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吧,科举考生》 作者:馒头不是馍   文案:   当土鸡飞上枝头变凤凰后,接下来的人生该如何展开?   白言蹊有一个梦想,她想让天下学子都不再因为书价高昂而却步,她要发奋让所有的学子都有书可读,有纸可用,有题可做!   至于题目的难度……呵呵,难不哭你们算我输!   出来吧!《科举模拟两千套》   出来吧!《科举必背五百首》   出来吧!《科举押题两千份》   我是白言蹊,我为科举代言!   别名:《黑化的科举小花成长记》   【解释①】作者取名又废又俗,欢迎大家在评论区建议,若是有撞名的事情发生,大家实在忍无可忍的话可以微博私敲我@馒头不是馍晋江;   【解释②】女主角是要卖科举教辅的,名字取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男主角是一个要翻身逆袭的可怜皇子,取单名‘毅’字,寄托作者亲爹对他的厚望;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科举   主角:白言蹊 ┃ 配角:唐毅,苗桂花、白正气、白争光、李素娥、朱冼、唐正德、唐平等 ┃ 其它: 第1章 科举改变命运   望着头顶几乎要漏光的茅草棚,听着屋外絮絮叨叨的劝说声,再加上耳朵里那整整磨叽了三个月的机械音,躺在床上的白言蹊一脸生无可恋。   她记得她刚刚通过国考进入心仪的岗位,第一天下班回家开瓶红酒庆祝一下,谁曾想到那红酒的酒劲实在太大,只是喝了一杯她就趴下了。再睁眼时,她就来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朝代,穿越到了一个极度贫穷却又世世代代渴盼能够走出一个大官的小村。   “宿主,你就认命吧,回不去了,还是直面现实的好。”   白言蹊:“……”   这个比碎嘴婆子还要能磨叽的系统整整在她脑海中磨叽了三个月,每一句话都是劝她要直面现实,在她听来,全都是鸡汤味的丧气话。   “言蹊,娘煮好米粥了,你赶紧出来吃上几碗,下午复习的时候好有些劲儿……言蹊?言蹊!”茅草屋外的妇人喊了几声,见白言蹊没有答应,直接隔着木门咆哮起来。   那咆哮的妇人正是原主的亲娘苗桂花。   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整整三个月,白言蹊虽然心中还有些许抗拒,但对于原主的这些家人以及周边的村民邻居,她已经渐渐接纳了。   若是不接纳,白言蹊害怕自己会被天打雷劈。原因无他,这原主在老白家实在太受宠了,宠到让她一度有点良心不安。   白言蹊穿越到的这个村子很穷,穷到什么地步呢?原主大侄子即老白家嫡孙白清源每顿饭都只能喝米汤,其他人的生活更是可怜,那一晚满满当当的米汤中,能够漂上十来粒米就是不错了,唯独被老白家寄予众望的白言蹊能够顿顿吃上米粥。   当然,那米粥和米汤也没多大区别,唯独就是米粥里的米多一些,米汤里的米少一些,实则都是一锅熬出来的。   “白言蹊,你赶紧出来喝米粥!下午等你爹买回书来,你给我认真学着,明年二月去县里参加县试去,如果你考不中,我……我……我就找棵歪脖树吊死在上面。”   与找棵歪脖树上吊相类似的要挟,白言蹊这三个月已经听了不下百种,每次一听到就忍不住想翻白眼。   白言蹊对身处的这个白家村很绝望。   不知道是那股妖风把谣言吹到了穷的叮当响的白家村,给白家村村民洗了脑,居然让这整个白家村村民,上到六七十岁,下到刚能开口说话的垂髫小儿都认定了一个道理——科举改变命运!   随便在白家村的路上拉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农问一句,“伯呀,怎样才能改变咱白家村这么穷的命运呢?”   那老伯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供娃念书!参加科举!做大官!一人得道,全村升天!科举改变命运!”   对此,白言蹊只想呵呵哒。   刚穿越来的那几天,白言蹊还想去乡间地头上走一走,到田垄上坐一坐,对着苍天思考一会儿人生,可是后来她惊讶地发现,整个白家村的人一提到科举就疯了!   似乎在白家村众人心里,那科举就是有求必应的土地爷一般。   今天你家地里种的玉米棒子没有发芽?行,去村东头请有当官命的白言蹊来,捧本圣人书籍站在地头念上半个时辰,你家的玉米苗绝对长得欣欣向荣。   听到这种言论的白言蹊目瞪口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种子不出苗难道不应该看看是不是水没浇够?肥没施够?再不行看看是不是土填多了种子埋深了也行啊?   若是站在地头上念本圣人书卷就行的话,咋不叫她对着全村人念本圣人书,直接把全村人都喂饱呢?   愚昧的白家村村民!   刚开始的时候,白言蹊还试图解释几句,后来她就发现了,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如果她直接拒绝村民要求的话,村民还会以为她是读书忙,身体累,会想着多体谅体谅她;若是她直接纠正村民的错误观点,村民绝对会斜着眼,用那种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他,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大傻子。   说不定这稀奇古怪的世界就是那么神奇呢!   直到某天晚上,白言蹊像做贼一样悄悄摸摸捧着书溜出家门,坐在那块没长出玉米苗的地头上神神道道的念了一晚上,第二天顶着俩熊猫眼发现玉米地里还是一片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难道和愚蠢的人呆的时间长了,愚蠢也会传染上身吗?   看着整个白家村满满一村迷信科举的傻子,白言蹊很绝望,估计这么下去,她的智商也将倒退为零了,甚至可能变成负值。   唯一让白言蹊庆幸的是,这白家村村民除了迷信科举之外,其他都挺好的,民风淳朴,乐于助人……哦,还有一点,穷!   整个白家村都很穷,穷到整个白家村的人都羡慕白言蹊能够一天吃上一顿米粥。   白言蹊心里苦,身为一个经过科学文化熏陶的人,她知道米汤中真正的精华都在汤里,她那大半碗米粥虽然当下管饱,但是压根没什么营养,不然这原主一天吃一顿米粥,怎么看起来比村里人都要面黄肌瘦?   更让白言蹊苦不堪言的是,因为她越吃米粥越瘦的原因,白家村又有一则谣言开始悄悄传播。   “读书很费身子,不然你看那有当官命的白言蹊怎么瘦的和只金丝猴一样?”   本来形容一个人瘦,完全可以用瘦的和只猴子一样来描述,可是白家村人为了凸显白言蹊有当官命,特意用上了‘金丝猴’三个字。   至于‘当官命’究竟从何而来,白言蹊曾拐弯抹角问过亲娘苗桂花,她本以为这是什么神秘的预言云云,没想到听了苗桂花的话后,她差点两眼一黑扑在黄泥地上。   “哎,这事说来话长……”苗桂花眯着眼睛准备回忆往昔峥嵘岁月。   白言蹊见这势头不对,连忙将苗桂花的回忆掐死在摇篮中,“娘,那你就长话短说!长话短说!”   “嗨,你这丫头!”   苗桂花疼惜地看了一眼‘被读书摧残得面黄肌瘦的白言蹊’,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简单粗暴地将真相告知白言蹊,“有啥好问的,就是我生你那天,刚好有个瞎眼老道士进咱家借水喝,顺便瞅了你一眼,说了一句‘这丫头以后是个当官的命’,然后就走了。”   白言蹊:“……”得知真相的她好想掐死那个老道士。   怎么能瞎咧咧呢?   ‘有官命’这顶帽子扣下来,差点将正值花季的原主摧残死,这叫什么?这叫‘捧杀’!   幸亏白家村民风比较淳朴,若是这村里有几个心肠不好的,嫉妒她有官命,估计她早就被卖到某个更穷的山旮旯旯里了吧!   这天杀的老道士!   “等等,她娘苗桂花说的不是瞎眼老道士吗?瞎眼老道士怎么顺便瞅了她一眼?真是胡扯!”   白言蹊翻完一个白眼之后,立马想到了另外一个重点,“有比白家村更穷的地方吗?或许有吧,那该有多惨啊……”   白言蹊脑海中当下就浮现出前世看到的非洲兄弟,那一个个面黑肌瘦,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皮包骨!   除了皮就是骨!   “白言蹊,你再不出来喝米粥就凉了!”   亲娘苗桂花惊天动地的吼声将白言蹊吼回了神,吓得白言蹊立马翻身下床,将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丢到一边,麻溜地走出茅草屋,再次收到从老白家门外直射进来的那些羡慕的目光。   “娘,你说大哥和爹去县城里又给我买书去了?”   白言蹊一边往嘴里灌米粥,一边咕哝着问苗桂花。   一提起这件事,苗桂花就心旷神怡,之前因为唤了白言蹊好多声而没得到白言蹊回应憋出来的那一肚子火也都消散的一干二净了,只见苗桂花眉开眼笑地将另外一碗飘着七八粒米的米汤递给白家嫡孙白清源,摸一把白清源因为极度营养不良而生出来的几根黄毛,目中满是憧憬地开口。   “对啊,你爹和你哥去县城里给你买书卷去了,听说县城里的书铺有新书到了,赶紧给你买回来,说不定你明年县试就能派上用场呢!”   白言蹊无言以对,再次对人类的心理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知。   “娘,我和你说过了,不用整那些书卷,我到时候报名参加县试,又不是去考四书五经圣人教条,我去考算学,你买那么多其他科的书不是白搭吗?有那个钱还不如多割二两猪肉,你看看清源都瘦成什么样了?这小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万一长不高长不大,这可是咱家嫡孙,独苗苗一枝啊!”   苗桂花看一眼自家孙子,再看一眼自家闺女,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有脸说清源?你自己瘦成什么样了心里没点数吗?说来这念书也真是费身子,每天让你吃的最多、吃的最好,可是这身段哪里有点姑娘家的样子,看起来比你哥都平。”   白言蹊:“……”   无知害人,米粒里的精华都在汤里,她空吃了那么多米,可是半点油水都没有啊!   在那么一瞬间,白言蹊突然有点动摇,虽然她这三个月来一直都构想着成为富甲一方的女商,改善白家村村民的生活,可是现在单是改善生活已经不足以拯救白家村了,必须从思想上纠正!   虽说有了经济基础才应该考虑上层建筑,可是现在白言蹊发现,若是没有上层建筑给白家村众人安心,怕是就算她有朝一日腰缠万贯,也无法拜托这白家村众人寄予在她身上的厚望。 第2章 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在白清源感激涕零的眼神中,白言蹊将大半碗米都倒给了自家小侄子,从锅里分了两勺米汤出来,低声嘀咕道:“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一门心思做官?做了大官又能怎样?还不是伴君如伴虎,看似荣华富贵傍身,可谁知那一天就突然掉了脑袋。万一把万岁爷惹恼了,说不定全家的脑袋都得跟着搬家。哪有赚钱好……”   “咚咚咚!咣咣咣!赚钱!赚钱!”   脑海中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那在白言蹊耳边磨叽了三个月的机械音,差点将白言蹊的耳朵给震聋了。   苗桂花见白言蹊这样不识好歹,瞪了白言蹊一眼,训斥道:“你个憨丫头,全村人哪个不羡慕你每天能吃一顿米粥,你还嫌这个嫌哪个,真是不识好歹!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明年二月的现世你如果过不了,我……我……”   准备放狠话的苗桂花华丽丽地卡词了。   “娘,你是又相中哪家的歪脖树了?还是瞅着村里的那个水洼子深,准备进去洗个脚?你整天闹腾来闹腾去,有啥意思?我都跟你说了县试没问题,你就在那儿瞎操心。我一个要考算学的人,你给我弄一堆经文回来,你啥时候相中歪脖树跟我说一声,看看咱俩谁身子骨利索,你要是再逼我看书,我就先你一步挂歪脖树上去。”   白言蹊看一眼自己瘦的和鸡爪子一样的双手,再看一眼那‘坦荡的胸怀’,心中满是遏制不住的叹息。   “你说这好端端的一个村,怎么就不想着脱贫致富呢?除了种地之外,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村里走出个大官上,一得空闲就凑一块儿集体做白日梦!就这样还想着走出一个大官来,怕是大官还没等到考中就饿死在半路上了。”   白言蹊只是看不惯这村里人事事都指望着虚无缥缈的大饼过日子的做派,没想到她的抱怨才说出口没几句,突然就扎到了亲娘苗桂花的心头。   只见苗桂花的眼眶说红就红,那泪水更是说来就来,还未等白言蹊反应过来,苗桂花的眼泪就已经淌到了下巴上。   “你个没良心的丫头,不知道你这三个月是中了什么邪?早前不说的好好的吗?全家砸锅卖铁都把你供出来,然后往后我们的生活就都指望你了,你是不是心里有了底气,就准备踢开这一大家子人,自己飞了?”   苗桂花越说越生气,端着碗的手都开始抖了起来,只见那大半碗米汤摇摇晃晃,突然‘咔擦’一声,陶碗被苗桂花掰成了两半,清汤寡水的米汤应声而落,溅了白言蹊一腿。   白言蹊被苗桂花的手劲吓了一大跳,端着剩下最后一口米汤的碗跳到一旁,后怕不已,毛骨悚然道:“娘,你这是干啥?我又没有说我不考,我也没有说我自己单飞享福,你至于和碗过不去吗?你看看现在家里都穷成什么样了?我是真的想不明白,怎么全村人都跟着犯了傻。”   “你想想看,这三个月来,咱们村里可有一户人家嫁娶?哪个村的姑娘敢嫁进咱们村这个穷旮旯来?咱们村的姑娘嫁出去又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整天都被婆家当成贼一样防着,生怕偷拿了婆家的钱填了娘家这个无底洞!村里的后生更是可怜,那都二十大几快三十岁了,连个讨媳妇的钱都攒不够,眼看着村里的光棍都可以组个足球队了!”   往嘴里呼啦呼啦扒米粒的白清源疑惑地抬头看向白言蹊,问:“小姑,啥是足球队?”   白言蹊一噎,她差点忘了自己穿越到的地方是一个架空的古代,连饭都吃不饱,更枉谈休闲娱乐这种奢侈的事情了,整个村子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干完农活之后凑在距离白言蹊家不远的地方瞎唠嗑:村东的李二夸一句白言蹊天资好,村西的王三夸一句白言蹊有当官的命,村南的王婆子再补一句白言蹊将来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这三个月来,只要不刮风不下雨,白言蹊家门前不远处那空地头定能坐一排人,天天都用着一模一样的词夸白言蹊。   