《天下继兄一般黑》 作者:半袖妖妖   文案:   铁打的穿越女亲娘,流水的继任后爹。   顾今朝被她娘当儿子养大,扮男装在书院读书。   应天书院出了名的四美男子,后来,都成了她的继兄。   原名《岁岁有今朝》。   继兄真霸道系列文1v1,喜欢的朋友请点收藏此文章哈!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主角:顾今朝、谢聿 第1章 天生尤物   春暖香浓,花房里芳香四溢。   牡丹池边,桐花竞相开放,杜鹃锦色,新发的花儿幽幽暗香,真叫人心生欢喜。   日头才升起来不高,四五个采花女在花房中采花,姑娘们的裙摆轻过花池边,目光却是都好奇地望着门口,一早上来了不速之客,还是个身怀有孕的。   眼下,这个身怀有孕的女子正是跪了青石上面,掩面哭泣,悲悲切切。   面前一桩工艺木墩上,也坐着一个女人。   旁边丫鬟递了手帕来,她伸手接过,露出了一截雪白玉腕。   擦了手,又接了扇子过来,轻轻摇着。   花房里面比外面还要热得多,女人身穿薄纱,纱领微敞。   那比常人挺实许多的雪兔露了两道浑圆,可当真是肤若凝脂,这般景象,身边丫鬟见了都是脸红心跳,不敢多看一眼。扇上还有花香,轻轻一摇,微风拂面,低头看着这位一早找上门来的孕妇,女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你是说,你腹中已有了我夫君、秦淮远的骨肉?”   她开口问了,哭声才渐渐歇了些,年轻的女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声音也是低低的,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是,就请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难为淮远,他一直说让我进门,但是碍于夫人情面始终苦恼。我一心爱慕大人,本也不求名分,可如今有了孩子了,怎么也不能让孩子变成私生子,可怜我孤苦伶仃一弱女子也仰慕夫人风采,知道夫人从不拘小节,只求进门给孩子一个安身之地,青韶愿做牛做马侍奉夫人一辈子……求夫人……”   她口中一口一个夫人叫着的女人,其实从样貌上看着,年岁都差不太多。   全京都知道她,带着儿子嫁给国公府二子秦淮远做续弦的,景岚。   实际上她已经三十有二了,只是一直以来,不见时光在她身上消逝,依旧是笑面,一脸温婉,景岚轻摇着扇,感叹着这个操蛋的旧社会。   人都找上门来了,她也不急不躁地:“你叫青韶?”   眼前的女子看着也已过双十,她一直跪在地上,抖着肩哭,仿若无骨似地,真真可怜:“嗯,还请夫人……”   她一身锦衣,袖口处还有兰花一叶,鞋面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   景岚上下瞥着她的衣裙,忽然打断了她的恳求:“你这衣裳料子不错,谁家铺子的?”   女子似怔了下,一下被人打断思路还不知道如何接话了:“这……我……”   景岚笑,将扇子递给了身边的丫鬟,那双笑眼里目光也是了然:“你实在是不该来,来也不该是今个来。”   话音才落,门口帘子一掀,从外面进来个白衣少年来。   他身上还背着个书箱,往花房里面一跳,手里还举着几根绿草野花:“当当当!祝我娘生辰快乐!永永远远日月同辉,岁月不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来人正是景岚的儿子顾今朝,十四岁的少年真真是眉如远山,眸如星月,看见跪着的青韶以及她那遮掩不住的腰腹,脸上笑容慢慢凝住了。   景岚也是伸手抚额:“顾今朝,你确定是想让你娘我年年有今日?”   顾今朝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野花小草恭恭敬敬地送了她手里,再回眸,一下蹲了青韶面前,歪头看着她,又见三分笑意:“这位姐姐是谁呀,有话就说,你跪我娘干什么?”   青韶也是第一次见到顾今朝,抬眼看着他。   他与景岚虽是母子,但并不大相像,只肤色相同,都雪一样的。对于男子来说,真是长得太过于精致了,非比较的话,景岚风情当然更胜一筹,少年绝色,就绝在了眼上,那双天生的桃花眼,轻轻一颤,都让人心悸,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真是比传说当中更好看一些。   少年嗓音微哑,肩一动又近了一些:“姐姐怎不说话?”   顾今朝身上似有花香,饶是青韶这个情场得意的老手了,也难免红了耳根,心如捣鼓。   她才要开口,少年对着她又是轻眨一眼,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随即站了起来,不看她了:“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和我娘都知道啦。”   景岚也站了起来,淡淡目光在青韶身上掠过:“是了,你今天来说的事我知道了,现下我儿要上学去了,先走一步。”   说着直接从她身边走过,才一动,后面一直候着的丫鬟连忙上前,拿了外衫披了她的身上。薄纱之下,女人身形窈窕,细腰似不盈一握,走动时脚步也轻得很,不似真切。   蓦然回眸,眼见着景岚穿戴整齐,要出花房了,赶紧站了起来。   跪了这么一会儿了,双膝发麻,青韶两手在膝上揉了揉,直咬着牙,可左右也无人上前,她为表柔弱之象也未带一个丫鬟,真个苦了她了。   赶紧追着就出来了:“姐姐留步!”   顾今朝伸手掀着门帘,景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站住了。   回过头来,她此时笑意全无,目光清冽:“景岚并无姐妹,请勿姐妹相称。”   青韶咬唇,随即上前:“夫人,青韶并无他意,京中谁人不知夫人威名,只为正室,不兴夫君三妻四妾,休夫再嫁,明明身在商道,却又嫁进了国公府。夫人从来对女子都极为宽容善待,身为女子都羡慕夫人,希望能有夫人那般勇气,青韶也不敢妄想与夫人姐妹相称,只求一个容身之地,让孩子有个生地。”   她低眉顺目,也是小白花一样。   景岚却是扬起了脸:“京中有名的妓馆,都会在服饰上面落下标记,尤其天香楼,喜欢用梅兰竹菊海棠牡丹,一叶两叶几叶标记在袖口。我看你二十出头才一叶兰,想必是几年也未熬出头的那种,并非我瞧不起青楼女子,这个时候女子卖身谋出路也是种活法,但是即使是秦淮远怕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吧,你这般算计,是算准了我才嫁进国公府离不得,还是算准了我不会难为你呢?”   心思被人看破,身份也暴露出来了,女人一下白了脸。   景岚轻轻摇着头:“你若真为孩子好,怎能让他私生,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私生子不能随父性,不能上族谱,不被世人承认,就连父亲都羞于启齿的孩子,你想生便生罢!”   青韶双肩微抖,万万没有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才要上前,再要哀求一番,景岚却已经转身推了儿子先出去,:“今天是我的生辰,实在扫兴!”   门帘啪嗒落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道她也是动怒了,青韶总算没白来,回头拿起了自己宽松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身形,也赶紧走出了花房,迟了一步,景岚带着少年已经上了车,她只看见那马车奔着京中长街疾驰了出去。   马车走得急,是因为顾今朝要去书院,怕迟了。   车上只有他们娘两个,景岚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此时慵懒靠在了车窗前,迎着春风,也是单手托腮。   顾今朝的书箱就放在脚下,他拿了一朵小野花别了娘亲的耳边发髻上面,拍着手:“我娘真好看,别为那些不值得生气的人恼怒。”   景岚回眸,伸手在少年脸上掐了一把,坐直了:“不是为她,那孩子看着得有四五个月,也许是成亲之前有的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秦爹爹,与我无关,总得先知道怎么回事,再下定论不迟。”   再怎么说,也是男人惹的祸。   顾今朝不屑撇嘴:“大周有十六个国公,唐国公府怕是最落魄的了,人人都道是娘高攀了,之前也就见过他一面,我不明白娘为什么就嫁了他了,还倒搭那些银钱。”   这个时候,可不就是这样,家世能压人一头。   景岚被他这般模样逗笑,更是抬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娘教你什么来着,心里想什么不要挂脸上,遇事笑三分,别人看不见你心里,你胜算更多。”   顾今朝心底为她不平,口气也不大好了:“我笑不出来,那娘什么意思,今天的事,就要忍下了?”   女人失笑,也是扬眉:“忍字头上一把刀,为娘可不能让谁捅我心窝子,当然不能忍,娘不是告诉过你么,吃什么,也不能吃亏,今个可是我生日呢,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又是一指禅点在顾今朝的唇角:“所以,你就别这样了,快,给娘笑一个。”   说的也是,她娘什么人,自称什么穿越来的,真个有勇有谋,做事滴水不漏。   今朝双手捧着自己脸,做开花状,勾唇:“知道了。”   笑过,又挨了娘亲身上,好奇地戳着她胸前那柔软:“娘这怎么这么大,我长大了要也这样缠不住怎么办?”   是了,她本是女儿身,但这个世道,为了守住家财,一生下来就被景岚当儿子养的,随着年纪长大,需要注意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也日日含了花药,让嗓音听起来低哑一些。   景岚瞥了她一眼胸前,那样平的:“你这不用缠,太平了。”   顾今朝哈哈大笑起来,抱住她撒欢,又是一阵笑闹。   马车渐渐停了,掀开窗帘一看,是到了书院大门前,顾今朝转身来背书箱,景岚伸手一提,竟是没有提动,不由惊呼一声:“装了什么呀,这么重!”   也是得意,顾今朝打开箱盖,拿了一本名册出来翻页给她看。   上面用残花落石做的各种小景图,首页还提了诗,冷眼一看也别有一番意境。   顾今朝对着她娘眨眼:“这上面可有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秦凤祤的题字,在女学那边一册能卖五百文钱,我闲暇时候做了十册。”   秦凤祤就是秦淮远的长子,在应天书院是出了名的才子,三个月前才成为了她的继子。   景岚看着女儿艰难地背上了书箱,不得不为她的经济头脑赞叹:“我没想到,你现在和你继兄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他给提的诗?”   顾今朝得意至极,眉眼弯弯:“不,我仿的,有九成像哦!”   书院钟声敲响,她可来不及再说别的,掀开车帘就跳下了马车,因为箱子略重还踉跄了下,不过再重也是甜蜜的负担,脚步更是轻快了。   无时不刻不在寻找良机挣钱,果然是她的好女儿。   她、仿的,女儿真是多才多艺。   眼看着顾今朝走远了,景岚掀着窗帘,看着她背影也是忍不住笑。 第2章 公子如兰   永宁十三年,天下太平。   大周历经了几年战乱终于安定了下来,京中越发的繁华,由于天子实行变法,民风一年比一年开放,兴建了不少书院。去年冬,立于京中最繁华胜地的应天书院也开创了女学,一些权贵公侯将女儿送了书院来,不少寒门纷纷效仿,为求联姻也送了儿女来,一时间百姓们津津乐道,成了一桩美谈。   自她娘嫁入国公府之后,十四岁的顾今朝也被送进了应天书院。   作为书院当中的鼻祖太学,应天书院并非什么人都能进的,秦家是祖上风光如今没落了,顾今朝的这任继父,也是颇有才学,在翰林院在职编修。   他是唐国公府上二子,早年娶妻王氏,膝下两儿一女,前两年染病没了。   在顾今朝眼里,这位秦爹爹,除了皮相好看一些,为人实在古板,不知道她娘看中他什么了。不过仔细一想,或许也有迹可循,她娘同她不一样,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顾今朝以为,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是人心难测。   可她娘说人心都是难测,不论美丑。长长久久那种事可遇不可求,不如随缘,看着顺眼,喜欢了才能去体会那善变的人心,好歹过了眼瘾。不过这话也就听听算了了,她娘可不是轻易就嫁人的人,若非有打动她的人,那就是有能打动她的事。   匆匆嫁进国公府,顾今朝甚至怀疑她娘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把她送进书院。   当然了,问了她也不承认。   秦淮远的长子秦凤祤,也是模样俊秀,说起她这位继兄来,比起他的容貌更有名的是他的才气,他从小聪慧,每次会考都轻松夺魁,早期在应天书院就是有名的才子。他十六岁高中状元,就连殿试审阅卷宗时,明帝也是拍案叫绝,说此卷变今绝古,大周自太I祖以来,无此佳作!   此人如今是应天书院的活招牌之一,人称第一公子。   不过他更是多数时间都和他爹在翰林院编译,轻易不来书院。   只名气还在,偶尔会被书院请回来坐一坐,所以顾今朝才敢明目张胆地造假,反正多半时间也见不到他。钟声已经敲响了第一次,再敲一次就要上课了,这期间还有一刻钟的空档,她背着书箱先绕过分院,奔着女学大步走了过去。   门口已经有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来来回回踱着步。   弯眉杏目,身形娇小,看见顾今朝了,她赶紧迎了上来:“怎么才来啊,都敲钟了!”   顾今朝蹲下身来,将书箱放了地上。   打开,里面装了的书册抱出了些,一共四册:\"你先拿四册,多了也拿不动。物以稀为贵嘛,先让她们抢去,能卖到五百钱就出。\"   册上装裱精致,里面还有装饰的小石头,少女翻看两眼,放了一边:“你确定是国公府,秦大公子院里的园艺石头做的?”   顾今朝嗯了声,甩着手站了起来:“那是当然!没看见多难得么,一共也就这么几块,我可是花费了许多口舌,才讨要来的。”   少女杏眼圆瞪:“你也确定,上面提的字,的确是秦大公子亲笔所为?”   她向来手巧,善于模仿别人字迹。   秦凤祤平时写字近乎于临帖典范,书院到处是他批注过的书册,对照下来,她也真是下了功夫的,能有个七八分像,当然了,也只能糊弄糊弄那些年少无知对他鬼迷心窍的小姑娘们了。   到时,她们将书册宝贝一样收藏,谁又能知道呢!   顾今朝伸手撩起额边碎发,叹气:“赵玘,自己看,你可以看看是不是秦大公子的字迹?如今再不济,我们也是兄弟了,这点小忙,他还是能帮的。”   其实她已经看过了,被她叫做赵玘的小姑娘点着头,也不与她争辩:“看起来挺像真的,”看着顾今朝的神色,也是松了口气,“没想到你这么快适应国公府了,怎么样?继兄继妹都好相处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好相处吗?   顾今朝笑,伸手捧脸,学着她娘的口气,眉眼弯弯:“我这么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少年,谁会难为我,都喜欢我还来不及呢!”   这样重组的家,兄弟姐妹之间,开始都是生疏的。至于她的继兄,她只见过那么一次,是她娘成亲次日,秦淮远把孩子们叫到了一起,大意说兄弟如手足,要互敬互爱。   当时她还没大睡醒,强撑着眼皮,一直低着头,也没仔细看他。   之后他都是早出晚归,也不在一个院里,再未见过。   她娘说过了,不过是各有所需,不必刻意讨好他们,倘若国公府谁胆敢给她苦汁吃,那她娘随时随地都能给她再换个爹。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是一家人了,她会尽力克制自己别惹事,做个好继子的。   见她还是从前模样,笑嘻嘻的,赵玘也就放心了,别开了眼:“好吧,我尽力帮你搭上线,五百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要先说好了,事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   二人合作过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顾今朝扬起脸色就笑:“老规矩,没有上限,超过五百文钱,多余的都给你。”   赵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谁要那个了!”   顾今朝茫然挠头:“那你要什么?”   书箱没有背好,勾着挂了她衣襟,眼中少年纯良无害,眉眼间还是从前模样。   越看越是心乱,赵玘上前一步,抓了她胳膊给衣襟扯平了,:“先卖着,都卖出去了,你拿这么多钱,得来感谢我一下。”   赵玘是她进京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二人也算志同道合。   这姑娘比她大了一岁,最早进京之后,景岚租了赵家旁边的宅院,做了两年邻居,近几年也算一起长大的了。如今景岚第三嫁,带着顾今朝进京国公府,才有些日子没见了。   女学相对来说,更好进一些。   男学子想进应天书院,不仅对家世有所要求,还需进院考试,顾今朝被秦淮远送进书院,其实也靠自己实力。   不过她志不在此。   听见赵玘说让她感谢她一下,也不以为意,一口应下来了:“不用等卖了银钱以后,现在我就谢谢你。”   说着两手勾着肩带,对少女欠身:“姐姐大恩大德,唯有来生再报……”   赵玘见她嘴贫,横眉立目顿时恼了:“再说这样没边的话,腿打折,胳膊腿都打折。”   顾今朝嘻嘻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只要是女孩子开口,我都舍不得拒绝的,所以你尽量说不用银钱的事,最近我比较穷。”   说着一口一个好姐姐,多谢你,一口一个好姐姐,拉了她的衣袖晃了又晃。   少女耳根顿红,一把将她手摔开了,继续瞪她:“不用你花一文钱,行了吧!”   顾今朝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脸笑意。   冷不防赵玘又一脚踢了过来:“滚滚滚!”   那可是求之不得了,今朝笑着转身:“好嘞,小生这就滚,姐姐回见!”   真是得快些走了,要是迟到了,要挨老夫子的戒尺的。   别了赵玘,顾今朝背着书箱往回走,脚步轻快,人世间最能令人心情舒畅的,果然还是银钱,有了银钱,能置办田地,能买很多很多东西。   说起来,这世间除了皇位以外,可能没有什么是拿钱买不来的,如果有,那就是银钱还不够。   这是她和她娘唯一都赞同的话。   回了香书院,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抬眼看着钟楼上那个弯腰驼背的聋老头又往钟口去了,顾今朝几步冲上了石阶,进了书堂。   堂中少年纷纷看向她,她没有迟到,得意地扬眉。   因为个子略矮了些,坐在最前面,就在老夫子的眼皮子底下,今朝落座,将书箱放了一边。案上还有昨日笔墨,才伸手扶平了,后面有人在她肩上戳了一下。   她回头,后面少年歪着头笑:“今朝,有人看见你往女学那边去了,干什么去了?有约啊?”   他同她一样大的年纪,是少尹之子。   平时也总一起玩笑的,顾今朝对着他眨眼,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别乱说……”   话音未落,只声轻微的咔哒一声,一个人影在她脚边咻的窜了出去!   有人打开了她的书箱!   顾今朝立即反应过来,起身就追,另外一个少年手里举着本锦册已经在笑了:“啊哈!看看这是什么,我可都听见了,说上面有咱们书院第一公子秦大公子的题字呢!”   该死,是她疏忽了!   顾今朝顿时恼了,追着他去了:“喂!”   少年被她追着到处乱窜,胡闹之余喊着让人来看秦大公子题字,竟然跑了出去。   今朝拔腿就追,眼看着人跑出去了,听见一声惊呼。   快步跟上了,才到门口一下站住了。   少年跑得很太快,跟来人撞了满怀,摔了一边去。   门外来了三人,旁边一个正捂着鼻子叫骂:“瞎啊,往你爷爷身上撞!”   锦册掉落石阶下面,看着已经摔裂开两页,花叶和小石头也有掉落的,顾今朝顾不得别的,赶紧跳下来捡。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才弯腰,一人已先她一步将锦册拿了起来,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真个好看,她站直了身体看向来人。   一身锦衣,看束发已是弱冠之年。   紫玉琉璃青羽冠,两侧垂着红石珠玉串起来的流苏,随着他一转身,身上佩玉也是叮当作响,若是旁个身上挂了那么多红石白玉的,怕是庸俗不堪。可此人虽有笑意,却是眉清目也清,天生贵胄,多少配饰也只当锦上添花,一身清绝之像。   今朝抱拳:“还请公子还与我……”   话未说完,人已先笑,指尖在锦册上点了一点:“初见卿卿,惊鸿一瞥,再见卿卿,南柯一梦……我却不知,秦凤祤竟然还会做这样的情词浪调。”   念了锦册上的两句话,本就是调侃,他语调不快不慢,声音也是好听至极。   顾今朝却是脚下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了。   因为这人一错身,露出了他背后之人。   秦凤祤一身白衣,正是看着她。   公子如兰,目光……呃……目光如炬。 第3章 继兄在上   学子频中第俊才擎宋廷,应天始兴学书院冠华夏。   牌匾是先帝亲书,应天书院。   当——当——当——   沉闷悠远的钟声响了起来,顾今朝微低着头,乖乖站在石阶上面,没敢动。   眼底入了一抹白,秦凤祤袍角动了一动,又站住了。   偷偷抬眼,他冷冷目光正是停留在她的脸上,赶紧又垂眸。   耳边是摔倒少年的哀嚎声,顾今朝小声说:“我没闯祸,他抢我东西。”   秦凤祤没有应她一句,倒是身边的锦衣公子笑了:“凤祤,这就是你那新进门的弟弟?”   什么叫新进门的弟弟,顾今朝再抬眼,这人也在看她。   他笑意浅浅,微勾着唇。   那双凤目直瞥着她,这般风姿的,单单站在面前,虽是一身锦衣玉石的,也是个雅,看着真真赏心悦目。   她压下心中恼意,尽量保持神色平静,趁机认兄:“两位哥哥好。”   秦凤祤嗯了声,当然了,他应的也应该不是她,多半是答人那句新进门弟弟的。   那人轻笑着,口中还默念了声哥哥:“哥哥?呵……”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在心里猜着,秦凤祤要是看了锦册,是会训斥自己一顿,还是要等回府里再问,左右也是恼了她吧。   她一副好少年模样,低眉顺目的,希望他别太在意锦册上面的那两句词,别追究下去才好。   很显然,秦凤祤也真没太想理会她,他错身一步,完全没有理会今朝和那本锦册的意思,光只是伸手来请锦衣那人了:“时候不早了,大公子请。”   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恼还不恼。   听见他说要走,顾今朝暗自窃喜,可真是巴不得他快点走才好。   锦衣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手里的锦册一下按在了今朝怀里,还在她肩头轻按了一按:“长得真不错,嘴也是甜,你这弟弟倒也有趣。”   说着,错身离开。   锦册失而复得,顾今朝大喜过望,赶紧搂紧了。   那二人进了学堂偏门,看样子是奔着后院去的。   秦凤祤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回头还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大抵是有过后算账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自认倒霉。   也是才要进屋里去,地上少年一把抱住了她一条腿,不让她走。   与此同时,背后又响起了一声怒斥,直叫她叫苦不迭。   “你们在干什么!”   “诶呦夫子救命,我流了好多血!”   “跟我来君子堂!”   “……”   真是屋漏偏逢雨,书院君子堂的夫子老远看见,正好赶上了。   地上那个还捂着嘴,简单处理了下发现是撞掉了颗牙,这老夫子一怒之下,直接将她们两个都叫了来。   书院的前院筑有山门、讲堂、经堂,因男女不同堂,院中还有女院。后院还有状元殿,明成殿,藏书阁,大文堂,圣贤屋,其中一个院落最为别致,坐落在藏书阁旁,叫做君子堂。   君子堂是专门惩戒学子的堂口,顾今朝进学院之后,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难免好奇四处张望了下,墙上挂着忠孝礼三个大字,一根金蝉丝的藤鞭高高摆在堂前,据说此鞭打天下所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是先帝御赐的。   老夫子走在前面,进了君子堂,回身就坐了案前。   啪的一声,从顾今朝手里搜走的锦册被扔在了案上,他伸手抓过一把戒尺,在案子上面敲了敲:“来来来,让老夫看看,是谁这么能,钟声敲过几次了?不在屋里坐着跑出来干什么?嗯?过来,到这来!顾今朝!周行!怎么回事?”   之前抢她锦册的少年名叫周行,这会止住了血,捂着嘴还一脸气愤。   顾今朝乖乖上前,快人一步:“回老夫子的话,周行抢了我的东西,我追了他才出来的。”   周行看着她,恨恨地,说话有点漏风:“顾今朝伪造秦大公子字迹,传淫1诗浪句,败坏秦大公子名声!夫子你看,那册子上写着呢,我亲眼看见她去女学那边送了人了!”   老夫子一听秦大公子四字,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谁,伸手拿了锦册翻看了两眼,也是皱眉,一下将锦册摔了今朝身上!   “顾今朝!这是谁写的?秦大公子还能写这个东西给你?你说说,你送了谁了?这是书院!书院!”   闯祸了,这是她唯一念想。   如果闹得人尽皆知,可就真无法挽回。   恰好秦凤祤还在书院当中,谎话只怕很快就被戳破,别的她不怕,她只怕牵连赵玘进来,是以低着头,闭口不言,也不作分辨。   在人最生气愤怒的时候,不要分辨,等他把话说尽了,乖乖认错就好。   见她不言语了,周行咬牙切齿地指着她,声音也大了起来:“夫子可要给我做主,都因为想要揭穿他,免于败坏秦大公子的名声,若不是他在背后推了一把,我怎能撞到人!”   认错可以,但是可不能无中生有。   不是她的错,她不认,她可以忍夫子,却不能忍周行。   他门牙漏风略有点口齿不清的意味,顾今朝抬头,看着他气急败坏还直遮着嘴,轻轻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周行,你可真行,我什么时候推你了?我要是能抓到你,直接给你拽回来了,还能让你摔个狗吃屎?有理不在声高,你抢我的东西,还敢做不敢认了?”   周行瞪着她:“什、什么?什么敢做不敢认 ……”   眼见着他就要吵起来了,老夫子戒尺在案上狠狠又拍了一下:“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气的不行,拿着戒尺这就站了起来,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立即乖乖闭嘴,周行抻着脖子还要再吵,戒尺奔着他就抽了过来,他扑腾一下跪下,又可怜兮兮起来:“夫子息怒,周行实在冤枉!”   老夫子到他面前,抖着戒尺啪的一下抽在他腿上:“你还冤枉?你可知今个是捡了一命?若不是世子侍卫走在前面,你怕是要撞世子身上了,他那样的人,就连太子都让着他三分,本来身子就不好,撞上了,还能有命在?”   世、世子?   顾今朝想到那人曾按过自己肩头,打了个冷战。   高行也是吓得不轻。   京中只有一位世子,他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谢晋元之子谢聿。是出了名的病秧子,因母不详,身世成迷。   他是出了名的谢扒皮,轻易无人敢沾边的那种。   此人有毒,真是一言难尽。   一听是自己差点撞上他了,周行腿抖,一咧嘴牙槽又疼了。   打定主意是要拉今朝下水,指着她嚷道:“夫子还要严查,此事全因她而起!”   不用说,老夫子也没打算就此放过,回身再次坐下,他一捋胡子,戒尺就放了锦册上面:“顾今朝,你可知错?周行摔掉了一牙,回去告诉你娘,出些银钱就是。”   意思不言而喻,老夫子这就是在做和事佬,也趁机得些银钱。   也不仅是息事宁人,京中人人都知景岚一女人守着个儿子家财万贯,恨不得都来捞一把。嫁入国公府之后,更是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就算国公府再没落,于世人眼里,她们也是高攀。   那戒尺就压在锦册上面,此事分辩,定然用此事压她一头。   坏就坏在秦凤祤就在书院,他若是不认,甚至翻脸,只怕后果更严重,顾今朝握紧双拳正是暗恼,门口突然响起了轻扣声,她循声望去,一抹白出现在了门口。   秦凤祤一身白衣,翩翩走了过来。   顾今朝看着他走近,别开了眼,横竖这样了,什么事受着就是。   秦凤祤欠身上前见礼:“夫子,别来无恙~”   如今他已入朝为官,老夫子站了起来:“无恙无恙,你怎地来了这里,世子呢?”   秦凤祤仿若未闻,他浅浅目光就落了案面的锦册上了:“今朝年幼,不知深浅,本就是闲暇时写的,还请夫子还与我兄弟。”   他说的轻巧,顾今朝却是蓦然抬眸。   别说周行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是老夫子也怔住了。   不过世间事本就这样,真假不过都是表像,老夫子干笑两声,亲自拿了过来递给了他:“凤祤妙笔天成,文采斐然,偶尔也来书院,收录藏书阁里,也是功德一件。”   秦凤祤点头应下,捏紧了锦册,回眸看向今朝,语气当中带了些许责备:“同窗之间玩闹也要有分寸,他这是怎么了?”   他神色不耐,开口将二人之间定位同窗之间玩闹,明地里是在责备她,却是给了她一个开口的机会。若说也真是有趣,从她口出,那些诗词就是淫1诗浪词,他一认下,那就成了文采斐然妙笔天成,可见夫子也看人眼色的。顾今朝缠棒而上,做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指着周行,可是有了底气:“他抢我东西,还诋毁我!出了门也是自己撞的人,牙掉了跟我有什么干系,还赖上我了,让我回家找我娘拿银钱呢!”   本来是老夫子的话,顾今朝向来不知吃亏,都推了周行身上。   这一次,老夫子可不等她再说什么,拿了戒尺就来抽打周行:“老夫平时都怎么教的你们,同窗之谊,都忘了脑后了!”   秦凤祤有心袒护,可算放过顾今朝了。   老夫子只说要罚周行,让他们两个先走,外面长廊上,顾今朝乖乖跟在秦凤祤的身后,勾着手指头还有点心动,她脑海当中都是他刚才那句兄弟,能做好兄弟才好啊,看着他的背影直入了神。   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这得多少个五百文那!   勾唇就笑,那挺直的背脊,在她眼里,全都变成了银钱,正是琢磨着怎么才能变成银钱,冷不防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顾今朝一时恍惚没有反应过来,一头撞了上去。   连忙后退,秦凤祤并未回头,叫了她一声:“顾今朝。”   她从来懂得感恩,笑吟吟应道:“哥哥有话请讲。”   他仍未回头,只将锦册反手举过肩头,语气冷淡:“唤兄长即可,你我本无这般亲厚。”   这是此事不想追究下去的意思,但还特意警醒一下。   冷漠疏远,无意攀谈。   顾今朝脸上笑意顿失,有什么梗着在嗓子里,闷得她心肺都滚烫起来,可是,看在这即将到手的银钱分上,看在她娘还算满意这门婚事的分上,她忍下了。   不喜欢她的人多了去,她哪能都放在心上。   伸手接过锦册,今朝无意识跟着他走了两步,心中默念了七八遍五千文五千文,到了转角秦凤祤才一转过去,又是开口:“既然我爹将你送了书院来,就好好读书,不要失了国公府的脸面,记得了吗?”   顾今朝当即顿足。   春风拂面,她哑然失笑,才要开口,背后忽然响起了周行的冷笑声。   长廊的头上,他瞧着只她一人,追着她过来也是放肆起来:“顾今朝!你不就是仗着你那个残花败柳的娘最会勾搭人,才进的书院么,今日这颗牙你不赔些银钱,我一状告到国公府,看你那个后爹可能袒护你们娘俩个!”   看吧,同窗也有人这般轻视,世人都道,她娘是高攀,应当小心翼翼伺候着他们。或许他们国公府的人,也是那么想的吧,好似真的高攀了一样,否则怎能充耳不闻。   她娘是世上难见的女子,岂是别人能随便羞辱的?   背后人还在叫骂,眼中的白衣,似乎没有停步的打算,她盯着他背影,叫了他:“喂,秦凤祤!”   这般直呼兄长名字,中气十足。   秦凤祤皱眉,转过身来。   顾今朝扬着脸,目光灼灼:“怎么护住国公府的脸面,那是你们的事情,兄长见谅,儿子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诋毁亲娘。”   说着他倒着退了一步,手中锦册随手扔了一边,转身就走。   秦凤祤怔了一怔,随即从转角追了过来。   可他也只来得及上前两步,眼中的少年脚下生了风一样,已然冲到了周行面前。   一脚将人踹翻,顾今朝真是将他骑了身下就挥下了拳头!   “我多赔你几颗牙就是!” 第4章 想杀便杀   周行平时横行惯了,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让老夫子抽了几下子,出了君子堂,一抬眼看见长廊的头上,只顾今朝一个,恶心顿起,叫了他:“顾今朝!你不就是仗着你那个残花败柳的娘最会勾搭人,才进的书院么,今日这颗牙你不赔些银钱,我一状告到国公府,看你那个后爹可能袒护你们娘俩个!”   说着,追着就过来了,口中犹自叫骂。   书院有法条的,滋闹造事者查明了,是要严办退学的,周行料定顾今朝是好不容易进来的,可不敢滋事,所以占尽口头便宜。   他脚步也快,眼看着顾今朝转身朝向自己来了,也是冷笑:“怎么着,你敢动爷……”   话还未说完,顾今朝当胸一脚,狠踹了周行肋下。   趁着他岔气摔倒,她骑上去就抡起了拳头!   周行吃痛,哀嚎出声,胳膊腿都胡乱推挡起来。   顾今朝除了第一下揍了他满脸花之外,再打时拧了他胳膊专打关节大筋处,周行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挣扎之余呼了她脸上一下。   哀嚎都不是好动静了,周行哭了出来,呜呜地只管告饶声了:“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这回吧今朝求你了……呜呜……”   君子堂的老夫子听见外面动静,出来了:“顾今朝!你干什么!”   秦凤祤也到了跟前,他额角青筋直跳,眼见着老夫子手里的戒尺奔着今朝来了,赶紧弯腰,伸手自她腋下给人抱了起来,周行双臂都抽筋了,只剩哭了:“夫子救命……”   顾今朝本是愤恨未消,冷不防秦凤祤自背后抱住了他。   他拖着她,双手正在她胸前。   随着他的力道被拖离了周行身上,今朝反手推开了秦凤祤。   她胸型还小,布带也缠得紧紧撑撑不易被人发觉,并非是因为男女之别窘迫,打小就被当儿子养的,她并没有女儿家的什么羞耻心,只近日发育胸渐长,一碰痛得很。   秦凤祤站定,以为她还要去打,又拉住了她手腕:“顾今朝,你……”   本是想训她,她那精致白净的脸上,突然流下两条红来,他连忙入怀摸出了一方绢帕来,可才抓着她要给她擦擦,顾今朝伸手在鼻下抹了一把,发现流血了,回头又踹了周行两脚。   老夫子气得不轻,举了戒尺要打她,秦凤祤下意识就将人遮在了身后。   他转身,将绢帕递了她的面前:“擦擦脸。”   顾今朝非但没有接过去,还低下头来,让鼻血滴落在衣衫上,她伸手抹了一把鼻血在身上胡乱蹭蹭,歪头看着他,不屑地别开了脸。   周行趴地不起,哭着直叫人去找他爹来。   他爹是谁顾今朝不知道,她只知道他舅舅是京中文官,这么一闹腾,也惊动了书院掌教,赶紧去请了大夫。周行光自躺在地上哼哼着,因才哭过,狼狈得很。   掌教亲自到了他的面前,活动了他的手臂和腿,关节才被打过,他龇牙咧嘴地说疼,谁也不敢碰他了,不消片刻,大夫到了,上前检查了一遍,身上却是连个伤痕都没留下,只说没事。   众人才齐齐松了口气,又都看向顾今朝。   她倒是坦然,这是必然的结果。   说起来这要感谢她上一任继父,林锦荣。   这也是她唯一叫做爹的男人,她不知亲爹是谁,她娘说死于战乱了,后来娘亲改嫁,第一任继父她当时太小也没有印象,林锦荣就是她自从有记忆以来唯一的爹。   那时他们还不在京中,他闲暇时间很多,带着她上山下海的到处耍戏。   他原是远北军里一普通士兵,后回管辖地做了一衙中人,平时在家就教她些拳脚,这些也是他告诉她的,因为她力气有限,他就教她如何一击即中。   一打一如何打,打了如何不惹祸。   一打多如何打,打了如何不吃亏。   顾今朝恼怒之余,一脚将人踹翻,才挥拳打了他脸面,立即冷静了下来,不能让人留做话柄,所以她下手之处都是难留痕迹。   周行牙掉了三颗,口中还有血迹。   也有不少学子远远观望着,顾今朝侧立一旁,等大夫检查好了,也是上前。   掌教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书院掌教平时都难见,顾今朝也是扬起脸来,坦然相对:“顾今朝。”   眼前的男人一身青衫,看年纪也是三十几,清瘦得很。   顾今朝三个字一入耳,他当即皱眉。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也是问道:“身上这么多血迹,可是受伤了?”   今朝点头,指着地上的周行说:“他打的。”   身后就是君子堂,掌教让人将周行搀扶了进去,君子堂的老夫子也瞪了今朝,让她进去。她回头看了眼秦凤祤,虽然百般不愿,但是他此时是兄长,自然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来。   秦凤祤比她要高一头,此时见她目光,也是低眸。   亲眼看见她动手,也真是说谎不眨眼,有时笑嘻嘻,有时那般目光,却让人十分在意,才要让她先进去,背后来人又叫住了他。   他差点忘了,世子还在藏书阁。   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看着今朝,让她先进去:“你先进去,我让人去请父亲来,在他来之前,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   顾今朝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手抓了一把,秦凤祤才一转身,刚好抓住了他袖子。   到底还是个小少年,许是怕了,他站住了才要安抚她两句,一个细长的物件就到了手中。少年向前一步,与他并肩,眸色微动:“最好不要惊动你爹,让人拿着这个去中郎府寻我爹,告诉他我让人欺负了就是。”   说完,少年回头,大步进了君子堂。   秦凤祤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个腰牌,是中朗府的。   让他去寻谁不言而喻,顾今朝口中的爹,林锦堂无疑。景岚当年进京城时就声名大噪,她一介女子抛头露面来行商,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当个乐子讲,纷纷猜测林锦堂何时休妻。   可人家日子依旧那么过,还过得有滋有味的,后来林锦堂入了中郎府,在职金吾卫,更是夫妻恩爱。景岚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她近年来兴建花房,家财万贯,更叫人羡慕,就在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都觉着,林锦堂这夫人可真是娶着了,也兴家也兴夫的时候,没想到林锦堂迎了一门妾室进门,至此景岚休夫,大闹京兆尹,名动京中。   迟疑片刻,小厮已经迎了过来,赶紧交代了几句,进了藏书阁。   顾今朝进了君子堂,掌教已经落座,周行坐了案边,还捂着嘴哼哼着,她才一站定,老夫子的戒尺就狠狠敲在了案前。   “顾今朝,你将周行打成这样,难道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嗯?”   顾今朝反唇相讥:“夫子怎不问问,他可有一分愧疚之心?”   周行浑身疼痛,想要分辨两句,一张口,牙槽也疼,疼得他嘶的一声:“……”   老夫子横眉立目,也是恼怒:“混账!才看着凤祤的分上,饶你一次,却是不长记性,你还不知错,还不跪下!”   那个在那坐着,干什么要她跪?   顾今朝纹丝不动:“他有错在先,为何不让他跪?”   老夫子怒火更盛,掌教一旁瞧着,淡淡开口:“稍等片刻,等家里人都来了,再议论对错不迟。”   老夫子嗯了声,也坐下了:“说的也是,一会等秦大人来了,也叫他看看,他这个继子是个什么德行。”   堂中有风,说话声音大了还有回音。   顾今朝闻言冷笑,低眸不语。   君子堂一下安静了下来,只除了周行应景地哼哼两声,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几人浅浅的呼吸声。   时间过得也快,周行他爹来得也快,他甚至还带了衙中的两个衙役,嚷着要将顾今朝这就送进牢房。   或许是顾及身份,他只怒斥并没有动手。   但那目光也是凶神恶煞了。   顾今朝冷眼瞧着这当爹的,在她面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只小心退让,一味后退,不多时,君子堂门口又有人来,她终于松了口气,站住了。   低下头来,抿唇。   脚步声走过她身边,遮住了她的身形,之后她听见一道称不上熟悉的声音说道:"子不教,父之过,秦生来迟一步,还望见谅。"   她蓦然抬眸,面前人还是一身官服微换,想必也是匆匆而来。   秦凤祤并没有让人去找林锦堂,还是叫了秦淮远来,他一文人,注重教养,为人谦和,对于她这个继子,能有什么……别开眼,今朝凭空踢了下脚边并不存在的东西,暗自着恼。   秦淮远态度温和,周行爹只是冷笑:"好了,秦大人来了,现在咱们就来论一论到底是谁的错,我儿被打成这个样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   秦淮远轻点头:“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他让今朝先出去,只说来论。   顾金朝也不管他那个,径直走了出去,外面春风迎脸,院子里还能看见刚长出来的草儿,带着些枯杆。   四季变换,人心变换,都是控制不了的事情。   她坐了下来,随手扯了两根枯草,在手里摆弄着,低头编起了草兔子来。   冷不防一声轻笑在旁:“小可怜儿,闯了祸你倒是跟没事儿人似的,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你才来几天,为何不知遵守呢!”   说罢还叹着气,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笑意。   今朝抬头,藏书阁的楼上,窗口处一人正低头看着她,他一身锦衣,脸边流苏垂落下来,正慵懒靠着窗棱,笑意浅浅。   她继续编兔子,低头:“有人遵守,有人不需遵守,那叫什么规矩?”   上面人嗯了声,似叹了口气:“说的是,所以要做当权者,不忠不义者,杀,不仁不孝者,杀,想杀便杀,无非就是安个由头便是。”   今朝也是叹气,说不出的失落。   她手上动作也快,小兔子刚是编好,君子堂传出了秦淮远的声音,不卑不亢,也是淡然。   “我儿何错?” 第5章 此人有毒   顾今朝摊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个草兔子小小一只。   本来就是随手扯的草杆,还夹杂着才发的新嫩绿叶,两种颜色让这只兔子看起来怪怪的,她低着眼帘,耳边还能听见君子堂里面的动静。   她从小在林锦堂身边长大,最喜欢和他一起做些小东西了。   林家并无什么显赫家世,他出身寒门,手特别巧,会做很多很多玩具。小时候她娘忙着建花房,买商铺,她就成日跟着他身后。   他会做纸鸢,带着她去郊外放纸鸢,捉蚂蚱。   他会做鱼叉,带着她去河里摸鱼,放灯。   他会用奇形怪状的小石头和落叶派兵摆阵,阵形也摆得特别好看,被落叶一衬,像一幅画似地,他给她讲打仗的事,教她拳脚自卫,小心保护自己女孩子的身份。   是了,他知道她是女儿。   有一段时间,她特别喜欢一些小动物,小兔子猫儿狗儿的,可实在养不了,她和容华姑姑碰了之后,身上会起一些红点点,只好远远看着。   林锦堂就用草杆教她编做兔子和猫儿,永远记得那些个晴日,他两个在郊外,她耐心地坐了石头上面,学着编小兔子,他叼着根草棍,就躺在草地里,枕着双臂用腿缠着线放纸鸢。   他说,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这样很好。   那时,真是风也轻云也轻。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能听见君子堂里周行的哭嚷声,他有了依仗,更是肆无忌惮:“秦大人也看见了,顾今朝打了我,可是下了狠手的!老夫子可以给我作证,当着他的面还不依不饶!”   他爹也是在旁附和:“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此事不能不了了之,我儿今个受了苦,书院也必当给我们一个说法,秦大人,我看你也别管了,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来!”   老夫子向来喜欢左右逢源:“是,此事全是今朝一人之错,书院百年名誉怎能不顾,此等学子,必当严惩不贷。”   世间事,多半就是这样。   只看果,鲜少看因。   谁又能在乎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打人,到底因为什么呢!   顾今朝伸手摆弄着手里的小兔子,也是仰脸。   窗边谢聿也正低头看着她,他脸上笑意也轻,想必也是在秦凤祤那听说了,多半带着看热闹的模样。他说得对,做当权者,便是可以随心所欲,假若她今个是他,周行险些撞了就吓得不轻,更何况开口辱骂,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若是林锦堂来了,还兴有几分袒护。   这位继父……   正是失落,秦淮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儿何错?”   今朝怔住,随即站了起来。   从石阶上倒退几步贴了君子堂的门口,侧耳细听,秦淮远的声音听起来,真是声如其人,从来不卑不亢。   “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秦生不知,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倒是什么样的爹能教出什么样的儿,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秦淮远淡然道:“我儿今日若有错,为父定不袒护,若是无错,也需书院给个说法。”   听他这般一说,周行爹已然恼怒:“你!秦大人这是执意袒护,周行已经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莫非是眼也瞎了耳也聋了?都看不见了?”   老夫子忙是安抚两句。   秦淮远等他说过了,才开口:“说是老夫子亲眼所见,可是真的?”   老夫子自然称是:“之前两人就有玩闹,为了争一个锦册还差点冲撞到世子,为此周行还摔了一跤,老夫给他两个都叫了君子堂,本来就是先警醒一番,等他两个走了,不消片刻我就听着周行救命救命的,出去一看,顾今朝骑着周行正是打他,他都毫无还手之力。”   顾今朝在门外望天,又往门口蹭了一步,做好随时冲进去舌战群渣的准备。   可显然,秦淮远来的路上已经问过小厮了,他什么都知道:“敢问夫子,可是周行大声呼救,才听见的?”   老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说了实话:“他哪里还喊得出来,连哭带哼地,可是真真可怜。”   周行父子都乱嚷起来,可是有了实证了!   秦淮远却依旧淡定:“哦,原来是被打得只剩哭啼啼了,可哭啼啼能有多大声音,老夫子都能听见,那想必之前周行叫骂我儿,也是听见了?他口口声声辱我夫人,说什么残花败柳,什么勾搭人,老夫子也听见了?”   老夫子语塞:“这……”   顾今朝在外听见,哑然失笑。   秦淮远坚持问道:“老夫子这般迟疑,到底是听见了,还没有听见?”   若是不承认,那前后矛盾,老头子也是只能承认了:“是,老夫子听见了,才要往出走……”   不等他说完,秦淮远一声叹息:“我儿凤祤出自应天书院,如今又送了今朝来,本来以为应天书院人才辈出,州郡置学始于此,现在看来,可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礼忠仁义孝,进了学堂,最先学的什么?夫子最该教的什么,那些话我一读书人听了都觉得有辱圣明,儿郎怎敢狂言说出口?别说是血性少年,就是秦生当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介书生,听了谁敢这般侮辱母亲,怕是拼了命也要扑上去的,否则怎敢为人子,日后如何为人父?老夫子虽不教学,也坐君子堂,如何能充耳不闻,不加管教,莫非也理所当然,以为我国公府的主母夫人,是那样可辱的?”   他此言一出,可是将几分厉色都给了君子堂的老夫子。   周行父子无声了,老夫子声音都颤了起来:“老夫……老夫必当是要管的……”   秦淮远也是扬声说道:“应天书院百年名誉,皆因夫子先生德才兼备,诲人不倦,为人父也望子成才,才送儿来。此事的确不能不了了之,皮肉伤处,不日就能愈合,若是心口上的刀子,何时能好?今个国公府放任一次,难不成日后谁骂我儿,夫子不管,我儿都要忍着了?如此不公之待,秦生便请老太傅过来过问过问,书院至今,是不是罔顾人伦,脸面都不要了!”   他口中的老太傅,便是太子恩师。   也是秦淮远当年的授业山长,书院始初创始者。   君子堂一片鸦雀无声,之后老夫子连连陪着不是,掌教也开口说要另行处置周行,书院可容不得这般人……顾今朝心中开阔,再不听那个,快走两步从石阶上跳了下来,她心中欢喜无处分享,一脚踢飞了院中的小石头,踢了两块,还跳了一跳!   天边懒懒一朵云,抬头就笑。   然后,笑意顿失,恭恭敬敬地对着楼上欠身施礼。   窗口那人还在,他一手搭了窗棱上面,一手托脸,看着他这般雀跃,也是失笑:“这时候才想起来给本世子见礼,是不是太晚了些,嗯?”   就是声音,也慵懒至极。   可顾今朝不敢大意,人人都知世子有毒。   他可是说翻脸就翻脸,说要人命就要人命,最是注重身前礼数,哪个待他不周,哪个都没好下场的,传闻他就喜欢听赞颂之词,从来都一副笑面,却是蛇蝎心肠。   刚才她坐在石阶上,抬头看见他时,也是心情低落,忘了见礼了。   这会想起来,难免懊悔。   可懊悔也晚了,人就在头顶,自然是拜了又拜:“今朝有所失礼,世子大人有大量,世子肚里能撑船,世子不仅是人俊秀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世子是京中一奇葩……”   一不留神,心里话就说了出来。   奇葩本书褒义,小时候对她娘夸赞过,然后她娘笑过,告诉她说,在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世上,这个话可千万不要夸人,是要被人打的,多有罕见怪胎之意。   说了之后,心狂跳。   谢聿低着眼帘,脸边的流苏随着他探身出来,也是叮当作响,他笑意全失,光只看着她:“奇葩?”   今朝赶紧解释了一下:“世子盛貌出众,这般气度,可谓奇葩。”   他双手都扶着窗,伏身叹气:“看,你才还与我同乐,这会就开始糊弄本世子了,奇葩还是怪胎,只当别人不知。”   说着手里一个物件,飘然落下,似是没有拿住,又似随手扔下来的。   像是一方绢帕,只颜色老旧了些。   顾今朝才还在心里腹诽,奇葩还是怪胎都是你,这会目光都被此物吸引了过去,它随风飘飘荡荡,眼看着就要落了眼前了。   才要伸手,谢聿冷冷却道:“你敢碰它试试?”   她连忙退后两步,再抬头,窗口已经没有人在了。   泛黄的绢帕最终还是落了她的脚边,顾今朝盯着了就两眼,不过是寻常绢帕,上面还有蝇头小字,她不敢再看一下跳开,连连躲了石阶上去,站住了也不敢乱动。   片刻,藏书阁门开,几个侍卫先走出来,侧立两旁。   紧接着,谢聿负手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太监模样的,弯腰驼背步态蹒跚。   他一身锦衣,每走一步,腰间的佩玉都相互撞击,叮叮地存在感极强,顾今朝再次欠身,不远不近地见礼。   仿若未见,谢聿走了院中,弯腰将绢帕捡了起来。   这时候君子堂里,老夫子和掌教送了秦淮远出来,周行父子一前一后也跟着后面说着软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   转身过来,几人纷纷上前见礼。   谢聿站定,老太监拿过他手里的帕子给他系在家手腕上,一开口也是阴阳怪调地:“世子,咱回吧,御医等了好半晌了,身子要紧,你想看什么书,老奴就是让人把这藏书阁搬府里去也成,不闹了啊!”   此人完全是一副哄孩子口气,谢聿却是完全不在意,还嗯了一声,往出走。   身后的侍卫队尾随其后,一旁站着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周行才出君子堂,看见这行人实在打心里恐慌,一哆嗦脚下就绊了下,轻呼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就连顾今朝心里也突然打了个颤儿。   老太监还低声哄着什么,谢聿果然站住了,他也并未回头,只冷冷说道:“可是无人敢在本世子面前提及我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极。”   说罢拂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君子堂的老夫子直擦着冷汗,周行瘫软在地,一下昏过去了,周家来人乱成一团,秦淮远回头看见一旁的顾今朝,也是走了过来:“今朝,过来,随为父回府。”   她连忙称是,才要上前,藏书阁门动,秦凤祤最后走出,手里还拿着两册书卷。   他眉目清俊,叫了父亲,匆忙走过。   擦肩之时,两手一碰,顾今朝手里就多了一物。 第6章 顾容华兮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凤祤捡了那个锦册回来。   此时还与了她,虽然已经零散了,但骨架还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小厮也把顾今朝的书箱背了过来,一起上了马车,秦淮远坐了一侧,今朝就和秦凤祤坐了另外一侧,靠了车窗边。窗帘挂着,微风拂过,车里清凉得很。   她手里拿着锦册,衣袖遮掩着些许。   秦淮远仔细打量着她:“可受伤了?衣衫上都是血迹。”   顾今朝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手背上其实已有擦伤,为了不给周行身上留下伤痕,也是使了巧力,她那样天生的体质,一碰就爱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发力了的。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别伤到内脏,很危险。”   她点头,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今朝察觉他的目光,也是看他:“今日多谢兄长相护,今朝知错了。”   秦淮远似怔了下,随即轻点下颌:“你这孩子,是个知道进退的,既然你娘嫁了国公府,那日后你们就是兄弟,凤祤,你是兄长,要多多顾看顾看今朝。”   秦凤祤低眸称是。   他眼帘微动,顾今朝挨着他,回眸看他。   肩一动,擦到他肩,他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今朝撇嘴,不管怎么说,今个是他帮了自己,她见他有意避开,故意又往他身上挨了一挨,果不其然,秦凤祤肩头一动,还要再避。   她也垂下眼帘,忍住笑意,沉着嗓子故意低落道:“可是,兄长好像不大喜欢我,我之前都喊他哥哥的,他厌烦,说我们没那么亲厚,唤他兄长就可。”   秦凤祤蓦然抬眸,正撞见他父亲沉沉目光。   秦淮远又看向今朝:“哦?”   顾今朝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其、其实我很想有弟弟妹妹,也很想有哥哥的,但是凤祤哥哥好像真不大喜欢我,当然了,我娘跟我说要和府里人好好相处,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秦凤祤闻言额角青筋直跳,抿唇看着她。   秦淮远已经开了口:“凤祤……”   这时候当然不能分辨,不然更是落了错了。   在他父亲训斥他之前,秦凤祤立即截过了话头来,也是温顺得很:“嗯,知道了。”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顾今朝还真是没想到。   只觉无趣,她张口吐出个泡泡,低头不语了。   秦淮远也不想当着继子的面训斥儿子,看见儿子膝头的卷册,也是错开了话题:“拿的什么,世子叫你过去干什么,怎么都来了书院了?”   秦凤祤伸手摩挲着卷册:“世子让我找点东西,不过好像没有找到。”   秦淮远一听是世子,顿时皱眉:“谢聿此人,捉摸不透,他还不及他爹胸襟万一,凡事尽量避开,如果实在推脱不掉,那就快些进展,莫留祸根。”   听见父子两个说起谢聿来了,顾今朝顿时有点恍惚。   她想起了那个绢帕,也想起了临走时候,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可是无人敢在他前提及他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极。分明是说给周行父子听的,就这么着,也震慑力十足,计较起来,也算帮了她了。   但是很显然,他行事乖张随性,估摸着也真是随口一说。   出了会神,马车渐渐停下。   秦淮远父子先行下车,顾今朝紧随其后。   三人都往后院去了,路过奴仆无不上前见礼。   国公府里的小厮丫鬟都被书香熏染了似地,这可能是顾今朝唯一喜欢这里的一件事了,秦淮远走在前面,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在门口随手扯落一枝柳条在手里甩着。   越走越慢,等秦淮远先进了屋里了,二人才进院。   秦凤祤站住了,转身看着她。   顾今朝走得慢,知道他在等她,肯定有话要说的,甩着柳条慢腾腾走了过去,柳条轻飘飘甩在他的肩头,眼看着他侧身避开,她歪着头笑:“好哥哥怎么停这了,是在等我吗?”   秦凤祤此生,可能都没见过这般无赖无耻的少年。   他上下打量着她,衣衫上点点血迹,白净的一张脸,分明应该是打架了狼狈时候,却生生让你觉着她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时候。   说谎装可怜面不改色,不知她脸皮能有多厚,好像什么都不大在意一样。   和传闻当中的景夫人真不愧是母子两个,景岚在京中早有名气,人称景夫人,这个夫人可不是嫁了谁家就谁家夫人的夫人,她抛头露面自不必说,传闻手段独到,为了她那花房店铺,都说是什么都能豁的出去的。   男人之间,传起闲话来更为龌龊,多半都是揣测。   但是即使是秦凤祤,也觉着无风不起浪,不知他爹他祖母为何要迎娶她进门。   现在看着顾今朝,算是开了眼界了。   柳条一动,他强忍住想把人扯过来的冲动,别开了眼:“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我爹容忍你不等于别人都要容忍你,你现在来说说,仿着我的笔迹要干什么?”   一见他问起了,顾今朝怀里那本锦册更是沉了,她眨眼想了下,柳条扔了一边:“我不告诉你,想知道啊,自己想。”   秦凤祤皱眉:“少年少女,不宜传此淫1诗浪词,你要送与谁本与我无关……”   他一脸正色,长得俊秀,身形也高。   怎这般正经,真个和他爹一个样的书呆气,顾今朝闻言顿笑,打断了他的话:“与你无关,那就不要管。”   笑脸就在眼底,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少年眉目如画,如何能看不见。   看见她,就想到她娘。   这母子两个,都一副做派,像是在游戏人生。   在她们眼里,除了那些铜臭,不知她们还能在意什么。   算了,的确与他无关。   秦凤祤手里捧着两卷书册,转身就走,可才一转身,身后人忽然贴了上来。   园子里桃花开了,迎春花树也长满了叶子,远远看着,真是一副美极了的春景图,在这春景图当中,桃树下,一个女子一手扶着花枝,正抬头摘着桃花。   她妆容精致,还做少女发辫,额心一点红,衬得人比花娇。   从眉目上看,与今朝一个模子出来的。   动作之时,笑意浅浅,在这副春景图当中,更添绝色。   此女身边站着她的丫鬟,还捧着锦袋。   秦凤祤认出了,是顾今朝的疯姑姑顾容华。   虽然景岚京中是出了名的,但是她身边有个疯小姑子,此事却鲜被人知,随着景岚嫁进国公府,顾容华是她唯二的亲人,据说是顾今朝的亲姑姑,二人容貌十分相像,只她是个疯的,令人惋惜。   今朝才要上前,一眼瞥见姑姑身影,连忙贴了秦凤祤身后,双手扶着他两腰,按着不叫他走。   他低头,她两手近乎是搂着他了,青葱似地,倒像女孩子的。   别开眼,腰侧一动,她又躲了他身后:“别动。”   再回眸,余光当中能看见背后少年飞快脱下了带血的外衫,秦凤祤还不知他要干什么,少年突然上前,将染血的外衫随手团了一团塞了他的怀里,急急道:“谢了!”   说着快步奔向了那树桃花,她内衫干干净净,雪一样的。   不等到树下,顾容华已经先看见了她,笑着对她招手:“今朝!快来看看,我摘了好多花啊!”   顾今朝上前,也拉过桃枝来:“是吗?姑姑摘了这么多花儿是要送给谁的呀,是给我吗?”   顾容华摘下一瓣桃花别了她耳边:“看,现在你就是一朵花了,多漂亮!”   今朝笑,放开桃枝,双手捧脸:“哦哦哦,我是今朝小花花,姑姑快来把我带家去吧!”   完全是一副哄着的口气,她眉眼弯弯,微弯着腰一脸笑意。   这般笑意却和平时的不大一样,即使是打周行时候,也并未弯腰,那腰杆直的,这会儿到了姑姑面前,姑侄两个一起摘着花……脱了外衫,是怕惊到人吧,秦凤祤远远看着,不知为着什么,先前那口恼意渐渐消散了,叹了口气,也是往深院去了。   顾今朝和姑姑摘了些桃花,哄也不回自己院里去,那就任她玩了。   她快步往院里走,直奔着她娘的新房来了。   在石阶下面听了片刻,屋里没有动静,这才上前敲门。   丫鬟来给她掀了门帘,顾今朝探头走进,发现秦淮远并不在,屋里只有她娘一个,景岚此时正躺了躺椅上面看书,见是她,坐直了身体。   “怎么这是,打了一架给外衫还打没了?”   今朝上前,笑:“在外面遇着姑姑,外衫上有血迹,怕吓到姑姑,就脱去了。”   才到桌边,景岚伸手推过来一个东西:“你爹给你的东西,收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去找他,知道吗?”   桌面上,静静躺着中郎府的腰牌,顾今朝伸手拿了起来:“这东西怎么在娘这?”   景岚继续躺倒,腿一动,躺椅慢慢晃动了起来。   她只瞥着女儿:“你让秦凤祤让人去找林锦堂是也不是?他让人送了这东西来我这,是以让我自己想办法去书院,让你娘我来抉择,是去找林锦堂,还是干什么。”   顾今朝闻言顿恼:“他这是何意?”   景岚笑笑,不以为意:“那都不重要,东西我还了你,你且记得,尽量不要去找你爹就是 ,他府上娘子如今怀了身孕,别打扰人家清净了。”   今朝咬唇,嗯了声,将腰牌依旧挂了腰间。   景岚见她神色,伸手拉了她手腕过来:“这样也好,让秦淮远去才对,如今他是你父亲,自然要管你的,若是管不得,那咱们也该走的过了,再说吵架这种事,你爹向来鲁莽只能打人,还是读书人去更合适,你可是不知道,读书人吵嘴,较起真来,可是谁也说不过的。”   点头,顾今朝回身要坐。   可她一转身,景岚突然诶了一声,忙是站了起来。   扯过女儿的胳膊,看她的后面,景岚抚额失笑:“我的儿,你癸水来了!”   顾今朝回头也看见了,裤子上有一抹红。   可,比起这个,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塞到秦凤祤怀里的那团外衫,蓦然抬眸。 第7章 初见卿卿   晌午已过,日头一偏,屋里都没那么暖了。   直接在她娘房里简单清洗了下身体,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来宝给她拿了红梅带,仔细系好了,赶紧又穿了干净衣裤,顾今朝披上外衫就往出走。   她长发还未干,来宝追着她,给人拽了回来:“你干什么去,再擦擦头发。”   景岚一直坐在门外‘晒阳阳’,听见屋里动静,知道都收拾好了,不需要望风,掀了帘子就走了进来。桌子上还放着今朝的锦册,拿了在手里,强忍着擦了擦头发,又让她将头发在头顶扎了一束髻。   她向来不喜欢梳双角,觉得男人家的话,那样看起来丑。   用发饰盘着长发在头顶,时时要保持她美少年的美貌,若是平时,可是要对着镜子左右都照一照的,今个按都按不住,起身就走。   景岚倚在门口,抱臂:“干什么去,这么火急火燎的。”   顾今朝快步到她面前,飞快到她脸边香了一口,才是摆手来掀门帘:“要命的事,我得先走了!”   她娘笑意更深:“要命了还不快走,小风流鬼!”   话音落了,人已经跑没影了。   顾今朝怀里揣着锦册,右手上缠着布条,直奔后院,秦凤祤(同羽)与他弟弟秦凤翎(同灵)住在秦家老太太的院子里,当然了,之间还得经过秦家唯一的女儿家,秦湘玉的院落。   秦家这三子,凤祤十八,凤翎十五,湘玉十三。   好巧不巧,顾今朝十四,刚好落了那两人之间,捞了个妹子。   她对女孩子,向来温柔,是以住进秦家之后,尽管那两个少年少女对她都那般挑衅,但是她都一笑了之,毫不在意的。   也是秦家书香门第,比起周行那样口出恶言的,秦湘玉和凤翎的那点挑衅都不算什么了。   姐弟两个一口一个规矩,时不时来寻她比试棋艺和做诗的。   刚好这两样,她都擅长,权当有人陪着玩了,有时输有时候赢,输赢她都不在意的,倒是那姐弟两个,没能让她怎么样,却总是先在她面前吵起来了。   据说,秦湘玉和秦凤翎跟着老太太回乡祭祖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冷不丁的,没有个人闹她,还有点不习惯。   顾今朝快步走过,奔着里院厢房去了,院子里两个丫鬟正在窗下说着话,她记得,是秦凤祤身边的丫鬟君竹和馨书,忙是上前说话。   真是书香门第,比起来宝来说,丫鬟的名字都要美得多。   她和她娘都习惯了一个人,其实来宝多半是来充场面的,平时和姑姑身边的翠姨打点她们娘俩身边事,还有两个丫鬟不在眼前的。   到石阶下面了,扬脸就笑。   “两位姐姐,凤祤哥哥可在屋里?”   “在……”   “在的。”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虽然顾今朝时时以为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是人心难测,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有一副好容颜,很多时候,给人的第一印象,只要谦卑一些,都是招人疼招人喜欢的。   就比如,国公府的丫鬟们就都很喜欢她。   不仅仅是应了她,君竹给掀起了帘子,馨书还往里指了指。   顾今朝没忘了对二人抱拳谢过,快步走了进去,屋里特别安静,秦凤祤就坐在窗边,背对着她。一眼看见桌面上放着她带血的外衫,赶紧上前。   从书院带回来的卷册已经翻了大半,秦凤祤两本同时翻阅,不知在对照着什么,没有抬头:“干什么来了?”   想必是听见她的声音了吧!   乖乖站在桌边,顾今朝虽然是一直盯着那团成一团的外衫,但还是先拿出了锦册推放了桌面上:“今日事今日了,今日事全因今朝而起,实在不该拿哥哥笔迹作为噱头,不是摔坏了才想拿来的,就当今朝给哥哥陪个不是,希望哥哥莫要再恼我了。”   她特意还用了右手推了推,手上布带扎眼得很。   秦凤祤抬眼,眼帘微动。   他就那么定定看着她,靠向了椅背,一手就搭在桌边,似乎想了下,才翻开了锦册,发现她是手巧,仿写的字迹的确神似字迹的,顿时扬眉:“你做这个干什么?说实话。”   今朝伸出受伤的手,晃了晃:“想在同窗前炫耀叫卖,因为哥哥,或许能声名大噪,但是现在哥哥不必担心了,手伤了,再仿不成。其实真有哥哥的手书,当然是要珍藏了,毕竟在进秦府之前,就听说过哥哥第一公子的美名,字好看,人也好看。”   此话半真半假,她一副恳切模样,若不是亲眼看到她的狡黠,怕是要信了。   可真是会夸人,秦凤祤别开了眼:“放着吧。”   他睫毛可真长,顾今朝手也伸到衣服上去了:“好,多谢哥哥今日帮我遮掩一二,顺道这外衫就拿回去了,今朝回去反省反省,日后定不给国公府惹祸。”   一把将外衫抱了怀里,看秦凤祤的模样应当是没看见什么,才松了口气,转身要走。   秦凤祤却又叫住了她:“是该反省,或许是你娘改嫁,总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没有能好好教你的家府,所以你走了哪里都觉着客栈一样的。我是无妨,凤翎和湘玉却是不同,没了娘照拂的孩子,向来容易受伤敏感,相处久了,孰能无情,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真拿秦府当个家,否则有朝一日,你娘若是再走……”   她蓦然转身,握紧了拳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改嫁并非我娘所愿,她也并无过错,有朝一日你秦家对不住她,我们自然是要走的。”   若非秦凤祤并无嘲讽之意,一脸正色,只怕她这时候已经扑上去了。   秦凤祤看着她神色,又是低头翻了书册去了:“你娘不用情,嫁几次都一样,林锦堂是出了名惧内,可那般的人,怕是她都没用几分真心,更何况是我秦府。”   此话严重了,却正戳中了顾今朝的心头上面。   她紧紧抓着外衫,恨不得此时将这带血的外衫摔在他身上。   转过身去不看他了,声音也是冷了下来:“秦凤祤,你怎知我娘没用心没用情,她嫁进秦家来,一分好没讨到,花费了那些银钱,你们吃着她的喝着她的,还要顾忌着她,既然如此,为何不去问问你爹,他干什么要娶我娘?不娶了就好了,不是吗?”   秦凤祤语塞,抿唇。   顾今朝想起林锦堂,也是实在恼怒:“再说我有家,我也有爹,我爹也教过我教养,我娘也教过我要与兄弟互敬互爱,只怕是你才没将我娘俩当个一家人吧!”   说罢,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他本意并非如此,秦凤祤站了起来,从窗口往外看,少年却已走远。   顾今朝快步走出院里了,没人地方,还没忘打开外衫看了看。   后面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血,是她想太多了。   她脚下不停,走回她娘的院里。   院里桃花开得正盛,顾容华还在桃树下,不肯回去,她娘和来宝翠姨都一起哄着,一唱一和的。   “桃花糕一会儿就做好了,容华回屋里等着吧,不然一会丫鬟找不到你,桃花糕要送与谁去?可别便宜了别人!”   “就是啊,大姑娘快回去吧,我瞧着这时候该送过去了。”   “走吧,都摘了半天花了,也该是累了饿了,姑娘回去歇歇,一会儿咱们再来,一会儿咱们来把这一片的桃花都摘下来,好不好?”   姑姑怕血,顾今朝赶紧将带血的外衫藏了身后,到了来宝跟前塞了她手里,也上前跟着她娘一起哄了姑姑来。   顾容华站在一片桃花当中,头上戴了一头的桃花。   这会儿倔强得像个孩子:“我不走,李郎说要回来接我的,他让我在这等他,我走了他找不到我怎么办?”   她神情像个少女,站在桃树下面更添绝色。   谁也不叫谁上前,景岚只能哄着她:“我知道他来接你,等他来了我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你等着他不吃不喝的,怕也要生气的。”   今朝从后面错身而上:“姑姑,刚才我看见有个男人,长得瘦瘦高高的,打听你住处往偏院去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顾容华一听瘦瘦高高,赶紧往出走了几步:“那是了,昨晚上梦见他,他真是瘦了,我去看看,李郎来接我了,来接我了。”   翠姨连忙扶了她:“慢着点,慢着点。”   眼看着人给骗回去了,娘两个都松了口气,顾容华记性不好,只要还没走到院里就给李郎忘了个干干净净。   景岚叫了来宝,才要回去,一眼瞥见女儿:“刚才干什么去了?”   顾今朝站了她身边,长长叹了口气:“娘,秦爹爹不是回来了吗,你有没有问他,早上那个女人怎么回事?我不喜欢这里,要是个真浪荡儿,咱们这就走,怎么样?”   两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子,景岚赫然失笑:“竟说傻话,你以为我随便找个人嫁的啊,你秦爹爹也会待你好的,兄弟姐妹之间难免有摩擦,不过你不让他们吃亏就阿弥陀佛了,娘不担心你这个,至于那个女人么,她挺着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你道是她急还是我急?”   话了,又掐了她的脸,让她别唉声叹气的。   顾今朝还是小,不懂男女之情,别开脸,不开心:“那我爹呢,你发现那个女人的时候为何一天都不多等,即刻就出了林家。”   景岚脸上笑意顿失,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解释,想了下,按住了今朝肩膀:“你爹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无后。”   就知道是这样,顾今朝懊恼地踢开脚边石子:“我当他儿子不行吗,怎么就不行了!”   说着转身就走。   景岚喊她一声,她也没有回头,出了秦府,气呼呼地一路往北。   这个时间了,林锦堂应该快要回家了。   她记路很有本事,也都是林锦堂教过的,很有方向感。   仅用了一炷香的空,就走了中郎府了,顾今朝远远站在巷子口的招牌后面,探出了半个身子来。   街上闹哄哄的,中郎府也没半个人影。   她耐心十足,又站了能有一炷香的时候,几个人果然一起出来了,勾肩搭背的,五六个人直嚷嚷着要去吃酒。   其中中间一人,身形高大魁梧,肤色黝黑,一开口一口白牙,笑起来豪放得像打雷似的,抬眼瞧见了,顾今朝看一眼又藏了身形。   她娘说林锦堂这个模样的,叫什么型男。   这些日子没见,又黑了这么多,没忍住探身又多看了两眼。   她一身白衣,可不能露出行迹。   片刻,再看,人已走远,赶紧跟了上去。   远远地跟着后面,顾今朝随手折了两枝柳条,一路踢着石子,走走停停,偶尔前面的男人们有人回头,她就立即转过身去,假装背道而驰。   开始的时候,林锦堂和他们一起走的,走了酒楼下,不知为什么,他又突然反悔,往家里去了。   他走得很慢,今朝柳枝扫地,就那么跟着他走。   一路走到林家的宅院去了,她不敢靠太近,远远站在街角,看着他进了门,才是转身,起初想追过来问问他,她为什么不能当他的儿子,这样的话也根本无法说出口。   等她走远了些,只剩一个白影了,林锦堂才从门内再次走出。   他站着看了片刻,一脚踢在自家大门上。   今朝也很是懊恼,拖着柳枝胡乱在街上晃了好半晌,天都快黑了,才回了秦家。饥肠辘辘,心情低落,难得她还有这样的时候,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她这小院子是后改建的,平时两个小厮看护洒扫,来宝与她住了屋里。   夕阳西下,屋里点亮了灯火,一人身形颀长,来回走动两步坐了下来,影子映在窗上,眼熟得很。   顾今朝站了一站,快步走了进去。   来宝侧立一旁,秦凤祤坐了桌边正在喝茶。   饿了,口气就不大好了:“你来干什么?”   回头,少年好像还在生气,手里拖着两枝柳枝,冷着一张脸也不拿正眼看他,他放下茶碗,站了起来,走了她的面前来:“到了饭时又干什么去了?这是去捡破烂去了?”   今朝扬起脸来,才是怒目,他突然伸手在她发顶上轻揉了揉:“算了,回来了就好。”   说完,也不等她作何反应,出去了。   他这是,疯了?   顾今朝看向来宝:“他干什么来了?”   来宝往桌上指了指,说是送这个来了。   桌上放着她的锦册,今朝过去拿起来一看,摔坏的地方已经修好了,从前她随手写的诗词页已经被换掉了,秦凤祤给添了新页,寥寥几笔,画了桃花,旁边亲笔提了诗,还是她写的那首。 第8章 睡着了吗   一轮明月,繁星点点。   屋里一点烛火,昏昏暗暗,隔着窗能看见窗外郎朗夜空,顾今朝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身滚了榻边,盯着火烛出神,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发呆。   门外传来轻轻地脚步声,来宝提着灯笼推门走进来,侧立一旁。   耳里听见她叫了声夫人,顾今朝连忙翻身,对着那一轮明月闭上了眼睛,装睡。   景岚让来宝在门口站一会儿,亲自提了灯笼就走过来了,她脚步也轻,灯笼挂了一边,屋里顿时亮堂了些许,虽然看不见,但是浅浅呼吸声就在身边,顾今朝抿着唇,不动。   景岚随即坐了榻边,她温柔指尖,轻轻放了她的胳膊上面:“今朝,睡着了吗?”   顾今朝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景岚笑,更是伏身过来,双手都搭在女儿的手臂上,整个人的全身重量都倚靠了她:“我的儿,你可是学坏了哦,都不理娘,想想还是你小时候更可爱,小的时候啊,你就爱吃糖,牙都吃坏了还总是吃,天天盯着街边那两个卖糖的,你姑姑真是把你宠坏了……早上也给晚上也给,为了扳过你这睡前爱吃糖的毛病,我就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糖芽,说你听话,乖乖的睡觉,睡着了就给你吃,然后你就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今朝无声地撇嘴,任她歪在自己身上。   景岚想起她儿时模样,眉眼柔和:“那时候,真是的啊,后来你发现娘骗你,很生气,到了晚上装睡不理我,娘就过来问你。可就那么生气了,我一问,今朝你睡着了吗?你还是气呼呼说:睡着了!那时候多可爱……”   说着,她霍然起身,伸手按在了顾今朝的腰上。   不等她按,少女一下坐了起来,可是坐起来也晚了,景岚胡乱揉了把,顾今朝没忍住,躲着笑得不行:“别呵我痒别碰,我错了,是我错了娘!”   景岚坐直,看着她躲了老远,笑:“行了,笑了就行了,就当你不生气了啊!”   说起这个了,顾今朝又是瘫倒,她看着窗外那星那月亮,也是叹气:“嗯,不生气,有娘在就好,有娘有姑姑在,走了哪里月亮都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么多的星星,再说也不是你的错。”   景岚招手:“来,到娘这来。”   今朝起来爬行几步,到她跟前了,直接躺了她的腿上。   薄被早滚落一边了,景岚伸手拿过来给她盖上:“今朝,刚才你秦爹爹与我说了,你打同窗的事,娘知道,是因为他言语间侮辱我,所以你受不住,忍不住就动了手。你那时,还想让人去寻你爹来,或许有些时候,我也念及你爹的好,但是,现在,你听着,娘很庆幸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顾今朝仰脸看着她,不明所以:“什么?”   景岚身形微动,轻抚女儿的脸:“你这孩子,是很聪慧,在我身边,真是学什么像什么,也很有经济头脑。活学活用,我以为你会更像我多一些,十三四岁时候,正是叛逆,却不想,你这性子,骨子里像林锦堂更多。你也知道,顾家的家财需要儿郎才守得住,娘万般不愿意把你养成儿子,但是这个世道,对女儿真是不公,像我这样,被人瞧不起,虽然我不在意,但是我不想你也这样。眼下,你需要收敛的,不仅仅是女儿心,还有你的脾气,假若今天去的是林锦堂,怕他是要大闹学堂,甚至将人打个半死,你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今朝点头,沉默不语。   景岚耐心十足,敦敦教导着:“有时候,要学会控制自己,想要整治他,办法多的是,犯不着搭上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别人,知道吗?”   这是当然,今朝再点头。   景岚引着她的心绪,一直往她的内心最深处:“所以,再不舍,也得舍,你爹他以后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会有自己的生活,都与咱们无关的,我成全他,他也成全我,我们这样都好。以后你把他放在心里,跟你秦爹爹也学着,如何收敛心性,沉稳下来,我看他家几个孩子教得都不错,有些事情,娘真是教不了你,但你一定得能独当一面。”   景岚伸手捧着她的脸,低头。   就那么看着她,渐渐的,眼里也有了水气。   紧接着,她又扬起脸来了,硬生生将那水气憋没了:“今朝,娘告诉你,娘不一定能守着你姑姑一辈子,但是你能,但凡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能等到你爹来找我们,那时候娘要不在了,你千万告诉他,我答应他的事,做到了,他爹娘,我给送终了,他唯一的妹妹,我也守住了。”   顾今朝坐了起来,忙是握住了她手:“娘……”   悲伤稍纵即逝,景岚再回眸时,已是笑了:“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只当他还在。”   心疼她,拥住了她的双肩。   今朝紧紧拥住了,她从小就知道,她亲爹叫做顾修,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问了,她娘只说她爹并非无名之辈。   在她出生之前,她爹突然失踪,她姑姑也疯了,因仇家陷害,顾家被查封,家里两个老人一时受不住打击都病了,后来相继去世。那时还在秀水镇上,她娘还未和她爹成亲,她变卖了家财,才得以办了后事。   此后,她娘带着她和姑姑,一路往东,始终寻找着她爹的下落。   可惜,并无半点消息。   提及往事,总是唏嘘。   顾今朝心里也知道,这么多年了,多半是不在世了。   因为从未见过,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为了哄她娘忘掉那些不高兴的,只管也逗着她:“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说不定有朝一日,娘你子孙满堂,我爹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多给你生几个孙子,你俩可以比一下,看谁孙子多。”   没个正经,不过景岚也是脑补了下那场景,顿时乐不可支:“行了,你睡吧,”   顾今朝心里郁闷也是消散个干干净净,好好躺倒:“嗯,我睡着了。”   景岚强忍住笑意,又拿下了灯笼。   她走之后,顾今朝也真的是笑着睡着了。   一夜无梦,早起又是美好一天,在园子里又摘了些许桃花,放了石阶上晾晒着,晚些时候可以做点别的,特意叮嘱了来宝在晒干之前收起,才是往出走。   顾今朝脚步也快,这就出了秦府大门。   门口停着辆马车,她以为是她娘特意让人等着她的,欢快地上了车。   门帘一掀,怔住了。   秦凤祤端端坐在车里,四目相对时候,他还别开了眼。   顾今朝连忙笑笑:“对不住,我以为是我娘在等我,那我就……下去了。”   她才要放下门帘,秦凤祤目光已经又转回来了:“是在等你,夫人让我等你一等。”   一听是在等她,顾今朝也不矫情,这就钻了进去。   车厢里的地上,果然放着两个书箱,其中一个是她的,来宝先送出来了。   另外一个应当是秦凤祤也放了东西的。   坐了他对面,她也是好奇:“我娘让你等我的?她去哪里了?”   平常时候,娘两个都要一起出门的。   景岚喜欢早早去花房,今朝也喜欢,她喜欢花房。   秦凤祤膝上还放着那两册册卷,他随手打开脚边的书箱,将册卷放了进去,言语也轻:“夫人说是先翁祭日,去大悲宝寺做法事了,知道我去书院,让捎带你过去。”   今朝怕他查看自己的书箱,连忙把另外一个扯了自己脚边来。   也是啊呀一声,忽然想起来了。   可不是她祖父祭日么,每年她娘都要去寺中布施的。   她一拍脑门,懊恼,真是给忘干净了。   秦凤祤和她一起,看着她神色,又别开了眼。   各有心事,车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马车渐渐驶离,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应天书院门前,因还惦记着将锦册送与女学去给赵玘,顾今朝到门前就先行跳下了马车。   可惜秦凤祤虽然迟了一步,但一直盯着她了:“站住!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当着他的面,顾今朝下意识就站住了,也是笑:“不干什么,怕迟了着急嘛!”   说着,抬腿还要走。   可背后千斤重,却是空走两步。   秦凤祤不动声色地站了她背后,扯着她书箱肩带:“胡说八道。”   回头,今朝无力地叹气:“好哥哥,你就放过我吧,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她还拼命眨着眼,像耍无赖的小孩子。   这般模样,竟是令人不敢直视。   秦凤祤忙是别开了眼,手里提着的另外一个书箱也背了身后:“随你去吧,我今日也在书院,世子还等着我,为兄先行一步。”   说着大步去了,顾今朝原地踏步两步,欢快道:“好好好,哥哥慢走!”   等他走远了,进了书院了,她才从书院大门处转向了女学,一溜小跑,书箱都觉得不那么重了,到了女学门口,赵玘果然已经在等她了。   少女迎上前来,嗔骂道:“今个早,跑什么!”   顾今朝可真是一口气跑到她面前,书箱这就放了地上,还有点喘:“诶呀……呼……快快,我今日还有别的事……”   说着她弯腰打开了书箱,然后傻眼了。   书箱里,全是卷宗。   这不是她的书箱,因为两个长得一样,可能是秦凤祤当时先错拿了她的。   顾今朝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间,身下一股暗1潮。   糟糕,别说那书箱里面装着那几本锦册不能被秦凤祤看见,暗格里,来宝还放了她的红梅带(月经带)。   啊啊啊啊啊啊……   她要疯! 第9章 再遇卿卿   钟声响起,整个书院都安静了下来。   顾今朝急匆匆出了女学,才走进书院长廊,连忙后退两步,侧立一旁。   长廊的那头,谢聿扬着脸,脚步匆匆。   他脸色苍白,一身锦衣佩玉琳琅,那日见过的老太监直在他身后跟着:“主子,还是先回府里吧,还病着,本来就受了风了,御医在府里候着呢!”   谢聿神色不耐:“那就让他们候着。”   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身边:“那些卷宗主子要怎么处理?”   他抿唇不语,随着脚步越发的近了,瞥了眼躲在柱子后面的少年,匆匆走过。   “主子身子要紧,还是先回府吧!”   “……”   “主子……”   “……”   眼见着他们走远了,今朝才在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谢聿在书院门口上了马车,她跟了后面张望片刻,转身。   好像听见那老太监说什么卷宗,不巧的是,她背后书箱里装的就是卷宗,世子脾气诡异乖张,也不敢轻易上前询问,还是要先找到秦凤羽问个究竟。   进了学堂,跟教学山长告了假,说是肚子疼,休学一日。   秦淮远一状告到了老太傅那里,为此,书院掌教特意去了秦府一趟,才使得秦淮远回心转意,同意今朝再回书院读书的。   如此,顾今朝今日到了书院,他们都出于意料之外,请日假自然是要给的。   出了学堂,直奔藏书阁,秦凤祤并不在楼上。   下楼问了人,走了好几个院子都说没有看见。   自两年以前,每次来月信,好像这几天都不大顺的。   强忍心中烦躁,不死心再回到藏书阁,仔细找了一番。   没有找到人,恹恹的下了楼,随便坐了石阶上面。   双手捧脸,背后的书箱好像压得她的背都弯了,低头,脚边两个小虫子相互追逐着到处乱窜,她眸光微动,随着小虫子来来回回地吹着气。   也不知是风,还是她呼出来的气,这两只小虫子滚了又滚,控制不住原来路线了。   看吧,她现在和这小虫子没有什么不同。   在她还不能保护娘和姑姑之前,还需忍耐,是了,要忍耐,好好长大才对。   正是平和心底躁动,眼底突然多了一抹青色。   蓦然抬眸,秦凤祤正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她一下站了起来。   差点撞到他的下颌,还好,两个人才一撞上都躲了一躲,秦凤祤退后两步,站住了:“你在这干什么,说你跟山长告了假,哪里不舒服?”   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都走了多少圈了,哪里不舒服,是全身都不舒服。   回手摘下书箱的肩带,双手抱着送了他的面前来:“兄长拿错了我的书箱,我一直在找你,我的书箱呢,快点还与我。”   秦凤祤诧异地看着她:“什么错了?”   顾今朝将书箱放了地上,打开让他看:“看,这不是我的书箱。”   里面卷宗才一露出来,秦凤祤左右看看,抓住今朝手臂,弯腰将书箱重新盖上了:“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看见这些卷宗?”   她连忙摇头:“我才发现就来找你,我的书箱呢,嗯?我的呢?”   秦凤羽提起书箱这就背了身后:“千万别往别人知道,你看了书箱里的东西,你的书箱让我给了世子,现在只求莫出大错,你书箱里面都有什么,书?”   今朝:“……”   秦凤祤已经转身了,早上顾今朝上车之后,他也是阴差阳错,不知怎么偏就拿了她的箱子,此时多说无益,还是要快点将书箱换回来才是。   顾今朝连忙跟上,紧随其后:“你……你把书箱给了谁了,该不会是那个世子吧……”   她现在已经确定了,老太监口中说的,就是卷宗。   其实她一个书箱没有什么,那几个锦册就是被发现了,只要秦凤羽不追究,也没什么,但是里面暗格那个红梅带,怎么想怎么扎心一样的。   果然,秦凤祤站住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京中只此一个世子。”   顾今朝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好哥哥,你可真是我亲兄弟,给我书箱换回来吧,里面有我娘给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你去哪里,带我一起。”   秦凤祤看向了别处:“放开。”   今朝哪里肯放,拖着他手臂蹲了地上:“哥哥答应我,带我去,把我的画箱拿回来,我就放开。”   秦凤祤回身,低头看着这个快要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少年,无语:“你这成何体统!”   今朝扬着脸,真像个小无赖:“不管,你去哪里,至少得带我去。”   真是……拿她没办法。   含糊其辞嗯了声,他等她站起了身,这才往外走。   秦家马车还在书院外面,顾今朝跟着秦凤祤上了车,终于把心放下一半了,到了世子府门前,秦凤祤让她乖乖坐在车里等他,只身进去了。   她悄悄掀着窗帘,从缝隙当中看着他的身影,许是之前来回出入过,门口侍卫很快让进。   耐心等了一会儿,只是片刻之后,秦凤祤两手空空,又一个人出来了。   他到了车前,站了窗边:“世子不在府中,世子府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出去找他了,他拿了你的书箱不知去向,之前有所交集,我也出去找找,你先回去吧!”   看吧,就说这两日事事不顺,今朝叹气,开始自我洗脑:“算了,听天由命,世事总是如此,不如意之事,七七八八,这样也好,那样也罢,不会有任何事任何问题的。”   秦凤祤:“……”   念叨一通,顾今朝将车帘挑了起来,对着他懒懒摆手:“兄长,今朝先走一步。”   细腕露出一截,白白的。   敷衍地摆手之后,人就倒了车里头。   秦凤祤不由失笑,别开眼之后又向前一步,伸手扶在了车窗上,一把掀开窗帘,少年正在车里挺尸状,对上他的目光了,鲤鱼打挺一样又坐了起来。   顾今朝眨巴着眼睛:“怎么了?又?”   觉得有点失礼,后面又加了一句兄长。   有事相求,就叫他好哥哥,无事了就是兄长兄长的。   秦凤祤两指在窗上敲了敲,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光只放下了车帘,退后一步:“没事,回吧。”   “诶?”   下一刻,顾今朝好奇的脸又在车帘那探了出来,他一手按了她脸上,直接给她按了回去,让车夫赶车。   车一动,就再没动静了。   今朝跌坐回车里,不想回秦府。   直接让车夫送她去大悲宝寺,今日是她祖父祭日。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娘都会带着姑姑去寺庙诵经修行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今个并没有叫她。挂起了窗帘,顾今朝靠了窗边吹风。   春风拂面,她看着马车一点点驶远,出了城。   大悲宝寺在郊外的山下,寺庙已有百年历史,据说是曾经的大善人建的。僧人们平时不受功德箱,不受银钱,每日一餐,只受些粮,每逢初一十五还都在山下布施,如有流浪儿可去喝粥。   方丈半戒师傅每月也行法事,开法会。   来寺院当中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顾今朝对此嗤之以鼻。   如果什么事,来拜拜佛都能好了的话,那大家都来拜佛就好了啊,如果佛祖真的显灵的话,那么她爹早该回来了。她姑姑也早该好了。   一路往西,到了山下,能看见山腰上的大悲宝寺。   今朝下车,让车夫赶车停靠一边。   路边都是小草和花,野花有白色的,紫色的,还有些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她随手摘了一些,拿在了手里。   放在鼻底下闻了闻,也有淡淡的香味,顾今朝在人潮当中穿行。   走了山腰处,径直进了寺中。   正门对着的大雄宝殿,人来人往,到处可见磕头跪拜的香客。   偏门几大殿,都有不少人。   她娘带着姑姑,只能去后院落脚,走过大雄宝殿,从偏殿往东,进了后院,顾今朝才要挨个殿里找找,冷不防一抬头,瞧见山上那草屋前的柳树下,靠着个人。   定睛一看,喜出外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顾今朝顺着后门就冲了出去。   大悲宝寺后院多半都是权贵才来,沿着后院出去蜿蜒着小路能上山。山上不知何时盖了个草房子,围着这房子,周围光秃秃山石一片,只斜地里一棵柳树。   此时谢聿一身锦衣,正靠在树前。   顾今朝一路小跑,顺着小路上了山,近了前,更是惊喜。   谢聿手里扯着个柳枝,低头不知摆弄着什么,就在他的脚边,就放着她的书箱!   今朝眉眼弯弯,越是近了,脚步越是轻了……   山风更是大一些,谢聿一直低着头。   他肩头的流苏都偶被吹动,柳枝被折下一小段,他轻轻拧了拧,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   薄唇微动,柳笛顿响,男子那双修长秀美的手来回摆弄两下,勾起了唇。   这般笑意,可是从未见过的美色,称得上是秀色可餐。   只不过,察觉到来人,笑意顿失。   谢聿并未抬头:“来者何人?”   顾今朝笑眼弯弯,站在了几步开外:“山水有相逢,却不知在这大悲寺,也能见到世子英姿。”   似曾相识,谢聿闻言抬眸。   漆黑的眸子,深邃不见底,他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落了她的面前,又是笑:“今个真是个好日子,多个人也好。”   说着,站直了身体,点头示意她上前。   顾今朝迟疑片刻,举步。   谢聿目光沉沉,闲闲道:“注意脚下有众生,别惊扰了我的朋友。”   几步到了他的面前,左右看看,哪里有什么朋友,只一只青蛙差点被她踩到,呱的一声跳走了。 第10章 南柯一梦   呱呱呱呱呱呱   青蛙跳开了去,它的叫声从草丛当中传了出来。   四目相对,顾今朝伸手指了一指:“世子朋友走了。”   他依旧靠了树边,扬着脸,目光悠远:“嗯。”   天边白云懒懒,也不知他是看些什么。   山风更大一些,没想到山上比山下冷许多,顾今朝才一站定,风吹着身上薄汗,透心的凉。没忍住,狠狠打了两个冷战,再看谢聿,他倚在柳树边,脸色更是很白了。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看着他这脸色,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看着他这般模样,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书箱上面,抿住了唇,不知该怎么开口讨要书箱。   也不知道谢聿打开了没有,想直接说是她的拿错了,又怕他详细问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知道她背过那个书箱,里面那些卷宗,到底看过没看过,说了只怕他也不信。   到时候惹祸上身就不好了,正是暗自腹诽,谢聿加深了笑意,抬眸看着她了:“它叫小呱,或许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今朝手抖了一抖,呵呵干笑两声,犹豫着是要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还是要坐在书箱旁:“你们很熟?”   她常年和姑姑在一起,对于和脑子不大正常的人聊天,还是颇有心得的,很快融入他的世界,那就是和他熟悉起来的最快方法。   谢聿一身锦衣,看着她,一脸正色:“刚认识。”   顾今朝笑,旁边寻了块大石头,这就坐了下来:“那为什么不是叫小青或者小蛙,而是叫小呱呢?”   他并没有搭言,只瞥着她,目光更沉。   好吧,下意识将他和姑姑看成一样的果然不行,今朝恨不能立即收回刚才说出口的话,对着他伸出双拇指:“小呱这名字起得好,起的好!”   可惜拍马屁拍到了腿上,柳树下也有一块大石头,谢聿坐了下来:“怎么个好法?”   可能,他这个时候是需要一个人陪着聊天的吧,她胡扯是随口就来:“世子也说了,脚下有众生,众生有相也无相。小呱有呱也无呱,跳走有呱也无呱,一只青蛙不是许多青蛙,可不就是小呱嘛!”   他一手托腮,一手搭在书箱上面:“继续。”   今朝眨眼:“什么?”   谢聿勾唇:“胡扯。”   顾今朝:“……”   见她目光又到,他还在书箱上面拍了拍:“你为何上山,从刚才就总是看这书箱,怎么,你对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好奇?”   是他平时那样慵懒笑意,声音在风中也慵懒至极。   顾今朝见他一针见血,问出来了,斟酌了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事实上,世子手下按着的,是我的书箱。兄长错拿了我的,后来他发现拿错了,又把那个送了世子府,现在世子府好多人都在找你,我娘和姑姑来了大悲宝寺,我是来找我娘的,不想正巧遇见大公子你,就过来了。”   一听说是她的书箱,谢聿依旧笑面:“那又怎样?”   诶?   什么怎样,拿错了,就该把书箱还给她的吧!   今朝眨眼:“烦请世子将书箱还与我。”   他听说拿错了,眼都不眨一下,却不知他是不是看过了,暗格虽然不易被人发现,但也忐忑。正是仔细瞥着他脸色,谢聿两指在书箱上面敲了一敲:“许是命,也罢,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   她喜出外望,赫然起身:“多谢多谢。”   可才到他跟前,他又靠了书箱上面:“还给你可以,但今个是我生辰,总不能白给了你。”   今朝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只腰间一块中郎府的腰牌,不能给他。   她想了下,抬手扯过柳枝来折下几枝,手指翻飞,很快编结成环:“既是世子生辰,那我送世子一个礼物,世子生在世子府,什么宝贵东西没有见过,许是不知,这山林野外,其实乐子也很多。我小的时候,我爹常常带我上山下河的,现在想起来,也回味无穷。”   说着,回身坐下,与他相邻。   曲起双膝,花环放了膝盖上,来的路上采摘了的那些野花,卷着绢帕放了怀里,这时候伸手拿出来,抓在了手心里。   颜色许多,顺着花环插编一通,再举起来时,已是笑容满面:“看!”   柳叶环着野花,编织成环。   谢聿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盯了片刻,又看她。   顾今朝就知道他不知花环为何物,轻轻往自己头顶一放,左右还转了转头,扬着下颌让他看清:“怎么样,装点起来也不差美服华冠。”   少年眉眼如画,戴着这花环当真像是小仙童似地。   眸光微动,谢聿也坐直了,半晌才哑哑从嗓子里嗯出一声。   今朝随即拿下花环双手递了他的面前:“赠与世子,愿世子呃……愿世子身体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现在一心记挂着书箱里面的红梅带,恨不能背了书箱就走。   谢聿伸手接过去,也低头戴了头上。   他这般绝色,回眸间也歪了头看她:“怎样?”   四目相对,今朝怔住。   难怪娘亲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男人好看起来,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她狠狠点头,实话实说:“好看。”   心底多少夸赞之词,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剩好看两个字了。   谢聿手里的柳笛在两指间翻转,目光浅浅。   他靠回柳树边,将柳笛放唇边吹了一下,轻轻一响,也是皱眉。   又看向今朝:“你爹可教过你这个?我听人吹过,能成曲。”   这个简单,顾今朝连忙讨价还价:“当然,我就会,这样,我给世子吹首小曲儿,要是觉着可还行,就把书箱还与我,我娘和我姑姑还在山下,我该回去了。”   难得谢聿心情不错,点头。   他将柳笛递过来,今朝没有接。   她拍拍屁1股站了起来,挑着一枝粗一点的折了下来。   折好长短,一眼瞥见谢聿腰间还挂着一个精美的匕首,伸出了手:“借匕首一用。”   谢聿随手解下,递了她。   削好柳笛长短,轻拧了,抽出柳枝。   顾今朝用匕首剜了几个小洞,之后将匕首还与他。   她做好柳笛,双手扶着放在了口边,想了下,记起林锦堂教过她的小曲儿,附着两手就吹了起来。开始还有点生疏,不消片刻,就真的成调了。   像江南小调,在山上被风一和,也别有一番情致。   谢聿微扬着脸,不知看向何方。   他脸边的流苏垂下来,因脸色苍白,总觉得他还未到弱冠之年。   一曲了,今朝将这手里柳笛递给了他:“我这个也送世子,其实想吹出调的话,也不知柳笛可以,心情的好,什么都可以。”   说着硬塞了他手里,回手摘下了柳叶,卷了一一个小边,擦了擦放了唇边:“小叶子都能吹出来的,竹叶,柳叶,甚至是任何的树叶,都可以。”   说着以手遮掩,吹出了清调。   谢聿低头,掩去些许复杂情绪:“都是你爹教你的?”   顾今朝嗯了声,试探着走了书箱面前,伸手:“我得走啦,时候不早了。”   她弯着腰,一只手才碰到书箱,谢聿回身按了她手背上。   相比较她冰冰凉的手背,他掌心滚烫,随即放手:“走吧。”   竟然这么顺利,顾今朝心底暗喜,背上书箱当即转身:“山上风大,那世子也早些回去……”   走开几步,回头。   谢聿手边放着两根柳笛,一把匕首。   他依旧戴着她送的花环,靠着柳树已然闭上了眼睛。   听见脚步停留,谢聿淡淡道:“不许与别人提及,只当没有见过。”   今朝立即点头:“好。”   她才要走,他又说:“也不许再来。”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不过书箱失而复得也未多想,顾今朝痛快应下赶紧下山,奔了寺中。她娘果然戴着姑姑在后院清修,正赶上用斋饭,今朝也留下吃了一点。   她跟着一起施粥,收拾残局,一直忙了小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山上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实在撑不住到寺外换了红梅带。   到了山下,只剩秦家两辆马车还在了,顾今朝坐了车上等着,不多一会儿,她娘和她姑姑也都上了车,今个姑姑正常得很,上车就嘘寒问暖,温柔得很。   顾今朝心事已了,靠了她的身上。   顾容华轻抚她的脸,给她扯着领口仔细整理,从后颈处掉落一片柳叶,都看见了。   “去林子里打滚了?”   “……”   莫名地,今朝心里紧了一紧。   她突然想起谢聿坐在柳树下的模样,他撇下御医们,一个人来到这郊外,还不许她与别人提及,他望向天边的目光,他掌心那样滚烫的,一脸病容……   腾地坐直了身体,顾今朝忙是推了一边靠着的景岚一把:“娘,你顾看好姑姑,我回山上一趟,去去就回。”   说着掀开车帘,随即跳了下去。   天黑了以后,寺中大门全部都会关上。   她寻着上山的路,脚步飞快。   趁着还没黑,去看一看,看一眼也能放心,说不定就……走了呢!   一口气跑到山腰上,顾今朝远远地站住了。   柳树下,谢聿歪着头,似乎睡着了。   她连忙上前,脚步声一步重过一步,可他半点反应没有。   到了他的面前,她连呼几声,也是一动不动。   弯腰,伸手推一下,人当即往旁边栽倒。   吓得她一把给他扶住了,在这山上吹一天冷风,好人也该病了,更何况是他这么一个病着的,顾今朝奓着胆子在他额头摸了一把,果然滚烫滚烫的。   这可如何是好,把他一个人扔在山上,等她再下山通知别人回来,估计人就该凉透了。   她上前抱了一抱,抱不动。   咬牙转过身去,反手抓了他的两条胳膊交叉放了自己胸前,连拖带背,这就站了起来。   也是谢聿个高,背着他,他两条腿也拖在地上。   走了两步,今朝不由低声抱怨:“我回来干什么吧,真是吃饱了撑的,管好自己就行,不如这就给厮扔这得了,山里这么大,说不定还有野物……”   一声低笑,在她耳边响起。   他气息也是滚烫,呼出来吹在她颈子上,谢聿双手一动,用仅剩的力气紧紧将她搂住了,声音低哑:“顾今朝,你敢把本世子扔山上试试?”   相比他这会怎么活过来了,还是他压根没昏过去,还是他根本在骗她试探她什么的,这些,她更在意的是,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难道,他看过书箱里的书册?   也是,他若没看过,怎能轻易交还与她。   站住了,今朝回眸:“世子怎知我的名姓,难道是家兄说的?”   谢聿自背后靠了她的肩头,闻言便笑:“书箱里,除了那几本锦册,到处可见你名姓,这有何难。”   “……”   也不知暗格他看见没有,正是想着如何遮掩两分,手上力道一松,背后人立即滑了下去。 第11章 罪魁祸首   窗只开了一道缝,屋里明珠高悬,烛台莹莹点点,亮如白昼。   一道门两道门里,偌大的床榻上面,幔帐挂了半边,上面红石琳琅,帐中挂着一串小铃铛,高高的碰不到。谢聿长发披肩,靠了软垫,就那么坐着。   他只着中衣,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额头上摔破了点皮,御医亲自给上了药,即使是这么点小伤,也不敢大意。   垂着眼帘,谢聿任他动作,入了定一样,一动不动。   去了那些宝石珠玉,他更显病色。   一旁的五叔拿了镜子过来,让他看:“主子不用担心,都是皮肉伤,小伤,擦了药不日能好。”   谢聿抬眸,镜中人披着长发,毫无生气,像个鬼。   他偏过脸来,左右除了额头上的药布,看不见血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他摔下去之后下意识摸了一把,一手血。   五叔在旁弯着腰:“这次可多亏了顾家那小郎君,老奴已经让人给秦家送去了薄礼聊表一番,主子以后万万不可独自离府了,险些出了大事!”   多亏了他?   他话音才落,谢聿已然挑眉。   五叔在旁送上发带,御医上前亲自缠在药布以外,在他脑后还系了个结,   御医才转身,门外一个嬷嬷端着药碗就进来了,她头发已经白了,走路都颤巍巍的,药碗放了一边矮桌上,反身过来就抱住了谢聿。   她很瘦很瘦,几乎是挂了他的身上,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嘶哑得难听至极:“你个傻孩子,多少人为了活着四处求医,多少人连活着都是奢侈,这么多御医围着你转,你说你干什么一个人去了山上?如若不是发现拿错了箱子,是不是打算带着这些卷宗就这么去了?嗯?你怎么能这么傻……我和老五伺候你爹一辈子了,又伺候你,世上多的是繁花你没见过,就那无趣么……聿儿,我的聿儿啊啊!”   谢聿任她靠了自己肩头,任她轻捶着自己,好半晌,才嗯了一声:“生无来处,也无去处,实在无趣至极。”   嬷嬷又开始捶着自己:“主子如何能这么想,身子不好,调养就是,再大些就好了,人人都有来处,也都会找到去处,好歹先活着,才能找到乐子……”   她哭得实在厉害,谢聿单手轻抚她的后背,也是叹气:“嬷嬷莫哭,你知道的,你是谢聿最亲近的人了,最见不得你哭了……”   老嬷嬷点头,拿了帕子擦眼泪:“好,嬷嬷不哭,那你把药吃了。”   说着,起身拿药碗过来,又坐回床边。   药碗里的汤药,味道恶臭,谢聿闭上眼睛,伸手接了过去,一仰而尽,一旁的老太监赶紧送上蜜饯:“快含些,解解苦味。”   他张口含了一块,老嬷嬷又拿了漱口水来。   前个在山上吹了风,顾今朝去而复返,背了他又不小心摔了他,他昏昏沉沉之间,知道世子府的人到底寻了来,临行之前,还抓了少年袍角,许是不甘。   这两天多少汤药下肚,终于清醒了些。   说来也奇怪,就这副身子,即使烧成那样,也挺过来了。   相反是额头上的那伤处,不爱愈合,成日系了发带遮掩,此时坐了床边,忽然想起那少年来。漱口,躺好,又含了一块蜜饯,再开口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了。   “父亲呢,没有来过?”   “来过,”老五头忙是笑道:“听闻主子病重,也是担心,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眼下宫里有事又出去了,不在府上。”   “……”   谢聿目光微动,并没有戳穿这假话。   昏迷之时,迷迷糊糊也听见丫鬟们的说话了,一个说世子真可怜,就是病成这样了,王爷也未来看一眼。一个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年年月月都是这样。   本想就此含糊过去,可是巧了,门口脚步声动,男人一掀帘子走进来了。   门口两个丫鬟赶紧上前见礼,老五头一回头看见来人,也是哽咽:“王爷来了,比起昨个,小主子气色可好许多了。”   谢聿也是怔住。   谢晋元一身朝服未换,俊脸冷面目光沉沉,他走了床前来,一眼瞥见矮桌上摆着谢聿的冠玉,皱眉:“还未弱冠,戴的什么冠?”   二十行冠礼,谢聿才十七。   听见他爹既不问病,也无柔色,谢聿也是冷淡:“父亲也知儿还未弱冠,却敢问父亲儿今年几岁几何?可是知晓?”   谢晋元见他这般,也是恼怒,话没说两句,转身问了御医病情,听是无大事,到底拂袖而去。   老五追了出去,可实在留不住,只得悻悻地回来又劝这个。   老嬷嬷一旁拿了药方,特地让丫鬟们下去熬了药,才是回转。   谢聿侧身躺倒,枕了软枕。   他从小到大,身边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嬷嬷,倒不如那个小子了。   既然已是活过来了,心念之间,必然要把罪魁祸首找过来,伸手在额头上的伤处轻抚而过,他下意识在头顶摩挲了下:“回来之时,我身上的东西,可都带回来了?”   老五头怔住:“什么东西?”   天黑之际,他带人寻了郊外去,才上山,就遇着背着世子的少年,也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倒是一手里抓了两根柳笛,一长一短。   回头取了过来给谢聿看,他只看一眼,让放了一边。   老嬷嬷让人点了安眠香,床铺当中,淡淡香气萦绕。   谢聿在山上昏昏沉沉之际,是在顾今朝背他起来时候醒过来的,彼此他只觉花香,一睁眼就是少年白玉一样的颈子,走动之间还偶能蹭到。   皱眉,两额处直发疼。   “五叔。”   “在。”   “去秦府上,这就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我带过来。”   “罪魁祸首?”   “嗯。”   谢聿顺过了这口气,抬眸看着帐中的小铃铛,勾唇。   谢聿口中的这个罪魁祸首,此时却正在听墙根。前日在山上,她恍惚之间,一时失力摔了谢聿,一摸一手血,可被吓得不轻,幸好世子昏过去了,她赶紧拿袖子给擦了擦,又连拖带抱给人往山下拖了一拖,拖到世子府的人来,交给他们了事。   她这两日可是乖巧得很,失血的日子,什么也不想做。背谢聿一背,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提心吊胆过了两天,谁想到晚上,世子府来人了,具体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前堂人多,不敢过去打听。她娘从花房回来时候,也是不早了,在院子里看见她进了书房了,知道秦淮远在,赶紧就过来偷听了。   上了石阶,整个人都靠了窗下,略低了身子,屋里的动静如在耳侧。   果然,秦淮远提及了世子府:“你是不知,前日今朝救了世子,才世子府来人了,还送了薄礼,说了那些客套话,略表感谢。”   竟然,是感谢她的。   今朝拍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紧接着,她娘也是笑,有点咬牙的意味:“我儿心善,回头我也夸夸她。”   顾今朝在窗外听了,撇嘴,她能想象她娘到跟前会说什么,大体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个人有个人命,自己管好自己就好,少管闲事之类的。   之后二人再未提及世子府与她,都是府上琐碎之事,今朝手扶墙,渐渐后退。屋里秦淮远也不知给景岚看了什么东西,她娘似乎有点惊讶:“诶?这是什么?”   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略不自在了:“准备了些许时候,今个才取回来,我让人特地给你做的,金三莲,你戴上看看,应当好看。”   静默片刻,是她娘的笑声:“嗯,真好看。夫君有心了,我也是忙过这阵子了,不如今日就圆房吧,累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清静,不如就在这……”   “夫人……”   圆房,是什么?   顾今朝恍惚觉着不对,才反应过来,屋里就传出了一声轻1吟。   悄悄退下了石阶,沿着暗处赶紧遁走,她知道成亲了,男女之间,是有什么闺房之乐的,在书上看过一些。也知道她娘改嫁,同别人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念及林锦堂,还是有些难过。   似乎从今往后,真就是一刀两断了。   出了这院子,回了自己屋,一头扎倒在了榻上,榻边挂着个花环,枝叶和野花都蔫了,谁知道当时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她捡了这东西回来。   从前,林锦堂给她做的,可比这个好看得多。   他总是说,人活着,就不能计较太多,你给别人的越多,得到的,便越是多。   盯着花环,正是发呆,来宝掀了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快起来快起来,秦大公子来了。”   顾今朝懒懒躺着,没有动:“就说我睡下了,这个时候了,他来干什么?”   话音才落,秦凤祤已然跟着来宝身后走了进来。   他一身白衣,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到了榻前,也是垂眸:“不是我找你,是世子府又来人了,世子醒了要见你,父亲让我带你过府一去。”   听见世子就头疼,不想听见他,也不想看见他,顾今朝慢腾腾坐了起来,还揉着额头:“他见我干什么,要感谢我?不必了吧!”   一扇子敲在她头上,秦凤祤也是笑:“想得美,世子说你摔了他,是罪魁祸首,谢什么,谢罪吗?”   今朝:“……” 第12章 月色撩人   月朗星稀,马车些许颠簸。   顾今朝双手拢在袖中,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天生这样体质,一到了这几天,总是偏冷,手脚冰凉。临出门时候,来宝特意给她披了件双面勾边斗篷,贴了她耳边还说,万不得已,就装病。   秦家既然是让秦凤祤与她同去,必然是有守护之意。   如若世子真是为难她,那示弱无非是最好的办法。   今朝靠坐窗边,掀开窗帘看着外面星空,云层遮住了些许星星。她娘说星空远看是极美的,但是若能近前,就该知道了,一个个都是特别的大石头,丑得很,即使是月亮,真见过就知道,那上面根本没有玉兔,也没有仙女。   正是出神,秦凤祤的扇子敲在她的肩头,回眸,他目光浅浅:“怎么,害怕了?”   并不,顾今朝放下窗帘,叹气:“我只是想睡觉,平时这个时候,该做梦了,大晚上的,世子这分明是恩将仇报,故意让人找我不痛快。我以为他不一定是个好人,凡事都有因果,不会无故伤人来着。”   秦凤祤轻扇打在手心,看着她:“你才认识他多久,自以为是。”   他神色坦然,无惧无慌,蹭蹭,蹭到了他的身边去,今朝在袖子里拱起手来,直扒着他胳膊,对他像猫儿一样眨巴着眼睛:“看来哥哥与世子是早相识了,他到底怎样个人,让你帮他找什么东西,还有那些卷宗,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跟我说说啊,嗯?”   才一靠近,鼻子一痒,控制不住立即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喷嚏一个又接了一个,连忙又躲得远远的了。   拿了帕子遮掩口鼻,顾今朝后知后觉,躲无可躲了:“你这是抱了猫儿还是狗儿?”   她从来喜欢小动物,但是却是碰不得。   秦凤祤低头看了看,也是笑:“之前,我爹与祖母说要娶你娘,府里不能再养猫狗,却是这个原因,凤翎还说矫情,世上怎有人,会一碰到猫儿就不行的人,原来是真的。”   他伸手在腰间一捋,一个短毛兔尾巴状的挂饰这就到了掌心。   顾今朝缩在车厢一角:“就是那个,我自小就和姑姑一样,碰不得这些。”   少年离得远了,秦凤祤也是笑:“这世上还能有让你怕的东西,也是难得,日后天天挂身上,你就能躲远远的了,真不错。”   今朝:“……”   秦凤祤放下挂饰,唇边尽是笑意:“世子的事,你不知道更好,不要问了,一会到了世子府,我与他说说,莫怕,有为兄在,不会难为你的。”   说什么有为兄在,不会难为她。   这样的话,实在让人脸红。   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小时候就连打架,也只有她自己按着她爹那些路数来,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才认识多久,一个继兄,张口就说什么,说什么有为兄在的话,实在……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抿唇,顾今朝双手抓了斗篷的帽子过来戴上了,整个人都缩了斗篷之下:“那好,我不问,我睡一会儿,到了世子府你叫我。”   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整个人都遮住了。   秦凤祤伸手抚过那兔毛挂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迎娶景岚之前,景夫人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她会带着儿子和身体不大好的小姑子过来,必须善待准备修建单独小院,二是将顾今朝送去书院读书,多加教诲。三是府中不能养猫狗与任何带毛的小动物。   之前,祖母也颇有怨言。   觉着景夫人实在咄咄逼人,要求过分。   父亲全都照办,秦凤祤也实在理解不了,今日想来,真是都有情可原,三个要求,都为了顾今朝和顾容华,就连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起那个女人来。   马车行了一会儿,到了世子府门前停下了,秦凤祤叫了顾今朝两声,先行下车。   本来她也没睡着,听见动静连忙跟着下车了。   世子府挨着东宫,长巷头上就有侍卫盘查,早有人等着他们了,前头提着灯,还不忘提点着他们:“世子身子不好,这两日心情也不好,千万莫忤逆了他。”   今朝一直点头,才不想惹他。   秦凤祤看她一眼,她立即意会,落后两步,专门站了他身后。   世子府里,反倒不如外面亮堂,昏昏暗暗只几盏灯,走进后院东边才渐亮了起来。东边这个院子明显与别个不同,假山园艺即使在夜色当中,也能见其美,抄手游廊靠着池塘,点点红灯挂在上面,被风一摆,一眼望过去,廊中红光朦胧。   走上去,有一种总也走不到的错觉。   顾今朝一直跟着秦凤祤的身后,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下了长廊,到了庭院当中,还不等上前,就听见两个丫鬟的哭声。   小声抽泣着的,都苦苦哀求着。   “求你了嬷嬷,跟世子说一说,这撵了我们出去,可让我怎么活啊!”   “是呀嬷嬷,我们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就这么撵出去,回去父兄不能容,可真是不能活了,世子最听您的话了,您给说一说,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一定好好伺候世子……”   “给嬷嬷磕头了……”   “给嬷嬷磕头……”   一个手拄拐杖的妇人在旁站着,她也不说话,一个小丫鬟在旁搀着她,倒是不耐烦了:“行了,没个错处世子能撵你们走?少不得是嘴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嬷嬷因着你们又得多费心去寻丫鬟了,你们当她愿意么,一个个的,进了这园子多不容易也不是不知道,留不住怪不得了别人!”   说着让人拉了那两个丫鬟出去,顾今朝一走一过,更觉谢聿冷血无情,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站在石阶上,小厮进去通报,屋里的光从门缝当中映在脚面上,顾今朝低头看见,不由感叹,真是奢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片刻,老管事出来相迎,秦凤祤带着顾今朝缓步走进。   屋里熏着香,可这淡淡香气也遮掩不住汤药的腥味。走了里面,谢聿已经起来了,他一身常服,身上并无佩戴任何的佩玉,可即使这样,他那样身姿的 ,单单只往那一坐,翩翩公子真是天生贵胄。   因为额头上有伤,长发光只拢在脑后,发带飘落下来,他坐在桌边,一只手还在药碗边上摩挲,听见脚步声,谢聿抬眸。   秦凤祤连忙上前,顾今朝站了他的身后,齐齐见礼。   少年身披斗篷,乖巧得不像话。   谢聿收回浅浅目光,又落在手边的药碗上了:“这碗药实在苦,吃不下了。”   老管事赶紧上前:“世子本就病着,这又摔了一下子,还是及时喝了药吧,早日养好身子是正经。”   谢聿一手在额边发带上轻抚而过:“现在还是头疼,没好了。”   秦凤祤连忙抱扇上前:“今朝尚还年幼,不懂深浅,还请世子恕罪。”   谢聿一手拉过发带,在指尖轻卷:“奥?”   他语调轻快,因口中含有蜜饯,言语不清发出了一声含笑的奥来,抬眼看过去,正遇见少年探究目光,四目相对,顾今朝连忙别开眼,又往秦凤祤身后躲了躲。   秦凤祤察觉到她动作,也下意识侧身一动,将整个人都遮住了:“是,请世子恕罪。”   谢聿看见他刚才动作,也是扬眉:“你倒是护着他。”   顾今朝一直站在秦凤祤身后,盯着他的背后,竟也安心,她侧耳细听,对世子的刻薄早有耳闻,正是懊恼,秦凤祤伸手撩袍,这标准的要跪的姿态就像是春雷,有什么一下在她头顶炸开了。   一把抓住他手臂,今朝错身上前。   不让他跪,她直看着谢聿,尽量心平气和了:“敢问世子殿下,今朝何错之有?如果出手相救也是错的话,那今朝无话可说,至于摔那一下,非今朝所愿,真不是故意的。世子洪福齐天,气度非凡,想来也不会只因为心情不好,而故意为难我的,是吧!”   当然了,她这么说也带着三分故意,七分侥幸。   不过很显然,她低估了谢聿的病态。   他直接了当地截住了她的话头:“嗯,心情不好,的确是故意为难你,那又如何?”   顾今朝微怔之余,也是坦然:“不如何,但是既然是心情不好,才想故意为难人的话,也不算无理取闹,想法子让世子欢喜起来不就行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和山上时一样。   谢聿来了兴致,拿起了药碗来:“你有法子?”   今朝点头,与秦凤祤站了一处:“姑且一试,却不知世子喜欢什么?”   谢聿才拿起的药碗又放下了,语气还算平和:“并无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汤药里的腥味,顾今朝都闻到了。   她从小就最讨厌吃药了,眼见着这位拿起了又放下也是在心中唏嘘。   如何应付过去今晚才是要紧,今朝想了下:“我知道有种影子戏,小时候,我娘哄过我的。她说这东西还未曾问世,世子定然没有见过,我可做来试试,一个人给世子演出大戏,应该还挺有趣的。”   谢聿闻言勾唇:“的确未曾听过,可以试试。”   秦凤祤见他搭言,神色间并无恼意,忙是上前,说那需要回去准备准备。谢聿自然不肯放人,只说世子府什么都有,缺什么用什么,只管说,没有放人的意思。   都在意料之中,今朝又说那让兄长先回去,她一人留在世子府即可,可谢聿答应了,秦凤祤又是不应,非说什么一起来,也要同她一起走。   谢聿这就让人送了他们去厢房,他喝药,又含了两块蜜饯。   正常做影子戏的人骨,需要精雕细选,此时着急出活,顾今朝就让人去取薄木片来,刀具需有斜口刀、平刀、圆刀、三角刀、花口刀的等等,一一摆了桌子上面,她洗了手,也坐了过来。   屋里不让留人,丫鬟小厮都撵了出去。   秦凤祤挑了烛火,也落座,略有担心:“这是要做什么?”   顾今朝拿了一把斜口刀,先大片的削起了木头片大小来:“他吧,你想啊,从小在世子府长大,金银珠宝,他不缺这个。他身子总是将养不好,用我娘的话来说,那就是心病,心病这种病吧,放他身上就是个富贵病,若是一般人家的,愁了今日米愁明日粮,没空想别的,他就是闲的,等他找到事做了,心病自然就好了。我做点他没见过的东西,让他过过眼,先过了今晚再说。”   她手上动作也快,很快就削了个人形,去其四肢,仔细雕起了身上衣摆。   秦凤祤看着,也是稀奇:“去了四肢干什么?这是个人?”   今朝笑,耐心解释给他听:“手脚是要能活动的,一会儿还得再装上,这才开始,一会儿做好了先给你看。简单先做个两三个小人片,编个故事应该不难。”   真是帮不上忙,秦凤祤单手抚额,就那么看着这个继弟。   她肤色偏白,手也真是巧,低着头还能看见那白玉一样的颈子,像个女孩儿的。   这两日一直帮谢聿翻阅古籍,天天熬到半夜,也是疲乏,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开始时候,他偶尔还睁开眼睛看看,少年两手动作也快,凝神雕着小人儿…… 后来,竟是睁不开眼入了梦了。   好一会儿,顾今朝低了半天头,后颈发麻,她才抬头抻了抻胳膊,一下愣住了。   秦凤祤呼吸浅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伏了桌面上,枕着一条手臂睡着了。   他半张脸,侧颜对着她,唇边似还有笑意。   她盯着看了半晌,伸手解开身上斗篷带子,站起来这就给他披了肩上。   漫漫长夜,时候还早。   顾今朝坐回原处,两手翻飞,真是苦中作乐可来了精神了。   窗外月色撩人,屋内烛火跳跃,谢聿来到厢房,才一开门,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第13章 世子不错   鸟语花香,院中桃花桃粉一片。   难得睡到日上三竿,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屋里暖暖的,丫鬟进了门也轻手轻脚地一旁端着水,想要上前来叫,被另外一个拉住了。   秦淮远一身常服,正是站在床边。   幔帐胡乱垂了两边,他一手系着领口,目光却不由落在女人的身上。   景岚裸着肩,正是在梦中徜徉,迷迷糊糊也知是早上,手一动在梦中醒了来,只觉口干舌燥,平时时候,已经是习惯了指使别人,张口就叫了声锦堂,说要喝水。   秦淮远听得真切,回头亲自去倒水。   穿戴整齐,又走回床边,轻声唤了她:“夫人夫人……”   他声音一入耳,景岚立即清醒了过来,坐了起来,看见他时,一手捂脸,薄被在她肩头滑落,露出白嫩一片。男人回身坐下,依旧把水碗递了过来。   景岚接过去喝了两口,回手拿了兜衣戴了身上:“对不住,一时迷糊,还有点不大习惯。”   她与林锦堂七年夫妻,就连她一时也转换不过来,是以成亲之后,才隔了这么久才与他在一起。秦淮远如何能毫不在意,不过不说罢了:“无事,慢慢就忘了。”   他才把水碗放了矮桌上,起身要走,冷不防女人双臂这就缠了上来。   景岚靠了他怀里,那裸着的软香玉臂缠了他的颈后:“别动,让我靠一靠。”   他果然未动,伸出一臂将她后背托住:“怎么了?”   景岚长长吁出一口气去,闭上了眼睛:“头疼。”   秦淮远只当她真是头疼,垂眸瞥着她的脸色,说那就叫个大夫来瞧瞧,真个没半点风情可言,景岚失笑,忙是推了他,拿了衣裙过来穿戴。   穿戴整齐,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今朝他们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淮远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昨天晚上并未回来,世子府来人说留下了,早上直接送她去书院,给书箱都带走了。”   景岚手上动作不停,也不让丫鬟们上前:“一夜未回,也不知我儿受了什么苦。”   有秦凤祤在,大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是一想到她也是担心。   秦淮远侧立一旁,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桃花:“凤祤在,莫担心。”   有这么个人,能在担心的时候与你一起,也是安心,景岚最后系好腰带,也走了他身后,自背后环住了他腰身,靠了他后背上面:“难得今日你也空闲,我也空闲,不如让人准备点东西,一起去游湖啊,我很久没去湖边了,就咱们两个,一起泛舟,想来也是有趣。”   秦淮远嗯了声,伸手覆住她手:“好。”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也让人准备了干粮,备了车。   春光大好,景岚也真是难得有些兴致,她让秦淮远先走,去后院看了看顾容华。容华今个起得早,一直在园子里栽花,她亲自拿了花苗,在园子里开辟出了个花圃,蹲了窗下也是兴致勃勃。   翠环在旁帮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景岚远远看见,没有走近。   她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和容华今朝相依为命了,转身离去,想到能和这个新任夫君去游湖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心情愉快。   走了大门前,却见人声喧哗。   秦淮远站在门外,几个丫鬟小厮往院子里倒腾着东西,景岚走过,见了她都连忙低头见礼。她上了石阶,出了门,一看马车就明白了,老太太领着孙子孙女回来了。   上前时,刚好少年少女下车。   秦家家教好,秦凤翎和秦湘玉瞧见她了,都齐齐上前,低头唤了声母亲。   景岚点头应下,也是和气:“快进去吧,一路颠簸,想是累了。”   秦湘玉揉着眼睛,眸光间都是通红:“再不到家,真个是要死了。”   秦凤翎瞪了她一眼,两个齐齐告退,见了礼才走。   景岚脸上虽是笑,心底却不耐烦,孩子们懂礼守礼是极好的,她不喜欢的,是这么多礼数。动不动就要上前见礼,她到了老太太面前,也需得守礼。   这件事不管是在林家,还是在秦家,她都避免不了。   走了秦淮远身边去,老太太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最后下了车。   夫妻双双上前,这才要伸手,不知哪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娇啼,说是娇啼,因是嗔为多,哭声尖细。几个人都怔住了,秦家老太太也是循声望去,一个女人身形圆润,披着斗篷,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这就奔着车过来了。   也不相识,她依旧下车。   秦淮远才扶了老娘,那主仆两个到了跟前,这就跪了下来。   女人脸色苍白,一挺腰腹能见起孕像,也看着他,也看着老太太:“大人,可还记得青韶?如今这身子已经四个月了,是大人的骨肉,阴差阳错留下了,不求别个,但求给孩子一个活路,不然我也真是活不了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老太太就看向了儿子。   然而此时,秦淮远的目光却在景岚身上,景岚心中叹息,面上却也低下了眼帘,她勉强想挤出两滴眼泪,发现哭不出来,也是糯着鼻子了:“怎个我才进门,就有人有你骨肉,别说是我脸面尽失,秦家书香门第,却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家小姐,不怕别人笑话,真是不让人活了……”   她再抬眼时,既是倔强又是委屈,既是不甘又是伤心,眼眶当中隐隐泛红,就那么瞥了秦淮远一眼,愤愤然转身就走,不用在老太太面前弯腰顺眉的,如是刚好。   回了自己屋里,重新栽倒在榻上,景岚只是可惜。   可惜了这么个好天气,可惜了那游湖的心。   剩下的事,就让他们去办。   她在屋里躺了一会儿,来宝过来伺候着,小丫鬟也是气恼,说是才打听了下,秦家老太太让人把门口来哭闹的人,请进来了。   当然不能让这么个女人在门口一直哭闹,那样坏了秦家名声。   景岚才不以为意,躺了自己的躺椅上面,来来回回轻轻地晃:“你管那个,看看谁敢让她进门,谁敢到我面前来说,给那孩子个名分,谁来为那青韶争个一方之地,我可将秦家夫人之位让与她。”   来宝不甘,到了她面前还直跺脚:“夫人怎能这么说,应该这就过去,给人撵出去才是,当家主母,如何能让别人骑到头上去!”   景岚笑,此时却是想起了林锦堂来,闭上了眼睛:“凡事都需要亲自动手,那要夫君何用,谁也靠不住,本来就不期许,便没那么多愤愤不平了,生那气何用,秦家能留便留,不能留走就是。”   来宝还待要劝,她摆了摆手。   小丫鬟不敢再言语,忙是退下了。   到了门口,景岚让她把门帘放下,对外只说夫人病了谁也不见。   躺椅轻轻地摇着,景岚浅浅入梦,梦中少年远远招手,怎不叫人展颜。   一夜未眠,顾今朝可是熬了一夜的心血,做了三个提线小人。因没有个模具,她照着秦凤祤雕了他的模样,也做了个她自己,第三个随便雕了个猴儿。   秦凤祤天快亮才醒,彼时那个他才雕出模样,他看着今朝两手翻飞,那小人容颜神色竟也惟妙惟肖,不由感叹这少年之手,是何等的神奇,将斗篷还与了她,一直陪着她到天亮。   捱到了早上,二人洗脸洗手,又坐了一起说话。   顾今朝摆弄着小人,一手一个,让他拿着那个猴儿,一脸笑意:“刚才看着这个猴儿,我想起我娘给我讲的西游故事,其实可以做场小戏,这两个只当是仙君,这猴儿大闹天宫诶呀想起来,也是十分有趣……”   话音才落,门口已是传来一声轻笑。   谢聿一身锦衣,行走之间环玉叮当,前拥后簇丫鬟小厮跟了十几个人。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了今朝的话,拍手走进:“不只有趣,还十分应景。”   秦凤祤看了今朝一眼,二人连忙起身。   谢聿发带束在脑后,今个没有冠玉,更显其人,清俊得很,顾今朝见到他额头有伤还裹着,也是上前:“世子命人准备白纱,一间暗屋即可,这小人虽然看着简单,演起戏来,真个好看,西游故事也……”   话未说完,人已到了桌边。   伸手拿了三个小人挨个看了看,谢聿眉目已冷。   一个像是秦凤祤那样衣衫,却雕得比他本人更有仙姿,一个像是少年却做仙童模样,偏偏第三个是个猴儿,他随手扔了桌上,不怒反笑。   “昨个受这汤药之苦,一时将你们请了来,属实不该,还做什么戏场,我让人送你们出府。”   “……”   “……”   要说世子翻脸比翻书快,也真是快。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直接让他们走了,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世子府的老管事果然亲自送了他们出来,还命人备了车。   兄弟两个上了车才发现,他们的书箱也还了来,并排放在车上。   顾今朝靠坐一边,狠狠抻着懒腰:“这世子也还好,我以为他记恨我摔他那一下,肯定要刁难人的……”   话未说完,已经闭上了嘴。   秦凤祤才打开书箱,从里面拿出了锦册,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拿出了第二册 ,之后倒提书箱,哗啦一下,直接滚出了剩下那几册。   全都是她仿他笔迹做的,这两日因身上有事懒得送去,不想这时候让他抓个现行。   “顾今朝,这些是什么,嗯?”   “呃……” 第14章 甲乙丙丁   日上三竿,春日暖阳。   马车一停下,秦凤祤先行下车,顾今朝抱着书箱紧随其后。   他一身白衣,脚步也快,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了,越走越快,才进了秦家大门,再要上前,秦凤祤蓦然转身,他扇头指着她,眸光当中全是恼意。   她当即站住,讨好地笑笑:“哥哥莫恼,我可以解释一下。”   他拂袖,当即转身没有想听的意思。   顾今朝抱着书箱,继续跟着他:“自古以来多少文人以临摹名人笔墨谋生,能被人临摹也说明是大家之秀,五百文一册,十册是多少钱……”   秦凤祤在前面脚步匆匆,并不搭言。   今朝依旧努力解释着:“这样的东西也不能以量充好,物以稀为贵嘛,得了银钱也可以贴补家用,我一小跟着我娘,也挣了不少小钱了。我知道,你们舞文弄墨的,不稀罕这些铜臭子儿,但是人活着吃穿用度没有银钱怎么行,怎么……”   眼前人站住了,秦凤祤再次站住了。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双肩微动,能见其怒意是强忍着,顾今朝抿住唇,提着书箱的肩带这就背了身上,见他无意理会自己,只好厚着脸皮在背后给人说软话。   “别气了啊,日后再不仿你笔迹就是。”   “……”   秦凤祤似平复了一下,好半晌才是回头:“进了书院就好好读书,顾今朝,既已进了国公府,必当谨守家规,我秦家书香门第,丢不起脸面。”   脸面在她跟前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了,今朝扬眉。   不过没等她再做何反应,前面馨书已经听闻他们回府迎出来了:“说是老太太回来了,哥儿们赶紧过去请个安吧,我也正要过去看看呢!”   秦凤祤闻言回头看了眼顾今朝,秦家重礼数,今朝连忙跟上。   “几时回的?湘玉和凤翎也回来了?”   “是,我正在屋里收拾着,听别人说的,才回来呢,都回来了。”   “……”   “……”   秦凤祤将老太太和弟弟妹妹问了个遍,顾今朝却在心底盘算着日子,不想人回来的这么快,她准备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只求一会儿别遇着秦湘玉才好。   到了后院,老太太的丫鬟桃儿在门口站着,秦凤祤带着今朝上前,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是拦着还不拦着,恍惚间馨书已经掀开了帘子。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女人的哭声。   哭声很悲切,很惹人怜惜地:“求老太太做主,我腹中骨肉的确是秦大人的,已经四个多月了……青韶虽然身在青楼,但早年也是罪臣之女才沦落至此,不求别的,但求给这个孩子一个出路……”   顾今朝才要走进,秦凤祤站住了,伸出一手将她拦住了。   二人都站住了,老太太也不知拍了什么,咣当一声:“淮远,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还不等听见秦淮远回答,秦凤祤推了顾今朝返身走了出来。   他对着桃儿点头,轻声道:“一会儿没人了,跟祖母说,孙儿得空再来请安,只当我从未来过。”   说着还直推着顾今朝,下了石阶,脸色微沉。   顾今朝倒给他留足了脸面,出了院子了,才是站住。   她抱着双臂,仰脸看着秦凤祤,笑眼弯弯:“秦凤祤,你们秦家书香门第,国公府的脸面就是这么守住的啊,原以为秦大人与令母伉俪情深,并无妾室,我娘因着这个说了他多少好话你可知道?口口声声说让我谨记家规家训,让我别丢了你们的脸面,啧啧啧……”   秦凤祤无言以对,面色更沉。   顾今朝回手又抻了下书箱的肩带,耸肩走远了。   今日再去书院已经迟了,本来还想让秦凤祤去跟夫子说一声,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回到自己屋里简单洗漱一番,又脱了红梅带,幸好月信已经干净了,洗了个澡简直神清气爽。   都收拾一通就晌午了,难得心情好,穿了铺子里新出的款式,还系上了环玉腰带,一身锦衣,背上书箱就出来了。来宝送了她出门,一直不见笑脸。   今朝上了马车,探头瞧见,勾指让她上前。   来宝以为她有什么事,赶紧走了过来:“落下什么了?”   顾今朝双手捏了她的脸,轻扯了扯:“天又没塌下来,干什么这副神情?”   来宝瞪了她一眼,拍下她的手:“你还有心笑,也不说过去看看夫人,人都跪了秦家大门前来了,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人?”   今朝笑,不以为意:“不用看,我娘这会保准睡午觉呢,没事,她吃不了亏,等她真想管了,我觉我应该为我这个秦爹爹祈福了。”   来宝还待要说,她放下了窗帘,让车夫赶车去书院。   都晌午了,先去女学寻了赵玘出来,将锦册通通交于她手里,嘱咐好了,一共九册,下了学一起去拿银钱。赵玘都应下了,将锦册带进了女学。   顾今朝回了学堂,她书箱轻了许多,直接坐了自己位置。   学堂在书院的外院当中,这会夫子正在讲学,瞥见她进来也未多看一眼。   她赶紧坐好,身后少年戳了她一下,也并未理会。   片刻,夫子放下祭祀画卷,才看向她:“顾今朝,何以才来?昨个告假,今个也告假了?”   她这才站起来,低着眼帘:“回夫子的话,世子昨晚让人叫我过去,一直留了今个早上,日上三竿才得以回府,因见夫子,又洗漱了一番才这么晚了。”   夫子点头,让她坐下,留了论道让她们写。   之前一直在讲春祭教学,分发了画卷下来,上面春祭还有狩猎事宜,首页就是一猛虎,猛虎虽有獠牙却画有笑面,莫名地 ,顾今朝一下想起世子谢聿来。   在来书院的路上,她已经回过味来了。   谢聿本来是要难为她的,但是先还说让她可以一试,结果等影人儿做好了,却失去了兴趣,他说什么实属不该,看似谦逊,让人送了她们两个回去,但书箱为何在车上,分明是故意让秦凤祤发现的。   也就是说,他知道书箱里面有什么,在山上才轻易给了她。   又故意让秦凤祤看见那些锦册,分明是离间她们,只不知是何缘由。   顾今朝不知他看见那个红梅带没有,也抱着即使他看见了怕也是不识的侥幸心理,进书院来读书,本不是她所愿。因她女子身份,既不能考取功名,也不能混迹朝堂,她只想好生长大,跟她娘一起挣许多银钱,走遍天下。   但是她娘想让她来,说要熏染熏染读书人的气度,也和同窗多走动,方便日后行事。   她娘常去拜佛,也常与她讲,人与人之间,有些是孽缘,有些是善缘,但不管是什么缘分,都是有所交集,有因有果,如今不小心招了世子,不知是福是祸。   夫子留了课业,学堂里雅雀无声。   片刻钟声响起,欢呼声顿起,夫子拿着戒尺在案上敲了敲,走了。   顾今朝才拿了笔墨出来,身后少年又戳了她背脊一下。   转头过来,少年嬉皮笑脸正歪着头笑:“顾今朝,周行被人退了学了,你可知道吗?”   他是府尹之子,周行的表哥赵琨,说起来,那日就是他们两个一起耍戏她来着。   今朝也是扬眉,笑:“怎么?你也想被退学?”   赵琨恼羞成怒,指着她鼻尖,可是扬起声来:“你别得意太早,不就仗着你那个后爹吗?你穿金戴银又能怎样,亏得你娘一嫁又一嫁的……”   话未说完,他手指头已被今朝抓住了,才要角力,门口咣咣又响。   是戒尺敲在门边的声音,顾今朝连忙放手,坐回案前。   赵琨也是抬头,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夫子,夫子一手拿着戒尺,狠厉敲了敲,见是学堂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才偏过脸去:“过来吧。”   说话间,又一少年走进了学堂。   夫子在门口扬声道:“中郎府第,先去那边坐。”   说完人就走了。   应天书院最不缺的,就是官生子,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不以为意,撇了撇嘴。   也不怪他瞧不上顾今朝,本来学堂就分甲乙丙三学子,甲等学子并不在这个院里,那是东宫太子与皇子权贵之子所处之地,在藏书阁的后身,只十来人。乙等学子单拿出一个,都是人中翘楚,全靠自己考取进去的学堂。   他们现在身处丙等,管理最不严的了。   顾今朝来就是混日子了,随便答了考题,是秦淮远给送进来的。   是以,一听是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也是不以为意。   少年眉清目秀一身宝蓝长衫,紧袖上能见金线盘错交替,非富即贵。   走过今朝身边,她也是扬眉。   到了赵琨跟前,这就站住了,少年抱臂,眼角下还一点黑痣,一眨眼,他下颌一点,往后示意:“你去后面,我要坐这里。”   赵琨自然不依,这就站了起来:“凭什么?”   来人并不搭言,只一伸手抓住了赵琨的手腕,一拧,拧得赵琨哀嚎不已,直嚷着要去告诉夫子去,少年将人扯出案前,直接给他扔了学堂后面去。   案上卷册书箱,也一并给他好好放了空座上面,这才走回。   顾今朝已然站了起来,正是看着他摇头。   近了前了,二人击拳,她眉眼弯弯,再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好哥哥,你怎么来了!” 第15章 穆二哥啊   穆姓起源于殷商王室,是殷商贵族后裔。   先有穆公之后,后有八族之王,到了大周太1祖时候,谢穆白王四大王世家,后逐渐没落。如今河南郡穆家已经了无痕迹,只在京中有一支,穆家瑾守中郎府,代代出武状元也算是中规中矩。   穆家长子庭风,次子庭宇,家风甚严。   顾今朝也是因为林锦堂才与他们熟识起来的,尤其穆二穆庭宇,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此时在书院见了,可是又惊又喜,写好了课业,与他一起走出了学堂,两个人都是相逢欢。   穆庭宇背着手,扬着眉眼,四处看着书院墙瓦,今朝与他并肩而行,微偏着身子,眉眼弯弯:“穆二哥,几日不见真是越发的英姿焕发了,你爹不是让你考武状元吗,怎么来了书院了啊!”   少年回眸,眼角那的小痣都似在瞥着她:“听说你在书院受了气了?中郎府的桌子都让你爹一掌劈坏了,众位叔伯都气坏了,我就来瞧瞧,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欺负我们今朝,非得把他胳膊腿都打折,拧巴拧巴投湖里喂鱼去!”   今朝闻言,鼻尖顿酸:“哥哥……”   当真动容,可惜感动一下,话还未说完,穆庭宇一手搂住她肩头,侧身过来这就凑了她的耳边来,声音可是低得很:“今朝,听说女学那边的小姐姐们都是才貌双全,你可有去瞧过,是不是都特别美的?”   顾今朝一把将他推开,加踢一脚:“滚!你是来看小姐姐们的吧!”   穆庭宇笑,回手又是把她肩头揽住:“兄弟如手足,美人如衣衫,都是过眼云烟,可今朝只此一个,当然是来看你的。”   今朝白他一眼:“穆二,我劝你趁早回家去,你是不是趁你爹不注意,自己来的?”   穆庭宇叹了口气,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放开了她:“刚才还好哥哥好哥哥,再不济也是穆二哥,这会变成穆二了,你是何意?我爹不同意,我能进得了书院?我是瞧着我们家桌子可怜,动不动就让你爹劈了,到时候可得让你娘赔我些银钱!”   他往大院走去,里面嘈杂一片。   顾今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爹也听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周家那小子说我娘坏话,我打了他一顿,后来我秦爹爹来,也教训了他一顿,如今已是被退学了。”   穆庭宇在前面叹着气:“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快就管人家叫爹了?”   她撇嘴,跟了后面小声嘀咕着:“用不了几个月,林家也添丁了,到时候也有人喊他爹,怪得了我么,我娘是为他好,他伤我娘心。”   二人都没说那人是谁,但都知道是谁。   大院里,到处都是吆喝声,书院学子多半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朝天子为了鼓励学子骑马射箭,强身健体盛行学武。书院里隔三差五就有赛事,今日巧了,场中人声鼎沸,正在争鼎。   那大鼎,谁要是争到了,书院有赏银的。   少年抱臂,远远看着:“那是什么?”   其实大院里,顾今朝从未来过,凭力气的事,她也做不了,只能看看。不过今日穆庭宇来了,想到赏银,忙是推了他往前走:“那都是银钱,只要争到了那大鼎,将它举起来,能得武冠,咱们去看看。”   场中有赛马,射箭,掰腕,还有摔跤。   一群学子,摔得叽噜咕噜的,嬉笑声,叫喊声,更似玩闹。不过这些,穆冠宇都不感兴趣,当即站住:“这有什么,我们府里,叫个人都能问鼎。”   顾今朝推他不走,推不动,又到他前面拉他胳膊,两眼放光:“还给赏银呢,一块银钱,我近日正要买些东西,缺钱缺得很。”   穆冠宇顿时失笑,跟着她走了:“好好好,那就去。”   破开人群,场中锣声刚响,顾今朝忙是上前:“等等!等等!我们也参加!”   她高高举着穆庭宇的手,少年回眸便笑。   所谓的赛马,并不是真的有马,书院当中怕是伤人,不过是人背人,两个来回,看谁最先到终点,送匕首一把。前四继续比赛掰腕,留二去二送双鱼挂玉,再弯弓射箭,那敲响锣声的小棒槌就吊在远处,谁箭准,敲了锣,便可以回来举鼎,大鼎有半人高,据说重达俩三百斤,至今无人举过。   所以来此地的学子们,多半都是为了双鱼挂玉和匕首,有些人是图一乐呵,真正拿到赏银的人,还从未有过。争鼎的意义也不在银钱上面,匕首和双鱼挂玉上都有应天书院的名头,也是个稀罕物。   一共有十几个人站在场中,围观者却是能有上百人,一时间大院里热闹得很。   穆庭宇四下瞥了眼,站得很直:“不然我回头给你一个大银块?”   顾今朝扬着脸,眼中都是笑意,求着他直搓着手:“你在这里出了名,小姐姐们也会慕名而来的,你要名我要利,再说多有意思啊,我一直想来来着,就是我力气不够……我也想玩……求你了!”   他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伸手按了她的肩头,转过身去:“来,上来吧!”   第一场,是比背人的。   顾今朝开始也没想到让他背谁,不过穆庭宇向来骄傲,让他背个不相识的,怕是也不能,一下扑了他的背上去,这就揽住了他的颈子。   少年当即伏身:“顾今朝,搂紧了啊!”   她嗯嗯点着头,兴奋得很:“好哥哥,你一定要赢,一定要赢啊,为了你的小姐姐们……”   这会又好哥哥了,穆庭宇腿上蓄力,只等锣声再响了:“别逗我笑。”   十几个人都背好了人,欢呼声顿起,锣声敲响时,少年箭一样冲了出去,顾今朝在他背上,只觉春风拂面,暖阳当头,温暖得很。   近日来的晦气似乎一扫而光,她迎着风,扯着她那哑着的嗓子嗷嗷也喊了起来:“穆二!冲啊!冲啊!快快快!”   赛场一片嘈杂,欢呼声此起彼伏。   藏书阁的窗边,一人正晒晒着阳阳,窗内阳光斑驳,这个月份时节,当真是乍暖还寒,谢聿一身锦衣,躺倒在窗内的躺椅上面,听着偶尔传来的闹声,不由皱眉。   一旁的老管事忙是弯腰:“怎么了?冷了?”   他脸上还有病色,一手扶在窗边,慵懒得很:“外面何事喧哗,吵得很。”   书院的事,老管事是知道一些的:“今个是问鼎日,大院里多是学子们在争鼎,才让人问过了,顾小郎君不在学堂,也兴许往大院去了。”   谢聿闻言先是往阁内瞥了眼:“他今个怕是乐不起来了。”   说着站起身来,双手伏了窗上。   藏书阁位居高地,站起来时能看见大院,那大院里,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开始是百般无聊地看了两眼,也是谢聿眼毒,那些个人当中,顾今朝在穆庭宇的背上,才到终点,就让他瞧见了。   举着俩手还在欢呼?   瞧那样,得了什么好东西?   谢聿目光幽远,定定在窗前站了好半晌。   大院里赛事正是紧张,穆庭宇左右两手,一手一个,全都按倒,他得了双鱼挂玉只往后一拋,顾今朝伸手接住,都笑开了花了。   少年弯弓射箭,一箭命中。   随即锣响,他走向大鼎,也不知说了什么,还给顾今朝拽了过去。   能看出顾今朝挣扎不休 ,随即那人直接给他夹在腋下,直接按了大鼎里面,谢聿紧紧握着窗棱,只觉眼前耳边都静到了极致。   紧接着,那少年两手举起了大鼎!   还举了片刻,顾今朝在鼎中往外看,真是胆大还站起来举起了两手,听不清她喊了什么,谢聿回眸,也是嗤笑出声:“你这个继弟,不知景夫人怎么养的,怎能日日都这么欢喜?”   秦凤祤从转角处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古籍:“什么?他又怎么了?”   谢聿下颌一点,目光沉沉:“瞧瞧,瞧瞧,都爬到大鼎里去了。”   秦凤祤走了窗前,循着谢聿的目光望过去,大鼎在高台上面,顾今朝一手扶着鼎边,才要往出爬,身边一少年单手环过她腰身,直接给人带了出来。   他也是皱眉:“书院向来都有争鼎一事,莫不是为了那一块银?”   为了一块银?   谢聿不由失笑,坐回躺椅,轻轻晃起了自己:“那些个册子你可见过了?听说五百一册,行情不错。”   秦凤祤脸色虽沉,不愿提及,只将古籍拿紧了:“卷宗凤祤都看了,自古籍上还需再查找查找,御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怕是不好对症,难以核实。”   谢聿摆了摆手,似浑不在意。   秦凤祤转身又去查阅古籍,谢聿瞥着他背影,却觉无趣。   大院里嘈杂声似乎小了一些,他勾指让老管事上前,长长地叹了口气:“五叔,给顾今朝叫过来,我倒要看看,她今个得了什么好东西,乐得跟什么似地。”   老管事点头,赶紧下楼吩咐了下去。   谢聿轻轻摇着躺椅,脸边流苏垂到肩前,他伸手扶住了,卷了流苏上面的红石,一下一下点在椅边,安静的藏书阁里,只听得到这叮的一声,一声又一声。   他勾起唇角,似有笑意。   片刻,老管事回来了,他到了谢聿身边,低头轻言,没有寻到人,说是得了一银块,已经走了。   蓦然抬眸,那勾起的唇角,慢慢就变回了原来的弧度。 第16章 月过高墙   春光大好,春光大好。   一文一文数好了,四千五百文钱一文也不少,合上书箱,看着周府缓缓关上的后门,顾今朝满意地拍了拍手,扬起脸来豪情壮志地吆喝了一声:“很好,左右护法何在!”   才吆喝完,左右耳朵各被人揪住一只,她连忙捂住,挣脱开来:“诶诶诶!”   书箱两旁,一边站着少女赵玘,一边站着少年穆庭宇,三人本也相熟,此时到了一块,更是难得。顾今朝今个跟着她们两个来取锦册的钱,加上才得的一块银,这书箱可够重的了。   一人掐了她耳朵一把,她揉着耳朵直呼痛。   穆庭宇自动上前,将书箱背了身上:“今朝,得了这么多银钱,是要干什么去?”   赵玘也是看着她,瞪她:“是啊,你要干什么去?”   顾今朝笑,神秘兮兮:“要去金铺,买些首饰,听说南大街黄金铺他们家近日打出了新款式,我想去看看,你们要不要去?”   穆庭宇听说她要去金铺买首饰,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嘻嘻笑了:“买首饰干什么?说,要送人还是干什么,可没瞧过你还上心这个?”   今朝一肘拐在他肋上,给人拐开了,往前走:“你说买首饰干什么,当然是送人了。”   少年又扑身上来,自后面伏了她的肩上:“是送哥哥我的吗?”   顾今朝笑得不能自已,又给人推开了去:“想得美,你缺这个?”   穆庭宇与她并肩,抱臂:“那真是奇了怪了,顾今朝,你这个小小守财奴,今个怎么想起来要往出花银钱了,这是要送谁的,送谁家姑娘的?”   今朝想了下,点头:“是有那么个人,我看她身上也没个像样的首饰了,想给她买。”   说话间,又是回头。   赵玘远远跟在后面,已经落后许多了,四目相对,小姑娘已经先别开了眼去,顾今朝似未在意,对她直招着手,让她快点过去。   本来说好了,换到银钱了,让今朝去找她的。   这会顾今朝嚷着要去金铺,她跟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耳根发热,犹豫着要不要一起去。脚下更快一步,已经追了过去,到了眼前,心跳得没那么快了,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今朝也和她说着话:“你生辰是哪日来着?”   赵玘作势要打:“再说忘了试试?去年还说记得了呢!”   顾今朝本来站在她和穆庭宇的中间,见她动作,忙不迭地跑了穆庭宇的一侧去,他下意识一偏身,这就躲了他的身后去,光只探着个头了:“好姐姐,饶了我这一回 ,我记着是快到了,记不准是哪一时了!”   赵玘抿唇,拿了绢帕出来绞着帕子,别开了眼去:“还有……还有……”   不等她说完,今朝已是绕着又扑到她身侧来:“逗你呢!还有五日,对也不对?”   真是还有五日,竟是记得。   刚才分明就是故意逗她,赵玘心底恼意未去,伸脚就来踢她:“顾今朝!你个混物!”   今朝笑,飞快躲开了。   从这边街上,一直走了南大街,也幸好有穆庭宇在,不然这一箱子银钱也不好背过来,到了金铺门口,他还是气不喘脸不红,赵玘已经累得不行,今朝扯了自己的袖子直给她扇着风。   歇了一歇,这就进了金铺。   近日的确有新出的样式,顾今朝目的明确,知道自己这些银钱能买多少首饰,光只看耳坠和额饰。新出的有那么两三样,其中一名叫桃花醉的,细链上一朵桃花,十分精巧,雅而不俗。   她一眼相中了,让人拿了出来。   伸手在穆庭宇额头上比了一下,被他笑着推开,她又在自己额上比了一下,左右一看,眉眼弯弯:“赵玘,穆二你们快看看,怎么样?”   穆庭宇在旁笑:“嗯,不错。”   赵玘也点头:“真好看,好看。”   今朝自己看不见,又拉过赵玘来往她额头上比了下,这才满意地放下。   想了下,她回身又拿过搭配的桃花小坠,在赵玘的耳边比了一比,笑:“我的眼光绝对没有错,就这个了。”   说着让人仔细放了锦盒当中,忍痛让穆庭宇将书箱放了柜上,还有之前攒的一些,让他拿给小二,自己都不忍心再看,转过身去长吁短叹地。   赵玘瞧见了,站了身边来:“费那么多力,就想买这个?”   顾今朝点头,再回眸时已是笑了:“希望她能喜欢。”   赵玘只觉面上发热,趁着脸还没红,急忙嗯了声,先出去了。   买好了首饰,穆庭宇把书箱按了今朝的背上,她顺手背过。   清点了一下,还剩了几百文,包了一起也塞了她的手里,他低眸瞥着她腰上挂着的双鱼挂饰和匕首,推着她直往出走:“顾今朝,哥哥我今个忙了半天,怎么也不能让我空手回去的吧?”   顾今朝瞥见他目光,想了下,伸手将匕首解下来递到他面前:“好吧,这个送你,虽是你得的,但是你给了我,现在算是我送你的了。”   穆庭宇摇着头,一脸无奈,虽是不甘但也伸手去接:“你也忒小气,给人买金卖银,给我个我给你的。”   才是摸到匕首,又拿不过来。   今朝瞪他:“你个拉蛋的拉蛋鸡,我可告诉你,知道你是菩萨心肠,但我小气得很,给你的东西不许随手送人,要是有给人的心,痛快还了我,我好卖俩个好钱。”   穆庭宇出身富贵,向来不喜身外之物。   他身上偶尔挂着的东西,别人一讨就顺手给了,多少好东西,出去转一圈就没了,多半都是让丫鬟婆子要了去,后来干脆什么都不带了,省得丢的丢,赏的赏。   每次丢了东西,到她面前提及,顾今朝就骂他拉蛋的拉蛋鸡,说他走哪东西就丢哪,偏丢不到她手里去,虽然不大想给,但还是松了手。   穆庭宇随手挂了腰间,与她一同往出走。   赵玘还在外面站着,顾今朝将包着银钱的小包塞了她的手里,让她拿回去,她看也未看,放了书袋里。回去是实在累了,穆庭宇叫了车来,送她们回府。   先送赵玘,走了林家门前,难免感伤,顾今朝扒着窗帘看了又看,整个人都靠了窗边。穆庭宇挨着她也往外看,林家大门紧闭,什么都看不见,也是啧啧出声:“可怜的小今朝,想进去就进去,看谁能拦着你,你爹和你娘有约在先不能见面,又没说不让你见……”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一手捂了他的口鼻,给他推开了。   不叫他说,他就不说,一路无言,到了秦府门前,马车一停,见今朝起身要走了,穆庭宇才是叹了口气:“你爹让我告诉你,哪个要是敢欺负你们母子了,知会他一声,杀人放火也不过头点地,没什么的。”   就知道,有话带来了。   顾今朝站住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得真轻巧,还说什么了?”   还说什么,还说她想回去就回去,可家里那个已经有了身孕了,穆庭宇有点说不出口,见她一直等着,直别开了眼去:“没什么,也告诉你,秦家要是待你不好,也饶不了他们。”   林锦堂向来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像是他的话。   顾今朝点头,说是知道了,飞快下车。   穆庭宇掀开窗帘,见她已经进了秦家大门了,那背影和平常一样,定定看了半晌,才叫车走。   回了院里,顾今朝直奔后院。   秦湘玉睡了小半日才起来,她进了屋里,放下书箱将装着首饰的锦盒给了她,少女柳叶弯眉,巴掌大的脸上尽是疲色。她发辫微乱,舟车劳顿真是疲乏得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秦家本来就没落了,后来她母亲身体不好,还变卖了许多嫁妆首饰,这两年秦湘玉也没什么好首饰,顾今朝都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秦湘玉打开锦盒一看,额饰和耳坠都是桃花,是止不住的笑意,好生喜欢。   今朝在旁也是笑:“明个上学刚好戴,以后我再攒了银钱时候,再给你买别的。”   秦湘玉抬眼看着她,难得对着她一脸笑意:“多谢,哥哥有心了。”   顾今朝为兄之情顿时泛滥起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这就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黑了,时候不早了,她想起白日里秦府闹的那一出,赶紧又出来了。   走了母亲的院子里,窗户开着。   点点烛火映着屋里的窈窕身影,她娘就在窗前,夜空当中,繁星点点,广大天地,顾今朝眼中只景岚一人,慢慢上前,脚步轻轻。   哼哼呀呀,不等走近,就能听见她娘哼着小曲。   窗上只有女人的影子,她靠着窗,伏在窗边,长长的水袖从她腕间垂落下来,她似无察觉,光只抬头看着这点点星空。   顾今朝站住了,抬头望月。   一轮明月似圆盘,那小曲还带着不易分辨的调子:“一更里呀,月过花墙……二更里呀,敲打窗棱,叫声郎君你哪里去呀……”   听着这调子,全是柔情蜜意。   她实在没忍住,笑了。   还有心情唱小曲,应当没事。   顾今朝不愿上前打扰,连退数步。   慢回身,不曾想到秦淮远就站在身后。 第17章 锦上添花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秦淮远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秦家的丫鬟冬梅在门口打着瞌睡,景岚还扶在窗边,酒色微醺。桌上还摆着几道小菜,酒壶好好放在一边,两个酒盏面对面放着,碗筷也是成双成对。   他缓步上前,女人还哼着小曲,那奇怪的调子听在耳中,很是柔情。   景岚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他再上前,长长的水袖轻轻甩了过来,那调子突然变得幽怨起来,曲子也变了,一把将水袖抓了手里,她随着他的靠近,两步也到了他的面前来。   轻轻依了他的胸前,靠在肩上,轻轻地叹:“落红偏随流水,旅人也无归处,最想那风吹草低时,少年早已浪迹天涯去了~”   秦淮远轻拥着她,一低头,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景岚,你醉了。”   景岚点头,伸臂揽住他:“嗯,是醉了。”   她两手抻着水袖挂在他的颈上,两手直吊着,扬着脸看着他的眉眼:“人送走了?怎么说的?”   他一手托着她的腰身,生怕她就此摔了去。   见她神色还有清明,轻轻颔首:“送走了,婉妹去了之后,去过天香楼俩次,秦家书香门第,如今青楼女子怀子登门,实在难以启齿,有辱家门。”   景岚笑,不以为意:“成亲之前的事,我无意过问,我只问以后。”   说是不以为意,也是委屈,一副勉强之色。   她越是这般不在意模样,他越生怜惜。   秦淮远伸手抚开她额前碎发,满眼愧疚:“虽然人在商道,你也真是天真,青楼女子若是个个都有这样手段留了孩子,那京中早就乱了,不必理会她,哪来的,她自会回哪里去。我应你之事,必当做到。”   景岚借着他的力,重新靠了他的肩头:“刚才你进院的时候遇见今朝了?我看见你们在那站了片刻,说什么了?”   少年那双笑眼似乎还在眼前,秦淮远拥着她往里间走,提及顾今朝了,不由勾唇:“没说什么,我才在凤崚和湘玉那边回来,说今朝给湘玉买了首饰,我瞧着这孩子们在一块,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亲兄妹一样的,真好。”   景岚脚下有点飘,他一手扶了她腰底,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到了里间,直接将她放了榻上。   景岚躺倒,肩一动,露出上面点点红痕,是他之前留下的,二人都是许久没有过房1事,又是在书房激烈得很,此时瞧见了,心中荡漾,低眸间更是动情。   才一低头,女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口唇:“我知道我的儿子,他品性纯良,同我一样,既然进了秦家门,自然也会掏心掏肺待兄妹好。但是好归好的,若是谁光只知道得好,不知回个好,母子同心,多大情分转身就走也是做得出来的,白日人都闹到门前来了,他见了你,怎能无动于衷,若是只言片语度没有,那才是怪了。”   秦淮远闻言也是失笑,抓过她手:“嗯,是,他问我知不知你和林锦堂为何到了如此地步,景夫人休夫京中无人不知,我怎能不知。”   看来,她对今朝说的话,也真往心里去了。   并没有冲动,也没有愤恨,仅仅是提醒了秦淮远,警醒一番。   她的好今朝,慢慢就会长大了。   景岚笑,对着秦淮远轻眨着眼:“那夫君何意,若想与我长长久久,真个不能胡来,成亲以前的事我不管,成亲以后,若是堵着我心了,难成夫妻。”   都道人心隔肚皮,二人本来就是半路夫妻,各有所需。   要磨合的地方还很多,此时女人风情无限,秦淮远就着她的手轻举了起来:“定……”   话未说完,景岚已然抽手回去勾着他的颈子了:“别,别起誓发愿的,你只需知道,我不贤惠,也不温婉,甚至脾气还不大好,我现在需要一个人让我靠一靠,需要个家帮着照看照看容华和今朝就行了。剩下的,你能做到几分就做几分,做不好了,好好分开就是,休做那些无用功。”   秦淮远被她勾着往下,分明那样软糯着的声音,能勾人魂魄一样的,却让人多生出多少怜惜,他甚至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随时都有离开秦府的可能。   他嗯了声,郑重应下,与她十指交缠。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交代的事也交代了,这厢男人才要抵到她鼻尖,景岚却借着酒意,只说头疼,抽出手来,搭了额头上面。   秦淮远再一低头,才寻着她唇瓣,女人一偏脸,也是避开了。   他毕竟是读书人,做不来勉强人的事,双手撑了她身两侧,低头看着她:“怎么,累了?”   景岚嗯了声,也不避他目光,醉眼迷离地:“许是累了,今日就烦请夫君住书房吧……”   男女之间,闺房之乐也能增进感情,若有错事,乐上一乐,也能通融个七八分,秦淮远站了榻边,一时间五味杂陈。   看景岚之意,略有芥蒂。   刚才还笑颜以对,此时却似隔了千山万水了,他再想上前,看见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犹豫再三,还是给她盖了薄被,转身去了书房。   室内酒香满屋,室外月夜这个安静,片刻过后,冬梅出来合上了房门,也不知什么刮了窗棱上面,沙沙地啪啪作。院子里桃花随风摆起,又簌簌落下,为这烛火映着的这道窗,添了许多春色。   春日夜长,次日一早,天也才亮,各个院子就有人起来了,老太太一回来了,秦家的日常就是早起去问安。老太太横竖看景岚不顺眼,她只是刚成亲那两日来过,后来今个去花房,明儿称病,再往后就隔三差五想起来来老太太屋里喝个茶,反倒给她添堵,不叫来了。   但是小辈们,却须得日日来。   顾今朝早早起了,穿了一席青衣,她人长得白,什么颜色的衫子到了她身上,都衬得跟个小仙童似地,见了谁都是三分笑意,秦家人也多半都喜欢她。   走了后院来,不想秦凤祤兄妹三人已经先到了,都站在石阶下面说着话。   听见脚步声,秦湘玉回过头来:“来了,人来了。”   说着叫着顾今朝的名字,让她快些过去。   兄妹三人,都回眸看她。   秦凤崚比她就大一岁,也着青衫,一旁站着只当没看见她。   秦湘玉今个穿着新裙,是今年兴起的百褶小摆裙,月白渐变桃粉,她柳肩细腰亭亭玉立,再仔细一看,额头上戴着今朝送与她的桃花醉,耳上也是一对桃花,站在这满园子都是桃树的院里,真是美得十分应景。   秦凤祤一身白衣,目光浅浅,也是点头:“今朝,过来,我们一同进去。”   顾今朝站了过去,低了眼帘上前见礼:“给兄长问好,不想都来得这么早,倒是今朝迟了。”   秦湘玉快人快语,拿着绢帕掩口就笑:“是我们特意来早的,就等着你过来,今日给祖母问个好,怕你生怯,一起去了好说话。”   见了秦凤祤,又看向秦湘玉:“原本想着妹妹戴这桃花醉定然好看,不想却是这样好看,我看着心中真是欢喜,妹妹喜欢就好,以后等我挣了多多银钱,好东西都给妹妹。”   秦湘玉闻言更是笑,秦凤崚在旁侧面,冷哼一声:“光你会做哥哥了?就你嘴好……”   话未说完,被妹妹拧了一把,闭口不言了。   见秦湘玉有袒护之意,今朝更是对着秦凤崚笑:“嘴好会说话也不是谁都能的呢,凤崚哥哥要是看不过去,那就待我也好些,做个好哥哥。”   她扬着脸,笑意十足。   秦凤崚却是语塞,说不过她,拉过妹妹去:“走!快走。”   兄妹两个先往屋里去了,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走在最后。   丫鬟桃儿听见动静过来掀起了门帘,眼看着弟弟妹妹进去了,秦凤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又站住了,顾今朝盯着他的背影,早有准备,离得俩步远,也顿了足。   前两日还与他笑嘻嘻,今日客套得很。   也听得出来,以兄长称呼,生疏又不失礼。   顾今朝待他这样,分明也是他的初衷,可秦凤祤却是多有失落。   他在妹妹那处也知道了,顾今朝自己凑了不少银钱,在金铺给她买了首饰,凤崚对此不以为意,还嚷嚷着说景夫人有多的是银钱,母子二人都只知道拿银钱收买人心。   可一早见过父亲了,父亲告诉他,说景夫人虽有家财万贯,但是一小就限制着顾今朝,除了吃穿用度,多余一文钱都不会给,只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挣的。   金铺的首饰,都价格不菲,想起那几锦册,也是抿唇。   背后人一点动静也无,秦凤祤一手扶在门边,到底回了眸:“今朝,时有言重,是为兄错,多请见谅。”   顾今朝站得老远,也只是挑眉:“世间事,是非对错都有天理,兄长也知有错,可一而再,再而三瞧人不起,单单这么轻轻一说,让今朝这就忘了,恕难从命。”   说着上前两步,一矮身,从他手臂下钻了进去。   进了门,那兄妹两个已经给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的了,今朝上前请安,老太太把她和秦凤崚叫了一起去,还说秦凤崚被她这身姿比下去了,气得那少年直瞪着顾今朝。   兄妹两个从老家回来,还是要去上学的。   景岚今日未去花房,马车闲着,正好俩车都备好了,秦凤祤带着凤崚先出来时候,一人上了一车,今朝给秦湘玉提了书箱,和她走在最后。   秦凤崚不想和顾今朝坐一起,掀着窗帘,叫了妹妹:“湘玉来,跟我坐一车。”   另一车窗帘也被人掀了起来,秦凤祤浅浅目光直瞥着顾今朝,刚好她一抬头,那眸子里的笑意顿时散了三分,顾今朝推着秦湘玉往他这车边来了:“还是你和大哥坐一车,我同凤崚哥哥也有话要说。”   说着不由分说将秦湘玉的书箱放了车上,哒哒哒跑到另外那辆车上飞快上了车。   秦湘玉只当她真有事要说,不以为意,这就上了秦凤祤的车。   车夫赶车,俩车一前一后离开了秦家门前。   顾今朝才一坐稳,秦凤崚就炸毛了:“顾今朝,你有什么话对我说?你怎不做大哥车?知不知道我多讨厌你,连话都不想跟你说!”   她放好书箱,也是抱臂,靠在了车壁上,眼角都不想抬一下:“不想同我说话那就闭嘴。”   秦凤崚:“……”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不等到书院,马车被人拦下了,也不知来的什么人,惊得车夫从车上滚落了下去,随即车帘被人掀开,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监一头钻了进来。   顾今朝才一抬眸,他那枯瘦的大手抓了她的手腕,直接给她抓了过去。   她惊呼一声,随即双唇被捂住,胳膊也被反拧了,整个人反倒过来直接被扛走了,秦凤崚反应过来,随即下车。侍卫队侧立两旁,眼看着顾今朝还蹬着双腿,他大步上前,也是追了过去。   “什么人!放开我弟弟! 第18章 公子无双   日上三竿,窗外白云懒懒,鸟语花香。   顾今朝两手扒着窗棱上,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窗下是一个花圃,里面的迎春花开得正盛,门口守着两个侍卫模样的人,院中巡逻队带刀走过,脚步齐刷刷的,其中有几个看见她了,也像没看见似的。   她大概看了下方位和房屋布局,暗自记了心里,这才回身。   屋里摆设古朴奢华,桌子都是黄檀古木,上面的砚台,落笔,一一过了眼,没有俗物,顾今朝伏身在桌上,抱了抱:“真想抱家去。”   桌脚边,少年口中塞着布条,正是唔唔地看着她。   秦凤崚怒目而对,他双手反捆,光只剩两腿胡乱踢了踢,顾今朝低头看见他,蹲了他的面前来。   四目相对,她摇了摇头,目光颇有幽怨:“秦凤崚,你个傻蛋,人家让你走你怎么不走,你可以回去报信求救啊,现在好了,咱们被人抓了,怕是家里还没有人知道。”   那老太监抓了她来,手上一发力,她就老实了。   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眼看着秦凤崚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她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过来,快回府报信,可他非但过来了,还跟人家讲起了什么律法来,得,人家嫌弃他聒噪,也一起抓了回来。   他不老实,还捆了他。   他口口声声说天子脚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歹人,人不爱听,就拿布带塞了他的嘴。   才给她们两个放这屋里时,她第一时间想给他口中布条拿出来,谁想到少年被塞了一路,恼怒至极,张口就是礼仪道德,羞愤得差点去撞门。   这会儿还好,冷静了些。   顾今朝举着两手,在他面前摆了摆:“秦凤崚,知道人家为什么不捆我,非得给你两手都捆上吗?”   秦凤崚:“唔唔……”   顾今朝又指了指他口中的布条:“知道人家为什么非要给你嘴堵上吗?”   秦凤崚更是恼:“唔唔……唔唔……”   她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往外面看了眼,又埋头凑了更近了:“秦凤崚,我给你解开,你能不能别再大喊大叫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大概知道是谁把咱们弄来的,你别叫嚷,咱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怎样?”   见他点头,今朝才把他口中布条拿了出来,少年轻咳几声,她扶着他肩头,还给他拍了拍后背。   秦凤崚肩一动,嗓子已哑:“给我松开。”   顾今朝这可无能为力,在他背后折腾半天也没能打开绳索,这特殊的捆法还打着死结,她坐了地上,翻来覆去研究半天,也毫无头绪。   俩人挨了一起,她也是泄气了:“打不开,不知什么手法,要是我爹在就好了,他保准能打开,也是,我爹在也不能让人把我这么扛走。”   秦凤崚左右看了看:“你哪个爹?”   顾今朝低头去捡布条作势再给他嘴堵上,他连忙闭口不言了。   屋里只她俩个,今朝撞他的肩:“对不住了,你这是被我连累了,自从进你家门了,似乎什么歪门小鬼都来了,再忍忍,一会儿见了世子我求他放你回府,也许赶上他心情好,不会难为你的。”   世子?   秦凤崚不由怔住:“你的意思,这里是世子府?”   今朝点头:“是,不知道怎么招到他了,也不知道突然抓我来干什么,你且再忍忍,对不住了。”   她连说两次对不住,恳切得很,秦凤崚反倒不觉有什么了:“没事,若是世子的话,他与大哥是同窗,都是太傅门生,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没甚大事。”   今朝嗯了声:“你当然是没甚大事,三番两次的,我看我是要倒霉了。”   话音才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太监走了进来,鹰目一扫,奔着她们两个来了,顾今朝自动站了起来,迎头而上。   果然,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秦凤崚挣扎着站了起来,也是追了过来:“你要带他去哪?把我也带去!”   今朝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在这等着。”   说着跟人走出房门,还主动帮着给门关好了,老太监回眸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算机灵。”   今朝跟着他的脚步,走下石阶,亦步亦趋地:“伯伯,嗯……我能叫您伯伯吗?世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书院也没告假,还有我那个哥哥,他还捆着,他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先回去吗?”   她略歪着头,好像人真是才被叫来的一样。   神色谦卑,态度恳切,还十分配合着跟了他身边,一点胆怯没有,老管事回眸瞥了她一眼,也是不忍:“是了,世子叫你来,自然有世子的道理,他身子不好,说什么做什么你多担待些。”   这就好比杀人放火前,说的什么狗屁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一样。   顾今朝心底嘟嘟嘟,面上还有几分笑意:“那我哥哥他……您看是不是让他先回去了,他今个得去书院呢!”   走上长廊,凉风扑面,对面匆匆走过来两个丫鬟,一人手里端了一个盆,一盆血水,一盆中有碎了的药碗残渣,还有带血的绢帕。   一走一过,见了老管事连忙上前见礼,他可是先急了:“怎么,见血了?”   其中一个忙是回道:“是,刚开始只有一点血丝,御医给扎了针了,不想才拔了针,连吐两口。”   老管事拂袖走过,脚步更快。   顾今朝双手合十,一边走一边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卷进世子府来,什么事等她出去了再说。   出了长廊,院子里三个御医模样的人正是跪了石阶前,一个男人长身而立,他一身官服,正是恼怒,:“不是说有起色了么,今个怎么还咳起血来了?岁岁年年都说有起色了,就是这么有起色的?”   御医们也是冷汗津津,只是伏身不起:“从脉象上看,的确还算平稳,扎了针之后也却有起色,老夫也不知为何咳血,还待从卷宗入手,再查实查实。”   老管事脚步匆匆,忙是上前:“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不如让御医们先停了针看看,卷宗中也确有实例,许是不服。”   御医们也是互相推诿起来,那边又有人来催着进宫,谢晋元缓了缓脸色,叮嘱两句带着御医们转身要走,顾今朝本来是低着头的,想着少一事是一事,万万不能多事,可人走过她身边,却是看见她了。   “这是谁?”   “回王爷的话,是书院的学子,世子这两日身子不好,御医又不让出门。想找人说说话,才让老奴去请了来的。”   “……”   啊呸啊!   顾今朝蓦地抬起了眼来,多少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说是被抓来的,房门开了,一个嬷嬷模样的,扶了门边:“顾小公子,我们世子请你快些进去呢!”   一听儿子催了,谢晋元也是要走,今朝暗暗叫苦,忙是低头见礼。   顾小公子?   二人擦肩之际,谢晋元又站住了:“京中顾姓罕见,谁家儿郎?”   顾今朝再抬眼:“王爷容禀,今朝乃是花房景岚之子,如今随母落在国公府,顾今朝是也,今个和哥哥同车本是要去书院读书,不想世子突然嗯……突然叫了我们来。”   她定定看着他,自报家门,也是心生侥幸。   如果看了,定能察觉出异样。   可惜谢晋元是上下打量着她了,但是似没在意她的话,只是嗯了声:“顾今朝,你娘起的好名字。”   他怎知是她娘起的名字,今朝怔住。   正是看着他,他已回头。   老管事知他有话吩咐,低头:“王爷请吩咐。”   谢晋元眸色微沉:“世子身子不好,自然有些脾气,但是你和嬷嬷也需知深浅,景夫人与本王有些渊源,说会话可以,也要好好给人送回去。”   老管事忙是连声称是,今朝简直是欣喜若狂。   没想到,竟然!   她娘和世子府还有渊源,提着的这颗心总算放下了。   谢晋元脚步不停,大步去了,老管事脸色果然缓了许多,伸手来请:“顾小公子请。”   有了谢晋元的这句话,总算有了一点保障,顾今朝更是无惧,大步上前,进了屋里,除了满是腥苦的汤药怪味消散不去,别的已经收拾干净了。   窗都开着,谢聿一身锦衣,歪了榻上。   他望着窗外,懒懒白云飘过,听见了脚步声也未回头,嗓音也是慵懒至极:“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上前,心想什么叫我来了啊,不是你让人给我抓来的么,倒是想不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谁想来来着!   勾起唇角来,她笑意浅浅:“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谢聿轻笑,随即转过头来。   此时他长发都束了起来,能看见他左眉上一道浅浅的疤,才结痂:“你猜呢?”   若非是唇边笑意太浅,真个是公子无双,绝色天成。 第19章 重情重义   顾今朝走上前来,脚步轻轻。   谢聿一身锦衣,支起一条腿来,随手搭了膝头上面,他望着窗外的白云,那般姿态是要多慵懒就多慵懒。   “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腹诽数句,侧立一旁,却也是笑着回了:“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他偏过脸来,让她看见自己眉上的那才结的痂,笑意浅浅:“你猜呢?”   若不是亲眼看见那俩个丫鬟拿走的带血绢帕,顾今朝差点以为这个病秧子是在装病了。眉上那道疤,也结了痂,他看着气色尚可,想了一下,除了故意找茬,也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找她。   救命之恩什么的,更不敢提及了。   顾今朝低下眼帘:“世子眉上的伤结痂了,不如让我回去寻些药来,我娘常年与草药打交道,制过去疤不留痕的那种,还能有养颜美容的功效,保准让世子恢复天颜之姿。”   谢聿唇边笑意渐大,他甚至是忍俊不禁的,别开眼轻笑了片刻,才又回眸:“怎么办,顾今朝,本世子现在看见你就想笑,你可真是有趣,这些话有些人说了,让人厌烦,偏到你嘴里了,怎么听怎么恳切。”   今朝继续恳切:“自心而发,当然恳切。”   当真恳切,谢聿抚额失笑:“行了,你个谎话精。”   他回身坐了榻边,一边丫鬟上前来给他穿鞋,穿鞋下地,转身往里间走去,老管事直跟了他的身后。   顾今朝很自觉地跟了过去,进了里间,窗边的桌上,放着很眼熟的东西。   谢聿坐了过去,示意让她也坐。   桌上摆着几册摊开着的锦册,上面贴着磨平了的小石子,各种形状各种排列,看似杂乱像是随手摆着的,但有偏偏有俩枚永远在最下方,旁边一朵小花叶。   是她做的锦册,都已经卖出去的东西了,搭眼一看,九册一册不少,都在桌上。站在桌边,顾今朝指尖在一本小石头上面轻轻划过,笑意渐失:“这些锦册已经是别人的了,与今朝无关。”   谢聿见她不坐,也是扬眉:“打着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的名头,标了几首小词,卖了五百文一册,可惜无人识货,光盯着秦凤祤的字迹,都被一人网去,顾今朝,光想要这五百文钱,何苦磨了石头,排了阵法,做这些无用功呢!”   锦册上面,薄薄的小石头都按照排兵布阵排的各种阵眼。   每一个阵法下面都是死门,没有生门,看似简单,实属难得。   她自从进了秦家,就一直在做这个锦册,本也没想到会有人识破,此时谢聿随手推了一册过来,上面石块排布已经变了,他在死门上点了点,笑:“一朵小花放在这里,生死一念之间,你是好心境。”   这些锦册当中,其实藏了她许多心事。   林锦堂教她阵法,教她明辨是非,教她怎么做人,却唯独没有教她,如何以女儿身份存活在这世上。   她是喜欢这个爹爹的,也是喜欢他与她讲的那些豪情壮志。   但是她身为女子,若在市井当中,还能方便隐藏身份,即使是离开了林家,林锦堂对她的教诲也谨记在心中。   若讲景岚教她争利,那么林锦堂教她的就是留情。   利与情之间,她亦有才。   想要记住的东西向来过目不忘,林锦堂带她去校场,她轻易能破几十阵法,与军师叔伯对弈,从未怯场。   顾今朝脚一勾椅子,上前坐下:“只是闲来无事做的,册子我已经卖了别人,不知世子此番何意?”   看着谢聿,少年也是傲气横生。   谢聿见她神色,更是扬眉:“既有如此才华,为何偏要藏起,看来,你是个有秘密的人。你娘府衙休夫,京中无人不识,你离了林家,又进了秦门,可自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让你改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是重顾家的情,还是轻他家的义呢?”   凡事涉及到她娘时,便不能容忍,今朝腾地站了起来:“敢问世子殿下,我藏起还是露出来,我娘重情重义,还是无情无义,与你何干?”   她渐生恼意,难以控制。   谢聿显然好心情,一手搭在了桌边:“无干。”   顾今朝转身就走:“既是无干,那今朝就此告辞!”   可才要走,又被那老管事拦下了。   “顾小公子留步。”   知道他那枯瘦的手有多少力气,今朝站住了,回眸,谢聿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时,在他眼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尽量平和,好好与他说:“王爷临走时说了,好生说会儿话可以,世子不能难为我。”   谢聿点头,也一点脾气没有:“嗯,不难为你,想走就走罢!”   这么痛快让她走,怎不令人生疑。   都还不知道给她抓过来干什么,顾今朝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果然,老管事侧立一旁,不再阻拦了。   她再走两步,想起秦凤崚来,再回头:“还请世子也让人放了我哥哥,秦凤崚还捆着。”   谢聿也站了起来,手里的锦册啪地扔了桌上:“这可由不得你了,两个总要留下来一个,你现在也知道了,你娘与我爹颇有渊源,既然如此,那你便走罢。”   他从里间走出,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窗边挂着个鸟笼,笼子里什么都没有,谢聿站了窗口,伸手推了下鸟笼,反身倚了窗边,又是看着今朝笑,伸手示意,来去无意。   顾今朝磨了下牙,快步上前。   她和秦凤崚一起被抓进世子府,此时怎能一个人走,若是秦凤崚先走也就罢了,若是她独自回去,只怕秦家人心生芥蒂。   再者说,那傻小子是受她牵连,心直口快的,留他在世子府也不能放心,她爹就总是说,不要欠人情,人情之重,不好承受。   也站了谢聿身边,语气就柔和了起来:“刚才世子提到我娘,我就想说,我从小无父,我娘带着我,照顾我姑姑十几年,重情重义。岁月有风,人间有情,今朝从小受过无数教诲,留情便是底线,如此和秦凤崚一起来,便要一起走,世子若真想难为我,就让他先回去吧。”   窗外风也轻,云也轻。   谢聿扬着脸,春风拂面。   他一手扶了窗边,一口恶气梗了心底,目光阴戾:“是了,你就是这个样子,让人看了生厌,这人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情义?顾今朝,你出身贫贱,随母嫁入林家,后入秦府,我见你日日欢喜,真有那么多欢喜吗?”   这叫什么话,今朝眨眼:“人世繁华,为何不喜?”   她眸色漆黑,这愕然模样不似作假。   谢聿也是毫不遮掩他的厌世,薄唇微动:“有何可喜?”   她往外看了一眼,伸手,似有风过:“世子府园艺美轮美奂,家具家家什都价值不菲,世子自出生起,便生在富贵家,不知人间疾苦。”   回眸又是看他:“我从小跟着我娘颠沛流离,虽然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但是我娘与我说过,最难的时候无处容身,她和姑姑抱在一起给还小的我遮雨,穿破衣,吃剩饭……那种只要活着就好的时候都过去了,如今身穿锦衣,吃穿不愁,怎能不喜?自有记忆来,我爹待我如亲生,朋友两三,如今进了秦府,虽不是亲生,但继父温情,继兄友爱,也当欢喜。”   言语间,没忍住,眼底又有笑意。   许是这笑意太过扎眼了,谢聿别开了眼:“继父温情,继兄友爱,让你这么一说,人间似有真情在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个无知少年,人间哪有什么情义,你娘待你有情乃是亲生,林锦堂待你有情,是因你娘,秦家容你也是因你娘,秦家二子一女,你当谁能与你真心相待?人情淡薄,温情?友爱?怕是笑话。”   话音才落,外面匆匆走进一个侍卫,说是秦凤祤来了。   顾今朝真是喜上眉梢,低眸便笑。   谢聿看在眼里,指尖微动,在窗棱上点了点:“别高兴得太早了,故意放出风去的,他这时来世子府,只道两个都触怒了本世子被抓来了。你来猜猜,若讲他只能带走一个的话,会留谁在险地?”   今朝蓦然抬眸,脸上笑意顿失:“世子这是故意难为人……”   他闻言失笑,这更像是一个游戏,显然愉悦到他了:“人心最不禁试探,你且看看,事到临头,可有真心相待,真让他辩解一番,你道他会不会故意推脱,为救亲弟,什么都按到你头上?”   这人世间,若讲情义,自然亲兄弟更胜一筹,但如今她们也是一家人,秦凤祤多次袒护,秦家也不会置他于险地而不顾,心下稍安,也是抿唇:“凤祤哥哥是秦凤崚亲兄,心急担忧也属正常,但若说为了他,而置我于险地,我信他不会。”   她言之凿凿,眸光发亮。   院中远远走来一抹白影,谢聿扬眉便笑,亲手关上了窗。   “好,那且拭目以待。” 第20章 好哥哥啊   秦凤祤脚步匆匆,走进门来。   他一身白衣,跟着老管事后面,顿了一顿,才往窗边来了,谢聿坐了榻上的矮桌旁,桌上摆着一碗凉药,扑面的腥味让他略一皱眉,到底还是推远了些。   老管事走上前来,侧立一旁:“主子,秦大公子来了。”   谢聿拿着匙,在汤药当中搅了搅。   秦凤祤上前见礼,自怀中拿了一册古籍出来,双手递了桌上来:“这两日凤祤一直在寻找良方,世子这样的病色,古籍当中亦有记载,加以时日定有收获。”   他闭口不提秦凤岭和顾今朝的事,仿佛无关。   谢聿伸手拿了一个蜜饯放了口中,也仿若未闻,汤药越放越凉,老管事见他一直没下得去口,忙是上前:“让人去热一下吧,凉了更苦。”   说着伸手,不想人已经拿了药碗,扬着头脸慢慢喝下去了。   药碗随手放回桌上,谢聿又拿了一个蜜饯,这个光只是含了片刻,才偏过脸去。老管事拿了痰盂过去,他将蜜饯吐出来,又喝水漱口,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他动作之间珠玉叮当,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窗合着,快到晌午了,日头烈得很,窗上树影斑驳,屋里暖得不像话。   秦凤祤垂手侧立,等了片刻,瞥着窗外天色,实在是耐不过谢聿,撩袍跪下:“凤岭和今朝若有冒犯世子之处,凤祤愿以身抵罪,他们年少无知,还请世子网开一面。”   谢聿漱了几次口了,还在漱口。   老管事在旁怒道:“当街冲撞世子,下了水牢了!秦大公子也不必求情了,今个世子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光下了牢已是开恩了!”   秦凤祤与妹妹一车,也没留神后面的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车夫不知所踪,最后还是别个来告诉他,说是秦凤岭和顾今朝冲撞了世子,都被带走了。父亲今日与老太傅上山参禅去了,景夫人也不在府中,他知晓谢聿脾气,生怕两人出事,忙是追了来。   此时老管事一说下了水牢了,他只觉两膝更凉。   秦凤岭娇惯养大,这个弟弟看着他长大,从未吃过半分苦的,更是低头:“世子恕罪……”   老管事冷目瞥着他:“秦大公子还是请起吧,休得求情,今个他们两个谁也走不了,只等王爷回来再发落不迟!”   秦凤祤挺直背脊,目光沉沉,虽是跪着,语气也重了起来:“谢知非!当年我与你同在太傅门下,太傅见你戾气甚重,赐名知非,如今太傅就与我父亲同在仓蒙山上,非要我去请了他老人家来么!”   说着,他自腰间取下当年信物,双手举过头顶。   当年身在太傅门下,老太傅给他二人批卦,秦凤祤得的签文是天之骄子,他说此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百年难得一齐晏孺子。   谢聿小他一岁,也得了一卦。   老太傅看了他两眼,只是皱眉并未批示,那签直接折了,说他戾气过重,赐名知非,当知是非。   陈年往事又被提及,谢聿也是皱眉。   那个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手中举着的,正是当年太傅分送他们两个的牛角匕首,他们一人一个,谢聿看见,叹了口气。   他往后靠了软垫上,似浑身无力,只目光浅浅:“师兄请起,谢聿受不起。”   秦凤祤见他果然念旧情,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定定看着谢聿,身形一动,这才站了起来:“凤岭和今朝有何过错,凤祤自当代他们受过,幼弟还小,禁不住水牢大刑,还请世子放了他们。”   说着,那牛角匕首放了矮桌上。   谢聿抬眸看了一眼,也是轻笑出声:“师兄有何过错,他们两个,却是真个放不得,非要讨这个人情的话,不如这就让人将顾今朝带走了去,他有几分本事,总算是个有趣之人。”   言外之意,秦凤岭放不得。   想带顾今朝走的话,可以带走。   秦凤祤如何能甘心:“凤岭自小正直,虽不稳重却也不会无故惹祸上身,他如何冲撞能世子?”   谢聿脸色稍缓,一手抚在心口:“冲撞了,便是冲撞了,还要我给师兄再讲讲?”   秦凤祤忙是垂眸:“岂敢,凤祤只不敢置信。”   他见谢聿并未搭腔,也是追问:“顾今朝如今何在?不如将他带来过问一番,秦家家训犹在,家弟凤岭向来憨厚,如何能冲撞世子?”   谢聿眸光微动,带了些许笑意,转身下榻:“师兄这是何意?顶着秦家家训,你那个憨厚的弟弟秦凤岭不会冲撞旁人,你的意思——闯了祸也定是顾今朝所为?秦凤岭这是受他所累?”   秦凤祤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定定道:“可带他过来对质。”   谢聿笑,似无意瞥向里间的屏风:“也不必对质,的确,秦凤岭是受他牵连,念及师兄旧情,也只关了他些许时候。顾今朝如今就在水牢里,一个共犯一个从犯,父王已得了消息,不能就此全都放走,师兄愿带走,那就遂了师兄,可带走一个。”   秦凤祤低着眼帘,一手握掌成拳,犹豫片刻,放开了,才是沉声道:“自进秦门,顾今朝三番两次闯出祸事,受些惩戒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我这就带了凤岭回去,也禀明父亲与景夫人。”   谢聿点头,看向老管事:“五叔,送他们兄弟出府罢!”   老管事点头,这就引了秦凤祤往出走,秦凤祤鼻尖微动,从一进门开始,他就闻到了,这屋里门窗紧闭,除了汤药味,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一种极淡的香味。   不过他心急之时,也并未多想。   房门微动,只待秦凤祤和老管事走了,屏风后身影一动,顾今朝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径直走了谢聿面前,扬脸看着他。   谢聿眼底都是笑意,回手将窗推开,院子里还能看见秦凤祤的背影,他脚步匆匆,从未回头。   他回眸,目光当中都是怜悯:“你个小可怜儿,人不信你,也不救你。”   人家是亲兄弟,分明就没有可比之处。   明明就是已经猜到的结果了,可听见他那样说,那样做,心里还是不舒坦。   可以不选她,但怎也不信她?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委屈有之,不甘亦有之。   许是再遮掩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些许失望,谢聿笑意更浓:“是了,人情凉薄,世上事,无非不是如此。说什么情,道什么义,你可知道太傅对师兄的批示说的什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也不过如此。”   他那样的人,一笑起来,颜色更盛。   几乎是下意识地 ,今朝别开了眼:“世子为难人,只让带一个,他自然要带那个傻货走,我比他机灵,回头再来救我,许是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给他开脱。   谢聿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也是目光灼灼:“若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再回头来救你,你早就万箭穿心了,是以,但凡是排在后面,被衡量过轻重的,那就是不重要。”   今朝不服,肩一动,抖开他手:“情有深浅,我与他才相识几个月,他们兄弟情深,不是很正常么,若是我爹来,你让他只救一个,他当然也是选我了!”   本来她也只是顺口一说,不过谢聿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样,你爹待你情深,不及前程似锦,即刻让人传话去,你且看看,他可敢登门来救?”   今朝顿恼,可她却也拦不住,谢聿隔窗叫了人,送了信去。   她真是气急,回头瞥见桌上那把牛角匕首,伸手去拿。   手才碰到匕首,谢聿在身后凉凉道:“莫做傻事,五叔看着你呢!”   抬眼,那老管事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子,鹰目里带着冷光,正紧紧盯着她。顾今朝只得放手,站直了,长长顺了一口气。   谢聿站在窗边,她也就跟着站了过去:“若讲今朝有错,总得让我知道我错了哪里?世子三番两次故意难为我,如今非留我在世子府,试探人心,到底是为何缘故?”   少年肤白貌美,口气一软下来,真个让人心疼。   谢聿回眸看她,目光清冽:“就是想告诉你,世间本无情无趣,别再那样笑。”   她哪样笑了?   今朝将自己遇见他之后的事情理顺一遍,也毫无头绪,只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他转过身去:“你不要期许太多,林锦堂不会来的,他一个小小金吾卫,除非是不要身家性命了,不然怎敢来闯世子府?”   顾今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那我爹他要是来了呢!”   谢聿毫不犹豫:“他若来救,许你世子府信物,即刻放你走。”   “好!”   说实话,她既不想林锦堂来,又盼着他来。   自从那个女人进了林家大门,她也一直想知道,她和她娘于林锦堂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不过,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作风,世子行事怪异,她两次进府,都见着他吃药,在山上时也一副厌世模样,似心情不佳。   走了外面院子当中,一树桃花。   忽然想到那个做影子戏的晚上,忙是上前两步,拦住了谢聿:“世子说世间无情无趣,可今朝不这么以为。这世间有趣的事情千千万,有情有义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怕世子没经受过,才不相信,不若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让世子知道,这世上乐子多着呢!”   她恳切得很,可惜谢聿不愿想起那个猴儿,瞥了她一眼与她错身走过。   今朝再想过去,侍卫队拦住了她。   她被圈禁在这院子里,这就坐了石阶上面。   别无他法,也只能等待。   谢晋元临走时候说了,她娘与世子府颇有渊源,不许谢聿伤她,兴许没事。但愿她爹别来,心里这么念叨着,就拿小石头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锦堂始终没有来。   圈圈也不知道画了多少个,越画心里越是空落落的。   脚步声起,锦衣又到眼前,   顾今朝抬起眼来,抿唇。   侍卫队侧立一旁,老管事远远站着,谢聿拿着几枝柳枝,像是随手折下来的,也是随意坐了她的身边,:“真是个可怜儿,这样吧,就像那日,你编个花环给我,这就放了你回去。”   说着扬眉,将柳枝递了过来。   见他神色,是俯视众生的怜悯,他这是赌赢了吗?   不,他没有。   顾今朝并未去接:“我爹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她回眸看着他,那双眼里像有团小火苗似的,这两团小火苗,些微闪烁,四目相对,可少年看了他两眼,又低下了眼帘去。   可真是倔强,谢聿手动,柳枝搭了顾今朝的腿上:“他若能来,早就该到了……”   这一搭,顾今朝腾地站了起来,那几枝柳条就像是什么蛇虫,连退数步避开了,低眸看着谢聿,心中那些个不甘百转千回,平复了片刻冷静下来了。眼下,最快离开世子府才好:“一个花环而已,世子想要,我给你再编一个就是。”   说着重新坐回他身边,主动拿过了柳枝来。   她手上动作快,来回穿插编着花环。   谢聿笑,尾指搭上了柳枝:“小可怜儿~”   今朝手一动,柳枝在他指尖扫过,小脾气全都隐藏在小动作当中了:“我并不可怜,世子你才可怜,只怕从小到大,也没个人对你掏心掏肺,没人真对你好,所以才这样戏耍人心。”   谢聿看着她的眉眼,勾唇:“所以,到现在,你还以为他们是真心待你?”   柳枝太长,编了一半,一半拖在地上。   顾今朝嗯了声,站了起来:“是,知道我遇险,我爹会来救我,即使是秦凤祤,也是兄弟情深,只不过我没有那样的哥哥,若是有,刀山火海,也会来救。”   真是可笑,谢聿抬眸看着她,才要起身,院外忽然传来了嘈杂之声。   很显然,顾今朝也听见了。   闷响声声声近,打斗声从外面直接打到了院中,她蓦然转身,只见一人手持长戟,从外到里横扫一片,一头冲了进来!   少年一身宝蓝长衫,长戟狠拄着地是气势如虹。   手里还未编结好的花环,当即掉落地上,顾今朝一脚踩过,快步上前,已是红了眼:“好哥哥,你何苦来趟这浑水……”   穆庭宇单手扶戟,目光扫过来,已是看见了她。   眼看着她脸上似无血色,眼也红鼻尖也红,好像受尽了委屈,真是怒意横生:“今朝莫怕,你爹和中郎府众位叔伯已去给你讨公道了,到哥哥这来,二哥这就带你走,看谁拦得住!” 第21章 一诺千金   日头明晃晃的, 柳枝就在眼前。   那抹绿叶在青砖上面,显得有些寂寥, 谢聿看了一眼,脸上笑意全失。慢慢站了起来, 起风了,春风吹过脸庞,些微的凉。侍卫队已经提刀将穆庭宇重重围住,顾今朝去而复返, 又来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一脸急色, 这回可是有了底气, 声音清亮了许多:“世子有言在先,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倒是懂得迂回,言语间也很有技巧,即使是恼着, 说话也让人厌烦不起来,谢聿抬眸望去,那边少年一身蓝衫, 被围住了,也真个是无所畏惧。   顾今朝更近了些,声音也低了下来:“世子输了, 当愿赌服输。”   烈日暖阳, 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 看见自己:“是, 是我输了。”   谢聿胸腔当中, 不知什么渐渐散去了,他别开眼去,轻轻颔首,蓦然转身。   一旁的老管事意会过来,赶紧上前。   “住手,世子府不得喧哗,真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吗?”   “……”   老管事一挥手,众侍卫还刀入鞘。   顾今朝也赶紧从侍卫队当中挤了过去,她站了穆庭宇的身边,直拉了他一边胳膊:“穆二哥……”   他上下打量着她看可有伤处:“伤着哪了?”   她急忙摇头:“我没事,别冲动,千万别轻举妄动。”   很明显是敌众我寡,见她无事,穆庭宇也是怒意渐消,再一细想,只觉事有蹊跷,看着她才反应过来:“不是说把你下了水牢么?”   这事三言两语可说不清楚,今朝摇头。   她着急要走,在人群当中,有些看不见外面,只能靠喊:“还请世子信守承诺!”   谢聿远远站着,也看不见他神色,许是得了令了,老管事一挥手,侍卫队侧立两旁,让出了一条路来。   讨价还价这种事,千万不能错过。   顾今朝虽看不见谢聿,却看得见这老管事,她双手抱拳,也十分恳切:“还请伯伯捎带个话给世子殿下,他曾有言在先,如若有人来救,放我离府不说,还有信物相赠。眼下信物不敢讨要,希望伯伯能与世子知会一声,中郎府无意冒犯,穆二哥也并无他意,只是担心我而已,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还望世子安康岁岁年年。”   老管事轻点头,伸手让走:“请。”   穆庭宇稍有犹豫,今朝推着他,转身往出走:“快走,咱们快走。”   她对穆庭宇连连使着眼色,好在二人默契还在,虽还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回身就走,匆匆脚步出了世子府,二人都松了口气。   顾今朝全凭一口气支撑,刚才在院中,眼看着那么多侍卫蜂拥而至将穆庭宇团团围住,心都要飞出来了,才一出大门,腿一软,差点摔到。   穆庭宇一把扶住,她两手都抓了他胳膊,也是抬眸:“真是胡来,若是真打起来了,拿了你可怎么办?”   他不以为意,单手提着长戟:“那有什么,哥哥陪你下水牢就是。”   今朝扬着脸,心中都是暖意,伸手捶了他肩头,直说他傻,正是要快些离去,背后突然又传来了那老管事的声音。   “公子留步,落了东西了。”   这老管事可真是,走路没有声音,顾今朝下意识转身,这人已到了背后。   他双手捧着一个牛角匕首,微弯着腰:“世子应公子的信物,特地让老奴送来的。”   本来就是一个弯腰驼背的人,这么看更奇怪,伸手将匕首拿了起来,今朝哦了声:“世子果然信守承诺,多谢伯伯,那我临走时候说的事,他可是应了?”   老管事点头:“放心,世子既已答应,不会无中生事。”   他这样的人,哪能全信,顾今朝只想快些离开,收了匕首就要走,才一转身,不想人又叫住了他。   “顾小公子……”   “嗯?”   她站住,不明所以。   老管事盯着她的眉眼看了又看,最后那沉沉目光还是落了她手中匕首上 ,好半晌才说:“此乃世子信物,千万收好,若有急事,可来世子府寻求庇佑。”   寻求庇佑就不必了,不找她麻烦就千恩万谢了。   表面功夫做足,今朝再次谢过。   老管事转身离去,穆庭宇直看着她手里的匕首:“这是什么?”   她随手挂了腰间,才要说是秦凤祤的匕首,突然拍了他,推着他快走:“我爹和众位叔伯都去哪里了?他们去哪里给我讨公道了,千万别把事情闹大了啊!”   二人快步走,穆庭宇回头张望了下,发现是真的没有人跟着,才是低头:“只是你爹,你爹他急着去堵谢晋元了,并没有众位叔伯的事,我那么说当然是虚张声势,虚张声势你懂吗?”   幸好,幸好。   就算她爹去找晋王爷也没什么事,都说了与她娘颇有渊源,应当也不会难为林锦堂的吧。   二人边走边商议了下,先去找林锦堂,省的节外生枝,之后再回秦家。   一时间街上也无车马,只得徒步,二人并肩而行。   想着今日凶险,还心有余悸。   快步走过世子府这边街口,今朝又是瞪他:“搞什么虚张声势,你一个人能打得过那么多侍卫?”   少年耸肩,并不在意:“哪里顾忌到那么多,他抓了我下了牢才好,中郎府正好借此到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真是年少轻狂,有情有义好儿郎。   谁说这世上没有人真心待她,想起来就想笑,顾今朝狗腿地跟着他,眉眼弯弯:“穆二,你今天真是,堪称神勇,简直就是话本里的天降奇兵,是这个……”   说着双手举得高高的,给他竖起大拇指来。   穆庭宇瞥着她的笑脸,扬眉:“哪个天降奇兵,我怎没听过这个话本?”   今朝鼓起双颊,学着粗狂模样,甩着胳膊大步向前,到了前面,又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一掐腰,假意仰面哈哈地笑:“歧西神月族是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她学着戏班人走路,可笑至极。   少年实在忍不住,大笑:“你这小身板,不像。”   顾今朝对着他直摇手指,怪腔怪调:“不不不,穆兄不要以貌取人,那对方将士也有一人,如此瞧人不起,神人操手上前,拽衣摔之,当真是卫顿如断鸳,出十余步扑地不起,如此其神力,众人皆惊之。”   一听她将自己比作神人,穆二更是扬眉:“这么说的话,也不枉哥哥来一回,这等英姿想也世间少有,等等你说那个神人他长什么样子,可有你哥哥我模样俊秀?”   顾今朝还在他面前倒退着走:“嗯,你们长得差不多吧。”   穆二快步上前:“一样俊秀?”   她飞快吐了下舌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身长目凶,无人敢直视,因为长得丑,一千敌人先吓退五百哈哈!”   说完,长戟带着风扫了过来,她转身就跑。   二人笑闹,先回了中郎府报了平安,见林锦堂还没回来,赶紧让人备了车马,直奔皇宫去了。穆庭宇借他爹的口托了人,可惜的是,只打听到了丁点消息。   说是谢晋元早出了宫,林锦堂也是打探一番就走了。   没有找到人,赶紧回还,二人分头走。   穆庭宇四处寻找林锦堂,顾今朝回秦家报信,她也怕秦凤祤那边有什么动作,再起波澜,一路疾奔,到了秦家,门口小厮见了她还直问怎么这么早下学了。   显然,家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问起秦凤祤兄弟,只说秦凤祤将弟弟送回来之后就离府了,不知去向。秦淮远和景岚都未回来,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正是站在秦家门前,马蹄声由远至近。   顾今朝转过身来,一抹白影疾驰而来,秦凤祤风尘仆仆,到了面前看见她了,也是飞身下马。他鞋底都是泥,白衣衣摆处也多是脏污,有草色,有暗污的血色,像是泥地里打了滚似地。   她这身青衣,都要比他干净了。   扬脸看着他,眨眼:“兄长这是掉泥坑里了?”   秦凤祤顾不上牵马,大步上前,双手扶了她两肩,也是上下打量着她:“怎么回来的?可是我爹回府了?世子可有伤你?”   她轻摇头,统统摇头。   他上下见她并无伤处,也是松了口气:“怎么回事?凤崚说你们在路上被人截走的,怎么说你们冲撞了世子?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真没有难为你,也没有伤你?”   今朝想了下,肩一动,躲开他手:“他若是真是伤我,真是难为我,兄长现在来问,是不是有点迟了些?”   她扬着脸,就那么看着他。   语气淡淡的,似并无责怪,只在陈述事实。   秦凤祤脸色顿变,片刻,他叹了口气,再次看向她:“凤崚性直,你比他要机灵百倍……”   话未说完,已是哽住。   顾今朝一脸正色,等了片刻,见他没再说下去,也一本正经嗯了声:“对,我是比你弟弟机灵,此事也因我而起,就是当着我的面,我也会让你带他先走,你说的没错。不必内疚,是世子故意挑拨离间,故意难为你,他这个人,真是处处令人生厌,坏透了。”   她若流露出半分不快,他或许还有话说。   越是这样,秦凤祤越是无话可说,心中一片柔软:“回府之后,我即刻出城上了山,可惜没有找到我爹和太傅,现在你既已回府,那便好了。”   今朝闻言便笑,不知为什么,这时候特别想她爹。   小时候每次在外面打了架,每次回来,林锦堂总是要说,不能就这么算了,念及那个男人,她恍惚笑笑,口中说着没事,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伸手自腰间解下了那个牛角匕首,这就递了秦凤祤面前去。   “兄长的匕首,还与你了,我还得去找我爹。”   这匕首,换了秦凤崚回来,此时却由顾今朝还了他。   秦凤祤随手接过,心中真是五味杂陈,可他低头看了一眼,那牛角匕首上,日铭已变成了月,他似不敢置信,又仔细看了看。   顾今朝才是要走,他忙是叫住了她:“这不是我的匕首。”   茫然站住,今朝抬眸:“什么?”   牛角匕首又放回了她的手里,秦凤祤目光沉沉,定定道:“这匕首本是一双,太傅赠与我和谢聿,日月相对,这是他的那把。” 第22章 花房往事   这个时间, 花房更热。   景岚才在铺子里回来,近日花儿开得正盛, 可以制茶的已经所剩无几,这个时候正是做花糕的好季节,京中不少小姐夫人们都很中意。   晌午时候, 丫鬟和采花女都去歇息了, 景岚坐了木桌旁边, 正在品茶。   花房闷热,也没有别人, 她脱了外衫,里面只着兜衣,露出一截小蛮腰,可见肌肤雪白。天气炎热, 花房的窗开着,门也开着, 只门帘放下来了。   她从来也不在乎别人眼光, 若不是为了今朝和容华, 真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门帘微动,以为是丫鬟进来了,也不以为意。   脚步声停在身后, 景岚回眸, 男人一身官服, 目光灼灼:“花房只你一人?怎个连个别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他身形颀长, 走了桌边, 径自坐了下来。   景岚扬眉:“王爷政务繁忙,怎么想起来我这了。”   说着,一手捞过旁边的外衫往身上一披,两只胳膊这就伸了进去,腰带随手系上,她伸手来给他倒茶,倒好了,推了他的面前来:“来,尝尝新调的花茶,看看花香重不重。”   谢晋元低头,也是扶着茶碗。   她这里,就连茶碗,都和旁人的不一样,他抬眸,看着她:“怎么,不是说你们那里天气热的时候,人人都穿着暴露么,见了本王,急着披了外衫干什么?”   景岚淡淡一笑,一手在桌上也是点了点:“王爷见谅,实在是和林锦堂在一块习惯了,他醋味大,看不惯我这习惯,世人也看不得,便改了。若是未成亲呢,许还能自在自在,如今进了秦门,还是避嫌才好。”   她说起避嫌,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   谢晋元眸光微动,薄唇微动:“避嫌干什么,听说你又置了一所新宅院?怎么?才成亲数月,便准备好后路了,这是准备离了国公府了?”   的确,景岚偷偷置了一院新宅,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她也无意去问,只是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嫁进国公府,也算各取所需。王爷也知道我这个人吧,就爱胡思乱想,先留了后路,总好过事到临头再犯愁,对吧?”   她笑意浅浅,妆容精致。   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要命的媚。   谢晋元别开眼去:“好歹也做过露水夫妻,无需遮掩,秦家不如意了?谁惹你不痛快了?”   好吧,景岚笑意渐失,将茶壶转了一转,才是看向他:“不痛快是有,但是还不至于过不下去,只要他不触及我的底线,还能凑合,多谢王爷惦记了。”   他见她不松口,也不再追问:“当年你执意嫁了林锦堂,也是这般模样,如今又进了秦门,也不如意。这一次,若是再有变数,不若来世子府,当年应承你的事,还作数。”   景岚单手托腮,对着他眨眼,实在忍不住笑意倾泻:“不,当年都没有去,现在更不会去,我去世子府干什么,上赶着让你扒我的皮?这些年没攒下什么了,还要给今朝留些家底的,王爷少打我主意,多谢你这好意了。”   提及顾今朝了,谢晋元想起了那少年模样,见她拒绝也不恼。   端起茶碗,茶香四溢。   抿一口,真是个别样的苦,放下了,也是目光浅浅:“真是人如其茶,看着美看着香,真品到口腹当中了,却是个苦,景岚,你真是有毒,品不透。”   景岚略一低头,仍旧一脸笑意:“多谢夸奖,受下了,说吧,到底来干什么了?”   他细品着茶,半晌也没再说话。   茶碗空了,放了桌上,才是开口:“无事,刚好路过。”   好一个刚好路过,她又给他添了一碗茶:“既然无事,那就再喝一碗茶吧,许久没有见过,时间过得可真是个快啊!”   二人是各有心事,双双喝茶。   片刻,谢晋元起身要走,景岚也是来送,出了花房,外面还停着世子府的马车。二人并肩而行,日头偏过晌午,映着他们的影子,交缠在了一起。   景岚站住,无意上前:“外面真是个热,恕不远送。”   花房比外面还要热,谢晋元明知是推脱,也嗯了声,才要转身,一人骑马而来,瞧见他们站了一处,那双眼睛都快要飞过来了!   林锦堂一路疾驰,到了花房门前,一下跳了下来。   到了谢晋元面前,非但没有上前见礼,反而来扯他衣领:“谢晋元!你来花房干什么!”   谢晋元侧身避开,也是冷淡:“你有脸问?既已娶她,缘何闹到这般地步?”   林锦堂心底记挂今朝,只是怒目以对:“今日我不与你论这个,我儿今朝,说是冲撞了世子,被你那个好儿子给下了水牢了!”   景岚本来不想看见他,已经转过去要进花房了,听见此言顿时抬眸:“怎么回事?”   林锦堂忙将传话的那人说的,说了一遍,大意也是如此,说顾今朝当街冲撞了世子,被世子抓进了世子府,给下了水牢了。   景岚又看向谢晋元,磨牙:“可有此事?”   男人却笑,白白瞥了眼林锦堂:“哪里听来的,先不说谢聿被禁足在世子府中,不得出府。就是府上,也从来没有什么水牢,可笑至极。”   林锦堂也是怔住:“没有水牢?”   谢晋元瞥着他:“连水井都没有一个,何况水牢,不过出府之前真是见过顾今朝,只说请来的,并无什么冲撞,水牢更是无从说起。”   话虽然这么说的,但还不能全然放心。   他也是上车告辞,景岚见他亲自去查,很是放心,转身进了花房。   左右无人,林锦堂紧随着她身后,也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女人坐了桌边,正拿着小夹子夹着花瓣,仔细分开花瓣当中的花蕊。   她微倾着身子,外衫滑落,露出半个裸肩。   他光只看着,不敢上前,悻悻的侧立一旁,垂了两手,就乖乖地看着她。   景岚头也不回,继续调茶:“你来干什么?”   林锦堂忙是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半个身子都笼在了阴影当中,她似听见脚步声,回头瞥他一眼,他立即后退,站在距离她三步开外的地方。   “到处找寻不到谢晋元,实在泄气,到你这来碰碰运气,不是故意来找你的。”   景岚嗯了声,也不以为意:“行了,他回去了,今朝多半不会有事,你也回吧。”   林锦堂一动未动:“他来干什么?你们不是不走动了?孤男寡女的……”   话未说完,景岚手中的小木头夹子已经啪嗒摔在了桌上,她蓦地站了起来,怒目以对:“说的是,孤男寡女的,的确不相宜,如今你们陌路,林教头请回吧!”   说着盯着他眉眼,一步一步走近。   在他面前,她已属十分娇小。   可他仍是下意识后退,一脸菜色:“我那时说的气话,你就别放心上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别气了,你现在杀了我都成,能不能……”   不等他说完,景岚断然回绝:“不能。”   她走到门口,抬脚将门帘勾着甩了起来,伸手接住,下颌一点,示意让他马上就走。   林锦堂见她发了脾气,非但不走,还站了她的面前来:“夫人……”   夫你个头!   景岚回头瞥见墙角放着一个扫把,随手抄了起来,这就照着他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林锦堂一手横在头顶,别开脸去,还直嚷嚷着:“别打脸别打脸!”   胡乱打了一气,景岚狠狠摔了扫把:“赶紧走,听见没有?”   林锦堂见她动作,以为她还要打他,本来要躲,肩一动发现她双目通红,更是近了来,站着让她打:“你想打就打,什么时候能听我说话我再说,真的是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现在春香快要生了,我都一点也想不起来!”   景岚哪里听他那个:“简直说笑一样,孩子都快生了,你说你想不起来,好,就算你想不起来,我且问你,这孩子你留是不留?”   林锦堂顿时跟咬了舌头一样,哑口无言。   景岚嗤笑出声,就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他:“今年生辰真是扫兴,秦淮远也有个女人找上门来,与你不同,你是身边的丫鬟,他是从前的相好。就连他也知我容不得,将人送走了,孩子是什么的结果那是他的命,你却是放不下,对吧?你需要自己的孩子,甚至期盼那就是你的孩子。府衙休夫,嫁入秦门,我没给你选择的余地,因为对于你我来说,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林锦堂也是红了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娘还在高堂,若能生养,哪里有这些啰嗦事,我只想有个孩子也能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谁想到走到如此田地。”   过去事,多说无用。   景岚再次站了门口,示意他快走:“就是能生,我也不会生,拿我身家性命来赌你们男人的一心,赌不赢。”   伸手来挑帘子,一副淡然模样,她已是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神色。   林锦堂还不想走,自她成亲以来,日日都是煎熬,如今可得了空,能见上一面,自然留恋:“既是恼了我,那也不能随便嫁人,今朝和容华可适应了秦家?虽说他家已有二子一女,但那国公府,也是大家。若知道你不能生养,保不齐又作什么,真要敢待你不好,赶紧离了他!”   那些与他何干?   景岚无意攀谈,她耐心渐失,才要将帘子挂起,冷不防撞进一双黑眸当中。   顾今朝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也不知他在门外站了多半天,听到多少,母女四目相对,没由来的,景岚避开了眼,回头瞪了林锦堂一瞪。   林锦堂可是又惊又喜,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来拍她肩膀:“那个什么世子,没难为你吧?”   若是平常,自然愿意同他亲近,此时他这大手才一碰到肩头,顾今朝已然侧身避开。   让进也不进,她脸上半分笑意也无。   “什么叫不能生养?我娘不是生了我?” 第23章 春风拂面   日头已经偏了过去,花房真是热得要命。   林锦堂和景岚看向了彼此, 随即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 二人齐齐将顾今朝拉入花房, 一左一右,侧立两旁。时值晌午才过, 林锦堂擦着额角汗意,直说着花房太热。   景岚将女儿拉到桌边按着坐了,亲手给她倒水:“尝尝娘新调的茶,特别去暑气,就是有点苦,怕你喝不惯, 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甜食,逮到甜的总吃不够……快尝尝。”   顾今朝无心喝茶,回头看着她那个半路爹爹:“我怎么听见你说我娘什么, 什么不能生养?她怎么就不能生养了, 她不能生养, 那我是哪来的?”   林锦堂也上前两步,景岚瞥他一眼,爱答不理的:“听他混说,赶紧走, 以后别再来了!”   他嗯了声, 却是未走:“今朝, 今个怎么去了世子府了, 有人送了信儿去中郎府, 说你冲撞了世子,被下了水牢了,这怎么回事?”   今朝瞥他一眼,长话短说:“说来话长,反正没有那回事,闹乌龙了。”   听见她这么说了,林锦堂又想起了书院的事来:“那书院呢,怎么的,有人欺负你了?”   她也是轻描淡写:“嗯,都过去了。”   林锦堂脸上顿时愤恨起来:“不能就这么过去,你回书院,可还有人拿此事说你?现在可还有人欺负你?”   不见的时候,想他。   见了之后,伤心。   顾今朝一时将疑惑放了心底,站了起来:“爹在乎吗?有没有人欺负我,爹你在乎那个吗?”   她在别人面前,都是少年做派,唯独到了他的面前,可有女儿姿态,仰脸看着他,目光也是咄咄逼人,一手在袖口握掌成全,隐忍得很。   自己女儿什么模样,自己知道,顾今朝轻易从来不哭,在自己身边,也没让她受过什么委屈。眼看着她眼底又泛红,林锦堂胸腔当中,多少东西全都拧巴到了一起。   也是嗯了声,万千愧疚:“竟说傻话,爹不在乎,谁在乎。”   这些日子以来,经受的所有委屈全都涌上了心头,她克制又克制,看看她娘,又看看林锦堂,到底还是克制不住,抿住了唇。   胸前些微起伏,好半晌才开了口:“我小时候,你就说,我们一家人长长久久在一起,既是这般在乎,为何我做不了你儿子。你林家需要血脉相承,我娘又气又恼,怕是多少年父子相伴也比不过天生骨血,以后做不到就不要说那样的话了,我想我和我娘的心也是一样的,你是个好人,不能无后。”   说着,她拉过娘亲手来,狠了心不再看他,拥着直往外走去。   穆庭宇四处寻找林锦堂,后来有人看见他骑马往这边来了,她一猜就是来了花房,赶紧追了来。马车还停在外面,母女两个都上了车,依偎在了一起。   林锦堂大步追了出来,也到了车边。   隔着车帘,景岚也是淡淡地了:“气也撒了,骂也骂了,林锦堂,从成亲那时开始,我就说过,我要是走了,就别挽留,没有必要。一般的事情不触及我的底线,我都还好,一旦过了线,那再无转圜余地。”   顾今朝转身靠了她的肩头,她伸手将女儿拥住。   林锦堂一手扶了车窗之上:“那……”   景岚听得真切,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所以当时离开林府时候还和你吵了架,现在想起来很后悔。锦堂,好聚好散吧,你和秦淮远不一样,我随时能离开秦府,但是你,见了还是伤心,所以还是不要再见了,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你生你的孩子,我和今朝这就走了。”   说着她让车夫赶车,也靠了女儿身上。   吵架时候说的话,怎能作数,林锦堂上前两步,心如刀绞。   他也没想到,景岚说离就离,说嫁不足月余就嫁入了秦府,来时候还想不知她气消了没有,好生哄着,打他骂他,光只受着,不气了就好。   此时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才明白过来,人是真走了。   随之,他当珍宝一样的女儿,也走了。   马车些微颠簸,车上只她们娘两个了,今朝才是凑近了景岚的耳边:“他为什么说你不能生养?你和他成亲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一儿半女的?”   景岚就知道这件事并不能轻易糊弄过去,也就笑了:“开始的时候,忙着挣银钱,林家的那宅院,那时候还是租的,林家老太太看不上我,主要原因就是我嫁给你爹以后,没有生孩子。可我那时候忙啊,就避讳了些,自然无子,后来有些心思惦念这个事了,你爹就出事了。”   顾今朝知道,不是她娘的错,忙是安抚着:“他们不知娘的好,不是娘不好。”   景岚才不以为意,光是轻拍着她的肩头:“七年了,他给了你父亲的疼爱,我给他留下那宅院,好聚好散,这没什么的。”   看似回答了,实则还是把话茬岔开了。   今朝没再追问,光是和娘亲在一起,就足有安全感。   片刻,景岚也想起了世子府的事,推了她起来问她,去世子府干什么,闹了什么乌龙,自己女儿什么脾气她了解得很,无缘无故,怎么也不能去冲撞世子。   顾今朝这次是毫无保留地,将近日发生在她和谢聿之间发生的所有事,都讲了一遍。她几乎是咬着牙的,说此人可恶,也不怪他体会不到人间直情,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丁点招人喜欢的地方,谁能掏心掏肺对他好?   一听是谢聿,景岚顿笑:“不会呀,那孩子至少长得很好看啊!”   今朝一下坐了起来,瞪了她:“娘!看人怎么能光看表面!”   景岚更是笑得厉害:“你这是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还见过他的,那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小的时候还见过他?   顾今朝不敢置信:“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见过他?”   景岚双手合十,学着孩童扁嘴说话,在女儿面前眨着眼:“七八岁?还是八九岁?那时候你成日黏着我,我去世子府曾给他配过药,人家都不想理你的,你非说人家长得好看,想让他当你哥哥。就这么求的,搓着手,好哥哥长好哥哥短的,说最喜欢哥哥了诶呦现在想起来,你也是真没良心,回头跟穆二玩了一起去,没两天就把人家给忘了。”   竟然还有过这种事,今朝按下景岚的手,可不让她再学了:“我不记得了,不记得的事还说什么,再说你什么时候去过世子府,我怎不知道?”   景岚想起女儿小时候的模样,越想越是觉得可爱,忍俊不禁:“起初去过几次,因和谢晋元有些渊源,帮他给那孩子调理身子,后来你爹……嗯就是林锦堂他不愿我去,就不再去了。”   当年事,她说得都轻巧,没想到她小时候还见过谢聿,低眸想了下,还是毫无记忆,想到现在他这般性情的,狠狠打了个冷战,可不想再沾他的边了。   一路说着话,景岚也说理当去中郎府谢过,母女两个都把穆二夸了个遍。   提及秦凤祤兄弟了,景岚也是劝慰着她:“别在意那个,倘若非让我选,让你爹选,让穆二来选,哪个都选你,所以情之所长,在于人。那是秦凤祤亲兄弟,他怎能舍得,若是舍了,只怕也不能信,违背道德情理的事情,多半都是假的,更见人性。”   今朝点头,表示理解:“我知道。”   她娘又说:“你好好和秦凤祤相处,他为人兄者,我见他气度算是个好的,真心待他,他也定会回付真心。若是半个心也换不回,那时候估计娘也早带你走了。”   她继续点头:“嗯,我懂。”   景岚拥了她过来,双唇就在她额头上面狠狠亲了一口:“娘的好今朝,什么都懂得,真希望你一辈子都这般豁达,长大了也不受情苦,哪个待你真心好,你再喜欢谁。谁不喜欢你了,你都能转身就走,那时候,你就真的明白了,人心易变,但是,也不全是假的。好多人都是,跟你好的时候,是真的跟你好,真喜欢你,不跟你好的时候,那也只是他遇着更喜欢的人了,别在意。”   虽然还有点懵懂,但是她娘说的话,总是对的,顾今朝点了点头。   与景岚依靠了一起,母女两个也是温情。   马车到了秦家门前才停,才一下车,秦凤祤听说她们母女回来了,先是迎了出来,他早已换上了干净的白衣,脚步匆匆,站了石阶上,先对景岚唤了声母亲,今朝也上前见礼,以兄长相称。   景岚点头:“你父亲可回来了?”   秦凤祤侧身,迎着她们往里走:“是回来了,正等着母亲和今朝呢!”   景岚笑,推了今朝先走:“等着我们干什么?”   风轻,云白,进了秦家大门,过堂春风吹拂在每个人的脸上,秦凤祤瞥见今朝,她腰上挂了那个牛角匕首,此时走在一边,乖得不像话。   不由就多看了一眼:“父亲听说了世子府的事,特意请了老太傅来,说请他收今朝为关门弟子,以镇福润。”   顾今朝蓦然看过去,冷不防走了长廊的头上,差点撞了柱子上面。   “诶?”   这是因祸得福……了! 第24章 天生贵胄   顾今朝洗了手脸,正发换衣, 依旧一身青衫。   秦淮远亲自带了她, 去堂前拜见老太傅, 景岚却去往书房,叫了账房过来对账。   自从嫁进秦家,还是第一次问账。   账房先生将平时用度都报了一遍。   来宝在旁轻轻打着扇,景岚靠了椅背上面, 拿了账册翻看着:“还有什么?这账上数目明显不对, 除了日常还有什么,今个多支了二十两, 寻常百姓一年才多少银钱,怎么回事?”   账房先生忙是低头,这才要报账, 书房门响。   来宝前去开门,秦凤祤缓步走进,他走到景岚面前, 当即撩袍跪下:“今日事出突然,还未给母亲请罪。”   秦家注重礼数,注重忠君孝道。   若是平时,景岚不喜这个,早让他起了,低眸看着他这一身白衣, 似凡尘不染, 勾起她浅浅笑意来:“凤祤何罪之有, 何故来我面前请罪?”   秦凤祤低着眼帘:“我先带凤崚回来的,独留今朝在世子府涉险,为兄者,不能一碗水端平,特来母亲面前请罪。”   他白衣似雪,看着扎眼。   景岚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嗯了声:“道理上讲,不能要求你把她和凤崚一起看待,若是让我选择,如果非得二选一,我也会只选我儿,立场不同这不能怪你。但是此事若非论起来,我这当娘的心里也不舒坦,厚此薄彼这种事,的确令人伤心。”   秦凤祤轻点头:“是为兄者错。”   景岚瞥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应了:“起来吧,儿郎膝下有黄金,我不喜欢我的儿子总是跪来跪去。”   他当即站起,侧立一旁。   账房先生拿眼睛直瞥着他,景岚手在桌上点了点,看他一眼:“继续,还有什么,除了日常的吃穿用度,还有哪些超支的。”   当着秦凤祤的面,账房支吾了起来:“呃……”   景岚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在秦家管账多少年了,如今支着我的银钱,说着谁的话?你看他干什么?他让你糊弄我了?”   账房忙是摆手:“没有没有!岂敢岂敢,大公子向来不问账的。”   景岚:“那就说!”   账房只得照实说了:“崚哥儿受了惊,老太太院里的丫鬟桃儿来支了五两银钱,请了老大夫来,开了许多补药,后来老太太传了话来,说是老家的那一家子来了,安顿下了府里,又支了一些。”   景岚顿时抬眸:“老家的那一家子?哪一家子?”   她看向凤祤,秦凤祤也是皱眉:“叔婶原来在老家,说是投奔了来,没想到祖母前脚回了京,他们这么快就跟了来。”   景岚哦了一声,她不在府中,不知这些。   老太太支了银钱,显然是充了脸面,别开脸去,又看向秦凤祤,非要敲打敲打他:“听见了?老太太也知道崚哥儿受了惊吓,支了银钱去请了大夫。我儿是后带来的,若是我掐了银钱,偏我儿锦衣华服,补药一把把的,你们破衣啰嗦,你们怎么想?我儿费尽心力攒些银钱,统统拿去给湘玉买了首饰,她是真心相待,拿你们当了亲兄,若是半大子都换不来,你们未免也太寒她的心!”   厉声厉色,先是责备一番,抬眼看着秦凤祤那般神色,已有愧色,又是叹息,动之以情:“凤祤,你们兄弟出生之后,好歹亲娘还在,父亲祖母都喜爱你们,衣食无忧,受尽宠爱。我们今朝,你可知道为何给她起名叫今朝的吗?”   凤祤看向她,已然动容。   景岚拿出帕子来,转过身去在眼角旁擦了擦,她并未落泪,也把眼睛揉得红了些:“她生于大火当中,我用布条捆着她在胸前,后面背了她姑姑,拼了命也躲不过逃不出,若不是天降大雨,只怕都没命了。逃过一劫,外面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我和她姑姑抱在一起,举了破衣为她遮雨。那时候乌云散尽,我就想,什么是福什么是命,自己会享受就是福,暴雨疾风,只要守得云开,珍惜当下,那就是天命,是以取名今朝,希望她日日欢喜,岁岁有今朝。”   再回眸,双眼通红:“先在林家,林锦堂也是疼她的,如今在了秦家,只愿你们也多疼疼她……”   秦凤祤出身书香门第,向来儒雅,景岚若是强硬,断他秦家用度,或还有几分不平,此时她一副柔弱之态,更像无助的普通妇人一样的,更叫人多了几分怜惜。   “母亲放心,”他自然更添愧色,“兄弟如手足,日后定护好今朝。”   话尾一收,景岚也是安抚两句,让来宝送了秦凤祤出去。   她那眼泪瓣到底也没挤出来,账册翻看两页,也懒得翻了,看了眼账房先生,将账册推回了他的面前:“今个就给足老太太脸面,私下你知会一声,紧着些,赶明儿再这么用,怕是要入不敷支,但凡再有这样的事,需问过我再支。”   账房连声应下,忙拿了账册出去了。   来宝送了秦凤祤回来,继续给景岚打着扇,书房的窗开着,院子当中桃树满枝的花此时已经所剩无几,主仆两个都望着外面,一时都看得入了神了。   片刻,秦淮远往这边来了,来宝怕她没看见,叫了她一声:“主子,秦大人找你来了。”   景岚嗯了声,忙把帕子又拿出来,在眼上又揉了揉。   她是忽然想起了,初见秦淮远的那日。   离了林家,是在自家的当铺遇着他的,他想赎回亡妻的首饰,奈何银钱不够,只得一件件的往回赎,也只道此人情深意长,没有妾室通房,干干净净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秦淮远推门而入,瞧见她果然在书房,也脚步匆匆,往这边来了。   景岚坐着未动,他摆手让来宝先下去,站了她的身侧来。   景岚仿佛没看见他一样,非但不理他,还偏脸过去,不看他。   秦淮远忙是揖了一揖:“夫人莫恼,秦生给夫人见礼赔罪了。”   景岚见他动作,才转过来一些:“我过生日那天,女人找上门来,虽然是从前与我无关的事,也当真扫兴,老太太不喜欢我,却喜欢花我的银钱,我儿今个又受了委屈,七七八八加起来,都是减分,我看你这分也快要减没了,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她在他面前,鲜少发脾气。   这般冷面,也是头一回,秦淮远也是拉过椅子,坐了她身边。   牵了她的手,握住了:“既然说了,今朝必当亲子,一定做到,今个特意请了老太傅来,若有缘分,收了他去,与太子世子同门,也是个保障。”   景岚回眸,拿那双红眼睛瞥着他,才露出了点一点笑意来:“好吧,给你加点好,我再品品。”   秦淮远也是含笑,伸手在她眼底轻抚了下:“嗯,日后都不让你费心。”   景岚笑,突然又想起来了:“老太傅能这么随便就收她吗?要都这么容易,他门下得多少人了?”   秦淮远轻轻颔首:“这得看她自己,凤祤之后,凤崚也曾见过,可惜他三门未过,未入眼缘。”   “三门,那是什么?”   “入门考题,过三即可。”   自己儿子,终究没舍得说他笨,说未入眼缘。   可就是这么一说,景岚也明白过来了,她扬脸便笑,满眼得意:“我儿向来很有眼缘,这个不必担心。”   房门紧闭,顾今朝此时跪了堂前,才是跪拜过。   老太傅年纪一大把,此时胡子花白,却不见老态。   他才问了卦象,此时得了签,低眸看着她,眼帘微动:“上前来。”   今朝乖乖起身,慢慢走了他的面前来。   老太傅让她伸出双手,她依言摊开双手,微举了些。   他依次看了看,才是抬眼:“你这孩子,也是难得,左手功,右手贵,天生贵胄,老夫看了卦象,也是清奇,或许天命如此,你入我门下,想学什么呢?”   顾今朝这是被人赶鸭子上架送来的,她并无功名之心,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笑道:“太傅说我天生贵胄,我怎么不觉得呢,准得像太子世子那样的,才是天生贵胄,我一介小儿,真有天命的吗?”   她几分笑意,见了他从无惧色,坦然得很。   眉眼如画,倒是个好模样。   打眼一看就令人喜欢,老太傅轻颔首:“老夫过眼之人,无错处,太子有他的天命,世子也非贵胄,若讲一个贵,只你承得,你若不明白,就当是什么,天下人都饿得嗷嗷直叫,你也吃饱一碗怀揣一碗,这样的。”   今朝更是笑:“多谢太傅吉言,这个天命我喜欢。”   她娘总是说,这年头的老夫子都教仁义道德的,不必太当真,她秉着尊老爱幼的心,其实未太当真,自然更多自在,无得失心。   老太傅只捋着胡子,频频点头:“老夫也喜欢,所以,愿你能过三门,得师生之情。”   今朝不明所以:“三门,那是什么?”   老太傅摆手,书童拿了卷轴过来,才要铺上,有人敲门。   秦家人送了人来,告退,来人双手托着长方锦盒,进门便跪:“世子得知太傅在秦家,特意让老奴送来薄礼,还请太傅过眼。”   那世子府的老管事,一路跪行到面前,将锦盒呈了上来。   书童伸手去接,因为太重差点失手。   抱了桌上,打开锦盒之后,才又退立一侧。   老太傅嗯了声,责令来人退下,老管事恭恭敬敬磕了头,才转身离去。   锦盒上面一封书信,老太傅拿了出来细看,露出下面的东西来,顾今朝在旁看见,不由侧目,然后怔住。   齐齐整整放着她做的的那些锦册,因是单数,露出一个豁。   不等她作何反应,老太傅已然拿了一册,打开了来。   看了两眼,又看向她,目光在她腰间的牛角匕首上轻轻扫过:“奇门遁甲,你能做多少局?”   “……” 第25章 日日欢喜   奇门遁甲, 听起来就十分玄妙。   顾今朝坦然看着老太傅, 然而,什么是奇门遁甲, 她还真是只知道毛皮。   只得如实相告, 老太傅让书童拿了两个软垫放了地上,让她与之席地而坐,二人当中摆了一个八卦奇门甲图, 摊开了来, 他耐心与她讲解着:“三奇,八门,六甲,甲为贵, 隐遁与戊、己、庚、辛、壬、癸六仪之下。你这册上, 排兵布阵,很是精巧,用子大胆,生死同门,便是奇门用法。”   她完全被八卦奇门甲图吸引住了,倾身细看:“我爹教我布阵时, 很是简单, 我是喜欢摆弄, 后来去营地两次, 很容易就破了他们的阵法, 如此自己做了许多小阵, 但比起这些局面来,似乎不值一提了。”   太傅点头:“奇门遁甲四千九百六十局,但是无论多么精妙的阵法,一如你这生死同门,也会有纰漏败坏的可能,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变数。”   那八卦图在她眼里,已经转了起来。   顾今朝两眼放光,两膝一动,规规矩矩跪了老太傅的面前,伏身下来:“请太傅出题,今朝愿为太傅门下精学奇门!”   老太傅瞥着她:“既如此,那便限你三日时候,破百局,如能做到,便收你入门。”   顾今朝大喜过望,抬头便笑:“还请太傅指点一二!”   老太傅见她笑颜,也是勾唇:“也别高兴太早,三日百局,并不简单。”   想也不简单,今朝忙是讨价还价起来:“那太傅为何非要定在百局,三日的确仓促了些,今朝才懂得一星半点,只怕来不及。”   老太傅:“你这孩子,倒是知道变通,不过只需掌握生死门,便是简单。”   好吧,顾今朝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先人可有破过?”   老太傅点头:“世子谢聿,先你之前,一日便破了。”   顾今朝:“……”   她单手抚额,真是不想和他有半点的交集,老太傅指了三奇八门与她细细讲解一通,今朝也是聚精会神,不敢分心,从前自己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谜题,如今也是霍然开朗。   她记忆超群,看什么向来都能过目不忘,老太傅讲解的话从不讲两次,低头看着八卦图,牢牢记在心里。   不知不觉日头偏了西,外面天色渐暗了起来,老太傅让书童开始收拾了卷轴和八卦图,锦盒送还与今朝,他每一册都看了,赞不绝口。   夸得她实在不好意思了,上面与秦凤祤相似的字迹也无人在意,写的那些诗词也不打紧的一样。   时候不早了,秦家摆了家宴,秦凤祤前来相请。   他和今朝站了一处,目光也在那盒锦册上面扫过。   老太傅最后收那封书信时候,也瞥了他一眼:“谢聿已经让人传了书信来,说明了今日事,一切缘由皆因老夫而已,你们,今个便是做了死门当中的一个棋子。”   今朝抬眸,不明所以。   今日事?   谢聿不是在针对她的吗?   秦凤祤也是怔住,随即,老太傅叹了口气,回身坐下:“三年前老夫曾在凤凰山设过一阵,并应承过此阵者,可留山上研学。谢聿年少轻狂,与凤祤,太子李煜同闯凤凰山,过阵之时,凤祤清正,心甘为饵,李煜仁厚,多有爱护之意,也落了阵眼,唯独谢聿左突右进,后挟太子来到老夫面前,后被驱逐下山。”   顾今朝有点不明白了:“既然他闯过了阵法,为何又被驱逐下山了呢?”   太傅顿了片刻,才是说道:“此子命中带煞,桀骜不驯,心高气傲,功利心太重不分是非,闯阵时不计得失,因弃凤祤无情,是以未过生门。他今日故意将凤祤牵连过去,你二人犹如闯阵之甲,凤崚为饵,世子府便是死门,看似凤祤带了凤崚离开了死门,实则凤祤选谁都是败了,犹如那日,重蹈覆辙。”   秦凤祤脸色倒是淡然:“没想到三年前,我为弃子,三年后,我为谢聿。”   顾今朝设身处地想了下,还是想不通:“那我离开了世子府,可算破了死门?”   太傅点头:“天时地利人和,谢聿都占了,但你天生贵胄,如有神助,所以那道门困不住你,他也困不住你。他将此法一一道来,不过是为争当年的一口气,想让老夫承认,权衡功利是人之常情。太子习得治国之道,凤祤习得忠君之道,而谢聿一心向往奇门,奇门遁甲老夫并未传与他,今日他将牛角匕首赠与你,也极力举荐你入我门下,只怕你他二人已有根缘。”   怪不得,当时,谢聿那样看着秦凤祤。   没想到,他竟是精通。   只怕在书院,谢聿捡起那本锦册的时候,就布下了这个局。   顾今朝垂下眼眸,听着太傅说起神助,也是忍俊不禁。   穆二神勇,想起他就是想笑。   老太傅到底也没留下,他只说明日一早会让人送来百局图,他要去世子府一趟,带着书童这就走了。秦淮远带着几个儿子恭恭敬敬将他送出大门,才一起回还。   吃晚饭时候,一家人一起吃的家宴,顾今朝满脑子都是那些奇门遁甲的命盘,草草吃了点东西也没大注意别的。回到自己屋里没忍住将自己的那些锦册拿了出来,因老太傅指点过,又有不同见解。   不能干坐着等,连忙起身。   想去书房找找,看看能不能有些有关的书卷,可以参考多看一看。   才出了院子,就看见秦凤崚匆忙走过,她先前还没太在意,可那少年一溜小跑跑了,她才走到前院书房门前,他又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跟了她的身后。   走了石阶下了,一回头,把他抓个正着:“秦凤崚,你跟着我干什么?”   秦凤崚还想别开眼去,假装看树,可眼看着顾今朝转身又要走了,赶紧叫住了她:“顾今朝,你站住!”   今朝停步,回眸看他:“有话就说,扭捏的什么,像个小姑娘了~”   一听说他像个姑娘家了,少年几步冲到了她的面前,本来还想争执一通,见她脸上还有疲色,忙是软了下来几个调调:“祖母让大夫来过了,给开了不少镇神的汤药,也让人给你送去了,你喝了没有?”   什么镇神的汤药,她没看见,不过那些不重要:“没事,我不用喝,我好着呢!”   秦凤崚干咳两声,可是很不自在:“我等你不回来,在那厢房一直很担心你,大哥来的时候,他问了我你的事,我想等你一起走的,可是大哥说只能先把我带走,再想办法来救你。”   今朝点头:“嗯,我也这么想的,应该先把你救走,因为你比较笨一点。”   第一次被人说笨,还恼不起来,秦凤崚想反驳也无从反驳,只能干瞪她一眼:“这么说,你是不会怪我们把你扔下了,我听说你也很快出来了,那你怎么出来的?”   顾今朝想了下:“怪你们干什么,这是世子故意挑拨,才让凤祤大哥选一个带走的,你想想,他只能带一个走,他能选谁?”   秦凤崚顿时恼了:“世子这也太毒了!”   今朝点头附和:“没错,他不仅是太毒了,是简直有毒,所以不要在意那些事。”   秦凤崚:“你不在意才好,我大哥为了救你去山上还滑落了山涧,他也几日不得休息,疲乏得很不说而已……”   眼看天都黑了,顾今朝急着去书房,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你大哥人中龙凤,真的是个好哥哥,我能得这么个哥哥,真是烧高香了。”   说着三言两语打消他愧疚之心,推了他往出走,一直给人送出去老远才是回来。   夜幕降临,黑幕笼罩大地。   书房当中漆黑一片,顾今朝快步上了石阶摸黑推开了房门,又关上了。   按照记忆当中的位置走了桌边,摸索着找到火石点着烛台,秦家书房可是真大,左右环顾看了两眼,大步走了书架旁边。   到底是书香门第,对于书卷的整理还是很有心得的,按照上面排序寻找了下,竟是在最边侧的一个书架上真的发现有关奇门遁甲的书册。   屋里昏暗,有点看不大清。   烛台又举得高了些,从前林锦堂就不喜看书,他家连个书房都没有,得了空就跟头把式地带着她去营地校场,如今想起来,也是唏嘘。   她读书识字,都是姑姑好时候教的。   她娘识字,很聪慧,但是她娘写出来的,经常是写着写着就变成了很奇怪的字,不过她娘很会讲故事,小时候总是缠着她给讲故事,那猴儿大闹天宫西天取经的故事,是百听不厌。   有点高,拿不到。   正是叹着气,嫌弃自己个子矮,轻轻的脚步声在背后响了起来。   急忙转身,烛光映着那白衣似雪。   秦凤祤也不知在这书架旁站了多久,她竟是没有察觉到,此时人到了面前,就着她手往高一托她手里的烛台,抬手按在了一本书上,伸手拿了下来,这就递了她的面前。   正是她要拿的那本,顾今朝还扬着脸,下意识就接了过来。   烛火之下,秦凤祤低着眼帘,与她一同站在书架之间,两个人靠得有点近,他低眸看着她眉眼,也是言语渐轻:“不用烧高香了,既是好哥哥,总需做点好事。”   今朝眨眼,从来淡定:“要做什么好事?”   秦凤祤依旧瞥着她,拿着烛台往桌边走了过去:“过来。”   她连忙跟上他脚步,刚才点火时候,也没太注意,原来桌上已经摆了一摞书册,此时秦凤祤将烛台放稳,将她按坐了旁边。   书册拿下一本,放了她眼前,他也挨着她坐下了:“我对奇门遁甲不如谢聿上心,是以开始看见你做的那些锦册没有在意,入门的时候,也一同看过,这些都是我当时看过,上面有批注和要点,你可以看看。”   翻看两页,的确有,趁着明日的百局图还未送到,可以熬夜看看。   顾今朝从来不矫情,道了谢,这就翻看起来。   秦凤祤也没有走,拿了笔一同翻看继续批注,也不知过了多久,困意上涌,今朝打了个哈欠,抻了个懒腰。身边的秦凤祤低着眉眼,还低头写着什么。   他胳臂来回动作着,外肘处似乎有伤,此时已经渗出了殷殷血迹。   盯着看了片刻,他有所察觉,不过没有看她:“看什么?”   今朝双手环臂做枕,伏身枕了上面,依旧盯着他,细细打量他:“其实,真的不怪你,你不必做到如此。”   秦凤祤笔尖一顿,回眸:“折在谢聿手里,不算什么,我做这些,不为别的。”   烛火啪地跳了个火花,这时有人陪伴的感觉,真不一样。   顾今朝没忍住,笑了:“为什么?那你做这些为什么?”   景岚与他讲过的她名字由来,秦凤祤此时想起,放下了笔。   他一手按在她肩头,也是暖了许多脸色:“为兄之道,来日方长。” 第26章 举世无双   接连几日的响晴之后, 早起就见沉色。   灰蒙蒙的,也无风也无雨,秦凤祤到了书院, 即有人迎了他, 侍卫队守在藏书阁楼下, 整个院子都安静得不可思议, 他脚步也轻,一身白衣,在这雾蒙蒙的灰色当中, 添了一抹雪色。   走进藏书阁,上了楼顶的阁楼。   开着窗,楼上也无风,真是平静。   秦凤祤缓步上前,谢聿一身锦衣, 站在窗边,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依旧是束发着了冠, 随着他的动作,身上佩玉叮当作响,薄唇微勾。   老管事连忙过来,双手呈上一物来。   谢聿亲自拿了过来, 递到秦凤祤的面前:“师兄的匕首, 还与师兄。”   秦凤祤抬眸, 细打量着他。   今日气色不错, 不过没有伸手去接:“愿赌服输,既用它换了凤崚,便是世子的了。”   谢聿见他不接,再次扬眉:“只是游戏而已,师兄别放在心上。”   秦凤祤连退两步,欠身:“世子以为是游戏,凤祤却在戏中连丢两子,若讲游戏未免伤心。”   谢聿笑,随手将匕首放回老管事手里,一手扶在了窗棱上面,他看着外面,也是叹息:“三年之前,你我情谊非常,可上了一通凤凰山,因一局生死门,我挟太子过关,之后再无过甚交集,真是令人唏嘘。”   三年之前,三人上山,都是年少轻狂。   结果,老太傅驱逐谢聿下山,却留下了太子李煜和他,也真是耐人寻味。   自此秦凤祤与谢聿,也是渐行渐远,除了那日月相对的牛角匕首之外,似乎已再无牵连,若是平常时候,秦凤祤早上前两步见礼了,此时看着谢聿,也是释然。   谢聿还瞥着窗外的各个院落:“你带凤崚走时,可想过,顾今朝即为弃子?”   秦凤祤如实回道:“万万没有将此事与三年前的凤凰山联想在一起,凤崚自小娇惯,为人性直,带他走时并未多想。也是以为,世子不会真的伤到今朝,毕竟,他曾背你下山。”   谢聿回眸看着他,目光沉沉:“虽是继兄,这些日子我看你也袒护得紧,好一番兄弟情深,可即使知道是迫不得已,知道有情可原,心中也有芥蒂了,是吧?”   看似在说顾今朝,实则是在问他。   秦凤祤也是扬起眉来,因为曾成弃子,有了芥蒂,也实在是老太傅驱逐谢聿下山之后,他消沉了许久,一个得意,一个失意,阴差阳错渐行渐远。   他得了太傅精修,偏该得意的是他,却无比失意。   失意那个却是一笑而过。   笑,别开眼去。   随即,很快,又是回眸。   秦凤祤一拳过去,谢聿拳到,轻轻击打在了一起。   一切尽在不言中,真个是一笑而过。   一同站在窗前,能看见书院的学子们陆陆续续分流而走,谢聿一眼瞥见那一抹青影,不由皱眉:“顾今朝今个不该是在府里解局?”   秦凤祤顺着他的目光也望过去,顾今朝一身青衣,才到学堂门口,后面追过来一少年,自背后扑上来,差点给人扑倒,二人笑闹一番,才一同进了学堂。   再看,因屋檐遮挡,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是皱眉:“一早上,太傅命人送来了百局图,的确该在府中解局。”   谢聿回身坐了躺椅上面,轻轻一晃,躺椅就轻摇了起来:“因祸得福,他应该谢谢你。”   秦凤祤转身,也看着他:“理当谢谢世子,只她不知,奇门遁甲百年难遇一子,你如此举荐,三日百局,太傅这便是认了他,如此说来,我便替今朝谢谢师弟恩德。”   谢聿随手接过老管事手里的匕首,抽出来把玩,漫不经心地:“他能过了百局再谢不迟。”   说着,合上匕首,回手递给秦凤祤。   这一次,秦凤祤接了手里来,重新挂了腰间:“翻阅古籍,也未对上病症,御医们下针也并非毫无根据,此事还待再对一番。”   桌上放着一本市井话本,谢聿拿起来,不以为意:“太傅常言道,人之命天注定,若是命中注定是个短命鬼,不必相争,算了,不必再查。”   这番话,似漫不经心。   秦凤祤一手抚在匕首上面,心中一动,忙是上前:“景夫人建花房之前,就颇有名气,听说她会调剂许多汤药,具有神奇的效果,不若……”   话未说完,谢聿已然皱眉:“当年世子府还是晋王府时,景夫人便来过……”   此话一出,也是说了半截。   如今景岚已是国公府夫人,是秦凤祤的继母,当初差点成了晋王府的王妃,这种话如何说得。   秦凤祤闻言也是诧异:“她们母子这么些年,也是不易,不想竟是也去过晋王府,可有为你调养些汤药?”   谢聿才翻看两页,头也未抬:“我劝你少些担忧别人,景夫人过往的确不易,但是她家财万贯,颇有手段。就是她那个整天笑嘻嘻的儿子,你见他可怜,殊不知他天生贵胄,生来身边都是贵人。”   秦凤祤:“何以见得?”   难得谢聿心情不错,身子也不错,抬头瞥了他一眼:“太傅卜了卦,说他是福星贵命~”   拉长的音调昭显了不屑,谢聿将摊开的书册盖了自己脸上,这就躺倒。   秦凤祤见他已有倦意,回身就走,要去继续查阅古籍。   人才一动,背后又响起了谢聿的声音。   躺椅微动,书册之下,是他闲闲腔调:“他自小就一副笑面,花言巧语,巧舌如簧,人前指天发誓色不改, 满面真诚全是鬼话,你若信了他 ,却不知,他转身就能卖了你。”   这是在说谁?   秦凤祤站住了,可再回眸,谢聿摇椅轻动,人再无声息了。   显然,真是疲乏了,老管事忙拿了斗篷给他盖上,藏书阁即刻安静了下来。   藏书阁是安静下来了,书院外面却是喧闹起了一股邪风。   据说是长公主来了女学,亲自要为及笄的女学子结发。   常山长公主李敏当年扶持天子,人人敬仰。   如今民风开放,与她也无不关系,她主张女子走出闺房,今年更是要亲自为女学及笄少女结发。   听说公主的女儿也来了,此时学院里喜欢看热闹的人都出来了,顾今朝是被穆庭宇拉出来的,一路被拉到了一墙之隔之处,两个人都不得不感叹着,少年爱美之心皆一样。   阶级矮墙上已经挂了不少少年,他们下面有踩着人的,有落起高物的,一眼看过去,也是个景。   二人鄙夷地看着他们,转身就走。   到了高墙边上,可是无人。   然后,齐齐后退,相视一笑,摆臂,助跑。   一口气冲到墙边,凭空蹬上高墙墙体,然后向上攀爬几步,齐齐探头出现在了高墙的墙头上面。   儿时没少爬墙,顾今朝双手扳着高墙墙檐,远远张望着。   公主的仪仗队都在女学的书香殿外,现下女学子们排成长排,依次走过可能是人数过多了,现在殿外站着几十少女,此时灰云散尽,日头又烈了起来,个个都擦着汗。   千娇百媚也都变成了凡夫俗女。   穆庭宇也扒着墙,啧啧出声:“日头太烈了,我愿化成一把大伞,为小姐姐们遮光挡雨。”   顾今朝在旁撞他的肩:“喂喂喂,穆二,要流口水了吗?”   动作之间,头顶的帽子歪了下来,遮住了她的一边眼睛,她诶呦一声,一手扳着墙,一手扶帽。   今个出门时候,秦凤崚送了她一顶帽子,据说是他才得乙时候,山长授予的。   此时戴了她头顶,有点点大。   穆二回眸,:“今朝,你戴这个帽子好……好好笑……”   说着这便真的笑了起来,双肩抖动,似不能克制。   顾今朝作势要打,一动,借着风气,帽子便被折了脑后去,光剩下帽带轻勒在颈间,她浑身上下都怕碰,可是痒得想笑,伸手勾了帽带将帽子抓了下来。   动作之时,身子后仰,穆二一手扶了她后腰上:“小心点,别掉下去。”   她把帽子扣了他头上,笑:“你且帮我戴一会儿。”   穆二伸手扶帽:“我戴一定比你好看。”   今朝连连点头,说好看,二人紧紧挨着,继续看小姐姐。   片刻,两人在人群当中发现了赵玘,顾今朝挥手和她打了招呼,可赵玘抬头看见他们两个,微怔之余,转过身却是不理他们。   许是因为怕人传闲话,俩人也未太在意。   又有结过发的少女走了出来,刚好从墙边走过,那边想起一溜的嘘声,穆二哼哼着:“这些人,也太没趣。”   话音刚落,几个少女结伴从眼皮子底下走过,他含指吹出口哨来,待人抬起头来,笑得不能自已。   顾今朝摇着头,叹气:“你这笑脸,未免有些猥琐,丑的真是一言难尽……”   穆二笑脸顿失,一扬眉眼,将帽子摘下来塞了她面前:“胡说,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举世无双!”   今朝不要,非要他戴上:“举世无双,穆二傻只服你一人。”   笑闹,穆二抢了帽子也给他戴:“你才傻……”   赫然间,失笑声在背后响起,二人齐齐回头,高墙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许多的人,秦凤祤手里提着个书箱,正看着他们。侍卫队拥簇着谢聿,他一身锦衣背负着双手,也是才要走过的架势。   秦凤祤也是皱眉:“不在府中解局,怎地在这胡闹?”   在墙上的俩人都看着他们,想起世子府还心有余悸。   偏偏这个时候,手一抖帽子也没拿住,翩翩落下,直接掉了谢聿的面前去。   顾今朝才要说百局图已经解完了,那人已经踩着她的帽子走了过去。   “不必相争,举世双傻。”   “……” 第27章 桃花已醉   顾今朝从高墙上跳下来,一踉跄还差点摔了。   秦凤祤已经捡起了帽子来, 拿在手里拍了拍上面的土:“你都没考乙院, 哪里来的这帽子?”   她上前接过来, 说了句凤崚送的, 这就抱在了怀里。回眸瞪着那个被拥簇在侍卫队当中的身影, 也是送了他一个白眼:“真是,真是让人见了就不痛快的一个人,扫兴。”   穆庭宇也在墙上跳了下来, 站了她的身侧来, 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他刚才, 是在说我们?”   顾今朝拍了拍他的胳膊:“不, 兄弟, 他是在说你。”   穆庭宇抱臂, 瞥着她, 一本正经地:“我以为他是在说你。”   秦凤祤别开眼去, 这两个少年, 也真是幼稚:“今朝,你不是该在府里解局的?怎么来了书院了?”   顾今朝推开穆二,转身过来,对着他笑:“哥哥这是在担心我?”   穆庭宇还没有走远, 站了一边,秦凤祤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提及老太傅的事, 只过来推今朝的胳膊:“此等机遇, 不得玩笑。”   她嗯了声, 才说了声我知道,书院钟声便响了起来。   赶紧撇下他,走了穆庭宇的身边去,回头还对秦凤祤摆了摆手,欢快得很。   像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美少年,他才要上前,一个丫鬟匆匆过来请他,说是公主得知他在书院,特意命人来请的,问了才知道,谢聿才要离开书院也被截住了,现在人在女学院那边。   只得先跟着去,大步去了。   课业不难,顾今朝早早完成了,夫子不在,学堂里闹哄哄的,像她们这样的丙等,许是就来混日子了。   她闲暇时间,就拿出锦册,在册上排演小图。   片刻之后,背后的穆庭宇用笔杆戳了戳她后心:“诶诶诶……”   今朝回头,他双手抱拳,努力睁大双眼使自己看起来可怜巴巴:“帮个忙啊!”   横竖夫子也是不在,顾今朝这就拿了他的课业到案前,她左手简直妙手,衡量着他的笔迹,开始模仿他的字迹,随便写了课业。   穆庭宇推了案子抵了她的腰身,人往前一倾身,这就凑了她的耳边来。   他气息微热,声音极低:“今朝,后天我便要随着哥哥去猎场了,待我拿了头筹,就能挣状元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顾今朝耳边被他吹得直痒痒,一个后肘,就将他怼了回去。   片刻,他又拿笔杆子戳她:“今朝今朝今朝顾今朝……”   她无语,只得回头:“猎场那守卫森严,也不是谁都能进的,我不去,没的没事找事。”   穆庭宇叹了口气,抱臂以对:“我就知道,你那声哥哥都是白叫的,你哥哥我呀,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世子府什么地方,都闯了,你呢?你真是伤我的心,算了算了,不去不去吧,就当没你这个兄弟。”   说着,别开了眼去。   今朝来抓他的袖子,也被他一把挥开。   她整个人都快伏到他案上了:“穆二,你得好好想想,我要是去了,你输了怎么办?很丢脸的吧?”   少年蓦然回眸:“我不喜欢输,也不会输。”   顾今朝连连点头,双手合十:“知道了,天下第一美少年,你一定会拔得头筹,但是猎场那种地方,你让我怎么进去,我既不是皇亲国戚,又不是权贵公子,都没有观贴。”   穆庭宇完全没有想到帖子这件事,见她提出来了,也是怔了下:“中郎府应该有帖子,等我回去问问。”   进猎场是要被搜身的,顾今朝有点头疼:“但愿你呃……能问到。”   话才一停顿,他就在她帽子上拍了下,帽檐一掉,又将她目光遮住,今朝伸手将帽子扶稳,笑着要打他,门口传来一声轻咳,知道夫子回来了,连忙回身坐好。   案上的课业还没有完成,顾今朝赶紧拿起了笔来。   不想夫子却给所有人一惊喜,说是书院又来了贵客,怕人太多出什么纰漏冲撞了人,完成课业的学子们可以先回去了。   众人大喜,忙地低头写起课业来。   夫子在学堂坐了片刻,顾今朝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奋笔疾书,看着好不用功,可等写完了却不敢这么交上去,只得磨蹭了又磨蹭,别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抓了个空,反手将课业塞给了穆二。   穆二自然感激不尽,欢欢喜喜交了上去。   顾今朝收拾了书箱,几乎是最后才走,出了学堂,少年一身蓝衫,正在院中等她。上前并肩而行,穆庭宇还惦记着猎场的事情,主动接过她书箱背了过去:“帖子的事,我来解决,你只管去就好,大哥当武状元时候,你是没有瞧见,头筹会奖赏好多东西呢!”   光只是头筹,就奖赏好多东西了?   今朝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啊,好可惜,那时候我没有瞧见。”   出了院中,因是时间还早,还没有人来接,穆庭宇撞了今朝的肩:“时候还早,要不要同我去中郎府?你爹昨个回来大醉一场,都没回家去。”   顾今朝多少能猜到怎么回事,叹息:“不去了,见了也是伤心。”   穆庭宇轻轻点头:“也是,林家现在也有点乱,老太太一下失去了平时吃穿用度,没处使疯,只能将气都撒在春香头上呢!”   她在林家时候,唤林家老太太为祖母,她待自己还可以,却不想也是这样的人。   春香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后来在大屋里伺候着林锦堂和她娘。   她娘的确是安了安家的心,否则不能将那宅院买下来,如今虽然地契上是她顾今朝的名姓,但也说不会倒手,留给林锦堂了。   如今真是物是人非,林锦堂要是能过得好些,或许她还能放心些。   她以为,她选了那个孩子,心里应当也是欢喜的。   没想到,还是伤心。   当即摇头:“各人有各人的命,希望我爹也能有后,等孩子生下来,能更痛快些吧!”   正说着话,女学这边也有人陆陆续续往出来了,穆庭宇自后面搭住了今朝肩头,不叫她走:“看看,今天命好,小姐姐们都出来了,快看看,指不定谁家小姐姐一眼中意我了,我爹就不会为我讨媳妇儿发愁了。”   顾今朝肘击得手,给人推开:“穆二,你清醒点吧,这些小姐姐看不上你。”   穆二往前站了站,哼哼着:“此话怎讲?”   今朝笑,抱臂:“因为有我,她们是看不见你的。”   穆二愣住,随即将背后书箱摘了下来,直接抓了今朝的胳膊,给她背上了:“好走不送。”   今朝背后一沉,只说他真小气,正是笑闹,秦湘玉也跟了后面出来了。   忙是站好,远远地对着她笑。   今日结发,秦湘玉及笄不久,也得了公主花枝,她头顶戴着桃花额饰,耳边耳坠也是两朵桃花,一身粉嫩很是相宜。   穆庭宇搭眼一看,啧啧出声:“顾今朝,你这是看中谁家小姐了?”   今朝回眸瞪他:“别胡说,这是秦家小姐,我白捡的小妹妹。”   她身边还跟着丫鬟香秀,主仆两个也看见顾今朝了,都快步走了过来,到了跟前,秦湘玉对着穆庭宇微一欠身,算是有礼了。   顾今朝忙是介绍一番:“是我中郎府的哥哥,穆庭宇穆二公子,这是新得的妹妹秦湘玉。”   秦湘玉略一皱眉,也是嗔道:“让二公子见笑了,妹妹就是妹妹,什么是新得的妹妹?好好说话。”   今朝忙来赔不是:“妹妹息怒。”   穆二平时笑嘻嘻,一到了小姑娘面前,反倒拘谨起来,竟是闭口不言了。   今朝顿笑,拿他打起趣来。   说话间又见到了熟人,赵玘在些结发挽髻的少女当中,显得十分扎眼,她一身青裙,还梳着发辫,独自背了书袋,一直低着头,才要走过,顾今朝冲着她叫了声姐姐!   赵玘蓦地抬眸,随即怔住。   门口并无车辆,顾今朝看向穆二:“你家小厮呢,什么时候能来车马,顺路给赵玘捎带回去正好。”   穆二看她一眼:“那你呢?”   今朝笑,下颌一点秦湘玉:“一会儿秦凤崚出来了,我与他们兄妹同去就是。”   穆二只得点头,赵玘已到面前,他一眼看见着姑娘还梳着发辫,狐疑道:“赵玘,你早及笄了,怎没上前去,让公主赐花枝,亲结发呢?”   赵玘浅浅目光,在他们几人脸上一扫而过,最后看了眼秦湘玉,低下头来:“今日不知公主前来,未换新衣,身上连件首饰都没戴,自惭形秽,没有上前。”   一个姑娘家,说出这般话来,已是面红耳赤。   三人本就相熟,穆二随手摸向腰间,可惜腰间只挂了个从顾今朝那讨回来的匕首,别的什么都没有:“呃……回头我让人送点银钱去府上……”   赵玘忙是摇头:“不必了,多谢二公子,也不用送我,我过来就是有句话想对今朝说。”   顾今朝正在一旁夸着秦湘玉结发好看,没注意到她二人说了什么,待赵玘走了眼前了,才看见她,上下一打量也是问了一遍:“你怎没有结发?”   赵玘抬眼,双目微红,也又答了一遍:“今日不知公主前来,未换新衣,身上连件首饰都没戴,自惭形秽,没有上前。”   那双红眼睛可真是红,今朝怔住。   赵玘别开眼去,也不再看她,说该走了,真就转身走了。   穆二凑过来问,赵玘对她说了什么,今朝忙给他推走了:“没说什么,好像哭了,你快去送一送。”   穆少年虽不明所以,还是追了去。   顾今朝目送二人离开,心中微乱,她和秦湘玉侧立一旁,等了好半晌没等到秦凤崚乘车过来,倒是把秦凤祤等出来了,他与书院的掌教一起自女学院走出,到了门前,见三三两两还有未离去之人,统统驱逐。   到了自家弟妹面前,也是皱眉:“你们怎么还未回府?”   秦湘玉只说在等秦凤崚,秦凤祤抬眸看见她已然结发,那发髻上还赐了一多桃花,不由怔住。   顾今朝瞧着他神色,心中已然猜到几分:“怎么了?长公主亲来结发,我见湘玉戴的花枝也不是谁都有的,莫非还有别的意图?”   左右无人,秦凤祤才要开口,突地一声锣响,真个响彻长空。   眼见着禁卫军护着一车往这边来了,他一手推了一个,不叫回头:“太子亲临,莫作声。”   话音才落,车辇已到。 第28章 新嫂子罢   夕阳西下, 南街上云裳坊才静了一静。   送走了来收衣的丫鬟, 伙计小罗成赶紧去提壶, 给掌柜的倒了茶, 又给景夫人倒了茶,然后跟其余两个小伙计一起收拾着布料, 层层叠叠摆放整齐。   景岚在铺子里看了看,这新开的铺子客人还不算太多。   全靠老铺的回头客, 在这个年代,银钱是最不安全的东西,容易招来祸端,只能多置办房产地契。她一个女人, 又不好守财, 好在今朝是儿郎身份,为她省去不少麻烦。   喝了点茶,也还是困乏。   掌柜的还要她点点账,摆手也是罢了。   来宝在旁边给她拿着衣料, 挑选着什么款式, 想给今朝做新衣,两椀茶水下肚, 受不住了, 景岚起身往后院来了,后院有三间, 两间储物, 一间休息。   她一身新裙, 独自来了厢房歇着。   门窗都开着,屋里凉快,她贪凉脱了外衫,这就歪了榻上。   凉风阵阵,才是迷迷糊糊将要入梦,脚步声由远至近,有人来了厢房,像是被梦靥住了,也睁不开眼睛,只觉身边像是坐了人。   淡淡的酒香味,来人俯身下来,抱住她,微热的唇舌到她肩上,一碰触到了,她一下睁开了眼睛。   景岚淡定地坐了起来,男人还拥着她,埋首在她肩头。   她将他推开,对上他赤红的眼:“林锦堂,你有完没完?”   林锦堂后退两步,撩袍跪下,一抬眼那眼中更是滴了血似地:“我不要别个,单单就要那个孩子,夫人饶我一次,这辈子都听夫人的!”   景岚侧身,双腿卷着裙摆搭在榻边。   抓过一边的外衫这就披了身上,慢条斯理地系上了腰带,才是看向他:“夫人是哪个夫人?林锦堂,你看清楚,如今我已是国公府的夫人,夫家姓秦了。”   男人闻言,上前两步,抱住她的双腿,脸侧紧贴了腿上,像个无助的孩童一样:“我不,你说走就走,你都没给我一点余地,转眼就嫁了秦家,你现在和他和离,我们就和好了好不好?”   那么大个个子,竟然像个小无赖一样的。   景岚却是叹息:“我说走就走,那是因为谁也改变不了结果,你娘说的对,不能让林家无后,那样我就是罪人了,这么些年,也没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也是愧疚,如今你有了骨肉,这不是很好么。”   林家老太太一直以无子想要压制她,或许她也以为一个丫鬟而已,有了骨肉,景岚大不了也就是闹一闹,不会轻易离家,毕竟和自己儿子也是夫妻恩爱。   可谁也没想到,景岚痛快地离开了林家。   大闹府衙,甚至不惜落了个悍妇的名声,之后迅速嫁入秦家,更是让人议论纷纷。   她那时一是伤心,二是冷静下来,也需得找个好家世的人,秦淮远有儿有女,唯独没有夫人,偌大的府院也好做桥梁洗钱,看他容貌俊秀,便是嫁了。   有的时候,会寂寞,有个人在一起也能宽慰自己。   林锦堂听她说好,更是心如刀绞:“不好,不好,我都听说了,你又单独置办宅院了,就是在修而已,是不是秦家待你不好,他这一半路夫妻,你快离了他才是!”   夫妻七年,景岚低头看他,因是醉酒也憔悴许多,伸手在他脸上轻抚而过:“还记得吧,当初我嫁你时候,是因为什么?”   林锦堂额头抵在她腿边,跌坐了地上:“记得,谢晋元给不了你名分,你说露水夫妻难长久,想长长久久找个人,你说我长得很像你家郎君。”   七年时间,人非草木,怎能无情。   景岚心间也是百转千回:“是,我也想长长久久,可我不是今朝那么大的少女,咱们活在这世上,更为简单,利为先。林家需要传宗接代,我需要一个伴儿,今朝需要清白家世,容华需要有人呵护,我在林家七年,一心一意,也算对得起你,是以你娘不待见我,也忍了,至于我置办宅院,那也是与你无关了。”   林锦堂闻言,更是心碎。   她纤纤玉手,正是轻抚着他头脸,让他回去,前面又有人来。   景岚一拍他胳膊,他连忙站了起来,来宝匆匆进了屋里,一眼瞥见林锦堂也没给他好脸色:“林大人什么时候进来的?莫不是故意脚前脚后这是来逼我们夫人来了?”   景岚瞥了她一眼,问她怎么回事。   来宝愤愤然地看着林锦堂,说林家那个不要脸的丫鬟在前面跪着呢!   景岚忙是穿鞋,出了后院,也不叫林锦堂跟着,自己先往前去了,果然,春香挺着肚子,正跪了铺子里,旁边还跟了一个林家老太太身边的丫鬟。   景岚上前,吩咐罗成:“太叫人笑话了,关上门。”   罗成上前,才要关门,一个人影这就挤了进来,景岚看着眼熟,也是丫鬟打扮,瞧着屋里这光景,到她面前连忙福了一福:“小婢是老太太跟前的桃儿,特意来寻夫人拿些布料的。”   可是乱成一锅粥了,景岚仔细一辨认,才明白过来,这个桃儿是秦家老太太身边的人。   她回身坐下,先没理会春香,光看着桃儿了:“拿什么布料?”   桃儿站了她的面前,低头道:“天暖和了,说给几个哥儿和姐儿做新衣,老太太让来问问夫人,可有准备?”   做几件新衣裳而已,景岚点头,看向罗成:“多担些料子,丫鬟们也都做一套。”   说着也让桃儿跟着罗成去挑了,桃儿一听连丫鬟们都有,自然满心欢喜,忙跟着罗成一边去挑布料了,景岚见她们一边去了,才看向春香。   春香从前是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十七八时候就该婚配了,可老太太舍不得。   原来是有私心,也是,看着柳叶弯眉的,模样也不错,她心中岔了一岔,也是唏嘘,半晌才开口:“春香,我与林家已无干系,你这是来干什么?”   春香一手还抚在隆起的腹上:“春香来请罪,一切都因春香而起,夫人不要怪罪主子,也不要生老太太的气,现下老太太因着此事都病了……”   也不等她说完,景岚叹了口气:“行了,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个。”   一边的桃儿探头探脑,她不愿做恶人,仍旧好言好语地:“回去吧,以后别来这了。”   春香跪了半天,也是两腿发麻,跪行两步也是实在抹不开脸了:“春香也是别无他法了,老太太这一病,家中也无存银,让我想法子,我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来求夫人,老太太问东街的铺子,不然能不能顶出去……”   话未说完,林锦堂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过来,他醉酒已醒了三分,强忍恼怒:“住口!”   春香一见他,脸色顿白:“主子……”   景岚起身,凉凉道:“你们老太太也真说得出口,别说东街的,就是你们现下住着的,都是我儿今朝的,回去告诉她,就说我说的,就算我想给,她儿子也没脸要,让她断了那个念想!”   说着,怒目瞪像林锦堂,已是沉了脸色。   林锦堂也是羞臊得没脸见她,真个是没脸见她。   他一把扯起春香的胳膊,给人拉了起来,让自家丫鬟扶着她往出走,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春香也是被林家老太太逼得,她一个丫鬟哪里能求得动景岚,哭了两声,也不敢再说别的,跟了林锦堂身后去,一时间铺子里安静了下来,来宝拿了扇子直给景岚扇风。   “夫人息怒,那老太太就是个搅屎棍,有苦有难处了想起夫人来了,哪有那么美的事,还指望夫人能管她们怎么着!”   “嗯。”   景岚回眸,瞥见桃儿一旁磨磨蹭蹭地,也是点头,故意敲打着:“谁的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最可笑的就是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瞧不起商贩,可知道享受,却不知享受也是需要银钱的呢,林家这老太太以为我高攀了似地,别说他林锦堂,就是现在秦家,我也照样离得!挨着边靠得近了,自然得些好处,都和离了,我与林家还有什么干系!管她呢!”   说着起身,来宝赶紧上前,叫了桃儿说给她捎带回去。   桃儿挑好了布料,听了好些事,也不敢作声,赶紧就跟着出了铺子上了车。   这些料子都叫人来家里剪裁,挨个得量一量,景岚就上车时候过问过问,又恢复了平时脸色,到了秦家门前,几人下车,桃儿可不敢不敬,恭恭敬敬施了礼,忙是去后院递信去了。   来宝瞧着她那模样,挨了景岚身边扶着她:“她这是去嚼舌根了,走得这个快。”   景岚才不以为意:“说了才好,也好让老太太知道知道,我的银钱能是随便给谁花的么?她想动想用,那就低气点,毕竟,我也不欠她的,惹急了,就让她也从高处落下来试试。”   才进府时,秦家已经剩了个空壳子。   景岚让人备了名贵的药材和许多银钱,宠惯了一阵子,世人都是这样,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她用不着笑脸相迎收买人心,光是银钱上,就有底气。   也是林锦堂这么一闹,心中厌烦,念及自己那个时好时坏的小姑子,转了脚就往她那院去了。   来宝见她不回自己院里,就猜着了,还直叨咕着说忘了没大小姐买果儿。   景岚也是忘了,忙差了她去自己屋里拿些。   来宝点头,忙是去了。   景岚伸手抚髻,这才走了几步,出了这院,差点撞一人身上!   是个男人,还是个年轻的男人。   这后院当中,哪里来的男人,她顿时皱眉:“你是哪个?怎么到这后院来了?”   看衣着也不像是小厮,他看着也就二十几岁,眉清目秀的,见了她上下一打量,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的脸,双手一拱,忙是揖了一揖:“这便是新嫂子罢,许是没见过,秦洪生是也。” 第29章 书香门第   男人揖了一揖, 叫了声嫂子。   那样的目光, 景岚不是没有见过。   她退后两步,才要开口, 背后已然传来了秦淮远的声音:“洪生, 你在这干什么?”   回眸间,秦淮远脚步匆匆, 这就走了过来, 他有意无意地还站了她的面前, 这个动作颇有深意,景岚失笑, 自他背后微探出半个身子, 瞥着秦洪生。   秦洪生忙与兄长见礼, 倒也是个知道礼数的, 在秦淮远面前可是目不斜视,万万不敢多看她一眼。   “才看望过母亲, 从院里走出来,绕来绕去,错了路了。”   他低着眼帘,似有茫色。   秦淮远给他指了路,他再次与兄嫂告辞, 赶紧走了。   自他走后, 秦淮远才是回头。   景岚轻抚髻间, 仍旧将耳边碎发抿了一抿:“这人是谁, 我怎没见过?”   秦淮远低眸, 女人无限风情,尽在一举一动当中:“孽障,因是老来得子,爹娘太宠溺了些,一小没惯好,人也歪心也歪,别理他。”   景岚第一次在他口中听见他提及这个弟弟,还是以这种口气,未免想笑。   靠近了些,她一手在他官服上面理了理,扬起脸来,也是眨眼:“夫君今个不忙,怎回来这么早?”   她一副小女儿姿态,秦淮远也露浅浅笑意:“不忙,夫人今个回来得也早,也不忙了?”   景岚轻点着头,张开双臂:“都不忙,那要抱抱~”   太过可爱,就是平时稳重的男人,也难免失笑,伸臂拥住了她:“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景岚靠在他的肩头,开打小报告:“不舒坦,先前在林家,老太太看不上我,到了秦家,老太太还是看不上我,吃我的喝我的,要是让我听见有什么人乱嚼舌根,但凡到我耳朵里,我可是谁都不给面子,心情好的时候不想计较,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人哄,不然就该病了~”   她没有忍辱负重的习惯,向来肆意。   秦淮远听出她言外之意来,更是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放心。”   这边夫妻相依偎,那边少年少女们有说有笑也进了院子,秦凤祤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三,太子突然来了书院,书院守卫森严,也是无事,都回来了。   秦凤崚背后背了一个书箱,手里提了一个。   顾今朝给秦湘玉拿着书袋,三人并肩,才一进院,都站住了。   秦洪生站在门口,要走不走,正是回头张望,顺着他的目光,远远能看见秦淮远拥着景岚,他微眯着双眼,扶着园门,还微弯着腰。   秦凤祤走了他背后,他都未察觉。   还是秦凤崚淘气,到他后面嗷的一嗓子:“二叔!”   惊得人差点没跳起来,回头一看侄子侄女们都在,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什么时候了,下学了?”   秦凤祤眼帘都未动一下,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秦湘玉也是瞪着他,没个好气:“你鬼鬼祟祟在这看什么?”   秦洪生忙是回身:“时日太长,园子都找不到路,走错了,我这就回西边,回西边……”   说着,也是赶紧就走。   顾今朝若有所思地瞥着远处,那两个还依偎着人,回头又看秦洪生的背影,皱眉:“他是你们叔叔?我不喜欢他看我娘的眼神。”   秦湘玉和秦凤崚左右一边站了一个,都冷哼数声。   秦湘玉拽了今朝的胳膊,靠近了些,才是说道:“什么狗屁叔叔,祖母给惯坏了,前些年因着他,我娘受了多少气,我爹一怒之下给人送了老家去,谁想到这又回来了。”   秦凤崚在另外一侧补充道:“这个色胎,我们兄弟他倒是不敢,你小心点,他男女通吃。”   顾今朝实在被他逗笑,两边胳膊一抖,给两个人都抖掉了:“借他几个胆子,你看他敢不敢打我主意,胳膊腿都打折,不打得他亲娘都认不出算我白说!”   秦凤崚在旁失笑,前面秦凤祤见他们三个凑一起,也是站住了:“干什么呢,快走。”   三人上前,秦湘玉和秦凤崚快步走过去了,唯有顾今朝站住了。   秦凤祤见她顿足,也瞥着她:“怎么?”   顾今朝抱臂以对,绕着他走了一圈,才是啧啧出声:“所谓书香门第,真是道貌岸然,一个高门大户,也有此等淫1虫,可见你们的脸面也不算什么,不过尔尔。”   少年笑颜 ,可那笑意当中揶揄着的,都是他从前拿出来说的。   真是爱记仇,一句不让。   秦凤祤眼帘微动,失笑:“家门不幸,所以更要维护门第,你若再为太傅收山弟子,也是有光,”说着也是目光浅浅,关爱得很,“百局生死门,只限三日,你做了多少?”   今朝扬眉,笑:“不劳兄长担忧,百局已破。”   说着就要走过,冷不防秦凤祤追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破了?这么快?可送了太傅那去?”   顾今朝甩开他手,继续往前走:“当然,这百局不知和谢聿那百局一样不一样,如若一样,可有意思了,他为人倨傲才不按常理,事实上百局相生相克,如果找到规律了,可相互攻克,快得很。”   没想到她竟是这么快,秦凤祤真是没想到,也有欣喜之意:“太傅怎么说?”   今朝摊手,没他那么多的喜悦之情:“还没送去,限我三日,那就三日,出那个头干什么,生出别的祸端就不好了。”   分明少年之色,却无轻狂得意,真是难得。   秦凤祤抬眼望去,秦凤崚兄妹在前面,因着什么又追打起来了,哪里有这少年一点心计,不由叹气:“真是可惜了,可惜。”   顾今朝心中还有别事,与他站了一处:“太子来书院干什么,还有长公主给湘玉的桃花,可有深意?今个书院可真是热闹,不过我觉着吧,要有不好的事发生了,能不能跟我说说?”   二人并肩往前走,秦凤祤也是并未回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抿唇。   半晌才说:“长公主亲自挑选了些及笄的闺中小姐,以花为表,要行选秀,桃花之意,多半是要进宫的。”   顾今朝已然猜中了几分:“选秀都选什么?为当今圣上选妃?还是太子皇子?太子可到了婚嫁年纪?我刚才看了一眼,他和你们差不多大,神色不好,来干什么?”   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也是实在好奇。   秦凤祤回眸瞥了她一眼:“不是告诉你了,不许回头?”   真是好笑,今朝回瞪他一眼:“秦湘玉和秦凤崚都捅了我让我看,他们都偷看太子了,我也就回头偷看了一眼。”   那兄妹两个也是让人头疼,秦凤祤也是垂眸:“你们……也不让人省心,太子不察觉还好些,今日他来得匆匆,想必与长公主颇有微词,我走的时候谢聿还在,却不知选秀之事会不会如期。”   顾今朝见他担忧,故意叹气:“你妹子若能进宫,也是家门之光,你们国公府说不定荣耀……”   话未说完,人已横眉:“再不济,也不会卖女求荣,顾今朝,你未免也太看低国公府了!”   今朝笑,大步走开:“没想到,你倒真是个好哥哥。”   秦湘玉和秦凤崚冲散了那对夫妻,当中儿女的面,秦淮远侧立一旁,两手规规矩矩的,可是离景岚老远,一副冷淡模样。   这两个上前见礼,回自己院里了。   秦凤祤也叫了父亲,去书房商议选秀之事,先做打算。   单单剩了今朝母女,连着去拿了果儿回来的来宝,一起进了姑姑的院子。   天气尚暖,顾容华今日气色好,心智也好些,坐了窗下做女红,翠环一旁给打着下手,两个人一起说着话。来宝给掀开了门帘,娘俩个就进了屋。   抬眼看见她们母女,顾容华温婉笑笑:“今个什么日子,怎么一起来了?”   今朝上前,飞奔一样扑了她旁边坐下,然后抱住姑姑来回地晃:“姑姑姑姑姑姑,你在做什么,是给我的吗?”   女人被她晃得东倒西歪,笑得不能自已:“嗯,给你,都给你,什么好东西给我们今朝,快放开我罢,都要晃散架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裙边,上面绣工齐整,已是做了许多日子了。   景岚看见女儿这样,也是摇头:“你可轻点吧,你姑姑才刚好些,再摇糊涂了!”   今朝笑,偏就靠了姑姑身上,抓过容华的手臂揽在胸前,做出一番姑姑搂着她的模样:“糊涂了,姑姑也认得我,对吧姑姑?”   容华也笑,低头刮了下她鼻尖:“对,我们今朝三岁能诗,五岁做对,我怎么能把今朝忘了呢,就是糊涂时候,也知道,诶呦,这是我那天下第一聪慧的侄儿,谁也赶不上,我最喜欢今朝了!”   顾今朝抱着她手臂,更是讨欢:“嗯,姑姑是天下第一美人,今朝也最喜欢姑姑了!”   景岚坐了一旁,看着这一幕,也是抚额:“真是受不了你们两个,要不,我一会儿再来?”   几人都笑,春色真暖。   在顾容华屋里坐了一会儿,母女才又一起出来,只要姑姑精神还好,这娘俩个也是心满意足,出了院子,顾今朝想起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也是生厌。   她拉住景岚,把看见的那一幕告诉了她。   景岚冷哼一声,说他敢什么主意定不轻饶。   今朝向来不愿吃亏,这样龌龊的人,一眼的亏也不愿:“不行,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不如给他个下马威……”   景岚见她神色,回头叮嘱来宝,叫人守好容华的院子,才是握紧了女儿的手。   四目相对,二人默契地都点了下头,几乎是异口同声的。   “那就先治治他!”   同笑,景岚一点今朝鼻尖:“你有好法子了?”   顾今朝眸光一动,计上心来,上前附耳轻语。   景岚扬眉,也是笑:“如此甚好。” 第30章 花好月圆   晚宴之前, 老太太让各院里的人都去了她跟前说话, 秦洪生也带了他在老家娶的妻子在了。他那妻子周氏十分清瘦,肌肤稍黑,模样还算端正,俩人成亲这么些年也无子,能看出她在老太太面前一直低着头, 鲜少开口说话。   顾今朝和秦家兄妹坐了一处,她娘就在秦淮远的身边, 偶尔才开口说那么两句。   秦淮远又叮嘱了一遍, 让洪生少住些日子, 便回去。   老太太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不过当着儿子的面, 不方便说,就哼哼着岔过去了, 秦家人也是各有各的心思, 景岚平时连几个丫鬟都懒得记,更何况是揣摩她们的心思。   她拿眼角挨个瞥了瞥,瞥到秦洪生时候, 他扬眉就笑,不过也就是先探他一探, 随即别开眼去了。顾今朝一直关注着这边,母女两个交汇了个默契的眼神, 也都是轻点着头。   渐渐的, 全都告退。   今朝单单跟上了秦凤崚的身后, 一走一过,擦肩时候还狠狠撞了他。   少年猛然回头,见是她,也是恼着一把抓住了她:“急着赶着干什么去?撞得这么狠!”   顾今朝站住了,一抬头一脸愤恨。   不过是强忍的模样,扯了秦凤崚走远了些才愤愤道:“你那个叔叔,瞧见了没有,看见我娘眼睛都要黏她身上了,怎么地,从前他也那么看你娘的?”   秦凤崚呵呵冷笑:“他敢!因祖母袒护,他败了家业,我娘一病不起,他主意打到我娘的丫鬟身上,我爹光把他送走就算饶了他了!”   这少年心直口快,最容易套话了。   顾今朝和他一起走了他屋里,给丫鬟娇娇撵了出去,俩人说着话,很快,就将从前秦洪生生平都套了出来。   果然是个色胚,于女人身上吃了多少亏偷香窃玉好个淫1棍。   不过平时依仗自己容貌俊秀遮掩些,道貌岸然。   好歹叫个二爷,国公府的丫鬟们也有胆大往身边凑的,他可真是色胆包天,说是就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也敢上手。   听闻顾今朝说起自己的二叔,竟然把主意打到了继母身上,秦凤崚也是火冒三丈,直嚷嚷着要去祖母那告状。   今朝连忙拉住他:“万万不可让老太太知道,想收拾他,那还不容易?只不过我身份在这,不方便下手,需得一个老太太都心疼的人,跟你那个不争气的二叔相比,也不差二分的,就算得手了被人识破,也无心追究,那样才好。”   秦凤崚这脾气也是沾火就着,本来因着哥俩将今朝扔在世子府那事,还耿耿于怀,今儿个眼见着他母子受辱,自然更是仗义:“照你这么一说,那此事就非我不可了,你可有什么主意?咱们哥俩个教训教训他就是!”   顾今朝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拉过他如此如此一番。   二人准备一番,分头行事。   秦淮远留了屋里跟老太太说着话,景岚就带着来宝先出来了,她出了老太太院里,让来宝站远些,就独自提了灯,站了一站。   片刻功夫,秦洪生打发了妻子就走了过来。   上前见礼,秦洪生往前站了一站:“嫂子在这干什么,等我哥哥说话来着?”   景岚冷哼一声,也是叹气:“等他干什么,好话都不会说半句的!”   她轻抚发髻,冷不防手一动帕子掉了下去,不等她弯腰,秦洪生先一步捡起了帕子,举手送到了她的面前:“哥哥惹嫂子生气了?他向来不会说话,跟原先的嫂子倒是感情好,嫂子到底是新嫂子,你想听个什么,不若我给嫂子讲讲?”   他倒是胆大,见她伸手去拿帕子,还轻握了下她手。   指不定听了老太太多少闲话,以为她多有轻浮,才能这般猴急模样,景岚心中冷哼,面上也是不动声色,她拿着帕子抽出手来,声调也是幽怨,转身就走:“你们国公府也真是闷趣,连个会说话的都没有,我呀,我一会儿还是去书房看会书罢!”   秦淮远的院子可不敢随便进,但是书房却在前院的厢房,更像试探,去得。   男女之间,莫非都由暧昧开始,秦洪生见景岚之前,就知道她这么个人,如今得见,更觉她肤若凝脂,动作之间都是风情,说上一句两句话骨头都酥软许多。   左右也是无人,他就直跟着景岚后面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的这个亲热。   景岚再往前走,已经能看见来宝了,故意又站住了。   秦洪生也瞧着前面有人了,也不等他上前,女人已是叹了口气:“怎么哪都是人,后门的耳房无人看守,许是幽静,可是敢去?”   她这话也不知说给谁听的,秦洪生心尖上打了个颤儿,手都抖了:“洪生这就去耳房看看,嫂子若是方便,一会儿也去看看,我给嫂子讲些过路见闻,有趣得很。”   景岚未动,也未出声,来宝上前来提灯,这就引着她往别处去了。   秦洪生痴痴望了一望,背后也传来了脚步声,赶紧往后门走。   他这两脚都似走在云端上面,景夫人的风流韵事在京中可不是什么秘密,越想心里越是痒痒,一路心肝乱颤,走了后门的耳房边上去,才要进去,旁边突然有个黑影闪过去了。   这个影子一下打散了他的淫1心色胆,正是惊疑,不知什么东西搭在了他的肩头,他下意识一回头,一个披头散发还带着獠牙的面目赫然出现,才要惊叫出声,背后一棍抡来,痛呼倒地。   本就是个中看不用的,能有多大能耐,秦洪生眼前天旋地转,瞬间就被人捆了起来。   好像是一个人,好像又不是一个人,嘴巴被人用破布塞住了,身上衣衫都被扒了个干净赤1条条的,随即一个大黑布袋子照头兜下,拳打脚踢就停不下来了,他哀嚎出声,可也闷闷的都发不出什么大动静来了。   后门处本就没有什么人,漆黑一片的。   扎紧袋子,一顿狠踢,出了这口恶气,顾今朝和秦凤崚也不管脑袋屁1股将人狠揍了一顿,听着没什么动静了,抬了往马厩里一扔,才算了事。   二人一人一个面具,此时都披头散发的,才要回耳房收拾收拾头脸,好巧不巧的看门的老秦大哥回来了,一嗓子惊得马儿都嘶叫起来。   顾今朝推了秦凤崚,二人分头就跑。   按着老太太对小儿子的宠溺,此事若被发现,定是不依不饶。   秦凤崚不怕被发现,被发现了,才能让老太太矛盾自攻,不再追究,但是顾今朝却是得千万小心,不能被人发现了,她脚步也快,此时一身玄衣几乎融入到了夜色当中去。   从后门往前院长廊走去,才要过去,护院听着后门动静已经往这边来了。   她回身躲进暗处,才要蹲下身子,手腕当即被人抓住。   惊得她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她身后的秦凤祤拉着她,后退数步,到了高墙边上。   她一把甩开他手,因是戴着和秦凤崚一样的面具,只要不被他抓住,也好推脱。   才要再走,秦凤祤已是先开了口:“这么快就破了百局生死门,此事怕是遮掩不住了。”   今朝回眸,站定。   既然当着她的面这么说了,那就是认出她来了,也是不怕他认出来,光只是恼:“此话怎讲?”   她披着长发,脸面上是个恶鬼面具,獠牙吓人。   秦凤祤步步上前:“我爹已是派人将百局图送了太傅那去,然你知道太傅是在哪里,他眼下正在世子府留宿。我也不明白,按你这般,去书院考取乙等手到拈来,为何遮遮掩掩?如此聪慧,满心算计,你算计的又是什么?顾今朝,我看你母子却是有事瞒着我们秦家才是!”   才到面前,他猛然出手,一把抓住了面具边上,连带着绳带走扯落了去!   扯她面具干什么!   顾今朝也是没有想到,顿时抬眸。   不过很显然,他比她还要错愕,漆黑的夜色当中,借着头顶温柔月光,四目相对,都怔了一怔。护院由远至近,嘈杂之声顿起,几乎是下意识地 ,秦凤祤一手拉过她去,两个人都紧紧贴了高墙边上,躲进了暗处里。   挨得太近,少年身上还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花香。   她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遮住了小半张脸,与平时感觉又是不同。   秦凤祤心中微动,更是移不开目光。   花好月圆不常有,今个月圆,景岚洗漱一番,在窗前赏月。   秦淮远一身青衣,也提了酒来,站了窗外看她。   隔着个窗,二人都笑。   难得景岚有兴致,说要喝些小酒,他亲自去拿了来,此时丫鬟们都让退去了,单单她们两个,一个窗里,一个窗外。   男人提高了酒,也是笑:“那日你唱的什么调,真是从未听过。”   景岚今日也甩了水袖逗1弄他,心情太好,招手让他上前。   正是情浓,她勾了他的颈子,在他耳边哼着调调:“一唱呀裙钗女,唱的是崔莺莺,莺莺想张生……花园以内呀观呀观花景,花草比人好伤情……”   水袖一动,人已退去,勾着指头让他进去。   正是情浓,秦淮远看着她,也是喉1结微动,才要转身进屋,院子里忽然嘈杂起来,也不知是谁喊了句主子,脚步声纷纷而至。   他手中酒壶紧了一紧,忙是下了石阶。   花好月圆,来人却真是大煞风景:“主子!快瞧瞧去吧!后院出事了!” 第31章 少年之谜   秦洪生在马厩当中, 被浇了一身马尿,又被惊马踩了几脚, 已经昏过去了。   他被人从袋子里弄出来时候,自己也是屎尿糊了一身,赤1条条的, 浑身是伤, 即便如此得了消息的老太太还是扑上前去, 好一通哭, 叫人去找了大夫来。   身上骨折多处,好歹是留了一条命在, 老大夫给看了,也只能接接断骨, 给人开了些外伤药,伤筋动骨一百天, 可有的日子熬了。   可真是, 昏过去了又被痛醒,身上去不掉的马尿味, 连他妻子都不愿上前。   秦淮远赶到时候,秦老太太正抹着眼泪问这宝贝疙瘩, 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秦洪生眼见着自己大哥到了跟前, 眼泪这就掉下来了, 可他不傻知道自己被设计了也不敢说是景岚让他去的后院, 因为他在秦家, 就是自己老娘都知道自己那副德行, 如果景岚反咬一口,只怕大哥也不会信他,反倒还会直接将他送走。   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光说有个披头散发的人,青鬼獠牙的吓了他一跳,打了他一顿。若说这般鬼灵精的,秦家还真没这样的人,秦老太太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念想,想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能得罪什么人,念及他那时候偷看人家景岚模样,也是咬牙,说此事必当深查,差了丫鬟婆子小厮都出去搜了。   她特意叮嘱了人,给哥儿姐儿都带过来,她们的屋里也都好好搜搜,不让秦淮远离开。   片刻,秦凤祤和顾今朝以及秦凤崚兄妹都被人带了过来。   老太太也让人去叫了景岚,不过丫鬟回来说夫人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秦淮远自然是袒护得紧,不许再去叨扰。   老太太心中堵的很,给孙子孙女都叫了跟前挨个地问。   秦湘玉还揉着眼睛,说才要睡下,问出了什么事 ,平时一个乖巧得不能再乖巧的小姑娘,心疼还来不及,如何能怀疑,不过是走一过场,赶紧让丫鬟扶着下去了。   她看向长孙,也是随口一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秦凤祤轻描淡写地:“我在书房。”   老太太又看向顾今朝:“今朝,你从我屋里出去,干什么去了?”   今朝此时还是一身青衣,头发也早拢回了从前的一揪,见老太太问到头上了,也是笑,恭恭敬敬地上前叫了声祖母,说:“我也在书房。”   老太太怔了怔,目光凌厉:“你也在书房?你去书房干什么去了?”   顾今朝笑意更深,看向秦凤祤:“大哥去书房干什么,我就去书房干什么去了啊,出了祖母的屋,我就同大哥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少年倒是坦然,老太太心中却是起了疑心:“凤祤?”   秦凤祤低着眼帘,沉声应了一声:“嗯,我一直与今朝在一起,才从书房过来。”   他亲自说了,老太太又是瞥着今朝,亲生和后养的怎能一样,不过到底还是个孩子,她见景岚未来,心中恼怒,正要着人再去叫,去搜屋子的丫鬟婆子们回来了。   不巧的很,在秦凤崚屋里搜出了一个带獠牙的青鬼面具!   当然了,秦凤崚原本也未想太过遮掩,立即上前,当着秦洪生的面就承认了:“对,是我,他色心不改,竟然还觊觎景夫人美色,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打了他一顿,怎么了?”   若是别个,老太太怕还要追查下去。   只是风崚,原先因着他娘就和这秦洪生做了仇了,一个是自己的老儿子,一个是自己最心疼的小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比较起来,心如刀绞。   若是别个被查出来,秦洪生还好托词,一见自己的亲侄儿,这口气只能咽下去了,等了老太太回过这口气来,娘俩个一起掉眼泪。   秦洪生那样的,谁能真心疼他,秦淮远叫了凤崚去,老太太又怕他责罚孙子,捶着胸口,还直跟了后面骂了两句,说凤崚还小,叫他万万不得再训孩子。   出了门口,丫鬟来扶,老太太走得太快还差点摔了,白白呕了一肚子的气,少不得回头又给秦洪生说了一顿……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秦淮远不过做做样子,给小儿子叫走了去,顾今朝冷眼旁观,那秦洪生没两个月都不能下床,也是解了气。她挨了最后才从屋里出来,外面明月高悬,真个是好天气。   才一下石阶,就站住了。   秦凤祤一身白衣,站在桃树下面,他微扬着脸,似乎在赏月。   顾今朝快步走了过去,擦肩时候才是出声:“哥哥真是好兴致,这是在赏月吗?”   他默默跟了她的身后,脚步也是不急不慢地。   夜色漆黑,少年脚步匆匆,越发的快了起来,秦凤祤也加快了些许,一路跟了她到她院里,看她一直上了石阶,才无奈出声。   “站住!”   今朝站了石阶上面,才要掀门帘,听见他喊自己,回身:“哥哥叫我?”   秦凤祤上前几步,也站了她的身边,压低了些许声音:“不请我进去坐坐?”   顾今朝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时候不早了,哥哥请回。”   她可真是坦然,仿佛那个差点被人抓到少年不是她一样。   明月当空,屋檐下挂着两个灯笼,映红少年的脸,秦凤祤盯着她那衣衫高领处,也是又近了些:“顾今朝,今日是我帮了你,卸磨杀驴也不用这么快,你要知道,现在我去告诉祖母,是你撺掇并且伙同凤崚一起打了二叔,也是来得及的。”   顾今朝怕他那个,抱臂以对:“秦凤祤,我并没有让你帮我,你可以现在就去告诉老太太,甚至把事情往我脑袋上一推,都可以。但是你也要知道,你敢去告状,老太太敢难为我,我这就去我娘那把事情都捅破,保管等不到明天日头出来,她就会带着我和姑姑离开你们家,你信也不信?”   简直就是个小无赖,秦凤祤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顿时失笑:“家里才安生两日,你这是威胁谁呢?”   今朝扬眉,下颌一点他:“威胁你啊!”   没办法,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令人哭笑不得,可爱得紧,秦凤祤本来也没打算要拿她怎么样,不过瞧她都不理会自己吓唬她而已。   当然了,吓唬也没吓住,显然这少年不是被吓大的。   什么都有个应对,他真是忍也忍不住,笑意倾泻。   秦凤祤微一倾身,见她下意识后仰躲避,伸手按住她额头,还在她额头上面点了一点:“你呀!”   随即从怀里拿出个物件来,一把塞了她手里。   顾今朝低头一看,是她的鬼面具,当时一时情急忘了哪去了,原来一直在他身上。   她拿起来在手里晃了晃,知道他根本没有打算告诉别人,也是笑:“谢啦!”   哦,变脸比翻书还快,这就笑面相对,知道说谢了,秦凤祤瞥她一眼,那种异样的感觉越发强烈。不过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总之和她在一处,总是很想笑就是了。   比起凤崚和湘玉来,竟然觉得顾今朝更是可爱一些。   许是今个撞见她头戴面具那模样,也许是摘下面具的那时候,理也理顺不清,秦凤祤见她还摆弄着那鬼面具,也是敛起了些笑容。   “以后,就不要再戴这面具了,太吓人。”   “……”   虽是青面鬼王,獠牙外露,但是顾今朝却很喜欢,这一对面具,还是她的藏品呢,如此听他这么一说,一手又将面具扣了脸上,故意对着他歪头,沉声道:“吓人吗?这样?这样?”   秦凤祤伸手抚额,转过身去:“……”   少年围着他转,又是嗷的一声,学着鬼叫:“有没有觉得,真的很吓人?奥?”   白衣再转,一回头对上少年双眼,那眼中全然都是笑意,真让人心尖乱颤,即使带着鬼王面具,也觉可爱,真是令人忍俊不禁,差点就笑出声来。   秦凤祤忙是下了石阶,转身就走:“胡闹,快回去吧!”   他自出生以来,与父亲面前,从未这样失态。   他学的是道,七情六欲都少之又少,不想连连破功,赶紧走了。   顾今朝可是不以为意,回了屋里洗漱一番,因是心情太好倒头就睡。   这一夜可是美梦连连,早起已是日上三竿,本来还想着去秦淮远面前问问那百局图的下落,这会儿发现时候不早怕是要迟到了,可是急忙收拾一通,就出了院子。   秦府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平时府里常备车送她,是以也并未多想。   背了书箱,才要上车,一旁巷口那等了好半天的少年一下跳出来了,穆庭宇一身蓝衫,不敢大声喊她,连连在一边与她招手。   左右无人,顾今朝退后数步,定睛看了看,赶紧过去了。   到了巷口,她也是急:“穆二你在这干什么?去书院都要迟了!”   少年从怀里拿了一个烫金的帖子,这就塞了她手里:“我今个要同大哥去校场,不去书院,明日一早你千万别忘了来猎场,这上面有中郎府的盖印,没有人会拦着你,到时候你进猎场就去我爹那处……”   真是没想到,他当真弄了个帖子来,今朝怔怔看着他,目光复杂:“穆二哥,我这……”   穆庭宇狠狠拍了她肩头一下,瞪她:“还是不是好兄弟了?二哥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行,让你去猎场讨个吉利就不行了?”   可是,从前在她面前,穆二打架从未输过。   眼看着少年已是渐恼,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了:“好,天下第一美少年的场子,我一定去!”   这还差不多,穆庭宇满意地后退:“那我就走了,说定了,你一定要去,看不着你我肯定输,我要是输了,拔不了头筹了,到时候就怪你!”   今朝摆手,二人相视而笑。   随即各自转身,时候不早了,顾今朝将帖子收在怀里,匆忙上了马车,车里淡淡一种香味,说不出的香甜。   开始还念叨着,快点再快点,快点去书院别迟了。   慢慢的,她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迷迷糊糊要睁不开时,顾今朝忽然想起了这种香味,是出自哪里了。   她娘常年和草药打交道,她也懂得一些,是迷香。   心眼闭合,渐渐入梦。   马车也并未朝着书院去,车夫甩着鞭子,直接出了城。 第32章 似梦似真   最先发现顾今朝被人掳走的, 是秦凤崚。   一早起来,秦凤祤带了妹妹先走,他昨晚上被秦淮远叫走,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 被留了书房查看课业。也是起晚了,收拾妥当,就让人备车,准备叫了顾今朝一起走, 没想到才到门前, 就看见顾今朝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他追着跑了几步,顾今朝一点动静都无, 越是喊越是追马车赶得越是快,最后落后许多。   起初还以为今朝与他玩笑, 可等他坐车到了书院更是没见到她的踪迹,非但如此还无故缺席,夫子也不知她所去。这少年仔细一想府中也无多余车辆,细思恐极。   不过他认定是世子府那位又作妖了, 赶紧让人回府知会一声。   秦淮远早不在府中了, 这一知会, 就知会到了景岚的面前,等这话到她面前,就变成了, 二公子亲眼所见, 顾今朝又被世子掳走了!   之前谢聿难为这三子, 顾今朝也未吃亏,过后景岚就睁一眼闭一眼那么过去了,不想世子又掳了人去,她即刻动身,独自一人乘车到了世子府,正好将谢晋元堵住了。   谢晋元才要回封地,晋王府迁走之后,天下无战事,晋阳城也是平和,只偶尔回去小住。   他被景岚质问一番,也是勃然大怒!   谢聿百口莫辩,他也是懒得辩驳,只说没有做过,带人就出了世子府,这青天白日的,一辆马车如何能藏匿得住。   他也命人去四城门口,终于得了一点线索,快马加鞭这就追出了城外。   天子脚下,不敢行凶,也是有人借由府衙之力轻松将人掳走出城,谢聿等人追出七十几里,才将人追上。   车夫受人买凶,不等动手,便被人拿下。   逼停马车,谢聿上前,连叫顾今朝两声,无人应答,车夫已是交代说门帘窗帘都挂死了,内中迷香迷昏了人。   侍卫上前挥刀,车帘扫断,窗帘也是统统划开,在外面就能看见,顾今朝早已瘫软滚落,仰面躺在车里,双眼禁闭,昏睡不醒。   谢聿上车,车内香味还在,香的腻人。   若非书箱拦着,还不知要撞伤几次,如今京中找她都快翻个底朝上了,她毫发无损,看这面相,怕也是还在梦中。   无意当中,他竟然也成了她的贵人神助,老太傅说她是福星,连身边人都能借运,此时低眸看她,谢聿薄唇微抿,伸手在她脑门上戳了戳。   “你倒是睡得香……”   再低头,顾今朝毫无察觉,依旧动也不动。   “没心没肺,什么时候都能睡着,还真是一点没变。”   眉眼已是和幼时不大一样了,看了两眼,谢聿转身下车。   门帘和窗帘一去,车内清凉,顾今朝迷迷糊糊不得转醒,多少场景似梦似真,她游走在清醒的边缘,虚无的空幻当中,终于落了脚,却发现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偌大的晋王府,长廊里凉风阵阵,不知是哪里还挂了风铃,总有铃声叮当作响,顾今朝看着年幼的自己跟在母亲身后,像个跟屁虫。   也的确是个跟屁虫,走过长廊,跟着丫鬟进了一间大屋,眼前的男人身形颀长,一身官服迎将出来。   她看见母亲牵了她的手,拉着她上前无奈笑道:“这两日黏人黏的厉害,我走哪里她就跟哪里。”   站在小今朝的身后,才恍惚认出来,男人也不是别个,正是见过的谢晋元。   他将景岚母女迎入大屋,单单让人拿了糖果和糕点来,可拿什么也哄不住,小今朝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娘,好奇地张望。   许是梦,但若说是梦,也太过真实。   若不是梦,如何能来回变换视觉,已是不知她变成了小今朝,还是看着小今朝,眼前的大床上,长得极其漂亮的人儿长发微拢,定定看着她面无表情。   小今朝也眨着眼睛,一下松开了她娘的手,拍了娘亲两下:“娘,娘,他怎么了?”   景岚上前查探一番,将她推开一些:“你站得远一些,小心过了病气。”   病气一出口,床上人儿已是垂下了眼帘。   今朝不以为然,两只眼睛就光盯着人看,她猛然想起些事情来,小时候有段时间,在林锦堂有意无意的灌输下,总想要个弟弟的,想来就是那个时候。   眼前的人儿脸色苍白,偏那目光清澈,眸色漆黑。   长得那般好看,她当即搓了两手,对着她娘跺起脚来:“娘,我不想要什么弟弟了,我想要个姐姐,这个小姐姐好好看!”   景岚失笑,又推她远些:“哪里来的姐姐,这是哥哥。”   一听是哥哥,小今朝又是搓手:“哥哥好,好哥哥,那让他当我哥哥好不好?”   说着还跳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她娘,景岚被她缠得紧了,就与她说,只要人家愿意,那就可以管他叫哥哥了。谢晋元将她叫走一边说着话,小今朝片刻不等,这就爬上了大床。   她跪坐了谢聿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叫你哥哥好不好?”   此时梦里梦外,已知他便是几年前的谢聿,有些东西即使看不到也想了起来,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总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和她记起来的一样,谢聿不理她。   场景变换,顾今朝随着那小身板,在晋王府欢跃,每一次来找谢聿,他都不大理人的,不过她从府外带了许多小东西给他,偶尔心情好了,他便教她八卦轮回图,与她摆局玩上两局。   那八卦图上,生死两茫茫,多少时候,都是棋错一着,满盘皆输。   每每都是差一点,引得她抓心挠肝。   迷迷糊糊,好像是什么时候,那日谢聿颇有兴致,带她去郊外西山,不想一时失足,他跌落山涧,昏了过去。被人抬回府去之后,来了许多御医,亲眼所见那晋王爷大发雷霆,虽是并未提及她如何如何,但也是被吓得不轻。   谢聿一直不醒,她便一直哭泣,谁说要送她回去了,她不肯这就躲了起来。   也不知是有多久,是梦中梦,还是什么,想睁开眼睛也睁不开来。   虽是闭眼,也知道那孩子抱着双膝,就那么坐在谢聿屋里的大柜里,睡着了。   晋王府差点被人翻了天,也没找到她。   再见谢聿,是他一脸怒容。   “你躲这里干什么,什么时候都能睡得着,没心没肺的么!”   柜门开着,他额上还带着过病的额带,伸手来抱。   真是既想哭又想笑,今朝倾身一动,这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马车的车顶,车内还有余香,淡淡的,不易察觉。   顾今朝一下坐了起来,车上马儿已是卸了下去,车身倾斜,她扶着一边,从车上跳下去,凉风顿过耳边。   也不知是哪里,周边都是半人高的杂草,远处密林高山,显然人已不在城内。   似有溪水潺潺,循着耳边水声,今朝在杂草当中快行了几步,站住了。   一条溪流蜿蜒而下,溪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人。   他一身锦衣,手里石子两三,随手一扔,激起水花点点,看着真是百般聊赖。   左右望望,是个从未来过的地方。   顾今朝大步上前,站了他身边去,顿时着恼:“世子真是好兴致,把我弄这来干什么?”   谢聿将石子扔光,才是回眸:“醒了?”   今朝外衫上面,都似还有香味,一想到自己着了道,怎能不恼:“若是有事,叫我一声即可,世子用这下三滥的手段,真真令人瞧你不起!”   谢聿伸手一捞,又随手拿了几个石子,一下一下扔入水中:“是,你也知道,想让你来,叫你来不敢不来,何必用这下三滥的手段,不来便是杀了又当如何。”   他似漫不经心地,再未看她一眼。   今朝回头,此地只他二人,仔细一想,也心知有异:“难道,不是世子所为?那世子何以在此?”   谢聿无心解释,这就站了起来。   荒郊野外,也是鸟语花香,从未注意过,此地还有这般风景。   走过杂草,身后脚步声亦步亦趋。   上了羊肠小路,路边野花遍地,谢聿徐步而行,走向密林。   这可只有她们两个人,顾今朝连忙跟上:“对,世子没有理由掳我,那难道是你救了我吗?”   谢聿走在前面,云淡风轻:“你就当是我掳的你。”   今朝想起梦中种种,不禁唏嘘起来,看着谢聿背影,竟也觉些许亲切:“哪有这么当的,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不少事情,呃……原来我小时候就去过你们府里,还和你一起玩过呢,哦对了……”   她猛地一拍手,快走两步,与他并肩:“我才想起来,老太傅口中的什么奇门遁甲,这不是我爹教的我,原来是小时候和你一起玩过的,是你教我的?后来我爹带我去营地也是机缘巧合……”   二人到了密林前,日头被遮住大半,只留些许斑驳阳光在地面,星星点点,似有还无。   话未说完,谢聿已是站住了。   他双手负于身后,回眸时目光清冽:“你记错了,从前,本世子可未曾见过你。”   说着大步走进密林,顾今朝下意识跟上他的脚步,走了片刻才察觉出来不对。   抬头,密林遮日,远望,四周一样。   偏偏只谢聿一人,离她不过两步远,看着她目光沉沉:“百局图光只知破,而不知败,若是上了战场也这般纸上谈兵?”   顾今朝知道他是故意引她入局,也是不慌了:“世子何意?”   谢聿本就一时兴起,也是勾唇:“不若我们打一赌,看你能否破此局,走出生门?”   已在局中,如何能躲得过去,今朝不退反进,断然上前:“好,我若赢了,要世子送上五百银,可是敢赌?”   谢聿:“……” 第33章 东西南北   密林当中, 阳光斑驳。   星星点点,映着少年的脸。   四目相对时,谢聿勾起唇来:“好,看你有几分本事。”   今朝随手解下匕首来, 撕过自己外衫随手划过几道,回身坐了地上。扯下布条,飞快拧成了一股绳,编结在了一起。   谢聿看见, 错身走开。   很快, 顾今朝又站了起来,她追上两步, 一把拉住了他:“为防走散,你我连在一起才好。”   说着已经在他腕上结下了死扣。   谢聿手腕上还系着那旧帕子, 今朝小心避开了,也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谢聿抬手看看,瞥着她:“你这是怕我走散了,还是怕你走散了呢?”   今朝低头咬着布条一端, 一手翻过, 来回打着结, 也系了死扣,来回扯动一下,见二人实实在在是系了一块, 才是吐了口布渣渣, 笑了。   “五百银, 世子输定了。”   谢聿眸光浅浅,不以为然:“何以见得?是我输定了我而不是你输定了?”   顾今朝也学着他的模样将双手负于身后,快走两步,扯得谢聿只得跟了上来,她回眸一笑:“世子光定赌局,却不限时间,破局是迟早而已,无须担心。”   谢聿不喜欢被人牵着走的感觉,站定,也是扯动绳索。   冷不防被扯动身形,顾今朝退后两步,站了他的身旁。   谢聿冷笑:“虽无时间限制,但山中不比外面,或有猛兽或有冷夜,一无衣食蔽体,二无生路可寻,你能坚持几日?”   今朝伸手抓住绳索,往他身边站了站:“那怕什么,就算我破不了此局,不能从阵中全身而退,也有世子垫背,你总该知道阵眼何处,不能落个横尸野外的下场吧?嗯?”   谢聿也反手抓住绳索一头:“阵中多的是陷阱,只需引你过去,等你认输即可。”   顾今朝先他一步发力,拉了他就走:“我不跟你在这打嘴仗,横竖你也不能把我扔在险地,不然干什么一定要跟着我,怕是也得留神注意着,怕伤了我才是。”   谢聿蓦地抬眸:“自以为是。”   顾今朝拉着他在原地转圈:“其实我就跟紧你,等着你带我出去就算赢了,但是我不喜欢靠别人,也不喜欢等,既是世子非要赌一把,那我奉陪就是。”   四周参照物都所差无几,首先须得辨明方向。   走了树边,仔细查看,树皮粗糙程度,挨个做了记号,由最粗糙皮样辨出北方,左右一看,来时路就在东方。   拉动绳索,叫过谢聿:“我们自东方而入,所谓正东生门得入,须得西南休门杀出,正北复入,此阵可破。”   谢聿扬眉:“休想得到提示。”   顾今朝一把拉过他,往西南走去:“只怕此处依山傍水,你又不能布置这般简单的阵法,出了林子又不知还有什么等着我,我只管抓住你,反正也不吃亏。”   谢聿跟了她的身后,也不在意她说什么。   与她一起说话,还得千般注意,稍不留神,就会被她套出话去,索性什么都不说,跟着她就是了。密林当中,也没个方向,顾今朝走走停停,一直依照树皮来辨别方向,头顶枝叶繁茂,渐渐一点阳光也无。   进林子时候,晌午都过了,天黑之后更是危险。   所以要尽快走出密林,顾今朝脚步匆匆,更是坚定地往西南走去。   林中鸟儿飞过,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声音,更像是哀鸣声,谢聿走在后面,懒懒脚步,只等她扯上一扯,才会动上一动。   今朝回头,见他这副慵懒模样,也是无语:“世子殿下能不能快些走,天黑之前我们得纵观全局。”   谢聿举手晃了晃:“把这个解开。”   她才不解开,用匕首在树上做好记号,快走几步,带动着他也只得快走。   谢聿被她拖行几步,也只得上前,顾今朝生怕他不配合,回头抓了他手腕处绳索,直接抓在手里走得更快:“快点走,我肚子都饿了。”   二人一路奔着西南,因方向无错,走了约莫能有两炷香的功夫,竟是到了头了!   隔着山,阳光所剩无几。   顾今朝先行出林,掐腰而立。   林边还是林,不知谢聿哪找的这地方,山石林立,密林遍地,山石变法应当是他挪动过,密林天成,却不知其中有无凶险。   杂草横生,她四处张望,侧耳细听,似有水声。   谢聿也走出林间,扬着脸,看天上白云卷,惬意得很。   不远处的林中,一大群鸟儿扑簌簌飞起,二人都瞧见了,对视一眼,各自别开。   今朝伸手来解腕上布绳,几下将死结变成活扣,然后回头看着谢聿,一本正经地吓唬他:“荒郊野外,即使是你命人能动山石,也不知山中有多少凶险,我劝你好好跟着我,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回去也没法交代。”   她卷着袖子,外衫已是缺了好几条,此时看着滑稽得很。   他伸手盘绳,将落地的布绳一点点抓在手心:“谁说不是呢,这山里能有什么成了精的狐狸仙女也说不定,到时迷住心窍,跟着得道成仙也不错。”   顾今朝挽好袖子,回头瞥他一眼:“成了精的狐狸仙女有没有我不知道,山里有豺狼虎豹可是真的,小心艳遇没遇着,撕烂你的外衫,将你拆吞入腹。”   说着回身,扶着树干,两腿交替用力,这就爬将了上去。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谢聿抬眸,仰望着上面,那少年手脚麻利爬树一流。   很快,她又倒退,一点点滑落,倒爬下来了,一下跳了他身边去,笑眼弯弯:“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就是我看见你时候那条小溪啊,原来一直顺沿直此,有水就能活了,那便是生门,我们走吧!”   说着来拿他手里的布绳,谢聿侧身避过,低眸:“你确定要去水地?”   顾今朝嗯嗯点着头:“我看了,天水讼,那方为北,有活路。”   谢聿淡淡一瞥:“生门摆在那么明显的地方,是个人都能走出去了。”   今朝瞪他:“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空门戏才叫人生疑,你这人向来多疑,怕是故意扰我心神,我不信你,我要去生地。”   再往前一扑,一把抓住了那布绳,抓过他手臂都缠了他手臂上,然后抓住一头就走:“让你走就走,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谢聿被她扯动,也只得跟了她走。   走过杂草荒芜路,进了乱石堆,顾今朝在树上看得分明,记着方向一路往北。   乱石堆也是各有巧妙,不过也是难不住她,出了石碓,竟置身在了山谷当中,原先看见的密林早已不知所踪,顾今朝坚定自己方向无错,转道往西。   夕阳西下,隔着这么座大山,日落都要早上许多。   谢聿走不快,今朝就一直拉扯着他:“快走快走,天黑就不好了。”   野花遍地,却是无路,顾今朝就在杂草野花当中踩过,溪水声果然越来越近,远远瞧见那蜿蜒河流,她也是站住了,回头瞥着谢聿,仰脸就笑:“备好五百银,到时候送到……呃不要送到秦府上去,这么多银钱招人盘问,就送到钱来当铺去,到时候我让人收着,先行谢过世子了哈!”   谢聿未看她一眼,也只盯着不远处的小溪:“你未免高兴太早了些。”   说着先行走了过去,顾今朝慢腾腾跟在他身后,也是笑:“到了生地,自然高兴……”   高兴也没高兴到头,她才要上前,变故陡生!   前面不远处的谢聿一脚踩了虚无草上,直接在她面前落入草底,闷哼声在大坑当中响起,顾今朝大惊失色,才冲到跟前,也是急了!   天色不早了,草下漆黑一片,也不清深浅。   她趴了洞口处,不敢冒然下去:“怎么样?摔伤了吗?”   一点声息都无,顾今朝侧耳细听,也听不出个什么来,她呆坐在坑洞上面,四处遥看,不由泄气。   距离水地已经很近了,这个坑洞下面也不知有没有利器,多半是猎户为了抓捕来喝水的动物所做,顾今朝接连朝着下面叫了两声谢聿,他都没有回答。   眼见着要黑天了,她定定看着下面,暗自着恼:“你说的对,这并非生门,若是生门,你怎能轻易遇险,此处你也不熟,怕是之前也未来过。”   话音刚落,谢聿的声音也自下面传了出来:“呵,知道就好。”   顾今朝听见他回答了,大喜:“你没事啊!太好了,下面很深吗?有没有伤到?”   谢聿淡淡道:“很深,四周都是青苔,滑得很,腿伤了不能动。”   今朝探了半个身子下去,感觉下面还有凉气直冲脸上,忙是叫道 :“那怎么办,你的侍卫队在哪里快告诉我,我去找他们过来把你救出来啊!”   谢聿泼她一头冷水:“侍卫队押着行凶者早已回城,未免家中担忧,也已知会景夫人,说你与我在郊外游玩。”   顾今朝:“……”   二人静默片刻,顾今朝回身坐好,想了想,又是扬声道:“天马上就全黑了,要不我先离开此地去寻人救你?你腿不能动,怕是我一个人也救不出你,再者说我不能被困于此,我明天一早还得去猎场看穆二呢,我都答应他了!”   她从来识时务,又不会冲动,想了一番也是理所当然。   这就站了起来,不想才一动,谢聿凉凉声音又到:“顾今朝,你敢把我一个人扔下试试?”   她当即站住,伸手入怀。   穆庭宇给她拿来的帖子还好好在怀里,拿出来看了看,看了又看,到底是贴了唇边,哈了口气:“穆二,你等着我,我一定能去。”   说着又将帖子放入怀中,反手抽出匕首,又到了坑洞边上。 第34章 热辣烫耳   趴在洞口,底下嘶嘶凉气直扑着脸。   顾今朝探下身子, 用匕首在坑洞墙壁上划了一下, 的确很滑,带起来的青苔沾了匕首上面, 伸手一抹,滑不溜丢。   她回手摸了一块石头子, 叫了谢聿一声:“让开些,我探探深浅!”   谢聿听风辨声:“嗯。”   今朝往下一扔, 石头滚落下去, 好半晌才传来一声闷响。   她在上面好生发愁:“这么深, 我要是下去了, 估计也不一定能爬上来,这可怎么办?”   下面那个又应了声:“嗯, 别下来。”   不下去, 怎么把他弄上来, 顾今朝用匕首在坑洞边上滑了两下, 往下挖了挖, 还好能挖得动。她站起身来, 回头看看,不远处有一棵歪脖子树, 还好能借上点力。   她往坑洞里看了一眼,叹气:“这荒郊野外的, 你说我要是这么走了, 剩你一人, 估计能活活饿死,不过要是饿死了,别人也不会知道的吧!”   谢聿:“……”   顾今朝继续望天:“如果我现在把这个坑填上了,那更是人不知鬼不觉。”   谢聿:“……”   她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这样,我不想浪费时间,我想办法救你出来,你带我走出生门,我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明天一早还得跟着中郎府叔伯们去猎场,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坑洞里一点声息都无,顾今朝踢了脚边的沙石,落了坑洞里面去,又问了他一声怎样。   谢聿冷笑出声:“你倒是一点不吃亏。”   今朝耸肩:“快点决定,不然我这就走了。”   她看不清坑洞下面,下面却看得见上面模糊的人影,天色的确不早了,谢聿靠坐一边,伸手轻抚脸边的流苏,淡淡出声:“此地外藏八风,内收五行,上承天光,下泽地德,前有流水,风水天成,是个不错的葬身之地,不若,这就埋了我,也不错。”   顾今朝:“……”   谢聿在坑洞里,半阖了眼:“我这样的人,也是活够了,有劳。”   她在上面跺脚,更多沙石滚落,气的真想就此将匕首甩下去,先送他去西天!   今朝怒道:“谢聿!爹娘生养一回,你才多大,就说这话!不管你了!你就在这自生自灭,饿死就饿死,冻死就冻死,我娘我姑姑都指望我活着呢,我的命可金贵,我回去了!”   说着脚步声顿起,人真个就走了。   在这坑洞下面,真个又湿又冷,谢聿靠坐一边,真个阖上眼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远到听不见,四周都安安静静的,安静得,似乎又回到了那时候,他被圈养在晋王府的后院里,一方天地,哪都去不了。   有那么一天,一个白白净净,健健康康的孩子闯进了他的屋里来。   这孩子能跑能跳,还会撒娇。   撒娇时候就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使劲眨巴着,他搓着手,用那样天真的笑脸问他,叫他哥哥好不好。比起晋王府的死气沉沉,他就是活生生的人。   谢聿自小体弱,娇养长大。   多少次,那孩子翻墙而来,给他讲外面的事情,他用棋局留他玩耍。   后来,后来一次嫌隙,那孩子就不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上似已被洞底的水气打透了,耳尖一动睁开了眼睛,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坑洞上面窸窣着不知什么声音,谢聿侧耳细听,啪嗒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甩了下来!   差点扫到他,径直掉落在了他的头顶。   漆黑一片,也看不出个什么东西,抽了抽,很快,上面还传来了吭哧吭哧的声音,他扬起脸来,皱眉:“顾今朝?”   上面正是顾今朝,她不知正在干什么,费了好大力气打砸,吭哧吭哧的。   听见他的声音了,她忙里偷闲,与他说道:“除了我还能有谁?我可告诉你,你是欠我两条命的人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出来之后给我好好活着,做个好人,时刻想着报答我,最好是给我光不没的银钱,给我个排位,天天打板供起来才是。”   谢聿失笑,他伸手抚额,许久没有这样的时候了,那种对生命的渴盼,想笑。   顾今朝在上面固定好藤条,再三确认了安全,这才松了口气。   天已经黑了,幸好天上还有星月,才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她用匕首到处搜罗能用的藤条,几股编成一大股,因为从树到坑底需要太长的绳索,她只能不断地编结在一起,真是要累死了。   光固定在树上还不够,用削好的木钉将藤条钉了在地面,也借不少力,一切准备就绪,她再次到了坑洞边上:“我甩了藤条下去,你看能摸得到吗?”   谢聿伸手:“摸不到。”   今朝抖动藤条:“站起来能不能摸到?”   谢聿站了起来,摸到了:“能碰到。”   她拍手,抬头看了眼星月:“阿娘保佑,我回去了以后可再不惹你生气了。”   抽出匕首来,一手扶着藤条这就顺着往坑洞里下了,顾今朝两腿都缠在藤条上面,左右扶着藤条,右手在洞壁上扎洞维持身体平衡。   一点点,滑落下去,今朝往下看着,仔细辨别人影:“人呢?躲开躲开!”   谢聿靠立一边:“我在这。”   藤条顺不到底,顾今朝扶稳了,纵身一跃,跳了他的面前来,洞底也是湿滑,她脚下一滑,下意识扬起匕首扎入墙上才是站稳了。   谢聿下意识也是扶了她一把,匕首就扎在他的旁边,他两手在她腰上紧了一紧,叹气:“这匕首削铁如泥,杀人会更快。”   今朝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腔调,站稳了,又抽出匕首来。   推开他手,她伸手在洞底摸索了下,洞身还真不小,墙上都是青苔的确湿滑,这般直上直下的,怕是不好攀爬,藤条能承受的力道有限,她力气也有限,不能拉他上去。   抱臂,她在黑暗当中适应着:“怎么样,能走吗?”   谢聿犹豫一下,还不等他回答,顾今朝已是蹲下身去了,她将匕首放了一边,伸手来碰他的小腿,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动了一下。   今朝仰脸:“很疼吗?”   他一手轻抚胸口,也没听清她说什么,嗯了声。   顾今朝拿起匕首来,又扯过他手腕上的布带来,解开死结,拥着他的腰身一头系了他腰身上,这一头和藤条连接了起来,光凭这些,怕是不能负重。   她拉扯了两下,抓了谢聿的胳膊:“这个藤条不能承太重,所以只能一个个上去,你腿上有伤不能持力,等我上去给你开条路,你踩着些,等我上去再拉你一把,应该能上去。”   黑暗当中,也似能看见她那眸子,似会发亮。   谢聿嗯了声,反手握了她的手一下:“你小心。”   顾今朝拉动藤条,整个人都荡悠了起来!   她一手扶着藤条,一脚踩在墙上,借力盘上藤条,这就向上爬了几步,再荡回墙边,匕首往墙上一扎,这就挖了起来。   每隔两步,她就会挖出一个落脚点,一路往上,也好半天才爬出这大坑洞。   坐了上面,草丛当中不知名的虫儿受了惊,一下跳开,还叫了几声,顾今朝喘了口气,将匕首收好,双手扶了藤条,扬声叫了一声。   “可以了!你找好落脚点,我在上面拉你,你借力往上爬,别着急。”   谢聿回了一声好,抖动藤条。   顾今朝在上面拉动藤条,也是紧着让他多借一点力,因为墙壁上已经挖好了落脚点,谢聿比她上来时候要轻松许多,不过藤条也是坚持不了多久,二人都心知肚明,都用尽了力气。   谢聿一探头,今朝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从坑洞当中拉了出来,二人双双摔倒一旁,好半晌都没动一下,夜空当中繁星点点,月已爬上了半腰。   顾今朝看着那大月亮,胸口还在起伏:“我以为昨天的月亮就够圆的了,没想到今日更圆。”   谢聿浑身湿透,伸手搭在额头上:“嗯。”   这个时候了,今朝又摸向怀里:“拜你所赐,城门已经关了,我回不去了。”   她将那中郎府的帖子拿了出来,举在眼前看了看,双手合十抵在额头上面,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又说着什么,谢聿偏过脸来,月光下,少年颜如玉,顾今朝眼帘微颤,那满是泥浆的双手当中,宝贝一样扣着个烫金帖子。   祈祷了一番,顾今朝将帖子放入怀中,坐了起来。   她拉动谢聿的胳膊,让他起来:“起来,你快起来,看看还能不能走,这是水源地不安全,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谢聿被他拉动,也坐了起来:“腿折了,不能走,无论如何,明天早上去猎场你都来不及了。”   顾今朝才不管那个,直接站了起来。   她伸手拉了谢聿起来,一个反身 ,矮下腰身,整个人就被她背了后背上面。   也不知哪里来的那大力气,今朝快走两步,几乎是咬着牙地:“不行,我必须去,晚一点也没关系,我一定得去!”   谢聿在她背上,两手环住她。   他的脸就贴在她的颈边,甚至还能闻到她衣衫上还是哪里的淡淡花香,紧贴了些,他在她耳边叹气:“那不如放下我,这就放下我,你自己走,或许走出生门,明天早上之前赶回去还能来得及。”   好痒,顾今朝偏过脸来,肩一动:“闭嘴吧你!”   被怒斥了,谢聿不怒反笑。   也不知他哪来的情致,还笑得出来,她背着他走了几步,也是气喘吁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我这就把你扔这,我可告诉你,五百银,一银也不许少……”   话未说完,人已是站住了。   谢聿闻言也是压低了眼帘,才要开口,顾今朝已是慢慢将他放下了,他下意识一抓她胳膊,又被她飞快抖开。非但如此,她按着他一起趴下了。   杂草直刮着他的脸,谢聿才一抬头,顾今朝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   另外一只手已将匕首抽了出来,她在他耳边,气息热辣烫耳:“别动,有个大家伙,真要命。”   不用她说,他也看见了。   不远处一个黑影伏低着身子,两眼发红,似乎正往这边来了。 第35章 哈哈哈哈   不远处一个黑影伏低着身子,两眼发红, 似乎正往这边来了。   二人都屏住了呼吸, 顾今朝反手握着匕首,两脚蹬在地上, 蓄势待发 ,她两眼紧紧盯着那个影子, 心中暗暗嘀咕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走开吧, 快走开, 别过来别过来……   当然了, 怎能事事如意。   皎洁的月光下, 一头黑毛的野猪獠牙发亮,直直冲了过来!   顾今朝下意识推了谢聿一把, 随即就地翻滚躲开, 一下跳了起来, 这头野猪能有两个人身形那么大, 全身黑毛发亮, 这种动物向来凶残, 并且不知退缩,被它咬上一口, 那獠牙能置人于死地。   二人都分别躲开,一边站了一个。   原本还想着能躲就躲过去, 看来动物比人的嗅觉要灵敏得多, 今朝紧握匕首, 也是紧紧盯着这头野猪:“可别让它咬到,我娘跟我说过,这东西咬一口能要命。”   谢聿一旁侧立,一动未动:“你别动。”   这和今朝想得一样,她从小到大,跟着林锦堂上山下山,对于这种东西毫无畏惧感。相反,她更担心那个伤了腿的,看那样子,世子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模子,在野猪面前,在它动之前,谁先动,它扑谁,所以,她脚步一动,转身就跑,风中还能听见她的声音:“你才别动!”   她奔到坑洞旁边,侧身避过,可惜野猪奔着她冲过来,到了坑洞面前又及时站住了。   顾今朝一匕首将地上藤条断开,这邪物又冲着她疾奔而来,她直奔一旁的树去,不等到近前,那野猪转身又跑了,她到树前,一下断开藤条这边,削掉。   拆开藤条编结,留了两股拿了手中,身边诡异地安静让她猛然回头。   原来刚才是谢聿过来将野猪引走了去,此时他就地一滚才起来,她大步疾奔:“把它引过来!这东西皮厚不好对付,引它进坑洞里去!”   她身上有香,一过来,野猪又奔着她来了。   顾今朝挥舞着匕首,不退反进!   不想这东西冲力太大,一边獠牙削落,它鼻子一拱又撞了上来,她力气有限,当即被扑倒。月光之下,谢聿大惊失色,他快步上前,手一动,在腰间立即卸下个软剑来,此物柔软,像剑又像鞭,平时不注意看着像个锦带,他挥剑上来,堪堪将那猪头勒住了。   血一滴一滴滴落,野猪嚎叫,更是发了疯地低头撕咬。   顾今朝后脑勺磕了一下,可她顾不上疼痛,趁机将匕首狠狠插入了致命处,野猪更是嚎叫,谢聿一将它踹翻,上前又是补了几下子。   虽是皮粗肉厚,哪里禁得住她们两个这般利器。   今朝刚才架那一下子,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此时躺了地上是一动不想动,胸口起伏得厉害。   气不顺,她手里还抓着匕首,不肯放开。   谢聿快步到她面前,蹲下来,伸手在她肩头胸前点按两下:“伤着了吗?咬到没有?”   顾今朝摇头:“别乱摸,我没事。”   他未来得及收起软剑,见她未受伤,也是松了口气:“没伤到就好。”   她看着他,顿起疑心:“既有利器,怎么早不说?我不回洞里救你,你也出得来?”她回想了一下刚才他的步数,也是瞥向他腿,“你腿也没折,世子何意,故意拖我后腿不想我在天黑之前离开生门?”   谢聿将软剑擦拭一番,解下软鞘仔细收好又挂了腰间,也不回她:“水源地并非生门,我已提醒过你,天黑之前怎能出局,你不听能怪到我身上吗?”   说着,来扶她:“起来,看看可有不适?”   此时这么晚了,又在距京中七八十里的地方,怎么回去也来不及了,顾今朝懒懒的一动也不想动,眸光一动,诶呦一声捂住了腿:“别动,我腿好痛!”   她从未矫情过,谢聿忙上前查看,可他一伸手,顾今朝就将他推开,连连呼痛。   问她哪里疼,她说脚踝疼,许不是腿。   若是说骨折,其实仔细查看一番立即就能察觉,脚踝更真实一些,谢聿关心则乱,也未怀疑。   他扶着她:“看看能不能起身,还能不能走?”   今朝收好匕首,抓着他的胳膊:“不行,刚才用尽了力气,怕是不行,我得缓缓。”   谢聿左右看看,也是皱眉:“不行,此地不能久留,再有什么险物过来,只怕应付不暇。”   顾今朝坐在地上,扬着脸:“涌泉相报的时候到了,世子害我受伤,我之前也背了你,现在,你背我。”   她眸光微动,很是理所当然。   谢聿还从未背过别人,回身这就矮下身来:“过来,我们得离开这里。”   顾今朝暗自偷笑,重重一扑,扑身到他后背上面,谢聿将她背负起来,紧托了她两腿,朝向水源地相反的方向走去:“能让本世子背的人,你也是这世间第一人了。”   星空当中,明月高悬。   今朝仰脸看着那些星星,很是享受被人背着的感觉:“虽然是你背着我,但是我背你两次更多,说到底还是你欠我,别的也不敢讨要,等我回京,那五百银世子可不能抵赖。”   心心念念那些银钱,谢聿也是失笑:“此局未破,你还未赢。”   顾今朝靠了他背上,可能歇上一歇了:“天黑不能纵观全局,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只怕要等天亮之后才能离开了。”   谢聿嗯了声,背着她朝谷中走去。   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谷中犹如世外桃源,在两山当中夹着,也无风也无浪的,这么个夜里,还是找个山洞背风才好。   走进山谷,却不想也有溪水,谢聿将今朝放下了,二人都洗了手脸,精神不少。   没有光火,幸好树影之下还有星星点点的银白月光。   谢聿一直背着今朝,顺着溪水往上,山谷当中偶尔能听见鸟儿的怪叫声,他来时观望了下,循着记忆当中的印象往里走,果然没多远就找到个山洞。   也是松了口气,到了洞口,将顾今朝放了下来:“小心,我……”   话未说完,顾今朝已经大步走了进去,她两条腿都好得很,哪有一丁点疼痛的模样,这个眦睚必报的小鬼头,分明也是骗他背她。   谢聿:“……”   洞中漆黑,今朝站了边上往里张望:“喂喂喂,有人吗?”   这附近有狩猎的痕迹,还有陷阱,山洞也许是猎户临时歇脚之地,当然无人响应,能容身的地方不大,顾今朝拿了匕首摸索一通,发现无险处,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她靠了边上,闭目养神。   谢聿坐了另外一边,仰望星空。   山谷当中,虽然无风,但夜也凉,他浑身湿透,当然冷。   不过能找到一个遮风的山洞也是不易,不能奢求有火了,他懒懒倚坐一旁,才要闭眼,狠狠打了一个喷嚏,顾今朝诶呦叹了口气,还在旁说风凉话。   “骗你背我一段,你身上这湿,把我都衣衫都打透了,好冷啊好冷。”   “……”   也无火石,无法生火,谢聿垂眸。   片刻之后,窸窣声在旁响起,顾今朝站起来,走了背后坐了下来。   紧贴了他的后背,她整个人都靠了他身上:“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暖,挨过这一夜就好了。”   凉气顿消,心中微暖。   谢聿勾唇,也是靠向她。   相互依靠,总要暖一点,顾今朝叹着气:“所以,世子殿下,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就算不是你掳的我,为何又留下我来,没事找事。”   谢聿:“……”   她在黑暗当中眨巴着眼睛:“我不管,五百银我觉得我吃亏了,世子当多赔一些。”   本来就是揶揄,顾今朝才要闭上眼睛,背后人却是嗯了一声,许是良心发现,她心满意足阖上双眼,再无抱怨。   谢聿背后甚暖,也阖上了眼。   二人也是累极,很快就入了梦,等一早鸟语花香,谢聿再睁眼时候,背后已经没有了人,他霍然起身,身上衣衫还潮着,洞中什么都没有,昨晚上就像做梦一样,仿佛少年从未来过。   扔下他自己走了?   谢聿顿怒。   他走出洞中,才辨别方向,对面山上一阵鸟叫,抬眼望去,顾今朝骑着一大枝树杈从山上滑了下来,她还啊啊叫着,欢快得很。   心中恼意渐散,在翻车之前,少年从树杈上跳了下来。   三步两步到了谢聿面前,她扬眉就笑,还伸手指了他:“世子真是太坏了,我在山上看得分明,之前来路故意摆了死门误导我,那水源地也是陷阱,我已找到生门,这就能出去了!”   谢聿见她笑脸,也是勾唇:“好,待你走出生门,世子府送上赌银千两。”   顾今朝当然更高兴,赶紧就走:“走走走,趁早走,现在赶回去说不定来得及。”   二人从山谷离开,顺着密林往回走,这一次畅通无阻,当真一口气走了出去,上了官道,天才大亮,这距京中还有七八十里路,也是犯愁。   谢聿是不急,日出东方,彩云美得很,他还在路别摘了野花,脚步缓缓。   今朝可是着急,她需要赶去猎场,快走几步发现他还在后面闲逛,也是心急火燎地:“快点走快点走啊,我要赶不上了!”   谢聿淡淡瞥着她:“猎场在城东,现在我们在城北,等你回了京,怎么也来不及。”   顾今朝心有不甘,自然恼怒:“来不及我也去!”   他走不快,才不以为意:“随你。”   今朝瞪他:“你不快走,我可不管你了,本来出了局,我已赢了,眼下大可分道扬镳。”   她在心中将谢聿骂了一通,正是恼怒,在谢聿背后,慢慢赶来一辆驴车,农户那车上全是草,虽然驴车也慢,但聊胜于无,赶紧跑了过去。   驴车被她拦下,顾今朝上前苦苦哀求一番,可她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人家当然不肯将毛驴借她骑,这唯一的希望了,她蹬蹬蹬又回到谢聿面前来。   四目相对,她一手拉过他脸边流苏,狠厉一扯:“得罪了!”   一把扯落块玉石,赶紧跑了。   谢聿蓦然回头,顾今朝已是将那玉石给了老农,卸了毛驴下来。   他侧身而立,以为她至少要问过他,会停下来。可那小毛驴哒哒哒地跑过他身边,风声当中,只留顾今朝潇洒的背影了。   “驾!” 第36章 鲜衣怒马   走走停停, 进秦府大门时候, 已是日上三竿。   看门的小厮没头没脑地接过小毛驴去, 顾今朝快步奔了后院,身上外衫七零八碎, 也是脏污一片,她白白净净一张脸, 头发上还沾两根小草棍。   回了自己屋里, 赶紧叫了来宝准备温水,一头扎到柜子里翻出了自己新衫, 拿了屏风后面去换。脏污的衣衫都挂了屏风上面,才穿戴整齐,闻讯而来的景岚就到了。   来宝打来了温水,房门紧闭。   顾今朝上前洗头洗脸,景岚目光扫过那破烂衣衫, 也是上前来咬牙切齿地:“衣衫破成这样,我儿不知吃了多少苦。今个书院也给你告了假的, 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 此事不能这么过去, 我不会放过周家的!”   今朝才洗了两把,撩起长发看着她:“周家?”   景岚点头:“在书院与你打架的那个,竟然买凶害人,若非世子府察觉得早, 真个不敢去想有什么样的后果。”   顾今朝细细问了, 这才知道, 是周行他爹买凶害她。   谢聿是带人追了过去救了她,当然,救她是一回事,坑她又是另外一件事。   她将昨个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通,也是忙得赶紧擦脸擦头发,来宝和景岚一边一个,也帮她梳理着长发,才洗过的脸蛋也是娇滴滴的嫩,一抬眼在镜子当中看见自己脸,双手捧了,左右地看。   听闻是谢聿救了她,但是又与她打赌,导致二人一夜未归,景岚也是眉梢微皱。   女儿似未放在心上,低眸看见,也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朝抬眸瞧见她神色当中,尽是担忧,伸手握住了阿娘的手,摇了一摇:“阿娘,怎么了?干什么叹气,你不是说最不喜欢叹气的吗?不用担心我,我好得很。”   擦干了头发,景岚让来宝出去望风,她站了今朝身后。   长发一分为二,取下头顶的发钗在女儿的头顶比量了下,低头与她一起看着镜中少年,不由唏嘘:“实在难为我儿了,若是好生打扮一番,实在是美,可惜了,只能做这般儿郎,若你爹还在,哪里能让你受这委屈。”   今朝抬手将发钗拿过来,随手放了一边:“阿娘快帮我梳头,我还得去猎场,我爹在不在,我这都不算委屈,衣食无忧,我日日守在阿娘和姑姑身边,委屈的什么,再说儿郎有儿郎的好,赶明我给阿娘娶个媳妇儿回来,到时候多生几个小娃娃,保管阿娘和姑姑天天开怀。”   景岚给她将头发挽起,也是赫然失笑:“去猎场干什么?你娶媳妇儿回来?娶谁啊?”   顾今朝在镜中对着阿娘眨眼:“去猎场见您老人家的儿媳妇儿去!”   说着腾地站起来,躲过她娘呼她后脑勺的巴掌,一下跳开,笑的乐不可支。   景岚掐腰:“你娘我年方十八,谁老人家!”   今朝眉眼弯弯,对着她做了个鬼脸,她到屏风处,在衣衫内里摸了一番,笑意顿散。   帖子不见了……   景岚抱臂,倚靠了屏风旁边:“诶,说真的,我儿媳妇儿是何方神圣,改天让你娘我也见见,你中意哪个,娘帮你看看。”   今朝顾不上贫嘴,使劲翻腾昨天穿的衣衫,可怎么也没找到那个帖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她仔细回想,明明,明明在遇见那野猪时,帖子还在的。   时候已是不早了,顾今朝将旧衣随手一扔,走过阿娘身边:“八字也没一撇,我先去撞撞大运。”   说着已是往门口去了,景岚转身追了过来问她去哪,她打开房门说去猎场,人就快步冲了出去,外面艳阳高照,顾今朝到后面马厩牵了匹马,从后门而出,这就上了大街。   她先去了中郎府,可想而知,中郎府众位叔伯已经都去了猎场,问清楚了猎场位置,这就飞身上马,一路往东城门来了。   出了城门,一路往东。   谢聿果然没有骗她,猎场在东郊外,距离京中三十里外,这个时候应该是真的晚了。   一路疾奔三十里路,远远地看着猎场外面守卫着的禁卫军,跳下马来,将马儿拴在路边树上,她也靠了树上,远远地张望。   看这守卫森严,应当还未离去。   每天帖子也不能随便进去,圣上面前,岂敢放肆,顾今朝虽是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放弃,她懊恼地回想昨天晚上,怎么也想不起这帖子什么时候丢的,真是郁闷至极。   狠命地踹了一脚树身,正是恼着谢聿,在心里将他骂了一百遍,原处尘土飞扬,一行人骑马而行,疾奔而来,那为首一人,一身锦衣,风尘仆仆。   她快走两步,抱了一棵树,从树后探头看去。   谢聿这是也回了京中,竟然与她脚前脚后,不消片刻就疾驰过身边。顾今朝大喜过望,转身跟上,快走了几步。   谢聿下马,身后的老管事接过他手中的马鞭:“主子,都快晌午了,还未歇上一歇,仔细身子要紧。”   身后的侍卫队侧立两旁,示意他先走。   前面几步开外,就是禁卫军,谢聿单手解开披风,随手给了别人:“等等。”   等的什么,侍卫队众人也不敢问,就这么停了一停,很快,一个少年从侍卫队的队尾跟了过来,不等拔剑,老管事眼尖瞧见了,招手让他上前。   顾今朝笑吟吟地,快步到了他们面前,可是揖了一揖:“伯伯,好巧。”   老管事看向谢聿,多少猜中了些许他的心思,也是敷衍:“此乃皇家狩猎重地,你怎在此处徘徊?”   顾今朝一脸笑意,忙是站了谢聿身后去:“世子大人大量,带了我进去,我为世子保驾护行……”   谢聿并未回头,却是直往前走去。   老管事瞥向今朝,她厚着脸皮跟了上前,也是对老管事摆了摆手:“多谢多谢,世子这是同意了的意思哈!”   才落后两步,前面已然传来了谢聿冷冷的声音了:“还不快过来?”   她赶紧低头,紧紧跟了他的身后。   因为谢聿在前,也无人敢拦,也无人上前搜身,更是方便,进了猎场边上有各处贵妃公主等人歇息帐篷,问了小太监,只说武状元等人在北边场里比赛,赶紧往那边去了。   北边围场门口也守着禁卫军,谢聿留下侍卫队在外,只带了顾今朝和老管事,径直走进,场上赛事正热,顾今朝人是跟着谢聿后面,目光却不由被场中那抹红影吸引住了。   穆庭宇今日一身红衣,他背后背着箭筒,胯xia是疾驰当中的汗血宝马,此时正与三四个人竞逐着几头小鹿,鲜衣怒马,少年英姿就在眼底,顾今朝心中碰碰地跳,唇边都是笑意,冷不防一时失了神,没察觉到前面的谢聿停下来,一头撞了他的后背上,忙敛起了心神,低下头来。   谢聿冷冷回眸,将她脸色都看在眼里。   站了一站,才又往前,再往前上了围墙边上的台上,围观之人不在少数,知道皇帝太子还有一干权贵都在,顾今朝可不敢抬头,跟了谢聿后面,就当自己是个小厮模样的,跪行大礼。   拜见皇帝太子之后,皇帝也是怜惜谢聿身子,让他一旁落座。   顾今朝亦步亦趋地跟了他身后,与老管事一边站了一个。   猎场当中,她还从未来过,双手握成拳头,也是为穆二捏了一把汗,可穆二哪里用她费心,很显然,他神威无比,场中几个少年都不是他的对手。   锣声响起,少年们纷纷下马。   看来,她是来迟了,赛事已了。   皇帝赞叹一番,也是挨个点了名字,少年们各自牵着马儿,垂目聆听。   一旁的小太监也等候在旁,各有赏物。   皇帝说了什么,也无非就是赞叹,今朝没太在意,她站了谢聿身后,光能看见皇帝的背影,只见他身形颀长,瘦瘦高高,一身龙袍在身掩不住风华清瘦。   到了这里了,也难免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还待再看看太子,谢聿闲闲道:“别乱看。”   她忙收回了目光,乖乖站了他身旁。   往前看,穆二已然上前单膝跪倒,不知皇帝亲赐了什么,那一边的太监扬声叫了一嗓子,这回听清了,中郎府穆庭宇拔了头筹,待日后再与其他两少年再争武状元。   顾今朝一下失笑,小声嘀咕着:“什么嘛,还说我不来就会输,这不是赢了,逗我啊!”   谢聿在旁侧目,脸色更沉。   片刻之后,皇帝乘坐车辇而去,太子与众臣寒暄一通,也往这边来了,谢聿站了起来,二人相见也是比别个亲厚一些。太子李煜着太子常服,也是身高,清俊英美,因年长两岁,以兄自居。   他问谢聿先说不来,怎么又来了。   谢聿几乎下意识地回眸,可身旁已无人了。   他的目光追寻着场中的那抹红影,果然,顾今朝就站在穆庭宇背后的不远处。   虽然在场上是相争,但私下关系都不错,穆庭宇拔了头筹,少年们纷纷上前击拳庆贺,他只浅笑,看不出喜悦,反倒有些落寞,只挨个谢过。   赏赐给他的东西都放入囊中了,父兄也没有过来,他挨个告别,牵过自己的枣红马来。   赢了,不过……   正觉失落,一个小石头子啪地从背后扔过来,打在他的肩头。   少年回头,蓦然失笑。   顾今朝抱臂以对,正歪着头对着他笑。   他飞身上马,调转马头,一身红衣在风中飘摆,几步到了她的面前,眼中尽是笑意。   今朝双手拱起,学着戏文当中的那老唱腔扬声笑道:“天下第一美少年,果然不负盛名,今日一见,甘拜下风,敢问美人名姓,可否载我一程?”   她一身白衣,才是翩翩美少年。   穆二大笑,对着她伸出了手来:“上来!”   顾今朝抬眼看他,握住他手,借力上马,这就坐了他的身后。   马场往西,还有另外一条路,与来时路,虽然不是一条,但是总归也能回到京中,就是绕点远是了,谢聿与太子李煜站了一处,也是抿唇。   马鞭扬起,那枣红骏马驮着一红一白,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底。 第37章 熊少年啊   蓝蓝的天, 白白的云。   仰面看着蓝天白云, 只觉风也轻,云也轻。   身下的老牛车走得很慢很慢, 顾今朝和穆庭宇都枕着双臂,慢腾腾,晃悠悠都快睡着了,他们两个离开猎场并没有直接回京, 将两匹马儿拴在了一起,一起去爬了山。   回来的时候赶上打草的牛车, 二人搭了车, 也是惬意。   顾今朝口中还叼着根草棍, 叠着两腿来回随着牛车微微地晃,穆二不知想到了什么, 翻身过来,在旁边支着双肘低头看她:“今朝, 要不要看看皇上赐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今朝看着他, 也是坐了起来:“什么东西, 我看看。”   穆二随手解下锦囊,扔给了她:“看看,喜欢吗?喜欢就给你。”   顾今朝打开锦囊, 里面装着皇帝赏赐的三大件, 一个玉如意, 一个殿前行走的腰牌, 还有一对扳指, 上面都有皇家印记,她拿起来看了看,摇了摇头。   穆二侧目:“怎么了?”   今朝重新将这三样东西收了起来,递给他:“我更喜欢真金白银,今个是赵玘生辰,没看见她上次那委屈的模样。也怪我粗心,带她去金铺时,可能她以为是送她的了,可惜我手头没有多余的银钱,不然带她去买就是。”   穆二晃了晃锦袋:“那把这里面的东西当了就是,能当几个当几个,换成银钱去买不就行了吗?”   今朝瞪了他一眼,推了他一把:“穆二!你又犯二!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皇帝赏赐给你的,不能轻易给人的,再者说上面都有皇家印记,哪个当铺敢收?”   少年笑,与她肩并着肩背对着来路:“那就不要管她了嘛,她从小到大也没戴过什么,也没怎样。”   顾今朝瞥他一眼,想起谢聿来,也是扬眉:“没事,我有办法,昨个我救了世子一命,他可是答应了,给我千把银钱,应当不会赖账,我们快些回去,上世子府看看去!”   莫名地,穆二不愿她去。   在爬上的时候,今朝与他讲了被人掳走的事情,在他看来,那个世子真是百般为难逗1弄,心中自然生厌,拉住今朝胳膊,狠狠拍了自己胸膛,说不用去,他来解决。   顾今朝当然不能真的让他去解决,两个人乘坐牛车,到了猎场外围。找到那两匹马,上了马儿,这就疾驰回京,时间还早,来时风尘仆仆,心中忐忑,回去时候因二人作伴,一前一后,也是追逐着,只觉欢快。   回京之后,顾今朝直奔世子府。   可惜谢聿自离府之后还未回来,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时间有些落寞。   穆二见她神色,与她一起牵马走在街头,也是皱眉:“赵玘与你我一起长大,既是生辰的确该重视一下,那点银钱不算什么,待我回家取来,你先去金铺候着就是 。”   今朝忙是拉住他:“算了,还是我回府去拿,先在我娘那借些,等世子送来银钱再还她就是。”   可少年已是上了马,红影调转马头:“少啰嗦,去金店候着!”   说着一拍马就去了,那红影在风中疾驰,扎进眼底,漾出笑意来。   她也上马,这就往金铺这边来了,一路无阻,到了金铺先行下马,没过多一会儿,这穆二回来得也快,他背了一带银钱风风火火下了马。   啪地塞了顾今朝怀里,少年大手一挥,豪气得很:“这些应该够了吧?