白言蹊不知道他们那些夸的人尴尬不尴尬,她只知道自己听的尴尬癌都犯了。   这县试七分看实力,三分看运气,剩下的九十分全都看精力!   要说这个世界的考试也真是够长的,每考一次都需要两天时间,把考生分开,各圈在一个木头做成的小隔间里,吃喝自己准备着,每日上茅厕的次数都被严格控制,为的就是杜绝作弊。   以白家目前的经济状况,估计明年二月的那两天县试,给白言蹊准备的吃食定然是米粥!米粥!米粥!……还是米粥!   除去第一天的早饭和第二天的晚饭不用准备外,中间夹着的四顿定然都是米粥,届时可能苗桂花稍微大方一些,多放两把米,然后多熬出几碗米汤来,借着白言蹊参加县试的机会给全家人都补补,可是那能管得了啥事?   米粥本来就不管饱,放的时间稍微久一点还容易变馊,吃了馊饭铁定要拉肚子,县试又规定了每位考生上茅厕的次数……那不就是作死吗?   万一二月里再给来一个倒春寒,妥妥的人间惨剧。   听着门外不远处那些村民激情洋溢的的夸赞声,白言蹊攥紧了拳,暗自下定决心。   “不行,非得赚钱!不然这日子根本没发过!”   眼看着马上就要入冬,这里的生活条件又这么朴素,连烧个柴火都得精打细算,怕是冬天能把人冻成冰坨子,还有那漏光又漏风的屋顶,万一雪下得大一点,直接给压塌了,那怎么办?   赚钱!   脱贫!   致富!   面对生活的窘境,这三个关键词在白言蹊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晰。   前世她考上公务员的时候,本意是想着造福一方,可是后来发现那些地方根本不需要她,她削尖脑袋都钻不进去,只能按部就班地选择了一个愿意收留她的地方。   白言蹊本以为是金子到了哪里都会发光,却没有想到她还没有发光,只是喝了一杯红酒就穿越到了这个贫穷又落后还充满封建迷信的小村子里。   之前的白言蹊一直都因为这个小村子太过闭塞,闭塞得让人充满绝望,但是如今的白言蹊却从绝望中发现了一个机遇,一个能够圆她前世遗憾的机遇!   相比于前世那些被各种阴霾体制纵横笼罩的农村来说,她现在所在的这个村子实在是太充满善意了,民风够淳朴,村民够傻白甜……只要能够给村民做通思想工作,到时候多忽悠一些,先带着这些傻白甜的村民将日子过好起来,青砖瓦房盖起来,村里的光棍把媳妇都娶进门,村里的老姑娘赶紧嫁个好人家,这样的日子才有盼头!   到了那个时候,能不能考中还有什么区别吗?   是躺在床上不舒服还是家里的大鱼大肉吃着不香,偏要洗干净脖子往那铡刀前送?是活腻歪了吗?想要掉脑袋玩玩?   ‘大鱼大肉’的画面只是在白言蹊脑海中晃荡了一圈,就引得她馋虫大动,刚刚才灌下不少米汤的五脏庙开始排山倒海般闹腾起来,似乎也在哭诉这顿顿伙食实在太缺乏油水。   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门外那些恨不得将她夸成文曲星下凡的谣言,白言蹊心中有了盘算。   要说在这小村子里,谁的话语权最大,那绝对是村里的里正了!   此刻在白言蹊家门外嗓门最大的就是里正,夸得最猛的也是里正,只要从这里正嘴里冒出一句新鲜的词儿,村民立马就会有模有样地学起来,冲着白言蹊住的那间屋子嚎上几嗓子,仿佛这样就能给白言蹊留下深刻的印象,能够让白言蹊考中之后不要忘了他们这些人!   白言蹊确实忘不了,若是偶尔稀罕地听上三四句夸人的话,不管是谁都会心里美滋滋的,可若是听多了呢?就好比天天都有一群乌鸦凑在你耳边叫魂一样,只要有人开个头,不管后面会不会突然因为不可抗力而歪楼,白言蹊都会被惊出一声冷汗来。   可不能再夸了,再夸下去她自己都快被洗脑成傻白甜的小公举了。   “耕!叔!”   白言蹊扯着嗓子猝不及防地隔着篱笆院墙冲门外那群闲得慌的人喊了一声,见里正白耕扭过头来看她,连忙道:“耕叔,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找你商量!”   苗桂花差点被白言蹊那一嗓子丧心病狂的女高音吓趴下,正准备训斥几句,突然见白耕手中拎着一个小板凳走进院子来,到嘴的火气立马咽回了肚子里,恶狠狠地瞪上白言蹊一眼,端起碗回灶间去刷了。   苗桂花那眼神中分明就写着,‘憨丫头,你给我等着\'这八个字。   事实上,当白言蹊喊出那嗓子的时候,受到惊吓最厉害的绝对不是苗桂花,而是白言蹊本人。她穿越到这里来之后,先是恍恍惚惚地缓冲了小半个月,好不容易在那学习系统的磨磨唧唧中认清现实,结果就开始被那没营养的米粥所折磨,还不如恍恍惚惚地活着好。   平日里整日都饿得少气无力,翻个白眼都感觉会虚弱不少,哪有力气扯着嗓子喊,也就是如今刚吃过饭,她才敢这么奢侈的喊一嗓子了。   白耕佝偻着腰走到白言蹊面前,笑眯眯地问,“言蹊啊,你有什么话想对耕叔说?是不是你也觉得耕叔刚刚夸你夸得很对,你感动了?没事!你千万别和耕叔客气!你是咱们村的希望,耕叔不夸你夸谁?只要你做了大官之后不要忘了咱们村就行!耕叔不求啥,你能让耕叔顿顿吃米粥就行!那日子想想就美得很啊!”   听着白耕的话,白言蹊先后感动了两次,差点感动得哭出声来。   第一次感动是因为白耕这摆在明面上的话,意思实在好理解不过了:我们是一个村子的,我们天天都夸你,所以你大富大贵,飞黄腾达之后一定不能忘了我们!   白言蹊都快被白耕这简单的脑回路感动哭了。   这村子里怕是住了整整一村子戏精,整日坐在人家门口夸上几句就想着在别人这里落个好,怕是想抱大腿想疯了吧?   白言蹊第二次感动是因为白耕的要求,从里正身上就可以看出整个村子所有村民的平均智商,这村子里的村民果然傻白甜得厉害,吃个白米粥就感觉美得很,那要是大鱼大肉吃上一顿,还不美上天了?   此刻的白言蹊终于明白了前世的那句话。   原来真有贫穷限制了人的想象力这种说法,你看这村子里的村民可不就是典型事例吗?   贫穷限制了整个村子的想象力! 第3章 舌灿莲花怼里正!   见白言蹊脸色这么纠结,白耕还以为是白言蹊心有不愿,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同白言蹊道:“言蹊,你可是我们整个村子的希望!你若是对村子里的人有什么不喜的,大可以提前说出来,咱们村子民风淳朴,可生不出那些个忘恩负义的人!”   白言蹊听得嘴角直抽抽,内心狂飙白眼,一脸无可奈何地给白耕喂定心丸,“耕叔,耕叔,你放心!吃水不忘挖井人,我肯定不会忘记咱们村的人的!”   “吃水不忘挖井人!”   白耕听到这句话后,先是愣了一下,接下来的几个呼吸里,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一脸震惊地看着白言蹊,不断感慨道:“你这丫头真是文曲星下凡,说出来的话这么有道理!耕叔信你!那你同耕叔说说,你刚刚喊耕叔是什么事?”   白言蹊笑得一脸猫腻,贼兮兮地开口,“耕叔,你看咱们村都穷成这个样子了?你这个里正都不担忧?你看看咱们村都攒了多少嫁不出去的老闺女,攒了多少讨不到媳妇的光棍,攒了多少食不果腹的穷困潦倒人家?每每看到这样,不瞒耕叔你说,我白言蹊心里痛呀!”   为了增强视觉上的冲击效果,白言蹊特地装出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看得白耕老泪纵横。   “言蹊,你别说了!耕叔相信你心里有咱们村,不然你也不会对耕叔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的意思耕叔都懂,放心,耕叔相信咱们村的困难迟早会过去的,只要你能考上功名当了官?咱们村的哪户人家过不上好日子?”   白言蹊懵了,彻头彻尾地懵了。   她这次是被气懵的。   “耕叔,你怎么能够这么想?你看看咱们村的人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我明年二月参加县试,就算通过了,往后还有州试、府试!就算我走了狗屎运,一路过关斩将都通过了,这也才考中了童生,往后还得考秀才!在科举一路上,秀才不过刚刚开始罢了。若是想要通过科举当官,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少说也得过上个三十年!”   “耕叔你说,这三十年中,咱们村怎么办?你忍心看着村里嫁不出去的老闺女熬成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你忍心看着村里的年轻光棍熬成一群老光棍?这些人若是一直都没办法成亲生子,那谁来给他们养老?现在穷得连饭都吃不起的人,死后谁来给他们买棺材板安葬?”   见白耕又要下意识地将希冀的目光照耀在她脸上,白言蹊连忙退后两步远,头顶青天白日说亮堂话,“耕叔,考科举本身就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在内。这天下人中,想要通过科举做官,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能认定我就一定会做官?万一我考不上呢,是不是整个村子的人就不活了?”   白耕被白言蹊说的哑口无言,震惊之余,心头又有些希冀落空的失望,身影又佝偻了几分,喃喃道:“你出生那日,那瞎眼的道士给你看过相,他说你有当官的命!全村人都没有当官的命,只有你有!”   白言蹊笑了,“那瞎眼道士眼都瞎了,还怎么给人看相?”   关于那瞎眼道士的话,白言蹊是一句都不信的。原主哪里有什么当官的命,分明就是一条短命鬼的命,早早就病死在床榻上,这才便宜了她。   “再说了,那道士又不是老天爷,说啥就是啥,你们怎么就信了?咱们村有多穷不用我说,耕叔你比我更清楚,大家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我家的环境还算不错,我住的还是最好的那间屋子,可是现在还没入冬就开始每天灌风,冷得要命,如果再这么穷下去,怕是就算我有当官的命也活不到考中的那天,早就在考试前冻死了!”   正在灶间里刷碗的苗桂花呼吸一滞,陶碗从手中滑落,两行泪又从红红的眼眶中涌了出来,她的心头只有一种想法。   “是家里穷,这才拖累了姑娘。现在姑娘都开始怨家里了……”   见白耕眸中出现了些许动摇,白言蹊立马趁热打铁,继续劝说,“耕叔,你想想,人家哪个考□□名当了大官的人不是天庭饱满,神采奕奕?你看看我现在这面黄肌瘦,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样子,哪里能考中啊?人家那些人都是夏天读书有冰室降温,冬天读书有地龙取暖,甚至有的人还能请先生到家里来授业解惑,咱们村能吗?”   白耕看向陆言蹊的眼神中带上了深意,颇为复杂的眼神背后,是希望落空的心酸。   “言蹊丫头,是村里人对不住你,没办法给你提供那么好的条件。咱们村虽然穷,但是志气不能短啊,你想想如果你考中了,咱们村的祖坟不久冒青烟了吗?全村人的好日子都掌握在你手中,你可一定要争口气啊!”   白言蹊到嘴边的话一噎,白眼差点翻到脑门上。   怎么又绕回来了?   她之前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是不是?   “如果我考不中呢?全村人就都饿死,冻死。耕叔,你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白言蹊说话时已经动了肝火。   此刻的她心里对白耕这个里正的印象又多了一条评价,早先是傻白甜,现在加了一条冥顽不灵。   白耕无话可说,一张皱纹横生的脸都快急红了。若不是同他一遍遍说可能考不上的是白言蹊本人,白耕真想抡起拳头来将这个乌鸦嘴砸掉几颗门牙。   你说这些话不是晦气么?   “耕叔,你听我说,咱们村得先富裕起来,我这样才能安心准备科考啊!”   白言蹊心头堵得厉害,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颇有些声泪俱下的意味,“你说村中饿肚子的人这么多?让我如何安心?县试是在县城之中,来回顶多两日,我不必担忧,可是州试和府试呢?你说我一走那么多天,让我如何放心得下村子里的这么多人?”   听白言蹊一直都没有忘掉村子里的人,白耕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可是他仍旧没有说话,谁料下一秒白言蹊的话就让他变了脸色。   只听得白言蹊继续道:“州试、府试,均需要长途跋涉才能到达,耕叔你可曾想过以我现在这副鬼样子能够去得了考场吗?怕是会饿死在路上吧!县试需要两天的时间,有四顿饭需要在考场中渡过,耕叔你可想过我县试的时候吃什么?”   “让你娘给你熬白米粥带过去!若是米不够的话,耕叔给你一把,只要你能考中就行!”白耕大义凛然地说道。   白言蹊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呵呵,那我真得谢谢耕叔了。耕叔肯定知道,县试中对考生上茅厕的次数有严格限制,若是我直接带着四顿米粥进去,怕是等不到考完就被考官以作弊嫌疑的名头赶出考场了?这还是在米粥不会放馊的情况下,若是米粥馊了,那洋相就出大了!”   “这才只是县试,州试,府试呢?我路上的干粮吃什么?去了考场那边之后,我住在什么地方?我去了之后又该吃什么?总不能还是临行前让我娘给我熬一大锅米粥带上吧!我得想想了,这一路山高水远,那估计得背上几大瓮米粥才够吃吧!还有去考试的时候,我哪有盘缠住客栈。难道让我白天在街上晃荡,晚上随便找个街角旮旯将就几晚上?你觉得那样能考中?”   白言蹊越说肚子里的火气越厉害,等她把嘴皮子瘾都过完之后,这才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苗桂花已经站到了灶间门口,看着她的眼中满是怜惜,那眼泪更是和砸豆子一样往下落。   至于直面白言蹊炮火的‘勇士’白耕,此刻已经完全被白言蹊怼懵了。他那佝偻的身影似乎变得越发佝偻,凄凉的秋风一吹,院子中再飘几片稀稀拉拉的黄叶,怎么看怎么心酸。   白言蹊在院子中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压着嗓子,到了后面生气的时候,更是直接扯开嗓子嚎,早就将那在距离她们家门外不远处空地头上瞎掰的人吸引了过来。   只见那些人个个都趴在那堵摇摇欲坠的院墙上,只冒出一个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日里不管对谁都好言好语的白言蹊发飙,还有一些人的目光落在了里正白耕身上。   要知道里正白耕不久前还与有荣焉地在白言蹊家门前夸赞白言蹊一定能够考上,结果转头就被白言蹊这个当事人怼了一脸,这是何等的打脸?他们好像问问:里正,你的脸疼不疼?   白言蹊看着像是自家墙上摆了一排人头的场景,也着实被吓得不轻,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同白耕以及排在危墙之上的那一串人头道:“要想解决我们村的困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脱贫致富,赶紧把漏风的房子修一修,赶紧给没有嫁娶的单身汉子和姑娘张罗亲事,最重要的,是让我们村子都富起来!鸡窝里怎么可能会飞出金凤凰?就是偶尔飞出一两只,那也会被凤凰窝里飞出来的凤凰看不起!”   “赶紧致富吧,村里有了钱,做啥没有底气?”   白言蹊的话音落下,见白耕用一种直勾勾地眼神看着她,略有心虚地开口,“耕叔,你为啥这么看着我?你想想,我说的没错啊!咱们村若是有了钱,我参加科举肯定不会有后顾之忧,若是考中了,咱们村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我考不中,咱的日子也过得滋滋润润啊……”   白耕点头,“言蹊丫头,你的话耕叔我都听明白了,现在耕叔跟你做个约定,耕叔想办法让村子里富起来,你想办法考上功名,你看中不中?”   “中!”   妈呀,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若是再听不到这句话,白言蹊真得考虑是不是要领着白家众人逃离这个爱做白日梦的傻白甜村。 第4章 白言蹊的绝望   白耕似是被白言蹊说动了,那佝偻的身板都挺直了几分,扭头看向扒在白言蹊家那堵危墙上的人,本不算高大的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被拉长了不少,显得整个人都魁梧了几分。   白言蹊眯着眼睛看向白耕,内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白言蹊并非什么都没有干,她还是干了一些事情的,比如将这个世界的科举制度摸得清清楚楚。   虽然这个世界的科举制度同前世那明朝的科举制度在主体上没太大差别,但细微的差别还是有的。   这个世界上的科举制度更为健全,科举一共设为三大关,每一大关又设为三小关。   就拿童生来说,从县试到州试再到府试,只要经历这三次考核之后顺利考中童生,那就称得上是‘闯三关’。   若是能够将童生到秀才再到举人这个大关跨过去,便可以从地里的麻雀一举飞上枝头变凤凰,直接从平头百姓变成可以在朝廷中领俸禄的大臣,这也叫‘闯三关’。   在考察内容上,这个世界更是比前世的明朝不知道先进了多少。   前世的明朝越来越拘泥于格式,将对胸怀格局的考验变成了对格式的考验,大大拘禁了为官者的心理,使得朝中官员变得唯唯诺诺,那些忠义之臣有话不敢说,那些奸佞之人变得阳奉阴违……   而这个世界上,考察范围可谓是百花齐放,有专门考察书法的,有专门考察圣人教化、经纶典籍的,还要专门考察法律条令的……被白言蹊瞄上的那个考核科目,就是术算科。   前世她从幼儿园认识阿拉伯数字开始,一路被数学摧残到大,几何代数都被她一关一关硬着头皮死撑过来,后来还有更加变态的微积分和概率论,数理统计,数学分析……甚至为了考公务员,她连奥数题都做了不少,堪称行走的数学解题小公主,怎么可能会被这个世界上的术算难倒。   白言蹊没有任何心理压力,故而她答应的十分轻巧,殊不知这番话落在苗桂花耳中,无异于自家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在吹牛皮大喘气。   就算她们这些不识字不念书的人都对术算科有所耳闻,那简直就是难到令人发指啊!   听说每次参加术算科考核的人都会被难哭,大家提起那些人都全当是笑料来笑一笑,本来苗桂花听了也挺开心的,念了那么多年书,居然被考核难哭了,多没出息啊!   可试想一下,若是有朝一日白言蹊被术算科考核难哭,然后从全村的希望变成全村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苗桂花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被吓出一身冷汗!   不行!   绝对不能让白言蹊报考术算科!   苗桂花死死地盯着白言蹊,眼珠子都快瞪酸了,却丝毫都没有影响到白言蹊的心情,只能咬牙切齿地威胁白言蹊,“丫头,娘和你说过那术算科有多么难,你非要参加,这是和娘过不去吗?”   “明明是你和我过不去,术算科才是最简单的。只要学会了,哪里用得着费那个脑子去死记硬背,背了忘、忘了再背、然后再忘、然后继续背!和背书相比之下,术算简单多了,你觉得背书简单,那爹和大哥将书买回来的时候,你去背上两页?”白言蹊振振有词。   听白言蹊这么一说,苗桂花那好不容易瞪眼瞪出来的一身气势瞬间就如同银瓶炸裂般泻了,让她去背书,还不如让她去地里干一天农活痛快。   莫说是背一页,就是背两行都让她觉得头堪比斗大啊!   这样想想,苗桂花还挺心疼自家闺女的,从小就被催着背书,估计一定过的很煎熬吧!   上辈子孟姜女转世的苗桂花眼泪说来就来,满脸疼惜地朝白言蹊伸过她那枯瘦的左手来,颤抖着抓住白言蹊的肩膀,哽咽道:“丫头,娘这些年来一直都逼你念书,是娘不该,你肯定过的不开心吧!”   白言蹊震惊地看着苗桂花,她实在猜不到苗桂花又搭错了哪根筋,难不成是苗桂花突然良心发现,同意她去参加术算科考核了?   谁知下一秒,苗桂花抓着白言蹊的手突然力大了几分,用力摇晃着白言蹊的肩膀,含泪发声,字字真切。   “丫头,娘知道你肯定背书背得脑子有些混了,可是咱不能傻啊!所有人都知道术算科比那考经论典籍和考法律条令都要难,你怎么能这般想不开去参加术算科考核?难道是你已经自暴自弃,想要破罐子破摔不成?”   此刻的白言蹊已经懵了,她被苗桂花摇的七荤八素,头晕眼花。若是眼泪足够的话,她的泪绝对能够落在地上淌成一条河。   “丫头,你看着娘!丫头,你看着娘!”   苗桂花心中梗着一口气,她一定要将犯傻的闺女给唤醒,故而抓着白言蹊胳膊的两只手又用上了更大的力,状若癫狂。   白言蹊吃痛,她只感觉自己的两只胳膊都快被苗桂花捏碎了,连忙出声应答,“好,好,好!娘,我看着你,你快松手,你若是再摇下去,怕是我就被你摇傻了。”   苗桂花一听白言蹊这么说,猛然间缩回手,讪讪地看着白言蹊。   重心不稳的白言蹊趔趄几步,终于堪堪扶着老枣树站稳,等脑子稍微清醒一些之后,她麻利地绕到老枣树另外一边,心有余悸道:“娘,你到底怎么了?我啥时候自暴自弃了?你又是听哪个说闲话的人嚼耳根子?都跟你说了,我在术算科考核上有把握,你干啥这么激动呢?你非逼着我去参加经论典籍的考核,那我肯定考不上!到时候你就高兴了,对不对?”   苗桂花张了张嘴,有苦说不出口,扭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白耕,诉苦道:“里正,你看看,这丫头是真的不听话啊!谁不知道术算科难考,她偏偏像是中了邪一样要考术算科?这不是自暴自弃是啥?这不是破罐子破摔是啥?”   白耕心中还记着白言蹊那句‘吃水不忘挖井人’呢,就算心中有疑惑,那也在看了白言蹊一眼之后就打消了,一不小心同苗桂花说了大实话。   “我觉得言蹊丫头说的也有道理,且不说那瞎眼道士的话是不是真的,言蹊丫头的本事却是我们都看到的。”   “当初整个村子里一起习字的人不少,可是哪有人能比的过言蹊丫头?你瞧你这姑娘眼里的机灵劲儿,打小都是这个鬼精鬼精的样子,莫要再说中邪之类的话了,万一把言蹊丫头身上的‘官命’气跑了,那样的责任你能承担得起吗?再说,要我看啊,若是言蹊丫头是个傻的,那估计全村都是二傻子。”   白言蹊连连点头,内心无比赞同白耕的话,“不管我是不是傻的,这整个村子都是傻的!”   当然,这番话白言蹊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万一犯了众怒,以这些人拉呱一下午都不喝水的本事,那绝对能够一人一口唾沫将她冲到村外不远处的河塘里去。   河塘?   河塘!   “哎,整个村都是傻的!既然有河,那河里肯定有鱼啊!家中没有粮食不怕,多捞一些鱼上来熬点鱼汤改善生活,那又何至于全村都瘦的和火柴人一样?村里是没钱,可是把鱼卖了不就有钱了吗?有钱了就能盖房子买粮食,冬天还用担心冻死?果然一个村都是傻的!”   白言蹊气得跳脚,心中也有对自己的抱怨,怎么就没有想到那河塘呢!   热血上头的白言蹊满心都是领着全村人去河塘捞鱼,发财致富,走上小康之路的伟大愿望,正准备同里正说商量商量捞鱼事情的时候,她突然感受到了令人心虚的寂静。   那寂静之中,还夹杂着几声略带惋惜的哀叹。   白言蹊看看苗桂花,见苗桂花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一直都在泪水涟涟地摇头,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法接受的噩耗一般。   白言蹊再度扭头看向白耕,只见白耕正满脸呆滞地看着她,仿佛被雷击了一般,白言蹊哑然,扭头看向爬在墙头的那些围观群众,借着风听到了一句耳语。   “哎,咱们村有官命的丫头傻了,整个村子走向富贵的希望破灭了。”   白言蹊一头雾水,“难道你们不知道那河里有鱼,鱼肉很补吗?那鱼肉可是很好的菜,若是拿去镇上卖,绝对能够卖个好价钱吧!”   墙头有几个人干呕几声,捂着嘴跑远了。   苗桂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满脸都是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哭声撕心裂肺,“老天爷啊,我们家做事一贯都讲究良心,从没做什么恶事,你为何要这样惩罚我们家啊!唯一的希望,没了!没了!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白言蹊头上的雾水更多更浓,凝成一粒粒晶莹的汗珠渗了出来,不只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   难道这个世界的鱼肉有毒?   白耕见白言蹊是真的不知道那鱼不能吃,悠悠叹一口气,开口解释道:“言蹊丫头,那河就摆在眼前,你以为村里人会傻到不知道去河里捞肉吃?只是那鱼不能吃啊!”   “早些年闹饥荒的时候曾有人试着吃过鱼肉,结果只是吃了一口就差点将整个胃都呕出来,你是不知道,那鱼肉土腥味特别重,难吃的厉害。你说费工夫从河里捞上一条鱼来,又得杀鱼又得烹煮,结果吃一口就把人吃吐了,谁还敢吃啊?谁吃谁是二傻子!”   白言蹊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苗桂花这般表情了,原来是这个朝代的人还没有发现处理鱼肉的方法,真是天助于她,作为一个从上下五千年吃货文明中穿越过来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处理鱼的办法?   撸起袖子,白言蹊同白耕道:“耕叔,不是鱼肉不能吃,而是大家做的方法不对,你想想,我们平日里吃的菜若是做的方法不对,是不是吃到嘴里就和吃草一样?鱼肉也是这样,只要做的方法对了,肯定会很好吃。你找人去给我抓两条肥鱼回来,我去做鱼肉,保管做好吃!”   白耕眼神中带着犹豫,沉默了一会儿才做出决定,指着墙头上趴着的那几个面黄肌瘦的小伙子道:“你,还有你,赶紧拿筐去河塘那边抓上两条鱼回来,我们就暂且信言蹊丫头一次!”   白耕心里打起了小算盘,那鱼做出来之后,他是死活不会吃第一口的,左右捞鱼、烹鱼又不用他出力,姑且试试又能怎样?   这年头,里正就是村里的土皇帝,说话相当有威信力。   白耕话音一落,被点到名的那两个小伙子立马就屁颠屁颠跑去捞鱼了。   想到不久之后就能吃上鲜美的鱼汤,白言蹊嘴角微微勾起,满是自信的微笑,不过刹那之后,那微笑就凝滞在了嘴角。   她怎么把那一茬忘了!   她虽然知晓一两种烹鱼的办法,可那都是建立在有现成烹鱼调料的情况下,如今莫说是烹鱼调料了,基本的调料都凑不全,她拿什么烹鱼?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难无料烹鱼啊! 第5章 美梦破灭的白狗蛋   白言蹊已经能够脑补出接下来发生的场景了:没有炖鱼调料的她定然炖不出如前世那么美味的汤,这可是扎扎实实的打脸啊!   “欢迎触发学习系统,首次启动,为二傻宿主随机选择学习内容。”   “学习内容随机选取中……”   “学习内容选择成功,木工技能自动绑定。”   当系统磨磨唧唧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起时,白言蹊心中是有一些希冀的,毕竟那可是学习系统。万一那学习系统善解人意一些,说不定会直接传授她炖鱼的方法呢!   没听到那磨磨唧唧的系统刚才说的是‘欢迎触发’么?   当听到系统对她的称呼——‘二傻宿主’时,白言蹊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不过现在她需要等着抱系统的金大腿,只能忍着。   谁有本事谁就是大爷!   可是再往后,当她听到‘木工技能’的时候,白言蹊腿一软,若非她的右手一直都托着老枣树,怕是能当场给这磨磨唧唧的系统跪下!   她需要的是炖鱼的技能啊,给一个木工技能干什么?   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还不如来个烹调技能实惠!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已经没力气哭嚎的苗桂花,再看一眼手中拿着一小块干烙饼啃的侄子白清源,白言蹊果断溜进灶间,看看能不能寻摸一些可以掩盖住鱼腥味的调料。   这个世界上的调料比较单一,有很多香料都没有被发现,甚至因为有些香料的口味较独特,一直都被人认为是毒草。   白言蹊在灶间里翻箱倒柜寻了一阵子,只找到一些粗盐和葱段,以及一些粗酿的酸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白言蹊的心中更加绝望了。   想要将鱼炖好,把鱼体内的那条腥线抽掉是一道必要的工序,还有一道工序就是用配置好的调料腌制,二者缺一不可。   