你看着给她买一点,剩下银钱都给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中郎府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很重,差点扔地上。   今朝随手放了一边,打开袋子一看,呆住了:“穆二,你该不会是把你家家底都拿出来了吧?”   穆庭宇伸手一把勒住了她的颈子过来:“你也别忒小瞧了我中郎府!”   她一把推开,笑闹过后,两个人在铺子转了一圈,商量着说赵玘那日看秦湘玉的额饰好像很喜欢,就给赵玘也买了桃花醉的额饰和耳坠,银钱还剩不少袋子里还叮当着,今朝收好金饰,拎起袋子来估了一估,给穆二挂了马上。   二人出了金铺,牵马而行。   顾今朝说要去找赵玘,穆二非说肚子饿了,拉她又去酒楼吃酒,他今个可是大方,带着他包了一个雅间,二人把酒言欢,也是痛快!   日头偏了西,酒足饭饱,两个小酒鬼才是出了酒楼。   这中郎府寻找穆庭宇已经快找疯了,当街遇见,直接给人抓走了,顾今朝酒色微醺,也没忘了去给赵玘送首饰,夕阳西下,也是中郎府一样方向。   赵玘与林家倒是近,越是近了,越是难免感伤。   七年时间,人非草木,怎能无情。   拍马走过林家大门,落脚在赵府门外。   拴好马儿,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穆二那个混货稀里糊涂把银袋系了她马上。今天他可没少霍霍银钱,抚过钱袋也是失笑,替他心疼。   回身上前拍门,很快有人来开门,问了赵玘,说是在府中,让她进,她不进,只说在外面等着,那人匆忙去报信了。   一小玩到大的,赵府中人也都是认识她,一说是顾今朝来找她了,赵玘提了裙摆就快步跑了出来。   马儿拴了门口柳树上,赵玘站在大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了看。   少年背对着这边,低着头正用脚尖画着圈圈,是她平时无聊时才做的事情,生怕她等得太久,赶紧就推开大门走了出来。   吱呀一声,今朝回头。   赵玘一身桃白,也是娇俏。   笑,二人都站了树下。   赵玘耳根发热,还故作镇定:“你来找我干什么?有事?”   马儿有些不耐,一旁刨着蹄子,今朝伸手轻抚马鬃,安抚了两下,回头拿出了锦盒,递了赵玘的面前来:“给,我看你喜欢秦湘玉那样的,给你买了和她一样的,看看,喜欢吗?”   赵玘脸更是红,伸手接了过来。   打开看看,锦盒当中,静静躺着一个额饰,两个耳坠,都是桃花模样的,果然和秦湘玉一样的,她低下眼帘,心如捣鼓,蚊子声一样嗡嗡出个喜欢来,几不可闻。   顾今朝从小就最受不得女孩受委屈了,那日瞧着她看见秦湘玉时的眼神,很是心疼,此时见她说喜欢,也是欢喜:“喜欢就好,你喜欢了这心思就没白费,你娘身子不好,你爹支撑着这个家也是难得,我知你从小就懂事,也是姑娘大了,该有点首饰了,以后多挣了银钱再给你买,权当你的嫁妆了。”   青天白日的,说什么嫁妆不嫁妆的,赵玘低下头来,抱着锦盒,也是胡乱捶了顾今朝的肩头一下子:“让你费心了,谢谢你还记着我今个生辰……”   在她面前提了不只一次,她那样的记忆力怎么能忘。   顾今朝回眸瞥见马上的钱袋,也是笑:“不必谢我,这银钱是穆二出的,他今个去猎场拔了头筹,一时高兴得疯了,拿了不少银钱出来,我就是来送一送,沾他的光可没花一文钱。”   赵玘瞪了她一眼,那也是开怀:“横竖你有心了,也谢谢你。”   今朝身上还有酒香,被风一吹心肺也热了起来,时候不早了,这就要黑天了,她摆手示意赵玘进去,也是作别。才吃了那么些酒,当时没感觉怎样,此时竟起了后劲,扯着缰绳脚底发飘了。   马儿嘶鸣,赵玘拿着锦盒心满意足回去了,顾今朝翻身上马。   她一心还记挂着穆二,直奔中郎府。   晚风徐徐,马儿跑得飞快,如同她的心跳一样,顾今朝一路疾驰,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中郎府,她到门前,让小厮接过马儿去,伸手解下了钱袋,这就背了身后。   前来迎接她的小厮,从前也认得,看着她可是一副来了救星模样,说二公子今个可遭了罪了,今朝脚下无根,走得飞快,起初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到前堂,不等上前就听明白了。   堂前亮着灯火了,众位叔伯都侧立两旁,少年趴在长凳上面,正在挨打。   他爹的怒吼声远远传了出来:“混账东西!孽子!还不说是吧?不说今个就打死你!你可知道那是前朝宝物,岂是你换些银钱花花这般轻松能行的?”   啪啪地板子声重重落在少年的屁1股上面,顾今朝眼看着他挨打,心如刀绞。   穆二才不在意,还嬉皮笑脸地:“爹,亲爹,你打累了就换别个来打,气大伤身,可别气坏了啊!”   三言两语,就明白过来了,只怕他是偷拿了他爹的东西去当了。   这样的事,可不是第一次了,小时候他就干过。   他从小都不拿那些东西当回事,对人仗义,从来一片丹心,慢慢站住了,赫然转身。   顾今朝拉住一边的小厮,只说她能找到穆二拿走的宝物,在她回来之前,先别说她来过。   出了中郎府,立即上马。   既然想瞒着她,那去当东西的地方,都不能是她娘开的当铺,全京中除了她阿娘,当铺只有两家,关键的不是寻找宝物去处,而是那进了当铺的东西,恐怕不能原价讨要回来。   趁着还没夜禁,时间不多。   酒醒了大半,夜风一吹,浑身还打了个冷战,这就往世子府去了。 第38章 熊少年呀   夜幕降临, 世子府安静得如同往常一样。   老管事掌了灯, 谢聿坐了桌边,一手举着个帖子,正在烛火下面细看。顾今朝弃他离开之后, 他在官道上等了许久, 世子府的侍卫队才过来接他。   走了没多远, 就有人捡到了这帖子, 一眼认出是顾今朝宝贝一样揣起来的那个, 也就收了起来。本来直接回了世子府,又怕她直接去了猎场, 出什么差错,洗漱一番这就赶紧也赶去了猎场。   此时灯下细看, 烫金的帖子幻化出一红一白两个少年, 在他眼底拧了劲似地扎眼, 中郎府的那少年, 他不是不认得, 相反, 还熟悉得很。   老嬷嬷来送汤药, 谢聿随手将帖子放了一边桌上,摆手让他们都先下去。   老管事给拿了蜜饯来,他含了一个在口中, 伸手晃着药碗。   老嬷嬷不愿离去, 还站了一边劝慰着他趁热喝, 他嫌她啰嗦, 让她先出去,说这就喝。   老管事只说世子今个心情不好,也给人劝走了。   二人一走,屋里也安静了下来,谢聿起身,走了窗前去,老管事与老嬷嬷外面说着话,窗前一棵不花树,小花朵朵,开得正盛 ,他将汤药倒入花盆当中,回身又将药碗放回桌上。   屋里都是腥苦的药味,他坐回桌边,伸手捻起一块蜜饯,放在口中。   又酸又甜。   片刻之后,老管事与嬷嬷回来了,嬷嬷带走了药碗,临走还嘱咐着他,要他好好休息,慈眉善目一如既往。这两个人从小就陪伴在身边了,此时瞥着她蹒跚背影,也是抿唇。   院子里早有小厮送了嬷嬷回屋去,才黑天,灯还不大亮,更觉心底烦闷。   老管事侧立一边:“汤药倒了没有,可有不适?”   谢聿慢慢收回目光,下颌往花树上轻点了点:“倒了。”   这盆花树是老管事在景夫人的花房搬回来的,据说能混淆药味,不多一会儿,送药的小厮又来了,老管事仔细接过来,亲自递了面前来。   这一次,谢聿一口喝了。   老管事命人偷偷收走了药碗,在外面探查一番才是回来:“主子只管好生调养身子,上次故意呕的血,王爷大怒,估计御医们一时半会不能再有什么举动。”   谢聿一手抚在腰间锦带上,也是嗯了声:“但愿,都来得及。”   老管事在旁低头:“已经让人跟着嬷嬷了,只要她进宫去,迟早能知道是谁一直暗害主子。”   谢聿闻言更是抬眼,看着老管事也是伤痛:“嬷嬷看着我长大,万万想不到,竟然是她一直在身边喂我□□,虽不致死,致死也是早晚的事,待我查明那宫中何人害我,也叫他知晓知晓疼痛。”   老管事也是颔首:“待老奴查明,定不放过!”   正说着话,前面来了人,说是顾今朝来了。   顾今朝一路疾驰到了世子府,还好,世子已经回来了,因之前早有交待,见了她都很客气,随着小厮进了世子府,也是健步如飞。   她脚步飞快,走过长廊,一刻也不敢耽搁。   院中寂寥,巡逻队不时走过,老管事已在石阶上候着她了,门开着,顾今朝快步进了屋里,一眼看见谢聿就在窗前,疾步到他跟前,一撩袍角这就跪了下去。   她随手解下腰间的牛角匕首,双手高高举起,急急道:“世子救命!”   谢聿倒是被她这般急着的模样吓了一跳:“起来说话,何事求救?”   顾今朝一动未动,仍旧举着那匕首:“对于世子来说,就是小事一桩,于今朝而言,就是天大的事了,打赌的银钱可以不要,只求世子与我去个地方,帮我赎个东西出来。”   他更是皱眉:“什么东西?”   今朝这就将穆二为了帮她凑银钱,将家里的宝贝当了的事说了,请他与她一起去当铺走一遭,势必将那前朝宝贝换回来。   窗开着,屋里药味未散,谢聿只觉口中更苦。   他低眸瞥着少年,她还举着那个牛角匕首,更觉额角突突直跳:“顾今朝,今个倒是跪得容易,你道世子府是什么地方?你道这牛角匕首是什么东西?这般令你糟蹋的,你以为是什么东西?”   今朝也是着急,穆二还在中郎府挨打,她知道他爹的脾气,东西不找回去,谁也劝不了。   怎能不是头等大事,抬头更是急了:“世子应我便是救我!”   不想这一抬头,一眼瞥见了桌上的那眼熟的帖子,一下站了起来。   匕首反握在手里,顾今朝上前一步,拿过了帖子仔细查看,蓦地抬眸:“我的帖子怎在世子这里?”   四目相对,她茫然的目光逐渐被恼怒所替代:“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世子偷了我的帖子?”   谢聿别开眼去,也是冷静下来了,起身要走:“我偷它何用?”   不管了,今朝将帖子往一边扔了,抓住他手腕也是无赖:“我不管,世子不能走,总之是你害了我!在京外耽搁不少时间不说,回来要是及时送了银钱过去,何苦连累穆二挨打,现在你得跟我去把东西赎回来,就当抵了!”   谢聿回眸,到底抵不过她眸中急色:“抵了?”   今朝狠狠点头:“抵了!”   她身上定是没有能换那东西的足够银钱,当铺那种地方,一文钱出来的,再想换回来,只怕要百倍。若有别的办法,也不会来世子府。   谢聿心念一转,两指敲在桌上:“我却觉得抵不了,不然将千银送与你,你自己去换了出来。”   这般以退为进,顾今朝如何不明白,坦然拒绝:“多谢,但是千银只怕那铺子也难放手,我人轻言微,说什么只怕人不能在意,世子若是出面,定然不敢二话,乖乖将东西交出来。”   谢聿挑眉:“哦?”   说什么,今朝都给他想好了:“只需提及前朝,他不敢再留。”   谢聿向前一步,她讪讪地放开了他。   可真是急了,手心都出汗了。   谢聿也是叹息:“顾今朝,若是能去,你当怎么谢我?”   只要他去,他爱说什么说什么,今朝连忙点头,敷衍得很:“任凭世子差遣!”   牛角匕首,他没有收回,带了人匆匆出府,那当铺也很快找到,在京中能落脚开当铺的,哪个没有后台,这种前朝的宝物可不是随便能见的。   穆二不识货,当了百银真是可惜了。   顾今朝身上没有那么多,因谢聿开了口,这种前朝东西可说不清,只怕招来祸端。倒霉的这当铺非但没有收回本银,还赔了银钱,乖乖将那前朝的那个小鼎仔细包好了,送与了她。   今朝大喜,匆忙谢过,   出了当铺,借着这夜色,也是连忙上了马。   谢聿才走出当铺,人已在了马上。   少年一身白,在夜色当中也是一抹亮色。   她急着要走,已是扯动了缰绳,谢聿见她神色,脸色更沉。   好在,她还记得谢过他,与他抱拳,扬声说道:“多谢世子相助,日后上刀山下火海,但凡今朝能做到的,必然上前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只怕,这能两肋插刀在所不惜,上什么刀山下什么火海的,也是为了别个。   谢聿一身锦衣,淡然点头:“顾今朝,今个为了别人来求我,你也欠我一次。”   说着,不等她作何反应,在侍卫队的拥簇下,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今朝背好了小鼎,也不在意什么欠不欠的。   既然帮了她的大忙,就算欠了又怎样,她扬起马鞭,也是快马加鞭。少年轻狂,从无惧色,入夜之后还当街骑马,也不怕被人抓到,一路疾行。   到了中郎府,急急下马,那还等着她的小厮见了她也是大喜过望。   赶紧进了院子,穆二已经没有了还嘴的动静了,他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屁股上已是被打得血淋淋了,众位叔伯谁也劝不住,他那个身子不好的娘也伏了他身上哭,一旁丫鬟婆子通通哭着跪着,一旁高大的男人一身官服,手中扶杖犹在叫骂。   顾今朝脚下生风,一路跑进前堂,胸前还起伏着,一口气才顺上来,将小鼎举了上前!   穆夫人见了东西失而复得,更是指着丈夫哭得不行:“多大的宝贝能抵上自己儿子,你打也就打了,打这么狠干什么,这是诚心要他的命啊!”   穆庭宇真是一动不动,气息全无。   这打也打了,东西也找回来了,中郎君瞧着自己儿子一点动静没有了,也是面色难看,赶紧让人抬了下去,早有人去请了大夫来。   顾今朝一路跟着穆二回了他的房里,一边的穆夫人又扯了自己夫君哭得要昏过去,她趁机上前。   少年背朝上趴在软褥之上,今朝拍了拍穆二的脸,使劲揉了揉:“穆二,穆二!”   她可是真急了,不想刚才在前堂还气息全无的人,被她这般又拍又揉地,当真睁开了眼睛。   穆庭宇对着她轻眨眼:“嘘……吓唬他们的。”   吓唬谁呢啊!   顾今朝一巴掌呼在他后脑上,气的直咬牙:“你个傻蛋,吓死我了!”   穆二见她这般担忧,又是抬头,双手捧脸,眼中尽是笑意。   “放心,哥哥没事。” 第39章 青白玉间   大夫来了之后, 给上了些药。   这穆二也是皮糙肉厚,从小挨打习惯了的, 都是皮外伤, 他娘哭到最后可是真的哭昏过去了, 本来身子就不好, 气的他爹又骂了他一通。   中郎府可是闹了好半晌,穆二这屋里才是消停下来。   他问她了,怎么把东西追回来的,今朝只骂他不识好物,让他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千万去她娘当铺去当,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二人一嘻哈也把谢聿这茬岔过去了。   时候不早了, 也是该走了,屋里来了伺候他的丫鬟梅香, 顾今朝最后上前, 在穆二脑门上弹了一下, 与他摆手告别。   穆少年这时候可真是懊恼了, 千叮咛万嘱咐的:“诶呀我也起不来,一个人行不行啊, 让人送你回去,这么远的路,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今朝笑, 要走了, 又回头看着他笑:“有什么不放心的?”   穆二想了下,也是还想和她说说话,就故意叹着气:“没听说吗,一入了夜,总有那前年老妖出来,专门变成美貌女子或者男子,吸收少年精1元,你小心些,遇见搭讪的,别理会……”   顾今朝才要走,又是抱臂,倚了屏风旁边:“怎么的,你遇见过?女子也就罢了,男子吸收什么精1元?”   就连一旁的梅香都没忍住,一下笑了。   穆二也是笑,一口白牙还对着今朝故意龇了龇牙牙:“如果能遇见像我这般美貌的,你就从了吧,可惜美人常见,像我这般美少年的,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了。”   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今朝忍俊不禁,大步转身:“走了,看看大街上能不能遇着个美少年什么的。”   白衣翩翩,看着她背影,穆二也是喊了一嗓子:“慢着点走诶!提灯,让人给你提个灯!”   知道快出他视线了,顾今朝并未回头,也摆手示意知道啦。   前两夜里,还是明月高悬,今个却是一片灰色。   也没注意到夜晚降临时候,有没有星月,此时从后院走出来,可是也无星来也无月了,非但是灰蒙蒙,还有点雨星星,凉风扑面,清爽得很。   她并没有要提灯,街上灯火昏暗,此时已不能骑马了,准备就此走回去。   中郎府的小厮恭恭敬敬送了她出了大门,揖了又揖。   才一回眸,就站住了。   一人与她同样,身着白衣,立于石阶之下。   一手打伞一手提灯,也不知是站了多久,顾今朝快步走下,到了他面前,歪头往伞下看了看,秦凤祤见了她,将伞举了她头顶,示意她往前走。   外面不过偶有雨点,不过今朝还是接过了伞去,与他并肩而行:“你怎么来了?”   秦凤祤提着灯,走得不快:“世子府来人送了信,说你在中郎府,若是晚归,需要来接。”   顾今朝撇了撇嘴:“多谢了。”   二人走得都不快,秦凤祤瞥着她,也是沉默。   今朝伸手到伞外去接,也没什么雨点,这就收了伞,来回在掌心转着,心情大好。   脚步也是轻快,走几步,还跳了一跳。   再走,就把他落在了后面,秦凤祤目光幽远,看着她淡淡地:“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爹带你去见老师,到了老师面前,万万不能放肆。”   顾今朝嗯嗯点着头,等他上前,又与他站了一起走。   秦凤祤见她神色,也是皱眉:“你还年少,日后还会大有作为,眼下还要好好读书,休要胡闹。”   简直是个老学究,今朝乐了,回眸看他:“兄长也未免太啰嗦了,我好着呢,放心吧,我也知道我日后还会大有作为,而且我现在也没有胡闹,安生得很。”   若是从前,只怕他不屑。   现在看着少年心性,又觉不同,秦凤祤难免管教两句,顾今朝别开眼去了,一直笑:“平日见你在凤崚和秦湘玉面前,也一直这样,是不是当哥哥的,都这样?弟弟妹妹们总有操不完的心。”   秦凤祤嗯了声,也是心神放松:“长兄如父,自然言传身教。”   这般一本正经的,今朝大笑。   不过笑过之后,也是唏嘘:“有你这样的兄长也是不错。”   二人一路走回秦府,秦府灯火通明,大门敞着,院中小厮丫鬟到处乱窜,顾今朝心生惊觉,几步上前,抓住一个才跑过的丫鬟来,发现是个后院的。   “怎么了?这府里怎么都亮了灯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是哪个多嘴,说小公子昨晚上丢了一直没回来,姑奶奶当了真,一时不注意不知哪里去了……”   她口中的姑奶奶,那就是姑姑,脑中嗡的一声,顾今朝忙是问她:“我娘呢,什么时候的事?”   丫鬟往后院指了一指:“刚才在后院找姑奶奶来着。”   秦凤祤也是听见了,上前来:“今日谁看大门,可看见姑奶奶出去了?”   丫鬟摇头说是不知道,顾今朝回头一把抢了灯去,转身就往后院去了,不时能遇着小厮丫鬟喊着姑奶奶的,她心急如焚,冲到姑姑的院落时,正遇着景岚也提着灯往出走。   母女相见,景岚一把抓住了今朝的手臂,踉跄了下还差点瘫软下去:“儿啊,怎么办,我把你姑姑弄丢了,找不到,这后院都找遍了,她能去哪啊,这么多年她一天都没离开过我身边,她能去哪啊!”   顾今朝很快冷静下来,扶住了她:“娘,没事,姑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你别着急,前后门都谁看着了,可有找过,问过?”   景岚一见到她,眼泪顿时落下来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翠环出去打水的空她就不见了,才还来看我,回去的时候一走一过,也不知听说嘴碎说你昨晚上一宿没回了,就说你丢了,她就急了……”   今朝与她一同往外走,景岚脚下发飘,抓着她胳膊一时失了主意:“怎么办,这大晚上的,她能去哪,她最怕黑了,院子里都找了,没有……”   遇着秦淮远和秦凤祤也一同过来了,景岚看见他们总算冷静一点,擦了眼泪,问他们都找了哪里,秦淮远已经将看门的两个小厮找到了,此时正在前院里候着。   问了,说是都尽职守着门,并没有看见姑奶奶出去。   秦淮远拥着景岚上前,再问,还是这一套话。   前门一个,后门一个。   秦凤祤也走上前去,盯着前门那个:“我出府时,前门无人。”   看门的小厮叫做高大的,忙是跪了下来,那许是撒了泡尿去,除此之外可都未敢离开,顾今朝看他这般模样,也快步上前,盯着高大的眉眼,见他目光躲避,突然狠狠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顾今朝撇了灯,又是上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不顾他饶命饶命地喊,狠狠摔了地上,到他面前跪击他胸口,直按着他,狠狠抽了几巴掌:“姑姑怕黑,要是走,也只能走前门,现在你说实话,若是出门找到她,有赏,若是耽搁了什么事,我要你赔命!”   挨了打,实在躲不过,又动弹不得,这小子也是不敢再说谎,只得说了实话。   原来在秦凤祤出门时,他真是去解手了,但是之前能有一炷香的空,他和府里的丫鬟一起说着话,并不在门前守着。   说是说着话,就是私会,所以之前不敢说。   依照他这么说,那还是从大门走了,秦凤祤忙是着人出去寻找,此时夜禁,还需一纸公文,秦淮远也忙是去府衙了。   景岚母女同秦凤祤等人,分头带人寻找,一时间火把照亮了整条长安街上,到处可闻寻找之声。   此时的东宫太子府前,却是停了一辆马车。   小雨滴答滴答掉落雨点,太子李煜才自宫中而回,到了太子府前,才是下车。   门前不远处一抹人影无助地正是来回徘徊,小雨也打湿了她的衣裙,顾容华一身锦裙,才被禁卫军阻拦,不敢上前,光是站在雨中,望着马车。   有人打伞来接,那女子站在红灯之下,面容姣好。   李煜瞥了一眼,皱眉:“谁家女子,此时怎在东宫门前徘徊?”   守门的禁卫军上前与他说,之前她走了东宫来,说是她的家,来找什么人,问了也说不清楚,像个神志不清的,因为这女子貌美,也是娇柔,都不忍难为她,就驱逐了去。   没想到,她不肯走,下雨了,还站在那。   李煜回头望了一眼,着人又拿了把伞,对着她这就招了招手。   顾容华懵懵懂懂走了过来,李煜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将伞递给了她:“你家住哪里,怎不回去,来东宫重地做什么?”   李煜身形颀长,一身太子常服,清俊得很。   顾容华仰脸看着他,也是怔住:“你长得好像我李郎,什么东宫,李郎就住这里……”   她神色迷茫,虽是接过了伞去,雨点落了脸上也不知撑伞,光定定地看着他,显然和正常人不大一样,李煜此时瞧着她,也觉哪里见过一样。   他脾气向来温和,只叹息可怜了是个疯了的,摆手让她离开:“打伞回家去吧。”   顾容华倒是听话,真个将伞打开撑了起来,雨声渐大,李煜转身要走,她忙又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旁边人怒斥着她放肆,她也抓紧了并未放手。   李煜回眸,示意无事,不许旁个上前。   容华声音软得要命:“你、你瞧着今朝了吗?她昨晚上一宿没回来,我出来找她也找不到,月华也不见了,我,我哥哥也不知道哪去了,我不知道家在哪了……”   一副柔弱之态,不似故意扭捏。   看她身上所穿,无不精品,头上发饰金银都足,手上戴着上等的青白玉镯子。这女人看着二十几岁,肌肤雪白还是未婚装扮,定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李煜拂开她手,见雨大了,也是叫人送她上了马车,直接送了府衙去。 第40章 太子李煜   东宫车马将人送了府衙去, 正赶上秦淮远父子都在。   可惜顾容华不认识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们回去, 没法子, 只得让人去寻了景岚来, 景岚母女在街上茫无目的地找了一阵, 等小厮找到她们时候,已是酉时三刻了。   一听说人找到了,在府衙里,没有什么事,阿弥陀佛念了无数遍,赶紧上了车,一路疾驰到府衙门前,下车的时候腿脚都不利索了。   顾今朝扶着她, 也是直安抚着她:“别着急,慢点走。”   景岚眼睛又红又肿, 抓了她的胳膊, 快步往府衙里去, 府尹陈大人也在堂前, 此人正是周家的亲戚,此时见了东宫车马可是受了不少惊疑。   快步上了大堂, 顾容华手里拿着一把伞,好好坐了太师椅上, 一眼瞥见景岚, 也是快步下来了。二人相见, 她也是红了眼睛,拉着景岚委屈地不行:“月华,你去哪了?我怎么找不见你?也找不着咱们家了,天太黑了,还下雨了,我好怕……”   说着,眼泪就掉落下来了。   景岚忙是揽过她的肩头,轻拍着她后背安抚着她:“没事,没事了,没事没事……”   顾容华紧紧抱住她,就像个才找到爹娘的小娃娃:“爹娘不管我也不找我,月华,我只有你了……”   景岚也拥紧了些:“不怕不怕,你还有我,还有今朝呢,今朝你忘了吗?”   顾容华是一时糊涂一时清醒,哭了片刻,听见她说今朝抬眼看了看,又想起来自己出来干什么了,愣了愣站直了,抓了顾今朝的胳膊就往外走:“坏今朝,去哪里玩了才回来!走,快跟姑姑回家,外面坏人多着呢!”   今朝哭笑不得,扶过她两肩:“嗯,走,我跟姑姑回家。”   秦淮远父子辞别陈大人,一起往外走,府衙门外停着秦府的马车,景岚和今朝扶着顾容华上车,她回头瞥见秦淮远父子,也是怯生生的,贴了景岚耳朵,问她,他们是谁。   景岚哄了她一同上了马车,回头叮嘱秦淮远父子乘另外一辆。   上了车,顾容华还抱着伞,她衣裙也被雨淋湿了,脸上倒还干干净净,这是她的习惯,不管她是什么时候,总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   也是走了太远,这时候见了亲人真累了,顾容华靠了景岚身上,恹恹地:“月华,我是不是病了?我竟然有点记不清李郎的模样了,我一定是病了。”   顾今朝脱下外衫给她裹上,三人依偎在一处,景岚一手揽着顾容华,也仔细给她裹严实了:“没有,你好着呢,没有病。”   顾容华将伞举起来给她看,一脸笑意:“看!那个人长得真像李郎,他送我的伞,可我知道他不是,他长得比李郎好看呢!”   才还说记不清了,景岚轻抚她手臂,以示安慰。   府衙的人说是在东宫巷外给人送回来的,景岚也是后怕,连连询问可有人欺负她,骂她之类的,顾容华摆弄着伞,只说没有。   她容貌娇美,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那些禁卫军见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神志不清,好在也没有人难为她,只驱赶了去了事。   提及这个送伞的人了,顾容华显然很开心,直拉着景岚与她说,那人长得多好看。   景岚不知她说的是谁,但是这个时候了,能在宫外行走的,显然是个权贵。   再问,顾容华颠三倒四又说自己刚才找到了李郎的家,这话当不得真,从前时候,她时好时坏,偶尔也会拉着人上街去找什么李郎。   总是念念有词的,说是向南走过两条街,再向东,走了最东边的长长的街上,再往北,她说一直走就能走到李郎的府邸。   顾容华这么一丢,可给景岚吓得不轻,好好哄了回院子,亲自伺候她洗漱睡下,才算放下心来。   这人再找不回来,翠环就要上吊了,可是再不敢错开一眼,就在屋里看着她。   景岚也是特意又安排了两个丫鬟过去,让翠环专门看着容华,这大长夜里,等终于消停下来时候,已经是快半夜了,今朝一直陪着她,亲自提灯送了她。   夜深人静,小雨已经停了。   景岚可算是松了这口气,走得极慢:“真是老天保佑,还好你姑姑没什么事,不然我也没法活了。”   今朝一手扶着她,走得也慢:“是啊,老天保佑,幸好没事。”   二人心底也是侥幸,走了几步,顾今朝又是好奇:“娘,姑姑怎么叫你月华啊,你和我爹那时候,成亲了吗?你不是说过,当时要成亲了,还没成亲就有了我,那时候就住在祖父家里了?怎地听姑姑一说,好像你们早在一块了似地呢!”   本来,从前顾今朝也不知道,她是在爹娘未成亲的时候有的,有一次她们在一起说话时候,姑姑无意间透露出来的 ,当时不知怎的提起了她爹,顾容华就一口咬定,说景岚和她哥哥还未成亲。   景岚也痛快承认了,的确是先有的今朝,并未成亲。   她根本也不在意那个什么名分名节的,今朝也未在意。   今个听见姑姑又口口声声叫着她娘月华,她也好奇:“这是娘的乳名吗?月华?姑姑叫容华,你叫月华,真巧诶!”   景岚脸色微白,伸手抚额,半晌才应了一声:“嗯,你姑姑糊涂了,记错了。”   今朝见她脸色不好,随即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搀扶着她回她自己院里,走了半路了,远远瞧见一点红往这边来了,秦淮远见景岚久等不归,实在不放心,过来接了。   景岚随即站住了,也是欣慰:“今朝,有时候我也想,我为什么非要嫁给一个不是特别熟的人呢,可能是看见他牵挂亡妻时那模样,觉得他有些可怜,就仿佛看见了我自己,一个人冷,两个人在一起能暖一点,或许你娘我真是老了,总想着歇一歇,找个人靠一靠。”   这么多年的不易,今朝如何不知。   秦淮远待她娘还行,什么感情都是一点点相处来的,顾今朝知道她娘的意思,也是笑:“放心吧,我没事,我跟秦大秦二相处的都还好,才到他家这几个月,感情慢慢加深,循序渐进才是最好的。”   景岚嗯了声,此时竟是倍感脆弱,秦淮远到了面前,她上前握住他手,半身力量都靠了他身上。   顾今朝与二人作别,也是提灯走远。   景岚眼见她走了,更是腿软,额上冷汗津津,秦淮远伸臂拥住她,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景岚摇头,只让他快走。   经此一事,顾今朝也是更多牵挂,早起先去姑姑面前坐上一坐,哄得她高兴了,跟她说清楚,什么时候回来。   收拾妥当,来宝来叫她。   秦淮远一早去了翰林院,命人备好了车,秦凤祤亲自带今朝去书院,这两日真是日日有事,也没安生上过一次学堂了。   上车之后,秦凤祤自然是叮嘱了又叮嘱,今朝知他是好意,一一应承下来。   车到书院前才停下来。   二人下车,早有等候着的书童在门前迎着他们,随着小书童往书院后院走去了,院中杨柳垂地,春意盎然,顾今朝跟在秦凤祤身后,也是莫名的安心。   不论别的,秦凤祤对弟妹之心,可称为好兄长。   一路走过,书院最后堂堂口处,老太傅捋着胡子端坐如斯,左右各站一人,顾今朝谨记着兄长教诲也未敢抬头,低着眉眼,在秦凤祤身边,他跪,她便也跪了。   秦凤祤跪行大礼,伏身:“凤祤拜见老师。”   顾今朝也与他一样,跪拜:“今朝拜见老师。”   老太傅一脸笑意,对于这个闭门弟子十分满意:“书院设五经教读,经、史、理、文、玄,今朝,你现在在丙等学堂,不过是初学,如今快到季考了,你既入我门下,也不能跳过,需得考过丙乙,到甲学来,才算真正入门。”   这不是她初入学堂的本意,顾今朝怔了下。   秦凤祤在旁,当即应声:“老师放心,今朝定会全力以赴的。”   说着,回头瞥着她,以示警醒。   顾今朝回过神来,赶鸭子上架,也只得应下来。   老太傅很是欢喜,让她们起来,一旁的书童递上茶来,今朝亲自拿了,慢步上前。   这才看清,太傅身边站着的,两个人。   一侧是谢聿,他一身锦衣,难得在太傅面前不敢放肆穿戴许多佩玉,身无长物,一眼瞥过去,四目相对,人家冷目相对,先别开了眼去。   顾今朝也不以为意,又瞥向另外一侧。   此人似曾相识,身形颀长,眉如远山,眼中自含三分笑意,他一身常服十分清俊,见她目光,也仔细打量了她,见她面目,明显怔了怔。   顾今朝飞快收回目光,上前给太傅奉茶。   老太傅伸手接了过去,左右一看,最后也是瞥向今朝:“世子谢聿,太子李煜,你也来见过,日后都是你同门师兄,要敬重兄长。”   也难怪她不认识,之前在书院门口,秦凤祤让她们别回头,她一向识时务,真个没看,秦淮玉和秦凤崚都偷看了,还扯了她回头,她敷衍瞥了一眼,什么都没看见。   到了猎场注意力都在穆二身上,自然也没多看旁个一眼。   竟是没想到,原来这个是太子李煜,赶紧上前见礼。 第41章 少年心性   太子温和, 谢聿孤傲。   顾今朝匆忙间都见了礼,老太傅将几人叫了一起,又都挨个叮嘱了一番,秦凤祤最为稳当,教诲也少, 让他先带着今朝出去了。   人走了, 老太傅又是喝茶,有片刻的失神:“此子聪慧, 百局一日变破, 此等风华面貌, 天生讨喜。老夫给她卜了一卦, 也是天生贵胄,今日见了,又让老夫想起一人来。”   谢聿还望着堂外那抹白影,并未在意。   李煜却是低下了眼帘:“老师所言,可是皇叔?”   老太傅轻轻颔首, 却未说破:“先太子风华绝代, 可惜了。”   今日也是个好天儿,日头才出, 因着昨晚上淅淅沥沥下了点雨, 凉风扑面。   秦凤祤出了堂前,也是松了口气。   他低眸侧立一旁, 顾今朝抬眼瞧着那一旁垂柳垂落到地, 上前折了两枝拿在手里把玩。   她动作也快, 低头编结着花环,秦凤祤与她同站一处,侧目低语:“太子面前,万不得玩笑失礼。”   今朝嗯了一声,心底又是腹诽起来。   谢聿与李煜,竟是名同音,听说是先帝亲自赐名,丝毫没有忌讳,可见疼爱。他出生时,虽然生母不详,但可不是一般瞩目,晋王府另外封地,京中这晋王府直接更为了世子府,也昭显了他在谢晋元心中的地位。   说来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谢晋元竟再无婚事。   顾今朝很快编好一个花环,在指尖轻轻一转,拿在了手里。   秦凤祤瞧着她动作,也见笑意:“玩心还重,你总该也收收心,早日考上甲学才是。”   今朝轻点着头,余光当中瞥见有人从堂前走出,忙是站好了,秦凤祤也是垂下了眼帘,不想还只有谢聿一人出来了,兄妹两个都瞥着他,谢聿淡淡目光扫过他们的脸,来传达太傅的话。   许是有话要对太子说,让他们先回去。   顾今朝一早告了假,不想老太傅这么三言两语就让她回去了,可是大喜,花环在指尖又是一转,她快步走过秦凤祤的身边,对他笑笑:“哥哥先去忙,我有点事先走了。”   秦凤祤见她要走,忙是叫住了她:“干什么去?先送你回府。”   兄长就是管得多,今朝对着他眨眼,摆手:“我先不回去,去中郎府一趟。”   秦凤祤还待再叫,人已经走远。   谢聿也是走过他身边,他侍卫队都在藏书阁那边候着,此时院中也无旁人,二人并肩而行,远远还能看见那少年的背影。她欢跃得很,走几步,还飞起一脚踢飞了石子,那个柳枝花环一直拿在手里,偶尔在指尖转上一转,走过长廊紧紧抓在手里,快几步走过转角就再看不着了。   秦凤祤很是欣慰:“他竟这般聪慧,也实在没想过。”   谢聿负手而行,目光才在那背影上收回来,脸色沉了许多:“万万没想到,景夫人会嫁入秦府,顾今朝与你做了兄弟,她与旁个不同,你这个兄长需得千万护好,多多费心。”   秦凤祤不明所以,回眸:“怎么?”   谢聿快走两步,也是唏嘘:“传闻景夫人水性杨花,可据我所知,景夫人虽是随性,但却并未此道中人。相反,她极其顾家,就是在林家时候,也对林家声誉护得紧,若不是林锦堂触到了她的伤处,夫妻恩爱也是一段美满姻缘,说起来,世子府与她有些渊源,她也算我半个救命恩人。”   倒不知,景夫人与世子府还有渊源,秦凤祤也觉她与常人不同,也不似传言那般不堪。   走上长廊,也是道:“世子知道这些,我也知道。”   不,他不知道。   前些年,景岚为了林锦堂,都不来世子府了。   她是如何拒绝谢晋元的,谢聿可是亲眼所见。   世事难料,顾今朝差点进了晋王府,转头又进了国公府,谢聿眸色一动,又是转过去瞥向秦凤祤:“景夫人的软肋,一直在顾今朝身上,你将他护稳妥了,别叫他惹出什么祸端来,多半无事,否则只怕这半路夫妻也不长久。”   此言话中有话,秦凤祤闻言垂眸,才将事情联想到了中郎府去:“世子是说,中郎府?”   谢聿笑而不语,大步离开。   顾今朝出了书院,直接去了中郎府,穆庭宇挨了一顿毒打,此时屁1股上还有伤,在自己房里懊悔,嚷嚷着无趣要出去。   可他一动,浑身像散架了似地。   中郎府里可不平静,穆庭宇这一顿打,将他娘给气病了,穆夫人本来身子就不好,昨晚上受了惊,一早过来看看小儿子,又骂了他一通,回去就倒下了。   大夫请了来,也是多年的病秧子,只能调理身子。   穆二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倒下,她娘掉几个眼泪瓣,他就心疼得不行,挣扎着起来了,赶紧到他娘病榻前跪了又跪,等他娘转醒了才回来。   回来就趴了榻上,疼地龇牙咧嘴。   正嚷着,顾今朝就来了。   丫鬟梅香一旁给打着扇:“二公子还是先别动了,我给扇扇,说不定就不疼了。”   少年趴在榻上,身上穿着衣衫遮掩得严严实实,正在捶地:“我穿的这般厚实,你能扇到什么,疼死了,我爹这真是下了狠手了,真是我亲爹啊!”   梅香也是急,跪坐一旁,拿着扇子红了脸:“要不,二公子脱了裤子,我给扇扇?”   穆二回眸瞪她:“脱裤子干什么?男女有别岂能不知?”   从小伺候他的丫鬟,自然也是放他屋里的,梅香怎能一点心思没有,见他这样瞪她,好像她多轻浮一样,也是多不自在。   正觉尴尬,一声轻笑在窗口传来,二人都抬起了头。   顾今朝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时倚在窗外,正笑着他们:“我才来,就听见什么脱裤子不脱裤子的,是不是打扰二位了,要不,我等会再来?”   梅香更是低了头去:“顾小郎君,说什么呢!”   穆二见了她,也是窘:“别乱说,快进来!”   顾今朝从窗下走过,到了门前掀开门帘这就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那个花环,到了榻边两手来回转了又转,拿眼角瞥着这两个人,也是笑:“我瞧着,我好像来得真不是时候……”   穆二瞥向梅香,也是恼:“下去下去吧,别添乱了。”   梅香拿扇遮面,忙是跑了。   今朝看着她的背影,回身坐下:“你这丫鬟十七八了吧,什么时候收了呀!”   穆二趴在软枕上面,伸手来摸花环:“收什么收,我们府上不兴这个,你这拿的什么,给我编的?”   才一碰到,顾今朝一把扯开,回眸瞪他:“本来是打算给你的,现在不想给你了。”   说着径自往自己头顶上戴了,回头瞥见穆二盯着自己似是呆住了,又在他屁1股上拍了一下子,疼得他嗷的一嗓子。   少年双手捂住,直嚷嚷着:“早上还见了血,快给我瞧瞧,是不是又出血了!”   顾今朝才不理他:“你爹就是打得轻,哼!”   穆二哼哼着,说要死了,非要脱裤子让她给看看,才一动,惊得今朝忙是按住了他:“喂!”   才一倾身,穆二趁机将她头顶的花环抢了去。   他美滋滋地戴了头顶,歪着头来回瞥着她:“送我了不能反悔,你看看,我戴着有没有你好看?”   今朝忍着笑意:“不好看。”   绿叶盎然,穆二两手捧脸,扬眉便笑:“胡说,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   顾今朝笑到手抖:“别再说了,再说我怕我忍不住想打你。”   穆二伸手在她腰间一戳,她天生怕痒,当即破功,大笑起来,窗口有清风吹过,二人闹成一团,今朝笑得停不下来,也是按住少年非要也喝他的痒。   可惜穆二浑身上下,喝哪里他都不痒。   即便不痒,也是眉眼弯弯,眼底全是笑意。   闹够了,穆二趴在软枕上,顾今朝枕了他的后背,也与他一同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提起昨晚上惊险,二人是各有感叹。   穆二为着自己亲娘,可算是懂点事了,懊悔不已,今朝也与他说了姑姑走失的事,因为是以为她丢了,姑姑才出去了,也心生愧疚。   少年任性轻狂,可早晚会长大。   两个人相互安慰了一番,更觉贴心。   歪了一会儿,今朝也渐困,穆二就让出了自己的软枕来,自己枕着胳膊,二人并肩躺着说话。昨晚上折腾得不行,今天也起得太早,就这么说着话,慢慢地,两个人都闭上了眼睛。   虽是一起长大,但是这么面对面躺着还是头一回,顾今朝呼吸浅浅,不多一会儿就不回穆二的话了。   穆二睁开眼睛,很快就忘了自己才问过她什么。   他眼底的少年,胸口微有起伏,那垂下的眼帘一动不动,很显然是睡着了。   就这么看着她,他呼吸渐渐就紧了起来。   平时玩笑时,有时甚至都不敢仔细看她的眼睛,此时她闭上了眼睛,慢慢凑近了一些,细细看她。   眉眼如画,少年美颜如玉,肤若凝脂,就连那挺直的鼻尖都那么可爱。   肌肤雪白,别说是男子,就是谁家少女,也没她好看,越看越是欢喜,胸腔当中的那颗心控制不住地碰碰乱跳,他少年心性,喉1结微动,越发地凑近了些。   顾今朝身上,总似有淡淡的花香,闻着香甜怡人,近了深陷不能自拔。   穆二原本只是,只是想再近一点,闻一闻她身上的味道,可凑近了,眼里盯着她那微扬的双唇,竟是移不开目光。   近了,又近了,他倾身而动,几乎屏住了呼吸。 第42章 没羞没臊   偷香这种事, 少年可从未做过。   别说他的心不受自己控制,就是目光,呼吸,都不似自己的一样。   穆庭宇屏住呼吸,越发的靠近了, 一点, 一点,只差一点点, 少年侧身躺着, 只待一低头, 一低头就能……低头, 穆二头顶戴着的花环先一步抵上了顾今朝的额头。   一个枝尖扎了她的额头上,她一下睁开了眼睛。   那雪白肌肤上,立即扎了一个红点。   四目相对,穆二一口气憋住了,下意识来给她揉额头, 顾今朝一抬手, 将他手指头抓住了,才醒过来, 声音更是沙哑, 说不出慵懒:“你在干什么?”   穆二别开脸去吐了这口气,胸口起伏了两下, 才回过眸来, 硬是挣脱她手, 非在她额头上指了一指:“刚才有个虫儿,在你这落着,真可惜没能抓到,我才凑过来呃……我这么说,你信吗?”   他目光微闪,全然没有一句真话。   顾今朝轻眨着眼:“哪里有虫?”   本来就是顺口胡诌的,穆二眼一转,故作惊讶道:“莫不是爬了你后面去了?可能是柳枝上的虫儿也说不定,快,你转过去,我给你看看,看看头发上有没有。”   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想她这时候一直盯着他看,穆二推着她让她快转过去,顾今朝虽然不大愿意,还是翻了个身转过去背对着他了。   穆二暗自松了口气,才一低眸又见顾今朝后颈如玉,忙是别开了眼。   顾今朝语气轻松,故意调侃着他:“看见了吗?有什么虫儿吗?”   她头发在头顶挽得松松的,目光再往下,看一眼,受不住,穆二伸手将花环拿了下来,轻放一边,折下了两根带叶的一截柳枝,这就凑近了些,故意摆弄了两下她的头发。   他说:“我看看,我看看,好像什么都没有。”   今朝:“……”   两下将柳枝插了她的发顶,看着都忍不住笑,穆二强忍笑意,往后躲了一躲,轻咳了数声:“可能是我看错了,好了,没什么虫儿,真是奇怪。”   顾今朝翻身过来,又与他相对作势要踢他,他下意识一躲,疼的一咧嘴。   今朝叹气,目光沉沉:“很疼吗?”   当然疼,穆二扁嘴,对着她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   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今朝瞪了他一眼,对着他勾着手指头:“来,过来。”   穆二倒是听话,凑前一些,榻上只有一个枕头,他往前蹭蹭,脸贴了榻上。   顾今朝反手抓了软枕往他身边也挨了挨:“敢不敢和我枕一个软枕来着?”   事实上,两个人小时候常在一起。   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干过,穆二笑,再一动,这就枕了上来。   呼吸浅浅,屋里安静得不像话,顾今朝盯着他的眉眼,忽然伸手在他的鼻尖上弹了一记,二人都侧身躺着,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就碰得到她。   没有旁人,今朝眼帘微动,伸手在他鼻尖轻刮着,言语也轻:“穆二哥,你说咱们当中要有一个是女孩儿,是不是更好?”   穆少年此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光是怔怔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见他整个人都怔住了,也是笑,故意一动,额头重重磕了他的,他吃痛,伸手捂住,再抬眼时候,顾今朝扬着眉眼,笑得肆意。   他竟是看呆了:“笑、笑什么?”   今朝可是笑了好半晌,才是止住,她仰面躺倒,摊开双手双脚,吓得他一下掉了枕下去,又爬远了一些。   顾今朝看着屋顶的房梁,犹自失笑,又是片刻,才回头。   他枕着自己双臂,像个呆子。   “穆二,”她豪爽道:“万贯家财分你一半,你当我媳妇儿得了。”   穆少年莫名心跳,没忍住呸了她一口:“呸!你个登徒子,没羞没臊!”   顾今朝抓了软枕一把扔他身上:“没羞没臊?谁没羞没臊?谁登徒子?嗯?”   当然……   当然心虚,穆二抱住软枕,埋首其中,不说话。   今朝不依不饶,脚尖一动,又点了他膝头上:“说话啊,谁登徒子?”   穆二耳根发热,就不说话。   好半晌,只余二人呼吸声,顾今朝向他身边滚了一滚,又到他面前,四目相对时候,又伸出两手揪住了他的两只耳朵,重重一扯,她也是定定地看着他。   “穆二,”她声音不高也不低:“想要和我好,那不能有什么屋里人,通房啊小妾啊什么都不能有,知道了?”   “谁、谁要和你好了?”   穆二恼羞成怒:“顾今朝,你真是……真是……”   真是个半晌,也没真是个什么出来,强忍疼痛挣脱了去。   顾今朝拍手,不以为意:“好吧,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今个来,也没别的事,来告诉告诉你,背着爹娘想做什么事,得分轻重,还有,不能被发现,势必会被发现并且挨打的事,以后可不要傻着去做了。”   穆二更是怒目,正要开口,院子里忽然传来了梅香的声音。   问她话的,正是中郎君穆行舟。   很显然,两个人都听见了,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他一下就慌了:“啊,我爹来了!”   顾今朝连忙跳下榻去,飞快穿上鞋子,等穆行舟进门的时候,她已好好侧立一旁。   穆二很是配合地趴在软枕当中,一旁放着那个柳叶花环。   顾今朝正在大声劝着他:“以后可要听爹娘的话,记得了?”   穆二也很大声:“知道了,以后再不惹我爹生气,再不让我娘伤心!”   配合默契,才一落声,穆行舟就过来了,顾今朝只说过来看看穆二,顺势作别,自然无人生疑。从中郎府出来,见天色还早,到街上买了一些甜果儿,准备特意回去哄哄姑姑。   时候的确还早,回到秦家时,秦凤祤已是先一步回来了。   来宝在前院见了她,直跟她嘀咕着,说秦凤祤拿了许多课业来,要让她好好读书,准备考学,正在她院子里等着她,今朝真是怕了这个尽职的兄长,不许别个说见过她,直奔了后院。   顾容华昨晚上一直不睡,白日足足睡了一天,顾今朝将果儿留了下来,又往景岚的院子里去了。   秦淮远不在府中,景岚却在。   她早起之后精神一直不大好,也一直在屋里歇着。   顾今朝脚步也轻,到了石阶下面,巧着一个丫鬟出来,问了阿娘,说是在睡午觉。   不想回去面对那些课业,今朝一头钻了进去。   景岚躺了她最喜爱的躺椅上面,还轻轻地晃着,她微垂着眼帘,似一直恍惚着。   顾今朝悄悄走了她的身后,伸手覆住她双眼:“这位夫人,你猜猜小生是哪个?”   景岚笑,伸手按住她手:“我可猜不出,听着动静难不成是天上下凡的哪个小郎君?”   今朝自后面一把搂住她,贴了她的脸也是笑:“阿娘,你最喜欢哪个郎君?”   景岚连想都未想,也蹭了她的脸:“我最喜欢我儿今朝,上辈子怕就是最疼我爱我的郎君才是,今生又做母子,两世情缘。”   顾今朝可是被她娘逗得笑得不行,狠狠摇着她,又在她脸上香了一口:“阿娘,你说,你说真的,我能不能……能不能把我这女儿身告诉别人?”   景岚被她摇得狠了,笑意更浓:“谁呀?”   今朝想了下,加重了下语气:“要不,我给您真娶个媳妇儿回来?行不行?”   景岚见她刻意避开问题,也不追问:“谁无少年少女时,那时候的心那,最是赤城,因为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便觉着是一辈子了,没有别的。但是人呢,总会长大,等他有了别的牵挂,或许这份心,抵不过别的,那时候你还能这么喜欢的话,那就娶回来吧,还是告诉他,都好。”   顾今朝犹豫着,也是低下了眼帘:“想那么多干什么,娘也说过啊,当时喜欢就好,说不定到那时候,人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他就是了。”   景岚点头,拍她手以示安慰:“没错,看眼下是没错。”   这时候她好奇再问那人是谁,顾今朝却怎么也不肯说了,她也不强求,就一起说说笑笑。   也是知道,景岚昨晚上也受了惊了,故意陪着她。   这陪也没陪到头,秦凤祤得了消息,到底还是寻了来,直接拎着她脖领给人拎走背书去了。   顾今朝叫了几声阿娘救命,更是惹得景岚失笑连连。   他们走了之后,屋里又安静下来,景岚笑意渐失,阖上眼睛,又晃起了摇椅。   摇啊摇,摇啊摇啊,摇着摇着就入了梦。   十几年如一日,噩梦一旦出现了,轻易都驱赶不出去,梦中少女笑靥如花,救她疼她,给她起名月华。二人在花间笑闹,少年一旁侧立,也是一副美景。   转眼间美景变成大火,顾容华一身血迹,她也一身血迹。   孩子的哭声,还有奸人的笑声都交织在一起。   她握紧了匕首,心如刀绞。   腿一动,一下从梦中惊醒,景岚慢慢坐了起来。   摊开双手,她细细看着自己掌心,好半晌,才又合上了。 第43章 吃醋吃醋   艳阳高照, 难得舒舒服服睡个懒觉, 景岚迟迟未起。   转眼间三月光景又过, 近秋了, 这日头是两头凉, 晌午热。秦淮远今日休沐, 特意等了她, 想晌午同她一起去游湖,结果等了好久, 人也没有动静,在书房看了会书,回头又来叫她。丫鬟们都是偷笑,到门外避开了,他走进里屋, 女人香肩半露,懒懒歪在床上。   走了她身边坐下,俯身。   仿佛又变成了少年, 从未如此留恋一个女人的身体, 薄唇在那光洁的肩头上点点而过, 呼吸也渐渐乱了, 景岚伸手勾着他的颈子,也是描绘着他眉眼。   浅吻, 秦淮远想起今日休沐的目的, 也是赶紧坐直了:“快起来, 我带你去游湖。”   景岚是真的借力坐了起来, 薄被滑落,露出春光无限。   她身上只松松挂着一个内衣,依旧环住男人靠了他的身上:“今日怎么想着要去游湖了?得空了?”   秦淮远伸臂揽过她肩头,回眸:“我时常想,从前拥有你的那人,是不是很懊恼,你嫁了的原因那般简单,你离了他的原因也这样简单,那么你心里,真个有谁吗?也会伤心的吗?”   景岚笑,伸手在他眉间点了点:“想那么多干什么,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愁明日愁,我也是人,和谁在一起都是因为欢喜,若不欢喜了,当然也会伤心。”   她与别个女子不同,秦淮远不由又将她揽得紧了一些:“说的我心里忐忑。”   景岚更是失笑:“放心,我懒得挪窝,前提是别碰我的底线。”   秦淮远也是勾唇,放了她,让她去穿衣裙,看着她坦然在自己面前走动,眸光也是渐热,恍惚间似有别的身影在梳妆台前走过,他压低了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来之前,老太太才把他叫过去,怒斥了一通。   借由秦洪生这一打,后院开支越发大了,可最近这两个月,景岚有言在先,除了正常的吃穿用度,谁也支不出多余的银钱。   为此,老太太也是恼,可惜景岚软硬不吃,不理她那一套。   念起亡妻,秦淮远又瞥向景岚:“你和婉妹真个没一点相像的地方,她性子软,耳根子也软,什么事到她面前,她就忍了。”   景岚慢条斯理地穿上衣裙,回眸一笑:“忍得太多,所以早早气死了。”   男人有片刻的沉默,景岚知道自己触及了他的伤心事,一回身坐了他身侧来:“年长几岁之后,我也忍过不少,若是按着我年轻时候的脾气,怕是嫁进你们秦府来,都留不住三日。”   秦淮远闻言也是哭笑不得:“辛苦你了。”   景岚再次起身,穿戴整齐,背对着他一边洗手:“无事献殷勤,什么什么来着,今天怎么想起要和我去游湖了呢,是不是老太太说什么了?”   秦淮远没有否认,但也并未在意:“不必在意那些,洪生如今也能下床了,等老太太寿辰一过,就将他送回老家去。”   景岚开始洗脸,片刻功夫,来宝进来了。   榻上的矮桌上摆好了饭菜,洗漱一番,这就坐过去了,秦淮远走过榻边:“我这就让人去备车马。”   景岚乖巧地点头,温和地笑笑。   来宝送了人出去,又匆匆走回来了:“要去游湖吗?准备点什么好呢?”   景岚抬眸一笑:“因着那个不成器的秦洪生,老太太正恼着我,他去备车了,得了这消息,只怕她老人家要气昏过去了,如果她不使坏的话,应当去的上。”   来宝抿唇,哼了声:“国公府就剩下个壳子了,夫人挣的银钱为什么要给她们肆意的花费,又不知夫人的辛苦,我看她和林家老太太没什么分别,仗着自己儿子脸面,瞧不起人罢了。”   景岚才不在意:“随她说,随她恼去……”   来宝撇嘴,说她像个大菩萨。   饭罢,好半晌没回来的秦淮远匆匆过来了,很遗憾,老太太突然昏过去了,他命人去找了大夫,赶紧过来知会一声,说是下次再去。   男人是真愧疚,站在景岚面前也是无奈。   一语中的,早上还好好的老太太突然昏过去了,来宝气得不行,想再细问问,被景岚目光瞥过,低下了头去。   景岚不以为意,让来宝收拾了碗筷,也催促着秦淮远:“去吧,你忙你的,游湖的事呢,也不急于一时,什么时候你觉着什么都能舍下了,再陪我去。”   秦淮远急着去看老太太,也是点头,转身快走了去。   他走了以后,景岚站了起来,她走了窗边,开始舒展身体,抻着懒腰。   来宝气不过去后院打探虚实了,屋里还有一个叫杏书的新丫鬟,一直跟着景岚身后,其实景岚也习惯了饭后走一走,只是无意识地来回走动。   才不多一会儿,顾今朝快步跑了来,一头扎进来,这就躲了屏风后面去。   景岚抱臂晃了过去:“这怎么跟后屁1股跟了狼似地?干什么呢?”   今朝拍了拍胸口,双手合十:“阿娘,我求你了,秦老大天天看着我背书,我考不考得上甲学乙学,他怎么这么在意啊,他若来这找我,就说我没来过,三个月了,放过我吧!”   景岚赫然失笑:“他那个性子,大体和他爹差不多,照顾弟妹很是上心。”   因为考学也是秦淮远和景岚的意思,所以今朝不得不从。   秦凤祤这作为兄长,可是将她看得寸步难行,顾今朝白日里除了去学堂,就是回府读书背书,偶尔还会被抓去见太傅,聆听教诲。   上次去了中郎府,回来时候被秦凤祤拎走,因着头顶顶着两根小柳枝,也被他教诲半天,注重仪容仪表,又责令她背了三书四经孝道伦常了事。   她天生随性,不喜拘束,这三个月简直太难过了。   只得跑了娘亲这来告状躲避:“阿娘,我吧,我可是为了阿娘听了继兄的话,不想让阿娘为难,可实在忍不下去了,阿娘救命!”   景岚更是笑:“真是难得有个人还能治你,为娘欣慰得很!”   顾今朝索性坐了地上:“娘!”   景岚倚了屏风边上,啧啧出声:“你也该吃点苦头了,不然不知这世道,人心难处。”   今朝蹬哒两腿,直接躺倒:“这秦大简直是老天爷特意派下来克我的,他那学问哪里是跟他爹学的,分明是和庙里的老和尚学的,你知道他天天让我修心炼性学个什么……我看他这样的,将来真个能做个大和尚,与世无争的那种。”   景岚伸脚踢她,让她快起:“多大了,赶紧起来。”   顾今朝无力坐起,又站直了,学着秦凤祤一手拿书的模样,就连他那一脸无欲无求的神色都学了几分相像,来回走了几步,才学他讲道:“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   景岚抚额,转过去偷笑。   顾今朝从背后扑过来,拽着她胳膊来回地晃:“阿娘,我不跟他学了行不行,行不行啊!”   正是闹着,秦凤崚过来找她了,说是秦大今日有事去了翰林院,不与他们一路走,可是乐得清静,今朝忙是跟了他去。   秦凤崚可比他大哥合得来。   二人一同乘车,这就到了书院。   这一路,顾今朝可带到个人诉苦了,秦凤崚也在大哥手下吃过苦头,自然是知道他的苦处,也是年少,想了一路法子,说要帮她摆脱大哥的管制。   下了车了,凤崚突然想起一个绝妙主意,乐得不行,说有个好办法。   他扬眉就笑,拍了今朝肩膀,直接揽住她肩头凑了她耳边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今朝大喜,推开他也是在他肩头捶了一下子,二人都是大笑,一同往书院里走去。   书院的大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   这休了三个月的假,穆庭宇可是第一日来书院,他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不过又被大哥抓进军营训练了一个多月,不日才回。   回到中郎府一问,顾今朝一次也未来过。   今个才回书院,本来还想在门口等她一等,不想靠了车厢上,没等来一个人,等来了俩,那没良心的,跟人勾肩搭背,笑得可是一个真开心!   上次见面,还说什么和他好不好的,这才几日不见……   穆二在营地可是晒黑不少,一口吐掉口中的草杆,狠狠磨了磨牙。   车夫送他到书院可是等了好半晌了,自家二公子就不进去也不知为何,见他脸色还不敢问,就在旁打着转转。   穆少年目光当中,眼见着那两道人影,走得远了,又好像是拧一块似地,都要冷出冰碴子了,也紧了紧腰间匕首,恼意更加。   不过他才要上前,侍卫队已然走到,侧立两旁。   一人自车上徐步走下,又在侍卫队的拥簇下走了过来。   世子谢聿,此人有毒,穆二下意识侧身避过。   今日可是个好天儿,谢聿一身锦衣,环玉微响,一眼瞥见穆二在旁,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穆二上前见礼,也是敷衍。   谢聿在车上就瞧着这几人光景了,这少年一直盯着顾今朝和秦凤陵的背影,内情知悉几分,笑意便有几分。他可真是敷衍一声都懒得敷衍,负手而行,只扬首走过。 第44章 患得患失   夫子不在, 学堂里乱哄哄的。   顾今朝低头正看着本书, 暗自在心里默背,也是不得不背, 她想快点考上乙学好摆脱秦凤祤。这位继兄, 简直是她爹一样啊!   才背了一段, 身边走过一人, 重重撞了她案前。   本就靠了边坐的, 上面摆着的书册一下刮落在地。   她弯腰先将书册捡了起来, 一回头瞥见穆庭宇已经坐在了后门。   三月不见, 他抱臂以对,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好像有人欠了他八千银钱似地脸色, 她将书册卷起来拿在了手里,倾身一动,这就敲在了他的头顶。   顾今朝扬眉便笑:“穆二,你吃屎了?脸色这么难看!”   少年更恼, 正要发作,门口走进一人,瘦骨嶙峋弯腰驼背的, 因为扮相像是太监, 众位学子都通通看向了他, 顾今朝还看着穆二, 没有注意到。   穆庭宇却是看见他奔着今朝走了过来。   世子府的老管事, 他还记得。   才要站起来, 老管事已然站在了顾今朝的面前来:“小郎君随老奴走一遭,世子在藏书阁等候。”   今朝回眸,也不以为意:“是伯伯啊,他等我干什么?”   穆二一下站了起来:“我与你一起去!”   顾今朝回头又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站了起来,果然,老管事多一句也不说,只让她过去,还得这就过去,不得耽误。   自从想起来小时候与他一起玩过,他还教过自己下棋和奇门遁甲做局之后,顾今朝对谢聿的畏惧已减轻了不少,虽然在她心里,这个人还是有毒得不可描述,但身上还挂着牛角匕首,也不怕他。   跟着老管事出了学堂,这就去了后院藏书阁。   侍卫队全在楼下,老管事给开了门,顾今朝也不管他,这就上了楼。   楼上安安静静的,只窗边有人,看来谢聿很喜欢这个地方,她大步走过去,也不见礼了,就随便站了他不远处,还长长叹了口气:“世子何事传唤?”   谢聿站在窗边,转过身来,上下一打量她这神色,也是皱眉:“我见你在门前与人嘻嘻哈哈,见了本世子就愁眉苦脸,这是何意?”   顾今朝坦然看着他,耸肩:“每一次见了世子,我都要倒霉,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谢聿赫然失笑,勉强忍住,随即对她勾指,让她上前。   她虽有防备,但还是两步到了他面前。   二人都在窗前,才一站稳,谢聿一抬臂,登时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子,虽然不大疼,但是下意识地,今朝伸手就把额头捂住了。   一抬眼就怔住了,谢聿在笑。   之前从未注意过他,笑也好,冷也罢,都未放在眼里。   此时挨着这么近,竟觉他这般笑意,可真是倾国倾城。   可惜了,可惜是个人见人厌的毒害。   顾今朝抱臂,警惕地后退一步:“世子莫不是又想到什么乐子事,想要耍戏我吧?”   谢聿更是失笑:“我能有什么乐子,无非都是小事。”   今朝叹气,双手合十:“我真的只是来书院混日子的,希望世子放过我,让我好好读书。”   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谢聿也未戳破:“是,我听说你在府中日日读书,可是转了性子。多亏了师兄多加看管,再过几日就要大考了吧,愿你早日登进乙学。”   的确是还有几日就要大考了,顾今朝想起秦凤祤就头疼,只得呵呵干笑,赶紧岔开话去:“世子传我来,到底什么事,一会儿夫子来了,迟迟不归怕是要挨板子的。”   谢聿还记着她说的倒霉,一手扶了窗棱上面。   楼下的转角处,穆庭宇正靠了君子堂外的长廊上看着他们,他一眼瞥见,更是勾唇。   今朝却未看见楼下,光只看着他:“有事快说,没事我要走了。”   谢聿转过身来,敛起了笑意,看着她目光沉沉:“叫你来,自然是有事,我要同许将军南下平匪,太傅不是说你天生福运么,讨个吉利。你给我请个平安符来,亲手做了桃枝桃棒槌,以红绳编结在一起,后个一早,到城前送我。”   东西倒是好做,但是顾今朝没有那份闲心,这就迟疑了下。   她脸上为难之色才一露出来,一物便从他袖中滑落,伸手递了今朝面前,谢聿也是低下了眼帘:“你不是也欠我一回?今个便与你做个了断,这个悄悄拿去给景夫人,是我平时吃药的药渣,宫里有人指使,嬷嬷常年给我吃的,竟是带毒的。寻常大夫分不出来,眼下我身边都是眼线不方便去查,你让景夫人帮我筛查一遍,都是什么毒物,可有解药。”   身边多年陪伴着的嬷嬷,还下毒害他。   谢聿身边,当真没个真心相待的人,顾今朝心生怜惜,这就将药包接过来仔细收好了,答应他回去就交给阿娘,当然了,那什么平安符又桃枝桃棒槌的,举手之劳而已,也一口应下来了。   谢聿见她应下了,又想起一事:“中郎府给你的那帖子,我是在路上捡到的,怕你进不了猎场其实是特意去送了你一送,毕竟你少时与我有些情意,你不念旧情,我总得念。”   他语调轻柔,竟与平时不似一人!   顾今朝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这般模样,更觉世子与传言些许不同。   谢聿趁机叮嘱:“千万记得,要亲手做的才算数。”   今朝点头,一拍胸口豪气冲天:“这个简单,我明日早起去寺中给你求个平安符,回来拿红绳缠了桃棒槌编好,后个一早就去城前送你,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太傅都说我福运好,我给你加持一下,不管是去平匪还是干什么,总能平安回来的!”   她眸色漆黑,在她眼里,能看见自己。   谢聿盯着那双眼睛,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许是他神情过于落寞了,顾今朝使劲念着小时候那点旧情,也是笑起:“去平匪也好,世子有事做,才不会觉得世事无趣。”   她本来就擅长哄人说话,不消片刻,就将谢聿再次逗笑。   在楼下都能看见,穆庭宇转身就走,一脚将石子踢开,更是加快了脚步。   亏他还真的想了,若是和顾今朝好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大周民风也算开放,先帝时候,就有龙阳之好的两位大人开了先例,虽然结局是各自娶妻,但也流传下来了,他上有兄长,穆家也不算无后了……甚至还想了,谁上谁下什么的,在营地一夜一夜睡不着时候,就什么都想了。   这时候,再看今朝,她好像和谁一起都那样笑脸。   若是从前,还能光只偷偷看着她。   现在只剩患得患失,少年自然怅然若失。   顾今朝在藏书阁站了一会儿再回学堂,穆庭宇已经先行走了,她好容易捱到下了学,秦凤崚来接,也只能先与他回府去了。   二人一早商量好了,先由凤崚去老太太耳边吹风,说要给大哥说个亲,等亲事分散了秦凤祤的注意力,他就没心思管她俩了。   凤崚也苦于管教,二人一拍即合,也算难兄难弟了。   回到秦府,顾今朝先去寻阿娘,景岚一日都在府里陪着姑姑,三人一起说了会儿话,等姑姑睡着了,今朝才把谢聿给她的药渣给了阿娘。   景岚应下了,说有事出门,回来再看。   问了她才知道,这段时间一直在给中郎府的穆夫人调养身子,这两日去的勤些。   一听是去中郎府,顾今朝忙是殷勤地帮阿娘背了药箱,打发了来宝说替她去。   娘俩个才一出门,秦凤祤就回来了,吓得顾今朝连滚带爬上了马车,可不敢让他看见自己。   景岚也上了马车,乐得不行。   今朝一头扎进阿娘怀里,打滚地撒娇。   中郎府也不算太远,因这两日日日来,早有穆夫人屋里的丫鬟候在门外了。   景岚母女下车,跟着丫鬟往里走。   一路走到后院,顾今朝四下张望,也没瞧见穆二半点影子。   穆夫人久病在榻,屋里两个丫鬟照看着,今朝跟了阿娘身后,上前见礼。   景岚瞧着女人的气色,似乎比昨日好许多,回身坐了榻边:“姐姐好生将养,我瞧着你这气色,比昨日好太多,还是见了药效的。”   穆夫人握过她的手,看向一旁丫鬟,让她们都出去。   等丫鬟们都走了,才是紧了紧景岚的手:“全靠了你,我又维持了段日子,好妹妹,我听说你在秦家和林家也没什么不一样,要我说,当初就该找个没婆婆的府邸,更能容易一些,和夫君好相处好有更多情意。”   景岚闻言便笑,不以为意:“少女才讲究情意,我又不是少女,我只讲利益,老太太有老太太的想法,不碰我底线,我无所谓的。”   穆夫人定定看着她,也是叹息:“当初你若肯听我一句,进了中郎府,没有那些姑婆七七八八的不知省多少心。”   只当玩笑,景岚也轻抚她手,当闲话说着:“夫人只管养好身体,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穆夫人轻轻摇头:“不,我知道我自己,这病恹恹的身子怕是时日不多了,全靠这口气提着,今个你来我想托你一件事,以前我让你来你不肯,以后我要是……”   话说一半,突然瞧见顾今朝也站在一旁,自觉失言。   景岚也是回眸,推了今朝一把:“去,一边玩去,我和夫人说会话。”   顾今朝才也没听穆夫人说话,她那两只耳朵都听着外面,似乎听见穆二进了院子了,巴不得这就出去找他,规规矩矩低了头,转身就走。   到了门前一掀门帘,正遇着穆二要进门探母,二人差点撞了一起。   穆庭宇也是没有想到顾今朝为何在自己府里,怔住了:“你、你你怎么在这?”   真个没有听错,顾今朝一把将人拉住,狠狠扯了往外走,还学着他刚才结巴那一句,故意道:“我、我我怎么不能在这?”   院子里的丫鬟都被逗笑了,还在母亲院中,穆二立即甩开了今朝的手,大步就往外走。   顾今朝紧随其后,出了院子,又快走几步,到他面前给人拦住了。   “喂,”她抱臂以对,终于察觉出点什么来了:“穆庭宇,你这是在和我生气?” 第45章 管饭就行   书房当中, 桌上一堆沙盘。   男人大方脸, 黝黑的面孔上一片霜色。   他是天子钦点名将许连任,同谢聿站了一起, 连点两座山头, 目光沉沉:“天下太平, 哪里有匪, 边关不平同时起事, 怕是周边列国蠢蠢欲动, 如今我军人少, 只怕此去有险。”   大周西南分别出现匪事作乱,此时老将多已休养生息, 少将初生, 中郎府武状元穆庭风带穆家军赶往征西,谢聿临时受命,替父带军。   谢晋元本来要回封地,不知因何事又耽搁下来。   许将军说的没错, 谢聿看向那几个关点:“只怕是有人故意试探,不过不怕,小心谨慎即是, 过了晋王封地, 怕他什么。”   许连任也是有所顾虑:“世子体弱, 只怕顾看不好。”   长途跋涉, 怎不苦。   谢聿也知他心中所想, 扬眉:“放心, 我好的很。”   许久没有喝过那样的汤药,身子调养得已是不错,若不是为了迷惑别人假意吐血,只怕现在世子府上上下下就该知道了。   许连任此次到世子府,本是来见晋王的,但是晋王不在,见了世子,与他商议战事,见他分析也是有条不紊,精于算计,也放心不少。   片刻之后,久等晋王不归,许连任告辞离去。   谢聿始终站了沙盘前面,伸手轻轻撵过细沙,在掌心摩挲着,片刻之后,书房房门微动,一个小太监模样的白净人儿匆忙走进来。   他并未回头,来人到他背后就跪,伏身不起:“禀世子,王爷去向已查明。”   谢聿嗯了声:“说。”   来人道:“奴才跟着王爷,一直去了锦绣宫里。”   锦绣宫里,谢聿眸色渐沉:“他去锦绣宫干什么?”   来人道:“像是淑妃请去的,奴才也打听不出别的,不敢再跟,但是在这宫里头,锦绣宫也是王爷唯一会去的地方,后宫之地,世子也知道,若非皇帝允许,肯定不能私自进出。”   谢聿将手中细沙扬落,听声音也听不出个喜怒:“每月必去?”   来人道:“自从世子吩咐奴才看着,每月必去。”   拂袖挥落沙盘,谢聿回身坐下,他一手扶在桌边,骨节已是渐白,好半晌,才让来人退下。书房当中,门窗都开着,分明有微风轻抚,却觉天旋地转地窒息。   他抬起手腕,手腕上系着一个旧帕,伸手抚过,心如刀绞。   片刻,老管事送了许连任回来,见地上一片散沙,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走进,谢聿登时抬眸。   他双目赤红,一脸戾气:“我以为嬷嬷已伤透人心,不想你也是个二心,何老五!还不跪下!”   老管事忙是跪下:“世子息怒,仔细身子要紧……”   谢聿气血攻心,目光灼灼:“我且问你,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我爹为何还常去锦绣宫!”   老管事跪行两步,到他面前:“世子就别问了,王爷也有王爷的苦楚,去锦绣宫也无旁事……”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到了书房门口。   谢晋元一身官服未换,身形颀长:“想知道你娘的事,问我便是,难为他干什么?”   老管事听见他的声音,又是跪行到谢晋元面前,直拦着他:“王爷莫恼,世子少年心性,不知深浅,他身子不好,万万别……”   不等他说完,谢晋元已然绕过他,走上前去。   谢聿还坐在桌边,满身的沙。   谢晋元也是怒目:“竟然派人尾随,你把谁放在眼里!”   谢聿扬起眉眼:“不让人跟着,我如何能知道,那些关于晋王与淑妃的当年事,都是真的,市井流言蜚语当不得真,总得亲眼所见。”   谢晋元额角青筋毕露,怒不可遏:“别以为你做那些事我不知道,宫里无人害你,淑宁更是三番五次请求皇上派御医来顾看你,别不知好歹!”   他并不信自己,却信那个女人。   鲜少有人知道,宫里的淑妃徐淑宁原先曾是谢晋元的未婚妻。   二人青梅竹马阴差阳错,后来她又成了未过门的太子妃,可惜先太子退了婚事,徐家因此大闹圣前,后来还是进了宫,成为了现在的淑妃。   而他的生母,原本也是徐家人。   谢聿赫然站了起来,他一手扶在软剑上面,也是怒目:“当初我娘在晋王府就是个孤魂野鬼,连个排位都没有,怕也是被人所害,这般装得楚楚可怜,只怕也是她暗中下了手脚,我这就去杀了她,剖开她的心,让你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仅存的记忆当中,女人温柔的眉眼始终带着笑意,她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牵着自己的手,他有星星点点的记忆,如何不怒。   随手拔出软剑,这就往出走。   “站住!”   谢晋元自背后追出,劈手夺剑,父子二人到了书房外去,何老五也是连忙起身,转身就追,可等他快步下了石阶,却是吓了一跳!   不知才怎么,谢晋元已经夺过了软剑来,谢聿偏着脸,一抹红在他右脸直直流下,竟是被软剑划了一道。   谢晋元也是失手,可他再待上前查看,谢聿已是拂袖,转身往长廊去了。   何老五赶紧接了他手里的软剑又是劝:“我去看看,王爷莫恼,王爷莫恼。”   说着赶紧跟上。   谢聿走上长廊上,何老五拿了软剑疾步追上了,拽过人把软剑重新置好。   抬眼看见谢聿脸上还有血迹,忙是拿了帕子要来擦,谢聿侧身避开,回身靠了柱子上面。   老管事在旁叹着气,也是劝慰:“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误会,王爷去锦绣宫,也定是皇上授意,不可能再有私情。”   谢聿回眸:“何以见得?”   老管事左右看看,见是无人,才近了些:“王爷心中有人。”   蓦地抬眸,那个人是谁显而易见,谢聿心中恼火还未消散,汤药有问题,可找了大夫却是分不出药渣当中的毒性,检验了一番,自始至终都是无毒。   膳食也都检查过,并无问题,他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回身坐了长廊石凳上面,谢聿望向远方。   好半晌了,才是出了这口恶气:“五叔,去,把顾今朝这就叫过来。”   顾今朝此时却还在中郎府里,穆二不知为着什么恼了她,问了也不说,问了也不说,这会人在院子里来回走着,她不远不近地跟了他后面。   也不知道他要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大半天没吃饭了,都饿了。   一走神,就落下挺远。   意识到她没有跟过来,穆庭宇站住了,回头瞥着她。   顾今朝见他目光,连忙飞奔过来。   她一过来,少年又往前走,顾今朝在地上捡了几个小石头子,一边跟着走一边扔在他腿上:“诶诶诶,怎么了啊,你倒是说个话,我这都赔礼道歉好半晌了……”   穆庭宇瞪她:“你真知道错哪了?”   她当然不知道,但是态度极好:“不管错哪了,反正以后让你生气的事我都不做,这样行不行?嗯?”   快走几步,又到他面前,捧脸对着他笑:“别气了,别气了啊!笑一个诶,天下第一美少年!再这样可不好看了啊!”   穆庭宇是暗自酸了好一顿,可如何能问得出口。   只怕他心思是真,顾今朝当个玩笑。   他也不想一直这样,对上今朝的眉眼又气不起来了,又恼又恨,趁着左右无人,给她拎过来,就在她腰间抓了两把,今朝怕痒,顿时又跳又跑躲着大笑起来。   瞧见她当真一点嫌隙都无,那日说什么媳妇儿什么和你好的,好像从未说过一样,他又追过去,到底追上了一下扑她后背上,不顾她还笑着,就让她背。   顾今朝本来就饿着肚子没什么力气,才一笑过,更是背不动,俩人双双摔倒,这回可是她垫了底,一下起不来了。   穆二没想到她真摔倒,赶紧起来了,对着她伸手:“起来。”   今朝摔得头昏眼花,明晃晃地日头在天上照着她,她眼见着少年伸手,却是不起,只伸手遮住了眼前的阳光,在指缝当中看着他。   “我不起,你要是还生气,还跟我闹脾气,我就不起来了。”   “……”   “现在我生气了,我也闹脾气!”   “……”   幸好这院里没有人走过,穆二也就坐了她旁边:“行了,没人跟你一般见识,明个一早我要去大悲寺给我娘祈福,你同我一起去,这事就算过去了。”   顾今朝一骨碌坐了起来,回眸便笑:“去去去,必须去!”   穆庭宇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才要试探着问她,来中郎府干什么,院里匆匆走进一个小厮,奔着他们就过来了,二人连忙起身,各自拍了拍身上的土。   小厮很急:“世子府来人寻顾小郎君,都寻到这来了,说是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刚好景岚也从后院出来寻她一起回去,顾今朝只得与穆庭宇作别,跟着出来了。   老管事就在门前等候,见了她们母女也是上前施礼,说是世子才出了点事,寻今朝过去帮个小忙。   景岚向来不干涉她的事,今朝问他什么事,老管事欲言又止,只请她过去说话。   毕竟,前些日子还帮过她两次。   今朝这便上了世子府的车,一路上老管事千叮咛万嘱咐说让劝着些,她也未放在心上,到了世子府,二人下车,她一直跟着老管事身后,也是走得不快。   才进世子府,就听见箫声宛转悠扬。   上了长廊,更是近了,老管事远远站住了,侧身让开,叫她独自上前。   这一让,便看见了谢聿。   他一身白衣似雪,坐在石凳上,这会儿可是倚着圆柱前,支着一条腿,正是低头吹着排箫。   箫声欢快,曲目清耳悦心,偏他面无表情,垂着眼帘。   分明嫡仙之姿,却让人心生感伤,连带着这箫声听起来,都觉得如歌如泣,似在诉说什么。   似乎察觉到了来人,谢聿放下排箫,抬眸看她。   此时近了,这才看见,他一边脸上,还有伤痕,不仅是那一道划伤的口子,这会儿抽打的痕迹也显现出了来,右眼下有一点红痕。   今朝大惊:“谁?谁伤的你?”   谢聿看着她,目光浅浅:“顾今朝,下盘棋么?”   那目光当中,有太多东西,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这眸光当中,像是住了一只受伤舔着伤口的小兽,被那么看着,她心里都疼了起来。   对于疼痛,她向来喜于自愈,顾今朝一本正经地点头,扬眉就笑:“好啊,管饭就行!”   说什么管饭就行,她是来蹭饭的么?   果然,她对着他笑,他便也想笑。 第46章 癞□□诶   金枝鹅掌, 花芙甜羹, 玉凝香骨,蜜汁仙蹄,香腻小甜饼……   长长的案台上面,摆了许多好吃的。   若不是景夫人讲究吃食, 怕是有的菜色, 顾今朝都认不出名字。   她是真饿了,谢聿说随便吃一点, 没想到这么个随便,她才洗了手, 往台上指了一指,不敢置信地回头:“世子平常, 就这么随便吃吃?”   谢聿也才洗了手,一旁坐下:“寻常时候,都是一个人。”   连个陪着吃饭的人都没有,今朝不可思议地坐了另外一侧,她吃东西从来细嚼慢咽,吃不快。仔仔细细品尝美味, 享受每一日每一时刻,这种意识早已根深蒂固, 是从小她娘教过的。   她吃得享受, 那个看得也享受。   谢聿脸上的红痕还在, 瞥着她, 满眼浅浅笑意。   今朝喜甜, 小甜饼,甜羹都特别对她胃口,可真是吃得很开心,很饱。   可是,谢聿面前只一碗羹,他似乎没吃两口,只偶尔抬头看看她,等她漱口也擦了手,再一抬头,那一碗羹还是那么多。   简直是暴殄天物,顾今朝往他身边坐了坐:“你怎么不吃啊?”   谢聿轻摇头,光只瞥着她:“吃不下。”   她往案台上看了下,亲自将甜羹推了他面前:“这个我尝过,特别甜,吃了之后心里都甜甜的,你那碗黑黑的,看着就是我也吃不下啊!小时候我娘跟我说,吃饭睡觉穿衣服还是干什么,都是活着时候最享受的事情。穷人在于吃什么享受什么,富人说呢,在于一起吃饭的那个人,反正是没有什么想什么,世子心里想着想要的那一口,喝下这碗甜羹,保准你心里也甜滋滋的。”   谢聿歪头,眉峰微挑:“你娘那是哄你吃饭。”   今朝也是扬眉:“世子也不是幼童,非要人哄的吧?”   他顿时失笑:“谁要人哄……”   话说一半,看着顾今朝一脸期待,他便伸手接了过去,低头就喝了一口,然后再一口,之后轻轻点头:“嗯,竟然真的还不错。”   今朝笑,站了起来:“多谢世子这顿饭,今天叫我来干什么,不会真的只是来下棋的吧?”   谢聿喝了几口甜羹,推了一边:“嗯,现在没事了。”   他说没事,可脸上伤还在。   顾今朝瞥着他的眉眼,心底柔软:“诶呀,那今天岂不是白吃了你一顿饭?”   “……”   她伸手一托下颌,想了下走了他的身前细细打量着他:“我最不喜欢欠人家的,这样,今天我回去准备准备,明天给你做桃木棒槌的时候,好生磨一磨,将你名姓刻上保你万福金安。”   可真会哄人,真会说。   同她一起的每个人,相处都是舒服的吧。   谢聿点头,勾唇:“你天生贵胄,金口玉言,多谢。”   今朝往外指了一指:“那我可就告辞了,回去准备准备桃枝,打磨光滑了还得漆上一漆,不然扎倒世子可就罪过了。”   这张嘴,若是想哄人,真的能把人哄得天上去吧,谢聿轻颔首,让人送她出去。   等她走了之后,他又拿匙盛了一点甜羹,入口即甜,果然可心。   老管事送走了顾今朝也是回还,谢聿还在喝甜羹,他让人拿了一样东西,双手呈了上来:“徐家如今已经没落了,徐贵妃在宫中也不得宠,老奴让人拿了族谱过来,还有画册名纪,只能在这上面找些蛛丝马迹了。”   谢聿一口甜羹,便是梗在了喉间。   好半晌,他放下匙,也未回头:“五叔,你真的不知道我娘是哪个?”   何老五当即跪倒:“老奴说的是实话,当初的确是有个徐家女顶着淑贵妃的名进了晋王府,但内情无人得知。虽无名分,但王爷待她还是很好的,后来有了世子,更是求了封地想求去,谁知道后来到底怎么回事,淑贵妃被先太子退婚之后,徐家不认此女,言称有人冒名顶替了去。王爷震怒之余,还不等查明真相,你娘她就突然病了,这一病不起,真是苦了王爷了……”   这些,他说的这些,谢聿都知道。   他手腕上的绢帕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可那样一个温柔女子,却是自己到的王府,徐家人不认,连个排位都没有。   谢聿低眸,伸手轻抚旧绢帕,想起顾今朝说的话。   在他还是幼童的时候,怎么没有人哄?   那时不想吃药,他娘可是一口一口喂他呢!   伸手拿过甜羹,继续又喝了一点,真的很甜,   何老五将名册和族谱放了案上,谢聿却无再翻看的意思:“放着吧。”   何老五侧立一边,不多一会儿,又有侍卫进来,到了谢聿身后,开始回报晋王行踪,说他离开了世子府之后,去了景夫人的花房,并且叫人给景夫人送了信儿,现在二人都在花房。   谢聿手一顿,抿唇。   回到秦府,问了阿娘说出去了,再问姑姑说在后院。顾容华本来是出来散步,一眼看见桃树上的桃儿有熟了的,非要摘桃。有两个丫鬟跟着她,翠环紧紧看着她,可不敢离开一步,后院有几棵树上,桃很大,也的确是到了该摘的时候了。   顾今朝快步往后院去,远远瞧见了顾容华,果然站在树下。   这院是老太太的,想来姑姑也是不知道。   她一手挎了个小筐,一手扶着桃枝,扬着脸很是专注。   今朝悄悄走了她面前,也摘了两个桃,遮住自己双眼,故意压低了桃枝在容华面前晃了晃头:“这位美人,我也是桃儿,你快把我摘走吧!”   顾容华听出是她,伸手拿走那两个桃儿,也是来戳她脑门:“顾今朝,又来淘气!”   今朝探头一看,那筐里已有不少桃儿了:“姑姑这是要做桃糕吗?摘了这么多。”   容华失笑,上前也扶住了桃枝:“做什么都好,到时候给我们家小馋猫吃。”   顾今朝两手弄成小拳拳模样,这就在脸边比了一比,眨巴着眼睛喵了一声,逗得姑姑眉眼弯弯。正说着话,秦凤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几步到了她身后,一把揽住了她的肩头这就往出走。   今朝将他爪子拍开,直撞他肩:“怎么样?你说了没有?”   秦凤崚与她眨眼,拍着胸口保证:“放心放心,祖母这会儿正捶胸顿足呢,用不了多一会儿就得叫人去寻大哥来,嘻嘻……”   今朝也是偷笑,这个秦凤陵可真是她的好兄弟,鬼点子很多。   为了帮她逃脱大哥的管制,他说可以去跟祖母说,大哥不愿提及亲事,和世子走得很近,只需少少一暗示他有断袖之癖,那祖母一定将他的亲事提上日程。   这样的话,大哥应对亲事就自顾不暇,不会再有闲空。   顾今朝为此拍手,秦凤崚坑哥达成,两个熊孩子肩搭着肩就躲了院里的暗处偷笑,果然,不多一会儿,才回到府中的秦凤祤就被叫了过来。   大哥走路带风,显然事重。   好兄弟兴奋不已,正是撞了肩,狠命撞了肩,恶作剧得逞一样开心,正是闹着,顾今朝一下站了起来。   顾容华一手提着小筐,一手摘桃,因为摘得太多了,竟然有些拿不住,她两手提着,回身才要叫翠环过来,一人突然上前,伸手托住了筐底。   是一个男人,她手一松,连忙后退。   翠环忙扶住了她:“小姐,怎么了?”   男人双手帮拿了筐,直盯着顾容华:“容华小姐?”   顾容华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她已多年未与男人单独相处过,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后退,男人不是别个,正是秦家最令人头痛的秦洪生。   他才进这院来,简直不敢置信地看着桃树下。   秦府里住了个未出阁的老姑娘,是景夫人带进来的,听闻很是貌美,终不得见,今日听丫鬟说容华小姐就在老太太院里摘桃,赶紧过来看看。   什么老姑娘,分明就是个姑娘!   女人站在树下,盈盈风姿。   近了一些,更能看清眉眼,是怎样精致的容颜。   顾容华在他眼里已是美若天仙,不敢上前,仿若说一句话都是亵渎,不由自主地奔着她走来了,见她直往后退,才待要上前来,蹬蹬蹬蹬蹬蹬有人自背后冲了过来。   顾今朝快步跑过来一把推开了他,秦凤崚也在身后凉凉叫了他一声:“二叔,别打什么歪主意啊,不会是没在床上躺够吧?”   因他娘在世时,就因秦洪生不断怄气,所以对他完全没有好脸色。   顾容华躲在今朝背后,直低着头,今朝伸着一臂将她挡在身后:“没事,姑姑走,咱们回去。”   说着转身揽着姑姑,这就往出走。   翠环和其他两个丫鬟也连忙跟了上去,秦凤崚给提了小筐狠狠瞪了秦洪生好几眼,也是追了上去。   一直看着那女子背影消失不见了,才是快步往老太太屋里去了。   秦凤祤愤愤走出,叔侄二人撞见,也都各自站开。   屋里丫鬟桃儿送了出来,给掀开了门帘,秦洪生赶紧走进了去,老太太犹自还在那边叹息,这当儿子的到了跟前这就跪下了。   老太太才在长孙那怄了一肚子气,见了他也没个好气:“跪什么,你又生什么事?”   秦洪生跪行两步,可是来抱母亲的腿:“儿子求母亲做主,最后一次求母亲了,那院子里的姑娘,儿子喜欢,真是喜欢,求母亲跟嫂子说说,定与我罢!”   老太太伸手就拍了他一巴掌:“她一个疯的,你也疯了?”   秦洪生挨了一下子,又退后两步,咣咣磕头:“求阿娘了,就这一次,儿子要是得了这媳妇儿一定天天对她好,一定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去那些个地方混了!”   他可从未这样过,说起来这个老儿子,也是因为媳妇儿不如意,才总闹事。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太太恨恨瞪了他两眼,也是叹了口气:“这事,也不是不行。” 第47章 岁月静好   花房正暖, 新移植来的木槿花开得旺盛。   景岚卷着袖子, 在炎热的花房当中,穿着奇怪的裤子,露出雪白一大截长腿,她正在采花, 一走一动之间, 都尽是风情。   谢晋元目光沉沉,似入了定一样, 坐在门口一动不动。   片刻,景岚采花回来, 坦然坐了他的面前,她将各种花瓣掺在一起捣鼓着, 兴致盎然。   谢晋元才在世子府出来,也特意叫了她来。   二人相见,景岚一直忙着采花,才坐上一坐。   捣了片刻,花瓣成了花汁,她拍了拍手, 又去拿网布来过滤,丝毫没有半分想要问他的意思, 谢晋元一直瞥着她, 也不开口。   过滤了之后, 景岚又拿了小铜镜来, 不知拿了一根什么笔, 沾了花汁来画唇。   唇色诱人,花香也怡人。   谢晋元目光顿时热了起来,景岚小镜子一晃,晃到他的脸,回眸:“今儿这是怎么了?没听说京中发生什么大事啊,晋王爷怎么这般模样。”   他淡淡地:“什么模样?”   景岚耸肩,两条腿交叠在了一起:“像才死了媳妇儿一样。”   额角青筋微动,男人皱眉:“别咒你自己。”   景岚大笑,才不在意:“多谢晋王爷抬爱,我与王爷不过露水姻缘,当不得夫妻。”   谢晋元不与她争辩,只岔开了话去:“我不知该怎么待聿儿,他越发像我。”   景岚继续对着镜子描唇:“你是他爹,他不像你像谁?你看今朝,性子就像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谢晋元伸手抚额,十分头疼:“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景岚随意笑笑,描好了唇:“管他呢,你听得懂就行,话说你那个儿子,他托今朝给我了一包药渣,求我给看看里面有什么古怪,我还没看。”   谢晋元闻言更是皱眉:“已经找人看过了,就是汤药里面加了两味补药。”   景岚无意参合他们府上的事,收起了镜子,又开始捣花汁。   两个人又好半晌没有人开口,等花汁颜色调试得差不多了,景岚又到里面换回了衣裙,花房的花匠此时都不在,只有她们两个。   时候不早了,她该回去了。   将胭脂盒子和收集花汁的瓶子都收好了,这便到了门口:“还有事?我得回去了,这样孤男寡女在一起,不合适。”   谢晋元见她要走,也是起身:“聿儿后日随军出征,你要不要这就去看看他?”   景岚回眸,迷茫地看着他:“……”   他才反应过来,给她掀起了门帘来:“这两日连御医都信不过,总得再调养调养身子,别人我也信不过,你看看他去,给他再开些汤药。”   为父之心,景岚点头应下。   她让秦府的车夫先回去,这便跟了谢晋元上了车。   时候不早了,天黑之前总算到了世子府,问了丫鬟说世子在祠堂,谢晋元安顿景岚先去后院等候,这便往祠堂来了。   世子府的前身便是晋王府,祠堂里唯一供着的,是谢晋元仙去的养父母   快步到了祠堂,何老五正在门前徘徊,见了他很是惶恐:“王爷回来了?”   往里面瞥了一眼,能看见谢聿跪在蒲垫上,正在拜祭。   再往里走,谢晋元的目光就落在了祭台上,养父母的排位前面,多了一个排位。   谢聿跪在排位前面,一身白衣。   “你在干什么?”   “很显然,”谢聿没有回头:“我在拜祭我娘,她既不是王妃,也没有名分,但如今晋王府已是世子府了,为人子想拜祭她无可厚非。”   谢晋元握掌成拳,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排位。   排位上只书谢徐氏,即便如此,他还是怒不可遏,咣当一声,手中排位一下摔了谢聿面前去:“谢聿!”   谢聿下意识弯腰去捡,男人一把抓住他的领口给人提了起来。   四目相对,谢聿眸中也是一片冷意,可谢晋元却是毫不相让:“你听着,此事我只说一次,你娘她还在人世,受不得这个。”   随即一把将他推开,强忍了怒气。   谢聿蓦然怔住:“你说什么?”   可谢晋元却当未说过一样,脸色淡漠:“可她在不在人世,都无两样,你随我回去,景夫人特意来看看你,让她给你再好好开些汤药。”   他娘若是死了,他爹爱慕谁都与他无关。   此时猛然间竟是听闻,说什么,说他娘还在人世,谢聿上前,也是跟上了谢晋元的身后:“刚才说什么,我娘她在哪里?她还在人世?”   走出祠堂,谢晋元赫然转身:“万事忍得,水到渠成时你便知道了,此事牵扯许多,不得再问。”   谢聿心乱,片刻又冷静下来了。   的确蹊跷,还需再忍。   到了后院,景岚已经将她独特的听诊的诊器拿出来了,正在手里摆弄着。   屋里只有两个小丫鬟,她也未在意,拿了诊器放了自己胸口,喃喃自语不知嘀咕着什么,两个丫鬟都悄悄偷看着她,那淡淡的唇色有一层粉红花色,十分诱人。   景岚回眸瞧见她们目光,笑:“你们看什么?”   丫鬟们面面相觑,哪里敢说实话。   景夫人这张脸,分明不是妖娆艳丽的模样,若讲美貌,只是平常温婉可人,但是她那样的眉眼,那样的唇瓣,眸光流转时,总有无限风情。   尤其今个,这唇瓣像是刚摘的桃子,惹人动容。   自古女子之间,总有艳羡之心,两个丫鬟瞧了,也想打听打听,用了什么膏子什么胭脂,才要说话才要问,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晋王父子回来了。   谢晋元仔细叮嘱了几句,景岚嫌他啰嗦给人赶走了,谢聿洗漱一番,只着中衣躺了床上,他如今真是心思全无,意念难平心绪不宁。   长发都披散在枕边,此时的谢聿更像一少年。   景岚用自制的听诊器给他听了一番,又依着土方子号了脉。   他调养得还不错,身子好了许多,她按着原来的方子上,又改了一些,让丫鬟照着去准备汤药,回头将东西都收了药箱当中。   再坐了床前,看着谢聿,也是感慨:“你年少时,我就说过的吧,是病三分伤,你这性子得改,什么事都在心里百般衡量,没病也算出病来了。”   谢聿听着她说话,想起了顾今朝来:“是,夫人说过。”   景岚侧目:“好吃好睡,少年莫要强出头,什么事,等你独当一面再论不迟。”   谢聿叹息,怪不得顾今朝是那样的性子。   看着景岚就知道,有些人相处起来就是舒服,别说他父亲,就是他也觉得,在她面前受益匪浅,三言两语总能打消他心底烦躁。   心里话这就说出来了:“漫漫长夜,总是难眠,又当如何?”   景岚笑:“你要是听我话,病早好了,这人世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你把心放宽些,欢喜是一天,不欢喜也是一天,我可听今朝说了,你变着法折腾她来着,可你瞧瞧,她可有忧愁?吃得香睡得香可从不像你这样。”   论起今朝了,谢聿也是勾唇:“是景夫人教的好,她自来坦荡荡,也无忧也无愁。”   说起女儿了,景岚笑意更浓:“是呢,说起来她小时候可不这样,哭咧咧天天找娘,天天跟着我,我去哪里她就去哪里,白天黏着我,晚上不睡觉也黏着我……”   回想起往事,多是柔情,十分感慨:“那时候,她可真是个爱哭鬼。”   只有有人哄,才会是爱哭鬼。   谢聿笑,盯着帐顶:“后来呢,夫人怎么哄了她?”   话音刚落,眼前一片漆黑,柔软的指腹遮住了他双眼,景岚的声音也十分温柔:“就像这样陪着她,她睡不着时候就爱胡思乱想,我蒙住她双眼,她就再也不哭了。”   谢聿未动,景岚见他没有再开口,也是给他盖好了薄被:“睡罢,横竖我今个也来了,陪你一会儿。”   “……”   这一坐就是好半晌,说来也奇怪,谢聿真的睡着了去,景岚慢慢移开手去,瞧着他的眉眼,起身离去。   夜幕降临,明月当空。   谢晋元独自饮酒,邀她入席。   景岚婉拒,说要回家了。   他盯着她看了好半晌,让人送她回秦府。   景岚转身离去,的确是为时不早了,回到秦府时候,她还未放下药箱,先去了顾容华的院子,灯还亮着,在外面就能看见屋里的翠环,似在窗前做着针线活。   没有看见容华,她快步走了进去。   翠环先看见她了,忙迎了上来:“夫人这是从哪里回来的,怎么还背着药箱?”   景岚将药箱递了她手里,左右看看,有些牵挂:“容华呢,睡了?”   翠环笑,说今朝在,正哄着睡呢。   景岚悄然往里屋去了,里面床头烛火更暗,顾容华侧身躺着,微靠了今朝肩上。   顾今朝一手覆着她双眼,一手轻拍着她。   这一幕似曾相识,她们相依为命,多少年这么过来的,景岚抱臂,就这么倚了门边,更是柔了眉眼。   就这么看着她们,也觉岁月静好。   真好。 第48章 云淡风轻   明月当空, 繁星点点。   这个时候也是该歇息了,秦府各院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秦洪生在老太太面前是求了又求,再三保证, 得了美人便从此改头换面, 好好过日子了, 娘两个一起商量了下,可盼着秦淮远回来了,赶紧着人叫了过来。   屋里的丫鬟都撵了出去,秦洪生跪了一边, 老太太单单将长子叫了身前来, 看看那个再看看这个, 也是唏嘘年华消逝,蹉跎了许多光阴。   秦府重礼,秦淮远向来也孝顺,到了母亲面前, 多半是顺着她的:“阿娘唤我来,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自己这儿子还不到四十, 那个小的也才二十多, 不得不感慨一个爹娘的,怎么就差这么多, 拉了秦淮远坐了床边, 也是抹起了眼泪花:“没什么, 就是想起你那个短命的爹来了, 如今国公府没落了,我看着你们哥俩不和,心里总觉得对不起你爹。”   秦洪生自小就宠溺得太厉害了,秦淮远心知肚明,当着母亲的面不好数落他,不知他又闹的什么事,也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他衣食无忧,赌债也还上了,以后让他回老家卖些字画,也能维持日常用度了。”   秦洪生当然不想走,住在国公府,吃穿用度什么模样,回去了谁管他!   老太太也是不想给这儿子送走,给了他眼色,这就唉声叹气起来。   得了老娘的眼色,秦洪生跪行几步,这就到了兄长面前,开始给他磕头,秦淮远退后两步,让他起来,他说什么也不起来,伏身叩首在地,哽咽起来:“求哥哥做主,再帮弟弟这么一回,洪生知道错了,知道以前都过的什么混账日子,败坏了家业,也气病了嫂子,现在洪生真的知道错了,求哥哥留下洪生,以后考取功名,也孝顺母亲和兄嫂。”   毕竟是自己亲兄弟,秦洪生虽然不务正业,但还是很会读书的,从前荒废了学业,其实再考取功名也真不晚,秦淮远点了点头:“你有这心便好,回老家也一样读书。”   老太太在旁落泪,擦着眼泪:“他这样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让他回老家,那就得等人接济,老家亲戚倒也能接济接济,可你这当哥哥的都不护着他,还指望别个?你让他怎么活啊!”   秦淮远见母亲落泪,忙是坐过来安慰:“阿娘莫哭,哭坏了眼睛。”   老太太见他近了些,更是直捶着他:“你爹没的也早,长兄如父,你不管他谁管他,他到了今个这样,你就当好好将他板正过来,正经放在眼皮子底下管教。”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淮远只得顺着她说:“母亲说的是。”   老太太见他顺了一点了,又拿帕子擦眼泪:“你说洪生为个什么好颜色,就是得不着,今个他在院子里瞧着个人,你看他可是知道是非对错了,求着我给做媒,我一想,也是个两全其美的事,就想叫你过来商议商议。”   一听是院子里的人,秦淮远顿时皱眉:“谁?”   老太太瞪了一眼秦洪生,这厮快快跪行过来,依旧把遇着容花求娶的事说了,他见母亲眼色觉得大有希望,也是连连保证,说这次知道好生读书过日子了。   成亲之前,秦淮远不知道还有顾容华的存在,大婚之前,景岚带着他见了一次,那时容华神智还算清醒,只觉貌美,待人温和有礼,没太在意。   其实她的年纪和景岚应当差不多大,三十已过,只不过这么多年不经世俗,保养得好容颜未变。   后来进了秦府了,才知道,她是个疯的,偶尔会神智不清。   景岚别无亲人,除了儿子就这么一个,虽然是疯的,但是嫁给秦洪生这样的,他也觉不妥,这便站了起来,:“我劝你们就此打消这个念头,本也该好好读书好好过日子,跟有什么样的妻子有何干系?你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倒是该待弟媳好些。”   之前他也不是没求过,给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求了去,结果没两天就腻了,那丫鬟也不是省油的灯,卷了不少银钱跑了。   见他不认同,老太太也是急着又给人拽过来了:“儿呀,娘这也是为了你。开始娘也不同意,那姑娘是个疯的,光有个空壳子,还比洪生大,俩人不相配,但是后来我一想啊,这要是定了她,景岚也省了一份心不是,咱们府上,好歹是国公府,还亏了她了?你这门亲事我原先就不同意,现在看她也不全心,此事若成,那就不一样了,咱们拿着她,也是省得她有二心!”   秦淮远本来就不喜后宅之事,当年他那原配就与老太太诸多矛盾。   如今听老太太这么一算计,更是不喜,厉色起来:“阿娘,此事到我耳中便是了结,万不能到景岚面前,虽是半路夫妻,但也当尽心相护,不然夫妻离心离德,也家无宁日。 ”   说着回头也是瞥了秦洪生一眼:“等过了娘生辰,便送你回去,你安生几日,别无事生事。”   秦洪生抬头看向自己亲娘,老太太见长子不愿帮忙去说,也是气恼,她给了秦洪生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可是一头侧歪在枕头上面了。   秦淮远嘘寒问暖,再与她说话,便是让他走不理会他了。   他只得告退,转身走了。   老大一走,秦洪生忙是站了起来,到了床前一脸气愤:“阿娘你瞧着没有,大哥现在被景夫人迷住了心窍,一心为着她,可不管咱们娘俩个了!”   老太太坐了起来,抹掉了眼泪花,也是冷哼着:“你可没听见,桃儿那日去铺子做衣裳,正赶上林家那老不休叫他们府上人去闹,说是要卖景岚的铺子哩!你知道你嫂子京中多少铺子了?现如今她在国公府,儿子也被你兄长送入了书院,还得了太傅亲授,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嫁到我们府上来,轻易都不能再闹了。”   秦洪生嗯了声:“就是,进一家门,出一家门,哪那么容易,她再出国公府,谁还能要!”   老太太抓过他手腕来:“她儿子还没考去乙学呢,趁着这时候提亲刚好,以后这都抓了手里,拿捏住她,省得她生外心,我看这事也不用问你兄长了,他榆木脑袋问也白问,一两天趁着你大哥不在府里时候,得空就叫景岚来,我与她说,保准能成。”   一听此话,秦洪生可是大喜,又是作揖又是跪下来磕头,娘两个都是好打算。   一夜无梦,顾今朝可是早早起了。   因要上山,得在去书院前就回来,洗漱一番,都顾不上吃点什么,忙交代了来宝告诉阿娘一声,这就跑出去了。   穆庭宇比她更早,已经等在秦府门前了。   匆忙上了车,穆庭宇抱着双臂,坐了一侧:“吃点东西没有?”   今朝坐了他对面,才一坐稳,车就走了。   她哀怨地看着他:“本来是想吃点东西再走,谁让你来这么早,只能饿着肚子去了。”   少年扬眉,直瞥着她:“不是你说要早去早回的?”   顾今朝点头,也不与他分辩:“没事,饿就饿吧,一顿不吃又能怎么样,这么空着肚子去拜佛,心更诚。”   穆二哦了一声:“本来是想给你带点吃的,那看来不用给你了。”   说着放开双臂,自怀中拿出了一包东西来,一打开还热腾腾,早上刚出锅的热甜糕,还冒着热气呢!   今朝大喜,忙坐了他身边来,伸手就笑:“别呀,好兄弟同甘共苦嘛,有好东西不吃暴殄天物,可是上不对齐爹娘坏了身子,下对不起天下粮仓……快,昨天晚上就没吃什么,早饿了!”   本就给她带的,穆二这就一股脑都给了她。   顾今朝侧身一歪,这就靠了他身上:“你吃了没有?”   其实他吃了,鬼使神差地,张口就说了没有,今朝大大方方分了他一些,挨着他还撞着他的肩头,许是洗澡的皂角不一样,她身上总有淡淡的花香。   自从上回在榻上差点亲了他一口,挨得近了,穆二就浑身不自在。   他吃不下,就瞥着她:“一会儿我去给我娘祈福,给菩萨进香你要不要去?”   今朝摇头:“得快去快回,我就求个平安符就好,”   穆二抿唇,半晌又问她:“好端端的,求平安符干什么?”   顾今朝对他眨眼,随口笑道:“求来送人的。”   说不清怎么个心思,四目相对时候,一听她说送人,少年耳根发热,忙是坐开了些。   大悲寺在半山腰上,马车行不到寺前,只能在老远地方等着,二人下车,还得走过一个坡,顾今朝吃了许多甜糕,这会有点后悔了,有点肚子疼,可能是腹中压着凉气了。   穆二走得很快,几步一回头,今朝蹲了地上,正是懊恼。   他又是走回,低头看她:“怎么了?”   顾今朝仰脸看着他,只觉少年一脸忧色,好生可爱,这就伸了俩手来:“肚子疼,走不动,你拉我,把我拖过去吧!”   也有赶早上山的,穆二回头看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也是瞪了今朝一眼:“谁陪你混闹!”   今朝才不管,就蹲了地上非等着他伸手拖她:“快快快!”   她强忍着笑意,耍赖的模样像个孩子。   穆二无奈,只得认命地转了过去,背对着拉住了她两只手,拖着她走了起来:“顾今朝,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来着!”   当然是故意的了,这多有意思。   顾今朝鞋底蹭得沙沙响,心情大好,更是吆喝了起来:“嘿!嘿!给我一个哥,我能爬十个坡~”   什么个腔调,真是没个正经,可即便觉得她这般胡闹,也是欢喜。   穆二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声叫了今朝的名字:“顾今朝!”   今朝在后面应了一声:“嗯?干什么?”   少年扬着脸,胸腔当中有些东西崩裂开来,对着空中也是高声喊了起来:“顾!今!朝!”   山中都是回声:“今~朝~”   今朝也笑,一仰脸能看见晨光初露,这般的天空,云淡风轻,真是好美。   好美。 第49章 万福金安   鸟语花香, 山林掩映当中,大悲寺一片静怡。   晨起有来寺中来干活的居士, 穆庭宇与顾今朝一同进了寺中,都各奔了去处, 穆庭宇是去为母亲祈福, 今朝去求平安符, 寺中有开了光的平安福袋,她添了香,跪了好半晌才求得了,很是虔诚。   求好了福袋, 这就拿了手里, 打听了下穆二祈福所在, 忙往后院大雄宝殿来了。   穆庭宇跪了大殿当中,一步一跪,正是为他母亲祈福。   药师佛在上,他口中念念有词, 并没有察觉到今朝走近。   既然都来了,今朝也跪了另外一侧蒲垫上面, 双手合十, 然后磕头,祈求姑姑的病症早日根除, 祈求娘亲身体安康, 因想起那身子不好的谢聿, 也好心连着求了一求。   佛祖慈悲, 不分你我,身在秦府,她也良善,上下祈了个遍。   穆庭宇长跪不起,又等了他好半晌,才觉出异常来。   今朝上前,轻抚少年后背:“穆二,你怎么了?”   少年跪直身体,却见眼底有泪,佛祖面前,忙是擦了又规规矩矩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出来,他今日出来时候,心情就不大好,此时一拜佛祖,想着阿娘那身子,更觉心伤。   同今朝一起往出走,穆庭宇扬着脸,强忍泪意。   大殿之外,寺中钟响,当的一声,这般清明。   顾今朝与他并肩而行,见他这般伤心,也是难过:“怎么了?夫人身子不好了吗?”   穆二点头,很是伤情:“昨个你们走了以后,阿娘又咳血了,她昏昏沉沉睡了又睡,我守了半宿也没见她醒过来,一早看了可是醒了,气息都弱得很。”   今朝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是,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多陪陪她,夫人想必也愿意日日看着你,别留遗憾才是。”   也不是幼童了,什么都懂得。   穆庭宇心神俱痛,又往另外的求签处去了:“今朝,我心里真的很难受,真的很难受,我不敢想,不敢想我娘……”   二人并肩,他话未说完,垂下的指尖已被握住了。   蓦然回眸,顾今朝就像没事人似地,还东张西望,不知看着哪里。   可他的指尖,被她握得生紧。   寺中也有香客也有居士,穆庭宇挣脱出来,反手将她整个手都握住了,顾今朝手没有他手大,就那么握着,眼泪这就流出来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看谁,可这种无声的陪伴,更胜过千言万语。   穆庭宇去为母亲求了签,签文也不大如意,不过那些也毫无意义,他将签文还给了解签师傅,早早退了出来,而此时顾今朝已在寺外等着他。   他仰脸看了看空中白云,平息了片刻才是下山。   二人来时还曾玩闹,回去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   穆庭宇靠了车窗边上,顾今朝靠了他的身上,她下山时候抓了一把草杆,一直低着头不知编了什么,马车细微的颠簸,少年也往她身上靠了靠,沉默无言。   今朝编了好半晌,才出模样,是一只绿色耳朵的小兔子,她放在掌心,举了穆二面前来:“这个给你,回去放在看得见的地方,实在难受就和它说说话,她是我的妹妹顾小朝。”   穆二回眸,伸手接过来,也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里:“你竟然还有妹妹,它长得好小一只。”   顾今朝拍了拍身上草屑,扬眉就笑:“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妹妹是千年兔精,若有精气神养着她的话呢,她是会一点点长大的。她现在神气不足,还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你一直养着,有朝一日她能幻化人形,到时候把她嫁了你可好?”   看看看看,满口胡言。   她口中的嫁娶或许都是玩笑,说什么妹妹,穆二将小草兔子放了近前看,伸手点着小兔子的尾巴,扯了扯唇:“那它什么时候能说话,什么时候能幻化人形?”   今朝笑,照着他刚才模样也在兔子短尾巴上点了点:“对对,你就这样,想和她说话了,就点点她尾巴,她都会传达给我的,我们哥俩一起陪着你,怎样?”   穆二回眸,看着她:“……”   顾今朝见他这般脸色,也坐直了身子,憋了口气又凑近了,对着那只草兔子吹了口气:“好了,刚才我吹了一口仙气给她,她说她知道了。”   这般一本正经的,少年顿时被她逗笑。   小兔子静静地趴在掌心,他伸手点了下小尾巴,也是瞥着今朝:“顾小朝啊顾小朝,你问问你哥哥,他上次说的那什么话,还算不算数?”   顾今朝正在旁偷笑,听他一问,也有点怔住了:“什么话?”   少年点着兔子尾巴,一下又一下地:“算了,我还是等你长大吧,回去也给你吹一口仙气,顾小朝,行吧,以后你就是我媳妇儿了……”   马车狠狠颠簸一下,顾今朝偷笑,忙是掀开了窗帘往外看,也不回头。   穆二可是坐得稳,也不看她,只是一低头在小草兔子上,轻轻亲了一口,才捂了在手里。   进了城,先送今朝回府。   顾今朝下了车,二人一个窗里,一个窗外,都摆着手作别。   日上三竿了,时候不早,又被秦凤祤抓住了,为了考学,他特意去了书院,告了几日假。   得了,想去书院消停两日也是不能了,今朝只得认命,拿了书册跟着他去书房读书背学,书房外就有桃树,进门的时候就折了一枝掰成几段拿了手里。   秦凤祤在书房书架上,也拿了几册书来,一边看着书。   顾今朝坐了窗边,外面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   她往外面看了几眼,真是可惜了:“大哥都不用去翰林院的吗?近日为着我都耽搁不少事吧,其实不用看着我的,我这些书都背得差不多了,大哥不管我也一样的。”   秦凤祤在书架下的太师椅上坐着,背对着她:“快背,还有三日就要大考了。”   顾今朝随手解下了腰间的匕首,一边偷眼瞥着秦凤祤的动静,一边以衣衫接着,开始削木,口中还背着书:“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宵雅肄三,官其始也……”   抬着眼,偶尔才低头,飞快削了一个小棒槌,偷笑。   秦凤祤在那边翻着书册,她就在这边一心三用:“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学,不学操缦,不能安弦……”   秦凤祤听着这边动静,也未回头。   背书的背了好半晌,他却是烦躁,书册都合上了,好半晌,才缓过来。   顾今朝还背着书,头头是道的。   秦凤祤起身就走:“你今日在书房背书,饭食就让人送过来,不得外出。”   今朝怔住,可他人已经大步走了出去,也不知是怎么了,氛围不好,不过他不在她乐得自在,更是放肆,直接在桌上将两个小棒槌都修了一修。   修好了形,又来刻字。   一个刻上名字,一边要刻上万福,棒槌很小,刻字很难,正觉匕首不顺手,比量了两下,一抬头被桌上的影子吓了一跳。   回眸,秦凤祤就站在窗外,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她干笑两声,忙说:“大哥没走呀,我都背好了,可以考我了。”   秦凤祤几分愠怒,目光沉沉:“顾今朝,既入秦府,当知晓门楣重要,为兄看着你,不过为你前途,休要不知好歹。”   今朝理亏,当然认错:“枉费兄长苦心,今朝错了。”   秦凤祤也是别开眼去:“你比凤崚聪慧,所以我想也不必再讲道理,昨个他去祖母那提点了什么,我知道,你们都喜约束我也知道,可你们这个年纪,若不读书,难不成将来一事无成也要像二叔那样吗?”   顾今朝听见他将自己比了秦洪生,也是恼:“谁跟他相提并论!”   秦凤祤站在窗外,还有恼怒:“既知轻重,那就好生读书,如果无心,那也省了我的心,我不管就是。”   诶?   给人气走了?   今朝连忙放下手里的小棒槌追了出去,当然了,她也是将秦凤祤拦住了,可费了一番口舌,拍胸再三保证了一定好好背书,一定要考上甲学,才算了事。   秦凤祤这番便又回来看着她背书,她这可是下了苦心一直背书,翻来覆去,整整一天都在《大学》《礼记》等书当中度过,好好捋顺了一遍。   一直到吃晚饭,才被放出来。   浑身酸痛,光是坐着也是要散架了。   出了书房,赶紧抻着懒腰,活动了活动身子骨。   秦凤祤见她拧巴着自己,也是走过她身边:“好好考,等过了,为兄送你个好东西。”   今朝笑,自然应下:“如此,那便谢过大哥了!”   凤祤回头,也是轻笑着摇头,又快步走了。   顾今朝向来重诺,她匆匆吃了些晚饭,歇息片刻这便黑天了,院子里各屋都掌了灯,她也让来宝将屋里点亮一些,赶紧找了小刀出来。   两个小棒槌上还没有刻字,打磨一番光亮许多。   秦府当中没有漆,只好让人去拿了染布的蜡水过来,准备一番,等待浸泡。   烛火跳跃,顾今朝就坐了灯下,一点一点,刻下了字。   两个桃木小棒槌,一边两个字。   谢聿,万福。 第50章 一碗干醋   一个西征, 一个南下。   穆庭风带领穆家军西征,也是即刻出发。   他们走得更早,穆庭宇跟着父亲一夜未眠, 起早相送,送了兄长离开之后, 又乘车往城南去了,祈福需要连去七日,昨个分别时候问了今朝,她说有事,不能一起上山了。   时间还早, 车上窗帘挂了起来,凉风拂面。   车夫赶着车马, 走不太快。   许将军集结军马, 在三十几里外等着,世子谢聿在侍卫队的拥簇下,停马在城前。   穆家马车停靠一边, 不敢上前,生怕冲撞了去。   穆庭宇远远地瞥着那高头大马上的人, 同大哥一样, 为振士气谢聿也是一身甲胄, 他一手扯着缰绳, 一手手执马鞭, 望着这边方向, 还有没走的意思。   城门已开, 怕是得等他先走了之后再出城了。   对于谢聿,总有莫名的敌意,穆庭宇目光扫过那张俊脸,伸手去拿窗帘,他手一抬才要回头,眼见着一道熟悉的影子咻的一下从车边过去了!   简直不敢置信,少年探头相望。   竟然真的是那个说今日有事的顾今朝,她骑马疾驰而来,一路奔着城前去了,那一道白影到了世子面前才一下跳下马来。   穆庭宇看得清楚,她举了一物到谢聿面前。   谢聿在马上,这便弯腰,伸手接了过去,那东西红绳牵着什么,挂着和他一起去大悲寺求来的平安福袋,因是扎眼的红,是以立即认了出来。   他一拍车窗,一下钻出了车厢。   直接跳下车去,奔着城前走了过去。   顾今朝可是折腾了大半宿才将这东西做好,一早竟然睡过了,醒来一看这时辰赶紧起来了,幸好后院有马,一路挥着马鞭疾驰而来。   幸好人还没走,可算是松了口气。   到了谢聿面前,这就给了他,谢聿拿了手里仔细看,红绳系着两个桃木小棒槌,上面各有小字,上书谢聿万福。桃木小棒槌已经磨光了,还带着刻意搓旧的颜色,棒槌下挂着福袋。   勾唇,低头瞥着顾今朝:“真是你亲手所做?”   顾今朝直点着头:“当然,平安符也是昨早上亲自去大悲寺求来的,我磕了头开过光的,太傅不是说我有福贵么,如果真有,希望也送与世子,真个保佑世子万福金安。”   谢聿仔细收了怀中,再一低眸看见她眼中笑意,卷着的马鞭便轻轻敲在她的头顶,然后翩然下马。   顾今朝双手捂住头顶,连退数步。   谢聿马鞭又敲在自己掌心:“算你有心了。”   他上前两步,她下意识也是后退,再退却是撞了一人身上,穆庭宇站了她身后,身后托了一下她后腰,两个人都站稳了,他才绕过今朝上前来。   站在谢聿面前,少年也是一脸笑意,上前见礼。   倒是这个巧,他遮住了顾今朝半个身子,谢聿看见,随即扬眉:“你哥哥在城西,你到城南来做什么?”   那目光当中,毫不遮掩的敌意。   有些人是天生敌对,穆庭宇索性将顾今朝整个人都遮在了身后,眼见着谢聿眉峰微动,皱眉,笑意更深:“我去城西送过哥哥了,特意又来送世子一程。”   若不是在等顾今朝过来,早就该走了。   谢聿透过他的肩膀,瞥见他背后那个人,探出半个身子,正对他默默摆着手。   不知为什么,这样看着她,也是满足。   笑,谢聿对着她也是挥了下手:“终须一别,顾今朝,你这般情义,等我回来再论过。”   这番话出,穆庭宇更是怒目,眼见他挥手也是察觉背后人的小动作,回头看她。   顾今朝却是嬉笑有之。   谢聿捂住胸前那桃木小棒槌,回身上马。   侍卫队拥簇着他,走了几步再蓦然回头,那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已是转身。   穆家子走在前面,顾今朝匆忙脚步直追着他,也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去抓人手臂,结果也被少年一把甩开。   甩开了,她又去追。   目光所触之地,都似灼目,谢聿迎风而立,指尖冰凉。   侍卫长上前提醒他:“世子,该走了。”   的确是该走了,他这便扬起了马鞭。   城前渐渐安静了下来,顾今朝尾随穆庭宇到了中郎府车前,一直在前面大步大步走着是少年猛地转过身来。   “顾今朝,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脸色?”   今朝一直看着他的脸:“怎么了?生气了?”   穆庭宇脾气上来了,也是往城外指了一指:“原来昨个与我上山,是特意为世子求平安符了,你和他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顾今朝坦然道:“之前于他有所欠,他向我讨的,说我自带福运,沾沾福气而已。”   少年闻言更是恼:“这就是你昨个说的有事,很重要的事?”   他脾气来得莫名其妙,顾今朝想了下,退步道:“你若想,我回头给你求一个。”   穆庭宇别开眼去,转身上车:“谁稀罕!”   他上了车,可掀开车帘再回头,顾今朝还在车上,毫无要上车的意思,少年更是怒目:“顾今朝!”   今朝也是看着他:“我是真的有事,过几日要大考,今个去学堂初考。”   穆庭宇一下怔住,脸色缓和了些,又觉暗恼:“那还不快回去,在这磨蹭什么?”   说着一头扎进了车厢,让车夫赶车。   虽然心有不甘,也是并未上前。   眼见着马车绝尘而去,今朝才回身找马,她真得尽快赶回去。   一路疾奔回府,果然,秦凤祤已经在等着他了,忙是背了书箱与他一起上了马车,之前已经考过她了,初考必然能过,二人都胸有成竹,不怎要紧。   等这哥俩走了,来宝才转身进门。   她送走今朝,转向景岚的院子,一早上,景岚已经起了。   顾今朝给她的那包药渣,她已经分了几种药性出来,对于药性的敏感让她察觉出不对劲来。问题出在哪里也说不上来,谢晋元的事,也当尽心尽力,她为此寝食难安,百思不得其解。   秦淮远起来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伸手摸了两把,起来才看见梳妆台前的人。   景岚一身中山罗裙,更显细腰。   他赶紧起来,穿衣洗漱。   来宝回来似乎,丫鬟们已经打好水了,她侧立一边,光顾着景岚。   秦淮远穿了官服,临走之前,也往梳妆台这边来了:“难得这几日有空,怎么不多歇息歇息,一早起来捣鼓什么东西呢?”   景岚正用小草棍分着药渣,低着眉眼:“别吵我,我正忙着。”   屋里的那两个丫鬟都强忍笑意,站得更远了,秦淮远站了一站,想起后院老太太说的事情,也是心神难安,也是坐了一边。   景岚在镜中看见他的身影:“今个怎么还不走?有事?”   秦淮远始终不大放心,有心问问,便又站了起来,走了她的身后来:“阿娘要做寿,府中难免多些个人,别个还好说,只怕惊着容华姑娘。”   他说的也是,景岚点头:“没事,多叫两个人看着,不叫别人去她院子就好,她不会到处乱走的。”   秦淮远见她说得轻巧,更是皱眉:“我总觉着不安生,你说她不会到处乱走,上次不是走远了?她这神智时好时坏的,究竟怎么病的?”   景岚手里的草杆一下折断,面上却还是三分笑意:“没事,她这是十几年前受了惊吓的,如果没有人刺激她,她不会怎么样的,毕竟她只是忘了点东西,也不是真的疯了也不是傻了。”   秦淮远叹了口气,也是惋惜:“那她一直未有婚配吗?”   容华从来都是梳辫子的,景岚理所当然道:“当然,她还是个姑娘。”   秦淮远:“以后呢,有什么打算,就留她在身边一辈子吗?”   一个大活人,也有神智清醒的时候,若是正常早该成婚了,他这么问也是有所担忧。景岚奇怪地瞥着他,一抬眼顿起戒心:“什么意思?国公府容不得我们容华了?”   秦淮远当然说不是,见她如此在意模样,更是打定了主意要看住秦洪生,早早将这祸根送走。   虽然他否认了,但是景岚还是敛起了笑意。   她赫然站了起来,一步站了秦淮远的面前,仰头看他:“我调理了那么多年,她的病已经大有起色。这么多年,容华多有清醒时候,她并非是疯了无人提亲才不论婚事,而是这世上,已有那么个人入了眼,别个都不能替代,所以现在还未婚嫁。我与她情同姐妹,有一句话也是说得,至今也未遇着配得上她的好人儿,从不敢提她婚事。怎么,有人与你提了她的婚事了?”   秦淮远神色淡淡地:“夫人多心了。”   景岚抬手给他整理了下官服,错身走开:“但愿是我多心。”   她往出走,一直到了外间门口,才叫了一声来宝。   来宝立即跟上,到了门口来掀门帘,却是一人先走进来了。   秦洪生提着个鸟笼,一身青衫,几多笑意上前来揖了一揖:“嫂子这是要干什么去?”   景岚顿时皱眉,侧身避开:“谁让你来这院里的?”   秦洪生将鸟笼往前送了一送:“嫂子莫恼,洪生今个是特意来给嫂子赔不是来了,这鸟儿可是市上难见的,还会唱小曲呢!”   顾今朝和容华对羽毛绒毛都特别敏感,因此景岚多年来从来不碰鸟兽。   眼看着鸟笼子都要推到她眼皮子底下了,真是恼怒。   拂袖挥落,也是横眉立目:“滚!”   秦淮远听着外面动静,赶紧也过来了,见是秦洪生脸色更沉:“洪生,不得无礼!”   鸟笼子掉落地上,笼子里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来回地飞,景岚回头叫了丫鬟过来收拾干净,这边秦淮远已经给那个混账东西给撵了出去。 第51章 许了人家   庭院当中, 花枝乱颤。   自古以来,女人多的地方,就是战场。   景岚带着来宝来送新品, 公主府上今日可真是热闹,娇俏的少女三五成群, 多半都是京中还未出阁的姑娘,不知今个是什么样的日子,相聚一堂。   府中园艺也美,长公主爱花,在花房移植了不少花树来, 长廊上都是爬高的藤蔓花枝,这个月份真是难得一见, 少女们也是流连忘返, 到处可见感叹之声。   秦湘玉一早就接到了邀请的帖子,梳洗打扮一番,还特意穿了新裙, 府上她的裙子,都是景岚让人特制的渐变色霓虹新样式, 一到公主府就被众多姑娘围住了。   她心里也是受用, 和新入京的御史家女儿林静怡一起靠边站了。   长公主府上两儿一女, 长子齐轩早年阵亡于前线, 次子齐孚还未成婚, 唯一的女儿齐敏也才及笄, 这姑娘像极了她母亲, 自小就精通骑射巾帼不让须眉。   驸马不在府里常住,齐敏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少女们各有打扮,长公主也在堂前,公主府还有画师给众位小姐作画,景岚走过长廊,一眼瞥见秦湘玉也站在这些人当中,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这个时候的女人,地位高的能有几人,多半都指望嫁个好人家。   今年长公主三番五次聚集她们,孩子们都刻意打扮了,个个花枝招展。   这些在景岚眼里,难免唏嘘。   景岚走过长廊,长长地叹了口气,来宝捧着新裙,低着头在旁偷笑:“夫人又在替古人担忧了。”   景岚也是笑,她从前总爱说这句话,玩笑说自己是在为古人担忧,主仆裙摆微动,从院中直接穿过,到了前面堂口,早有丫鬟出来相迎。   长公主与她见过两次,把酒言欢很是聊得来。   景岚上前见礼,长公主请她坐了,来宝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裙捧了过去,一共六件,都是最新样式,长公主挨个看了看,眉眼间都是笑意。   她年过四十风韵犹存,身形高挑,如今丰盈了不少。   一眼瞥见景岚唇色,登时笑了:“怎么光我见老,你是越来越像小姑娘了?”   景岚似不经意地提及,笑笑:“新制的胭脂特别提脸色,还有这唇色,公主没瞧着眼熟,都是花色,现在还做着,我给公主留了些,等新品出了,送过来让公主也试试,说多了怕是瞎话,年轻十几岁还是有的。”   她自己就是个活招牌,长公主更是笑:“行啊,宫里的采办也托与你。”   没想到这么顺利,景岚忙是谢过。   长公主抬眼瞧着女儿疯跑而过,忙是招手让她过来,齐敏早就听说过景岚事迹,上来就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景岚可不怕看,任她看。   也是打量着这姑娘,齐敏也是高挑一些,和今朝差不多高,她生得剑眉英目,身上也穿着儿郎服饰,英姿飒爽,平添多少英气。   心中暗涩,她今朝如果也生在这般府上,何用遮遮掩掩。   齐敏看了衣裙之后,不大感兴趣,倒是长公主给她说了一通,她这个女儿从来不喜欢裙钗,正是训着,长廊那边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十几个姑娘们大惊失色,尖叫声传了这边来。   有人落水了!   齐敏连忙冲了出去,很快,一丫鬟过来回话说是府尹家的周小姐不小心掉了池塘里了,一个小厮跳下去给人救上来了,呛了几口水,幸好徐小姐在,将水拍出来了……   什么周小姐,徐小姐的,景岚也未太在意。   长公主听见,却是皱眉:“敏儿也请了徐家丫头来?”   丫鬟忙称是,到底是在公主府出的事,赶紧就叫人给这徐小姐周小姐都叫了过来说话,两个小姑娘都是惊魂未定,长公主在新裙当中,一人赏了一套,让去换了。   都走了,长公主还瞥着那少女背影,微微叹着气:“自淑妃之后,徐家竟是十几年未有人再入宫了,没想到这姑娘也有几分她姑姑的风韵。”   徐家小姐,淑妃这几个字眼放了一起说,景岚及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长公主也是自言自语,撞见她目光笑了下:“哦可能你还不知道,为何有此感慨,徐家医药世家,□□时往后出过三代皇后,可谓荣盛一时。如今宫里那位淑贵妃就是徐家人,可惜徐家已衰,接连十几年都再未出一妃,刚才看见徐家那小姑娘,不免想起过往,也是唏嘘。”   景岚淡淡一笑:“于我们寻常百姓而言,贵妃便已高不可及,不过景岚更敬公主,像长公主这般人的,才是真高贵,巾帼不让须眉,天下女子之典范。”   长公主闻言便笑,多年不在朝堂,却也受用。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长公主渐疲乏了,景岚忙是告退。   其实她是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在京中扎根,没有背景怎么能活得下去,她那些铺子,若无强悍后台,谁也护不住,迟早被人搜刮去。   尤其她这样的,女人当家哪有那么容易。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实在不易。   如果能与宫中采办连上,光明正大地奉献一些,再有家世相称,许能保平安。   出了公主府也是累了,早上出来时候,总觉得秦淮远话未说完,无缘无故地,怎么就提起了容华婚事,越想越是不安,赶紧就回去了。   到了秦府,直奔容华的院子,院中无人,她和翠环都不在房内。   平常时候,顾容华也会出来走动,可今日不比往时,景岚心中越发不安,来宝也去别的院里都寻了寻,她并不在。平常看着容华的两个小丫鬟也不在,可是巧了。   越是看不见人,心里越是没有着落,可到处问了,谁也没看见。   景岚更是急了,赶紧叫了几个丫鬟小厮,到处询问,才要指使人出去找,后院来了个小丫鬟,说是老太太让她过去说话。   这小丫鬟可很是眼熟,正是看护容华的那两个当中的一个。   景岚忙是问她,小丫鬟说容华在老太太屋里,心里一块石头还未落地,又是紧了一紧,悬了起来。   景岚这便随着她往后院去了,走这一路,心便沉了许多。   到了老太太屋里,容华果然在。   老太太坐了榻边,正拉着她手说话,翠环就在门口,可是松了口气模样。   老太太瞧着景岚来了,也是笑面相对:“岚儿来了,快过来,我正和容华说着话呢,这姑娘天天在院子里,怕是闷坏了,还得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才是。”   一看见景岚来了,容华手便抽出来了。   她站了起来,快步走了景岚身边,怯怯地抓住了她胳膊:“你怎么才回来,我,我浑身疼。”   害怕了,不舒服了,就说浑身疼,景岚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这就转身:“容华难受,我先送她回去。”   秦淮远这会儿不在府中,又是当着容华的面,老太太怎肯放过这好机会,便又叫住了她:“别呀,我刚才和容华说话,话才说一半,没说完呢。”   说什么,景岚不感兴趣,可她才一转身,老太太已经问出了口来:“才要问她,许了人家没有?眼下可有个好事,亲上加亲呢……”   话未说完,不等景岚开口,容华已经呆了一呆:“许了人家没有?许了呀!我许人家了!”   眼见她又有点发怔,景岚忙是叫来宝和翠环扶着她先回去了。   老太太屋里一共就那么两三个丫鬟,当着她们的面,景岚还给她留了些脸面的,走过去,先见了个礼:“多谢娘亲惦记,您也听着了,容华许了人家了,莫要再提婚事。”   老太太拿着帕子卷了卷,可不以为意:“都这么长时间了,哪里来的人家,她说的疯话我又不是听不出。若是别人,我懒得操那份心,也就是你带过来的,总得有个人照顾,这才多分了心去,说来也不是别人,就是我那老小子,洪生。你也知道的,他就是太年轻了,前儿个看见容华了,可就上了心了,怎么也劝不住,起誓发愿的,要是娶了她呀,说一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虽说容华这姑娘神智不大好,但是我一想啊……”   她听明白了,也想明白了。   听明白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想明白秦淮远未说完的话是个什么了。   景岚扬眉,伸手抚髻,打断了她未了的话:“行了,要说论个别人,说笑也就过去了,秦洪生啊,癞1蛤1蟆想吃天鹅肉,他连只蛤1蟆都不如,禽兽不如个东西,还想打容华主意,我看你们是安生日子过够了!”   竟敢……她们竟敢打容华主意!   怒不可遏,万丈怒火全压心头,她也怒目。   谁家媳妇儿敢这么跟婆母说话,老太太一拍榻上矮桌,帕子都摔了出去:“放肆!放肆!”   矮桌上还摆着茶水和糕点,为了哄着容华过来,特意还剥了点果儿。   景岚瞧着她神色,大步上前:“嗯,你这样的也不值去重,烂透了的国公府,上梁不正下梁歪,也就剩你这做派还像个样了,谁放肆,你们才放肆!我呸,主意都打到容华头上去了你那儿子也配!”   随着话音,她双手已扶了矮桌上面,一把掀翻了去!   矮桌摔落一边,差点砸到老太太,桌上茶碗果盘摔得到处都是,多少东西都摔了她身上去。   老太太尖叫一声,丫鬟们却谁也不敢上前了。   景岚无意再留,转身就走,身后都是老太太的哭声,哭着嚷着让人去找秦淮远回来。   她余怒未消也才不理会,到了院中,翠环和来宝一边一个正拧着秦洪生,扭打成了一团。   来宝告状:“夫人可听见他说什么了,还说要定我们家姑奶奶……”   左右看看,容华不在。   景岚顿急:“人呢?”   刚才还在,来宝和翠环回头张望,可这闹哄哄的院子里,哪里还有容华的影子。 第52章 新家新院   微风拂面,李煜单手抚额。   战事重起, 西南各有战报, 群臣都心知肚明, 绝非普通匪事, 京中也不安生,面临新老交替, 废旧之时,正是头疼。   他坐了窗边, 瞥向外面,长巷当中,一抹白影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   一般人如何能到东宫之地来, 不由多看了两眼。   车辇行过之处, 能见女子一身锦裙,单单站在风中。   她乌发成辫,容颜精致, 也有车行过,也看了过来。   竟还是雨夜那个,李煜眸光掠过,细细打量。   似曾相识, 哪里见过一样。   禁卫军分行两旁,眼见着有人上前驱离, 李煜让人停下, 这便下了车。   他一身太子常服, 随侍春时连忙跟了他的脚步。   缓步到了女人面前, 李煜低眸看着她:“怎么又是你,你在这干什么?”   顾容华双手并在身前,看着他也是怯怯地:“我在等我李郎,既然许了他了,我想问问他为何还不来接我?”   她目光清澈,站在这巷口,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李煜看着她这般模样,也是失笑:“你这心里,怕是只有这么一个执念,才日日记挂,可他既然一直未去接你,那便不该再等。”   容华迷茫地看着他,似有不解:“为什么不等,他说过一定会回来接我的。”   李煜回眸,东宫高高的宫墙整整齐齐,长长的空巷除了禁卫军,也再无别人,他下颌轻点,往宫墙看了一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李郎不在这里。”   容华摇头,坚持:“他在这里,他说他家就在这街后的巷子里。巷子很长,他家很大,墙很高,青砖有瓦门口有很多护院守着,平时不让人进的。”   她看起来年长几岁,可神情娇俏如少女,李煜始终也没想起来哪里见过,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失笑:“你是说,你家郎君姓李?”   大周国姓从来李姓,李也是天下大姓,满京中姓李的人都一抓一大把。   李煜也未在意,叫了春时上前,让他给她送回去,一转身容华已追上了他:“嗯,他叫行云,你可见过?”   李煜蓦地转身:“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容华又说了一遍:“行云,他叫行云。”   李煜瞥着她的眉眼,又是细细看她:“你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何人?”   容华见她这般询问,顿起戒心。   她虽然神智不怎清楚,但也有惧心,下意识就退后了一步:“我是来找李郎的,他不在,那我可能走错了,我要回去了。”   说着左右看看,转身就走。   李煜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回身上了车,让人赶车在后面慢慢跟着她。   禁卫军远远地跟了后面,马车行得很慢,顾容华走得不快,她一直未回头,只到路口分辨街道时候犹豫了片刻。一路跟着她走了许久之后,不仅是李煜皱眉,就连春时在旁都发现了,说她在绕圈子。   走了能有几里路了,顾容华停了下来。   她自己也发现,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左右看看,街前的酒楼她走过。   找不到回去的路,容华转身进了酒楼里去。   李煜瞥向春时,让他跟过去看看,片刻之后,容华自酒楼里面再次走出来,一个伙计模样的给她搬了藤椅放了门前,她这就坐了上去。   春时匆匆而回,到车前:“这位……呃……这位夫人叫了许多名菜,给了那伙计一块腰牌,让他去请人过来,却不知为何她坐了门前。”   李煜伸指挑着窗帘,勾唇:“你且看着她些,她这是找不到路了,等着人来接。”   春时忙是应下站了车下直看着她。   又过许久,果然有人来接,那人身形高大,看那服饰也是眼熟,瞥着她们乘车离去,春时也是去去就回,上了车,忙是来回话。   春时:“我问了酒楼的伙计,说是中郎府的腰牌,点的菜都付了银钱,都没吃光接了人去。”   她神智不大清楚,但却是不笨。   非但不笨,还很聪慧,一女子若说实话怕生多事,叫了名菜,只说没带银钱,伙计自然去给跑腿,坐了酒楼门前,若有出来寻她的人,也能看见。   李煜让春时继续跟着,打听了具体行踪和家世再回来,春时忙是应了。   顾容华再次离府,国公府没有寻到人,景岚头痛欲裂。   这么多年,其实最难的事情并非是生计,而是容华的安全,没嫁入林府之前,她雇过护院,可容华时好时坏,从不敢将她一个人放在家里。   后来她走到哪,就把容华带到哪里,等进了林家之后才好些。   林家那老太太对容华还算上心,对她和今朝也是照顾有加,景岚有事出门也能放心些,这也是离了林府给他们留下了两个铺子的主要原因。   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点事,却总不安生。   她才将老太太跟前的矮桌掀了,这时候老太太也不让人收拾,自个躺倒在榻上,哭喊着让人去寻秦淮远了,要死要活的,哭声传得老远。   两个丫鬟过来追她,也是哭着求她回去看看老太太。   她厉色喝退,让来宝和翠环去收拾东西,又叫人备了车,还记着容华说过的那条街,除此之外无处可去。才出了秦府,赶得也巧,秦淮远回来了。   要去翰林院寻他的丫鬟桃儿也刚好出来,见了他忙是跪下了。   才下车,就看见桃儿哭得跟泪人似地,秦淮远心中已是隐隐不安。   景岚走下石阶,他忙是拦住了:“你干什么去?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景岚冷冷一瞥,却是怒目:“想必你也是知道了吧,你那个混账弟弟想要定容华的事……”   话未说完,桃儿跪行两步,哭得更是厉害:“主子快去瞧瞧吧,夫人掀了桌子大发脾气,老太太受不住都哭昏过去了!”   秦淮远顿时皱眉,来拉景岚手腕:“容华婚事再从长计议,先回去看看老太太。”   才一碰到她手,景岚已是摔开了去。   她冷冷目光扫过他脸,从他身边走过,这就上了车,桃儿从地上爬起来,也到了跟前:“主子快看看去吧,老太太背过气去了!”   秦淮远面色更沉,大步上了石阶。   夫妻二人背道而驰,谁也没有回头。   在京中绕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人,马车行出之后,景岚揉着额头,细细回想。   猛然想起自从上次走失之后,顾今朝将中郎府的腰牌给了容华,赶紧又让人往中郎府那边去了,说来也巧了,林锦堂亲自赶车,当街遇见。   赶紧下车。   林锦堂停车一边,顾容华见了景岚也下来了,姐妹相见,容华面露怯色乖乖站了她身边来:“对不住,我又乱走,让你忧心了。”   景岚摇头,拉过她手,给她脸边碎发掖了耳后去:“没事,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容华含泪,反摇着她手:“我不喜欢那个家,我也不想嫁人,我都许了人家了,李郎你还记得吧,他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他说会回来接我的,才走这么几天,我怎么能嫁人呢!”   景岚点头,轻揽住她的肩头:“嗯,容华想嫁谁就嫁谁,不用理会他们那些。”   容华泪珠滚落,也是恐慌:“我也不想再回去了,那个人好恶心,我怕他。”   景岚继续点头,伸手给她脸上泪珠都抹去了,柔声柔气地:“好,我们不回去了,再也不回那个什么国公府去了,他们都是坏人,我带你回咱们自己的家去,走吧。”   拉着她手才要上车,登时发现车马也是秦府的,摆手让车夫赶回去了。   林锦堂连忙给掀开了车帘,让她们上车。   犹豫片刻,景岚带着顾容华还是上了他的车,与他报了街道巷口,竟与中郎府不远,赶车过去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车到门前,三人下车,当着容华的面,林锦堂也未多说什么,只快走了几步上前敲门。   旁门开着,看门的小厮瞧着是他还不认识,景岚上前才将大门打开,这院子置办了几个月,如今家具已经齐整了,小厮丫鬟们忙前忙后还收拾着东西。   扶了容华去后院她的闺房,里面布置同她以前的一模一样,她很是欢喜。   景岚又带着她在院子里转了转,容华实在疲乏了,就在新房当中歇下,很快就睡着了。   林锦堂一直没走在前堂候着,安顿了容华之后,景岚才想起他来,她也是身心俱疲,让人倒了茶了,也到前堂坐了一坐。   这个时候,哪有心情喝茶,新置办的宅院花草都移栽了那么多,定是早有准备。   林锦堂深知景岚脾气,也不敢深问,只在旁旁敲侧击:“那酒楼的伙计拿了腰牌去中郎府寻人,起初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今朝出了什么事。”   景岚将茶水往他面前推了一推:“不是她的事,你放心,离府的时候我就说过,她永远都是你的儿子,如果有事我也会找你商议的。”   只能是作为儿子,而不是女儿。   林锦堂知她话中什么意思,也是点头:“她没事就好,我怎么听容华跟你说的那话,像是受了委屈呢?怎么的,偌大的国公府,容不下她了?”   不提还好些,一说起来满腹怒气:“他们家老太太,打的好主意!”   说着,将秦府的老太太,和秦洪生如何算计容华的事说了一遍。   林锦堂也是勃然大怒:“秦洪生那厮,在京中的时候,就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提给容华,他们是没安好心!这哪是提婚,放他娘的屁!这是想绊住你!”   旁观者清,景岚又如何不知,更是懊恼:“你说的对,放他娘的屁!”   说着,腾地站了起来,卷起了袖子就往外走。   林锦堂连忙跟上:“你干什么去?”   景岚脚步匆匆,是头也不回:“去他娘的国公府,我这就去给她长长脸!” 第53章 好聚好散   顾今朝初考结束,又等了一个多时辰。   当场宣布了通过考生, 她名字赫然在列, 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秦凤祤被请回来会考监生, 一直在书院门口等着她。   今朝得了大考的头贴, 也是十分高兴,不过她想先告诉穆庭宇。   快步走了乙等学堂门口来回张望, 夫子正在前面打着瞌睡,学子们各做各的, 一眼瞥见穆二坐在案前,不由偷笑。   少年手里拿着笔,却是拿在手里来回转着耍玩, 今朝在门口看见他了, 对他摆了摆手,可惜这呆二单手抚额,不知想着什么心事, 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回头捡了个石子,闭上了一只眼睛,对着穆二就扔了过去。   小石子就扔在他脚边,少年手上笔一顿, 蓦然抬眸。   今朝见他看了过来,连忙将手里头贴举了举, 她扬眉便笑, 可穆二也只淡淡瞥了一眼, 就转过去背对着他了, 他低头拿了本书册在手里,倒真像个芊芊学子了。   顾今朝有心进去,又怕进去被夫子抓个现行不让走,这就转身绕了另外一侧窗边。   捡了两个小石子,站起来扒着窗口这就瞄准了穆二,远远一扔,眼见着要打到他身上了,笑弯了眼睛,谁想到少年头也不抬,只书册一挡,石子崩跑了,竟是朝着老夫子打了过去。   正打在夫子身上,诶呦一声,老夫子立即抬头:“谁?!”   顾今朝早躲了窗下,听着脚步声往外面来了,赶紧偷跑了。   一口气出了书院,也是些许沮丧。   穆二又闹别扭,谁知道他因为什么不大理她,上了马车,也是叹了口气。   秦凤祤已是等了她好半晌,见她这般模样,也是诧异:“初考未过?”   顾今朝将大考的头贴拍了他的手里,恹恹地坐了一边:“怎么可能,当然是过了。”   秦凤祤仔细地看了看头贴,初考竟是第一,不枉他期盼一场,勾唇便笑,这么多天以来,终于宽了心。再一抬眸,却见少年趴了窗边,还朝外张望着。   他拍她肩头,将名帖还了她:“你聪慧有余,用心不足,以后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定能高中。”   顾今朝身份在这,才不会去考什么状元。   她将名帖收好,也不在意,仍旧趴了窗口,看着外面。   马车一动,颠簸了下。   今朝坐好,终于回了头:“总之,也要谢谢哥哥了。”   秦凤祤见她脸色,并无喜色,也是奇怪:“怎么不大高兴?”   顾今朝敷衍笑笑:“没什么啊,就是高兴不起来,初考能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话说的就欠打了,也是年少轻狂,才说得出口。   秦凤祤赫然失笑,马车走了一会儿又停下,他拍了今朝让她下车。   本来心思都在别处,以为到了秦府了,顾今朝跟着下了车,才发现二人还在闹市,秦凤祤竟是带了她来了东市,此时街边摊贩已经不大多了,唯有三两货郎到处瞧着拨浪鼓,挑着担子四处行走吆喝着。   左右看看,也是好奇:“来这干什么?”   秦凤祤等她上前,也是扬眉:“今日监生领了赏银,你想吃什么,买给你。”   他语气是难见的温柔,顾今朝与他同行,仰脸看他,心中微暖,一暖就笑出来了,心中郁结之气一下消失殆尽,笑起来也是一发不可收拾。   秦凤祤见她一直笑,也是不解:“笑什么?”   说着一眼瞥见旁边有人走过,忙拉了一把顾今朝,生怕她撞到人。   今朝两手举到头顶,狠狠抻了个懒腰:“我是笑呀,笑你时而严厉像我爹,哦不,其实我爹一直也不严厉,他脾气不好,但是待我很好,他才不管我读书不读书。但是你说长兄如父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像我爹,有时也觉得你很温柔,待人亲厚,我想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吧!”   闻言便笑,秦凤祤也是将目光瞥向别处,快走了几步:“当然是家人,竟说傻话。”   今朝连忙跟上,二人走到一处卖缠糖的摊贩前面,秦凤祤登时上前:“听说你也喜欢甜食,要吃糖吗?买给你。”   顾今朝也歪着头看草杆上插着的几根缠糖,轻点头:“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糖了,为了我的牙呀,我娘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给我管住了。”   秦凤祤一起买了好几根,包好了拿给她。   今朝拿了缠糖,在旁偷笑:“要不要给哥哥行个大礼什么的感谢一下?”   国公府向来注重这个,秦凤祤也知她在调侃自己,笑意也是更浓:“大礼什么的,等回去再谢过不迟。”   二人再往前走,很显然,他也没怎么来过,越走越是偏远,最后街上两边都是卖鱼卖柴的了,秦凤祤还有点懵,回头直张望着。   今朝大笑,举着缠糖在他面前蹦跶:“我看哥哥是故意的,故意带我来东市,谁都知道东市就边上有那么两三卖糖的,里面都是家用,没什么好东西。”   这可是真冤枉人了,秦凤祤脸色略窘:“我从未来过,以为东市和西市是一样的,这个时候,从哪边往西市去能近一些?”   顾今朝本来也是随口一说,见他这般在意也是忙拉了他往回走:“买了缠糖就好了,哥哥有心就行,我们回去吧,不知道秦凤崚和湘玉回来没有,我给她们分了糖去,让她们也沾沾喜气。”   时候的确不早了,只得往回走。   可真是懊恼,些许遗憾。   秦凤祤和今朝两个都是一身白衣,走在人潮当中,也是扎眼,抬头见他神色,今朝忙是推了他快走。   待上了车,再看,秦凤祤还略有失意。   顾今朝察言观色,这就坐了他身边:“哥哥不必懊恼,你已经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的兄长了。”   蓦地回眸,秦凤祤也是松了心神:“说什么最好的兄长,谬赞。”   今朝对着他摇着手指:“不不不,真的,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的人,真心话。”   少年浅浅笑意,一脸正色。   秦凤祤被她那双眸子盯着,竟是移不开目光,微怔之余忙是别开了眼:“胡说八道。”   顾今朝掰着手指头与他混闹:“怎么不信呢,你比世子谦和,你比穆二稳重,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明是非,为人正道,连我阿娘都夸你,说你这样的翩翩公子,是那些闺阁未婚小姐的头号夫婿人选。”   越说越没边了,秦凤祤将她推得远了些:“去去去,那边坐着去!”   今朝对他眨眼,乖乖坐了另外一侧,却是扬眉:“诶呦,哥哥这是害羞了吗?”   她总是这样,能轻易挑动你心神,秦凤祤也是掀开了窗帘,看向外面街上,可是再不理会她了。   马车行至秦府门前,俩人下车时候,今朝还举着缠糖笑眼弯弯。   快走两步却是怔住了,一男人站在秦府石阶下面,正是来回徘徊,一脸焦躁。   竟然是林锦堂,顾今朝连忙上前,叫了他一声:“爹,你怎么来了?”   秦府门前两个小厮守着,见了秦凤祤更是急切:“公子可回来了,快去后院看看,国公府可是闹翻天了,都要出人命了!”   秦凤祤忙撇下今朝走了进去,林锦堂也是推了今朝一把,让她快走:“你娘不许我进去,也不许我过问,你快去看看,她一个人进去好半晌了,别吃了什么亏!”   顾今朝也是急着上了石阶:“怎么回事?”   林锦堂怒骂一句:“他们打你姑姑主意,想要把她许给秦洪生那个混账东西,你娘气急了,这会怕是闹翻了!”   脑中嗡的一声,顾今朝抬腿就跑。   一路疾奔到后院,果然未到近前,院中已是哭声一片。   也有几个小厮远远站着不敢上前,秦凤祤才到,顾今朝也是到了。   院子当中,就在石阶下面,摆着一个圆椅,景岚坐在椅上,支着一条腿,一手还拿着个匕首搭在腿上,犹在叫骂。   长裙的裙摆全落在椅上,那百褶形成扇形竟是别有风韵。   屋里老太太的哭声也是撕心裂肺:“怎么娶了这么个老虎精,对着婆母小叔叫骂不休,这日子是没法活了,没法活了……淮远……淮远……你让她走……让她走……”   外面地上跪着秦洪生,左右两边脸被抽得肿的老高,哽咽着也是哭着耷拉个脑袋。   翠环和来宝一边站了一个,各自背了个包袱,进府时候带的东西不多,看模样已经将首饰等重要物品收拾妥当,后院几个丫鬟都跪了一边哭。   秦淮远在屋里不知说了什么话,老太太哭得更是厉害了:“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景岚在外面已然又呸了一口:“我道国公府书香门第,却不知院里也藏污纳垢,让我走?得我想走时再走,你们以为这里是想让老娘来老娘就来,想让老娘走老娘就走的吗?养了这么个东西,招灾惹祸大淫1虫,到外面四处说说,看看谁给你们留脸面?吃喝嫖赌禽兽不如,上来就调戏嫂子,谁生的谁养的……”   她在后院已经叫骂了快一个时辰了,谁也劝不动,手里拿着匕首,秦淮远也不得上前。   说起来到底是个文人,怕是他也没见过这般泼辣的。   景岚拿了匕首一个人就将秦洪生拎了来,一脚踹翻在地,左右开弓可是抽了好半晌,若说打人也就是泄气,她从一开始就没停下来,对着秦洪生叫骂,真是比抽嘴巴还疼。   老太太如何能受得了,在屋里哭天喊地。   秦凤祤已从小厮口中得知了前后原委,忙是上前:“母亲消消气……”   才要走过去,顾今朝更快一步拦住了他,她手里还拿着他买给她的缠糖,四目相对时,少年已是神色淡漠。   事到如今,已无转圜余地。   今朝目光扫过一片,对着屋里扬声说道:“你们秦家未免欺人太甚,将那样的阿咂许我姑姑,是欺我顾家无人吗?顾今朝在此,顾家有人!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日我带阿娘回去,此事到此为止。我亦为阿娘做主,此番不受休书,明个府衙和离,不见不散!”   说着回头,手中缠糖已是随手扔了一边。   她到景岚面前,亲手来扶:“娘,我们走吧,终究不是一家人,不进他家门就是。”   景岚放下腿来,也将匕首递给了她:“还是我儿懂我。”   她掸了掸衣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又扬起落下,轻抚发髻,回眸间依旧风情万种,好似刚才骂过打过撒过泼的人根本不是她。   下了椅,也看见秦凤祤了,终是缓了口气:“你们兄妹无错,不必忧心难过,好歹母子一场,也是惋惜。告诉你爹,就像今朝说的那样,不受休书,府衙和离,好聚好散。”   说完,淡淡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秦洪生,巧是遇着他目光,吓得他一激灵。   景岚冷哼一声,直往外走去。   今朝连忙跟上。   屋里老太太都那般模样,此事怕真无余地。   秦凤祤上前几步,有心相送,一脚踩了个物件上,低头一看,那缠糖已从纸包中摔了出来,黏了他一脚。 第54章 星辰大海   夕阳西下, 晚霞满天。   下了车, 林锦堂尾随其后。   来宝和翠环一人背了一个包袱, 也都耷拉个脑袋, 匆匆忙进院里收拾东西去了,容华还一个人在后院, 怎能放心, 赶紧过去看看。   景岚也是行色匆匆,才进大门, 回眸看见林锦堂了, 也是差点忘了他这个人,这就停下来了。   她瞥了眼身后的今朝:“你送送你爹,我去看看你姑姑。”   顾今朝连忙点头,迎着林锦堂:“爹, 我送你。”   林锦堂却是不走, 依旧跟着景岚身后:“其实我现在倒是很同情秦大人了,国公府是什么地方, 你这么一闹, 可真是毫无转圜余地了。如果还想承着国公府的名头, 那也得给他们留些脸面,不想留了, 也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 老太太虽然糊涂, 算计了你, 但她就像我娘似地, 就是有自己的打算……”   话未说完,景岚已是转身。   她抱臂以对,目光灼灼:“打住!我是什么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活下来的,我们顾家只剩下三个人了,现在不及时退出国公府,难不成还要等出事了再去懊恼?我不能拿容华去赌,若是相比,那老太太还不如你娘,至少你娘只是想要个孙子,这没什么错。她们心术不正,我还留什么,他们的脸面自己都不顾及,我为什么要顾及?我就一大俗人,能忍的我都忍了,不能忍的管她那个,谁想动容华和今朝,我就不依!怎么了?做不来那哭哭啼啼的模样,骂他几句他就受不了了?”   她从来就是这样,平时多大的事到了面前,都是小事。   很多事都能浑不在意,但是碰了她的底线,她不能忍。   非但不能忍,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出来了,口舌上更是厉害,林锦堂想到自己与她几年夫妻,到头来也是这样结果,也难免唏嘘。   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多半是慵懒模样,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和他娘关系也算还好,就是今朝,他娘也是喜欢得紧。   抬眼,长长叹了口气。   顾今朝为了方便他们说话,已经先一步去了大门口候着他了。   林锦堂一动不动,光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还和初见时候一样。   这个当口,想安慰都无法开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景岚扬眉,见他这般模样,已知他心里想的什么了:“不用费心安慰我,我没事,回去吧,多谢你今日接了容华,不然指不定出什么大事,以后我好好看护着她,不会再有下次了。”   林锦堂轻点头:“也是,你做事果断,口舌也是厉害,总不能吃什么大亏。”   景岚扬着脸,看着天边的彩霞,也是轻笑出声:“我不喜欢黏糊糊的,在一块时候自然尽心尽力,不能在一块就痛快分开,就是故意让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国公府不能留了,转身走了就是,出这口恶气,我无非不过是背个大不孝,撒泼的恶妇名声,他国公府该娶娶,以后不差分毫,就算我送秦淮远一份大礼了,他娘是他娘,他是他,他还是个不错的人。”   她身形娇小,却是从来果断,林锦堂突然伤感起来。   她们和离时候,也是闹得人尽皆知,百姓们议论纷纷,但多半同情林家,说了她一身不是。   谁是谁非,谁会真的在意?   本就是成婚时候,他应的她,一生一世只她一人,上前一步,更是一把拉住了景岚的手:“如果……如果你……那我们……”   景岚轻拂袖,后退一步才是站好。   她看着他,抬眸便笑:“不能,锦堂,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做什么事都只会往前看,不会回头。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我喜欢快刀斩乱麻,什么事做了就是做了,不会后悔。再说你不用心疼我,这么多年了,我早已油盐不进,只要容华和今朝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林锦堂登时红了眼,垂下眼帘也是哽咽:“岚,你待你自己,也这般狠心?”   景岚痛快点头:“没有容华,我早死了,我不这般狠心,不让自己变成滚刀肉,油中鱼,这世上诸多恶人,如何能护得住她们。”   林锦堂更是心疼,上前一步,一手捶在了自己肩头上面:“那,我等着你。”   景岚笑,与他摆手,让他先回去。   男人点头,转身离去。   景岚在院子里等了片刻,顾今朝送了一送,就回来了。   母女相见,却是相视一笑。   顾今朝上前握住阿娘指尖,再往上,将她整个手都握住了:“娘,没事。”   景岚嗯了声,也是任由她牵着自己往前走,娘两个荡起了手来,越走脚步越是轻快:“嗯,没事。”   能有什么事,明日日头照样升起来。   扬脸能看见最后的夕阳只剩余光,男女之事,顾今朝还处于懵懵懂懂的时候,自然更不懂那情之妙处,拉着阿娘的手,言语间也是伤感:“以后,阿娘不要胡乱嫁了,怎么总也遇不见好人?”   景岚与她往后院走去,边走边笑:“别乱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单纯的喜欢,哪里能管好人坏人?没有那么绝对的事情,你爹是个好人,其实秦淮远也不差,只能说他们心有牵挂,所以不能成为我心里的那个人,就算分开,念着好就行。”   她从来都是这么教诲,是以今朝心无怨恨。   母女走了后院去,顾今朝走了一路,也是不解:“阿娘心里那样的人,那是什么样的人?阿娘最喜欢什么样的人?”   容华屋里窗开着,能看见翠环来回走动,正收拾着东西。   景岚放开今朝的手,又上前拥抱住她:“我的儿,不是喜欢什么样的人,人哪有一样的呢?阿娘和你爹在一块时候也喜欢你爹,你爹重情重义有男人担当,和你秦爹爹在一块时候也喜欢他那般稳重。若非要问,最喜欢,为什么要说最,那就是有比较的了,人这辈子要遇见很多人,可不管是哪一个,都有最美时候。在一块的时候就全心全意,不在一块时候就成全,就像阿娘,总有一天……”   她紧了紧这个拥抱,也是笑:“总有一天,会有那么个人,除你之外心里再不下别的,陪你笑看风云变幻,与你一起走过万水千山,星辰大海。”   抱了一会儿,才放开她。   景岚走上石阶,隔着窗户叫了翠环,翠环也是摆着手,说容华还在睡。   顾今朝呆呆站在石阶下面,她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还不懂。   天色朦胧,这么快夜幕就渐笼罩了大地。   景岚去而复返,拍了她的肩膀:“你姑姑还睡着,你也去看看新房间,看看喜欢不喜欢,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就跟娘说,当然了,说也不会给你添置了,十四了,你得自己去想法子挣银钱……”   话未说完,今朝已经转身:“娘我出去一趟!”   天色渐黑了,她跑得飞快。   景岚跟了后面想要问问她干什么去,一想女儿大了,也是算了。   顾今朝出了新宅,直奔中郎府。   本来就相距不远,没多一会儿就到了中郎府的大门前,冲动之余跑了来,可到了门前,又不知该怎么进去,见了穆二又说什么。   顾家只她一个'儿郎',她女儿家的身份还不能暴露。   可这般少年,该怎样和穆二修好,她不知道。   来回在府院门前徘徊走动,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星月上了树梢,顾今朝靠了墙边暗处,正是叹息,一人从府院当中走了出来,月光之下,能见少年之姿。   穆庭宇脚步不慢,也是行色匆匆,不知干什么去。   今朝连忙远远跟了上去,少年走得越来越快,越走街巷越是熟悉,竟是她来时路。   她忍不住唇边笑意,一路跟了他的身后。   到了新宅门前,穆庭宇才是停下了脚步,林锦堂去寻他爹喝酒,他也是才得知,景岚大闹国公府,她们搬进了中郎府附近的一处宅院,细细打听了哪一所,赶紧就出来了。   也是到了门前,停步不前。   心中牵挂,却不知见了面之后,说什么。   生怕多看一眼,那些话就脱口而出。   越是近了,越是患得患失,越是不知所措。   正是犹豫,背后脚步声顿起。   几乎是下意识地,少年连忙装过路过,可脚步声竟是越发的近了,才走过新宅门前,到了暗处,不等他回头,一个柔软的身体已经撞了上来。   顾今朝从背后一把将他抱住:“穆二,你是来看我的吗?”   在后面抱的他,后面,后面……   惊得穆二连忙挣脱开来,转身,月光之下,少年一脸笑意,眉眼如画。   心里早就酥了去:“路过而已,我就是路过……”   今朝才不信,上前一步,仰着脸看他:“我都是今天才知道新宅在这,你一路过的,怎么这么巧?”   说着不等他再说别个,伸手来勾他手指头。   高墙边上,更是暗一些,她勾了那么一勾,少年连忙反手将她手握住,将她整个人都扯了暗处去,二人都靠了墙边,谁也没有再说话。   顾今朝指尖微动,挠他掌心,刚一动,马蹄声起。   就像是偷什么东西了一样,两个人都不敢动了,本想来人很快就会过去,可马儿到了门前却是停了下来,一人身形颀长,飞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了一边,这便进了新宅的大门。   前院没什么人,来人直奔后院。   院中生着火,景岚坐了圆椅上面,旁边的矮桌上摆着几壶酒,两碟小菜。   随手不知将什么东西又扔了火中,看着火花跳跃,景岚一手提着酒壶,仰头喝酒。   月光洋洋洒洒映着她的影子,夜空当中繁星点点。   正觉美酒佳肴人生快意,脚步声越发近了,一人快步到了面前,遮住了星月。   他也是风尘仆仆,一身朝服未换。   一把夺了酒壶去,男人也是低眸看着她:“景岚,你又胡闹了……”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景岚闻言便笑:“你来干什么?来看看我,是不是后悔了?嗯?”   男人再上前,也是站了她椅前来扶她:“你这是喝了几壶了?醉了?”   她向来酒浅,一抬头就是笑了。   火光当中映着她的脸,景岚拉住他衣袖,也是叹息:“你来干什么?你说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胡闹?嗯?你们这个世界,我是不是特别胡闹?我就胡闹,就胡闹怎么了?”   说着,扯着他的衣袖就站了起来。   扬着脸,眼中男人清俊如斯,她酒色微醺,一起来还有点摇晃,他伸手托住她腰身,才站稳了些。   景岚笑,伸手描绘他眉眼:“既然来了,那就让我靠一下,就靠一下。”   说着,一低头,这便抵了他肩头上面。 第55章 恩爱夫妻   日头照样升起, 次日也是风和日丽一个好天气。   景岚早早到了府衙, 因为上面打过招呼了, 府尹周大人可不敢怠慢, 请了在堂前好好坐着,户贴早就准备好了, 只等秦家来人, 到时如果好言好语,那和离就很容易的事。   等了片刻, 秦淮远便也到了。   景岚一身锦裙, 即使来和离也是淡扫蛾眉,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快,端端坐了一旁。   周大人迎上前来,秦淮远点头应过, 却只走了景岚的面前去, 他一身青衫,早起刮了胡子, 也是神采奕奕, 看不出一丁点的别的情绪。   到了近前, 夫妻两人都打量着彼此。   景岚笑,请秦淮远来坐, 他却是不坐, 对着她伸出了手来:“成亲以后, 一直说想去游湖, 一直想带你去, 我以为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不想却是物是人非。和离已无转圜余地,我不想挽留,只有一个条件,今日,在我们还是夫妻之时,去游湖,如何?”   游湖是景岚提出来的,因她从前太忙,不曾去过。   盯着他手,却是失笑:“秦大人不必如此的。”   秦淮远目光浅浅,示意她过来:“望你回念国公府时,不留遗憾,走吧。”   他神色坦然,一如初见。   的确物是人非,景岚笑,这便伸手握住他手,秦淮远稍微一用力,直接给她拉到了自己身前,她纤纤玉手十分柔软,就那么握了手里,也是转身:“已备好车辆,回来再到这府衙来。”   景岚点头,与府尹大人告辞,也说回头再来。   二人出了府衙,也是一直牵着手,过往百姓无不顿足偷看,景岚也混不在意,秦淮远左右瞥见,走得更慢:“其实还是有些遗憾的,从前没有这般亲密过,一次也没有过。”   景岚也随着他缓了脚步:“没做过的事情真的太多了,我也没想到,这么快会离开国公府。”   国公府的车就停在府衙对面的街上,走过去了,秦淮远让她先上车去,景岚提了裙摆,他在身后还扶了她一把,上了车,二人也是手挽了手,仿若初识。   秦淮远与她一同坐了,也拍了自己肩头:“要不要靠一会儿?”   景岚摇头,看着他笑:“我昨日那样闹你府上,你不生气?”   男人就握了她手,只是叹息:“委屈你了。”   多么好的一个男人,景岚这便挑开了窗帘,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暗自惋惜。   马车出了京中,这便奔着郊外的西湖去了。   今日好时光,一路行至水榭,二人下车。   水榭边上停着几艘小窗,还有一艘画舫,装饰得很漂亮,秦淮远牵她手缓步上前,指着画舫笑道:“看来今日来得刚刚好,租一日画舫,我带你去游湖。”   他回眸便笑,难得见他这般笑意,景岚也是笑了:“嗯,刚刚好。”   二人到前,租了画舫,这便上了船。   底下都是船工在划船,上了二楼上面,能见湖面平静,晨光映着波光粼粼,蓝天,白云,垂柳,岸上绿树成荫,湖面绿光游过。   船动,景岚随着方向一边,那边青山之下,更是仙雾寥寥,犹如仙境。   她扶住窗栏,不由惊呼出声:“天那,好美!”   秦淮远就站在她身后,他双手都扶了船栏上,将她圈在怀里,亲吻着他侧脸发髻:“嗯,这个时候游湖最好了,一会儿雾散尽了,就到山下了。”   景岚伏身在窗栏上面,难得心中无事,欣赏美景。   男人拥着她,也是望着远处:“知道你走了以后,孩子们都是怎么说的吗?”   景岚没有回头,也是应了声:“怎么说的?”   秦淮远轻轻叹了口气,更是将她拥紧了些:“湘玉回来之后听说你们走了,还哭了一通,凤崚与我说,他阿娘要是有你一半厉害,只怕也不会郁结成病,也不会死了。”   景岚失笑,转身过来面对着他。   他低眸,眼帘微动:“是我不好,婉妹才含怨去的,是我不好。”   景岚点头,伸手勾了他的颈子:“以前,你有没有带婉姐姐来游过湖?”   秦淮远轻摇着头:“国公府一日不如一日,婉妹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她倒是和姐妹们一起来过,现在想起来,母亲怎么待她,我都知道,不过是让她忍了。”   湖面上,凭空起风。   景岚勾着他低头,定定地看着他,也见他眼中哀伤:“是了,我有今朝,有容华,还有从前的好多事,所以总不能一个人。你身边有你娘,有儿女,有国公府,也难得一个人,今日便当只我们两个人,好好游走一天,别的,明天再记起,怎样?”   一低头,便蹭到她的脸,景岚又转了过去,看着湖面。   秦淮远也随了她的目光去:“我知道了……”   景岚笑:“你又知道什么了?”   秦淮远:“那些你离开的男人,他们一定会一直牵挂着你。”   景岚:“说什么呢?”   微风拂面,秦淮远轻拥着她,随着画舫的飘动也是轻晃着她:“仔细一想,你也为国公府做了许多事,也忍了许多,想起你,唯有心疼和愧疚,怎能不牵挂。”   景岚赫然失笑,扬着脸,迎风而立:“可惜了……”   秦淮远也是点头:“嗯,可惜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懂得了你,但是却还不能在一起,二人谁也没有挽留,注定的结果无法改变,徒留惋惜。   山涧间飞瀑很美,山脚下的农家院也很美,山里很美,湖面也很美。   在画舫上吃着美味的糕点,二人依偎着一起,好生绕着青山转了一大圈,大半日才回来。   回京之后,秦淮远并未食言,即刻到了府衙来。   户贴已改,当堂和离。   和离之后,秦淮远命人送了许多书册到新宅院来,特意留书给顾今朝,让他好好读书,莫负期望。   景岚也是让人送了许多料子过去,特意给秦凤祤兄妹都各自送了礼物。   顾今朝照旧上了学堂去,时日还短,书院当中也未见流言,她早早到了学堂,才坐下,默读片刻,穆庭宇就来了,这两个人也是心照不宣,走过时候,相视一笑。   穆庭宇将书箱放置一边,拿了书册戳着她脊梁骨。   今朝又痒又疼,回眸瞪他,作势打他:“干什么?我默书呢!”   他扬眉:“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还戳她,今朝又转了过去。   来得太早了,学堂当中都还没有别人,穆二单手托脸,继续戳她,戳了两下她不回头,就伸脚踢她,他腿也长,一脚轻踢在她小腿肚上面,人就又转过来了。   顾今朝叹着气,抢过他手里书册,照着他劈头盖脸就啪啪一顿:“干什么?干什么?问你干什么又不说,我马上大考了真要背书的知道不知道?”   穆二双手捂头,任她啪啪一顿,才一放手,顾今朝扔下书册了,又是一手掐住他一边脸,这就往两边抻了抻:“还闹不闹?还闹不闹?”   穆少年顿时扬眉,口齿都被她扯得不清不楚的了:“快放偶(手),(登)听见没有?”   今朝吐着舌头对他做鬼脸,一个鬼脸还没做完,穆二两手掐了她腰上。她最怕痒了,啊地一声,忙是推开穆二转身就跑,可惜身后人马上就追了上来,一口气跑了学堂的后面,穆二又是追到,两手掐着她的腰眼,痒得她笑出眼泪,可怎么躲竟也是躲不过,笑闹不止。   正是笑着,穆庭宇忽然放开了她。   顾今朝背靠着墙,胸口也是起伏不休,她看着他,他耳朵都红了,盯着她喉结微动。   她在他眼中看见自己,一抹白影。   学堂当中,似乎有谁的心跳声,碰碰跳着。   四目相对,正觉脸也渐热了,学堂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声,穆二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几乎是跳开的,顾今朝也是快步往回走,一抬眼怔住了。   秦凤祤也是一身白衣,正站在学堂门口。   她立即上前:“你怎么来了?”   他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今朝快步走了他的面前,还不知所谓,仰脸看着他。   秦凤祤的目光却是透过她的肩头,看向了窗口座位上若无其事的少年,他手中拿着厚厚几本书卷,往前一送,淡淡地:“不日即将大考,你也不在府中了,没人看着你,自己要知道用心,这是我从前大考时准备的批录,拿回去好好看看。”   顾今朝连忙接过:“多谢,多谢呃多谢秦大公子。”   秦凤祤闻言皱眉,却也受了:“嗯。”   今朝抬眸看着他,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这时候见他,总觉得别扭,她支吾了片刻,见他似乎还看着自己,更是抱紧了怀中的书卷,不动还看不着,书卷一错开,其中压着的一片纸包就露了出来。   看那模样,竟是和昨日买的缠糖一样的。   抬眸,更觉心中是百转千回,正是不知所措,秦凤祤身形一动,这便低了眉眼。   错身之际,男人的声音就在耳侧:“领口扣子扯开了一颗。”   说完,人已是大步去了。   顾今朝怀抱书卷忙是放了一边,伸手一摸,领口处的盘扣果然开了一颗,指尖划过之处,是她袒露在外的光洁颈子,她蓦然想起什么,瞪向窗边少年。   可那穆少年,才还偷看着她,一见她目光,立即转向了窗外。   系好盘扣,又是回头,秦凤祤却已走远。 第56章 哈哈哈哈   木槿花开了, 木槿花又落了。   窗口摆着的花盆当中, 花开花谢,又是一个花期。   花有重开日, 人无再少年,女人靠了软垫上面,微垂了眼,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连按动的力气都没有,透过那开着的窗, 偶尔能传进来些许笑声, 是走过院子的小丫鬟说着话。   她今日精神还好,虽然已是什么都吃不下,但早起喝了点温水, 也觉得有了点力气。   蓝天白云,光是远远地瞥着, 也觉得是那么的美好,她发着怔,连眨眼都好半晌才动一下, 正是看着外面,门帘一掀,高大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拿着药碗, 走了榻前坐下, 这就往前凑了凑。   女人勾唇, 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行舟, 别费心了,我吃不下。”   穆行舟也是拿匙盛了一口:“喝两口,在外面都凉好半晌了,一点不热。”   女人眨着眼,依旧轻摇着头:“我知道我这身子,不行了,行舟,预备后事吧。”   难得她今日精神好,早起还让丫鬟给好好绾了发,吃什么吐什么,到什么也吃不下,如今已经瘦得皮包骨了,男人倾身,伸手抚住她额头,轻轻将她脸边碎发掖到耳后,也是轻言轻语:“别胡说,好芙蓉,别胡说。”   说着放下药碗,挨着她坐下了。   穆夫人闺名芙蓉,也是靠了他的身上,佛珠放了旁边,这就握住了他手:“我与你说的事,你可记得了?”   穆行舟轻揽过她的肩头,垂眸瞥着她,一低头,温热的唇瓣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别想那些事了,我真后悔告诉你景夫人和离的事,她绝非普通女子,之前和锦堂时我拿她当妹子,如何做得了夫妻……”   话未说完,穆夫人伸手将他口唇捂住:“你听着,穆王府已经不复存在,但先祖列辈的遗愿,我穆家还待复兴,因着我你已经放下太多东西了,我不能做个罪人,景岚一个人在这京中也属实不易,你护着她们三个,她身下家财除了给今朝的,也能帮你招兵买马,搭伙过日子,将你们交给她,我还是放心的。”   穆行舟更觉感伤,拥着她给她抚着心口这口气,心如刀绞:“别说了……”   女人的气息已经稳不住了,可她逮到机会,如何能不说:“她离了林家时候,我就说让她来,她是个好人,你也是个好人,好人就该和好人在一起。我儿庭宇也是景岚看着长大的,她只一个今朝,当知道为人父母的心,也定然不会亏待我儿的,行舟,我若去了,你迟早要再娶,那就听我的,娶了她罢!”   按说穆行舟年纪不过,再娶续弦,也大把的人在。   但是那些娇滴滴的姑娘新妇,除了能勾着男人的心不思进取,未有帮助,景岚不能生养,万贯家财在手,既能搭伙过日子,又信得过她人,于她两个儿子,于中郎府只有益处。之前就与穆行舟说过了,可惜他并未放在心上。   再要劝,浑身无力。   穆行舟连忙扶着她躺下了,一躺下,又忍不住重重咳嗽起来。   一边的丫鬟连忙上前来递痰盂,干呕了好半晌,才又躺倒,穆行舟连忙给她顺着气,一不小心又碰倒药碗,咣当一声摔了地上。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穆夫人,这便红了眼。   女人看着他,目光恳切:“你看,离了我,你便什么都做不好,那我说的话,你是听还不听?”   妻子年长他几岁,照顾他二十夫妻恩爱。   却不想,她竟是真一日不如一日了,穆行舟单膝跪了榻前,这便握了她手:“你好好的,我便听。”   穆夫人含笑点头,目光又看向窗边的那盆花。   她向来喜欢花花草草,那是景岚送她的,正是盯着,从窗外一下探出少年半个身子来,穆庭宇不知哪弄来一个老虎面具,戴了头上,对着他娘还张牙舞爪地:“这是谁家夫人长得这么美,我要进去看看,带回山寨去当压寨夫人咯!”   穆夫人顿时被他逗笑,穆行舟两步到了窗边,一把将面具从他脸上扯了下来:“混闹什么!”   没控制好手劲,一下刮到脸了,穆庭宇忙是跳开,省的挨揍。   从窗口对着阿娘笑笑,转过来就往屋里来了。   到了阿娘面前,也是一直给她讲着学堂趣事,穆夫人目光温柔,一直看着他,笑容满满。   好半晌,穆行舟嫌弃他太吵,狠狠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子:“兔崽子,你吵着你娘了!”   穆庭宇挨了这一下子,已经习惯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娘:“娘,你看我爹又打我!”   穆夫人也是叹息:“庭宇,你可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在阿娘面前,当然长不大。   穆庭宇可是想陪着阿娘再说会话,可他爹却是说费了太多神,直接给他撵出去了。   拿着面具回到自己屋里,也是一头栽倒了榻上。   窗开着,榻上也凉,少年在榻上滚来滚去,在爹娘面前时候想不起也不在意了,剩他独自一人了,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便浮现了那雪白的颈子。   好想……好想啃一口。   越想越是浑身难受,来来回回就在榻上滚来滚去,好半晌竟是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间,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嘿嘿直笑。   笑了又笑,一翻身笑醒了。   穆庭宇再次坐了起来,摸到了一边的面具,慢慢回眸,榻上的矮桌上放着那只草兔子。   屋里也没有别人,他心烦意燥,狠狠瞪了兔子一眼:“顾小朝,你看什么看!”   说着一扔面具,直接给兔子盖住了。   盖住了又想起是个草编的,赶紧扑身来救,掀开面具,底下的兔子已经扁了,两手团了团,才给兔子弄得鼓一点,好歹有兔子形了。   又是唉声叹气:“顾小朝啊顾小朝,你怎么长得这么白……”   揪着兔尾巴,因为太短手还滑,根本揪不住。   放下草兔子又觉烦躁,春时他要争武状元,尤其顾今朝即将大考,一旦她去了甲学,怕是都不能日日看得见了。   一刻也等不了了,穆庭宇起身就走。   好在现在中郎府距离景夫人宅院不远,出了大门还在门口树上折下一枝树条在手中甩着,越走脚步越是轻快。   一路走了新宅门口,大门紧闭,少年扔下树条上前敲门。   好半晌,一个小厮才来开门。   也不认识,穆庭宇忙问今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小厮也是恭恭敬敬揖了一揖:“我们公子和两位兄长一起研学呢,不能见客。”   两位兄长?   穆庭宇顿时皱眉:“顾今朝哪来个兄长,还两位?”   那小厮左右看看,也是不耐:“我们公子的兄长,还能有谁,今个不待外客。”   外客?   少年怔了一怔,那小厮见他说不出什么来,竟要关门了,穆庭宇勃然大怒,一把将门推开。他力气也大,直接将那看门的小厮推了个跟头,这便也不等通报了,直接就往里面走。   那小厮揉着腰板爬起来就追:“诶诶诶,你干什么?你是谁呀!”   穆庭宇大步流星直奔了后院:“我是谁?我是顾今朝她爷爷!让他出来!”   有闯进来的了,这小厮也是个尽职的,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院里有两个护院都在,可也拦不住他,少年这么一闹腾,没等顾今朝出来,已经有人去叫景岚了。   穆二也是怂,一听景岚在家,顿时冷静下来了。   他转身就跑了,真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任谁来追也没追上。   顾今朝这会儿也正是水深火热,她今日下了书院,就给秦凤崚给拦住了,之后一起上了马车,等回到了新宅了,秦凤祤已经等候在她家前堂了。   不是都和离了吗?   她也是不明白,秦凤祤和她娘一起说着话,也是一派和睦。   之后秦凤崚也是上前,依旧管她娘叫着母亲,直看得她目瞪口呆。   秦凤祤还特意提了下大考的事,景岚自然也叮嘱了今朝,让她与两个兄长好好研学研学,这一研学就研学了一个来时辰。   秦凤崚也是个乖孩子,让他背什么背什么,今朝跟着他们在书房,真是如坐针毡。   白日里,她和穆二一起混闹,可被他瞧见了。   也不知他察觉出什么没有,想试探试探也是无从开口,一走神,秦凤祤那边冷冷目光就瞥过来了,索性真个背书,与秦凤崚坐了窗边,也是规规矩矩了。   又过这么一会儿,院中忽然嘈杂起来,说有人闯进来了。   顾今朝在窗口往外一看,正看见穆二往这边来了,这少年才进后院就又跑了,她才要站起,秦凤祤已到身侧,按住了她的肩头。   秦凤崚倒是好事,跳了窗就追了去。   书房当中,有风从窗口吹进来,些微的暖。   顾今朝往外了指了一指:“我朋友来找我,我去看看。”   秦凤祤依旧按着她坐下了,他站了她的面前,也是语重心长:“今朝,你现在年纪还小,理当读书为重,我大周虽是民风开放,但娶妻生子才是正道,你和中郎府那小子的事,我没有与你娘说。等你再年长几岁就知道男女之情的妙处,到时候再谈情不迟。”   顾今朝:“诶???”   她扬着脸,十分无语。   说出这番话也是不易,秦凤祤别开眼去,也实在不敢再看这少年。   顾今朝这张脸才是最祸害,正是瞥向窗外,秦凤崚却与景岚一同往书房来了。   景岚已经卷起了袖子,脚步匆匆:“凤崚,你可看清那人什么模样了吗?”   秦凤崚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没有,我才一出去,他就跑没影了。”   到了石阶下面,透过窗口一眼瞥见书房当中站着的秦凤祤,也是问他 :“谁看见刚才来人了吗?给他出息的,说是顾今朝她爷爷,我倒要看看是我哪个爹来的?”   秦凤祤下意识瞥向今朝,她躲了窗下,摇头好似拨浪鼓。 第57章 惊鸿一瞥   “可真是见了鬼了!”   景岚在窗前走来走去, 她卷起了袖子还在手腕上松松挂着,来来回回踱着步, 不时还往窗外看看, 就好像随时能揪出个什么人来。   她犹自狐疑,抱着双臂:“还能是谁擅自闯进来?顾今朝你可有眉目,知道是谁吗?”   顾今朝挨着容华坐了榻上, 姑侄俩个正在一起喝甜羹,她低着头, 见她娘问了忙是摇头:“我不知道,许是他们听错了,我哪里来的爷爷。”   景岚也是冷哼一声:“小兔崽子别让我抓到,许是你书院的同窗, 故意臊你的!”   今朝大口大口喝着甜羹,乖巧得不像话。   容华见她吃得快, 以为她饿了, 将自己那碗也往她面前推了一推,景岚走了两圈, 又转了回来:“顾今朝,我想来想去, 该不会是穆二那混小子吧?”   