挑去腥线只是一道技术活,白言蹊不愁这个,让她犯愁的是那调料。   花椒必须有!   辣椒必须有!   唯有麻辣的感觉才能一次性将鱼腥味掩盖住,单有盐和醋是绝对不行的。   “娘,你在家稍微等一会儿,我去地头和山脚下转转,若是抓鱼的人回来了,你们就先找个盆把鱼养着,等我回来处理。”   白言蹊转身准备出门,她从原主的记忆中似乎见过花椒和辣椒这种东西,虽然都是野生的,模样长得砢碜了一点,但是做饭又不是相亲,只要味道对就没啥关系。   “言蹊丫头,你不是要炖鱼吗?怎么不炖了?”白耕疑惑地问,他害怕白言蹊是要临阵脱逃。   白言蹊这才想到里正还在自家院子里站着,连连摆手,“我出去找点儿烹鱼用的材料,耕叔你先回家去吧,那些鱼抓回来是需要用调料处理一晚上的,不然味道不好,明儿个我炖好鱼汤之后去找你。”   说完之后,白言蹊没有多理会还想再问几句的白耕,直接溜溜达达的出了门,之前那些趴在她们家院墙上的吃瓜群众迅速跟上,想要看看白言蹊究竟想干什么。   白言蹊此去,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自然是去找花椒和辣椒的。   毕竟她的这具躯体内住着一个经受过五千年美食文化熏陶的灵魂,穿越到这个世界整整三个月,几乎顿顿都是白粥,偶尔吃一两个干巴巴的烙饼,她的嘴里都快淡出毛病了。   沿着村里的土路向西走了约莫有半里地,白言蹊眼睛一亮,她瞅到了一丛红辣椒。   如今已经是深秋,冬天马上就要来临,这些野生的红辣椒因为没人摘的缘故,一直都挂在枝头,现在已经风干成了空壳子,刚好合了白言蹊的意。   跟在白言蹊身后的那些吃瓜群众见白言蹊从令整个村子的人都闻风丧胆的‘毒草’上摘下一个干巴巴的‘毒果子’来,可被吓得不轻,当下就有三四个人拔腿往白言蹊家那边跑去,他们必须把这件事告诉里正白耕和白言蹊亲娘苗桂花!   白言蹊这是不要命了啊!   摘下一个干辣椒来,白言蹊掰开将辣椒种子抖落在地上,嗅了嗅,那呛人的味道闻在鼻中,她仿佛是闻到了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大多数毛孔都在这一瞬间张开了。   白言蹊激动地想哭。   不同的世界,同样的辣椒!   伸出舌头,白言蹊轻轻舔了一下已经干巴了的辣椒皮,那火烧火燎的感觉迅速从舌尖扩散,辣得她直打了一个哆嗦,眼泪都给辣出来了,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吃瓜群众见白言蹊吃了一口‘毒果子’,整个人又是抽筋打哆嗦又是流眼泪,当场就被吓懵了,又有几个人跑回去通风报信,剩下的人仿佛是杀猪前捆猪一样将白言蹊从‘毒草’旁强制拖到一边,气得脸色涨红。   “言蹊丫头,你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这毒草虽然毒性不大,但是吃了之后会让人难受好一阵子,你好好念书参加科考做大官不行吗?你娘每天都给你熬着吃白米粥,你还不满足吗?偏要在这里吃毒草!”   白言蹊冲吼她的那个人翻了一个白眼,语气十分不好,“我乐意。”   碍于他们将来的荣华富贵都指望白言蹊,那些人虽然觉得白言蹊欠抽,但是也不敢说什么重话,更别说动手了,白言蹊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从那些人的控制中挣脱出来。   一口气摘了约莫有三四十个干巴巴的野生辣椒,白言蹊没有搭理身后已经震惊到麻木的吃瓜傻白甜村民,沿着土路继续往山脚下走去。   若是原主记忆没有错的话,山脚下有一片令人闻风丧胆的毒林子,每年夏天一过,那毒林子里就会冒出各种催人泪下的毒气来,不论人畜,都不敢靠近那片林子,就连从山里飞出来的鸟雀都不敢在那林子里落脚。   那应当就是一片花椒林。   沿着小路一直往山里走,白言蹊远远地就看到了那片‘毒林子’。   中秋已经过了两月有余,树上的花椒已经脱落的没剩几粒了,但是这不影响白言蹊的判断。   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浓郁的花椒味,那酥酥麻麻的味道,除了花椒之外,白言蹊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会有这么让人爱恨交织的味道。   越走越近,等她看到那‘毒林子’的地面上铺满自动脱落下来的花椒时,白言蹊立马撒丫子跑了起来,仿佛脚下踩着俩风火轮般冲进了毒林子,随手将地上花椒拢了拢,就拢出一个不小的花椒堆来。   一直都跟在白言蹊身后围观的那些吃瓜群众见白言蹊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远近闻名的‘毒林子’,当下就有不少人崩溃了。   之前白言蹊摘‘毒草’的时候,他们虽然害怕,但是都敢站在白言蹊身旁围观,毕竟那毒草已经在路边长了好多年,他们在那毒草旁边走了也不止一次两次,只要没什么想不开的,不要专门往那毒草旁凑就不会出事。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白言蹊是钻进了号称‘鬼见愁’的‘毒林子’里!   “快去喊里正!”   “快去喊苗桂花!她家丫头想不开了,这是要自杀啊!”   从拢起来的花椒堆中挑出一些颗粒饱满的花椒装进口袋里,蹲在地上的白言蹊扭头看了一眼如同野狗般狂奔在土路上的傻白甜村民,忍俊不禁。   “一群傻子。”   出于对白言蹊身上‘官命’的信任,白耕在白言蹊离开之后,特地安慰了一会儿苗桂花才慢悠悠地离开,嘴中还念叨着白言蹊说的那句‘吃水不忘挖井人’。   “妙啊,妙啊!果然是读过书的人,这说话就是不一样。”   白耕越想越开心,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在田埂头溜达着,还没溜达够呢,突然就被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耕叔!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一个瘦的和猴儿一样,眼角生着一颗痦子的男子冷不丁窜到白耕面前,直接将满脑子都是未来幸福生活的白耕怼的摔在了地头上,那痦子男连扶白耕起来都顾不上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刚刚他亲眼所见的东西告知了白耕。   末了,那痦子男抹了一把辛酸泪,面色凄惶地问白耕,“里正,你说若是那咱们村的希望吃了毒草咽气了,咱们村该怎么办啊?谁给我钱帮我娶媳妇啊……”   白耕听痦子男说白言蹊吃了毒草,当下就不淡定了,“狗蛋儿,你说什么!言蹊丫头吃毒草了?她不是去找烹鱼的调料去了吗?”   狗蛋儿正是痦子男的名字,小名叫狗蛋儿,大名叫白狗蛋。   白狗蛋还沉浸在娶媳妇梦被无情破灭的悲伤中没有走出来,抽抽搭搭没有答话,另外一道噩耗就传近了白耕的耳朵里。   白言蹊进了毒林子!   和进毒林子相比,吃毒草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毒草顶多是让人难受一阵子,进毒林子那可是完全自寻死路!   那毒林子里不仅有毒气,还有鬼,专门催人哭个不停的鬼!只要你进了毒林子,不管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会催的你落泪,不是里面住了一只催泪的千世怨鬼还会是啥?   来通风报信的人正是白狗蛋的铁哥们兼好基友——白拉犁!   白狗蛋向来性子就跳脱,他的话白耕只敢相信一半,可是从来不说谎话的白拉犁性子稳重啊,既然白拉犁都这么说,白耕哪里还有什么怀疑。   这白家丫头定然是真的不想活了,不然怎么会又是吃毒草又是钻毒林子?   白耕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连屁股上的土都顾不上拍,仿佛身后有狼撵一样朝毒林子冲去,硬是用一把五十多岁的老骨头冲出了百米飞人的速度。   ……   另外一边,苗桂花的速度丝毫不比白耕慢。   苗桂花一听到自家闺女又是吃毒草又是钻毒林子,当场就吓懵了,一路狂奔,等她冲到毒林子旁边时,左脚的鞋子都不知道被丢到哪儿去了,脚板底一阵钻心的疼。   支撑苗桂花撒腿狂奔的理由只有一句。   “娘,你找好歪脖子树记得同我说一声,看看咱俩谁跑的快!”   那毒林子可不是长满了歪脖子树吗?   她这闺女是去那里自挂东南枝了啊……造孽哟造孽!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馍君这本书还不错的小伙伴记得点一下收藏喔,最好是收藏本书的时候顺手把馍君也收藏领养……馍君在此拜谢!另外,玩微博的小可爱可以关注一下馍君的微博:【馒头不是馍晋江】催更催生尽管来,馍君会在微博上挂具体啥时候更新,偶尔三次元有事需要请假的时候也会挂在上面哒~ 第6章 瑟瑟发抖的村民们   如果只是一群傻白甜村民在旁边围观,白言蹊定然不会放在心上,可现在眼看着苗桂花都来了,白言蹊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匆匆将挑拣出来的花椒装入口袋里,再看一眼那遍地的花椒,白言蹊颇为肉痛,可惜了这么多的新花椒,若是下一场雪,这些花椒子怕是就都烂在地里了。   走出花椒林,白言蹊瞅了一眼光着一只脚的苗桂花,再看一眼喘得像是老风箱的白耕,明知故问道:“你们怎么都跑我这儿来了?我刚刚不是说要来找点做鱼的调料吗?”   白耕惊得差点将眼睛瞪成牛眼,说话都结巴了,“言……言蹊……蹊丫头,你说你摘毒草和进毒林子里,是为了寻找烹鱼的调料?”   白言蹊点头,这些东西没什么好瞒的。   还未等白耕反应过来,苗桂花就先腿软了,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震惊地连哭都忘了,只是一个劲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   “老天爷啊,我们白家究竟是做了什么孽,好端端的娃怎么变成这样了!心肝儿黑成这个样子,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啊……”   白言蹊:“……”如果你不是原主亲娘,我一定怼你。   后知后觉的白耕也被白言蹊的话吓傻了。   如果说白言蹊摘毒草和进毒林子是寻死觅活的话,那白耕也不至于这么害怕,毕竟就算白言蹊出了事,那顶多是整个村子没办法翻身,之前怎么穷着过日子,之后就继续那样过,虽然日子过得不舒坦,但好歹有一条命在。   但听到白言蹊说摘毒草和进毒林子是为了找烹鱼的调料之后,白耕绝望了。   看来这言蹊丫头不光是自己不想活了,还想拉着全村的人垫背啊!   “言蹊丫头,你同耕叔说说,你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咱们村穷归穷,但大家内心都算良善,你怎么会生出拉全村人一起死的心思?那毒果子和这毒林子里的东西吃了虽然不至于立马就要人命,但是总归是有毒的东西,你一个人想不开也就算了,拉全村人垫背这种想法万万要不得。”   白言蹊:“……”这一村子的戏精。   “我都说了这只是烹鱼的材料,吃了根本不会有事,你们怎么就不开窍呢?”   白言蹊相当的无语,瞅一眼张着嘴大喘气的苗桂花,问:“娘,我让抓的鱼抓着了吗?”   苗桂花神色木然地点头,“抓着了,一共三条,我找了一个小水瓮帮你养着。”   “那就行,回家做鱼去,我做了我吃,怕有毒的人别吃不就行了。”   苗桂花一路恍恍惚惚地被白言蹊挽着胳膊提溜回家,直到坐在炕头上,听着灶间里那磨刀霍霍的声音,憋了许久的眼泪才落了下来。   白言蹊的亲爹叫白正气,他一大早就带着长子白争光和长媳李秀娥去了县城,为了省点钱,连午饭都没吃就拎着大包小包从县城赶回来了。   白正气听到灶间有磨刀声,立马吩咐白争光将经纶书籍给白言蹊送到屋里,李秀娥则是主动拎着一小袋糙米进了灶间。   “呀……”   李秀娥咋咋呼呼的声音将白正气吓了一跳,伸到嘴边的烟杆子顿了顿,慢慢放了下去,“争光他媳妇,你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个人还是怎滴?”   白正气将身上的土灰拍了拍,拎着烟锅子回到自己屋,入目就看到苗桂花那泪水涟涟,生无可恋的样子,又是一阵心堵。   “争光他娘,你这又是怎么了?早晨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白正气累了一天,说话的语气不大好。   苗桂花张了张嘴,本想将白言蹊做下的事情一一讲给白正气听,可是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变成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   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白正气早已领略了苗桂花的‘哭功’不下千次。   家中没钱,苗桂花坐炕头上一边叹气一边哭。   家中有钱,苗桂花坐在门槛上一边乐呵一边抹泪。   儿子闺女不听话,苗桂花一边教训儿女一边哭。   就连小孙子不听话、玩的皮了点,苗桂花都要拉着长媳李秀娥一起哭。   白正气知道,一旦让苗桂花扯开嗓子哭起来,没有半个钟头是不可能停的,于是他的目光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落在撅着屁股蹲在墙角数蚂蚁的白清源身上。   “清源,你同爷说说,爷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到底发生了啥?”   白清源天真无邪地仰起头,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将白天发生的事情抖了个干净。   “爷,我奶说我姑疯了,里正耕爷爷也这样说的。说我姑拿了河里不能吃的鱼要当肉吃,还说要那毒草和毒林子里的东西烹鱼……爷,你说我姑是真的疯了吗?”   白耕哪里会想到这才走了半日,家里就已经闹翻了天,这姑娘怕是要把天给捅一个窟窿出来。   “所以,刚刚在灶间里磨刀的人,是你姑?”白正气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那道士说白言蹊有当官的命,他们全家便一心把这个丫头当成明珠一样养着,花的钱可比带把儿的白争光多了去了,眼看着马上就要县试,这丫头居然采了毒林子里的毒草要来烹鱼?   这是想让全家陪她一起送命吗?   脸色惨白惨白的白正气哪里还能淡定地住,拔腿就往灶间跑。   “哎哟白家的祖宗姑奶奶,你就不能消停点吗?是咱家缺你吃还是缺你……”   白正气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用一种极度惊恐的眼神看着灶间里的一切:白言蹊手中拿着刀正对那肥硕的大鱼开膛破肚,鱼血飞溅间,白言蹊像是鸡爪子一样纤细的手已经伸入鱼腹,麻利地将脏腑等掏了出来,脸上没有丁点儿惧意,反倒是那常年在灶头忙活的长媳李秀娥,此刻正站在灶间里离白言蹊最远的地方瑟瑟发抖。   “爹,爹,爹,妹子疯了!疯了!她不是连看一眼杀猪都不敢的吗?怎么现在见血一点儿都不害怕?”李秀娥见白正气进来,终于找寻到了主心骨,一个箭步朝着白正气所站的方向冲开,充分发挥了女性身体比较灵巧的优势,一个完美的侧身,愣是从白正气和门框之间那条窄缝里挤了过去。   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闻不见那血腥味,李秀娥才松了一口气,朝刚给白言蹊放好书的白争光大喊,“争光!争光!咱妹子疯了,你赶紧去喊大夫去!”   坐在屋内炕头上的苗桂花闻言,刹那间福至心灵,茅塞顿开,跳下炕头,连仅剩下的那一只鞋都没有穿,直接往院子里冲,指着白争光催促道:“秀娥说的对,赶紧去喊大夫来!你妹子怕是读书读的得了癔症,你让那大夫来的时候就带一些治癔症的草药,言蹊可是咱们家的希望,一定不能出事!”   ……   灶间外鸡飞狗跳,灶间内安静祥和……当然,在忽略那满地鱼血的情况下,灶间确实挺安静祥和。   白言蹊将三条鱼中最肥的那条宰杀干净之后,小心翼翼地把鱼线抽出,用磨锋利的刀在鱼身上划了几道口子,取来粗盐抹了上去,将她摘来的辣椒花椒洗干净,把家里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的粗酿醋倒了小一半进入木盆中,把鱼也泡了进去。   白正气看着做事井井有条的闺女,有些迷糊。   看这情况,他家丫头没有疯啊……能够将灶头的事情打理的这般清楚,就算出嫁了也是一把好手,怎么可能发疯?   白正气越是用心看,越发现看不透他这个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了。   “难道是老天爷给这孩子安‘官命’的时候,多给这孩子安了一些本事?”白正气心中如是想到。   白言蹊将灶火点上,把水烧开,将泡了一会儿的鱼连汤带肉一并丢到了锅里,顺便掰了几段被苗桂花当成宝贝的葱段丢进去。   她早就注意到了她爹白正气的异常,不过白言蹊也明白,就算她说破天这些人也不会信,倒不如将味美的鱼汤炖出来,到时候她怼人也有了底气、   事实胜于雄辩。   这也就是为什么苗桂花让白争光去请大夫时,白言蹊没有阻拦的原因。   那些大夫不是都喜欢银针试毒吗?   到时候就让那大夫用银针试试她这鱼汤里有没有毒好了。   白言蹊心里半点儿都不担心,若是花椒和辣椒有毒,估计前世的文明早就断绝了。   “哎,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白言蹊一边感慨,一边盯着锅里的鱼,时不时给鱼翻个面儿,好让鱼肉受热均匀一些,也避免到时候一面烧糊一面不熟的尴尬情况。   ……   白家村本身是没有大夫的,村民们若是想要看病,那必须从走上几里地的山路去隔壁石头村请华大夫,白争光去的就是石头村。   当白争光连拖带拽将华大夫请到白家村时,令白争光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阵诱人的香味不知从何处飘来,此刻正笼罩在白家村的上方,引得无数人家大开门窗。   如此勾人食欲的味道,就算不能尝上一口,那多闻几下也是幸福的。   已经有不少人端着碗里的野菜米汤从屋里走了出来,先是用力吸上一口香气,然后捏着鼻子灌下一大口米汤,假装自己喝的不是米汤。   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喝一碗稀稀拉拉没几粒米的米汤都是幸福,可是如今闻着那让人馋虫大动的香味,这平日里喝着津津有味的米汤都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大多数村民心里都有一个疑问,这香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7章 炖一锅有毒的鱼汤!   贫穷年代里,所有吃不饱穿不暖的人都会自动进化出一只嗅觉十分灵敏的狗鼻子,只要稍微闻嗅到一点儿油腥味,就能发挥出堪比哮天犬‘天地无极,万里追踪’的天赋,寻到油腥所在。   白家村就是这么一个村子。   白言蹊炖在锅里的鱼肉越来越香,随着锅沿上萦绕的朦胧水汽朝着周边逸散而去,那麻麻辣辣的味道没用多久就传出了灶房,漫无边际的游荡而去。   最先发现这香味的是蹲在灶间门口看白言蹊忙活的白正气。   远离苗桂花哭嚎的白正气蹲在灶间门口一边抽烟一边想事情,不知不觉就被这股浓郁的香味吸引了心神。   吸了吸鼻子,将烟杆子杵在墙根,白正气走到灶火旁,对着铁锅深吸了一口气,满脸震撼地看向白言蹊,惊诧道:“丫头,那香味是从你锅里传出来的?”   白言蹊掀开锅盖,用筷子在鱼肉上捅了捅,见鱼肉已经熟透炖烂,连忙将锅端了起来,“对啊,灶上除了我这锅鱼肉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吗?”   白正气瞅瞅,还真啥都没有。   “可是……丫头,我之前闻过鱼肉的味道,比这难闻多了,吃一口都要让人恶心上几天,你怎么弄的?”   白正气的眼神在锅里转了几圈,终于看见了那飘在鱼汤上面的几只红辣椒,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发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言蹊……蹊丫头,难道这鱼肉就是你用那路边的毒草和毒林子里面的东西炖出来的?”   夹起一筷子鱼刺较少的鱼肉来,白言蹊噘嘴吹凉之后,小心翼翼地送入嘴中,感受着那在唇齿之间迅速荡漾开来的鱼肉香味,整个人都变得眉开眼笑起来。   虽然这个世界上的调料比较稀缺,但是架不住各种食材都是原生态的。   同样都是鱼儿,这里的鱼肉就比前世的鱼肉要鲜嫩筋道上不少;同样都是花椒和辣椒,这里的花椒和辣椒虽然看起来没有前世那些花椒辣椒颜值高,但是架不住味道好!   愣是用这么‘朴素’的材料炖出了世间少有的美味。   眼睁睁看着白言蹊将一块‘有毒’的肉吧唧吧唧吃了下去,白正气已经快吓得忘了自己叫啥名字了,只是瞪着两只眼睛,张着一张嘴,呆呆地看着白言蹊,目光被白言蹊那一张一合的嘴皮子的完全吸引了心神,本来不怎么闹腾的五脏庙开始叫唤起来。   白言蹊怎么会感受不到白正气那焦灼的眼神,她还以为是白正气也想尝上一口,于是直接挟了一筷子鱼肉放到碗里,给白正气递了过去。   都说那毒草和毒林子里的东西有毒不能吃,但是谁见过真有人被那毒草和毒林子里的东西毒死的?   反正白正气活了这么大,他儿时也是见过不少小伙伴误食毒草的,那些人还不是都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儿子孙子都有了,也没见谁毒发身亡。   面对那香气氤氲的鱼肉,白正气不怎么坚定的立场动摇了。   “言蹊丫头都说了没事,那应该没事吧。我就尝上一小口,就算有毒也不会将人毒死。”   说服了自己,白正气拿起筷子的那只手也就不抖了,一咬牙,挟起那快鱼肉就往嘴边送,结果鱼肉还未送到嘴边,就被一阵简单粗暴的力量拍走了。   睁开眼,白正气从美味的幻想中醒来,见苗桂花叉腰站在他面前瞪眼看他,气得他胡子乱颤,“孩子他娘,你这是做什么?言蹊丫头都说了那鱼肉没事,我就尝一小口都不行?”   若是白正气不说鱼肉的事情,苗桂花肚子里的火气还不旺盛,被白正气这么一说,苗桂花当场就气炸了!   “你没长眼睛吗?言蹊丫头说那鱼肉吃了没事,她吃过鱼肉?这丫头怕是读书读出癔症来了,我刚刚才让争光去石头村请华大夫了,得了癔症的人说出来的话,有几句能信?”   “你是活了三岁还是活了五岁,那毒草和毒林子里的东西不能碰,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道理,你怎么能听了丫头片子的话就不听祖宗的劝告了呢?你忘了那和争光年岁差不多的白狗蛋被毒草毒歪嘴的样子了?好端端一张人嘴,吃了一口毒草,那嘴被毒成什么样子了?足足肿了好几天!”   “你说你都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怎么还管不住你张嘴。你若是吃出个好歹来,你可让我怎么办……”   说着说着,苗桂花又委屈巴巴地哭了!   白言蹊一个头两个大,一个没有忍住,直接怼了出来。   “老祖宗说啥你们就信啥?老祖宗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那老祖宗怎么没有说怎么才能然村子里的穷人富一点呢?凡事不想着创新和解决,一出点事就搬出老祖宗来,你们不觉得累老祖宗也觉得累!”   苗桂花哭嚎的声音戛然而止,眸中满是迷茫。   白言蹊说的话实在太过颠覆,三言两语就将她坚定了这么多年的信念颠覆了。   就在苗桂花怀疑人生怀疑自我怀疑未来怀疑老祖宗的时候,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进了院子。   “丫头有志气,这话说的可亮堂多了!白家小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得了癔症,神智不清楚,脑子不明白的妹子?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怎么可能得了癔症?就算别人全都得了癔症,你这妹子也清楚明白的很。”   须发皆白的华大夫吸了吸鼻子,径直走进灶间中,眼睛四处乱瞄。   “丫头,你这是做了什么吃的?快给我拿出一些来,老人家我被你哥拽着走了这么远,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华大夫一进门就夸白言蹊看的明白透亮,这一举动在白言蹊心中刷足了好感,故而面对一碗鱼肉的要求,白言蹊根本不会吝啬。   “好嘞,您稍等。”   白言蹊转身进灶房拿碗准备盛鱼肉,谁知苗桂花突然像是触电般从地上蹦了起来,张开双臂揽在华大夫面前,一脸决绝地苦苦相劝。   “华大夫,那鱼肉不能吃!千万不能吃!我家的丫头念书念得魔怔了,脑子不大清楚,摘了毒草和毒林子里面的东西炖鱼,味道虽然闻着不错,但是那些东西都有毒啊!吃不得!吃不得!”   华大夫是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夫,若是华大夫在她们家吃鱼肉吃出个好歹来,苗桂花怕十里八乡的人能够组团将她们家的屋子给拆了!   华大夫拧住眉头,“你说什么?你家丫头锅里炖鱼时用了那些毒草和毒林子里的东西?不应该啊。那些东西其实算不上有毒,只是内性太燥,吃了之后对于体干的人没多大好处,却也不会伤人,更谈不上有毒。你且让开,我带了银簪子,试一下不就知道有毒没毒了?”   就在这时,白言蹊连汤带肉盛了大半碗端出来,递到华大夫手上,叮嘱道:“华大夫,这鱼汤刚出锅,还有些烫,喝的时候注意些。”   华大夫满意地点头,伸手从发冠上将银簪子拔了下来,在衣服上略微蹭了蹭,直接将银簪子戳进鱼汤中,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静置五六息时间后,华大夫将银簪子从鱼汤中拿了出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见那银簪子光洁如新,连个小黑点都没有,直接插回发冠里,“没毒,可以放心吃。”   白言蹊彻底放下心来。   权威就是这样,纵然白言蹊端着鱼肉吃上半锅,都顶不上华大夫在这里说一句话。   多拿出几个碗来,每个碗里都舀了一大块肉和大半碗鱼汤,一一摆在灶台上,白言蹊道:“鱼汤我都盛出来了,谁想吃就自己来拿。清源年纪小,怕吃鱼刺卡到嗓子,大嫂你就受累喂一下清源吧,我给你留过一碗了,还在锅里热着呢!”   李秀娥呆呆愣愣地端过碗,用勺子舀出一勺汤来放到嘴里,等那麻麻辣辣的鱼汤顺着食道落入腹中,她这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是谁说这鱼肉不好吃来着?听她在那儿扯犊子,我从没吃过比这鱼肉更好吃的东西。”   白正气早就馋上这口鱼肉了,之前那口到嘴边的鱼肉被苗桂花打到地上已经让他肉痛不已,如今听到华大夫说那鱼肉没毒的时候,他心里更气了。   这败家娘们!自己傻也就算了,还愣要说别人傻!   白正气算是看明白了,他的这小闺女根本没有得癔症,聪明的很呢!若是没有他这小闺女白言蹊,谁知道那整天在河里扑腾的鱼儿味道这么好!谁知道那毒草和毒林子里面的东西竟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来?   眼看着所有人都已经从她的阵营中叛变,苗桂花心里越想越委屈,可是偏偏她的肚子也经不住这种香味的诱惑了,开始一声又一声的叫唤,不断地策反。   “要不,我也来尝一口?就尝一口!”   苗桂花将信将疑地端起碗来,吃了一口之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稍微犹豫片刻,筷子又戳到了鱼肉上。   “我再吃一口,就吃一口!这鱼肉的味道也就是这样,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唔,这味道似乎还不错,我就吃一口!吃完这一口就不吃了。”   “额……要不再吃一口?”   “反正也没剩几口了,一并吃完吧!既然华大夫都说这鱼肉没毒,吃了之后肯定不会有事,我闺女还会骗我不成?难得开一次荤,这样的机会不能轻易错过啊!”   不知不觉间,苗桂花已经将自己的脸打得飞肿。   闻着香味赶来的白家村村民聚在院子外,胆小的人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胆大的人则是大喇喇都爬上那堵随时可能会倒下的危墙。   