顾今朝强装镇定, 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娘:“不能,不能是他, 穆夫人这两日不大好了, 他在家里守着他娘呢!再说, 借他多少胆子也不敢说是我爷爷,他对您很是敬重,嗯对,很敬重的。”   心里是将穆庭宇骂了无数遍,面上却不露分毫。   景岚点头,回身坐下:“他娘已是油尽灯枯,只怕没两日了,”   人生无常,说到没两日了,顾容华怔怔看着今朝,似乎出了神,顾今朝抬眼看见,不明所以,更是来扶她:“姑姑,怎么了?”   二人本来就挨着坐着的,容华也是回身。   她伸手轻抚今朝的脸,指尖轻轻划过那精致眉间:“一晃啊,一晃今朝都这么大了。”   顾今朝蹭着她手,也是笑:“嗯,姑姑再等等,等今朝挣了许多银钱,有了能耐,就带姑姑走遍千山万水,到时候姑姑喜欢什么地方,就给你买下来。今天我们去江南,明天我们去北地,夏天我们从海上走,冬天从雪山过,姑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容华被她逗笑,掐了她脸笑:“油嘴滑舌,跟你爹一样。”   今朝闻言也是扬眉:“我爹油嘴滑舌的?姑姑你记错了吧?我娘可说我爹那是天下第一闷葫芦啊!看来我爹在你面前就特别能说,到了我娘面前就害羞得说不出来话了,是吧娘?”   她倾身,看向景岚,本也就随口一说。   不想她娘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却是勾了手指头让她下榻,顾今朝连忙下榻,又被她推了一把,让她赶紧回去读书。   秦凤祤临走时候可是给她留了许多课业,顾今朝不甘不愿地对姑姑摆手。   容华也听出些个,柔声柔气地笑了声:“去吧,好好读书,等你日后有出息了,好带姑姑去那千山万水。”   今朝扬眉,痛快应了声好嘞,这就去了。   从窗口能看见她的影子,脚步轻快,少年并无烦恼。   顾容华盯着她的背影,又是看得呆了去。   景岚见她这么一直盯着,也坐了旁边:“日日看也看不够啊,她才十四,日子长着呢。”   容华回眸,又伸手轻抚景岚的眼角,一笑之下,也有些微一丁点眼纹,细细摩挲着,直到景岚抓住她手,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景岚见她神色哀伤,顿时上了心:“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顾容华略歪着头,细细看着她:“今朝都十四了,十四年了,李郎不会来了,我哥哥也不会回来了,都十几年了,他们若还在世上,怎能音信全无呢?”   平时这样的话,可不敢当着容华的面说,景岚忙拢了她两手,握了一起:“今个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容华眼一红,泪珠立即滚落下来了:“浑浑噩噩过着日子,总也不明白,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么久了……十几年了……”   可不能叫她哭,景岚忙是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你还有我,还有今朝,见不着他们就不要想了,与其烦恼那些,不如也帮我想想日后。”   说着故作烦恼模样,也唉声叹气起来。   容华擦了眼,注意力一下就被她吸引过去了:“你怎么了?”   景岚挨了她身上,也是唏嘘:“得知我已和秦淮远和离了,穆夫人让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书信,邀我过府,明着是让我帮她调理身子,可其实每次都要劝我,劝我和穆行舟搭伙过日子。”   容华皱眉,景岚连忙解释了下:“中郎府你还记得吧,穆行舟是穆王府后人,如今穆家军也是艰难,眼下他家长子穆庭风带军灭匪才走,靠着这个儿子不知道能不能翻身,穆夫人说只要我答应,那中郎府定重金相聘。”   顾容华这会儿神智再清楚不过,闻言顿笑:“这夫人打的好算盘,她知道只她一去,中郎府还会有新人入府,不如早早给安排好。找了别人又不放心,也不甘心,在黄泉也怕有人再生了孩子,自己两个儿子不省心,她见你不生养孩子了,又家财万贯,从前和中郎府也有些交情,情义钱财说是搭伙过日子,满打满算好精细的心。”   景岚顺势躺倒在她腿上,仰面看着她,也不以为意:“我容华才精细的心,她跟你比还差了点。”   顾容华被她这奉承模样逗笑,终于展颜:“可她也太急了些,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中郎府,景岚,这次你万万不能再拿你终身大事玩笑,她说娶我们就要嫁的么?真是笑话。”   景岚嗯了声,伸手卷着容华身侧垂下来的长发发梢:“其实她说的也没错,今朝还未长大,我一个人守着这些银钱铺子,没个家世也是个难。最令她有底气说那些话的还是穆行舟这个人,你看她病了这么久,家里连个丫鬟他都不近,没有通房没有妾室也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这完全符合我对男人的要求。”   容华低眸:“你觉得可行?”   景岚笑,看着容华,却是想起另外一个人来:“才怪,你以为她一走将穆行舟塞给我我就得捡着啊,我又不是捡破烂的。我累了,不想胡闹了,我要享受单身生活。”   说着,又是一下坐了起来,说要给容华好好梳头,打扮得美美的。   容华只得依着她,与她一同下榻。   景岚这会儿心情不错,还唱着词牌,将人按了梳妆台前:“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有忧明日愁,难得你今天这么好,我给你打扮一下。看来是后加的那味镇神的药有效的,假以时日,容华你要相信你会好的。”   镜中映着姐妹两个脸,容华也是笑:“嗯,会好的,都会好的。”   景岚亲自上手,给容华绾发。   其实她这个年纪了,绾发更合适,长发绾成发髻,上面两枝兰花金枝,旁边一孔雀开屏,耳饰是同款的兰花,对镜一看清新又华贵,更多一分妩媚。   容华看着镜子的自己:“我还未嫁呢!”   景岚才不管,又去拿胭脂过来:“你们这说道太多,一个发型而已,我给你打扮美美的,也带你出门转转。”   淡扫蛾眉,唇香撩人。   景岚喜欢用花色调制唇香,好生打扮好了,给人拉了起来,上上下下地看,自己也是感叹不已:“难怪今朝说你是天下第一美人,诶呀,经此这么一看,果然不负盛名!”   顾今朝的腔调多半都和景岚学的,没个正经。   原本就是故意调侃的话,容华却也看向镜中,美人犹在,行云却杳无音信。   她的念想便又深了一些。   景岚正说着话,翠环进来找她说是有人送了个红珊瑚来,说是给她的,又不留名姓。   这年头珊瑚可是少见,景岚忙是让翠环看护着些容华,赶紧去了。   翠环来扶容华,也不觉惊呼:“大小姐今个可真是美!”   顾容华也呆了一呆:“可惜他瞧不见,美不美又给谁看去。”   她错开脚步走了两步,回眸又在镜中看见了自己,心中顿起涟漪,这就让翠环去叫了顾今朝来。   今朝正在书房背书背得烦闷,眼看着日头往西偏来了,还记挂着穆二,想要去问问他是不是脑袋被牛顶了,竟敢说是她爷爷,这不是变相说是他未来婆母的爹么,缺心少肺的个二!   应当好好收拾收拾他,怎么收拾他呢,刚想着是要打一顿,还是要掐一顿,翠环就来了。   一听是姑姑叫她,赶紧出了书房。   顾容华已是在房中拿了一件宝蓝色的薄衫斗篷披上了,她站在院中,双手拢于斗篷之下。   这宝蓝色将她衬得更是天人之姿,单单往那一站,便觉倾国倾城,回眸一笑,更是惊鸿一瞥。   今朝忙是上前,看着姑姑眉眼弯弯,双手抱拳:“小生这厢有礼了,敢问美人可是从天上来的?”   容华更是笑,伸手拉过她去:“再胡说要打你了,一出门总也不认识路,今个你带姑姑出去转转,找个画师,我想让他把我这副模样画下来,留个念想。”   顾今朝当然应允,这便扶了她去,让人备车。   翠环也去和景岚说了,因为有今朝陪着,她也是放心。   车马备好,姑侄两个才要往出走,看门的小厮却是快步跑了来,说是有贵客登门。   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身后已是有二十几人冲将进来,禁卫军侧立两旁,随即,贵客已然不请自入,他身形颀长,亦然也披了件牙白斗篷,清贵如斯。   顾容华见是他,咦了一声:“我认得他。”   太子李煜,顾今朝也认得他,微怔之余,忙是搀扶着姑姑上前准备见礼,此时再避已然来不及了,只能过去说话。   李煜站定,目光落了顾容华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了今朝:“师出同门,不必见礼了。谢聿临走之前,托我一事,差点忘了,今日听闻景夫人搬了新宅,特地过来一叙。”   他言语之间,不轻不重,今朝猜不着其中事,忙是相请。   景岚也得了信迎了出来,抬眼看见容华呆呆看着太子看,怕她心病又犯,赶紧奔着她来了。   今朝也察觉到了,姑姑一直盯着太子看,当着李煜的面,还不好说什么,只得来扶。   可容华心心念念着那个人,这会功夫似乎和太子重叠了一起,她这时候偏又糊涂起来了,今朝一把没拉住,人直直走了李煜的面前去,眼含泪珠,可是一个委屈。   “是我李郎吗?”   “……”   顾今朝赶紧扶住了她:“姑姑,你认错人了,姑姑……”   容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开,可是不管不顾扑到了李煜胸前,她伸手环住他腰身,这便靠了他的肩头,眼帘一颤就滚落下来了。   “你怎么才来!”   景岚和今朝都急的不行,冲撞了人太子,哪是小事,可不等她们再来拉扯,李煜手一动,便托住了容华腰身,低着眼也是配合得很。   “嗯,我是来得迟了些。”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李煜已是拥着人往院里走去了。   景岚再上前,李煜回眸以目光询问住处,赶紧着人在前面带着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今朝也是被惊吓得不轻,她落了后,伸手扳过僵硬的肩头,正要跟上去,只听凭空当中,突然咚的一声,那悠长的哀乐之声,穿破了长空,一下入了她耳中。   随着这一声咚,哀乐更起。   蓦地,她站住了。   距离这么近,怕是穆家…… 第58章 魂归来兮   顾容华闹了一通, 李煜配合着景岚把人送了后院去,还特意叫了画师来给她画像, 等她安生坐下来, 才回到前院来。景岚对他自然是千恩万谢,解释说自己这个小姑子是病了,有所冲撞实在抱歉。   迎客入堂, 堂前摆着还未来得及挪走的红珊瑚,此物属于富贵祥瑞之物, 这般莹润色泽,又有孩童高的更是罕见,一般人家见都未见过。   李煜浅浅目光扫过珊瑚,也是坐了下来:“景夫人不必在意, 不过是举手之劳。”   第一次走失,就是东宫派人将顾容华送回的府衙去, 对此他竟是只字未提。   景岚上前见礼, 也是一谢再谢:“容华神志不清,是以才会认错人, 刚才哭了这么一通,冒犯了太子, 我看衣衫上都有泪渍, 回头差人给东宫送些新衣聊表心意。”   李煜伸手,修长的指节在斗篷细带上轻轻一勾, 随侍春时已然上前, 将斗篷接了过去。   前面肩上泪痕犹在, 她的眼泪可是真多。   轻皱眉,也是看向景岚:“夫人这病,还是第一次见,却不知她这是时好时坏,还是总神志不清?”   景岚垂眸:“十几年了,多半都是神志不清的。”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太子看着容华的目光,别有深意,是以说话也是半真半假,不敢托底。   李煜目光浅浅:“那是缘何才这般模样?”   景岚眼帘一颤,叹了口气:“都是孽缘,受了情伤,一时想不开就这样了……哦对了,太子殿下说是受谢聿所托,却不知所托何事?”   李煜见她神色,也不再问,一回眸,春时呈上一封书信来,双手捧到了景岚的面前。   李煜的注意力似已在容华身上撤回来了,眉目温和。   太子是出了命的温顺性体,市井传言说他是百年难见的亲善储君。   景岚拆开书信,里面详细记载了谢聿平时一日膳食,足足有一年之久。她看了两眼,抬眸:“这……这孩子是怀疑膳食与药性相冲?”   李煜见她意会过来,轻轻颔首:“此事晋王尚不可知,他托了我,让景夫人帮着查看一番。”   每日都有记录,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既然汤药上查不出什么,谢聿怀疑膳食中有问题,可膳食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心细,记录许久,托了李煜送了景岚这来,也是最后的一丝怀疑。   景岚将书信收好,也是一口应下:“景岚定然尽心尽力,请太子殿下放心。”   李煜勾唇,点头:“当然放心,景夫人与晋王似乎交情不浅,这株红珊瑚乃是贡品,今早父皇赐了他,这方才得了,就送了府上来,可见一般。”   景岚笑,也不辩解。   有的时候,对于别人的试探,就笑笑不说话最好。   果然,李煜探不出深浅,也不再问,这便站了起来:“既是如此,那便等夫人消息,此事不得让晋王知晓,夫人聪慧,自当知道什么意思吧?”   景岚点头:“如有头绪,必当告知太子殿下。”   李煜起身,春时一捧手里的斗篷,因斗篷上有那点泪渍,不敢给穿。   李煜也果然没有想穿,这便告辞。   一盏茶都未喝,他左右看看,也是疑惑:“才还见着顾今朝,这会儿去了哪里?”   自太傅那见过,也算师出同门。   他这么一问,景岚也是左右看了两眼,心中狐疑,面上只是笑笑:“她自小就跟姑姑亲,这会儿许是在看着容华,太子有事传唤?不如我让人去寻?”   李煜本就随口一问,这便往出走了:“不必。”   景岚连忙出来相送,走了大门口了,禁卫军拥簇着李煜,很快便出了府门,李煜上车,小太监春时蹬蹬蹬又跑了回来。   到了景岚面前,也是笑吟吟地揖了一揖:“夫人,我们殿下让我知会夫人一声,说是宫里曾有先例,有位太妃得过癔症,后来有位老御医接连给开了几十服药,加以针灸,后来就开了心窍那么好了。如今老御医已不在宫里,但如需引见,举手之劳,东宫可帮夫人见一见。”   景岚闻言大喜,也是将腰间的锦袋整个扯下来塞了他手里:“那可是太好了,多谢殿下记挂。”   春时也未拒绝,拿了那锦袋转身走了。   上了车,李煜正勾着窗帘往外看,景岚还站在门口。   马车渐渐驶离,春时将锦袋捧了他面前:“景夫人好大的手笔,我看这锦袋这么重,里面怕是得装不少银钱,都给了我。”   李煜放下窗帘,回眸瞥了一眼:“嗯,赏你了。”   春时怀里还抱着那斗篷,收了锦袋,又将斗篷举了一举:“殿下,这斗篷……”   其实也不过是泪痕还在,李煜并未抬眸,只是皱眉:“也赏你了。”   春时大喜,笑得合不拢嘴。   马车绝尘而去,天边的最后一抹彩霞也要落下去了,景岚返身直奔后院,后院容华的屋里,来宝和翠环侧立一旁,容华侧卧了榻上,画师不知所措地站了一边,因是太子派人叫来的,还不敢轻易离去。   景岚掀了门帘进门,就瞧着这副光景。   顾容华背对着她们,朝着榻里,鞋都没脱,就那么歪着。   她忙看向来宝,来宝嘴快:“才画了一点,就不让画了,躺了榻上这会儿好像睡着了。”   景岚只得来送画师,也是好生让人给拿了银钱,说来日得空再去请。   画师巴不得这就离开,赶紧去了。   景岚让来宝去送,自个却是上前,走了榻前这就坐下了,倾身扳着容华的身子,轻叫了她两声:“容华,容华睡着了?”   顾容华原本闭着的双眼,这就睁开了:“他走了?”   景岚嗯了声:“嗯,走了。”   容华回身坐了起来,眼底还红着:“他长得和李郎可真像,若说十几年了都有点记不清了,一看见他就又想起来了,李郎十几年前,可不就他这般模样?”   相伴十几年,容华如何不知她的。   她若真个突然神智不好了,谁也不能把她拉开的,不想李煜送了她回后院,几句安抚,她就任凭他走了,那时候景岚就知道,容华这是装的。   顾容华吸着鼻子,还有些许哽咽:“我记得他,我见过他,却不想他竟是太子,来咱们府上干什么?借此闹了一通,只让他知道我是个疯的,日后若有事,就拿我出去抵上。”   景岚拉了她的手,紧紧握住了:“胡说什么,别乱想,他亲自登门的确有些蹊跷,但不至于有什么大祸,放心吧。”   容华也靠了她的身上:“你说,李郎跟我说他府上在扬州,会不会是骗我的?”   在扬州根本找不到那个李家,景岚早有有所怀疑。   不过到了京中之后,却未想过此事,姐妹两个面面相觑,此时都想到了一处去,不禁齐齐摇头,连呼不可能。   这边说着话,景岚也是奇怪:“今朝也不在你这里,去哪了?太子来时还在,一回头就瞧不着她人影了,你可看见了?”   容华当然没看见,两个人忙是叫了翠环去寻。   翠环应下,才一出屋,来宝送了画师回来,这便冲进来了:“不好了,刚才在大门口听着哀乐了,我听着挺近的就打听了一下,说是穆夫人才没了!”   景岚忙是站了起来:“怪不得,我才在门口也听见了,急着回来没多想,那今朝肯定是去穆家了,好歹姐妹一场,穆夫人于我也有恩在先,我也去瞧瞧。”   她安顿了下,让来宝和翠环陪着容华,这便换了素衣,取下了金钗,赶紧往中郎府去了。   顾今朝的确是在中郎府中,她跟着景岚迎了太子,听见哀乐,转身就出来了。   的确是中郎府的哀乐,其实后事早就准备好了,穆夫人一日挨过一日,挨了几个月已是油尽灯枯,今个精神头那样好,竟是回光返照。   穆庭宇自景岚那宅院跑出来之后,就回了中郎府。   才一入府,小厮就来叫他,说是夫人不好了,找他呢!   才还和她说着话,怎想竟是这样的快,少年急匆匆奔了后院去,到底是见着阿娘最后一面,穆夫人拉了他的手,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两滴眼泪。   这两滴眼泪落下来了,人也不行了。   任凭他千呼万唤,穆夫人也再未睁开眼。   中郎府上下也没有个主事的,好在穆夫人在临走之前,自己都安顿好寿衣了,穆行舟命人去请了人来送乐,他痛失爱妻,方寸大乱,也是落泪。   亲自给妻子沐浴一番,仔仔细细撒了香,穿上了寿衣。   如此阴阳两隔,可谓痛极。   屋里门窗紧闭,只他一人。   院中哀乐已唱,穆庭宇还是白日穿的那身锦衣,直直跪在石阶下面,伏身不起。   两个婆子来寻了他,让他披麻戴孝,换下锦衣,却是叫也叫不起,劝也劝不动,一想到夫人活着时候待下人们也是极好的,都哭得不行。   顾今朝一口气跑到后院,正见这般景象。   少年伏身跪着,额头抵着地面,还身着锦衣。   她连忙上前,婆子们见了她也是避开了些:“顾小郎君来了,快劝劝我们二公子吧,人死不能复生,夫人去了,也得先换上麻衣啊!”   顾今朝也是跪了少年身前,双手紧紧握住了他一边胳膊:“穆庭宇,是个汉子你就起来,你哥哥不在府里,你爹悲痛欲绝还在夫人面前,可发了讣告了?前院乱成一团了,你先换上麻衣……”   少年抬眸,双眼通红,泪痕满面。   知道他痛,都不忍再说下去了,今朝伸手将他抱住,也是红了眼眶:“我陪着你,穆二,我陪着你。”   滚烫的泪珠掉落她的颈间,穆庭宇一下痛哭失声。   “今朝,我没娘了,我没有娘了……” 第59章 国色天香   穆夫人这一去, 中郎府可是乱了。   景岚到时,院里哭声一片,主事的反倒没有一个, 穆行舟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穆庭宇还是年少, 从未办过丧事不知所措。   她从前办过丧事,只得念着旧情, 帮衬着张罗张罗。   林锦堂也是听闻穆夫人过世了,过来看看, 见着景岚张罗着丧事, 一直也跟了她的身后。   景岚让人拿了穆夫人平时穿的衣裳,给了穆庭宇, 让他立于房顶之上,招生魂归位, 其实穆夫人走了有一会儿了, 但是府中也无人主事, 就乱了套了。   穆庭宇红着眼, 这便上了房。   连呼阿娘数声, 当然并无生魂,穆夫人已然归西。   景岚让人抬了箱,招魂不来,便接了衣来, 回头叫了林锦堂和另外两个人硬闯了屋里去, 到底给穆行舟从尸身跟前扯了开来。   旧衣遮面, 口唇含食物又压了玉,再设奠帷。   幸好来帮忙的人不少,林锦堂等人帮衬着,这就布置了灵堂,因着有人主事,也是事事都井井有条。穆行舟哭了一阵,终于缓过来了,着人发讣告。   到了景岚面前,自然是千恩万谢。   景岚也只能让他节哀,三言两语安慰安慰。   穆行舟夫妻恩爱,多年来很是依赖妻子,如今一个撒手走了,剩下他是真伤心,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了府中,忙是上前去了。   能清醒过来就好,景岚帮衬这么一会儿,也是松了口气。   剩下的,就都好办了。   院中起了风,正是靠了一边,正是以目光寻着顾今朝的踪迹,林锦堂才搭建好灵堂,也寻了过来。   这会哀乐渐轻了,二人站了一处,他不知哪里弄了一盏酒来,送了她的面前:“喝口酒压压惊,晚上小鬼多,省的他们近身。”   景岚也不跟他客气,拿过来就喝,剩下酒盏又放回他手里。   才要走,林锦堂又拉住了她:“诶你干什么去?先别走啊!”   景岚回头,偏他又欲言又止的,支支吾吾地,顿时恼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一下没说出口来,景岚转身就走:“不说我走了。”   林锦堂忙是拉住了她:“我来中郎府喝酒,可是听说穆夫人还在世时候就想撮合你和穆大哥来着,如今她这才一走,你看你就帮着张罗这个那个的,你真有心进中郎府?”   夜空当中一弯月牙,院里人正在替换白灯笼,影影绰绰地。   景岚见他口无遮拦地,狠推了他一把:“胡说什么呢!我真该抽你两个大嘴巴,穆夫人是有心撮合,但是先不说我也就拿穆大哥当个兄长看待,你和他这么多年兄弟相称,我不看别人看着你,给我金山银山也不能往一块贴合!这话可别叫别人听见,要是传出去了,看我不打死你!”   推了一把,还不解气又照着他胳膊打了两下。   林锦堂吊着的心可算放下来了,任她打骂,也是不以为意,就让她打。   他那身肌肉,打了也是她手疼,狠狠瞪了他自觉没趣不想理他,转身又走。   林锦堂随即跟了上来:“别走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景岚脚步也快:“那就说。”   林锦堂步子大,跟着她脚步还得慢着些:“娘说好久没瞧见今朝了,着实是想她了,叫她得空回去看看她,给她做的什么百福褂子,我要看还不让我看。”   景岚白了他一眼:“春香也快生了吧,让她老人家多看看自家孙子吧,今朝还是别去了,免得给春香添堵,冲撞了孩子什么的,我们罪可大了。”   一提春香,林锦堂就蔫了,只呐呐地:“让今朝去吧,娘真是想她了。”   景岚瞪了他,旁边也是无人,他作势要跪,口中直说着求她了。   她赶紧扶了他一把,嗯了声算是应了,见她答应了,林锦堂也是松了口气。   灵堂前面,穆庭宇披麻戴孝跪在灵前,走了近处才看见顾今朝就站在不远处,毕竟是姑娘家家的,林锦堂忙是招手,给人叫了过来。   人活着的时候,胳膊腿都能动,能开口说话,能哭能笑,一旦死了那身子骨就是一堆死肉。   可怕的是,人终有一死。   不敢去想,人人都有这么一日。   顾今朝也是怔了半晌了,到了林锦堂面前,蔫蔫的。   景岚瞧着她脸色苍白,一把拉过来,这就摸了把她额头:“这孩子怎么了,诶呀,有点热。”   之前被风一吹,的确是觉着有点冷。   没想到会热,顾今朝自己也伸手摸了一把,额头的确挺烫的。   动作之间,又来一股邪风,吹得她狠狠打了个冷战。   林锦堂推着她们娘俩,这就往出走:“赶紧回去吧,本来就不该让她来,吹了邪风就不好了,回去喝点热汤,也给她喝口酒。”   今朝不愿走,可回头瞧着,穆庭宇已被人围住了。   就算她在,也上不得前。   他娘没了,只怕他这两日都要跪了,人太多,无法过去安慰什么,犹豫着时,景岚也是拉了她手:“走,跟娘先回去,这丧事操办起来得好几日,养好精神头了,愿意来再来。”   林锦堂也是劝着,一左一右就将她推了出来。   穆行舟就在门口,三人出来,都说了话,今朝思来想去,也跟他说了,让他告诉穆二,说自己过会再来。   这个当口,说什么的都有,穆行舟全不在意,送了他们一送。   林锦堂亲自送了景岚母女,又再三叮嘱了今朝,让她回去好好喝点去热的汤药,与她说了,等身子好些了回来看看祖母,老太太直念叨着她,给她做了好东西等着她呢。   其实今朝离开林府之后,几次都想回去看看。   那林府的老太太待她从来亲厚,虽然不知亲生的什么样,但在她跟前也长大的,还真没受过什么委屈。顾今朝一口应了,回头看看阿娘,见她也未阻拦更是放下了心。   到了新宅门口,林锦堂还要进门,被景岚拦住了。   他也有自知之明,眼看着她们母女进了宅院,转身走了。   回来时候,先让来宝去熬了些去热的汤药,府里常备这个,都是现成的。   顾今朝浑身发冷,披了个翻毛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景岚要去看容华,她便也跟着去了,后院当中,那屋里还亮着灯。   顾容华站在桌边挥着笔,身影就映在窗上。   景岚母女进屋,她刚好落笔。   上前去了,才见桌上画像笔墨未干。   容华见了她们,也是将画像托在手里,转过来让她们细看:“怎么样?”   画上一男子立于枫树下面,枫叶通红,男子一身白衣,寥寥几笔,□□天成。   脚边溪流蜿蜒,一旁提着字诗。   顾今朝顿时拍手:“姑姑书画一绝,却不知画中人是谁?”   景岚在旁也是细看:“你爹,还能是谁……”   话未说完见那姑侄俩个都看着自己,又是大笑起来,遮掩几分:“不好意思看错了,你爹那个木头橛子可没有这般风华。”   容华也是嗯了声:“我哥哥是呆了点,没有李郎好看。”   景岚在旁揉着胸口:“不是说记不清了么,今日怎么还作起画来了?”   容华将画像放下,目光在那钳着行云二字的小诗当中一扫而过:“我突然想起了点事,像做梦似的。”   景岚见她这般痴痴的,生怕她又不好了,这就戳了今朝一下,想让她缓和缓和气氛,不想顾今朝还一直盯着那画像细看,怔怔出着神。   被戳了一下,才回了神。   还好容华一直都很清醒,坐了一会儿,她见今朝脸色不好赶紧让她去歇着,娘俩个这就出了屋里。   下了石阶,回头张望,已瞧不见姑姑的影子了。   今朝扶着景岚的胳膊:“娘,姑姑画上的那个人,真的是姑父吗?”   景岚含糊其辞地应了声:“也许吧,十几年了,我记不大清他样子了,也就她们拜堂时见过一次,谁想到没两天就走了。”   顾今朝记性向来好,记人记事都记得准,一听景岚说记不大清了,也是叹了口气。   景岚忙问她是怎么了,她又回头看看,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凑了阿娘的耳边来:“我觉得姑姑这病又重了些,她画着这个人,好像太子!”   景岚顿时瞪了她一眼:“别胡说。”   出了院子,正遇着熬药回来的来宝,这就回了自己屋里。   不知怎么地,身上是越来越热,赶紧把药喝了。   顾今朝又在浴桶泡了一泡,洗漱一番出来了,有心再去穆家看看,偏又发了汗,只得躺了榻上好生歇着。   景岚生怕她半夜又热,也不敢离了眼前,就挨了榻上的矮桌边。   横竖无事,把谢聿那膳食的单子拿了出来,一一抄记分类。   烛火跳着火花,顾今朝睡也睡不着,就看着阿娘感慨:“阿娘,穆夫人这一去,穆二就没有娘了,他好可怜啊!”   景岚就在烛火下,提笔抄记膳食名单,头也不抬:“人各有命,他生来爹娘宠爱,哥哥也疼他,生在蜜罐子当中一样的,疼他十几年,可怜什么。”   今朝心里向着穆二,自然不服:“怎么不可怜,以后他爹再打他,都没人拉着了。”   景岚闻言顿时失笑:“竟说傻话,你当他爹为什么打他?不懂事罢了,这个才是真可怜,从小没有阿娘疼爱,当爹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好容易病歪歪长大了,还时时仔细着有人下毒害他。”   说着笔头往单子上一杵,撇了撇嘴。   顾今朝裹着被这就起来了,眼睛在那膳食单子上一扫,顿时咋舌:“一天吃这么多花样?”   景岚笑,拿笔在她额头上点了一黑点,冰冰的凉:“一边躺着去,你懂什么,这多半都是药膳,全是药,吃错了,是要出人命的!”   这么一说,是真可怜。   今朝滚落一边,也是挨着景岚的腿,这就抱住了。   景岚看了她半宿,发了一身的汗,应当没事了,她才收了东西回了自己屋里。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中郎府又来人请了,景岚嘱咐了来宝和翠环千万看好宅院,也是去了。   顾容华早起精神还好,非给今朝做鞋,因是找不着底料了,翠环只得去铺子里找,急急忙忙出了门。来宝生怕她出什么差错,也不敢离开,这就在容华屋里一直守着她了。   顾今朝半夜发了汗,可是睡实了。   却不想,偏这当口,来了不速之客。   秦湘玉知道今朝要参加大考,特地去寺中求的护身符,据说有文曲星加持,灵验得很,小姑娘脸皮薄不愿意到景夫人这来,就托了哥哥来。   秦凤祤要去翰林院,只能赶早来。   看门的小厮都认识他了,这就让他进了来,前院有人说今朝还未起,他也并未在意,奔了她屋里来。   也敲了门,无人应声。   秦凤祤推门而入,原也想着将东西送到就走,不想进了屋里,见榻上有人,这就到了跟前来。   榻上捂汗的被褥都踹了一边,顾今朝披散着长发,睡得正熟。   她只着中衣中裤,胸前些微起伏。   这张脸,也真是个祸害,秦凤祤才看一眼,才要别开脸去,蓦地,又回了头。 第60章 全世上啊   这一觉, 可是睡到了晌午。   顾今朝勉强爬起来,浑身都没有力气,来宝给她拿了菜粥,也吃不下, 一动都不想动。   这两日胸口疼得更是厉害,明显鼓起来些,不狠心缠了,只怕遮掩不住。本来身子就不爽利,正好借此机会让人去书院告了假,不用去了。   穿了素衣, 也照了镜子,镜中的那张脸可够苍白,一脸病色。   姑姑早起就开始给她做鞋了,今朝看她无事, 急匆匆出了宅院。   幸好距离中郎府不远,快步到了门前, 来穆家来吊唁的人不多,走了灵前来磕头, 穆庭宇看见是她又红了眼, 他跪着还礼,只这一日一夜便觉消瘦许多。   磕了头, 又到少年面前。   顾今朝脸色苍白, 也带病色。   穆二抬眼瞧着, 也是多看了一眼:“怎么了?受了风了?”   今朝伸手搭在他肩头, 也低了眉眼:“不知道,许是看你太难受,我便也病了。”   她轻轻一按,也稍许加了些力气。   穆二回眸,眸色通红。   四目相对,有些话什么都不用说,就都明白。   顾今朝轻轻揉着他的肩头,少年直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今日尚可还能告假,明日却要大考,巧着这会儿面前没有人了,还能说上两句话。   “吃点东西了吗?”   “吃不下。”   “什么时候送灵去?”   “明天。”   明天就送灵去寺中停灵了,顾今朝怔了一怔:“明天我大考。”   穆庭宇也是看向了她:“大考之后,怕是就不能一个学堂了。”   的确是,之前从未想过。   如果大考顺利,她甚至会跳过乙学,直接去甲学。   抿唇,再回眸看着少年,已是沉默。   相对无言,穆庭宇也垂下了眼帘。   又有人来吊唁,今朝只得走开,远远看着那少年直挺挺跪在灵前,只觉他已没了魂一样。   晌午又是头重脚轻,硬被景岚抓到撵回了府院去,即将大考,可拿了书卷也一眼看不下去,眼前总是浮现少年失望的目光,那种无言的痛比撕心裂肺叫喊还要惹人怜惜。   有心再去中郎府,可过了晌午又是起不来了。   昏昏沉沉过了这么一宿,早上还是来宝将她叫起来的,简单吃了点东西,对镜正装,这便背了书箱出了门,原本以为是自家备好了车马,一出大门才发现是国公府的。   也不知等了她多久了,顾今朝回头看看来宝,来宝便推了她一把,让她快去。   想来,是之前就与阿娘说好了的。   这便上了车,车帘掀着,里面坐着国公府长公子秦凤祤,如今虽已称不上兄长,但他依旧很是尽心尽力,坐了他的身边,今朝也是谢过。   窗帘也挂着,有风吹过,秦凤祤盯着窗外,伸手入怀。   昨个早上实在是惊吓不小,走得太急东西都忘了给她。   护身符摸了出来,他送了她的面前,才是回眸:“湘玉去求来的,说是文曲星加持过的,保佑你大考顺利,磕了头的。”   顾今朝伸手接过来,也是笑了:“妹妹有心了,多谢。”   她脸色还白着,恹恹地,似还有病气。   脸边一点碎发,长发虽是绾了起来,那精致容颜也不减半分。   秦凤祤瞥着她眉眼,不敢多看,忙别开了脸去:“按着你平时背书,大考也没有问题,等你去了甲学,太傅便可正式收你入门。”   今朝嗯了声:“我知道。”   她嗓音微哑,又与平时不同,秦凤祤说知道就好,想要好好嗯一声,好半晌这一嗯也没嗯出来。   若是平时,她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一路上可安静得很。   送到了书院门口,秦凤祤帮她托了书箱,亲自送她下车。   顾今朝又是道谢,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抬手才要拍她一拍,手一动,还是垂了下去:“去吧,等你考过,哥哥带你去西市。”   今朝轻颔首,转身走了。   今日大考,凡有帖子的,都要去书院后身的大堂听考。   顺利进了大堂,已有几十学子在了,书箱放了身侧,笔墨都准备好了,案前一点旧墨已不知是何人所留。顾今朝坐了下来,盯着那滴墨,怔怔出着神。   这么早,也不知穆二上山了没有。   她若是去甲学,那便真是要再与他分开了吧,他还会来书院的么?   她究竟为了什么进的书院,究竟为何要上甲学?   从丙到甲,年年都可以考,而今日,于穆二来说只怕只这一日。   若留在现在的学堂,还能陪伴他些许时日。   只将错过太傅山门。   出神之际,书箱已被人搜了上去,大考之时,大堂门窗要紧闭,许出不许进,此时时间还早,老太傅亲自到了堂口来,瞥见她位列在前,也是欣慰地点着头。   再一回头,便有人便将门窗都关了,顾今朝提笔等待。   片刻,第一考题分了下来,是大周编年制,她背的滚瓜烂熟,想沉下心思来,手却抖了起来。   洪武元年春正月乙亥,祀天地于南郊,即皇帝位……只此一日……当真是心乱如麻,穆二去世子府救她时候,怕是都没想过身家性命,她一女子,进了太傅山门,既不能入朝堂,也不能上战场,身后还有姑姑阿娘,何以能走仕途去瞒那欺君之罪!   不入山门,来年仍然可以大考。   凭借自己依然还能去甲学。   如此,今年还剩几个月光景,能与穆二同窗。   笔尖落字,顾今朝才写一行,猛然站了起来。   她手中还拿着笔,到老太傅面前,便是双膝跪下:“太傅恕罪,我愿退出大考,请准今朝自行离去。”   前一刻,还是欣慰着的老太傅,登时愣住:“你说什么?”   今朝磕头,更是扬声:“请准今朝自行离去,我愿退出大考!”   啪嗒一声,戒尺自面前摔落,老太傅面色已沉:“大考岂可儿戏?多少学子求不来的头贴,顾今朝,自出这个门,便无师生之缘了。”   她知道,秦淮远给她求来的那一卦一缘,点头称是,又是伏身给老太傅磕了三个头,转身就走。   大堂当中,众学子无不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背影,可她一心去那山上,出了堂口更是一路疾奔,好在书院门口还有相熟的人,总算搭上了一辆马车,这就奔了京中长街来了。   长街上正是漫天纸钱,送灵的队伍走得极其缓慢,穆行舟与穆庭宇一侧一个,扶棺而行,顾今朝远远看见,从队伍的最后面,往前追了来。   一口气追到穆庭宇的身后,才是站妥。   少年一手扶棺,走得很慢,顾今朝随着他的脚步,在他身后。   一路出了京中,又送灵上山,穆庭宇父子亲自将棺椁送了寺外,这一停灵还不知要停多久,都是悲痛,做了法事,送灵的队伍才是下山。   山上风也轻云也轻,穆庭宇走在最后,一抬眼就看见了顾今朝。   她始终站在山路旁等着他,已然不知站了多久。   他也是愕然:“你不是去大考了?怎么在这?”   今朝浑不在意地笑笑:“考题太难了,我就回来了,甲学有什么好的,我将来能养家护住阿娘姑姑就成,眼下什么都比不过你,我想陪着你。”   左右无人,少年低头,与她并肩而行,好半晌才从鼻底嗯出一声。   此刻身边之人,犹如救命稻草。   下山的路很长,顾今朝始终跟他说着话,穆庭宇偶尔应上两句,这一天与平时没有什么分别,可这种陪伴,在这少年不知愁滋味时,初尝苦涩之际,这样的日子里,分外暖心。   中郎府还有一大堆事宜,穆行舟父子即刻回了府中,顾今朝与穆二作别,目送他进了自家大门,才是转身。   出书院的时候,上山的时候,乃至于到中郎府门前了,她还未觉任何不妥。   可从中郎府回来的路上,这姑娘越走越慢。   到了自家门前,又徘徊不绝,因为不知进了门见了阿娘,该怎么对她说。   正是踌躇,马蹄声由远至近。   今朝抬头,马儿疾驰到身前一下停下来了,嘶鸣着刨着蹄子,可见来人抽打多急。   马上之人一身白衫,也是飞身下马。   秦凤祤手里还抓着马鞭,放开马儿这就到了她的面前,可是一脸怒容:“顾今朝!大考岂是玩笑?为何突然退出?”   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怒,今朝见了他,更是莫名心虚:“我……我不想考了。”   秦凤祤哪里信得她这话,厉声厉色:“太傅门下,千载难逢的时机,我国公府为你尽心尽力,你不当为了国公府,也该为你阿娘为你姑姑着想,不为她们也当为自己着想,大好前程,为何说退就退了?”   他本就如同严师,又句句在理。   退考是一时冲动,顾今朝如何不知道理,她低着眉眼,不知如何作答。   秦凤祤见她低头,更是怒极,即刻转身:“算了,算我错看了你,你太令人失望了!”   今朝忙是追了上去,这就拉住了他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了几步:“我错了,哥哥别生气,今朝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我明年再考也一样的!”   才走几步,背后已然响起了景岚的声音:“什么错了?什么叫说退就退不考了?嗯?顾今朝!”   二人回头,景岚已然快步走了过来。   她才比对好世子府的膳食单子,整理成卷册急着出门,不想到了门前正好遇着这哥俩一起说着话,原还以为有什么事要在门口说,不想听了内容再忍不住,这就冲了出来!   今朝见了阿娘,顿时站定。   从小到大便是如此,闯了祸的,若是无错,就是追着她也追不上早跑了,若知有错,动也不动。   景岚是又恼又怒:“顾今朝,你再说一遍,你退了大考了?嗯?”   今朝不敢不应,嗯了一声。   景岚可是卷了手中卷册,这就往她身上招呼来了:“小兔崽子,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顾今朝只管闭了眼,可惊呼声后,却未见疼痛,再睁开眼时,却见秦凤祤站在面前,他才错步过来,后背上生生替她挨了两下子。 第61章 世子无恙   寒风瑟瑟, 日头爬在当午了, 还是个冷。   初考结束之后, 顾今朝得了个乙学的贴, 出了书院时候, 同窗们有瞧见她的,也挥手笑笑。时日长了,就再没有人笑她弃考的事了,她重考之日, 需得从丙考到乙, 再从乙考到甲。   并且其中,复考时, 又有千百人争夺名额,比起她那个头贴, 简直天上地下。   不过没关系,即使这样, 也是第一。   临冬了,这么个天气, 顾今朝不大喜欢。   她生来就爱冻手冻脚, 一到冬天就体寒畏冷, 快步走了一辆马车旁边, 跺着脚赶紧上了车。   车内尚暖一些, 男子怀里抱着一个手炉, 见她坐下了, 赶紧递了过来。   他眉细眼长, 一身白衣,儒雅如斯:“怎么样?初考可过了?”   今朝出门时候,身上披了一件兔毛的斗篷,去书院参加初考才脱下去的,此时斗篷就在车上,拿过来这就披了身上,抱了手炉还发着抖:“呃……好冷。”   男人的那清俊的脸上,顿时皱眉了:“初考……”   这次不等他说完,今朝已是从斗篷下伸了一只手出来:“当当!第一!不用担心的啦!”   他错愕之际,随即勾唇:“过了就好,你可知道因你上次弃考,太傅大怒,差点将你撵出学堂,如今好容易求了他原谅,也只能再有这么一次机会,还得你自己考,千万把握住这次机会。”   从甲学出去的人,不是状元就是榜眼,皇帝亲见。   考题之后,也有山长把关,也正因为如此,每年考到甲学的人才寥寥无几,今朝晓得厉害,连连点头:“知道了,多谢哥哥提点。”   这位被她称作哥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上一任继兄秦凤祤。   这位兄长,可真是一日为兄,终身为兄。   搂着手炉,可终于是暖和一点了,今朝长长吁了口气,也是感慨不已:“时间过得可真快,一下子就到了冬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下雪,这天天冷的,冬天要快些过去才好啊!”   秦凤祤今日是受了景岚之托,特意来送她的,送到又等了她,可是耽误了小半日了。   第一次大考之时,因着顾今朝弃考一事,景岚大发雷霆,可气急了打那么两下子都打了秦凤祤身上,这股火一下子就消散了。   景岚可惜的不是大考,可惜的是老太傅的那扇门。   但是就那么问今朝了,为什么弃考,她也未说。   只说来年自己再考,一定不让阿娘失望。   她相信今朝再考也一样能过,原本就是女儿身,奔着朝堂有欺君之罪,奔着战场也是不妥,来读书时,只愿她能修身养性,读了书反倒添了些许功利心。   既然错过,也或许是福。   景岚便不再追问,反倒是秦凤祤猜出些个,不过他也什么都没说,到底求了老太傅网开一面,留了顾今朝在书院,依旧许她自考。   平时她也总和中郎府那少年在一起的,今日却瞧着就她一人,秦凤祤也是稀奇了:“你和穆家那小子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今个他没来学堂?”   今朝不以为意,只是笑笑:“他啊,他去营地了,他爹揪着他练骑射呢,说是春时要争武状元。”   或许是她笑意太暖,他也只是叹息:“顾今朝,这么长时间了,你可想过,后悔吗?值吗?”   马车渐渐驶离,顾今朝回忆几个月前的弃考那日,也是还笑得出来:“没什么好后悔的,什么值不值的,穆二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闯进世子府救我的那时候,也一定没有想过他的身家性命,也没想过爹娘兄长,也没想过自己前程。”   提及世子府了,秦凤祤登时垂眸不语。   今朝知道戳到他痛处了,也于心不忍:“都过去的事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别放在心上。”   秦凤祤嗯了声,又是抬眸:““那假若你有这么个弟弟,为了情或义,唾手可得的机会就在眼前,太傅亲保,可他偏就这么放弃大考了,你怎么想?”   顾今朝想了下,顿时扬眉:“这么傻,我会打折他的腿,让他知晓知晓厉害!”   说完连自己都笑了,秦凤祤也是失笑。   今朝摆手:“好哥哥,能不能不提这件事了?”   她肌肤白皙,平时不论从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豪爽的劲头,还是什么,都和娇滴滴的姑娘不一样,秦凤祤瞥着她的眉眼,这般全身都是秘密的个人,他光是看着,也觉疼惜。   马车走好了一会儿才是停下,顾今朝还抱着手炉,有点狐疑:“这么快就到了?”   秦凤祤先一步下车,给她掀起了车帘来:“下车吧,今日你这么听话,一定要奖赏一下。”   今朝往外看了一眼,跟着他就下了车。   马车竟然停了西市街前,秦凤祤已经走在前面了,西市比东市要热闹得多,上了街,他站了一侧,等着她,今朝快走了几步才追上去了。   天空当中,点点片片,竟有清雪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顾今朝站了他身后,伸出手来,雪花落了她的掌心,一下又化了。   冰冰的凉,可这种凉又带着些许的乐趣,她看向秦凤祤,眼底都是笑意:“下雪了!你看!”   他也是笑,转身过来,伸手提了她斗篷上的帽兜给她戴上了。   雪白的兔毛顿时将她的脸团住了,更显少女娇俏之姿,秦凤祤瞥着她,走在了前面:“走吧,看看喜欢什么,买给你就是。”   顾今朝双手拢于袖中,抱着手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后面:“什么都行?”   秦凤祤并未回头,也是嗯了一声。   今朝想了下,故意叫嚷道:“那哥哥可要破费了哦!”   凤祤更是站住了,侧立一旁,示意她随便挑,当然了,破费只是玩笑,顾今朝依旧让他给买了长长的缠糖,拿了在手中。   糖人是话本子当中的妖怪图,长长的竹签拿在手中,也觉满心的欢喜。   两个人从西走到东,今朝只买了这么一根缠糖。   她走了好半晌,身上热乎劲上来了,也不觉得多冷了,伸了手在外面举着糖人也是眉眼弯弯。   难得两个人都有闲情逸致,秦凤祤与她走了许久,雪渐渐大了些。   今朝一早出来时候,阿娘就不在府中,说是太子给引荐了个太医院的老学究,年岁大了,得好生探望才能得见。不知这会儿回没回来,她也是记挂家中姑姑,这就往回走了。   到了街头,秦凤祤些有不甘,回头又买了包炒栗子,热乎的拿过来说给她暖身。   顾今朝顺手接过来,这就搂了怀里。   二人才要上车,突然一声锣响,震得两耳发麻。   这锣声很急,鸣锣开道者在雪中疾奔,秦凤祤不知想到了什么,望向了城门处。   今朝举着糖人,挨了他身边来:“看什么呢?”   还不等他说话,只见城前一抹红影骑着高头大马,踏雪疾奔而来。   此人身形颀长,身后披风红似火,还未等看清模样便随着马儿呼啸而过,走过面前时,只瞥一眼,便也惊鸿,那般眉眼被这番红,衬得真绝色。   能有五六匹马,带着清雪冷风,咻咻咻地从面前过去了。   过去了,才反应过来,顾今朝那糖人才往前指了一指:“诶诶诶,那个不是那个谁吗?”   秦凤祤也是瞥见了,嗯了声:“听人说起了,世子得一谷中巧用阵法,大败楚军,都说他不日便能回来,没想到竟是这么地快。”   边疆重地,哪里来的那么多匪事,不过是认为之。   对于这些,顾今朝没太大感觉,光只盯着那抹红影,心中唏嘘。   秦凤祤伸手轻扶她一把:“雪大了,走吧!”   是该回去了,她才要转身,已经走远了的,扎进眼中的那抹红一调马头,竟然去而复返。   马儿哒哒哒哒哒哒慢跑了回来,一直到她面前才是站下。   顾今朝扬着脸,不时有清雪落在眼帘上面,她细细看着马上之人,也是笑了:“恭喜世子,贺喜世子,果然金口玉言万福金安!”   来人正是谢聿,他一双凤目也染了些许雪色,低着眼帘看着她,勾唇便笑:“如此说来,的确该好好谢谢你,因着你这福袋,连破数局而身安无忧,顾今朝,别来无恙啊!”   她整个人都在斗篷下面,就连脸边都是毛茸茸的兔毛,只露着巴掌大的脸,鼻尖还有些微的红,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京中少了他这个祸害,安生得很呢!   谢聿面前,今朝只是陪笑:“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当然无恙了!”   秦凤祤也是上前见礼,问他可是才回京中。   谢聿点头,依旧扯着缰绳。   他那含笑目光,全落在今朝身上,任由马儿不耐地刨着蹄子,也是伏身对着她勾了勾手指:“过来,千里之外,本世子还给你带了谢礼。”   他可是一本正经地瞥着她,还倾着身。   火红的披风垂落身后,在马下看着,犹如天边的一抹红云。   “多谢世子记挂,还给我带了谢礼?怕不是唬我的吧?”   秦凤祤才要出声,今朝已然上前,不料还未站稳,谢聿已然一指点在了她的眉间。   顾今朝下意识后退,再抬头时,那人身披红云,已是拍马离去。   诶??? 第62章 她瞎了眼   雪越下越大, 越下越大。   东宫当中, 全染上了白,亭楼围栏, 池塘假山, 各个宫殿瓦尖也白。   景岚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皇宫, 着实忐忑。   正因为在现代知晓些古时规矩,这种君臣制度之下, 掩盖着的,是上位者对平民百姓的杀戮, 尤其皇亲贵族,更是随意。   何为王法,王就是法。   她此时站在东宫宫门前, 才是庆幸,顾今朝弃考也是幸运。   早上来过一次了, 太子留了话来, 老御医要亲自看过容华,才能行过方子。   只得回去接,今日早起,顾容华就一直对着窗外怔怔发呆, 与她说过话了, 看着无恙,说是去东宫, 太子帮着寻了一个老太医, 曾为太妃治过癔症。   容华不想来, 但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来。   她一早穿了锦裙,也披了件翻毛的斗篷,特地绾发,做了妇人打扮。   景岚接了她下车,轻扶了一把:“走个过场而已,你这是心病,心病终归还需要心药医,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必太在意别人说什么。”   容华抬眼,也是看着宫墙:“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奇怪。”   景岚扶着她:“怎么了?”   顾容华目光浅浅:“站在外面看着这面高墙,看了几次,心里慌得很。”   春时早早迎了出来,接她们入宫。   身后的来宝和翠环腿都软了,留了人在车上候着。   大雪覆盖大地,东宫宫中长廊迂回,容华走过长廊,脑海当中响起那人的笑言:“我们家府院很大很大,从正门进来便是两根大石柱,先辈们在此留下太多伤痕,新漆了一漆。长廊很长,很长很长,走过长廊,能遥望许多院落,太和,静怡,安居,永善……”   她走得极其缓慢,能看见远远的宫墙院落,都有名字。   一一扫过,顿时红了眼。   景岚与她跟在春时的身后,瞧着她的脸色,无声握了握她手。   容华回眸:“景岚,我们当初是为什么来的京中啊!”   前面的小太监,仿若未闻,景岚轻靠了容华身侧,挽着她的半个手臂:“想在京中有个立足之地,说不定在这住久了,哥哥也能听闻我名找过来。”   这是第一次,在她口中说出哥哥两个字,容华却已泪目,更是狠狠握紧她手:“以后就别想了,他不能回来了,我刚才突然想到,李郎这么久未来接我,或许不是他不想来,是他来不了了。”   泪珠滚落,她声音很轻。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只不过,她一直浑浑噩噩,只怕说了她心病更重,景岚挽住她手臂,也是唏嘘:“哥哥在或不在,都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不必耿耿于怀。”   下了长廊,顾容华目不斜视,低下头来。   她平复片刻,已恢复寻常神色。   二人跟着春时,这便进了太和殿,太子李煜不在,老御医已是等候多时。   他端坐桌边,手里拿着茶碗正在喝茶。   景岚扶着容华,上前见礼。   这老御医已是隐退多年,花白的胡子修整得很是齐正,看年纪得有七八十岁,慈眉善目和善之象。   不知怎地,一见他就觉得很亲厚,景岚见了礼,抬眸一笑:“徐太医有礼了,这便是我妹妹容华,想必太子殿下已经与您说过了。”   她笑意浅浅,面前的人见了她,手里的茶碗却一下掉落了去。   徐老太医已然失态,一下站了起来。   翩然下马,火红的披风扫过脚面。   谢聿脚步匆匆,大步进了世子府,地面已是一片白了,他走下石阶,火红一下掠过眼前。何老五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路琐碎的事讲个细致,才下长廊,就讲到了中郎府夫人过世,顾今朝突然弃考之事。   前面那团红顿时站住了,谢聿回眸,笑意已失。   何老五见他神色,继续道:“主子莫恼,秦大公子看着呢,跟老太傅求了情,许她自考,今个也正是初考,已经让人跟着些了,不能再出差错。”   雪花一片一片自空中飘下,谢聿身形一动,火红又扫过雪上。   一路快步走进世子府后院,到了屋檐下才伸手解开系带,进了屋里,随手放了一边,回身就坐了桌边。   风尘仆仆,一路奔波,生怕被大雪隔住。   已是一整日没有喝过一口水了,何老五赶紧给倒了水,谢聿接了手中,却是低眸盯着杯中水,那漾起的水波像是难以掌控的什么,着实令人生怒。   他抿了两口放了桌上,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拂袖扫落在地,碎成几块。   何老五忙是上前:“初考也是第一,顾小郎君还是下了功夫的……”   话未说完,谢聿已是怒目:“以她身份,如何能上朝堂,可以弃考,但为了穆家那小子弃考,是什么道理!”   正是恼怒,外面又有人来,说是脚前脚后,太子来了世子府。   勉强收敛了些怒容,不消片刻,李煜在禁卫军的拥簇下,便是到了。   随行侍卫都在门外守着,他竟是连春时都没带,一个人来的。   谢聿起身,兄弟久不相见,上前击掌。   何老五转身去沏茶,一脚踢了碎茶碗,才想起来地上还有这个,赶紧低了头收拾走了。   李煜瞧这光景,坐下来了也是笑:“才回来,怎个就动怒了?”   谢聿骑马赶路,身上穿着厚些,此时屋里也无别个,他伸手来解锦带,低着眉眼,看不出喜怒:“家养的猫儿,登梯子上房天天闯祸,再不回来,怕是要无法无天了。”   何老五过来倒茶,李煜未接茶碗,光只瞥着谢聿:“你临走时托付之事,如今也有眉目了,不过药膳太过复杂,还需亲见景夫人,让她与你说才是。”   谢聿走进里屋,换了常服出来,一身轻松。   他比之走时,似乎又高了一点,去了锦衣华服,身穿常服也难掩风华:“既有了眉目,那就开始抓鬼吧,世子府和宫里,总有那么两个小鬼。”   说起宫里了,李煜轻笑出声:“你不在时,也生了许多趣事,顾今朝有个疯疯癫癫的姑姑,你可见过?”   谢聿也坐了一边,他拿了茶碗托住,想了一下:“小时候听她提过,说她姑姑长得很美,就是身子不好,总是病着。”   李煜拿了茶碗也到面前:“机缘巧合我见过两次,原本就觉得眼熟,可后来你猜怎么着,知道为什么眼熟吗?”   谢聿喝茶,以眼神询问。   李煜不得不感叹人生奇妙,直叹着气:“原来是我少年时就见过的,我很确定,一定是她。”   什么是她,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谢聿见他笑颜,不由皱眉:“景夫人于我有恩,不管是什么原因,不能伤人。”   李煜扬眉,顿时失笑,不说这个了:“行吧,说了你也不知道,因为你没见过,底细已经摸得差不多了,我心中有数。说个别的,你肯定知道,父皇登基之后,据说丢失了一样东西,那可是传国的玉玺,至今并未找到。”   的确,此事机密,为此登基以后,曾有先太子旧部大闹朝堂,怒斥新帝名不正言不顺。   一场清君侧,可谓清了能有十几年,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并不容易。   此事当然蹊跷,谢聿看着李煜,并未开口。   李煜不以为意,只淡淡笑意:“就是你想的那样,此事怕是与皇叔一样,要深埋于世了。”   谢聿心思深沉,只是皱眉:“太子如今名誉天下,储君在位,实在不该再提先太子之事。”   左右无人,何老五守在门前,也是尽心。   李煜笑意一收,已是冷面:“储君之位,高处不胜寒矣,你不在京中却是不知,母后已三月未见我,若非从来小心,只怕早被人拿了错处。”   太子亲生母亲身份卑微,当年皇后未育,为与徐贵妃争宠,才将他养在身下。   皇帝膝下,如今三男一女,太子之位,不过就是个空谈。   长公主前些日子数次提及东宫婚事,皇后并未应允,称病不起。   他去了多次,都未得见。   也只是二人在一起时候,能放肆一些。   绕了一绕,李煜将此事讲了一半,谢聿就明白过来了,传国玉玺就是在皇帝登基之前丢失的,是丢的还是根本没有,从来就在先太子那里,已不能细论。   如果太子得了此物,储君之位,更胜一筹。   此事非同小可,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李煜以茶代酒,举碗:“总之,很高兴你平安归来,并且比中郎府更早回来,京中多事,以后也得放开手脚了。”   茶碗轻碰,谢聿一手在腰间的福袋上轻抚而过:“我有万福附体,自然平安。”   一盏茶罢,李煜起身,邀他去东宫,说是景夫人稍后会到,可以一探究竟。   谢聿知道在药膳当中,查出些许眉目了,本该前往,不过,他瞥向门口的五叔,几乎已是磨着牙的了:“稍晚些再见景夫人,我还有一事未了。”   李煜见他神色,直摇着头。   看着时候不早了,顾容华该是到了东宫了,他也起身离去。   谢聿让五叔送他,回身又进了里屋,片刻之后,何老五送了太子回来,没瞧见有人。   进了里屋了,才看见谢聿已然又换了一身。   他站在镜前,正看着镜中自己。   真个是华服美冠,盛世俊颜。   一看就是要出门,何老五不由多问了一句:“王爷不在府中,太子也才走,主子这是要哪里去?”   谢聿自镜前转身,不答反问:“五叔,你觉得本世子可比得过穆家那小子?”   何老五眼中,当然谁都比不过谢聿,自然夸赞:“世子风华绝代,可是穆家那小子能比的?就是他们哥俩一起,也没的比。”   谢聿闻言,不笑反怒:“嗯,她是瞎了眼。”   说着走过何老五身边,命他备好车马,即刻动身前往中郎府。 第63章 嘀嘀哒嘀   今年的第一个冬雪, 洋洋洒洒下了大半天了。   东宫之中,徐老太医和容华一旁说着话, 给她开了几副方子, 太子回来之后, 也与景岚坐了一处, 各自说着话, 提及顾今朝弃考了, 是真唏嘘。   景岚只说随缘, 这样也好, 那样也罢。   她总是这样, 言语间滴水不漏。   外面天寒地冻, 李煜端坐在桌边, 让人换茶。   景岚谢过,不敢大意。   李煜见她神色自然, 也是心中佩服:“说起来,太傅要收顾今朝之时,曾托过人去查他底细, 追到他祖籍去时, 发现顾家已经没了,想当年, 那淮地顾家辈辈出将才,没想到不过百年竟是这般没了, 真是可惜。”   景岚点头, 淡淡一笑:“从前听婆母提及过一二, 兴衰都正常,老人家过世之后,我们就离开了淮地。”   家世清白有迹可循,从祖籍地去查顾家,根本查不出什么。   她心中有底,坦然得很。   若是光从祖籍地,当然查不出什么,李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也是笑意浅浅:“当地人提起顾家还有印象,高门大户,一子两女,长子顾瑾,两女是为月华容华双生女,可惜十几年前,死的死,失的失,顾家只剩下了顾容华一人。”   景岚眸光微动:“不,还有遗腹子今朝,怎能说顾家只她一人。”   李煜点头:“景夫人这么多年也是不易,一直照顾着她们。”   景岚当然摇头:“谈不上是我一直照顾她们,我们是相依为命。”   早就命人去查过了,顾今朝的祖籍地确有顾家,家世清白。   但是奇怪的是,当地人从来没有听过景姓,关于顾家子女的印象也停留在了十几年前,顾瑾为人方正,少年时期还曾在江淮两地有些名气。   可惜他十几年前就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顾家的妹妹顾月华。   二老过世之后,顾家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顾容华神志不清,当年随着那场大火,当地还有两起命案,因过去太久了,宗卷不全。   景岚心理强大,看不出任何破绽。   李煜不再打探,瞥着一边屏风后的动静,顾容华一直安安静静的,看起来今日神智清醒,十分配合。没多一会儿,熬太医给开好了方子,又让景岚过去说话。   景岚赶紧起身,走了屏风后面去,徐老太医让人扶着容华先走,她见了景岚不肯动,就站了一边。   景岚上前,拉住了她手,顾容华躲了她身后。   她安抚了片刻,才肯离开。   景岚亲自送了她到一边坐下,才又返身走回。   她站了一边,徐老太医将方子递给了她:“我看了你以前的方子,能看出来很是用心在调养,这么多年的时间,老夫看容华夫人言辞清晰,心智已无碍了,身子好了,病的还是心。那心病还需心药医,如果一直不心结打开,她心智上会不断暗示自己,反复无常。”   景岚看了几眼药方,只是调解了下平时用药,没有太大帮助,有些失望:“我知道这些,但是从前那些事她不愿想的,不想也罢,掀开伤口只能令人更痛苦。”   老太医瞥着她眉眼,闻言怔住。   怔了一怔,片刻又是叹息:“景夫人不光长得有些像我小孙女,言语也像,那孩子打小就爱和泥巴,多大事在她那都不算事,不分是非对错,总爱稀里糊涂地过,一天到晚笑嘻嘻,可惜到头来也没落下个好命。”   之前相见,老太医见了她吓了一跳,说她长得很像他的小孙女。   老人家还惦记着自己已故的孙女,看着面相有相似的更是唏嘘。   景岚向来尊重老人家,尤其这个年代真正的长寿人不多,能活到七八十岁身子还这么硬朗更是难得,一起探讨了下容华病情,再三谢过太医以及太子,才是作别。   顾容华一直低着头,也不多话。   赶得巧了,谢聿亲自来接,刚好一起走。   他今日走了一遭中郎府,可惜穆庭宇去了营地并未在府上,自然也没能因着他,钓出大鱼来。既然太子有心拉拢穆家军,他也做了顺水人情,穆庭风自离开京中之后,只一次战报,与谢聿同样,传回来的简讯上所述并非是匪事。   之后再无音信,谢聿回京时,也着人去西边打探了一番,不日便有消息。   穆行舟自然心怀感激,谢了又谢。   谢聿出了中郎府,即刻命人又去东宫。   接了景岚和顾容华,亲自送回府院,堂堂正正跟着走了进去。   知道顾今朝搬出了秦府,新宅院还未来过,不想距离中郎府这么近,心中不快,也深压了下去。雪还未停,院中小厮都出来扫雪了,一派和像。   翠环和来宝一直扶着容华,景岚在前面走路,引着谢聿往前堂去了。   院子里几个小厮丫鬟纷纷见礼,景岚脚步匆匆,也没问起今朝,谢聿回眸远望,身边的何老五轻咳一声,故意停下了脚步来。   随着景岚走进前堂,小丫鬟过来倒茶,谢聿回身坐了桌边,不消片刻五叔就追了过来,站了他的身后。   趁着景岚去拿药膳比对单子时候,何老五才是倾身与他低语:“问了,还未回来。”   谢聿不由皱眉,从当街遇见,到现在已经能有小半日了,他从世子府到中郎府再到东宫走了两个来回,顾今朝却还未回来。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景岚再回来时候也是和一边的丫鬟嘀咕着:“顾今朝怎么还没有回来?一会儿她要再不回来,让人去中郎府看看,是不是又和穆小二干什么去了?”   谢聿闻言更是皱眉,别开脸去。   景岚走了桌边来:“我有点不明白,你父亲要是知道有人想害你,定不能饶了他,为何还要瞒着他,还有,今日太子介绍了一位老太医,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你与太子如此要好,托付给他了,为何不问那老太医?”   谢聿抬眼,淡淡地:“徐老太医是徐贵妃的祖父,如何能信得。”   景岚对后宫之事没有兴趣,不甚在意。   她拿了整理好的卷册,这就摊开在了桌上,推了他的面前:“这是你离开之后,我比对整理的,药膳和每日饮食以及补药。如果不是对药膳和补药都特别熟悉,一般的大夫恐怕发现不了有什么问题,但是说起来很不巧,我曾研究过很长一短时间药膳,按着你这过去一年内的药膳来看,没有那么多的巧合,药性相冲,分明就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谢聿翻开两页,不由皱眉:“此人好仔细的心。”   若不仔细,怎能做得天衣无缝,景岚也是冷笑出声:“何止蛇蝎心肠,分明是想要你的命。”   她卷册上详细记载了每一种药膳当中的药性,以及会与补药相冲的部分,因为他能提供的药渣不多,所以证据是有,但是不确切多少。   都在谢聿意料之中的事,他垂下眼帘,说不上是恼怒还是什么。   正是这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叫,带着兴奋的笑声,直传了屋里来。   景岚也听见了,顿时抚额:“这孩子,回来就混闹。”   一听就是顾今朝回来了,谢聿又翻开了两页,可人始终没有到前堂来,反倒是院子当中不断传来玩闹嬉笑声,一会声高一会声低。   谢聿合上了卷册,又推到景岚面前来了:“还是景夫人帮我调理身体吧,别人我信不过。”   这般模样的个人,从前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景岚看着都觉心疼:“好,这两日我就着手,世子府的药膳先不要吃。”   谢聿起身,何老五连忙跟了上来,也是劝他先回去歇息歇息。   本来就是风尘仆仆,一直没有休息。   “世子,回去先歇息歇息,千万仔细身子,凡事且等一等再说。”   “嗯。”   景岚见他要走,上前来送。   到了门口,发现外面雪更大了,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   景岚忙让人拿了两把伞来,还能遮上一遮。   谢聿从未见过这样材料的伞骨伞架,亲自打了,走下石阶。   他脚步慢慢,目光直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团白影似乎融在了雪景当中,顾今朝蹲在雪地上面,正在奋力搓着一个雪球,看起来她对这场大雪有所期待,口中还笑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今天下雪了……滴滴哒滴滴哒……滴滴哒滴哒……”   她眉眼弯弯,身上披着的兔毛斗篷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鼻尖和耳朵都冻得通红,偏偏那样欢快,团了一雪团子,扬手一扔,打在一个小丫鬟的身上。   今朝动作飞快,打了这个又打那个,嬉闹不休。   几个丫鬟也是奋力还击,雪团子不停打在顾今朝的身上,她笑得不行,跑了一边赶紧攒雪。   谢聿打伞走近,冷不防,这一团子远远扔了过来,啪地打在了他的腿上。   他手一动,伞身后倾。   伞下露出他的脸,顾今朝瞧得仔细了,认出他来,笑意顿失。   来之前,想的所有话都没有说出口,谢聿瞥着她这般疯闹这般笑闹的,一时早将恼意抛之脑后,真是奇怪,看见她,就想笑。   也根本忍不住,勾起了唇来。   没想到他会在自己宅院当中出现,今朝忙要上前见礼,他却更快一步上前,站了她的面前。   纷纷大雪当中,这时候再看见她,与才回来时候当街遇见时又觉不同。   雪花飘落她的头顶,手一动,伞就塞了她的手里,谢聿与她擦肩:“顾今朝!”   今朝手里拿着伞,还是愕然:“诶?”   雪中那人已经走过,又是回眸一笑:“来送我。”   他那样的身子,站在雪中,风雪这般的大,几乎是下意识地,顾今朝这就快步跟了上去。 第64章 抖了一抖   大雪封路, 车马不能行,顾今朝没能将谢聿送走, 反倒给人带回来了。   景岚命人收拾了一间客房, 谢聿还留在前堂和她说着药膳的事。   顾今朝的斗篷都湿透了, 玩雪的时候, 靴子里也进了雪, 玩闹时候不觉得冷, 一回屋里, 可是直打冷战, 哆哆嗦嗦都脱了, 赶紧让人送了热水去自己房里, 说要好好泡一泡赶紧去后院了。   回了屋里, 来宝给她捂着脚揉,不能直接下热水, 怕出冻疮。   揉了好半晌,热水打好了,今朝进了浴桶将自己泡进了水里, 温暖的水流轻抚过身体, 她将整个自己都埋入了水中,享受着这温暖时刻。   片刻之后, 已达到极限,一下又钻出水面。   乌黑的长发服帖地在脑后, 肩上, 背后, 顾今朝趴在浴桶边上,懒懒地不想动。   雪白的背上还滴着水,来宝过来给她擦背:“我让人在门口守着了,可以多泡一会儿,今个天寒,毕竟是个姑娘家,也得注意点身子,少往雪里站。”   今朝舒服得哼哼着:“知道了,就你话多。”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这么暖,来宝给她擦了擦背,顾今朝贪暖又滑入水里。   来宝笑,瞧着浴桶:“快出来,还要不要洗头了?”   今朝也笑,坐好了,扑腾着水。   长发都搭在桶外,来宝理顺了,给她洗头:“这么大的雪,世子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走,你小心点,别让他识破了真身。”   顾今朝点着头:“嗯,知道。”   洗了头,水渐凉了,来宝拿了干净衣衫过来,先给她擦头。   今朝舒舒服服往那一躺,仰脸看着她,一脸笑意:“来宝,你真是个宝,一会儿换点水,你进来泡一泡,我也给你洗洗澡。”   来宝是被景岚救起来的孤儿,从来就没离开过她们身边,对今朝也十分照顾,明明就大她两岁,可能啰嗦了。擦着今朝头发,被她逗笑玩笑着:“贫嘴,谁要你洗,你是想占本姑娘便宜吧!”   平时在一块玩闹惯了,今朝口舌上从来爱贫,抬手在她脸上刮了一下:“要说娶妻啊,其实还是要娶你这样的,名字起的好,天天都来宝,既温柔又贤惠,如果以后我改不回女装了,要不,就娶你得了,你说怎么样?”   来宝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哼了声:“谁要嫁给你啊,你不嫁人我还要嫁人的!”   顾今朝哈哈大笑,踢着水扑腾着水花,来宝还扯着她长发,一本正经地,正是笑闹,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急急地奔着这来了。   是穆二的声音:“今朝呢?在里面没有?”   门口的丫鬟给人拦住了,不让进:“我们公子洗浴呢,二公子先去前面等会儿。”   今朝一下坐直了身体,听着外面的动静,穆二叫了她一声,她应了声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很快人就走了。   她赶紧起身,来宝拿了大浴巾给她裹上。   幸好屋里很暖,出了浴桶,才踩上鞋,门口又有动静,只听见门口丫鬟上前阻拦,惊呼一声,房门随即被人推开了。   外间的动静传了里屋来,几乎是下意识地,顾今朝立即背过身去,拖着鞋站了屏风后面。   穆庭宇去而复返,这就闯进来了:“今朝,我才想起来……”   “呀二公子怎么进来了,我们公子……”   “站住!”   话未说完,随着一声怒斥,一下站住了。   可真是乱了,来宝迎出去没能拦住他,谢聿突然出现在门口,叫住了他。   他原来是在前堂,听闻穆庭宇来寻今朝,直接去了后院,这才急匆匆过来了,大步走上前来,目光瞥过里间的浴桶,气息还未平。   地上都是水,屏风后面似有人影,穆庭宇回眸看见是世子,忙是上前见礼:“世子唤我何事?”   谢聿到他面前,目光沉沉:“正好你来了,有事问你,出去说。”   少年茫然地看着他,随即转身。   脚步声顿起,顾今朝站在屏风后面可是松了口气,她扶着屏风,悄然探出了头来,长发披垂在肩头,手捂紧胸前浴巾才一露头,正撞见谢聿目光。   四目相对,他顿时转身。   见他还没走,顾今朝也赶紧缩了回去。   很快,谢聿脚步声起,今朝再次扒着屏风,偷看他背影,不由皱眉。   来宝送了他们出去,回来时候也是拍着胸脯直庆幸:“真是险了,幸好世子有事给二公子叫走了,不然他要是硬闯进来,谁能拦得住。”   没想一直瞒着穆庭宇,但是现在不是告诉他的好时候。   她要参加自考,他也在争武状元的名头,常去营地,二人得了空就在一起说说话,只怕让他这时候知道了,还不定生出多少事来。   这回是真的没有人来了,顾今朝重新缠好胸,穿戴整齐坐了镜前。   来宝给她梳头,今个在府院当中,也不见外人,顾今朝心中一动,让她给梳双髻。来宝虽然不明所以,也帮着她挽起了两个髻在头顶两侧,挽髻余下之两股尾髯自然垂在耳边,对着镜子一看,像个小仙童,雌雄难辨。   顾今朝左右看着自己的脸,不见半分笑意:“谢聿突然闯进来干什么,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叫走了穆二,他有点奇怪,难不成他已经知道了我是女人了?”   从前就怀疑过,可渐渐也打消了这个疑虑。   书箱当中的红梅带,也是她当时太紧张了,后来一想,即使他看见了,堂堂世子,怕是不能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如此释然了,现在心又提起来了。   被她这么一说,来宝也有点紧张了:“他是来得有点巧,不过他知道了也没关系的吧?”   今朝伸手在自己肩头长发上绕了一绕,看着镜中的自己,扬眉:“待我且试他一试,若是知道了也没什么,反正我不走仕途也不上战场,他管不着这些事。”   来宝来回在她背后踱着步,还是有点担忧:“夫人家财可都在你身上,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别人知道的好。”   顾今朝也是点头,站了起来:“没事,我过去看看。”   她一身白衣,因着外面大雪纷飞的,特意又披了件大氅御寒,戴了个翻毛的帽子,只露出巴掌大的脸,打了阿娘亲做的伞,这就往前堂来了。   景岚已经磨药粉配药去了,此时堂前只站着谢聿和穆庭宇二人。   对于穆少年来说,其实他对世子的敌对情绪,早在第一次闯进世子府救今朝时,就埋下了,此后见面不过敷衍,每每见了他都觉烦躁,只能忍下。   二人回到前堂,穆庭宇拂落身上清雪,一旁谢聿也是走得急,并未打伞,何老五给他掸着身上雪,一时间鸦雀无声,无人开口。   片刻,丫鬟来倒茶,谢聿回身坐下,伸手请穆二也来坐。   穆二不客气,坐了另外一侧,他才在大雪当中疾驰回到京中,其实浑身早已湿透,急着来问顾今朝初考的事还并未回府。此时在屋里这么一坐,冷暖交替,不消片刻,脚底就有了水迹。   还好身边有热茶,伸手拿起来,好生捧着暖手:“不知世子刚才叫我,所谓何事?”   谢聿目光浅浅,此时低着眼帘,也瞥见了少年脚底的水迹:“没甚大事,想问你哥哥可有音信?”   穆庭宇忙是回道:“没什么音信,不过如此大雪,估计应该拦在回京的路上了。”   谢聿嗯了声,也是叹息:“穆二公子这么火急火燎地跑了这来,看你这身上雪,难不成还未回府直接来的?还是回去先换身衣衫吧!”   穆二笑,不以为意:“这算什么,在营地还在大雨当中练过家伙,我身子没那么娇弱,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多谢世子挂心。”   谢聿:“……”   正说着话,房门已开,顾今朝人先进,伞后进,随后又关上了房门。   冷风一吹,穆二捧茶的手又紧了一紧。   伞放落一边,今朝跺着脚,一步一步往堂前来了,她才到桌前,伸手摘下了帽子露出头顶双髻来,耳边都是垂落的碎发,衬着她小脸更有柔美之色。   少年之姿,此时英美非常,顾今朝眉眼间眸光微动,真真是个雌雄难辨,她回眸去看谢聿,他端着茶碗目不斜视,却似没看见她一样。   倒是这边穆二一下怔住,放下茶碗这就站了起来:“今朝,你今天和平常不一样……”   他性子较直,顾今朝打定主意先打发了他去,回过身来。   一低头就看见这少年脚边的水迹,忙是推了他去:“你这是掉雪堆里了?都湿透了,回家去好生洗个澡换了干净衣衫再来说话,去去去!”   穆二心有不甘,又心心念念着她的初考,被她强推了几步不愿走:“你今天初考结果怎样?”   今朝站住了,将伞塞了他手里,见他还不动,抱臂以对:“能怎样,第一。”   穆二大喜:“今朝,你真厉害!”   顾今朝点头,继续看着他:“回去换了衣裳再来,快走。”   穆二不舍,尤其此时谢聿还在,他是一万个不愿意离开,眼巴巴地看着今朝。   今朝身形一动,这就作势往出走:“你不走我走了。”   穆二快她一步,赶紧走了:“我去去就回!你等着!”   他动作也快,很快就冲出了门去。   外面又起风了,顾今朝头发还没干透,被风一扫过,后颈发凉。   她蓦然转身,慢悠悠地又走了桌前来。   谢聿正是亲自倒着茶,今朝上前,也是笑了:“来我府上,哪有让世子自己倒茶的道理,来,我给世子倒茶。”   说着她那纤纤玉手,来拿茶壶,有意无意地按了他手上。   似柔弱无骨,茶壶顿时抖了一抖。 第65章 三人行诶   茶壶这么一抖, 茶水一下溢了出来。   顾今朝双眸含笑,定定看着谢聿,另只手也伸了过来, 大有非要拿过茶壶去给他倒茶的意思。   谢聿手背上那一只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好像还摩挲了下,他也只抖了那么一抖,随即扬眉, 反手将她手腕握住, 一把将人扯了面前来。   一个站着, 一个坐着, 一个人低着头, 一个人扬着脸, 四目相对,都看着彼此。   谢聿指腹也在今朝的手腕上轻轻摩挲,笑意浅浅:“顾今朝, 你刚才在干什么, 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顾今朝些许倾身, 就快抵上他鼻尖了, 才是停下来看着他:“故意什么?”   她才洗浴过, 身上还有花香, 谢聿端坐如斯, 手劲大了些, 在她耳边低语:“京中权贵, 许多人都是男女通吃,本世子也不例外,你这般少年之姿,其实也很合我心意,不如……”   说着又在她手腕往下一滑,握住她手,与她十指交缠。   惊得顾今朝一把将他推开,连续退后好几步才是站定:“啊呸呀,世子这般清贵,却不想是这种人。”   她今日梳的双髻,髻下碎发垂在耳边,动作之间更显娇俏。   谢聿别开眼去,犹自又倒了一碗茶:“哪种人,本世子是哪种人?”   俊颜似很无辜,也不回头。   今朝分不出他话中真假,心中暗恼。   京中的确有不少人男女通吃,还有些权贵在府院当中养些娈童,想起来就浑身起疙瘩。这会儿屋里还有她家的小丫鬟,虽然她和何老五都一边站着,不敢多言一句,但在他们面前,被谢聿这般当个男人调1戏,也说不出的别扭。   尤其,他那双眼睛,总觉得这并非是玩笑话。   再共处一室,只怕自己会忍不住打他一顿,想试探也不该这般被动,心中一动,又是后退:“我看看,外面好像不下了,道上大雪封路,等清好了怕不得什么时候,不如我让人去准备些酒菜,把酒言欢,也好给世子接风洗尘!”   她不由分说地快步到了门前,外面果然不下雪了。   推开房门,可跟才配了药膳回来的景岚差点撞到一起。   景岚进门,也跺了跺脚:“这孩子,走这么快干什么,本来外面就滑,差点没摔到。”   鞋上雪都跺了差不多,她拿着方子,也走了过来。   谢聿正若无其事地喝茶,回身坐了另外一侧,景岚伸手搭在桌边:“伸手过来我看看,心肺和之前有什么不妥之处没有。”   他放下茶碗,依言搭了手在桌上。   景岚才在外面回来,指尖微凉,到口边呵了口气,才伸手搭脉。   她才一碰到脉搏之处,立即皱眉。   谢聿回眸:“怎么?”   景岚惊疑地看着他:“怎么回事?脉搏怎么这么快?按着平常来讲,心跳太快了些。”   几乎是下意识地 ,谢聿缩回了手臂。   有一种心事无处遁形,秘密被揭穿的感觉,他又拿起茶碗来,粉饰太平:“刚才……刚才吓了一跳,确是有些心绪不宁。”   低头来喝茶,眼帘微动。   吓着了也是又可能会心跳加快,景岚点头:“那就平复片刻,再看也不迟。”   片刻之后,谢聿心绪渐宁,再次伸手。   景岚给他看了下,和之前相比,心肺更是强硬一些,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之前调理身体的汤药又换过了,仔细叮嘱几句,都这个时辰了,自然留他下来一起吃晚饭。   让人去了,结果回来说顾今朝叮嘱过了,这么个天气,实在不宜出门。   安排的客房已经收拾妥当,谢聿出了前堂暂时先行歇下了,大雪已经停了有一会儿,外面一片银白。院子里的雪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不少丫鬟小厮在院中攒雪,偶尔还能听见嬉笑声。   客房很暖,屋里还点了火炉,景夫人真是奇怪,每间房中都有个奇怪的火炉,点上木柴架起火了,屋里就暖和起来,地面也热,但是和一般人家的地龙不大一样。   炉火前一把躺椅,躺上去了,轻轻一晃,也是舒坦。   温暖,悠闲。   谢聿一手抚在胸口,似还能感受到那样的目光,笑意吟吟,眉眼弯弯,那微垂下来发梢上,还带着特有的馨香,恨不得这就……这就……   许是炉火太盛,烤得人耳根发热,头昏脑涨。   不多一会儿,院子当中,又听见顾今朝的声音,片刻就没动静了。   好像从未来过一样,谢聿闭上眼睛,连日的奔波令人疲惫,这般烤着火,只觉浑身的骨头都暖了起来,一动也不想动。   何老五站门口看了一会儿,也过来站了他的身侧:“景夫人这院子有些奇特,和一般人家不一样,我看着屋里摆设也有说道,单就这火炉,京中可从未见过,这么烧柴,那得多少银钱才能过冬。”   提及景夫人了,谢聿也是叹息:“得有这么好的阿娘,不然顾今朝如何能是这般性子。”   榻边还有薄被,何老五拿过来给他盖了身上,很是心疼:“世子舟车劳顿,这么赶着回来,想也累了,趁着这会儿,睡一会儿罢!”   这么暖烘烘的,的确有了困意。   谢聿身心放松下来,嗯了一声。   不消片刻,院子里又有动静,这次顾今朝的声音似近在咫尺,还带着些懒懒鼻音:“下雪天喝点小酒简直是人生快事,小心些脚下,这边,这边。”   谢聿蓦地睁开双目,才一偏头过来,房门就被人推了开来。   顾今朝侧立一边,四五个丫鬟都提着食盒,齐齐往这边来了,何老五上前迎住:“世子才闭眼歇会,这是干什么?”   今朝往里看了眼,笑道:“难得有机会给世子接风洗尘,想和世子把酒言欢,既是这样,那算了吧。”   她声音也不高,对着几个丫鬟摆了摆手,几人才要离去,谢聿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既然都来了,那就拿过来吧!”   顾今朝闻言大喜,让人提着食盒往里走。   全屋当中,当然是火炉旁边最暖,顾今朝到了谢聿跟前,伸手推了下躺椅,嘻嘻笑道:“世子既然醒着,那就劳烦动一动,屋里就这块最暖和,让人铺了地毯席地而坐才有意思。”   谢聿未动,回眸看着她:“就连吃饭喝酒,你也能弄出花样。”   今朝扬眉,伸手一让:“请。”   来之前,所有的想要教训她的想法,都抛之脑后了,别说是屋里这般温暖,就是外面天寒地冻,此时看着她眉眼,怕也是要笑出来了。   如沐春风,那漆黑的眸子里,只要有你,就与别人不一样。   谢聿起身,将身上的被子递给了一边的五叔:“好,那都依你。”   顾今朝将躺椅推了一旁,丫鬟们从房中拿出地毯铺好,将方形的矮桌并了两个放了地毯上面,食盒里面的菜都摆了上去,又有人送来了碗筷和酒。   今朝到火炉前面烤手:“阿娘好偏心啊,我屋里都没生火,光给点了地下的,还是你这暖和。太傅还说我是什么天生贵胄,我看他是花眼了,世子殿下和太子殿下才能称得上是贵胄吧,我呀,我也就一普通百姓,要是能有世子这般身家,那可早就阿弥陀佛乐死了,哪还能皱下眉呢!”   谢聿走上前来:“既然这么羡慕,不如换一换,你去世子府,我跟着景夫人好了。”   顾今朝想了下顿时笑出声来:“那可不行,我阿娘可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了,谁拿什么都不能换,别说世子府让我称王称霸,就是给我多少金山银山,都不能行。”   感情世子府在她眼里,连金山银山都不如。   她甚至还对着他眨眼,一本正经地像真事一样。   谢聿赫然失笑,这就坐了下来。   酒菜都摆好了,顾今朝跪坐一旁,亲自来给谢聿倒酒:“今日机会难得,也算个庆功宴吧,世子首战告捷,以少胜多,佩服佩服。”   谢聿学着她的口气,挑眉:“不敢当不敢当,太傅面前退考,顾今朝,你真是出息了,失敬失敬。”   今朝捂脸,将酒盏推了他的面前来:“世子才回来就知道了,看来以后是称不上同门师兄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提及退考一事,谢聿脸色渐沉:“我看你并没有觉得可惜。”   她坐了他的对面,对着他晃了晃酒壶:“过去的事了,不要拿出来再说我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忧明日愁,我当时当然知道可惜,所以正在自考,世子不必为我惋惜,我这样刚好,也知道以后要什么,现在不必强求。”   两盏酒都倒满了,顾今朝举起酒盏来,一脸春风。   谢聿满腹恼怒,因着她的坦然尽数消散。   她看得清自己,从来不做无用功,眸光微动,他低着眼帘瞥着桌上酒菜,伸手在酒盏上面轻轻摩挲。   不得不怀疑她特意来‘把酒言欢’的目的。   今朝再举盏相邀:“不知世子犹豫什么,今朝真心想结交,该不会是连个机会都不给吧?”   她眨着眼,恳切得很。   两个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谢聿更是从来喜怒无形于色,也举起了酒盏来:“好,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不存在的,顾今朝从小在香酒当中长大的。   景岚不善饮酒,碰酒就醉,为此试探着让她喝一些,没想到今朝一下就喜欢上了酒的味道,各种酒各种喝法,若不是刻意控制着,不叫她多沾,只怕现在早就名声在外了。   二人饮尽一盏,今朝又来倒酒,她一手提袖,一手提着酒壶,真是一派风流。   谢聿定定看着她,目光浅浅。   院子当中略有嘈杂之声,二人谁也没有理会,不消片刻,来寻今朝的小丫鬟敲了门,说是穆家二公子来了,正找今朝呢。   酒壶微顿,顾今朝回头:“就说我今日有事,让他回去。”   不想让穆二参合进来,他性子直,酒品又不好,早早打发了好。   可惜那小丫鬟还未离去,谢聿已是叫住了她:“等等,既然来了,岂有不请进来的道理?让他过来吧!”   说着,他一摆手,何五叔已经明白过来,亲自去请了。   今朝:“……”   她手中的酒壶即刻被人抢了过去,谢聿亲自给她倒酒,动作之间,腰间佩玉叮当作响,那福袋隐隐半露在外,乍一看,红黄交错在美玉当中,更为锦瑟。   房门再动,穆庭宇随着何老五走了进来。   桌上只有他二人碗筷,谢聿倒是大方得很,叫了丫鬟过来,慢慢道:“再添一副碗筷,一盏酒。” 第66章 真可惜了   谢聿亲手倒了酒, 递给了对面的人。   他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生的雅。   和一些从小在泥巴当中摸打滚爬的人不一样,穆庭宇随着何五叔走上前来,心底真是五味杂陈。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顾今朝和谢聿各坐一边,丫鬟又拿了一副来,摆了旁边,就像他是无意间闯进来的多余人一样,少年挨着今朝坐了下来, 勉强笑笑。   他这会儿换上了新衣,玄色暗纹的外衫将他脸色映得更沉一些。   谢聿抬手,旁边的丫鬟连忙弯腰, 将酒盏放了他的面前。   他倒上酒, 略有笑意:“我看今朝总叫你穆二,既亲切又随意,你们真的是很要好。”   小丫鬟拿了这盏酒放了穆庭宇的面前,他接了过来, 点头:“嗯, 我们很好。”   顾今朝在旁偷笑:“小时候一叫就翻脸, 必须叫穆二哥才行,我们从小就一块玩的, 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说着也举起酒盏来, 回眸瞥着穆少年:“是吧?小时候也是, 我们家一吃饭他就来了, 一吃饭就来了,可能蹭饭呢!”   都是浅浅笑意,可穆庭宇拿着酒盏一仰而尽,脸色更是不好了:“我不是来蹭饭的,有事跟你说才来的,你姑姑现在在中郎府,为了告诉你特意来的。”   一听姑姑在中郎府,顾今朝手中酒盏忙是放了下来,一下站了起来:“她去中郎府干什么?什么时候去的?”   对面还坐着谢聿呢,少年不想他知道太多,这就拉住今朝,给人又扯坐下来:“放心吧,没事,景夫人也在,她们一起去的。外面路滑,天黑之前应该能回来。”   阿娘也在一起,当然放心。   顾今朝并未放在心上,提起酒壶给这两人倒酒。   一盏下去,穆庭宇空盏示人,今朝随即跟上,看向谢聿。   此酒香甜,多半是果儿酒,谢聿不以为意,也是饮下,趁着倒酒的空,又想起不少往事,唏嘘不已:“据我所知,小时候,你来世子府时,还不认识他。天天来寻我,让我去你家里当哥哥,可惜后来等了你又不来,等我第一次出门寻你时,就看见你跟着人家身后二哥二哥的玩得不亦乐乎。”   对于这段记忆,可能是年纪太小,完全不记得了。   顾今朝赫然失笑:“看来,世子对我颇有怨言,那既然都出府寻我了,就和我们一起玩好了,说不准那时候要也像我们上山下河的,这时候病早好了。”   谢聿也勾起了唇:“是么,那现在开始也不迟。”   穆二在旁看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言语,听着都有言外之意。   他适当提壶,也来劝酒。   谢聿一手搭在桌边,淡淡目光瞥过少年的脸,再看向今朝,姿态慵懒。   今朝一心将他灌醉,频频敬酒,三人坐了一桌上,可谓是各有心思。   雪停之后,容华将景岚叫了过去,当年事能记起的蛛丝马迹都与她说了,此时真相就在眼前,却不敢迈出这一步。   在东宫时候,见到那些熟悉在脑海的东西,她就已经心如止水了。   跟景岚一说,更是伤感。   多年来,她从未主动与景岚一起说过当年事,因为伤疤每每掀开,都撕心裂肺,以至于神志不清。   今日忍不住了,将画轴拿了出来。   景岚也是下了狠心要好生治治她的病根,带着她这就出了家门。   走到中郎府时,穆行舟刚好在府,此时无事,忙给人迎进了前堂来。   此番大雪,到处都在除雪当中,外面天寒地冻,景岚和顾容华出来时候穿着不算单薄,进屋一着热还是都狠狠打了冷战。   坐了前堂了,穆行舟还特意让人点了手炉给她们。   景岚这个小姑子,他是知道的。   从来都被娇养的,以前也见过几次,客客气气地,跟着景岚唤他一声大哥。   容华今日也十分乖巧,坐了一边。   景岚与他一同坐了桌边,将腋下夹着的一副画轴推了他的面前来:“大哥看看,这画上之人,可有见过?是不是认识的人?”   穆行舟打开画轴,将画像拿起来细细地看。   画上人一身蓝衫,手执长扇,长身而立。   乍看一眼,还以为是太子李煜,可他眉眼间画得那般传神,一双桃花美目含情脉脉,仔细一眼,穆行舟也是怔住了,他皱眉之余,再定定地看:“这是哪里来的画像?”   容华低着头,在旁不语。   景岚知道她听着呢,将手炉让了桌上,双手狠狠搅在了一起:“是与我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早些年遇见了,尚还欠我些东西未还,今日去了东宫,竟也在那看见他的半身人像,所以想找个托底的人问问,此事还需保密不能外传。”   夫人过世之后,景岚帮衬不少,穆行舟感念在心,自然点头。   看了此画,他顿时皱眉,重新卷上了画轴推送回来:“东宫竟还有先太子画像,真是不可思议,这副画回去也烧毁了吧,此人也不必再寻了,他如今不能再回来了,也是个不能议论的主。”   这般直白地告诉她们说,这就是先太子。   虽然心理已有准备,但还是不敢置信。景岚拿回画轴,听他这么一说,脑中也是嗡嗡作响:“大哥什么意思,你是说,此人乃是先太子?”   屋里也没有别人,穆行舟轻轻点头:“是,看这模样是先太子李琰,他与当今圣上乃是一奶同胞亲兄弟,样貌上有些相像。”   容华指甲都要掐到肉里去了,景岚瞥了她一眼故作镇定:“什么叫不能回来了?先太子现在身在何处呢?怎么从未听说过。”   男人一声叹息,也是知无不言:“此话一听一过就算了,先太子如今在大理寺出家,已有十几年了,只有鲜少几人知道,当年我曾随军护送,是以知道。”   这可真是,原来她们入了京,便一直在那人眼皮子底下。   别说顾容华不敢置信地抬眼,就是景岚也难掩激动:“你是说,他现在还活着?”   穆行舟轻点着头:“大理寺坐落在西子湖边,皇陵之前,先太子出家为僧,守着皇陵,这么多年了,应当还在,只是无人得知而已。”   景岚收好了画轴,当即谢过:“原来不知,他竟是先太子,那欠我们的帐便算了,此事可不能被别人知道,以免落了什么不好的名头,穆大哥,多谢多谢。”   穆行舟知道厉害,当然应下了。   天黑之后,路上更滑,还是趁着亮走才是。   景岚扶着容华,这就告辞,也幸好两家距离不远,走起来也没有那么吃力,巷子里都是扫雪的小厮,二人相互扶持,谁都没有说话。   一路回到新宅,进了容华屋里,紧关上了房门,才有真实感觉。   顾容华坐了一边,已不知是悲是喜:“我不会听错了吧?行云……行云他是先太子?”   景岚按着她坐下了,拍着她肩膀直拍着她:“你没听错,而且他还活着,穆大哥说他在大理寺,十几年了,如果他在大理寺,那咱们大哥,你说会不会也在?”   容华抚着心口,已是不知如何是好了:“能吗?大哥能在大理寺吗?大哥能在大理寺吗?”   景岚来来回回在她面前徘徊着:“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怎么能是先太子呢?一穷二白的,这事当年就蹊跷,要不是他说要入赘顾家……他怎么能入赘顾家呢?大哥就那天晚上出去的,然后……然后这么多年了……”   快走几步停了容华面前,景岚已是迫不及待了:“容华,我们去大理寺一探究竟吧!”   顾容华也是双目含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光剩嗯嗯嗯嗯了。   景岚心潮澎湃,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心绪复杂。   大雪封路,外面已经渐黑天了,一定不能出城,只能等到明日再去,二人商量了一下,先叫了翠环过来陪着容华,这才往前院来了。   雪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景岚自容华院里过来,又到客房来了。   屋里嬉笑声不断,她站门口站了一站,听见顾今朝在说酒令,暗自摇头,转身出来了。   她女儿喝起酒来,轻易都不会醉。   放心得很,边走边是想着大理寺的事,上次与秦淮远去游湖,也没太在意,不想竟与大哥咫尺天涯,擦肩错过。这么多年了,他一定还在……   回了自己院里,一路低着头笑,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睛。   屋里无人,也没点灯火。   她平时不喜有人在跟前伺候着,多半时间都一个人,推门而入,长长地吁了口气。   关好方面,吁出这口气之后,不禁失笑。   抚着心口,空落落的心里,似乎被什么填满了。   再转身时,不由哼起了最喜欢的调子来:“郎呀郎……”   才一转身,桌上灯火顿亮,男人坐了桌边,已不知坐了多久。   烛火映着他的脸,脸色不虞,正是盯着她:“去了趟中郎府,就这么高兴吗?”   景岚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走上前来,抱臂以对:“阴阳怪调的,我去中郎府高不高兴,关你什么事?”   才到面前,他一把抓住她手腕,给人扯了过去:“我看你是忘了,本王与你说过的吧,你离穆家远点,离穆行舟,也远一点。”   没有站稳,直接跌落他怀里,景岚低呼一声,双手抵在他胸前,扬眉就恼:“谢晋元!我也说了吧,我从不吃回头草,我离谁远离谁近都和你没有关系,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她一把推开他,这就站了起来,随即不等走开,手腕又被人握住了。   男人站起身子,自背后环住了她腰身,不让她再动:“别闹,穆家门庭怕是完了,我是为你好,即使你不愿回世子府,也不能嫁去他家。”   此番话中有话,景岚自他怀中转身,扬起脸来:“什么叫穆家完了?”   谢晋元原本是来府上接谢聿的,不过才一出门,突然得了密信,当着景岚的面,他入怀摸出书信来,这就放了她手里,重重一压,也是叹息。   “穆庭风与聿儿同岁,可惜了。” 第67章 行云师傅   酒过三巡,穆家突然来了人, 给穆二叫走了。   只说府中有急事, 让他快些回去, 他虽是万般不愿, 但还是匆匆忙走了。   顾今朝与他摆了手, 亲自送了门口去, 她酒量好, 一丁点醉意都没有,走起路来利落得脚底生风, 关好房门吱呀一声,再回头时,看见何老五出来张望。   这会丫鬟们都下去了,只有他跟着在屋里。   “伯伯, 怎么了?”   “没事, 世子担心小郎君醉了摔到, 让我出来看看。”   脚底沾了不少雪,今朝跺着脚,连连摆着手:“我没事, 我没醉。”   话是这么说,何老五却依旧担忧地看着她。   她不明所以,才要走过,何老五又追了上来, 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叫着她:“小郎君, 小郎君……”   顾今朝站住了,回眸:“怎么了?”   何老五看着她,略有为难:“借一步说话。”   今朝想了下,后退两步,仍旧站了门口,何老五尾随过来,这才作揖:“我们世子身子不好,从不饮酒,就是这次回来,宫里也备了庆功宴,推脱了。他才行了百里路赶回来的,一直还未歇息,总也得顾及一二。”   从不饮酒?   这可没想到,不过这样更容易套话。   顾今朝连连点头:“既然如此,那不能让他喝太多了。”   何老五当即放心,连连称谢。   今朝伸手撩过耳边碎发,大步走了进去,火炉边暖得不像话,谢聿单手托脸,正懒懒看着她。   她笑笑,脱鞋走过去坐了他的旁边:“怎么样,还要继续吗?”   谢聿半阖着眼,勾唇便笑:“当然,当然要一陪到底。”   顾今朝伸手去拿酒壶,回头找他酒盏,却找不见了,桌子上面只剩下了她和穆二的,她低头到桌下去找,也未找到,真是奇怪了。   前前后后都找了一遍,不由泄气。   才出去这么片刻功夫,酒盏就不见了,坐好,才要问谢聿,却是怔住了。   他才还看着她,这会儿已是闭上了眼睛。   她侧身过来,轻唤了一声:“世子?”   谢聿依旧托着脸,呼吸浅浅,似乎真的睡着了。   这是酒上头了,还是累的?   顾今朝哭笑不得,近了些将酒壶放了他身边,过来轻推了他下:“世子……”   才一推,人当即栽歪过来,手臂一松,就要摔桌上了,眼见着那张俊颜真是要磕酒壶上了,今朝眼疾手快,下意识伸手。   谢聿枕了她的手心,接个正着,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随即又觉着不对,干什么要接他,往旁边一推,声音又大了些:“世子,醒醒!”   谢聿直接往旁边摔去,惊得她又是一把拉住,人这就靠了她的身上。   听见她的动静了,何老五忙奔了过来:“怎么了?”   今朝无奈地看着他,是真无奈:“你们世子,才喝了这么点酒就醉了?快把他扶到一边去。”   何老五抬眼看看,先去铺被:“这是累的,我先去把被褥铺好,你先扶着他些。”   扶……她扶着?   她双手扶着他肩头,他整个人都已经靠了自己肩头上了。   何老五一走,等了片刻不见回来,她抖了抖肩:“喂喂喂,世子殿下,醒醒醒醒……”   没有反应,再一推,谢聿眼帘微动,睁开了眼了。   依旧是半阖着,不知是清醒,还是梦中,顾今朝神色不耐,回眸瞥着他,就差一把推开他了:“你快点起……”   话未说完,人已离开了她的肩头。   她松了口气,不想谢聿在她肩头也只稍微一动,更是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他半张脸枕着她的肩窝,浅浅呼吸就落了她颈边。   再回头看他,脸一下贴了那双好看的薄唇上面,惊得顾今朝一把将人推开,幸好何老五及时赶回来,伸手接住了。   “小郎君这是……”   顾今朝腾地站了起来:“既然睡着了,那就先在客房歇下吧,你看着他些,我先走了!”   说着转身走了。   何老五还未回过神来,房门咣当一声已经关上了。   他扶着谢聿,才要推,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何老五登时愣住:“世子未醉?”   谢聿向来自律,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头疼得厉害,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不敢再喝了。指不定她打着什么主意,只怕再来两盏难以自控。”   一起身,身下顿时滚落一个酒盏来。   谢聿低眸,目光瞥着这酒盏,平生第一次装醉,刚才那般细腻肌肤贴了唇上,恨不得咬一口,走动之时,耳根泛红,头更晕了。   何老五忙扶着他,进里面休息:“那先歇这,晚些再回世子府。”   他扶了谢聿歇下,回头又往炉火当中添了些柴。   时候不早了,冬夜微冷,地面还是一片银白,顾今朝出了客房,抚过颈边,浑身都难受得很。   踩着打扫好的青砖路上,才一出院里迎面走来两个人。   谢晋元亲手提着灯,走得不快,她阿娘抱着双臂,和他并肩往这边来了。   两个人也是看见她了,快步上前,景岚忙是问她:“穆二走了?你怎么也出来了?世子呢?”   顾今朝坦然道:“穆二家里有事走了,世子醉了,已经歇下了。”   她上前见礼,谢晋元让她不必多礼,回头看着景岚:“既已歇下了,那明日一早再来接他。”   景岚嗯了声,接了他手中灯去:“行吧,那你先回去。”   当着今朝的面前,谢晋元只是点头,他转身要走,顾今朝上前一步,却是叫住了他:“请王爷留步。”   男人站住,回身。   今朝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抱拳道:“本来是世子的家务事,不该多言,但是看您和我阿娘也算旧友,今朝斗胆劝王爷一句,骨肉亲情,世子只有您一位亲人了,您要是再不信他,只怕这世上再没有能让他相信的人了。您看他锦衣华服,殊不知他了无生趣,都与您不无关系,他说有人想要害他,那便是真的有人害他,还请王爷三思。”   谢晋元顿时怔住,随即转身:“此事你阿娘已与我说过,世子府膳食已着人清查,本王知晓。”   知道就好,顾今朝说出口了,也觉自己多嘴。   干什么要为谢聿说话,她肯定是喝酒喝多了,自己脑子也不清醒了,外面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不少。好在谢晋元即刻走了,不然要是问她为何有此话说,她还不知如何接下去才是。   人走了,景岚拉过今朝的手,挽在了一起。   娘两个往后院走去,景岚紧紧掐着她手,抖了又抖:“今晚上,阿娘和你一起睡,有一件天大的事,只怕过了明个,咱们就再没有这样亲密时候了。”   这说的什么话,顾今朝不知她因何伤感,也好生搀扶着她:“说什么呢,别说过了明日,就是过了八百年,我也要在阿娘身边。”   景岚被她逗笑,两个人一起走得都很慢很慢。   寒风吹过,虽然透骨的凉,但是母女二人相互依偎着,便也不觉得冷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顾今朝还需去书院交付考贴,走得很早。   世子府来了车马相接,谢聿也随即离开,景岚和容华收拾一番,让人备了车马,强忍了半日,等路好走一些,乘车这便出了京城。   官道的雪堆在两侧,日头一暖上来也化了不少。   车上放了手炉,容华怕冷,抱着取暖。   因要去寺中说话,两个人都穿着素衣,想到一会儿,就算见不到也能有些线索,心中都特别激动。   容华手一直在抖,还是景岚握住了,二人靠了一起。   都想起了从前,一时间相对无言。   大理寺坐落在西子湖边,车到寺前,有些未清的雪还堆积在路上,两个人只得下车,相互搀扶,短短那么远的距离,真个寸步难行,走了好半晌才到门口。   门口的小沙弥拿着佛珠在门口侧立,见了她们将人拦住。   景岚连忙上前,说明来意:“请问小师傅,行云师傅可在寺中?”   昨日临走时候,穆行舟犹豫再三,才说了先太子的法名,正是行云。   小沙弥前面引路:“行云师傅一早知道有人寻来,特让我在门口守候,已等候二人多时了,这边请。”   景岚怔住:“他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顾容华双目已红:“是人是贵,今个我也要去见见了!”   说的也是,二人挽手,跟了小沙弥的身后。   晌午日头渐暖,都走出汗了,北风一吹,些微的凉。   小沙弥绕过大理寺中的大雄宝殿,往殿后走去,后面一处静院,再往后怕是要连着皇陵了,他脚步又轻又快,进了静院,站了园门之处。   “二位施主请。”   景岚握了握容华的手,二人提裙上前。   园中桃树林深,枝头还有压雪,青砖小路遥指了林中。   影影绰绰,好似林中有人。   踩着地上积雪,顾容华走得更急,景岚落后一步,进了林中了,才是看清。   林中的确有人,男人身形颀长,披着件锦绒大氅。   容华急急上前:“行云!”   脚步声近了,此人转身,也露出了才遮住的一块石碑。   他清眉俊目,看着顾容华已是勾唇:“夫人慢些走,仔细摔着。”   景岚快步上前,却见此人不是别个,乃是当朝太子李煜。   容华怔住,越发近了:“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李煜侧身,让她看清石碑上面的行云二字,伸手抚碑:“我来看望皇叔,他生前是个可怜人,总想要做那天边的云,自由自在,可他做不得。做不得云,想要出家,也出不得,万事身不由已,唯有临死之前托了我,想要埋身此处,做个自在鬼,便由着他了。”   “李行云,你娘真能同意你入赘到我家吗?”   “当然能啊,她不喜欢我,巴不得我走远远的呢!”   “万一呢,万一她要是不同意,不让你和我在一起,也不让你回来了怎么办?”   “不可能,除了你,我这辈子谁都不娶,我回去就同她说,要是不许我来,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行云二字入目,泪已滚落,前尘往事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尽数都在眼前掠过,顾容华要紧牙关,却也耐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容华!” 第68章 少年的爱   历代皇帝都信奉佛祖, 大理寺原本是政务机关, 皇族当中也有皈依佛门之人, 像那样的人,就会在大理寺出家, 并看守皇陵,永世不得入俗。   先太子李琰,葬身于此。   李煜说他皇叔是抑郁成病, 是以一病不起。   他说李琰是个可怜人, 总想做那天边的云自由自在,做不得了,想出家, 也出不得,万事身不由已, 唯有一把白骨,葬在寺中, 还是托了李煜。   彼时李煜正值少年, 也总算不负所托。   景岚在李煜处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 其中话语不多, 但也能听出来, 一个身不由已诠释了所有, 容华直接昏了过去,她又打听顾瑾的下落, 可李煜却说李琰身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没有, 再三询问, 依然没有任何的线索。   自古生在帝王家的,成王者书写历史,失败者尸骨无存,当年的真相已无处考究,唯有兄长顾瑾还是下落不明。景岚大失所望,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回来。   偏院当中,房门紧闭,她上了石阶,不等开门,顾容华已经走了出来。   李煜安排了休息之所,容华自昏倒之后,梦里烧起了熊熊大火,李行云久去不归,兄长下落不明,父母双双离世,景岚病起高烧不退。   一切源头,都在行云开始,祸事也由他引出。   那奸人如何仗势欺人,她在梦中一一走过,虽然家中再无男丁,可也护得了月华,她双手染上献血,不要命的扑过去,骨头都似重新疼过,匕首扎入那人后心,一下又一下的……   自那时就醒了过来,她看着双手,过往再无糊涂,念及过世的爹娘,失踪的兄长,更多的是愧疚,一切皆因她而起,是以她恨,恨行云,恨自己。   这么多年都不愿想起,皆因为恨,因为悔。   如今行云石碑就在林中,是爱是恨,已说不清还剩什么。   姐妹相见,顾容华拉住了景岚的手:“月华,这么多年了,苦了你了。”   她眸光当中,褪去天真,徒留痛色。   景岚又喜又惊:“容华,你好了?你想起以前的所有事了?”   顾容华嗯了声,四处张望:“此处说话不便,我们回去再说,先太子不在世上,此事无人得知,李煜故意引了我们来,必定有所图。”   景岚点头:“他说根本没有见过太子身边有过兄长那样的人,你说那这么多年,哥哥能去哪了呢?”   一提到顾瑾,又见泪意,容华伸手给她擦落:“多半也不在世上了,别想了。”   二人下了石阶,果然又有小沙弥来引路,说是太子在偏殿等候。   顾容华捏了景岚的手,不让她透露什么,跟着小沙弥走了偏殿去,她让景岚等在门口,独自走了进去。   景岚双手交缠在一起握紧了,心中忐忑。   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样跟皇室相连的一天,勉强忍住了,才没能走动,脚下像生了根一样的站定,她得镇定,还得镇定,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她们。   不多一会儿,顾容华走了出来,她也是挽起景岚手来,二人往出走。   偏殿更多禁卫军守着,谁都没有说话。   出了大理寺,外面路上雪已经化了不少,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心情都十分沉重,车夫还停车等着她们,上了车了,都没忍住掀开窗帘回头看了看。   马车颠簸,越走越远,景岚放下窗帘,心神不宁。   顾容华回身坐好:“他在找一样东西,不过只是千般试探,好像还不太想让我知道是什么,皇室争斗向来残酷,我不想咱们都被卷进去,景岚,你照顾好今朝,顾家血脉,只有她了。”   景岚握住她手,蓦然抬眸:“今朝她是……”   容华抽手出来,一把遮住她唇:“她就是你的女儿,此事千万不要对她说起,既然活过来了,我总得对得起爹娘和兄长,那歹人死了,父母兄弟还在,我们至今不敢回生地,难道是我们的错了?你只管看顾好今朝,我非要让他们血债血还!”   顾容华外柔内刚,性子刚烈,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那些恶人。   不仅仅是那些恶人,还有行云之死,兄长下落,当年事,也需得查明,不能轻易这般过去。   叮嘱了景岚,她打定主意,又贴了耳边,低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李郎说家在扬州,当年我们去那寻过,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就是走了,也肯定留了东西给我,不然临走时候,不会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记住他家家门。”   景岚心中狂跳:“那是什么?”   容华勾着她指头,在她手掌心写字:“我们先不能动,现在多少双眼睛看着,得快些理清关系才好。”   景岚点头:“今朝还在自考,那以后还要不要考下去?”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容华也是怔住,随即叹了口气:“等过段时间,看看还有什么变动,除非站稳了,否则你们就撤出京中,去过自在日子吧。”   “那你呢?”   “我不能走,以后我护着你们。”   回到府院,先行问过今朝,都说她一早去了书院,还未回来。   姐妹两个挨了一起,说起当年事,都心有不甘。   顾今朝一早到了书院,交了考贴,没想到她考了头名,想起上次弃考夫子略惋惜地看着她,反倒是今朝毫不在意,回了学堂读书背课。   不过,穆二没有来。   自他昨天晚上被家人叫走,就再没有了消息。   顾今朝在学堂上了半日学,过了晌午才得以下学,走出书院还遇见了秦凤崚,这家伙狠狠瞪了她一眼,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没有心情玩闹,也敛起了笑容:“二哥哥这是要干什么?”   一叫二哥哥了,秦凤崚顿时炸毛:“谁是你二哥哥!”   腿也快,说跑就跑了。   秦凤祤这兄弟两人,简直两个极端,凤祤对她的督促可谓尽心尽力,这小些的,不能理解景夫人为何离府,如今国公府中,那个秦洪生已经被秦淮远送了老家去,老太太哭闹两日也就那样了。   原本她就不喜欢景岚,如此恢复了从前没有儿媳妇的日子,也不知她心中所想,到底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哀愁多一些,只不过,孙子孙女去给请安的时候,也打探打探景岚母子消息,小心翼翼的。   这都是从秦凤祤口中得知的,若问她娘,也悄悄问过,她娘肯定没有后悔。   眼看着秦凤崚的背影,才想起来秦凤祤今日要去翰林院,感怀他多日以来的帮助,想回去给他准备一份薄礼,也谢过他这为兄之道。   出了书院,乘车离去,沿着街头寻找书斋。   书院之外的书斋能有一排,随便找了一个下车,顾今朝精心挑了一个桃木镇纸,上面雕刻着精美的桃花朵朵,十分文雅。   她看着喜欢,随手给了银钱买下放了怀里。   出来时候,车夫问她是不是直接回府,她记挂穆二,让他先赶车到中郎府去。   车到中郎府前,停在一边。   顾今朝下车,到门前来,中郎府府门紧闭,她绕了一圈到了后门处,上前看看,扬声喊了两嗓子,片刻之后,里面有人听见动静跑过来给她开了门。   都是平时相熟的小厮,今朝一手扶在门上,笑道:“你们二公子可在府里?今个怎么没去学堂啊!”   这小厮也不知根底,光是低着头:“回小郎君的话,我们二公子今个一直在府中,并未出去,昨晚上他回来以后就同我们大人去了祠堂,一早也没说去学堂的事。”   这是怎么的呢?   顾今朝推了他去:“那你去后院看看,给他叫出来,我有点事问他。”   这小厮忙是去了,府院当中,很是安静,今朝没有轻易进去,她和穆二来往频繁,已经引出不少口舌了,不想再多出流言。   后门处站了一会儿,脚步声起。   顾今朝探头看去,穆庭宇一身素衣,脸色苍白,大步走了过来。   他低着眉眼,整个人都恹恹地。   她一手扶着后门,一手掐腰,等他到了面前了,不由笑道:“喂!天下第一美少年!今个这是怎么了?可不像我认识的穆二了呢!”   穆庭宇站了她的面前来,抬眸间眸色已红:“今朝,别闹了。”   看这样子,真是出事了,顾今朝看着他,脸色也变了:“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年回头,确保自家的小厮没有跟过来,这才开口:“我娘这才走了几个月,我哥哥他在边疆中了埋伏,穆家军溃不成军,大败。”   此时安慰也只能是口头抚慰一番了,今朝也觉言语无力,可又别无办法:“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能重头来过。”   穆庭宇别开脸去,微扬着眼,才没让泪水掉落:“不,不能了,他没了,我哥哥他也没了。”   穆庭风没了?   穆王府没落之后,军队散成各部,多年来勉强维持着这仅剩的一点余力,长子穆庭风由此一死,错过这个机会只怕中郎府也再难翻身。   此时还能说什么,丧母之痛,丧兄之痛,连番的打击对于穆庭宇父子来说,都很致命。   顾今朝上前一步,伸手来牵穆二的手:“你……”   不想落了个空,少年后退一步,刻意避开了她。   他的目光甚至都也是躲着她的,不敢看她:“长公主早有与中郎府联姻之意,原本打算等我哥哥回来就去求亲,如今他没了,我爹说只能我去。我去了,夺了武状元,受了长公主扶持,穆家才能重新聚集旧部,为我哥哥报仇,我去了,才能重振家门……”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得最后都快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可是,今朝懂了。   她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心有不甘:“穆二,自古以来急功近利都没有好下场,你这是想好了?你要去吗?你要是去了的话,我就再也不能来找你了。” 第69章 你说什么   日头偏了一偏, 顾今朝手里拿着那个镇纸, 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积雪已经清了两旁, 偶尔能有被她踢起的小石头,轻轻一用力就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一共也没有多远的路, 走到自家门前, 不想进去。   转身往另外一条巷口去了, 脚步慢慢。   她小的时候, 喜欢小兔子小猫小狗,可惜一碰那些身上就起疙瘩, 许久不下去。林家没有其他的孩子, 林锦堂经常带着她上山下河的, 她没有个宠物,就想要一个玩伴。   能一直和她在一起的, 林家的祖母告诉她,如果阿娘生了弟弟妹妹, 那她就有个伴了。   可她想要个哥哥, 像穆二他哥哥那样的。   穆二的哥哥叫穆庭风, 对穆二温柔得很。   她和穆二一起上墙爬树的, 等快黑天时候, 来宝来叫她,穆家呢, 总是穆庭风来叫穆二。   穆二他哥哥真是好啊, 每次都仔细给穆二身上的土拍掉, 拉住他的手,跟他说一会回去,给他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让他乖一些,不要惹阿娘生气。   今朝和来宝回去,就是在泥巴里打滚,她爹娘也只是一笑了之。   她一直都想要个好哥哥,后来她开始试探着叫那兄弟俩个大哥二哥,他们也都不怎在意,其实她心里很高兴,自此待穆二更亲厚一些。   穆二待她也是掏心掏肺,他总是爱笑,爹打了也笑,娘骂了也笑。   在那样的家里,他笑时最多。   几多时候,他也不怎笑了,成长的代价,如果就是失去,那又能得到什么。   长大了以后,就有太多的不得已,顾今朝一路低着头,到了府院门前抬头一看,竟是不知不觉走了林家来,自从爹娘分开之后,她还未回来过。   在门口站了一站,正是犹豫要不要进去,看门的小厮来回走动瞧见她了,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公子回来了?这么冷的天耳朵都冻红了,快进来!”   说着不由分说到门前把她推了进去。   这大嗓门进门就喊了起来,说是咱们今朝公子回来了,毕竟住了几年,都相熟,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她也是五味杂陈。   林锦堂不在,春香月前给他生了个女儿,她阿娘还让人送了礼和些许银钱来。   到了院里,早有人去老太太面前送信了,今朝跟着从前认识的丫鬟往后院去,到了院中,就听见孩子的哭声,一声接过一声的。   她左右张望,小丫鬟跟她说,春香生了个女儿,她自己都带搭不理的,孩子一直都是奶娘看着,这两日肚子不好总是哭。   顾今朝长长叹了口气,进了老太太屋里。   这老太太才听说今朝来了,正要下地呢,见着人一掀帘子进来了,赶紧对她摆手:“快过来,给我瞧瞧,这都多长时间没见着了……”   平时只当断了关系,不来时候也不想,来了,一见到人,就湿了眼眶。   今朝上前,扶着她坐下了:“祖母……”   老太太见她依旧喊了自己祖母,更是红了眼:“好孩子,祖母都念着你多长时间了,给你做了百福衣,你也不来,鞋都做好几双了!”   顾今朝挨着她坐下,听见外面好像还有孩子的哭声,叹气:“祖母不是有了亲孙女,还想我的么?”   老太太哭笑不得,直抚着她脸:“竟说傻话,你娘是从林家出去了,可你一小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就是阿猫阿狗养久了还有个情分呢,何况是人,我们今朝是天下最好的孩子,祖母当然想你。”   或许,世间总没有两全,今朝靠进老太太怀里,红了眼:“祖母,我突然想,什么叫不得已呢,我爹和我娘和离,也有不得已吗?是不是人长大了以后,就有了太多的身不由已和不得已呢?”   胸中苦闷无处诉说,在老太太面前靠了这么一靠,不禁落泪。   林老太太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诶呦,谁给今朝惹哭了?别哭了,世道轮回,从生老病死人就没办法掌握自己,人和人都不一样,是以太多不得已。”   她最近念佛,很有受益,揽住今朝在怀中轻轻安抚着,见她总不展颜,又晃了她肩头:“要不要看看小妹妹,让奶娘抱过来看看。”   顾今朝吸了吸鼻子,点头:“要。”   外面很冷,奶娘将孩子包好又仔细裹仔细了,才带了过来。   摊开襁褓,才还哭着的孩子,这会吮着手指头,睁大眼睛直蹬着小腿,可爱得紧。   老太太推着今朝:“你小时候一定比她好看,你摸摸,摸摸这小脸……”   一想到都是因为这个孩子,爹娘才和离,本来没有多大兴致,但是亲眼瞧见了,又觉不同,她伸手轻轻点着这孩子的小脸蛋,柔软得不可思议。   抬眸:“我爹呢,他喜欢吗?”   林老太太直笑着:“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他怎么能不喜欢?”   顾今朝再低头,小宝宝便入了眼。   男女之爱,多半就是这样的吧。   就是当年再恩爱,散时候那般懊悔,他得到了想要的,也算是一种抚慰吧。   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认了命了,就会有新夫人,重新开始。   怪不得阿娘总说,情至深,则伤人,因为总要分开。   低头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心中那般痛竟似少了些许,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拿了她送的百福衣和鞋,包好了,提了手里才从林家出来。   时候不早了,顾今朝快步走回了新宅门前,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徽眼熟得很。   她肩一低,抬头走进。   一路走回自己屋里,才把包袱随手放了一边。   来宝给她打了温水,洗了手脸,回身就倒了榻上。   闭上眼睛,顾今朝有点累。   来宝来回走过,还十分不解:“今日这是怎么的了,了无生气的……”   今朝闭着眼哼哼着:“昨天晚上喝了太多的酒,今天有点头疼,你出去把房门关上,我躺一会儿。”   来宝一口应下,才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叫了她一声:“对了,刚才中郎府来了人,他家二公子让人送了点东西给你。”   顾今朝一下坐了起来:“在哪里?”   来宝往矮桌上指了一指:“喏,竹箱子里就是,好像还挺重,不知装了多少东西。”   说着走了出去将房门关好了。   今朝回头,矮桌上果然摆着一个竹箱,她爬了桌边,将整个箱子都抱了榻上来,果然很重。   打开,放在箱子最上面的,就是那只草兔子。   伸手拿出来放在掌心,回忆在脑海当中一幕幕闪过,有什么东西立即蓄集在了眼眶里,她一手点着兔子的短尾巴,扯着唇想笑,没笑出来:“顾小朝,他不要你了啊……”   有什么从眼底滚落,顾今朝将草兔子放了一边,又在箱子里翻腾。   里面真的装了很多东西,她给他编的花环,已经变成了枯枝。   她送他的匕首,静静躺在一角,下面还放着各种玩意,都是平常一起时候给他的。   一样一样拿出来,看了又看,最后又一样一样放回了竹箱。   只留那只小兔子,就那么看着,也是喃喃出声:“顾小朝,看你那点出息,这有什么啊……”   房门微动,顾今朝一直盯着那只兔子,以为是来宝又回来了,并未回头:“我不是说了吗?我累了,我要躺一会儿。”   鼻音当中,已带了哭声。   脚步声不停,不似来宝,她蓦然回头,谢聿一身锦衣,走了过来。   脸上还有泪珠,顾今朝别开眼去:“你来干什么?”   中郎府失去了穆庭风这个顶梁柱,有意与公主府联姻,此事已有苗头,谢聿得了消息,即刻赶了来。   他几步走了榻边,低眸看着顾今朝。   她脸上还挂着两滴泪珠,双眼微红,扬着脸也看着他,不知那神色当中的几分倔强是给谁看,仿佛有巨石压了胸口,疼的却是他。   谢聿站了她的面前,目光扫过竹箱以及旁边的小草兔子。   伸手拿了过来,顾今朝偏脸看着他,已是哽咽出声:“你别碰它,那是我妹妹顾小朝。”   说话间,泪珠又是掉落,谢聿回眸,将小兔子放回她手里:“就那么难过?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不问问他去?问问他为何要往你心口上捅刀子?问问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送?”   顾今朝轻轻吸着鼻子:“我这么聪明的个人,当然知道他不来的道理,这样也好,这样也还好。”   或许来之前,还有庆幸。   见了她之后,只剩恼怒,恼怒那人让她痛,连着他的五脏六腑都抽痛起来。   面前的人儿眼也红,鼻尖也红,就这么看着,都手足无措。   再多的心计,隐瞒下来的所有事,在她面前都似不值一提,伸手抚在她脸上,就那么慢慢抹去泪珠,谢聿撩过她耳边的碎发,就连声音都轻柔得不可思议。   “不然,现在就告诉他,说你本是女子,或许还有余地。”   “……”   顾今朝才还头脑发昏,闻听此言,蓦然抬眸。   所有浑浑噩噩消失殆尽,一下清醒了过来。   “你说什么?” 第70章 到我这来   “不然, 现在就告诉他,说你本是女子, 或许还有余地。”   “你说什么?”   顾今朝一手撑着身体跳下地去, 站了他的面前。   谢聿低眸看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用问我, 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个姑娘, 还能是什么。”   百般试探,不想他就这么轻易地说出口了,今朝跌坐回榻上,依旧看着他目光灼灼:“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眸光漆黑,一脸戒备。   就知道会这样, 谢聿坦然地看着她:“小时候, 在你还小的时候跟我说过, 后来在书院遇见时就想了起来,见你行为举止心生怀疑,百般试探当中已能确定了,你真是女子。”   顾今朝不由怔住:“我与你说的?怎么会?”   谢聿回身坐下,目光落在那竹箱之上:“怎么不会, 你到现在也还是那个样子, 喜欢谁就掏心掏肺, 恨不得把什么都给了人。”   心情大起大落, 此时已冷静不少, 顾今朝身份败露, 更多的是不安。   仿佛自己身上的一张皮被人掀开了去, 她起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瞥着他的神色:“我不入朝堂,也不去战场,只图安身,守住我阿娘和姑姑而已,我阿娘你知道的,若不是男儿身,怕早守不住这点家财了。”   细细看着他,就连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也不放过。   不想谢聿神色淡然,只是嗯了一声。   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试探着对他揖了一揖:“知我身份也未声张,多谢世子袒护。”   恭恭敬敬地,仿佛初见。   谢聿失笑,眼前的人儿和刚才哭鼻子的,仿佛不是一个人,她总是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即使乱了心神,冷静下来也   是圆滑得很。   他又嗯了一声,目光浅浅,光只瞥着她。   多少念头在心里飘过,今朝期期艾艾往前站了站,见他丝毫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挨着他就坐下了。   她双手揉了揉脸,似乎真的清醒过来了一样。   可即使这般,他也是垂眸:“男人心性,你当适当示弱,如若穆二知道你是女子,说不定能回头。”   顾今朝将脸边垂下来的碎发掖在了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何苦呢?他喜欢我时也不知我是男是女,不想拖泥带水断了这念想也不是因为男女的问题。穆伯伯说的没错,假如长公主有意拉拢穆家军,那联姻是最好的办法。穆二接连失去了两位亲人,此时最是伤心又不得不顶起大梁来,这般迫不得已已经够伤心了,何苦再去告诉他,他知道了岂不是更加为难?”   她甚至还晃着双腿,一副轻快模样。   谢聿看着她晃动的腿:“你真是一心为他。”   今朝也低下头去:“不,我只是很清楚,即使是我现在告诉了他,怕是也不能改变什么。”   她双手扶在腿上,手心里还抓着那只压扁了的草兔子,时日太多,草叶早就枯了,一折就断,此时兔子已是面目全非。   谢聿叹了口气,自她手中拿过这只兔子:“小可怜儿,不如我们出去吃酒?这样的日子,也当不醉不归。”   说着两手摆弄着这兔子,好生揪了揪。   不揪还好点,一揪草杆顿时散架了,他修也修不好,放了矮桌上面,耐心等着,静默了好半晌,顾今朝才是动了动,她站了起来,抬眼看着他:“世子待我这般上心,我心里毛毛的,能不能如实相告,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揭穿,现在要同我一起去吃酒,这是在安慰我?”   戒心顿起,看着他也是一脸防备。   谢聿定定看着她:“我说你就能信吗?”   今朝眨眼:“你……究竟为了什么?”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开口:“不为什么,不想看见你哭,若是非问究竟,大体是见识短,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越是看着,就越喜欢罢!”   顾今朝错愕片刻,随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什么?世子莫不是在玩笑吧!”   谢聿也站了起来,大步到她面前,一手按了她的肩膀上,按了又按,与她擦肩:“当然是玩笑,你不会是相信了吧?景夫人与我有救命之恩,不过是不愿她跟你操心而已,走吧,去酒楼,早点整理好那些烂事,也好早点收心。”   走了几步,回过头来。   顾今朝还站在哪里,光只盯着他看,动也没动。   谢聿眸光微动:“还不走?难不成还要留在府里,让别人都知道知道?”   当然是不想让阿娘跟着操心,本来就是个毫无结果的,悄悄过去才好。   她慢步上前,看着他的目光还惊疑未定。   谢聿只等她走过来到了眼下,静默片刻平复了些许怒气,磨了磨牙:“景夫人近日正为我配新良方,你最好别让她费神费心。”   不管什么事,真假也罢,总会有这样的怪圈。   一件事,说第一次的时候,因人都有戒心,是以难以令人相信。   但是戒心之后,往往她不相信的这件事,你再说一件不相干的,哪怕是假话,她也很容易接受,如果好言好语解释,依旧还是不能置信,但是你若恶言恶语的了,反倒更令人相信此事为真。   谢聿这么一说,才符合顾今朝认知的情理,她心神渐松,轻点着头:“你别告诉我娘。”   这就是要跟他一起出去了,谢聿再不看她,转身就走。   他脚步也快,几步到了门口。   房门一开,冷风顿时吹了进来,顾今朝两眼干涩,往外看了一眼,赶紧追了出来。   天边一抹火烧云,映着空中美景,谢聿下了石阶,站了一站,等房门关合,人走了自己身后,才出了这口恶气,淡淡道:“只此一日伤心,过了今日,就全忘了。”   她嗯了声。   他见她乖乖应下,松了口气,二人走出新宅,门口世子府的马车还在,谢聿侧立一边,让今朝上车。   二人先后上车,叮嘱了车夫赶车,车上还有人备着的炉火,双双近了些烤手。   马车渐渐驶离,他两个烤得两手滚热,顾今朝又是倾身,整个人都快到炉火前了,谢聿回身拿了帕子过来递了她的手上。   今朝低头擦着指尖:“多谢。”   谢聿扬眉:“光只说谢,你倒是好好谢一个。”   顾今朝稳了这么一稳,恢复不少精神:“谢,必须要谢,却不知世子喜欢什么呢,我这次一定好好谢谢世子,还请你饶了我这次吧!”   马车些微颠簸,谢聿想了下:“那只兔子,我从前也有一只,后来不知道哪去了,你给我重编一个。”   今朝并未细想,欣然点头:“就这点小事,没有问题,我阿娘花房当中有许多绿苗,回头我给你编一个大一点的,好好送到世子府去。”   谢聿嗯了声,算是应下。   马车走了一会儿,到了艳阳楼下,二人下车。   日头已经偏西了,顾今朝跟着谢聿上楼,楼里的伙计迎将出来,给两个人迎到楼上了。   三楼早有准备,整个楼上都没有闲杂人,临街的梅香苑里,酒菜都准备好了。   珠帘微动,谢聿走过去,亲手掀起了珠帘:“进。”   顾今朝低头走进,雅间当中,酒菜满桌,抬眸看着谢聿:“什么时候?都准备好了。”   谢聿放下珠帘,站了她的背后:“今日我做东,不醉不归。”   顾今朝快步上前:“好。”   坐了桌边,谢聿亲自拿了酒壶,今朝一手扶着矮窗,她俯身往下看了看,不由怔住。   自这艳阳楼上,能遥望许远,眼下最惹人注意的还是不远处的公主府,长街上人来人往,回头瞥着谢聿,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不过,都没有关系。   她也拿了酒壶来,二人相互为对方倒酒。   艳阳楼里安静得很,安静得能听见外面的车马声,顾今朝仰脸喝酒:“艳阳楼好像偏远了点。”   她刚才往下看的时候,表情微变,他都看在眼里。   谢聿直接道:“有一件事你说得对,即使你现在去告诉穆二,你是女子,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他们需要的是能重振旗鼓的机会,与你是男是女并无干系,所以,你现在知道了?你没有长久做男子的野心,太傅门下也不稀罕,但像这样的机会,世上多少人趋之若鹜。你昨日掏心掏肺,今日不过这样的结果,当真可笑。来艳阳楼,就是让你亲眼看着,只怕中郎府都等不到晚上,就得来谈婚事了。”   顾今朝举起酒盏,一仰而尽:“就算是这样,穆二也是好的,他只是不得已,世子是想告诉我什么?我没有长公主那样的身家,所以争不过?”   谢聿并不喝酒,只是看着她,又提酒壶来给她倒酒:“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掏心掏肺,给错了人!”   街上喧闹,艳阳楼下车马走过,马蹄声起。   那扬起的马鞭上,还有小铃铛,他往外瞥了一眼:“瞧瞧,来的是这么的快。”   顾今朝也是回头,公主府的门前,几个人长身而立,那少年微低着头,一身锦衣。   他哥哥的尸身还未到京,他此时跟随在中郎府众位叔伯身后,一眼就看见了。   她只看一眼,随即转过身来,背对着窗外。   举盏,笑:“真好,穆二要有媳妇儿了,我应该高兴才是。”   连喝了几盏酒,润得嗓子清亮不少,当着谢聿的面,也不用遮掩了,实实在在喊了一嗓子:“诶呦!穆二要有媳妇儿了,高兴,来,我是真高兴!赶明我也再找一个,找一个比他还要好的媳妇儿!”   仰着脸面,看着房梁上挂着的五福粮袋,片刻之后轻微的脚步声走过身边,随即谢聿的那张俊脸就出现在了眼前,遮住了她的目光。   今朝头还枕着椅背,冷不丁他低着头,就这么入了眼底,浑身都僵住了。   谢聿眼帘微颤,眸光深邃:“有这么个人,你要不要同他一块试试?”   四目相对,这种姿势有些太过暧昧,顾今朝当即坐直。   谢聿也走了一边去。   她随着他的脚步略有不安:“谁啊?”   人已到了窗前,谢聿一手扶了窗棱上面,站了一站,才是回头:“要不,你到本世子这来?我给你说个媳妇儿,如何?”   “……” 第71章 瞎了眼了   窗前, 那人背光。   恍惚跟了他去,站了他的面前。   他站了一站,才回头看她:“要不, 你到本世子这来, 我给你说个媳妇儿,如何?”   顾今朝扬着脸,再一次看着他:“你给我说个媳妇儿?谁呀?”   四目相对,谢聿垂眸看着她, 眼帘微动:“再过来点。”   她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往前蹭了蹭。   到他眼皮子底下了, 才要开口,眼前暗了下, 谢聿一低头,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   温热的唇,温热的呼吸。   惊雷也不过如此,顾今朝下意识后退两步:“世子莫拿我玩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聿见她大惊失色指腹在窗棱上磨了磨:“你说什么意思?难道本世子还比不上穆家那小子了?”   今朝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别说是没醉, 就是才有那么点的酒意也被吓醒了:“你……你这是在自荐枕席?啊不是自荐枕席就是那个世子……这……这……我不明白,难道你看上我了?”   惊恐得看着他,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了。   谢聿倒是坦然, 索性直白地点了点头:“嗯, 你就当我瞎了眼, 看中你这个没良心的。”   “……”   一下睁开双眼, 酒醉之前的点点滴滴都像做梦一样,在脑海当中反复出现。   顾今朝双手抚额,用力揉了揉,还有点头晕,矮桌上的烛火飘忽不定,屋里灯火昏暗,隔着窗纸往外看,似乎还是漆黑一片。   再往屋里看了眼,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屋里。   艳阳楼里,谢聿竟然明着暗着和她说,要和她好?   尴尬得她不知说什么好,今朝回眸间瞥见酒菜,灵机一动与他说,不如两个人行酒令比个酒气,谁后醉倒就送另外一个人回府去,假如谢聿能送她回府,那她就认下他了。   别的不说,喝酒的话顾今朝很有底气,不过是想找了一个借口拒绝他,谁想到喝到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醉倒了,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艳阳楼的酒从来都是后劲大,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脑子里清明了些,抓过旁边薄衣穿上了,即刻掀开被子下地。   才穿上鞋子房门就开了,来宝提着灯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她起身了,诶呀一声:“诶呀可是醒了,回来之后就这个睡呀,一直睡到现在,再不醒可要给你灌点醒酒汤了。”   顾今朝饥肠辘辘,精神还好:“还没亮天我怎么又饿了,我好像也没睡多久。”   来宝叹了口气,往外指了一指:“还没睡多久,半夜被世子送回来的,还是第一次见你醉成这样,这都第二天晚上了,整整一日一夜呢!”   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今朝讪讪地笑笑,随即又想起什么似地看着来宝:“世子送我回来的?他下车了吗?”   来宝摇头:“他并没有下车,是他身边的侍卫将你背回来的。”   没道理她都醉了,他还一点事没有。   既然没有下车,那他……   她拉住来宝,接过灯来:“你们可见着世子了?他是不是也醉了?”   来宝白了她一眼,直摇着头:“别提了,怎么突然和世子出去喝酒了,你这一直睡还好些,世子回到世子府一直吐,听说白天也折腾好半天,晋王爷让人来请夫人去给他看的。”   谢聿从小身子不好,轻易都不会饮酒。   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今朝叹了口气:“那我娘现在回来了吗?”   来宝摇头:“没有,一直没有回来。”   顾今朝提着灯来回在屋里踱着步,思来想去总不放心,这时候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宿醉的头痛了,她向来不喜欢在一件事上纠结太久,站了片刻,这就往外面走。   “不管了,我过去看看。”   来宝追了她出来:“你去看什么啊,车马都没在府上,宵禁了!”   京中宵禁时,只有主街才有禁卫军巡夜,她走偏街小巷,身上还有世子府的信物,撞见了也不怕,心中念着不放心,到底是往出来了。   到了门口了,来宝拿了斗篷追过来才发现自己身穿薄衣。   顾今朝披上斗篷,肚子提灯,这就出了大门。   出了巷口一直快走,到了中郎府门前,她回头看了看,垂眸走过。   和她想的一样,光走偏街小巷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到了设防的主街上遇着巡夜的,只说是去世子府给世子送药方的,亲自被人送了世子府去。   世子府朱门紧闭,顾今朝在高墙边上溜边转悠着,不知疲惫。   猛然间,似乎想起些事来,她沿着高墙往后门走去,记忆当中仿佛给她开了一扇门,小时候她偷偷来找谢聿,似乎就这样一直这么走下去,印象当中有一棵高树。   她提着灯,到了世子府后门处,果然有一棵高树。   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为何还留着它,她将灯火吹灭藏了暗处,双手扒着树身这就爬了上去。   果然和记忆当中一样,顺着这棵大树有枝杈伸到世子府墙上,顾今朝身轻如燕,上了高墙猫着腰,紧紧抓着斗篷找了个落脚点,反身扒着墙身这就滑了下去。   她知道谢聿住在哪里,更是小心。   走上长廊了,忽然失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来,明明可以有许多借口过来看一看,非要跳什么墙,如果真的被人抓到了,真个是说不清。   身上的翻毛斗篷幸好是玄色的,在这夜色当中不易被人察觉,连带着自己都觉得可笑了。   更加坦然,脚步轻快许多。   当然了,立即被侍卫队撞个正着,顾今朝还未拿出信物,都未开口,那打头的侍卫提灯一照发现是她,上前抱拳,恭恭敬敬地点了头,比她先一步离开了。   她站了一站,不愿细想,赶紧去寻谢聿了。   后院里静静地,谢聿屋里还亮着灯,顾今朝快步上了石阶,先到窗前听了一听。   没听见有她阿娘的动静,这才到门前敲了敲。   屋里的丫鬟给开了门,她闪身而入,赶紧关上了门。   这丫鬟可不认识她,张口惊呼,惊得她一把给人嘴捂上了。   顾今朝可不敢放手,直在她耳边急急道:“别叫啊,我是景夫人的儿子,给世子送药来的,他醒了没有?如果醒了看见是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丫鬟往里指了指,今朝挟着她往里走了走。   到了里间,一眼瞥见谢聿靠坐在软垫上,似乎听见脚步声了,也抬眸看着她。   他脸色苍白,长发垂在背后,眼边还有些许碎发,看着又添病色。   看见她这般模样进来的,他怔了怔,随即失笑:“你要来便来,挟持我府上丫鬟干什么?”   顾今朝忙放开这丫鬟,可是长长松了口气。   她大步上前,站了床前。   醉酒之后,她在榻上滚来滚去也滚了一整天多,双髻微松。   耳后掖着碎发,虽是粉黛未施,但是就是这么一张脸,看着也是少年英姿,精致容颜雌雄难辨。   这屋里太暖了些,走了一路更热。   顾今朝伸手解开斗篷,随手挂了一边,她看着谢聿,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想了下,才开口:“昨日是你送我回去的?”   谢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给一边还惊慌失措的小丫鬟撵了出去,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轻得不可思议,今朝就那么看着他:“其实吧,其实我昨天说的是玩笑话,心情不好想喝酒,但是这个吧……”   不等她说完,他已是打断了她:“并非玩笑,你这是输不起?”   她当然不是输不起,她觉得这是她的失误,是以无言以对。   谢聿神色淡淡地:“其实你昨天喝醉了之后,还干了一件事。”   顾今朝:“什么事?”   谢聿眸光微动,伸手挽起了袖子。   随着他的动作,能看见那小臂上还写着蝇头小字。   他一臂拦在胸前,让她看清上面的字迹,伸手点了点:“自己看。”   顾今朝更贴近了些,仔细看了眼,竟是她的字迹。   两行字:天成佳偶,同甘共苦。青山眉好,永结一心。   下面还落了今朝二字。   她眨着眼,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肯定是她写的,确实是她的字迹,但是这得喝多醉,才能在人家世子胳膊上写字 ,还写什么天成佳偶,永结一心,就是她自己看着,都觉得臊得慌。   抚额,头好像又疼了。   谢聿始终未动,可是让她看得清清楚楚,眼见着她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垂下了眼帘,也放下了袖子。   顾今朝干笑两声,很是尴尬:“哈,哈,这个……这个一洗就能洗得掉的吧!”   他蓦然抬眸,嗯了声。   再无言语,四目相对,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连忙别开了脸去。   谢聿终究是叹了口气,淡淡道:“凡事不能强求,既然你连试试都不肯,那不如这样,现在就让我死心。就现在,你看着我,如果你说你厌恶我,已经厌恶到看一眼都不能,我听你亲口说,那昨日之事便就算了,从此阳关道独木桥,永不相见。”   顿时回眸,正撞见他沉沉目光。   那目光当中,有她的影子。   顾今朝:“……”   谢聿眸色更沉:“说吧。”   他绝色天成,恍惚之间,似乎回到了艳阳楼里。   他说:“你只当我瞎了眼。”   如今对着他这张脸,她如何说得出口。   正是这个时候,偏偏门口又有了脚步声,耳尖地听见是她阿娘和谢晋元往这屋来了,莫名地心虚,心都要飞出来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她左右看看,谢聿倒还是冷静,伸手拍了拍大床里侧:“躲上来。”   今朝:“……” 第72章 必有好事   夜里风大, 大雪过后,风也刺骨。   景岚穿了厚衣,脖子上还挂着一个自制的带绳手套, 两只手都插在里面,捂在一起, 走也走不太快。才上了石阶,谢晋元尾随而来,叫住了她。   她站住, 回头看着他, 举着戴手套的手摆了一摆:“才回来?不用管我,我再最后看一眼孩子, 这就回去了。”   谢晋元也上了石阶:“这个天气还来回跑什么,住下罢!”   景岚笑, 抱臂:“喂,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其实你挺厌恶我的吧,因为我嫁了又嫁, 离了你也有别的男人,总之,大概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是这个意思, 所以咱们两个还是别往一块凑了, 两看相厌呢!”   她向来小心眼, 还记仇。   就是当年的一句话, 也还记得。   男人皱眉:“两看相厌?本王也未婚娶,做了什么让你生厌的?”   景岚望天,夜空当中,星光黯淡,她实在不太喜欢这个时空,可惜也是回不去,认真想了下,她走过他身边,上前敲门,在他面前言语间总是那么直接了当:“你还不如正经婚娶,人伦正常,就那宫里里的贵妃,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三番五次的,我看你得记挂一辈子了,你心里的白月光呀,这般牵扯不清的,真真令人生厌。”   门内无人响应,景岚上前推门,冷不防谢晋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这手套很厚实,抓了手里一看,差点被她逗笑。   早在她第一次转身嫁人之后,他就该知道,她这个人,不回头。   还竟说些听不懂的话:“什么白月光?你又胡说八道,徐贵妃家里于我有恩,多加照看了下而已,而且现在聿儿的药膳还在调查当中……”   景岚最讨厌的就是宫里那位,听他口气轻描淡写地,更是恼怒,甩开了他手:“别碰我,我现在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是你朱砂还是白砂用不着跟我解释,我进去看看,这就走了。”   说着一把推门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内很暖,谢晋元在门口站了片刻,也终究是叹了口气,房门当着他的面关上了。   景岚进门,左右看看,也是疑惑:“怎么屋里都没有个人?”   没有人回答她,她脚步不快,再往里走,里屋也安静得很。   谢聿已经躺下了,白着一张脸,半阖着眼。   床前站着一人,身披斗篷,少年身姿可是眼熟得很。   景岚心里惊疑,走过去时多看了两眼,正赶上那人回头,娘两个视线一对上,今朝立即道:“阿!娘你可回来了,我来接你了!”   景岚瞧着她这打扮,的确是穿了厚衣服,没多想:“还接什么,阿娘这就回去了。”   说着上前,来看谢聿:“怎么样,现在还有反胃的感觉吗?”   谢聿看着她,淡淡地:“好很多了,多谢景夫人关心,其实今朝她今天来是……”   话还未说完,顾今朝已经干笑两声,打断了他的话:“哈,哈!对,阿娘,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想看看世子,毕竟是因为我们打赌才喝酒来着,没想到他不胜酒力醉成这样,那什么,我输了他一个草兔子,回头我给他编一个送过来就是,没事,没别的事哈!”   说着赶紧低眉顺目地上前揖了一揖,正八经地应承道:“明天我就编一个草兔子给你送过来,明天就来。”   谢聿轻嗯了一声,不难为她了:“行吧,那我就等着了。”   景岚重新给他号脉,坐了一坐,也没什么事就起来了:“你这脾胃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还得好生调理,醉酒没有什么,过了今天晚上就应当没事了,歇着吧,我们回去了。”   顾今朝连忙来扶她娘:“嗯,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谢聿看着她们母女两个,刚要起身,也被景岚按住了:“别起了,估计酒劲还没全散,歇着吧,你爹在门口,他送我们就行了。”   说着拉了今朝的手,娘两个往出走。   出了屋里,谢晋元果然在还在石阶上站着,他见了今朝也没想到,亲自送了她们上车,有心再解释一番,顾及到孩子在身边,都忍下了。   车上凉了许久了有点冷,顾今朝紧紧挨了阿娘身边,离开了世子府门前了还有点心惊胆战。   她打开斗篷,将阿娘和自己都裹住了。   在阿娘进门之前,谢聿拍了拍身侧,竟然想让她躲到床上去。   顾今朝则赶紧拿了挂起的斗篷穿了身上,假装才来,她可不想一会儿被人抓到,如果真是在谢聿床上被阿娘抓到了,他再在其中乱说,那可真就说不清了。   还好,阿娘似乎并未多想。   景岚伸手揽着她肩头,娘两个靠了一起,感觉暖和了一些:“今朝,等你大考结束后,不管结果怎么样,咱们离开京城怎么样?”   顾今朝诧异地抬头,有点不敢置信:“为什么?来的时候阿娘不是说要在这立足扎根吗?”   景岚叹了口气,也是唏嘘:“阿娘更想和你去游山玩水,银钱这种东西吧,挣多少也不多,一多了呢还有人惦记,阿娘这几年也是累了,想歇歇。”   花房今年才算真正完工,这两年阿娘一直在忙这个,今朝有点不大相信:“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花房才完工呢,阿娘因为什么不开心,还想要去游山玩水,是因为国公府的事,还是因为春香生了孩子?”   景岚被她这般正经模样逗笑,笑了好半晌才握住了女儿的手:“说什么呢,春香生孩子了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和国公府也不过一场交易,能有多少伤心,你阿娘不大在意这些个,散就散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说到散了,今朝又觉伤心:“这些人里,阿娘最喜欢谁?是我爹吗?”   景岚笑笑,点头:“怎么突然又想问这个了?”   顾今朝环住她腰身,埋首在她怀中,很是失落:“就是想知道,阿娘和他们分开时候,难道不伤心的吗?一个散字说的那般轻松,可人非草木,心里肯定难过的吧!”   景岚伸手轻抚她脑后的碎发,轻轻叹气:“难过很正常啊,可是就有些人,一直牵着手走着走着也能走散。分开当然难过,可人活着就得往前看啊,实在捱不过这日子的话,那就赶紧再找一个,两个人在一起时候,总能好受一点,慢慢的,一个治愈一个,就不那么伤心了。”   她在诉说自己的心路历程,顾今朝却从中听出些个别的来。   靠了阿娘怀里,才觉得微凉的心暖了一些。   心里那重如石头的东西,仿佛被人搬开了些,她以为她不会醉,可还是醉了。   醉生梦死之后,整整睡过了一天,早在那窗边看见穆二时候,还想着,要不要去找他,要不要亲自去问问他,要不要像谢聿说的那样,示弱,告诉他她就是个女儿家。   一边是理智,说即使去了,也未必改变什么结果。   一边是冲动,说还是去吧,总得给自己一个机会。   然而,她直接睡过去了。   现在想想,这样刚好,一夜无梦,顾今朝早早起了。   因为醉酒已经耽误一日没有去书院,今个可不能再耽误了,她吃了点东西,还没等走呢,来宝就过来说,秦凤祤来接她了,直问她为何又停学一天。   严师也不过如此,今朝赶紧去把镇纸找了出来拿在手里,背了书箱就出门了。   平时秦凤祤都在车上等他,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早早下了车。   她赶紧将镇纸送了过去:“哥哥来得好早,刚巧给你准备了个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笑纳。”   秦凤祤伸手接了过来,让她上车。   镇纸是他喜欢的模样,他拿在手里,也是勾唇。   外面还冷,顾今朝把窗帘捂得严严实实,靠坐了一角,秦凤祤后一步上车,也拿了一枝缠糖出来,似乎很随意地递了她的面前。   今朝拿过去看看,来回在手里转着:“今个这是怎么了呢,怎么突然给我买糖了?”   秦凤祤想了下,淡然道:“呃……听说人在低谷的时候,吃点甜的,很快就会遇上好事,而且是大好事。”   真的是相当难得了,秦凤祤竟然也说得上这样的话了。   这可是今朝对他说过的话,当时就是随口说的,没想到被他拿来安慰自己了。   可是等等,他为什么要安慰自己?   今朝扬眉:“低谷?什么低谷?我自考才得了第一呢!”   一早他从父亲那里得知到,中郎府与公主府突然来往过密,似乎有联姻的打算,秦凤祤匆匆赶了来,浅浅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轻嗯了声。   他声音是真的很轻:“是为了祝贺你,可能只要吃一点,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吧!”   顾今朝从小喜甜,在他目光注视下,真是咬了一口。   很甜,心里也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今个会有好事的,一定会有的。”   到了书院门口,秦凤祤目送她下车,与她作别。   眼看着马车绝尘而去,顾今朝手里还拿着那根缠糖,甜的腻人,真希望……   她心里默念着好事好事好事,可一转身,笑容立即垮了下去。   何老五手里不知捧了什么东西,正站在书院门口等着她。   硬着头皮走过去,也只能干笑着打了招呼。 第73章 揉揉手罢   何老五手拿食盒, 在书院门口一站,像个护院。   他今日穿着随意,光站着并未弯腰。   不弯腰的时候, 还不能看出他那瘦骨嶙峋的模样,看着就像个和蔼的小老头, 顾今朝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上前好好打了招呼。   何老五果然是在等她,到了跟前了, 他将手中食盒递给了她:“早起新做的芙蓉糕, 世子命我给小郎君送一些过来,才出锅的, 还热着。”   顾今朝左右看看,发现没有人注意到她了, 才赶紧上前:“不必这么麻烦的, 还请伯伯带回去吧,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何老五面不改色:“世子就知道小郎君不愿多带,特意包上了, 既然是他一片心意,那就拿一包去,总算我也没白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今朝也不好意思拒绝, 只得点头:“那就多谢世子了, 还请伯伯回去替我转告他, 以后可别做这样的事了。”   食盒打开了, 里面已经是包好了的糕点,顾今朝随便拿了一包出来,热乎的刚好暖手。   何老五自然是装听不懂,转身离去。   顾今朝单手托着芙蓉糕,香味飘散,似乎隔着纸包就能闻到它的香甜之气,这东西有点热,热得烫手,随手就想扔掉。   左右看看,竟是无人。   本来早上起来已经将他忘得干净了,不知怎么地,人没来,光是送了糕点来,就这般让人在意。人家好心好意送来的,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到底还是拿住了。   进了学堂,下意识看向后座,穆庭宇并没有来。   不来也好,省得遇见了尴尬。   她快步走了过去,赶紧坐下。   芙蓉糕就放了案上,昨日未来,念及过往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一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那还不如之前就明明白白与他说了,至今一句承诺一句喜欢都没说过,年少时候暧昧着的所有小事大事,仿佛在一瞬间时,消散了。   不想让阿娘知道,不想她们跟着她伤心。   生怕谢聿说出去,是以勉强以草兔为借口,先应了谢聿。   他应当听明白了,从书院下学之后可以去花房拿些绿杆……不知不觉出了神,就连身边走过人也没有察觉到。   穆庭宇却是一直瞥着她才走过的,坐了她身后。   顾今朝昨日并未来学堂,无缘无故缺了一堂课,这是她弃考以来,从未有过的。   他无意间听人说起,早上在府中纠结了好半天,还是记挂就来了学堂。   不少同窗陆陆续续也都来了,不断有人在今朝身边走过,她偶尔抬眼,后面的大个最后走进,完全是踩着钟声走进来的。   他到今朝跟前,伸手在案上点了点,嬉笑道:“顾今朝,今个这是带的什么呀,给穆二带的?”   平时她都爱叫穆二,同窗们还笑过他们。   顾今朝闻言瞪了他一眼:“趁我还未发火,赶紧滚~”   大个伸手来抢,更是笑得厉害:“我来看看,这是什么,闻着好香啊!”   他笑得太猥琐,动作之间被今朝抢先一步,她看着他这张脸,直觉不想让他碰到芙蓉糕,肘击逼退来人,回身差点打到背后的人。   一下撞到穆庭宇的目光,当即坐回之前的位置,手里的芙蓉糕更加烫手,一下跌落在了案上。   穆庭宇见她神色慌张,也看了眼那纸包:“给我的?”   没有所谓的真在一起过,也没有所谓的分开。   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唯一能纪念那么些年的,只有那箱子东西。   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能一句话不说,顾今朝连忙将芙蓉糕按住了,干笑一声:“咳……不,不是。”   后面也不知道是谁笑了声:“我来的时候可瞧见了,世子府派人送来的,怎么能是给穆二的。”   今朝坐直了身体,这包芙蓉糕推了哪里都觉得碍眼。   身后再无动静,她在前面也是如坐针毡。   这种烦躁直到夫子来了,才好一些,一堂课结束了,好容易捱到夫子离开,赶紧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脚步声起,仿佛是有人追着撵着一样,头也不敢回。   穆庭宇尾随其后,急急叫了她一声:“今朝!”   才出门口,顾今朝站住了。   她未回头,少年快步走了她的身后:“我跟我爹去了公主府……”   不等他说完,今朝微偏着身子,已是急急打断了他:“你去公主府跟我说什么?我不想听这个。”   其实本意也不是想说这个,但是他不想隐瞒,穆庭宇看着她侧颜,声音是越来越低:“我不想让你在别处听到,迟早知道,还是我告诉你才好。”   顾今朝回眸瞥了他一眼:“何必呢,咱们之间,本也没什么,别在意。”   说着再不等他,大步去了。   心中堵得慌,躲了后院来,静寂无人,才觉得好些。   站了藏书阁楼下,扬脸望天,不经意楼上有人走过,惊得她退了好几步。   幸好没有人出来叫住她,否则这个时候谢聿要真在楼上,只怕她得疯。   心里慌得紧,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回了学堂。   穆庭宇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顾今朝沉下心来,认真听夫子讲学,芙蓉糕被她放了书箱当中,就这么过了半日,一直到下了学了,她和穆二也未说上一句话。   那芙蓉糕早就凉透了,收拾书箱的时候看见,心烦意乱拨了一旁。   早早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学堂。   下了石阶,何老五又侧立一旁,等着她。   顾今朝一见他就头疼,只能上前:“伯伯怎么又来了?”   何老五些微低着头:“世子让老奴来知会小郎君一声,今日楚国有使臣到访,他回来可能晚些,若有空就去世子府等他一等。”   他不回来才好呢,世子世子世子是无处不在。   顾今朝点头应下,略有些不大耐烦了:“知道了,以后不要来书院找我,我会去世子府的。”   何老五连连应下:“失礼失礼。”   这不是失礼的事,今朝没法解释这个,她背好书箱了,眼见着穆二也出来了,赶紧往出走。   何老五尾随其后,脚步匆匆:“世子也是一心讨你喜欢,小郎君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他一时还拿不太准……”   他声音不高也不低,落后几步的穆庭宇听个正着。   顾今朝回头瞥见他们两个,更是心烦:“他讨我喜欢干什么,你别跟着我,别说了……”   何老五偏还要跟着,才要上前,少年自后面追过来,一把扯住他胳臂。   本就是老手,早有防备,身子一拧避了开来。   穆庭宇大步上前,当即横栏在他与今朝中间,一手还做防护模样:“她说不想让你跟着她了?没有听见吗?”   顾今朝连忙拽住他:“没事,我没事,你别管了。”   穆二如何能不管,还将她护在身后:“世子府什么时候欺压人都欺负到书院来了……”   真是个一团乱,顾今朝自他身后探出头来,抱着他一边胳膊看向何老五了:“伯伯别在意,他什么都不知道,咱们走吧,走吧!”   少年力气向来都比她大,但是如此被她抱着胳膊,竟是动弹不得。   何老五没有动,目光透过他们两个,却看向了他们背后,忙是低头:“世子。”   顾今朝蓦然回头,几乎是下意识的,这就放开了穆二的手臂,侧立一旁赶紧站好了,才回头。   谢聿身后跟着两个侍卫,不知什么时候到的,目光灼灼,正盯着她眉眼。   穆庭宇不知今朝为何那么怕世子了,登时皱眉。   谢聿站在几丈开外,未动。   顾今朝瞥着穆二,见他脸色惊疑未定的,赶紧先一步上前,快步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了,谢聿才是开口:“他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本世子也不与他计较了。”   今朝是真怕穆二与他杠上了吃亏,可不等她开口,谢聿就知道她心中想什么了,她可是松了口气:“那走吧,我与你一起走。”   谢聿未动:“你同我一起走?去哪里?”   她赶紧上前,伸手来推着他,想尽快把这尊大佛送走:“不是说要我给你编兔子吗?这就去,也省的再去找你了。”   一推就走了,谢聿脚步不快,与她并肩而行:“那个不急,今日楚国使臣到访,还送来了质子渊,人都说楚国人又高又壮,第一次见到这么秀美的少年可要把你比下去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二人一起走着,可把穆二抛在了身后,少年听着他们两个言语之间那般相熟模样,不由抿唇。   一听什么秀美少年,只要不是单独和谢聿在一起就好。顾今朝的兴致果然被提起了些来,出了书院,立即随着谢聿上了世子府的马车,马车徐徐而动,颠簸了片刻,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却是往郊外去的路。   回眸看着谢聿,这口气立即又瘪了下去:“世子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什么美少年么,怎么往郊外来了。”   本来就是说说而已,故意给穆二听的。   谢聿与她坐在一边,听见她问了眼帘一动,顿时抬眸:“质子可是随便见的?再说他美不美与你何干?”   这贼船似乎上来了就下不去,顾今朝看着他,真是无语:“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去?”   谢聿坦然道:“本来还以为要晚上才能回来,没想到这么快,既是这样,那就去花房吧,现在就去采些花花草草,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些微一颠簸,两个人挨得又近了些,说话间谢聿又伸手到她面前,定定盯着她眉眼:“手疼,给我揉揉。”   顾今朝:“……”   她才一迟疑,谢聿便卷了袖子,让她看见手腕处的淤青:“看看,喝醉了力气可大了,抓着我不放,非要在胳膊上写字……”   不等他说完,顾今朝干笑两声,赶紧给他袖子放了下来,握住他手,可是放轻了动作,揉了又揉。 第74章 恭喜夫人   花房温暖, 可和谢聿一起, 当真是如坐针毡。   顾今朝采了一些花花草草, 借口说肚子疼要回家躺一会儿, 人就给她送回来了。   还好,他没较真。   一路颠簸,马车才到了新宅门前,顾今朝捂着肚子就下了车。   她还背了书箱,跺着脚侧立一旁。   窗帘微掀着,能看见些许谢聿的侧颜,看不出喜怒, 他侧身过来瞥了她一眼。   今朝双手拉动肩带,远远看着他, 小心翼翼地:“世子还有事?”   他瞥着她眉眼,想躲着他的那点小心思如何能看不出来。   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到底还是放下了窗帘,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马车渐渐驶离, 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什么都没说才好,她双手拢在袖中,转身进了院中。   门口和往常一样,只有一个看门的小厮,院中却大不一样, 一进门就站住了。   通往后院的园门处十几个带刀侍卫, 看那般深衣装束, 竟是京中的禁卫军。自家的小厮见她回来了, 连忙凑了过来,抓住了她胳膊:“也不知道今日来了什么贵客,夫人不许声张。”   既然不许声张,那理当无事。   顾今朝说了句知道了,也奔了后院去。   当然了,她被人拦了下来。   幸好景岚及时赶到,给她拽走了,才避免发生了冲突,今朝还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转身跟了阿娘走,才想起姑姑应当在后院里。   才走开几步,忙站住了:“阿娘,什么人来的,我姑姑呢?”   景岚紧紧握着她的手,走得更快:“你是不知道,你姑姑最近清醒了,以前的事都记起来了,不用担心她,等一会儿人走了,咱们再去后院。”   顾今朝还稍有迟疑:“谁来了?”   景岚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二人先行避开,到了前堂休息。   到了前堂,丫鬟都撵了出去,今朝亲自给阿娘倒茶,景岚直说没事没事的,可她双手来捧茶碗,竟也隐隐抖着手,就连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人的下意识行为,往往就暴露出她的内心。   顾今朝不知来龙去脉,站了阿娘的身后,轻抚她的肩头,缓解她的恐慌:“阿娘,太子和姑姑要说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太多的事情也瞒不住,景岚放下茶碗,想了下抓住她的手握了握:“你姑姑说太子长得像你姑父时,我也没太在意,你也知道,你姑姑神智不好,有时候也总是幻想很多。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去了趟东宫,可谓是得见天颜,那东宫之前的主子,长得是很像你姑父,如今他已不在人世了,此事不能深究。皇家的事情,其中多少烂事谁能知道,太子登门拜访,现在不知道他到底来干什么。”   万万也没想到,阿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姑父,就是姑姑口中的李郎,当年在淮地时要入赘进顾家,说是家中有兄有姐,但是不受宠爱,想脱了家来,他可是托了府尹大人作保,真个和姑姑成亲了。   刚成亲人就走了,至今没有下落。   这么多年了,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就像她爹那样,十有八九是不在了。   不过留个念想而已,可没想到这个念想突然变成了什么先太子,有些不敢置信,更觉荒谬。   怪不得阿娘说以后要离开京中,跟皇室牵扯到一起的话,日子如何能太平下来,她怔了一怔,坐回桌边,这会儿功夫实在难捱,就把书箱当中的花花草草都拿出来摆在了桌上。   景岚抿了几口茶了,站起来来来回回踱着步。   顾今朝心也不静,不过还算冷静,她将采来的草杆和花儿分开,两手拧了一起开始编结小兔子,动作飞快:“阿娘,稍安勿躁,姑姑都神智不清了,再怎么也不会难为她的吧,更何况如今虽身在京中,但是天都变了,人在高处,一般不会搭理咱们的。”   景岚嗯了声,站住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姑姑她……算了什么事顺其自然。”   今朝低着头,不知不觉一回神发现草杆在手里已经变成了个小草筐。   真是哭笑不得,只能继续完成了,真个编了个小小的筐。   她心灵手巧,再编兔子的时候,就编了个立着的,回头找了根同色的细绳将小筐固定在这兔子的背后,打眼一看,这是一只背着小筐的兔子。   做好了之后,自己都啧啧称奇。   入了神之后,时间就过得快了,不知不觉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院子里终于有了动静,今朝才要起身,被阿娘按住。   景岚不让她去:“我去看看,你在这等着。”   说着快步到了门前,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果然是太子李煜从后院走了过来,禁卫军拥簇着他到前院来,景岚赶紧出去相送。   李煜似有话交代,三言两语和她说完,转身往后门处去了。   顾今朝快步到了门前,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开门就冲了出去,她惦记着姑姑,一路跑到后院去,正遇着出来的来宝。   问了她,说是姑姑哭了一会儿,到底给太子人哭走了,这会儿洗了脸,敷脸呢!   今朝急忙进了屋里去,翠环给房门关上了,在门口守着。   到了里面,容华已经躺下了。   景岚常常自制一些敷脸的花草,说是能美肌消肿,顾今朝和姑姑得空时候也会敷一些。走了榻前了,看见姑姑脸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可是松了口气。   “姑姑,他来干什么了?”   “今朝?”   顾容华整个脸上都敷着东西,闭着眼。   她伸手摸到今朝手腕抓了手里,扯过来让她坐下:“没事,你别管了,什么事都没有,放心吧。”   说话间景岚也走进来了:“容华,怎么样?”   说着走了榻前来,一瞧着她脸没忍住笑了:“看来是没什么事,没事我就放心了。”   容华拍着旁边让她坐下:“嗯,女人么,强硬时候混犟犟,软弱时候哭啼啼,他能有什么办法,我听不懂他说什么,一直把他哭走了到头。”   景岚是哭笑不得:“能哭这么长时间的人,估计也没有谁了,不佩服也不行。”   容华抬眸看看,见今朝一直盯着自己,忙推了她一把:“今朝,你去前边给我拿些泡澡的花瓣来,一会我再泡一泡,浑身紧,累了。”   顾今朝一口应下,这就往出走。   耳边都是阿娘和姑姑说的闲话,出了屋了,有心在门口偷听些什么,翠环又送了她出来,走远了,房门才关上了。   屋里的景岚等她走远了,才抓住容华的手:“你这支开她的借口,也太随意了些,那孩子肯定听得出来的。”   容华嗯了声,不甚在意:“没事,她那么聪明,说什么借口都一样的,她向来懂事,暂时瞒她两天,省得多生事端,过两天太子如果再来,想瞒也瞒不住。”   景岚嗯了声:“那倒是,刚才她问我,我与她说了些没要紧的支吾过去了。怎么样,太子来问什么,可有些眉目了,他都说了什么?”   容华叹了口气,拉了她低头,这就贴了她耳边低语起来。   顾今朝出了后院,脚步就慢下来了。   回了前堂发了会呆,很明显,姑姑和阿娘是想支开她,就像阿娘说的那样,其中多少事,怕她年少跟着操心。可人虽年少,怎能不挂在心头。   回眸间瞥见桌上的兔子,又抓了草杆来编。   不知不觉又编了一个花环,手边上的花儿都插编了进去,手头上动作不休,心中猛然一动。   谢聿与太子那般关系,如果旁敲侧击,兴许能有什么线索。   打定主意了,手上动作更快,花环上的花儿掐了长杆,修整了下扎手的地方,连同小兔子都放了一起。既然送人家的礼物,总不能这么空手拿去,回头在堂前走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能够匹配的东西装,转身出了屋里。   回到自己屋里也是好一顿翻腾,好容易找了一个锦盒,又怕压了兔子,少不得懊恼。   她从前送给穆二的箱子还在角落里放着,走了跟前想翻开看看,手都摸了箱盖上,总归是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来宝见她一会儿一翻腾,一会儿一叹气地,在门口看着她,直说她中邪了。   的确是中邪了,抄手拿了锦盒往出走,想把花环放里面,单手捧了兔子去就是。   才走到前院,就听见堂前有爽朗的女人笑声。   她才走开这么片刻功夫,竟是不知,前堂又有了客人,还是个女人?   快步上前,顾今朝推门而入,抬眼一看,不由怔住了。   阿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堂前坐着一个头戴红花的老妇人,她妆容夸张,分明已有五十多岁了,偏又往年轻了扮。白着个脸,一双红唇一开一合地,笑声朗朗。   是个媒婆,今朝不由皱眉。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阿娘应付着她,两人说着话,刚好入耳。   “俗话说的好,无媒不成婚,今个老身来景夫人府上,可是给夫人送喜来了!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大喜呀!”   “哦,给我送喜来了?那我且听听,有什么喜?”   “夫人别忙啊,从前婚事几多回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日子还得往前看不是?老身今个给景夫人说合的这家,夫人也认识,那可是与你十分相配,他少年得志,官运亨通,如今府中什么都不缺,单单缺了个夫人。”   “您就别绕圈子了,说吧,谁啊?”   “中郎府穆大人呀,他几个月前不是没了夫人么?等到孝期一满,那想进门的姑娘还不是大把大把的?夫人先下手为强,还是旧相识,他蛮中意你,也能得个先机。”   关上门了,顾今朝才要上前,闻听此言,一下站住了。   中郎府此时怕是浮在水面的一缕水草,逮到什么挂什么。   想到穆二,更是五味杂陈。   她看向阿娘,心在胸腔当中横跳。   景岚乐不可支,随手在锦袋当中摸出一块碎银来,抓过那媒婆的手,将碎银塞了她手里去:“既然来一回,总不能让空手空口回去,这点心意就当我孝敬您的,至于这个喜呀,我……”   话还未说完,顾今朝身后那才关上的房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了。   寒风夹杂着来人的怒意,可真叫一个冷。 第75章 靠了一靠   “……这点心意当我孝敬您的, 至于这个喜呀, 我……”   背后冷风微卷, 房门咣当一声开了。   顾今朝才要上前, 目光当中,能看见阿娘回过眸来,她唇边尽是笑意,眼底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只不过些许情绪,在见到来人时候,脸上笑意凝结, 失望在脸上一闪而过,未说完的话也消音在了心肺当中。   今朝回头, 林锦堂大步走过她的身边,直直走了那媒婆面前, 伸手拎着她的衣领就往外拖, 吓得妇人吱哇怪叫, 抓了他胳膊,只求着他。   男人额角青筋毕露,手上力气不小:“干什么?欺这府上没有个男人主事?来给谁说亲,你再说说我来听听?”   妇人被他拖着,直往外走:“林大人饶命啊, 老身不过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啊!”   林锦堂不管她那个, 一直拎出了门, 还十分恼怒:“再敢上门,看不打断腿!”   吵吵嚷嚷给人拎走了,景岚却是未动。   顾今朝走到桌前,将锦盒放了桌上,将花环放置其中,试探着看向阿娘:“阿娘,这么快就有媒人上门了?这次总要好好挑挑的吧!”   景岚伸手扶髻,目光一直盯着门口,略有失望:“也许吧,这样也好没意思。”   今朝不明所以,也回头看了两眼。   很快,林锦堂去而复返,匆匆赶回来重新关上了门。   他走到景岚面前,依旧一脸怒意:“你该不会是应了吧?”   景岚情绪还处于失落当中,见他到了跟前质问,脾气也上来了,抬眸瞥着林锦堂,腾地站了起来:“我应与不应,与你有什么干系?嗯?”   她声音不就不大,可即使这样,林锦堂的气势一下消失殆尽,后退了一步,支吾起来,声音也轻了许多:“没、没什么干系,我就来看看,你是不知道中郎府出了什么事,他家的婚事,那对你是有所图,爷俩个算计你一个,你可千万不能应!”   顾今朝张口欲言,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家夫人没了,穆家大哥也没了。   他们有他们的伤痛,但是这个时候找了媒婆来上门提及婚事,就连林锦堂都看得出来其中要害,阿娘如何能不知道的呢。   她张口想为穆二辩解一下,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林锦堂还要说什么,却被景岚打断,她抱臂以对,扬着脸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媒婆来我这了?”   林锦堂坦然道:“才在中郎府,那妇人过去领了赏银,三言两语闲杂提及,没想到穆大哥与我兄弟十几年,心思竟然如此歹毒,此番闹翻了,以后兄弟再没的做。”   这时候的男人,大多会有一种一日我妻,终身我妻的错觉。   景岚抽手推了他一把,也是没有好气了:“关你什么事,谁让你来的……”   林锦堂力气比她大了不知多少倍,可她一碰他身上,他浑身就软了一样,一推就推走了,男人的那点心思根本也遮掩不住,当中今朝的面不好说,就磨磨蹭蹭,期期艾艾蹭着地面,一小步一小步往出走。   到了门口了,又是站住了:“那个什么……我想……我想喝口茶。”   景岚哭笑不得,可今日实在没有心情招待他了:“喝茶啊,喝茶回家喝去,让春香给你倒。”   林锦堂见她开口还是不饶人的,也不恼,依旧赖着不想走:“要不,要不你还是……”   话还未说完,被景岚一把推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伸手来关房门:“那些话你多留着跟春香说说,别在我面前说那些。”   说着房门一下关合上了,吱呀一声。   门外的,与她做了几年夫妻,还是了解她的,知道她这般模样,内心里还是恼了的,想到她对穆家着恼,多少放了点心,趁早先走了。   别说他察觉到了,顾今朝也感受到了,阿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来。   堂前一侧架上摆着个小镜子,她走过去拿了镜子照着自己的脸,眉峰紧皱。   今朝将锦盒放了一边,上前:“阿娘看什么,这几年阿娘的脸都没变过,一直都像我的小姐姐,可了不得了,再过几年我长大了,阿娘要还是这模样,那我以后会不会比阿娘先老?”   她故意逗阿娘开心,也果然逗得她笑了。   景岚放下镜子,回手拍了她一下:“别胡说,让别人听见可要笑死了。”   顾今朝想着刚才的媒婆,冷静得很:“其实我爹说的没错,穆家现在失去了穆庭风这个顶梁柱,如同受了重创一样,穆伯伯孝期未过,着了媒婆上门提亲也是太心急了些。”   她微低着头,景岚赫然失笑:“我看你和穆二倒是说得来,经常在一块玩,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今朝忙是摇头:“不喜欢,阿娘我不喜欢,我希望阿娘以后再成亲,一定是找了个能托付的人,而不是随意地只为了有利可图。”   景岚也不辩解,只是唏嘘。   再回头,镜中的自己眼角似有碎纹了,伸手刮了刮,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以前这么想过,现在不想了,我也不是怀春少女,非找什么值得托付的人,这世上啊,哪有那么多值得托付的人。”   话音才落,房门又动。   她顿时回头,眸光微动。   却是翠环敲了门,推门而入,进门就来叫景岚去后院,容华惦念着前院的事,找她过去说话。   应了一声,景岚抬手将小镜子放回架子上。   今朝见她脸上,似有哀伤之意,赶紧过来扶她:“阿娘,别想太多了,总会遇见对你好的人,总会遇见的。”   景岚往出走,今日媒婆上门提亲,正戳到她心口上。   长长地叹息,到了门口还是伸手抿了下碎发,迎着寒风去往后院去了。   眼看着她背影在面前一点点远去,顾今朝心中强压下来的怒火也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顾不上要去世子府给送东西,回手关上了房门。   外面天寒地冻,一时恼怒冲出家门,才觉寒冷,今朝穿着薄衫,脚步匆匆。   千百个念头在心头转过,她甚至跑了起来,心跳得厉害,已分不清是愤怒还是什么,一路疾奔到了中郎府的后门处,咣咣上前敲门。   很快,一个小厮过来说话。   原本都是认识的,顾今朝扬声道:“把你们二公子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她平常太爱笑了,此时一冷着脸,都知道是真有事,赶紧去了。   