里正白耕手里端着一碗半干半稀的白米饭从人群中挤进来,大嗓门高声嚷嚷着,“白正气,你从县城里买来什么好吃的了,居然这么香?”   下一秒,白耕就看到了白正气面前摆着的那些鱼骨头和鱼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作者有话要说:  成功签约,看书的小可爱来个收藏啊!收藏是对馍君最大的肯定!感谢‘大长腿’的营养液!贵人请收下馍君一拜! 第8章 系统,我要你何用?   人们不喜欢吃鱼,鱼肉的味道太腥只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那鱼肉里密密麻麻的刺。   鱼肉味道本来就不怎么样,再加上刺小且多,足以将很多人的口腹之欲打消。   有谁愿意为了一口吃了会让人恶心的鱼肉而以身犯险?   “正气,你刚刚吃了鱼肉?”   白耕满脸震惊地凑到白正气面前,扒开白正气的碗一看,连块肉都没有见到,立马转身去扒华大夫的碗。   他刚刚进门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除了白争光他媳妇李素娥的碗里还有鱼肉之外,就只剩下华大夫碗里不是空着了,他身为里正,怎么可能去扒李素媛的碗故而只能将主意打到了华大夫碗中。   白正气意犹未尽地抹了一把嘴上的油,一边吧唧着嘴回味,一边感慨道:“没错,我刚刚吃的就是鱼肉。真是我们孤陋寡闻了,没想到那味道极难吃的鱼肉用毒草和毒林子里的东西烹煮一下,居然能够烹煮出这么美味的东西来。言蹊丫头,我看瓮里还有两条鱼,要不你一并炖了吧,好不容易开顿荤,让大家都吃个痛快。”   白言蹊摇头,“能吃点油腥的东西是好事,但是吃多了怕胃口消化不来,一会儿再熬点白粥喝,不然怕吃坏肚子,剩下的鱼我明天再炖。”   华大夫一直都在白言蹊旁边站着,看似在呼啦呼啦地喝着鱼汤,实则一直都在支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听到白言蹊的这一番话后,他诧异地抬起了眼皮,“言蹊丫头,你跟谁学过医?还有众人口中的毒草和毒果子一事,你是从何得知那些东西没毒的?”   关于这个问题,白言蹊心中早就想好了答案,听华大夫这么问,当下就不疾不徐地讲了出来。   “之前在山上偶然间看到过一本札记,里面记载了不少奇妙的东西,不过我只是看了一会儿那札记的主人就寻到了我,并没看了多少,这些东西都是札记上记载的。”   华大夫心中了然,捋了捋沾着鱼汤的油胡子,点头道:“想来那札记的主人是从大地方来的,不然不可能懂这么多。不过你只是看了一阵子就能记下这么多东西来,足以见你天资过人之处,好好准备,明年春闱我看好你!”   没人不喜欢听别人夸,白言蹊也是如此。   在听华大夫用‘天资过人’来夸她的时候,她嘴角的笑容已经勾了起来,可是下一秒,白言蹊就听到了那令她心绞痛的‘科举’!   “华大夫,如果你不提科举,我可能会更高兴!”白言蹊说的十分认真。   白言蹊被算命瞎子算出来有‘官命’这件事早就传遍了十里八乡,虽然别村的人不会像白家村村民一样每次见到白言蹊都会把白言蹊夸成一朵花,但若是撞上了,说几句好话是定然免不了的。   华大夫年事已高,攀龙附凤之心早已淡了不少,但是他家中还有两个儿子,儿子的膝下还有俩半大孙子,从小跟着他学医,虽然一般情况下不会得罪人,但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故呢?   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了事,拼人脉的时候就到了!   若是白言蹊有朝一日能够中举成为女官,那多少都是一条人脉。虽然家住石头村的华大夫没有白家村村民那样异想天开,但他还是抱有不少期待的。   如今听白言蹊的语气,似乎一点都不想参加科举,华大夫愣了。   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难道他这一下是将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白言蹊笑了笑,没有多作解释,留下一句‘我回屋看书去了’,扭头回了她的闺房,打开白正气和白争光给她从县城里带回来的经论典籍翻了几页,头都变大了。   “这都什么歪理邪说?逻辑不成立!”   “这圣人都是骗人的吗?这些不过尔尔愚民之计,居然能够被读书人当成圣贤书来读?真是搞笑!”   白言蹊本来并没有准备看出,她只是怕被白耕拉住再炖一条鱼。没看到白耕刚刚闻到鱼汤香味时,那眼珠子都快饿绿了吗?   都是在一个村子里住着的人,白言蹊怎么好意思只给白耕炖而不给其他围观的吃瓜村民炖?炖的少了还解决不了问题,故而她只能借着读书的由头躲回了屋子里。   白言蹊一走,被白言蹊怼的没脾气的苗桂花突然就有了精神,长满褶子的脸上挂满了荡漾的笑容,仿佛一朵在秋风中盛开的野菊花。   “借华大夫吉言,我们家言蹊丫头从小就聪明,一定能够考中的,到时候让言蹊丫头再炖鱼汤来招待大家伙儿!现在言蹊要读书了。要不,大家就先回去?”   那些村民怎么会听不懂苗桂花话里的意思,这分明就是说‘我闺女要念书了,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千万不要打搅我闺女读书,不然我闺女考不上就赖你!’   华大夫嗔怪地看了一眼苗桂花,“刚刚是谁说你家丫头得了癔症的?好端端地偏要拉着老人家白跑一趟,真是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被华大夫当场打脸的苗桂花一脸讪笑,“怎么能说是白跑一趟呢?您老这不还吃了一碗鱼汤吗?就当是我诓您来喝鱼汤了,华大夫莫怪,路上慢走啊!”   苗桂花给白争光递了一个颜色,白争光立马领会了她的意图,十分熟稔地牵过华大夫的胳膊就满脸堆笑地将人往外面带。   其他村民也都识趣地散了,之前只是闻了一肚子的鱼肉香味,现在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回去吊上一两条鱼来,然后也冒险进入毒林子里捡些白言蹊捡过的毒果子,然后再去摘一些毒草,看看能不能炖出一锅一模一样的汤来。   ……   送走了闻着香味闯过来的吃瓜村民,苗桂花立马火急火燎地跑进白言蹊读书的屋子,准备问问白言蹊炖鱼的事情。   苗桂花自认为对白言蹊很了解,以白言蹊最近这三个月表现出来的样子,之前那‘回屋念书’的话纯粹就是骗人的,甚至苗桂花已经准备好进屋就看到白言蹊躺在床榻上睡觉的情景,可是当她进屋的那一刹那,她惊呆了。   仿佛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一般,厌学情绪十分严重的白言蹊此刻居然正伏在案头,奋笔疾书。   苗桂花红了眼眶,内心无比感动,在心底感慨道:“看来这言蹊丫头真是想通了,真好!”   白言蹊正写的酣畅淋漓呢,压根没有注意到苗桂花的到来,当她将整本经论典籍批了一个狗血淋头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揉着酸涩的手腕子放下了笔,不经意间抬起眸,看到了正一脸慈爱盯着她看的苗桂花。   从白言蹊这个角度看,苗桂花的眼神实在是诡异,诡异的有些渗人。   “娘,你这是做什么?”   “娘在看你用功。”   苗桂花眼角那因欣慰过度而流出的眼泪还未拭去,只是用力眨了眨,握住白言蹊还沾着一滴墨的手,也不嫌脏,语气满是欣慰道:“言蹊,娘看到你这么用功,心里高兴。不过娘有个事想要问问你,你可要老实同娘说,这可是关系到咱们一家人生活的大问题!”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呗,我还能瞒着你不成?”   白言蹊挑了挑眉,将那本被她批得一文不值的经书随手团吧团吧丢到了床榻下,满脸嫌弃,“草木无辜。”   “……”   苗桂花看呆了,不是说读书人最爱惜书卷的吗?怎么白言蹊这么不爱惜,那可是刚买回来不久的新书啊!   “言蹊丫头,你这是做什么?你爹和你哥为了给你买这些书,将三个多月的工钱都花了出去,你怎么能这么糟蹋你哥和你爹的心意?”   说话间,苗桂花弯下腰就要将白言蹊塞到床底的书卷拿出来。   白言蹊眼皮子一跳,她虽然知道这个时代的书卷很贵,但是没想到这些愚人的书籍居然贵到离谱!吃惊之余,他有些想不通。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纸本身就很贵,这些书能卖这个价格也不算太离谱。”   白言蹊看着苗桂花,见苗桂花捧着那两本书心痛不已,搭腔道:“娘,这些书我都看完了,你拿去烧火用吧!”   “烧……火??”苗桂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言蹊点头,“对啊,看这种书纯粹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摘点花椒和辣椒呢。炮制成调料粉赚钱多好?”   听到‘赚钱’二字,苗桂花顿时想到了自己进屋来找白言蹊的意图,深呼吸几口气将之前听到白言蹊要拿书卷烧火时憋出来的那口火气咽下,“好,咱先不提书卷的事情,只要你看过就好了。我们提一提赚钱的事儿!你之前同里正说炖鱼卖鱼能挣钱,这是真的假的?”   白言蹊看着苗桂花脸上挂着极为少有的表情,心尖儿颤了颤,吞咽一口口水,道:“自然是真的,我还骗你们不成?那鱼肉本身就是大补之物,只要做法得当,用花椒和辣椒将鱼肉的腥味掩盖下去,鱼肉就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你们刚刚不是都尝到了么?怎么,娘你想用鱼肉赚钱?”   苗桂花猛地一拍大腿,根本没有给白言蹊答案,直接急色匆匆地走出了门,边走边念叨:“哎,我问你干什么?明知道那毒草和毒林子里的毒果子是好东西,我还磨叽个什么劲,赶紧摘一些回来啊,去的晚了肯定就被人给摘没了!”   话音还未落下,苗桂花风风火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篱笆院墙之外。   白言蹊嘴角直抽抽,卖鱼肉确实赚钱,但是在不久之前她已经想到了更好的挣钱法子,造纸!   这个世界上的书卷那么贵,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纸不便宜,她只需要根据四大发明里介绍的简易法子将纸造出来,那肯定能大赚一笔。   “果然自己的脑子比那什么破交易系统靠谱多了!”白言蹊内心感慨一声,提笔在那满是糟粕的书纸上写下了‘木工之技’四个字,哀叹一声,将书扣了过去。   要那个‘木工之技’能有啥用?   难道让她用木头雕出一朵花来?   “雕?”   “雕!”   白言蹊的眸子越来越亮,她想到了一个更赚钱的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呢?快出来留言区里走一波啊!馍君写的好生心焦……嘤嘤哭泣中。 第9章 傻子笑傻子!   夜幕低垂,原本这个时候正是家家户户点起灯火吃晚饭的时间点,今日却家家户户都冷锅冷灶,家中除了留下一两个年幼不更事的小娃看门之外,几乎是倾巢出动,全都奔向了河边。   之前不知道鱼肉竟然那样好吃,所以才会空守着宝山而不知道如何利用,今日既然知道了鱼肉能吃,而且味道十分鲜美,这些多年没有开过荤腥的白家村村民怎么会错过?   大多数见识比较少的人都去河边捞鱼了,少数心里明白的人则是悄悄摸摸溜进了毒林子捡花椒去了,当然,也有一些人去摘毒草。   白家村的人虽然傻,但是却没有傻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白言蹊坐在屋子里琢磨赚钱的办法,虽然已经有了几个想法,但是关于具体实施的方法,她却没有丁点儿头绪,颇为头疼。   学习系统中抽中的奖励为‘木工之技’,其中倒是包含了雕工,只要能够买到趁手的刻刀,寻到质地合适的木料,她有把握雕出印刷板来,可问题是以现在的财力物力,莫说是买刻刀了,就是买纸都不够。   白言蹊也想过造纸,可是现在这天气已经冷了下来,如何能造出纸来?   怕是纸还没有造出,造纸的人就生了一手冻疮。   “哎……”   白言蹊咬着毛笔头发呆,突然听到了苗桂花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苗桂花压低嗓子的说话声。   “素娥,争光,你们俩出来一下,娘刚刚把那路边的毒草都摘回来了,现在你们带上筐和簸箕,同娘一起去那毒林子里装毒果子去,一会儿去的人多了怕是就轮不到我们家了。”   屋内的白言蹊哑然失笑。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这白家村看似民风淳朴,不兴攀比之风,可是现在再看呢?   之前的那不过是假象罢了!当初整个白家村家家户户都是一样穷的揭不开锅,所以谁家也不用惦记别人家比自己家富,可现在只是有了一点花椒和辣椒,白家村的人就开始相互防范起来了,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人性!   瞅一眼那经论典籍的开篇那句‘人之初,性本善’,白言蹊嘴角满是嘲讽的笑意,提笔将‘善’字划掉,在旁边批注了一个‘恶’字。   人之初,性本恶。   这才是人性。   “虽然这样的人性听起来不如‘善’体面,但胜在真实。唯有让少数人家先富起来,这样才能刺激到那些习惯了犯懒的人,让他们也开始奋起直追,靠自己的双手与汗水勤劳致富。”   白言蹊似有所悟,喃喃自语。   放下笔,走到院子中,白言蹊叮嘱苗桂花和白争光、李素娥,“那毒林子里面的东西叫花椒,你们去摘的时候切记只取上面干爽的那一层,下面虽然也是花椒,但是长时间被埋着,一是不大干净,二是怕已经受了潮,影响口味不说,若是已经发霉长毛,那可是祸害人身子的。那毒草名叫辣椒,就没那么多忌讳了,但凡是长在枝头的,只要没有被虫子叮坏就全都摘回来吧!”   在苗桂花的心里,现在的白言蹊已经变成了全身笼罩着智慧之光的文曲星,她哪里还会再提白言蹊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犯了癔症之类的事情。   读书读傻的人会知道鱼肉能吃吗?   读书读成傻子的人会知道那毒草和毒果子没毒吗?   笑话!   若是现在谁敢说白言蹊是傻子,苗桂花绝对会叉腰指着那人的鼻子骂上两个钟头!   “行,娘记下了,你在家里安心看书,白粥娘已经熬在灶上了,你隔上一段时间就看看,别让粥给熬糊了。清源,你看着点你小姑姑啊!”苗桂花不放心地叮嘱道。   