等了片刻,指尖冰凉。   穆庭宇匆匆走来,此时他已经换上的素衣,一身的白。   后门处的小门还关着,只能从门板的缝隙当中看见来人,少年走上前来,一手扶了后门,回头让小厮一边去了。   才要开门,顾今朝已经在外面扶住了。   她不叫他开,两手扳着小门:“穆二,你知道吗?今日有媒婆上我家提亲了,要把我娘说给你爹,你可知道这件事?”   少年沉默片刻:“……”   今朝恼怒:“我问你知道不知道?”   他这才回道:“知道,我爹说是阿娘生前安排好了的。”   顾今朝放下小门,伸脚踹了两下,尤不解气:“这种事,你为何不拦着你爹?难不成你还乐于见成?你想以后也来当我继兄?”   穆二垂眸,眼底微痛。   他不知道阿娘从前竟然有这样的心思,也才知道他爹已经让媒婆过去了,想阻止已然来不及,在屋里发了一会儿呆,想着,或许命该如此。   如果能变成一家人,至少每日都能得见,不过是他一点私心罢了。   这番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他沉默以对,顾今朝一怒之下,还是将小门打开了,她冲上前去,揪住他的领口,几乎是磨着牙的:“我阿娘的银钱都是留给我的,你们家那么想要,为何不从我下手?哪怕你就跟我说一声,说你需要招兵买马,也算你利落一回,偏偏要打她主意,为什么?嗯?”   她比他矮一些,少年低着头,看着她那无比熟悉的脸,眼帘微动,却不说话。   她恨恨将人推开,胸口些微起伏,好半晌才平复下来:“算了,穆二……无缘不必强求,你且回去早早劝说你爹,莫打我阿娘主意,你也是,有朝一日,你有了别人,愿你前程似锦,得偿所愿。”   说着转身就走,暗巷当中,冷风吹过衣衫,冰冰地凉。   穆二即刻追了出来,他见她衣衫单薄,边走边脱了外衫来,可大步追到她身后了,抓住人手腕,想给她披上,人轻易就挣脱了。   再转身时候,二人都红了眼。   少年顾不得自己穿的也少,将外衫递到她面前:“天冷,仔细身子……”   顾今朝却一把拂开,目光灼灼:“千不该万不该,你们府上不该打我娘的主意,我对你真的是太失望了!”   她回身再走,穆庭宇举着外衫的手,还停在半空。   一步比一步重,一步比一步冷。   顾今朝当街走了好半晌,胸口梗着的那口气还没顺下去。   手脚冰凉,实在冷得紧了,才往回走。   到了自家门前,一眼瞥见世子府的马车停了门前。   这个时候,谁也不想见,本想避开,可车上的人已经先一步看见了她,何老五几步追过来,请她过去说话。   只得平复了下,走了过去。   门帘一动不动隔绝了内外两重天,顾今朝上前见礼,叫了声世子,可惜无人应答。   她回头看向何老五,何老五往里指了指。   今日顾今朝实在没有什么心气耐心,见谢聿不理她,这就上了车。   掀开车帘,谢聿微垂着眼帘,端端坐在一侧。   她叹了口气,还是乖乖坐了他的身侧去。   谢聿见她动作,才抬眼:“你怎么上车了?”   顾今朝懒得应付那些枝叶,凡事都想快些解决:“山不来就我,只好来就山。”   他淡淡冷笑带着冬日的冷冽:“只怕,你才是那座山吧!”   在外面还不觉得,到了车上,才觉得冻手冻脚,今朝跺着脚,也呵着手:“什么山不山的,小兔子我编好了,你在这等着我,我进去给你拿。”   说着使劲搓了搓手,起身要走。   她脸色苍白,手都直抖着。   谢聿更是皱眉,伸手扯住她胳膊,直接让她又跌坐回了原处。   她顿时回眸:“怎么……”   车里温度一下窜得好高,谢聿单手解开领口,连着外衫边上的腰带,以及内里。   顾今朝不明所以,正是惊疑未定,诧异地看着他。   他动作也快,不消片刻就将里衣都扯开了些,不由分说地抓住她两手,当即扯了自己怀里来。   温热甚至是滚烫的身躯,顾今朝身子前倾,整个人都快扑到他怀里了。   两手按在他腰背上,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冰块。   仰脸看着他,所有疼痛和寒冷似乎都有了个倒流之处,到底是于心不忍,今朝眨眼:“你……你不冷吗?”   偏这个人,还拢起衣衫,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明明是他拉她过来的,可此时这个姿势却像是她故意赖着抱着他腰身一样。   他身躯也热,为她暖着手,又似乎暖了很多地方。   顾今朝心神一松,到底是叹了口气,往他身上靠了一靠。 第76章 徐贵妃妃   屋内灯光稍暖, 榻上美人侧卧。   有的时候人总是这样奇怪, 总想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独自去消化内心里, 说不出口的情绪。   世子府里如同往常一样,这一日与每一日都没有什么不同。   记挂着太子的事, 今朝与谢聿来到了这里。   此时,屋里没有任何人, 只有她一个人, 霸占了半个榻面。   男女之事本来就懵懵懂懂,冰天雪地当中的一抹温暖,犹如雪中送炭,更觉分外暧昧。   谢聿从不与人亲近, 他也从来未对别人做过此事。   让人去拿了兔子和锦盒出来, 带着今朝就回了世子府。   她低着头,只说又累又冷, 到屋里寻了被裹了身上就歪了榻上。   顾今朝瑟瑟发着抖,脸色苍白。   她不看镜子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模样,越发地以弱示人,眼巴巴看着谢聿, 眼帘轻颤。   谢聿让五叔将手炉点上,他亲自给倒了热水,送了今朝面前:“喝点热水, 暖暖心口。”   今朝故意解释了下:“今天心情不好, 实在不想回家, 要是让阿娘知道了,只怕她也跟着担心我,借世子府宝地歇息片刻,平复平复我再回去。”   她和穆二的事,的确伤神,谢聿不疑有他:“嗯,随你坐。”   顾今朝喝了碗热水,心里暖流微恙,抬眼瞥见谢聿就在身侧还站着,往后缩了缩腿,在自己身边拍了拍:“世子也坐吧,我占了你的榻,还让你站着,心里过意不去。”   今日她倒是亲厚一些,谢聿回身坐下,正好五叔将手炉拿了过来,他接过来试试温度可以,才转身交给今朝,让她捂着手。   顾今朝这会已经暖和过来不少了,回眸看着谢聿脸色,又将手炉推了他的面前:“我看你脸色也不好,你也暖暖吧,怎么突然又到我家门前等着我,不是说了吗,小兔子编好了,我亲自送过来。”   谢聿没有接,光只瞥着她:“有事才去的,路过。”   今朝哦了声,也没细问,非将手炉塞了他手里,撇下薄被跳了下去:“我给你看看,今天可不光是一只兔子,我还给你做了一个花环,一直说给你做个花环,三番几次都没成,今日插了花,很好看的。”   说着到门口桌边将锦盒和那背着小筐的兔子一股脑都拿了过来。   谢聿怀里捂着手炉,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   小兔子先放了他的身边,顾今朝点着兔子背后的小草筐,让他看:“我加了小草筐,有没有觉得很像我,将来我得了空,就背个小筐,浪迹天涯去。”   说着将锦盒打开了来,将里面的花环也拿了出来,亲手戴了他头顶。   谢聿抬眸,眼前还垂下些许细叶,他本就颜好,被这花环一衬,更是英美非常。   不过,这会他的心情实在不美:“无事献殷勤……”   话说一半,还瞥着她。   顾今朝抱臂,后退两步,还仔细盯着他的脸:“什么叫无事献殷勤?世子待我好,无以回报,编这么两个小东西,能算的了什么呢!”   她向来嘴甜,可谢聿却是敏感地察觉出两分刻意来。   毕竟还是了解她的,知道她不可能这么快就变换心意,更是皱眉:“有事直说,别绕圈子。”   他这个人,戒心实在是太大,想绕圈子,怕也得被他识破,今朝站了他的面前,看着他半真半假说道:“今个太子殿下又来造访了,姑姑神智不好,却不知他三番两次地来,到底干什么来了,我问阿娘,阿娘什么都不说,我想着你和他从来要好,能不能……能不能呃帮我打探一番?”   谢聿蓦地抬眸,摘下花环,随手放了矮桌上:“倒是好算计。”   他面色不虞,面无表情地瞥着她:“可惜你打错了算盘,你我之间,本来就已生疏,更不可能再做交易。”   做交易怎么了?   顾今朝伸手解下腰间的牛角匕首来,单手递到他的面前:“那如果我非想知道呢,世子不会言而无信吧?”   显然,她想用匕首来换情报。   谢聿更恼,怒目:“此乃你我信物,你敢再拿它换不相干的……”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将匕首拍在了他的腿上:“行了,你说想跟我好,又不肯帮我,什么信物,我不要了,世子高门深院,我们一干平民可不敢高攀,告辞!”   说着转身就走,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留。   房门咣地一声打开,何老五站在门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顾今朝已是大步去了。   他赶紧进了屋里来。   一个手炉在地上倒着,谢聿脸色冷峻,手里拿着个牛角匕首,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何老五忙是上前:“顾小郎君才走,我让人备车去送了。”   谢聿嗯了声,站了起来。   矮桌上还摆着那只兔子,他浅浅目光一扫而过,不由抿唇。   顾今朝这个没良心的,借故与他斗气,如果应了帮忙,那么她继续与他周旋,指不定以后还有多少难事等着他。如果不应,愤而离开,只怕是早有预谋,借机摆脱。   来回在屋里踱着步,何老五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徐老太医被晋王爷请了来,都在书房呢,药膳和补药的方子都给了他,眼下景夫人标记的册子他还未见过,还等他再比对比对?”   屋里烛火昏暗,只门前灯多些,较亮。   谢聿脚步缓缓,嗯了声:“既然将老太医请了来,那他是对宫里那个生了疑心。”   主子们的事,不能妄论。   何老五闭口不言,光是慢慢跟着走。   片刻,谢聿回眸:“提灯,我过去看看,即使是亲孙女,徐老太医德高望重想必也不能包庇谁。”   何老五赶紧提灯走在前面,主仆两个这就走了出去。   侍卫队分散开来,其中有那么两个直跟着谢聿,到了书房门口,又守在了门外。   谢聿上前敲门,很快,得知是他过来了,有人在里面给开了门。   谢晋元和老太医还在桌前比对药膳,不出所料,他比对出来的汤药分量和景岚的如出一辙,谢聿上前见礼,对于徐家的这个老太医,还是很尊重的。   已经比对出一部分了,谢晋元面色阴沉,侧坐一旁。   徐老太医眉心紧皱:“这方子看似大补,实则亏气,许多赤脚郎中都信不得,胡乱开药,调理身子的方子能是谁都能开的吗?瞧瞧……瞧瞧这……”   谢聿心中冷笑,才要提及景夫人的调理膳食,门口侍卫忽然来报,说是景夫人求见。   谢晋元亲自拿了景岚的册子递到老太医面前,连忙命人去请。   谢聿坐了一边,手里犹自摆弄着那个匕首,不消片刻,院中便有了轻微的脚步声,房门微动,小丫鬟带进来个女子。   她身穿锦衣,外披黑绒斗篷,因戴着帽子遮掩得严实些,只能看见半张脸。   即使是这半张脸,也能分辨,的确与景夫人有相像的地方。   但是却不是她。   来人肩动,玉手自斗篷下伸出来摘下了帽子,露出了她的脸。   徐老太医一眼瞥见不由皱眉:“淑宁,你怎么出的宫?可真是胡闹。”   谢晋元脸色顿变,女子身披斗篷,似是瘫软在地,眼帘一动,泪珠这就滚落了下来:“我有什么办法,几次请了哥哥去,他都不见我了,到了门前,若非是报上那女子名姓,恐怕连大门都不得进,我孤苦一人在宫里头,就连皇帝都许了诺了,让哥哥好生照顾我,谁想到物是人非,他有了别人了,再不想管我了……”   说话间,已是掩面哭泣,双肩抖动不停。   谢聿冷眼旁观,从她进门就已是认出她来,宫里头那个不可说贵妃,就连皇帝都忍她三分的。   若是从前,只怕她一哭,谢晋元都要上前。   今日见了泪珠子,他更有厌色,直接将药膳单子往前推了一推:“好,你来得正好,这些药膳汤药方子都是你一手推成,今个咱们就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聿儿是你的亲外甥,当着他的面,也当着老太医的面,给世子府一个交代。”   亲外甥,谢聿蓦然抬眸,重重目光落了徐淑宁身上。   她犹自不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腿一动,满是泥污的鞋一下掉落下来。   就像是没站住一样,她整个人也跌坐回地上,狼狈不堪:“哥哥说的什么话,聿儿当然是我的亲外甥,我疼他还来不及,找了多少御医给他合的方子,我一心为了那死去的妹妹,为了聿儿,你……你说这话,是真伤人……你们……我一个人在宫里十几年了,我又为的谁?难不成是为了我自个儿?”   真真是又怒又恼又急又气,眸光当中,一片雾气,泪光盈满眼眶,娇滴滴,即刻恼羞成怒。 第77章 你想的美   烛火跳着火花, 徐老太医侧坐桌旁。   徐贵妃瘫坐在地,梨花带雨是一脸泪水,她平日锦衣华服, 吃穿用度都极其讲究, 何时这么狼狈过?   谢晋元视若无睹, 只目光沉沉:“老太医也看见了,这方子就经淑宁一手, 多年来, 御医们给聿儿的, 药方都经她手。”   徐淑宁跪行几步, 到了老太医身前, 伏身在他膝前:“祖父可要给孙女做主啊,宜宁还在世时,姐妹情深,她最是护着我了。聿儿是她唯一的骨血, 如今她不在了,我疼爱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他?药膳也是御医们多方促成,祖父也知道, 我一小就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对什么药什么方子只是耳熏目染知道一二,他口口声声指我蛇蝎心肠,当真太令人难过!”   她并未嚎啕大哭, 也并非小声啜泣, 只是一字一句, 哽咽着,说出这些话,既委屈又愤恨,既无助又伤心。   徐老太医悠悠叹了口气:“这话说的并非假话,宜宁还在世时,你们就知道,我在那个孙女一小就机灵,对花花草草更有见解得了我的真传。淑宁性子软,一小身子不好,药方都不识全的。”   听闻此言,徐淑宁强忍泪水:“祖父您是不知,一打宜宁过世了,晋元哥哥对我更是凉薄,他原是我的未婚夫,怎个和我妹妹纠缠不清?我心善也心软,想这宜宁过世了,外甥还小,不与他计较前尘往事了。如今我在宫里,我撑不起徐家的天,也撑不动了,没想他对我怎么样,但是,这般怀疑我,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听她三番五次提起徐宜宁,谢晋元的脸色更是沉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与太医说一声,即便是宜宁之死,也有待查证,当年事并非意外那般简单。”   女人回眸,更觉悲切:“含沙射影的,当着我的面,这是干什么,为何不直接对我祖父说,就是我害死了我妹妹,我害死了原本要进宫的妹妹,她百般不愿进宫,我为了她为了徐家,舍了我自己,成全她,难道我反过来还要害她?那既然如此当初我替她干什么,直接让她进宫好了,哪有后面这些事呢!若不是……若不是她对你有了情意……”   谢晋元赫然站了起来:“当年多少事早已说不清了,你若不是许了东宫,我自然依着承诺娶你过府,徐家于我有恩,可徐家悔婚在前,我与宜宁在后,如今这等生分我知道是因为她,但她有什么?若不是因为选秀,也早娶了她了!”   当年自己的两个孙女,婚事都让人操碎了心。   徐老太医自知理亏,沉默不语。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门。   谢晋元怒意未消,对着门外扬声怒吼:“滚!”   门外侍卫知道厉害,忙是说道:“王爷,景夫人府上来了个……”   话未说完,男人大步上前,直接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去而复返。   进门便恼:“宫里已经使了人,你且留下与老太医一起对药方,明日再送你回去。 ”   说着,又看向谢聿:“贵妃在此,你看顾好了。”   他行色匆匆,伸手抓了一边的大氅,转身要走,徐淑宁连忙爬起,追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狠狠扯住了,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她眼底还有泪,此时脸边尽是碎发,双眼红肿:“谢晋元,你不能这么对我,从前过往,是非对错都随着宜宁的死一笔勾销了。如今她已不在了,你答应了她的,要照顾我一辈子的,我早就听说了,因着京中那个景夫人,你丢了魂了,她一嫁再嫁,你竟然还对她念念不忘,干什么去?你要是这就去见她,那就带我去,也让我瞧瞧,这女人到底什么模样,竟然这么厉害,勾得你日日寝食难安的!”   谢晋元高抬袖,重重拂袖轻而易举地摔开了她的手去:“今日老太医在此对药,你既然来了,便一起对对药单,我只这么一个儿子,但凡有丁点差错,定不饶你。”   “你!”   他语气也重了些,顾不上再看她脸色,披上大氅,赶紧出了书房。   谢聿冷眼旁观,何老五上前两步,在他耳边耳语:“今日中郎府那穆家,让媒婆去了景夫人府上说亲,想是这件事,王爷定是去景夫人那了。”   谢聿不由皱眉,从中可知,穆家这是真急了,从前穆庭风还在,长公主有意联姻,也是想拉拢他们。如今穆家军受了重创,急需扩充,如果在充不起来,只怕婚事也不能成。只不过景夫人那般精明的人,岂能为那一穆夫人的虚名,而双手奉上家财。   他从小就知道,谢晋元对景夫人有意,还无意间偷听过他们对话,景夫人说是因为她长得和他娘有些相像,所以他爹才对她有意,但是她不想替代别人,只做正室,不做侧小。   而且,那时候还是林锦堂的妻子,她说她这个人,不喜回头,哪怕离开了林锦堂,也不会再回头入晋王府。   如今她离了秦家,也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她与一般女子不同,不必担心她会嫁过来,如果真要嫁过来的话,那可真是要让人头疼了。   回头,嘱咐了五叔,让人继续关注后续,这就站起来。   徐淑宁已经回了桌边,低头看着对比的药膳:“这有什么不妥吗?”   老太医细心给她纠正:“这两味不能放在一起,现在太医院都是谁主事,方子谁开的,合着药膳吃,当真胡闹,若不是发现及时,人还能有命在?”   此时女人已经擦了泪,还红着眼:“此事还需调查一番,不然我担了害人的名还好说,聿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对得起宜宁……”   一说又要落泪,谢聿冷冷瞥着她,若不是碍于老太医在,只怕早就动怒了。   女人吸着鼻子,见他神色,也到他身边来,直哽咽着:“聿儿,从前你爹不让我说,也不让我们认你,只因为你娘,她是我的亲妹妹,因为有了你,徐谢俩家断了往来。后来你娘意外去了,我们家更是恨你爹,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你娘若是知道你爹他因一个什么不相干的女人神魂颠倒的,都不顾看好你,只怕也要恨他的……”   似无意提及景夫人了,说了两句,又是落泪。   女人的眼泪,有时候就是武器,可惜谢聿无感。   徐淑宁过来拉他手:“我原本就是你姨母……”   话未说完,谢聿已然打断了她:“我娘原本就是个无名之人,不知她姓甚名谁,连个名姓都没有的人,如何能有姐妹,贵妃金贵,不敢高攀。”‘   他向来横来横去,东宫太子还要让他三分。   徐淑宁见他神色,软硬不吃,更是抖着手指了他,也是较弱,还不等说出个一二三来,竟是软软倒了下去……   谢晋元骑马而行,一路疾驰到了新宅门前,大门紧闭。   他上前敲门,片刻之后一个小厮打开了一条缝,就在门缝当中看着他,十分忐忑:“不是小的不给王爷开门,实在是我们夫人今日累了,说是谁也不见,让关了门……”   不等他说完,谢晋元已将大门推开,欺身挤了进来。   这小厮知他身份,也不敢嚷嚷,就一路跟着他身后:“夫人在屋里,这会儿已经歇下了吧,王爷还是……还是……”   男人冷冷回眸,吓得他也不敢再拦。   脚步匆匆,进了后院之后,谢晋元直奔景岚屋里,到了门前,推门推不开,又咣咣敲门:“开门!开门! ”   片刻之后,景岚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她亲自给开了门,抱臂侧立一边。   男人进门,随手关上房门,一眼瞥见她光穿着中衣裤,怒气消散了大半,随手解下大氅来给她披,可惜被她一把推开,丝毫不领情。   景岚瞪他:“刚从外面进来的,一身凉气,你离我远点。”   谢晋元跟着她往里走,还有恼意:“才离了秦家几天,就有媒婆上门了,中郎府如今大不如从前,穆家需要的钱财,你该不会傻的去添坑吧?”   想是才得知了消息来了,景岚慢慢踱到里面火炉旁,弯腰添柴:“关你什么事?我愿嫁就嫁,愿给就给,银钱没了可以挣,知心人难遇一回。”   她故意说得含糊,谢晋元关心则乱,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直给人扯了回来。   景岚随着他动作踉跄一下,差点撞进他怀里,伸手抵着他胸前,不由恼怒:“怎么?我说错了?说错了我就再说一遍,我想嫁就嫁,跟你有什么干系!”   她脾气向来火辣,谢晋元不愿与她争执,理智还在,言语还轻:“胡闹,简直胡闹,十几年了,就算是和我怄气,也该消气了,聿儿和今朝都这么大了,还要分什么对错不成?不论如何,穆家你不能嫁,不光是他,以后除了本王,谁都不许。”   景岚大力挣脱,他怕伤了她,这就放开了她。   念及往事,景岚更是冷笑,后退了两步:“谢晋元,我并非是开始就这么怨恨,想当年,我有今朝,你有谢聿,我见那孩子生的好看也很喜欢他。还帮着你照看了许久,能遇见你满心欢喜,以为好日子来了,能安安稳稳过剩下的岁月,谁想到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你为了谢聿他娘不愿给我名分,一开始就是你将我推开的,哦,现在你说回头就回头,你说不让我嫁我就不嫁?怎么?我不嫁他们还要嫁你不成?”   她向来记仇,当年不欢而散走得也是决然。   谢晋元早已经领教过了,此时见她恼怒,还有怨恨,更是上前:“那有何不可?你若愿意,本王愿八抬大轿来求娶。”   万万没有想到,一怒之下说的话,他竟然应了。   景岚愣住,随即更怒:“啊呸!美的你!我嫁谁也不嫁你!”   “……”   屋里女人的怒骂声渐渐声大,谢晋元从来不与她计较,自然也是忍了,然后轻声哄着,烛火跳着火花,自窗外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慢慢由远到近了些,顾今朝蹑手蹑脚地下了石阶。   她原本是来问太子的事,在世子府故意恼怒,一来是真想知道太子的目的,谢聿未应,她心中暗喜,借故发了一通脾气,想与他断了干系。此时才到院中就看见谢晋元进了阿娘的屋子,没想到听到他们吵架,阿娘竟然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在林锦堂之前,阿娘的那任丈夫,她当然没有印象。   问了阿娘,阿娘也总是支吾过去,没想到竟然是谢聿他爹,只不过没名没分未成姻缘!   其实在她看来,既然能从那时一直守着阿娘,时至今日已十几年了,这等情意已属难得,她更愿意阿娘能得到这样的姻缘,一想到谢聿,更觉得此事大可促成。   如果阿娘真是嫁了谢晋元,那么谢聿,就不会再有那样的心思了吧!   光是想着,已觉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一下笑出声来。   在院子里暗处站了一会儿,被冻得手脚冰凉,轻跺着脚,一直盯着那扇窗,想等着谢晋元出来,到时候她就去劝劝,顺便打探一下阿娘的心意。   没想到,她站了好半晌,谢晋元非但没有出来,屋里灯还被吹灭了。 第78章 双手赞成   天亮了, 早起烧的地龙还没热上来,屋里有些冷。   女人睡得正熟,裸着的肩头上点点红痕, 身边人伸臂揽着她, 才一动, 她就醒了,睁开眼睛看见他正盯着自己, 顿时又没好气了。   景岚翻了身, 背对着他:“你最好快些走, 让今朝看见, 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   谢晋元坐了起来, 将被角给她掖好:“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嫁过来就是最好的解释,不然在孩子心里,只会觉得我是坏人。”   她冷哼一声, 不以为然:“想都别想,我不嫁。”   话音才落,男人扳过她的身子, 来刮她的脸:“心是口非,你明明也很想我,明明喜欢本王。”   景岚嗤笑一声,将他推开:“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 难道还要挨个都嫁过去看看合适不合适?这京里头我是住够了, 保不准什么时候, 就走了,可不想见你们这些臭男人了。”   这话说得是半真半假,谢晋元只当她还跟自己闹别扭,并未在意。   穿了衣衫,下床时还俯身下来,还在她肩头吮了两口。   可真是是太长时间没在一起,这一夜可谓折腾死个人了,男人一碰到她身子也是控制不住,又浅到深,口舌慢慢又到她腰腹处了,景岚浑身酸痛,躲过去将人推开,半个身子都暴露在冷空气当中,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遮住了。   一动也不想动,她不耐烦睁开眼睛,瞪着他:“你属狗的啊,就知道啃。”   谢晋元在她唇上吮了两口:“别闹了,我好好准备一下,过了这个冬天就成亲。”   抬眼还想骂他两句解解恨,可入目的是那双眼睛,从前那般意气风发的一张脸,此时看着,眼角竟然已经有了细纹,微怔之余,鬼使神差的,景岚竟然嗯了一声。   还带着起床气,嗓音慵懒。   谢晋元勾唇笑了,抵着她鼻尖蹭了两下:“乖,你既然应了,那不许反悔,这次定不叫你失望,以后谁再敢轻看你,本王就拔了他们舌头,打断他们腿……”   他一笑时,眼角的细纹更加明显,分明也才不到四十,岁月可真是无情。   景岚心中唏嘘,伸手在他眼角轻轻抚过:“晋元,我老了吗?”   她仰着脸,眼中都是他。   男人抓住她手尖,放了唇边轻吻:“老什么,我看你这辈子是不能老了,总觉得还是当初模样,现在虽然是圆滑了些,但也遮不住你那泼辣劲,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会老,反而是我,看着聿儿一日日长大,惊觉十几年过去了,竟然是这么过去了,想起来那时……自然也是无比懊恼……”   说着,拥了拥她,真是唏嘘不已。   许是昨晚上才缠绵过,此时再想推开他,竟是于心不忍。   也坐起穿衣,才犹豫着要不要留了他一起吃早饭,谢晋元主动提及了世子府那两个人来:“昨天晚上徐贵妃擅自离宫,虽然皇帝是睁一眼闭一眼,但此事不能随便对待,我得早些回去,老太医已经在比对药膳了,如果真是她敢害我聿儿,这等蛇蝎心肠,当真是留她不得。”   当年闹得那么不愉快,也与宫里那个贵妃有关。   景岚始终咽不下那口气,腾地坐了起来:“谢晋元,你且自重,如若叫我知道你还对她有什么心思,那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再见你了,你们那点前尘往事我都知道,就算是谢聿他亲娘在世,怕也根本不会有托你照顾她姐姐的那样遗言。”   她向来恩怨明了,谢晋元沉默片刻,拿过她的外衫给她披上:“或许你说得对,根本没有那样的遗言。”   “当然没有,按你说的,聿儿他娘也是敢爱敢恨的主儿,她躲了选秀和你生情,本来就姐妹反目了,临终之时不交代人好好待她儿子,反倒叫人嘱咐你好好照顾她姐姐,这事没假才怪!”   景岚回身穿衣,他搭了把手:“是了,我竟没想过。”   女人的小心思,当然女人更了解。   景岚穿了衣裙,伸脚,谢晋元亲自提了鞋来给她穿。   他动作稍缓,半晌才是试探着看她,仔细瞥着她的眉眼:“岚儿,你十八岁之前的事,当真是一样也不记得了吗?”   景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是十八,大概是十五六吧,嗯,不记得了。”   说的废话,她再之前的记忆,就是穿越之前的现代时光,谁知道这副身子到底都干过什么事,她只记得是顾容华救了她回去,因为看起来两个人年纪相仿,顾家那善良的两口子就把她也当女儿养了。   其实是十八,谢晋元握了她的手,轻叹了口气:“没关系,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以后大好的时光,你同我一起,可不许再将我忘了。”   他这话中有话,景岚解释了几次,都还是恼:“我说过了,别再把我当成谁,我谁也不是,我就是景岚,与别人都不相干的!”   见她神色,他不再提及,只目光深邃,这失而复得的心,越发的深情。   谢晋元在屋里与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离开,时间还早,景岚亲自送了他出去,二人多年不在一起,冷不丁心意相通了些,也有不舍。   送了到门前,外面天冷,谢晋元摆了手,让她先回,她站了一站,让他先走。   他不走,她也不走的,一站又站了片刻,好半晌了,景岚强给人撵走了,这才回头。   一进大门,冷不防少年从旁边跳了出来:“诶呦,你先走,你先走的,阿娘这是掉了蜜罐子里喽,我看这个人还真不错,挺知道疼人的,要不阿娘就嫁了他得了,我双手赞成!”   景岚失笑,捂住心口:“兔崽子,吓了我一跳,你双手赞成什么,别胡说!”   今朝嘻嘻笑着,一把抱着她胳膊:“阿娘,我可看见了,他这是昨天晚上来的,都没走,别人不知道阿娘,我可知道,要是一点心意没有,你怎么会留他?”   景岚回手点了她额头上面:“鬼精灵,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顾今朝抱着她胳膊和她撒娇:“阿娘,你说实话,是不是以前你说那个打仗没了的爹爹,就是他,你说出来是糊弄我的吧?嗯?”   景岚想了下,如今今朝也大了,用不着瞒着了,就不在意了:“嗯,那时候没成亲,娘呕这口气才那么说的,其实成亲不成亲我不在意,但是这个世道,还有你和容华呢,总不能让你们跟着被指指点点,要说呢,当年也是年轻气性大,要知道他这一个心眼的,我早给他扳过来了!”   母女一起往里走,今朝一听一过,直跟着她:“那现在也还不晚,至少,他不会贪图你什么,真心相待的话,我觉得这样最好。我就希望能有个人疼着阿娘,护着阿娘。”   景岚一脸笑意,只往前走。   今朝紧跟着她:“怎么样,阿娘,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么上心,景岚回眸,直瞪着她:“不怎么样,你娘我成亲两回,失败两回,没那心了!”   诶?   日头还没出来,时间还早,进了院子,顾今朝赶紧跟了她娘去,娘两个说了会话,景岚要去花房早早收拾了东西,让人备车。   家里只有这么一辆车,阿娘要去花房了,她只能跟着上车,好捎去书院。   不过今朝再想套话,也套不出来了,她满心还想再打探打探太子的事,可不管怎么旁敲侧击的,阿娘也滴水不漏,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乘车到了书院,顾今朝背了书箱下车。   挥手作别,娘俩个都心情大好,来了早了,一遍钟声还没响过,今朝走到学堂门口,没等进去先看见了穆庭宇。   不知道他来这么早干什么,除了他学堂里竟然一个别人也没有,她回身避过,才要离开一转身差点撞了一人身上,吓得她后退一步,正好躲了学堂里面来了!   何老五脚步也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她身后。   这会一站稳,他双手捧着一物,已到了眼前。   “顾小郎君,世子命老奴给匕首送了来,千万收下,可别再欧气了。”   背后穆二目光如炬,顾今朝没有去接:“回去告诉你们世子,东西我不会收了……”   听她这么一说,何老五更是急,急的往东边指了一指:“诶呀,小郎君快收了吧,世子去了那边,他应了,应了!”   应了?   大喜以后想起阿娘来,才伸出的手立即又缩了回来。   “……” 第79章 见好就收   学堂当中, 少年已经站了起来。   顾今朝已经察觉到了他那如火的目光,本就尴尬。   可是何老五见她不收匕首,已是急了, 他往东边指了一指, 知道他向来聪慧, 定能知道世子是去了东宫了,口口声声说是应了, 再将匕首双手送到今朝的面前来。   谢聿去了东宫了, 是帮她打探消息去了?   今朝大喜, 随即想起阿娘和谢晋元的那般亲密, 下意识又缩回了手来。   何老五才要再劝, 穆庭宇已是走了过来,他目光灼灼,横栏在二人中间,将顾今朝遮在了身后:“老管事, 既然人不想收什么匕首,那就给世子带回去吧,不要难为人的吧?”   少年立在身前, 若是从前,她定然心生欢喜。   此时看着穆庭宇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得紧。   物是人非, 青梅竹马, 最后也抵不过一个名利场, 说不遗憾是假的,可这种失去当中,还夹杂着愤怒,若不见他,心中还好受些,此时他就在眼前,自然怨恨。   何老五站直了身子,才要再上前来,顾今朝已经从穆二身后窜了出来。   她大步上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来,一把将匕首抓在了手里:“好,回去告诉你们世子,信物我收下了。”   何老五当即怔住,随即躬身告退。   顾今朝拿了匕首又挂了腰间,她转身走到自己位置,先行坐了下来。   很快,少年也快步到了面前,学堂还没有别人,穆庭宇双手拄在案上,定定看着她:“今朝,虽然我们不能……但我也不想看你沉沦下去,你阿娘只你一个儿子,你迟早要娶妻生子,还是不要和世子厮混在一起了吧?”   不光是世子,只要想到她站在别人身旁,都心痛。   只不过,这是其中一个比较像样的借口了,看着她,目光当中带了多少疼痛说不出口,穆庭宇紧紧扣着手指,恨不能作天作地这就将她带走。   顾今朝也看着他:“穆二,你不用训练的吗?咱们这么见面感觉真是尴尬,幸好我很快要去乙学了,以后我的事,你不要管,好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叫他穆二,又是什么时候,她眼中的那团光亮暗淡了下去呢!   少年心如刀绞,盯着她说不出话来。   是了,以后不管她和谁在一块,他都再管不着了。   大力捶了案面,穆庭宇回身走了自己座位上坐好,从小一起长大,多少年都和她的笑脸一起度过,他双手抱头,低下来额头抵着案面上面。   往事一幕幕浮过眼前,阿娘的离世,哥哥的没有归途,中郎府的大梁,他父亲的期许和失望,仿佛是一夜之间全压在了他身上。   他不知所措,甚至,已经感觉不到了疼痛。   直到看见今朝,他光只是看着她,整个人都好像被人劈成了无数块,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可他还是连她都不能有。   红了眼,点点心碎落了下来。   一有空就早早来学堂,哪怕只是看着她,已成了奢侈,一旦中郎府去路已定,顾今朝离开了丙学,那么只怕是想见一面,都难了。   穆庭宇抬起脸来,伸手戳着今朝的后背。   他轻轻点了点,目光殷切。   可惜她没有回头,顾今朝叹了口气,扬声道:“穆二,我得背书了,自考很难,没有太傅推荐,我只能碰运气了。”   当初,她为了他,放弃了大考。   昨日种种犹在眼前,少年更是抿唇,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顾今朝真个背起书来,她心神难安,唯有背书才能让心平静下来,书箱当中还有淡淡的香气,芙蓉糕的味道还在,让人忽视不掉。   不多一回儿,学堂当中,陆陆续续进了些别的同窗,有相熟的与她们两个说着话,二人粉饰太平都嗯啊敷衍着说了两句话,幸好无人在意,各坐了各的。   上了半日课,今朝沉下心来,一直没有回头。   下学时候,也不知道谁能来接,早早出了学堂,时间还早,书院门前停了许多车马,她背着书箱站了一旁,左右张望也没瞧见自家的人。   只好等了一等,片刻之后,一辆马车停了面前。   窗帘掀着,穆庭宇定定看着她:“没有人接你?来,我顺路给你捎回去。”   这一次,可真的是顺路捎带了,可即便如此,顾今朝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再等等。”   他只觉无力,高高将窗帘掀了起来,露出了车上的赵玘来:“真的是顺路,也顺路把赵玘捎回去,你们两个,住的都那么近,很方便的。”   几乎已经是哀求着她了,目光当中,满满地恳切。   赵玘也往窗边凑了过来,看见今朝连连摆手:“诶,你们这是怎么了?闹别扭了?多大人了啊还闹别扭,赶紧上车,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我给你们调解调解。”   顾今朝还要推脱,这姑娘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   连推带拽,非给她推了车边来,她也只得上了车。   穆庭宇自己靠坐了一侧,赵玘拉着今朝坐了对面,她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什么嫌隙。   此时看着这两个别扭模样,赵玘真心想调解一下,上车了就是笑:“小时候啊,你们两个打架,每次也都是来找我,我一说就和好了,瞧瞧瞧瞧,长大了怎么还这样?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今朝忙说没事,穆庭宇光是看着她,沉默不言。   赵玘笑,伸手一边抓了今朝的手,一边抓了穆二的来:“行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和好吧,这样看着你们多别扭,来来来,谁先道歉谁牛气,握握手,还是好朋友。”   说着把二人手交叠了一起。   穆二手大,顺势握住顾今朝的手:“对不起。”   赵玘在旁低笑:“瞧瞧,我就知道,每次都是穆二哥闯祸,每次都是穆二哥说对不起,今朝你看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什么人,他那个人大大咧咧的,做什么措事都无心的,你就原谅他吧,嗯?”   顾今朝抵着眼帘,一下将手抽了回来:“其实,我更希望这一次,不是他道歉。”   赵玘撞了她肩头,示意她见好就收:“行了行了,多大事啊,赶紧原谅他吧,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日日见的,总不能一辈子不理他。”   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是听起来竟是这样的伤感。   顾今朝嗯了声:“嗯,是,总不能一辈子见不到,好,我原谅了,以后就别再说对不起了。”   穆庭宇听出她的疏远之意,蓦然抬眸。   马车行得快,全程都是赵玘一直在说话,她也察觉到那两个的不对劲来,只不过不论怎么劝怎么说,都再回不到从前。   先过林赵两家,送了赵玘下车。   这姑娘下车了还不放心他两个,直喊着让他们好好和解。   穆庭宇放下窗帘,眸光更沉。   不多一会儿到了今朝的新宅门前,她提着书箱就要下车,少年再忍不住,一把将她手腕拉住。   今朝站住,他往低拉了她,飞快在她耳边说道:“一个时辰之后,我在南城门外等你,你务必要来。”   她并未多想,直接下了车。   这个时候还见面干什么呢,平添伤感罢了。   进了大门,一路提着书箱回了自己屋里,打起精神翻腾出不少旧屋,其实她手里也有不少都是穆二送她的东西,大大小小整理了一大书箱,看了一会儿,挨个都摸了一摸。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顾今朝仔细收好,打定了主意要给他送回去。   还好她府上距离中郎府不远,背着走去也没有什么,她叮嘱了来宝,让留神着家里来人,这就又出来了。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中郎府的后门处,顾今朝叫了小厮来,将这一箱子的东西递给了他:“这是你们二公子的东西,劳烦你给他送去,就说我还给他的,他知道怎么回事。”   这小厮诧异地看着她:“二公子已经走了啊,他还让我在此等候,说如果你来了,就告诉你,让你去相约地找他。”   相约地?   他去了城外?   顾今朝眉心顿皱:“他什么时候走的?都说了什么?”   这小厮平时都是相熟的,也不相瞒:“才骑马走的,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好像收拾了点东西带了身上,说什么没大注意……哦对了,好像牵马的时候是说了什么天高地远什么的……”   顾今朝低头细想,猛地抬起头来!   穆二这是要干什么,他约了她,是要私奔?   这个混小子!   她有心不管不顾这就回家去了,终究于心不忍,让那小厮又牵了马出来。   顾今朝一身薄衣,只等马儿牵出后门,飞身上马,一扯缰绳这就疾驰了出去。   她扬着马鞭,飞快出了巷口。   也是心急,并未注意到世子府的马车才错身而过。   一路飞奔到南城门前,顺利通过,牵马走出城外,果然看见穆庭宇背着一点细软,牵马侧立一边。   她长长叹了口气,快步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笑,对着她伸出手来:“今朝,你来了啊,走吧,我们一起走吧,世上不能容你我,那你和我就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这就抛下,以后就我们两个,好吗?”   他红着眼,眼中还有泪。   顾今朝却并未伸手:“穆二,你在说什么呢,别说我不能抛下我阿娘和姑姑,撇开她们不说,也不能和你走。我想我们就是结束了,临了我劝你一句,你身负的一切,当真能放下吗?你放不下,只要你还姓穆,那穆王府的败落就会一生压着你,要是个男人,就赶紧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向前走,莫回头。”   她话音才落,背后马蹄声起。   蓦然回眸,谢聿一身红衣,带着几个侍卫如风一般冲了过来。   到了面前,纷纷下马,已然有人上前到了穆庭宇身侧,俩臂一拧将人按下了,谢聿一脸怒意,几步到了今朝的面前,冷冷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一回手就在侍卫身侧抽出了长剑来。   他大步上前,简直怒不可遏:“竟要私授私奔,今日我就杀了你……”   今朝大惊,知道他这般恼怒,怕是误会了她要跟穆二走,赶紧上前。   谢聿动作也快,眼看着他要到了穆二跟前,扬起手了,再顾不得别的,急忙从背后抱住了他腰身。   顾今朝一手抱着谢聿,一手来拉他手臂:“没有,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跟他走!”   她这般阻拦,谢聿更为恼怒:“放手!”   她怎么能放,急急地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是真的!我都收你信物了,怎么能跟他走,我是来做了断的!你看我什么都没带,本来就没想走……你信我一次,别胡来啊!”   非但不能放手,她还死死抱住了他。 第80章 是我的了   日头稍暖, 谢聿一身红衣,牵马侧立一旁。   侍卫队他打发了去,远远地站在那里, 看着城前的那两个人。   顾今朝一身白衣, 有点单薄,她将手里缰绳递了穆二, 示意他快些上马:“回去吧, 以后别再胡来了。”   少年伸手接过, 情绪还低落:“嗯。”   嗯是嗯了一声, 却未动。   他一身锦衣, 还略弓着背, 英姿全无。   她上前一步, 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面:“站直了!穆庭宇,你想想你哥哥, 想想你爹,你真的要这样吗?”   少年顿时挺直了背脊,看着她目光当中,隐隐都是痛:“今朝,一旦我回去了,我对得起任何人,却偏偏对不起你,什么都给不了你, 就连……”   今朝摇头, 往后退了一步, 又站了他的对面:“穆二,我们之间,连个像样的话都没说一句,没有在一起过,哪有什么对不起。你把顾小朝送回来的那天,就该知道你要走什么样的路,既然做了,就别后悔,从前你送我的东西也给你送了回去,从今日起,就别再见了,你要是狠不下心,我来帮你收了最后这点念想,今日做个最后的了断,祝好。”   说着,转身就走。   穆庭宇透过她的肩膀,看见那一抹红影,紧紧扯住手中缰绳。   寒风冷冽,顾今朝走了谢聿的面前,如释重负:“走吧,回去了。”   谢聿未动,他能感受得到那少年的凝望,事实上,他满腔的怒火正无处发泄,冷冷目光只是这么瞥着他,内心深处久躁动不已。   今朝才要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看了一眼,又大声叫了他一次:“走了!”   谢聿这才回眸,不过他脸色不虞,一副淡漠模样,真是拿他没办法,顾今朝倒退两步,到他跟前微倾了身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就握住了。   她直拽着他,拽了一下还没拽动。   回眸看着他,简直哭笑不得:“你不走,我自己走了啊?”   谢聿嗯了声:“走啊,你随意。”   可见心中恼意还未消散,哄人她还算擅长,两手都握住了他手,用力:“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这般再三地拉了他了,他便跟着她走了。   她手很软,她牵着他手,他也牵着马。   二人一马这就进了城门,谢聿身份在那,无人敢拦,他跟在今朝身后,走得不快。   街上人来人往,顾今朝放开他手,等他走上前来,与他并肩。   谢聿一身胭脂红,连个大氅都未披:“今日做个了断也好,省的再生事端。”   顾今朝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回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衣衫单薄,脸色略白。   不由就叹了口气:“虽然世子穿这衣服很好看,但是再怎么说,你这身子不好,既然出来也得多穿点啊!”   他本是乘车去见她的,在巷口遇见了才骑马追来的,自然没有顾及到别的。   不过他关注点已经偏了:“我穿这颜色,也很好看?”   今朝一脸正色:“嗯,好看,你穿什么颜色的衣衫都好看。”   此话一出,谢聿赫然失笑,心满意足。   二人走不远,来接的马车就到了,先后上了车,将车帘好好放下,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才觉得浑身暖了一些。车上有一个毯子,谢聿打开了来,让她挨着自己坐了,盖住了两个人的腿。   挨靠了一起,谢聿偏身过来,寻了她两手,都握了手心里。   她天生畏寒,手脚极爱冰凉,他一手抓了一个,放了自己脸侧,给她暖着手。   就这么肌肤相近,今朝手抖:“呃……这样不好的吧?”   她想抽回手来,可他却按得更紧:“别动。”   有心想说阿娘和他爹的事,可他捂了片刻,她非但暖了手,还感受到了不对劲,手下肌肤已是滚烫了。顾今朝连忙倾身过去,抵住他额头,果然已经热了起来。   她顿时急了:“你这身子,不好好管自己,管我干什么!”   说着,大力抽出手来,将毯子拽了起来,直接披了他身上,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了。   谢聿只说没事,可今朝却是按着不叫他动了:“别动,一会回去得喝点汤药发发汗。”   他当然不想回,顺势故意靠了她的肩头:“本来就有往来,说日后再不见的话,不大可能,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在意,只不过下次有事见他,需先知会我一声。”   今朝嗯了声:“有什么事都等你病好了再说,先送你回世子府。”   徐老太医比对了药膳的药方,怒不可遏,徐贵妃不肯回宫,特意命人跟皇帝解释了下,并且请了太医院的几位御医过来对质,世子府现在可谓热闹,可他并不想回去。   对于这些,他只字未提,只是抬眸:“去你府上。”   顾今朝只当他信不过别人,并未多想:“也行,让我阿娘给你熬点药,你好生歇着,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马车行得快,些微颠簸,她偶尔摸一下他的额头,心急如焚。   幸好他一直清醒,光是发烧,并未倒下,到了新宅门前,顾今朝赶紧给人扶了下来,进了家门问了小厮,说阿娘已经回来了,更是喜出外望,赶紧让人去叫她。   客房没有点火,直接给人送了自己的屋里,顾今朝让谢聿躺了她的床,没等多一会儿,阿娘匆匆赶过来了,一看谢聿这模样也不慌不忙。   屋里的小丫鬟过来给谢聿擦拭,他不许近身,只好换了个小厮。景岚开了药,特意叮嘱了来宝去给熬药,又让人去世子府送信。   顾今朝给人带到了,早就松了这口气。   忙前忙后跟了阿娘的身后,见她脸色也不好,心生担忧。   娘两个都出了屋里,景岚脚步匆匆,今朝连忙追了上去:“阿娘今个不是去花房了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景岚懒懒道:“心里不痛快,就回来了。”   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心里就不痛快了,今朝仔细瞥着她的脸色,试图从中窥探一二:“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不是说要考虑和谢呃那个谁的婚事了吗?”   不提他还好点,一说起他来,景岚顿恼:“让他有多远给老娘滚多远,成婚?成个屁!”   这变得也太快了点,顾今朝不明所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怎么?他做什么了,阿娘这么生气,我看他也不是那般无情无义的人呢!”   他当然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就是因为他太有情有义了,所以愤怒。   愤怒的是,他不肯与徐家断了往来。   她从来不屑与谁争抢男人,宫里那个的存在她略知一二,谢晋元说是谢聿娘临死之前托了人告诉他,要照顾好她姐姐的。   即使现在怀疑她,请了徐家老太医来,也还在调查当中,并未断了干系。   今日让人送了新单子去世子府,回来就跟她说了,说世子府有个女人在,正赶上谢晋元来花房接她,一问才知道,昨个晚上徐贵妃竟然擅自出宫,被他保下来了。   一开始遇见谢晋元的时候,他一度将她认错,非说她是谢聿他娘,好吧,她长得可能是跟那个叫什么徐家女有相像的地方,但是她不喜欢被人当做替身。   如今她能感受得到,他对自己的情意,不过她讨厌徐家,尤其宫里那个,徐贵妃偶尔会在宫里出点小事,然后叫他过去,女人的小心思,只有女人才懂。   谢晋元这样的人是不会懂得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的,景岚也懒得说,但是不说不等于可以忍,他再次提及婚事,她只说简单,让他断了与徐家的干系。   他盯了她半晌,说怎么断,今生今世也断不了了。   气的她摔了他一身花花草草,自己坐车先回来了。   这些事怎么能跟女儿说,景岚气还未散尽,直推了今朝回去:“你赶紧回去看着些,谢聿他身子还没调养好,本就比常人要弱些,可别出了大事,去去去,别跟着我。”   阿娘不让跟,今朝只得回来了。   原本以为阿娘和谢晋元能成个□□,这会儿又没个方向了。   谢聿的存在感太强,这样的人孤傲如他,清贵如他,并不是她能掌控的人。   他的信物还挂在腰间,伸手抚过也是五味杂陈。   顾今朝飞快回到自己屋里,来宝熬药还未回来,世子府也未派人过来,屋里只有她府上一个小厮在眼前看着。   谢聿这会已是烧起来了,躺在她床上浑身无力。   他半阖着眼,瞥见她的身影,眸光顿亮:“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   今朝上前摸了他的额头,回身亲自来拧了手巾,给他擦脸:“我才出去就回来了啊,怎么了?难受啊,难受就忍忍,汤药马上就熬好了。”   擦了脸,卷起了手巾又放了他额头上面。   回身坐下了,给他盖上了薄被:“你这身子真得好好调养调养,你看看我,我小时候身子就不好,但是现在就不同了,一年到头也不病一次的。”   谢聿勾着她手,抓着握住了。   今朝回头看看,自家小厮贪闲,早躲了一边去了,她怕被人看见,忙是挣脱了给他手放了被下。   谢聿才要动,她嘘了一声,起身拿了矮矮的马扎过来,坐了一旁。   如此伸手到了被底,才又握住了他手。   掌心滚烫,阿娘说手上也有穴位的,使劲揉着能促进血液流动,缓解高烧。   用力揉着,她低着眼看他:“你说说你吧,今天这么冷的天,干什么穿这么少就过来了?受不得风的,得知道自己什么身子呀!”   谢聿抬眼,一把握住她手不叫她动:“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小心翼翼看着人脸色,生怕言重,其实刚才在路上,有一句话是假话。”   今朝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假话?”   因着高烧,呼吸都重了些,他勾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缠:“今日了断了,以后不许你见他,我在意,非但在意,还十分在意。收了我的信物,那便是我的人了,不许你反悔。”   他目光灼灼,掌心也烫着她,那双眼睛,望进去了,里面都是她。   莫名地心疼,今朝眨眼,不敢再看,忙是别开了脸去,一开口不小心还结巴了下:“谁谁是你的人了?别胡说……”   话音未落,谢聿已是坐起倾身。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双还带着不正常体温的薄唇就落了她唇上,成功将她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谢聿灼热的呼吸似乎感染到了她,整个人都似被火团围住,胸腔当中的那颗心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失控扑通扑通飞快跳了起来。   眨眼,顾今朝浑身都僵住了。   这个混货,沾了一下还吮了口,才坐直了。   四目相对,谢聿舔唇:“现在是我的了。”   屋里温暖如春,院中却是天寒地冻。   景岚慢腾腾走了前院去,也是心烦意乱,一股子邪火无处发泄。   正要回屋去,看门的小厮蹬蹬蹬跑了她的面前来:“夫人!门口来了人了,我看车徽是世子府车马,车上坐着个贵人,她说要见您,让您……”   景岚闻言顿时火冒三丈:“让我干什么?想见我就见我,我是她奶妈呀?”   她踢开脚边石子,转身要走,可来人等不及通传,竟然擅自进了大门,女人一身锦衣,身姿窈窕,慢慢走了过来。   景岚站住,顿时环臂:“诶呦,这位夫人是不是走错门了?”   二人眉眼有些许的相似,徐淑宁一步一步走过来,紧紧盯着她的脸,似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你……你是……”   她脚下踉跄,差点摔倒了去。   景岚瞥着她的脸,略一思索就猜出了她是谁:“怎么?吓着你了?”   她妹妹徐宜宁已经死了,不可能还在世上。   徐淑宁心下稍安,扬起了脸来:“放肆!你可知道我是谁?”   景岚这会正恼着呢,管她是谁:“嗯,真不知道这位夫人是谁,擅闯民宅,理当报官,不过……”   话未说完,女人已怒:“虽不在宫中,也身为贵妃,尔等还不跪下?”   跪下?   景岚上前,也是勾唇坏笑:“诶呦,贵妃呢,要不要我满大街给你张扬张扬,说是贵妃不在宫里就这么跑到大街上来啦?”   徐贵妃本来就是偷着出的宫,怎能张扬:“你!”   景岚故意不说破,只是招手叫了护院过来:“青天白日的,竟然还有人冒充贵妃,怕是精神不好,赶紧撵出去了,省的招灾惹祸!”   徐淑宁气的不轻,可一旁走过来的护院可是不由分说,当真来撵人了。 第81章 小辣椒啊   飞身下马, 缰绳交给了府里的小厮。   穆庭宇身上还背着细软,匆匆忙回了院里,小厮看见他, 可是一脸欣喜模样, 他原来走的时候给父亲留了书信了,没想到人才走, 书信就到了穆行舟的手里。他不叫人去追, 府里人只叫进不许出。   是以府院当中, 有两个人都知道他离家出走了。   见他回来, 当然喜出外望:“二公子可回来了, 主子看了留的书信, 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当中, 没有出来呢!”   穆庭宇闻言站住,随后更是加快了脚步往书房去了。   门口没有人, 他上了石阶,站了片刻,才推门而入。   书房当中,穆行舟就站在窗前,穆庭宇走了他身后,直直跪了下去:“爹,儿子不孝,儿子知错了。”   男人并未回头, 光只是一声叹息:“庭宇啊, 既然走了, 那还回来干什么呢?”   穆庭宇低着头,一味认错:“是儿子错了,儿子知错了,儿子不孝,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兄长,也对不起列祖列宗。”   穆行舟伸手抚额,终于转过身来:“这就是命,庭宇,这就是命,你的命与我是一样的,想当年我上有两个兄长,后来都战死沙场,穆家只剩了我这一股。我与你阿娘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因着她,我坚持了下来,生了你同你哥哥,你阿娘身体不好,不然还想给你添个妹子。你是咱们家老幺,我和你娘偏疼你,你哥哥也是一样的心。可是谁能想到,总归是逃不过一个命,如今你阿娘和哥哥都不在了,中郎府只剩下了咱们爷俩,我恍然又回到了当年……”   穆庭宇伏身磕头,潸然落泪。   穆行舟也是双目赤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同你一样,浑浑噩噩不知该干什么,只能遵从先人的脚步。想我穆王府当年风光,百年来竟然没落成了这个样子,若不是你众位叔伯一起支撑着,真不知道我会不会像你这样,想着逃走,可我的儿,你至少还有逃走的勇气,爹也想了,如果你走了,能逃过这个命,也就罢了,算了……”   少年哽咽出声:“爹,我错了……我错了……”   穆行舟赫然失笑:“从前你闯祸了挨打,怎么打都笑嘻嘻的,不知认错,没想到现如今怎么还知道认错了?所以呢,既然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穆庭宇心中悲苦,无处倾倒,只是一个劲地说着:“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穆行舟一拳捶在窗棱上面,也是愤恨:“我儿有什么错,时不待我,时不待我啊!”   种种过往都在眼前,他红着眼,平复了片刻,走过少年身侧:“起来,回去洗把脸,换了衣裳,公主府来了信,说不定还有转机。”   穆庭宇闭上双眼,片刻之后站了起来。   穆行舟亲自摘下了他身上的细软,轻掸着他肩头:“爹不问你那是谁家姑娘,以后别再想了,好儿郎当精忠报国,穆王府还待兴起,就看你的了。”   少年嗯了声:“我去换衣。”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中还是从前模样,天边的云也是从前模样,穆庭宇出了书房,浅浅目光扫过天空,长长吁了一口气。   回到房中,小厮给他拿了新衣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非要他拿了一件胭脂红的。对镜换上,将旧衣随手扔了一边,这件红衣许久没有穿过了,站在镜前伸手系着领口,身后似有人过来,他蓦然回头。   屋里只有他的小厮,在一旁收拾着东西:“二公子穿上这身衣裳,可真是好看,我可还记着,顾小郎君以前就爱笑你臭美,还总说公子是天下第一美少年呢!”   穆庭宇看着他,嗯了声。   脑海当中仿佛有两个小小少年一起骑着墙头,都是一身的土,即使那般灰头土脸的,顾今朝的脸也那般精致。   下了墙头,穆庭宇跳进了清水池塘,也让她下去。   还能记得那时说的话。   她说:“洗什么啊,再怎么洗你也是个混小子。”   他往她身上扬了许多水:“胡说,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   “胡说,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   “好好好,你是天下第一美少年!”   “……”   其实今日站在城前时候,看见她果然骑马来了,他心里更多是害怕,因为对日后的未知,他害怕他会后悔,也怕今朝后悔。   如此才好,他始终是穆家人,当不负穆家的列祖列宗。   对镜整理好衣领,少年转身,统统将那些东西都抛之脑后。   到了院中,穆行舟已经等了他片刻了。   走上前去,已是神采奕奕:“爹,咱们走吧。”   男人回眸,上下打量着少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   礼物早就准备好了,父子同乘一车,这就往公主府去了。   就在他们往长街那边去的时候,也同样有人背道而驰,往中郎府方向来了,谢晋元才从花房回到世子府,发现徐淑宁不见了,问了人才知道,她竟然私自命人准备了车马,去寻景岚了。   他当即牵了马出来,一路疾驰往这边来了,到了新宅门前,正瞧着两个护院一边一个驾着徐淑宁,将人撵了出来。   再怎么说,也是贵妃,他当即叫住。   两个护院看见是他,连忙放手,上前见礼,说是有人冒充贵妃闯进府院里去了,这话也就听听的了,景岚是怎么个精明的人,她见了徐淑宁如何猜不出来。   他没有说破,让徐淑宁上车。   徐淑宁出宫时候,就一个人都没带,一个人连个丫鬟都没有,显而易见最柔弱时候,她回身看见是谢晋元,眼睛顿时红了。   “哥哥可来了?这里住了个什么人那,不由分说就将人撵出来,若不是看了哥哥三分薄面,这般冒犯,我回去了定要跟皇上说说的……”   她发髻微乱,鼻尖微红,一脸屈色。   谢晋元神色不耐,上前一步,看着她目光冷冽,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说,谁让你来的?本就偷偷出宫来的,就算皇上有心放你出宫,你到这来干什么?你又想干什么?”   一个又字,就已经定了她的罪。   徐淑宁心有不甘,强压了恼怒,依旧好言好语的:“我见到了,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她长得很像我妹妹,怪不得……怪不得哥哥念念不忘……”   谢晋元也不与她多说,大步上前:“上车,即刻送你回宫,至于那些药膳,你祖父会有定论,这笔账咱们日后再算!”   都到了这里来,怎么能就这么走,徐淑宁跟了他的身后,轻言轻语地:“即使回宫,也得哥哥送我回去,我这副模样,如何回的去。你若不想管我,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门前,也好和妹妹团聚,能告诉她你为了一个女子……”   话还未说完,大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一个小厮从里面打开了朱门,景岚抱臂倚了门边,闲闲看着他们两个:“有什么话能不能别在我家门前说,平白恶心人。”   谢晋元叹了口气,大步上了石阶:“别胡说,我与她并无干系。”   景岚正在气头上,哪里能有好气待他,伸手推着他不让他上前来,一用力顿时给人推下了石阶去。   她伸手指了他,横眉立目,眸子里像有那么两团小火苗:“我管你有没有干系,现在就给老娘滚,你赶紧走听见没有?给人带走,让我眼前干净干净,再不走,可别说我不客气了!”   谢晋元顿时回眸:“还不走!”   徐淑宁是在后宫活了十几年的人,存心打了要让他们生嫌隙的心,如何能轻易离开。她吃准了谢晋元碍于皇帝不能把她怎么样,揉了眼睛,非但不上车,又上前两步,站了他的身边来,一副要哭的模样。   “哥哥让我走,我知道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位夫人长得这么像我妹妹,我也想……”   她这般模样怎能骗过景岚,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回身伸出了手去:“拿来。”   开着的大门遮挡着,之前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人拿了什么,景岚只是一转身的功夫,手里就多了一个水盆。   她大步上前,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冒充后宫贵妃到此行骗,我已经派人报官了,真是欺负我孤儿寡母没人做主啊,欺负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说话间,一盆凉水狠狠泼了出去!   万万也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泼辣,一盆水横着泼出来,将谢晋元和徐淑宁泼了一身了。   徐淑宁何时受过这苦,惊叫一声,已然连连后退。   地上有水有冰,仓促之间还差点摔倒。   身上都是透心的凉,可她哪里顾得上这些,踉踉跄跄才站稳了。   才一站稳,水盆咣当一下扔了她的面前,差点砸在她的脚面,吓得她又是惊叫一声,几乎跳了起来,瑟瑟发着抖。   景岚撸胳膊挽袖子,又是回手:“再拿一盆来!”   说话间,竟然真有人送了一盆水来,眼见着景岚又接了过来,高高扬起,还要泼过来,吓得徐淑宁花容失色,大步退了车边,赶紧上了车。   北风一吹,被水泼过的身上冰冰的凉,谢晋元哭笑不得,赶紧将景岚拦了下来,她余怒未消连盆带水都摔了他身上,他也受了。   真是太多年没有见过她这副怒容了,他扶了她,可怕地上有冰摔到了:“她毕竟是贵妃,得经过宫里头那位再与她算账……你仔细别摔了……”   景岚哪里听他那个,对着他又捶又骂。   背后的马车已经很识时务地驶离了,谢晋元拥着她,往门里送着她:“徐老太医他已经……”   话未说完,景岚已是推开了他。   她转身扶住自家朱门,张臂将他拦在了门外:“我不想听那些,徐家人徐家事与我无关。非但他们与我无关,从今往后,我和你也是一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没有关系,我和你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还待上前,她突然又是挑眉一笑:“谢晋元,恕不奉陪,屋里还烧着开水你就同那水一样的,给我有多开就滚多开!”   说着,大力合上了朱门,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第82章 我打死你   汤药的味道经久不散, 屋里一股子的苦腥味。   谢聿浑身无力,靠坐在床边,来宝端着汤药, 及时赶到, 正在床边吹着汤药:“有点热,世子再忍忍。”   他嗯了声, 浅浅目光透过她的肩头, 落在那边面壁的顾今朝身上。   片刻之后, 来宝用小匙盛了汤药, 搅了搅:“好像可以了, 世子看看还热不热?”   平时, 他吃药都是直接喝掉的, 此时瞥着那人,不由皱眉。   顾今朝呆呆面壁, 几近抓狂。   差一点了,就差那么一点,来宝再快走俩步,就撞见了。   谢聿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这么的不可言说。   轻抚着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狂跳,她对着墙上挂着的那把弹弓,长长地吁了口气, 正是聚精会神看着它, 冷不防来宝突然到了身后, 拍了她一下:“小主子!”   吓了她一跳,今朝忙是回头:“干什么?”   来宝往谢聿那指了一指:“世子让你过去。”   顾今朝连忙转身,大步到了床前:“你叫我?怎么了?”   谢聿自己还拿着药碗,一伸手递给了她:“太苦了,吃不下。”   汤药哪有不苦的,今朝顺手接了过来,回身坐了他身侧:“世子可真是娇气,吃药哪有不苦的……啊你等着……”   话未说完,才想起家里也有蜜饯,连忙将汤药放了一旁。   柜子里真的还有她吃剩下的蜜饯,赶紧拿了纸包打开放在掌心,快步走了床前,递了谢聿的面前:“真的还有蜜饯,给你。”   他伸手接过,放了枕边:“先喝药。”   今朝拿了汤药,送了他的面前,谢聿并未去接,光只瞥着她:“喝不下……”   怎么又喝不下了,她吹了吹,拿了小汤匙盛了些,送了他的唇边:“快点喝吧,一会儿药劲上来了,省的折腾太晚。”   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谢聿低着眼帘。   顾今朝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继续喂他喝药:“再来一点,对了,就是这样,我小时候也最讨厌吃药了,不管什么方子下来,都是那么难喝,我姑姑就给我准备了很多的糖,一打那时候就控制不住,总爱吃糖。阿娘说吃糖牙不好,后来看了大半年,才戒掉了。”   谢聿喝了几口汤药了,突然握住她手腕。   她抬眼看着他,他些许倾身,吓得她往后仰了仰,瞪大了眼睛:“那什么,来宝看着呢,别闹。”   他握着她手用了点力气,凑过去就着她手将剩下的汤药喝下去了,谢聿含笑的目光扫过她的唇瓣,还故意舔了舔唇:“喝药而已,想什么呢?”   窘得今朝一下站了起来,回头将药碗递给了来宝:“一共熬了几碗,那两碗先热着,还不知道怎么个事,或许晚点还得给他喝,随时准备拿出来就好。”   来宝点头,拿了药碗往出走:“放心,我再去加把火,先热着。”   顾今朝耳根发热,再回头时,谢聿已是拿了蜜饯轻咬了一口,有些口齿不清:“你这蜜饯放了多久了,也不酸也不甜。”   的确有些时候了,她上前来,看着他眉眼。   真是从小娇养成的,吃个蜜饯而已,这般挑剔,伸手拿了一个,放了口中,顿时瞪他:“很好吃啊,还是甜的。”   那小丫鬟关门的声音传了来,谢聿听在耳中,顿时扬眉,看向今朝:“怎么可能,我吃了两颗,都是这样,你怎么一拿就是甜的了。”   顾今朝坐了床边,凑近了些,低头看他手上的蜜饯:“我刚才拿的是这样的,要不,你再尝尝这个,我帮你挑挑,怎么能不甜呢!”   说着,真的在其中拿了一个举了起来。   谢聿目光灼灼,连着她整个手握住了,掌心滚烫:“想尝你才吃的那个……”   才吃的那个,才吃的那个已经下了肚了,顾今朝眼看着他越来越近,脑中警铃大作。她挣扎两下没能从他手上挣脱,才要站起来,他另只手已然扣了她的后脑上。   随即,那双薄唇又吮了过来,他口中还有苦味,连带着蜜饯的酸甜,这一次可是登堂入室,深深与她纠缠了一番。   “唔……”   有点苦,有点甜。   谢聿到底还病着,才钳制她的力气不过一时爆发而已,顾今朝到底挣了开来,一肘拐在他胸前,给他拐倒了。   她一手抚着心口,后退两步,还直呼呼喘着粗/气。   虽然是痛倒,谢聿同她一样抚着心口也是笑:“顾今朝,刚才你心跳好快。”   今朝顿恼,对着他就挥了挥拳头:“我看你是找打!”   他歪着身子,只是扬眉:“嗯,给你打。”   说着竟是大笑起来,许久没有这么痛快过,摊开了身子一副任你为所欲为的模样。   真是……欠揍。   顾今朝大步上前,双手抓住了他领口:“我真的会打死你……”   他才不在意,眼底全是笑意:“好,打死我。”   漆黑的眸子当中,全是她,她心慌意乱,看着他唇边笑意,竟是下不去手,一松手,这就放开了他。   谢聿扬眉,此时他浑身燥热难解,更是挑衅:“怎么?不舍得?”   他那张薄唇一开一合的,光只盯着,就不断想起刚才的柔软和咚咚心跳,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不想理他,转身就走。   偏他还在背后笑,她走得更快了。   出了屋里,被冷风一吹,才清醒了点。   远远的,听见院外似有吵嚷声,侧耳细听,好像还是她娘的动静,赶紧大步跑了过去,门前两个护院都在,朱门紧闭,门外咣咣作响。   果然是阿娘,她不许人给开门,正是恼怒:“今个你要敢进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今朝上前,忙是扶住了她:“阿娘,发生了什么事?”   景岚握住她手,一起往回走,冷哼出声:“没事,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娘这些年,谁都能受,就不能受他的,今个就告诉他了,让他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下意识地,就知道门外是谁。   顾今朝回头看了眼,拍了阿娘的后背,直给她顺着气:“阿娘莫恼,你不是总说的么,去了这山还有那山,也不是非要在那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不想理他就不理他了。”   景岚发了一通脾气,其实已经不那么愤怒了。   她轻抚发髻,顺了口气,停下了步子:“谢聿怎么样了?喝了汤药没有?”   一提他,今朝顿时垂眸:“才喝了汤药了,我看他没什么事,哦不我看他是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没事折腾人呢!”   景岚如何能知道女儿那些事,她甚至还白了今朝一眼:“别这么说,我还挺喜欢这孩子的,他可跟你不一样,你这身子壮的跟小牛犊似地,人娇着呢!”   顾今朝不敢多说,只哼了声:“阿娘这么喜欢他,让他给你当儿子啊!”   景岚一指头就戳了她的脑门上面:“怎么的,我要他给我当儿子,你干什么去?一天到晚竟胡说八道!”   说着话,再回头,门口果然没有了动静。   谢晋元从来不会在她发火的时候一直做那低头做小的事,景岚冷冷目光扫过朱门,回头拉了今朝又往后院来了。   “走,我去看看谢聿。”   惊得顾今朝立即站远了些:“那什么,阿娘我也累了,我去书房躺一会儿,你自己去看他吧!”   景岚回眸:“这是怎么了?”   心如捣鼓,今朝忙是笑了:“刚才他吃汤药时候,我突然想到了,那间空着的铺子能干什么了,此事非同小可,也算我第一大桶银,得好生铺垫一番……”   既然是想到了好点子,景岚自然是双手赞成的:“不错,那你去吧,我自己去后院就好。”   说着转身就走。   到了后院当中,来宝热了药也才回来,主仆两个同时进了屋里,都奔了床前来。   屋里没有个人,今朝就走了,景岚嘀咕了声今朝粗心,来宝附和了一番。   谢聿好好躺在床边,被都没有盖上。   他闭着眼,似已睡着。   好好的一个孩子,看着就心生欢喜,他同今朝都是让人心疼的孩子,景岚叹了口气,上前拿了被子,亲手给他盖被。   才一动,谢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睁开眼睛,发现是景岚,立即放手,一开口嗓音已哑了:“对不住,我以为是今朝与我玩闹。”   景岚失笑,抓过他手,要放入被底。   一低眼,瞥见他腕上系着的旧帕子,不由唏嘘:“傻孩子,这么多年了,还留着这个帕子干什么。”   谢聿闻言顿时抬眸,他举起手腕,那腕上系着他常年带在身边的旧帕子:“什么?”   景岚将他手强按了被底去,想起往事,也是笑:“当年你爹同我在一起时,我还带过你,你还叫过我阿娘的,怕是忘了。”   她目光温柔,是那样温柔:“这帕子还是我给你的呢,你是真忘了……” 第83章 我来抱你   夜幕降临,星月渐上。   屋里点了灯, 谢聿发了一身的汗, 世子府来了人, 何老五亲自伺候着他, 换上了干净衣裤。他手里拿着那个旧帕子, 那些个支离破碎的记忆怎么也破凑不起来。   景岚亲自去拧了手巾,过来给他擦脸:“想不起就不要想了, 那时你还太小, 今朝才出生都没多久,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就三四岁的样子, 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我一抱你你就不离我半步。”   谢聿手抬了抬,那旧帕子年头太多,已经泛黄了:“所以,我记忆当中,唤过阿娘的, 是你?”   景岚笑,坐了他的身边:“是呀,当年我带着今朝,你爹救过我们的, 后来他带了你来,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这帕子还是当年容华绣给我的, 几次分分合合, 后来我决心北上的时候,临走给你擦脸的。”   谢聿手一松,帕子掉落了床上。   他看向何老五:“你也知道?”   何老五侧立一旁,惶恐上前:“老奴不知,当年照顾世子的嬷嬷因病去了,丫鬟也换了一茬又一茬,老奴始终在京中,确实有几年时间,主子会带着世子常年在外,后来才回京中常住的。”   景岚将那帕子拿在手里,细细地看:“嗯,那几年我同你爹在一起,时间过得好快,一晃你和今朝都长大了,你小时候最喜欢掐她脸的,还记得吗?”   谢聿本就发着汗,身上再次湿透,看着她的笑脸,浑身无力:“那我娘呢?夫人可知道?”   他脸色苍白,手心里都是汗,景岚拿着旧帕子给他轻擦着汗:“你爹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肯说,不过我猜,你娘是徐家女,因选秀还是什么与你爹并未婚娶,所以没有名分。现在你也知道了,徐家没落了,如今还剩一个徐贵妃在宫中苦苦支撑,那徐老太医都多大岁数了还出来主事,怕是家中也没什么人了。”   她这话说得很委婉,徐家女查不到下落的,只有一个人。   谢聿伸手覆住双眼,才欢跃起来的心又是沉了下去:“可是我爹说,她还活着,我爹说我娘还活着,她只是……”   一滴泪自他脸边滑落,飞快落入枕上,那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她只是忘了回来而已。”   景岚看得清楚,不愿打破他的幻想,重新将帕子系了他的手腕上:“嗯,你爹他总不会骗你的,这世上的人,一旦做了母亲,就和孩子的心连在一起,早晚会回来的。”   谢聿沉默不语,她回头让何老五好生看护着,这就出了屋里。   她也是唏嘘,当年一朝穿越,睁开眼睛就在海中飘着,顾不上惊疑,抱着浮木勉强活下来,后来遇见外出的顾家兄妹,把她捡了回去。   从此以顾家双生子顾月华的名义生活,一家人倒也和和美美。   少年少女时候,也常常想,为什么她在现代的病榻上面,会突然穿到了古代来,这个不在历史上存在的朝代,与她有什么干系。   偶尔梦中,还好似能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这么多年了,竟再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了,恍惚走到了院中,一眼瞥见书房当中亮着灯,想到女儿今朝也到了少女时候,不由眉眼弯弯。   推门而入,顾今朝就在窗前写着什么,景岚关上门,慢步走了过去:“干什么呢?”   桌子上都是她从前整理的药膳方子,今朝一手压在药典上,抬眸便笑:“刚才瞧着世子吃药,每每嫌苦,大人尚且如此,何况孩童。我想起我小的时候,也讨厌吃药了,不如那个空着的铺子,改建一下,开一个私房菜,专做药膳调养身子的。另外我记得阿娘不是和我一起整理过那些花儿的属性,也可以放入药中入味,良药虽苦,但是我们可以放些不相冲的东西调解一下嘛,刚好身边就有个病秧子,不如拿他练练手,看看能否行得通。”   景岚闻言便笑,坐了她的身边:“我儿聪慧,但也别想太多,你好好读书,这机会不多,也不知我们还能在京中住上多久,一旦离了京中,怕是再不能有去书院的时候了。”   顾今朝才不以为意,放下笔来:“阿娘不必担心我,上书院虽是一介草民的唯一的别样出路,但是真正去了的人,就该知道,光靠小聪明是不行的。说的到底你看从书院当中出去的人,看看谢聿,看看秦凤祤,看看穆二,无非不是老子是干什么的,将来他们还干什么,是传承,也是命数,我本是女子,既不能去朝堂,也不能上战场,当然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平头百姓才好。阿娘家财万贯,我自当更强,对吧?”   话虽这么说,还觉得是委屈了她。   景岚握住了她手,放了自己额头上,抵住了好一会儿,才是缓过这口气来:“你这个孩子,就这样不好,什么事都太像我了。太识时务有时候也不好,看他们那些干什么,你爹比起他们,不知强多少,论什么传承,你小时候阿娘和姑姑是没有办法,才把你当个儿子养,等以后咱们离开京中了,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今朝笑,站了起来。   她自后面抱住了景岚,让阿娘靠了自己怀里:“我习惯了当个小子,到时候我就娶个媳妇儿,可不想当回姑娘,好没意思。”   景岚失笑,又搂着她亲近片刻,不知怎么着,想起那边还病着那个,也是心疼:“是啊,咱们娘俩好歹日日在一起,你看谢聿多可怜,他爹就是不会哄人,是个闷葫芦,一小没娘的,身边也没什么好人,人的命啊,真是奇怪,总不能叫人圆满。”   今朝听她唏嘘,忙是打探,多问了几句。   景岚叹了口气,这就将当年的事简单说了,临了,才想起谢聿的生母:“我曾经听谢晋元提过两句,从前徐家悔婚,他当妹子的个姑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那时候因选秀名单上有她,不能成婚,那徐姑娘为了他与徐家决裂,径自进了晋王府,后来他出去打仗的空,早产生下了谢聿,等他自千里之外赶回来时候,人已经断气了。”   顾今朝闻言,只觉心疼:“太可怜了。”   景岚也叹着气:“谁说不是呢,更可怜的是他以为他娘还活着,刚才我不小心说漏嘴了,生生打消了他这念头,这会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今朝:“……”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门,找景岚找到了书房来。   她上前开门,是被放进来的一个侍卫,常在谢晋元身边的,他进门便跪,徐老太医比对了所有药膳,众位御医当堂对质,他老人家判定药膳属于无心之过,王爷特意命他来请她过去说话。   请她过去说话,说什么?   景岚顿时咬牙:“好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这分明是偏袒他家孙女,一个无心之过便能了事?这是欺负谢晋元不懂药性,他这个嘴笨的,你等着,我这就过去,看看他们到底能把我怎么着?”   说着拂袖,匆忙去里面拿了一件斗篷披了身上,叮嘱今朝照看好家里,转身走了。   顾今朝听得分明,更是叹息。   送了阿娘出去,她原本想回书房继续整理药膳单子,心思一转就拐了院里去,房中亮着灯,来宝坐在桌边,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似乎在做针线活,顾今朝推门而入,来宝看见是她,忙是拉住了她:“别过去了,那老管事被撵出去了,我收拾了客房让他去歇着,我来回走动倒没撵我,这会世子好像心情不大好,药碗都摔了地上了。”   显然,来宝都受了惊吓了,今朝心疼地拍拍她后背:“没事,我过去看看,今个你去和翠姨挤一挤,我看着他就行。”   来宝当然不放心:“那怎么行,你个姑……家家的,不行,还是叫别人来吧!”   顾今朝只说没事,给她推了出去。   里屋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她的床上根本没有住人一样,送了来宝出去,今朝关好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药碗还在地上,想必来宝都不敢上前了。   谢聿半阖着眼,听见脚步声,微抬了眼,他长发披在肩头,脸边都是汗,和打湿了的碎发。   今朝弯腰捡起药碗碎片:“你吃我家汤药,住我的床,怎么还摔我家的碗?”   他眸色渐沉,定定看着她。   顾今朝收了碎片走回床前,见他这副模样,转身去拧手巾:“你刚才那样对我我都想打死你了,你得了便宜怎还这么伤心模样?我也只当被狗啃了,算了不与你计较了……”   拧了水,她还湿着手,抖了两下,摊开手巾过来坐了床边:“过来些,我给你擦擦脸。”   她脸边的碎发微垂了下来,眼帘微颤,像是有什么在他心上刷了几下,谢聿手尖一动,目光沉沉:“你过来。”   她还怎么过去,今朝往前凑了凑:“好吧,好吧,我过来。”   说着低头,抚着他脸,给他擦脸。   四目相对,谢聿嗓音沙哑,薄唇微动:“嗯,你过来,你过来抱抱我。”   今朝怔住,随即想起阿娘说的话来,原本还以为亲娘还活着,不小心竟是说错话了,低眸看着他那眉眼,心也疼了起来。   她回手将手巾放了一旁的矮桌上面,随即上前一步,走了床头去,张开了双臂:“那你得起来,你病快些好,我来抱你。”   话音才落,谢聿一下坐起,抱住了她腰身。   今朝咬唇,便也环住了他。 第84章 名动天下   书房的房门开了,一人提灯走进。   火红的斗篷犹如一团火, 在暗夜当中, 一下扎进众人的眼, 景岚向来不喜欢身边带着小丫鬟, 她独来独往惯了, 脚下生风,稳稳地, 又爽利得很。   书房当中, 徐老太医坐在一头,围着长桌站了一圈的人,谢晋元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 快步走了过来。   他接过她手里的灯笼, 还虚扶了一把:“怎么自己来的,不让个人跟着点,好歹也给你提个灯。”   景岚淡淡目光扫过书房内众人,她眼睛也毒,看过的人从来过目不忘, 徐贵妃站在老太医的身边,犹如小白花一样的。   桌边站着大小六个御医,御医也分等级,从他们穿着打扮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亲手解开了斗篷的带子, 随手递了谢晋元的手里, 走了徐老太医面前, 翩翩施礼。   徐老太医目光沉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听说谢聿的药单是你比对出来的?”   景岚站直了,坦然看着他:“对,是我亲自比对出来的。”   她长得与自己的小孙女实在相像,徐老太医长长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你这丫头,倒有些能耐,只不过是误会了,实在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女不懂药性,好心办出了坏事,御医们可以作证,药膳的单子并非一起出的,药性相冲分量太小,也不足以致命,现在查出来就好了,老夫可特意给那孩子调理身体,此事到此为止。”   景岚点头:“既然老太医下了定论了,那还叫我来干什么呢?”   徐老太医瞥向谢晋元,扶着桌边的手顿时紧了紧:“药膳的单子,是你比对的,现在你来告诉他,怎么个结果。”   景岚不急不慢地嗯了一长声,之后挑眉笑笑:“这可做不到,老太医恕罪,小女子本来也是识时务的个人,但是事关重大,不能说假话。偏巧了,谢聿那孩子从前唤过我阿娘,一日为母,也终究是个为人母,虽然不是亲生,但是听说我长得与他娘还有些像,这苦命的娘俩个,别人心疼不心疼我不知道,我真心疼,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药膳的单子有问题,这无需置疑,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我想,老太医心中也是知道的吧!”   徐淑宁在旁红着眼睛:“这位夫人,不怕你笑话,论起药性,其实我只懂一二,若不是这般无知,也不会闯下大祸,当然了,错就是错了……”   话未说完,泪已落下。   她一说话,一旁的御医纷纷出来作证,哪个单子是谁所出,因为牵扯的御医也多,一时间药单比对出来的时间线就乱了。   景岚都了在眼里,她见老太医不说话,开始卷袖子,左手卷右手的,右手卷左手的,露出雪白的一截肌肤。   谢晋元忙是过来遮掩:“这是干什么?”   景岚横眉立目,顿时瞪了他:“让开。”   虽是不愿,他还是跟了她的身后。   景岚上前,站了长桌的一角上,笑对几位御医:“敢问几位大人,都是太医院的吗?”   徐老太医在太医院德高望重,太医院多是他的门下弟子辈的,当着他的面,都毕恭毕敬的,不过面对景岚,自然不屑。   碍于谢晋元在,也都应了,说是。   景岚浑不在意,只扬声说道:“药性相冲是大事,学医是为救人,不是杀人,是以入门的第一课,想必老师们都教过你们的吧,什么被反,什么相畏?”   她看向徐老太医,老太医隐隐点着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觉他唇边似有笑意。   这些最基本的东西,有谁能不知道呢,景岚淡淡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徐淑宁身上:“即使是对药性只知一二,也会从反畏学起,半夏、瓜蒌,瓜蒌皮、蒌仁、天花粉、贝母不管是浙贝母、还是川贝母、白鼓、白及反乌头,这些包括川乌、草乌、附子、天雄、侧子。海藻、大戟、甘遂、芫花反甘草。人参、党参、太子参、丹参、玄参、沙参、苦参、细辛、白芍、赤芍反藜芦。硫磺畏朴硝,水银畏砒/霜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牵牛,丁香畏郁金,川乌、草乌畏犀角,牙硝畏三棱,官桂畏赤石脂,人参畏五灵脂。这些,大人们,可有不知道的吗?”   有心还是无意,全屏一张嘴。   御医们纷纷看着景岚,想打马虎眼也不好说话,正是一个瞧着都犹豫着,景岚声色俱厉,冷哼出声:“我一个江湖游医都知道的,最基本的道行,你们若是不知,我看太医院可以清查了,医者仁心,首先得会医,大人们该不会连这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的吧?”   说着又看向徐老太医:“徐老太医德高望重,现在太医院弟子也都师出名门,若是这般无知,却不知太医院是个什么地方了?”   老太医脸色顿沉。   其中一人,忙是回道:“夫人说的没错,这些反畏,开方子的时候,需要注意避讳。”   轻描淡写的一句,景岚眸光微动,不慌不忙又道:“这么说来,大人们应该是都知道的了。”   当然知道,若再说无意,不知,岂不是要被太医院撵出去了?   一个说是,立即就有两个三个,景岚又道:“大黄、黄芩、黄连、石膏、知母、夏枯草这些大寒的药性,你们又有谁不知?”   御医们忙是低头,不等他们回话,景岚拿起了药膳的单子:“中药之温、凉、寒、热、平,谓之“气”;酸、苦、甘、辛、咸、淡,谓之“味”;发表、攻里、化痰、消积、软坚、散结、疏肝、理气、利小便等,讲的是药物的“用”一个用字,能进太医院的列位,不会不知,药性相冲,哪有那么多的偏巧,冲的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地令人体虚,渐病,从血中,肾气,一点点瓦解生意,这是不小心能出的药方吗?我看倒像是千方百计避开常用药,连起日日夜夜的药膳,能置人于死地的。”   她从怀中,拿出自己列出的每一样的错处,轻轻放在了桌上:“所以,是你们刻意联起手想要谋害世子的吧?”   御医们纷纷跪下,不敢抬头。   景岚按着自己所列之册,推到徐老太医的面前:“老太医可以详细看看,每次药膳当中,多少量,这般无意可很不巧,每次都那么不易察觉呢!”   徐老太医伸手拿了过去,先还面无表情,待仔细看清景岚所书字迹,两手竟是隐隐发抖,他惊疑未定,一把扣下药册,瞥向了景岚。   徐淑宁在旁扶着他胳膊,察觉到祖父的异常,也是皱眉:“景夫人说这话未免太过刻意,我的确不大懂药性,药方的确也是御医们决策出来,就是我过一眼……”   景岚根本就不搭理她,只是定定看着徐老太医,扬眉一笑:“我知老太医身份,也十分仰慕,却不想您这孙女说不懂药性,天下人都知道徐贵妃是老太医的亲孙女,若有心袒护,也总得有说得过去的证据,不然,天下人会说,哟,那就是徐老太医的孙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的是谁过错,全听在了老太医身上,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其实想做医,还得先学会做个人,您说呢?”   她对徐家,本就存着一口恶气。   也知道谢晋元定然护得住自己,自然放开了胆子说,一个不得宠的贵妃,因着外臣子,偷离出宫,徐家也定然不会张扬此事,现在御医们都被请了来,说明谢晋元不打算草草了事。皇帝还得让他三分颜色,她不替他说这些话,又有哪个能懂药性,敢怼老太医呢!   徐老太医一口气梗在嗓子里,也是火冒三丈,腾地站了起来:“我孙女……我孙女怎么了?宜宁要在,天下人也早知道她了,我那孙女谁能比的上……我那孙女……”   一口气没缓好,他直直往后一仰,竟是昏了过去!   幸好旁边有人,给接个正着。   也不敢乱动,先放平在地上了。   徐淑宁尖叫一声,顿时大哭起来,谁也不叫上前,景岚实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其实她从第一面见到徐老太医,就觉得亲切。只不过因恼怒他袒护徐贵妃,才牙尖嘴利,一句不饶,眼见着老人家倒下,她心里也咯噔一下。   到了跟前,眼见着徐淑宁还护着心口哭,一把将她推开了。   她上前急救,幸而只是气梗住了,只按压几下,人就幽幽醒过来了。   院中又有嘈杂之声,谢晋元得了消息,宫里来人接徐贵妃了,徐家事 ,还得自徐太医这了,他让人搀着徐淑宁,这就给人先行送了出去。   至于太医院的这些御医们,也各自摘录在案,还得细审,被人拖了下去。   徐老太医人气还不大顺,先不能移动,景岚给人救了过来,长长出了口气,跪坐了他的身侧,慢慢给他顺着气。   寒冬腊月,地上还有点凉,这口气顺过来了,她回头叫了丫鬟去找有力气的男人过来,想给人扶起,才一动,老太医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景岚心生愧疚,自然柔和许多:“老太医见谅,景岚只是为了给那孩子争一口气,谢聿与你徐家也有些渊源,想必您也知道,如果他娘还在,定然不会有此事发生。世上哪有那么多偏巧呢,分明就是人为的……”   话未说完,老太医的手又抖了起来,他手一滑,又狠狠钳住了她的手腕:“你……你究竟是谁?”   景岚怔住,不明所以:“我名景岚。”   徐老太医定定盯着她眉眼,再三确认了,眼睛顿时红了,就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他挣扎着要坐起,扯了她手已是老泪纵横。   “不,你是我孙女宜宁,你是我孙女宜宁!” 第85章 还看还看   站在树上,能看见高墙里面, 那个长廊长长的。   小小的顾今朝顺着枝杈上了墙头, 顺着墙头又瞪着墙面一路下滑, 此处眉眼巡逻队通过, 她人小腿快, 蹬蹬蹬跑进了长廊里。   出了长廊,正遇见巡逻队往这边来了, 她大大方方迎上前去, 装作大人模样还抱了拳,说是世子哥哥让她来的。   当然无人戳穿,她急忙跑了。   跑到一处院中, 四处安安静静的, 上了石阶,赶紧去敲门,可惜无人应她。   推一推,推不开,她只得跑到窗下用力扳着爬了上去, 窗棱上还挂着小铃铛,小心扶着了,才跨腿进去。   腿短,下去的时候扶着窗棱, 伸脚点了点, 点到了一个矮凳, 小小的人儿松了口气, 整个人都站在了矮凳上面。   再回头时候,慢慢下了矮凳。   一个人都没有,可门锁着,怎么能没有人。   今朝轻手轻脚地走过屏风,进了里间,这才看见床上的人儿,小谢聿仰面躺在床上,盖着薄被,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她过去站了一站,看见他额头有汗,伸手摸了一把。   手才一碰到他,谢聿突然抓住她手腕,睁开了眼睛,看见是她才放开了她。   小今朝眨巴着眼睛,低头看着他:“好哥哥,你怎么了?病了吗?门怎么锁着?叫了大夫给你看病吗?吃了药了吗?”   一口气问了好几句话,谢聿全部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她。   她今日淘气,跑了一身汗,额头上还有新刮的一个小口子,他回手在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帕子来,这就坐了起来:“我不叫人进来的,才梦见我娘,想跟她去,你就来了。”   说着,拉了她上前,给她擦脸。   小今朝回手解下腰间的锦袋,抓过他手来,从中倒出了两颗糖豆来:“我在穆二那抢来的,他糖好多,这个特别甜,给哥哥留了。”   谢聿摊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两个糖豆。   他听见这个陌生的字眼,不由皱眉:“穆二是谁?”   顾今朝笑着眨眼,想起来就眉眼弯弯:“一个伯伯家的哥哥,我爹带我去玩了,他家里好多玩具,还有好多好吃的,他娘好温柔的,他哥哥人也好好的,我……”   话未说完,那两颗糖豆已经随着谢聿的动作飞了出去。   那帕子还在他掌心擦了擦,谢聿白着一张脸,眸色漆黑:“你这几天没来,就一直跟他玩了?”   今朝回头看着,那两个糖豆早不知道滚落哪里去了。   她下床,有点生气了:“好心给你带了的糖,我都没舍得吃,你不喜欢吃干什么要扔?”   小谢聿眉峰微扬,只是冷笑:“我为什么要吃?你那么喜欢和他一起,那还来我这干什么?”   顾今朝抿起了唇,她一步一步后退:“好吧,哥哥好像不喜欢我来,那我以后就不来了。”   后脚跟不知道撞了什么上面,还踉跄了下。   她始终看着谢聿,那眼前的小小的谢聿似乎急了,他那么向前一扑,也摔落床下。   这么一摔,顾今朝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伸手在床上摸索了下,摸到谢聿还在,才松了口气。   看护了他半宿,才睡了一会儿,她竟然做梦了。   梦中的情景似幻似真,仿佛真就在眼前,她伸手抚额,使劲揉了揉脸,才清醒了一些。   仔细一想,好像真的有那么回事,忘了因为什么,反正因为她,谢聿从床上摔了下来,吓得她叫了人来,然后逃跑了。   此时在梦中想起,也是可笑。   天亮了,伸手覆在谢聿的额头上,才一动,他按住了她手,睁开了双眼。   顾今朝喜道:“恭喜世子,退烧了,看来你身子是好了许多,从前一烧总是得烧几日的,以后可得注意,千万别有下回了。”   她是真心欢喜,眉眼当中都是笑意。   谢聿看见她这张笑脸,也是勾唇:“死不了就好。”   他坐了起来,见她脸上还有睡着压的印痕,伸手抚了下:“你在这看了一夜?”   今朝才不以为意:“没事,我精神着呢,世子也起来吧,我洗把脸换了衣裳,一会儿要去书院了。”   他才待伸手,她偏脸躲开了去。   顾今朝快步离开,边走边说去找人来。   谢聿坐起,盯着她的背影,抿唇。   很快,何老五拿了新衣过来,他服侍着谢聿换上,也啰嗦着叮嘱他,以后千万仔细身子,不能再冲动了。   谢聿随口应下,穿戴整齐,下地洗漱。   床边还挂着一把弹弓,这房间是顾今朝的,被褥是她的,上面似乎还有她的味道,屋里摆着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   环顾一周,才来得及打量一番,发现摆设有些简单。   她不像别的姑娘那样喜欢红红绿绿,墙上还挂着她喜欢的金裸子,喜好就是那么明了,梳妆台倒也有,可上面没有任何的饰品,谢聿伸手一一抚过,低眸不语。   亮天之后,府中人都起来了,按部就班地做事,顾今朝走了之后就没影了,谢聿拾掇了一番,亲手给叠了被子。   他展开双臂,活动了下筋骨,发现自己恢复不少力气,应当是没事了。   何老五一旁看着自己,他才有笑意又板起了脸。   负手而行,匆匆走过。   出了屋里,才下石阶,一旁厢房的门也开了。   顾今朝还掩口打着哈欠,和个丫鬟说着话,她没抬头,自然没有看见他。   下了石阶,这姑娘展开双臂,狠狠抻了个懒腰,谢聿大步上前,两个人当即撞见,相差两步远的时候,又都站住了。   谢聿依旧一身锦衣,只不过腰间多了个牛角匕首,轻轻一卦,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顾今朝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笑:“世子好了,大喜。”   她一身白衣,腰间也挂着同样的匕首,谢聿看见,点头:“大喜的事在后面,你守了我一夜,我当回礼才是。”   要什么回礼啊,今朝忙是撇清:“我娘临走时候吩咐我要看顾好你的,这有什么,要什么回礼,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虽然这话有撇清的嫌疑,谢聿却不大在意。   他即刻转身:“过来,今个是非谢不可。”   其实说起来,他还是这般英姿傲然,才像他,她不喜欢病恹恹的世子,如此看着他,仿佛自己被叫过去了,也是理所当然,赶紧就跟了上去。   谢聿走在前面,可惜也就走了这么几步,就不知往哪边去了,今朝大笑,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她倒退着走,边走边是看他:“世子无病才好,我刚才想了下,所有苦恼都是庸人自扰,真个好没意思。”   说着,站住了对他勾指,让他过去。   谢聿上前,她定定看着他,此刻已然忘了自己是谁,他是谁。   只是记得,他的欢喜。   顾今朝等他站了眼前了,才低声说道:“该在一块的人,早晚能在一块,不能在一块的人终究会分开,想多了没用。我不喜欢扭捏,喜欢我的人,我才喜欢,世子如果当真深情,那我也试试,如果日日看着欢喜,定不负你。”   谢聿蓦然抬眸,不由勾唇:“如此,便说定了。”   眼看着来宝和何老五快到眼前了,今朝一拨腰间的匕首:“信物还在,放心。”   她对他眨眼一笑,转身就走,他连忙跟上。   一个时辰之后,二人用了早饭,一起读了会书,又一起出了新宅。   顾今朝说先送谢聿回世子府,他却提及了谢礼,还非谢不可了。   二人上了车,单单就这么两个人的时候,谢聿牵了她手,紧紧握了手里。今朝不习惯被人这么全握着,也反手抓着他手心,你握我,我握你的,就这么折腾了几次,到底是十指交缠了一起。   这么光明正大的一起牵手,反倒没有人说话了。   到了书院,先后下车,顾今朝背了书箱,才要往学堂走过去,谢聿却是跟了过来,她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她们,才是对着他摆手,不叫他跟。   谢聿就坦然跟在她身后,相隔不过一丈远。   顾今朝开始有点后悔了,她可不想引人顿足观看,尤其在丙学,如果让人看出她与谢聿过分亲厚,只怕流言蜚语会一下爆发了。   可她不管是瞪他,还是瞪他,他都浑不在意的。   走上石阶,她站了学堂门口,往里面看了眼。   同窗们都在,她后面的那个也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那股子欢喜气一下子淡了许多,才要走进,书箱被人扯住了。   顾今朝忙是回头,谢聿提着书箱的肩带,一把扯落了去。   他伸手提着她的书箱,转身就走:“跟上来,今日送你一大礼。”   诶?   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今朝忙是跟了上去:“喂喂喂,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等等,等等我!”   谢聿不回头,只脚步匆匆,从藏书阁下的长廊一直往北,出了院落,上了山背,爬了石阶能有三十几,再往下竟是绕了书院的另外一侧去。   那里面有一静院,门口松树挺拔,还有侍卫看护。   当然了,看见谢聿,立即放行。   顾今朝可从来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抬眼看着匾额才恍惚认将出来:“这是甲学的学堂?”   谢聿嗯了声,走得更快:“先让你过来,但是需得你自考通过,否则大考一过,即刻打回丙处。”   她想起那谁谁,也觉整日见着尴尬,嗯了声。   谢聿见她神情,知她心中所想,并不回头,只淡淡道:“既然应许我,不许再私见他。”   今朝也不想见,只重重点头,就算应下了。   学堂与外处都不一样,走到门口,听不见一声嬉笑玩闹声,宽敞的大堂当中,也只寥寥几人,顾今朝随着谢聿走进去,环顾一周,目光落了窗边。   那里坐了一少年,他单手托腮,也随着谢聿走进,将目光投向了她。   顾今朝才瞥过去一眼,还没仔细看清少年模样,前面的谢聿已经转过身来了:“知道让你来是干什么的吧,再敢多看一眼,眼珠子挖下来!”   今朝:“……” 第86章 面如冠玉   书院的新任山长亲自出面, 留下了她来。   谢聿没有时间在书院逗留, 不过就这么放她在学堂, 也不放心。   二人站在门口, 他往里面瞥了眼:“来这的学子无非分成三种人,一种是寒门子弟, 闷头只知读书十分清高,一种是名门望族目中无人,还有一种,是无需读书,纯纯来放风的。刚才那个, 是第四种人,碰不得,也看不得, 记住了。”   今朝嗯了声, 很好奇:“他是谁?”   谢聿薄唇微动:“质子卫渊,闲来无事麻烦一个, 学堂里还有他的近身侍卫,想活命就离他远一点。”   他了解她, 向来不喜欢麻烦事,还很识时务, 是以放心。   一听是质子,今朝立即沉默。   她从来都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被她列位自己人, 才能在她的世界里放肆。   谢聿将书箱给了她:“你不是说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去宫里有事, 回来接你,若是迟了,你就在书院门口等着我。”   早上阿娘也没有回来,府上没有车,顾今朝连连点头,应下了。   谢聿安顿了她,匆忙离开了去。   同谢聿说的一样,山长虽然留她下来,但是明确说了,她还需参加一个月之后的进考。之前因退考一事,整个书院怕也是没有谁不认识她了,从前在丙学多半都是玩闹,冷不丁到了甲学来,还有些许不适应。   一间学堂当中,寒门子弟少之又少,但少不代表没有,能有三五个人,他们常在一处说话,剩下多半是名门望族出身,她被谢聿送进来,无人注意,没谁上前来说话。   夫子安排她坐在后面旁听,这样也好,顾今朝背了书箱坐了最后面的位置。   其实京中多俊男,尤其书院当中的小公子们,多数还没有世故起来,少年英姿,各有各的姿态。   之前她看见的那个少年,在她的斜前方。   进门时候,之所以注意到他,也可能是那一回眸,他眸光当中带着些异色,好奇才多看了一眼,走过他的身边,能见他颜色,当真柔美。   他身穿异服,虽然发饰与本土人没甚两样,可耳边的耳饰似乎昭显了他的不同。   顾今朝从小和小子一样,走路生风,动作之间向来潇洒,自带三分英气。   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敢轻易佩戴饰品,生怕别人多想,此人刚好相反,男生女相,天生异瞳,偏还带着耳饰,美得野,美得放肆,可你要说他是女子,怕是无人相信。   因那一双眼,邪气得很,分明是少年之色,一举一动之间,多有笑看风云的姿态。   不多一会儿,钟声响起了,夫子来上课,堂中顿时鸦雀无声。   顾今朝在下面所学之处,多半是靠秦凤祤,至此才听上一堂真正的大解,她心无旁骛,也不出头,静静坐了后面悄无声息的。   这间学堂,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不少。   钟声响起的时候,夫子先行离去,顾今朝低头默书,聚精会神地。   正是在心中默念,纸上突然暗了一暗。   她笔尖一顿,抬眸。   前面的少年回过头来,正探头看着她写字。   他眉清目秀,偏是个光头:“了不得了,我竟然坐了顾今朝的前面,看来夫子待我真是不薄。”   之前没有注意到,顾今朝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你认识我?你是?”   光头整个人都转过来面对着她,还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书院当中,有谁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是左侍郎府上的小和尚,陈长生。”   他穿着打扮同平常人一样,只是光头看起来突兀了些。   今朝虽然心有疑惑,但也对他笑笑:“长生,你这名字起得好,名姓之中已有命数,我看你福泽深厚,定是个心善的好人。”   话音才落,一声嗤笑在前面传了过来。   顾今朝循声望去,却不知是谁才笑的,她环顾一周,似不以为意,依旧低头写字。   陈长生双手合十还说了一声阿弥陀佛,今朝抬眼就笑:“为什么说自己是个小和尚?”   长生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不是我说的,是我一小就是个小和尚,我阿娘说我生下来以后勉强能活,只有不断修好修善才能好好长大,是以一直在寺中常住,偶尔才回府一次,这次师傅让我来修行,没想到我也很擅长读书……我听说过你的,没想到你人,人生得这般好看。”   话音落了,人脸也红了。   顾今朝不由失笑,可她还未开口,前面又是一声轻笑。   她抬眸看去,斜前方的那人,回过头来也看着她。   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吧嗒吧嗒地打在手心,那双妖冶的眼中,都是点点笑意,她谨记谢聿的话,不想惹事,只礼貌地点了下头,随即别开了眼去。   陈长生头也未回,只压低了许多声音:“别理他,他邪门得很。”   说着又高声念了几声佛号。   忍俊不禁,今朝抬头看了一眼 ,嗯了声继续写字。   片刻之后,前面不知谁叫了陈长生,他转身离去,大步向前,才一转身,不知绊到了什么,差点一头扎下去,幸好顾今朝眼疾手快,倾身一抓,拉住了他。   不仅是她,窗边的少年也扶住了他另一侧胳膊。   今朝先放手,仿若无事地低头。   陈长生站直了,还心惊胆战:“多、多谢。”   少年笑,拉着他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胸口:“小和尚,所以说,为什么要跟别人说小王的坏话呢?”   陈长生顿时明白过来,不过碍于眼前人的身份根本不敢说话,只是低下了眼帘。   少年声音也是好听,如沐春风一样的:“即使背对着我,我也知道你说了什么,小心点呀,小王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会报复的。”   长生哪里还敢反驳,只哼哼啊啊地答应着。   顾今朝都听在耳中,只当不知,片刻之后,前面又坐了人,她以为是陈长生回来了,也未注意,可一抬眼却是吓了一跳。   少年沉沉目光正落在她脸上,见她惊吓,不由失笑:“怎么?吓着你了?你就是顾今朝?”   今朝坦然点头:“我是,怎么了?”   书院当中并无大小高贵之分,是以众生才能共处。   她收好书卷,也目光浅浅,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少年笑,向前倾身:“我问你,你进门的时候看我干什么?”   他与常人不同,不看他才奇怪的吧?   今朝想了下:“不经意看见,没什么,如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少年扬眉:“你真是不听话,那谢聿是不是跟你说,不许你多看我一眼?还说要把你眼珠子挖下来,现在他人不在,你还看?”   顾今朝闻言顿笑,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她和谢聿之间的对话的,但可以看出,这个质子在京中生活,该有多无聊,才会到处找茬。   她目光浅浅,正色道:“那怎么办,公子挡了我眼前,我不看公子,还能看什么?”   少年顿笑:“巧言善辩,看来你和谢聿要好,他那种人竟然也有朋友”   其实顾今朝在谢聿面前,的确是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他霸道,强势,看着她的目光总是让人太过心疼。   可在别个面前,尤其这样看不出深浅的,她也是从不露怯,什么都能藏在心底的,听闻这少年将谢聿归位那种人,竟生了维护之心。   楚国的质子送了来,那是战败之后的战利品。   还是谢聿亲手捕获的,扬眉便笑,她也是假意不识:“我们世子的确不才,敢问,这位公子是谁家儿郎?”   少年笑意顿失。   他一拍案前,这就站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回眸,回眸便笑:“小王卫渊,你记得了。”   说着,两步回了窗边。   自此钟声再响,学堂当中安静了下来。   到了晌午下学时,顾今朝将小记捋顺好,收拾了书箱背起就走。   从甲学出来,走过藏书阁下,长廊当中还站了不少人,有人看见她了,还远远打着招呼,现在她走在书院当中,已经习惯了。   出了书院,谢聿果然来迟了,今朝就站了一边静静等候。   站了一会儿,侍卫队拥簇着卫渊从后面走了出来,二人本也不相熟,顾今朝索性假装没看见,别开了脸去,不想这人还未走过,便停下来了。   侍卫队侧立一旁,卫渊站了顾今朝的面前,她不论如何也装不下去了,只得回身见礼。   少年扬眉便笑:“自从我到了大周,还一个朋友没有,今个遇上就巧了,你家住哪里,捎你回去?”   顾今朝忙说不用,断然拒绝:“马上就有人来接我了,多谢公子好意。”   说着,她一眼瞧见世子府的马车已经往这边来了,远远一指,更是喜笑开颜:“看,他来了,那我先走了。”   卫渊也看见了:“那真是巧了。”   顾今朝可不与他再做纠缠,就那么轻轻一揖,赶紧奔着马车走了过去。   车夫看见她了,登时停车。   书箱放了一旁,今朝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车内谢聿端坐一旁,还虚扶了她一把。   回身坐了他的旁边,她还拍着胸口:“万幸,万幸你这会可是来了。”   说话间一眼瞥见谢聿竟是一身朝服,不由拉了他袖子细看,诶呀一声。   玄色的暗纹朝服,没想到穿在他身上更显神俊,顾今朝长叹一声,双手合十:“老太爷,说不定我这回是捡到宝了……”   谢聿顿时勾唇:“不然呢?”   她登时捂眼:“可不敢再看了,世子今日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再多看一眼就要死了……”   一时没绷住,谢聿笑得肩动,正是说笑,问她要去哪里,门帘一掀,又有一人钻了进来。   少年不请自来,也是一脸笑意。 第87章 一轮明月   世子府中, 徐老太医穿戴整齐, 这口气是彻底缓过来了。   他静卧许久, 情绪也终于平复了下来。   景岚就坐在他的床前, 已经守了他大半夜了,已经到了第二日还是不敢离开。老太医情绪激动, 始终坚称说她是他的孙女徐宜宁。   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这么个德高望重的人,其实看着他这般模样,只觉可怜又可叹。   谢晋元让人做了点粥,亲自送了过来, 他送了她的面前,示意她来照顾一下。   说实话,景岚一夜未眠, 自觉已经仁至义尽, 她并没有接过来,光是回眸淡淡瞥着他, 脸色不虞。   徐老太医坐了起来:“你说你原名什么?今年几岁?祖籍哪里?”   他这般急切地模样 ,毕竟是个老人家, 景岚缓了脸色,接过粥碗, 应了一声:“我原姓顾,是顾家女, 名叫月华, 今年三十有二, 祖籍淮地。”   徐老太医目光当中的那点光亮又渐渐熄灭了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就连字迹都像,这世上哪还有人像她那般爱写半字,她向来聪慧,对药性了解得比我这个老头子都通彻,我就说她怎么能死呢,怎么能呢!”   他悲痛欲绝,伸手捶着自己胸口。   这般伤心,她看了竟也心疼:“老太医说起的这个徐小姐,其实我略有耳闻,但是上有父母亲人,下有朋友儿子,自始至终,我十几岁之前都未来过京中,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徐老太医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颦一笑像,说话的口气像,狡黠的模样像,字迹像。   可景岚说她十几岁之前从未来过京中,这又说不通。   起初的激动,到头来似一场空,更觉难过。   景岚也不愿这样打击他,只不过,有些话不得不说:“还有,至少您孙女她生了谢聿,谢聿今年十七,过了这个年眼看就十八了,我今年三十二岁,完全没有那种可能,老太医看着我这张脸,也该知道,只是长得有些许相像而已,我并不是她。”   徐老太医眼前已是模糊,她说得没错。   看着她姐姐就知道,徐宜宁若还活着,三十七八了,年纪对不上。   最主要的是,当年,明明确确是断了气的,那是他亲眼所见。   想起从前孙女模样,徐老太医不禁老泪纵横,景岚不愿再刺激他,盛了粥来喂他:“老太医还是先吃点东西吧,若是您孙女还在世上,也是想让您老人家健健康康的,无忧又无愁。”   他如何能吃得下去,直摇着头。   景岚也熬了一夜了,一脸疲色,她见他说什么不肯吃,就将粥碗放了一边,起身告辞。   谢晋元忙出来送她:“在这歇歇再走?”   景岚披上自己的斗篷,轻摇头:“不了,我得回去看看,一夜未归,容华和今朝怎能放心,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世子府了,以后有关徐家的任何事,都不要来找我。”   她脚下发飘,谢晋元虚扶了一把,又被她摔开。   出了客房,外面阳光明媚,景岚下了石阶,脚步缓缓。   谢晋元紧紧跟了她的身后:“徐老太医于我有恩,他在一日,便没办法断了干系,贵妃一事,牵扯甚多,皇帝一插手也无法再深究下去……”   话未说完,女人已是站住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没有回头:“谢晋元,从前你也怀疑过的,对吧,你怀疑过我就是谢聿生母,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到这件事就无比愤怒。我现在还是从前的那句话,我不是她,无从得知她是以什么心情那样死心塌地为你付出,我只是想说,如果我是她,决计不会原谅你,”   她脾气向来说一不二,谢晋元知道她正在气头上,大步上前。   自背后环住了她,他紧了紧手臂:“你若是她,我也决计不原谅你。”   亲自送了景岚回来,谢晋元重新回到了徐老医的床前,老太医已经起来了,他要回徐家去,身子还有些虚弱。   景岚不在,徐老太医怒目以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年宜宁分明断了气的,她那产后出血我救治不来,是我亲自让她闭上的眼,这位景夫人何以能这么像她?我且问你,你把宜宁埋在哪里了?”   当年因为徐宜宁之死,谢聿抢回了孩子和她的尸首,与徐家决裂。   多年来,都无什么走动,若不是之前有承诺在先,偶尔会多照拂照拂徐贵妃,只怕至今都不会再有交集。   谢晋元沉下心来,只是低眸:“她不是宜宁,宜宁当年是我亲手葬的。”   多年以来,徐老太医从不知孙女下落,从前是伤心不问,如今疑云重重,自然刨根问底:“你葬了哪里?嗯?你把她埋在哪里了?”   谢晋元沉默不语,转身离去。   仿佛还能听见她的笑声,她说她怕黑,也怕被埋,如果她先他一步死了,那就让他把她放在竹排上,到时候她顺着水流,说不定能回到她来的地方去。   他听了她的话,当真将她的尸首放了竹筏上面。   竹筏顺着水流一路往东,他抱着儿子,就一路往东,后来,竹筏找到了,可她已经不在了。   当时年轻,他再见到她时,她已是景岚。   她是宜宁,她又不是宜宁。   救了她们一家,她还带着才出生不久的女儿,世事无常,偶尔也怨过,可分分合合多少次,错过多少次,也不能放下。   他回封地时,不想她离了林家,又进了国公府。   这世上总有些人,一再错过,若不紧紧抓住,唯恐今生无缘。   上了长廊,叫了人来,准备车马,即刻进宫面圣。   景岚回到府里时候,顾今朝已经回来了,她陪着姑姑一起绣着花儿,说着话,三个人一起说了会话,笑闹不休。   过了晌午,容华睡了午觉,景岚回屋里歇息去了,顾今朝手巧,特意在锦袋上绣了朵花,放回腰侧。   其实她早就回来了,谢聿与她一起,本来两个人说好了,她要带他去个好地方,结果那个楚国质子卫渊不请自来,上了车。   京中也有卫姓,百年前就有楚国的质子被弃,后来留了京中,便有卫姓后人。   现在长公主府上,驸马就姓卫。   仔细算来,卫渊同驸马还有几辈关系,他往马车当中一坐,她和谢聿都没法说什么了,可能是看出她的不情不愿,走了长街上,谢聿就让她先回来了。   她走的时候,卫渊掀开窗帘看了她一眼,目光似别有深意。   不过她也只一笑而过,因为她看见了,谢聿在他后面,对着她摆了下手,明明也是熬了大半夜没睡,应当困乏,可是睡不着。   顾今朝回了自己房中,躺了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被褥上,都似还有那人身上的熏香味道,明明就是个不讨喜的人,怎么还记挂上了,她揉着脸,索性脱了外衫给自己催眠。   “我困了我困了我累了我累了我累了……”   摒除杂念,就这么念着困了困了的,竟也慢慢睡着了去。   睡梦当中也不消停,一会梦见谢聿穿着锦衣,在花车上游走,一会儿梦见他穿着朝服,一会儿这身朝服又变成了红衣。   鲜衣怒马,在眼前疾驰而过。   她还跟在后面跑,一路跑了家里来,他飞身下马,竟是来找她了。   这个混物,在门口一直叫她的名字:“今朝!顾今朝!”   说来也奇怪,这世上叫她名字的人多了,偏他的声音就不一样,他是笑是怒,每次叫她的名字,她都觉得肝颤。   梦中人正是唤着她,大门一开,谢晋元和阿娘一起走了出来,场景变换,当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顾今朝,今朝,顾今朝!醒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叫她的声音就在耳边,顾今朝被人推了两把,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梦中的人儿,就在眼前。   屋里昏暗,也没点灯,看模样还没黑天,谢聿一身朝服,就伏身在床边,正握着她的手腕晃她,已经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醒了?”   “嗯。”   “你怎么来的?”   “当然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谢聿冰凉的指尖点在她的脸上,见她躲闪,还坏心地把手放了她脸旁冰着她。   顾今朝低呼一声,一下清醒过来,翻了个身趴在床边。   谢聿匆匆而来,声音很低:“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去哪里?”   他的手可真凉,今朝想了下,遗憾地看着他:“这时候,看门的大叔估计早就走了,我在京中盘的一个铺子,完全是靠我自己挣的银钱,我想带你去看看,因为以后那里可能会做与你有关的东西。”   一听说是与他有关,谢聿顿时来了兴致:“做什么?”   顾今朝眨了眨眼:“先不告诉你,等做成了再说……那个质子送走了?你还未回府上?怎么还穿着朝服?”   谢聿站了起来,回身坐了床边:“此人嬉笑没个正经,你少搭理他。”   本来也不想搭理他,今朝嗯了一声,浑不在意。   她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候想起梦中场景,还心有余悸,坐起来了,轻抚胸口。   胸口虽平,谢聿见她动作,还是转过身去,背对了她去。   顾今朝穿上外衫,犹豫地坐了他的身边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几天你爹来过这儿,我看他和我娘很亲密的样子,如果她们……”   话未说完,谢聿已然回眸:“别胡说,从前是有过一段,不过我能确定,他们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今朝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想到阿娘那样恼怒模样,也未多想。   她荡着腿,谢聿俯身拿了她的鞋来。   他单膝跪地,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亲自给她穿上了鞋,顾今朝想要阻止都来不及了:“诶……世子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的。”   穿上了鞋,谢聿才是起身。   他弯下腰的时候,温柔又深情,他站起来时候,又孤傲如斯。   说一点不动心,怎么可能?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填满了,顾今朝仰脸看着他,突然就很想笑。   谢聿见她眼中笑意,对着她伸出手来:“走,听说今日是个极月,月亮特别圆,夜里星月特别美,出去看看。”   握住他手,今朝跳下床来。   夜幕降临,她手心的那指尖还是那么冰凉,顺着手腕往上摸了一摸,他穿的可真是单薄。   在她家中,二人在一起说话当然不方便了,她想了下,说等等,回身抱了一床薄被,这才跟了他的身后,让他出去。   刚黑的时候,院子当中还真没有人。   顾今朝和谢聿一前一后出了大门,光遇着个看门的,瞧着他们也不敢来问,世子府的马车就停在一边,二人上车放下车帘,车上漆黑一片。   谢聿靠了里侧:“去哪里?”   今朝挨着他坐好,摊开薄被将他和自己都裹了一起,才又掀开了窗帘:“不是说要看月亮看星星的吗?哪也不用去。”   说着在冷风吹过的时候,更是挨紧了他。   车窗之外,一轮明月慢慢爬了上来,随着夜色更浓,星星也逐渐多了起来,两个人挤在一床被里,一人扯着一边。   而肩靠着肩时,顾今朝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同她在一起时,忍不住笑意漾开。   夜空当中,星月还是那样的星月,今朝看了半晌,也没觉得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听见他笑,摇着头叹息。   她勾着他手指头,百般无聊:“你说的极月,就这样?好看吗?”   谢聿笑意更浓,嗯了声。   “好看。” 第88章 抓个正着   屋外星月奇谈, 屋内暖意如春。   景岚回到房中之后, 补了一觉,才睡醒已经快戌时了,她迷迷糊糊也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才到顾家时候, 和顾家兄妹去逛庙会,那时候就遇见了个谁, 还叫过她宜宁的,已经记不大清了。   梦里那人却是看得清楚,像是谢晋元,又不像。   这本毫不相干的一个梦, 即使醒过来了, 还是有些恍惚。   下地, 她走到镜前,在镜子当中看着自己的脸,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她青春还在, 容颜变化不多。   说她像是二十出头的人,也不奇怪。   这么反感谢晋元与徐家,不是没有缘由的,当初开始与他在一起时候, 他十分在意今朝的那个不存在的爹, 二人总不能同心。   如今多年过后, 她嫁了又嫁,从不回头,唯有他还在原地。   解开腰带,扒开肩头外衫,景岚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肩头,在她的右肩上,有三颗小痣,谢晋元对这小痣情有独钟,这也是当年他错认她的话。   他曾说过,她就是宜宁。   她是吗?   她不是,能让他等了这么多年,唯有那个叫做徐宜宁的人吧。   可她不是,她一睁开眼就在水上,之前的记忆都在医院的病床上,偶尔清醒,分不清是古代还是现代,后来即使是做梦,也干脆再回不去了。   多年以来,她都不愿去想。   伸手轻抚过那三颗小痣,景岚合上外衫,重新系好了腰带。   她回到床边坐好,开始回想最初的记忆。   还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她有断断续续的梦,可十几年过去了,根本记不得是什么了,她醒过来以后,便是顾瑾和容华一直照顾着她。   那少年,应该是比她大,她打心底唤了他哥哥,每次一叫哥哥,都满心欢喜,害的容华都总笑她,说是离不了兄长。   顾瑾在时,他守着她,她还没等理清心意,不想这一分开,就是这么多年。物是人非,再仔细回想当年,穿的什么衣裳,都什么口音,说了哪些话,根本记不起来。   她捂着额头,闭着眼,慢慢地一点点往前想。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可是,从前这么坚定以为她与那人毫无干系,现在却也不得不怀疑起来,头疼得厉害,景岚打开窗,吹了吹冷风。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还是不能心安,转身出了屋里,就奔了后院。   这时候顾容华还未睡下,快步进了她屋里,给翠环和来宝都撵了出去,紧紧关上了门。姐妹两个坐了一起,各有心思。   景岚抓了容华的手,压低了声音:“我思来想去的,还是去扬州一趟,探探虚实。”   顾容华嗯了声:“装疯卖傻也不是办法,可扬州真的有什么东西吗?我不能去,此事交给别人去做我也不放心。”   景岚靠近了些许,与她附耳:“正好我有一批料子货,可以借机离开扬州,冬日路不好走,趁机能在外面走上一段时间,到时候我就去扬州看看,如何?”   容华想了下,也握了她手:“我在京中牵制着他们,也只能你去,但是千万小心,也或许那里什么都没有,也或许有什么,总之一定一定要顾好自己才是。”   景岚点头:“我知道,只是,要不要把今朝送走?”   顾容华轻叹着气,低下了眼帘来:“明日我便出府看看,估计是送不走了,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即便是你走,也要稳妥才行。”   景岚浑不在意:“放心,长公主会安排我走一趟商的,名正言顺。”   如此最好了,二人紧紧靠在了一起。   容华不由心生愧疚:“月华,最是苦了你了,若是我有什么差池,你一定帮我照顾好今朝,她是行云,也是我顾家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的骨血了。我时常想,当年若没有遇见行云,是不是顾家就不会有此大祸了,我恨他,恼他,可他终究是回不来了……他到死也没忘了去当和尚,我想他不是不想回来,是回不来了……哥哥没有下落,我这辈子都对不起列祖列宗……”   言语间,眼睛已是红了。   景岚扶住她肩头,拥住了她:“竟说傻话,没有你,我早死了,别想太多了,我们还有今朝,只要她好好的,顾家还有血脉。”   姐两个说着话,想起当年都不由感伤起来。   又过一阵,容华歇息了,景岚陪了她一会儿,等她睡着了,才走出来。   今日不知怎么,月亮特别圆,特别大。   站了石阶上面,正是仰着脸看着,院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景岚连忙迎了出去,来宝匆匆走来,见了她就问可有看见今朝,说是没有见到,这小姑娘就有点急了。   来宝说顾今朝在屋里睡觉时候,她去和翠环说话了,等她回来,今朝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床上还少了一床被子,可是奇怪。   外面早已经黑了天,如果无事,今朝不会无缘无故走的,她从来不会叫人担心。   往远处望了望,景岚也是皱眉:“府上可有谁来过?难道是和穆二出去了?”   来宝想了下:“好像来了人,我听见外面谁叫了一声,但不知是谁,穆家二公子都多少天没来过了,再说都黑天了,外面天寒地冻的,能干什么去?”   说的也是,景岚有点不放心,即刻回屋点了灯,这就出来了。   她在院中问了一问,谁也没瞧见,唯独看门的小厮往外面指了一指,说是和世子一起出去的,应该没有走远。   一听是和谢聿在一起,景岚多少安了点心。   她自大门走出,果然巷口停着世子府的马车,提灯走了过去,不等上前,车夫拦住了她。   景岚常去世子府,怎能不识?   车夫也只拦了一拦,扬声叫了一声景夫人,车上那两个顿时听见了。   夜空当中,满月如圆盘,顾今朝听见车夫喊着阿娘,吓得一下将谢聿推开,起身就往外面走,车上没有点灯,她脚底下也不知踩了什么还差点摔倒,掀开车帘就跳了下来。   景岚提灯也到了车前:“今朝?”   顾今朝故作镇定,应了一声:“阿娘,你怎么来了?”   景岚上下瞥着她,提高了灯瞥着她脸色:“你怎么了?在这干什么呢?”   今朝心如捣鼓,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来:“没、没事。”   平时再机灵的人,一慌了也露出马脚,景岚都看在眼里,回眸瞥向车上。   正是起疑,门帘一掀,谢聿抱着一床薄被出来了,他径自下车将薄被放了今朝的怀里,脸色淡漠至极。   “顾今朝,不用这么献殷勤,你求我的事,恕难从命。”   “……”   这是唱的哪一出?   今朝眨眼,随即反应过来:“呃……世子这般说话,可实在太伤我心了,不过我这个人向来这样,你不愿帮忙就算了,天这么冷,这床薄被还是送了世子罢!”   这话中还有真话,两个人就像打哑谜似地,不过从中也不难猜出,顾今朝是上赶着有事求人家,人家才来的。   景岚在旁看着他们,若是从前,早给人迎进府中好好打探一番了。   然而此时,她定定瞥着谢聿,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   他就那么站在月光之下,今日看着他眉眼,更觉心绪复杂。   谢聿当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上前来作别。   顾今朝不由分说将被子塞了车上给他盖腿,母女两个一起将人送走了去。   往回走了,今朝殷勤地给阿娘提着灯,景岚与她并肩而行。   心里一直嘀咕着,不知阿娘信了没有,生怕她再三盘问自己再露马脚。   可景岚似有心事,一路上都没再说一句话,可叫顾今朝松了口气。   娘两个到了门前,景岚才回了神,拿过了灯给人抓住了,不由分说提了屋里去。   屋里还未点灯,顾今朝在旁忐忑,趁着阿娘点灯的一会儿功夫,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烛火亮了起来,景岚回身坐了桌边:“说吧,今个是什么事,你在谢聿的车上和他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走近车边时候,的确是听见有说话的声音,但是听不大清。   这会发难问了,今朝已经想好怎么说了。   还是阿娘教过她的,说谎的时候要面不改色:“呃……我说实话阿娘别生气,就是想求他去东宫打探打探,太子到咱们府上到底有什么目的……”   景岚蓦地抬眸,声色俱厉起来:“我说过了,这件事你不要再问,也不许再问!” 第89章 挨着你坐   已近年关, 景岚这两日就常去公主府。   连着去了两趟,终于得了令, 要配一批花色,如今花房里的花已经没有什么了, 只得去南方采料了。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又一场雪过后, 入眼的都是白。   到了家门口,景岚捂紧了手炉, 裹紧了斗篷才下车。   雪花洋洋洒洒地,门口站着一人, 已不知站了多久了。   谢晋元肩头薄薄一层清雪, 瞥见她回来了,忙打了伞上前去接,景岚自伞下走过, 到了门前回眸看他:“你还真是一根筋, 说了不让你来的吧?”   谢晋元目光沉沉,亲自给她打着伞:“我看你这两日又雇了一辆车马,要出远门?”   景岚嗯了声, 随口道:“是,明日就要出京采料,不知多久才回。”   谢晋元闻言皱眉:“怎么还不知多久才回?”   她本来就心情不顺, 此时更是冷冷瞥着他, 上了石阶:“与你没有什么干系的事, 晋王爷少管闲事。”   连日来, 他每次来都吃闭门羹,这一次她依然并不打算放他进来,走进大门,站住了,冷目相对:“谢晋元,我们之间,不可能了,你别再来了。”   男人才待上前,怒目:“景岚,从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是如果你敢再随便找个别人,我们便是真的再无可能。”   景岚仰脸一笑,不以为意:“你不计较我还想计较呢!为什么不计较?”   从前的事一直横在二人之间,谢晋元自知失言,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他是哪个意思,她都摔开了他的手去。   大门当着他的面又关合上了,景岚的坏脾气在他的面前表现得是淋漓至尽,可以说她之所以脾气坏,也多是他多年养成的。   谢晋元本就不善言辞,到底做不来鲁莽的事。   他让人继续看着景岚,等不来她回心转意,先回了世子府去寻谢聿。   他走了之后,景岚才在门前离开。   她没有回自己屋里,反而走了后院去,顾容华坐了窗前,正在作画。   景岚进门就叹了口气,容华回头,见是她,轻笑:“怎么来就叹气?不顺利吗?”   景岚将手炉放了桌上,回身坐下,慢慢解开斗篷带子,往窗口瞥了一眼:“那一根筋又来了,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拧。”   顾容华赫然失笑:“能等了你十几年,还能有几个,何况他那样的人,你还是别计较太多了。”   景岚低下了眼帘,轻抚着心口:“我心里不痛快,很不痛快。”   容华也放下笔来,站了她的身边:“怎么不痛快了?跟我说说……”   从前时候,容华也知道些她的秘密。   景岚没说那么直白而已,如今她人要去扬州了,可心里还记挂着一个人,记挂着一件事,这些日子以来,这件事在她心里压得她始终不痛快。   靠了容华怀里,她恨恨道:“等我去扬州回来的,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那个女人,我越想越是生气,皇帝虽不宠她,也给了她封号,太医院多是徐家人,肯定是在后宫有用才留了她一席之地,碍着徐家和皇帝,谢晋元动她不得。那么阴狠歹毒的心,不以其人之道还了她,我咽不下这口气!”   容华拥着她,轻抚着她肩:“那么,你现在这么气,还是因为谢晋元吗?既然知道他的心意,为何还那样不能和他在一块?”   景岚扬起脸来,眼前也已经渐渐模糊:“我不知道,我从前不愿提及他们,也不愿想,可前几天在老太医那得知了一件事,徐宜宁分明断了气了,但是尸首被谢晋元抢了去,之后就下落不明了。听他说起这姑娘的体貌特征,还有身上的小痣 ,我简直……我简直不愿意再想。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我气也好恼也罢,我发现我最不能忍的,还是宫里那个,若不是谢聿他自己发现了,只怕到死也不会知道,他自小体虚还好,大了以后可是被人害的,可也是,太医院出的良方,有谁能怀疑呢!”   这两日,姐妹两个时时在一起谈心,就算景岚没有直说,容华也明白了过来:“你是说,你这是借尸还魂?你占的这身子,就是那徐家小姐的?那徐贵妃是刻意想害谢聿?她自己的亲外甥,这是为何呢?”   若不是多年信任,此事不能被人所知。   景岚轻点着头:“能为什么,无非一个情字,得不到,气不过!从前我只当自己是个替身,现在看来是那样了,怎么就偏偏是这个……我不恼别的,我现在只想把那个什么贵妃撕成碎片!”   不知为什么,看见谢聿,就越发地恨她。   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恨不得这就杀了他!   她平复了许久,看见谢晋元也难免迁怒于他,可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去扬州,景岚只得先将这口气压下去了:“等我回来的,我一身身家无非不过是身外之物,到时候就是全搭了,我也要把她这个毒妇先弄掉了再说!”   语气虽重,眼中也有什么流了出来,容华忙是给她擦泪:“说着说着怎么还哭上了,你说得对,她这般害人,必当留不得,她靠了谁,就从哪里下手就好。”   景岚也不知自己落泪,忙拿了帕子擦掉了:“是呀,我怎么还哭了呢。”   姐两个靠在一起,车马都准备妥当了,这要离京,一时间还有些舍不得,家里备了家宴,景岚准备了一番,就等今朝下学。   不多一会儿,顾今朝真个下学回来了,进门就奔了火炉子。   从前时候,她偶尔会和谢聿在一起搭车,有的时候,那孩子也会跟着一同进来,今个却是今朝一个人回来的,虽是想着那那么多的巧事,还难免有些失望。   很奇怪,没有什么太多交集,没有生养那样的感情。   但还是很在意,景岚平复片刻,抱住今朝的一边胳膊,给她拖进房中好生叮嘱了一番。   留她在京中,也属不得已,还是让她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于是,只说自己要去南方采料,让她在家中好生照顾好姑姑。   顾今朝当然是一口应下了,她的日子没什么变化,去书院读书,每日背书,得了空时候,她就去她的那个铺子里排药单。   新铺子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在阿娘的帮助下,药膳单子已经先行拎了出来。   就差后厨那些东西,天寒地冻的,又快过年了,就懒得准备,想过了年再说。   新铺子的匾额还未准备好,谢聿说要给她提一个,结果那个质子渊,总是有意无意地跟着他,今朝本来也忙,近日来竟有七八日没看见谢聿了。   年前还有一次自考,就在三日之后。   秦凤祤自外差回来,过府探望,赶得这个巧,家宴还未开。   景岚忙就留了他下来,今朝都差点忘了有多少日没有见过他了,冷丁一见,还甚是想念。   说了一会儿话,他给今朝讲述了他出外差所见所闻,也问起了她的课业,她说自己现在在甲学读书,他还愣了一下。   准备妥当,小丫鬟过来叫他们过去用宴。   秦凤祤也未推脱,就在一边洗了手,二人走了堂口,堂前摆着一个圆桌,一顿相让之后,纷纷入座。   今朝也未刻意坐,只不过随意一坐,秦凤祤挨着她左手边坐下了。   景岚向来信任他,刚好要离京,还嘱咐了一下,让他照看着些今朝,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正是闲谈,还未上好酒菜,外面的小厮匆匆跑了来。   他还是个打头的,说是世子来了。   话音才落,谢聿捧着个锦盒就到了,他身边带了个侍卫守了门口,只他自己大步走了进来。   景岚起身相迎,走了外边来。   他双手将锦盒送上,笑意浅浅:“父亲让我送个东西过来,没有叨扰到夫人吧?”   这个时候谢晋元让他送什么东西来,无非是个由头,景岚心知肚明,随手将锦盒放了一边,忙是招呼了谢聿,问他吃过晚膳没有,邀他入席。   谢聿随着景岚往里走,才过屏风就见今朝笑意。   秦凤祤竟在桌边,两个人挨着,顾今朝往他那侧些许倾着身子,不知听了什么,正是轻声低笑。   来往丫鬟们正在布菜,景岚快走两步,让谢聿过去坐。   谢聿轻点头,却直直走了顾今朝的背后去,他一手按了她的左肩上面,下颌一点,示意她往右边窜动一个位置去。   “我坐这里,你让开。”   “……”   顾今朝回眸看着他,见他面无表情的,不明所以。   不过,她在他面前,向来多让着他,坐哪里无所谓,真个起身动了一动。   谢聿见她动作,坐了她之前的位置上面。   秦凤祤目光浅浅,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世子别来无恙啊!”   四目相对,谢聿扬眉:“托了师兄的福,我近日福星高照,好的很。师兄才回来,我也得挨着师兄,好多沾沾外面的喜气,也想听听,师兄这次出京的所见所闻。”   话是这么说,他右手在桌底一寻,顺着顾今朝的袖子,就抓住了她的手,不顾她受惊模样,紧紧握住了。 第90章 小气鬼呀   这顿饭吃得心惊胆战, 顾今朝可怕被人看见,用了力才挣脱开来。   饭罢,景岚留了谢聿和秦凤祤喝茶,几个人在堂前说着话。今朝侧坐一旁, 想着阿娘即将要离开京中,略有不舍。天色不早了, 秦凤祤先一步告辞,顾今朝亲自来送。   容华趁机说累了, 叫了来宝和翠环一起出来。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景岚和谢聿。   谢聿一直盯着门口,似是心不在焉地。   景岚亲自给他倒了茶,送了他的面前来:“皇帝有心庇护,说明徐家还有余力, 徐贵妃这个人,暂时还动不了, 你别怪你爹, 他只你一个亲人了,怎能不疼你。”   谢聿嗯了声:“其实是老太医, 宫里的太医院中,多是他门生。”   景岚轻点着头:“你知道就好,自己小心一点, 如今才大胜归来, 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祈福的。”   谢聿不作分别, 依旧盯着门口:“夫子此次离京, 也要小心,京中一切事宜,世子府会多加照顾的。”   低头喝茶,抿了两口,门口还没有动静。   谢聿将茶碗放了一边,目光沉沉。   景岚回身倒茶,看着他眉眼,不由暗暗叹息。   片刻之后,门外终于有了动静,顾今朝送了秦凤祤,噔噔噔跑了回来,外面太冷,她进门就奔了火炉,整个人都站在炉火前面。   才烤了一烤,景岚已是连连摇头:“冷一下热一下,岂不是更容易受凉?你倒是暖和一会儿再烤。”   今朝回眸,还搓着手:“外面怎么这么冷,真是让人受不了,整个冬天可快点过去吧,可快着点的吧!”   她从小就怕冷,一到冬天都恨不得天天窝在屋里。   在火炉旁烤了一会儿,浑身暖过来了,简直不想动。   可这个时候,谢聿站了起来,他一说要走,回眸瞥着她。   顾今朝背对着他,正抱着椅背昏昏欲睡,好像没有听见他作别的话。   景岚见他目光,也叫了今朝一声:“今朝!世子要走了,你送他一送。”   今朝回头,不甘不愿地站了起来。   她临出门之前,还特意拿了手炉抱在怀里。   谢聿走出门去,外面侍卫立即跟了上来。   顾今朝提着灯,快走两步,走在谢聿前面:“我最讨厌冬天了,每一年都讨厌。”   背后人不说话,不理她。   她不以为意,脚步更快,一路送了大门外,今朝才站了车边,亲自给谢聿照亮,掀起了车帘。   谢聿上车,一手扶了车帘,回头看她:“让你去送师兄,乐颠颠去,好半晌才回,让你来送我,就一脸不情愿,顾今朝,是不是除了本世子,你待谁都上心?”   顾今朝怔了下:“怎么这么说?”   他心中不快,又不愿与她发作,才要进车厢当中去,今朝又往前凑了凑。   她脆生生叫了他一声:“等等,谢聿!”   这看是第一次叫他名字,平时都世子世子的叫,谢聿站住,她双手举了一个物件,高高地送到他的背后来:“我送秦家大哥时候,可没给他送手炉,倒是人家直催着我快些回去,怕冻着我。”   谢聿回头,她手里捧着小手炉,很明显,是特意给他拿的。   他伸手接过来,再回眸:“小气鬼,说你两句,你那么多话等着我。”   顾今朝抱臂:“到底谁小气鬼?嗯?”   手炉很暖,谢聿勾唇:“你。”   说着赶紧进了车里,掀了窗帘,探出头去看她:“那么怕冷,赶紧回去吧!”   今朝点头,对他摆了摆手:“走吧,我看着你们走了,再回去。”   说着又是环臂,还跺了跺脚。   马车渐渐驶离,谢聿始终掀着窗帘,一直到快要看不见了,才坐回车里。   顾今朝在外面站了好半晌,天上月光浅淡,她一手提着灯笼,扬着脸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赶紧回了院里了。   一夜无梦,早上日头才出来,景岚准备妥当,放了不少干粮放了车上。   她只带了一个账房和两个身边人,一起在院子里说着话,东西都收拾好了,顾今朝和姑姑一起来送她,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这么分开,都有些担心。   景岚悄悄拉了容华的手,二人十分默契都点了点头。   送了大门口,巷口什么人都没有,景岚与同行人欣然上车,随着车夫一甩鞭子,马车渐渐驶离,到底是出了她们的视线。   马车行得不慢,上了长街,街上人多了才慢行起来。   景岚起得早,靠了车厢当中的角落里,这就闭上了眼睛养着神。   马车时快时慢,好在并不颠簸,又过了好一会儿,到了城门前,有人上前查问,早有贴令,谁也没太放在心上。车夫上前交涉,门帘也掀了起来,守城的官兵往里面看了眼,随即放下了门帘。   眼看着要出城了,景岚才睁开眼睛。   她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正要放下窗帘,门帘一掀,一个人又钻了进来。   他一身青衣常服,身上也背着细软,进了车厢不等其余三人问起,已经奔了景岚旁边,拎起了挨着景岚的账房先生,让他坐了对面。   景岚手里的窗帘啪嗒掉落下去,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谢晋元,你这是干什么?”   男人目光沉沉,坐了她的旁边,也不说话,光只靠了车壁上。   幸好他没带太多人,景岚推了他一把,可她能有多大力气,推也推不动:“我这是有事出门,你跟着我干什么?”   可惜任打任骂,人就不动。   非但不动,还闭上了眼睛,大有一种定要跟着她同去的模样。   一听姓谢,其余三人都知是谁,可不敢放肆,都靠边坐了些。   景岚撵也撵不走,实在没办法,靠了他身上叹气。   快过年了,书院放了假,距离自考还有两天,这么冷的天,顾今朝完全没有想出门的心。好在秦凤祤回来了,对她考试之事向来上心,这不,才送走了阿娘,他又来了。   今朝不愿自己背书,就让他在旁听考。   其实对于自考,她是胸有成竹,那些课业几乎都已倒背如流,但是只怕自考时候再遇见太傅,他若恼了她,还是需要考第一才好。   是以背了又背,秦凤祤见她对课业上心,也十分欣慰。   今日来时,他还给她买了缠糖,小小一只,拿在手里像个小玩具一样,全部课业都考完了之后,着实将她夸赞了一番,才送了她的面前。   今朝毫不客气的接了下来,来回在手心里转着:“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每次都要用糖来哄的。”   秦凤祤目光浅浅,想起昨日谢聿看着她的那样眼神,淡淡道:“在我眼里,你就还是个孩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且,我希望你永远都是孩子,不用沾染世俗。”   顾今朝才不与他理论这个,随手将缠糖插在了一边窗上:“我可不这么希望,我得快点长大,阿娘和姑姑还等着我护着他们呢。”   她倒是个孝,秦凤祤渐渐勾唇,又从怀里拿出两个香包,说是秦湘玉做的,要送她的。   今朝在掌心看了片刻,收起挂了腰间。   她腰间单单一个牛角匕首,秦凤祤一眼瞥见,不由想起昨日谢聿身侧,似乎也戴着那个匕首,不知怎地,他定定盯着这匕首,心中忽然慢慢沉了下去。   “你还戴着这个匕首?”   “嗯。”   问了她,她也没太在意的,秦凤祤垂着眼帘,淡淡道:“当初,如果我舍了秦凤崚,带了你出世子府,你会不会觉得,为人兄者,当得,因此更亲厚一些?”   今朝想了下,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当时还是有些伤心。”   这样的伤心,他经受不过,自然懂得。   秦凤祤浅浅目光,再次落了她腰侧的匕首上面:“当初,我也恼过世子,现在想想,不过是太过较真了,这世上总有些事情,难以言表。”   今朝笑笑,不予作答。   香包是秦湘玉送的,自然要道谢回礼的。   两个人沉默片刻,又开始说着一些闲事。顾今朝正和秦凤祤说着话,院中又嘈杂起来,她快步到了门前一看,府上又来了贵客。   禁卫军守在门口,李煜一身常服,身披大氅,慢慢走了进来。   过往遇见的小丫鬟小厮,无不磕头见礼。   顾今朝笑意渐失,眼看着禁卫军都留了前院了,她叮嘱了秦凤祤不要出来,自己却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寒风冷冽,再冷也冷不过人心。   之前谢聿真的去东宫打探了一番,可惜太子对此事只字不提,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来干什么的,此事阿娘才走,后院只姑姑一人,她如何能放任不管。   快步走了后院去,到底还是落后一步。   李煜早进了屋了,来宝和翠环都被撵了出来,顾今朝走了门口,上了石阶。   她才要进去,在门口竟听见了里面姑姑的声音,想必两个人都在门里不远处说着话,不然不能听得这么清楚,今朝当即顿足,回身站了门边细听。   姑姑神智清醒得很,似在来回走动着。   她的声音不急不躁地,整个腔调还似带了三分愉悦:“太子说的是,现在只要太子应许我一事,我便真个与太子站在一处。”   李煜笑,似不以为意:“什么事?”   顾容华又来回走了走,不知说了什么,听不真切。   反倒是李煜十分惊异,突然扬声:“你说什么?你想进宫?”   顾今朝顿时抿唇,屋里的顾容华已是嗯了一声:“既然你父皇挂了我的画像,想必也知我的存在,多年前一场大火,顾家从此消散个干净了,说到底当然是心有不甘,想要讨个说法。”   李煜:“不,此时你躲还来不及,为何还想进宫,一旦捅破了这层窗纸,只怕父皇也会追问,到时候岂是美色可以权衡的?”   他以为她光有美色,容华却笑:“放心,我自然有你父皇想要的东西,若非要问为何这时候想进宫的话,那我也可以告诉你,那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这会儿特别想见她。”   那亲戚二字,是咬了牙才说的,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91章 平安喜乐   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顾今朝合上了书,心神不定。   秦凤祤见她神色不对,伸指在桌上敲了敲:“怎么了?刚才回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因是亲自教授,所以对她还有信心, 他一身青衣,若不是知道已入了翰林院, 看着还像个读书的谁家公子,今朝双手揉脸, 坐直了身体。   她脑子里满腾腾地,都是姑姑要进宫的话。   偷听了两句,后来院中有人走过,惊得她就先跑了回来。   指尖在书上轻轻划过,顾今朝垂下了眼帘:“哥哥你说, 我这般读书,为的是什么?日后又能干什么呢?”   秦凤祤仔细瞥着她脸色:“书中自有颜如玉, 书中自有黄金屋, 不读书,你又能干什么呢?”   今朝抬眼看着他:“可即便是哥哥这样的, 也只能从翰林院入仕,如今国公府的模样,想要再光耀门楣, 护住从前盛时, 也难以维持。”   的确是这样, 秦凤祤少年成名, 然而如今也只能走他爹的老路。   日日与古籍相伴,国之历史,朝夕之间,天天都是重复前一日,枯燥无味。   都道他是自小聪慧,却不知寒窗刻苦,也曾日夜无眠。   唯有此时,看着顾今朝了,才觉活生一点。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少年,一日一日地,肆意,欢快无所畏惧,无所忧虑,非把日子过成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样子,而且,她还是个姑娘家。   艳羡之余,心底更多了两分疼惜。   此刻听着她说了泄气话,合上手边书册,伸开了两手,让她细看:“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有多少能文,有多少能武,人各有所长,想要光耀门楣,也都是个天时地利人和,从古到今,史书上有名的,又能有几人?”   今朝点头,只觉无力。   秦凤祤见她神色不好,循循善诱:“眼看大考在即,你别想太多,眼下能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年纪还小,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想多了也是无用功,万万不可再错失良机。”   顾今朝轻轻点头:“嗯,我知道。”   说话间,院子当中稍有嘈杂之声,太子李煜在禁卫军的拥簇下已是离去了,今朝赫然站了起来,可是一刻都不能等,快步走了出去。   秦凤祤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追上两步,到了门前,人才回头。   今朝急急摆了摆手:“哥哥先回去吧,我今日有事,明日自去寻你!”   来宝和翠环都在容华屋里收拾着东西,顾今朝可等了李煜离开,迫不及待跑了进去。   顾容华妆容精致,一身锦裙,侧坐了窗边,再无半分疯癫模样。   今朝上前,叫了来宝和翠环,给人撵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顾容华眼帘微动,盯着今朝眉眼,见她走过来了,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顾今朝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阿娘前脚走了,怎么就……怎么就后脚的事,你要进宫去了?我是不是听错了?姑姑你快点告诉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此事隐瞒不住,容华也不瞒她。   只不过,既然将自己暴露在天下眼下,那么她就不能和今朝相认。   景岚为她母女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也该为她做些什么。   顾容华又轻抚今朝脸庞:“你没有听错,姑姑的确是要进宫去了,此事事关重大,特意等你阿娘离京之后才去,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今朝抿唇,顿时红了眼睛:“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   容华站起身来,将椅子推了一边。   她自怀中拿了帕子出来,这就蹲了今朝面前,眼看着那两滴泪水在眼眶当中转着,两手捧住了她的脸:“你现在知道了,你姑父是先太子,如今我们本该隐离京中,去过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可现在走不得了,既然走不得,总得往前走,宫里面有个人,碰了你娘的筋骨,姑姑想趁着你娘不在,过去把她收了,省得你娘蹉跎年华,不得安生。如此还能调查下当年顾家的事,一举两得。”   今朝一直忍着,生生将泪意憋了回去:“可是,姑姑进宫去干什么?既然与先太子有关,手中若无利器,如何还能去招惹皇帝?我们报什么仇血什么恨,如果有什么闪失,可叫今朝怎么活?”   她一小就与阿娘姑姑相依为命,无论如何不敢想象,姑姑若是进宫,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其实,这些问题,顾容华也想过了。   她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如今清醒过来,只觉愧疚。   欠了父母兄长太多,欠了景岚太多。   景岚为了她,为了今朝,为了顾家,失去了太多机会,如今这么一个眼中刺,肉中钉,就是为了景岚,她也要亲自挖出来。   昨日临走之前,二人就商议了下。   后宫当中,想动徐贵妃,那么必须碰太医院,经过皇帝之手。   顾容华眼看着景岚迁怒谢晋元,也怀疑她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往宫中用力,还说什么拼了身家,只怕她又打了什么主意,不想牵连其他人,才瞒着没说。   她们姐妹之间,有一个人幸福就好。   容华进宫的心,是钉了钉的。   眼前的少年容颜,入了眼里,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顾容华低头抵上了今朝的额头,轻拥了她:“今朝,你长得真像你爹,以后姑姑若有了什么事,那你就好好孝顺你阿娘,咱们顾家就剩你一个骨血了,不求名动天下,只求平平安安。”   顾今朝一下投入她怀中去了:“姑姑,什么眼中刺,肉中钉,你等今朝再大一点,考取功名,也能平步青云,将来我护着你和阿娘,不会再叫人欺负了!”   那哪里来得及,容华一脸笑意,将她推开了些:“你只管读你的书,别想那么多,起来吧,姑姑得收拾点东西,听说皇帝与先太子是亲兄弟,长得很像,其实我还真的很想见见他的。”   说着,不由分说,将她拉了起来,给人推了出去。   顾今朝叫了她俩声,人也不许她进,光只叫了翠环和来宝,继续收拾东西。   房门紧闭,顾容华坐了桌边,伸手抚额。   翠环给她倒了碗水,送了她的面前:“我看今朝像是要哭了,能不能……”   话未说完,容华已是怒目:“不能!等景岚回来之后,就叫她带着你们离开京中,以后也不要回来了,什么时候我洗清了顾家血迹,什么时候咱们再有相见之日。”   翠环不敢再劝,只得走了。   顾今朝被撵出门了,还不甘心。   她回了自己屋里坐了一坐,又抱了被子出来,往后院姑姑屋里来了。   到了门前,中气十足:“开门!”   惊得屋里的来宝赶紧出来给她开了门,顾容华也不理她,只与翠环一起,收拾着从前东西。顾今朝将自己的被子放了姑姑床上,脱了鞋子,这就往床上一躺,说什么也不下去了。   容华回头看见,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么?”   今朝仰脸看着帐顶,抿唇:“我要和姑姑一起住,姑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要是你非得走,那就把我也带走,反正我要跟着你……”   她一身白衣,在床上滚了一滚,像个顽劣的孩子。   顾容华顿时失笑,回身坐了她的身边。   顾今朝伸手将她抱住,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姑姑,我真的会考取功名的,文不成就走武,总之你和阿娘再等一等,再给我点时间,到时候今朝护着你们,求你了,你别去……”   容华叹气,随即与她相拥:“别急,此事也不是没有余地,如此这次你大考过了,能再受太傅青睐,那么我等你阿娘回来也好。”   今朝啊的一声:“真的吗?”   她一下跪坐起来,恨不得这就将姑姑抱将起来,当真是喜形于色。   顾容华都看在眼里,轻轻点头。   如此大喜,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靠了姑姑身上。   再三地问,容华再三保证,说是等她大考回来再说。   来宝和翠环收拾了一通,她不愿回去,就留了姑姑这屋里,姑侄两个躺了一块,没事讲起从前趣事,也是欢快。   顾今朝躺了姑姑怀里,听着她讲祖父母,讲顾家兴衰,心中很是唏嘘。   一夜乱梦,早上起来时候天已是亮了。   因是要参加大考,来宝给今朝腰间系了红腰带,容华亲自给她梳了头,细细叮嘱着她,要她一心一意,可要好好考试。   顾今朝乘车离去,主仆几个亲自送了她出门。   马车缓缓驶离,顾容华一直站了好半晌,才是转身。   来宝和翠环一边一个,都看着她。   天空当中,白云懒懒,顾容华抬眼看见,不由暗自叹息。   她奔了前堂去,脚步匆匆。   来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姑奶奶,不回屋吗?”   容华嗯了声:“嗯,不回,我在前面等,一会儿能有人来接我。”   来宝与翠环面面相觑,心中微惊:“接你?去哪?姑奶奶不是说,要等小主子回来的吗?她这去考试,回来要是发现被骗了……”   一阵阵的心疼,都不忍心说下去了。   顾容华何止心疼,可她还是笑了:“没事,我今朝最是懂事,她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说着双手合十,往那大理寺的方向低下了眼。   “她虽然没有爹,但是她有两个娘,从此,愿我儿今朝,平安喜乐,顺心如意。”   话音才落,大门已是开了。   一队禁卫军鱼贯而入,容华蓦然回头,有人来接她了。 第92章 终究长大   车帘掀起了些,顾今朝枕着双臂, 伏身在车窗旁边。   冷风吹着她的脸, 她微起了点身,伸出一只手来, 迎着风。   张开五指,冷风从指缝吹过, 些微的凉。   日头还未出来, 马车从巷口转过去,今朝捂着自己额头, 才要回身坐好, 一辆马车在禁卫军的拥簇下与她擦肩而过。   她蓦然回头, 探出了半个身子, 喊了赶车是林大叔停车。   林大叔立即停车, 顾今朝当即从车内钻了出来, 她站在车辕上,看着那辆车奔着她来的方向去了,不由抿唇。   老林看见, 回头看着她:“小主子,怎么了?”   禁卫军无缘无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顾今朝站了一站, 掀开门帘,还是坐回了车里。   她仰着脸, 硬将刚生出来的泪意憋了回去:“林叔, 走吧, 去书院。”   再不是幼童,成长的代价,就是懂事。   正如,她懂得穆二留不住,现在她也知道,姑姑想做什么,她也拦不住。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姑姑,相信阿娘。   秦凤祤说得对,她只能做好眼下的事情。   马车渐渐驶离,顾今朝一直仰着脸,没有低头。   到了书院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在了,这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多少学子由家人送来,在书院门口作别,今朝背了书箱,慢行下车。   秦凤祤竟然都已经等在书院门口了。   顾今朝走了过去,低头见礼。   她虽是没有哭泣,但情绪低落,秦凤祤一眼瞥见,可是又警醒了一番:“这是怎么了?打起精神来,今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需好好考试。”   今朝嗯了声,低着眼帘。   秦凤祤只当她紧张考试,抬指一弹,弹了她的额头上:“没事,你可以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今朝后退了一步。   她避开他的碰触,只是点头:“嗯,我没事。”   与秦凤祤挥手作别,走进书院,顾今朝直奔考场。   人生无非就是这样,永远走在十字路口。   她穿梭在来往学子当中,抬起了头。   走进考场,堂内略有喧哗。   今朝伸手扶住书箱,径直走了进去。   谢聿一身朝服,站在堂前,正与监堂的夫子说着话,余光当中瞥见她了,这就走了过来。   这是考场当中,本不该在此处相见。   二人迎头撞见,谢聿走了她面前,侧身而立,他甚至故意站偏了一点,等着她走过来时候撞她的肩头。   可顾今朝低着眉眼,虽然撞了肩头,但真个是仿若未见,从他身边走过。   谢聿唇边浅浅笑意顿时收回,等她走过,蓦然回眸。   学堂当中,学子们越来越多,大庭广众之下,他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即责令人给今朝留了话,让她在书院等他来接,才转身离去。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时日头还未出来,属于顾今朝的人生却已开始变了方向,她沉下心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三场考试,第一场,史论。   《楚郑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申公堂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秦公远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   第二场,各国政治,义学五道。   第三场,《四书》《五经》   ……   日头偏了西,学子们逐一从学堂走了出来,书院门口停了许多车马,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到了最后几乎已经没什么人出来了,慢慢地,喧闹变成了安静。   世子府的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了好半晌了,窗帘些微掀着,露出谢聿丁点侧颜,何老五来来回回在车下徘徊着,每走出一个人来,都要张望半天。   可始终没有看见顾今朝的身影,他只得回到了车边。   谢聿早起来了一趟,随后被人传去东宫,掐着时间急急赶了回来,等了这半天,也是不耐:“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出来?”   他来的时候,下场钟声还没响起,应该来得及。   何老五忙是低头:“老奴还是进去看看吧!”   他见谢聿点头,赶紧往书院去了。   红霞满天,即便是最晚的学子也自敲钟之后,走了出来,怎能不见今朝?   谢聿伸指将窗帘又掀大了些,侧目,让车夫赶车上前,停车在书院的门前。   片刻之后,马蹄声由远至近,少年一身银白软甲,飞身下马。   穆庭宇牵马往前走了几步,将马儿拴在了路边树上,急急走了过来。   他才得了消息,想到书院打探消息,不想来迟一步,才要进书院找夫子问上一问,一抬头就看见了世子府的马车。车窗前,谢聿也瞥见了他,四目相对时,都沉了脸色。   到底是声名在外,穆庭宇上前见礼。   谢聿本就多疑,此时见他,更觉不快:“这个时候了,不知穆二公子还来书院干什么?”   穆庭宇倒是直白:“能干什么,听说今朝今日大考,我来看看。”   若非遇见彼此,还不会如此直白。   天生情敌,尤其是他,谢聿更是耿耿于怀:“听说中郎府要与公主府联姻,婚事都要定下来了吧?”   句句扎心,穆二扬眉:“那又怎样,世子不必挑拨,再挑拨也是无用功。”   他上前两步,到了车边了,一手扒在了窗边,又沉声道:“顾今朝她喜欢的人是我,就算不在一起,也是我,世子三番五次故意接近,可曾听过她一句软话?从前我们一起长大,她为我做了太多,我欠她太多,可即便如此,也是日日欢喜的吧!”   说完连连后退,依旧施礼走过。   他也是脚步匆匆,惦记着要去打听一番,赶紧告退,进了书院去了。   窗帘啪嗒一下落下,平复片刻,谢聿才又靠了窗边。   这一次,不消片刻,何老五匆匆自书院走了出来,他快步上前,急急道:“监堂的夫子说,顾小郎君不等敲钟就走了!”   谢聿回眸,一手掀了窗帘顿时皱眉:“什么?可是落了题了?”   何老五当即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早早写完就走了。”   分明给她留了话了,可她没有等他。   他想起穆庭宇才说的话,更是恼怒。   顾今朝今日可是心无旁骛,下笔时候一次不曾犹豫,早早答完了,第一题藩镇,第二题平戎,第三题举贤,第四题变法,第五题以夷制夷……   早早交了上去,早早回了自家车上,让人立即回府。   一路疾驰颠簸得很,她心急如焚,到了自家门口,直接自车上跳了下去。   看门的小厮依旧在门口耳房打着瞌睡,顾今朝一脚将大门踹开,将他吓醒了,她快步走了后院去,扬声叫了几声姑姑,一直上了石阶时候,还抱着一丝希望。   来宝迎了出来,眼睛已经哭红了。   姑姑当然不在,留给顾今朝的,只有一封书信。   犹如叮嘱孩童一般,让她听话,让她保重,只说让她等着阿娘回来,千万别去找姑姑,也别对他人提及。   就知道是这样,今朝将书信烧掉了,回身走出姑姑房中,让人备饭。   来宝直跟了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主子诶,你倒是说句话呀,姑奶奶和夫人都不在,现在这府上只有你了,我一点主意都没有。”   顾今朝回了前堂洗手洗脸,似与平常无异:“我说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了。”   水凉,洗了之后手也凉了。   她一个人在堂前,将药膳的单子分成了温寒湿热几种,一忙起来就忘了时候,眼看着日头要落了,晚饭也都摆了上来。   差点忘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圆桌上摆了饭菜,顾今朝让人摆了三副碗筷,自己独坐一边。   她才要端饭碗,来宝急急跑了来,说是门前来了人,世子府的车马就停在巷口,请也不进来,非要她出去相见呢!   今朝将碗筷放下,顿时起身。   出了房门,快步下了石阶。   院子当中静得不像话了,一路飞奔到了巷口去,谢聿并未下车。   她站了车边,仔细看着车徽,的确是世子府的。   何老五侧立一旁,双手拢在袖子里,对着她揖了一揖:“世子留了话给小郎君,忘了?”   没忘,只不过,顾不上了。   今朝摇头,看向车上:“既然来了,他怎不下车?”   说着,也不等何老五回答,快步到了车窗边上,自外面掀起了窗帘来,往里面看了一眼。   天还未黑,车上昏暗看不真切。   谢聿端坐如斯,顾今朝看着他眨眼:“这是怎么了?怎么不下车了?”   他本不想动,可一抬眼见她笑脸,不由暗惊。   当真是笑比哭难看,当即下车。   车帘甩动,谢聿自车上走下,站了一边,顾今朝快步又到他面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才洗过脸,脸边的碎发还湿着,被冬日的风一吹,像碎针一样。   日头终于整个落下去了,夜幕降临。   谢聿登时皱眉:“怎么了?”   话音才落,顾今朝一低头,额头就抵在了他的肩上。   他顺势将人环住,万般恼怒都变成了温柔似轻云变幻:“这是怎么了?今天没考好?”   这身朝服才穿了没多久,就已经有了他独特的味道,顾今朝低头闻见,不由失笑。   她已长大,只管往前走就是。   站直了身体,将自己自谢聿的怀中站开,顾今朝抬眸就笑,多少东西如释重负。   “要不要同我一起吃个饭?” 第93章 柳暗花明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顾今朝在谢聿的陪同下, 吃了点东西。   其实是相互陪伴, 谢晋元说要回封地,人已经走了, 世子府就剩了他一个,此时一个对着一个, 成了双, 当真是另外一种心境。   晚饭过后,时间还早。   顾今朝收拾了下书箱, 整理了从前的书卷。   谢聿一直在旁看着她, 想想穆家那二小子说那些话, 心中横了根刺一样的。   也不是没看过, 顾今朝同他在一块时候, 那样的笑脸。   他靠在椅背上面, 一手搭了桌边,目光浅浅,似是随意瞥着她, 今朝只管收拾着东西,脸上并无太多表情,按理说就是她娘离了京中了, 也不至于她这般模样。   可问了她,她不说。   对他还有所隐瞒, 不急, 他迟早知道。   眼帘微动, 谢聿突然开口了:“今日在书院门口遇着穆家那二公子了。”   顾今朝嗯了声,似浑不在意:“嗯,遇着他怎么了?”   他定定盯着她眉眼,扬眉:“他疯了,竟然挑衅说你喜欢他,同他在一块日日都欢喜,可有此事?”   手边的书卷都收拾好了,今朝走了他的面前,一手拄了桌上,扬声道:“今日大考,老太傅下了山来,现在时候还早,你能不能带我过去,我想求他,看看能不能重入门下。”   谢聿未动:“你还未回我的话。”   今朝先别开脸去,平复了下胸中气息,才回头:“我说了,你就信?我与他几乎已无交集,这样的事为什么还要问?”   他指尖微动,在桌上点了点:“你且说来听听,信与不信是我,说不说实话在你。”   还是早上那身朝服,为了她怕也是下了朝就来了,一日未歇。   顾今朝沉吟片刻,才是叹气:“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谢聿站了起来,目光沉沉:“刚才你说什么,想让我带你去见老太傅?还想重入他门下?”   今朝点头,垂眸:“不想做无用之人,我得舍了这女儿身,若非功成名就,恐怕不能护住阿娘和姑姑,这世上不得已的事多了,遇山过山,遇海过海就是。”   谢聿:“那我呢?”   顾今朝想了下,抬眼:“既不能恢复女儿身,无以为报,只能等以后时机成熟再说,但是只要世子待我情深意长,我也定不负君意。”   这倒是实话,半分哄骗他的意思都没有。   谢聿点头:“好,就算是个冰坨子,也非要给你捂化了,你只管做你自己,我来过山海。”   说着转身,让她跟上来。   今朝意会过来,连忙跟上。   这是答应了,她快步走上前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得备份礼吧,家里还有许多东西,不如过去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就送给太傅。”   谢聿走在前面,脚步匆匆:“太傅不喜欢那些俗物,世子府有我收藏的八卦残本,都送了他就是。”   按说本不应该晚上去见,但是明日一早,只怕人又走了。   二人上了马车,谢聿让人回世子府去拿残本,这就兵分两路。   何老五及时送了残本来,他双手接过,递给了今朝。   老太傅如今住在东宫偏殿,白日里谢聿已是去过一次了,此时到了东宫,太子不在,他身份在那,无人阻拦。   通报过后,片刻,就有小太监过来带路。   东宫有一半的地方是黑漆漆的,剩下这一半灯火也稀松。   不多一会儿,都了偏殿来,门口竟有禁卫军守护,因是得了令了,谢聿带着今朝直接上前,进了殿中,径自往里走,才瞥见殿前坐着两个人,登时怔住。   老太傅身边之人,瘦瘦高高,眉宇之间虽是清俊,可浅浅都是寡淡之象。   他虽然一身常服,天生贵色,几乎是下意识地,谢聿拉着顾今朝立即跪了下来:“皇……”   老太傅见他身边今朝,忙是打断了他:“黄大人过来看看老夫,莫要见怪。”   谢聿当即明白过来,回眸,示意今朝见礼:“快见过黄大人和太傅。”   顾今朝依言照做,老太傅先让谢聿起来了,才低眸看着她,神色淡淡地:“顾今朝,怎么?你又后悔了?”   今朝双手举起残本来,低头:“人活一世,当知进退,错就是错了,并无悔,只求太傅再给今朝一个机会,让我重入山门,一生愿侍奉太傅身边。”   谢聿侧立一旁,径自上前接过了残本,亲自送了太傅面前:“人之清正气也,洗涤而清,陶冶而洁,非生来之清也,她个混物,既已知错,还望太傅再给她一次机会,也好让人知晓太傅度量。”   这是用他自己的脸面,来博人一容。   老太傅瞥了眼他手中残本,回眸看向身侧之人:“的确是个混物,这便是上次老夫提过的孩子,姓顾名今朝,少年做派随性得很,当真配得上这名字。”   的确与他提过,男人听她名姓,才是开口:“你姓顾?顾今朝?。”   今朝坦然抬头:“我名今朝,阿娘给取的。”   她眉如远山,眸光漆黑,少年身姿果然一派风流,看着这张脸,男人竟是怔了怔:“可有典故?”   顾今朝坦然相告:“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阿娘说是一个诗人曾作此诗。意思是说,得到什么就大声歌唱,失去了什么也不难过,今日有酒那就喝个酩酊大醉,明日有愁明日再来忧愁,希望我一生喜乐之意。”   看着她,这位黄大人也露些许笑意:“你阿娘是让你得过且过,可好儿郎怎能毫无鸿志?”   她想起阿娘,扬眉便也笑了:“并非如此,阿娘与我说,鸿鹄之志事在人为,用尽力气才能安然等待,正所谓尽人事知天命,得过且过,就是一种心态,不相干的人才觉得荒唐。”   不知怎的,看着她,心生恍惚。   男人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老太傅点了点头:“今个既然赶上了,那就收下吧,年少轻狂,总有错时,以后再调/教也不迟。”   老太傅赫然失笑:“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天生就有一股子让人欢喜的模样。”   男人点头,算是应了这句话。   看着这二人,谢聿当即看向今朝:“还不谢谢黄大人,谢谢太傅?”   顾今朝连忙磕头,大礼谢过。   男人起身,老太傅亲自来送,谢聿紧随其后,不叫今朝出来。   片刻偏殿当中,只剩了她和宫女面面相觑。   顾今朝也是无意识打量了她一番,小宫女顿时红了脸。   ……   高高的宫墙,被圈起来的一方天地,站在墙下,只能看着头顶的一片天。   夜幕降临之后,这一片天,也只剩点点繁星,前面有人提灯,顾容华跟随着宫人的脚步,走得极其缓慢。入宫之后,先去洗浴,后又到了偏殿等候。李煜安排了两个宫女陪着她,亲自出去寻了皇帝,结果走过几个宫殿,都没有消息,只得在宫中等候。   偏等了这个时候,才有人来传,说是带人去德轩殿。   太子李煜被几人拥簇着走在前面,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正与他说着话,片刻之后,他停了下来,回头。   容华抬眸看见,走了他身后站下。   李煜目光一到,宫人们纷纷避开,退了下去。   宫中特别安静,他定定看着容华,叹了口气:“记得我说的话吧?那幅画在御书房挂了十几年,不知深浅,倘若能得父皇宠幸,那便是你的命数。”   顾容华勾唇一笑:“既来之,则安之,我顾家十几年颠沛流离,按着命数来讲也该变通了。”   