白言蹊一脸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哪有让小侄子看着自家姑姑的道理?这怕是被说反了吧!   按照苗桂花的本意,她可没有说反,相对于白言蹊这个能惹事的丫头来说,她更相信虽然年纪小但胜在性子沉稳靠谱的孙子。   白言蹊目送苗桂花等人走出院门,进灶间看了一下锅里的水,估摸了一下时间之后,再度返回屋子看书挑刺去了。   两种不同的观念在书卷上碰撞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奇妙了,简直有毒得让她上瘾。   苗桂花领着儿子儿媳走出院门之后,憋了一肚子疑惑不敢问的白争光终于开口了。   “娘,为什么我们要去捡那花……花……花啥来着?不管了,我还是叫那东西毒果子吧!为什么我们要去林子里捡毒果子那而不是去河里捞鱼?毒果子不过是调一下鱼汤的味道罢了,我们吃的是鱼肉而不是毒果子啊!”   苗桂花叹一口气,她早就发现了,这个大儿子虽然相貌不错,长得还算英俊,可脑子却远远不如小闺女精明,纵然她是亲娘也嫌弃。   “素娥啊,你来告诉争光吧,我被他这没脑子的样子气得肝疼。”苗桂花单手捧心,苦着一张脸往那毒林子的方向疾走。   李素娥傻眼了,“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不去钓鱼而是去摘那花……花……花……”   听着李素娥‘花’个没完,苗桂花心中更绝望了。   儿子本身就是一个蠢的,结果取了一个媳妇也傻得不分伯仲,真是叫她为白正气这一脉担心啊,爹娘都蠢,小孙子白清源的脑子也肯定聪明不到什么地方去……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一家傻子!   为了防止自己年纪大了也被这一家傻子传染成傻子,苗桂花心里开始暗搓搓地琢磨是不是应该分家的问题。   按道理说她同白正气膝下就白争光这么一个儿子,分家过铁定是要被人笑话的,可是她不能不为她和白正气,以及全家的‘重点保护对象’白言蹊考虑啊!   万一白言蹊被这一家三口傻子传染了傻气,那还科举个毛线!去考场上丢人吗?   “哎……”   苗桂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中的绝望就快从胸口溢出来了,却又不忍心打击身边俩傻子眼巴巴的求知欲,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满,强行解释道:“天天听你妹子念叨‘物以稀为贵’,你们怎么就不开窍呢?”   “你想想,那河里的鱼儿有多少?咱们村的人能够捞完吗?那鱼又不是地里种的棉花土豆,摘了就没了,那鱼都是活的,今天去抓和明天去抓差不了多少,倒是你妹子嘴里说的这些花椒和辣椒,整个村子都没多少,若是去的晚了就没了,你说我们该做什么?”   “对了,长点记性!长点脑子!你妹子已经说过了,那种毒草叫辣椒,那毒林子里的东西叫花椒,别再闹了笑话!丢自己的脸不要紧,可别连你妹子的脸都丢了!”   苗桂花虽然在白言蹊面前怂的和鹌鹑一样,可一旦对上蠢儿子白争光和脑子同样不怎么灵光的蠢儿媳李素娥,她立马就化身成为张牙舞爪的小龙虾,怼的夫妻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白家村这边举村捞鱼的动静实在太大,没过多长时间就惊动了紧挨着白家村的石头村和李家村,引得那两个村子的人纷纷站在村口嘲笑白家村的人都穷傻了,连那根本没办法下咽的鱼都吃。   本来有些性子急躁的白家村村民是想怼上几句的,可是一想到里正白耕的告诫,到嘴边的火气话全都熄了。   何必和那些啥都不知道的傻子计较呢?   里正白耕说过,闷声发大财才是正道,等白家村家家户户都吃上肉的时候,看隔壁石头村和李家村的村民还能不能笑出声来。   换句话说,白家村村民此刻都意识到了,托白言蹊这个‘准官爷’的福,他们即将摆脱连着好多天都吃不到肉的窘境,集体进入富足的生活!   他们凭什么先李家村和石头村进入富足的生活?凭他们知道如何烹煮这些鱼才好吃啊!   只要烹鱼秘方在白家村的手中一日,白家村就会甩开李家村和石头村一日,等白家村家家户户都盖起了青砖瓦房,看石头村和李家村的人怎么笑得出来?   白家村守在河边的那些人个个都心里憋着一口气,越发卖力地捞鱼,石头村和李家村的人看了一会儿热闹,笑得腮帮子都酸了,见白家村的人一点都不配合他们,只能兴致缺缺地散了,路上仍不忘嘲讽几句。   这一晚上,注定有很多人家睡不了安生觉。   白家村的村民听着鱼在水缸里扑腾的声音,因为兴奋而一宿没合眼的人多了去了。   白家村隔壁的石头村,华大夫家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华大夫吃了白言蹊烹煮的鱼肉汤之后,回家再吃别的东西,明明和平日里吃的一模一样,却偏偏觉得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华大夫本来是想领着俩儿子去河里抓鱼的,可是还没走到河边就听到石头村人对白家村村民的冷嘲热讽,当下就走了拐路,腹诽不已。   “这群没脑子的,自己眼皮子浅见识短,还笑话别人,过几天就知道脸疼了。”   回家躺在炕上煎熬了一个多钟头,嘴中不断回味着鱼肉汤香味的华大夫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连忙抹黑穿好衣服下了炕,敲醒两个已经半梦半醒的儿子,父子三人抹黑拎着竹筐往河边赶去!   大肥鱼,鲜美的鱼肉汤,老华我来了!   ……   次日,天刚蒙蒙亮就有宣读消息的人从县城里来到了白家村,一阵敲锣打鼓,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捱到天亮才睡着的白家村村民喊了起来,全都聚集到白家村村口的那颗大柳树下。   白言蹊醒的比较早,听到锣鼓声时就已经收拾好了,此刻的她正在睁着两只眼睛看着那站在柳树垭子上的俊美男人犯花痴。   “这男子长得好生俊美,比前世那些男明星都要好看上不少!”白言蹊暗暗吞口水。   站在柳树垭子上的唐毅感受到了白言蹊那灼热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村姑正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他,微微一笑,也不介意。   唐毅心中虽然诧异这白家村村民怎么个个都睡眼惺忪,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但是他端着自己的架子,一没有多问,轻笑一声,从袖筒中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东西来,念道。   “科举改制,大兴算科,现面向民间百姓征寻精通算科之人,自荐与他荐皆可,择日便可入府城参加算科考核,若是能够考核通过,便可直接出任学官一职,封算科博士,年俸禄八百石。”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不离不弃,你们都是最可爱的小天使! 第10章 做一个荡漾的富婆!   出任学官!   封算科博士!   年俸禄八百石!   白家村的村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身上的那些瞌睡虫早就跑到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找蓝精灵玩耍去了。   虽然学官不是什么有实权的官,但那也是官啊!   “年俸禄八百石粮食!”白言蹊都被这么高昂的工资吓了一跳。   一石粮食四钧,一钧粮食三十斤,一石粮食就是一百二十斤!   那八百石粮食就是九万六千斤粮食!   那可是九万六千斤粮食啊啊啊啊啊啊!   朝廷断然不会真的发那么多粮食下来,到时候肯定会折扣成银子,但那也是好大一笔钱!   “这当官真是赚钱……”   白言蹊感慨一句之后,撇嘴道:“赚钱那又怎样,八百石粮食,真正的大商人一个月用不了就赚到了,更何况去做的还是学官。”   为官之人,自当为民做主,整日都需要同老百姓打交道。   为学官之人虽然不用整日都同老百姓打交道,但是学官却需要整天都和那些富贵人家的二世祖打交道,真正勤奋好学的人都被书院高额的束脩费挡在门外,只能靠着省吃俭用买一些书籍来自修,而那些有钱进入书院的人又有几个是真心好学的?   唐毅宣读完诏令之后就带着人走了,如今他被人排挤出京城,只能一边收拢人心一边寻找他的母族旧部来壮大己身,不然根本没有办法同那深宫中的虎狼做斗争。   唐毅一走,整个白家村就沸腾了起来。   一群人围住白言蹊,那些已经被念成顺口溜的夸奖词不要命地往外冒,恨不得将白言蹊吹捧上天!   放眼整个白家村,除了白言蹊之外,哪里还有一个做官的料?   那些与苗桂花年龄相仿的妇人看着这一幕,虽然脸上的笑意没有减退半分,但是腹中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看看人家的闺女,再看看自家的闺女和儿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那些混小子混丫头小时候整天都和言蹊丫头在一起野,怎么就没有沾上一点儿‘官命’的气!明明都是村里爬出来的泥腿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凭什么苗桂花肚子里就飞出了金凤凰,她们肚子里生出来的就是野鸡?   想想就气得肝疼。   不过再想想苗桂花也生了一个野鸡‘白争光’之后,那些妇人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自家生的娃虽然蠢,但是蠢得千篇一律,不像那苗桂花,生了一个蠢儿子之后,又生了一个机灵闺女,将那蠢儿子衬托的越发傻气。   简直是蠢得独树一帜,傻的别具一格!   “娘,言蹊丫头是不是说她本来就准备考算科来着?你问问她,如果是的话,我们现在就回家准备去,让言蹊在家里复习几天算科,我和爹也好在这几天给她凑够盘缠,好歹也让言蹊去府城试一把,就算考不中也不影响她明年参加科考。”   白争光这些话句句发自肺腑,十分又诚意,奈何苗桂花一点情都不想领。   “你个乌鸦嘴,有没有点儿眼力见儿?没看到你妹子那脸上的笑容吗?你妹子既然老早就准备考算科,那定然是心里有数的!我告诉你,如果你妹子没有考中,那我就将所有的账都算在你头上,你个乌鸦嘴!赶紧回去喊上你爹凑钱去!”   苗桂花凶了白争光一通后,挤进人群中将一脸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微笑的的白言蹊拖拽出来,凑在白言蹊的耳朵边上嘀咕道:“闺女,参加算科考核,你有几成把握?”   “去府城的路可远了,娘听说得走上小半个月呢,如果你没有把握的话,那我们就安安心心在家读书,一门心思为明年开春的县试做准备,若是你有把握的话,你放心,就是将你老娘卖了也一定给你凑够路费!”   白言蹊听着苗桂花如此惊悚的承诺,嘴角直抽抽,心道:“就算您想将自己卖了,那也得有人敢要啊!”   苗桂花一边给白言蹊鼓励一边不忘贬低自家亲儿子白争光,总算撬开了白言蹊的嘴。她成功从白言蹊口中得知,白言蹊是要去府城参加算科考核的。   虽然听说那算科考核的难度令人发指,但是这又怎样?如今苗桂花对白言蹊的相信已经变成了迷信,她闺女说啥都对!   当天中午,白言蹊要去府城参加算科考核的事情就从白争光嘴里传了出来,如同一阵旋风般传遍整个白家村,引得大半的村民连午饭都不做了,纷纷来老白家表达期望与祝福,顺便想要在白言蹊面前刷一波好感。   白家村村民的算数能力虽然很差,但是他们也没有蠢到家。   一户人家一年撑死吃四石粮食,白言蹊若是能够通过算科考核成为学官,那一年的俸禄就是八百石,全村人一起吃都吃不完!   这是什么概念?   在白家村村民的眼中,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丰衣足食的好光景在向他们招手。   第一户村民登门的时候,苗桂花正拿着米布袋往锅里倒米,同来人说句话的功夫,刚买回来的小半袋子米就下到了锅里,可将苗桂花心疼惨了!   “这些米放在原来,都够煮三天白米粥了啊!”   苗桂花心里气得不行,却又不好意思将那送上门来的笑脸撵出去,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气迎合,脸上的笑容随时都可能崩灭。   来表达祝福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苗桂花为了解气而摘的野菜已经被她掐的伤痕累累,索性将那野菜在水里涮了两下,直接丢进锅里去。   若是不掀开锅盖,苗桂花恐怕都不会知道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米量加的多了,那水自然就少了,之前原本打算熬成米粥,现在却焖成了一锅香气扑鼻的白米饭,让人闻着就觉得食欲大振。   苗桂花的心情稍微好转一些。   “罢了罢了,反正都是吃到自家人肚子里,只盼着言蹊丫头能够养足精神,平平安安到达府城,顺利通过算科考核,这样就能一年领到那八百石的俸禄了,日后天天都吃白米饭,顿顿都吃白米饭!一碗白米饭!两碗白米饭!三碗四碗白米饭!”   白言蹊闻着久违的米香,溜达到了灶间,将早就腌好的鱼拿出来,放在蒸屉上蒸着,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苗桂花,内心咯噔一下,揣测道:“娘,咱家是不是凑不够我去府城赶考的盘缠?”   苗桂花抿着嘴,沉默几息之后,胡撸了一下白言蹊的头,“你这丫头,瞎操心这些干什么?安心养足精神,咱家怎么着也能将你送到府城去,你放心吧!”   这下,白言蹊更能确定家中已经没钱的惨淡现实了。   去府城山高路远,若是没有钱,绝对会饿死在半路上,故而钱的问题必须解决。   白争光在外面同白家村的人吹了一圈牛皮回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刚进门就闻到了白米饭的香味,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娘,今天你做了什么?怎么味道这么香?莫不是蒸白米饭了?”   