从前李煜来的时候,就与她提过,他从小看着她的画像长大,而那个将画像堂而皇之挂在御书房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帝。   起初时候,顾容华只当听不懂。   景岚一走,她立即改变了主意,说要进宫。   李煜再三试探,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他之前只与父皇说了,寻了一个面容与那画中人一样的,这会儿叮嘱过了,亲自送了顾容华到了德轩殿前,又说了小太监两句,才让人走。   其余人顿足在殿前,唯有小太监提灯走在前面。   顾容华低着眉眼,紧紧跟着他走。   进了德轩殿,只觉周身凉意都被暖了起来。   殿中温暖,她天生畏寒,此时揉了揉手,才觉得是个活人了。   走了窗前,一人身穿龙袍背对着她们,小太监上前见礼,容华也是低下了头去。   片刻,脚步微动,男人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她,淡淡开口。   “抬起头来。”   容华抬头,入目的那张容颜,即使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他当与行云相像,也是怔住。   真的很像。   不仅是她,即便是那人,也是紧了眉:“你……”   容华手抖,随即稳住,提裙跪下:“我名容华,给皇上请安。” 第94章 后宫之中   皇宫当中, 一到了夜晚, 就只有一个盼头。   众位嫔妃, 眼巴巴等着皇帝翻牌,皇帝自登基以来,已是数次遣散后宫, 如今宫里已是寥寥几人, 皇太后的身子越发的不好, 皇后常去陪伴。   皇帝子嗣稀少,除了太子之外, 也只一个皇子,年仅十五岁。   自此之后,再无生育。   到了晚上, 皇帝偶尔会去徐贵妃那, 虽然她从来没有孩子, 但是多年来, 后宫里的女人,除了皇后以外,也只剩下她一个从前的贵妃还在。   选秀之后, 留下来的女人,多数都会在三年之后送走。   来来回回, 唯有徐贵妃,一直在。   今个又是难眠之夜, 月亮只剩下了一个边, 弯弯的, 徐淑宁换了新衣,坐了窗边。   殿中特别温暖,皇帝走到哪里,都不喜凉意。   可她不喜欢这么热,开了窗,外面的冷风吹着她,这就伏身歪了窗口。   风一吹,微皱眉。   殿中灯火通明,可更多的却是日常安静。   嬷嬷站了她的身后,直担忧着:“贵妃还是离窗口远点吧,受了风还是自己遭罪,身子本就弱了些,还需要好好调养调养呢!”   她仰脸看着月牙,叹着气:“等皇上来了,再叫我。”   嬷嬷连连点头:“已经让人去请了,皇上今个来了,明个那些个嚼舌根的就该知道了,贵妃什么时候都是贵妃,她们算个什么呀,过了今年选秀还不是遣散回去了。”   徐淑宁闻言怔住:“这么快,三年时间又过去了?”   嬷嬷笑道:“可不,听说过了这个年,再选秀可跟从前不一样了,长公主瞧了不少姑娘,打算趁机让东宫娶亲呢!每三年时间,从前的嫔妃都要被送回去,她们这些个人不明所以的,还敢编排贵妃,真是可笑!”   她回宫之后,的确有人说些闲话。   皇帝接连多日未来过,闲话更盛,徐淑宁扶着窗棱的手紧了紧,趴了双臂上:“让她们说去,这宫里来来去去的人多了,最后哪个留下来了?”   嬷嬷当即附和,片刻之后,脚步声起,一个小宫女匆匆走了进来。   不等到跟前了,人就跪了下来:“刘总管说皇上去了德轩殿,今日不能来了。”   德轩殿?   那里从前可是个禁谈之地,传闻当年曾有一贵妃在那过世,之后就空了下来,什么时候住了人了,徐淑宁登时皱眉,回身坐好。   嬷嬷给窗合上了,侧立一旁:“德轩殿怎么了?没听说哪位嫔妃让去,你没多问问?”   小宫女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刘总管不让问,说是等皇上回来了,就会跟他传达贵妃身体微恙的事,让咱们再等等,我给了银钱了,他说今个不用等了,皇上定是不能来了。”   来了也只是坐一坐。   至少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徐淑宁站起身来,走了里面寝宫。   偌大的铜镜当中,她侧着脸,在镜中瞥着自己,与十几年前相比,真个是不一样了。   才还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此时看着头顶的那些首饰,一一扯了下来,随手就扔了一边。老嬷嬷忙是上前,赶紧都捡了起来:“贵妃不必恼怒,皇上今个不来,明个总会来的,明日一早再去打听打听,德轩殿什么时候住了人,这后宫之中,哪里能有什么秘密能藏得住呢。”   女人头也不回地转身:“明个去皇后那请安就知道了,费那心打听干什么。”   嬷嬷跟了她身后,将首饰都放了宫女手心里。   很快,殿中灯火慢慢都熄了,这一次连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了。   而另外一个方向的德轩殿当中,却是明珠通亮,殿中亮如白昼,顾容华坐在桌边,看着面前的两个宫女,有些不明所以。   李煜有意无意提及过皇帝,她只知他并不沉迷美色,但似乎对她的画像有所执着,那幅画一直挂在御书房当中,想不多心都难。   可才一相见,她抬眼间怔住,十几年过去了,看见他,就似看见了从前的行云。   只不过,他比行云要淡漠得多。   显然,他看见她的容貌也十分惊讶,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定定看了她好半晌,问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都还有什么人。   她说与嫂子侄子住在一起,夫君早亡。   又问何时入的京,兄嫂何人何处,都一一说了。   之后,他似有事,匆匆忙走了,再未回来。   只是片刻之后,刘总管带着宫女过来了。   这位太监总管毕恭毕敬地在她面前欠身:“夫人莫怕,有事就差遣这两个丫头,春花和秋月,外面有侍卫守着,明日再调两个小太监过来伺候着,皇上临走放了话了,让夫人先在此处歇息。”   容华点头谢过,拿了赏银给他,他不敢要,一个劲的推脱。   后来始终也没拿,只让她好好歇息,赶紧退了出来。   匆匆出了德轩殿,回头问了宫里的小太监,得知皇帝在御书房,刘总管也赶紧找了过来,御书房的门口,侍卫侧立两旁,里面亮着灯火。   他上前敲门,得了令才进。   男人一身龙袍还未换去,双手拄着桌面,还隐隐发着抖。   刘总管赶紧上前:“皇上,才徐贵妃打发人来了,说是她身体抱恙,问何时过去?”   没有回应,片刻之后,眼前清瘦的身影才站直了:“刘世春,给侍卫总管呼刚叫过来,朕有事问他。”   刘总管多年在皇帝身边伺候着,自然知道轻重,赶紧应是,转身出了御书房。   这么个时候,突然传召,别说是侍卫总管,就是刘总管也猜不出皇帝心思,急急将呼刚叫了来,亲自提灯带着他来到了御书房,又亲自将人送了进去。   呼刚已为侍卫总管多年,进门便跪。   御书房房门紧闭,男人回身坐下,一手紧紧钳在了桌边,低眸看他:“不是说淮地顾家一场大火,全都干干净净了?我让你找了几年,找了个尸骨无存,如今人好生生的活着,你……”   一开口,眸色已红。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逃到御书房来的。   呼刚先开没反应过来,此时一听是顾家事,不由怔住,随即伏身:“老奴跟随皇上十几年,等找去顾家时候,的确是一场大火什么都没有剩下,接连几年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并有府衙的人作证,说是顾家两女都丧命在了大火当中,如是还活着,这些年没有消息,老奴有罪,还请皇上息怒!”   一直都是他的身边人,男人垂目:“既是东宫送来的,不知李煜什么打算,她竟在京中过了七年,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十几年了,从前过往,你且去追寻谢晋元,查明顾月华!”   呼刚自然应下,十分忐忑:“却不知容华小姐现在何处?”   那人双手抚面,似哭似笑,好半晌才平复下来,仍旧坐直了身体,恢复了平时神色:“她进了宫了,你留神别让她瞧见你。”   呼刚忙称是,转身去了。   片刻之后,周帝回了寝宫,换下龙袍又穿上了常服。   他让刘世春亲自去,将顾容华带了过来,这一次,是在寝宫当中,女人多少有些不自在,不过她强装镇定,低眉顺目的,倒是柔弱之姿。   周帝在一旁批示揍折,给了她笔墨,让她一旁陪坐。   他长得很瘦,很瘦很瘦。   眉眼间还有清俊模样,但因着这般的瘦,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   顾容华在旁坐着,偶尔他会说个数字让她记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这般枯燥的,真是容易困乏,容华已是纪录了许多数字,不是有何深意,宫女已是过来换了两次灯火,夜晚的皇帝寝宫当中,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落笔无声。   夜深了,容华渐困,强打着精神提笔,可还是点了头打起了瞌睡。   男人并未抬眼,只余光当中瞥见了,淡淡道:“你长得很像朕一个故人,皇儿与朕说起时,朕还不大相信,今日见了,竟是一模一样。”   顾容华顿时清醒了些:“皇上也很像我一个故人,我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般相像的人,如此能陪伴皇上身边,就好像同他一起一样。”   他闻言便笑:“说的是,朕也是这样觉得。”   奏折还剩一些,可夜真是深了,抬眸之间,看着女人的脸,不由怔住,她似乎被养的很好,肤色白皙,容貌依然,气色也如同正值青春的闺中小姐并无两样。   知她疲乏了,忙是叫了人来,让宫女带着她去寝宫外的榻上去睡。   顾容华自然是跟着去了,虽然疑虑重重,但还是听命睡下了。   宫里不比别处,自然要小心行事,可寝宫当中实在太过温暖了,她躺了榻上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许久之后,天都快亮了,容华更是沉沉入梦,身沉大火当中逃不得。   到处都是大火,她身下到处都是血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景岚将才刚出生的孩子结结实实捆了身前,又背起了她,横冲直撞地往出跑。   火苗就在眼前,仿佛一张血盆大口要吃人似地,片刻之后两人都摔倒了去。   孩子的哭声,似被火中吞噬。   陷入梦靥之中,她身不由已,呓语几句,胡乱伸手抓了抓。   一抓之下,有人伸手握住了她手。   她心下稍安,到底是沉沉睡去。 第95章 穿肠毒要   后宫当中, 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云贵妃。   打探了一番, 也没打听出来这个贵妃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出现了这么个女人,徐淑宁起初也未在意, 以为是哪个新晋的嫔妃, 年轻的新妃也曾有过封号, 但是最终都没能留下,每三年选秀之际, 就会被人送出宫去。   可嬷嬷去了德轩殿,亲眼见了那云贵妃,回来表情复杂, 只说那贵妃不是娇俏少女, 模样倒是怪好看的, 一身的娇气似天生, 远远看了一眼心都肝颤。   连续几日都没看见皇帝,称病请了也没来。   徐淑宁当即皱眉,让人去拿了浓汤来, 精心打扮了一番,这就走了出来。   眼看过年了, 寒冬腊月,徐嬷嬷提了食盒, 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 一行人直奔了御书房来, 皇帝果然是在御书房,刘总管就站在门口来回踱着步,瞧见她们了,迎了上来。   徐淑宁一身锦裙,双手拢于袖中:“皇上可在御书房中?”   刘总管待人总是那般客气,笑道:“是在御书房中,不过此时云贵妃在,淑贵妃还是避让一下吧。”   都到门前了,哪有避让的道理。   徐淑宁微微一笑:“不知这云贵妃出自何处,怎的这些日子,日夜相伴,我听说妹妹们都颇有微词,皇上辛劳,今个特地拿了补汤来……”   管她说些什么,刘总管自是见招拆招。   他们在外面言谈声音,御书房当中隐隐能听见一些,隐隐约约的,顾容华正在一边研磨,听着是淑贵妃三字,低下了眼帘,若有所思。   自她进宫以来,的确是日夜陪伴。   不过皇帝每日政务繁忙,她最多也就是研磨,从不多嘴。   她还在试探,不知自己定位在哪里,一个毫无用处的贵妃头衔,或许只有徐贵妃那些人才在意的紧,她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听着外面动静,想了一想,才是抬眸:“皇上,我听着外面动静,好像有人给送补汤来了。”   周帝嗯了声,头也未抬:“怎么,你想喝?”   她闻言便笑:“既然人家一番好意,就这么打发走了怪可惜的,皇上不想喝,可以给我喝吗?”   他抬眼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笑意,有异于这些日子以来的小心翼翼,便点了点头,一摆手,门口的宫女打开了房门,请了淑贵妃进来。   徐淑宁才还与刘总管说着话,听见皇上有请,站住了。   刘总管自然是低头认错,连翻好话,才算放过他了,嬷嬷上前递上了食盒,徐淑宁亲手拿了,才是上前,进了御书房,里面的宫女翩翩施礼,她笑意浅浅,走过她们身边。   在往里,笑意顿失。   女子研着磨,坐了周帝的身边,她一脸笑意,分明已不是少女了,但那样精致的容颜,笑起来竟带了几分娇俏。稳稳走了过去,她恢复了笑意,将食盒往前举了下。   “皇上,臣妾送浓汤来了,这天寒地冻的,补补身子吧。”   周帝眼帘一动,淡淡地:“放那吧!”   徐淑宁双手扶着食盒,放了一边案上,回眸瞥着容华,带了三分探究:“皇上,却不知这位是谁,我在宫中多年,怎从未见过呢!”   顾容华也是第一次见到她,上下打量了两眼,扬起了脸来。   四目相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敌意。   不过,容华随即轻笑,别开了眼去。   徐淑宁得不到周帝回应也习惯了,她亲自将浓汤盛了一碗,拿了过来,才送了他面前,他抬手接过,竟是一脸柔色,她心中暗喜,才要劝上两句,却见汤碗被他直接放了容华面前。   周帝回眸,看着容华:“你多补一点也好,想喝的话日日让人去做。”   顾容华毫不客气地捧碗,随即低头,轻轻叹气:“那多麻烦,其实不喝这口汤也没什么。”   周帝一脸怜惜,见她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不由失笑。   再抬眼看见徐淑宁了,好像才想起她一样:“可是听见了?回去让人每日都做,送来给云贵妃,太医院善于调药,给她身子调养好了才行。”   她口中称是,指尖却是抖了一抖。   顾容华将补汤喝了个干干净净,还柔和道了谢,徐淑宁亲自收拾了空碗,有心在御书房再做停留,可惜容华低头抚额,又打起瞌睡来。   周帝当然瞧见,再次瞥见徐淑宁:“下去吧。”   仿佛她再多留一刻,多打扰了一样,徐淑宁提了食盒,连忙告退:“臣妾告退。”   说着退出了御书房。   徐嬷嬷赶紧迎了上来,一行人很快离去。   这两日皇帝宠幸新妃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听闻徐贵妃到御书房送汤,得以相见,也有人效仿,徐淑宁脚步匆匆,食盒摔了嬷嬷手上,只是回眸。   “让赵太医过来,皇上要给云贵妃调理身子。”   周帝从未管过后宫事宜,这可是多年来头一遭,徐嬷嬷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要不要……?”   话未说完,徐淑宁已然恼怒:“你疯了!正值风口浪尖,这位贵妃可要好好伺候着……”   一行人渐行渐远,御书房中,顾容华研好了墨,抬眼看见周帝来拿笔了,随手拿了一支递给了他,两手碰擦而过,周帝忙是避开,光只接了笔去。   她在旁看着他,越发的奇怪,总觉得他就是行云。   十几年了,她甚至已经记不太清他少年模样,但依稀还有星点记忆,李行云那张脸与李煜有些相像,跟周帝更为相似。   如果他还活着,又该什么模样?   周帝在御书房挂着她的画像,为何执迷,她还一无所知。   即便是那副画像,现在也未见到,但是奇怪的是,自从她进了宫来,他果然待自己很好,那双眼中,总是有深邃目光,看不透底。   他不碰她,只是一有空就让她陪着自己。   当真奇怪,今日淑贵妃过来送汤,她试探之下,发现他果然让了自己几分。   即使是徐贵妃那样的人,他也淡淡的,可待她却温柔得很。   她准备好的条件,甚至都没有拿出来讲的机会,先太子仿佛是皇宫当中的禁忌,从未有人提及过,皇帝更是不会问她,不过这样也好,容华心中衡量一番,自有主意。   片刻之后,太子进宫,她自然告退。   顾容华才出御书房,身后跟了侍卫队护着她,两个宫女在旁搀扶着,就连刘总管都一旁亲送,李煜匆匆而来,正是撞见。   顾容华上前见礼,他淡淡一笑,擦肩而过。   容华也没有回头,回了德轩殿。   李煜进了御书房,周帝正翻阅奏折,见他独身一人,也将宫女和小太监都撵了出去。   片刻之后,李煜上前跪下。   周帝垂眸,神色不变:“这是干什么?”   李煜跪行大礼:“母后已有数月不见儿臣,儿臣不知错在哪里,还请父皇教诲,若是为了太子之位,母后大可不必如此……”   话未说完,周帝已然恼怒,奏折随手按在案上,他已是冷冷瞥了过来,不怒自威:“朕无意换太子!”   李煜才失言脱口而出,实则是故意,见周帝渐怒,即刻认错:“儿臣一时心急,说错话了,还望父皇莫恼,只是母后她不见儿臣,实在令儿臣伤心。”   周帝嗯了声,只说不必在意,让他退下。   李煜伏身不起:“儿臣斗胆问一句,不仅是母后,即便是父皇,也疏远许多。当年皇叔回宫之后,父皇命我远征在外,一直未得相见,自父皇大病一场之后,不喜见我,这是为何?”   周帝垂眸:“身为储君,莫要像个孩子。”   李煜生母身份低微,从小养在皇后身边的,如今皇后已经数月不见他了,起初只因他的婚事有过分歧,不想她一怒之下,当真拒见。   他此刻储君之位还未坐稳,形势微妙。   李煜自当力争,百般试探:“云贵妃是偶然遇见,现已查明她竟做过皇叔妻子,既与皇叔一起过,那传国玉玺许有线索。”   周帝嗯了声:“此事朕自有计较,你不必再插手。”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刘总管上前敲门,可是一副急得不行了的样子,李煜起身,人便已冲进来了。   本就是个太监,说话带着些怪异的嗓子,一喊叫起来自然也是刺耳。   “皇上!可是不好了,才送了云贵妃回去,淑妃派人送了枣饼和甜茶,这云贵妃说是渴了,将甜茶喝了,还不等我回来了,人就腹痛如刀绞,这会儿竟是昏过去了!”   才还拿在手中的奏折一下摔落了去,周帝霍然站起,脸色阴沉。   他撇下李煜,快步出了御书房。   刘总管还在一旁跟着:“按说也不应该是老奴多嘴,但是从前新进宫的嫔妃,也有气着淑妃的,可这送甜茶送枣饼还是头一回。”   那哪里是什么枣饼甜茶,此时在见怪不怪的刘世春眼里,就是□□。   周帝脚步匆匆:“交代你好生看顾好,尽是废物!”   刘世春本就想推脱,见他责怪,赶紧闭嘴,跟了他身后。   到了德轩殿,宫女们已是乱成一团了,太医院的御医也被请了过来,可本就是徐家们生弟子,此时他们轮番上前给容华探查,再说甜茶还是枣饼都无甚□□,又有几个能信呢!   周帝走了床边,见顾容华呼吸浅浅,还是未醒。   自然是怒不可遏:“去把淑妃叫来!” 第96章 害死人了   顾容华双眸紧闭, 已是昏迷了好半晌。   太医院的御医们来了, 也是束手无策,因为甜茶已经入腹了,查不出枣饼有什么问题,针灸也针灸了, 所有办法都做了, 可云贵妃还是没有醒过来。   周帝站在床边,脸色阴沉。   徐淑宁跪了旁边, 两腿发麻, 已是哭了好半晌了。   她说她只是想和云贵妃亲近一下,特意送了枣饼和甜茶,都是她才吃过的东西,她都没有事, 不知为什么云贵妃却昏了过去。   可此时人还未醒, 当真是百口难辩。   如此到了晚上,顾容华睡醒了, 才睁开眼睛,周帝始终陪在身边, 见她悠悠转醒,可谓是松了口气,御医们纷纷上前, 徐淑宁已是瘫软在地。   周帝坐了床边, 一时失态握住了她手:“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容华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 还有点云里雾里, 手被他钳在掌心,眸光一动就瞥见了一边的徐淑宁,她略微艰难地开了口,半阖着眼:“我这是怎么了?像做梦一样的……”   一脸病色,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她并未指责徐淑宁,然而这种无辜,更令人疼惜。   御医们医不出个所以然来,开了些补药,容华故意说不要责怪淑贵妃,还指为她求情,不求情还好一点,这么一劝,周帝更是怒不可遏,直接让人将徐淑宁带了回去,禁了她的足暂时不许她再出来。   太医院的御医们都不敢言语,只求云贵妃快些好起来,以证清白。   好在她喝了汤药之后,好像好多了。   精神好了些,顾容华就坐了起来,周帝再三确认她没有事了,将别人都撵了出去,他坐了床边,情不自禁握住了她手,紧紧钳制住了。   握住了之后,又要放手。   容华抬眸,回手将他手指抓住了。   一抓之下,惊得男人站了起来,那尾指在她掌心勾了一勾,有一个奇怪的弧度。   顾容华靠在软垫上面,蓦然抬眸。   周帝已是转身:“好生歇着吧,有朕在,哪个也不敢打你的主意。”   说完,人已是走了出去。   门口的春花和秋月赶紧过来看顾着些,容华笑容已失,怔怔看着周帝的背影,握掌成拳。   刘世春就在门外守着,周帝一出来,他立即跟了上来。   “皇上,呼总管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   快步走了御书房去,刘世春又守在了门口,周帝指尖发麻,脚步匆匆。   走进御书房,呼刚果然在了,周帝上前,人就跪了他面前,低头道:“奴才该死,自始至终都未想过,顾家姐妹就在京中,那些年天南海北找个遍,只道她们真个火中丧生。却不知她们从大火当中逃生之后,一路往北又往东,后来定居在了京中。现已查明了,京中盛名在外一嫁再嫁的景夫人即是顾家月华小姐,至于容华小姐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问了林家的老仆才知道,她神智一直不好,偶尔还疯着,总是说夫君李郎会来接她,从前往事记不大清了,一直未嫁。不过月华小姐将她保护得很好,只不过有一事比较奇怪……”   周帝站在桌边,伸手按在椅背上面,气息已是不稳:“什么事?”   呼刚犹豫了下,忙道:“这是顾大人私事,本不该妄议,月华小姐之所以改名换姓,许是因为产子,现在她身边有一子名唤今朝,查了户籍乃是淮地顾家,她对外声称与容华小姐乃是姑嫂,说那孩子即是顾大人的遗腹子。淮地的户籍老奴从前查过,并无此人,现在一查就出来了,却不是有心还是无意,定是有人帮着她们改了户贴。”   周帝闻言回头:“今朝?顾今朝?”   他已经想起了那个孩子,在老太傅那,曾有一面之缘,少年生来笑面,眉眼间真与容华相像,不知怎的,心尖上颤了又颤。   呼刚犹豫道:“现已查明,可要通知顾大人?”   周帝叹息,回身坐下:“此事不能被外人所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天还是眷顾了我,想必他知道了,快马加鞭即刻就回来了。”   呼刚点头:“可从京中到北方极地,这一来一回就得小半年了。”   是了,周帝点头:“即刻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到流沙镇,交于顾良辰手中,命他即刻回京。”   呼刚忙是称是,想来想去,又是支吾起来。   周帝目光灼灼:“什么事,无需吞吞吐吐,有事直说。”   呼刚想了下,好言相劝:“皇上小心些,暂时还不能让云贵妃知道身份,一旦消息被人悉知,只怕朝纲不稳,大周不平,就连贵妃人身安全也难以保证。”   周帝垂眸:“在她面前,如何能瞒得住,如此巧合必定有人在背后推动,太子亲自送进宫中来,只说寻到与画中女子一模一样的人,他定是有所怀疑,百般试探。可就算是这样,朕也断然不会再让容华离开身边一步,今时不比当年,朕再不会心软了!”   呼刚跟随他多年,闻言更觉唏嘘:“太后身子是真不好了,皇上得空还是去看看她老人家吧,她只为了这江山社稷,这么多年了……”   话未说完,男人冷冷目光已扫了过来。   惊觉失言,呼刚连忙岔开了话题:“景夫人如今接了长公主的单,去南方采料,据我所知,晋王爷也随着去了,其中关系还需整理,只怕得等他们回来再查明了。”   周帝沉吟片刻,嗯了声。   呼刚在御书房将能查到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向他讲了一番,周帝一直沉默,只听到景岚因秦家有意提亲,想将顾容华许给那个混账儿子而离了国公府时,拂袖摔了茶碗。   时候不早了,皇宫里的夜,总是这般寂静。   周帝来回在御书房踱着步,按奈不住到底还是走了出来,呼刚已是领命离去,刘世春在前面给他提着灯,问他要到哪个宫里去,他没有说话。   刘世春在他身边已是多年,到底还是走了德轩殿去。   殿中灯光微亮,小宫女迎将出来,顾容华已是歇下了,周帝让刘世春挑了牌子,这就走了进去。   春花和秋月跪了一旁,他摆手让她们先下去,吹了灯火一个人来到了容华床前。   漆黑一片,慢慢地,慢慢地,走过去,然后跪了下来。   黑暗当中,他伏身在床边,伸手握住了那只手。   片刻之后,那只手轻轻挣脱开来,抚上了他的脸。   指尖划过他的眉,他的眼,轻抚过他脸庞,沾了两行泪。   那泪水沿着她的指腹,缓缓落下,顾容华侧身躺着,伸指轻将抹去:“我都没哭,你哭的什么?”   周帝伸手按住她手在脸旁,嗓音顿哑:“容华……”   话未说完,顾容华倾身过来,单臂环住了他的颈子,她枕在他的肩头,蹭了又蹭:“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从前以为你活着,梦里问过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想过千次万次,想着若是你另有家室,那只好对你说,就说那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断了心思罢了。后来以为你死了,恨过,恼过,可看着天边的云那,总是想,你连名字都那么好听,到头来还是去做了和尚,要是活着的话,哪怕真有两意,也好过一捧黄土。可现在呢,生不是生,死不是死,原来是个玩笑,我却当了真了……”   周帝伸臂,将她拥紧:“这宫里就是我的坟墓,我找了你几年,只道你们姐妹都葬身火海了……没事,你还活着就好,现下还不能认你,以后你便知道了,再等等。”   容华挨着他肩上靠着,似梦似幻:“好,你让我等,我就再等等,好容易找着你了,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你,行云啊……”   她也紧了紧手,在他颈子上咬了一口,叫一声行云,幽幽地叹息:“你欠我太多了,非让你一一还了我才行,我且问你,我哥哥哪里去了?”   ……   天色已晚,天香楼的二楼上,顾今朝酒色微醺。   她此次大考又是第一,因老太傅将她再次收入山门,在书院引起了一番轰动,甲学同窗起哄着,非要让她请吃酒,实在推不过去,就带了他们人,到了天香楼上吃酒。   天香楼本就有歌姬舞妓,这地方是同窗们选的,起初她不愿,可卫渊起哄,非要来,说要见识见识软香白玉的,她只得跟了来。   少年心性,虽不敢公然嫖/妓,但是舞曲过后,老鸨让人陪酒,有的人清高将女人驱逐了去,当然也有人抱着妓子狎/玩,来来回回,坐过他们身边,只今朝挨着卫渊,两人只管吃酒。   多半都是醉了,不过今朝酒量深,只面有绯色,单手抚额,亲自给卫渊倒了酒。   卫渊扬眉,才要伸手来接,又走来个衣不蔽体的女子,老鸨跟了后面,直嚷着,要她可要伺候好公子们,说起来这些姐姐们,最喜欢少年郎了,今个一口气来了这么多个,自然不想放过。   女人袒胸露背,这就坐了卫渊身边,他额角一跳,随手搭上右侧今朝的肩头:“今朝,你得救我,千万别让我在这地方失了童子身。”   顾今朝伸手抓住他手腕,往下放了放:“这不是你非要来的吗?我救不了你……”   才放下了,他又搭了她肩头上面:“就知道你救不了我,所以我早让人去通知了世子,想必唯有他来,才能救我于水火之中了,看见那些美人没有,听说真正的头牌才不会出来待客自降身价,如果你有心,我可以帮你点个头牌,陪你一夜,至于银钱嘛,本王出了就是。”   他微侧着身子,言语虽轻,却不怀好意,惊得顾今朝往后仰了仰:“你这是在害我,你真是要害死我了!”   话音才落,楼下已经传出了惊叫声,杂乱的脚步声过后,是侍卫长怒斥之音。   鸨妈妈赶紧下楼,才见了来人,竟是最不愿之人,立即跪下了:“不知世子到来,失迎失迎……”   楼上顾今朝手里的酒盏一下掉落了去,她才要站起来,卫渊一把按住她肩头,这就抱了她胳膊,倒了她身上了。   “今朝……我好像醉了……”   “……” 第97章 心头肉啊   天香楼的女子, 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有。   此时出来陪酒的,多半衣着暴露, 对于少年来说,不管是胸前的隆起,圆润的曲线, 还是嗲嗲的声音, 都令人陶醉。真正名门当中的公子哥, 家教严的都将人撵走了去, 当然也有一起喝着酒唱着酒令耍戏着玩的。   在这其中,顾今朝和卫渊坐在一起, 因他紧挨着自己, 显得略显亲密。   听闻世子上了楼, 卫渊一头栽了今朝身上, 惊得顾今朝差点将他摔出去,可他紧紧揽住她了,可是整个人都靠了她身上:“今朝……我好像醉了……”   她直掰着他手:“起来呀……”   卫渊勾着她的颈子, 抵在她肩头的脸上,满满都是浅浅笑意:“我一直都很好奇,顾今朝,你和谢聿你们两个, 到底是什么关系?嗯?”   她们什么关系关他什么事, 今朝起身, 直接将他胳膊扯了开来:“公子真是醉了, 我让人送你回去。”   卫渊喜欢别人称他为公子渊, 在学堂时就古怪得很。   他一直跟谢聿走得比较近,但这两日谢聿去了营地不在,虽然时时躲着他,但是卫渊总能找茬,她竟不知谢聿是何时从营地回来的。   开春时候,会从中选出竞赛者,争夺武状元。   之前穆庭宇已经得了头筹,还需挑选十数人,谢聿是代太子去的,临走时候说了,等他回来,一起过年。   还有这么两三天,眼看着就过年了,可他爹回了封地之后再无消息,她娘去了南方也杳无音信,姑姑进了宫了,只谢聿去东宫打听了一番,得了个云贵妃的名。   俩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才一站起来,卫渊自背后又扑将过来,他一手揽着她肩头,好像真的站不稳那样。   与此同时,谢聿缓步走了上来。   难得能见他穿白衣,浑身上下也无一件饰品,光只腰间挂着个牛角匕首。   他走得很慢,目光一扫,将众人百态都看在眼里。   当然,也正看见卫渊与今朝勾肩搭背的那般模样,他略一站,侍卫队立即冲了上来。   谢聿淡淡道:“楚王子醉了,立即将他送回府里去。”   顾今朝才挣脱卫渊的的手,见有人上前,忙是推了他一把:“哦对,他醉了,快点把他给送回去吧!”   她将人推开,还拍了拍手。   一见谢聿,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因母不详,从小就最厌恶别人拿女子玩笑,在这天香楼上到处都是妓子,他目光冷冽,沉沉落在了今朝身上。   “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他声音不高,顾今朝却听得真切,赶紧走了过来。   卫渊先走了谢聿面前,脚步踉跄着,似是醉酒,一手搭了他的手臂上:“世子来得真是时候,我好像醉了,怎么办,还得劳烦世子送我一程。”   他站了一站,也往谢聿身上靠将过来。   谢聿单手一拂,顿时将人摔了旁边去,侍卫队上来两人将他扶住,他还待起身,被紧紧按住了。   卫渊几乎是被人拖走的,谢聿回眸,眉眼间尽是戾色。   顾今朝低着眼帘,低声道:“这里污浊得很,世子来这干什么,我就是请同窗们吃酒,没什么的。”   谢聿皱眉:“既知污浊,还来干什么?”   今朝心急辩解,往前一步差点摔了去,谢聿伸手一扶,才是站稳了。   就这么动作之间,他腰腹之间,那白衣上突然显现了一朵红花,血迹晕染过来,在雪衣上像是一副小画。顾今朝低头看见,不由惊呼出声。   “你受伤了?”   “……”   谢聿不语,只是转身。   顾今朝忙是回头说了声,让同窗们继续吃酒,她下楼去算账先走一步。   急急下楼,跟上了谢聿身后,楼下的老鸨还跪在一旁,侍卫队侧立两边,整个天香楼都似安静了下来,今朝脚步匆匆,可即便这样,还是没有追上。   谢聿走得很快,随着他走动时候,腰腹上那朵红花越发的鲜艳。   她定定盯着,直跟了他出去。   卫渊已是上了世子府的马车,先一步走了。   谢聿站在另一辆车下,似在等她。   顾今朝快步走了过去,站了他旁边来拉他手,想要看看他的伤势:“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被谢聿一把拂开:“顾今朝,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地待我,你怕的是什么?若说我受这点伤是拜穆家二公子所赐呢?若说我将他伤得更重呢?你又当如何?”   今朝眼皮乱跳,心中横跳:“你们……”   谢聿在营地之中,难免再遇穆庭宇,二人本就有敌意,怎能不出事端。   校场比试时候,穆庭宇就站了他的身侧。   他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问谢聿要不要比试一番,谢聿自然应下,校场之上,二人角力时,穆庭宇问他,难道不知道顾今朝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时候,是什么模样吗?   问他,难道看不出来,顾今朝于他只有怕,没有半分欢喜的吗?   他一怒之下,差点就此杀了穆庭宇。   可他在那少年眼底看见了笑意,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他若真动了手,那便真是万劫不复之地。   回了京中才换上衣裳,有人寻来说是质子与顾今朝都在天香楼,他匆匆而来,上了二楼,果然,她惊慌失措,她眼里都是恐慌。   若是从前的他,随心所欲,只怕天香楼都要掀个底朝上。   然而看着顾今朝,他更似落败,是恼是怒还是不甘,已是说不清楚。   拂袖上车,谢聿没有回头:“你若只因怕我,那不必跟着我。”   顾今朝上前一步,有点急了:“什么意思?”   谢聿进了车厢当中摔下了车帘:“怕是他伤得比我重,今日跟了我来,怕是明日就要怪我。”   马车渐渐驶离,顾今朝站在街边,抿住了唇。   走出一段路了,谢聿才是掀开窗帘,可再回头时,哪里还有人在了,他回肘打在窗棱上,动作之间腰腹上又是一阵绞,车内只挂着一个灯笼,可即便是那样昏暗也能看见白衣上晕出来的血迹。   伸手扶住,剧痛之下,靠了一边。   顾今朝在天香楼付了银钱,又借了一匹马,奔着中郎府方向疾驰过去。   她喝了不少的酒,心肺当中火辣辣的,行过中郎府门前也未注意到,直直往后巷去了,到了自家门前飞身下马,才牵着马要进大门,一眼瞥见墙边暗处,倚着个人影。   今朝握紧缰绳,顿时皱眉:“谁?”   少年自暗处走了出来,一身红衣:“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半天了……”   穆庭宇走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天空当中,一弯月牙,星月无光,门前的两盏灯笼映着她的脸,他在暗处背着光,似无力。   今朝抬眼:“你来干什么,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了,我并不想见你。”   穆二眸色渐红,握紧双拳:“我受不了!我一看见他就受不了要发狂要发疯了!顾今朝,你为什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你也教教我,现在把你从我心口里剜出去!”   顾今朝侧身而立,不再看他:“那就不要来见,不看不问不听不提不念,疼了找个人揉一揉,难受就找个人靠一靠,既然与公主府的婚事就要有定论了,那就待人家好,慢慢忘了从前就是。”   穆二心有不甘,一步上前:“你怎么能说得这般轻巧?你已是找到了那个人?”   距离太近了,今朝一把将人推开,也是怒目:“穆庭宇!我不喜欢优柔寡断,不喜欢拖泥带水,你既已选择背负穆家声望,那就别回头!是你先走的,这般恼怒干什么?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以后再遇世子,也望你别在挑衅伤人,男子汉大丈夫再这么意气用事,你何时才能像个人了!”   她话是重了些,句句是理。   满心恼怒无处可发,顾今朝大步走过,穆二上前再次拉了她的手腕,又被她摔开了去。   今朝没有回头:“谢聿他可刺伤了你哪处?”   并没有,穆二抿唇:“没有。”   顾今朝点了下头:“那就好,你实在不该伤他,他那般狂妄之人,尚且知道自制,你为何还不知进退?你阿娘你哥哥都没了,如今再没有人能护着你无法无天了,穆二,你快些长大吧!这是我对你的最后忠告。”   说着上前敲门,小厮听着动静出来开门,她将缰绳塞了他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穆庭宇如遭雷击,定定看着她背影渐失,一步一步也退了回去。   他犹还记得那一剑刺了下去,谢聿唇边笑意:“如此也好,这一剑当还了你,从此今朝是我的,便不欠你半分了……”   低头看着脚下,巷口漆黑一片,隐约只能看见自己的靴子上,已是沾染了太多尘土。   世子府中,谢聿已是敷了止血的药,换下了染血的白衣,卫渊不想回自己府上,非要上他这来,他自称醉酒,在堂前喝了好几碗解酒汤,赖进来就不走了。   谢聿脸色阴沉,还不能给人硬撵出去,只得让人收拾了客房去。   卫渊歪了椅子上面,捧着手炉暖着手:“诶,这就对了嘛,身在异乡为异客,眼看着过年了,你也一个人,我也一个人,咱们两个一块过年,这不是很好的嘛!”   谢聿才流了些血,脸色略白:“今日留你一晚上,明日一早送你出府。”   一碗又一碗的醒酒汤,喝得浑身发凉,卫渊站了起来:“世子这般冷漠,实在令人心凉,本王实是有心结交,怎的一推再推。我可不像今朝,说起今朝来了,听闻她从前与穆家二公子十分要好,今日人也回京了,中郎府正是热闹,她不会是才吃了酒,又去凑热闹了吧!”   谢聿眸光如刃,垂眸遮掩几分,顿时起身:“时候不早了,让人送你去客房歇息。”   卫渊见他站起来了,忙也跟了过来:“行吧,我去客房歇息,但是世子要把那把随身软剑送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俗物……”   谢聿往出走,他就跟了后面。   时候不早了,到了客房门前,卫渊也是不回,非要那把软剑。   那是谢聿身边之物,一再试探,也不知深浅。   卫渊一人身处大周国土,总得探了底,找个屏障。   于他而言,谢聿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一路吹着口哨,卫渊是赖子一样,随着谢聿进了他的屋里去,何老五看见他了,目光复杂,生生给人拦下来了,让他坐一坐。   谢聿走进里间,床头上挂着那细软长剑,才走到边上,赫然抬眸。   床上幔帐已经放了下来,里面暗黑一片。   可即便如此,隐约也可见人影。   他听着外面卫渊和五叔说话的声音,伸手将幔帐拉开了来,顾今朝怀里抱着个锦盒,显然是仓促之间躲上来的,她鞋还未脱,四目相对,见是他显然松了口气。   卫渊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一把软剑而已,世子不会这么不舍吧?”   脚步声起,谢聿动作也快,他将今朝两只鞋脱下来踢到了床下,随即将她按倒 ,拉过被子盖住了,才又合上了幔帐。   眼看着嬉笑间卫渊走过来了,谢聿伸手拿下床头软剑,转身迎上前去。   软剑隔空扔了过去,再抬眸时,已有笑意:“一把软剑而已,送与卫兄了!” 第98章 盘丝洞啊   冷风吹得人脸发凉, 顾今朝顺着墙边跳进了世子府。   她怀里抱着个锦盒,是之前给谢聿准备的新年礼物,因他在营地未归一直放在自己屋里了, 这会儿见他闹别扭了,也没急着去追, 先回家拿了礼物和阿娘的常备止血药,这才又骑马赶了来。   大晚上的, 实在不想惊动别人, 进了府中就上了长廊, 侧耳细听, 前堂似有人声,今朝以为谢聿独自在府, 没多想就走了过去。不想在门外发现是卫渊跟了来,赶紧躲避, 一躲之下被何老五撞个正着。   五叔将她带了谢聿屋里,可人才进去,谢聿与卫渊又跟过来了, 卫渊本来就对她们之间的关系有所怀疑, 可不想被他撞见, 仓促之下躲了床上,幸好过来的是谢聿。   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卫渊这个阴魂不散的, 似乎往这边来了:“一把软剑而已, 世子不会这么不舍吧?”   她蓦地抬眸, 还是谢聿动作飞快,先脱了她鞋子踢到床下,又拉过被子盖住了她。   幔帐重新合上,她能听见谢聿的声音,还带了低低的笑意:“说的是,一把软剑而已,送与卫兄了!”   卫渊似是拿了软剑,还十分好奇,问东问西的。   随着脚步声的渐去,说话声音也渐低了起来。   顾今朝轻手轻脚地把锦盒放了枕边,估摸着谢聿要回京了,这两日没日没夜地雕着木雕人影,总算在他回来之前做好了。她是真困了,才在天香楼喝的酒,虽然没醉,此时心神放松,裹着谢聿的被,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道,慢慢闭上了眼睛。   起初还能听见外面的谈话声,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卫渊拿了软剑,还有心与谢聿促膝长谈,可惜谢聿耐性渐失直接给人撵了出去。   时候不早了,何老五给打了水来,谢聿洗漱一番,才回了里屋来。   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走了床边来,站住了:“他走了,出来吧!”   没有回应,顾今朝一动未动。   若不是侧目还能看见床下她的鞋,只怕要怀疑她已经不在床上了,一把拉开幔帐,谢聿上前一步,才要将人叫起,一低头怔住了。   这个没良心的,已经睡着了。   回身坐了床边,谢聿将枕边的锦盒拿了起来,打开,里面摆着几个木影人,从衣着服饰上能看得出来,其实是两个人的不同动作。   一男一女,都眉清目秀,一人头戴发冠,较高一些,一人做少女打扮矮了一头,他们的共同点是腰间都有匕首饰样,很明显,这是做的他和今朝。   谢聿低着眼帘,心生欢喜。   小人手臂关节都能动,伸手摆弄了两下,盒子里一个小药瓶掉了床上,正摔在其他小人身上啪嗒一声。   顾今朝蓦地睁开了眼睛。   她才还在梦中,梦中阿娘和姑姑都不在,只她一个人,不知怎么了,谢聿过来找她,还是生了她的气,怎么追也追不上,怎么喊也不站住,心里一急摔了出去,明知道是梦却睁不开眼。   她能感受到身边坐了人,可被梦靥住了的那种滋味真是动弹不得。   好在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这就真正醒了过来。   谢聿垂眸:“醒了?”   今朝才在疲惫当中醒过来,嗓音顿哑:“不生气了吧?”   他合上锦盒,随手放了枕边:“你说呢?”   顾今朝心底孤寂一时还沉浸在梦中,忽的一下坐了起来,伸手就将他颈子环住了:“阿娘和姑姑都不在,好歹还有个你,你要是再同我怄气,那可真个是没意思了。”   纵然千般不甘,万般恼怒,也只能压了心底。   谢聿身后抚在她背上,让她靠了自己肩上:“我以为你会更在意他。”   今朝坐直身体,挣脱了他的怀抱,她拿了身边的小药瓶往前凑了他身边来:“我回去给你拿药,还有新年礼物,这药是我阿娘的独家秘方,止血很好的,礼物我做了好几晚上,就等你回来送你呢!”   说着拉扯着他的衣衫,想看他伤处,只字不提穆庭宇的事。   谢聿按住她手,不叫她动:“你可要知道,碰了本世子,可就沾不得别人了。”   顾今朝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快让我看看伤口!”   她口气不大好,这此时横眉立目的,其中言语之间对他多有担忧,对着他发了脾气的,要比小心看他眼色要令人欢喜得多。   谢聿解开腰带,将衣衫打开,露出了腰腹上的药布。   本来就是草草换的,血迹又晕染开来,今朝不由皱眉,轻轻揭开了药布来。   伤处又流出血了,她将止血药敷上,重新给他缠上药布,一圈一圈的,环着他腰身,轻柔得很。   谢聿垂眸:“倘若穆庭宇这一剑刺了我心口上,真个杀了我了,你当如何?”   顾今朝将布带打了个结,头也未抬:“能如何,再找个人哄到手,明个就把你忘了。”   谢聿:“……”   今朝见他总算闭嘴了,仔细扶了药布,她指尖不经意刮过他腰腹,惹得他浑身都绷紧了。   谢聿捉住她手,又放开,顿时将介意那点事抛之脑后了:“我想抱你。”   今朝嗯了声,坦然张开双臂:“嗯,抱抱~”   男女之间,一旦生出些许情愫,日常抱一抱,心也横蹦,她虽懵懵懂懂,但是相依偎着,总是好的,并不排斥他抱,反而还有些期待。   她才睡醒,毫无防备。   脸边的碎发更有慵懒之色,谢聿盯着她眉眼,越发冲动。   他向前倾身,拥住她了,却直直向下倒去,今朝低呼一声,扶着他胳膊还念着他的伤:“别乱动,才上了药一会儿又裂开了!”   摔倒在软褥当中,顾今朝不知枕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她仰脸看着谢聿,见他越发低下头来,离得近了,终于察觉出了一丝暧昧来。   谢聿动作之间,腰腹疼痛,可这种疼痛带着些许欢愉,他低头抵着今朝鼻尖,慢慢沾了她唇瓣,像是中了毒一样,低头吮了又吮。   他唇瓣温软,今朝也觉好奇,她生来就胆大的,没那么多羞耻心,尤其打心里已将他当成自己的人,更是紧了呼吸,同他唇瓣纠缠。   片刻,两个人紧紧贴了一起,都在彼此肩头轻轻喘,息。   若光是抵触,不会多想。   尝了滋味了,又心生疑了,谢聿回眸:“你和他,可这般过?”   话音才落,顾今朝一把将他推开,随即坐起:“你再这样疑心,再这么提他,我可就走了!”   她三分恼色,目光灼灼,一狠厉起来,他心就软了。   同她一样坐起来了,谢聿来拉她的手:“以后不问不提了就是。”   见他如此,今朝也缓了脸色,她推了他去拿烛台,自己将木影人提线拿了手里:“把烛火摆了这边矮桌上,我来给你做影子戏。”   谢聿回身下床,真个拿了烛台来,就放了矮桌上面。   幔帐拢了一边,烛火映着床边的墙上,一片光亮,顾今朝提线站在床边,慢慢落了两个木影人去,摆着线来回走动着。   口中还念念有词,胡编乱造着:“顾小朝出生在一个山头上面,她家祖祖辈辈都是山匪,等她长大了,她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女匪,可她不喜欢劫财,光喜欢劫色。有一天呀,山下一行人经过,她骑马经过,老远看见一个公子长得如花似玉,哒哒哒哒哒哒就冲了过来,拦住了他。公子长得美,顾小朝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谢小聿……”   听见谢小聿,谢聿忍俊不禁:“如花似玉谢小聿?”   今朝在旁点头,摆动提线让两个木人走近:“没错,谢小聿如花似玉,顾小朝一派风流,走了他面前,就跟他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你得留下来!”   谢聿笑,也跟着混闹:“若是不留呢?”   顾今朝故意冷笑:“嘿嘿,由不得你,谢小聿,只要你走过顾小朝门前路,那你就是她的人了!”   谢聿在旁点头:“好吧,那小聿勉为其难就应许你罢!”   两个木影人走了一起挂上手了,手拉手一起走远,顾今朝提了半天的线,胳膊都酸了,谢聿仔细将木影人放回锦盒当中,眉眼间全是浅浅笑意。   收拾一番,他也上了床来,二人靠坐了一起,谢聿看着烛火跳跃,墙上还有影子,不由唏嘘:“若真像才说的那样,多好。”   今朝环住双膝,回眸:“哪样?”   谢聿勾唇:“只要谢小聿走过门前路,就是她的人了。”   本来就是编的,顾今朝顿时失笑:“那有什么,横竖是你性子不好,我多让你就是。以后不论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是生气也好,还是别的也罢,咱们要是闹别扭了,只要你来寻我,走过我面前,就还是我的人。”   她眼底都是笑意,撞了他的肩头,伸出手指来与他拉勾,以示郑重。   谢聿笑,伸了尾指与她勾在一起结印:“小时候,你与我勾过,是不是不记得了?”   当然不记得了,今朝勾着他手指头来回的晃:“放心,这一次肯定不会食言!”   两个人勾着手指头,又觉亲密不少,顾今朝给他讲起孙猴子大闹天空的故事,一直讲啊讲,讲到都困乏了,就抢了被子,一人占了一头,继续讲。   孙猴子从大闹天空到西天取经,后来才走到盘丝洞,就都睡着了。 第99章 我喜欢你   天亮了, 少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他好容易认了京中那宅院当中的床,冷丁在世子府过夜,闻着陌生的熏香味道, 辗转难眠,这一夜都没睡踏实, 好容易捱了亮天,盯着两个黑眼圈起来了。   睡不着, 睡不好, 心里就不痛快。   心里不痛快了, 就走了后院来。   真是该着, 谢聿晚上将人都撵出去了,这么一大早的, 五叔还未过来,倒是卫渊先晃悠过来, 他推门就走进了屋里。   脚步声惊醒了谢聿:“谁?”   卫渊抻着懒腰,在外面踱着步:“亮天了,世子该起了, 眼看着过年了, 世子府一点喜庆意思都没有, 我在楚国时候……”   谢聿再没听清他说什么,比起平日,他怀中多了个柔软的人。   顾今朝窝在他怀里, 枕着他手臂, 此时睡得正熟, 他小心翼翼将胳膊和腿自她身底撤了出来,目光沉沉。   卫渊还在外间啰嗦,察觉到他并未过来,谢聿伸手捏住今朝的脸,他捏了又捏,雪白的肌肤上顿时有了个印子,不舍得下手,倾身低头香了口。   今朝还在睡梦当中,只觉痒痒的叮咛一声。   谢聿唇到,生生将她发出的所有声音都堵住了。   “唔……”   卫渊的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世子怎还不起?快来人那!”   顾今朝一下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她两手抵住谢聿胸前,偏头躲过,到底给人推开了。   谢聿伏身在她上方,无声的地笑。   再要低头,今朝一把捂住了他的唇,同样无声:快把他支走,快点啊!   当务之急,的确是要把外面那个混闹的带走,谢聿伸手扶了她的手,就着她掌心亲了一口,才是转身。   今朝可是松了口气,盖了辈子将自己捂个严严实实。   卫渊到底晃了里屋来,才要上前,幔帐一动,谢聿下床。   幔帐掀起又放下,被他遮在了身后。   卫渊揉着僵硬的颈子,倚了屏风旁边上:“不如我们去东市西市逛逛?世子答应带我在京中游玩一次也没兑现过。”   谢聿嗯了一声,扬眉就笑:“好,今日本世子心情好,就带你去东市西市逛逛。 ”   说着走了出去,很快来了人伺候着穿戴整齐,不紧不慢地洗漱一番,才带了卫渊出去,大力关上了房门咣当一声。顾今朝在床上可是一直提着心,本来是说半夜人少的时候就走,没想到后来直接睡着了。   听着房门声音,屋里逐渐安静下来,她赶紧下床。   果然,谢聿将所有人都带走了。   经过一夜的滚来滚去,身上的外衫都是小褶,对着镜子抿了下脸边碎发,在屋里等了一等,院子里真是一点动静都没,赶紧溜了出去。   一路心惊胆战,天色还早,才到院中,五叔已经等着她了。   他低着头,很是恳切:“小郎君随我来,世子命老奴好好将小郎君送回去。”   今日真是冷,此时天才亮,更觉寒风刺骨。   顾今朝赶紧跟着他往后门去了,好在谢聿出门之前还记着她,让人赶车送了她,这才没冻着。回了家中来宝都要急死了,她只说昨日同同窗喝酒醉了才没回搪塞过去了。   这几天不用去书院,一时闲下来了不知干什么好了。   换上新衣,开始同来宝一起挂灯笼,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但是总得有人气,在后院里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林家来人了,林锦堂亲自来接她,说让她同他去过年。   今朝同他一起说了会儿话,婉拒了。   林锦堂以为秦家可能会来接她,拧不过她,只得先走了。后院的灯笼挂好了,她又让来宝将腊肉取了出来,来宝十分奇怪,听了她的话取出不少腊肉来,跟着她身后走。   很显然,今朝心情不错,亲手布置不少东西。   很快晌午就过去了,冬日天短,眼看着日头一点点隐没,空中灰蒙蒙的一片。   来宝一路跟着她:“有客人要来吗?”   顾今朝回眸便笑:“阿娘和姑姑不在,我找了个伴一同过年,说不准今个就能过来,先准备着就好。”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   今朝大喜过望,快步往前院去了,兴冲冲到了前院,秦凤祤一身青衣,才抖着雪进来了,她站住顿了顿,心底隐隐地失望。   天空当中,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花。   秦凤祤抬眼见了她了,目光浅浅:“爹让我过来接你和姑姑去秦家过年,你阿娘不在府上,一家人还是在一起有个照料才好。”   顾今朝迎着他往里走:“不了,我不去了,回去告诉秦爹爹,多谢他的好意。”   秦凤祤一听她拒绝了,就站住了:“怎么?还记恨祖母和二叔的事?”   今朝摇头,坦然道:“我和……嗯我已经有一起过年的人了,就不去了。”   出门之前,秦淮远也嘱咐秦凤祤了,倘若林家有人去接的话,那就依照今朝的心意,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人看顾好她就行。   所以,在他以为,林家来过人了:“你爹来过了?”   今朝有点心不在焉,直回头看着门口:“嗯,他才走一会儿。”   秦凤祤站住了:“那我就不进去了,家里还有很多事,凤崚和湘玉都记挂着你,你得空了就回去看看。”   顾今朝并未再留,回头来送:“嗯,过完年我会去看望你们的。”   他点了点头,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你阿娘不在京中,有什么事让人去国公府知会一声,记得了吗?”   她连连点头,眉眼弯弯:“放心,有事少不得还得去麻烦哥哥。”   衣领遮去了颈间雪白,她在别人面前,总是小心知道遮掩一二,就连说话声音都略微沙哑的,少年身姿,身形还处于成长当中,在他眼里如同孩子一样。   秦凤祤虽不放心,想着林锦堂待她不差,未再耽搁。   顾今朝再三谢过,送了他出来。   大雪纷纷扬扬,有越下越大的架势,她目送秦凤祤离去,在门口又站了一站,可风雪渐大,始终没有来车。   按说快天黑了,应当将卫渊送走了才是,今朝索性坐了门口的耳房当中。   天色渐沉,白雪铺了地上厚厚的一层,再大一点,只怕不能行车了,她坐了又坐,等了又等,谢聿始终都没有来。   来宝出来寻她进去吃饭,家里只剩了她们几个,总得一起吃饭,顾今朝这才起身,离开了耳房。   后院灶房多做了两个菜,她和来宝、翠环一起吃了晚饭。   腊肉真的拿多了些,来宝还直看她,今朝多吃了两块肉,不以为意。   饭后,雪一直未停,她走了门口往外张望,院子里积了雪,冒着雪往外走了两步,冻得瑟瑟发抖不说,雪已有一尺深了。   院子里的红灯笼随着北风晃动,真个是寒风刺骨。   来宝直叫着她,顾今朝并未回去,只往院里走去,她紧紧盯着大门,总觉得听着什么动静了,一步一步在雪中艰难走着,才要到门口,大门突然咣咣响了起来。   这会儿看门的小厮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在雪中拔腿,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亲自打开了大门,吱呀一声,将门口积雪扫落一些。   门缝当中一点点露出了谢聿的脸,他一身白衣,才甩掉卫渊过来,因车不能行,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风雪太大,他发丝上睫毛上都是霜雪,白衣在雪色当中几乎与大地融为了一色,偏偏鼻尖微红,已不知走了多久。   脸边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已是薄薄一层,眸光微动,他一见今朝就笑了:“我是不是来的太迟了点?”   眼帘上的霜雪随之颤动,四目相对,顾今朝胸腔当中的那颗心突然不受控制,狠狠快跳了起来,她轻抚心口,蓦然失笑:“没有,来的刚刚好。”   用力将门打开,她将谢聿迎进门来。   谢聿走过她的身边,带进一身风雪,伸手帮他拍了拍,关上大门,赶紧往后院去了,来宝在屋里烤着火,顾今朝将人带进屋里,让她去拿了干净的衣服来,幸好谢聿之前来过,家里就有他的新衣。   夜幕降临,院子当中红彤一片,来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敢多问,赶紧去拿衣服了。今朝拉了谢聿站在窗前,她拿了鸡毛掸子给他掸着雪,这才发现他的靴子已被雪浸透,应是湿透了。   她自己身上鞋上也好不到哪去,就那么低头看着,抿住了唇。   谢聿回头,以为她冷了,拿过她手里的鸡毛掸子,给她掸雪,从前没伺候过人,不知怎么掸,只扶着她胡乱扫着。   “卫渊这个赖子,好容易才甩掉的,本来想去给你买点东西,没想到下了这么大的雪,只能走来了。”   他眉眼间,都是柔色,顾今朝抬眸看着他,鼻尖一酸,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谢聿失笑,轻拥住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太想我了?”   难得的,今朝没有否认,还嗯了一声,埋首在他怀中,环住了他的腰身:“这么大的风雪,我以为你不能来了……”   他眼帘微动,心都要化了:“怎么可能,我们可是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说着,低头将唇印在她的额头上面:“是吧?嗯?”   今朝点头,心神荡漾:“嗯。”   说话间,房门那有了动静,想必是来宝回来了,二人顿时分开,顾今朝坐了桌边去,谢聿仍旧站了窗前。   门一开,果然是来宝拿了衣服过来,这时候窗外突然一声炸想,天空当中似有炫彩,谢聿上前开窗,窗外不知谁家正在放烟花。   明日才是年,他定定看了两眼,突然笑了:“看见了吗?我买了许多烟花,可惜车马不能运将过来,便让五叔在那街上放了,怎么样,看的到吗?”   绚丽的烟花冲上天际,再炸开,五颜六色,美得不可思议。   顾今朝顿时起身,走上前去:“天啊,好美!”   谢聿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回头:“顾小朝!”   突然叫了顾小朝,他回眸一笑,更添绝色,窗外的烟花都黯然失色,顾今朝直直走了过去,望进他漆黑的眸子里,像是鬼迷心窍了一样。   他问:“好看吗?”   她盯着他眉眼:“好看。”   笑过之后,他又问:“喜欢吗?”   她上前去,与他站了一处,扬起脸来,还看着他:“嗯,喜欢。”   窗外烟花不断炸开,落雪纷纷,过年了,又一年欢喜年。   少年时,总不能忘,不能忘那回眸一笑,还有那声满心欢喜的,顾小朝。   过年了……   过年了呀…… 第100章 五月桃花   阳春五月,春暖花开。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了, 御花园里的桃花都快谢了, 被风一摆, 落了一地。   顾容华一早起来,就出来采花了,她从前最喜欢做桃花糕给今朝吃, 如今进宫已有数月,还一次并未见过, 很是想她。   皇宫里有太多的秘密,分别了十几年的人, 突然就这么重聚,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二人都有警戒之心,彼此之间,还有多年以来并未化解的隔阂, 因此,容华对他同样有所保留。春花和秋月一个给她拿小篮子,一个给她拿小马扎, 进了御花园就开始采花。   需要干净的肥美的花瓣, 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休息。   桃花粉嫩, 容华一身锦衣, 穿梭在桃树当中。   春花和秋月紧跟了她身后, 一个帮着她挑拣花瓣, 一个提着花篮, 两个宫女进宫都三年了,选秀在即,对于自己能不能出宫都很是忧愁。   进宫之前,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对皇宫有着些许憧憬,可进来之后呢,又盼着出去。   每三年选秀之际,就会有很多人放离宫去,到了这个时候,不论是嫔妃还是宫女,都有所期盼,要么高高在上留下来,要么趁机回家去。   容华平时待人和气,春花和秋月都很喜欢她。   此时眼看着摘了一篮子的花了,春花在树下提醒着容华:“贵妃看看,篮子都满了。”   容华扬着脸,偶尔还有花瓣飘落下来,她小心摘花,一脸笑意:“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做桃花糕最好的时候,我侄子很爱吃这个,一小就爱吃。”   平时她偶尔会提起那个侄子,春花在旁附和:“小郎君爱吃的话,那可以托人送些出去。”   正说着话,秋月撞了她肩头一下,二人目光交汇,都看向了一边,有两个人往这边桃林来了,女人一身白裙,额头上还带着额带,一身柔弱之姿,走得很慢。   正是淑妃徐淑宁。   年前时候,顾容华那么一昏,周帝龙颜大怒,淑贵妃已变成了淑妃,并且禁足三月。从此宫中除了皇后之外,容华已经变成了唯一的贵妃。   春花连忙提醒了容华:“贵妃,淑妃往这边来了。”   顾容华抬手一压桃枝,远远瞥着徐淑宁,轻勾着唇:“可怜见的,好像清瘦了不少。”   说着,径自摘桃花,仿若未见。   片刻之后,徐淑宁带着嬷嬷走了过来,她直直走了容华的面前,这就跪了下来:“淑宁给姐姐请安。”   跪行大礼,容华却未领情。   压了桃枝,她精致的脸上似带了两分苦恼:“过了这个年淑妃就四十了吧,这年纪比我大这么多,可不敢自称姐姐呀。”   徐淑宁禁足之后一直称病,这两日出来走动两次,额头上面都戴着额带。   她这两日都没吃什么东西,脸色苍白,听了容华的话,眼帘微颤:“宫里头,哪敢以年岁自称的,自从云贵妃来了之后,皇上气色都好多了,真是我们姐妹的福气。”   容华一抖花枝,笑了:“淑妃可真会说话。”   一句话到头了,又转身去摘花,徐淑宁见她要走,赶紧跪行两步,上前了来:“云贵妃留步!”   顾容华站住了,像是才想起来的:“诶呀,有什么事就起来说话,淑妃这么跪我,可是受不起。”   说着让春花和秋月上前搀扶,徐淑宁自然是不肯起的:“今日来寻贵妃,是有一事相求。”   皇宫当中,谁能真心待谁,徐淑宁不过是想搭上她的桥,可不管是什么,容华都不想听,她是打算在宫里耗着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拥有的,怕失去的,是最怕别人动的。   是以,她自然是推脱:“淑妃说笑了,我在宫里谁也不认识,又能帮你什么忙呢?”   徐淑宁跪行两步,急急上前,到她面前:“不,此事只有你能帮我,我在这宫里十几年了,十几年了,其实我不在意什么贵妃什么妃位,我祖父年事已高,今年选秀在即,淑宁别无所求,只是想求皇上放我出宫。可这么多年了,不可能一点情分没有,只怕皇上不愿放手,所以想求贵妃,让皇上见我一面。”   容华垂眸瞥着她:“我若能左右皇上,让他见谁就见谁,可就厉害了,可惜皇上今个来明个不来的,我都不常见,怎么能帮你呢。”   徐淑宁两腿发麻,心一急差点栽倒下去,手一拄地不知想到什么,缓缓就软了下去。   那嬷嬷扶着徐淑妃哭天抹泪就惊叫起来,御花园离德轩殿最近了,顾容华连忙后退两步,叫了春花上前跟着将人扶过去。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徐淑宁要的是见到皇帝的机会,顾容华不知她手里攥着什么他什么,刚好试探。   她想了下,才进德轩殿,直接让人把徐淑宁扶了自己床上,随即就让人去叫了御医过来,另外也让春花去御书房通知刘总管,请皇帝过来。   桃花摘了一篮子,容华坐了桌边,看着人来人去,径自收拾着花苞。   御医们过来看了,说淑妃是体弱气虚,病上加病郁结之气无处消散,还需静养。   片刻之后,周帝过来了。   他才一进殿就看见容华在桌边坐着,手边都是桃花,岁月静好的模样。   走了她的身边,伸手拿起一片桃花,见她神色无事,松了口气:“摘了这么多桃花,是要做桃花糕的吗?”   从前就知道她会做这个,容华嗯了声,头也没抬:“快进去看看吧,淑妃病着,在我跟前昏过去了,真是吓死人了……”   周帝嗯了声,却未走。   上前拥住她了,将桃花别了她耳边,还在她耳边轻啄了下:“别人的话,都别信。”   本来就没相信,但是避不开,容华回眸,眼底竟然隐隐都是泪意,男人更是疼惜,好生拥住了。   趁着他这般心疼,容华抱住了他一边手臂:“每年这个时候,都给今朝做桃花糕吃,说起来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他了,很是想她,我想回去看看她。”   周帝怔住,那孩子曾有一面之缘,可让容华回去,还有犹豫。   正说着话,里面嬷嬷又是哭出声来,容华皱眉,推了他一把不理他了。   周帝按了她的肩头,登时转身。   殿中徐淑宁悠悠转醒,一脸凄苦模样,嬷嬷正跪了床前哭泣,周帝一进来见她占了容华的床褥,登时皱眉,心生厌恶。   徐淑宁已有几个月没有见过他,此时双目含泪,一脸苍白,全是柔弱之色:“皇上,臣妾知道,是臣妾不好……”   她顺势提了想离宫的事,许是见她一脸病色,周帝并未责备,只让她好生养好身子,说离宫的事再行商议,之后命人将她背回自己殿中去,未再说什么。   好歹见了一面,徐淑宁不敢再留,低眉顺目地走了。   周帝留下了御医中其中一人,亲自过问了给淑妃调理身子的汤药,才让他们下去。   等人都走了,周帝□□花和秋月换了被褥,重新在屋里熏了香才出来,顾容华还在桌边,她挑出了许多桃花,身上也掉落了不少,自背后看着,要多恬静就多恬静。   他走过去,坐了她的旁边。   顾容华垂着眼,眼帘微动:“我想回家。”   周帝帮她挑着桃花,见她红着眼,闷闷不乐的模样,牵了她的手握住:“明个猎场有盛事,带你去猎场看看,到时让谢聿带了顾今朝来,你想见就能见。”   顾容华是想见今朝,但是她不怎想让他见,听见他说要让谢聿带了今朝来猎场,并不合意:“去猎场干什么,我不怎想去。”   周帝在她指腹上轻轻摩挲着,叹了口气:“现在你在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回去我也不能放心,去猎场名正言顺,到时候让你们好好说会儿话就是。”   容华抿唇,未抬眼。   让她在宫里待着,已是委屈了她,周帝恨不能将心肺都掏出来给她,见她神情落寞,忙是上前拥住了她。   顾容华靠在了他的肩上,男人轻抚着她后背,直在她耳边叹息:“除了现在让你离开这后宫,别的都可以,再等二年若是安排妥当,就是去浪迹天涯也是去得的。”   容华蓦然抬眸,窝了他的怀里:“都可以?”   周帝嗯了声,握住她手:“都可以。”   容华犹豫片刻,才道:“那我要我哥哥回来,你不是说他还活着的吗?”   周帝笑,薄唇落在了她的额头上面:“已经送了信去边疆,不日就有消息,放心吧。”   之前他就说了,说她兄长还活着,身在远关镇守边疆。   此事景岚还不知道,容华听他这么一说心又宽敞不少,勾着他的手指头,又低低说道:“我不喜欢淑妃,不想看见她,也不想你再去见她。”   周帝紧拥着她,摩挲着她的脸,赫然失笑。   在他眼里,这都是女人之间的醋味,更觉怀中人带着女人的娇俏,可爱得紧:“好,以后你别再理她,别再做把人捡回自己殿中的傻事,自然不会见她。”   顾容华随手拿了一花瓣,放了他唇边来:“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她再来,别说我欺负人。”   相依偎,周帝回眸,只觉她一颦一笑都动人,更是将人拥紧了。   片刻之后,刘世春寻了过来,周帝叮嘱了一番,起身离去,走了御花园处看见那些桃树,又心有感触,让人去世子府送信,命谢聿带上顾今朝,明日一同去猎场参看以武会试。 第101章 任你处置   顾今朝一早起来了, 花房采的花, 可以食用的都拿了回来,药膳堂的菜谱已经制定好了, 主要是调理身子的,还有斋菜以及部分药膳。   尝试过无数次了, 已经尽力改变了药膳的味道,三日后就正式开业。   早起就配了两味药,才在花花草草当中起身,来宝过来说,世子来接她了。   今朝洗了手的功夫, 谢聿就进了门。   他今日锦衣在身,一派风流, 只脸色不怎好看。   顾今朝着白衣, 瞥着他眉眼立即察觉到了他隐忍的情绪, 擦着手上前:“接我干什么去?怎么了?”   来宝就在一旁收拾着花, 谢聿上前坐下:“这两日都没看见你,干什么了?”   今朝将手巾递给了来宝, 对着他眨眼:“刚好你来了, 今日试做一道新菜, 你来尝尝。”   说话间灶房那边有了动静,说是清蒸人参元鱼好了, 顾今朝让来宝去取汤, 站了他面前来。   屋里再无别人了, 谢聿长叹了口气, 皱眉:“宫里传了话出来,让我带你去猎场参看会试。”   武会试在猎场,她有点不明所以:“让我去猎场干什么?”   去了甲学之后,课时更为随便,总有空闲时间,她一走一过时候也在同窗当中听说了,会试就这两日。时间过得真快,遥想去年时候,为了去猎场还费了一番周折。   今年听听算了,是以谢聿说过来接她,她有点懵。   穆庭宇势头正盛,按着他的脾气,怎会愿意让她过去。   谢聿是临时受命,来得真是心不甘情不愿,但是皇命难违,只得早早来了。   他脸色不虞,坦然道:“今年皇上去猎场会带云贵妃过去,你过去的话,就能看见她了,到时候会有人安排你们见面的。”   一听见能与姑姑碰面,顾今朝差点跳起来,她脸上的欢跃不言而喻,拍着胸口笑出声来。   谢聿抬臂拉了她手腕上前,指腹在她手腕上轻轻抚过:“那见了贵妃之后,就回来。”   他向来这般小气,未说出口的话,她也知道是什么。   横竖就怕她私下再见穆二节外生枝,嗯了声算是应了,耳边听着门外似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忙拂开他手,坐了一边去。   来宝去而复返,端了一碗汤来,走到桌边放下了,还热气腾腾。   顾今朝将汤亲自推了谢聿面前:“药膳堂即日就开,针对世子府的许多药膳,我改进些许,你尝尝,汤里有药,但是经过食材的变换,应当还算可以。”   他从前气虚,现在补了一段时间已好了许多。   从小到大都在吃药,对于药膳这种东西,实在没有任何胃口,不过既然是她上了心的,伸手接了过来,低头尝了一口……意料之外的,他这吃过十几年的人,竟是尝不出什么药味。   蓦地抬眸:“这是……”   顾今朝一脸期盼:“怎么样?怎么样?药味已经很淡了吧?你能尝出什么药吗?”   谢聿细细品尝,汤味很鲜:“都放了什么?”   今朝笑,心满意足:“以后你的药膳药膳堂包了,吃药也能是一种享受,一打看你吃药就有这么个想法,你若觉得味道还好,那就算没白辛苦。”   她眉眼弯弯,听着是说为了他,心中动容。   时候不早了,谢聿喝了一碗汤,站了起来,回眸:“走吧,去猎场。”   二人先乘车,出了城前又骑马,一路往东,到了猎场还算早的,谢聿带着今朝从旁门走进,场内已有不少人到了,远远瞥了一眼,场中彩旗飘飘,其中中郎府的穆家角旗也在其中。   顾今朝跟在谢聿身后,听见那边嘈杂不由多看了一眼。   再往前走,一头撞了他身上。   谢聿回头瞥了她一眼,她立即站直了,目不斜视,对他勾唇:“怎么了?”   谢聿冷笑:“想看就看,遮遮掩掩干什么?”   今朝眨眼:“没看什么,就看看彩旗,你看看风这么大,吹得那些旗子飘得老高都缠在一起了,一会……”   谢聿目光沉沉,只磨着牙。   她自然心软,举手告饶:“不看了,从现在开始,旗子都不看了就看你。”   幸好旁边没有别人,不然让人听见了,恐怕都要羞死了,没见过她这么会哄人的,谢聿瞪她一眼,转身就走,顾今朝紧跟着上前,这次可真是只管盯着他后背,目不斜视了。   走上高台,宫里的太监总管已经先到了,看见他们赶紧迎了上来:“皇上和贵妃已到了行宫,顾小郎君随我来。”   今朝喜出外望,忙是看向谢聿。   他轻点着头,推了她一下:“快去快回,我在这等你。”   顾今朝嗯了声,跟着刘总管就从另外一个方向下了高台,而这边一侧,皇帝带着群臣已是走了过来,谢聿连忙迎上前去见礼。   刘总管带着今朝一直往行宫走去:“贵妃还给你做了桃花糕呢,说你最爱吃了。”   今朝嗯嗯点着头:“我最爱吃姑姑做的桃花糕了。”   刘总管回头看着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说起来,你长得和贵妃可真像,都说侄肖姑,可是不假。”   今朝不置可否,脚步匆匆,走了远了些又回了头。   高台上已是坐了许多人,一眼就能看见谢聿,他就坐在皇帝身侧,远远看着,似有冷漠。   世人都道他无情,不可言说的毒,可她却看见了不一样的人。   最后走过树边,遮住了她的目光,再往前,不多一会儿就到了行宫之外,顾容华已站了那里等着了,顾今朝再不回头快步上前。   她身边还有两个宫女模样的,当着外人的面克制了下,没忘见礼。   容华让刘世春带着春花秋月先下去了,外面更加空旷,她拉了今朝到一处树下坐好,同她坐了一处。   四周都毫无遮拦,能看得清清楚楚。   顾容华一身锦裙,发髻高绾是雍容华贵,今朝少年之姿,英美非常。   相见了,自然都看着彼此。   一晃今朝就这么大了,在她脸上还能看出两分娇俏,容华定定看着她唏嘘不已:“还好,看起来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这样姑姑就放心了。”   今朝也紧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姑姑怎么就突然进了宫,阿娘回来以后我可怎么对她说?”   顾容华握了她手,只是叹息:“什么都不用跟你阿娘说,你阿娘就知道怎么回事,她这一半日就要回来了,回来之后让她带你离开京中吧,天高地远干什么去都行。”   今朝不明所以,自然不肯:“我等阿娘回来以后再说,姑姑这样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容华笑:“真是拿你没办法……”   姑侄两个正说着话,突然响起一声锣响,远远传了过来,之后便是鼓声,一而再再而三的。   顾容华回头看了眼,今朝拢了她的手低头:“开始会试了,我陪姑姑坐一回儿吧!”   难得二人能有这样见面的机会,十分难得,容华带着今朝在行宫附近走了走,广阔天地,心不自由,走到哪里都不自由。   走了一会儿累了,二人又回了行宫。   此地冬暖夏凉,可是好地方,容华让人将亲手做的桃花糕拿了出来,亲自看了她吃了些,才是展颜。相见时刻,说多少话都不觉得多,半日的空一晃就过去了。   外面鼓声渐歇,刘世春匆匆赶了来,进门先行大礼:“武状元已出,皇上命奴才带贵妃过去。”   顾今朝蓦地抬眸,想问一句,念及谢聿又低下了眼去。   容华推了她往出走,站了她身边:“等你阿娘回来,你且告诉她,有件天大的喜事,只怕她知道了要哭死了。”   不知什么事能让阿娘哭,当着刘总管的面,也不好问,埋了心底。   一行人走了高台前,春花和秋月扶着容华走了上去。   刘总管带着今朝从台下走过,场中嘈杂,她浅浅目光一扫而过,人群当中正起着哄,穆庭宇一身红衣,一看就得中了。   他手里拿着红额带,正与身边两个人说着什么。   个个头顶都系了红发带,她自他们面前走过,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再往前,谢聿竟然也在场下,他此时已换下了锦衣,一身常服,同她一样白衣似雪的,偏额带是一行黛色。在他身侧也同样站了几个人,都带着同色额带。   自他们脚下静静躺着个藤球,一眼瞥见了,才明白过来,这是要蹴球。   谢聿自然是看见了她,四目相对时候,他正抬手整理着袖口,今朝对他笑笑,才要走过,刘总管忽然拦下了她。   自高台上匆匆跑来一小太监,顺着石阶快步到了今朝面前:“传皇上口谕,武状元队正缺一人,命顾今朝先行补上,武行盛会,两队需小心切磋,切莫伤了和气。”   顾今朝:“……”   刘总管反应过来,忙是推了她一把:“还不谢主隆恩?”   想谢不想谢都得谢了,今朝忙是跪下,大礼谢过。   再起身时,只觉那人目光如刃,都不敢看他了。   在皇帝面前能大展身手,机会难得,刘总管嘱咐了她两句,赶紧跟了小太监上了高台去,顾今朝只得硬着头皮抬起了眼。   谢聿似笑非笑,正看着她:“怎么地?你这是要与我为敌?嗯?”   她头疼不已,偏这个时候,身后脚步声起,穆庭宇走了过来。   他亲手拿了一红色额带,站了她身旁,作势要给她戴:“戴上这个,同心协力方才能赢。”   顾今朝忙是推脱,伸手将额带抢了下来:“我自己戴就好,多谢了。”   说着飞快将额带戴了头上,红绳的额带在她额头上系紧,白衣之下,只这么一抹红,红得扎眼,谢聿伸手抚过额间黛色,眸色微动,这就笑了。   倾城绝色也不过如此:“顾小朝,今日你若输了,该当如何?”   顾今朝看着他眉眼,一下子什么都忘了:“什么叫我输了该当如何,谢小聿,你若输了,又该当如何?”   谢聿扬眉,上前一步,伸脚一勾,就将藤球勾了她脚边来:“输了,便任你处置。”   身边还有谁,高台上还有谁,都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天大地大,仿佛只剩了她们两个,顾今朝一脚将藤球踩住,也是掐腰。   “那我输了,也任你处置就是。” 第102章 为所欲为   那声顾小朝一入耳, 穆庭宇像是被人抽了几鞭子。   他一腔妒火无处发泄,都使在了藤球上面。   蹴鞠靠的是默契, 顾今朝与他从小一块玩在一起, 自然是默契十足。   她脚下带着藤球时而卷着抛起来踢得老高,时而借着穆庭宇的掩护冲去对方门前,可惜谢聿不管别人, 光只盯着她。他那双斜长的凤目不离她左右, 一到他面前,她神威顿失, 闯也闯不过去,跳也跳不过去, 偶尔找到个空隙想要冲过去, 谢聿身形也快,一回身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   撞了……   撞上了……   又撞他胸前了……   又又又撞他身上了……   这么多人看着, 他倒没有怎么样她, 但他眼底都是温柔笑意, 像是与她嬉戏一样, 目光纠缠了一起, 她根本躲不开他。云淡风轻, 顾今朝脚踏藤球,再一次跑起来,穆庭宇跑得飞快, 她余光当中瞥见他的身影, 脚踏藤球, 远远传了过去。   即使没有藤球了,谢聿仍旧拦住了她。   顾今朝一身的汗,站了他的面前:“我的世子殿下呀,你不跟着藤球跟着我干什么?”   谢聿扬眉,笑意浅浅:“自己的人,当然要看牢,不看你看球干什么?”   她胸口些许起伏,真是拿他没办法:“看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啊?”   谢聿来回走过她的身边,甚至还围着她走了一圈,随意对着她指了一指:“顾小朝,你被本世子一个人给包围了,还不速速就擒?”   他眉峰微动,额间的那抹黛色更为动人。   分明是句玩笑话,可一本正经的模样令人莞尔,今朝目光随着他动,笑的不能自已。   另外一边,穆庭宇飞起一脚,藤球进门,身边顿起欢呼声,他扬起脸来笑了,可一回眸,脸色又一点点沉了下去。顾今朝在那甩着胳膊,谢聿正围着她身边,来回走过她的身边,她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转着身,一脸笑意。   穆庭宇今日得中武状元,正是得意。   此时,只觉气血翻涌,一声哨响,对决已经结束 ,红方胜。   皇帝面前,不仅是他,即是队友同样高兴,拥着他兴奋不已,可他目光追寻着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看他。   新科武状元,皇帝亲昭众人上前。   二十余人齐齐上了高台,皇帝带着云贵妃与几名大臣在上,顾今朝在众人当中,没有抬头。   周帝说的都是一些福泽大地人才辈出的官话,今朝一直跟了他们后面,跪了又跪。   顾容华在前面看着她,一脸笑意。   周帝回眸瞥见,微微倾身:“你这个侄儿,一副笑面,与你年少时候真是个像。”   容华点头,不置可否:“我侄儿不像我才怪。”   那孩子光那么看着,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周帝眼帘微动,不由多看了一眼:“她今年十几了?什么月份出生的,什么时辰?”   容华似是漫不经心地回眸,想了下:“过了这个年就十五了,月份和时辰我还真记不准了,得嫂子回来问她。”   周帝哦了声:“那是快了,已是得了信了,月华先你哥哥一步到了京中,”收回了目光,又是唏嘘,“等你哥哥回来要知道有了这么大的儿子,他定是很欢喜。”   顾容华蓦地抬眼:“我嫂子回来了?”   她紧抓着手中绢帕,狠狠绞了绞。   周帝点头,让少年们纷纷起身,他有心赏赐今朝点东西,刚好借蹴鞠一事,挨个赏了点东西,中郎府得了状元之举实在振奋人心,穆行舟一脸喜意。   日头偏了些,周帝带着贵妃先回了行宫,群臣也逐一离去。   场中的年轻人还有去狩猎的,三三两两认识的都一起说着话,顾今朝跟在穆庭宇身后,也同人说着话,红方胜了,说笑当中都是笑面。   她下高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谢聿他们远远地跟在身后。   有心等他一等,可刚才撞上他目光,他别开眼去了。偏偏红方还有人叫她一同走,再往前两步,一时没注意脚下趔趄直直向前扑了去!   顾今朝惊呼一声,穆庭宇仿佛是背后长了眼睛,一伸手接住了她。   他登时转身,今朝扶着他的胳膊已是蹲了下来,她疼的直捂住脚踝,低着头立即被大家围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都问起她,她连连摆手说没事,让大家先走。   说着,直接坐了石阶上面,穆庭宇蹲了她的面前来:“怎么样?扭到脚了?”   顾今朝点着头:“一时没注意,扭了一下。”   他伸手来拽她的裤腿:“我看看。”   那还了得,今朝连忙架住他手:“没事,就扭了一下,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身边有人走过,穆庭宇抬头看了眼,又回了眸:“也不用这样,只是想帮你一下,府上的车马就在猎场外面,我扶着你走过去?到时候先送你回去,我不坐一车也行。”   顾今朝仍然摇着头:“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说话间,二人头顶的那片天突然暗了下来,两个都抬起了头来,谢聿才弯腰,目光沉沉:“这是怎么了?伤到脚了?”   见他过来了,今朝更是小心瞥着穆二:“穆二哥,你先走吧。”   刚好穆行舟久未见儿子身影,找过来了,直叫他。穆庭宇站了起来,连连点头,呐呐地说我走了,转身去了。   谢聿回头看着他背影,见他一直未回头,才转身蹲了今朝面前来:“怎么回事?你崴脚了?”   顾今朝点头,叹着气:“谢小聿,怎么办?我伤了脚了,不能走了。”   她一手捂着脚踝处,谢聿要看,也遮着不叫看,在外面真不方便看,他站起来看了看,高台上人都走了,只猎场还有些许禁卫军,也正随之往行宫那边去了。   低头:“怎么,刚还和穆二公子有说有笑的,他正顺路,怎不叫他给你带回去?”   顾今朝扬起脸来,扁嘴:“你确定你还要跟我怄气的吗?”   谢聿眼帘微动:“我看你是对他余情未了,上了高台一直跟了他身后,刚才还……”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打断了他:“是你说了,谁输了就任谁处置的吧?这话还作数的吧?”   谢聿:“作数如何,不作数又如何 ?”   她就知道他心里还有余怒未消,忙伸手指了他:“就问你作数不作数?”   他自然点头,见他点头了,顾今朝瞪了他一眼:“那今个你就得都听我的,不许生气了,再生气我也生气了!”   她语气略微重了些,从来这样,但凡她硬气一点,谢聿都心软,见她渐恼了,脸色也缓和不少。   时日长了,将他脾气都琢磨透了,他一让步,今朝立即对着他举起了双臂,哼哼着:“我脚扭了,肯定肿了,这会儿没人了,你背我。”   她使劲眨巴着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谢聿当然看不得,一回身就背过了手来:“上来吧。”   今朝偷笑,一下扑了他背后来,他拖住了人,起身就走。   幸好猎场已经没什么人了,顾今朝伏身在他背后,一手还勾住了他颈子。   他向来轻狂,才不管别人目光,边走边是叹气:“真是拿你没办法,这就是你想出来对我的处置?”   今朝四下看看,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伸手捏住了他两只耳朵,还轻扯了扯,贴了他耳边轻声道:“当然不是了,你给我送回家去,我要对你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   谢聿顿时失笑,眼看着走了猎场门口去,背后的人突然拍着他后背让他站下来。   他一顿足,顾今朝一下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他错愕地看着她,她坦然从他身边走过,对他一吐舌:“傻子,为了等你才说扭脚的!”   她绊了一脚,随即灵机一动蹲下身了,不过为了等他一等,给旁人都打发了去好跟他一起走。这个……这个坏姑娘!   谢聿反应过来,大步上前追上了她。   禁卫军守着两旁,顾今朝一本正经地抬首走过,才一离开猎场,谢聿快走两步,张臂就拦住了她。   四目相对,他眉峰微动:“为所欲为?”   今朝大笑,推了他一把,一下跑开:“哈,我逗你的!”   说着,快步朝世子府的马车跑去。   谢聿追上,自他们背后,少年一身红衣,打马而过。   上了车了,自然又是一顿浑闹,谢聿按着她,可给人拥住了,非追着问她要怎么对他为所欲为,惹得今朝笑个不停,到底在他脸边亲了他一口。   这也不依,一路笑闹,回了京中,才进了城门,就有人拦住了马车。   何老五隔着窗帘,说,景夫人和王爷回来了…… 第103章 酸甜苦辣   马车缓缓停下, 车中的两个人,都看着彼此,谁都没有动。   顾今朝惦记阿娘, 见谢聿沉默,肩一动就要下车,不过才一起身, 谢聿立即拉住了她,他紧紧握了她手腕,莫名地烦躁。   在城前听到五叔说景夫人和他爹一起回来的,他心中便有了种说不出的不好预感,这种预感不光是他察觉到了, 就连顾今朝也沉默下来。   到了巷口, 二人即将分别, 谁都没有戳破。   可谢聿自来骄傲轻狂, 怎能容得今朝犹豫,见她要走了还未提及,钳住她手腕,蓦地抬眸。   今朝回头:“怎么了?”   谢聿稍一用力, 她又坐回了他身边来。   四目相对,顾今朝低下了头来:“阿娘回来了, 我急着去见她……”   话未说完, 他已是打断了她:“顾今朝, 你说过的话, 都作数吗?”   虽然不是真少年, 但是性情不差半分,今朝自然扬眉:“当然!并未有半分的玩笑。”   谢聿生来多疑,怎肯轻易相信,沉吟片刻,转过身来目光灼灼:“既然真心,那今日回去之后,便与景夫人说明,我不管你几年能恢复女儿身,也不管到底能不能恢复,只要景夫人认下我即刻。”   说着,他设身处地想了下,又补充道:“当然了,我今日也同父王说起,他本就知道你身份,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顾今朝略有迟疑,心下不安:“不急于一时说这个吧?”   一抬头见他目光,心中又软了下来。   谢聿垂下眼帘,终究是叹了口气:“去吧。”   他心思特别敏/感,又总爱多疑,顾今朝没有太多的意思,当初她同穆二在一块时,就想告诉阿娘来着,坦荡荡的无需隐瞒,到了他这时候,其实也不是故意瞒着。   谢聿眼帘一颤,她心就跟着颤。   心疼,伸手将他颈子环住,这就笑了:“行,就照你说的办,我进去看见阿娘了,就对她说你的事。”   说话间还晃着他,直逗/弄着他。   谢聿闻言抬眸:“真的?”   今朝点头:“这还能有假?我一会儿就跟我阿娘说,说我给她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她以前还夸过你说挺喜欢你的呢!”   谢聿皱眉:“媳妇儿?”   顾今朝可不等他动作,先下手为强,扑身过去照他侧脸就香了一口,随即不接受反驳快步下车:“好了,这回我可有媳妇儿喽!”   他再掀开车帘,人已经走过巷口没影了。   柔软的唇瓣还似在脸边,谢聿回眸便笑,即刻让人赶车回世子府。   顾今朝还是第一次主动亲他,这姑娘本来行事就有些风流做派,从前他还奇怪,在他跟前总那样小心翼翼的,怕是一直敷衍他而已,没想到近日来,她行事大胆许多,自然心生暗喜。   他父亲临走时说是要回封地,没想到却同景夫人一起回来了,着实令人不安,从前说他娘还在人世,经过多次排查,却毫无线索。   自徐家得知,景夫人样貌同他娘长得有些相像,这与他记忆相符。   曾听过二人吵架,景夫人最恨的,就是他爹将她当做替身,并永不愿踏足晋王府。   约莫一炷香之后,马车停下,谢聿下车。   何老五已等候在了门前,见了他赶紧上前:“王爷才回京中,可人不在府上,不知是去了哪里。”   谢聿皱眉:“才回来就走了?可说了什么?”   何老五根本没看见人,哪里知道谢晋元说了什么,当然摇头。   别说世子府没见着谢晋元,顾今朝进了自家大门,一路喊着阿娘阿娘的,也没见到人。来宝闻声赶来,说是夫人的确是回来了,但是没见着容华,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她们瞒不住就说了,说人进宫去了。   不说还好点,一听容华进宫了,景岚摔了茶碗,急急出了门去,到现在还未回来。   顾今朝心下不安,姑姑进了宫了,此事却为不妥。   此时没见到阿娘,更多的还是不安。   然而此时景岚与谢晋元,已经身在皇宫之中了,本来两个人回京之后是分开走的,可她才到家中发现容华已进入宫中,怒不可遏。   赶紧去见了谢晋元,让他带着自己进宫。   恰是皇帝带了云贵妃去狩猎,又奔了郊外行宫去,一路上心绪难宁,可谓焦灼得不行了。到了猎场行宫,谢晋元亲见皇帝,求云贵妃一见。   景岚在外面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眼看着日头偏了西了心了,里面才走出一个小太监。   他老远对着景夫人揖了一揖:“请夫人随我进去,贵妃正等着夫人。”   景岚登时上前,随了他身后。   走进行宫,悄无声息的,宫中一排宫女低着眉眼,长长的宫殿围栏,走过去了才转进宫中。   里面分明是一个寝宫,再往前走,进了寝宫,一片珠帘拦住了去路。   刘世春上前躬身:“贵妃,人我带来了。”   顾容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嗯,你下去吧。”   刘世春低头退下,景岚连忙上前,她撩起珠帘,立即有两个宫女拦住了她,不叫她上前。   “夫人止步。”   她站住了,依稀能看见里面一个女人云髻高绾,一身锦衣背对着自己。   容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嫂子,相见总让人感伤,所以不想见了,我在宫里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你和今朝放心就是。”   寝宫当中还有七八个宫女在,景岚看着她背影,慢慢退了珠帘之外。   容华又道:“我来宫中这几个月,没什么的,就是偶尔会想我那个淘气的侄儿,嫂子将他教的好,今个我见过了,还给他拿了桃花糕,别的也没什么好惦念的了。”   景岚低眸,二人有许多默契。   从容华的话中,可听的出来,她让景岚护住今朝身世。   二人隔着珠帘,不能相见,说明有人不愿她们相见。   她想起此去目的,也十分唏嘘:“家里也没什么事,就是之前你丢的首饰让我去找的,怎么也没找到,你进了宫了,不知那些东西还用得着不?”   容华顿了一顿,叹了口气:“找不着就算了吧,宫里首饰多的是,不差那个,皇上对我好得很,戴不戴都行。”   景岚嗯了声:“那就好。”   二人沉默片刻,谁都没有说话,景岚看着眼前的珠帘,心中渐有恼意:“贵妃金安,却不知在宫中可遇着我从前的故人了?”   容华嗯了声,似有笑意:“嗯,遇着了,她现在不大好,来日方长吧,以后时日还长着呢。”   景岚低眸,直是咬牙:“贵妃入宫来,莫不是就因为她?”   顾容华转过身来,隔着珠帘与她相见:“嫂子,你为了我,这些年操了不少心,以后就让容华护着你们吧,你只管和今朝出去走走就是。”   还让她和今朝离开京中,景岚顿时扬声道:“才回京中,有些累了,我和今朝暂时不会走的,以后想见我们了,就召我们。”   容华叹气,又叫一声嫂子,半晌才道:“嫂子,还有一件事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你放心就是,我在宫中很好,以后咱们见面的日子多的是。”   她日日能见皇帝,软磨硬泡之下,问出兄长下落。   然而周帝却告诉她,她哥哥顾瑾已经改名为顾良辰,为了平定边疆,如今招安在即,已经和多彝族一公主成了亲,婚事才定,千里迢迢得了消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此事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就藏了心底,等哥哥回京相见了,到时再说。   景岚心中狐疑,可来不及细想,刘世春又寻了来,说是时候不早了,皇帝要带着贵妃起驾回宫了,寝宫当中宫女们顿时忙了起来,景岚有心再说会话,也上不了前了,只得告退。   出了行宫,谢晋元已是等在外面,二人各有心事,都未多说。   上车离了猎场了,景岚才是握拳:“谢晋元,你这辈子欠我实在太多,你可知道容华为何进宫?”   他当然不知,问了她,她咬牙不说了。   她前脚走,后脚容华就进了宫了,分明是想为她除去徐淑宁,因为容华知道,等她回京了,一定要不计一切代价杠上徐淑宁的。   一旦说了,那就是在谢晋元面前承认自己是徐宜宁了。   一路上只管怒目以对,也不说缘由,直到世子府要下车了,才捶了谢晋元两下子,他向来能容忍她的坏脾气,随她发泄。   马车停下来了,谢晋元邀她入府,她心中惦记今朝,正是犹豫着要不要下车去看看谢聿。世子府中已快步走出一人来,是从前宫里的人。   此人一副娘娘腔,见了谢晋元登时上前跪下来了:“王爷可回来了,您不在京中时候,宫里来了个妖妃,皇上被她迷惑住了,我们贵妃吃了不少苦头,妃位都变成普通妃子了。如今盼星星盼月亮给您盼回来了,王爷可赶紧进宫看看去吧,再不去,可就真要熬死人了!”   谢晋元从前有皇帝手谕,可随时出入后宫。   徐淑宁不过是一个幌子,为了安抚她,给了她些许权利。   如今谢晋元虽然看在她为皇帝身边人,不能将她怎么样,但也心中生厌,自然不应。   见他拒绝,小太监顿时哭了。   景岚在车中听个真切,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她掀开窗帘来,低眸瞥着地上跪着的小太监,冷笑出声:“王爷真是冷血,人家等你多少天盼星星盼月亮给你盼回来的呢,既然这么恳求了,那就去一趟吧。”   谢晋元不明所以,抬头看着她。   她只是冷笑:“把我也带过去,我也很想见见贵妃……哦不,不是贵妃了,是淑妃了。” 第104章 做个了断   天气一暖起来,宫殿之中的潮湿之气少了不少, 可饶是如此, 徐淑宁也觉阴冷阴冷的。她病了有些日子了, 这一次是真的病了,看不出什么,平时有心出去走走没有力气,此时头上戴着额带, 喝了去病的汤药并不见气色。   她生性多疑,自从顾容华进宫以来,明着暗着吃了不少亏,可现在周帝并不见她了。这个吃人的皇宫当中, 如果没有权势向往, 那没有半分值得留恋的地方。   是以, 第一时间听闻谢晋元回京中来了, 可是靠了床边哭了好半晌。   赶紧让人去求他,求他进宫见她一面, 好做离开皇宫的准备。   徐家于他有恩,祖父还在世上,这点面子还能给的,从前说宜宁离世前留了话了,让他照顾她。这些年真是袒护了她, 小太监去了能有一个时辰了, 徐淑宁浑身虚软, 等了又等, 始终不见有人来。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了大地,嬷嬷点上了灯火,女人坐不住了,躺倒下去。   她那苍白的脸色在烛火之下,更显憔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嬷嬷回身到了床边来,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叹气:“贵妃,一会儿王爷来了,就放下身段好好求一求他吧,毕竟从前你们两个一块长大的,怎么能一点情意没有呢,这宫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咱还是出去吧,若是能进晋王府,那才是最好的,这么多年晋王爷始终一个人呢,上哪找他这样的人去。”   徐淑宁眼帘微颤,还有些许不甘心:“还什么贵妃,现在哪还有那么个贵字?皇上中了那狐媚子的毒了,都不来看我一眼,但凡他对我有些情意,我如何能惦记出宫去。从前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天之骄子,那样的人,能在他身边看着他就行,谢晋元与他有什么可比的,我占尽天时,进宫了,牵着他不过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已。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只剩这么一条路了。”   嬷嬷拿了帕子给她擦汗:“委屈姑娘了,这宫里不能留了,咱就走,现在不比从前了,就多说两句软话吧,啊。”   徐淑宁睁眼看着帐顶,只恨恨的:“是,我会说的,我就是恨他说变就变,他怎么能和我妹妹好上?嗯?嬷嬷你说,我进东宫备选时,还没见过太子,徐家不能明着退婚,我妹妹不愿进宫,正好留了她来。她们两个才多久就好上了,非但好了,那丫头连名分都没有就跟着他了,还生了孩子了……你说我怎能不恨?”   当年事都是一事接着一件事的,至今还能记得徐宜宁在她面前说的那番话,她竟然和谢晋元好上了,是她徐淑宁不要他了,可谁都行,就是宜宁不行!   那丫头从出生以来,就受尽宠爱。   她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就是熟知药性,从小淘气,巧言善辩的,可祖父和爹娘都喜欢她。   开始的时候,她与谢晋元的婚事,让她有了一种终于赢了宜宁的感觉,可后来等她入东宫备选,谢晋元同宜宁一起时日长了竟生了情意!   即便东宫主对她赞誉有加,那时她一面安慰自己将来荣耀一生,一面又患得患失。   没想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兜兜转转,还是谢晋元。   徐淑宁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怔怔看着帐顶。   嬷嬷再待要劝,外面突然有了动静了,她心中一喜,赶紧低头:“贵妃,看来是王爷过来了,老奴出去迎他一迎。”   两个嬷嬷,都是家奴,从前两个人都是她的心腹,其中一个因谢聿下落不明,她不敢查也不敢问,此时只剩她一个贴己人了,自然信任。   徐淑宁听见动静,眼中有了些许神气,侧身躺过来,又挤出两滴眼泪。   这徐嬷嬷提灯出了内殿,到了外殿果然看见谢晋元站在门口,赶紧迎上前去:“王爷可是回京来了,再晚点都看不着我们大姑娘了,赶紧进去看看她吧,这都病了多少日了不见好……”   话未说完,谢晋元已是侧身而立,他目光淡淡的,神色淡漠:“不是本王要见,是有人想见她。”   他这么一动,立即露出了背后之人。   景岚一身蓝衣,披着薄薄的单衣斗篷,此时摘下帽兜了,露出了她的脸来。   徐嬷嬷抬眼一看,笑意顿失,她手里的灯笼一下失手摔了地上:“啊!你……”   景岚欣然上前,冷冷目光扫过她的脸:“前面带路,今日我便与你家大姑娘做了了结。”   谢晋元转过身去,说在门口等着她。   殿中还有两个小宫女,谁都不敢说话,徐嬷嬷看着景岚两手发抖心惊肉跳,待仔细看了她了,勉强镇定下来,捡起了灯笼走到前面去引路。   景岚跟着她的身后,这就走了进去。   里面一股汤药味直斥鼻尖,徐嬷嬷快步进了内殿了,先是颤着音叫了声贵妃,才是上前。   徐淑宁此时脸上还挂着两颗泪珠,景岚看见人了,快走两步追上嬷嬷,拉住她的手腕,让她下去。   徐嬷嬷都不敢抬眼看她,不敢不从,赶紧退下去了。   景岚拿过她手里的灯火,亲自提着,这就走了床边来。   女人一脸惨淡,额头上还带着额带,真是病容。   殿中再无别人,景岚提高了些灯火,映着她的脸,目光灼灼:“我不知道是该唤你一声姐姐呢,还是尊一声淑妃呢?”   她声音一出,徐淑宁顿时睁开了双眼。   灯笼也同样映着景岚的脸,惊得她啊的一声,手一拐这就坐了起来。   连退两步,才反应过来坐住了,徐淑宁惊恐道:“你说什么?你!你怎么进来的?来人!嬷嬷?快来人啊!”   景岚随手将灯笼挂了一边,回身坐了床边,眼帘微颤:“怎么?姐姐这么怕我,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徐淑宁紧紧抱了一个软枕,才是冷静下来:“你……你是景夫人?”   景岚笑,嗤笑一声:“你猜呢?你猜我是谁?我是景岚,还是徐宜宁?嗯?”   徐淑宁惊呼一声,手里的枕头朝着她就扔了过来:“你走开!谁让你进来的,快走开!啊……”   景岚只一伸手,就接住了软枕,她按着这软枕上面的纹理,伸手轻轻摩挲着,目光冷冽:“徐淑宁,我们做个了断,你欠我的,得一并还了。”   她身上披着的单衣斗篷是男式的,徐淑宁一眼瞥见,渐渐平息了恐惧,她双膝跪坐,目光柔和许多:“是了,你是景夫人,夫人说什么我不懂,我不过一个可怜人,若说欠你,那定是因为晋王爷。因为我他半生未娶,可能因为这个委屈了你了,是我们错……”   景岚闻言便笑,她实在是太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从前我若知道你擅于此道,便不会给你半点机会。徐淑宁,你越是这样说,越是想膈应我而已,殊不知你怕的也正是这个,所以不想放手,无非是宫里宫外都想牵扯住。现在我来告诉你,我回京来送你的第一份大礼,那就是我已经要嫁谢晋元了,所以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你最后的救命稻草,已在我手里了。”   她站了起来,看见徐淑宁果然脸色更白,更是冷笑。   徐淑宁两手紧紧抓了被褥:“你已是一嫁再嫁,他不会娶你的……”   景岚扬眉:“成亲时候,会托人给你送信来的,你千万保重好身体。”   说着她抓起那床边的软枕来,轻轻一扬手,就不知扔了哪去了,她胸中恶气出了,再不回头,往外走了去,徐嬷嬷老实守在外殿可不敢进,见她出来了,赶紧低头。   景岚走过她的身边,又是顿足。   徐嬷嬷看见她的裙摆,连忙见礼:“恭送夫人。”   景岚回眸:“差点忘了,我一进来就闻着汤药味不大对劲,一会儿告诉你主子,就说我说的,御医们给她喝的什么药呀,可是当心了,小心命薄。”   徐嬷嬷毕恭毕敬地,忙是应下。   景岚抬步,心中冷笑,是真是假,疑心一旦种下,便永无宁日。   走了外殿门口,谢晋元不知哪里拿的伞正等着她,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暗夜当中,更添伤感。   谢晋元举伞,景岚忙入伞下。   他就着她的脚步,走得很慢:“不见她就是了,你还来一趟干什么?”   景岚与他并肩,如实相告:“我必须来,我来告诉她,我要嫁了你了。”   谢晋元蓦地顿足,一把拉住了她手腕,将她扯回胸前来,竹伞遮在她的头顶,他借着宫中幽幽的暗灯,定定看着她:“是玩笑话,还是真的?”   景岚点头:“是真心话,所以呢?你可愿意?”   谢晋元喜得紧紧拥住了她,二人身处皇宫当中,不便说话,他只在她耳边轻叹说愿意愿意愿意的,揽着她的肩头往出走。   再往前走,已有人来接。   二人出了宫中,上了马车,谢晋元一直都将人揽在怀中不肯放手。   当年因为太多事一再错过,后来她一嫁再嫁,他也放弃过,十几年一晃过去了,从前那些计较的日子不足为重,重要的是现在,当然倍加珍惜。   他知景岚心意不愿回头,此时见她竟然回心转意,自然欣喜,可欣喜之余,又奇怪了,不知她与徐淑宁说了什么,怎么来了一趟宫中,就突然应了婚事了。   二人亲密无间,自然问了出口:“我们婚事与淑妃有干什么干系?你刚才……”   不等他说完,景岚已是自他怀中坐了起来:“嫁你可以,我还有一个条件。”   车内灯火昏暗,她定定看着他,将他推远了一些。   此时别说一个条件,就是一百个万千个,谢晋元也不会眨眼:“什么?”   景岚定定道:“以后但凡是与徐淑妃和徐家有关的事,都不许过问,由我来办,你也不许再见她,从今往后,一面也不行。”   他自然是一口应下,并无半分犹豫。   车外雨渐大了,先行送她回府,马车些微颠簸,二人相互依偎着 ,提及婚事了,景岚只道越快越好,好在从前都准备好了,想什么时候成亲都可以,谢晋元想起两家的孩子,也是唏嘘。   “一晃聿儿都这么大了,再不把你娶回去,只怕他都快说得过亲了。”   景岚心中一动,嗯了声:“是,那就别耽搁了,今个回去就都和孩子说一下吧。”   话是这么说的,可等车到她家门前,二人赫然发现世子府的车马就停在门口,打伞下了车了,看门的小厮看见她们一同回来的,还直说着巧。   原来谢聿才到,正好他来了,谢晋元也不用回去同他说了,喜上眉梢:“那这就说了吧,正好聿儿和今朝都在。”   雨点越发的大了,风也凉了,景岚拢着斗篷与他同在伞下,点头。 第105章 人生如梦   下雨了, 冷风从窗口吹进来, 顾今朝打了个冷战。   她在堂前读书, 还等着阿娘回来,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被风卷着, 偶尔还跳着火花。   来宝在一旁掸着灰, 扑到东来扑到西的。   今朝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失笑:“你这是干什么,莫不是也在等阿娘?”   来宝不置可否, 笑得眉眼弯弯:“是呀,等夫人回来了, 心里这块石头就落了地了, 要说家里还得有个主心骨才行, 可别让我跟你操心了, 让她来管你吧!”   顾今朝伸手抚额:“这话说的像委屈的小媳妇似地,来宝啊,你是不是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嗯?怎么最近听你口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小媳妇呀?”   来宝拿了鸡毛掸子在桌上敲了敲,板起脸来:“什么?小媳妇儿?”   今朝被她凶到,直躲着。   门前脚步声起,听着外面的雨声,不知是谁来了,一想到多半是阿娘回来了, 今朝连忙起身, 大步走了过来。   房门一开, 夹杂着雨点的风,吹进来一个人。   谢聿一身玄衣,只手撑伞。   他一手护在胸前,还抱拿着一个锦盒,到她面前,先将锦盒递了过来,才低头收伞。   顾今朝连忙将房门关好,回手接了锦盒,还是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伞尖滴答着雨水,他靠了门边上,抬眸:“好东西,以后就是你的了。”   在伞下时候只注意看他的脸了,伞一去,顿时瞧着他一侧肩头都湿透了,她顿时皱眉,将锦盒放了桌上,让来宝回身去拿了手巾过来。   来宝连忙将手巾递了过来:“快擦擦吧,外面雨是真大了……”   风雨大,伞遮不住所有雨点,今朝到他身边,直摇着头 。   按擦了下,她用了点力:“这么大的雨,怎么又来了?”   谢聿眼帘微动,伸手按住她手,不叫她动:“你阿娘不在府上吧?不知道他们两个干什么去了,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来一趟总不能安心。”   “你这是想的太多了 。”   二人说着话,半明半暗的,来宝那个机灵的小丫鬟,已是猜到了几分。   从前还顾忌许多,可在一块时候眉来眼去的,藏不住。   顾今朝说了两句话才想起来宝还在,忙是站了门口来看看外面的雨,叫了来宝支了她去:“我累了,一会就回去睡了,你快回去给我铺床,顺便打点热水,仔细淋雨,打了伞再走。”   来宝连忙低头,走过今朝身边时候站住了。   这姑娘轻轻撞了她的肩头,对着今朝直眨眼,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这位才是小媳妇儿,你好好哄着吧~”   说完赶紧走了。   顾今朝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笑过了,才关上房门走了过来。   谢聿抬眸:“笑什么?”   她继续给他擦衣,指腹之间,很是柔软,谢聿最是喜欢握紧了挨个勾着她的手指头混闹。   顾今朝有点痒痒,继续给他掸着潮气,低头一看,不光是肩头,还有衣摆都湿了,她连忙将人拉了起来,一手扶着他,正是弯腰,院子当中又有动静。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说话的声音,今朝大喜,站直了:“我阿娘回来了!”   她忙是回身,才要走,谢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四目相对,她不明所以,他目光沉沉:“还记得你说的话吧,见了她,可不能不认。”   她记得,点了头:“放心,我一准跟她说,以后就和你好。”   说话间房门被人推开,一把伞先探了进来,景岚自伞下走进,随即身后又跟进来了一个人,谢晋元随手关门,一转身看见谢聿同今朝站在一起,怔了怔。   景岚让他收伞,也看见她们了:“哟,他们两个在一块呢!”   顾今朝快步走了过来,一脸笑意:“阿娘让我好找,才回来又去了哪里啊,我等了又等,心都要等碎了。”   景岚被她逗笑,上前两步,伸手在她鼻尖点了一点:“就你嘴甜会说话,我才走多久,你心就要碎了?嗯?那时候还说给我找了个儿媳妇,一天竟能胡闹!”   今朝上前抱住她一边胳臂,还轻轻地晃了一晃:“阿娘,真是想你了。”   这母女两个都往堂前来了,谢聿忙是上前见礼,谢晋元脚步慢了一步,直瞥着他:“你怎么在这?”   谢聿才要开口,顾今朝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桌上的东西,笑道:“世子给我送了个东西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没打开看呢!”   桌上果然放着个锦盒,谢晋元看见,没当回事。   他临走之前,也叮嘱了谢聿的,让他好好照顾照顾今朝,此时上前,更是与景岚同坐了。   外面天冷,景岚解开斗篷,随手递给了今朝:“前面怎么没有人了?让人沏一壶热茶,外面挺冷的,让你谢伯伯和谢聿吃了茶再走。”   谢聿坐了侧位,嗯了声:“是很冷,却不知夫人才去了哪里?怎么一起回来了?”   景岚笑,回眸看着谢晋元,还略有迟疑:“是现在说,还是等你们回去再说?”   谢晋元伸手握住她的手,目光更灼:“本王可是等不得了,蹉跎了太多岁月,恨不得以后每一日都一起度过。”   顾今朝怀里抱着斗篷,蓦地睁大了眼睛。   谢聿同样是错愕,景岚眼中全是笑意,推开谢晋元的手,回眸看向这两个呆住了的,直点着头:“是了,从前错过太多岁月,如今我们想通了,不日就会成亲。所以顾今朝,恭喜你,你小时候心心念念的哥哥,现在真的是你哥哥了,怎么样?高兴吗?”   她目光当中,全是温柔。   就那么看着顾今朝,余光当中也瞥着谢聿。   谢聿目光复杂,仿佛不敢置信,随即腾地站了起来:“你们……”   今朝随即缓过神来,干笑两声,她正站了谢聿身边,眼见他突然站了起来,连忙将斗篷塞了他怀里,还推了他一把,继续干笑,晃了他手臂打断了他的话不叫他说:“高兴!当然高兴了!”   她回头看着阿娘,直笑着:“我真的太高兴了!从前我就说,你们在一起时,简直天造地设,太好了,以后我就有哥哥了……是,从前我就一直想有个好哥哥,盼了多少年了,终于盼了这么一天,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她连说了三个太好了,推着谢聿往出走。   景岚目光浅浅:“干什么去呀?”   今朝头也不回:“我让人去倒茶,今个还有点小事想要世子帮忙,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哈!”   说着更是大力推着谢聿往出走,谢聿几次想停下来都被她硬拽走了。   外面还下着雨,顾今朝打了一把伞,给他撑着伞。   二人出了前堂了,外面漆黑一片,只屋檐下两个灯笼映着些许的红,雨点被风卷到伞下,谢聿回眸:“为什么不让我……”   才出门口,说不定屋里还听得见,顾今朝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嘘……嘘……嘘……小点声,你冷静点!”   说着推着他下了石阶,谢聿个子要高一些,今朝给他举伞自然吃亏。   雨点打在她的肩头,他抢过她手里的雨伞,给她遮在了头顶:“都这般模样了,还怎么冷静,顾今朝,你该不会是不想承认的吧?嗯?”   顾今朝也是心乱如麻:“不是我不想承认,你也看见了,我阿娘笑得多开心,想必她自己是放下那些心结了,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就想着她能日日舒心,如果她很想嫁给你爹,那我肯定举双手赞成!”   院中静的仿佛只有风雨声,谢聿紧紧握着她了手腕:“那我呢?”   今朝当然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走到院中,二人都站住了,回眸张望,前堂烛火昏暗,在外面什么都瞧不见。   可即使看不见,也知道景岚此时定是在和谢晋元商议婚事,顾今朝叹了口气,顿时蔫了:“其实我这辈子没太想过要换回女子身份,要不然你就当我哥哥吧,日日相见也是不错。”   这分明是敷衍他的话,谢聿去牵她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被她躲开了。   他再去牵,这一次不由分说握住了,与她十指交缠。   顾今朝裤腿都会雨点打湿了,见他握得紧,心生不安。   谢聿却是坚定,一手打伞,一手牵着她手,转身往回走,眼看要上石阶了,今朝突然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顿时挣扎不休。   上了石阶了,谢聿大步向前,今朝却整个人都耍赖蹲了下来拖着他,不让他走。   二人角力,谢聿拉扯着她,她也同样拉扯着他。   他几乎是磨着牙地:“顾今朝,今日可由不得你,现在你就进去,总得把这件事说清楚。”   今朝急的不行,两手拽着他手臂,压低了声音:“谢聿!你半分余地不留,若是真捅破了这层窗纸,害了你爹和我娘,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她为了拖住他,整个人都坐了地上去。   雨伞早不知扔哪去了,两个人都在雨中,谢聿站住了。   空中突然一片白电,随之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两个人都看着彼此,再一道闪电照亮暗夜,随即黑暗又笼罩了大地,雨水自脸边流过,顾今朝也红了眼,只觉指尖冰凉。   他还握着她的手,两个人仿佛都僵住了。   今朝松了口气,才要劝他,整个人突然被大力一扯,谢聿两手扯着她,大步上前,膝盖一顶,房门就开了。   他拖着她,直直走了进去。 第106章 兄妹兄妹   夜里风凉, 景岚双手在唇边呵了口气。   谢晋元些许倾身, 抓过她手给她轻揉着,他掌心很暖,目光更有柔情,一直盯着她的眉眼, 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样的。   景岚失笑,抽回了自己手来:“看什么?”   他早不是少年了, 可心底冲动却如同少年一样,谢晋元目光灼灼, 恨不能一直就这么看着她才好,眼底都是笑意, 他实在是忍不住笑:“怎么看都好看。”   景岚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你这是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总是说一些未听过的话,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伸手入怀, 谢晋元拿了一个帕子包着的东西,打了开来:“这个东西你也见过的, 是你嗯……是聿儿他娘的东西,思来想去还是送你吧, 以后你就是我晋王府的主母, 是他的娘了, 你收下只当是物归原主了。”   手帕里包着个凤头簪, 已经有些年头了。   景岚从前见过, 谢晋元曾经送过她的, 不过当时气自己是替身与他大吵一架。   此时心境不同,伸手就拿了过来。   景岚抬手戴了发髻上面,想起谢聿当然心疼他,勾唇就笑了:“好,日后我就是他娘了,怎么样,我戴这个发簪好看吗?”   谢晋元自然点头:“好看。”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一脸笑意,喜足之色。   房门一开,冷风便灌了进来。   谢晋元同景岚都转了过来,谢聿拖着今朝走进门了,两个人身上都都雨水,好像掉河里一样的,随着他们的脚步,地上还留下一溜水渍。   景岚顿时大惊,连忙起身,快步走了过来:“你们这是干什么了,全身都淋湿了!”   顾今朝硬是被谢聿拖进来的,此时雨水顺着她的脸流下来,她狠狠打了个冷战,仰脸看着谢聿,不知所措。   她们的背后,房门还开着。   景岚先走过他们身边关上了门,再回身时,站了谢聿面前。   她脸色凝重,看着他不明所以:“怎么了?刚才出去不是说有事?”   谢聿手里还拉着今朝,可此时他的目光全然被景岚头顶的凤头钗吸引住了,他不止一次在父亲房中见过这个东西,也知道是他娘的东西。   现在,这个凤头钗就在景岚头顶上戴着,谢晋元随她离京,他们的婚事,从前的藕断丝连,还有那些接连不上来的事情,一下有什么东西连在了一起。   徐家老太医,都认为景岚就是当年的徐宜宁,他爹亲口说他娘还在人世,从前只当是故意说谎,现在看着那钗,谢聿蓦地一下松开了顾今朝的手,收回了目光。   他看向景岚背后的父亲,谢晋元见他目光在凤头钗上流连,对着他点了点头。   谢聿退后一步,一手扶了门框上才是站稳了。   景岚将今朝拉了起来,还皱着眉:“干什么去了?伞呢?怎么了这是……”   顾今朝本就不是矫情的人,之前答应谢聿的话还历历在目,虽然是为了不想让他说出来,还说了狠话说什么一辈子不原谅他的话,但是打心底觉得愧疚。此时既然进来了,心一横,一撩袍角这就跪了景岚面前。   额前的碎发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她抬起眼帘,张口道:“阿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你千万别气着,其实我和……”   她是想说出口了,谢聿突然上前一步:“顾今朝!”   说着,同样跪了她的身侧。   她被他这么一吼,立即回眸看向了他。   谢晋元走了过来,此时景岚和他都看着他们,不明所以。   顾今朝定定看着谢聿:“那我到底是说还不说?”   谢晋元轻斥一声,登时皱眉:“谢聿!到底怎么回事?什么说不说的?”   谢聿回眸看着今朝,从容道:“你们未回京之前,今朝同我去过两次营地,她一直有弃笔从戎的想法,怕景夫人不许她去,今个正和我商量着呢,怕夫人责备,不知怎么做才好。”   顾今朝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   谢聿别开了目光,淡淡道:“既然景夫人要嫁过来的话,那我便是她哥哥了,书院读书虽然枯燥,但是疆场是何等的危险,还是觉得先读书,保家卫国之事还是日后再说才好。”   谢晋元赶紧上前:“都起来吧,都淋湿了,赶紧去换衣服,想参军不急于一时,我当什么事,你们这些孩子想一时是一时的……快起来快起来……”   他和景岚一人扶了一个,算是给人拉起来了。   景岚推着今朝往出走:“这算个什么事,至于你们两个来回的,回来时候就觉得你有事瞒着我,书院里还得去,你好不容易才重入太傅门下,倘若哪一日太傅举荐你去登沙场,为娘定不拦你,现在想都别想。”   她拿了另外的伞,直推着今朝,让她赶紧回后院换衣服。   顾今朝打了伞 ,应了阿娘的话,回头看着谢聿:“我送你去客房吧,这么大的雨,赶紧换了新衣才是。”   谢聿嗯了声,走了过来。   二人重新打伞,一起走了出去。   房门重新当着他们的面合上了,顾今朝让谢聿站在屋檐下面,先去石阶下面捡起了那把伞,再回来时候,谢聿正站在门前,侧耳细听。   她才要上前说话,他伸指嘘了一声。   上了石阶,除了雨声,似乎还能听见屋里的说话声,不大真切,但偶尔会有阿娘的笑声,顾今朝到现在也不知道谢聿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她递了他一把伞,拉着他赶紧走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今朝同谢聿一起走了客房门前。   屋里漆黑一片,俩人走进去,都将伞放了地上,关上房门,只能恍惚看见个人影。   顾今朝顾不上点灯,拉住谢聿急急道:“你怎么回事?刚才死活让我回去的,怎么又不让我说了?”   谢聿靠了门边,还皱着眉:“此事从长计议,就像你说的,反正你没打算变回女儿身,我就是当你一辈子哥哥又能怎么样,你我心知肚明就行。”   这可真是稀奇了,今朝摸索着往里面走了走,到了桌边直寻着火漆,才将烛火点亮,回头一眼瞥见谢聿脸色阴沉,低垂着眼帘,不知想着什么竟是失了神。   她一手拿了烛火,进屋去寻新衣:“你在这等我一等,我去拿衣服。”   屋里的大柜当中有谢聿身量的,到里找了一找,这就拿了一套青衣,回身走了过来:“屏风后面有手巾,擦擦,先凑合换上干的吧!”   她自己的袖子上还滴着雨水,谢聿看见,接过了青衣,往里走去了:“你也换上。”   说着快步到了柜前,拿出一套身量小些的,连着手巾回身递给了她。   顾今朝手里还拿着烛火,也不扭捏:“行吧,那可不能被人看见了,换了衣裳再跟你商量,看这样子他们成亲是一定的了,你这谎话说的一本正经的,但是若是以后被他们发现了,又当如何?”   她一口气吹熄了灯火,在黑暗当中看着谢聿。   他主动背过去了,脱衣的窸窣声音在屋里响起,今朝退后两步,也背对着他了。   她摸到桌边,将烛火和衣衫统统放了桌上。   湿漉漉的衣裳的确是太令人不舒服了,脱掉,都脱掉了,将缠在胸前的布带都解了开来,拿着手巾擦着身上,还想着心事:“你怎么不说话?要说的人是你,不让说的人还是你,以后被发现了怕是难做的依然是你……”   胡乱擦了擦,赶紧穿衣。   看不大清,只能凭着感觉穿上了衣裤和外衫。   正是系着腰带,背后脚步声起,还不等顾今朝转过身来,谢聿已是到了她身后,他自背后拥住她,一低头就埋首在了她的颈间。   先还是细碎的亲吻着,后来更是扯开了她衣领轻轻吮着,稍微用了点力气的,疼的今朝肩一动,立即推开了他。   她飞快拉拢好衣领,系好腰带才转过身来:“干什么?让人看见了我可怎么说?”   话音才落,不想谢聿已是一手到了她背上,他微一倾身,另只手就到了她双腿之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今朝低呼一声,抬手勾住了他的颈子:“喂!你要干什么去?”   他在这间客房住了不止一次,闭着眼睛也知道床在哪里,大步往里间走去,谢聿始终沉默。   一直到了床前,直到被放在软褥上面,今朝还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她那双还未来得及脱下来的鞋子,被他脱下去了,突然意会过来。   毕竟在同窗当中,听说过男女闺房之事,可现在年岁还小,虽无敬畏之心,但知道万万不妥。   是以抗拒,顾今朝才要坐起来,随即谢聿已是覆身上来。   她两手推着他肩头,就连声音都带着些许惊慌的:“谢聿,谢聿……”   他温热的唇将她未说完的话全部吞了下去,纠缠了好半晌才放开她,他一手轻抚着她额头上的碎发,点点轻吻落在她的鼻尖,落在她的眉眼上,就像是怎么亲也不够似地。   这般气息交缠,顾今朝自然心动。   那薄唇又到耳边,她正是心里柔软,突然耳边疼了一疼,谢聿轻咬了她耳垂,一声叹息就落了她耳中。   他依旧抚着她发间,只言语更重了些。   “兄妹又如何,以后你若敢背弃我,定不饶你!” 第107章 那我和你   阿嚏!   顾今朝裹着薄被, 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来宝端了姜汤,直直走了她的面前来。   今朝鼻尖通红, 还吸着鼻子,淋了这么场雨,尽管等谢聿离开走后立即泡了热水,但还是受了凉, 她接过姜汤来,吹着热气,趁热喝了下去。   来宝摇着头,还直叹着气, 啧啧出声:“可怜的一对小鸳鸯,看来这是要做不成了呀!”   顾今朝还剩一口姜汤, 听她这么一调侃差点呛到, 统统将热汤下腹,她伸指抹去唇边汤汁, 呸了一口, 狠狠瞪了来宝一眼:“说谁小鸳鸯?你个姑娘家家的, 莫不是思春了吧?要再敢胡说八道, 看我不告诉我阿娘,让她给你找个人许配了去!”   来宝平时与她都嬉笑惯了的,才不怕她:“许配给谁?也得有合适的人那?”   今朝将汤碗递了她手里, 立即拍了拍胸前:“你看小爷怎么样?你若愿意, 就许配给我得了!”   来宝手一抖, 汤碗差点摔了地上去:“算了吧, 我觉着我还是嫁得出去的,可不在你眼前占地方,那个醋罐子看谁在你身边都不顺眼,我可不敢打你主意。”   顾今朝简直哭笑不得:“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他那去了?”   来宝将汤碗放了一边,回身坐了她的身侧来:“还想糊弄我,看看他那双眼睛,就跟粘了你身上似地,若说世子他对你没有……”   话未说完,今朝忙是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眨巴着眼睛直看着她:“好姐姐,你可别说了,这事可千万不能让阿娘知道,她现在马上要成亲了,要是因为我再起波澜我可不能活了!”   来宝点头,眉眼弯弯,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怎能不知她的心。   顾今朝这才放心地放开手了,继续裹着被子望天发呆。   来宝靠了她身边,很是好奇:“说说,你从前不是和穆家那二公子好着呢么,什么时候变成世子了?我看他一天到晚看你看得很牢嘛!”   今朝蓦地抬眸:“谁……谁和穆家二公子好了?”   来宝耸肩,淡然道:“反正我知道,你承认不承认都没关系。”   顾今朝哭笑不得,好姐姐好姐姐的又叫了好几声,才算搪塞过去。来宝好奇谢聿的事 ,追着问了好半晌,也真没问出个什么来,后来直呵着今朝的痒痒肉,结果人实在笑不出来,径自躺倒在了床上一脸烦恼模样。   怎么能不烦恼,从此一个屋檐下生活的话,她和谢聿可怎么办。   在客房当中,谢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重话,她一下清醒过来,二人若成兄妹……兄妹如何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暗夜当中,他从上低眸看着她,虽然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轮廓,她也能从中体会出些许感伤来。   心疼,舍不得他伤心。   仿佛有一盆冷水泼了顾今朝的头脸上,害的她心如刀绞,她腾地起来,说还是不隐瞒了,可谢聿拉住了她,他紧紧拥了她半晌,只在她耳边轻轻叹息。   幸好后来谢晋元找寻了来,谢聿先一步离去,两个人坚持到最后,谁也没有冲动。   此时一个人躺倒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谢聿。   来宝还在旁边说东说西的,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心事满满。   一夜翻来覆去什么都没有想到,好容易挨到了亮天,早早起来了。   顾今朝背了书箱去书院,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早起谢晋元就来了府里,因为成亲涉及不少事情,什么都要同阿娘商量一番。   她打了招呼,这就出了院里。   她走得早,人才离开,一少年就奔了来,穆庭宇进了院中直呼其名,来宝迎了出来,问他可有事,他自然问及今朝,一刻不能等。   来宝如实相告,说是去书院了。   他赶紧追了出来,到了书院已是迟来一步,顾今朝去了甲学,非甲学学子不得入内,他只能在外面等。   这一等,没等来别个,先等来了谢聿。   二人相见,都是皱眉。   不过,今时不比往日,穆庭宇实在没有法子了,只能上前求助,拦住了谢聿的去路。   谢聿今日一身朝服,是被山长请回来给学子们分发甲学发帽的,他站住,自然诧异地看着穆二。   穆二撩袍便跪,低下了头来:“还请世子给今朝带个话,就说我今晚在天桥放灯处等她,不见不散。”   谢聿失笑,扬眉:“本世子从不给人传话,怕是你托错了人。”   穆二抬起脸来,淡淡道:“我求了世子,世子帮忙自然是千恩万谢,帮我是情分,若是不帮也在情理当中,只不过只怕以后被她知道了,也要怪罪你的吧?”   谢聿神色冷了下来,才要错身走过,一人自背后扑了上来,拍了他的肩头。   谢聿不喜被人碰触,一下将人推开。   回眸时,见到卫渊的笑脸,更是皱眉:“还不进去吗?”   卫渊扬眉便笑,伸手抚了下自己耳垂上的耳饰,一脸媚色:“就是好奇,世子在这跟他说什么呢……”   话未说完,见了谢聿那样冷厉模样,自动避开了些。   谢聿目光沉沉,只在穆二身上:“今日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只怕不久就会传开了,说是中郎府的穆家二公子婉拒了公主府的联姻。若是你想对她说这个,那只管去,看看她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   卫渊不敢再听,赶紧进了书院去。   长廊青砖,他身后不远处始终跟着两个侍卫,回头瞧见了,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路走了甲学去,卫渊进门便看见了顾今朝,一早不知道哪里来的心思,正在案前破残局,棋子在案上来回行走,他站了她面前都未察觉到。   本来就已经通过唇形知道谢聿同穆庭宇说了什么,卫渊伸手按住了一个棋子。   顾今朝蓦然抬眸,不明所以。   他回头看看,见谢聿并未跟过来,连忙倾身,在今朝的耳边低语两句。   顾今朝顿时皱眉,不过很快将他指尖拂开,继续下棋了。   卫渊没有得到她半分回应,心有不甘,可片刻之后谢聿进了学堂来,山长特意叫人点了名字,让他挨个送上帽子,这个同乙学的帽子还不一样,学子们都一脸喜色,为得到太傅的青睐感到满足。   今朝也得了一个,不过谢聿走过她身边时候,脸色不太好,为了避嫌两人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后来山长请了他又去乙学,真个是来去匆匆,走过她身边时候只留一个背影。   顾今朝不由贪恋地多看了两眼,心中唏嘘不已。   课下,她继续下棋,身边忽然落座一人,抬眼看见那妖娆少年伏身在她案前,真是无语:“卫大公子,你这样我还怎么下棋呢?”   卫渊单手托腮,一副烦闷模样:“说起来,我很好奇,你同中郎府那个什么关系,同世子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来猜猜,谢聿会不会同你讲?”   顾今朝手下棋子一动,立即掉了局里去。   她低头一看:馈礼求胜,红方胜,海底寻针,红方胜,前诱后攻,还是红方胜。   不由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重新摆了棋局:“这算什么事呢?他向来坦荡荡不会隐瞒……”   一句话没说完,想了下谢聿那样的性子,不由头疼。   他从来不会避讳,很是直白,只怕这话传到了,同样会给她出个难题才是。   正是胡思乱想,外面有人寻了来,让她外面说话。   心知肚明是谁,顾今朝顿时起身,棋子不小心刮到两个,她抄手捞了掌中,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已是日上三竿,谢聿一身朝服就站在屋檐下面,他仰脸看着天边的白云,淡淡神色慵懒而又感伤。外面还有侍卫在,今朝上前见礼,毕恭毕敬地。   谢聿顿时回眸,与她站了一起:“今日一早我就知道了,中郎府那傻小子事到临头又拒了公主府的婚事,这会儿要去西北军那历练去呢!”   顾今朝眼帘微动,就事论事:“穆二他向来冲动,能做出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天边飘过来一大朵白云,像是片片的白衣,谢聿不看她了,神色淡淡的:“西北军在极地,他这是受了罚,想挂着武状元的名头从头再来。”   今朝点头:“也许吧。”   她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的眉眼。   好半晌了,谢聿也没再回头:“他约了你,让我带个话给你,说是在天桥那放灯处等你,不见不散,只这一个机会了,怕是人明个就走了。”   顾今朝沉默片刻,轻笑出声:“为他惋惜,想做坏人,狠不下心来,想做自己,走不干脆。”   谢聿神色更冷:“你倒是了解他。”   今朝笑:“然后呢,你让我去吗?”   谢聿终于再回眸了:“你敢!”   她耸肩,不以为意:“是了,我不敢,所以你还怕的什么呢?”   话是这么说的,他若有成人之美,那便不是谢聿了。   目光灼灼,他定定道:“今天晚上放灯之时,我便在东市河口等你,你若去见他,可不来。”   这才是谢聿,顾今朝赫然失笑。   “你才是傻小子好的吧!”   她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边动静,大步上前,狠狠撞了谢聿的肩头,与他擦肩。 第108章 第三者啊   双手捧脸, 顾今朝对窗发着呆。   从书院回来,她完成了课业之后,就一直是这个姿势,对着窗外的白云出着神。日头偏过西了,彩霞满天,从屋里能看见绚丽天空, 像一幅画似地。   来宝来来回回在她背后走过,直唉声叹气:“这可是魔怔了, 有什么难事给我们今朝难住了?”   她给倒了茶,递了今朝面前来。   今朝哪有心思喝茶, 整个人都瘫下来, 倒了矮桌上面,榻上摆着两根红绳, 开始时候想打个结的,但是她不想用这些东西来糊弄谢聿, 自然费心思。   来宝坐了榻上来, 顾今朝转过身子来,开始诉说烦恼:“反正你也知道了, 那我跟你说说,你帮我出出主意。”   来宝点头,离得更近了。   今朝摊手:“这两日因着阿娘的事, 谢聿心里一定很烦闷。今个到了书院吧, 穆二不知道怎么想的, 又让他捎话给我, 说要约我在天桥放灯处相见,说什么不见不散的。谢聿呢,他那脾气你是不知道,人也不藏着不瞒着,直接告诉我了,然后也约了相同时间去东市河口。这一个东一个西,肯定只能去一个地方,谢聿他……”   来宝叹气:“那你现在是在烦恼是去东还去西了?”   顾今朝摇头,也叹了口气:“我不会再去见穆二了,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做,能让谢聿安心一点。他心中不安,才会多疑敏感,正值阿娘要成亲了,想让他心安一点……”   来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送点定情信物?”   今朝想了下:“他一小在世子府长大,能缺什么呢?之前想过,可实在拿不出太好的东西了。”   说的也是,来宝也帮忙想着:“既然送东西没什么能让他惊喜的话,那不如就送个人吧,你不去天桥就去东市赴约的话,他应该很欣喜的吧?”   顾今朝继续摇头:“不好不好,我希望他日日欢喜,看见我就欢喜的,现在看见我只会想起兄妹之约的吧……诶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个好主意!”   她蓦地拍了胸口,笑了起来,来宝忙问是什么,今朝眨眼说要赔给谢聿个小姑娘,陪他夜游东市,来宝反应过来,知道她是要换成女装出去,在旁嘻嘻地笑。   天还未黑,还有点时间。   顾今朝到前院问了阿娘还没有回来,这就赶紧奔了成衣铺子,阿娘才回京中,花房当中供备的染料即将不足,她多半还在铺子当中调染。   急急忙忙到了铺子去,景岚果然是在后院调染布料。   院中已是晾晒了许多新品,颜色多以深色为主,今朝绕开高杆,扬声叫了声阿娘。   景岚双手沾了不少染料,转身看见是她,忙到一边洗手:“你怎么来了?”   顾今朝大步上前,给一起干活的两个伙计都撵了前面去,才到阿娘身边来,她难得还有扭捏的时候,期期艾艾地走过景岚身边,才是说道:“今个东市西市都有夜场,我想去看看。”   想出去玩?   这算个什么事,景岚点头,拿了旁边的手巾擦手:“那就去吧,这还跟我说什么,早点回来就是。”   今朝笑嘻嘻地:“难得有夜场,我想给来宝带去,阿娘给她做身新衣裙吧,给她打扮得美美的,行不行?”   景岚点头:“前面有现成的,改一溜边应该就可以。”   她带着今朝往前面走去,叫了人来,因为来宝身形比今朝娇小一些,比量了下想要拿过成衣改短一些,顾今朝连忙从新衣当中挑了一件妃色长裙,搭配了白色流边,同色腰带。   要给自己穿的,当然不能改小,三言两语岔过话去了。   景岚心中有事,没太在意,她让人将准备好了的喜服拿了出来,抖开了来,眼中顿入一片红,美得炫目。   “真好看,阿娘你穿这个一定特别好看!”   “……”   景岚扬眉,抬手一抖,喜服就披了身上。   她拢起外衫,抬眸便笑:“怎么样?很好看吗?”   她皮肤白皙,穿这红色,真是个美,顾今朝狠狠点头:“很好看,阿娘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子了。”   景岚登时被她逗笑,将喜服放了案上:“你这孩子,就是口暖心甜,这喜服你谢伯伯准备了许多年,如今样式已有些旧了,舍不得换掉,我拿过来改改。入了夏时就不能成亲了,所以日子定的早,还有不到一月了,希望这是为娘最后一次任性了。”   今朝见她感伤,上前安慰。   在铺子里坐了一会儿,眼见着天这就黑了,景岚还要盯着改制喜服,顾今朝先退了出来。   最先回到家中,叫了来宝过来,二人紧闭房门,开始洗漱换衣。   顾今朝将缠着的布条都脱了去,穿上兜衣还不大习惯,不过穿了裙子,来回走了几步,从镜中看着自己女装模样心生欢喜。   适应了之后,坐了镜前。   来宝拿了梳妆盒来,先给她梳头,长发一披,少女之态顿显,两个人在镜中大眼瞪小眼,好半晌了,身后人才动起手来。   来宝手巧,给她长发分为两侧,一边一个桃心小髻,垂下两绺长发在胸前,看着简单又温婉。   顾今朝左右看看,十分满意:“就这样,显得我很文静。”   来宝也这么觉得,又拿过胭脂水粉来,捧过了今朝的脸:“别动啊,我给你好好打扮一下,你这肌肤底子好,妆容简单就好。”   淡扫蛾眉,平时今朝就是弯眉,再画上一画,更添妩媚。   妃色长裙,滚了白边,胸前些微隆起,里衣一流的白,斜地里露出些许衣领下的肌肤,白玉如雪。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时候不早了,来宝描描画画了一阵,满意地看着镜中少女。   四目相对时,她先红了脸了,两手搭在今朝的肩头,还直摇着头:“你这副样子,若是让穆家二公子瞧见了,指不定他得多后悔呢!”   顾今朝站了起来,听见她提及穆二,不以为意。   她到里屋大柜里翻了翻,翻出了从前的鬼面面具拿了在手里,一手提着裙摆,行如风,脚步匆匆走过:“来宝,咱们走吧!”   来宝上前,一巴掌拍掉她手,不让她提着裙摆:“女孩子走路,都要慢慢走的,既然穿了裙子,总得顾及下吧!”   裙子一放下,步子都走不快了,顾今朝低头看着自己脚步:“很不舒服。”   来宝在旁偷笑,走了门前打开了房门,左右看了看:“过来吧,我掩护你出去。”   顾今朝连忙大步上前,她就跟了来宝身后,还戴上了鬼面面具。   到了前院,来宝先把看门的小厮支开了去,她们才得以顺利出去,此时夜空当中,已是一片星河。   天桥下的柳树旁,少年一身绯衣,他手提着灯,怔怔看着河中被放下来的莲花灯,从前小时候,今朝每年都和他一起来放灯的。   他今日也带了个祈愿灯,想等今朝来一起放走。   河水在夜色当中,还能看见波光粼粼,月亮的倒影被水波打乱,皎洁一片。   穆庭宇一手扶着垂柳,看着河中的那片白,出着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蓦地转身,一人提灯走了来。   暗夜当中,少女低着眉眼,看见他了,笑笑上前。   同样,在东市的河口处,也有不少人来放灯,谢聿一身白衣也站在树边,手里拿着个花灯,他才到不久,河口没瞧着顾今朝的人,就站在一边等她。   夜场中比较开放,少年少女们常有人成群结队一起来放灯,有人认出他来,上前来说话,他眉目之间太过冷漠,不等人到了跟前,侍卫就将人隔开了去。   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河口来放灯的人已是所剩无几,谢聿耐性渐失。   花灯当中的烛火已经快要燃尽了,他索性吹熄了,随手扔了脚边,才要转身,背后脚步声起,侍卫们隐去了动静,没有上前阻拦,那还能有谁。   谢聿眼帘微动,才一勾唇,一人便到了他身后按住了他的肩头。   嬉笑间也没个正经,少年笑道:“世子在这等着谁呢?”   谢聿蓦地回眸,竟然是卫渊这个缠人精:“你怎么在这?”   说着肩一动,抖开他手。   卫渊背着双手,直绕着他走:“今天市井有夜场,本小王自然是要来看看的,不想这么巧遇着世子了,世子就带我转转?”   他一身锦衣,发饰上不知戴了什么,一动就叮当作响。   谢聿回头看看,东市上人来人往,并无那少年身姿。   卫渊见他神色,扬眉就笑,再上前一步来:“却不知世子专门好这一口?说起来我朝也有不少龙阳之好的,如果对方是世子的话,本小王觉得也挡不住世子风华,不如……”   话未说完,谢聿已是皱眉:“退后!”   卫渊不敢再上前,举着两手后退一步,站回原处去。   他眸光微动,看着不远处的东市上人来人往的,笑意渐失:“我知道世子在等谁,不过穆家二公子明个就走了,今日约了天桥下面,顾今朝怎能不去?我劝世子还是别等了,这般模样,倒像是动了真心的了……”   句句都戳在心上,谢聿目光沉沉,可都这个时候了,顾今朝还未来,他如何还能安心。   转身,仍旧看着河口当中那些飘过的花灯,眉峰微扬:“时候不早了,我让人送王子回府去。”   卫渊碰壁,也不恼,只在他身边退了一退:“我陪你站一站。”   他淡淡目光,也警惕地看着周围。   可怜顾今朝来晚一步,眼睁睁看着卫渊不得上前,眼见着他目光又往人群这边扫了过来,忙是侧身躲了一棵树后。她此时少女模样,可万万不能被认识的人瞧见,就这么离着老远看着他们两个,手里的鬼面面具都要捏坏了。   站在树后,偷偷观望,她听不见卫渊说什么,只看着谢聿转身往河口下游走去了。   卫渊当然跟了他去,今朝无法,只得远远跟了他们后面。 第109章 良辰美景   夜色渐浓, 河中的许愿灯渐渐少了。   一轮半圆的月儿挂在树梢,倒影映在水中,随着水波   脚步声很轻,少年蓦然转身。   少女提灯而上,慢步自暗处走了出来。   穆庭宇眼中才亮起来的眸光,渐渐又暗了下去。   来宝走了他的面前, 恭恭敬敬地施礼:“给二公子问个好,念着昔日情分, 我们家小主子让我来给带个话,说她盼着二公子好, 但是她不能来见了, 还望二公子从此平顺安康,但是折断的情意不能再续, 让二公子多多保重。”   这是分开后最后的体面了,穆庭宇心中失望之意渐起, 可也知道今朝脾气, 实在怪不得她。   他自腰下解下金匕首,递到了来宝面前:“把这个交给她, 就说我明早去西北极地了,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当个念想吧, 如有一日, 东山再起, 回头再找他把酒言欢!”   来宝笑笑, 伸手接了过来:“那我就自作主张替主子收下了,二公子千万保重。”   穆庭宇脚边还放着他带来的花灯,此时低眸看见,难免唏嘘:“她可还说什么话了?”   来宝略一思索:“就是让二公子千万保重。”   穆二垂眸,掩去些许失望:“这样啊……”   他一腔热血,此时已剩只言片语了,可这只言片语都无法传达,如何不伤心呢,许是他神色实在哀伤,来宝瞧着于心不忍,又上前一步。   “虽然她没说让再传什么话,但是我们一起在车上时候,提及二公子了,我们主子说,二公子是天底下一顶一的好人,既良善又仗义,真情实意不可负重。中郎府此时正值关键时刻,二公子抛开儿女情长,这一去,才是真男人!”   穆二闻言,心中豁然开朗。   回忆种种心中过,他回身将那还亮着的许愿灯拿了起来,大步上前。   河中还星星点点飘着几个花灯,穆庭宇将花灯放入水中,看着飘远了才是回身。   来宝还提灯站在一旁,他径直走过,没有回头。   来宝看着他的背影,见他渐渐走远,也是脱口而出:“二公子若有话说,我可给主子带回。”   少年如何不知今朝心性,只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径直走开了去。   来宝略微惋惜地叹了口气,提灯转身。   她口信送到了,就该回去了。   从她两个走了以后,又能有快半个时辰了,谢聿同卫渊等人匆匆赶了来。   天桥下面已是空无一人,谢聿远远站了天桥上面,侍卫队在下面搜索着,卫渊不急不慢也上了天桥。   桥下河水潺潺,谢聿目光沉沉,从桥头走过。   卫渊跟了上来,笑道:“还别说,这天桥下较别处隐秘地很,是幽会的好去处,世子来过就知道了,一年一度的花灯盛会,到时候也约在此处,很有一种别样滋味。”   话音才落,谢聿冷冷目光已是扫了过来。   卫渊仿若未见,单单跟着他身后。   谢聿从桥头走了桥尾,夜风习习,偶尔也有人从身边走过,他目光浅浅,那一身白衣在夜色当中看起来十分扎眼。   天桥下并没有人,他绕着天桥走了一圈,心有不甘,又有些许担心,让五叔赶了车马来,赶赴中郎府寻找。   星月当空,谢聿在西市行走,心不在焉的。   西市不少人往东边走去,他混杂在人群当中,一时间似不知身在何处。   侍卫队远远跟了他的身后,谁也不敢上前,卫渊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也似在闲闲的漫步一样。   从西市又走到东市,慢慢踱步到了河口,他放置在地上的花灯还在,可河口处三三两两来放灯的,少年少女当中,哪有想见的那个人呢!   此时夜色已深,时候不早了,他回眸瞥见卫渊,心生不耐。   叫了侍卫队过来:“你们先送王子回府,我在河边走一会儿。”   卫渊闻言,顿时上前:“良辰美景,我原本是诚心诚意想与世子同游的,既然那人失约,不如就陪我走走。”   他揣摩谢聿心思,已不是一日两日,见他同今朝走得极近,嫌恶之余不得不违心附和,不想人不为所动,叫他白白费心思。   谢聿让他缠得心生烦躁,在河口又站了一会儿,久等五叔未回,便是回身。   “走吧,先送你回去。”   身前再无车马,凉风当中,卫渊勾唇便笑,目光扫过身侧河岸,眉眼弯弯。   顾今朝这个气啊!   偏偏今个一身裙钗,不得上前,她一路跟着他们,来来回回走了个来回,这会不敢贴太近,依旧躲了树后。   眼看着那两个人并肩而行,一副又要走了,心中焦急。   她探出身去,可才一抬眼,一个跟着的侍卫突然往这边看了过来,她急急往后退了一大步,忘了自己穿的是裙子,一下摔了树后去。   这一摔可是实实在在摔了一跤,脚踝狠狠扭了下不说,裙子上都沾了不少泥了。今朝暗呼倒霉,捂着脚踝靠坐了树后。   谢聿一脸不虞,不过不管做什么去,都不便带着卫渊,他将人带离河口,走过东市繁华,到了西市才遇五叔回来。   何老五急急下车,先施了礼,请王质子上车。   卫渊推脱不过,到底还是上了车。   谢聿站在一旁,何老五赶紧走了他的身边,与他低语:“老奴去了中郎府,穆二公子人在府中不见那顾小郎君,思来想去还是去景夫人府上问了声。途中正遇着小郎君的丫鬟来宝,细问之下,才知道顾小郎君早就来东市了,我说没遇着那丫鬟还说奇怪来着。”   谢聿顿时抬眸,细细地叮嘱了他送卫渊回去。   他也不让侍卫队跟着,让人牵了马来,这就飞身上马,调转马头,一鞭子抽了出去,疾驰了出去!   一路疾驰回到东市河口,河边依旧没有人,谢聿下马,甩开缰绳,大步站了河口处的柳树下,依旧看着河中水流。   他一身白衣,在月光映衬之下,能看见水中倒影影影绰绰的,此时夜市夜场都散尽了,河水当中一盏花灯都看不见了,只波光粼粼,其中白衣白月亮。   正是低头细看,背后脚步声逐渐近了。   他蓦地抬眸,才要转身,背后已是传来了顾今朝的声音:“别回头。”   她走得极其缓慢,声音当中都带了些许哭腔,十分十的懊恼之意:“本来还特意穿了漂亮衣服,美美的,想让你惊艳一下,谁想到会变成这样!”   这个时候,光是听见她的声音,就让人心悸。   谢聿慢慢转过了身来,面前出现了个垂头丧气的少女。顾今朝一身妃色长裙,她妆容精致,发髻些微乱了,但是那雪白肌肤上,眉如远山,眸如星辰,委屈地扁着嘴,更显小女儿柔美之态。   她手里还拿着一个鬼面面具,此时别扭地拉扯着裙摆,还喃喃着:“以后再不要穿裙子了,摔了一下,差点摔死了。”   裙上沾了不少泥,可丝毫掩不住少女美色,谢聿定定看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嗯了声:“嗯,以后不要女装示人,不要再穿裙子,也不要这么折腾自己了。”   今朝还有情绪,懊恼不已:“是不是一点都不好看,一点都不美?”   她低着头,那脸边长发柔顺地贴服在胸前,此时内里并未缠着,胸前些微隆起,很明显的少女之态。   谢聿上前一步,情不自禁:“美,很美。”   顾今朝手中的鬼面面具对着他扬了一下:“什么嘛!我是想来吓你一跳的,没想到被那个王质子闹得都不敢上前,我连出场时说的话都想好了,都没说呢!”   神色当中,不无气愤。   谢聿笑,靠了身侧柳树上:“那重来一次,只当你才来。”   顾今朝将鬼面面具戴了脸上,一手拄了树上,一副风流模样:“谁家公子谁家郎,如此良辰美景,不如相约一处,共放花灯?”   这般中气十足的,可谓真是她的做派。   谢聿勾唇,目光灼灼:“然后呢然后你就摘下面具吓我一跳,用美色俘获了本世子的心?”   说着,他亲自摘下了她的面具,与她四目相对。   月色很美,少女微扬着脸,一手抚在心口上面:“我阿娘说的没错,赏心悦目之人,才最是心动。”   谢聿笑,在她注目之下也再受不住,别开了眼。他回头看看河边的花灯,轻轻道:“可惜了,我还准备了花灯来着。”   今朝抬脚:“更可气的是,我为了躲起来还摔了脚,现在一定是肿了,特别疼,不行我走不了了,你得背我回去。”   她话音才落,谢聿已是蹲下了身来:“好,我背你。”   顾今朝在他背后弯了眉眼,一下扑了上去,将裙摆提高了些:“我骗了你几次了,你怎不问问我,是真摔了还假摔了?”   谢聿稳稳托住她两腿,走得极其缓慢:“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想问真假。”   今朝胸中郁闷一扫而空,她仰面看着月亮,将鬼面面具反手扔进了河水当中去了。   “让这面具带着我们最好的心愿飘走吧,就让它永不沉下去,你和我便能一直好好的。”   谢聿顿足,也回头看了看,那面具果然顺着水流流走了。   他嗯了声:“如此甚好。”   今朝心生欢喜,更是伸手揽住了他的颈子,这就伏身在了他的肩上,轻轻地笑。   “真奇怪,我突然觉得,这个世子呀,我好喜欢他。” 第110章 大婚在即   将扭了脚的顾今朝送回府中, 已是深更半夜了,幸好来宝在后门候着,直接回了后院去, 也没出什么差错。   谢聿乘车回到世子府,堂前还亮着灯,何老五快步上前,说是晋王爷今个未出府去,一直在等着他。   父子两个, 始终没有坐下来, 好好说一次话。   即便是在景家府上的那个雨夜, 那般得知她即为自己生母, 谢晋元也未吐露半分, 只说等日后再告诉他原委。   桌上还摆着两壶酒,几道小菜。   菜已经凉透了,谢聿进了前堂, 一身白衣上还沾染了些许泥水, 些许狼狈。若是平时, 他久出未归, 也不会过问, 今日不知怎的, 谢晋元先是皱眉, 见他这副模样, 脸色竟是沉了下来。   “干什么去了, 半夜三更才回来。”   “没什么, 出去转转。”   何老五已经去拿了干净外衫,谢聿就在堂前换下了衣服,洗了手才回来,谢晋元亲自给儿子倒了酒,父子两个都坐了桌边。   谢晋元将酒盏推了他的面前来:“婚期定的急了些,但是为父细一想,也真是太多年了,该成亲了,不然你的亲事都该张罗的过了。”   谢聿拿过酒壶来,也亲自为他倒酒:“现在该告诉我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谢晋元点着头,很是唏嘘:“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查清楚,此事说来话长,如果从头说起的话,那要从为父与徐家的渊源说起了。”   他拿起酒盏来,一仰而尽:“你祖父早亡,后来你祖母也去了,当年徐老太医救过我的命,怜我孤苦一人,便让我常去府中走动。徐家到了这一辈上,无儿只有两女,徐老太医早年丧子,便有意结亲。起初定的是徐淑宁,我常年在外打仗,总不在京中,没想到后来正值宫中选秀,不知怎的就选中了徐家长女。徐家退了婚之后,我与次女宜宁结缘,可惜因为选秀单上有她的名字,未能成婚。那一年事情很多,后来有了你,巧得我不在京中,远赴西北极地平乱,谁想到等我回来,你娘已生下你咽了气了……”   说到此处,心中愤恨,紧紧捏着酒盏。   谢聿又来给他倒酒,男人之间,无需更多言语,便能理解心中苦楚。   谢晋元继续道:“我想着你娘说过,她不喜欢被埋起来,那样会害怕,她想什么水葬,随着水流飘走,如果想她了,以后还能相见。那时候走火入魔似的就做了筏子,装扮了一番将她放了护城河水流上面。后来她飘走了,我一路跟着南下,只一日的功夫,就失去了她的踪迹,再往后,心中懊悔,我怀中抱着你,到处寻找她的尸首,想还是让她入土为安,没想到一直没找到。等你三岁以后,遇着景岚的时候,她已是怀抱着今朝了,那时候年轻气盛,我只当是长得像你娘,没有多想。”   拿着酒盏晃着盏中酒,谢聿听见今朝二字,也饮下苦酒。   谢晋元坦然道:“从前一直当她长得像你娘,为此不愿给她名分,她一嫁再嫁,一再错过,等我发现她就是你阿娘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查明之后从知道,淮地顾家只有一双儿女,她是半路被捡回去的,按着日子算,正是你娘,不知怎么就缓过了那口气来,现在她牵挂着顾家,若是再不迎娶,只怕今生就要无缘了。”   怎么能这么的巧,小时候她还曾同自己生活过,照顾过他。   谢聿低着眼帘:“那她现在知道了吗?”   谢晋元摇头:“她始终不知,从前的那些事,于她而言,似是从未发生过一样。婚期定了五月二十八,也是快了,恨不得这就娶了她过府,皇帝已是亲下了诏令,镇守西北边关的顾将军已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他便是顾今朝的亲生父亲,若是他先回了京中还不知道多生多少事端。”   谢聿再给父亲倒酒,谢晋元只说封地太远,景岚不肯前去,想借由世子府成婚,他自然应允,爷两个难得坐了一处,这一夜说了不少事。   提及从前在一起时候,景岚是如何照顾谢聿和今朝两个人的,谢晋元还能想起一二,促膝长谈,直到快亮天了,才回去歇下。   天亮之后,谢聿也早早起了,他让何老五帮衬着收拾世子府,早早离开了府中。   难得今日无早朝,他让人赶车去往景夫人府上。   一路无话,到了大门口了,看门的小厮出来扫地看见是世子府的车马连忙迎了出来,一招呼,院里倒水的来宝听见了,拿着盆就走了过来。   谢聿下车,来宝赶紧上前来了:“世子来得好早,我们小主子还没起呢!”   谢聿走过:“无需惊动她,今日有事来尋景夫人的,夫人可起了?”   来宝点头,自然迎了他进去:“夫人才起了,我带世子过去。”   谢聿也没带别人,径直走了进去。   进了府院,景岚正在院中晾晒干花,见他走过来了,登时怔住。   谢聿上前见礼,她忙是招手:“什么事,怎么来得这么早?”   来宝见二人说上话了,赶紧退下了。   谢聿自怀中拿出旧帕子,双手捧了她的面前:“夫人以后便是我阿娘了,还留着这旧帕子无用,给夫人送了回来,愿夫人以后年年岁岁,都福寿安康,以后有了新帕子,再送与我就是。”   那帕子已有十几年了,的确是黄旧得不行了,景岚伸手拿过,也心生唏嘘:“也好,从此你便同今朝一样,唤我阿娘吧,既然嫁了你爹了,如同亲生一样,来吧,进来坐会儿,我让人给你倒茶。”   说着景岚已是转身先走,示意他跟上来。   谢聿未动,看着她背影目光灼灼:“阿娘。”   万万没想到,他突然叫了一声阿娘,景岚听得真切,又觉恍惚得很,她顿时站住了,回眸:“你刚才叫我什么?”   谢聿上前一步:“既是迟早的事,先叫了也无妨。”   景岚抿唇,眼帘微动:“嗯,无妨。”   她再未回头,先行挑了门帘走进前堂,见翠环在屋里掸着灰,让去倒茶了。   谢聿走进,随之坐了下侧。   顾今朝一夜好梦,本来想睡个懒觉的,但是来宝早起去前院回来,说是谢聿来了,她登时清醒了,赶紧坐了起来。   来宝一口气拿了好几套衣裳来:“看看,喜欢什么颜色的,今日想穿哪个?”   今朝笑,来回看了眼:“算了,别太张扬,平时穿什么就穿什么吧!”   来宝将白衫放了床边,别的先送了回去:“那好,就穿白衣吧。”   顾今朝赶紧起来,穿上衣衫,下地洗漱。   来宝撞了她的肩头,直跟着她身后:“昨天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回来的那么晚?”   “干什么了?摔了一跤,别提了!”   今朝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的,洗了脸,忙是坐了镜前。   来宝给她梳头,她动作也快,没多一会就给收拾立正了,顾今朝忙是起身,这就往前院来了。   她脚踝还疼,走不快,还担心着这么一会儿了,谢聿会不会已经走掉了,直接奔了前堂来,一开门心就放了下来。   谢聿坐在一旁,正拿着茶碗喝茶。   顾今朝偷笑,慢慢走了进去。   她一身白衣,走过谢聿身边,余光当中还瞥着他,可惜他手中虽然还端着茶,目光却是一直盯着阿娘的。   她一瘸一拐走上前去,看着阿娘:“阿娘,我脚扭了,疼了一夜了,早上还没好呢,可疼了!”   景岚手中也拿着茶碗,见她进门,将茶碗放了桌上:“怎么还摔了,有药的,你等一等,我让翠环给你拿去。”   说着支着翠环,让她去自己房中寻找消肿的药瓶。   顾今朝伸手扶着桌子,也坐了旁边,她将腿翘了起来,当着那两个人的面,叹着气:“谁知道呢,昨晚上摔了一跤,这一跤摔的呀,疼了我一宿,诶呀……”   她伸手轻抚脚踝,目光落了谢聿身上。   他见她目光,也看向她:“昨晚上怎不敷药?”   他还说!   回来时候都半夜了,哪里敢惊动阿娘,顾今朝瞪了他一眼,两人正以目光说着话,景岚抿了口茶,见旁边也没有别人,悠悠笑道:“看你们这样,为娘就放心了,你们不是亲兄妹,但如同亲兄妹,今朝小些,谢聿以后作为兄长,定要多多照顾着些。”   顾今朝讪讪地笑了笑,尴尬不已:“知道了。”   景岚这番话说出来,听在谢聿耳中,又别有深意,他看了看顾今朝,又看了看景岚,只觉他同今朝两个,真个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过了好半晌,才嗯了声。   他目光沉沉,又看向景岚。   儿时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多年来的孤苦一时间还无法忘怀,就那么看着她,心中空地似乎被填满了许多。   若是人前,还遮掩两分,此时母子相见,难免忘乎所以。   顾今朝本就注意着他,此时见他目光所及之处,阿娘神色也有些许慌乱,不由来回看了她们两个,心中疑惑顿起。   正是起了疑心,翠环拿了药回来,顾今朝轻咳一声,谢聿才收回了目光。 第111章 母子缘分   翠环小心翼翼给她脱了鞋, 给她脚踝上擦着药, 顾今朝坐了一边, 耳朵却竖起老高, 可惜阿娘问起谢聿平时饮食身体状况, 也没听出个什么不对劲来。   谢聿喝了茶, 坐了一坐,想告辞离去了,瞥见今朝一旁还擦着药,又稍作片刻。   景岚自怀中拿了自己的新帕子,起身走了他的面前, 递给了他:“这个给你, 从前种种恍然如梦, 愿你从此安康平顺。”   谢聿欣然接下, 起身道谢。   冷不防顾今朝单腿跳了过来, 她见他有走的意思了,袜子都没穿, 能看见那洁白的脚面上还肿着。   她跳了桌边来, 望着他笑:“世子要走了啊, 我好像不能送你了。”   谢聿目光浅浅,在她脚面上一扫而过:“你还是好生歇着吧, 我是得回了。”   景岚昨日已将喜服连夜改完了, 此时见他要走了, 忽然想起自己还未给谢聿备礼, 她站了起来, 有些懊恼:“得亏你今个来了,看我这糊涂劲儿,还没给你准备礼物,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该给你也准备点见面礼的,只不知道你都喜欢什么?”   谢聿自然推脱:“不用,夫人不必多心,一家人无需多礼。”   景岚想了下,笑道:“我府上有不少新奇玩意二,今朝从小就喜欢收集小东西,这个难不倒我,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见到她要走,谢聿上前,也站了桌边:“那先谢过夫人了。”   他垂着眼帘,余光当中瞥见今朝还一只脚站着,那只受了伤的似无处安放的,往她身边靠了一靠,伸脚过去垫了一垫。   顾今朝低头看见,刚好踩了他鞋上。   景岚似毫无察觉,径直往外走去了,走了门口不知想到什么,又叫了翠环同去。谢聿垂眸,低低道:“你好像踩到我了。”   房门微动,已是合上了,此时堂前只他们两个人了,今朝脚尖在他鞋面上轻轻点了一点,扬眉:“这位公子,你被我踩了一脚,可就是我的人了。”   谢聿忍俊不禁,被她逗笑,笑过之后,又念及二人身份,笑容渐渐消散,他脚下未动,回眸:“还好你我并非亲生兄妹,如若亲生,你还能这般从容?”   今朝偷笑,扶着桌沿回身坐了桌边:“你说什么?亲生?那怎么可能,不过你说这个可是真的,亲兄妹什么鬼?你见过谁家亲兄妹能在一起的,笑死人了。”   本就说到他心中所想了,自然较真:“亲兄妹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顾今朝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他追问,正色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反正你也不可能是我亲哥哥,若是亲生,定是不能再有在一起的念头了。”   谢聿定定看着她,目光沉沉:“那叫什么话,兄妹又怎样,亲生又算什么……”   话未说完,已察觉自己失态,走开了去。   顾今朝晃着腿,还不知他怎么就恼了,只见他神色不对,立即诶呦一声,弯腰捂住了自己的小腿。   谢聿忙是转身,见她捂腿了,回身又走了回来。   他就站了她的面前,今朝扬着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脚疼,昨天摔这一下子,可是要了我半条命了。”   可怜见的,谢聿单膝跪了下来,伸手扶住她脚,细细查看:“擦上药应当没事了,过两天就能好,先不要走动……”   话未说完,门口脚步声又起,他登时放手,不慌不忙站了起来。   景岚与翠环又走了回来,不过两人都是两手空空。   景岚站了门口笑道:“真是许久不在京中,竟然不知京中什么时候流行起玉石了,我们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收藏那个,待我寻上一寻,得了宝的再送与你。”   谢聿点头,不以为意,连忙告退。   顾今朝悄然对他摆了摆手,他回眸也看见了,轻点着头。景岚让翠环照顾着今朝,亲自出门相送,二人一前一后就出了门去。   谢聿一走,今朝顿时哪都不疼了,她非得穿上鞋袜,心中还念及阿娘之前说的话,说找什么玉石,找什么玉石,京中什么时候流行起送玉石了。   想去问一问,这就要追过去找她,翠环横栏竖阻地不叫去,问得急了,翠环才说,原来景岚带着她才走到院中,遇着来人,说是府上来了个客人。   不知道为什么,景岚似乎不愿让谢聿知道,将人引了书房去了。   找什么玉石,不过是搪塞的话。   今朝顿时皱眉,细细的问:“什么样的客人?”   翠环想了下,只得如实相告:“是一个老头,看着慈眉善目的,我从未见过,倒是听着夫人恭恭敬敬叫了声什么太医的。”   太医?   顾今朝当即皱眉,什么太医会与阿娘有关系,她还不想让谢聿知道,特意避开了,给人支开了去。   她仔细想了下,又觉得许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或许是姑姑委派来的人,因是心中牵挂,这就站了起来。   翠环见她要走,可不愿她过去:“夫人特意嘱咐了,不叫你去的,还让我看着你些,小主子就别去凑热闹了吧!”   越是这样说,越是狐疑。   顾今朝回身将翠环推了坐下:“好翠姨,我能害我阿娘吗?只怕是遇着什么难事都不想让我知道,我过去看看,也不惊扰她们,若是知道什么事了,当然要帮衬着阿娘的。”   她向来都不叫人操心的,翠环无法只得依着她了,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小心点,别惊扰到客人了。   今朝一口答应,这就出了门。   景岚送了谢聿回来,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在厢房一侧,她左右看了无人从是走进,房中那个不速之客已站在书架前面,拿下了两本医书翻看着。   景岚上前,恭恭敬敬叫了声:“徐老太医今日突然登门,可是有事?”   突然到访的的确是徐老太医,他此时听见她口气疏离,也不以为意:“突然听闻,说是你与谢晋元定了婚事了,在五月二十八?”   景岚并未隐瞒,如实相告:“是的,到时会请老太医过府一叙的。”   徐老太医将医书放回原处,慢慢踱着步,走回桌边坐下了:“谢晋元打小就在徐家长大,从前老夫一心想让他当孙女婿来着,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也算成了心愿。”   景岚别开眼去,垂眸:“老太医不必百般试探,我即顾家次女月华,不过后来为了方便行走改名景岚,与你们徐家人都不想干的。”   徐老太医只淡淡一笑,左右看看:“老夫今个登门,讨一碗茶喝,这点面子不会不给的吧?”   这是当然,景岚回身去倒茶。   书房当中,熏香味道浅浅淡淡,若不仔细闻着都闻不见,片刻之后,她真个端出一碗茶来,送了他的面前。   徐老太医仔细品着茶,目光浅浅:“我自己的孙女我怎么能认不出,景夫人对从前事难道并无半分记忆?”   她是半路上穿过来的,自然并未多想。   景岚点着头,自然称是:“老太医不必多费心思,我与徐家人并无干系。”   好一句并无干系,徐老太医放下茶碗,念及宫里那个不由唏嘘,因为亏欠太多,自然多偏一些心了。   他见景岚并未有半分的犹豫,再三否认,更是将茶碗狠狠放在一边:“你姐姐纵然有千般不是 ,万般不是,你总不能把她逼死了,再怎么说,她当年进宫也为了徐家从去的,你口口声声说你与徐家毫无干系,那老夫问你,你字迹为何都与我孙女宜宁一模一样的?”   说起字迹了,不好糊弄。   不过,景岚早有准备,只是摇头:“那可能是老太医没注意过,其实我左右手都能写字的,但是平时不显露而已,老太医若是觉得字迹像谁,那我也没办法了。”   景岚依旧寻常模样,神色都未变上一分。   徐老太医顿时皱眉,他心下还有计量,淡淡道:“行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即便不是,你嫁了谢晋元那小子,什么事求你也说得上话的。淑宁为谢聿姨母,按理说,什么事就同谢晋元说也是一样的,不求别的,只求她能平安离宫,老夫活不了多久了,有生之年,能与你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   这怎么像是在交付遗言的模样,景岚正是犹豫,要如何应答。徐老太医已是神色冷了下来,他目光灼灼光只盯着景岚:“起初让老夫犹豫不决的原因,在于你儿子,若你真是我徐家宜宁,那么自从生下谢聿之后,那不该再有孩子了。”   景岚当即怔住:“此话何意?”   老太医叹了口气,淡淡道:“当年宜宁产下谢聿,宫内受损,已是不能有孕了。”   景岚心中暗惊,面上却不露半分:“那是不是就能说,既然我有了儿子今朝,那么就定不是什么徐宜宁了?”   老太医只是就事论事:“不,还有一种可能,依着老夫多年经验,顾今朝与你并无母子缘分,说不定,他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景岚当即失笑,她好像好半晌都没有再说什么,书房当中安静得很,可偏偏窗外之下,一人两手扶墙,整个人都似贴在了窗下了。   顾今朝脚痛得厉害,可即便如此,她也未动。   人本来就才到窗下,冷不防徐老太医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了,人已是愣住了神,好半晌都未反应过来。   之前的疑点慢慢都浮上了心头,她突地心生不安。 第112章 明日成亲   若不是经受了太多风风雨雨, 景岚早已变脸。   这些年造就了现在的她, 油盐不进, 什么事到了眼前都经受得住,是以也没那么恼, 没那么生气了, 她一脸笑意,亲自给徐老太医倒着茶。   徐老太医将茶水放置一边,单单瞥着她的脸:“难道,夫人当真不是我孙女宜宁?为何能忍下如此恶气?”   景岚笑笑,似不以为意:“我虽不是徐宜宁, 但也想告诉老太医一句话,徐宜宁的棺材板子都要盖不住了, 声称姐妹情深的姐姐口口声声说都为了妹妹, 结果觊觎人家夫君不说,还害她儿子性命。声称最疼爱的祖父, 此时为了包庇别人, 顾不得她儿子,只怕你们这般模样, 她就是去了黄泉也要气得活过来了!”   徐老太医闻言垂眸:“我孙女宜宁,从小就古灵精怪,老夫宁愿相信这世上真有玄幻之事, 希望她还活着。刚才说那番话, 不过为了试探一二, 徐家已经没落了, 自我儿之后,再无人继承衣钵,老夫年事已高,希望这一身医术能传代下去,你若不弃,便传了你。”   景岚自然推脱:“我既非宜宁,又如何能继承徐家衣钵,老太医太看得起我了,从商多年,如今只求安稳度日,医术什么的,已不甚在意。”   真真是滚刀肉一样的,徐老太医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拐,眉眼间已都是怒容:“你这个孩子!非让老夫把话直白说吗?眼下你若认了宜宁身份,那便还是我孙儿,宫中太医院还有门道,徐家剩下的所有体面,都传与你。即便是淑宁,她也任你处置。”   景岚蓦然抬眸,面前的老太医胡子已是花白,他的确是年事已高,自上次见面之后,她心中已有别样情绪,此时见他这般说了,竟生犹豫之心。   徐淑宁迟早会离开皇宫,她和皇帝之间,不似宠妃,倒似手里有什么把柄。   顾容华传出话来,说是她人在宫里备受冷落,近日求着皇帝要离宫呢。   若让她回了徐家,只怕歹毒心肠之人,什么时候都一肚子坏水,没个人看着心有不甘。   她沉吟片刻,到底是叹了口气,松了口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醒过来时候就在水中,多年前曾与谢晋元做过露水夫妻,只当自己是个替身,没想到会有这般前尘往事。”   见她吐口了,徐老太医一下站了起来,他眼中隐隐有泪,竟然是抑制不住地老泪纵横:“宜宁!你就是老夫的孙女宜宁!”   书房中,老太医的惊呼声一下传了出来,窗外的人儿惊得一下靠紧了墙根。   顾今朝心惊肉跳,几乎要站不住了。   她顺着墙边走了石阶下面去,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此时已感受不到脚疼了,她满心都是疑云,想起雨夜谢聿的反常之举,想起他说的什么亲生不亲生的,还有他看向阿娘的目光……   快步走出了院子,一口气跑回自己屋里,一头栽倒在床上。   来宝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查探:“这是怎么了?”   今朝只摆着手,脸色复杂:“别别过来,我要躺一会儿,我躺一会儿……”   来宝以为她勉强走路脚疼了,心疼不已:“怎么了?走时间长了脚疼了?”   顾今朝都没听清她说什么,胡乱嗯了声。   来宝想要再问,见她脸色不好,赶紧退了出来。   先在院子里晾了点草药,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到前院去寻景岚,巧的是老太医刚被送走,刚好遇见了,就提了一嘴,说今朝脚疼。   景岚心中有事,才给人送走,她说徐家事得等婚后再说,即便是这样,老太医也心满意足地走了。听见今朝脚疼,她赶紧拿了药往后院来了。   顾今朝在床里打着滚,她怎么也想不到,也想不通,她阿娘是怎么变成徐家女的,这样一样,那她同谢聿岂不是变成了同母异父的亲兄妹?   更多的是无力,正是胡思乱想,没想到景岚来了后院了,她来得也快,脚步匆匆这就到了她床边,回身坐下来了。   她眼睁睁看着阿娘走进,脑中一片空白。   景岚低眸:“怎么了?脚还疼?”   顾今朝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口,只是看着她,故意说道:“阿娘支开谢聿,干什么去了?我可不知道京中什么时候流行送玉石了,编个瞎话都这么随意,是诚心想糊弄人吗?”   景岚失笑:“什么也瞒不过你,你个小机灵鬼,随口说的没太在意,他信不信都没事,人支开了就行。”   她抓了今朝的小腿过来,打开她的袜子,查看她的脚踝。   顾今朝坐了起来,任她动作:“阿娘,谢聿这个人吧,我真挺喜欢他的……他这样的人当我哥哥,多好,你心中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景岚拿过药瓶,给她擦药:“看着已经消肿了,不应该这么疼的呀!你说什么?谢聿?他怎么了?你小时候就最喜欢他了,看见他就笑呢,他名声在外,有他那样的兄长,以后在京中也能横着走了吧!”   本就是揶揄,今朝勉强扯了个笑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景岚瞥着她脸色,不明所以:“疼成这样了?很疼的吗?”   顾今朝定定看着她,昨日欢喜全变了味道,不知是怎么的了,鼻尖一酸,泪珠已是盛满了眼眶,她强忍住泪意,哽咽了一声:“嗯,有点疼。”   景岚见她神色,不由怔住:“诶呦,这可不像你了,我儿今朝什么时候竟有了女儿家姿态?多大的事啊,还至于要哭鼻子不成?”   今朝摇头,泪意硬生生憋了回去:“嗯,刚才做了个噩梦,心里不好受。”   景岚闻言更笑,挨着她往前凑了凑,让她靠了自己肩头上面。   顾今朝靠了她身上,伸手环住了她的颈子:“阿娘,这一次你一定会得到全天下最好的姻缘,对吗?”   景岚轻笑,伸手抚住她的后背:“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感伤起来了,我可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姻缘,不过从前的确年轻气盛,现在想想也错过很多。我与晋王府的因果,有些事你不知道,这一次,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嫁了他了,这份心意,许就是最好的吧!”   今朝点头,更是窝进她怀里,最后躺倒在她的腿上,仰面看着她。   景岚低头,伸手在女儿的鼻尖上轻点了点:“放心吧,阿娘成亲与否,待你都别无改变,唯一不同的就是,你又多了个管教你的爹爹,又多了个继兄。谢聿那孩子别看他平时孤冷模样的,其实一小就能看出来,他心里暖着呢!”   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勾唇笑了起来。   她眼中眸光微动,一脸欢喜模样。   今朝紧紧拉着阿娘的手:“阿娘笑什么?”   景岚是想起往事了,抓着她手来回晃了晃:“我想起他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才有了定居京中的想法,偶尔会去晋王府给他开些药,你黏人黏得厉害,就带了你来。诶呀一想起来我就想笑,你见着人谢聿可是一口一个哥哥的,后来自来熟了,自己还来找他玩。你那时候特别淘气,恨不得天天上树翻墙,就是放着门不走,偏偏要跳窗户来,每次来,他都爱理不理的,可窗下面那个矮凳谁也不许拿走,有一次你跳窗户进来一脚踩偏了,他还让人换了个大的……这么大一柳树墩子,结果你不知道往下一跳,整个人都趴上面了哈哈……”   顾今朝虽无多少记忆,但是听着她这么说,也笑了。   她眼前都是谢聿,仿佛他还在旁边,昨日他背着她走了很远很远,送她回来时候,还与她约定了,就让她阿娘同他爹好好成亲,都不要阻扰。   此时看着阿娘,唏嘘之余,更觉出些许苦涩来。   两个人一起说着话,景岚讲起她们两个小时候趣事乐不可支,娘两个靠在一起,笑了片刻,又各自有了别的心思。   今朝一直情绪不高,恹恹地说困了,想躺一会儿。   时间还早,景岚叫她睡个回笼觉,让人去书院请假,这就走了出来。   她忙了一早上,花花草草还没有摆弄完,轻扶高髻,走到前院来了,送喜服的人就来了,连夜改制了喜服,她这两日熬着也是累了。   难得今日无事了,掩口打了个哈欠,才要往自己屋里走去,门口小厮又急急忙忙跑了来。   不等他到面前,后面那两个侍卫已是跟过来了。   景岚看着他们衣着服饰,认出是世子府的,当即顿足:“什么事?”   二人上前,恭恭敬敬来见礼:“我们王爷还请夫人过府一叙,因府中有事,婚期还需再往前赶赶,王爷还等着夫人,请夫人与我们走一遭。”   她眉心微动:“本来成婚不回封地,不去晋王府已是不合礼仪,勉强在世子府凑合我没有意见,日子这都往前赶了这么多,好端端的还要改婚期?还要再往前变动?怎地如此心急,可听你们王爷说了,什么事?”   那两个人不知何事,自然不能回答,只请她同去。   景岚想了下,谢晋元本不是糊涂之人,既然想改婚期,必然是有要事。   她身未动,只一口应承下来:“我答应就是,婚期让他定吧,即便是明日就成亲也可。”   那两人面露喜色,不等谢过大礼,背后一人匆匆赶到。   谢晋元往前两步,急急道:“如此甚好,那就明日!”   景岚:“……”   他大步到了她的面前,目光灼灼,真是心急如焚:“就明日,怎样?”   景岚虽不明所以,不过也是一口应了下来:“好。”   日头从东方升起来了,又是艳阳高照一个好天气。 第113章 良辰似锦   微风轻动, 白云懒懒。   五月十六,春暖花开又是一日暖阳天气, 一早时候, 多少看热闹的百姓都去了世子府门前等候, 谢晋元突然提前大婚了,还借世子府成亲, 娶的是京中出了名的景夫人, 她每次成亲都会大把大把撒钱图吉利的, 是以长街上挤满了人。   吉时一到, 迎亲的队伍从街上走过,无数人起着哄, 喜乐震天。   从中郎府到巷口也站满了人, 顾今朝一早起来了,她脚踝消了肿,轻微走动没有关系。   府院当中, 到处都是锦绣的红,她同来宝一起到了前院, 阿娘就坐在镜前, 喜娘已是过来给她梳头了,景岚一身喜服,笑意当中都带着点点喜意。   左右站着四个喜娘,胭脂水粉, 头饰耳饰戴得一应俱全, 来宝进门便说着吉祥话, 翠环在一旁拿了赏银,乐得这丫头合不拢嘴。   顾今朝连忙上前来,对着阿娘拜了又拜:“阿娘今个可真美,真真是貌美如花,沉鱼落雁,秀雅绝俗,俗话说得好,千秋无绝色,悦目有佳人……”   景岚在镜中瞥着她,不等她说完,已是伸手在桌上拿了一个锦袋来:“行了行了行了,这套话我嫁一次你说一次,夸得好意思,被夸的都不好意思了,快过来,给你个大包!”   今朝笑吟吟地站了她的身侧来,伸出了手,冷不防景岚锦袋没给她,先啪地拍了她一手板!   她笑意更浓,伸出两手来,景岚从桌上又拿了另外一个,两个都给了她:“给你给你都给你。”   顾今朝一手一个,笑笑:“谢谢阿娘!”   退后两步,看着喜娘为阿娘绾发,一时间镜前都被人围住了,她转身走了出去,院子当中小厮们也都喜气洋洋,换了新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出嫁事宜。   顾今朝见前院没什么事了,回了后院去,来宝才回来,正捧着铜钱数着钱,一见她进门数忘了数,一脸懊恼。   若是平时,今朝早就过去逗她笑闹了,此时低眸走了桌边去,两个银带都啪地扔了桌上来,这就坐了下来。   她半个身子都伏了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银袋。   来宝抬眼:“怎么了?”   今朝说没事,心思又飘远。   阿娘竟然应下来了,她既然承认自己是什么徐宜宁,另有身份,那么她同谢聿可是亲生兄妹了?徐老太医说他孙女宜宁,也就是谢聿生母自产下他之后,不能生育了。谢聿比她大三岁,那此事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她不是亲生?   可怎么可能不是亲生?   满心狐疑。   没想到谢晋元突然提前婚期,好在阿娘在京中没什么亲人,突然成亲就是时间紧了点,没什么事,她去前面打了一个照面只为阿娘放心,其实心乱如麻。   来宝数了钱数,收了起来,顾今朝就让她连带着把自己也收了去。   因为婚事太过仓促了,景岚甚至还未同她商量过,婚后她住在哪里,从前都一直随着她改嫁而入新府,眼下她已长大了,心生犹豫。   一声炮仗在前院炸响,来迎亲的喜乐越来大了,来宝冲到门口侧耳听了听,回头笑道:“迎亲的来了,走,快去前院看看!”   说着跑回来拉住了今朝,扯着她这就出了屋里。   外面的动静更大一些,来宝满心看热闹,早早跑了,今朝走在后面到了前院时,谢晋元一身喜服,正在几人拥簇之下从她眼前走过。   她没有上前,此时鞭炮声,喧闹声,喜乐声交织在了一起,然而她此时竟不知自己是看客还是什么。   正是失落,何老五匆匆在迎亲队伍的最后走了进来,他到她面前,将一纸书信交给了她。   避开人群打开一看,里面草草几字,是谢聿,他约她在大悲寺后山的树屋那等她。   她将书信收好,抬头扬眉,吐出一口闷气,揉了把脸,高高兴兴往前堂去了。   不知怎的,谢晋元这急于娶亲的心可真是一看就知,吉时还未到呢,人就来了不说,谁也不许上前,非要亲自将新娘子抱走。   就像这一刻再不抱走,下一刻就会被人抢走的模样。   林家和秦家都来了人,不同的是林家备了一份薄礼送了来,林锦堂并未来,而秦淮远则是带着儿女到的,当然没有人抢亲,喜娘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喊了声吉时已到。   谢晋元直接将人抱走去,顾今朝一路亲送,一直看着他将阿娘放入轿中。   平常拜堂都在黄昏之后,她看着迎亲队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觉得黄昏时候赶得回来,这就去后院牵了马,悄悄告诉来宝去处让她看顾好家院,这就从后门走了。   南城门处禁卫军侧立两旁,行人不多,来回走动都需要搜查,顾今朝一身白衣,一人一马到了城前也被阻拦了下来,不过她常走城前,城前的守城官兵都认识她,放了她过去。   她飞身上马,一抖缰绳疾驰了出去。   城外十几里处三条岔路,远远看着西南方向一行车队往这边来了,今朝没大注意,直奔正南,她不断挥着马鞭,一路疾驰到了大悲寺前。   不想惊动任何人,绕路上山。   在山下遇着谢聿的马了,将两匹马都拴在了一处。   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顾今朝走过羊肠小道,随手采摘了一些,她拿在手中,身后跟了两个蝴蝶飞绕。山上有风,越往上走,风越大,匆匆走过草叶,衣摆都随风摆动起来。   这个地方,已许久未曾来过。   远远看见树屋,就看见了谢聿,他坐在树上,竟然也穿了白衣。   顾今朝更是加快了脚步走过去,到了树下,笑意吟吟地仰脸看着他。   谢聿拿了个树叶在手里摆弄着,低眸看见她了,微微勾起双唇来了:“喂,谁家少年谁家郎?”   今朝对着他举起野花来:“公子绝色,今日一见果然天下无双,顾今朝一见钟情,再见交心,却不知公子在那云端高坐,可有下凡之心呐!”   谢聿被她逗笑,拍了拍旁边位置:“我乃天上的仙君,才不下凡,要么,你上来坐坐?”   说着将一旁的细绳系着的小筐顺了下去,顾今朝欣然点头,将野花放进筐内,回身爬木梯上树。   谢聿轻轻一拉,小筐就顺着绳子到了手边。   他将野花拿了手里,低眸细看。   今朝很快爬上树去,这就坐了他身边。   他神色如常,可她心中难以平静,见了他的面了,自然一直看着他。   老树的树干上,已经磨平了,两个人荡着脚,挨靠了一起,谢聿拿了一根草杆将野花缠了一起,不经意一抬眼,撞见今朝目光,她微斜着身子,可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回眸:“看什么?”   顾今朝怔怔道:“实在是仙君生的太好看了,怎么看都看不够。”   谢聿与她并肩,轻轻地笑。   他眼帘微动,取下一朵黄色灿烂的小花别了今朝的耳边,也给自己戴了一朵,再回头时候,从她的眼中看着自己,四目相对时,只觉风淡、云轻,什么都不重要了。   就这么过了好半晌了,谢聿才是别开眼去。   他望着远山,在风中淡淡道:“顾今朝,不日便是分学之日,太傅会命你上山应试,到时候是文是武你总得选一样,现在你来想一想,要不要走上仕途?”   今朝假装受宠若惊地模样,捧了脸:“呀,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女子爱花花草草,似乎是天性,谢聿将那捧野花远远扔了出去:“现在想也来得及,你想想,你要不要走上仕途?这条路走上去了,便不能回头,日后再想做个普通姑娘,定是不能。”   她点头,眼中都是他:“我知道。”‘   他目光沉沉:“那……”   顾今朝在路上已经想过此事了,此时光只看着他,顺着他的话就接了下下去:“那我就对不起你了,这辈子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变回姑娘,不过我求功名必当守护阿娘和姑姑,也必当守着你。如果有朝一日,必当有一个人先走了,那也是我等你先走。”   她重情,但向来重拿轻放。   即便是同穆二时候,也一直等了他转身,才别过。   这番话说出来,手已是举了起来,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我发……”   誓字还未出口,谢聿已是一手捂住了她的唇瓣。   那只手修长而又骨节分明,指腹上带着他的温度,似烫进她心口一样:“顾今朝,不许你说这话,有朝一日是哪一日?别拿我当穆二那样的转身就忘 ,我说过,你沾了我的边,就是我的人了,没有那一日,你记得了?”   他不许她开口说话,她只得点头。   见她点头,他才放开她:“那你选文还选武?”   顾今朝坦然道:“哪个能留在京中守着阿娘和姑姑,我便选哪个。”   只要走上仕途便好,谢聿无意强求,闻言更是点头:“好,你守着她们,我守着你。”   说着他伸出一手来,今朝会意,也伸出一手来。   日上三竿了,日光映照在二人身上,那两只手慢慢牵在了一起,树上的两团影子慢慢挨靠了一起去,在地上看着可是变成一处阴影。   南城门外,车辇停了下来,顾容华被宫女搀扶着,走了下来。   她一身锦裙,乌发高绾,身上环玉作响,目光紧紧盯着官道上一刻也不敢离开。才得到消息说她哥哥马上到京了,当真是心急如焚,可她在宫中等了又等,实在等不及,就求了周帝,特意出宫来迎了。   两个宫女直跟着她要扶她,她来来回回地走,不时张望着,不许人跟着。   正是焦灼,尘土飞扬,一行车队出现在了她眼中。   尘土扬过,一人骑马自车队后方疾驰而来。   高头大马上,那人一身戎衣,他不断挥着鞭子,直直奔着城门来了。   她只看了一眼,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容华提着裙摆,再顾不得别的,向着他跑了起来:“哥哥!” 第114章 顾瑾归来   尘土飞扬, 暖阳高照。   顾容华未跑几步,烈马已到面前, 马上之人飞身下马, 他一身戎衣, 软甲之下身形颀长,自分别之后魁梧许多, 按着年岁算, 顾瑾此时应当也三十五了。   枣红马儿不耐地刨着蹄子, 男人撇下马儿, 快步上前。   他剑眉英目,样貌比起容华来, 更有英气, 但脸面上也有相似模样。   容华两腿发软,竟是控制不住的扑向他去,口中只喊着哥哥哥哥的。   他接个正着, 兄妹相见,也红了眼:“容华……”   顾容华想起多年以来杳无音信的, 她们姐妹受了多少委屈苦楚, 此时全都上了心头,她用力捶着他的肩头,跳着捶着他,已是泣不成声:“你哪里去了啊!这么多年怎么能找不到我们, 你知道我们遭了多少罪, 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 若不是 ……若不是……你可回来了……爹娘都不在了,我和月华就剩下你了,就剩下你了啊!”   她扑进他怀中,一边捶着他,一边哭泣。   泪水一颗一颗滚落,顾良辰紧紧将她拥住:“怎么能不找你们,等我回去时爹娘都不在了,顾家毁于大火,只道那两个坟头是你和月华的,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们还活着……”   容华大哭,泪眼模糊。   车队渐行渐近了,她听见车马动静,稍微在他怀中起身,还有正事,紧紧拉住兄长的手腕,狠狠掐了掐:“今日过来迎你,我也有一事要说,此事还不能让皇帝知道,你随我来。”   不等车队近前,顾容华将人拉到一旁。   顾瑾不知何事,只管看着她:“什么事?”   容华擦掉脸边泪珠,看向远处车队:“跟你回来的,都还有什么人?”   顾瑾眸色微动:“还有你嫂子,虽然并未成婚,但已随我多年。”   容华点头,这么多年还活着就好,她上前一步,拉着他低头,在他耳边低语,如此如此这般的,将眼下这情况说了一通,让他给掩饰一二。   顾瑾错愕不已,顿时回眸:“他叫什么名字?今朝?”   提及今朝了,顾容华继续点头:“对,她叫今朝,本是个姑娘,但是当时情况复杂,为了方便行事当儿子养大的,如今养在哥哥名下,只是委屈了月华,对了……月华还不知道哥哥的消息,只怕她今个要见了你,得好顿哭了。”   顾瑾扶住她了:“月华在哪?她怎没来?”   容华眼睛又红了:“她今日大婚,我没有告诉她,因为知道你有嫂子了,怕她伤心,想着她总算有个贴己人了,别起波澜了,等她成婚以后可能心里也好受些。”   顾瑾目光沉沉,   说话间车队已到城前,前面领队之人到了车前,里面女人掀开车帘看了看,不知说了什么,片刻之后,一少年自车上跳下。   他看着年岁比今朝大点,肤色较深,面相却是俊秀得很。   十六七岁模样,同顾瑾一样一身轻甲衣,到了跟前了,恭恭敬敬低下头来:“爹,阿娘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走了?”   他分明比今朝还大,叫了一声爹,可是惊到容华了。   顾容华怔怔看着他,心惊肉跳:哥哥走的时候还未成亲,怎会有这般大的孩子?   顾瑾一手将少年拉过来,到她面前:“这位是我提过的,你容华姑姑。”   少年闻言顿露笑意,一正软甲,撩袍就跪了下来:“姑姑在上,请受原泓一拜!”   顾瑾在旁与容华低语:“是你嫂子之前的孩子,我看着长大的。”   顾容华忙是让他起来,既然接到人了,自然还有千言万语要说,不过周帝还等着顾瑾回京复命,只得先行回宫。顾瑾让少年先回车中,只说无事。   他让容华先走,说既然见面了,先安顿下来再相见。   容华也不能在外久留,含泪作别。   她车离去,顾瑾才是回头来接,马车再上前来,车帘一掀,露出张女人的脸来,她随即下车,走了他的身边来。   少年回了她面前来,笑道:“阿娘,刚才瞧着容华姑姑了,真的很美呢!”   女人头顶一髻,半分装饰都没有,她身形高挑,看模样并非是柔弱女子,但风韵犹存,目光清冽,冷眼一看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清贵身姿。   她听见容华二字,瞥向顾瑾:“既是容华来见,为何不唤我下车?”   顾瑾目光浅浅,淡淡道:“此处说话不方便,先进京安顿好了,再见面不迟。”   说着唤过才下车的丫鬟,让她带那母子上车。   少年不愿去,就跟了他的身后:“爹,阿娘有些水土不服,才还吐了呢!”   顾瑾才要走,顿时回头:“怎么还吐了?”   他似不经意地说起,还一皱眉:“诶呀阿娘不让我跟爹说的,她这一路上可不是一直忍着的么!”   顾瑾带着车队入京,他站了一边,只等马车过来,还是跟着上了车,女人在车中本来无事,见他突然嘘寒问暖还吓了一跳,她本来就武将出身,对身子不怎在意,一想也知道是自己儿子耍了小心机哄男人上的车,反倒说不出别的来了。   进了京中,安顿下来,需先进宫面圣。   早有京中人等着他们,只管让他安顿了车队,顾瑾在长街上行走,他并未急着进宫,反而仔细听着喜乐动静,问了路上行人,打听了世子府方向,这就走了过去。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所在长街竟然离世子府不远了,他谢过路人,才要走,背后马蹄声起。   随着口哨声,还有马鞭声。   “驾!”   “驾!”   顾瑾回身侧立,只见两匹马才从城南回来,一路疾驰,竟从长街而过。   马上俩人都身穿白衣,一前一后,匆匆一瞥,打马而过。   为首那个少年,看着眼熟,他不由皱眉,更是加快了脚步追上前去。   世子府前,谢聿同今朝先后下马。   何老五在门口迎着他们,见他们可回来了,急急上前:“俩位可回来了,这会儿景夫人闹起脾气来了,晋王爷拿她没法子,正劝着呢!”   谢聿当即皱眉:“怎么回事?”   今朝自他背后走上前来:“大婚提前这么多日子,急急迎了她来,这会因着什么能让我阿娘发脾气?”   何老五唉了声,门口刚好又有宾客来了,赶紧侧立一旁,让了路。   三言两语收不清楚,只叫他们两个赶紧进去看看。   不用他说了,谢聿已然大步走了进去,世子府简单装饰了一番,宾客不多,谢晋元并未准备太多,婚期突然提前这么多他也是始料未及。   经过长廊了,来回走动的丫鬟看见他们了忙是低头。   谢聿脚步匆匆,顾今朝紧随其后。   到了后院去,喜乐还吹吹打打,他两个才到,景岚一身喜服火一样从喜堂走了出来,她手里抓着盖头,对着他们扬了下手,一脸怒容:“别吹了!”   喜乐顿停,谢晋元同样一身喜服,到她面前也是拦住去了她:“你干什么去?”   景岚站在石阶上面,扬着眉眼,目光灼灼看着他:“谢晋元,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急着赶着成亲?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事?婚期提前这么多也就罢了,早早迎了我来,这就要拜堂?我虽没什么亲人,但好歹还有儿子在,你不管不顾草草拜堂究竟意欲何为?”   二人当中,多年错过,其中多少敏感多少小心翼翼说不出口。   眼见着她一脸怒意,宾客已有跟过来张望的了,谢晋元只拿过她的盖头,好生哄着:“此事日后我慢慢向你解释,我……”   话未说完,谢聿和今朝已到跟前。   二人一边一个都看着景岚,尤其今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伸手直扶着阿娘手臂:“阿娘先消消火,我刚才有事出去了,这不是回来了吗?什么事跟我说,儿子给你做主!”   景岚早起眼皮就一直跳,此时见了她心中不安还稍许好些:“你干什么去了?他说要即刻拜堂呢,急着赶着的,我绊了一脚差点摔到了!”   今朝不解,也看向谢晋元:“成亲也不急于一时,本就提前了婚期,就算不尊吉时,拜堂……没看见谁家白日拜堂的,这……到底为什么这么急,若有缘由跟我阿娘说,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呢!”   景岚心生烦躁,一跺脚:“今朝,我们回去,我不嫁了!”   婚事岂能儿戏,谢晋元拉住她手腕,可是将红盖头又将她头脸盖住了:“我日后再向你赔罪,现在今朝也回来了,先拜堂,宾客众多,别让人看了笑话。”   今朝扶着她,只能相劝:“是,阿娘向来不拘小节,什么时候拜堂都一样的。”   景岚心中不安越发强烈,依旧不肯回去:“不,不是几时拜堂的事情,我太了解他了,他这是有事瞒着我,而且还是一件了不得的事,非要等成婚之后再说。婚事在他眼中,不过一过场,怎地,谢晋元,你想什么时候拜堂就什么时候拜堂,这么不尊礼法,是欺我娘家无人吗?”   她一身红衣,虽头脸在盖头下面,也能见起厉色。   不等谢晋元开口,院中已起嘈杂之声。   一人没有喜贴径自闯了进来,男人虽手无寸铁,但气势如虹,十几个侍卫没能拦住,在这园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听见景岚声音,站住了。   他左右看看,目光就落了那身红上:“说的没错,不尊礼法,是欺我顾家无人吗?”   顾今朝抬眸看去,正是疑惑,身边的阿娘已是一把掀开了盖头来! 第115章 顾小朝啊   隐隐的哭声在屋里传出来, 谢晋元来来回回走了几个来回,偏偏不能上前。   顾瑾日夜兼程, 又走水路, 终于还是在他们大婚之前赶了回来,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是以他想提前婚期, 想尽快拜堂, 一旦拜了堂了, 即便是他赶回来了, 那么谢晋元也有底气。   景岚掀开了盖头,立即认出了顾瑾, 当着众多宾客的面, 她尚且还顾及着谢晋元的脸面,带着人去了书房,房门一关立即哭了起来。   她不让别个进去, 两人在书房当中叙说往事。   谢聿在后院招待宾客,谢晋元立于石阶下面, 来回徘徊。   顾今朝当然好奇, 就在门口侧耳细听,可景岚低低的啜泣声很快消失,她声音极低,听不真切。只得走下石阶, 不时还回头看上一眼。   谢晋元见她过来了, 当即站住了:“可听到她们说些什么?”   今朝摇头, 其实她心中同样忐忑。   她还记着徐老太医说的话,他说阿娘已是不能生养,说她不可能是阿娘的孩子,如今这个一照面,就让那样坚强的阿娘只看了一眼就哭了的男人,说是顾家人 ,是顾瑾。   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自小时候起,她就问过,她为什么不和爹爹一个名姓,当时一直以为是林锦堂是亲爹,阿娘直接就告诉了她,说她亲爹姓顾名瑾,说她是顾家骨肉。   她怔怔看着书房门,亲生伤心,不是亲生也伤心。   门内,又是一番光景。   景岚何尝不伤心,她双眼红肿,已是再三忍住,才没大哭。   顾瑾手里拿着个帕子,不停给她擦着脸:“好了,以后还有更多更多的日子能见,你和容华还活着就好,这么多年就苦了你了,我顾家对不起你,委屈你了。”   景岚摇着头,直拉着他的袖子。   当年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而立的男人,光只看着他,都觉心安:“不委屈,我没想到那天晚上分别之后,竟然一直到今个才见面,我记得很……记得很清楚,月亮很圆,很亮,几乎都看不见星星,你说家中有我所以心安,还想去参军打仗。让我守着爹娘,守着容华……没想到……没想到一语成谶,我现在总算觉得对得起你了,二老的后事操办了,容华和今朝我护住了,我一直等着你,我还等着你回来跟我说,我做得好……可是你怎么才回来啊!”   眼泪在眼眶当中转着,景岚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手。   顾瑾伸手覆住,也红了眼。   少女已变成了少妇,少年早已成人,十几年过去已是物是人非。   当年之事到如今还是秘密不能透露出去,他轻轻拍了她的手,轻轻颔首:“做得好,月华做得好。”   一句做得好,景岚登时落泪。   她扬着脸,任泪水滑落:“哥哥现在可有家室?这么多年了,定是有了。”   顾瑾定定看着她,好半晌才点了下头:“她是异族王女,从前有过夫君的,因我救过她结缘,后来投诚我朝,已是拜堂成亲。”   他拿着帕子,又来给她擦泪:“容华不让我来,怕你见着我伤心,可我走在街上听着喜乐声音,不得不来,你若出嫁,怎能这么轻易嫁过来?我顾家还有人在,就算要嫁也必当亲眼看着,好好嫁出去。”   当年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景岚眨眼,努力睁大眼睛,不再让泪水掉落下来。   他说过的,不能当她的夫君,那便做她哥哥,总要护着她一辈子的。   景岚冷静下来,想起门外还有人,当即倾身凑近了些:“容华可与你说了今朝的事?”   顾瑾当然点头:“她是我顾家血脉,她说了。”   景岚自己抹去脸边泪珠,好好揉了把脸,才算是破涕为笑:“哥哥还活着是好事,本不该哭,今日当真是吉日吉时。今朝这孩子你该见见,她长得很像容华,现在还不知那位心意,不敢冒然告诉他,只等日后容华愿意说了,再从长计议。”   顾瑾点头,这就站了起来:“我还得回宫复命,黄昏时候再拜堂不迟,那时我也该回来了。”   景岚点头:“放心,我等着哥哥送嫁。”   当年有多亲厚,如今就有多少唏嘘。   当年有多少情意,如今就有多少生疏。   实在是岁月无情,光只看着彼时,都觉错过太多。   有些事有些话不必多说,都懂。   他站起来先还未走,景岚泪已干,对着他便是笑了:“我最不喜欢哭了,哥哥还活着,已别无所求,这么多年了,已无岁月可回头。”   顾瑾点头,四目再相对,心照不宣。   他这便往外走去,她紧紧跟了他身后,打开书房房门,谢聿正与谢晋元说着什么,今朝丢了魂似地站在石阶下面,怔怔看着门口。   顾瑾目光灼灼,直盯着她眉眼。   景岚快步下了石阶,一把推了今朝上前:“不是总问你爹么,如今人就在眼前,还不见礼?”   阿娘何时骗过她,顾今朝撩袍便跪了顾瑾的面前。   她余光当中瞥见谢聿侧立在旁,低下了眼帘,磕头:“爹!”   顾瑾赶紧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好孩子,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我复命回来,安顿好了再来接你。”   今朝当即应下,顾瑾还需回宫复命,这就离开了世子府。   景岚哭得两眼红肿,妆容也乱了,脸上的胭脂水粉花得厉害,她拉着今朝,心情复杂。谢晋元在旁看着她,目光灼灼:“我让人去打点水来,先洗洗脸。”   景岚点头,看见他了,方才想起来,现在可真明白过来了,谢晋元生怕顾瑾回来再生意外,才想提前婚期草草拜堂的,他的心她如何不知?   此时男人眸光深邃,光看着她已是小心翼翼。   她吸了下鼻子,轻咳了一声,左右看看:“我的盖头呢?”   刚才一听见顾瑾说话,一下掀开不知扔了哪里去,这会儿想起来,找不见了,谢晋元见她问起,忙是从怀中拿出盖头来,递了过来:“这里,只怕是无用了……”   景岚瞪了他一眼,伸手夺了过来,转身往书房走了进去:“快点让人打水来,我洗洗脸,盖头还得盖上,还未拜堂,总不能一直这么露着头脸的。”   男人登时抬眸,跟了她去:“何时拜堂?”   景岚头也不回:“黄昏,自然是尊礼行事。”   谢晋元当即给她推开书房的门:“好。”   景岚提起了裙摆脚步匆匆:“我答应嫁你,自然是因为心生欢喜,因为你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十几年过去了,哥哥他回来我当然高兴,但是岂有不知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他与她一起走进,还伸手虚扶了一把,房门当着那双儿女的面合上了,啪嗒一声。   顾今朝与谢聿四目相对,都别开了眼。   随即,今朝干笑两声,后退了两步,她甩了甩手,还大大抻了个懒腰:“太好了,好像没什么事了,现在就等着一拜堂,我就多了个哥哥呢!”   谢聿回眸:“是你的真心话?”   她心虚,不过她向来擅于遮掩,只是摆着手臂,走开了些:“当然啦,其实我想起来一些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就天天缠着你呢,直想让你当我的好哥哥,现在想起来,也算是得偿所愿。”   谢聿看着书房的房门,动也不动。   今朝往一边走了走,花圃当中扯了把草来,她口中念念有词地,不知嘀咕着什么,手上动作飞快,一会儿功夫就编了两只小兔子来。   简易的,光能看出个兔子的轮廓,她回身坐了石阶上面,对着谢聿招手,示意他也坐过来。   他向前两步,依言坐下。   书房当中的那两个一时半会不会出来,顾今朝与谢聿坐看一阶上,她们当中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她将两个小兔放了她们中间。   天上白云懒懒,这会风也轻,云也淡。   谢聿目光幽远,望着云端出神。   顾今朝将两只小兔子放了一起,也望着云:“就让顾小朝同谢小聿在一块吧,至于你和我,就这么一起看看云海翻腾,看看星月星河,以后若能一起走遍千山万水,也是不错。”   谢聿嗯了声,很轻。   她回眸再看他,他微扬着脸,眉眼间都是柔情。   她一直看着他,看了好半晌,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淡淡地:“看够了吗?”   今朝笑,左右看看真是无人,伸手在他脸上点了下:“好不羞的,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了?”   他蓦然回眸,也定定看着她。   今朝笑,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行了,我得走了,哥哥随意。”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谢聿一直盯着她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也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那两只小兔子,眸色渐沉。   微风拂面,他也该走了,伸手拂袖,谢聿朝着另一个方向,也是头也不回。   片刻之后,书房的门开了,景岚头上顶着红盖头,谢晋元牵着她的手,在旁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下了石阶,往喜堂走去了。   日头偏中,春暖花开的好日子,石阶上只剩一双小兔子,并肩而立。 第116章 仙君在上   拜堂的时候, 顾瑾回来了。   他作为顾家人观了礼,此时因才回京中,被几个京官围住了说话, 一时抽不开身, 敷衍片刻, 避开众人,进了前堂来。   红烛跳着火花, 夜色如水。   顾今朝呆呆坐在红烛前面,一定盯着火苗,拜堂之后, 景岚去了新房了,堂口的宾客都被迎了出去,唯有她心情复杂,还不想走。   顾瑾走了她的面前去, 细细地打量着她:“今朝,怎么在这坐着?”   今朝抬眼看见是他,慌忙站了起来。   其实这个亲爹对于她来说, 并没有真实感, 她侧立一边, 毕恭毕敬地叫了声爹。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 顾瑾点头:“你娘今个肯定顾不上你, 我才到京中此时已是安顿下来了, 你同我去府上跪拜祖父母, 也算认祖归宗了, 这就去吧!”   认、认祖归宗?   顾今朝错愕地看着她:“我阿娘从未隐瞒过我的身世,我……”   景岚同容华自然不能轻易离京,若想将今朝带离京中,跟着他去才是最好的办法,顾瑾见她拘谨,又耐心叫了她一次:“日后你就同我们一起住,有爹在,放心,什么事都不算事。”   可她不想跟一个才认识的爹一起住,今朝顿时急了。   顾瑾目光凌厉:“走。”   他是她阿娘亲自承认的,是她的亲生爹爹,她不敢违抗,可心中实在忐忑,只能上前跟了他走。顾瑾自然是留了话给谢晋元夫妇,带着今朝这就走了出来。   顾今朝心中再是不愿,也只能跟着他,   到了门口,遇着何老五往里走,今朝忙是叫住了他:“五叔,一会儿见着世子,跟他说一声啊,就说我爹带我去他府上了,今个不回来了。”   何老五也未多想,点头应下。   匆匆出了世子府,顾瑾带着今朝乘车往西去了,在他还未回京中之时,周帝便特意为他在西街上准备了宅院,扩建一番,才是竣工。   一路往西,顾瑾与今朝同乘一车。   今朝目不斜视,背脊溜直,定定看着车帘不做声。   顾瑾瞥着她眉眼,只觉得她太过安静了,尝试着与她说话:“你今年十几了?”   顾今朝应道:“十五了,快十六了。”   顾瑾点着头,与她交代家中事宜:“为父在西北时,为了收付蛮夷之地,与夷族王女有过婚约,回京时已先成婚。她之前有过婚事,那个夫君早不在人世,留下来的遗腹子原泓,也同我们一起,一会儿瞧见了,你就唤声哥哥,放心,他不会欺负你的。”   她这个亲爹才回来,她还不适应。   今朝倒不是怕欺负,只不过她习惯了同阿娘姑姑在一起,不想同顾瑾那一家子一起。   嗯了声,她沉默以待。   顾瑾见她不开口,又说道:“你的事我会尽快疏通好,早日离开京中,早日恢复女儿家身份。”   阿娘不在身边,今朝不知怎样才好,只是低眸:“爹爹挂心了,可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很好的,不用离开京中,我不想离开阿娘和姑姑。”   顾瑾目光沉沉:“你听爹的,你在京中有危险,还是避开才好。”   越听越是糊涂,今朝不明所以:“我能有什么危险?”   她奇怪地瞥着面前的男人,越是看着他,越是觉得没有父女之间的那种亲厚之情,顾瑾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冷静得不可思议。   现在与其说,他想带着她走,是为了安顿她,更像是一种责任的背负。   顾瑾只当她听从安排,不多一会儿到了西边新宅院门前,他先行下车,顾今朝紧随其后。才到京中,不到一天的功夫,府院当中还有几个人在搬运东西,红灯笼高高挂起,前院都亮着灯。   走到前堂,顾瑾让今朝在石阶下面等候,他先进去说一声。   片刻之后,他去而复返,站在门口对她招手:“今朝,来,过来。”   今朝缓步上前,进了前堂了,还未等站稳,一个少年大步走了过来:“诶呀,这就是我妹妹今朝?怎么能生的这么好看?”   说话间,他站了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   顾今朝想起顾瑾的话,扬眉便笑:“对,我是今朝,这位一定是原泓哥哥了。”   少年此时同样一身白衣,捂了心口一脸笑意:“我的天,这一声哥哥唤我,我的心都要揉碎了,我总觉得好像不是第一次见你,莫不是天宫的小仙童,从前在梦里见过的吧!”   今朝失笑,她向来能应对各种人,这样油嘴滑舌的说话还有点像她的人,她更是不落下风:“我若是小仙童,那哥哥便是仙……”   仙君两个字才要说出口,一下想起谢聿来,立即改口说了仙人了。   原泓迎了她往里走,回头还喊了声阿娘。   女人坐在桌前,见着几人走近,立即站了起来。   她身形高挑,眉眼间都是英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淡漠。   顾今朝连忙上前见礼:“给夫人请安。”   她这时候可是真体会了一次秦凤祤秦凤崚那时候的心情了,幸好人家虽然看着淡漠,但还算客气:“之前还不知夫君原有个孩子了,今个看着你,比我儿子年岁小些,若是愿意的话,同他一样唤我阿娘吧。”   今朝乖巧地给她磕了头,叫了声阿娘。   顾瑾在旁看着,回身坐下,原泓过来凑趣:“阿娘,你不是总说想要个女儿嘛,现在也算儿女双全了,今朝,顾今朝,这名字起得可真好,您说是不是?”   女人已打量过了,眸色微动:“你还笑,悄悄人家这孩子长得多俊俏,看看这腰板,这模样,可把你比下去了,若是个文静的柔弱姑娘,我还真不喜欢,不过看这样子,你娘把你教得不错。”   说着她还推了原泓一把,让他去叫人收拾房间,给今朝留了闺房。   原泓笑,忙是去了。   女人又问她年岁,都读了什么书,会不会些拳脚,今朝一一答了:“快十六了,现在就在应天书院读书,拳脚功夫从前会一点防身,不过因为力气不那么大,都是巧力,是以不会什么特别把式。”   原英自小在西北极地长大,从来都是刀棍自如的,最见不得女子柔弱之象,听她这么一说,竟是伸手来抓她肩头,今朝身形一动,下意识侧身躲开,动作也快,转眼间二人交换了位置。   顾瑾在旁不禁皱眉:“她还是个孩子,你这是干什么?”   原英一试之下,心生欢喜:“这孩子有点意思,也不会伤着她,你急的是什么。”   今朝忙是连连后退:“今朝不才,多谢夫人手下留情。”   女人一手扶了桌边,目光浅浅:“我可没手下留情,你倒是机灵,腿上更快些。”   顾瑾身形一动,似乎有要起身的意思了,她余光当中瞥见,走过今朝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头:“行了,今日有点晚了,等原泓帮你收拾好房间就去歇着吧,我们才到京中,日后还得靠你们多走动走动。”   说着先走一步。   今朝回头看着顾瑾,他目光沉沉,似盯着自己妻子的背影,不知想些什么,见她目光又垂眸遮掩些许:“嗯,今个是有点晚了,你先住下,明日起来再说别的。”   看他们府中模样,她更加确认了,不想留下来的念头。   顾今朝只说不困,想多坐一会儿。   片刻功夫,原泓果然回来了,说是亲手布置了下房间,让她过去歇下。   他们才到京中,身边都没几个小厮丫鬟的,今朝谢过,可这时候走了还心有不甘,正是犹豫着,前面一个小厮匆匆跑了来,说是世子府来人了。   她登时站了起来,不等这小厮通报完了,谢聿已然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身份特殊,顾瑾也不敢怠慢。   “受爹娘所托,过府上来接今朝回世子府,她向来怕生,还是与我们同住就好。”   “……”   原泓在今朝身边站好,微微低头,与她耳语:“这位是谁呀?”   顾今朝眉眼间都是笑意,定定看着谢聿,满心欢喜。   原泓脚步一动,又凑近了些:“谁?”   今朝听得真切,回眸:“还能有谁,天上的仙君呀!”   话音才落,谢聿冷冽的目光已是扫了过来:“顾今朝,你是想同他们一起住在这里,还是同我回世子府?还不过来?”   她忙是应了一声,快步走了他身后去,站下了。   谢聿打着景岚夫妇的旗号来的,顾瑾自然退步:“好,那回去同他们说,明日我们再会面。”   他亲自来送,谢聿带着今朝,转身往出走。   出了顾家宅院,外面漆黑一片,竟无车马,顾瑾不由多看了一眼:“怎不见来接的马车?”   谢聿淡淡道:“在巷口处候着,顾将军请回。”   今朝一直就站在他身后,等顾瑾走了之后,更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谢聿。   往前走了几步,等身后的大门关合上了,谢聿才是回头:“他让你跟他走你就跟他走,你是傻的吗?”   顾今朝低下眉眼来,叹气:“他是我爹,我有什么办法,你们都没人管我……”   她哼哼着,略显委屈。   谢聿扬眉:“谁不管你了?”   她抬头,伸手指他:“你!”   简直无理取闹,谢聿转身就走,往前走,再往前些,到了巷口哪有什么马车,倒是有一匹马拴在这了。他上前解开缰绳,站住了等她上前,见她还左右张望,垂眸:“看什么?”   能看什么?   月色之下,只有一匹马而已,今朝诧异地看着他:“你骑马来的?竟是来得这么急?”   谢聿一手牵马,这时候才松下了这口气:“没有不管你,一听五叔说了就立即来接你了,走,同我回去。”   月光大盛,普照大地,他白衣飘飘,这世上若真有仙君,定是他这般模样的。   顾今朝心中微动,一下笑了。   她本不是扭捏的性子,上前一步,立即与他并肩而行。   二人脚步慢慢,像是散步一样,她的左手偶尔撞到他的右手了,就勾一下他的手指头,如此两次,见路边无人,便牵到一起了。 第117章 唯一的你   谢聿带顾今朝回了世子府, 她就在客房住下了。   因为换了床,她睡不着, 天不亮就起来了,夜空当中还有星星, 站在屋檐下面看了一会儿, 跟自己屋里的丫鬟说了,让她转告阿娘, 她要回自己家取点东西,直接从那边去书院,就先不过来了。   小丫鬟岁数也小,没多想,随口应了。   今朝从旁门走出来, 一路往自己家走去, 街上还有点黑, 根本没有人,偶尔能听见梆子声响起,城中的巡逻队刚才走过, 她脚步匆匆,腿脚也快,刚好错过。   走过中郎府时,朱门紧闭, 顾今朝站了一站, 暗夜当中还能看见高墙轮廓, 穆二已经离开了京中, 正是因为顾瑾从西北调回京中,所以才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两日心事太多,竟是忘了他该是哪天走的,她走进巷口,不由唏嘘。   长大了以后,为什么面临的,总是离开呢。   到自家门口了,大门关着,今朝上前敲门,用力拍了几下。   可能小厮没想到她会这个时候回去,听着动静还骂了一句,到门前很不耐烦地打开了一道门缝来:“一大早的谁呀别敲了这家没人了……”   赶上顾今朝心烦,不等门开大了,一脚踹开了来!   咣当一声,那小厮摔了出去,今朝大步走进,反手关门:“瞎了你的狗眼,这家没人了我是哪个?”   小厮吓得不轻,爬起来了,跪在一旁。   顾今朝走过他的身边,直接奔了后院去。   天亮了个边,顾今朝回到自己屋里,谁也不让上前,倒头就睡。   来宝见她不大对劲,赶紧让人去世子府寻景岚知会她一声。   顾今朝这一觉可睡得实诚了,昏昏沉沉睡到了晌午才醒,一睁开眼床前坐了个人,她定睛一看,恍如梦中。昨晚上去客房之后,谢聿还陪了她一会儿。   他这么一坐,就让她有种回到昨晚的感觉。   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世子府还是哪里了,抬眼看着帐顶才是分清,一翻身,侧歪着了:“你怎么来了?”   谢聿回眸:“走了也不说一声,你一个人回这干什么?”   顾今朝有点无言以对,她摊开身体,舒展了下胳膊腿,才慢慢坐了起来:“还有点不习惯,回自己家里好像更舒坦一点。”   谢聿瞥着她:“今个你不去书院了?”   今朝摇头:“去了不知该怎样选择,是文是武,还是什么,太傅赋予厚望不愿他伤心。”   他登时皱眉:“顾今朝,你想想你为什么进书院?”   她想当然道:“是阿娘想让我去,我便去了。”   谢聿站起身来,低眸看着她:“你阿娘想让你去,你便去了,去了书院读书又为了什么?”   她坦然道:“现在为了功名,好守护阿娘和姑姑。”   其实她爹是谁,于她而言,似乎没有太多的意义,顾今朝所为一切,都为了阿娘和姑姑,她现在作为儿子和侄子,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   谢聿目光灼灼,抬指头在她脑门上敲了一敲:“那你有没有想过,你阿娘和你姑姑,她们是为了谁?你已长大,现在来想想,你自己想干什么?不要想别的人,就想你自己,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太傅。”   今朝蓦然抬眼,一脸错愕。   她想干什么去呢?   是了,现在阿娘有了归处,姑姑有了归处,那她呢!   她当真要听从安排同她爹离开京中吗?   正说着话,来宝匆匆在外面跑了进来:“秦家来人了,说是老太太昨夜里突然没了,因是头半夜没的,是个小三天,现在府上也就一个你,是不是得去奔丧啊!”   今朝连忙下地,应了声:“赶紧拿了我的衣裳来,我过去看看,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来宝在旁支支吾吾地:“到底是被那个混账儿子气死了,来的人悄悄跟我说,秦洪生一直不肯回去,还给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肚子弄大了,那丫鬟上吊死了,老太太一气之下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   顾今朝不由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谢聿:“我去秦府奔丧,你去吗?”   谢聿此时一身锦衣,登时摇头:“你先去吧,我回世子府换身衣服再去。”   日头上来老高了,可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好歹也叫过祖母的,今朝穿了素衣,赶紧往出走,奔着秦家就去了。谢聿仍旧乘车回了世子府,谢晋元已是上朝去了,景岚正在府中等着他,见他回来了,忙是迎上前去。   “怎么样?看见今朝了吗?她都说什么了?”   一早上发现今朝一个人回了自己家去,景岚就要跟回去,还是谢晋元拦住了她,说得先明白那孩子怎么了,谢聿说他过去看看,这才算了。   谢聿忙是让她坐下:“看见了,眼下贵妃身在宫中,阿娘又才嫁了过来,从昨个她说话就知道,她心里难过,又因秉性天生就善解人意,不愿表露。口口声声说为了阿娘和姑姑,而不愿离开京中,昨晚上顾大人还就那么将她带走,怕是有了被弃的失落。”   景岚回到桌边,一拍桌子,懊恼不已:“是这段时间冷落她了,我们的确是想让她离开京中,但并非是遗弃她,她为我们,我们也为着她的呀!”   谢聿已是打定了主意:“既是为了她,那便让她自己做主,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过来都守着她,岂不是更好?”   景岚叹了口气,抬眼:“我当然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不能做她的主,此事还需问过……嗯问过她爹,我们商议一下,你先劝慰劝慰今朝,回头我去接她,不论如何不能委屈了她。”   谢聿见她神色,似是不知秦家丧事,这便将秦老太太没了的事说了。   景岚更觉恍惚,她为了离开秦家,也闹得不大好看,和离之后还曾带了东西探望。老太太不过是有点小心计,一心扑了儿子身上,待她客客气气的,提及往事笑过就算了。   这会听着说她没了,让秦洪生气死了,景岚忙叫了人来,备了银钱送去秦家。   谢聿只当她也想去奔丧,回身换了衣衫再出来时候,人已是不在府上了,问了五叔,他倒是注意着了,说是人往宫里去了。   顾今朝这个新冒出来的亲爹,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不仅仅是他,顾家这兄妹都有些古怪。   他不由低头,疑云顿生。   顾今朝到了秦府,因着那些日子当个孙儿养了,也按着礼披麻戴孝了,此时人已殓入椁中,灵堂前跪着孙儿孙女的,隐隐还有哭声。   一小厮带着她上前,先给老太太磕了头,之后就挨着秦凤祤跪下了。   一边的凤崚和湘玉都哭得不行了,只有秦凤祤到底年长一些,给祖母烧着铜纸钱,余光当中瞥见今朝了,将手中几张纸钱放了她的面前。   今朝仔细看着他眉眼,帮衬着帮着烧纸。   火苗直跳跃着,她与秦凤祤跪了一处,低头:“既是昨晚上没的,怎不去知会一声,好歹看个最后一眼。”   秦凤祤手上动作也轻,似是叹息出声:“昨个你阿娘又是新嫁,谁想到快半夜了,祖母会突然没了。我爹一怒之下将二叔打了一顿,可是去了半条命了,这会儿因那丫鬟家里人找来了,就把二叔送府衙去了,他自己惹出来的事,是赔命还是怎么样,都不管他了。”   此时人都没了,说什么都晚了,可即便是说不管,又怎么撇得清。   今朝在心中惋惜,秦洪生这个混账东西,她早就知道秦家会栽在他身上,只怕这时候秦淮远都恨不得杀了他。跟着秦凤祤烧了会纸,守着灵堂跪了半晌,又过一会儿,世子府来人吊唁了。   顾今朝以为是谢聿到了,没太在意。   再想安慰安慰秦凤祤,却是来人寻她,说是她阿娘来接她了。   赶紧摘了麻衣往出走,才要到秦家大门,秦凤祤追了她出来:“今朝!”   顾今朝当即回头:“怎么了?”   他快步到了她面前,还记挂着着她:“我即日便将调度离开京中,你若不弃,可与我同去,你这样的身份,还是不要走上仕途,此时回头来得及。”   今朝怔住,随即明白过来。   怕是秦凤祤也知道了她女儿身份,先是点头应了声,说再想想,转身离开。   出了门口,她一眼看见景岚站在车边正望着秦府的匾额出神,大步上前,被景岚拉着上了车。此时在秦府门口,娘两个都唏嘘不已,马车缓缓驶离,顾今朝靠坐一边,景岚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低低叹了口气。   今朝心中微乱,些许慌了:“阿娘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今个怎么这般愁云满面的?怎么了?委屈了?还是昨日大婚哪里不周到还气着?”   当然都不是,景岚只觉愧疚,揽过她的肩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今朝,阿娘对不起你,昨天是阿娘没有想得周全,你爹才回来,你同他还不熟,真是不该把你交给他去。你千万别生阿娘的气……”   今朝一头栽到她肩头,嗯了声:“没有生阿娘的气,没有,就是有点不知干什么好了。”   景岚想着谢聿的那番话,更是愧疚:“这么多年了,一直让你扮成男儿模样,的确是委屈你了,现在阿娘得出空了,你姑姑也有了去处,你爹也回来了,咱们顾家,只一个你,自然是要让你遂心遂意的,现在,你告诉阿娘,你想变回女儿家吗?想吗?”   顾今朝木然坐直了身体:“变回女儿家?”   景岚点头:“对,从今往后,我们都守着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第118章 公子如兰   一轮明月,历经了从月牙到满月, 一点点圆满。   五月十七, 月亮还似圆盘, 顾今朝站在窗前,仰脸看着满月, 景岚同来宝在一起给她挑着衣裙。微风拂面, 暗夜当中,星光暗淡,所有的光辉都被月光夺去,她就那么看着月亮, 不知看着什么。   景岚显然有点兴奋, 她在衣裙当中, 挑了一款新式样的留仙裙,回头招呼着今朝:“今朝,快过来看看,看看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这个怎么样?”   她手中拿着的是一件紫色云英百褶留仙裙, 衣裙两件套式的, 袖口还有珍珠陪衬,真的很华美。来宝指着这裙子,已经在旁狠狠点头了:“真的太美了,就这件吧!怎么样快看看怎么样?”   顾今朝慢步上前, 指尖在裙摆上轻轻划过:“嗯, 很好看。”   景岚过来揽住她的肩头:“一会儿你爹和你姑姑都会过来, 你就穿上这裙子, 到他们面前,让他们看看,让他们看看我们今朝有多美多好看。你放心,就算你现在想变回姑娘家,也没事了。”   今朝不明所以,回眸看着她:“阿娘,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总说变回姑娘家的事?”   景岚叹了口气:“是谢聿,他说的没错,生你养你,都是为了你,让你背负这么多干什么,如今你爹回来了,你姑姑更是不愿累你,想让你去过正常的女孩子的生活,想让你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谢聿那番话一入耳,顿时惊雷一样,猛然发现顾今朝已非孩童,她眼看着十六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做个儿郎。景岚赶紧找了个由头进了宫,同容华商量了一下。   今朝闻言低眸:“他说什么了?”   景岚没有细说,但却拥紧了她:“阿娘不缺银钱,你爹不缺权势,以后我们都守着你,今朝,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有我们。”   她拉着今朝低头细看,每一个衣裙都有特别之处,正说着话,走进内堂来一个小丫鬟,说顾将军同贵妃一起来了,请王妃去前堂说话。   景岚忙是推了今朝一把:“去吧,你在这换衣裳,阿娘先去前堂,等你过去一起议事。”   她匆匆忙走了,来宝在桌上翻来覆去地挑着裙子:“今朝,快来看看,这些裙子都好漂亮,你喜欢什么款式的,赶紧换上,一会儿过去让他们都惊艳一下!”   顾今朝兴致缺缺,目光浅浅,一夜之间,她好像什么都有了,可是为什么,偏偏觉得自己又什么都没有了呢,哦不,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她还有……   眼底那些裙子,的确都很美,她也曾在镜子当中看见过自己穿裙子的样子,女为悦已者容,那天她满心欢喜,而现在指尖轻轻摩挲着暗纹,生不出半分期待。   今朝转身又到窗前,月光照在地上银白一片。   仔细一看,长廊边上站着个人,他倚着长廊廊头,远远望着她,因身在暗处,若不细看,恐不容易发现。   心有灵犀,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顾今朝一看见他,就心生欢喜,起了逗弄之心。   她眉心舒展,顿时笑了。   伸手捧脸,左右晃着脸,晃了两下,就那么对着他还做了个鬼脸。   离得这么远,也真的似乎看见了她的鬼脸,谢聿勾唇,目光灼灼。   逗他上瘾,顾今朝对着他又吹了一声口哨,响彻天际,很快来宝从背后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她:“快点看看吧,赶紧换上,我还得给你梳头。”   说着将怀中的那件最喜欢的云英留仙裙往今朝怀里一塞,推着她走。   顾今朝往后一退,衣裙登时掉落,她下意识伸手一捞,勾住了裙摆。上面小褶层层打开了来,她想起那日晚上提着裙子走路时候,怎么追也追不上谢聿脚步,盯着看了两眼,一松手,裙子就掉落了地上。   来宝以为她不经意没拿住,连忙弯腰去拾,今朝却已从她身边走过。   裙子捡起来了,一回头,人已是走了出去。   来宝到了窗前往外看,不由叫了她一声:“顾今朝,你干什么去!”   今朝一身白衣,在夜色当中与月光融为一色,她脚步匆匆头也不回,来宝仔细一看,长廊那还站着个人,她不由叹气,不敢看了,躲开了去。   长廊上,凉风吹过,谢聿长身而立,一身锦衣。   顾今朝大步走了过去,站了他的面前。   她双手都负在身后,歪头看着他:“仙君从何处来呀?”   谢聿早已看过她了,无心与她玩闹:“你并未换上衣裙。”   左右无人,今朝笑道:“穿上衣裙之后呢,可就变不回顾今朝了。”   意思不言而喻,谢聿意会过来,目光沉沉:“顾大人同贵妃已在前堂等你,莫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今朝点头,上前一步:“原先不知想干什么,刚才在窗口看着你,突然想到了,你过来,让我靠一下,就一下。”   宛如风雨过后的新芽,倔强而又坚强。   只才消沉了一日,即刻活了过来,谢聿依言上前,顾今朝一低头,额头抵在了他的肩头,重重靠上。   片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好半晌,今朝站直了,她扬起脸来,定定道:“谢聿,你说的,我干什么去都行,你说你守着我的,对吧?”   他点头,正色道:“随心所欲。”   顾今朝一下笑了,她对着他眨眼,转身:“多谢仙君指点迷津,我先去前堂了。”   白影一动,她已是走上长廊,往前面去了。   谢聿站了一站,不远不近地跟了她的身后。   前堂的丫鬟都被撵了下去,顾家兄妹坐在一侧,谢晋元景岚坐在另外一侧,几个人都等着今朝换上衣裙过来,本就是个姑娘家,想起十几年来,当个儿子养的,生出许多愧疚之心来。   尤其容华,直直盯着房门,手都绞了一起了。   景岚当然知道她心中想,在旁劝道:“别担心,让她跟着大哥,改了名字即可。”   京中风云变幻,在周帝退位之前,还不一定发生什么事,其实今朝有些危险的,此事周帝还不知道,容华垂着眼帘,看着自家哥哥,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门前微动,顾今朝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   四人都看向门口,她一身白衣,脚步匆匆,走了几人面前,当即跪下。   景岚一下站了起来:“今朝,你、你怎么没换衣裙?你这是……”   顾今朝扬起脸来,目光扫过两旁的男人,不卑不亢:“阿娘,既然是让我做自己想做的,那我便还想做阿娘的儿子,我就是顾今朝,不会改名换姓,不会去别人膝下。”   景岚当然动容,她几步到了今朝面前,蹲下身来:“傻孩子,是不得已才做的儿郎,现在你何苦还瞒着世人,难道你不想做回女儿家了吗?”   说着,要将她扶起,今朝肩未动,背脊挺直:“阿娘刚才离我那么近,却走了好几步,可知道我现在行走如风已是习惯了,你们为我安排了退路我知道,可我不想混沌度日。爹爹在上,姑姑也看着了,今朝便是儿郎,也有凌云之志,若真想为我好,那便让我做自己的主,生便痛痛快快地活,死便了无遗憾地去。”   容华站了起来,才向前走了一步,突然眼前眩晕差点摔倒。   景岚忙是扶住了她:“这是怎么了?”   顾容华一手抚在腹上,脸色顿时白了。   顾瑾已同原英母子说了今朝的事,此时见她并不愿同去,目光沉沉。   谢晋元见容华身体不适,忙是劝了两句,到外面叫了人来,先扶着容华去客房歇下,景岚摸着她的脉搏,心中已是有了定论。   丫鬟们鱼贯而入,顾今朝此时已是站了起来,她扶着容华,小心翼翼地。   容华伸手轻抚她的脸,顿时红了眼。   景岚在旁直劝着她:“先顾着身子要紧,别动气。”   容华握了握今朝的手:“不是气恼,是心疼,心疼我们今朝。”   她看了看顾瑾,又看了看今朝:“你当真不愿同你爹去?”   顾今朝嗯了声,定定道:“我不愿,非但不愿,还十分不喜,从此不想有人再对外传出我女儿身事。”   这话说的似意有所指,不过顾瑾却是看向了她。   她并未躲避,迎上目光,他顿时明白过来,这孩子是在恼他,恼他昨日之举。   景岚回头,为难地看着顾容华。   容华对着她点了点头,二人多年默契已是习惯,景岚让丫鬟们扶着容华先下去休息,也将今朝带了出来,走了外面无人处了,才是站住。   景岚目光灼灼:“今朝,你告诉阿娘实话,为何不愿离京,为何不愿跟你爹去,做回女儿家?”   顾今朝也不隐瞒,坦然相告:“阿娘,说来很奇怪,我不觉得与他有父女骨血,反而有点不喜欢他。”   景岚怔住:“别胡说,让你这么一说,除了阿娘,你就没有喜欢的人了?你现在还小,将来总有一日要遇着个人,喜欢得不得了,你一直这样,嫁也嫁不了怎么办?”   今朝想起那个人,眉眼温柔:“阿娘,我有,现在就有那么一个人,高高站在云端,我若穿上衣裙,戴上珠钗,只怕追赶不及,不能与他站在一处。”   景岚错愕至极:“你现在,现在这是为情所致?”   今朝笑,也不瞒她:“阿娘,并不全是,只是我做自己,像这样的顾今朝,更痛快。”   少年少女之情,并非一生一世,景岚未顾及问那个人是谁,只看向她:“可是,眼下这个样子,你要往哪走呢?我的儿,你选的这条路,不好走呢!”   顾今朝上前两步,轻拥了她:“以后,阿娘只管做晋王妃就好,今朝自有分寸。”   说着,还在她脸上亲了口,笑着走开了。   这孩子!   景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立即转身。   满月当空,顾今朝并未回到客房去,即刻出了世子府。   她让人赶车,直奔了国公府。   车到国公府前,顾今朝匆匆走进,依旧是白日里的那身麻衣披上了,快步走了灵堂去。   灵堂当中,还有轻轻的啜泣声。   秦湘玉还在一旁哭泣,凤崚劝着她,谁说也不听。   火盆还燃着,秦凤祤跪在灵前,一直在给老太太烧钱,顾今朝走了他的身边,直直跪了下来。   火苗轻轻跳了下,秦凤祤并未回眸,只是往火盆里添了纸:“怎么又回来了?”   顾今朝也同他一起,往火盆里添着纸,看着那燃起来的火苗,低声道:“我知道太傅始终推举哥哥,是想让哥哥去内阁,将来掌管六部。我想和哥哥同去,可因弃考一事,怕是赶不及今年秋考,太傅已破例让我重入山门,还缺一人举荐,京中若论文职,谁也不及秦爹爹,我知道本不该在今日说这件事,但还求哥哥在临走之前帮我说上一说,必当争个状元回来。”   火苗一跳,秦凤祤手一顿,差点烧到手了。   他蓦然回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顾今朝,你说什么?你想进内阁?”   今朝嗯了声,也看着他:“并未玩笑。”   盯着她眉眼,看了好半晌了,秦凤祤才是又拿起纸钱来,他那修长的指节从今朝眼底那么一抖,火苗又窜起老高,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站了起来。   她不明所以,怔住。   秦凤祤让秦凤崚过来守灵,往外走去,走了灵堂之外了,见今朝并未跟过去,才是回头。   满月之下,他身披麻衣,也掩不住一身淡淡风华:“还不过来?”   今朝听得真切,忙是站起来走了过去。   秦凤祤一直瞥着她,直到人到了面前,眸光微动:“内阁在六部之上,文官武将皆在下,此路虽非战场,却也是周身杀戮,想进内阁绝非易事。”   他话锋一转,转身:“不过事在人为,既是有此心,那为兄便成全你,国公府为你举荐即是。” 第119章 柳暗花明   房门紧闭, 顾容华躺在床上, 脸色还有些苍白。   景岚给他号过脉了,千真万确是有了身孕, 容华只觉头疼, 靠做了一边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瑾站在床前, 半晌才道:“也好,现在你身怀龙子,千万注意身体。”   容华坐了起来, 抬眼看着他:“哥哥变了,你充从前宽厚仁义, 良善又最懂人心,如今可不一样了,我且问你,等你回京来, 最先告诉你今朝的身份,为何你不放在心上?”   景岚在旁脸色也沉下来“我们想让今朝离开京中是为了她,好想让她去过自在的日子, 昨天晚上,我是疏忽了没顾上她, 但你那般急着带走她, 她不知真相自然惶恐,虽说并非是你亲生, 但舅舅可是亲舅舅啊!”   顾瑾垂眸:“她既然不愿做回女儿身份, 那便任由她去, 她身带皇命,若是争个皇子……”   话未说完,景岚上前一步,手起掌落,啪地打在他脸上!   怒目以对,她上前揪住他衣领,狠狠扯了他低下头来:“你说的什么话,虽不是我亲生,但我养了十几年,性子都挺同我一样一样的,跟亲生的有什么分别?我都一心为着她,你怎么能轻易说出这样的话?争什么皇子?你是想推她进那杀戮之城吗?嗯?”   她气的连推带打好几下子,放开他了后退一步,没有站住。   顾瑾连忙伸手,可才一碰触到的腰身,突然被她推开了去。   他低着眼帘,眸光暗沉。   景岚目光灼灼,回身站在床前:“我可是没想到,你竟是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这些年在外面,我们姐妹再难也过来了,盼着你回来,你是回来给我们心窝子上插刀来了?”   容华坐了起来,也是怒不可遏:“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眼巴眼望地盼着给人盼回来了,谁想到变成这个样了,今朝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就当他没回来,我们也养的好好的,指望他干什么,横竖她还有她亲爹!”   顾瑾脸色微沉:“千秋家业怎么做不得?”   话未说完,容华随手拿了枕头扔了过来,软软打在他的身上:“你给我走,听见了没有?”   他见他动怒,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口,才见懊恼之色。   他一拳捶在门框之上,回头瞧着景岚走过来了,低低道:“若不是因为他李行云,我们顾家能家破人亡吗?我想要重振家门怎么了?既然今朝不愿意做个姑娘家,推波助澜何错之有?”   景岚上前打开了房门,顾瑾大步走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慢慢赚身,顾容华已是坐在了床边,景岚赶紧走了过去帮着她穿上了鞋:“这么急着干什么去?我让宫女过来扶着你点。”   容华站了起来,一手搭在景岚的肩头,已是红了眼:“今朝这是被逼急了,可她若是不入仕途还能随她去,若有心,可不能这么放着不管,不行,这件事瞒不下去了,我这就回去告诉皇上……我这就得回去。”   她心里急,一起身头晕眼花,又是软软坐了下来。   她这两日就一直孕吐,心知肚明怎么回事,没有跟人说起,什么都吃不下,没什么力气,此时又气又恼,真是浑身无力。   夜渐深了,顾容华身子不好,一直没有回宫,宫里来人接了,她少吃了点东西,依旧还是吐,   折腾了好半晌,快半夜了,才走。   皇宫的北门处,一个老太监提着灯来回走了又走,等了顾容华回来,赶紧让人抬了软轿过来,夜风有点凉,她坐上软轿,还有点昏昏沉沉。   一直抬到了寝宫去,周帝已是等候多时了。   容华被两个小宫女搀扶着,脚步还虚得很,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样子,周帝迎上前来,赶紧接着拥住了她,直给人扶了龙榻上躺倒。   顾容华半阖着眼,一脸病色。   周帝顿时回眸:“让你们好生看顾着贵妃,你们就这么看顾的?”   背后宫女连忙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容华摆手,不叫他发怒。   周帝神色紧张,握了她的手在掌心里面:“这两日你脸色就不好,让传太医来吧,许是天气热的,烦闷出来的病气,今个出宫了,可好些了?”   容华接着摇头,抓了他的手放了自己小腹上面,轻轻一按,目光沉沉:“不是病。”   周帝蓦然抬眸,一脸欣喜:“真的?”   他回头将宫女们都撵了下去,才又上前,两手都抚了容华腹中,实在克制不住喜意:“容华,是真的吗?你腹中有了骨肉了?我们有孩子了?嗯?”   顾容华轻点着头,慢慢坐了起来,握住他的双手:“是,有了你的骨肉,所以,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了,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子是你的孩子?那皇后和另外两位皇子呢?你本是先太子,为何冒用他名?”   周帝笑容渐渐消散,挨着她坐下了,与她轻轻耳语:“容华,你不该问的,这些事烂在宫里就是了,若是你知道了,怕是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容华将他手撇开,已有恼意:“你有事瞒着我,我不知底细,所以不能全信你,也有一事瞒着你,现在这件事我想告诉你了,只怕你也不在意了!”   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周帝倾身,与她四目相对:“你的事,我都在意。”   他在她的面前,向来自称我。   顾容华柔情顿起,伸手来捧他的脸,她指尖也柔,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双熟悉的眼:“若是我说,在这个孩子之前,在你离开我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有了一个你的骨肉呢?”   周帝怔住,随即急了:“你说什么?”   容华不再隐瞒,咬牙道:“不想再瞒着你了,顾今朝根本不是月华和我哥哥的孩子,她就是我生下来的。我生产之前,许府尹那个奸人来我家里,月华正病着,他欲行不轨被我抓个正着,我趁他不备用匕首刺伤了他,之后我与月华合力杀了他!不想碰倒烛台引起了大火,赶上我动了胎气早产了,月华前面抱着孩子,后面背着我将我们救下来的,可怜的他,在我浑浑噩噩这么多年时,一直照顾着我,将那孩子……”   周帝还不敢置信:“你是说,顾今朝是我的儿子?是我们的儿子?”   惊雷也不过如此,顾容华又是摇头:“不,她是你的女儿。”   国公府当中,秦凤祤同顾今朝双双跪在秦淮远的面前,男人此时看着她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眉心紧皱,目光灼灼。   “你说什么?”他手中的白书卷放了一边,“今朝,你想进内阁?”   “是,还望秦爹爹能帮我举荐参加秋试。”   秦淮远淡淡目光在儿子身上一扫而过,又看向今朝:“可是,你分明是女儿身份,如何能进内阁?这并非儿戏,这京中,知道你身份的人有多少?若是寻常百姓,只当个奇事来论,可走上仕途,伴君如伴虎,时时刻刻都有掉脑袋的危险,此事万万行不得。”   今朝怔住,随即抬眸:“按着爹爹这么说,你也早知道了?”   秦淮远没有否认,只是叹了口气:“这才是你娘嫁入国公府的原因,你身为女儿家,却不能以女儿身入书院读书,通不过验检,是我将你破格送进去的。”   原来是这样,阿娘当真煞费苦心,就连她身份败露之后的退路都想到了。   顾今朝来时还雄心万丈,此时又是失落。   生来就是女儿家,她有什么法子,就像阿娘说的那样,要是怪,就怪这个世道,世道如此,所以委屈。   她伏下身来,恭恭敬敬给秦淮远磕了头,才是起身:“秦爹爹说的对,是今朝顾虑不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秦淮远轻点着头,让秦凤祤送她离府。   出了书房了,月亮已是入了云层了,秦凤祤送她走下石阶,沉默不言。   今朝知他心底难过,只是耸肩:“没事,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此事怕是不通,秦爹爹说的对,我不能贸然行事……”   话未说完,秦凤祤已是叹了口气:“其实,也没那么难的,若是为兄入了内阁,成了首辅,你自然进得,为兄护着你便是。”   顾今朝不禁动容,自然是心怀感激。   出了国公府了,他又亲自送她,问她要去哪里,今朝仍旧要回巷口自己的府上,秦凤祤也就将她送了回去。   府院当中,安安静静的,顾今朝一路回到了自己屋里,来宝赶紧给她打了水来,她虽有心事,但洗漱一番,一倒在自己床褥上面,还是很快睡着了。   内阁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次日一早,她还在梦中烦恼此事,来宝急急将她推醒了,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就听着说什么来人接了,来人接的。   开始以为是谢聿来了,顾今朝忙是起来梳头洗脸,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宫里来了人,说是要接她面圣。   问了缘由,来传口谕的太监说是老太傅举荐她参加了秋试,先行殿试一番。   她一下就彻底清醒过来了…… 第120章 天上人间   日头还没有出来, 顾今朝还想去世子府知会一声,奈何老太监不许她声张, 直催促着她,让她快些再快些, 别让皇帝久等。   虽有些疑惑, 但是帝王面前,自然不能失礼, 怎敢让人等她。   今朝随他乘车,开始以为要去殿前面圣,可马车一路竟然是朝着后宫庭院北门走去的,直到下了车还不明所以。老太监在前带路,走了宫门处, 她站住了。   刘世春见人没跟过来, 忙是回头:“怎么了?走呀!”   顾今朝仰脸看着宫墙, 眉峰微动:“不是说太傅举荐,圣前殿试的么?怎么来了后宫之处了?”   刘世春不知内情,只管催促着她:“这可不知, 顾公子还是快些走吧,来的时候皇上可说了,让快点给你带过来,耽搁不得。”   后宫之地, 说不定是姑姑想她了。   顾今朝犹豫片刻, 还是跟了上去, 圣上口谕, 刘世春不敢怠慢,带着她直奔德轩殿,殿中宫女和小太监都被撵了出去,才进了殿中,周帝便是迎了出来。   今朝一见圣颜,撩袍就跪。   不过还不等她开口,就被周帝扶了起来,他不叫跪,两手紧紧钳着她手臂,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他似察觉才放开了她。   顾今朝不敢打量龙颜,只是低头:“今朝拜见皇上。”   周帝自知失态,也后退了一步:“你姑姑念叨你一早了,她身子不好,特地让你过来看看她。”   说话间,顾容华已从里面走了出来:“今朝,你来了?快过来。”   今朝连忙上前,一看姑姑脸色确有病色,忙搀扶了她:“怎么了?我看姑姑脸色不好,受凉了?”   左右也没有个宫女伺候着,顾容华牵着她手往内殿走,回眸瞥了周帝一眼,周帝站在后面已是红了眼,别开脸去,才勉强忍住。   进了内殿了,容华拉着今朝坐了榻边:“姑姑没事,这两日身子不爽利,就特别想你,你阿娘才成亲,可能有点顾不上你,还有你……你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这边说着话,周帝又走了过来。   今朝局促,才要站起来,他忙是随便坐了桌边,可是离得远了一些:“没事,你坐你的,你好好陪陪你姑姑,同她说说话。”   他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目光灼灼。   顾容华余光当中瞥见,拉过了今朝的手:“皇上想问问你学问,你跟他说说你都读了什么书?”   话锋一转,周帝立即接了过去:“是,老太傅很是夸你,你去书院多久了,都读了什么书?说是还能破奇门遁甲,能破多少局?可去了营地练过兵将?”   从前可未在皇帝面前坐过,不知他竟是这般多话,今朝一一回了,一脸正色。   她此时一身白衣,掩不住是少年风流,虽然面相上看是多半像容华,但言语之间,一举一动时,都觉得有他少年模样,周帝一手掩在龙袍之下,早已紧紧握成了拳。   他定定看着今朝,一眼都不想错过。   容华在旁使着眼色,然而他如何能移得开目光,目光在今朝脸上停留,不能再看,赫然站了起来。   背过身去,他扬声叫了刘世春进来,让他带着今朝先去偏殿休息,稍后再见。   这才坐了一坐,顾今朝有点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不过容华连连对她轻笑,还安抚地拍了她手背,推了她,让她先去等着,也未觉出什么不对来。   她不敢违抗皇命,跟着刘世春去了。   自她走过,顾容华才是上前,周帝转过身来,眸色通红:“是朕无能,是我无能,现在也不必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了,这就认回女儿,身为天子,若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何以守护天下?”   容华靠了他怀中,也是泪目:“我也想,也想立即认回来,但是月华养了她那么多年,是亲生一样,总得顾及她们母女亲情。此为一,二来我才有身孕,这个当口,和她说了,她伤心之余,怕是更觉被人遗弃,你身为天子,认回她,怎么能认得坦坦荡荡?前尘往事得拖出多少,还有她现在男儿身份,如何能不受人诟病?若是儿郎,只怕太子有所顾及,若是回女子身份,她自己愿不愿意,这么多事,事事难两全。”   周帝拥住她了,略一思索:“放心,朕只这么一个女儿,不让她伤心就是,非但不让她伤心,即便是开天辟地,也给她生出一条路来,就叫她为女儿身,也能随心如意。”   容华喜忧参半:“要不然,再从长计议?”   周帝眸光微动,来回踱着步,片刻又回她面前:“不,朕一刻都等不得。”   说着,又安抚了她两句,叫人进来仔细看顾着她,转身离开了德轩殿。   顾今朝在偏殿也没坐多一会儿,很快就有人来叫,说是龙颜大悦,特意叫了她陪着去狩猎,今日免了早朝,皇帝突然选了书院的同年门生,一起到猎场去。   在宫中时候,还特意给她准备了衣服,玄色的暗纹常服,衬得人更是白皙。   出了皇宫,禁卫军拥簇着姑姑乘坐的车马,她在马上,远远看见后面的确是跟了几个学子模样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些忐忑,说不清的心慌。   到了猎场,周帝将学子们分成两队,顾今朝这时才发现,同窗们穿的都是青衣,只有她独树一帜。   更是不安,好在在猎场,很快她被编进队里。   周帝骑了马上,号令两队,带上弓箭骑马而行。   顾今朝接过弓箭上了马,才跟了周帝后面跑出去不远就发现身后的一干学子掉队了,若说今日带着来的都是穆二之流,那么她未必成佼佼者,今日来的都是文弱书生,有的连马都上不得,更别提拉弓射箭了。   她还好些,从小跟着林锦堂,虽不如穆二力气大,也不如他勇猛,但骑马还是擅长的,猎场当中一路疾驰,今朝眼中直盯着前面那道人影,不敢落下。   此时禁卫军已不知都哪里去了,进了猎场密林,顾今朝看着周帝下马,连忙也跟了上去。   可顾不上马儿,她才一下马,立即有几十黑衣人围了上来。   虽是女儿身,也有傲气,几乎是下意识地,顾今朝大步到了周帝面前,横臂拦在了他的面前,光只瞥着黑衣人,怒目以对:“什么人!”   看,这便是他的女儿,英勇无双。   周帝一身常服,看着她那一只玉手,目光沉沉:“顾今朝,你可习过拳脚功夫?”   今朝背后背着箭筒,两手拉弓,掩护着他:“我只能拖住一二,却不知皇上的侍卫队身在何处,一会儿他们若敢乱来。我掩护着些,尽力护得皇上周全。”   周帝站在她的背后,眸光柔和:“好。”   今朝又轻声说道:“不能往密林深处去,咱们得迎头赶上,出了林子,才有机会获救。”   她头脑清醒,距离太近了,长弓无用,随手扔了地上,单手解下了腰间的牛角匕首,反手握了手里。   周帝嗯了声,与她又站近了些:“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顾今朝紧紧握着匕首,闻言红了眼,头也不回:“没有,若今日不幸,唯愿能有人知会我哥哥谢聿一声,就说我先走一步,让他好生孝顺爹娘。”   说着,面前黑衣人已到,今朝倚着树边,挥着匕首登时上前。   周帝紧紧跟了她的身后,本就是他安排好的人,谁也不敢轻易伤了顾今朝,是以她游走其中,并未受伤,做戏也得找准机会,可惜这少年十分机灵,脚下又生了风似地,一时间谁也不能上前了。   她倒真个护住周帝了,弯指在唇边连连吹着口哨。   心存侥幸,眼看到了密林边上了,影影绰绰似乎能看见许多人骑马而来,顾今朝喜出外望,可她才要回头,只觉颈后一痛,最后挥臂一刺,没等回过身来,便软软倒了下去。   如此,今朝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那天晚上,谢聿走上天桥,她提裙跟了后面。   月亮大很圆,他一身白衣站在桥上,从桥头走到桥尾,眼看着就要走远了,可她怎么喊他都听不见,想要跑过去,可是脚下裙摆绊着她的脚,一着急就摔倒了。   从昏昏沉沉当中睁开眼睛,顾今朝还有点不知身在何处,只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泪眼。   顾容华坐了床边,正低头看着她,一脸泪痕。   似梦似真,今朝还记着那些黑衣人,看见姑姑一下坐了起来:“姑姑?我怎么了?这是在哪里?那些黑衣人呢?皇上呢?”   容华倾身上前,拥住她的双肩:“今朝,我的好今朝,从今往后,都好了,都好了……”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可不愿放手。   顾今朝还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宫里的刘总管快步走了进来,上前见礼:“姑娘放心,今日昭告天下,从此世人皆知,顾今朝为女子典范,人人向往。”   什么叫姑娘放心?女子典范人人向往?   今朝大惊,可容华却发哭得不能自已,她只得拍着姑姑的后背,好生安抚,片刻之后,圣旨到了,她这才明白过来,这个老太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说是她今日拖了一拖,禁卫军赶到了。   皇帝派人将她带回行宫,老太医发现了她的女儿家身份,容华不得已说出了她为女子的事实,皇帝念她救驾有功,又夸她虽为女儿家,却比儿郎不差,特地昭告天下。   收她为义女,赐长乐公主名号,同历代公主一样行奖,并且,为此另开女官之道,从此女子通过科考,可以入朝为官,当然了,此番举动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帝已先一步赶回京中处理朝政。   顾容华可是抱着她好一顿哭,今朝却如在梦中。   长乐公主?   她一不小心,好像,好像上天了… 第121章 半喜半忧   昭告天下, 圣旨到了世子府的时候,景岚失手打了一个茶碗。   她来来回回在堂前走了能有几十回, 心中焦虑自不必说,因皇帝顺道颁了新政法, 女子学府科考诸多事宜一下引起老臣不满, 如今朝中正是吵得不可开交。   说来也奇怪,人总是这样, 他一口气放出两件事,相比较之下,更严重一些的引起争端了,另外一个就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了。   凭空出了个长乐公主,若是无事时候, 这要叫老臣们跳脚的, 因为政法一事, 反而没有人注意此女来历,没有人为此上折子反而纷纷赞扬此女英勇,救驾有功, 一道顺着周帝说了。   景岚不舍今朝伤心,本来就是亲生亲养的,原先容华疯疯癫癫,都未想过何时认回亲娘, 后来容华好了, 二人合计了一番, 不愿今朝趟皇族浑水, 想让她离开京中。   没想到她不愿走,容华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景岚怎不担忧?   顾今朝这孩子看似随性,其实心里敏感得很,她若知道自己不是她亲娘,只怕更为伤心。没想到圣旨来的这么的快,来宣旨的老太监还给她带了话,说云贵妃说了,今朝是她景岚的女儿,这不会变。   多少让她放了点心,可接了圣旨了,又听闻是什么救驾有功什么的,一直惦记着她的伤势,到底等不及带着来宝迎了出来。   快要黄昏时候,景岚已是望眼欲穿,马车才回到世子府门前。   顾今朝一身玄衣,下了车来,来宝和景岚忙是上前扶住了,一边一个。   她左右看看,干笑两声:“扶我干什么?我没怎么着,好得很呢!”   当娘的哪能不担心,左右拉着她看:“怎么还去猎场了?伤了哪里没有?我听人说是遇着刺客了你救驾去了?怎么才回来娘都要担心死了!”   今朝两手抱住她一边胳膊,还蹭着她的胳膊,撒着娇:“我也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是奉命同去狩猎,不知道怎么遇着刺客了,我拖延了一会儿时间,浑身上下,就后颈上挨了一下子,没事,没有别的伤。救驾是应该的,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啊,我不去可怎么行?”   景岚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忙是拉了她:“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就离得远远的,救什么驾啊,在阿娘眼里,谁都比不上你,别人生死都不及你,可记得了?”   顾今朝哭笑不得,更觉暖心,她醒过来之后也查了,真是除了后颈挨了一下子之外,哪都没有伤到,真是心存侥幸。只不过突然被一道圣旨搅乱了心神,她被皇帝认为了义女?这可真是让人心生不安啊!   她推着阿娘,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嘀咕着:“只不过,阿娘,这一下不用瞒了,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个姑娘了。”   景岚点头,牵着她手走上长廊:“这样也好,以后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今朝想起刘总管传的口谕,昭告天下的是长乐公主,实行女子科考制度还待推行,如此一来,女儿家的归宿除了婚嫁,还有别的选择,这可是一大喜事。   她挨着阿娘的肩头,不禁恍惚:“阿娘,你掐我一把,我总觉得像做梦似地呢,稀里糊涂的就变成这样了,如果女儿也能科举,女官盛行,那我是男是女,都一样了。”   景岚深知古代制度,回手掐了她的脸,叹了口气:“我的儿,我的儿啊!”   其实她想说别高兴太早了,可瞧着哪朝哪代有女子科考制度了?实行起来可谓是难上加难,自古以来女官是有的,不过都是虚设,她身在局外,心里透着亮呢!   皇帝这两道令一道真,一道假,认女为真,他现在身份不方便直接认回亲女,总需要一个名头。变法为幌子,只怕他是故意如此行令,眼下群臣在朝中正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反而没有人去注意今朝了。   昭告天下,天下人却都知道了,顾今朝为孝行从小女扮男装,她救驾有功,赐长乐公主名头,与历代公主同等待遇,以后给她什么,只怕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虽然今朝再三说自己没伤到哪里,还是给她送回了房中去。   谢聿让人收拾了后院的一间客房,好生布置了一番,还特意将从前府院当中那张大床搬了来,今朝换下外衫,被阿娘按了床上。   她现在再装儿郎已毫无意义,索性打开了长发,披了肩头。   躺倒在床上才惊觉床褥都是从前自己的,来回翻滚着,后颈咯着枕头了,还有点疼。   景岚坐了床边,跟她说了一会儿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今朝困意上涌,慢慢闭上了眼睛,竟是慢慢进入了梦乡去。   要黑天了,来宝去点了灯火,景岚让她在屋里守着今朝,先行离去。   她还要进宫一趟,急急走了。   来宝挑亮了烛火,径自坐了一旁,过了片刻,房门被人推开,火光被夜风一冲,一跳一跳的,她连忙伸手捂住了,抬眼看向来人。   谢聿反手关上房门,直直往里屋走去,她诶了一声,才想叫住他,一想算了。   到底还是和今朝亲一些,她至今并未同别人讲过半句,一见谢聿来了,赶紧走了门口,打开房门左右看看,站了门外又关上了房门。   夜空当中,看不见月亮踪迹,只有繁星点点。   少女仰脸看着夜空,环住了自己的肩头。   顾今朝这一觉,可是睡得踏实,只不过迷迷糊糊正在梦中欢笑,冷不防手被人握住了。   她本来觉轻,一下醒了过来。   指腹之间,还被人摩挲着,紧接着,五指被人分开了来,那人与她指指交缠,还叹了口气。   睁开双眼,今朝在暗夜当中看着来人的脸,也轻扯着手:“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谢聿见她醒了,垂眸:“事出突然,只怕又生变故。”   顾今朝一下坐了起来,长发从她肩头滑落,他抽出手来,抿着她长发掖了她耳后去,细细打量着她,四目相对,她眸光微动,勾唇就笑了。   即便是没有胭脂水粉,即便是在这里屋只有暗淡烛火,也能看出少女精致的容颜,天生笑颜。   她的眼睛里,能看出他的担忧。   今朝笑道:“别担心,什么都没有变。”   说着,拍了拍身侧,让他躺过去。   谢聿眸色渐沉,也当真侧歪了枕上,顾今朝再次躺倒,伸指细细描绘着他的眉眼。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明日便要南下,如此怎能放心得下。”   顾今朝也心生伤感,只不过,不想他太担心而已,抓了他手放在自己唇边,轻吻了一下:“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变。”   她脸上有肉,忍不住掐了一把,谢聿适当提醒了她:“科举制度从古至今,都未有过女子参政,此法怕是不通。”   今朝点头:“我知道,人总是这样,有许多的不得已,我是个姑娘家,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弄得天下人皆知了,忽然像把重担卸下去了一样,反而轻松了。以后干什么我以后再想,眼下,我就等着你。”   谢聿眼帘微动,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那在此之前,你想干什么,你都干什么了?说来听听。”   二人只是闲谈一般,今朝并未瞒他:“想进内阁,你瞧内阁当中,掌管六部,文武皆在首辅之下。若为儿郎,守家卫国,文武各有用处,然忠臣忠君,这首辅一职,正名正义,人人向往矣。”   倒真像个儿郎,谢聿轻声说道:“你这倒和秦凤祤志同道合了……”   话说一半,心中已有了计较。   提起秦凤祤了,今朝不由失笑:“他为着我,也算尽心尽力了,明明知道我是女儿家,还假装不知道,我求他想让秦爹爹为我出举荐信,他也答应了。”   谢聿蓦地抬眸:“他答应了?那秦淮远可答应了?”   顾今朝坦然道:“秦爹爹没有答应,秦凤祤懊恼不已,临了,他与我说,若是他在内阁,什么都不是难事,看起来,他是真心为我,真心帮我,难为他了。”   谢聿目光灼灼:“难为他了?”   今朝嗯了一声,回眸时见他脸色不好,忙是推了他一把:“最难为的是你,是你。”   他缓了脸色,坐了起来。   顾今朝见他起身,也跟着坐了起来:“怎么了?”   谢聿定定看着她:“明个要出京了,只怕一时半会不能回,顾今朝,你说过的话,可作数?”   他眉宇间,淡淡的离伤。   这分离伤,似也感染了她,今朝千般不舍万般不舍,看着他一下扑了上去。   她紧紧环住他颈子,埋首在他的肩头,还狠狠蹭了蹭:“怎么办,我好像有点舍不得。”   谢聿单手抚住她后腰,见她不舍,终是松下了这口气:“以后,怕是再难这般耳鬓厮磨…… ”   话未说完,顾今朝已是推开了他。   她站了起来,垂眸看着他,难得向他撒娇:“我想让你背我,再背我一会儿,趁着还能在一起。”   说着张开了双臂,就那么看着他。   她长发从肩头披散开来,当真像个柔弱的姑娘家了,谢聿顿生怜惜,当即站了起来,背对着她了。   他两手微张,才要说过来,人已是狠狠扑了他的背上!   稳稳接住了,谢聿托住她两腿,慢慢在屋里踱起了步来。   顾今朝伏在他的背上,直在他背上画着圈圈:“谢聿?”   他顿时回眸:“嗯?”   她又叫了他一声:“谢聿?”   他依旧瞥着她:“嗯。”   少女勾着他的颈子,长发垂落他的脸边,她亲手勾了起来,露出一张笑脸。   四目相对,顾今朝倾身一动,双唇落了他的脸上。 第122章 过渡过渡   烛火跳着火花, 屋里昏暗得很。   两个人并肩躺在软枕上面,顾今朝定定看着帐顶, 谢聿侧目看着她,两个人牵着手, 紧紧握了在一起。   寂静的夜里,似只听得到晚风呜呜的声音, 不知什么东西, 沙沙打在窗棱上, 谢聿淡淡道:“此次前去,涉及边关建设,怕是没有一年半载不能回还。”   今朝举起他的手来,试探着道:“一年半载的,怕什么呢,一年以后你肯定就要回来了嘛, 到时候咱们再续兄妹情缘。”   话音才落,谢聿已是紧紧握紧她指尖:“兄妹?”   顾今朝吃痛,甩又甩不开,只得告饶, 转过身来,用另只手来掐他的脸:“快放开我手听见没有?”   她用了点力气, 谢聿目光沉沉:“兄妹情缘?”   今朝瞪着他:“不是兄妹是什么嘛!”   他抽出自己手来, 一手搭了她手臂上面, 轻轻一按:“顾今朝, 我劝你别动歪脑筋, 乖乖等着我回来,许是一年半载,许是更久,也许是早早回来,你若敢背弃诺言,定不饶你。”   说着坐了起来,转身穿鞋。   才一动,顾今朝又从后面扑了过来:“……”   他伸手一扶,回眸:“怎么了?”   她鼻尖一酸,强忍住泪意:“没什么,舍不得你。”   这般不舍模样的,他心顿软,转过身来,顾今朝就跪坐在面前,他叹着气,上前将整个人都拥住了:“你这样,我会走不掉。”   今朝枕了他的肩头,直点着头:“那就别走了。”   谢聿低头,看着她的眉眼:“那怎么行。”   实在是太晚了,来宝在门口站了好半晌了,他扶着她坐直身子,伸手在她脑门上轻扣一下,今朝虽是情绪低落,但还是推了他一把:“去吧,快走吧,时间长了,让别人知道怎么办。”   谢聿穿鞋往出走,顾今朝直接把自己摔回软枕上。   不多一会儿,房门微动,她听着脚步声逐渐离去,长长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来宝匆匆走了进来。   小丫头还算机灵,到她面前来笑嘻嘻道:“我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有人来过,世子走了,好歹你们是说上话了,明个他走了能少点想他。”   今朝抬眸,伸手覆了自己眼睛上面:“怎么能呢!”   来宝见她伤感,更是上前来劝,两个人晚上就挤了一张床上,说了半宿的话。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都早早起了。   天亮了,谢聿一身戎衣,站了街上。   顾今朝依旧一身白衣,随着景岚和谢晋元一起出来送他,他手里牵着马,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过,只叫他们放心,千万保重。   今朝还有心事,为叫他放心,对着他笑。   谢聿上马,一手按了腰间的牛角匕首上面,慢慢回眸。   她也在匕首上按了一按,四目相对时,都轻点了头,随即他一甩马鞭,疾驰了出去。   难得的,景岚也生了不舍之心:“没想到,一晃孩子们就长大了。”   谢晋元在旁也看着谢聿的背影:“是,一晃就长大了呀。”   等送走了谢聿,今朝忙是将阿娘拉住,在她身侧拉着她一只手了:“阿娘,一会儿面圣能不能同我一起去,我有点害怕,什么昭告天下,女子典范,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的,但是既然是说我救驾有功,那么我很想要一样东西能不能跟皇上提呢?”   谢晋元在旁站住:“什么?你想要什么?”   顾今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想要一张免死金牌,听说皇帝应允过的话,以后不会改变,至于公主身家,我什么都不想要。”   皇帝金口玉言,当然不会改变。   景岚点头,看向谢晋元:“原本是说带了今朝去书院,从书院昭告天下的,如此一来,那我们……我们就去吧,提前面圣,带着今朝,不要勉强她。”   她知道底细,自然放心,反倒是谢晋元有些担心。   不过,皇帝既然开了口,对一个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孩子的今朝来说,应当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准备一番,这就让人赶了车,先奔了书院去。   顾今朝心还忐忑,她成为了群臣争吵的对象,因她要开设女子学府,女子科考制度。   但是她并不是幼童,这么多年跟着阿娘走南闯北,深知女子不易。   变法岂能这般容易,她如今身份暴露,说不定也是好事,她做事向来喜欢不留遗憾,喜欢穆二时候,为了他可以放弃大考,全心全意不留遗憾,到了谢聿时,仍旧时刻想着争取。   他不愿放手,她便不愿他失望。   如今已变回女儿身了,却不能再留在世子府,否则这辈子都要落实兄妹之名了。   亲生的也好,不是亲生的也罢,她已不愿去查。   亲生的一种伤心,不是亲生又一种伤心,不如全然不问不知。   到了书院,景岚让今朝在书院偏院候着,不到一个时辰,书院果然被禁卫军围住了,皇帝亲临,今朝在偏院忐忑至极,不知道景岚是怎么跟他说的,顾今朝没再等多久,她竟然等到了皇帝的到来。   简直是受宠若惊,她在偏院的厢房才要出去,就听脚步声进了偏院。   不等她到门前,房门一开,男人便走了进来。   眼见着那身龙袍,顾今朝连忙上前,撩袍就跪,这一次,周帝生生受了,低眸瞥着她。   房门在他背后合上了,他脸色不虞,眸光暗沉:“公主之命,并非所有人都有这般机缘的,朕有心赐你公主府宅,封地,为什么不想要?那你想要什么?”   既然他来了,说明已是退步了。   今朝低着眼帘,实话实说:“昭告天下这样高调,实在让今朝忐忑不安。现在天下人知道我的底细,我便以女儿家面对就是,皇上待我之心,我先行谢过,公主府宅封地什么的我统统都不想要,若说想要什么,今朝当真有一事相求。”   周帝眸光微动:“起来说话。”   她身形未动,只大着胆子抬起了眼来:“若真能改变法制,可是一桩美谈,今朝身为女子,也想行女官之路,只求皇上能给今朝这个机会。”   周帝点头:“那是自然,你且等着科举就是。”   他答应的竟是如此随便,顾今朝看着他,再无不安。   不知为什么,她见皇帝时,不管他什么脸色,可打心里是从未真正怕过,她向来会说软话,在他面前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知怎的,我见了皇上,总有亲厚感觉,可能是姑姑的原因。另外我想在皇上这讨一个免死金牌,用来护身。”   这个简单,周帝点头:“可以,没有想要的了?”   他再次让她起身,今朝弯了眉眼,这就站了起来:“不知老太傅知道我底细之后,还会不会收我这个弟子?”   周帝笃定道:“放心,不会有变。”   今朝又道:“那我在书院读书的事,也不会有变的吧?”   周帝自然应下:“嗯,不会。”   他在她眼中,真觉亲切,顾今朝擅于观察,见他神色不变,最后说道:“最后,还请皇上派人送我去一个地方,为我撑腰。”   景岚在偏院门口走了几个来回,仍旧不安。   她不知道顾今朝会对皇帝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还好约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房门打开,周帝走了出来。   顾今朝亦步亦趋地跟了他的身后,景岚侧立一旁,也跟了过去,回了书院当中,老太傅带着一干夫子同学子已在堂口候着了。   女学子们站在两侧,因衣冠飘飘,多有美感。   周帝带着今朝从中走过,到了堂口,刘世春上前宣旨,赐顾今朝为长乐公主名号,昭告天下。   皇帝都亲口夸赞了,说今朝是女子典范,责令书院重视女学云云,顾今朝站在皇帝身边,感受到了太多的目光,甲学当中,卫渊身在人群,看着她这般模样若有所思。   也有不少同窗好奇地看着她,不过她不大在意。   受人瞩目,从此顾今朝在书院便是一个传奇,她虽然失去了儿郎的身份,但也一身轻松。   周帝一直让她站在身边,既到了书院,自然又是到处走走,快到晌午才要离开。   出了书院,周帝先行上车,顾今朝看见世子府的马车,径直走了过去。   景岚远远看见,迎下车来:“可算能回去了,走吧,跟娘回去。”   今朝摇头,上前来特意给她揖了一揖:“阿娘,请恕今朝不孝,如今我和从前不一样了,真个打算去我爹府上生活了,就不同你们回去了。”   景岚不明所以:“去你爹府上?你这是干什么去?”   她才要去拉今朝,人已是后退一步。   顾今朝对她笑笑,鼻尖也酸:“我知道过不了多久,阿娘就会跟谢伯伯回封地,我还不能走,所以,就请让今朝留在京中吧,我愿去爹爹府上。”   景岚的目光透过今朝的肩膀,落在了那不远处的马车上。   周帝掀着窗帘,轻轻颔首。   她虽万般不舍,也只能放手:“那阿娘送你过去。”   顾瑾那个人,今朝虽只见过那么一次,但已知他脾气,顾今朝连连后退,只对她摆着手:“不必了,有人送我过去了。”   是了,景岚会意,更觉放心了。   一个时辰之后,禁卫军敲响了顾家宅院的大门,看门的小厮将大门打开,顾瑾同妻儿上前迎接圣驾,周帝先行下车,跪了一地的人。   顾瑾口呼万岁,才一抬眼,少女便在周帝背后走了出来。   才是昭告天下,顾家自然也得了消息,只不过顾瑾猜到了些许,没想到皇帝亲自送了今朝过来,他带着妻儿同一干奴仆跪迎在前,周帝只回眸瞥着今朝。   顾今朝坦然上前:“爹,以后我就同你们一起住了!” 第123章 身披风雪   永宁十六年冬, 天气是一日比一日的冷。   难得顾今朝休沐, 不用去翰林院修书, 在被褥当中,不愿起身。   屋里温暖如春,这个回笼觉却未睡个消停, 连连做了两个梦, 都是被人追着跑, 无处躲藏, 梦中的恶人总能看见她的藏身之处,她醒过来了, 下意识将手摸进软枕下面,按在了牛角匕首上面。   谢聿走了快两年半了, 这两年半的时间, 偶有书信往来。   因不能明着写书信给她, 只言片语只能隐藏在家书当中, 阿娘同谢晋元回了封地之后,住了小半年才回, 姑姑有了身孕,去年才到春时,生了个小皇子,起名李兖。   她在顾瑾的府上,也习惯了。   起身穿衣, 来宝揉着眼睛就过来了:“小姐呀, 今天不用去翰林院的, 起这么早干什么?”   今朝长发披在肩上,伸手撩起,接了她手里的厚衣来,才要穿起,房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了,只听脚步声急急奔着里面来了,来宝才迎了出去,秦凤崚大步走了进来。   “今朝!今朝!”   “诶呀秦二公子别进来啊,我们小姐还没起呢!”   他急急进了里屋来,一眼瞥见顾今朝正在穿衣,忙是转身背对着她了,今朝也背过身去穿衣,见他这般模样,更是加快了动作:“什么事这么急?你怎么跑我这来了?”   秦凤崚低着头,耳根发红:“我一早上本来要来找你,遇着赵家来人一道,说是赵小姐她爹一早没了,六神无主的,让你过去呢!”   今朝大惊,一下在床上跳了下来。   她紧忙穿了鞋,幸好外衫本来就素,急急坐了镜子前面,让来宝给她梳头。   自她恢复女儿身,仍喜男衫,不过改制了些许,下面似裙非裙,宽松得很。站立不动时层层叠叠都是裙摆线条,走起路来仍旧行走如风,全身上下,一根长长的锦绣腰带点缀,虽然都知道顾今朝是女子了,但她不喜欢太复杂的发髻,平时就单单一个高髻,常常一根发簪了事。   如此简单装扮,反而在京中流行了起来,闺女们纷纷效仿。   再回书院时,昔日同窗看着她的目光都十分复杂,当年的玩伴也所剩无几,穆二远走西北极地,赵玘倒是到她面前哭了一场,没过多久就嫁了人了,可惜所托非人,她的夫君的孙百青不提也罢。   去年冬天时,赵秀才就不大好了,赵玘没了娘,这又没了爹,孤苦无依的,今朝怎不心疼。   草草梳了头,她再腰间系上了匕首和锦袋,这就往出走。   秦凤崚与她并肩,说要一起过去看看,二人到了门前都急着出门撞到肩了,挤成一团,又各自后退半步。   顾今朝抬起眼来,让他:“二哥哥先走。”   俩人出了院中,到后院马厩寻车。   不巧得很,一早上,夫人带着丫鬟们乘车去上香了,顾瑾也不在府上,后院并无车马,今朝迟疑片刻,立即回头。   “你怎么来的?”   她同他兄弟走得近些,秦凤崚这两年没少来顾家府上,见她问起了,很是懊恼:“急着来寻你,没想那么多,一路跑来的。”   今朝忙是安抚着他:“没事,谁不定门口有车。”   二人才到前院,正遇着顾原泓进门。   他才在郊外三十里铺回来,一手牵着马,一手抓着马鞭,与二人走个迎头,登时皱眉:“干什么去?”   今朝二进府时,可是皇帝亲送进来的,谁敢给她脸色看,这两年反倒是最先待她和颜悦色的少年变了模样,尤其瞧着秦凤崚出入府中,更是几不可见的皱了眉。   顾今朝向来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匆忙从他身边走过:“有点事,我出去一趟。”   擦肩而过,秦凤祤回头还瞥了顾原泓一眼,被今朝推走。   出了顾家府上,门口并无车马,秦凤崚更是懊悔:“我让人赶车来好了!”   今朝心中一动,快步回了院中,顾原泓才将缰绳递给来接的小厮,那马儿不耐刨着蹄子,赤褐色的毛发,唯独马尾上一点白,印记一样的。   那是顾原泓的爱马小白,宝贝得很。   顾今朝几步到他身后,一把扯出了他手里的马鞭,他转过了身来,二人都握住马鞭,并未放手。   四目相对,今朝弯了眉眼:“哥哥借我宝马一用,我有急事。”   顾原泓眼帘一动,淡淡道:“你这哥哥也多,左一个右一个的。”   顾今朝见他不应,更是两手都抓了他的马鞭,上前一步:“好哥哥,真是着急,赵玘她爹没了,连个人都没有,我得快点过去看看。”   话音才落,顾原泓已是放手,他回眸看她一眼,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大步走了。   这就是应了的意思,今朝连忙叫住牵马的小厮,给小白牵了回来。   她牵马走出大门,立即上马。   秦凤崚在下面看着她:“你先去,我也这就过去!”   今朝点头,一甩马鞭,小白这就疾驰了出去,本来就是有灵性的马,从前她跟着原夫人去营地时候骑过一次,没想到还记得她,并未存心摔她。   一路疾驰到了中郎府后巷,奔着赵家去了。   到了赵家门前,先将马儿拴上,急急忙忙进了大门,院中一片哭声,两个小丫鬟直扶着赵玘,左邻右舍来了几个人,有几个男人游魂似地,不知要干什么。   顾今朝大步上前:“赵玘!”   赵玘抬眼看见是她,也扯着嗓子叫了声今朝,向前走了几步,才到跟前,一下瘫软下来了。   今朝连忙扶起她,揽住她双肩。   赵玘紧紧搂住她,眼泪更是克制不住:“今朝,我没有爹了,没有阿娘也没有爹了,谁都没有了,今朝我可怎么办怎么办!”   滚滚泪珠落在她的颈间,顾今朝也紧紧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你还有我,还有我。”   赵玘扬着脸,伸手擦泪。   顾今朝扶住她双肩,才要安慰两句,冷眼一看,顿时抬起了赵玘的下颌来。   刚才也没注意,此时离得近了,才看见她眼下那块乌青,今朝胸口起伏得厉害,怒道:“他竟是对你动手了?他敢打你?”   泪珠滚过那块乌青,赵玘别开眼去,点了头:“跟个丫鬟鬼混,我说了两句,就打了我……”   她发髻微松,身上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当初成亲的时候就是她爹一厢情愿,孙家家境殷实,赵秀才仓促嫁女,没想到那人不是什么好物,可叫赵玘吃了不少苦,先她还瞒着,后来变本加厉了,身上带伤了,瞒不住才说的。   第一次知道她这婚事不妥,今朝就劝她和离了事。   可回了几次娘家,孙家也都登门认了错,赵秀才三番五次劝说着,赵玘也就忍下了。   可怜她就剩这么个爹了,为着女儿生出一股子邪火,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顾今朝怒不可遏,握了赵玘的手,紧了紧:“今个是你爹的大日子,先行忍下,等你爹安妥了,我给你做主,去府衙和离,趁着没孩子没那个牵挂,以后我护着你!”   赵玘点头,又是落泪。   顾今朝在时,她就有主心骨了,还好有赵家的堂兄帮衬着,搭建了灵堂,虽然平时没什么亲戚走动,但街坊邻居也来了不少人。   孙家顾及脸面,让人送了些银钱来,赵玘跪了亲爹跟前,眼泪都要流干了。   前来吊唁的人不多,秦凤崚也赶了来,赵秀才被停放在房中,总算将这第一晚上熬过去了,顾今朝陪了她一夜,白天还得去翰林院修书,此事不宜惊动别人,谁也没跟谁说,一早换了衣衫又去了翰林院。   去年秋试之后,她文采出众,殿试之后被皇帝钦点女状元。   而秦凤祤,当真进了内阁成了侍郎,她是顶他的缺进的翰林院,平日修书为重,倒也没个空闲。   至此长乐公主的救驾之情,早已被人抛之脑后,更令人津津乐道的是女状元,顾今朝在京中穿衣言谈,都带动一番少女追崇。   如此过了两日,这第三日白日里去修书了,一直未出殿中,等到了黄昏时候,她总算忙完了,出了翰林院,才惊觉外面天气变化。   清冷的冬日里,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雪花纷纷扬扬,更添悲色。   顾今朝先回府中换了衣衫,依旧骑马去的,这两日来回都骑着小白,方便许多。   走过中郎府前,不知府中发生了什么事,门口车马行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她着急赶路,并未多想。到了赵家门口,她飞身下马,依旧先将马儿拴上了。   此时赵秀才已是入殓了,他的棺椁已经停了灵前。   赵玘哭了两天,此时红着一双眼睛,直直跪在棺前守着灵。   灵堂当中,也没个别人。   今朝走了过去,跪了她身边。   赵玘扬着脸,看着灵前的白花,怔怔的:“今朝,你说,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呢?嗯?我小时候,和你和穆二,咱们三个一起玩的时候,你还记得吗?那时候街头有个算命的老头,他怎么说的?”   顾今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起从前,也是唏嘘:“记不得了。”   赵玘眼泪已是哭干了,她就那么看着,目光呆滞:“我记得,那算命的老头说,说我命中带煞,克双亲克夫君是孤苦之命。”   是曾有过那么回事,今朝回眸,抓了她的手握紧了:“街头的先生你也信?都是假的。”   是了,当年为着这一句孤苦之命,赵玘哭了。   顾今朝和穆二就把那算命的杆子给扔了,当年时,她们三人一起长大,没想到真个长大时候,也是各有去处,正是唏嘘,灵堂当中又来了人。   这两天,时不时有人来,今朝并未在意。   赵玘回头看了一眼,那呆滞地眼睛一下瞪大了,一下将手在今朝掌心抽出来掩住了口鼻,眼泪又大颗大颗落了下来,:“你……”   今朝才一回头,一人到她身侧,直直跪了下来。   她蓦然回眸,他身披风雪,就连眼帘上也挂着雪花,那双眸子定定看着她,一如初见。 第124章 继兄来了   穆庭宇在赵秀才棺前跪拜之后, 并未起身, 他磕了头之后, 再抬眸时,眸色已红。   顾今朝侧目,看着他更觉唏嘘。   赵玘擦了把泪, 忙是绕过来扶他:“二公子快请起吧, 我爹得你这一拜, 也算你小时候没白疼你, 这就够了,行了, 他这辈子没遭什么大罪,挺好的。”   她们小时候也常去赵家玩耍, 赵秀才最喜欢舞刀弄棍的穆二, 还常说把赵玘许给他。   两年多未曾见过, 顾今朝没想到会在赵家遇着他, 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的京中,她一身白衣, 还绾着发髻,那样的目光看着她,直叫她躲避不开。   赵玘扶着他,让他起来,穆庭宇身形未动, 依旧跪了今朝身边, 却已别开了目光:“可有烈酒?”   赵玘点头:“有的。”   穆庭宇抬眼看着她:“给我拿些烈酒, 赶的急路,心肺都冻僵了。”   赵玘赶紧出了灵堂,到屋里去寻酒,一时间灵堂当中,就剩了她们两个人,今朝给火盆当中添了些纸钱,挑着火花没有回头。   火舌卷着纸钱,顾今朝又拿了一些,不让火灭。   灵堂当中,冷风阵阵,穆庭宇跪行一步,上前了些。   她添着纸钱,回眸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也拿了些许纸钱在手中,并未回她的话,火花跳跃着,穆庭宇一边添着纸,一边轻声低语着:“伯父就安心去吧,我们会顾看着家里的。”   顾今朝见他不搭自己的话,便也跪直了未动。   片刻之后,赵玘拿了酒过来了,她亲自倒了一盏,递到穆庭宇面前:“二公子喝点烈酒暖暖身子。”   之后又给今朝倒了一盏:“你也喝一盏。”   今朝是有点冷了,也没矫情,拿过酒盏仰头喝了,穆庭宇在旁连喝了三盏,才站起来 。   外面大雪还下着,灵堂当中呵着的气都能看见,连续熬了几天,今朝眼皮有点重,给火盆添火的时候一低头就打了个盹。   赵玘都看在眼里,放下酒壶过来扶她:“我好歹还趁着你来时候歇了一歇,你这白天晚上的,熬不住了吧,回去吧,明个送了爹爹上山,就算安生了。”   顾今朝轻摇着头,揉了揉眼睛:“没事,我陪着你。”   赵玘回头看向穆庭宇,也推了他一把:“你才回京,想必疲乏的很,先回去歇歇。”   他也重新跪了下来,只盯着火盆,目不斜视地:“不必,我来守灵,你们去吧。”   这么晚了,赵玘只得来扶今朝:“那好,让二公子帮我守一会儿,你先去休息,走吧,都熬了几天了,白天还得去翰林院……”   顾今朝的确是有点熬不住了,她顺势站了起来,俩人走过穆庭宇身边,没有停步。   才要出灵堂,自外面走来一人。   暗夜当中,他一身玄衣,披着大氅,整个人都看不大真切,进了灵堂,烛火一晃,才是看清。   今朝上前:“你怎么来了?”   顾原泓淡淡瞥着她:“你不想休息,我的马儿还得喘口气,我来接小白。”   他口气略显嫌弃,定定看着今朝,她恨不得这就闭上眼,好好睡一觉,管他说什么呢,这就往出走:“好吧,小白在门口,接走吧,这两日辛苦小白了。”   赵玘还要再送,顾原泓伸出一臂来,将她拦住。   她这才明白过来,站住了。   他略一点头,跟着顾今朝的身后,转身走出。   赵玘目送他们离开,长长叹了口气,回身又到灵前。   穆庭宇低着眼帘:“那是谁?”   今朝他不可能不认识,问的当然是顾原泓了。   赵玘道:“她爹还活着,就你去的西北军那的顾将军,刚才来接今朝的,是他府上公子,听说是顾将军夫人带过来的,按着辈分,那就是今朝的继兄,现在他们一起生活。现在今朝和从前一不一样了,你在京中到处都能听到她的事,她是个姑娘家。”   才回京中,就有人说了,看见她的装束,就知道了。   前尘往事不可触及,穆庭宇定定盯着火苗,目光沉沉:“怎么会是这样?”   赵玘跪了他身侧,给爹爹添着火:“是啊,怎么会是这样,我也没想到,咱们小的时候成日成日在一起玩,也不知道今朝原来是个姑娘家,谁能想到呢!”   她抬眼看着他,心中已知蹊跷。   穆庭宇回过头去,夜色当中,只留寒冷夜色,漆黑一片。   赵玘循着他的目光,心里突地打了个颤儿:“你们两个,怎么了?你该不是……不会……你们两个之前……”   那时今朝还是儿郎,实在无法想象。   穆庭宇没有开口,继续添纸。   赵玘看着他不由怔住,她那放了心底的秘密似乎也被人戳穿了似地无处遁形,别开眼睛,直是心惊肉跳。   可这种沉默,更令人焦躁。   一时间相对无言。   出了赵家大门,门口停着车,早有人将小白拴了车后,让今朝上车。   顾今朝实在累极,挑开车帘上车就靠坐了里面。   顾原泓随后上车,让车夫赶车。   车厢当中挂着一盏暗灯,今朝抱臂,只觉浑身发冷。   她才喝了点酒,五脏六腑当中还有点热,抬眼看见顾原泓身上那暗纹大氅,顿时搓了搓手:“来接我就说来接我,还说什么接小白了,哥哥不如做件好事,嘿嘿……”   顾原泓不为所动,闭目养神:“顺道把你捎回去,否则母亲问起,无法交代。”   顾今朝这就又靠近了点,呵着手:“那哥哥能不能……”   她伸手抓住他大氅一角,他动都未动:“不能。”   她入府时,皇帝亲送,公主名号,顾瑾夫妇待她当然不敢怠慢半分,非但不敢怠慢,还要小心对待。   今朝见他不搭话,小心往他身边坐了坐,能当一点风是一点风,连续几日的熬,实在让她没有心力,靠了车壁上就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是梦里还是梦外,她好像回到了小的时候。   穆二是个淘小子,赵玘是个小姐姐 ,她跟着他们一起玩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时候别无烦恼,可真是好啊!   勾着唇竟是笑出声来,顾今朝靠了车壁上面,在梦境当中快活,转出巷口了,马车颠簸,她随着颠簸往旁边一撞,头点在了顾原泓的肩头。   睁开眼睛,发现他好像并未在意,好好又坐直了。   从赵家到顾家这条路可是不近,心神一放松,立即又打起了瞌睡。   说来也真的是又累又冷,下意识就挨着顾原泓,不出片刻就睡着了。马车些许颠簸,顾今朝随着来回晃动,最后一颠,人还往里靠去了。   顾原泓虽未抬眼,人动作却快,伸手一揽,给人揽住了。   这姑娘在他面前,没多大戒心,他无奈回眸,扶了她靠向自己,一放手,人就靠了他的肩头上面。   马车行到顾家门前,已是半夜三更的了,车夫给掀开了车帘,一股冷风灌了进来,顾原泓肩头一动,将人抖开了去,顾今朝回身磕在车壁上面,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顾原泓已先行下车,她捂着额头,还有点云里雾里,好半晌都没有下车。   片刻之后,顾原泓去而复返,站在车窗旁扣指。   今朝捂脸:“干什么?”   顾原泓回过头来,又在车窗处扣了扣指:“下车。”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在这暗夜当中听起来淡漠得很,一时间让她有些错愕,飞快掀开了窗帘,看见人了,才亮起来的眸光顿时暗沉了下去。   四目相对,顾原泓见她神色,不明所以:“怎么?还不下车?”   她叹了口气,慢腾腾从车上走了下来。   进了院中,前院竟然还都亮着灯,顾原泓走在前面,脚步不快:“现在知道为什么去接了吧?他们有事等着你,而且还是大事。”   今朝跟了他的身后,心不在焉地:“什么事?你娘向来不大管我,我爹也不能有事瞒着,半夜三更的,能有什么事?”   顾原泓带着她进了前堂,上前见礼。   今朝也随之过去,顾瑾和原夫人坐了桌边,正拿着画轴看着什么,见他们兄妹回来了,都抬起了眼来。   尤其原夫人,看着今朝,笑意顿露。   “今朝,你可回来了,快过来瞧瞧,有没有看顺眼的?”   “……”   什么东西,还要看顺眼。   顾今朝快步上前,到了桌边低头一看,画轴上画着几副画像,都是翩翩男子,年纪不怎大的,她都在书院见过,此时在画中相见,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就算明白过来一点也要装不明白。   “夫人,这是何意?”   “能有何意,这两日趁着咱们还没离开京中,想好好相看相看你原泓哥哥的亲事,不想他还没个眉目,先有人登门向你提亲了,一个来了,第二个就来了,一日来了好几个媒人,可是争先恐后都递了画像来,个个都还不错呢!”   今朝:“……” 第125章 风言风语   屋里很暖, 这种暖让人昏昏欲睡。   原夫人说什么有人来提亲, 顾今朝没听见一样, 只敷衍地点了点头:“有人来提亲,那很好啊,自古以来婚姻大事, 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你们做主就好了。”   女人回眸, 偷眼瞥着顾瑾,后者拿了茶碗, 才抿了口茶,瞥着今朝, 淡淡开口:“这是你的心里话?”   顾今朝点头, 伸手轻抚胸口:“当然, 真真的心里话。”   这样的事, 她从来不放在心上,因为顾瑾做不了她的主, 她阿娘早就说过了,让她自己愿意才行,如今提亲的这些个人,到阿娘那就得被拦回来,是以才不害怕。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 顾瑾的原意也不是想给她定亲, 他放下茶碗, 好半晌才是开口:“你最近与秦家那兄弟两个是不是走得太近了点?”   原本,是以为今朝一定会拒绝提亲,那时再提及更理所当然些。   没想到,她不上道,只得开门见山。   今朝掩口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回爹爹的话,我不是最近与秦家兄弟走得近,我是一直都与他们走得近,再怎么说,秦家爹爹和两个哥哥待我不薄,当然要好好往来。”   顾瑾眼帘一动,抬眸看着她了:“只当兄长,别无私情?”   顾今朝错愕地看着他:“爹爹什么意思?”   她这两日去赵家府上干什么,顾瑾当然知道,他见她一脸疲色,也是心软:“既是累了,那就改日再说,你也大了,有人登门提亲很正常。但是你身在朝中,需得把持住自己的心,毕竟你的婚事,只怕爹和娘都做不了你的主,到时候皇命难违,若有伤心,不好收场。”   这也是为她着想了,说的都是实话。   今朝点头,乖巧得很。   她这种乖巧,在顾瑾眼中便是桀骜不驯,两年以来,这姑娘在他眼皮子底下成长,真是让人头疼,果然是景岚养大的孩子,脾气秉性都同她一模一样。   白日里,有人登门提亲,原夫人问了顾瑾,他犹豫再三,叫来了今朝的丫鬟来宝打探口风。   提及秦凤崚了,来宝当然否认,只说两人是兄妹之情。   顾瑾再三追问,来宝一时失口,竟是说走嘴了,她说不可能有别的私情,因为今朝心里有人。   一听女儿心中有人,顾瑾更是问,来宝不敢再讲,只说无意听今朝提过,但是她也不知道是谁家公子。这一个不知谁家公子,可让顾瑾夫妻二人头疼。   想着试探一下,可今朝并不在意,滴水不漏。   这会儿瞧着她疲乏,原夫人忙是起身推了她:“这些人当中,你爹都看不上眼,再者说,你的婚事还得禀过皇上才能定夺,如果你有了可心的人,那就同我们说,也好早做打算。你先回去歇着吧,别累着了。”   顾今朝当然不能承认,光只点着头:“夫人放心,如果有,一定先对你们说。”   说着更往外面推着她,今朝正好困乏,转身就走。   等她回去了自己的房中,顾瑾才是抚额,让原夫人将画轴收起来,原夫人挨个细细打量,其中也不乏模样端正俊秀的,看着也赏心悦目。   顾原泓见她还看,走了她的面前,伸手将画轴夺了过去。   女人顿恼:“干什么?我看看还不成了?”   顾瑾在旁头疼:“先别看那个了,眼下要紧的是,要好生查一查,今朝心里的人是谁,趁早掐了她这火苗,省的日后身不由已时再伤心。”   原夫人打了个响指,眸光发亮:“这还不简单?让她娘来问,娘两个,有什么不能说的,说不定一问就说了。”   顾瑾看着她摇头:“姑娘家家的,心里有人了,怎么能一问就说。”   原夫人在旁托脸:“这有什么?不过不问也好,我也不喜你去见她。”   她口中的人是景岚无疑,每次顾瑾有事去见,回来都丢了魂似地,原夫人故意放明面上说了,也是试探。顾瑾无心顾及,只是皱眉:“按说,她周边也没有谁了,原泓,你这两日紧着看顾着些,明日媒人再登门,推拒了就是。”   顾原泓低着眼帘,一时失了神,听见他叫自己,才反应过来,嗯了声。   夜深了,顾瑾心中烦躁,拿了茶碗继续喝茶。   顾原泓忙是告退,他在院中暗处站了一会儿,顾瑾同原夫人果然先后从堂前走出,这二人分明是一起往后院主屋去了,然而跟了过去,却是一个回了屋里,一个回了旁边书房。   顾原泓在院中站了一站,被北风一吹,浑身冰凉。   顾今朝可是回了自己屋里,简单洗漱一番,随后将自己摔了床褥上面,来宝给她脱着鞋,她抱着被滚到里面就闭上了眼睛。   “来宝,明日一早叫我,我还得上山。”   来宝应了一声,有心想告诉她,说是说走嘴了,一想既然搪塞过去了,理当无事,就没说。   今朝又累又困,片刻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睡得可沉,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大半夜,一早被来宝推醒时候,已是有些迟了。   她穿衣洗漱,急忙到后院去牵马。   马厩当中好几匹,随手牵了出一匹,这就往出走。   才到前院,看门的小厮才开大门,一个女人出现在了门口,她头戴红花,见了今朝一脸笑意,上前两步直拦住了她:“这不是咱们的长乐公主吗?赶巧了,幸好我来得早些,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顾小姐觉得我们林公子如何呀!”   顾今朝着急走,拿下马鞭,还是皱眉:“林公子?”   女人笑意更浓:“昨日送了画像来的,公主相看了没有?”   其实她在京中,受人尊崇,在于她的封号,是平民公主。   今朝急着要走,敷衍地笑笑:“相看了,林公子是吧,挺好的,我挺喜欢的,夫人请里面坐,请恕今朝失陪一下。”   说着忙上了马,一挥马鞭抽得马儿疾驰起来。   她虽然走了,王媒婆可是大喜,急忙奔了院中去,小厮有心想拦,媒婆这个行当可不好真撵,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几代都不能有人登门。   快步到了院中,原夫人已是起来了。   她这会儿正活动着筋骨呢,一听人说媒婆来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丫鬟去拿了银钱来,想着就给两个赏钱,好叫人走。   不想,王媒婆上前来,急急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了,公主说是喜欢林公子呢!”   原夫人干笑两声,忙说头疼,叫人去叫顾瑾来了。   今朝的婚事,他无力做主,顾瑾当然也没有心情一直陪着她,给奉了两盏茶,敷衍着将媒婆送了出去。   顾今朝骑马可是快,一路往城外走去,她行到山下才将人追上,自动讨了一身麻衣披了身上,跟在丧队的后面,走得不快。   队伍长长的,棺椁就被几个人抬着在其中慢行。   上了山,顾今朝始终站了后面,她上一次上山来,还是陪着穆二一起走过的山路,此时目光在队伍当中扫过,却并未见到他的身影。   她目光浅浅,些微唏嘘。   平时没有打听过他的事,只能听说些只言片语。   说是他在西北连立功,已晋为小将军,重新调整穆家军,驻守边疆。   到了山上,赵玘哭了又哭,今朝才是上前。   陪着赵玘,二人在山上跪了一跪,时候不早了,亲人该是下山了,才坐车往回走。   赵秀才还需在黄道吉日下葬,此时天色阴沉,又见飘着雪花,平白地添了不少伤心,下了山了,顾今朝想起孙家人,怒气不打一处来。   二人坐在车里,赵玘靠了她的身上,一直低着眉眼不知所想。   今朝一手搭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后背:“你这日子不要忍了,我这就带你去孙家去,不把他打你的打回来,出不了这口恶气!”   赵玘红着眼睛,只摇着头:“算了,今朝,只求和离就好,不想那些了。”   顾今朝哪里忍得下:“这叫什么话,和离也离得,打也打得,你放心,我来动手,看看他们家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说着掀开车帘,让车夫赶车去孙家。   赵玘在车上想起婚后的日子,频频落泪,此时爹娘都不在了,只她一人,满心的凄凉。   顾今朝将她搂住了:“莫怕,我给你出气。”   马车进了京中,直接奔了西边街头的小巷口,再往里走,很快就到了孙家门前。   今朝拉着赵玘下车,脚步匆匆:“没事,你大着胆子些,凡事有我,总不能让人这么欺负你,不打他一顿实在生气。”   到了孙家门前,门大敞着,院中嘈杂声与哭声交织在了一起,一时间听着也闹腾的很。   顾今朝拉着赵玘,大步走进,才进了院中,不由怔住。   赵玘那个恶夫,此时正躺在地上哀嚎,穆庭宇手持马鞭,看见今朝同赵玘来了,更是一鞭又一鞭抽在他的身上,他哭着求饶,一声痛呼一声,旁边跪着两个妇人苦苦哀求着,府院当中,乱得不像话了。   抽着抽着,人就没动静了。   只怕再打就要出人命了,赵玘忙是上前:“二公子,快住手吧!”   穆庭宇背对着她,一拂袖就将她拂开了去,他低着眉眼,不知是哪里来的邪火,狠狠发泄着,满脑子只剩了那么一句话。   没有岁月可回头,没有岁月可回头。   手下更是发了狠,正是怒不可遏,一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仍旧纤细,他回过眸来,顾今朝也抬眼看着他:“穆二……”   他定定看着她的脸,她长发结辫,更有柔媚之色。   两年的时间,再不是青涩少年。   穆二随即收回了目光,神色之间,都是淡淡的:“你来的刚好,该收场了。” 第126章 世子啊你   顾家门前, 停着车马。   一早上顾瑾就让人送了信给景岚, 让她过府一叙, 只说有事。   她刚好无事,坐车往这边来了,顾瑾让人带了她来书房, 原本只有他们两个说着话, 可原夫人特意端了茶来, 她送进书房顺势就坐了一旁。   景岚不以为意, 抿着茶,靠坐窗边。   顾瑾将来说亲的那几家名帖递了她的面前, 还有画像随手一拨:“这两日媒人突然来的勤了,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景岚随手拿了名帖看了眼, 神色淡淡的:“媒婆来也正常, 她眼看着十八了, 谁家姑娘不谈婚事, 更何况是出了名的,这京中的人家都精明着呢, 说不定都试探着,想看看皇上是不是还会插手她的婚事。”   顾瑾点头:“皇上若是插手,那更有人争得了。”   景岚眼皮都未动一下:“他怎能不插手?”   顾瑾了然,抬眸间看见原英还在一旁吃着瓜子,不敢托底, 只含糊道:“今日叫你过来, 就为了此事, 今朝毕竟是女儿家,若是真有家世相当的,也当考虑一下了。别等着那位插手了,到时候真有个差池白白伤心。”   景岚抬眸:“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她的事,她自己自有分寸,不用管的。”   顾瑾皱眉:“现在她心里就有人,平日里都注意了,我看她跟秦家那兄弟两个走得近些,原先因着你还叫哥哥,现在都不在秦府了,只怕她有别的心。”   景岚将茶碗放下,伸手托脸:“秦家那两个?秦淮远家教甚严,若是凤祤或者凤崚,那还不错呀!”   顾瑾闻言顿恼:“月华!”   他向来都木头桩子一样的,不善变通,景岚见他气恼,不以为意:“真的不错,秦凤祤人在内阁,秦凤崚那孩子也重情重义。”   顾瑾目光灼灼,非得把话说直白了:“再不济,也有兄妹之名,如何能谈婚论嫁?”   景岚挖耳朵:“也不是亲生的,怕什么,再说你现在担心是不是太早了,今朝原来心里就有人,张罗好几次说给我娶媳妇儿回来,我都没大放心上,谁知道现在这个和从前那个是不是一个……”   一个姑娘家,倒是给养的一派风流。   顾瑾伸手抚额:“你既为人母,怎能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   景岚回头看了眼那边看热闹的那个,站起身来了:“要我说你这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咱们都是从年少过来的,她若心中有人,只要皇上不插手,那依从就是。人家要是非要管要插手,你还能怎么着?是不是左右都没有你管的份?”   顾瑾在西北守了十几年,并无子女,顾今朝在他身边,自然也当个女儿养的,可这姑娘与别个不同,实在让他轻重不得。   他见景岚不愿多问,心中微恼。   从来都是忠君之臣,他唯一的私心,就是想让两个妹妹能有个依靠。   自此,顾今朝的婚事,必须得严阵以待。   景岚站了一站,与原英笑了笑:“嫂子改日去我那坐坐,铺子里新出不少式样,也给孩子们拿些新衣来。”   原英吃了不少瓜子了,见她要走了,赶紧来送:“好啊,有空就去,正好今朝和原泓有些时日没换新衣了,天冷了,多添置几件。”   景岚点头,回头与顾瑾告辞:“要就这点事,你就别费心了,我回去了。”   她问了今朝,得知不在府上,更是得走了。   顾瑾摆了手,让原英去送。   原英只道今朝是她们两个生的,平时走动时尤为注意,当然了,谢晋元也一样的心情,若有事时,总不愿她来见的。   景岚自然更加小心行事,出了顾家,立即回返。   这两年,她与谢晋元往返于京中和封地,回了京中多数时间就在中郎府后身那院里住,偶尔也来世子府,谢聿在南边扩展疆土,这一年多的时间,一路往南,楚军真是怕了他了。   朝中频频嘉奖,人称玉面一煞。   楚国割地,他从西南下手,又往赵国去,平定边疆动乱,天气冷了才得令回朝。   其实世子府是得了消息的,景岚知道谢聿要回了,不过她还没对今朝说,这几日她忙着花房的事,知道今朝在赵家忙着,真是没顾得上对她说。   算着日子也就这两日,乘车回了长街上,景岚还在车上想着心事。   其实,她是有点好奇的,从前今朝说起那个什么媳妇儿的时候,她没细问,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悔,仔细回想顾瑾说的话,在秦家兄弟身上打了个转,摇了摇头。   正是胡思乱想,车夫停了车。   景岚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怎么停街上了?”   街口侍卫队侧立两旁,一人鸣锣开道,谢聿骑在马上,正是要到了世子府前了,她喜出望外,当即从车中跳了下来。   街上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谢聿一身锦衣,他现在可真是成年冠发,此时锦衣华服,身披白色斗篷,坐在马上慢慢而行。   他浅浅目光也在人群当中扫过,容貌更盛从前。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公子出游,景岚快步走了世子府前,扬声叫了他:“聿儿!”   谢聿凤目微动,瞥见景岚了,立即下马。   雪停了,日头一出来,地面上的雪花都站不住了。   孙家一封休书,赵玘顺利拿了自己的陪嫁,从此也算个自由人了,成亲的时候,她爹身子不好,陪嫁没有多少,这两年她剩了点首饰,一小袋银钱,好在没有孩子,省了那份心了。   三人走在街上,都是唏嘘。   赵玘先回了趟家,家中还剩两个看门的小厮,一个丫鬟,她在院中站了一站,脱下麻衣,拉了今朝和穆二出来,将那银钱在他们眼前晃了晃,说是要去吃酒。   的确是,真的太久没有一起吃过酒,说过话了。   赵玘看向今朝,先拉住了她:“我可告诉你,你必须去,不去可不行!”   她眼睛还红着,今朝瞧见,当然心疼:“好啊,有人请我吃酒,我为什么不去?”   赵玘又看向穆二:“二公子也得去,我不管你们从前有什么芥蒂了,以后在我跟前可不许这般别扭着,天大的事不过捱不过生死,眼下我们还都活着,有什么比活着事还大呢!”   穆二嗯了声,看向今朝,笑笑:“说的是。”   三人往出走,这就沿着街口说着话。   赵玘想起从前,总是唏嘘:“今朝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二公子看人家喝酒,也买了一壶来,咱们就在湖边的那亭子里分着喝了,结果二公子他醉了还掉湖里了,我吓哭了,你跳了水里,费了好大力气给他拉上来的。”   今朝笑,仔细想了下:“我怎么记得是我贪杯,喝得晕乎的,还掉了水里?”   穆二与她们并肩,回眸:“嗯,你个醉鬼,把我那份也喝了,说热,非跳了水里泡着,谁想到让水草缠了脚了。”   赵玘故意说错的,此时见她们两个搭上话头了,不由失笑:“反正我是吓哭了,多年不喝酒,今日咱们不醉不归,怎样?”   出了街口,她快步在前,进了艳阳楼。   伙计迎了出来,见了今朝不由怔住。   她发辫束在头顶,只发带飘落,全身上下,腰间挂着个牛角匕首,除此之外再无饰物。   但这张脸上,眉如远山,眸如星辰,似笑非笑的模样,既英又美。分明是女儿家的模样,还穿着儿郎衣衫,可动作之间,全是风流,她这般打扮并不觉得不伦不类,反而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惊艳。   不说别的,单单那个匕首,也知道,只有她这般常年挂在身上的。   赶紧往楼上迎去,如今京中还有谁不认识她,自然恭恭敬敬。   顾今朝将自己的锦袋摸下来扔了他手里,让他安排楼上雅间。   坐了里面春阁当中,酒菜上齐,三人分坐开来,赵玘先拿了酒来,给这两个倒酒:“可惜了,不能回到小时候,不然我一定要学今朝那样,练练酒量。”   今朝拿过酒盏来,对着赵玘笑,目光错过,她又看向穆二。   他也是接过了赵玘手中酒去,看向顾今朝来。   赵玘拿起酒盏过来,双手举起:“从小的情谊不能随意放下,如今我家只剩了我,二公子家也只他了,今朝也没有亲兄,不如今日我们三个就结为兄弟姐妹,如何?”   顾今朝顿时失笑,举起酒盏来对着穆二点头:“我当然没有意见,穆二哥意下如何?”   一声二哥,已是物是人非。   穆二轻颔首,将手中酒一仰而尽。   他较之两年前,当然已不同,今朝同样喝酒,别开了目光。   赵玘阻止也来不及,拿了酒壶在旁边笑:“喂喂喂,你们两个,怎么先喝上了,既然是结拜,当然是要先拜过,还有我呢,还有我,重来!”   她重新给二人倒上酒,三人一起,烦闷随酒而去。   酒壶倒了四五个,赵玘昏昏然又快站不住了。   不过她还有心事未了,不顾今朝搀扶还是将酒推开了些。   这一次可是不容分说,她站了穆二和今朝的中间。   赵玘一人拉了一只手,上下一合掌,将二人手裹住了一起:“来来来,今日不醉不归,说好了要好好的,谁也不许再生闷气!”   她可真是醉了,话音一落,就滑落下来。   还是今朝抽出手来,一把将她扶住了。   赵玘似睡非睡,一头栽倒了酒桌上面,睁开眼睛看着她笑:“今朝,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呐!”   顾今朝酒量还深,不以为意,探身来问,赵玘却又闭上了眼睛。   对面的穆二靠坐了椅子上面,半阖着眼,也似看着她。   毕竟两年未见,这么多年也记挂过,今朝亲自提了酒壶来,给他倒酒:“我听人说,穆二哥去了西北之后屡立奇功,已成名将,真是与有荣焉。”   穆二接酒,目光灼灼:“为什么?”   顾今朝也给自己倒了一盏:“什么为什么?”   穆二定定看着她:“你知道我问你什么,你明明知道。”   今朝笑,先干为敬,之后又给自己倒酒:“没有为什么,穆二,当时我要告诉你,我是女儿家,又能改变什么呢?我并非皇亲国戚,也无权贵之家,你需要的,不过是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婚约,而我,只能给你一个不知哪年才会揭开的秘密,所以我不能说,何必让你为难,何必让咱们两个都那么伤心呢!”   他抿住双唇,看着她,眸色已红。   那只手紧紧钳住酒盏,似是要捏碎了去:“顾今朝,顾今朝!”   今朝低眸,再给他倒酒。   她已连续喝了几壶,不过清明还在。   倒是穆庭宇,酒量见长,怒过之后又是笑了,他抬眼看着她,也拿过了酒壶来。   “那现在呢?”   “……”   顾今朝一手抚额,才要开口,猛然听见街上一声锣响,有人骑马而过,不知喊着什么。她侧耳细听,没听真切,巧的是伙计过来添酒,她忙问了一句。   小伙计实话实说:“世子回京了,这才是……”   话未说完,人已是腾地站了起来。   顾今朝酒劲上涌,脚下还踉跄了下,她一手扶了桌上,酒壶都被她带倒了,摔在地上咣当一声。   一旁的赵玘还睡得正香,她忙看向穆二,脑中一片空白:“你顾看着她些,我得走了。”   说着转身就走,头也未回。   出了酒楼,脚下就有点飘了,顾今朝心如捣鼓,直奔着世子府大步跑了过去。   酒意上涌,可她顾不上别的,就这么一路飘回了世子府。   门前侍卫队才收,何老五才在门前驱赶着看热闹的百姓,远远看见今朝的身影,也迎上前来了:“顾……”   可他一句话未出口,人已一股风地飘进了府中。   谢聿才同景岚进了院中,听见顾字,顿时回头。   冷不防一个白影直直撞了过来,顾今朝一身酒气,一头撞了他的怀里来。   “哥哥可回来啦!”   这个小酒鬼,脚下不稳,一撞之下,还差点摔开去,几乎是下意识的,谢聿伸手将人揽住,她刚好就靠了他的肩上。   他才将人拥住,再回眸时,正对上景岚的目光。 第127章 酒醒了吗   一口气跑到家了, 感觉酒劲有点上头了。   顾今朝眼中只有那人的身影,直直冲了过去,在摔倒之前被他揽住,她刚好靠在了他的肩上, 一抬眼, 也正对上阿娘的目光。   景岚看了看谢聿, 又看向她。   谢聿立即将她扶正, 她心中一凛, 几乎是下意识地又伸开双臂, 又扑向了阿娘, 脑中已是清醒了许多:“阿娘,抱抱!”   景岚忙是接住了她,顾今朝一身的酒气,紧紧搂着她的颈子, 还直拖着她,整个人都像个孩子似地耍赖。这姑娘这两年个子又长高了些, 景岚没有她高,怎么能抓得住, 幸好谢聿在身后扶了一把, 低斥了一句。   “顾今朝!你哪喝的酒,回世子府撒酒疯来了!”   今朝嘻嘻笑着,回头, 一手将他推开:“诶呦, 这不是我哥哥谢聿嘛!”   她脚下飘着, 景岚紧紧抓着她的手臂:“这孩子是喝多了,她酒量好着呢,这得喝了多少成这样了……”   说话间世子府门外,何老五又近前来了,说是有人来寻今朝,她落了东西在他那里。   景岚才扶着今朝要走,她却站住了:“谁呀?落什么了?”   何老五看了谢聿一眼,低头道:“是穆小将军。”   穆庭宇在她心中一直就是穆二,今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谁?”   何老五见她酒醉,只好说出口来了:“穆家二公子。”   她这才明白了,抬眼看见谢聿,更是清醒了几分,不过这时候不醉什么时候醉,抱住阿娘的手臂不肯放手:“什么二公子三公子的……我要走了……”   她推着景岚,这就要溜。   可惜迟了一步,谢聿已是先开了口:“请穆小将军进来,看看她落了什么东西,这么大老远给送回来的,总得要谢谢人家。”   顾今朝一副站不稳的样子,直抚额:“头好疼……”   景岚拍着她手,好好扶着她:“谁让你喝这么多酒的!”   片刻之后,穆庭宇自外面走进来,他手里还拿着个锦袋,身上也带着淡淡的酒香。   自去西北之后,他常饮酒,酒量已是大了许多,上前见礼。   这模样不用说,分明就是才和今朝分开。   她们在一起喝的酒,谢聿回眸,瞥着顾今朝。   她眨着眼,目不斜视,光只看着穆二:“穆二哥,我落了什么东西啊,好像不缺什么呢!”   说完才看见他手中的锦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穆庭宇同谢聿见了礼,又大步走了景岚身边来,他对她也是恭恭敬敬地欠了身,随后目光就黏了今朝的身上,锦袋递到了她的面前,言语间轻柔许多:“不用你结账,跟我争这个干什么。”   顾今朝伸手接了过来,她窘迫得不行,挂了腰间忙是道谢。   二人之间,本来就有些疏远了,当着谢聿的面更是拘谨,幸好穆庭宇未再说别的,送了东西就立即告辞,今朝可是松了口气,赶紧让五叔去送。   她直嚷嚷着头疼,说浑身疼,景岚扶着她,看着穆庭宇的背影若有所思。   推了人进门,今朝可是嚷嚷着难受难受的,景岚让人去弄了醒酒汤,赶紧扶了她去后院,忙了好一阵才给人安顿下来。   谢晋元本就在府中,儿子回来了,自然也过问过问。   顾今朝喝了点醒酒汤,借着酒意只说醉了,躺了房中榻上装睡,景岚见她醉酒没有再问,这就退了出来。她回到前堂,同谢晋元一起对着谢聿嘘寒问暖,都是平时模样。   说了会儿话,谢聿只称疲乏,先行退下。   他回到房中,问了五叔才知道,今朝醉酒已是歇下。   洗漱一番,换了平时常服在身,这就出来了。   有何老五帮他看顾着些,将后院院中的丫鬟和小厮都支开了去,谢聿才往今朝这屋里来了,他脚步匆匆,让五叔在院中守着,独自一人上前推门而入。   他在院中说话,今朝早就听见了,此时躺在榻上,更是闭紧了眼。   谢聿快步走了榻前,低眸看着她,他未动,她也似乎睡得很沉。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垂着眼帘,一眼瞥见她腰间的那个锦袋,冷笑出声:“还装睡是吧?”   两年未见,二人模样上都小有变化。   亏得今朝已是恢复了女儿身份,不然她这张脸过于精致也不好再扮儿郎,谢聿反而多了些许英气,此时即使身穿常服,也是盛世美颜。   他回身坐了榻边,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么一叹气,顾今朝立即坐了起来,她拍着胸口,挨着他坐了一起:“吓死我了,刚才我阿娘会不会看出些什么,你可别多想,我的确是有点脑子不清醒,不过看见阿娘就清醒了大半,刚才就是为了让她别追问才装睡的,可不是为了糊弄你。”   她是义正言辞,言之凿凿。   谢聿偏过身子来,定定地看着她:“才回来,你就给我心口上插刀?”   今朝当然摆手:“哪有的事?我怎么会往你心口上插刀?听说你回来了,太想见你了急急忙忙跑回来的,我真是浑浑噩噩,要是看见阿娘了,怎么敢当着她的面……我刚才一定是疯了……”   她身上还有淡淡的酒香味道,话还没说完,看着他,就这么看着,后面想说什么就忘了。   四目相对,谢聿一样神色复杂。   两年来的时间,顾今朝开始扁嘴,对着他张开了双臂:“人家刚才真是太想你了,你还疑我,要抱抱~”   难得看见她这般撒娇,他如何不想她。   什么都抵不住她那这般模样,谢聿身形微动,伸手一揽,直接将她拥入怀中。   彼此都相互依偎着,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烦恼。   不过只是片刻安宁,谢聿记起景岚当时目光,垂眸:“不知她起了疑心没有。”   顾今朝自然是懊悔不已,回想起才回世子府时的模样,捂住了脸,推开他诶呀诶呀地躺倒了,还直蹬着两条腿:“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如果阿娘真的发现了,来问我,我要怎么说才好?我是认还不认?”   谢聿神色复杂,定定看了她好半晌,才是开口:“认什么?”   心里知道他的疑虑,毕竟兄妹。   即便是再无视世俗的她,也难免顾虑,今朝翻身坐起,一脸苦恼,再看他脸色,自然是叹了口气:“知道了,打死也不能认,我知道了。”   谢聿别开了目光:“你这衣裳发辫怎么回事?”   从来往书信当中,他已知今朝恢复了女儿身份,不过只言片语也提过两次,让她低调,私心想让她一直做儿郎打扮,才回来,就看见她这般模样同穆二去吃酒了,不恼才怪。   今朝抿唇,有点口齿不清地哼哼着:“什么怎么回事,赵玘她爹没了,正遇着穆二回来,我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他,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的,情谊深厚,今个赶上下雪了感伤一回,就坐一起吃了点酒……”   她吐字不清,说话又快,可谢聿还听清了:“情谊深厚?”   顾今朝轻点着头:“这是自然。”   他磨着牙,目光顿沉:“你再说一遍?”   她摊手:“反正是这个意思,好话不说二遍。”   话音才落,院中当中已传来了说话声,谢聿和今朝都侧耳细听,何老五同景岚说着话,刻意大了点动静,二人看向彼此,都扬起了眉眼。   此时万万不能再让景岚撞见他在这里,今朝左右看看,连忙往里屋指了指:“快,你进去躲躲,到屏风后面,我阿娘来了,我这就把她支走,等她走了,你再出来。”   谢聿目光沉沉,可脚步声虽轻,也能听见,的确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顾今朝更是急,直推了他,低声道:“快点,快进去!”   容不得他再想,立即走了里屋去,躲了屏风后面。   片刻之后,房门微动,景岚独自一人走了进来,顾今朝生怕谢聿暴露,此时也不敢再装睡了,这就坐了榻边,还直荡着腿。   景岚大步走进,抬眼看见她一个人坐了榻边望天,神色如常:“怎么起来了?”   今朝眼帘一动,紧了紧嗓子:“我口渴,做梦都想喝水了,就醒了,阿娘给我拿点水来吧!”   这屋里原来是留了丫鬟的,景岚回身走了桌边,巧的是桌上有水,她随手倒了,回身走了榻边来,递到了今朝面前来:“喝点水吧,你这是酒劲还没过。”   今朝忙接过来,大口把水喝了。   她想立即把阿娘支开,可一时还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继续躺下了:“阿娘,喝水了,我又困了,我想睡一会儿。”   可惜景岚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非但不走,还坐了她身边来,拉着她的胳膊非给人拽起来了:“今朝,等会再睡,阿娘有事问你。”   重新坐起来了,顾今朝心如捣鼓:“什么事啊?”   景岚挨着她了,拉过她手去:“今个你爹让我过去,说了点你的事情,我听他说你心里有人了,原本没太在意,从前你不是说过的吗,我有儿媳妇儿了……现在阿娘突然有点好奇了,那个人,他是谁啊?”   儿媳妇那回事,早是之前的事情了。   今朝不知阿娘这是试探,还是什么,光只瞥着她,不知如何应答才好。   她才回来时候,的确有点失态,阿娘看了谢聿也看了她,实在不知她能猜到多少,是以沉默不言。   景岚见她不说,不以为意:“你不说,阿娘也知道了,从前你们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好哥哥好哥哥的叫了多少年了,有了情意也正常。”   顾今朝听着有点不大对劲,蓦地抬眸:“阿娘,你说什么呢!”   景岚笑,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更是笃定:“怎么,阿娘说的不对?你那小媳妇儿长大啦?是不是穆小二?从前你们就天天黏一起的,我说的没错吧?嗯?”   今朝既是松了口气,又是紧张:“……”   景岚想起从前事,满眼都是笑意:“我可还记得呢,你跟我说,我有儿媳妇啦,你特别喜欢他……”   其实景岚刚一见谢聿同今朝那般模样,心底是吃了一惊的,她从来对男女之情甚是敏感,瞧着这二人有些暧昧似地,不过随后穆二过来,今朝都不敢看人一眼,那般扭捏的模样,更是她起疑。   回想今朝对她说过的媳妇儿,那时候,这姑娘对谢聿可是嗤之以鼻,厌恶得很。   从时间上讲,对不上。   再细想,今朝这两年都不大对劲,非要算时日的话,可能是从中郎府同公主府要结亲开始,这么一来,穆二拒亲远走西北,这一回来,她就一起吃酒喝成这般模样,可就说得通了。   这么一来,她更是疑心到了穆二身上去。   可是苦了今朝,根本高兴不起来,她从前对景岚说过的话,说的的确是穆二。   可不能再让阿娘回忆下去了,顾今朝忙是弯腰拿鞋:“阿娘,我突然又不困了,好像有点饿了,要不,你带我……”   穿着鞋子呢,还没等下榻,景岚又是笑了:“知道阿娘为什么急着来问你吗?刚才你谢伯伯说,今个遇着林侍郎了,人说让媒婆去了顾府,说你中意林家公子了,要谈婚事呢!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又出了个林公子,那穆二怎么办?这么快就有别人了,你们这是因着他从前的事闹别扭还没和好?还是故意找了别人气穆二那傻小子呢……”   她话未说完,顾今朝已是摔了地上去了:“阿娘!” 第128章 真要命啊   外面天寒地冻, 屋里温暖如春。   堂前稍凉了一些, 但比起外面冷风, 也够暖。   顾今朝连忙将景岚推出了房中,直接跟着她来到了前堂,世子府又有人登门, 谢晋元正同来人说着话,一进门,顾今朝头更疼了。   顾原泓一身蓝衫, 手里还拿着件眼熟的斗篷, 此时见了她母女立即上前见礼。   他已改了顾家姓, 尊着名分称景岚一声夫人。   景岚见是他,回头瞥了眼今朝:“来接她?”   顾原泓轻点着头:“林侍郎带了林公子突然登门拜访, 他们不知怎么个误会了, 非说今朝同媒婆说了中意林公子, 阿娘让我来接今朝回去,好歹跟人家说清楚。”   景岚闻言皱眉,看向今朝:“都是你惹出来的风流债,回去好好跟人家林家父子说清楚, 你的婚事不能太过草率,知道吗?”   今朝忙称是, 此事非同小可, 当然要解释清楚。   景岚又叮嘱了顾原泓两句, 他一一应下。   说着大步上前, 走了今朝的面前来。   那手中斗篷就那么一抖, 这就披了今朝的身上,她本就侧立一旁,才一低头,顿时听见房门动了,一回头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顾原泓给她将肩带系上:“临出门时候,阿娘让我告诉你,回去以后只管推说不知情就好,剩下的让爹娘跟他们说。”   今朝点着头,回眸。   谢聿反手关上房门,他的目光始终在顾原泓身上,径自走过了她的身边。   顾今朝有心叫他一声,可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阿娘那么一说,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此时定定看着他,可人一直并未回头,直走了桌边才回身站住了。   顾原泓仔细将斗篷给她披好,这才回身欠身:“王爷,王妃,那林侍郎还在府中,婚事不比别的事,那原泓这就带妹妹回去了。”   谢聿才是抬眸:“谁?”   今朝有心想解释一下,景岚已先开口了:“是今朝哥哥,顾家府上的,书信当中同你说过的。”   她看了谢聿一眼,起身来送。   谢晋元让她们赶紧回去,可怜的今朝想单独同谢聿好好解释解释,没有机会了,她心里记挂着林侍郎家的乌龙婚事,只能咬牙转身。   才走了门口,谢聿突然开口:“顾今朝……”   她急忙回头:“嗯?”   谢聿目光沉沉,就那么看着她:“何时回?”   当着阿娘和谢晋元的面,两个人都巴不得撇清关系,哪里还敢放肆,听着他这般隐忍问出这么一句,她鼻尖微酸,对着他扬眉,强扯出一点笑意来。   “是了,哥哥回京,今朝还未给哥哥接风洗尘,眼下先回府中解开婚事误会,去去就回。”   “嗯。”   谢聿应了声:“快去快回。”   今朝不舍地看着他,顾原泓顺着她的目光,也瞥向了谢聿。   原本就是无意间多看了一眼,可当那目光落了他腰间那把匕首上时,却是怔了怔。   谢聿打量的目光也在顾原泓身上一扫而过,二人都在眸光当中察觉出些许敌意来,各自扬眉。景岚送他们出门,回头叮嘱丫鬟的空,今朝已是下了石阶了。   外面更冷了,顾原泓站了她的身后,低低地笑:“你哥哥还真是多。”   今朝回肘,一下拐在他的胸口,听见他闷哼一声,才往前走去了。   景岚最后走出,一路送了二人上车上,还细细叮嘱着:“你个姑娘家,不方便说些别的,只管否认了就是,其他的让你爹和原夫人说就是了。”   今朝点头,让她放心。   景岚给了她一个今个就放过你的眼神,还对着她眨眼:“等你回来,好好给我说说你同穆家那二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你们在一起喝的酒,到底有没有余地,我要听实话。”   顾今朝哭笑不得,连连对她摆手,让她回去。   景岚走了之后,她才放下车帘。   马车缓缓驶离,今朝才松了口气,一回眸发现顾原泓正盯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眼帘一动,不由瞪了他一眼:“看什么?”   顾原泓同她在外人和家人面前,都是相互迁就的好兄妹。   事实上,一到独处时候就变成了冤家,他想起刚才她娘的话,啧啧出声:“我对你的佩服,真是五体投地,你说你怎那么多哥哥?还个个都有些不寻常模样,你同他们一起时候,当真是兄妹之情,再无别个吗?还有个什么穆家的二小子?啧啧啧……”   今朝欺身而上,一手按着他胸前,直接将他按在车壁上面,一肘压制在他颈下,可是用了力气的:“你再胡说,信不信我这就将你这张嘴堵上,让它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了!”   这是要拼命的模样,顾原泓两手举了起来,不怒反笑:“好啊,随你打,能让我回去交差就行。”   顾今朝是真个恼怒,见他死活不怕,一肘又击在他肋骨上面,见他面有痛色,才回去坐好:“我哥哥是多,都是兄长,反而是你最讨厌,在我心里可从未拿你当什么哥哥,你只记得这点就好。”   他虽讨厌,但从不对她动手,反倒是她一被他激怒,就要动手打人的。   胸前被她拐了两次,隐隐作痛。   二人坐的近了,顾原泓闻到她身上的酒味,伸手抚着胸口,不由皱眉:“你今天不是和赵小姐一直在一起?怎么景夫人说你同什么穆公子在一起吃酒 ?眼下这时候可不比从前,很多人都盯着你的婚事,爹娘都为你挡了多少事,你可千万别出什么私情。”   今朝别开眼去,一甩头,脑后发辫扫过他眉眼。   他轻眨眼,一把将她鞭子抓住了,顾今朝吃痛,忙是伸手捂住后脑,怒目而对:“顾原泓!”   顾原泓轻扯着她发辫,更是贴近了些:“所以,你的那些什么好哥哥,最好都是真哥哥,我可不想看见你们眉来眼去的,到时候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殃及顾家,我可饶不了你!”   她怒不可遏,发根被他扯得疼了一下,扬手抽过来,借着马车的一个颠簸,没有打到,反而被他抓住了手腕,四目相对时,顾今朝的眸子里像是要喷火一样的。   才过巷口,马车再狠狠一颠,他放开了她的发辫,才要开口,瞥见她直直撞向车壁,一伸手,她刚好枕了他掌心上。   即使这样,今朝也没放过他,揪住他衣领来,这就抬起了手来:“顾原泓,我生气了!”   他刚才扯了一下,她发辫微乱。   此时看着她怒目,他一改刚才那般狠厉模样,反而是笑了,顾原泓一副任你打骂的模样,只抬眼看着她:“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阿娘嫁给你爹很是不易,这个家于我而言很重要,若是你出了什么差错,只怕家就散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至少我还有爹娘,我阿娘还有得偿所愿的那天。”   他总是这样,让人软硬都使不得。   有时候看他很可怜,有时候看他很恼人。   顾今朝如何不知重组家庭的难处,一把将他推开,坐得远了些。   顾原泓的目光,却是在她腰间那牛角匕首上流连:“你这把匕首,看着不出奇,好像很有趣。”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今朝起了警惕之心。   她伸手在匕首上面轻抚而过,对着他扬眉:“它不光很有趣,还很锋利,是老太傅所赠,一共有两把,一把给了师兄谢聿,一把给了我。”   故意这么说,也有她自己的计较。   果然,顾原泓眉峰微动,别开了眼去:“既是老太傅所赠,那是得好好保管。”   今朝笑,坐直了身体:“那是当然。”   一路再无别话,马车到了顾家门前,来宝等不得在门口急着看了又看,顾原泓先行下车,还不忘侧立一旁,搭了一把手。   顾今朝扶着他手臂下车,来宝就迎上来了:“小姐呀,你可回来了,那媒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会儿可跟夫人好哭,她不过是为了些银钱,打定主意要赖上呢!”   顾原泓先行一步,今朝连忙跟了他的身后去。   进了后院,还能听见女人的哭声,真个是悲痛欲绝。   到了石阶下面,顾原泓站住了,今朝上前。   他回眸:“别心软,你什么都没说过,记得了吗?”   她在路上仔细回想了下,当时急着出门,媒婆拦着她问林公子的事,其实随口应了一句,说看了,挺喜欢他的。匆匆忙就走了,没想到这媒婆到了顾瑾夫妻面前,一口咬定说她答应了婚事,真是说者无意,听者留神,没事又生出许多事来了。   上了石阶,顾原泓打开了房门。   今朝大步走进,那坐了桌边的媒婆一见了她回来,拿着帕子擦了泪珠,这就奔了她来。   “公主可回来了,我就说吧,我同公主有些缘分,之前说的林家公子还记得吧,人林侍郎家可登门来了,可顾将军同夫人却不认了,这让老身可如何是好?”   她哭天抹泪的,还掉着眼泪,原夫人在旁频频抚额。   说起这原夫人,也是奇怪,若是男人让她难做了,她说不定能动手将人打翻了去,但是她就怕软弱的女人,尤其动不动就哭的。在顾家府上生活了两年,也有不如意的时候,但凡今朝能憋出一点泪意来,原夫人就受不住了,她这毛病真是改不了了。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怎敢玩笑,原夫人一瞧见今朝同自己儿子回来了,赶紧招手:“你们可回来了,今朝快过来,这会你爹才将林侍郎送走,这这位夫人哭了好半晌了,赶紧的,赶紧给她说说,你何时说了中意林公子了的?”   媒婆无非是想要得到林家的银钱,她一张口是非就来了。   不能让她乱嚼舌根,原夫人定是想让她过来说一句不曾说过,然后直接将人打发了去。她从来不善处理后宅之事,今朝不愿她多费心。   快步走了原夫人身边去,安抚地拍了她肩头,看向媒婆,决定亲自上阵:“婆婆,那日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说清楚,我看了,林公子真是很不错的。但是还有后半句没说呢,我这心里头啊,可有个更喜欢的了,所以这媒事,只能让您去跟人家好好说退了,至于经费么,总不能让婆婆白来两回,我让夫人给你备些银钱,不叫你吃亏就是。”   婚事当然不能成,银钱到手就成。   回去怎么和林侍郎说,还是全凭一张嘴,王媒婆一脸为难,心里欢喜,赶紧把话拉回来了:“还是公主想得周到,那林侍郎府上,还是老身去吧!虽然可惜了这婚事,但是公主肯定能寻到美满姻缘,那个什么更喜欢的是谁家公子,老身也可去府上问问。”   今朝很是客气地婉拒了,原夫人趁机说累了,赶紧让人去备银钱送这媒婆走。   本就这么简单点事,顾原泓亲自带着媒婆支些银钱,他将人送走,回头再到母亲面前请安。   原夫人已是躺倒在躺椅上,让丫鬟给捶着腿了。   这椅子是景岚送她的,她喜欢躺着来回的晃,伸手正揉着额头,睁眼见是儿子回来了,叹了口气:“人送走了?”   顾原泓点了点头:“送走了,阿娘何必跟着费神,这等小事拒绝了就好。”   原夫人无奈地揉着额头:“你爹说媒婆嘴碎,出去传了什么闲言碎语的不好,还是让今朝解释下,然后再将人打发了去才好,以后也好给你找媳妇儿。这京中的风气可是不好,若是咱们那喜欢就天天跟着他,能好就好,不能好就算了,那多简单,诶呦我的头好疼……”   顾原泓嗯了声,蹲下身来给阿娘揉着额头:“那我爹可说了,皇上什么意思,今朝是要找什么样的人家?”   原夫人摇头,回眸看着他:“没说,倒是你,你可是该找的过媳妇儿了,你想要找个什么模样的,入乡随俗,阿娘找个媒婆给你过过眼。”   顾原泓随即站了起来:“阿娘竟是说笑,这京中的姑娘们个个弱不禁风的,我如何能看得上,再说我若有心仪的姑娘,不必请什么媒婆,我跟着她就是。”   说着恭恭敬敬低头告退。   出了屋里了,外面好像又飘起了雪花,他往出走了几步,刚好看见来宝从外面回来,不由皱眉,几步到了她面前将人迎住了。   来宝见是他,当即欠身:“大公子。”   顾原泓嗯了声,看向她身后,却无别人:“你家小姐才回来,又出去了?”   来宝不敢隐瞒,低低应了一声:“是。”   他当即皱眉:“干什么去了?”   来宝想起今朝临走时候那火急火燎的模样,坦然道:“小姐说她要没命了,还想再挽救一下自己,匆匆忙就走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要没命了?   二人面面相觑,顾原泓再三询问,可还是没问出个什么来。 第129章 亲生兄妹   人都走了, 景岚回到房中。   谢晋元有心问问他战况, 可谢聿只称疲乏也回了自己屋里去, 景岚只得劝了他两句,说是谢聿才回,还是让他多多休息, 什么事过后再说。   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匆匆进来一人,到了景岚面前就跪下来了, 说是徐老太医突然摔了一跤, 这会虽未糊涂, 但气息不大稳了,让人来请景夫人过去说话。   他去年时候搬了京中来住, 景岚偶尔会过去探望他, 和他学了不少药理。   此时一听说他摔了, 她手里的茶碗一下失手掉落了地上去。   徐老太医年事已高,之前身子还好,老人最怕摔,这么一摔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她怎么能不急,谢晋元站了起来, 到她面前搀扶着她, 让她稳稳站了起来。   那小厮还抹着眼泪:“小姐快回去看看吧, 原本听说世子回来了, 老太医还很高兴, 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刚才在屋里一时头晕摔了一跤,出来时候老太医就说自己挺不了一时三刻,让小姐和王爷带着世子过去看看。”   谢聿才走,景岚忙是推了谢晋元一把:“快去给谢聿叫回来,这就过去看看,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万一有个好歹,总得见着最后一面。”   谢晋元连忙去了,景岚一手扶了桌上,一低头差点落泪。   她这些年,似已变成了冷血之人,事实上自从她常去徐家,同徐老太医在一起学着怎么制药,星星点点,竟然有了一些记忆。   说来奇怪,真是奇怪。   她想起了从前从未有过的记忆,儿时的,跟着徐老太医一起的,此事她从未对别人说过,只待徐老太医更加亲厚,常伴他左右。   他毕竟年事已高,稳了一稳,叫那小厮起来,赶紧出了屋里,让人去备车。   很快,谢聿同谢晋元一起出了后院,三人上车,急忙忙奔了徐家宅院去了。   到了徐家,门口迎着的丫鬟已是哭了,说老太医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了,景岚下车的时候绊了脚,差点摔倒,父子两个都扶住了她。   赶紧往院里去,进了屋里,徐老太医听见动静睁开了眼睛。   景岚连忙上前:“爷爷,爷爷!”   她一小就这么叫的,徐老太医眼珠转了转,似清醒着,往她身边看了看,嗓子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来:“聿儿回来了?”   谢聿连忙上前,跪了床边:“是聿儿回来了。”   徐老太医手抬了抬,景岚上前握住了:“爷爷,我在呢,摔了哪了,我给看看啊!”   他摇了摇头,还有心事:“你姐姐那个混物,我不指望她能改过了,只不过以后别让她太遭罪了,她不愿回来,只怕她日后连个根都没有。”   景岚忙是回头,叫了人来:“赶紧去宫里传个话给刘总管,让他告诉徐淑宁,就说再不回来,以后也不用回来了。”   这面不见,只怕只能地下相见了。   早有人去了,这两年徐老太医特意求了圣恩让徐淑宁回来,但是她得知景岚去了徐家,竟是不肯离宫了,时日长了,还索性跟徐家断了来往。   毕竟人都要没了,这时候顾及不了别的,只好让她先回来见上一面,省的老人走的心不静。   景岚回过头来,也跪了床边:“爷爷,爷爷我知道错了,是宜宁错了,我星星点点想起了些事情,不知道这些年怎么就全忘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双目含泪,捧了祖父的手在脸边。   徐老太医呼吸急促,指尖微动,在她脸边摩挲着:“你自小没了爹娘,就跟爷爷最亲了,好好好,记得了就好,徐家总算还有个人……”   景岚闻言顿时落泪,可她不敢大声哭泣,只是摇着头:“是我错了,是宜宁错了,爷爷养养神,以后宜宁还想和爷爷一起生活,还想陪着你……”   徐老太医连连点着头,他一辈子精明,临了了,怎么能糊涂,抬起手来轻轻为最爱的孙女抿了脸边的碎发,他定定看着她,目光当中也是有泪:“宜宁,你听好了,后事已经安排好了,不许大张旗鼓的,爷爷一辈子干干净净的,走也想干干净净地走。你也别太伤心了,爷爷老了,该走了,等我走了以后,家里的一切都安顿好,太医院那些门生你现在也知道了,别太在意世俗,愿意以谁的名活着就以谁的名活着,不打紧的……”   他后事早给自己安排好了,还有记挂孙女,事无巨细地,一桩桩一件件,都交代了她。   景岚强忍悲痛,仔细聆听。   徐老太医都交代好了,才看向一旁的谢晋元,他同景岚跪在一起,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我走之后,你好生照看宜宁,她已经没有了爹娘,没了我,这么些年的阴差阳错,都过去了,万万不能让她再受了委屈,她们母子,她们母子……”   临走了,还是牵挂她。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了,景岚看着老太医,柔声道:“爷爷养养精气神,没事,我再给爷爷看看,吃点汤药还能好的,以后我们就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嗯?好不好?”   徐老太医胡子动了动,好半晌才说出一个好字来。   他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来,点在了景岚的额头上面:“你个鬼灵精,说什么都好,好好好……”   连着说了好几个好,那手才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径自垂落了去。   人还睁着眼,气已是绝了。   这是过去了,景岚先是怔住,随即伸手去探他气息,难忍悲痛欲绝:“爷爷!”   天黑了,夜幕降临,夜空当中星星坠落,徐老太医一没,家中奴仆无不痛哭,谢聿红了眼,和谢晋元一左一右扶着哭着的景岚,一时间都陷入了悲痛当中。   后事安排得有条不紊,其实也不必操什么心了。   等到徐淑宁真个出宫回到徐家来时,徐老太医已是停了半个多时辰了,她这两年瘦得快脱了像,进门就开始哭,到了老太医面前扑过去还哭得闭了气,好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来。   建灵堂的建灵堂,出去送信的出去送信了,景岚始终跪了徐老太医面前,只觉凄凉。   徐淑宁醒过来后疯了一样又扑了她身前:“徐宜宁!你不说你就是徐宜宁吗?你从小就被祖父夸赞,说你是最能继承他衣钵的人,说你将来能成神医,你倒是给他医过来啊!你给他再看看啊!”   景岚被她一撞,身子歪了歪。   谢晋元让人将徐淑宁拉开,叫了谢聿过来,俩人都跪下了。   他看向景岚,拉住了她的手:“你现在知道了?知道你就是宜宁?”   景岚落泪,轻嗯了声。   谢晋元轻拥住她肩头:“老太医的丧事还得办,他这些年门生众多,来吊唁的人不能少了,到时候得有人送孝,有人守灵,你看聿儿他……”   话未说完,景岚已是明白过来,她抬了抬眼,看向谢聿:“委屈你了,详情日后阿娘再与你细说,今个就告诉你,你的确是我亲生,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大清楚,中间有很多事根本没有记忆。徐家是为娘的本家,如今后生当中,只你最近了。”   谢聿点头,顿时伏身行跪礼。   景岚一手拉了谢晋元,一手拉住了他,一家人自此才算真正相认。   趁着天还没黑的时候,顾今朝是急忙忙让人备的车,才跑出来的,可她到了门外时候,车上已是有了人。顾瑾一身玄衣,显然正在等着她。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车,与他分坐两旁。   这两年同他一起生活,也摸清了他的脾气,其实这个爹呀,还好。   他就是木讷了点,面色严肃了点,论起大事来,还是方向不差的,待她也还好,在府上却是不许谁轻待她的。只不过,说来奇怪,她从来感受不到那种父女亲情。   在她眼里,这个爹同秦爹爹,林爹爹一样,哦不,或许他还不如林锦堂。   虽然林锦堂去年续了弦,但是偶尔见了面,叫他爹叫得最亲热。   她端端坐了一边,他不开口,她便也不说话。   马车一动,顾瑾才是抬了眼帘:“今朝,你要干什么去,迟些再去,今日林侍郎登门之事,皇上已是知道了,你身为他亲封的公主,必定要过问你的亲事,是以先与为父进宫面圣,其他的事,回来再说。”   顾今朝不由暗暗叫苦,这两年,皇帝为报那一恩,可是还了她太多恩。   公主这个名号,她不敢高调,公主府与封地统统劝退了,如今光剩了公主的名头了,因去翰林院修书,也惹了不少非议。   女子参与科考,本就与组训相悖。   朝中大臣为此争吵不休,可皇帝铁了心施行,响应者寥寥无几。   女学当中,寒门女学子多半在家中双亲的规劝之下,断学在成亲之前,高门贵女的,更是听从父亲安排,对新政嗤之以鼻,生怕维持不了几日,日后出丑。   唯有今朝在翰林院当中,还小受欢迎。   皇帝对她倒是疼爱,时不时就让她进宫陪伴姑姑,偶尔皇帝有空他就安排让今朝与他们同吃同住,时间长了,她习惯了些,便没那么拘谨了。   但是不拘谨不等于喜欢进宫,顾今朝一听顾瑾说要进宫,心里着急。   她还记挂着谢聿,如何能安心进宫。   看着顾瑾,不由扁嘴,就连发出的声音都奇怪了些,对着顾瑾可是第一次撒娇:“爹~我不想进宫,我早就跟皇上说过了呀,我的婚事还不急,以后看缘分的,我要自己做主的!”   这一声爹叫得顾瑾肝颤 ,他没养过女儿,可不知女儿家嗲起来竟是让人手足无措的,看着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今朝直诶呀着:“你说皇上真的好奇怪啊,当初我救他时候其实就是拖了点时间,可他这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啊,我一下被封什么公主,行走时候身份倒是方便了,可他怎么总是管着我这个那个的……”   顾瑾轻咳一声,低斥了声:“不可诋毁圣上,他自然是为你好的。”   顾今朝直抖着手:“这种好,让人惴惴不安啊!”   顾瑾见她似有所察觉,忙是岔开了话去:“哦,白日里不还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让爹娘给你做主,原来自己早跟皇上说过了要自己做主,那你故意说那些话,就是用来敷衍爹娘的?”   今朝一时失言,多说了一句,没想到被他翻帐了,登时干笑两声:“不是不是,就算我自己做主,也得征求爹娘意见不是?今个这林公子是个误会,我被那媒婆拦住了,随口应的一句,我冤枉啊!”   想到谢聿不知听了多少,心里都要吐血了。   偏偏顾瑾不肯放人:“此事已惊动了皇上,你自己同他说吧!”   真个是没办法了,只得走这么一遭,今朝叹着气,掀开窗帘往外面看,冷风刮过她的脸,这会儿已感觉不到冷了,眼睛往世子府的方向瞥着,当然隔着两条街三条路,什么也看不到。   北风再一吹,还夹杂着几片雪花,顾今朝恹恹地将窗帘放下,回身坐好。   顾瑾瞥着她的眉眼,随口道:“看什么?那是世子府的方向?”   她点头,见他神色略有变,往他身边坐了一坐:“爹,你怎么知道那是世子府的方向,是不是你没事时候也往那个方向多看多想呢?”   没个正经,不过顾瑾瞥了她一眼,却是点头了:“你娘在世子府,为父自然多看多想。”   顾今朝心思顿时被他吸引了过去,她想了下,笑道:“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给你分析下,我阿娘现在是有夫君的人了,你也是有夫人了。这么多年分开之后,再相见时你们两个都没能冲破一切在一起,现在还想着还念着,那原夫人岂不是很可怜?”   不知怎的,顾今朝一撒娇,觉得这女儿竟是亲近许多。   此时也无别人,顾瑾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只道她情窦初开,正对情之一事好奇,心里想教诲一番,借此事规劝规劝:“我同你娘的情意,自然不假,可这么多年分开了以后,就算心里牵挂着彼此,也当知道,有些人只能放在心里,完全不闻不问割舍掉,怎么能做到。但是也只限于放起,正如你所说,她已有夫君,我已有夫人,各自安好才是真的好。”   今朝呆住,顾瑾说这话,正中了她心里。   她与穆二错过之后,也是这般。   再狠的心,也曾千般牵挂,完全不闻不问割舍掉,怎么可能。   她只是将他放起来了,想各自安好才好。   可这样的话,怕是跟谢聿说了,他还是计较。   一下想到自己难处,踌躇许多:“爹,那你牵挂着我娘,回来时候为何要那样成全她?你同原夫人从前是假夫妻,我知道的!”   顾瑾同原夫人这夫妻很是奇怪,过府才知道是假夫妻。   马车一颠簸,顾瑾也生出唏嘘来,他当初回到京中,亲眼看着景岚身穿嫁衣,怎不恼怒。   不过,他蓦地失笑:“今朝,你还不懂,真个心里有她,当然是为了她好,她好才是最好,你娘同我说了,谢晋元守了她太多年,她嫁他才好。”   从前她可没太想过,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突地生出不少新的感悟来。   是了,心里有他,真是他好,才是最好。   这么一想,豁然开朗。   马车直奔着皇宫去了,不知过了多久,黑幕笼罩大地,顾今朝心里已是几个春秋了,才是停车。   顾瑾先行下车,给她掀开车帘,今朝忙是钻了出来。   她身上还披着顾原泓给她穿戴的斗篷,外面有点冷,仔细拢好斗篷了,跟了顾瑾身后。   进宫这条路,这两年不知走了多少次,可每一次都有不同感受,宫门口依然有人等着,这会儿天黑了,刘总管提着灯笼,来回看见她们,忙是上前。   顾瑾只负责送到皇宫宫门前,还不忘仔细叮嘱着:“爹在门口等你,你有什么事就同皇上说,他把你当成亲女一样的,没事,别怕。”   今朝点头,跟了刘总管去。   皇宫当中,其实也有她牵挂的人,姑姑生了小皇子之后,更是常不得见,所以每次见面总是亲昵不够,小皇子乳名九儿,今个来的晚了些,顾今朝是哪个都没见到。   说是九儿受了点风寒,早早睡下了,姑姑在藏经阁为他抄写经书祈福,并不知道她进宫来了。   皇上特意在德轩殿等了她,顾今朝上前去,仍旧同从前一样。   他备了许多她爱吃的糕点,问她在翰林院事宜,问她在顾家事宜,最后问了林侍郎家公子的事,她当然解释了一下,并且再三恳求,自己的婚事想要自己做主。   周帝全然答应下来,想留她多坐一会儿,可惜她心中有事,没有心思与他闲谈。   他从来不勉强她,见她这么如坐针毡的,立即问了她怎么回事,今朝只说一好友才从京外回来,得去给他接风洗尘,她并未说名道姓,不过周帝似是了然,即刻让刘总管送了她出来。   出了宫了,依旧是同顾瑾回还。   今朝仍旧是那般说辞,说要给谢聿接风洗尘,让他送自己去世子府。   顾瑾应了,当即让车夫先送她过去,不曾想父女二人到了世子府,谢晋元夫妻连同谢聿都不在,问了才知道,说是徐老太医没了,都去徐家了。   今朝心里咯噔一下,这两年,景岚常去徐家,虽然名目上没有相认,但已缓和不少。   徐老太医没了,按着说一定是有人去顾家给她送信了,不过是没有接到,她忙叫车夫又奔了徐家去,一路疾驰,顾瑾还劝着她,说到了景岚面前,千万要劝着她些,毕竟老太医那么大岁数已是高寿,别太伤心了。   她口中应下了,心里莫名地慌张。   到了徐家门前,顾瑾连同今朝一起下车,才一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   跟着小厮到了灵堂去,景岚看见今朝,亲自拿了麻衣来给她穿上,牵着她的手往屋里的灵床去了。   暗夜当中,白灯惨惨,景岚双眼红肿,嗓子都哑了:“今朝,今个娘是不能再瞒你了,其实谢聿是为娘亲生的儿子,从今往后,他就是你亲哥哥……”   这句话还是入了耳了,就这么走在阿娘的身后,有雪花落在顾今朝的眼帘上,冰冰的凉。   进了屋里,一眼瞥见谢聿一身孝衣跪在灵床前面。   今朝定定看着他,强忍泪意,应了阿娘一声:“嗯,我知道了。”   景岚拉着她上前行跪礼,一起跪了灵床前面。   谢聿听着脚步声,侧目,景岚在他身侧,也牵了他的手,她一手握紧了一个,左右都看了看,又是含泪:“你们两个都是为娘亲生,以后一定要相亲相爱,兄妹手足,都连着阿娘的心,万万不可辜负。”   她左右都轻扯了下,今朝回眸,正对上谢聿的眼。   四目相对,有一行泪从他眼中滑落,看着那一滴泪珠,顾今朝心如刀绞,一下泪目。   很快,外面有人来找,景岚抹了把泪赶紧去外面张罗事去了,谢聿未动,光只是回眸,定定看着今朝,她双手撑着地面,向他跪行两步,与他紧紧挨了一起。   左右无人,麻衣袖宽,她碰了他的袖子,伸手过去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他指尖冰凉,她手也凉。   才一碰到,两只手就握在了一起。 第130章 谢小聿啊   谢聿跪得笔直, 今朝胸腔当中的那颗心, 被绞得支离破碎。   徐老太医死了,伴随着他的离世, 那个秘密可能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了。   这两年, 顾今朝无数次想过要问阿娘,问问她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她模样同姑姑那般相像, 她甚至能在顾瑾脸上看见自己相似的眉眼,她是顾家人这无需质疑。   但是她同顾瑾没有太多的亲情,对景岚的依赖本是天生。   十几年了,若是问了她, 发现是误会才好, 如果不是误会, 是徐老太医说的是真的, 那么她的人生还有什么。从小就是流水的爹爹, 铁打的亲娘,她从来最是喜欢最是爱的阿娘,如果不是她阿娘, 她不能想象她会怎么样。   是以,到头来,她也未再问过,也未来找过徐太医。   夸大的袖子下面, 两只手握在一起, 片刻之后, 门口有脚步声传过来,今朝下意识放手,可谢聿紧紧抓着她手,挣扎两下都没有挣脱。   幸好脚步声到了门前又停住了,她才松了口气,门口又有动静,惊得她狠狠抽出手来,回头看看,门口还是没有人进来。   但是总觉得曾有人来过,她看了又看。   谢聿没有回头:“那么害怕吗?”   今朝长长出了这口气:“当然害怕,现在我们不顾伦常,其实是不对的。”   她话音才落,他已是转过身来,目光灼灼:“此话何意?”   他眼中全是隐忍的怒意,她不由别开了眼去:“我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你看我今年就有人提及婚事了,你比我还大,只怕等不了两年就该成亲了。”   说着,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旁边跪了跪。   才一动,谢聿一把拉住她手腕,他紧紧钳住她手腕,眸色微红:“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他何曾这般脆弱,今个这样的日子,只怕是他不愿经受的。   景岚在名分上已是他的母亲,认不认都一样的,但是徐老医一去,景岚回归徐宜宁身份,那么他便是她亲生儿子,与她从身份上,又从继兄变成了亲兄。   今朝定定看着他,在心中翻滚着的话,怎能再说出口去?   心疼他还来不及,是以沉默不言。   谢聿见她不语,不减半分怒容:“顾今朝,我瞧着你对穆庭宇,也就那样,当初喜欢得不得了,结果还是轻拿轻放,你从前在你阿娘那说了他多少好话,如今在我这都是一样的,你何时心中有的我?是我强按着你来的,所以你怕我,穆二尚且那般,更何况是我,现下刚好伦常还在,你可有了理由,想就此也放下我,是也不是?”   他白日里见了穆庭宇,只觉那少年这两年越发的沉稳了,她们两个一起去吃了酒,这是他回来了,若是未归,还指不定发生什么事。   向来多疑又敏感,又什么林侍郎家的林公子,还有个新哥哥,谢聿一口老醋还在胸中,恼怒无处发泄,又赶上景岚认子,此时五脏六腑当中,都是说不出的怒意。   他一脸戾色,今朝怔住。   她是这样的性子,穆二时候全心全意,所以离开时候才了无遗憾。   在一块时候,好好对待,不在一起了,才不会后悔。   轻拿轻放,仔细想了一下,心中微痛。   可光是看着谢聿,她就够痛了,从前在穆二身上得来的伤感,早已消失殆尽,她说不出的疼,挣了两下挣不脱他手,只是摇头:“不是那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聿如何能忍,更是低眸:“顾今朝,本世子向来视那些伦常道德为粪土,亲生又如何,我早说了,你不必担心我的婚事,没有的事,你只管住你自己,若敢朝三暮四,定不饶你!”   每次都是这么说,定不饶她。   可她怕他吃醋,并不是怕他将她怎样,只不过是怕他伤心。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都不是同他吵架的时候,今朝定定看着他,只能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你别胡思乱想,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没有……”   正说着话,脚步声又往屋里来了,一个小丫鬟就站在门口,叫了她一声:“公主,小姐叫你过去一下 。”   这是在徐家,她口中的小姐,那就是阿娘了。   今朝应了声,连忙爬起。   那丫鬟一直在门口等着她,她也不好再同谢聿说什么 ,只是起身的时候在他肩头按了一按,才是站起。   跟着丫鬟出了屋里,外面还有哭声,问了才知道是徐淑宁回来了,这会儿疯疯癫癫在灵堂闹着,不许抬棺入内,她听着动静多看了两眼,走了几步,再一回头之前那个丫鬟不见了。   不知阿娘在哪里找她,顾今朝四下张望,刚要往灵堂去,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   她一回头,顿时愣住。   谢晋元对她轻招手,示意她跟着他去,莫名的,她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转身往书房走去,她就跟了他的身后。   厢房开着门,谢晋元先行走了进去,顾今朝随后走进,回手关上了房门。   谢晋元站了书架旁边,一手还扶着桌子,回眸间神色已变:“今朝,白日里,你阿娘同我说,你心里有了人,她说是中郎府穆家那二小子,怎个到了晚上……到了晚上……你刚才同聿儿说什么话,他又同你说的什么话?你们可是兄妹,你们……你们这是大逆不道啊!”   原来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人来过。   而且那个人还不是别人,今朝看着谢晋元,知道瞒不过去了,这就跪了下来。   她低着眉眼,不知该如何作答。   谢晋元当即弯腰,伸手来扶:“孩子,你起来说话,都是一家人,此事你阿娘还不知道,万万不能让她知道,她因着徐老太医已够伤心的了,若是让她跟着你们再费神,只怕她受不住了。”   今朝不肯起身,只低着头:“谢爹爹,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同谢聿好上时候,你和我阿娘还未成亲,那时我是儿郎装扮,没想过换回女儿身份,想你们成亲就成亲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谁想到又变成了亲生的兄妹,我……我知道现在很不对……”   谢晋元本来是要进来看看灵床旁的火盆可添了火,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他顿足停了下,不想就这么一停,竟是刚好听个正着!   他到现在还难以置信,听着今朝这么一说,更是目光沉沉,好半晌才开口:“即便我不同你阿娘在一起,没有成婚,也改变不了你和谢聿是亲生兄妹的事实。今朝,你们不能在一起,此事瞒不了多久,迟早会被世人发现,且不说世间不容,道德伦常不许,你阿娘可受得了你们这样?只怕她想到谢聿身世,就要愧疚一辈子了……”   前面的话都曾想过,只最后一句,犹如利剑穿胸而过。   是了,景岚若是得知她同谢聿在一起,只怕要心生愧疚,今生今世母子情,母女情,这辈子再回不去从前了。   她怔住,双手拄地,想到此处心如刀绞。   谢晋元见她沉默,叹了口气,往外走去:“难为你了,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同聿儿说……”   才走过今朝的身边,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顾今朝两手都抓在了一起,紧紧抓住了那一丁点袖口,就像是抓到了仅剩的勇气。   想到谢聿,眼眶当中就盛满了泪水,抬起脸来,狠狠扬着,才不叫泪珠掉落:“别,别去,他心里不知怎么难受,别去同他说,这件事也不要让阿娘知道,就让我悄悄地办,悄悄地结束掉……”   谢晋元蓦地回眸:“孩子……”   今朝睁大眼睛,可还是盛不住泪水,滚滚泪珠从脸边滑落,她还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没事,我没事,只不过,得过去这两天,等他不那么难受了,我一定,一定亲手斩断与他的羁绊。”   这样的孩子,他还能说什么,谢晋元也是红了眼眶:“嗯。”   顾今朝见他应了,才是放手。   她还僵着身子,低头告退,慢慢走出了书房。   院中灵堂已搭建好了,徐淑宁被人扶了灵床前,她又是一直哭,不断有丫鬟小厮来回走动,只不见谢聿的身影,今朝在眼上抹了一把,抬头看着夜空。   外面天寒地冻,她走了高墙下面暗处站着,两手冰凉。   不多一会儿,谢聿自院中走过,今朝弯腰捡了一块石头往他前面扔了过去,他立即察觉,往这边看了一眼,转身奔着高墙下面来了。   几步到了面前,暗夜当中,二人都看着彼此。   左右无人,谢聿低眸:“你在这干什么?”   今朝搓着手:“好冷。”   他握住她两手,不由皱眉:“这么冷的天气,不要出来了,你寻个空屋暖暖,现在不用送孝,没你的事。”   她挣了他手,顺着他的衣领,将两手都覆了他的颈间。   虽是凉,他却未动:“怎么了?这会儿不怕被人看见了?”   掌心下面,是他温热的体温,给她暖着手,就连语调都是那般温柔,明明是个那般骄傲的人,明明是那样个目空一切的,却将她放在了心尖尖上。   今生今世,只怕不会再有比他更疼的情缘。   顾今朝脑海当中,不由想起那些只言片语来。   “顾小朝出生在一个山头上面,她家祖祖辈辈都是山匪,等她长大了,她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女匪,可她不喜欢劫财,光喜欢劫色,有一天呀,山下一行人经过,她打马而过,老远看见一个公子长得如花似玉,哒哒哒哒哒哒就冲了过来,拦住了他。公子长得美,顾小朝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谢小聿……”   “如花似玉谢小聿?”   “没错,谢小聿如花似玉,顾小朝一派风流,走了他面前,就跟他说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你得留下来!”   “若是不留呢?”   “嘿嘿,由不得你,谢小聿,只要你走过顾小朝门前路,那你就是他的人了!”   ……   “你可要知道,沾了本世子,可就碰不得别人了……”   “真奇怪,我突然觉得,这个世子呀,我好喜欢他。”   多少回忆在脑中闪过,眼中泪意又起,顾今朝突然叫了谢聿一声:“谢小聿?”   他嗯了声,才是低头,她已是紧紧抱住了他。 第131章 峰回路转   晨风吹过脸边, 真是个冷。   徐老太医丧事一过, 已近年关,顾今朝才在翰林院出来, 拿着令牌又往书院来, 黄大人让她去藏书阁借一本外朝古□□,她不得不走这一趟。   巧的是遇着秦凤祤了,刚好与他一起。   马车停了书院门口, 今朝下车,叮嘱车夫等她一等,秦凤祤随后下车,二人并肩而行, 走进了书院来。   早上学子们还不多, 先同君子堂的夫子打了招呼, 直奔藏书阁。   秦凤祤进了内阁之后, 秦家恢复不少声望, 就连秦湘玉也深受太子青睐,不顾长公主反对,与之定下了婚事, 东宫这一举动,可是让人瞩目。   一时间,国公府荣盛起来。   天冷,顾今朝一身暗纹官服, 身披套系斗篷, 脚步不快。   她进了翰林院之后, 皇帝颇为重视,还特地为她量身做了官服,与别个不同。她穿着习惯了,外人看着竟觉与别个女子不同,多有赞誉。   秦凤祤许久未见过她了,自然记挂:“徐老太医走了之后,能有些日子没看见你了,你都忙什么了,在翰林院修书?”   今朝勾唇笑笑,摇头:“丢了样东西,心情不好病了一场,这几天谁也没见,一直请了假在家中休养身体,今个才出来就让大哥你抓住了。”   秦凤祤低眸瞥着她:“昨日遇着世子,还说起你,我看他脸色也不大好,你们两个是难兄难弟么?”   常常与她一起,言语间都喜欢说笑了,今朝听见,却是苦笑。   她与谢聿之间,当真难兄难弟。   这么些日子,她再未去见他,回到府上烧了两日躺了好几天,阿娘都来探望她几回了,她硬是忍住了,没有再去世子府。   万万不能让阿娘知道,错开那几伤心日,也该做个了断了。   低着眉眼,与秦凤祤并肩,不愿说起谢聿,便岔开了话题:“凤崚哥哥呢,有几日没瞧见他了。”   秦凤祤想起弟弟,也是头疼:“他同湘玉去了赵小姐府上,这两日孙家来闹过两次,都让他打发了,我看他有点别的心思,现在一天到晚看不着他人影。”   孙家又来人闹了?   今朝顿恼:“我这两日也没顾得上,穆二不是看着呢么,怎么还让孙家人闹到家里去了?”   秦凤祤回眸:“你真是病糊涂了,穆家大公子的祭日,穆家二公子不在京中,临走之前托了人来,让帮着看顾些许,想是赶上你病着,就没同你说。”   她病在府上时候,穆二的确来过,不过当时她烧得厉害,迷迷糊糊好像是他来了床前,没说什么就走了。   现在想来,应当是那两日。   今朝一脸病色,还未痊愈,听着赵玘家又有事了,光是怒:“明个我把赵玘接我府上去,我看谁敢不要命了再闹腾她来!”   将秦凤祤刚才的话细想了一想,又是拍手:“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该不是秦凤崚对赵玘有什么意思吧?”   秦凤祤低眉便笑,轻点着头:“我看着是,很是上心。”   因着今朝的关系,秦湘玉同赵玘成了好友。   二人都有那桃花首饰,常说是缘分,连带着秦凤崚也熟悉了起来,只不过他嘴巴坏,常惹赵玘恼怒,后来她嫁人,他倒是沉寂了不少日子。   走到藏书阁楼下,顾今朝不由失笑:“谁能想到呢,都是缘分。”   才要上楼,从楼上掉落一物,啪嗒砸在了她的脚尖上面。   是一个帕子包着的东西,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砸在脚上有点疼,今朝抬头,藏书阁楼上站着一人,他一身白衣,脸色却比雪衣还白。盛世美颜,此时那双漆黑的眸子正盯着她,脸色阴晴不定的,看不真切。   她笑意顿失,弯腰将那帕子捡了起来。   其中包着的,是一块甜糕。   秦凤祤在她身侧,也扬起脸来,谢聿低眸瞥着他,淡淡道:“师兄身在内阁,理当公务繁忙,怎的得空来了藏书阁?”   秦凤祤见他脸色,便知一二:“刚好遇见,送了今朝过来。”   顾今朝抖落甜糕,拿了帕子走进藏书阁,他随后走进。   二人上楼,谢聿还站在窗前,大冷的天,他开着窗,身上只穿着单衣,身边的矮桌上,甜糕已不知摆了多久,凉透了。   今朝没忍住,上前一步:“怎不多穿点,大冷的天,开着窗站在风口干什么?”   谢聿回身站了矮桌边上,一伸手在盘子旁边拿起了本书来,对着她晃了晃:“来找这个?”   她定睛一看,顿时明白过来,黄大人这是故意支了她过来。   回眸再看向秦凤祤时候,就有些歉意了。   秦凤祤自然是不以为意:“正好来了藏书阁,我找点东西,你稍等我一等。”   那边的目光都要下刀子了,今朝点头,硬着头皮朝着谢聿走了过去,他脸色也白,带着些许的病色,她上前关上了窗,回身站了他面前。   这几天想好的说辞一下忘个精光,就这么看着他,伸手解下了斗篷,翘脚这就披了他的身上。   系着带着呢,他伸手将她手握住:“没空回世子府,倒是有空与人在这结伴说笑?”   他声音不大不小,今朝回头看了一眼,伸手将他唇捂住了。   她口中低声提醒着他:“你小点声,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办!”   谢聿垂眸,目光更沉。   片刻之后,秦凤祤果然从里面走出,顾今朝忙是退后一步,拿起了矮桌上的书来:“多谢哥哥帮我,倒是省得我去找了。”   谢聿身上还披着她的斗篷,秦凤祤又不瞎,当然看见了。   目光在那斗篷上一扫而过,他更是侧立一旁:“今朝,该是走了。”   今朝当着他的面,不好说什么,只得转身:“嗯,走吧。”   谢聿目光沉沉,未发一语。   是在安静得诡异,顾今朝要下楼时,回头一瞥,谢聿已是背了过去,又站了窗前。   她低眸下楼,到了楼下又忍不住抬头,可窗前已是无人了。   自她们走了之后,谢聿才是下楼。   侍卫队从暗处走出来,何老五伴了他身侧,一行人随后离开了书院。   徐老太医过世之后,徐淑宁是真的疯了。   景岚顾着老太医最后的这点情分,跟容华说了,得了皇命将人留在徐家照看,一日当中,几个丫鬟婆子不离她左右,真个变回了徐家小姐的模样。   勉强撑了两日,谢聿回府当中越发的沉寂寡言,那边顾今朝随后就病了。   景岚奔走在世子府和顾府之间,没两日,身上不爽利,今早上还吐了些东西,谢晋元可是又惊又喜,猜着说是可能有喜了,赶紧让人请了大夫来。   这么一折腾,世子府上下都知道了。   谢聿自然也知道了,这几日不见今朝,从中察觉出不少异样来。   先是顾今朝称病不回,后是谢晋元让媒婆登门,要给谢聿说亲,父子之间,心都系着一样的情,虽然不说,但从平时言谈之间,也能品出一二。   谢聿一颗玲珑心,再三试探,果然今朝躲着他了。   今日藏书阁一见,她目光离不开他身上,但人却疏远不少,更是证实了心中所想。   再回世子府时,大夫已是走了,谢晋元一改早上喜气,神色冷峻,听着丫鬟说,还跟人说了,先给他定下亲事,之后可能会带着景岚暂时回封地。   这小丫鬟说不出个别的来,谢聿沉吟片刻,让她下去。   他先到后院探过景岚,谢晋元仔细陪护在床,两个人眼睛都有点红,不知怎的,谢聿上前问过,也未说实话,他随后退出,心中便有了计量。   回到前堂,叫来何老五仔细叮嘱几句,让他去迎那给景岚看病的大夫,问出底细,又叫了人盯着顾今朝的动静,才是沉下心来。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何老五还未回来,东宫先是来人了。   还用了暗语,让他即刻进东宫。   等不得何老五回来了,谢聿即刻动身,从世子府往东宫去,到了长巷口,真是与秦凤祤不期而遇,二人下车,站了一站。   东宫自有人来接,秦凤祤让谢聿先进,谢聿等了他并肩而行。   走进东宫,上了长廊了,谢聿才是回眸:“师兄,今朝你碰不得。”   这话说得很谢聿,秦凤祤轻笑出声:“为什么?”   简单意骇,谢聿道:“我举你进内阁,推你上首辅,你为今朝兄长,来日为她留条后路。”   国公府当然要重振门楣,秦凤祤轻点着头,算是应下。   随着来迎的小太监走进前殿,太子李煜正在殿前坐着,纷纷上前见礼,三人坐了一处,面前的矮桌上摆着一封密信,李煜伸手拿起,对着二人勾起浅浅的笑意。   “瞧瞧我找到了什么,我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可并不是我父皇,眼下虽没有传国玉玺,但是就凭这些,也能与他周旋了,母后同太后那里还需要再试探一二,先让这个父皇同云贵妃快活几日,悄悄调动大军围城,此事不能出半分差错。”   秦凤祤不明所以,只是抬眸:“殿下万不可冒险,此事还不能定论。”   知道底细的,只有他们三人,李煜也不瞒着:“现已查清,如今的云贵妃,也就是淮地顾家之女,现在云贵妃独宠后宫,你们可知原由?”   提及顾家女了,他又看向谢聿:“当年皇叔曾与她在当地拜堂,太后寻他回来之后,当年的云贵妃产下了一个孩子,此子后来下落不明……”   话还未说完,谢聿指尖一动,手边的茶碗一下碰到了去。 第132章 冬日夜宵   太子对皇帝的怀疑, 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如今密报从各地传过来, 星星点点, 蛛丝马迹当中,竟能瞥见一二。去年时候, 周帝曾说过,一旦过了年关, 就会让太子代理朝政。此时小皇子一日日长大,太子自然留有后手准备。   如果周帝有心培养太子, 顺位储君, 那么天下太平。   可一旦有了变故,那么京中怕是要起风云了。   做好调度密令, 回到世子府, 时候都不早了。   谢聿脸色冷凝, 不知怎的, 听见云贵妃产生子, 心中竟是察觉出来一点异样来,洗漱一番,何老五匆忙过来, 将丫鬟撵了出去。   谢聿一身中衣,站了屏风后面, 旁边挂着今朝的斗篷, 上面还有淡淡的香味, 那是她的味道, 仔细将细带整理好,人就到了身后。   谢聿回身,走了桌边倒茶:“怎么回事,那老大夫可说了缘由?”   何老五先是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才是开口:“据老大夫说,夫人并非有孕,只是普通脾胃病症,调理调理就好了,而且……”   他顿了一顿,谢聿略有不耐:“而且什么?”   何老五叹了口气,接了下去:“而且他说,夫人这身子不能再有孕了,说是当年产子之后伤着了。”   谢聿手一顿,拿起茶碗来:“生了顾今朝之后,就不能有了?怪不得她在林家多年无子。”   何老五仔细瞥着他,神色复杂:“这大夫同徐老太医有些交情的,他与夫人闲谈当中,得知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说那时候伤了宫里。”   才抿了口茶,谢聿回眸:“二十年前?你确定是二十年前?”   何老五点着头:“再三确认过了,景夫人当时亲口说的。”   谢聿一手按在桌面,茶碗随便一放,碰到手了立即翻倒,他突然将关键事情串联了起来,云贵妃当年产子,那孩子不知所踪,所有人都以为是夭折了,她才疯了一阵子,却没想到,她就在眼前!   二十年前,景岚生下的孩子是他,那么今朝不可能是她亲生!   她长得像容华,原来以为是姑侄相像并未多想,此时再将先太子的事情穿插其中,就更说的通了,顾今朝猎场救驾,随后被封为长乐公主,只待查证,她根本就不是景岚所生,那么他们两个,又是不同。   谢聿回身坐下,低头沉吟片刻,才是抬头:“此事还需查证,顾今朝若是真公主,那皇上定不会放任不管,眼下太子为求自保已有所部署,自古以来忠君之道为上,五叔,你且帮我做一件事,此事非同小可,需得你亲自出手,万万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说着对他低声嘱咐一番,何老五点头应下,这就去了。   小丫鬟回来给他铺床,谢聿才要睡下,房门一动,谢晋元从外面走了进来,父子相见,各有心事。   摆手将丫鬟再次摒退下去,谢聿穿上外衫,请父亲坐。   谢晋元回身坐下,脸色冷峻:“去了东宫了?”   谢聿点头,坦然道:“是,太子传我同师兄过去,商议春祭的事。”   每年开春都要春祭,以此为借口再好不过,谢晋元目光沉沉,自然心有所念:“聿儿,皇位只会是太子的,皇上不会传位与别人,劝着些太子,莫让他做无用功。”   谢聿坐了另外一侧,并不以为意:“父亲说笑了,储君之位乃是宫里的事,儿身为臣子,唯有忠君。”   谢晋元嗯了声:“想带你娘回封地,但是她这边事情太多走不开,一打老太医去了,她身子一直都不大好,你得空就去看看她,好生安慰安慰她才是。”   谢聿点头:“那是当然。”   谢晋元踌躇片刻,又道:“这两日可见着今朝了?她有几日没回了。”   谢聿说并没有,谢晋元神色复杂:“你也二十了,在下次离京之前把婚事定下来吧,长公主有意将卫敏许配给你,你衡量衡量。”   这两日紧着张罗着他的婚事,谢聿怎不知他的良苦用心。   不过,若是别人,或许他还能耐着性子婉拒,一听是长公主,顿时扬眉:“父王何时也对长公主有所顾忌了,这些年来皇上逐渐架空了朝中她方权贵,长公主已是有名无实,当然了,即便是长公主身在高位时,我也不屑联姻。晋王府是父王为皇上冲锋陷阵而来,当年父王都没娶长公主,如今儿子自然也不能娶她的女儿。”   谢晋元闻言当真是哭笑不得:“此事不得乱传,让你阿娘知道了,怕是要多心。”   当年尚公主的人的确不少,谢晋元也是少年得志,长公主有投枝之意,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在谢聿小的时候喝醉酒曾失言说过,细情别人自然不得知的。   谢聿又道:“至于别人,也不想定下,心中有人,不能移志。”   他自己就是个情种,他儿子也是情种,谢晋元如何不知这种情意,只不过,他还是不能放任:“如果你不能移志的人,是顾今朝的话,那为父不能不管,你们行兄妹之礼,为世人所不容。”   谢聿闻言不以为意,只是扬眉:“我同今朝一起,关世人何事!”   谢晋元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一早上以为景岚有了身孕,高兴得不行,不想等大夫来了,被泼了一盆冷水,说并不是孕事,只是平常脾胃病症。不光如此,他还说景岚七宫已伤,不能有孕了,他闻言大怒,还是景岚拉住了他,说是二十年前,的确是产子时候伤到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也曾尝试调理身子,可始终没有奇迹出现。   送走了大夫,他再回来照顾妻子,不经意间想起她说的话,心中颤了又颤。   回到景岚身边时候,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她,本就是失言,景岚如今与他同心,没瞒着他,将这些事都告诉了他,夫妻一心,回想过往,当年因为这个孩子,还曾错过。如今想起来谢晋元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想着景岚被人所害,如今已不能再有孩子,更是心疼她了。   可心疼了妻子,回头又心疼起儿子来了 。   他此生为情所困,没想到到了儿子这里,还是为情所困。   顾今朝与谢聿分明不是兄妹,却仍受伦理所困,见谢聿仍旧执迷不悟,有心怒斥一番,可他为人父,感同身受,此时知道真相了,再说不出口。   稍坐片刻,他劝慰不动,到底还是拂袖而去。   谢聿本要歇下,这会儿却毫无困意,在窗前站了一站,心中莫名的不安。   小丫鬟重新进屋,问他可要歇下,他穿戴整齐,才要回身,外面又有脚步声了,一个小厮匆匆走进,到了谢聿面前,急急欠身:“今朝公主晚上被人拉了天香楼去了,这会好像醉了,大家起着哄,说是要给她在楼里包个小倌呢!”   谢聿闻言回眸:“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天香楼中,酒过三巡。   顾今朝从翰林院一回来,就被卫渊堵住了,这个楚国的王质子在京中出了名的贪玩好乐,他是真贪玩好乐也好,是假的也罢,今朝都无意深交。   但是自从她有了个什么公主身份,卫渊的态度有些微妙。   谢聿常不在京中,他便时不时的来寻她,巧着赶上了她心烦,便应了他一同来吃酒,平时她也注重着些,从不单独与他出去,这回也一样,卫渊只好又叫了几个同窗一起。   这便又来到天香楼吃酒,酒色微醺,不知是谁提起了林侍郎家的公子,直追问今朝这婚事怎么回事,还有人自荐枕席,哄笑连连。   顾今朝知道自己现在受人瞩目,因着皇帝的原因,她的婚事也被人惦记,不过她烦恼不在此处,她婉拒了些,只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愿成婚,既应承了公主身份,说不定日后要养些个美少年什么的。   本来就是玩笑话,可有人当了真,卫渊在旁笑闹不已,也说出些银钱在天香楼里寻个干净的小倌给她,酒劲上来了,同窗们连连起哄,还有人真个叫了鸨妈妈来。   天香楼里不光有女人,还有小倌专供人玩乐。   今朝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她心里烦闷,喝了不少的酒,借着酒意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妙计,横竖自己不打算成婚,那还想和谢聿断了他的念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主动放弃。   若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不管她找了谁做障眼,只怕谢聿都不会善罢甘休,还得连累人家,若是楼里的小倌就好办多了,名声一出去,就连上门求亲的人都得大退一大票。   虽说这法子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么一想立即来了兴致,让鸨妈妈叫了几个少年过来。   可是惊到卫渊了,直拉着她:“这可使不得,玩笑罢了!”   今朝才不理会,一把将他推开,真个站了起来,她今日已不知喝了多少酒了,天香楼里的酒中自然是有些东西的,吃得少不防备,多了心神荡漾,飘飘欲仙。   十几个少年一字排开,顾今朝来回走过,随手指了一个,让准备客房。   鸨妈妈可是笑得合不拢嘴,赶紧让人将少年带了下去,今朝将身上锦袋解下了来,一把扔了卫渊怀里,摆手与他作别,还说着什么明个见什么的。   卫渊暗暗叫苦,心里急得不行,也不知去世子府报信的人回来没有,赶紧又拉住了今朝,想要拖延几分,旁边同窗纷纷告辞,生怕受此牵连。   可惜顾今朝主意已定,推了卫渊转身就走。   小丫鬟在前面带着路,今朝一手扶着长廊上面的横杆,脚步也快。   她不喜欢矫情,也不喜欢纠缠不清,不喜欢磨磨蹭蹭,也不喜欢犹犹豫豫,当断不断,只能让人更加痛苦,狠下心来了,过了今晚,明天就轻松了。   小丫鬟将她带到门前,还体贴地帮她开了门,顾今朝大步走进,反手关门。   屋里竟是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顾今朝揉了下眼睛,慢慢适应了暗黑,朦朦胧胧看见桌边坐着个人,看着身形倒是高挑,不过她没太在意,只是叹了口气:“怎么不点灯,不过这样也好,省的见面尴尬。”   她摸黑往里走了走,径自走了床边坐下,随后又是躺倒。   软褥当中,还带着令人舒心的香味,自言自语道:“怪不得都说青楼里都是温柔乡,也真是香,闻起来就想睡不想走了呢!”   桌边的人没有动,今朝才想起还有个人在一边坐着,翻了个身侧卧着,半阖着眼,有点困了:“你也别害怕,别多想,我可不能把你怎么样,也不能和你怎么样,今晚上你一边坐一夜,就算苦了你了。明个给你些银钱,是去是留随你的意,就算我报了你的恩。好了,我要睡了,你可千万别过来,我会杀人的。”   桌边人听了,没有言语。   今朝本就醉了,此时更是半梦半醒的,屋里一安静下来,她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没有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只不过,片刻之后,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寂静的夜里,天香楼本不该如此安静,安静得诡异,她仔细辨别,浅浅的呼吸声,除了她的,这屋里还有第三人,慢慢坐了起来,顾今朝一手轻抚在了匕首上面。   适应了屋里的漆黑,左右细看,才看见角落里还有个瑟瑟发抖的人影,少年被人捆了手脚,嘴里也塞着东西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影影绰绰才看见个影儿,桌边的人已奔着床边走了过来。   这人影越到跟前,越是熟悉,今朝手中的匕首一下滑落,她撑着双臂坐在床边,怔怔看着他奔着自己走来,不由惊呼出声:“谢……”   话未说完,人已将她扑倒。 第133章 良宵苦短   一同滚落软褥当中, 顾今朝被人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她口中的聿字还未说出口, 双唇已被堵住了, 他怒意滔天,更像是惩罚她, 片刻放过她唇,低头恨恨看着她, 是怒不可遏。   “顾今朝,你好大的胆子!”   别管主意多正, 一看见人了, 她立即就怂了。   暗夜当中,依稀还能看清他的面目, 顾今朝惊出一身冷汗, 酒醒了大半, 她想动也动不了, 光只看着他, 脑子当中想了好几天的说辞,一下子全忘个精光。   她这会儿唯一想的,就是幸好没进门就扑, 幸好没真的去抱什么小倌,幸好……   谢聿倒是将她看透, 低眸盯着她眉眼:“你是不是打算, 今天晚上在天香楼过一宿, 明天趁着我恼怒就和我断了干净, 嗯?是也不是?”   今朝:“呃……”   谢聿一字一句道:“是也不是?”   她干脆点头:“是。”   他恼怒之余,手里不知碰到了什么,随手抓起来狠狠扔了出去,角落里的那少年立即呜呜出声,他在天香楼已有些时日,深知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有些事情是不能听的,是以想离开。   他一发出声音,谢聿果然回头。   大步下了床,先到桌上点了灯火,他亲自拿了烛台,回头瞥见今朝坐了起来,到角落里一把将少年拉了起来。   扯落他口中软布,拿着匕首斩断麻绳,往前一推,将人推了今朝面前来。   顾今朝下意识往床里躲了一躲:“你和我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你快放了人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谢聿目光沉沉,侧立一旁。   他一身白衣,却是一脸戾色:“怎个与他无关?不是你中意的小倌吗?”   说着,匕首还在少年的下颌垫了一垫:“仔细看看,他长得还很清秀,你是中意他眼睛了,还是鼻子?嗯?现在你告诉我,你中意他哪里了?”   那匕首锋利无比,今朝忙是上前,跪行到床边上来了,急急道:“我连看都没看,随便指的,就是你不来,也没打算怎么样,你快放了他,今个是我不对,别累及别个!”   此话不假,当时,今朝进门就说了,他脸色稍缓,将烛台放了床边的矮桌上面,看向少年:“可听见了,你应该庆幸她没碰你半分,否则性命不保。算是饶了你,今日这个事若是传出去半分,也当要你的命。”   少年早就吓得腿软了,闻言连忙跪下起誓发愿的。   谢聿头也不回,将匕首重新放入鞘中:“滚!”   他不敢再留,大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连滚带爬地走了。   今朝屈膝,双手环住了膝头,额头抵住了双腿,不由头疼,她是真的头疼了,这天香楼里的烈酒,下肚以后时间长了,让人昏昏然的。   她五脏六腑当中,都火辣辣的,烧得整个人都燥热不安。   原本想得挺好的,在天香楼睡一觉,明天一过,再遇着谢聿多大怒气都能承受,到时一刀两断干净利落,没想到被他当面戳破,她心肠软,这会儿说不出那些话来,真个是不知如何是好。   正是懊恼,只听啪嗒一声,今朝茫然抬头,却是吓了一跳。   谢聿解开了幔帐的扣子,随后将幔帐在背后合拢,他紧紧盯着她的眉眼,伸手解开腰带,正在宽衣!   顾今朝吓得不轻,一下站了起来:“诶诶诶,你有话好好说,你脱衣服干什么?别脱别脱,我知道你生气……可生气不能解决问题,别别脱了!”   她上前两步,一把拢住他衣衫,不叫他再脱。   谢聿眉宇之间,还有怒色:“我脱怎么了?你来天香楼,不就打的这个主意吗?这些日子,你躲着不回世子府,不也是想与我了断吗?来,我亲自与你了断。”   说着挣开她手,脱了外衫,狠狠摔了旁边。   今朝可真是吓得不轻,她从小就是男儿作风,喜欢谁也都愿意哄着,见他恼怒差点上前认错,可想起谢晋元那些话来,还觉了断才好,否则伤了阿娘只怕悔恨终身。   后退了些,她别开了眼去:“谢聿,既然今日到此了,那不如就断个干净,是我食言,终究抵不过世俗目光,道德伦常,你我兄妹,还是算了吧。”   谢聿已是脱了鞋去,抬脚上了床。   幔帐将最后的光亮遮掩了些许,天香楼都是纱帘,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调。床上光线稍暗,顾今朝能看清他的脸色,见他欺近,怔住。   谢聿俯身,温热的气息这就到了她的耳边:“我若说,咱们两个当中,有一个并不是亲生的呢,你可信得?”   景岚于她而言,定是最重要的一个人。   他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可即便如此,今朝也是一把将他推开:“你胡说什么!”   谢聿又来解中衣:“外面已是有人守着,天香楼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顾今朝,既然打定主意要与我了断了,不如就亲自断了我这念想,就当今个是最后一晚,明日相见,就当兄妹。”   许是酒意上头,她浑身都燥热得不行,此时谢聿宽衣解带,她光是瞥着就心如捣鼓,动弹不得了。   偏偏他人越发近了,还跪坐了她的面前:“嗯?断还是不断,若想断,今日就当最后一晚,若不想断,即刻与我离开天香楼,你可是想好了。”   他此时并无半分怒意,声音慵懒,带着致命的诱惑。   今朝脸热心跳,可脑子还算清醒:“此话当真?”   谢聿连中衣都脱了去,回身躺倒:“那是自然,过了今晚,再由不得你了。”   这屋里似有淡淡的香味,顾今朝回眸看着他,脑中空白一片:“好,横竖也没有以后了,不如快活一场!”   说着她也伸手解开腰带,只一低头的空,谢聿长臂一伸,已然将她带倒。   她直接枕了软褥当中,随即他便咬住了她的唇瓣。   气息交错,账内香暖。   矮桌上面的烛火不时跳着火花,映着幔帐上的两道影子,纠缠在了一起。   夜色渐浓,**难耐,半夜起了风了,天香楼楼上不知哪个屋的一扇窗被风卷开了,啪啪扇动了好几回,鸨妈妈带着一干人等都被圈禁在楼下不许上楼,世子府的侍卫队尽职守在楼下,寂静的夜里多了不知多少春意。   顾今朝可从未经受过男女之事,当然了,谢聿也没有。   不过这种事情多半都是无师自通的,一个有心占有,一个有心了断,都是狠狠纠缠了的。   这个夜晚若不结束,就好像没个结束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了快天亮时候,才草草擦洗,相拥了一起睡着了。   疼痛当中,带着欢愉,顾今朝初尝情味,真是累到极致。   她只记得最后时候,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他在她耳边说道:“从今往后,你若要能戒了本世子,那便试试看。”   睁开眼睛,屋里还暗着,已是不知睡了多久。   浑身都疼,伸手捶着肩头,坐了起来,才一动两腿都僵疼僵疼的,天香楼里都备有神药,最后的环爱过后,谢聿还给她擦了药,可即便如此,还不敢大动作。   想要下床,动作之间才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已是穿上自己的衣裙。   屋里只有她一个,今朝下了地,忍住疼意,在心里将谢聿骂了好一通,他不知满足,害她累得睡得太沉了!   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才要出去,门口站着的一个丫鬟面露笑意:“公主醒了?现在就要回府的么?奴家可带公主从后门离开。”   想必是谢聿还算够朋友,给她留的后路。   今朝点头,说是要走了,小丫鬟走在前面引路,还特意到旁边屋里拿了一个灯笼,提灯在前:“公主可是昨晚上留宿的,睡了一夜又一日,现下是天才黑,回府之后别惊慌才好。”   这是在干什么?   提醒她?   顾今朝点头:“我竟是睡了这么久了,多谢提点。”   跟着小丫鬟出了天香楼的后门,小丫鬟将灯笼交于她手上,往前一指,那边停着辆马车:“世子让送公主回顾家府上,如此便是别过了。”   竟然还安排了人送她,今朝心中稍安,大步走了过去。   马车已不知停了多久,车夫头上盖着斗笠似是睡着了,她上前轻咳一声,给人惊醒了,忙是下车迎她,恭恭敬敬的。   顾今朝连忙上车,车夫拿了鞭子赶车,奔着顾家行去。   一路上今朝始终记挂着,回到府上时候该怎么说,才能不引人注意,毕竟一夜未归,可她脑子似是不好了,一想点事情,谢聿就自动出现了,昨晚上怎样的纠缠怎么样的水乳交融,当真是挥之不去。   她靠了车壁上哀嚎出声,一直到马车停下,也没想到到底该怎么与人说起。   提着灯笼下车,走进顾家大门,顾今朝才走几步,就遇着往出走的顾原泓了。   一夜未归,夜不归宿,她生怕这样的话在他口中吐出,忙是先打了招呼:“哥哥在是干什么去?天都黑了。”   顾原泓见是她,怔了一怔,停下了脚步来。   他上下瞥着她,神色如常:“不是说要在世子府多住两日么,怎么才住一夜就回来了?”   真是虚惊一场,原来就连这边都有人送信过来了,还是谢聿考虑周全,替她遮掩一二,顾今朝可算是松了口气,抬眼就笑了。   “是,本来打算多住两日,突然想起点事,就回来了……哈,对还有点事记挂,是这样……” 第134章 好哥哥呀   府院当中, 挂上了红灯笼。   过年了, 京中热闹起来了,顾今朝在顾家老老实实窝了好几日, 仔细让来宝留神着世子府的动静, 结果也没有什么事传过来,她刻意躲了两天,后来发现不用躲,谢聿比她还忙, 几乎是想见也见不到。   一时间,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心绪复杂。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 总是想起那日肌肤相亲的时候,他的气息, 他的体温,不敢见他,怕舍不得,一早起来,外面冷气在唇边变成白霜, 今朝呵着手,下了石阶。   来宝同一个小厮一起挂着灯笼,回头见了她,忙是撒手迎了过来:“起来了?到大屋去用饭罢, 夫人特意交代了, 说等你。”   等她, 那多失礼。   顾今朝连忙加快了脚步,往大屋去了。   她一身官服,天生风流,这几日更觉有不一样的风韵。   才一进门,母子都转过头来看着她,人家三口都等了她好一会儿了,今朝连忙上前见礼,顾原泓特意嘱咐了丫鬟们备菜,浅浅目光在今朝身上轻轻扫过,默不作声。   原夫人叫了今朝过去,亲手给她领口处翻了下,仔细看了下,才是满意:“嗯,好了,过了这个年你就十八了,一想到我白捡了个这么大的闺女,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今朝笑笑,挨着她坐下了。   片刻之后,顾瑾父子也坐过来了,丫鬟们开始布菜,就像往常那样吃着早饭,无人说话,今朝心情舒畅,细嚼慢咽,饭后又一同吃了茶。   顾瑾今日不用上朝,原夫人说年前要去庙上还愿,夫妻两个早早走了。   今朝还得去翰林院,可顾原泓有事出门,只得先让他送自己去翰林院一车走了,外面灰蒙蒙的天,连点风丝都没有,这可是稀奇了。   不冷,她也未多想,跟着顾原泓就上了车。   马车驶离,二人相对坐下,都看了彼此一眼。   顾原泓上下打量着她:“连件厚衣都没穿,不冷?”   其实她往常是极其怕冷的,今日上车才想起来,斗篷放在自己房中未带,她见顾原泓急着要走,不愿回去拿了。爹娘都不在跟前,她不用恭敬着他了。   他也没穿厚衣,今朝不以为意:“你不是也没穿?”   不知怎的,其中竟听出些关切的意味来,今朝语气也软了很多:“看外面好像要下雪的样子,下雪天不冷,你想着到时候来接我就好。”   顾原泓别开眼去,神色淡淡的:“想的美。”   他这人吧,其实心挺软的,横竖面前也没别人,今朝就低气些,放柔了些声音:“不下雪还好点,若是真个下雪了,你不去接我我怎么回来?我不管,反正你不来接我,我坐不到车就一直等着你。”   两辆车都出门了,她出行不便是真的。   若是平常,顾原泓非要气得她跳脚才好,今日不知怎的竟是嗯了声,似心不在焉的。   他一直将顾今朝送到了翰林院来才走,今朝一头钻进了翰林院,黄大人见了她越发的客气了,今日修正的史书有几处不严谨的地方,非拉着她探讨了一下,顺带问问她可听说了京中的流言。   有什么流言,顾今朝可是不知,她手里拿着个果儿才咬了一口,黄大人就讲到了她身上。   他偷偷与她说,说现在京中多少人都盯着她的婚事,皇上有意为她招驸马,原本不知皇上如此在意,许多人都是看着皇命行事,如此可是对她十分上心。   不过这几日,不知哪里传出风来,说她心中有人,之所以对婚事不热衷是因为此人求之不得。   百姓当中,爱生流言。   顾今朝不以为意,又咬了一口果子,含糊道:“怎么说的?我能对谁求之不得呀!”   她坐了案前,才打开史书,黄大人在旁幽幽道:“说公主你爱慕世子,因成兄妹求之不得……呢”   一句话未说完,果子已是吐了出来!   顾今朝被果儿呛到,重重咳嗽了起来,黄大人在旁边有心来拍两下子,还不合时宜,他左右看看,翰林院都是男子,更是着急:“公主这是怎么了?呛到了,可需要传太医来?”   今朝站了起来,自己使劲捶着胸口,半晌才摆了摆手:“不……不用。”   她咳了好半天,才顺过嗓子来,脸都咳红了:“黄大人,这是哪里来的果儿,这么能这么酸,可是呛着我了,以后别让人送进来了。”   黄大人当即点头:“既是酸,那就别让人送了。”   今朝顺过这口气了,看了他一眼,十分恳切地:“黄大人,市井传言不可信,这怎么还有这种话传出来,让我阿娘听见了,莫不是要气死了,谣言,谣言不可信,知道的吧?”   黄大人当然点头:“那是当然,公主放心。”   她低头做事,提起了笔来:“既是如此,那还是各司其职吧。”   仿佛刚才被呛到的人不是她一样,动作也快,一脸正色,黄大人不敢再闲聊,也坐了一边去,过了好半晌了,他一头扎进书中去,今朝才是回眸。   她幽怨地瞥着他,懊恼不已。   一日都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流转,今朝低眸,掩去了些许窘意。   日头才偏过,说是外面下大雪了,可以提前离开,同僚们三两结伴走了,黄大人问今朝可要同行,她忙说不用,随即最后走出。天空当中,不知什么时候降了鹅毛大雪。   顾今朝也没打伞,站在翰林院门口,左右看看,并无车马。   之前可是说了,顾原泓会来接她,她来回徘徊,可左顾右盼,也没等到顾原泓,雪花在她鞋边落成了个窝,走动之间,鞋底也湿了。   好冷,她抱了双臂,直跺着脚,不多一会儿,一辆马车从东宫方向驶来,刚好停了她身边。   看那车徽可是眼熟得很,才要细看,车帘一掀,秦凤祤从里面探出身来:“今朝?怎么还没回去?上来吧,送你一程。”   北风卷起了雪花,打在她身上,冰冰的冷。   雪花落了她睫毛上面,见是秦凤祤,她急忙上车:“好啊好啊!”   他还搭了一把手,今朝冻得鼻尖通红,借着他掀起的车帘,一头钻了车厢当中去,只不过才一进去,忙是扶住了车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谢聿在最里侧歪着,他可穿着厚衣,全身裹着斗篷当中,就那么靠着车壁,半阖着眼,似在睡梦当中。   他腿上还盖着毯子,神色疲惫,对她的到来似毫无察觉。   秦凤祤放下车帘,坐回谢聿的对面:“坐,这就走了,跟车夫说好了,先送你。”   顾今朝是进退不得,忙是嗯了声,随便坐了他身侧。   都这个时候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蹭车了,她目不斜视,光只盯着车壁。   车边上风口处,马车一跑起来直漏着风,秦凤祤想要伸手挂下车帘,隔着她动弹不得,只得推了她一把,让她坐到对面去。   偏偏这个时候,谢聿抬起了眼,今朝一回眸,视线撞个正着。   他一手揉着额头,姿态慵懒。   今朝浑身都崩紧了,忙是干笑一声:“哥……哥哥好,好巧。”   谢聿嗯了声,嗓音略沉:“是挺巧的。”   他凤目微动,目光浅浅,那修长的指节在额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多看一眼,心就横蹦。真要命,真要命,顾今朝一手抚住心口,期期艾艾坐了他身边去,与他中间隔了好大一个空。   秦凤祤好脾气,掩住了车帘,回头道:“风大了,可是遇着我们,不然你要站到什么时候。”   车内稍有暖意,雪都化了,她脚下一片脏污,今朝低眸看着鞋面嗯了声:“我哥哥说要接我的,不知他哪里去了,可能把我忘了。”   车里就两个哥哥了,张口又是哥哥。   秦凤祤眼帘微动,顿时失笑:“顾家大公子?”   顾今朝这才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应了:“嗯。”   说完还下意识瞥了谢聿一眼,不过他似乎不以为意,此时又阖上了眼,任凭马车颠簸。   他腿上的毯子垂了一边,她生怕雪水碰到毯子,更是离得远了些,可门口有风,也真是冷。她之前被风吹透了,身上雪一化,更是冷。   小女儿姿态在她身上留不多久,她连连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实在是忍不住,趁着马车颠簸,挤着挤着往谢聿身边来了。   秦凤祤忙是扯动谢聿膝上的毯子:“冷了?也搭个边,今天这么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今朝两腿都要冻僵了,顺利也搭了个边,让那毯子盖住了膝盖。   她小心翼翼地瞥着谢聿眉眼,毯子一动,他也果然睁眼,四目相对,她一下僵住了。   秦凤祤在旁笑道:“外面天寒地冻的,我才说世子,让他注意着些,年年一到这时候就容易受风寒,因着身子不好,可不知道年年推了多少宫宴。今年又不去,可是有人想见世子风姿,失望至极呢。”   车外寒风呼啸,车帘微动,谢聿看着他,眸色渐沉,不悦道:“师兄怎地也啰嗦起来了。”   说着,他单手在细带上一勾一搭一扯,斗篷立即滑落。   两手一托,这就塞了今朝的腿上。   他抱着双臂,看也没看她一眼,又靠了车壁上闭上眼了。   她两手抓着斗篷,犹豫。   片刻,见她没有动作,那闭着眼的淡淡道:“不冷?”   冷,今朝连忙抖开披了身上,这斗篷上还有他身上的熏香味道,裹着身体暖了一暖不说,还让她有了一种别样的错觉。   不敢再想,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缩成一团。   马车一路往西,最先送的今朝回去。   到了顾家门口,车夫停车,今朝回头看了一眼,谢聿似是未醒,他睡了一路,她可是缓解了不少不自在,见他动也未动,松了口气。   解开斗篷,盖了他的身上,她对着秦凤祤轻摆手作别,这就下了马车。   外面大雪还下着,顾今朝才下车,正遇着从院中匆匆走出的顾原泓。   他怀中还抱着她的红斗篷,见是她当即停步:“才回来给你拿了斗篷要去接你,怎么回来的?”   今朝笑道:“运气好,秦大哥送了我一程。”   她衣着单薄,顾原泓上前一步,抖开斗篷披了她身上。   顾今朝接过细带拉扯着,兄妹两个说着话,肩并着肩走了院中去。   马车才掉头,车中人一手勾着车帘,目光沉沉。   秦凤祤在旁侧目,不由莞尔:“多年同门,却还不知世子也有这般小心时候。”   谢聿眸色当中,那抹红已是看不见了。   好没趣,秦凤祤叹了口气:“可惜今朝性子就同她娘一样的,她要是想放手呀,可由不得你,你没瞧见她同这位新哥哥,相处得也是不错。”   啪嗒一下,窗帘落回原处,谢聿凤目微扬,也是勾唇:“她想效仿景夫人,我可不是我爹。师兄正是说错了,她想放手,可由不得她。” 第135章 晴天霹雳   过年了, 不过今年又是不一样。   去年的时候, 同阿娘一起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今年一早起来, 原夫人就过来寻她了, 亲手为她梳了她们族里的发辫,戴着不少彩色发带,穿上了她族里的彩裙,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来宝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只顾着点头, 点头再点头了。   今朝抬着手臂,在镜子前面转着圈:“夫人族里的姑娘, 过年都穿这个吗?真的很漂亮!”   原夫人点着头,给她整理着裙边:“我年轻的时候, 最喜欢过年了,那时候成群结队的去河面打冰,少年少女一起打马而过,都是彩衣,像是一阵风。”   她神色向往, 顾今朝不禁握了她的手去:“我爹说还会回西北的,到时候夫人也能回老家看看,京中就是这样,繁花似锦, 但是总不如自由自在快活着好。”   原夫人笑, 拉着她起身:“走, 让你爹看看去。”   说着大步往出走,今朝跟着她身后,惊喜地发现这彩裙下面并不束缚双腿,走路时候大步大步走也能行的,她走快了,脑后的发辫跟着荡漾起来,彩带飘飘,也是别致。   到了前院屋里,顾瑾父子正一起磨着刀剑,原夫人将今朝往前推了一推:“来看看,看看今朝美不美?”   今朝顺着她的笑意,进门就转了一个圈。   顾瑾看了眼,难得露出些许笑意来:“美,真是美。”   顾原泓弯着腰,一抬头看见了,眼帘微动,将手中短剑放置了一边,别开了眼去:“她不是族里的人,哪有咱们族里姑娘的野劲。”   说着站起身来,直了直腰。   顾今朝大步走了过来,到了他背后,趁他不备伸脚踢来,顾原泓后背就像长了眼睛似得,身形一动立即别开了去,他站了顾瑾身侧,回头看她,目光挑衅至极。   今朝提裙,直瞪着他:“是不是我现在抓到你,狠狠打你一顿,你就能夸我一顿了。”   原夫人在旁看热闹,还真个提议:“嗯,这小子就是欠揍,你狠狠打他一顿,就有咱们草原人的野劲了,狠点打,不必收下留情。”   顾原泓躲了顾瑾的身后:“爹是不会让你打我的,你别过来。”   话音才落,顾瑾转身走了。   原夫人哈哈大笑,在一旁指着儿子眨眼:“要不,你和今朝比划比划?”   今朝上前,对着顾原泓勾着手指头:“来来来,试试。”   说着见他不来,她直接冲了过去!   没有了顾瑾遮挡,顾原泓当即错身避开,他才一转身,顾今朝高抬腿,劈头而下,这裙子很合她心意,多大动作都合适。   顾原泓连连躲避,上面躲过,顾今朝长腿又是横扫一片。   那飞旋起来的彩裙,直令人眩目,原夫人在一旁拍手叫好:“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就这么上腿上腿!”   今朝在顾家这两年,顾瑾父子常在营中。   都是原夫人带着她,无事时候俩人就切磋一下,许多拳脚都是她教的。   顾今朝直追着顾原泓,可他只躲不打,还手她是花拳绣腿,甚是无趣。   她连连追打,到了原夫人跟前,收住了架势:“真是无趣,可惜了这裙子,这么漂亮毫无用武之地,我听着夫人说起,都向往那草原生活,骑马而过,彩衣翩翩,那是何等的潇洒。”   站定,才要走,冷不防脑后一痛,顾原泓错身而过,一把抓住了她的发辫。   今日发辫梳得紧,今朝两手反抓,往回拉扯着:“痛痛痛!快放手!”   还未等顾原泓放手,他娘已是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可真是出息了,让你跟今朝比划两下你不肯,竟用着下三滥的手法还抓人家发辫,还不放手!”   顾原泓已是放了手,伸手捂着自己耳朵,哀嚎出声阿娘阿娘的叫着,直告饶:“我错了,是我错了,阿娘可饶了我吧!”   原夫人还不放手,冷哼道:“你现在快夸夸你妹妹,我就放手了。”   今朝在旁偷笑,捂着自己发辫对着顾原泓眨眼:“千万别夸,我受不了。”   耳朵又一痛,顾原泓急急道:“好看,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个妹妹只当天上下凡的小仙童,仔细一看,眉如远山,眼如星辰,一个字,美,两个字很美,三个字,真是美……”   许久没听过他胡侃了,原夫人不由失笑,一把将儿子推开了去。   顾今朝歪着头也是笑,眉眼弯弯的。   如此甚好,她有爹有娘,有兄有家。   早饭过后,世子府又来了人接,说是让她过去一起过年,顾今朝直看着原夫人,当然了,原夫人上前拥了她一把,随即推着她往出走:“去吧,日日在家里,过年了也该去陪陪你娘。”   世子府的马车就停在顾家门前,今朝提裙上车,这就钻进了车厢。   她掀开窗帘,原夫人正是细细叮嘱着车夫,让人给世子府带了不少东西,后追出来的顾原泓见她探头,走了过来,她对着他眨眼,好生道别。   “哥哥在家陪着爹娘,我去去就回。”   “嗯。”   他点头应下,从背后的手里递过来一个长锦盒:“我们族里人都喜欢用弯刀,前些日子特制一把小些的,当个玩物,你拿着。”   就是新年礼物了,今朝伸手接下,抱了怀里:“多谢!”   她眉眼弯弯,容颜精致。   顾原泓瞥着她,今日这般装束真是像他们族里马背上的姑娘,眼看着她这笑脸,到底没板住脸,伸手拉下了窗帘,不知对谁说了句:“是挺好看的。”   话音才落,顾今朝又掀开了窗帘:“你说什么?”   他再次拉落窗帘,将她头脸遮住,力气大些呼了她一脸。   登时,车里传出了顾今朝的恼怒叫骂声,顾原泓没忍住,转身就笑了。   马车渐行渐远,顾今朝在车中摆弄着彩裙的裙摆,将锦盒放了一边,她抿了脸边的碎发,一想到世子府,又将腰带重新系了紧紧的。   随手一摸,脸色顿变。   早上起来,还不等穿戴整齐,原夫人就过来了,因着穿这彩裙,她枕头下面的牛角匕首并没有带上身上,有心要让车夫掉头回去拿,一想到谢聿同她之间,只怕是只能缘尽如此,也就罢了。   顾原泓给她的锦盒就在手边上,她定定看着,尤自伤神。   马车走了很久很久,她始终在车中想着心事,等车停了,她拿起锦盒下车,一掀车帘却是愣住了,车前并非是世子府,却是一处巷口。   像是长街上面的寻常人家,车夫走了她的面前,欠身迎她下车:“皇上命奴才来接公主的,贵妃同小皇子也在此处等候,公主快请。”   虽是疑虑,今朝还是下了车。   她跟着车夫走进巷子里那个院落,门前守着一行禁卫军,她仔细辨认了下,的确是宫中的人,才放了些心,进了院子,其中两个宫女同嬷嬷一起带着小皇子玩,她大步走过去,有人瞧着她了,说是公主到了,屋里的云贵妃就迎了出来。   今朝上前,小九儿噔噔噔跑了她的面前讨抱,她伸手抱起,将锦盒横了他身前。   顾容华下了石阶,看着这一幕笑:“你阿娘在府上等着你过去呢,我说我难得出宫,得空了可得好好跟我们今朝一起说会儿话,坐一会儿再给你送回去,她好不情愿的。”   今朝逗着小九儿,也奇怪:“姑姑怎么出宫了,今日不同往日,想我了那不如一起去世子府吧,我阿娘一定也惦记你,我们……”   话未说完,自屋内又走出一人。   周帝一身常服,身形颀长,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顾今朝忙是放下了九儿,要见礼,周帝当即笑笑,说不必多礼。   没想到皇帝也出了宫了,只不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宫女接了九儿过去,背后有人走过。今朝抱着锦盒才是上前说话,还不等她笑意到了眼底,只觉周帝脸色大变!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两个不知道哪里出来的黑衣人手执长剑,直直奔着周帝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把将周帝推开了去,就地一滚,也躲过长剑。   院子当中,立即乱了起来。   顾今朝有心看看姑姑可是安全,可其中一个黑衣人直奔着她来了,那长剑抖动得像急蛇一样,她连连躲避,躲也躲不开,一剑被刺到腰间细带上。   她侧身避开要害,摔开锦盒,一把抄了小小的圆月弯刀。   可惜奋尽全力,也只划破来人手臂,她眼中是周帝愤怒的脸,是姑姑绝望的尖叫声,还有九儿的哭声,可眼看着长剑又似刺过来,偏躲不开,突地背后又是一痛,狠狠倒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还有意识。   今朝紧紧握着小弯刀,却是想,顾原泓说的没错,她真的是花拳绣腿,动不了真格的。   这辈子,如果到此为止的话,还有遗憾。   遗憾么,遗憾没有和阿娘在新年相见,遗憾没有再抱抱她。   遗憾,也遗憾……   她今天穿的这么美,谢聿还没有看到。   是了,他还没有看到。   身体似已不受控制,小小的圆月弯刀不知什么时候在手里滑落出去了,偏偏她还能听见周围的声音,动弹不得时候,女人扑了她的身上,温热的泪水落了她的脸上。   “今朝!今朝!”   是姑姑,她想睁开眼同姑姑说她没事,可根本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她落了一人怀抱。   周帝的声音在她耳旁炸响:“快!快让人传太医来!”   这也不是宫里,哪有什么太医,今朝甚至想笑,可混乱当中,她被人放在软褥上面,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姑姑温柔的指腹在她眉眼间轻抚着,哭泣声一声紧过一声。   周帝怒吼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姑姑只在旁哭着,她哽咽得很厉害:“今朝……是为娘害了你,今朝……今朝……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娘也不活了……我与你父皇想……”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第136章 册封大礼   一拂袖, 桌上的茶碗立即摔落了去。   东宫当中, 谢聿才走进殿中,碎成几块的茶碗, 便有一块滚落了他的脚边, 李煜站在案前,一脸怒意。一个小太监跪在旁边低着头直发着抖。   李煜回眸:“现在公主可醒过来了?”   小太监低着头,都不敢大声:“还没有,人已经送回宫里了, 太医们已经看过了, 可说是没有伤到要害,一点体外伤都没有, 但就是昏迷不醒,景夫人已经过去了, 也是束手无策。”   李煜摆手让他退下去,继续看着公主情况,直瞥着谢聿,神色复杂。   谢聿上前,随意坐了一边。   他一身朝服, 肩头还披着斗篷,双手拢在袖中,头顶还戴了一顶奇怪的帽子。   李煜不由多看了一眼:“外面这么冷?”   谢聿轻扯着唇:“天寒地冻,本来是要消停过个年, 没想到顾今朝又出了事, 爹娘都去了宫中, 剩我一人,自然要好好看顾好自己,否则出了什么事,只怕我爹已顾不上我了。”   此话可是话中有话,李煜顿时扬眉:“你当知道,此事不是东宫所为。”   谢聿点头,似不以为意:“顾今朝乃是东宫的最后一着,不到万不得以,根本用不上,眼下储君之位,皇帝并无替换之意,太子殿下没有动她的理由。”   李煜怒意难平,回身也坐了下来:“你知道,可父皇不知道,如今顾今朝昏迷不醒,他龙颜大怒,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一旦怀疑到东宫头上,我们无法辩解,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还不能说破,真是个麻烦。”   谢聿点头:“还有一事,太子慎动,你道顾瑾为何突然从西北回了京中,还有我爹,一直说回封地,始终未走,禁卫军当中,不少流动,即便是京外的三十里处,也悄然部署了不少军力。”   李煜闻言,也是吃惊:“内阁当中,并没有变动。”   谢聿解开斗篷,摘下帽子,亲自给自己倒了茶:“这说明皇上对东宫是了如指掌,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即便是我爹,也从未干涉过,他曾提醒过我,想必是已惊动了他,他手里握着重兵,不过没有恶言不说,相反还让我劝慰殿下,说储君之位,不会有变。”   李煜当即抚额:“太皇太后已是灯枯油尽,皇后与王家守着皇弟,父皇若无心废黜,那云贵妃之子……”   此时已不敢轻举妄动,他再深思熟虑也猜不到皇帝心思,片刻之后,秦府来人送了信过来,寥寥几句,叮嘱他千万安分,人都没有来。   他当即明白过来,同平常一样,才是最稳妥的。   慌乱不得,只能继续关注着宫里动静,即刻让人仔细盯着些,顾今朝一旦醒过来了,立即通知东宫。   二人一起吃了点茶,等了一等,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再等,宫里传出了消息来,周帝宣太子进宫。   李煜看向谢聿,后者沉吟片刻:“顾今朝还在昏迷当中,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若是问起,只说不知,本来也不可能是东宫做的手脚。”   那是当然,不过君心难测,总得有所准备,李煜沉声道:“若有变故,便命人将旧事翻出来,小皇子还小,有的是时间周旋。”   谢聿当即应下,坐了一坐,出了东宫。   乘车回了世子府,何老五才将客人送走,见他回来说是秦家来人问过了,都惦记今朝,此时谢聿倒像没事人似地。   回了屋里,斗篷解开来了,随手扔了一旁,何老五走了过来,直低着眼:“世子可要去宫中看看?”   谢聿回身坐下,不急不慢地:“去,当然要去了,这时候撇清干系岂不引人怀疑。”   何老五有心给他倒茶,才一伸手,茶壶就被谢聿拿走了去,他目光浅浅,盯着五叔的手臂,还直叹着气:“苦了你了,这两日好好将伤养好,不必但心,剩下来的事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话虽如此,可何老五还是担心:“公主得过两日才能醒过来,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点?”   谢聿一手搭在额间,轻轻点了两下,姿态慵懒:“无事,这两日让他们惶恐一惶恐,等她醒了,她做她的公主去,都回归正轨,才是最好。”   说着看时候不早了,又站起来了。   他就是装装样子,也得进宫去瞧瞧,出了世子府,才要乘车离去,一辆马车已是先横了过来。   谢聿这回出门可未穿厚衣,只一身朝服。   他才站定,顾原泓从马车当中跳了下来,几步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来抓他的衣领,躲避都是本能,谢聿偏身,身后侍卫队当即涌了出来,将顾原泓团团围住!   他已是怒不可遏,目光灼灼:“既是世子府来人接的,怎地人不在世子府,反倒出了事!”   这般跳脚模样,令他想起了当年的穆庭宇,谢聿脸色不虞,只是扬眉:“世子府接了她来是事实,她出事了也是事实,但你这般模样,可是要定本世子的罪?你是她的谁?可笑至极。”   顾原泓冲动之余,冲到了世子府,见他一脸不屑,更为恼怒,可他瞥着谢聿眉眼,冷静不少,恨恨将面前的侍卫推开,便不动了:“今朝现在养在顾家,她是我妹妹。”   妹妹这个称呼,给他就是。   谢聿回身上车,才不理会:“好,是你妹妹,那就是你妹妹罢。”   早有人给他掀开了车帘,他缓步上车,再不回头。   急得顾原泓在后面动起拳脚来:“你干什么去?”   谢聿心情似是不错:“能干什么去,进宫看看你妹子,醒了没有?”   车帘放下,他再不理会窗外鼓噪,阖上了眼。   到了皇宫北门,谢聿拿了腰牌,却不得进,还是侍卫进去问了,才说是晋王爷也在宫中,让他通过了,宫中守卫森严,到了德轩殿前,巡逻队更是一遍一遍走过。   本不该来后宫之地,可此时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谢聿走进德轩殿内,自然有宫女迎了他往里走,问了爹娘,说在内殿,他跟在宫女身后,快步走进去,才一抬眼登时愣住了。   本应该两日后才醒的人,顾今朝靠着软垫坐在床边,此时竟然已经醒过来了。   他目光沉沉,大步走过去,不由皱眉。   今朝的额头上破了一小块皮,是摔倒时候划破的,除此之外,身上并未外伤,她低着眉眼,一身彩裙已换成了普通衣裙,面无表情地绞着手。   顾容华坐在床边,擦着眼泪,一直在哭。   谢晋元并不在此处,景岚在旁边一直劝慰着她:“少掉点眼泪吧,今朝这不是没事了吗?没事就最好,老太傅都说她福大命大,你就别哭了……”   容华双眼红肿,伸手来拉今朝的手:“今朝,你能原谅阿娘吗?”   才一搭到她手边,顾今朝立即抽回手去,她低着眼帘,脸色略白,始终一言不发。   景岚在旁看见她的脸色,当真心疼:“今朝,不是故意瞒着你,你娘生产之后怕血,什么都忘了,可即使那般模样,也没忘了守护你,我们两个是怎么把你养大的,你也知道。后来瞒着你,是因为当时我成亲,她又有了身孕,怕你伤心,就想着还是瞒下去好了……”   容华伏身在今朝的腿上,犹自哭泣:“是娘不对,是娘错了,你父皇今个就说了,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就是大周的长公主,不日便行册封大礼……”   不说这个还好些,说了今朝更觉可笑,闭上了眼睛。   谢聿走了过来,景岚见是他,忙是拉过他来:“聿儿,你快来劝劝,从前都没对你们说,今朝并不是什么平民公主,是真的公主出身,并非是我亲生,现在她知道了,一时接受不了……”   今朝并未抬眸,只抿着唇。   谢聿上前:“让我劝劝她,娘你同贵妃先避一避。”   容华也哭了好半晌了,景岚虽不放心,但也只好扶了她起来:“是,让别个劝一劝,一会儿我再和她好好说说,亲生骨肉,有什么解不开的呢!”   顾今朝始终不抬头,光只闭着眼。   薄被盖住了她的两腿,谢聿回身坐了床边来,他伸手覆住她手。   她睁开眼睛,见是他仿若未见,还低着眉眼。   谢聿倾身,伸手拥住她双肩,在她耳边喃喃低语着:“今朝,这不是很好么,你毕竟不是阿娘亲生,只有回归本身,你我才有可能。”   她一动未动,呼吸浅浅。   谢聿又是劝道:“从此之后,你有亲生爹娘宠爱,还有舅舅舅母,有更多人疼你,这样不是很好?”   一切都好像是意料之中,他好像更喜欢这样的结果,今朝回眸,终于看着他了。   额角的伤只是擦伤,顾今朝脸色苍白,扬眉看着谢聿,面无表情的。   他才要拥紧,她已是开了口了:“让我阿娘过来,让我娘过来。”   此时还别扭着,气恼着,叫的定是景岚,谢聿见她终是开口了,忙叫宫女去找,片刻之后景岚去而复返,顾今朝掀被下床,说要回去。   谁也不敢拦着,她脚下生了风似地,景岚忙是叫人知会了容华一声,追了上去。   顾今朝身上衣服单薄,前胸后背还有疼处。   她和原夫人一起这两年,没事练的气,没想到这一次竟用上了。闭气时候,她无意间冲撞开了,只现在还有些脱力,走出皇宫已是一身汗了。   谢聿尾随其后,同景岚一起让她上车。   今朝没有推脱,跟着景岚上了车,她上车就合上了眼,虽还闹着脾气,但好歹还听进去一二,母子两个都放下心来。一路疾驰先回了世子府,进了府院当中,顾原泓竟然还在,一路迎了出来。   顾今朝瞥见了他了,心中一动,叫过他来。   谢聿已到背后,今朝却光看着顾原泓:“今天早上走得急,落了样东西,哥哥回去帮我取来。”   她脸色还白着,顾原泓当即应下,问她什么东西。   顾今朝低低道:“是我的牛角匕首,在我枕头下面,帮我拿过来。”   顾原泓转身去了,谢聿听得分明,勾着唇角。   今朝这才走上长廊,景岚在旁扶着她,她也未拒绝。   到了后院,景岚有心与她说几句话,今朝却是不听,只说今日还有事要问谢聿,跟着他去了他屋里。何老五在屋里歇着,见他兄妹回来,忙是起身倒茶 。   顾今朝坐了一旁,目光就随着何五叔的动作打着转。   他弯腰驼背,动作之间都带着些行动不便之处,茶碗推了她面前来,今朝看着他,突然说道:“何五叔,你明明能站得直,为何要故意弯腰驼背呢!”   当初她与秦凤崚在车上时候,何老五抓过她一次。   如今看着他消瘦身形,其实很难同白日里那个刺客想到一处去。   但是,她眼睛是何其的毒,记忆力是何其的好,此时种种疑点放了一起,不由怀疑起了谢聿来。   何老五微微欠身:“老奴不知公主说的什么意思,这背已是驼了十几年了。”   今朝不与他争论,站了起来,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五叔这般可是辛苦了,说不定我能将你这毛病治过来呢……”   说着,不等说完,突然挥臂削向他手臂。   他如何能躲,生生受了,只下意识皱眉。   顾今朝回手抓了他胳膊伤处,动作之间力气已是散尽,靠了桌边才是站稳:“要不要现在就叫人来,今日的刺客胳膊上被我伤到了,五叔这手臂,也是伤了吧,怎么能这般的巧……”   何老五并未答言,桌边的谢聿却是叹了口气:“顾今朝,你这般模样,难道从前也知道了自己身份,现在被人戳破了才气恼?”   她从前知道一星半点,不过是不愿深究才从未问过。   没想到一夕之间,都被捅了出来。   顾今朝回眸看着他,还磨着牙:“谢聿,你是打定主意了,我就是知道刺客是谁也不能追究,是吧?”   谢聿直看着她,目光沉沉:“不然呢?你我深陷兄妹死局,绝无可能,唯有破了,才有以后,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从前你有的,你还有,从前你没有的,也有了,不好么?”   她手一动,桌上的茶碗奔着他就摔了过去!   茶水扬了他一身,谢聿动也未动。   今朝却是跌坐回椅子上了,她胸中恼意翻江倒海,瞪着他是怒不可遏:“你知道什么!我怎么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姑姑,阿娘,还有我那自在的日子,都没有了!你爹娘团圆,姑姑也是团圆,舅舅也是团圆,九儿也是团圆,我呢,我不想要什么公主名头,我就要我娘,谁能还给我了?谁也不能!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了!”   房门之外,景岚捂脸,已是泪流满面。   片刻之后,屋里又传来些动静,不知顾今朝又摔了什么,真是大发雷霆。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景岚来回走过几次,到底是没忍住,推门而入,可此时顾今朝蜷缩在了椅上,已是抱住了双膝,谁也不肯理会了,她不言不语,就光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景岚上前,想要抱一抱她,心疼得不行了:“今朝……今朝是阿娘的错,是阿娘的错,阿娘要心疼死了,你永远是我的女儿,永远是……”   顾今朝眼睛顿红,别开脸去:“你不是,你是谢聿的亲娘,如今已与我再无干系了。”   景岚怔住,随即落泪。   谢聿当即大怒:“顾今朝!”   她吸着鼻子,红着两眼回头,像只被遗弃了的小兔子,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谢聿竟是无言以对,五脏六腑都随着她这一眼疼痛起来。   即是此时,顾原泓去而复返,闯进了世子府来。   听着动静了,今朝当即下地,抹了把眼泪就往出走,到了院中,瞧见人了,快步迎了上去。   顾原泓不负所托,先将匕首递给了她。   顾今朝伸手接了过来,再一回身,看见谢聿母子下了石阶了,她瞪大眼睛,用尽力气将匕首抛向了谢聿:“你的东西还与你,谢聿,我们也到此为止。”   说着再不看他,拉着顾原泓转身走了。   匕首直直飞了过来,谢聿扬手接住,脸色顿变。   景岚瞧着这般光景,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同他腰间的那个,此时才终于明白了过来,她提起裙摆,一手推开谢聿,叫着今朝的名字,可她再往前追去,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第137章 长公主呢   外面天寒地冻的, 屋里温暖如春。   顾今朝躺了床上, 就再没起来,她也是浑身发虚无力, 跟着顾原泓回了顾家, 一直低着眼帘,一声不吭。   来宝守了她床前,担忧地看着她,顾原泓不让她上前打扰, 先回家前堂。顾瑾夫妻有心去问, 也被他拦下来了,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片刻之后, 宫里的太监总管带了皇帝的口谕来,说是不日便是要行册封大典, 让她们千万照顾好长公主。   顾原泓也只知道只言片语的,等刘总管离开了,惊疑不定。   对于宫里的事,还是知道一点的,此时听见长公主这名头便是明白过来, 此时瞒也瞒不住了,顾瑾才是说道:“好生照顾着今朝,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否则咱们都担待不起。”   原夫人在旁捧着茶碗, 不明所以:“才封了长乐公主, 为此兴新法, 群臣再三阻挠,这才多久怎么又要册封什么长公主,今朝怎么一到皇上跟前去就出事,咱们又有什么担待不起的,你把话说明白,我怎么听不明白。”   顾瑾回眸,淡淡道:“顾今朝,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本就是皇帝与容华所生之女,养在景岚名下的,我也不过是担了个虚名。”   茶碗当中的茶水都洒了出去,原夫人当即放下茶碗,腾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说今朝不是你的女儿,那你……你到如今还未有个孩子?”   提及这个,顾瑾垂下眼去:“……”   原夫人自觉失言,忙是让顾原泓出去,她快步走了顾瑾的身后,伸臂揽住了他的颈子,使劲搂住,声音已是哽咽了些许:“良辰,我们好好过日子吧,虽然我已不在草原,但也喜欢草原自在的日子,我们草原上的姑娘,都喜欢多子多福的,今朝若是走了,那我就给你生两个孩子吧!”   顾瑾伸手覆住她的双手:“再说吧,你这两年身子不好,以后再说。”   原夫人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更是贴了他的后背上:“不行,你别想过几年再说,再等几年我不能生了怎么办,你可别想纳妾什么的,我可容不了这个!”   今朝就是他的心头肉,如今要册封长公主,顾家需得重振家门,顾瑾还没想到孩子的事情,回眸间看见原夫人眼角已经有了碎纹,不由怔住。   原夫人还晃着他:“顾良辰,我这么多年一心跟着你,为的不过就是你这个人,你这个木头桩子,如果再不动摇分毫,那我就带着原泓回草原,他是你看着长大的,一直把你当成亲爹来的,你就是……”   她有些气恼,口气难免急了些。   顾瑾截住她话头,抓了她手将人带到身前来:“行了,我没想过生或不生,原泓是我亲自养大,从来没觉得他是别人的,所以你就别想太多了,他就是我儿子。”   原夫人闻言更是动容,靠了他身上。   门外的顾原泓也是悄悄退下,爹娘融合许多,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消息。   直直奔了后院顾今朝的闺房,来宝还在床边规劝,今朝就那么睁着眼睛,茫然地仰脸看着帐顶,顾原泓快步上前,摆手让来宝下去。   来宝一走,他才是抬眼:“你的身世,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有些伤心……”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回眸。   她眸色通红,从来未见过哭成这个样子的今朝,一时间顾原泓也怔住了。   今朝吸着鼻子,定定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说话,豆大的泪珠掉落下来,若是平时,打他骂他还好些,此时一见她的泪珠,真个是不知如何是好,顾原泓忙是入袖去拿帕子,可平时没有带帕子的习惯,只得起身在屋子里找了一找,才拿了手巾过来送了她的面前,笨拙地劝着她:“有什么好哭的,今个刘总管来了,说是要册封你为长公主呢,高兴还来不及,怎的哭起来没完了。”   顾今朝拿过手巾,在脸上擦了一擦,瞪他:“我才不稀罕什么长公主,你若喜欢你去,我在这院子里住着,我叫顾原泓,你去叫今朝,你去当长公主。”   顾原泓看着她,点头:“行,我去。”   说着顿了下,又道:“那顾原泓,你能不能不哭了?嗯?”   一本正经的模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本还一肚子气愤委屈,此时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笑了又觉心酸,手中的手巾就摔了他手上,笑过,被他气的又是落泪,这副模样还十分不愿别人看见,只得别开了眼去,不愿回头:“你能不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坐一回儿……”   话音未落,他人已欺近。   顾今朝下意识回头,顾原泓一手扳住她的肩头,一手给她擦着泪,那柔软的手巾在她脸上轻柔擦拭,他目光浅浅,注意力似都在她眼底的泪珠上面一样。   她惊觉不妥,可靠后一靠,他却是用力按住了她的肩头。   擦了一擦,他略显嫌弃地将将手巾塞了她手里:“哭得眼睛通红,真丑。”   她直接躺倒,背对了他去。   他站了起来,在她的闺房当中走来走去的,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把牛角匕首来,临走之前,今朝将匕首扔给了谢聿,她二人之间的暧昧似是真的。   从前,他察觉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梗住了心口。   不知如何开口,他只能在一旁看着她。   早上才送了她一把小弯刀,此时想起,当即问起:“我送你的弯刀呢?”   顾今朝登时回头,茫然地看着他:“我昏过去了,不知谁收起了没有,回头我问问……问问别人。”   顾原泓并未开口问及谢聿,光只瞥着她:“嗯,价值不菲,丢了怪可惜的,能找就找回来。”   今朝点头应下,看着他的神色,总觉得自己是在他面前无理取闹。   来宝打了水来,她说要洗脸,将人撵走了才是好些。   顾原泓念及世子府诸事,又回去找顾瑾了,他不愿隐瞒,将今朝同谢聿那等事婉转地说了,倒叫顾瑾吃了一惊。   温热的水流捧到脸上,顾今朝使劲揉了下脸,来宝在旁看着她,是一脸的担忧:“小姐,我可还从未见过你这么哭过,这到底是怎么了,天大的事情掉下来,也不过是过眼浮云,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   今朝擦了脸,将手巾扔了水盆里,走回梳妆台前,这就坐了下来。   镜中人双眼通红,看了自己半晌,伸手勾着眼皮对着自己做鬼脸,她实在笑不出,长长吁了口气,来宝在后面瞧见,跟了过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顾今朝休息了片刻,恢复了点力气:“没事,没有过不去的山海,你去拿笔墨,我要写一封书信。”   来宝连忙回身去拿,片刻之后,将笔墨取回。   今朝一手抓着袖子,提笔写字。   她仍旧称呼周帝为皇帝,回想这十几年光景,不禁唏嘘太多,如今她的命运已是要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最先开始的,便是失去了阿娘,这令她伤心又气恼。   这些都不能说,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争取自由。   以后,应当怎么活,应当怎么过,她必须坚持自己的想法,书信一气呵成,今朝折好了,当即起身。她将书信密封严实,出了后院直奔前堂。   堂前虚掩着门,顾今朝推门而入,顾瑾夫妻二人正在桌前喝茶,见是她起来了,都看了过来。   今朝已是打起精神来了,走了舅舅面前,将书信双手呈了上去。   叫了两年的爹,一时还改不过来口了:“劳烦爹爹走一趟,这封书信交到皇上手里,可能这也是今朝最后任性一回了,请您跟皇上说,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都在书信当中,若他真有心疼爱,必当答应我的请求,长公主册封大典,今朝一定前往。”   顾瑾接过书信,轻点着头:“好,那我这就走一趟。”   说着叮嘱原夫人,让她顾看好家中,匆忙出去了。   今朝心软,想起顾容华来,跟着他又出了屋里:“若是有机会,也对姑姑说一声,让她不要再哭,没什么好哭的,我好得很。”   顾瑾嗯了声,算是应下。   他才下石阶,一个小厮匆忙跑了进来,抬眼看见他了,急急道:“世子在门口,与咱们家大公子打起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顾瑾回眸瞥着今朝:“人都追到家里来了,你们之间,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此时已无需隐瞒,只不过,她也不愿多说。   听着是谢聿来了,顾今朝转身就走:“没有,告诉门口守门的,不许他进门,不见!” 第138章 反了天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百姓当中兴起了传言, 说是长乐公主再次救驾以后,皇帝调查她的身份才得知, 她原本就是失落在民间的真公主, 皇帝喜极而泣,要册封她为长公主呢。传言传得很快,都畅谈开来,为这出巧合的意外感到喜意。   周帝本来儿女甚少, 这么一来, 多了个女儿呢!   老百姓不懂,但是权臣贵族却是人心惶惶。   私下里四处奔走私论, 大周国的长公主还在呢,太子还未登位, 哪里又封什么长公主,简直太妄为,当然了,这些话只敢私下里说。有人说长公主长公主,别有深意, 她能长谁都公主,必然是小皇子的,说到此处谁也不敢再论下去了。   东宫更是惶恐。   一早起来,太子长跪了后宫当中。   在遇刺之后, 周帝急召他进宫觐见, 龙颜大怒, 他对东宫私下的小动作并非一无所知,更令他惊的是,这道要册封长公主的旨意,如若有心,封为公主已是极限,为何要册封长公主。   历代以来,只有最宠爱的嫡皇女或者有功之皇姑才能称为长公主。   其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紧接着,周帝不再见他。   当年支持太子的旧臣已经所剩无几,这也是他近两年的担忧,此时他态度越大的谦卑,心底便越是悔恨。   小皇子这两日受了凉,周帝传太医进了德轩殿之后,一直没有出来。   李煜跪在大殿前,刘世春自殿中走出,停了他面前,伸手来扶他:“诶呀我的太子殿下呀,小皇子这会病着正闹着,您就别跟着添乱了,皇上不想见您必然还是有恼着的事,过了两天他消消气就好了,可快起来吧!”   李煜已是跪了一早上了,当然不肯离开。   他依旧求见周帝,又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刘世春才出来请他进去,德轩殿本来就是云贵妃所在,本不该走进,可此时已顾不上那么多了,进了殿内,早早听见周帝哄孩子的声音。   再往前,殿中一道人影抱着个幼童,走来走去,口中还念念有词的。   正是周帝抱着小儿子九儿,李煜上前见礼:“父皇。”   小九儿眼泪汪汪,正伏身在他肩头,怯生生地看着李煜,周帝回眸:“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皇?”   李煜更是惶恐:“父皇何出此言呢,刺客至今毫无下落,东宫已奋力追查了。”   周帝似不以为意:“查吧,看看东宫能查出什么来。”   他还晃着小皇子,一手拍着他,走一步哼一哼,同普通家的男人一个模样,李煜看着出神,竟有些恍惚。   不过很快,他便清醒过来:“父皇明察,此事略有蹊跷,禁卫军没能拿下刺客,各大街巷立即封锁之后,也无下落,想必此人对京中街道甚为熟悉,怎么偏就这么巧,父皇才出宫就有刺客了,还有皇妹……”   他用了皇妹这样的字眼,周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就在此时小九儿鼻子不通气又哭了起来,周帝哄了又哄,怎么也哄不好,云贵妃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比之从前丰腴许多,美貌更盛从前。   李煜看着她,忙是低下了眉眼。   周帝将儿子交给了顾容华,小家伙不舍得放手,抓着他的衣袖不叫他走,他再三哄着,耐心十足,叫刘世春带着太子去往御书房等候。   刘世春忙是带着李煜走了,一路上他不停劝慰着太子,只说皇帝这两日实在是恼怒,眼看着春祭要到了,长公主的册封大典要在春祭之前完成,朝中还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他一意孤行主意已定。   李煜不由皱眉,走了御书房门口,刘世春连忙告退,只让他进。   平常也不是没来过,李煜不以为意,大步走进,门口立着两个侍卫,他走了御书房批示公文的案前,本就是无意间看了一眼,当即愣住了。   案上摆着一物,眼熟得很。   几乎是抖着手将那东西拿了在手里,他一下跌坐在旁。   传国玉玺为何突然出现,又为何丝毫不顾忌他,让他来御书房,心知不妙,转身就走,可到了门口立即被人拦了下来。   顾今朝养了几日精神,总算恢复了平日生龙活虎,她一早去翰林院继续修书,可是惊得黄大人不轻,什么都不让她做不说,还亲自拿了果儿过来。   没办法,她身后多了个跟屁虫,她不愿理会,只想躲着。   真是走哪跟到哪里,谢聿这两日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不见他,也不许他去顾家府上,怎么去接,也并不来世子府。   景岚过府探望两次,今朝只说无事,提及谢聿了,她不让说。   今早起来时候,顾今朝一出府就看见了,世子府的马车跟了后面,她不理会,一头扎进了翰林院。就这么百般无聊在翰林院过了半日,晌午一过,黄大人就催着她走,她一在翰林院大家都不自在,也没法自在。   没办法,皇帝早有旨意,不许忤逆公主。   此时对于这公主是失而复得的喜,皇帝的疼爱溢于言表,哪个敢冲撞简直不要命了,今朝不愿为难他们,早早出了翰林院。   车上车夫抱着马鞭靠在车厢前面,头脸上盖着斗笠,今朝上车,伸手抓着车帘叫了他一声。   她进了车厢,车夫才动,他拿着斗笠立即戴了头顶,露出了他已不年轻的脸来。   马车稍一动颠簸,车厢当中,今朝差点坐不稳。   谢聿一身锦衣,端端坐在里侧,此时微扬着眉,看着她是目光灼灼。   她冷冷看着他,并不开口。   车夫已换成了他的人,自然放心,谢聿上下瞥着她:“身子大好了?”   今朝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夫赶车已往长街世子府去了,她坐回原处,目光在谢聿的腰间一扫而过:“世子现在是越来越没趣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现在该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腰间挂着两个匕首,谢聿目光也沉,未动:“井水不犯河水?亏你说得出。”   说着,解下了腰间的匕首,身形一动,就欺了她身边来,他伸手来勾今朝的腰带,她自然是不从,侧身躲开。   “谢聿!你干什么!”   “过来……”   再躲就要掉下去了,今朝转身坐了对面,不想人又追了过来,生生把她逼到车内的角落里。她不愿依从,自然挣扎,不管不顾打了他一通,混乱当中还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谢聿偏着脸,两个人好半晌都没动。   手指印立即在他脸上显现,顾今朝自己也没想到,分明轻易就能躲过的,不知他怎么就没躲过去,她心中五味杂陈,正是怒目,他回过眸来,低头将匕首挂了她腰间。   她后知后觉,伸手来解,才一碰到匕首,立即被他按住了。   那带着巴掌印的脸,还对着她,谢聿语气淡淡的:“气可以慢慢消,但不可胡来,从今往后你便是大周真正的公主,受人仰慕,少不得有人红了眼往上扑,你那些情话可不许再往出说。”   今朝挣扎两下,没能抽出手来。   谢聿抬眸,定定看着她:“你可知道,太子已拿着你的身份做文章了,皇上和贵妃若是因着你身份有什么闪失,只怕你更难承受,再不动手,恐怕失了先机,你破那些棋局的时候,是不是也知道,当机立断才能保住胜者之道?”   顾今朝心中还恼,不愿承认:“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现在不想见你,我和你已是昨日事,以后不愿相见。”   他更是欺近了些,气息就在她脸边:“你这张嘴说甜言蜜语时,那么会哄人,伤人时候也很会说话,你不愿见我,是因为我捅破了你的梦,还是因为什么?嗯?”   今朝不愿与他做口舌之争,别开眼去:“……”   谢聿不逼她,后退些许:“你不关心朝政,自然是不知,就在刚才,东宫已是出了事,太子在宫中被软禁起来了,东宫查处出私制的龙袍与假的传国玉玺,并且,刺杀皇帝的刺客已经被捉拿归案,据交待都与东宫有关……”   顾今朝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为什么?连我都知道,不可能是东宫做的,皇上怎能不知?什么传国玉玺,什么刺客,明明……”   话未说完,意思已不言而喻。   谢聿神色如常,像是闲话家常一样:“没有为什么,他动了不该动的心,皇上一直还不能下定决心,我只不过推了一把,此局天数已定,太子落了。”   即使谢晋元不说,谢聿也知道,皇上没有动太子的想法。   但是,他轻轻一推,局面顿变。   马车走到长街尽头停了下来,今朝知道是到了世子府的门前了,没有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卷进争斗当中的,此时还有点云里雾里,九儿才多大,听谢聿这么一说,似乎皇位之争已从现在就开始了。   为此,难免担忧。   停车了,谢聿挨得近了些,他伸手在她衣领上的皱褶轻抚而过,目光温柔至极:“皇上贵妃现在就在世子府当中,已是等了你一会儿,现在你自己选,是去还是不去。”   今朝抬眸看着他,已不愿再逃避。   不过,心中的伤还痛着,实在笑不出来,光只瞥着他:“去或不去,没有分别,谢聿,我仍旧不愿同你再续前缘,你是知道的,我走路一向只向前,不会回头的。”   一语双关,她径自下车。   谢聿掀开窗帘,能看见她脚步匆匆,进了世子府。   背影还是那个背影,他手一动,窗帘立即掉落了下去,车厢当中冷风一扫,脸上还有些疼,他故意迎了一迎,不知她消了些许气恼没有。   伸手在脸边刮过,想到当时她错愕的脸,指腹便到了唇边。   这就笑了。 第139章 直冒火了   废黜之后, 难免会将东宫与刺客联系起来, 随着太子被软禁,在春祭开始之前, 册封大典如期而至, 顾今朝与周帝之间, 在世子府的周旋下,已是熟悉不少。   紧接着,太皇太后悄然离世, 那个关于先太子的故事变成了个秘密,似乎再无人知晓了。王皇后名在深宫,是却不在宫内, 她与二皇子一处, 去了封地。   皇宫内院放中,妃子寥寥无几,赶上今年选秀时候,又遣散几人, 顾容华又有了身孕,此时朝中意外的和谐,上下一心, 大周突然进入到了鼎盛时期。   今朝在成为长公主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了京中。   京中多权贵, 女子更愿读书嫁人, 她走访各地以高价征用女兵女工, 也有不少人跟随而来, 因人而异,有些身体好些另编成队,有些体弱的,征进京中坊间,做绣女。   发放的银钱,比男子还要多呢!   顾今朝就是银钱多,这么多年景岚给她名下置了太多的房契,地契,虽然她嫁了人,如今也认了亲生子谢聿,但是这些东西,她无意改变。   今朝自己在京中开了私房菜,以药膳为名,也是名扬天下。   她离开京中,一走就是半年,女兵征到三十多里的营地,已有几百人,景岚带着太医院门下众位门生,扎在营地,分批管教。   从简单的医药管理到草药分析,其中挑选了将有几十人,编外特教。   顾今朝在营地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她费心将女兵编成数队,特意请了林锦堂来当教头,如今的林家已经有了新夫人,今年年初生了儿子,他还特意叫了今朝回去,老太太总算得偿所愿,拉着今朝的手,可是唏嘘不已。   唯到此时,今朝才明白过来,当初阿娘选择放手的心,是怎么样的。   她春时离开了京中,走的这半年也结识了很多的事,直面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更有感悟。从前她是最伤心,看起来好像她多了很多亲人,事实上她反而觉得她什么都没有了。   可能是走得远了,她开始想阿娘,想姑姑。   重要的不是以什么形式陪伴,而是真正的陪伴。   回京来以后,她扎营在京中三十里之外,每日同女兵在一起,日子过得如同流水一样,恍惚间已又快到十月了。   她是生在九月的,书信往来当中,周帝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在九月一定回京中住上几日,她捱着一日又一日的,眼看到了时候了,也没顾得上。   一早起来,骑射回来时,天也才亮。   赵玘给她煮了点热汤,喝下腹中大汗淋漓,这个痛快,当初离京时候,这姑娘就坚定不移地一直跟着她,如今在营地也吃了不少苦。   出了汗了,今朝坐了帐篷前面纳凉,景岚自对面帐篷走了出来,见她一头汗,忙拿了手巾来给她擦汗。   今朝一脸笑意:“阿娘你又教了她什么了,不知道赵玘这汤里放了什么东西,喝一口辣的嗓子眼直冒火,一碗下肚我发了一身的汗。”   赵玘在她身后偷笑:“让你喝你就喝,我看放什么你都要一口气咽下去了。”   今朝擦着脸,左顾右盼:“这一身的汗,我得找个地方洗个澡。”   说着要走,景岚忙是一把拉住了她:“你去哪?今个是你个生辰,你忘了?京中催着你回去,左一趟右一趟的,一大早的,跟为娘回去吧!”   顾今朝仔细一想,果然是。   她欣然点头,尾随其后。   宫里来催的人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一看今朝果然回来了,喜出望外。   景岚让他先回去送信,这边又命人备车。   片刻之后,她与今朝同车,这就上了马车。   景岚在营地忙了一个来月,很是疲乏,不过她真心为今朝高兴,眼见着马车直奔着京中去了,难免想起京中还有一个令人头疼的儿子。   谢聿这半年来还算安生,他本来就是周帝放在太子身边的个人,春天一过称病南下走了一段时间,沿着今朝的足迹走了一遭,也没追到人,先她一步回京去了。   景岚瞥向今朝的腰侧,那里空空如也,连一个饰品都没有挂。   顾今朝一边拿着水囊喝水,撞见景岚目光,以为她要喝水,连忙将水囊递了过去。   景岚身形我微动,在她身侧又挨紧了些:“今朝,其实你和谢聿从前时候告诉我,我也不会阻拦的,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才不在意那些俗世目光,偏叫你们隐忍许久,现在想起来,阿娘还心疼你们两个。”   今朝回眸笑笑,不以为意:“都过去了,阿娘,现在我愿意叫你娘,是因为我觉得你和从前并无分别,如果你非要站在谢聿那边待我,那我们可就生分了。”   景岚拉过她的手,轻扯了扯:“真的过去了?嗯?就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顾今朝的性子都与她一个模样,从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与谢聿是不了了之,当然了,她以为她已经说清楚了,只不过他不同意而已。   景岚是真心想撮合,奈何知道今朝脾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好言好语地劝着,可惜顾今朝不愿说起谢聿,三言两语之后闭上眼睛装睡去了。   回到京中,马车先奔了公主府。   如今顾今朝已有了单独的公主府,为了区分开来,之前的长公主府上已更名为卫公馆,两座府邸距离不远,可见周帝多么疼爱这个得而复失的女儿,此事令人津津乐道。   马车一停,今朝当即下车,景岚挑着车帘,千叮咛万嘱咐着:“尽快进宫,你父皇等着这一日,可是盼了许久了,你一走就是半年多,好歹亲近一下。”   今朝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走到门口,看门的小厮一见是她连忙嚷嚷起来,说是公主回来了,来宝在府上听见动静,快步跑了出来,偌大的公主府上,奴仆跪了一地。   顾今朝脚步匆匆,走过他们的面前:“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来宝连忙站起来,追了过来:“我就知道公主今天一定会回来,已经准备好了。”   今朝回头夸了她一句,眉眼弯弯:“我先洗个澡,一身的汗,过半个时辰就命人备车。”   来宝当即应下,记了心里。   回到公主府,竟然也有家的感觉了,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新裙,今朝懒得动,全凭来宝打扮,主仆两个多年默契,如今完全契合。   来宝知道她不喜欢繁复的发髻,只简单梳了高髻,上面单单一个桃花簪,别无他物。   当初的小仙童也似长大了,她身形高挑,并无小女儿姿态,顾今朝一身白衣,都是少年装扮,此时再看,英美非常,真个是增一分减一分都俗。   为了方便行走,改裙为裤,现在京中女儿都喜欢这么装扮了,利落潇洒得很。   在营地时候,最不方便的事就是洗澡,只能简单擦洗,这会儿舒舒服服泡了一会儿,去了一身的疲惫,只觉胳膊腿都舒展开了许多。   乘车直奔宫中,已是日上三竿,刘世春来回都不知道走了多少来回了,见了她急忙上前。   “公主可回来了,皇上可等得心急,让老奴来看了又看,宫里为了公主生辰摆了大宴,快随老奴前去快随老奴去吧!”   “……”   顾今朝甚为无语,她这个亲爹,似乎总是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他一直很努力地在对她好,在他眼里,可能她的生辰普天同庆才好,跟了刘世春身后,她真是无奈:“什么大宴,都有什么人来了?”   刘世春前面带路,见她问了,脚步就慢了下来:“皇上说要年轻人一起热闹热闹,京中权贵家的公子一个不落,都请来参加公主寿宴了呢!”   今朝无语:“……”   再往前走,她又试探道:“刘总管,我……我父皇近日可念叨我什么了?”   叫了那么多年轻人来,周帝的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分明是在为女儿物色驸马,多少人都生了尚公主的心欣然赴宴。   如今小皇子年纪还小,长公主的婚事,就是大事。   当然了,今朝也想到了。   她这么一问,刘世春这个八面玲珑的,当然明白,左右看看这就站住了:“公主心里明镜似地,皇上当然是想给公主定一门好姻缘,所以很用心地在挑驸马。”   一想便是,今朝轻摆袖,只觉无聊。   她的婚事,不会受人摆弄。   不过走了大殿近前了,莫名地又有些心虚,她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的那个人,应当不在殿中吧。   眼见着刘世春刚要上前,忙是一把拽住了他:“等等。”   刘世春茫然回头:“公主怎么了?”   今朝想了下:“京中权贵那么多,可有谁没来的?”   刘世春不知所谓,不过也想了下,认真答道:“应该是没有,都到了。”   顾今朝不禁皱眉:“世子也来了?”   全京中只有一个人会被别人叫做世子,刘世春当然知道,点头之余,好奇道:“难道市井传言是真的?公主当真是心悦世子,求而不得愤而离京的?”   今朝瞪了他一眼:“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刘世春不敢再说,忙是低头,二人走进殿中,宴中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顾今朝四下瞥了一眼,只觉眼花缭乱,翩翩公子,真个是目不暇接。   她立即收回目光,真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上前给周帝见礼。 第140章 驸马啊呀   头疼, 大宴上多少人都看着她。   她被封为长公主, 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李绯。   此时看着她的他们,面对的便是长公主李绯, 然而今朝不喜欢。   她私下并不许身边的人叫那个名字, 所以, 她还是今朝。   她还喜欢阿娘为她批的那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愁。   周帝见了她,很高兴, 再三问起女兵编队的事,她一一回了,偌大的殿内, 鸦雀无声。有些人还汗颜, 因为当初征收女兵的时候,没少给周帝泼冷水。   顾今朝站在周帝身侧,面向宴上。   一抬头,芸芸众生当中, 就看见了谢聿。   他手里拿着酒盏,仰着眉眼喝酒,浅浅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 随即又转回身去,不看她了。   他与别个不同, 光只是一身朝服, 一片锦衣当中, 十分扎眼。   说起来, 顾今朝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他了。   即便她懂得其中道理,但是她伤过的心,唯有自己知道,不愿意和他再有儿女私情,如果可以,她也想轻轻放下了。   可毕竟是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她在穆二那受过的伤和疼,全在他那里得到了治愈,之后再与他分开,她整个人都似被掏空了一样。   周帝扶住她的肩头,往前走了走:“今日是我儿生辰,这么多人能过来参宴是她的缘分,来,朕将公主交与你们,年轻人么,还是一起吃吃酒说说话才好。\"   说着他回眸看着今朝,稍微压低了些声音说道:“这些人当中,多半权贵,你的婚事马虎不得,朕想着,如果你不愿成婚,先定下婚事也好,但即便这些也想先问过你,你是长公主,是朕最疼爱的女儿,天下最好的儿郎,也嫌不够,今日就想想,如果愿意,父皇定不让你失望。”   说着,他再轻移步,推着她坐了主位上面。   顾今朝抬眼看过去,不由叹气,先应了一声,匆匆一瞥,宴会当中不少认识的人,除了昔日同窗,就连秦凤祤,顾原泓也跟着凑热闹来了。   看见这些人,的确唏嘘。   不过她不敢多看,只偶尔瞥向谢聿,他一盏又一盏光是喝酒,偶尔转过目光来,脸色冷峻。   她更是目不斜视,但凡有同她说话的,都三言两语打发了。   周帝没有骗她,京中权贵都来了,回眸细看,穆二也在其中,她知道,周帝是心血来潮,但他这样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抗。   她向来带着些儿郎的做派,此时见周帝离开,亲自拿了酒壶倒酒,将酒盏举了起来。   众人纷纷向她祝贺,她含笑而对,坦然得很。   平时陌生的人,并未上前来,熟悉一点的都过来道了贺,最熟悉的那几个人,倒是齐心一样的,谁也没过来说话,顾今朝浅酌几盏,坐了周帝身边,乖巧得很。   她言语不多,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宴上的确不少翩翩公子,不过她没大细看,都是敷衍,可能是看出她兴致不高,最后这个酒宴变成了流水席,今朝无意再留,说是去德轩殿,早早离开了去。   她不知酒宴上还有多少事,离开大殿,直奔德轩殿。   顾容华已在殿中等待多时,小皇子又长大不少,看见今朝乐颠颠跑了过来,她当即弯腰张开双臂,直接将人迎到怀中,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小九儿立即搂住了她的脖颈,巴巴地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皇姐怎么才来看我,你再不来我都快想死你了!”   今朝笑,单手抱着他,伸手掐他的脸:“有那么想吗?多想?”   九儿两手往起一扬,表示很大很大的:“这么大这么多的!”   顾今朝用力将他举高了,惹得他笑得更欢,容华从殿中走出,也笑得温柔:“盼星星盼月亮可把姐姐盼回来了,你可陪他玩一会儿吧,顺便好好治一治他的小脾气!”   今朝笑,将九儿放了下来,姐两个手拉着手,一起进了内殿。   容华半年多没见过她,自然也想念得紧,拉着她问东问西,她认回亲娘之后,其实两个人之间,似乎还没有之前做姑侄时候亲厚了。   不过还好,容华待她的心还是一样的。   提及今朝的婚事了,她比周帝更加委婉一点:“你父皇总是用身世来看一个人,但我不以为然,喜欢一个人呢,不一样他要有显赫的家世,两个人谈的来,看着就欢喜,如果你有那样的人,即可招为驸马。”   今朝看着她,叹气:“能不能让我再想想,如果真的想招驸马,一定告诉你们。”   容华见她这么说,听出些话语间的松动,喜出望外:“好,其实不一定非得立即成亲,先定下来也好,总之你好好考虑,有了消息就立即告诉我们。”   顾今朝当即应下,她同顾容华说了说路上见闻,陪着坐了一个多时辰,才出了德轩殿。   此时酒宴刚散,三三两两的人从大殿走出,等她出了宫门遇见些个。   刘世春亲自送了她出来,今朝脚步轻快才要上自家马车,一旁停着许多车马,她懒得看那些车徽,目光扫过时候,眼尖地看见不远处穆二一手牵着马,侧立一边,他一身蓝衫,已不知在巷口那边站了多久了。   她一眼看过去,他抬眼瞥见,对着她摆了摆手。   顾今朝轻勾着唇,大步走了过去,二人相见,她依旧是笑:“在这干什么?等我?”   穆二丝毫未避讳,点了点头:“有一会儿了,今个是你生辰,不知赵玘回来了没有,咱们去你府上吃酒?难得相见。”   今朝欣然答应,与他并肩:“好啊,这时候她应该也回来了,来公主府吧,平时冷冷清清,来了人才有生气,我恨不得把这酒宴搬过去。”   穆二一手牵着马,脚步缓缓:“皇上有意竞选驸马,名门之间,都有争斗,你怕是要被卷入风口浪尖了……”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是笑道:“爱往哪里卷就往哪里卷。”   二人走远,车马当中,一辆马车的窗帘还提腕勾着,谢聿一手勾着窗帘,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沉沉,旁边的男人遮掩不住唇边的笑意,一倾身将窗帘放了下来。   谢聿半阖着眼,酒色微醺:“师兄这是何意?”   秦凤祤在他身侧,光只是瞥着他:“你不是说她恼了你,只要你往她身前站一站,她就不会再恼了的吗?”   谢聿回眸,神色淡漠。   秦凤祤更是扬眉:“皇上有意为长公主招驸马了,这是千载难得的机会,师弟若是再不能将她挽回,那就别怪师兄了,国公府还差一个嫡长媳,就算是常住公主府,我也得争一争。”   谢聿不禁冷笑,别开了眼去:“师兄且看着,看看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她抢过去?笑话。”   他今日烦闷,在酒宴上面喝了不少的酒。   前面那两个人越走越是慢了,世子府的马车跟了他们身后,偶尔会有人将窗帘打开,不过更多时候,还是悄悄跟了她们身后。   今朝许久未见穆二,先还有些生疏,不过很快,他提起她儿时的窘事,二人似又恢复了从前的亲厚,只不过少了许多暧昧。   一路走回公主府了,赵玘果然回来了,三人直奔酒楼,又是一顿吃吃喝喝,各有烦恼。   中郎府如今已有缓色,可穆二缺金少银,穆家军难以恢复往日神像,赵玘才回京中就被秦家的二公子缠上了,秦凤崚可真是一根筋的,实在是不好敷衍。   今朝烦恼更多,不过她不说,光是喝酒。   酒过三巡,她拼命将秦凤崚夸奖了一通,安抚了赵玘些许,让她放心大胆地嫁,紧接着又安抚了穆二,如果两个人当中,已没有了那样的忌讳,她更愿帮他。   借着酒意,顾今朝大方得紧,承诺拨银上百万,非要拉他一把,让他重振家风。   她许久没有喝得这么畅快,从晌午一直喝到了黑天,到最后都醉倒了,就她还有两分清明,让人送了这两个人回去,她一出酒楼,也上了回府的车马。   一路颠簸,一路疾驰。   她靠了车壁上面,身体有点飘飘然了,偏偏脑子还清醒得很。   回到公主府,来宝还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看门的小厮想要扶她,被她一手拂开,今朝借着酒意,对着天空当中的月亮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话。   那小厮跟了她身后,虽听不真切,但还是听见了三两字眼。   什么小玉的,他听得糊涂,忙是差了人去寻来宝。   片刻功夫,顾今朝就去了后院了,她在这偌大的公主府转了一转,最后才回到自己房中,漆黑一片,来宝不知干什么屋里竟然没有点灯。   她绊绊磕磕走了桌边,摸着火石点了灯火,屋里亮了些,似乎同她走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   解开外衫,随手扔了一边。   到家了,她快步走了床边,来宝虽然不在,但是幔帐已放下来了。   顾今朝并未多想,掀开一角就坐了过去。   甩开鞋子,躺倒,不知是不是错觉,床上似乎也有酒香。   这种酒香同她身上的都不大一样,往床里滚了一滚,顾今朝胳膊一动,不知摸到了什么,随即,像是被烫到一样又再次坐了起来。她将幔帐掀开了些,借着外面的烛光,能看见她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人。   他只着中衣,眉宇之间,倾城绝色。   此时呼吸浅浅,似已睡着了去。 第141章 疾风暴雨   谢聿一身酒意, 呼吸浅浅,似已睡着了。   原本的几分醉意,此时已清醒不少。   顾今朝伸手将幔帐挂了起来,她坐了床边,借着烛火静静地看着他,他一动不动,不知在她床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这么堂而皇之地来, 算什么。   她想下, 伸手推他:“醒醒,醒醒……”   谢聿未动,房门偏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 今朝下意识回头,才要将幔帐拽下来给人遮住了, 来宝端着水盆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这姑娘这两年稳当不少, 见是今朝回来了, 可松了口气:“公主可回来了, 再不回来,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顾今朝一手抚额,看着她:“他什么时候来的?”   来宝将水盆放了一边, 叹了口气:“世子醉酒了, 你和二公子赵小姐走了之后就来了, 脸色很不好看, 我瞧着太遭罪了, 就给他打了点水,简单洗漱洗漱倒下就睡着了。”   今朝回眸,眼皮子底下这个人似无察觉。   她双手捂着脸揉了一下,又看向来宝:“好吧,那既然醉了为什么不送去客房,偏让他在我屋里。”   来宝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公主呀,世子一脸怒意来的,谁敢上前啊,跟着他的五叔让人准备些菜粥的,说世子空腹喝了不少酒,他问了你行踪,非要等你,我有什么法子啊!”   顾今朝当然知道谢聿脾气,只能退而求其次:“再打点水来吧,我洗把脸也睡了。”   来宝痛快应下,出去打水。   今朝站起身来,看见谢聿脸色的确不大好,仔细拿了薄被来给他盖好。   她一旁等着,不多一会儿,来宝打了水来,洗漱一番。   谢聿占了她的床,她只得让了,他这脾气还不知醒过来要闹到什么地步,轻易好不敢离开,当即拿了另外一床被褥,铺了榻上。   来宝手脚利落,还提醒着她:“今天也就罢了,明个去了宫里,千万跟皇上说好,我听着世子的意思,只言片语的,好像是说皇上要给你招驸马?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告诉他们,别让他们擅自做主。”   今朝手还湿着,伸手在她鼻尖点了下:“知道了,小啰嗦。”   她擦了手,脱衣倒了外间榻上。   来宝往里面指了一指,还有些担心:“公主这不合适的吧,万一……”   顾今朝抓住她手指,将她往外推了一推:“没有万一,你快点下去睡吧,我也乏了,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来宝见她这般,才两步一回头地走了。   今朝躺倒,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了,寂静的夜里,她似乎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偌大的公主府,真个是,太冷清了。   如今公主府是她的家,她一个人住得也很快活。   但是这样的快活往往随着日落而孤寂,她本来是几分酒意此时令她昏昏欲睡,但是脑中还清醒着,抗争一样胡思乱想。   是了,她需要一个温暖的家。   需要一个温暖的人,与她相互取暖,需要这个公主府里以后住很多很多的人。   如果有很多孩子的话,那就是一家人了吧!   迷迷糊糊笑着,没过多久就闭上了眼睛。   混沌的脑中,清醒终于被困乏代替,她喝下的那么多酒当中,好像后劲更大。之后,顾今朝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抱住了那个人,睡梦当中他似乎很是气恼,唇瓣都带着酒香,想念如同潮水一样,涨入心肺,呼吸着熟悉的味道,缠着彼此的肢体,唇齿之间,十指之间,纠缠着的所有,都是本能。   半梦半醒时候,他在她耳边低语,今朝睁开了眼睛。   是梦。   她赫然坐了起来,翻身下榻。   屋内烛火跳跃,里屋一点动静都没有,拖着鞋快步走了过去,站在床边,定睛一看,没有人。   床上的谢聿已经不在了。   顾今朝有些发怔,头疼,伸手抚额,她唇瓣上似还有余温,略疼。   只不过,她转身要回,才一动,差点撞到人了。   谢聿就站在她背后,此时四目相对,他长发披肩,更像是一抹游魂。   只不过,这抹游魂此时目光沉沉:“……”   今朝头更疼了,她眼帘一动,连忙往右,随即被人站在同方向拦住了她。   她连忙又往左,当然,也被他拦住。   顾今朝别开眼去,才要再次往右,袖子突然被人抓住了。   她错愕回头,谢聿两手都抓住了她的一只袖子,他两眉略低,眼帘微动,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别气了,嗯?”   她向前一步,他便跟了后面又拖住了她。   今朝这次没有回头:“谢聿,我真的很气很伤心,在那段日子里,舅舅和舅母一起,你爹娘一起,我虽有了亲生爹娘,但是更为生疏,小九儿才同他们是血脉至亲,我唯一的阿娘都被你夺走了,我想我真的,真的不能不生气……”   身后的人扯着她的袖子,到了她的面前去站住了。   他依旧还抓着她,目光灼灼:“能让本世子自荐枕席,怕是除了你也无别个了,你不是说,任何时候,只要我走过你面前,你都会……”   话未说完,今朝急急回道:“不作数了!那话不作数了!”   谢聿向前一步,逼得她后退一步:“你看,你分明还记得。”   说着又是上前,顾今朝连退三四步,到抵到床边,无路可退。   他微微倾身,更是来勾她的腰带:“我不信你一点不想我,”   这个混物!   今朝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受不住,她一下跌坐床边,强飞快说道:“谢聿,你别胡来,我警告你别胡来,今天晚上就算发生什么事,那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掷地有声,表情也十分到位。   但是,谢聿站直了身体,伸手已是拉开了自己腰带,他并未脱衣,光是坐了她身边,气息就吐在她的脸边,声音低沉得令人痴迷。   “要不要再试试,看看你以后除了本世子,还能不能再沾别人的身?”   说着,薄唇已到她的唇上。   如果说那个梦预示了什么,那可能就是今朝的内心,她不看他的时候,或许还好些,与他共处一室,如何能不想他不念着他。   他轻易地,就咬住了她的唇瓣。   唇齿之间,同梦里一样,今朝呼吸渐急,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去,可此时哪里还推得开,她心底本就潇洒,不大在意女子贞洁,身体才被推倒在软褥上面,人立即抓住了谢聿的衣领。   他中衣已快不能蔽体,被她一抓一扯,几近撕裂。   顾今朝翻身按住了他,已是忘了今夕何年:“我可告诉你,是你自己来的公主府,今天晚上过去了,明个该怎样怎样,我阿娘已经让了你,其他的,别想这么轻易地,就两全其美!”   说着伸手抱住了他,不动还好些,这么一抱,谢聿哪里还能放过她了。也不知是谁扯落了幔帐,天雷勾地火也不过如此,漆黑当中,更觉放肆。   兵法有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者有余。   一夜疾风暴雨,天快亮了才消停。   二人都带着几分酒意,可天亮了之后谢聿是真睡着了,今朝则清醒过来,她悄然自他怀中坐起,忙胡乱穿了衣裙,下了床来。   两条腿酸疼酸疼的,在心里不由将他暗骂了个够。   也不敢叫来宝进来,自己找了新衣穿上,顾今朝匆匆忙忙出了屋里。   时间还早,她走下石阶,才到院中,来宝已经起来了,正和扫院子的小厮说着话,见了她急忙迎了上来:“公主起来了?那那个……”   许是心虚,今朝上前一步,一手扶着她肩头,一手捂上了她的嘴:“哪个?别胡说!”   来宝见她神色,神色更是复杂。   她慢慢放手,心里更心虚了:“不用管他,我也这就走,没事,没什么事的,不用担心……”   话未说完,来宝已是指了她的颈间,红了耳根了。   今朝后知后觉,伸手在颈间轻抚而过,有那么两个地方,一碰就疼,想也知道,他在她身上像是做印记似地,没干好事!   这还出什么门,至少得先找高领的衣衫遮掩遮掩。   她稍作冷静,推了来宝去:“你先让人给宫里的刘世春送个口信,就说我同意父皇招亲,让他看着办。”   公主府是空旷了点,多住些人才好。   来宝见她开窍,忙是嘱咐人去了,今朝始终不大放心,还想出门躲上一躲,可这院子还未出,匆匆走进一个小厮,说世子府来人了。   的确,有几个人匆匆走近。   何老五走在前面,进门便像她欠了欠身。   “公主明察,世子昨晚一夜未归,王妃担忧得很,却不知他人可在公主府上?”   “并不在……”   她脸不红,心不跳,可一句话未到头,声音已是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了。   景岚在几人后面现身,很显然,她也是来找谢聿的。   “今朝,谢聿一夜未归,真不在你府上?”   “……”   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真个不知如何回答,可偏在这个时候,房中不知什么地方摔了地上去,紧接着屋里人影微动,很快,房门就被人打开了来。   谢聿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可即便他穿得再整齐,也能看见昨日旧褶,这么一大早上,很显然,他是在公主府过的夜,还是在她屋里过的夜,当然了,他并未强出头说什么让她气的话,只不过寻常说道:“醉酒留了公主府,别无他法。”   见他撇清了些,顾今朝下意识点头,口中念念有词,客套一番。   她的手,始终捂在了颈子上。 第142章 草原的醋   谢聿侧立一旁, 景岚目光浅浅,在他和今朝身上一扫而过。   她不动声色地叫了今朝过来, 母女二人进了房间,合上了房门,谁也不叫上前。   院子当中,特别的安静。   景岚进门走了桌边坐下,对着今朝招手:“过来, 你也坐下。”   今朝一手还捂着颈子, 想推脱一下,却不知如何推脱才好了。   才走了阿娘身前,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用力一扯, 那颈子上面的两块红痕立即显露出来, 景岚银牙一咬,一手拍在了桌子上面:“顾今朝!之前你不让问, 娘便不再问了,可今个怎么回事?你和谢聿, 不是口口声声说你不要他了吗?还有之前的穆家二小子,你跟我说说, 我给你分析分析。”   今朝泄气, 别开眼去:“还分析什么呀,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理他了……”   景岚并未心急, 在旁等着她倾诉。   片刻之后, 顾今朝实在忍不住了, 这就伏在了桌子上面,她不知从何说起,想了下,只得从她管穆二叫媳妇儿开始说,一直到……一直到昨天晚上。   她以为这么长时间的事,就是在穆二那里,她都会讲很久很久,可事实上,她甚至已经想不起之前的事,很多很多在记忆当中的事,三言两语就讲过去了。   通通说了一遍,心里莫名舒服了很多。   景岚哪里知道,今朝早在几年前就和穆二断了情,这般听她娓娓道来,很是唏嘘。   她此生潇洒,从未为情所困,抬眸间见今朝脸色,不由叹气:“穆家那二小子其实也还不错,你那般待他,之后分开,就没想过再重新来过吗?”   今朝坦然摇头:“没有,其实分开时我很伤心,但是我能做的都为他做了,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了无遗憾,反倒是他,总放不下。”   景岚嗯了声:“那谢聿呢?”   今朝顿时低头:“我不知道,我也想轻轻放下,但是……”   景岚明白过来,沉声道:“但是你现在被他困住了,是吧?”   顾今朝甚为苦恼,两手直揉着脸:“是,我不能看见他,只要他在我眼前,我就生不起气来,真是……我真是要被自己气死了!”   景岚继续叹气:“男女情爱,总有一个人要付出多些,一人要少些,你对穆二掏心掏肺,到了谢聿这里,自然不愿多出。他心中不甘,总有比较,当然嫉妒不满。但是你们两个,当初要是告诉我了,早没有后面这些事了。现在阿娘也为你把把关,你从小这样,谁待你好,你就多喜欢谁些。说句公道话,谢聿当机立断,并无过错,若非说错,那是他别无选择,我生了他,但是即便有这样的愧疚之心,我也当你是自己的女儿说话,你现在定是同他重归旧好还心有芥蒂,不和好还牵挂,说白了就是放不下,他吃准了你性子,才敢步步紧逼,果断到公主府自荐枕席,你对他是束手无策,这哪行啊……你这孩子从小心肠就软,谢聿一看就是行动派,不让他吃点苦头,他不知怎么疼人,你父皇不是说要为你招驸马吗?你什么意见?”   今朝心中烦乱,只是低头:“没什么意见,要是能给我赐一个好驸马,说不定我明天就把他忘了!”   她这话说的是气话,但景岚却是笑了:“情情爱爱说忘就忘,哪有那么容易呢,你于穆二,是倾其所有,所以分开并无遗憾,能说断就断了。但是谢聿既能让你心软,说明你还欠他许多,想想再赐你一个别个驸马,以后你见了谢聿,可有遗憾?”   当然遗憾,她答应了他那么多事,却鲜少有真正做到的。   今朝沉默不语,景岚看出她犹豫,拉过她的手去:“不过是心里还有口恶气未出,谢聿的确是太过独断,你这样下去不行,是要别他吃得死死地。听阿娘的,回你爹家住几天,他总不能赖进顾家,该招驸马招驸马,看阿娘怎么治他!”   这可是她亲娘了,今朝当即动容:“娘……”   景岚拍了她的手,让她放心,安抚了这个,这就往出走,到了院中,谢聿还侧立一旁,景岚走过他的身边,目光冷厉一扫,一把拉住了他手臂,带着往出走。   谢聿:“……”   一路给人拽出公主府了,二人上车,景岚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面,怒道:“谢聿你真是出息了!今朝性子是软,但她打定的主意可十头牛也拽不回来,你为了断她招驸马的心,跑到公主府来自荐枕席?嗯?你安得什么心!”   谢聿靠在车壁上面,沉默不语。   景岚瞪着他,又捶了他肩头好几下子:“你想要她回头,对她好就是,你若比天下人对她都好,若比天下人都喜欢她,那就让她也更喜欢你一些,别白做这些独断的事,让她伤心。”   谢聿忙称是,景岚见他衣衫模样就知他干了什么好事,此时亲儿子不亲儿子的,已抛之脑后了,她一心记挂着今朝的委屈,在心中掂量了一掂量,先将谢聿送回世子府,之后进宫面圣去了。   到了宫里,她含蓄地提了今朝的婚事,跟周帝说招驸马一事还需如此如此的,可是坐了好半晌才回来。   顾今朝在她们母子离开之后,换了高领外衫,火速赶往了顾家,这就住了进去。   顾瑾不在府上,原夫人半年没见她了,也很想念,直说着要给她安排家宴,顾原泓这两日才自营地回来,说起女兵操练情况,都有不同见解。   白日还好些,到了晚上,今朝躺了顾府当中从前自己的床上,实在睡不着。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躲,躺在榻上看月亮。   昨夜风雨,昨夜情。   她睡不着,起来趴了窗上,外面夜风徐徐,寂静的顾府宅院当中,能看见对面厢房的屋顶上,坐着一人。顾今朝从窗口爬出,跳着抓住屋檐钩处,一个翻越就踩住了窗棱,爬了房顶上去。   动作之间,衣衫未乱。   今朝顺着房顶绕了一圈,到了厢房屋顶上。   顾原泓枕着双臂,此时已经躺了下来。   晚风抚过脸庞,顾今朝走了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哥哥躺屋顶干什么?”   顾原泓口中还叼着个草棍,吐出去了,才悠悠坐起。   夜空当中,星月甚美,他抱住了双膝,勾唇便笑:“爹已经得了旨意了,很快我们就要回西北去了,想念家乡的草原想念那的星空,和这里的不一样,你抬头看看,若不是在屋顶的话,恐怕看不见这么美的星星。”   今朝仰着脸,点着头:“想必草原上看,星星会更多更美。”   顾原泓笑,撞了她一下肩:“到时候你可以跟我们去,看看大草原,我从小在那长大,实在不习惯京中的日子,终于能回去了,可心中还有点不舍得。”   今朝也抱住了双膝,抬眼看着星星:“好啊,如果没事我一定过去看看。”   顾原泓笑意渐深,又挨得她近了些,小声与她低语:“知道吗?我很快会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真是……真是惊喜啊!   今朝忙是抱拳:“恭喜恭喜,看来我爹和你娘相处得不错。”   她叫习惯了,还未改口。   月光之下,顾原泓看着她笑脸,终于明白过来,他于京中还有的那点不舍是什么了,不过,他想到母亲怀中骨肉,一切都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扬眉便笑,一笑是一发不可收拾:“等你去了草原,你就会知道了,我们草原上的姑娘个个狂野热辣,京中女子实在没法相比。”   今朝笑,问草原是个什么样子的。   顾原泓想了下,说:“就是自由自在的样子,骑马疾驰在草原上面,蓝天白云绿草遍地牛羊,还有心爱的姑娘,一起放马牧羊……”   真是一个好光景,可今朝却被世俗所扰。   说到蓝天白云了,她突然想起了从前说过的什么仙君,一时间情绪又低落起来,时候不早了,两个人说了会话,顺着梯子下了房顶。   本就在隔壁院中,今朝绕过园门直接上了石阶,准备回房。   顾原泓送了她一送。   到了门口,今朝回头:“哥哥回去吧,今晚上本来是睡不着的,但是听见哥哥说草原上的事,真心向往,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顾原泓点头,为她开门:“那以后我们一起去草原,想来也是不错。”   那风轻云高的,的确不错。   今朝笑着走进,反手关门。   只不过才进去片刻,伴随着她的惊呼声,不知什么东西啪嗒掉了地上,摔碎了,顾原泓本来已经要走,听见动静大步冲了过来,推门而入。   桌上摆着水碗,其中一个掉在地上,已经碎了。   她正弯腰在捡,顾原泓四下看看,不由皱眉:“怎么了?”   顾今朝头也未抬,只是强装镇定:“没事,才看见个大虫子,可吓死人了!”   顾原泓再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里屋了,屏风后面什么都没有,床边幔帐已是放下来了,他匆忙扫过一眼,转身走出。   “什么虫子,把你吓成这样。”   “说的是呢,刚才一把摸到,可吓人了,现在爬走了,哥哥也回去歇下吧!”   顾原泓当即应下,说次日把来宝叫过来陪她,转身出了屋里。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门口,顾今朝把碎碗片捡起来放了桌上。   她大步走了里间,床边幔帐已经掀了起来,谢聿坐了床边脸色阴晴不定的。   她到了近前,才是恼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忒大胆了!”   谢聿脸色更沉:“你才大胆,我这还未过去,便又想着下一家了?”   今朝不明所以,不想理他,拉了他胳膊直让他走,他非但不走,还大有要留下来意思,反手抓了她手腕,目光灼人。   “刘总管说,皇上有意赐婚给你。”   顾今朝瞪大双眼,没想到她父皇做事竟这么快:“赐婚?赐给……”   话还未说完,他薄唇微动:“不是我。” 第143章 进宫请旨   谢聿回到世子府之后, 景岚从宫中回来,将他叫了过去。   她拉过亲儿子,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说看他这般光景,为了他进了宫去, 打探了一番周帝口信, 谁想到周帝已经有了合适的驸马人选, 并且已经打算给今朝赐婚了。   问了人选, 当然不是他。   母子两个分坐桌旁, 何老五给倒了茶,谁都没有动一动。   谢聿面色更冷,一只手在桌上扳着, 目光定定看着堂口的一株珊瑚,这是他娘自府上带过来的, 说是他爹送她的小玩意。   这样的小玩意, 都是贡品。   可见谢晋元每次得了什么好东西, 都要先给景岚的。   也正是他待她这般掏心掏肺,所以她才有恃无恐, 谢聿从小看到大, 尤为感慨。   从来都是这样,是以,他更不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眼帘微动, 谢聿回眸:“那个人, 是谁?”   景岚装听不懂, 在旁眨眼:“哪个人?哪个人是谁?”   谢聿目光渐沉:“皇上有意给今朝同谁赐婚,娘说不是我,那是谁?”   景岚想了下,强忍住笑意,低眸遮住了几分神色:“是在容华那打探出来的,说是皇上中意秦凤祤,此事十有八,九没有两天就要定下来了。”   谢聿低眸,嗓音更沉:“国公府还未起势,便要尚公主了?”   景岚点头,啊了声:“周帝同今朝一起时候,曾问过她从前事,那秦大人性子同他爹一样的,谦和有礼,为人温柔体贴,人模样也俊秀,如今国公府的确还未全起,但是他前途不可限量。你还别说,今朝嫁了他的话,真是错不了的。”   话音才落,谢聿已是皱眉:“谦和有礼,相敬如宾,便是不错了?”   景岚两手绞着帕子,拿起来擦了下脸,轻咳了声,才是说道:“什么叫相敬如宾,依着今朝的性子,她很快就把你忘了,就像穆家那二小子一样,一样一样的,忘了你回头跟秦大一起。”   谢聿抬眸:“……”   景岚把话拉回来,伸手过去覆了他手腕上按了一按:“儿呀,娘跟你说,今朝性子是软,但是她从来不喜欢矫情,不喜欢作来作去的,你说说你想和她好,那得对她好,拼命对她好,疼她爱她哄她,让她日日牵挂着你,那样才有回旋的余地。”   谢聿:“……”   景岚见他似无动于衷,更是添柴加火:“你想想,秦大那般人的,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啊,等今朝喜欢上他了,啧啧啧……那可是甜甜蜜蜜的小日子甜的都掉糖渣渣。人家又温柔,又谦和,从前待她都那个好,以后他们两个在一块,怕也要将今朝宠上天的,其实这样一想也是不错……想来今朝也会这么想的吧,她性子虽然软,但气了你了,一时不可能原谅,你若是还有心,那得先过皇帝这关。”   话未说完,谢聿已是起身。   天色还早,景岚故意起身追出去两步:“你去哪里?”   谢聿头也未回:“出去一趟。”   人走了之后,景岚才是叹了口气,回手拿过茶碗来喝茶。   手心手背都是肉,顾今朝的脾气秉性她是知道的,不过心中一口恶气未散,若是当真不喜欢谢聿了,怕是也不能让他近身,还是喜欢,只不说而已。   她太了解自己女儿了,说起来今朝和谢聿也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所以如果一开始知道的是她,就没有后面的这么多事了,为此还曾埋怨过谢晋元。   眼见着谢聿出去了,景岚忙是叫了何老五过来,让他看着,是不是去了公主府。   不多一会儿,谢晋元进了前堂来,赶上何老五回来报信,说世子的确是去了公主府。   景岚低头便笑,摆了手让他先下去。   谢晋元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她模样,等何老五走了才看向她:“聿儿昨夜未归,可问清了在什么地方住的?他虽然到了讨媳妇儿的年纪,但可不能任他胡来。”   景岚两根食指在一起对着点了点,眨眼便笑:“别胡乱操心了,他心里拧着呢,知道昨晚上在哪里住的吗?人去公主府了,皇上费劲心思又让众位公子陪着今朝过生日,那些个人哪里能想到,你的好儿子干脆果断给自己送公主府去了!”   谢晋元顿时抬眸:“不是说断了吗?今朝把那定情信物都送回来了……”   景岚点头:“断肯定是断了,但是你儿子追着人到处跑,现在两个人有缓和气了,就是今朝还有口恶气未出,谢聿不知怎么疼人这点很不好,他仗着今朝性子软,真是该教训他一顿!”   谢晋元闻言摇头:“这是什么话,他从小骄傲,能做到这等地步已属不易,你可是他亲娘,至少多为他想一想才好。”   景岚回眸,手边的茶碗重重一推:“你说的这个话我就不爱听,若不是没有骨血关系,那今朝还是我亲闺女呢,再说我帮她出了这口气,她缓过来这口气了,能同他和好,这不是很好吗?”   谢晋元当即抚额:“都是你,从来给今朝灌输的什么思想,她跟一般的姑娘不大一样,还不知我儿要受多少苦,可别叫他再伤心了。”   景岚不以为意,白了他一眼:“他是男人,不懂疼媳妇那娶媳妇干什么?还指望今朝哄他一辈子啊!”   谢晋元还待再为儿子辩解两句,景岚已然起身。   她伸手指了一指他,不许他再开口,转身就走,夫妻两个因着此事也是不欢而散!   谢聿是真的来了公主府了,但是今朝不在府上,他问了来宝,得知人在顾家府上,并未在意。   直接进了今朝的屋子,当自己的一样,昨天晚上本就没有睡好,此时刚好倒了她的榻上睡一觉,连等她,可惜谢聿等到睡着,直到黑天人也未回。   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打算住在顾家了。   他乘车赶过去,悄然无息进了顾家后院,躲进了今朝的闺房当中。   顾今朝是万万没有想到,谢聿竟然跟了顾家来,她真个是拿他没办法,想着阿娘的话,故意冷了脸色,站了一旁去。   谢聿先还未起身:“怎么,你特别喜欢草原?什么时候也同顾原泓这般要好了呢!”   今朝懒得同他解释,也没打算解释,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探头看了看外面,没见着人,这才回来,到了谢聿面前:“趁着此时无人,你快点走,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到时候咱们两个就真是说不清了。”   谢聿不动,只是抬眸:“什么时候,咱们两个能说得清了?”   顾今朝差点咬到舌头,她脖颈间那两块红痕处,好似隐隐痒着,看着谢聿更觉无奈:“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了!”   人才动,谢聿已是拉住她手腕。   轻轻一扯,直接给人扯了回来。   四目相对,谢聿手更紧了:“顾今朝,皇上若真将你赐婚给别人,你当如何?”   顾今朝想了下,正色道:“什么如何,既然赐婚了,定是很好的一个人,既然是个好人,想必很容易喜欢上的吧……”   说到后面,声音已是越来越轻了。   果然如此,谢聿起身,念及阿娘说的那些话,本来想也对着今朝温言细语地好好解释一番,再好好道歉,但是他光说了个对不起,后面那些哄人的话,想了下,说不出口。   打心底,他并未觉得自己做错,顾今朝愿意放弃他们之间这份情意,只能说明她太重与景岚之间的母女情。   此时当着她的面,光只想到自己被她放弃,就已恼怒。   今朝心也很痛,她看着谢聿,突然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是什么了,他那双眼睛,直直盯着她,其中多少情意,直到心底。   她曾经憧憬过,谢小聿同顾今朝的结局,其实不是这样的。   谢聿上前一步,光是瞥着她:“我很想你,实在不想说那些扫兴的话。”   按着景岚说的话,那势必还有大招在后面,赐婚给别人的这消息应当就是假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一早便会有人来顾家接她。   那个人便是用来压服谢聿的最后法宝。   望进他的眼里,今朝终究是叹了口气:“既然是父皇赐婚,那必当遵从旨意,你若有心,那便同我父皇说去,若他同意将赐婚的人选改成你,那么我便也嫁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是在她口中说出,这本来是下台阶的一句话,谢聿却听出别些个东西来,他伸手牵了她的手,握了手里轻轻一捏,勾着她的指头还像从前那样玩耍。   “你这是认命了?”   今朝抬眼,抽出自己手来:“明日一早,我便回营地去,招什么驸马,任由你们折腾去。”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可能会有人来接她,或者是秦凤祤,或者是穆庭宇,她不愿由着别人来伤谢聿的心,已改变了主意要去营地练兵。   给人一路推出了门外去,故意凶巴巴地:“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你有能耐,就让父皇赐婚给你!”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谢聿虽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明白过来。   顾今朝是要听从周帝的安排,左右一想,赶紧从后门眼线那出去了,先回世子府到了谢晋元跟前,前言后语都对父亲说了一遍。   谢晋元心疼儿子,自然是多支持他的。   此夜未过,他支开了景岚,陪同谢聿,这父子两个连夜进宫请旨。 第144章 御夫之道   一早起来, 晴空万里。   因女兵营还有事务需要进宫报备, 今朝天一亮就起来了,洗漱一番, 穿了新衫。来宝在公主府没有过来, 她习惯了一个人,早早拾掇好了, 出了后院。   本来没想惊动任何人, 可到了前院,原夫人在前院呕吐, 顾瑾同顾原泓一边一个, 才一走过去, 都直起了腰。原夫人漱了口, 还有些不舒服, 对着今朝招手,让她过去。   今朝连忙过去扶住了她:“夫人月份大了吧,怎么还吐啊!”   原夫人已有四个多月身孕了,她身形高挑,腹部不怎隆起看着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她一手抚着胸口, 还用力揉着又揉。   今朝一手扶着她,一手帮她顺着气。   片刻之后, 这口气才顺出去了, 原夫人回眸便笑:“还是今朝会顺气, 你看看这爷俩, 都要把我捶死了!”   顾今朝顿时被她逗笑,扶着她进了前堂。   后面跟着那两个人面面相觑,进了前堂丫鬟们就迎上来了,原夫人不叫顾瑾父子两个过来,给人都撵走了,拉了今朝同她一起坐了堂前。   丫鬟们给拿了甜粥过来,原夫人将丫鬟们也都摒退了去。   她亲自端了这碗甜粥,送到今朝面前:“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你喜欢甜的,给你喝吧!”   顾今朝连忙推拒:“还是夫人吃吧,多少吃点,我听人说孕吐可止,不如叫我阿娘过来给夫人您扎两针,她从前给人扎过,效果还是有的。”   原夫人摇着头,笑意浅浅,依旧将甜粥往她手里塞了塞:“你喝吧,喝了之后,我同你有几句话要说。”   今朝只得喝了,她原本喜欢甜的,不过离京之后很少喝了。   她慢慢喝了,将空碗放了桌上。   原夫人又亲自拿了水递给她漱口,她慌得忙站了起来,自己接了过去:“夫人身子不适,还是好好歇着吧,我自己来自己来。”   说着赶紧去漱了口,片刻才回。   人坐回她身边来了,原夫人这才握住她手:“说起来,我早就想同你说会儿话,始终没有什么机会,其实打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着,这姑娘比我儿子还风流俊秀,真是很喜欢你的。”   今朝点头:“看得出来,夫人待我一直很好。”   原夫人目光浅浅,眸光当中都是笑意:“今天就想跟你说说我自己的事,刚才你说让你娘来给我扎针,能缓解吞吐,其实真是不必了,我和你娘就是表面说得过去的关系,可能她不怎在意我,但是我很在意她。”   原夫人从来直白,今朝并未多想,依旧看着她。   她想了下,继续道:“因为你爹……哦不,现在你身为公主,理当说是你舅舅,你舅舅很在意她,当初我在草原上救过你舅舅的性命,他也三番五次救过我,说是患难夫妻并不为过。从前他心中有人我知道,可那个人是死的,所以我知道,我没有机会能赢过她了,没想到回京之前突然收到了皇帝的昭书,里面寥寥几句,说你娘她们姐俩还活着,然后后面你就知道了,我们回来那日,正赶上你娘成亲。你舅舅看过她了,回来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娘这个夫君还不错。”   今朝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想起和自己说起阿娘的事了,只乖巧在旁听着。   原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那时候我就想,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在那个时候输了去,你娘是个潇洒的人,她性子淡薄,但是她是个好人,只不过是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之所以不想让她过来,一来是我身怀有孕,你舅舅一直很疼惜着,就这样遭点罪也好,他会更在意我同孩子,二来是你娘若是治好了孕吐,你舅舅只会更感激她,只怕横生许多事端。”   她拉着今朝的手,两手紧紧握住:“今朝,今个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呢,因为我真心疼你,希望你以后好好的,我同你娘不同,想的也不同,我同你一起生活两年,把你的脾气秉性摸透了,你是个好孩子,若真生为男儿,必当是个深情重义的好郎君,但你不是。你和你娘也不一样,她唯独放不下你,其余什么都能放下,今日你喝了我的甜粥,会不会觉得我是真心待你好?你就是这样的孩子,你娘从小真心相待,甜粥都不知给你喝了多少,她真心疼你,你爱她也是正常的。但是你想过没有,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做不来你娘的事,所以才心里难受,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就做自己想做的去?”   她绕了一圈,今朝还没听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夫人指的是什么?”   原夫人扬眉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若真对世子有意,那为何不将他牢牢抓在手里?你从来不知哭鼻子,也不知道低头,偏站在男人的面上看这世间百态干什么?疼了就说疼,才有人心疼的啊!”   顾今朝一脸错愕,她似乎明白了点:“夫人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世子……这事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呢?”   原夫人看着她直叹气:“你同他闹得那么大,有几个不知道的呢?顾原泓都对我说了,我就想告诉你,低下眼来,伤心就说,委屈就哭这没什么,你喜欢就挽留,不要就那么放手,我若是向你这般‘豁达’,此时早跟你舅舅分道扬镳了,但是现在你看,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这不是很好的吗?”   今朝怔住,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原夫人伸手抚住自己腹部,笑意加深了些:“你觉得你伤心,因为别人没有按着你的心意走,就你同谢聿那个心,扪心自问,你真的尽全力了吗?分开的时候想一想,真的尽全力了吗?真的了无遗憾了吗?今朝,你娘做的事,只能负责她自己,她负责不了你的,你究竟想要什么,一定好好想想,想到了,轻易别放手,因为我们所谓遗憾,都因错过。”   不知怎地,似乎突然间醍醐灌顶,顾今朝心绪难宁。   她低下眼帘,回想从前。   从前和穆二时候,青梅竹马,她想起那些个玩笑时光,不由叹气。   是了,所谓遗憾,都因错过。   她同谢聿,就在错过的边缘,她一口恶气,因他而伤,但她又生不起气来,原夫人说得对,她做不来她娘的事,其实做自己就好。   她娘赌的的是人心,原夫人赌的也是人心。   心底绕过千山万水了,突然间福至心灵,想通了。   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着原夫人作揖:“多谢夫人提点,今朝明白了。”   原夫人对着她笑,摆手:“那你去忙吧,我也就一说,这人呢,活在世上总有些事能轻易放下,有些事不能,你不哭一次,怎么知道哭没用呢!”   今朝点头辞别,她出了前堂,脚步轻快许多。   让人赶了车,才到门口,果然有人来接,秦凤祤是奉命而来,顾今朝上了他的马车,一起奔着皇宫去了。   车中人依旧玉树临风,就像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他脾气秉性同他爹一样,其实他当真是个好夫君人选,但是很奇怪,今朝在国公府或不在国公府,都只觉得,他是一个好哥哥,生不出一丝的儿女私情。   秦凤祤同她说起凤崚,也很头疼。   秦凤崚还等着赵玘,可赵玘始终不愿回京,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旁人只能看着,今朝并未多言,她勾着双唇,抬眼便笑。   眉宇之间,似同从前一样,秦凤祤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有什么喜事,高兴起来了?”   今朝捧脸,大大方方点着头:“嗯。”   秦凤祤不由失笑,伸手来揉她耳边碎发,她似有所察觉,往后依靠,躲了过去。   他顿住,随即回身坐好:“也是,你都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顾今朝偏过脸来,忍住笑意:“大哥说话,越来越我爹了……”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笑了。   才是笑过,走过长街,马车登时被人拦下来了,听着外面说话的动静,当是世子府的人,今朝伸手掀开窗帘一角,果然是世子府的侍卫队,何老五就站在车边。   再往远处看,谢聿一身锦衣,不知从何处回来,骑马奔过来的,他行色匆匆,朝服未换,到了马车旁边立即下马询问。   秦凤祤忙是应了一声,顾今朝侧过身去,扭头对着里面角落酝酿。   片刻之后,门帘一掀,谢聿上了马车。   秦凤祤忙是问他要去哪里,他往车中瞥了一眼,当即坐了今朝身边来。   看着秦凤祤,更有怒意:“师兄这是要去哪呢?”   秦凤祤依旧浅浅笑意:“近日世子火气似乎大了些,我们去翰林院,去东宫,去哪里又与旁人何干呢?”   谢聿回眸,伸手握住了今朝的胳膊,往自己身边带了一带:“昨天夜里,已进宫请了婚,虽不知结果,但已向皇上允诺,楚地边线还待攻破,来年春时便去……”   这么一扯之下,今朝已是回了头。   她双眼红着,眼泪盛满了眼眶,此时波光微动马上就要落泪了,惊得他以为自己力大扯痛了人,忙是放了手,转身过来,顿时慌了。   顾今朝眼帘一动,泪珠这就滚落了下来 :“谢聿,什么叫你去宫里请了婚,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吗?你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   才还笑着,转眼就哭了,秦凤祤已是怔住了。   这时候,才说的什么都不重要了,谢聿直直看着她,想要伸手来扶,被她一把拂开,他再上前来时候,已是手足无措:“别,别哭啊……” 第145章 赐婚给你   秦府的马车, 秦凤祤在旁侧目,对面两只一个柔声柔调,轻言细语,一个吸着鼻子,一副伤心模样。前一刻顾今朝还与他有说有笑, 没想到转眼之间, 她眼眶当中的泪珠就掉落下来了。   幸好掉了几颗停住了, 不然怕是他都要受不住了。   马车行了一路,顾今朝低着眼帘,扁着嘴, 委委屈屈, 也不抬头。   谢聿便坐了她的身边,低眉顺目的, 解释了又解释,此话说来真不是一般的长,他平时不善于哄人,想着今朝哄人时的模样, 只挨着她坐着, 小心翼翼地不知所措。   顾今朝一共掉了几滴眼泪,不理他。   马车再往前行, 就要到了翰林院了, 秦凤祤瞥着这二人神色, 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世子先回吧, 我同今朝有事要去翰林院一趟。”   谢聿不走, 今朝叫了停车,她先一步下了车去了。   她人一走,谢聿立即下车,秦凤祤掀开窗帘,看见他追上了人,此时正扯着今朝的袖子,来回的晃,晃了又晃,还要来抱。   顾今朝站在街边,却是不叫他抱,躲着他:“谢聿,我问你,赐婚怎么回事?我父皇可答应你的请求了?”   谢聿坦然看着她:“并未答应,年后再去楚地,攻下来再说。”   她别开目光,生怕自己脱口而出不许他去,推开他了,硬着心肠不看他:“我有事先走了,你别跟着我。”   谢聿身形微动,顾今朝立即回眸,伸手指着他。   她眼睛还有点红,他当即站住。   今朝重新上了马车,头也未回。   秦凤祤一手掀着窗帘,看见她们两个这般光景,摇了摇头。   门帘放下来了,顾今朝自怀中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眼睛,整理好最后一丝情绪,端端坐直了身体。谢聿果然没有跟过来,她些许倾身,悄悄掀开窗帘一角,看见他依旧站在街边。   马车缓缓驶离,秦凤祤叹着气:“你这泪水来得也太快了些。”   顾今朝叠好帕子,头也不抬:“看见他生气而已。”   秦凤祤并未戳破她,目光浅浅:“昨日景夫人让人给我送了书信来,让我来接一接你,虽不知什么事,但现在多少猜到一些了。”   今朝点头,随他怎么想:“哥哥不必管我,国公府好才是真的好。”   他笑了下,随即点头:“知道世子府为何助我吗?”   顾今朝当然不知道:“为什么?”   秦凤祤薄唇微动,声音很低:“助我进内阁,我让谢聿走杀将,不过为了周朝昌荣而已,而他助我一臂之力,却是为了你。”   万万没想到,他二人之间,还有这样的交易。   想必是早在废太子时,就有默契了,不然太子如何能那般轻易被软禁。   今朝动容,更是唏嘘。   马车一直行到皇宫外巷,秦凤祤是真的去了翰林院,顾今朝却面圣去了,此时早朝未下,她一路进了德轩殿,九儿上早课去了,顾容华才在贵妃榻上歪着。   让大腹便便,已是又快生产了。   顾今朝轻手轻脚地上前,即便是这样,顾容华还是睁开了眼睛。   到了她的面前,蹲了下来,一手按在她凤腹上,今朝抬眼就笑:“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快生了吧!”   容华点头,拉过她的手握住:“昨天晚上谢晋元父子进宫来了……”   话未说完,今朝已明白过来,轻点着头:“我知道,父皇答应了吗?”   顾容华摇着头:“楚地军情在即,但是你父皇为此恼怒,他不愿被动,你的婚事,是要问过你的,是以并没有答应,只是敷衍了下。”   没想到,就连她的父皇,都知道为她着想了。   她心中欢喜,眼底都是笑意:“父皇费心了,不过世上懂我的人不多,心中有我的人已是不多了,谢聿既是真心,那就让父皇应了吧!”   万万没想到,她竟是愿意的。   顾容华一下坐了起来:“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同他断了干净吗?”   今朝笑,摇头:“他能容我东奔西走不受束缚的,已是难得,情深意长,不过是当初闹别扭,没紧要的,赐婚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我想了,也还不错。最重要的是我不想错过,余生很长,我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如果他注定是我的夫君,那还纠结什么呢,嫁了他就是。”   鼓掌声在身后响起,顾容华当即抬头,周帝身后跟着刘世春,笑容满面:“今朝这般通透,为父甚为欣慰,世间事都是变化着的,人这一辈子,总也不知道明个要发生多少事,长久难求,是非难辨,善恶难守,生死难变。我儿今个喜欢他,那就定了他,明个不喜欢了,父皇再为你指了别人就是。”   “……”   今朝看着他走进德轩殿,听他这番话,实在哭笑不得:“既是他求的旨意,那父皇应他就是,我不愿他这么早早知道我的心意,省的他过于骄傲。”   周帝一口应下,过来同她说起女兵营的事情,片刻之后,小九儿回来了,一家人坐了一起,也是其乐融融。在宫里坐了一坐,容华不叫她走,一直逗留到了晚上才自行离开。   回到公主府,赵玘已是来了。   女兵营缺少像赵玘这样的追随者,也缺少很多教头,此次回京,正是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多数女兵都是走投无路拿了银钱之后就懈怠了。   女儿家都被世俗养的娇气了,她们认命,还有的人直接拿了银钱来求今朝,想要回家。   有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很无力。   不过阿娘说的好,女人是被自己压迫的,要想等她们自己觉醒怕是不易,这样的开始已属难得,所以她需要的教头不仅仅是教些跟头把式,还要教读书认字,还要给她们鼓舞和坚定的勇气。   毕竟和一些姑娘们相处,都是男人还多有不便。   今朝让赵玘坐了,来宝给她们两个倒茶,回京这么两日,还是没有什么太好的人选,正觉苦恼,外面又有人来了,说是穆家二公子来了,还带了一个贵客。   贵客?   顾今朝连忙起身,她才迎到了出来,穆二已走了门口来。   二人相见,击拳。   随即,他错开一步,将背后的女子露了出来。   卫敏扬着眉眼,见了今朝也学着他的样子,对着今朝伸出一拳来:“这是什么?这样?”   二人从前相见,交情浅浅。   今朝笑,也与她击打了下,卫公馆已不如从前,卫敏看着今朝,也是骄傲:“先说好了,可不是我自己愿意去的,这傻木头说我去合适,那我就去试试,从前母亲也说过几次要行女子兵营,没想到在你这里实现了,那卫公馆便出一分力吧,我母亲每隔几个月可过去巡视,我也可常驻女兵营。”   当年的长公主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她们母女能去那当然最好不过,亏穆二想得出请得动,顾今朝当即点头,伸手迎着她们往里走。   穆庭宇也是侧身,让卫敏先走。   这姑娘白了他一眼,直捶着自己胸口:“说他傻,他真是傻,真是傻……”   今朝看着她眉眼神色,不由偷笑。   穆庭宇的确有些木讷,这卫敏与他阴差阳错的,此时倒有些苗头了,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看着这番光景,心里也难免唏嘘。   再往前走,卫敏回头:“对了,我来之前,世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说,母亲不愿参合公主的女兵营事宜,是他去了又去,不知许了我们什么,总之卫公馆因着这番机缘,还要感谢公主。但是越不让我说的事呢,我越想说,别以为是这傻木头干的什么好事,他现在……”   话未说完,又瞪了穆二一眼。   今朝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怕她与穆二之间又生旧情。   谢聿不愿她知道,想必是怕她厌烦他低头做小的模样,既是知道了,又怎能不动容呢。   卫敏后半截话没说完,她就接过去了:“知道了,也明白了。”   两个都是聪明人,四目相对,便交换了个我懂的眼神。   才叫来宝去倒茶,前院来了人,说是国公府来人了,秦家兄弟来了,公主府今日是真热闹,顾今朝看了赵玘一眼,连忙往出走。   赵玘无缘无故红了脸,随即直往后堂走,被今朝回头指了一指,叫住了。   她也是迎到外面,秦凤祤带着秦凤崚匆匆而来,寒暄两句,往堂前请了,刚好赵玘没有走掉,给人拦住了来。秦凤崚并未上前,反倒显得有些乖巧。   秦凤祤亲自送了弟弟来,直对着今朝抱拳:“这是为你排忧解难来了,不是说缺教头吗?凤崚文武双全,把他带走吧,不然他整日在后院垂头丧气的,家里实在看不过去了。”   今朝大笑,看向赵玘。   她才拒绝了秦凤崚让媒人来求的婚事,这会儿瞧见秦凤崚低着眼帘,也别开了眼。   顾今朝拍了下手,心情大好:“各位仗义相助,今朝感激不尽……”   话音还未落呢,院中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   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圣旨到!” 第146章 谢小兔子   皇帝赐婚世子府, 长乐公主接了旨。   一时间京中百姓津津乐道,因为之前铺垫了太久了,都觉得公主这是得偿所愿, 竟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们曾为兄妹的事情了。公主府也没什么动静, 今朝一直忙着女兵营的事情,自从卫敏和秦凤崚去了营地, 女兵队伍越发稳定下来了。   她接了旨意之后, 一直在女兵营, 并未回京。   世子府倒是忙了起来, 准备大婚事宜, 景岚亲手准备着婚事,谢聿也不在府上,年过他要去楚地,是以也在营地练兵。   这两个营地,一南一西,相距甚远。   自从赐婚开始,顾今朝都还没见过谢聿,用景岚的话说, 他可能真的是生怕她不同意婚事去寻他, 所以早早走了, 想等她气消了再说。   好在她也很忙, 实在无意理会。   所以婚事当中,世子府一手操办,宫中自有人监管。   婚期定在了十月, 十月二十六。   一日比一日冷了,冬日无战事,各兵营遣散一部分回家待命,留了些人跟着今朝来到京中,她留了一小队跟着自己,准备带回公主府。   眼看到了十月二十三了,卫敏和秦凤崚带队离开之后,顾今朝送走了最后一批女兵,营地只剩三十多个人了,一早起来,没有听见鼓声,可还是按着平时训练的时候起来了。   赵玘亲自架了火,带着两个人在河边做饭,今朝在帐篷当中写陈情书,皇帝再三催她回京,她都没有回去,此时眼看到了婚期,她依旧稳在营中,总得解释一下。   想着过去种种,其实早已释然。   今朝提起笔来,才开两个头,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有客到访。   她让进了,穆庭宇大步走进账内,站住了:“我一个去了西北的人都回京了,你个新娘子怎么还在营地?”   顾今朝抬眸就笑,放下笔来:“你这一趟怎么样,征了多少人了?”   穆庭宇叹了口气,耸肩:“银钱面前,总能有低头的人,现在穆家军已经小有模样,这还得多谢谢你。”   她支援了他百万银钱,这可不是小数目。   今朝对他竖起大拇指,朝着他走了过来:“厉害,看来你这一趟没白走,不必谢我,朝中臣子新老交替,正需要你这样的勇者。”   二人走出账内,外面日头还未升起,   天边卷着朝霞,迎着晨风,二人并肩而行。   顾今朝才坐了半天,此时抻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使劲伸着自己,她脚步快些,穆二就快些,她动动腿,走得慢了,他就在旁等着她。   走得远了些,穆二回头瞥着她,突然站住了。   今朝抬眼,笑:“怎么了?”   他薄唇微动,再无笑意:“顾今朝,我时常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哥哥没有死,中郎府不需要我去联婚,咱们两个会怎么样?”   今朝想了下,那时候窝在心口的甜,似乎毫无杂意。   她沉默不语,穆二又是叹了口气:“后来我争取了,挨了我爹一顿打,退了婚事,可那时候,你头也不回。”   对她一点不埋怨,不可能的。   顾今朝随手在路边摘了几棵小草拿在手里,她动作很快,一棵缠着一棵:“穆二哥,我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也没想过,我们会是这样的果,你同我一样,你守着的是中郎府最后的一点复兴希望,守着你爹和你去世的兄长以及阿娘。我也是,那时只能以男儿身份守着阿娘和姑姑,所以我想,所谓有缘无分,就是说的我们吧~”   怎能不唏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穆二低头瞥着她手中很快缠成的一只兔子,转过身去了:“好一句有缘无分,可我还是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是他,今朝,你回头了,你原本已经弃了他的,可你在他这回了头,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今朝走了他的面前去,拎着手里的小兔子,对着它吹了口仙气。   往前走了:“若非要问为什么的话,我只是想说,你信不信,哪怕我一生都在女兵营地,一生都不同他生一儿半女,他也能等我,而你不能,中郎府不能等,你也不能等。”   此话一出,穆二突然明白过来。   是了,他需要的,是普通家的女儿,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事。   不甘又怎样,大步上前,追上她了,终究还是嗯了声:“或许你说的对,是有缘无分。”   快走了河边了,远远能看见赵玘蹲在灶火怕旁添着火,今朝指了一指:“看,现在赵玘都变成无所不能了,我都佩服她,心灵手巧,真是爱死个人了!”   穆二失笑,直跟着她的脚步:“既然这样,那为何不早点回京操办婚事,想来你也不能回心转意,中郎府已备了一份薄礼。”   顾今朝点着头,对着他一抱拳:“那就先多谢穆二哥了!”   她无意再同他说自己的事,只让他快走,到河边去找赵玘。   穆二却看着她手里的草兔子,慢声道:“这是顾小朝?不如把它送与我罢,拿回家去,当个念想也是不错。”   话未说完,今朝抬起来在眼前晃了晃:“不,这是谢小聿,所以不能给你。”   她上前一步,在他肩头狠狠捶了一下子:“别在我这顾念从前了,往前走,走!”   说着人大步走开,再不等他了。   到了河边,赵玘见了他们赶紧招呼他们一边去,结果来了一股没头没脑的风,生火冒出的浓烟被吹得到处都是,谁也没待消停,只能躲远了些。   赵玘今个没发出威来,今朝上前帮忙,结果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摔了一下,被柴划破了衣角。   平白流了些泪,揉得眼睛通红。   赵玘赶紧撵了她走,顾今朝手里的草兔子早被压扁了,她扯着划破了的衣角,看了老半天:“早上新穿的呢,昨晚上做了好梦,以为有好事来着。”   赵玘推了她走,一样红着眼睛:“赶紧回去换了衣裳吧,大清早的。”   今朝嗯了声,这就往回走。   穆二已是帮着生好了火,看着她们这般模样直摇着头:“本来就是来看看今朝的,没想到到了这变成烧火丫头了,你们两个,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我。”   赵玘口中说着谢谢,在旁乐得不行:“这烧火丫头还真不错。”   顾今朝手中扯着那兔子,还试图把它变得鼓一点:“行了,我回去了,换换衣服,今天这么好的天气,一会上山一趟,拜拜佛去。”   穆二起身,拍着手也大步走了过来:“我也得走了,府中还有很多事。”   今朝点头,二人一同转身:“好,那我送你。”   从河边离开,绕过山丘,便是营地,远远看着帐前停着车马,看那架势,已不知到了多久了。   顾今朝也看见了,手中的兔子又揉了一揉:“你个小乖乖,一点都不乖,学不会哄人,竟学会干坏事了,真是太令人讨厌了。”   穆二听见,直摇着头。   再往前去了,今朝回眸看他:“给穆大人问个好,我听说他一直一个人,想必他待你娘是真心的。”   穆二笑笑,没有说话。   到了帐前,世子府的侍卫队侧立两旁,一看就知道是谁来了,今朝对穆二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先走:“他这个人有点小心眼,你不见他才好,我送你到营前,你回吧!”   穆二目光浅浅,伸手让她先走:“不必送我,你先回帐就是,我自己能走。”   他还是有点担心,今朝拧不过他,只得作别。   她走了帐中,才一掀帘走进,人影顿时欺近,粗布条迎着胸口而上,将她兜个正着,今朝先是未动,眼见着布条在身上缠了一缠,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拧身。   可此时已晚了一步,谢聿将她抱住老紧,特制的布条缠住了她的双臂,他竟然将她捆了!   今朝惊呼出声:“谢聿,你干什么!”   两个月没见,她甚至都还没看清他的眉眼,顿时天旋地转被人抱了起来。   谢聿一身红衣似火,大力将人举了起来,这就扛在了肩头:“能干什么,山不就我,只能来就山。”   说着,不让她乱动,一手还扶了她腿上。   他走出帐外,穆二听见今朝惊呼声,已是去而复返,不过他才一过来,侍卫队长剑亮出已将他团团围住。他脸色冷厉,看着谢聿将今朝扛出帐外,目光在她手中还抓着的那只兔子上一扫而过,没有再动。   顾今朝有点晕,张口将谢聿骂了一通。   不过他才不以为意,直接将她抱进了车内去,伸手扶稳了她,才叫人赶车。   今朝靠了他的肩上,挣了他手坐直了,回眸间已是怒目以对:“……”   不过还未等她先发难,人已先恼:“眼看着你同他越走越远,干什么去了,衣服划破了,眼睛哭通红,难不成你还对他念念不忘?还放不下?”   这可是了,这样的腔调才像谢聿。   顾今朝摊开掌心,上面是那只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兔子,她两指夹住了,冷眉相对:“我劝你这就放开我,不然我不知道大婚之前会发生多少事。”   她耐性渐失,光是盯着他眉眼:“一……”   二还没等说出口,他便抓住了活扣,一下扯开了布条:“什么大婚之前,你这是愿意成婚了?”   束缚一开,今朝手一扬,草兔子立即摔了他怀里去。   谢聿接住,拿着兔子又来拉她的手,才一碰到就被她摔开了,他也不气馁,摔开又过来牵,摔开又来牵,如此三番五次,她到底由着他了,牵了手又得寸进尺,多日想念无处倾诉,咬着她耳朵细细都与她说了。   今朝不耐,他便抱住了人,可算是抱住了。 第147章 正文完结   公主府收到了许多贺礼, 包括穆二的,他送了一个小木马,包得严严实实, 顾今朝打开看了看, 让人收了起来。   谢聿直接将她送了回来,她虽然说是答应了与他成婚, 但是依旧不大搭理他, 好在他也知道循序渐进, 什么事都要婚后再说。   婚前不宜见面, 今朝在京中也有几多至交好友, 答谢了两天,到了二十五的这个晚上,才消停下来。   府中张灯结彩,来宝从早上忙到晚上,宫中来了人,因云贵妃要亲自送女上轿,要在公主府留宿,是以更不敢疏忽。   到了晚上, 云贵妃果然带着九儿和小十来了, 亲自将人迎进府中, 赶紧让人好生去伺候着, 安顿好了她们母子,今朝才回到自己房中。   时候不早了,已经有人送了喜服来, 来宝和其他两个丫鬟摊开了来,铺了一榻。   火红的喜服,上面凤凰展翅,绣面精美。   今朝伸手抚过,满心的欢喜。   来宝小心翼翼抖着喜服:“公主先穿上看看?”   屋里也没有别人,顾今朝顿时心动:“也好,我先看看什么样子。”   说着解开腰带,欣然上前,来宝连忙伺候着她沐浴一番,在那屏风后面将喜服从里穿到外,她小心地在后面拖着喜服后摆,跟着今朝走了镜前,往里面看了眼,诶呀一声。   今朝回身,笑:“怎么样?”   她才洗过,半干的长发披在身后,眉眼间都笑意,精致的容颜被这大红一衬,显得她更是英美,来宝红了脸,在一旁连连点着头:“好看,好看,真好看。”   顾今朝再回眸,在镜子当中看着自己,左右摆动着衣摆。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外面来了人,说是有客到了,今朝穿着喜服不宜走动,问了是谁,说是穆家二公子和赵玘一同来了。   她笑,忙让人进来。   片刻之后,今朝回身坐下,来宝在镜中给她梳头,穆庭宇和赵玘这就来了。   一进闺房,赵玘赞叹不已:“今朝,你这屋子里可算有点姑娘模样了,来来来让我看看,我今朝要做新娘子了,可是什么样子的?”   顾今朝顿时回头,她一边长发还半遮着脸,来宝刚好揽起,在她头顶为她束发。   赵玘怔住,随即笑道:“明早就要成亲了,还束什么发?”   今朝在镜中看见她背后的穆二,不由勾唇:“即便是明个成亲,我也要这么梳,怎么?这样不好看吗?”   她真是我行我素,赵玘赫然失笑:“好看。”   她看着顾今朝,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穆二上前了来,手里还提着几壶酒:“明日就成亲了,不如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来宝才将长发束紧了,在她背后戳着她,一早喜娘就该过来了,如果这个晚上醉酒,那可不知道会耽误多少事呢,今朝不以为意,只当不知,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来宝急的不行,顾今朝伸手将喜服一揽,向前两步:“那就去旁边客房,我们三人从小到大都一直一起,明个开始,都换个活法!”   赵玘点头,也来了兴致,今朝让来宝去上些酒菜,索性不脱喜服了。   三人往出走,一起进了隔壁客房,直接坐了外面的桌边。   很快,来宝让人端了些酒菜,本来还想让今朝趁着晚上闭眼休息一会儿,可她似乎无意歇下,喜服一直穿在身上,扎眼的红。   穆二和赵玘都看着她,顾今朝提起了袖子,单手卷了起来:“别看我,看我干什么?我怕今天晚上陪了你们这顿酒,明天就起不来了,索性穿着了,一直喝到亮天都没有问题,来吧,我陪你们两个,一醉方休!”   很快酒菜上桌,穆二提壶倒酒。   今朝端坐在旁,赵玘跟着拿起了酒盏,三人都笑,一起喝酒。   顾今朝袖子卷得老高,露出一小截玉臂。   她兴起时,喝酒可没有量,此时虽然一身喜服,但也遮不住她一身风流,赵玘和穆二都各有心思,一起陪着她,三人说起一小的青梅竹马,总有说不完的话。   酒过三巡,赵玘先败下阵来,告饶不喝了。   紧接着片刻之后,今朝一手提着酒壶,也跌坐在地,幸好都铺着地毯,也不至于摔到。   赵玘大笑,也滑倒在地,靠了墙上。   穆二独自在桌边,看着她们:“你们这一醉方休,也太快了点。”   今朝靠坐一边,仰着脸喝酒,一壶酒了,才是抬眸:“我已经醉了,这大好的时光,干点什么好呢,肯定是要做点蠢事才好,最好的蠢事就是成亲啊,说不定我从此有了个安稳的家。”   赵玘闭上眼睛,笑:“嗯,大好的时光,我们今朝要成婚了呢!”   穆二一旁饮酒:“以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三人一起说着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穆二枕着一只手臂,趴在桌上好像睡着了,赵玘也一点动静都无,眼看着亮天了,今朝也真个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都是笑意:“嗯,至此最后一次放纵,日后再不会这样陪你了。”   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也没有人回答。   亮天会有人来叫她,她沉沉睡去,双手拢在了胸前。   这一抹红,是最后的红。   赵玘睁开眼睛看着她,一抬眼发现穆庭宇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冷不防二人目光撞在一起,都似乎明白了什么。桌上烛火跳跃,公主府灯火通明,两个都看着今朝,可这个明日就要成亲的新娘子,可是真的睡着了。   她连日疲乏,真是困顿。   一觉睡到大天亮,被来宝推醒了,还觉得云里雾里,左右看看,早没了赵玘和穆二的身影。来宝见她神色,说他们两个早就走了,让她安心出嫁。   今朝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的喜服还穿戴整齐。   喜娘到了,来宝赶紧叫她下床。   顾今朝抻了个懒腰,快步到了镜前坐下,很快喜娘到了,公主府喜乐奏响,一下热闹了起来。   云贵妃亲自送嫁,吉时一到,世子府来迎亲了,顾今朝盖着红盖头,闭着眼已经不知又睡着了几次,她最晚喝酒,还晕晕乎乎。   不知是哪个谁背了她出去,上了轿子,可算是松了口气。   这一日过得可极其缓慢,幸亏新娘子比较简单,等待就好,到了世子府,又等半日,空坐的时候偷偷倒下睡了一觉。   黄昏一过,拜了天地。   高堂都在,拜了又拜,顾今朝饿了一天,有点头昏眼花,跟着谢聿来回拜过了,强坚持下来,心里将他骂了一通,成婚要这么麻烦,她暗暗发誓千万就成这么一次,可不想再折腾了。   晚上宾客喧闹,新郎官拦下了所有要来闹洞房的人,新房可剩了个安静,来宝给她拿了些糕点垫了肚子,好歹不那么饿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谢聿在敬酒当中突围出来,回到了新房。   他脚步微沉,进门便赏了银钱,将喜娘和来宝都打发了去。   今朝听着他的动静,未动。   她坐直了身体,等着他过来掀起盖头,可人到了面前,两手才掀开盖头,他气息便到。   还带着几分酒意,谢聿直接将她扑倒,摔了一起去。   软褥上面还有桂圆和小果子,硌在身下很不舒服,红盖头早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今朝下意识推着谢聿,稍用了些许力气。   他在她唇上吮了好几口,才放开她,神色间还有懊恼。   今朝顺势坐起来,揉着自己硌疼的肩头,抬眼便恼:“谢聿,你干什么!”   谢聿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醉意已深:“我干什么?昨日穆小将军去你公主府一夜未回,他干什么去了?从前便是忍了,以后再不能忍,他再来寻你,我便杀了他!”   真是喝醉了,盖头都不是好好掀开的,幸好她不在意:“胡说什么,他是和赵玘一起来的,他们也一起走的,再说哪还有以后,混闹什么……”   耳中听着他的醉话,转身收拾起了床上小东西,一颗一颗都捡了干净,又回头来推谢聿:“我也忍你很久了,你真是太小气了,赶紧起来洗脸……大礼还未成呢……”   谢聿不起,一身喜服与她的缠绊在了一起,红得扎眼。   今朝无法,只得回头来扶他,可他极其不配合,两手拉住人了,才要张口叫人,他已是反手抓住她双臂,一个用力就换了个天上地下。   她躺了软枕上面,男人的气息就在耳边:“什么礼还未成,周公之礼?”   说着星星点点的碎吻从耳廓到唇边,带着酒香的悸动,可是使劲纠缠了她,总也不肯放手。他真的是醉了,可她虽然清醒,但也被这酒色迷了眼,也似醉了。   礼节统统抛之脑后,十指交缠,呼吸沉沉,顾今朝心田当中,一片海色,孤舟在水中翻滚,海浪拍打在寂静的夜中。   偶尔他凑上前些,她忘情当中,也亲吻他的唇角。   情到浓处,谢聿忽道:“惟愿从此太平,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今朝?”   那个长发披尽,勾着他的尾指,也是笑,嗯了一声。   “好,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148章 全文完结   番外   永宁二十三年   公主府已经闲置很久, 几年前长公主今朝同世子大婚之后,更多精力用在了女兵营当中,不仅如此广发善银, 征收女工, 京中越发的繁华起来,女子多以她为主, 一时间进入了一个平行世代。   起初也被朝中旧臣抨击, 不过周帝一力支持, 后来女兵营更是分散开来, 进入各个营地, 有些负责军医,有些负责衣食,更有甚者,同样上战场打仗,战功赫赫。   以卫敏为首的女子军,还曾配合穆家军以少胜多,后来班师回朝受到了周帝的封赏。   今朝也曾撮合过他们两个人,可惜的是两个人谁也没有同意, 卫敏在卫公馆养了个面首, 穆庭宇早已娶妻, 只不过常年在外打仗还没有个一儿半女。   秋天一过, 楚地平了。   多年战事百姓苦不堪言,为昭告天下,周帝赐封地与谢聿, 封楚陵王,他多年不回京中,京中百姓已许久未见过他了,哦不,是他和公主。   顾今朝是天下遍地走,常年不在京中,谢聿是一直在楚地,此番封地也不知夫妻两人能见几面,传闻说公主知己遍天下了,还不知真假。   原夫人前几年生了个儿子,顾瑾拖家带口又去了大西北。   周帝实在想念女儿,才赐完封地,又一纸诏书,分发两地,将两个人都叫了回来,长路漫漫,顾今朝回京时候,已是秋时。   不过,她还是早了谢聿一步。   她不在京中时候,依旧是景岚打理着一切,包括公主府上上下下的,回京先去见了她,说是婆媳,情同母女。景岚劝她快些进宫,也依言去了。   从宫中出来,日上三竿。   秋高气爽,白云懒懒。   今朝回想京中十年,坐了车中,不由轻笑。   一路赶回公主府,才进门了,院中就已有了吵闹声,她手里还拿着云贵妃给她的锦盒,快步走进,发现来了客了。儿时的玩伴,十几年情意,此番见面自然很是激动。   赵玘嫁进国公府三年了,因在营地奔走,鲜少回京。   如今她大腹便便,已快生产了,秦凤崚扶着她,正在争吵。   事实上是她一个人在吵,她到了公主府,发现今朝不在,还要去世子府寻找,秦凤崚劝她再等等,她急了,直撵他快走。   顾今朝上前去了,乐不可支:“这怎么几年没见,你竟被秦二哥惯成这样脾气了?”   赵玘回头,惊喜当中,大步朝她走了过来,秦凤崚直嘀咕着小心小心,两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二人相见,今朝把锦盒递了来宝,也扶着她了。   说是惯,一点不为过。   秦凤祤位居首辅,成亲之后翻修了一通国公府。   秦凤崚同赵玘都被兄嫂宠着,秦湘玉偶尔回娘家姑嫂感情也好,如今日子可谓是蜜心一样的了。就在自己夫君面前,赵玘小脾气可是多了。   此时见了今朝,眼睛顿时红了:“我在京中都没有个亲人了,就一个你,还一个穆二,你们两个常年不在京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算盼回了一个,当然心急相见了。”   今朝赶紧扶了她往屋里走:“我当然知道你怎么个心了,放心,今个进宫时,父皇也说了,穆二比我先到的,这会儿估计在家里跟媳妇卿卿我我呢!”   赵玘才擦了眼睛,这会被她一下逗笑。   秦凤崚在旁轻咳,觉得话题不适,才要避开,一回头已是怔住。   脚步声随即响起,穆二已是出现在了公主府。   今朝回头,顿时失笑:“才说到你,你就回来了,你们两个约好的怎么?”   穆庭宇晒黑不少,他手里还拿着马鞭,是才路过公主府看见有人了,才进来的,此时看着她们两个,也将目光落了赵玘的肚子上面。   赵玘不由想起他两人情形,伸手在隆起的肚子上拍了拍,得意道:“看来,你们两个先成亲的,还赶不上我了,我们家这要当老大了,我还是生个闺女吧,等你们两个生了儿子,那就……”   话还未说完,今朝已是笑了。   赵玘两手掐腰:“怎么?你笑什么?你看不上我闺女?”   今朝连忙摆手:“不是不是,那得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什么都说不上的,我笑不是因为你这话嗯……要不,你还是生个儿子吧,你要是生个儿子我还能考虑一下……”   赵玘有点不明所以:“我生个儿子……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   她这话还没说完,门口的来宝突然叫了一嗓子,也没听个真切说谁回来了,可今朝已经站在这里了,还能有谁回来了,顾今朝连忙向外走去。   院中众人纷纷跟了去,就连赵玘走了穆二身边,也往外走了几步。   今朝走出大门,车队才到。   果然是谢聿车队,侍卫队侧立两旁,前面的马车装了不少货物先行卸了下来,她随手抽了个马鞭拿了在手里,大步走了后面那车旁,啪嗒一鞭子抽在车辕上面,顾今朝扬眉笑道:“呔!哪里来的俊哥儿,今个走过公主府前,那就是本公主的人了,还不快快现身?”   她故意学着民曲小调,口音还有点奇怪。   这是楚地盛行的调子,今朝在那里别的没学会,学会唱曲了,她都二十多岁了,可还是儿郎的腔调,赵玘走了门口,不由摇头。   车帘一掀,长腿先出。   谢聿一身锦衣,先行下了车来:“才回府上就有客了?”   今朝见了他,不理会他这问题,还往车上望了望:“我家俊哥儿呢?”   谢聿回身,伸手来掀车帘。   本来他下车时候神色还不错,不过一抬眼就看见穆二站在公主府前,脸色顿变,还好他早不是逞口舌之争的人了,站了车边,目光却探了车厢当中去了:“珺儿,下车了。”   他这么一叫,一个小不点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她同样一身锦衣,三四岁的模样,头上一边一个羊角髻,白白净净,真是眉眼如画,精致的脸上,带着几分灵动,目光一转,看见今朝了,直直向她扑了过来:“诶呀,这次爹没骗我,阿娘!阿娘真的在!”‘今朝早前一条手臂受了点伤,还没好利索,不过她上前一步,还是伸手来接了:“你爹当然没骗你,阿娘一直等着你呢!”   小谢珺眉眼弯弯,才要到跟前,被横拦出来的另外一条手臂抱走了去。   谢聿单手抱着她,一手在她鼻尖上点了下:“不是告诉你了,你阿娘手臂受了伤,先不能抱你?”   谢珺虽小,很是懂事:“我知道了,我不让阿娘抱,让爹爹抱。”   今朝走上前来,一脸笑意:“你们是从哪边回来的,怎么都是脚前脚后……”   夫妻两个说着话,这边赵玘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她一手扶在公主府大门上面,还不敢相信,口中念念有词地:“不是说分居两地吗?不是说忙的总也不能见面吗?这……这孩子是大婚之后就有了的?怎么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聿抱了女儿上前,众人纷纷见过,因他怀中抱着的女娃娃实在可爱,穆二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今朝更是笑得眉眼弯弯,上前来直抱拳:“对不住了,赵玘你这只能当老二了,我女儿谢珺,已有三岁半了。”   赵玘简直不敢置信:“坏今朝,你怎么总是出人意料,这……这孩子长得太好看了,不行,我还是要生儿子,佛主保佑我生个儿子吧!”   顾今朝顿时失笑,又来扶她,可这会她再要往院里走,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吓得秦凤崚赶紧将人抱了车上去,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紧先送了他们夫妻离开。   怕是要生了,今朝赶紧打发了人去看着些,等他们人走了,穆二才是上前。   颠簸了一路,孩子累了。   谢聿抱了女儿走过穆二身边,甚至还往院中让了一让。   穆二看了两眼孩子,并未进门。   他侧立一边,只是说明来意:“卫公馆送了信来,说是下个月大婚,不过从前有过芥蒂,中郎府还不愿再伤和气,我想着备份厚礼,到时候托你捎带一下 ,看着你几分薄面,应该不至于再难为我们了。”   卫敏之前中意穆二,不过他早早娶了王家女,夫妻两人举案齐眉,也是福气。   可卫公馆咽不下这口气,这几年没少找中郎府的茬,今朝见他有意退让,当然应下了:“好,那我就替你走一遭吧!”   早就听说了,卫敏狂妄,比今朝这个公主还要肆意,卫公馆藏了个面首,没想到这么快竟是要成婚了,顾今朝应了穆二,这便送了他人走。   再回院中,谢聿父女早进了屋里了。   今朝快步上前,才到门前,小谢珺就扑了她腿上:“阿娘!”   她牵住女儿的手,往里走,目光一刻也离不开这小不点身上,成婚之后,最开始的打算真个像和穆二说的那样,她并没有生儿育女的打算,也没有这样的准备。   但是,谢聿总是轻易地缠住她,很快有了谢珺。   怀胎十月,她没有停止过脚步,一直在外奔波,唯有生了之后,才算歇了一歇。   谢聿与她,总是相隔着千山万水。   但是,每一次,都是这样,她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他跨过山海,走过那千山万水,来到她身边,多数时间,都是他带着女儿。   卫渊早集结了旧部,投了他。   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将楚地彻底清了,女儿的降生,救了太多人。   那天晚上他在楚地俘虏了上万蛮民,本来是想悄悄坑杀掉的,但是几十里之外突然传来了今朝生女的消息,他大喜之余,命人将楚民放回,按着今朝的本意,发放银钱以德服人。   边疆的百姓都知道,自己的亲人,因着公主产女,得救一命。   后来都管谢珺叫珺儿哥,因着口音奇怪,听起来怪可爱的,今朝说那就叫了小名得了,小名不能与本名一样,改珺为俊,玩笑一样的。   这孩子出生之后,真是福运连连。   由起初的被动有孕,到真心庆幸,其实没有多久。   将谢珺拉到了里间去,谢聿正要洗手,回头瞥见她们娘两个,将女儿叫过去,弯下腰来。   一路舟车劳顿,他仔细给女儿洗着小手,温言细语的:“爹给洗小手手,洗白白了,珺儿就赶紧睡一觉吧!”   谢珺张着十根手指头,眼帘轻颤:“珺儿不困。”   谢聿拥着她,洗好了手,又给她洗了脸:“刚才不还说困了?”   给孩子擦了手脸,他一低头,又将女儿抱了起来,快走两步,直接将她放在了软褥上面:“脱了鞋,就先躺一会儿吧,躺一会儿,晚点爹带你去见你祖奶奶。”   脱下了鞋子,谢珺眨巴着眼睛,还看着他身后:“可我想让阿娘陪我。”   今朝才还倚在屏风边上,看着他们心底添得满满的。   快步上前,她这就坐了床边,伸手抚过女儿的额头:“睡吧,阿娘在这陪着你。”   谢珺不依,非让她躺下来搂着,她只得脱鞋,到床里侧歪着,将女儿搂了怀里来。   真是个想她了,谢珺抓着她衣衫领口,埋首在她怀中,这才闭上了眼睛。   谢聿还在旁坐着,看着她们两个目光灼灼:“再回封地,我们就能一起了。”   这是他一直争来的,今朝抬眼,伸手轻轻拍着女儿,也是笑了。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目光纠缠当中,都是满足。   有夫,有女,有自己的家,她从前渴盼着的,她都有了。   那些年少时光,一下过去了。   其中多少看官,多少过客,有人顿足,有人错过。   相继而来的,还有更多的,更多的日子。   而那些日子,他们将携手走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