在白争光的记忆中,白米饭只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曾经白家村还不像现在这般穷的叮当响的时候,逢年过节家家户户还是能够吃得上几碗白米饭的,可是后来粮食年年减产,地里的庄稼一年比一年差,渐渐也就没人家舍得吃白米饭了。   白争光浑然不知,他的一句话正好撞在了更年期妇女苗桂花的枪口上。   “吃吃吃!就知道一个吃!你妹子去府城赶考的盘缠都没着落呢!你就晓得个吃!白争光,老娘现在给你下命令了,你到时候陪着你妹子去府城参加算科考核去!若是你妹子考中了,你麻溜地回来给老娘报信。若是你妹子没有考中,老娘扒了你的皮!”   白争光:“……”我这次没有乌鸦嘴!   都说村里人重男轻女,可白争光却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待遇。   自从他记事开始,他娘从来都只对他妹一个人温柔,就像那山里的小山羊一样春风细雨,对其他人则是狂风暴雨,动辄就喷人一脸唾沫星子,比那大山里的野猪脾气都要火爆。   白言蹊一听这话,肩膀抖了一下,目光落在苗桂花装有红辣椒和紫花椒的那竹篦子上,眼眸亮起,拽起白争光的胳膊就往屋子里跑。   “娘,你盯着蒸屉上的鱼,等那鱼肉酥烂了就拿下来!”   白言蹊冲着灶间里愁肠百结的苗桂花嚎了一嗓子,拿起笔,将那新买回来的书翻了个面儿,唰唰就开始画。   三十息时间过后,一个迷你版的石磨出现在纸上。   白言蹊晃了晃脑袋,之前从学习系统中学到的‘木工之技’终于派上了用场,待脑海中那些想法清晰之后,她立马提笔画了下来。   “哥,你根据这张纸上写的尺寸给我把东西找全,我有用处!”   白争光接过白言蹊用毛笔画的那张简笔画来,瞅了几眼,利用他那略显贫瘠的智商好不容易才看明白图的意思,问白言蹊。   “言蹊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这石头和木头的事情不难解决,咱们村有石匠也有木匠,一个时辰就解决了,可是哥咋看不懂你这图上画的是什么呢?”   听白争光这么说,白言蹊放下心来,神秘一笑,轻声道:“保密!”   只要能够将迷你石磨拼装出来,那白言蹊就有来钱的路子了。   催白争光赶紧去找石匠和木匠,终于安静下来的白言蹊伸出青葱的手指点在自己的眉心,会想着这大早上发生的事情,后知后觉道,“我今天莫不是糊涂了?说好不参加科举一心赚钱的?怎么就被那八百石粮食勾得丢了魂?”   “白言蹊啊白言蹊,你怎么可以这般没有立场!”   “算了算了,自古都说官商勾结,那你就安安分分当个小官罢了,离那皇帝老儿远一点,自己勾结自己,安安分分赚钱,闷声发大财吧!”   嗯,白言蹊一点都没有立场!   能赚到钱又怎样?自古民不与官斗,钱多了极有可能招人眼红,到时候就危险了!若是手中捏着一点儿权力,结果定然会完全不同。   极擅长寻找中庸之路的白言蹊立马就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争取成为学官,授人以算科,送学生去做官!   立志桃李满天下!   至于她,还是做一个春心荡漾的富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有什么建议可以写在书评区哟,比如更新,比如抓虫,比如……收!赏馍君一个收藏吧! 第11章 就你们这一家子冤大头了!   三日后,白争光没有让白言蹊失望,成功将白言蹊画在纸上的东西凑齐,于目瞪口呆中亲眼看着白言蹊把小石磨叮叮咣咣地组装好,又被白言蹊差使着将花椒和辣椒拿来,用那小石磨磨成细细碎碎的粉。   一阵风吹来,饶是白言蹊动作较快,仍有不少辣椒粉和花椒粉被吹向了白争光以及苗桂花等人。   见白争光和苗桂花皆是脸色瞬间憋得通红,白言蹊眼疾手快,迅速将小石磨连带着磨盘里的花椒粉和辣椒粉转移阵地,这才使那花椒粉与辣椒粉幸免于难。   寻摸出两个拳头大小,还算干净的陶罐子,将辣椒粉和花椒粉分开放进去,白言蹊就拽着白争光一同出门了。   此行所去之处,正是那数百里之外的府城!   临行当日,白言蹊差点被苗桂花以及整个白家村的村民逼疯。   吃过午饭,白言蹊盘算着只要走上两个时辰左右的路就能到达县城,到时候天已经半黑,在县城里寻个便宜点的客栈落脚,顺便将花椒粉和辣椒粉推销出去,想必这盘缠钱就挣回来了。   物以稀为贵嘛!   白言蹊盘算的很好,甚至已经在腹中做了一套周密的计划,可奈何她的这些想法落在苗桂花耳中,都变成了不切实际的瞎想。   苗桂花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活了这么多年,对那真金白银认得最清楚了!   这世上有两件最烧钱的事,第一件是念书,那一本本书都是用银疙瘩换回来的啊!第二件事就是出远门,哪个准备出远门的人不得将家底都掏出来?   万一出远门的人在路上被打劫了怎么办?   万一出远门的人在路上没钱了,吃不饱饭,寻不到好地方住,又该怎么办?   一想到自家俩娃马上就要出远门,苗桂花心里那叫一个担忧,刚看到白言蹊拎起包袱来,眼眶中的泪就涌出来了,抱着怀中的白清源啜泣道:“清源哟,你可一定要保佑你爹和你姑平安回来,并且保佑你姑顺利考上学官,不然咱家可该怎么过哟!”   白清源一脸懵逼,他又不是天上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如何保佑他爹和他姑?   白言蹊一脸便秘的微笑,忍着心头的暴脾气开口,“娘,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肯定路上饿不着冻不着,你想开一点,利用我教你的方子制一点咸鱼干,等咸鱼干完全风干之后,你可以拿去县城里试试,说不定能挣一些钱。就算挣不了钱,咱留着自己吃也不错,你说对不?”   苗桂花抽抽搭搭地点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白言蹊和白争光,嘱咐道:“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若是遇到贼人……”   同样的开头,同样的叮嘱,白言蹊这三四天已经听了不下百遍,当下一个没忍住就怼了回去。   “娘,你也太小看那贼人了,人家就算抢劫那也要抢劫一些个看着就有钱人家出身的少爷小.姐啊,你说我和我哥长得瘦不拉几,一看就是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家怎么可能会抢?抢了都觉得是累赘。”   苗桂花无话可说。   白言蹊趁着苗桂花消停的时间,迅速扯起白争光的袖子往白家村村门口跑。   谁料她们兄妹俩今日似乎不宜出门,躲得过家中的豺狼,却躲不过守在村口的一群虎豹。   白言蹊远远地就看到里正白耕将村里早些年办喜事时用的锣鼓都倒腾了出来,此刻一群瘦骨嶙峋的村民正守在村口气势汹汹地打着鼓,听着那急促的鼓点,白言蹊心头狂跳!   “哥,一会儿在村口被拦住之后,你啥都别说,我去应付村里人。不然若是我们被拉住,那可就惨了,绝对会磨叽到天黑才放我们走!”   白争光诧异地看了一眼白言蹊,他一直都羡慕白言蹊自出生以来就享受着众星捧月的生活,活得风风光光,滋滋润润,没想到白言蹊心里也有本难念的经啊!   而且看白言蹊那眉头紧蹙的样子,就算白争光的智商再贫瘠,那也能看出白言蹊对村里人的不待见来。   “行,你将身上的包袱给哥,哥一会儿啥都不说,只负责背着包袱赶路,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你!”   白争光自小就听亲娘苗桂花灌输经验,在他的潜意识中已经形成‘他傻他妹子聪明’这样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经过苗桂花数十年如一日的加深之后,几乎根深蒂固,早已将白争光洗脑。   反正他不如他妹子白言蹊聪明,那这些需要动脑子的活儿就都交给他妹子来做吧!他万一多嘴帮了倒忙该怎么办?   在白争光的认知中,压根就不存在他是家中的长子,他妹子要听他的话这种老观念。   相反的,白争光的观念十分先进,几乎跨越了几千年的封建王朝,直接进入解放思想的年代!   谁牛皮谁上!   他妹子白言蹊比他聪明,这种动脑子的事情自然是需要交给他妹子来做的。至于他这种只长腱子肉不长脑子的人,还是适合卖力地干体力活,比如背包袱和背行李!   白言蹊瞅准机会,立马拉着白争光往村口冲,恨不得脚下多生两条腿,本想脚下踩着旋风般,谁料还是被那堵在村口的白耕拦了下来。   “咚!”   “咚咚!”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的鼓点在白言蹊耳边响起,就快将她的耳膜撕破了,吓得她立马捂着耳朵躲到一边,大声道:“里正耕叔,你千万别让人再敲了,!再这样敲下去,我脑子都快被吵懵了,若是算科考核通不过就赖你啊!”   手中握着俩木头棒子,敲鼓正敲得尽性的那男子手一抖,差点将鼓槌敲到自己脑门上。   “言蹊丫头,敲鼓这主意是里正提出来的,我不背这口锅啊!”   负责敲鼓的那男子都快急哭了,若是因为他敲鼓导致白言蹊无法通过考核当不成学官,那他身上的罪孽可就深重了!   白耕一脸严肃,“言蹊丫头,我只是图了个喜庆,没想到吵的事,应该算是好心办坏事吧!你千万不要计较。你现在脑子不懵了吧,赶紧走,等你走远一些我们再敲!这是咱们村的大喜事,必须闹出点响动来。还有就是若你通过考核,记得立马回来,咱们村到时候定然敲锣打鼓为那八百石粮食庆祝!”   白言蹊真想呵呵,这白家村的村民都在戏精里正白耕的带领下走上了绝路!   不想着怎么靠双手勤劳致富,整天都盼着村里能够飞出一只金凤凰来,好全村人都抱稳金大腿一同乘风归去,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白言蹊面无表情地拉着白争光走了,留给了里正白耕一个怜悯的眼神。   若是她此去能够考中学官,定然是要留在府城担任学官的,那八百石粮食就是她发家致富的本钱,怎么可能分给白家村的人?   她有什么好想不开的,用自己的粮食将这一村子的米虫养肥养胖,好让他们继续出去吹牛皮?   呵呵哒!   如果吹牛皮就能够分到粮食的话,她也乐意这样做,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搬个小马扎坐在皇宫门口就开始夸皇帝老儿圣明仁爱,难道皇帝老儿会赏她一两黄金?   盖上被子做他的千秋大梦去吧!   看在这么多年同乡的份上,她顶多给白家村的村民一户一钧粮食,爱要不要。   若是想要致富发财,那就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去!   送白言蹊和白争光走远的,是那承载着整个白家村抱着金大腿一夜暴富的美梦!   一直走了老远,白言蹊的脑海中都回响着那咚咚咣咣的声音。   ……   县城,宜春茶棚。   白言蹊瞅着天还未大黑,赶紧利用身上仅剩下的那为数不多的几个破铜板在宜春茶棚里买了两盏茶,她一盏,白争光一盏,坐在简易茶棚中歇息着。   白争光背着两个大包袱走了一路,早就口渴难耐了,端起茶盏来就是一通牛饮,等他的茶盏见底时,白言蹊才抿了三四小口。   “妹子,你赶紧喝茶呀,喝完茶我们就去找客栈,不然今日睡哪儿?”白争光忧心忡忡道。   白言蹊情不自禁地翻了一个白眼,“你着什么急?我们身上的钱有多少你心里没点数?连住一晚上客栈的钱都不够!安心在这儿坐着,我正在想办法挣钱呢,你别打扰我。”   白言蹊的确在想办法,她已经将主意打在了宜春茶棚对面酒楼里那个不停打喷嚏的老太太身上。   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老人家身子骨弱,受不得风寒,稍微被风吹一下就可能染上风寒,不停地打喷嚏,白言蹊瞅着宜春茶棚对面那酒楼里喷嚏不止的老太太,心中已经生出了赚钱的计策,不过只是一个苗头。   用辣椒粉和花椒粉调出来的汤可以驱寒气,对于感染风寒的人来说,麻麻辣辣的汤最合口味不过了,不然白言蹊怎么会选择这间茶水味道不咋地却偏偏贵的要死的坑爹茶棚?   就是为了向那老太太推销出去辣椒粉和花椒粉啊!   瞧那老太太穿着华丽富贵,身上穿金戴银,守在她身边的几个姑娘少年也是细皮嫩肉,朝气满满,一看就是典型的冤大头啊!   “就你们这一家子冤大头了!”   白言蹊心中敲定主意,猛然端起了手中的茶盏,将大半盏茶一饮而尽,从包袱中摸出那两罐子辣椒粉和花椒粉来。 第12章 坑冤大头不成反被自己坑   喝下一盏茶壮了壮胆子,白言蹊深吸一口气,同白争光道:“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之后,深知白争光遗传了苗桂花磨叽属性的白言蹊立马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她能够接受亲娘整天磨磨唧唧个没完,毕竟不同的世界同样的亲娘,唠叨磨叽是所有女人的特权。可是若将磨叽属性换到一个钢管般笔直的年轻大汉身上,白言蹊是接受无能的。   白争光简单的脑回路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弄清楚白言蹊的意图,只能一脸傻白甜的眨眨眼睛,叫宜春茶棚的掌柜又给添了一盏茶。   宜春茶棚唯一的好处就是并非花钱买茶,而是花钱买一个正对着酒楼的位子,只要你不走,茶水可以管饱喝!   茶水的成本又不高,再说,一个人肚子里能装多少茶水?三盏茶就能让人憋泡尿了。   那宜春茶棚的老板心里的百年老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他这个茶棚有一个规定,那就是中途不能离场,只要你踏出茶棚半步,那不好意思,再进来的时候就得重新花钱。   茶水利尿,那茶棚老板就不信有人的膀胱能够撑过三盏味道一点都不咋地的茶!就算真有人拥有那种巨无霸的膀胱,难不成那人还有一个荤素不忌的舌头?   茶棚老板心里明白,他那茶水也就是喝第一盏的时候还马马虎虎能够入口,若是喝个两盏三盏,直接能把人给喝吐了!   “客官,这是第二盏茶,若是不够了再来喊我添,不用加钱!”茶棚老板笑眯眯地给白争光下了一个套,然后便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白争光闻言大喜,原本心中的那点儿对茶棚老板的不满都减少了许多。   “这茶棚老板还是蛮厚道的!”   白争光嘀咕一声,开始牛饮生涯。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喝白水,现在好不容易嘴里有了一点味儿,怎么可能放过这个白喝茶水的机会?   一盏,两盏,三盏……白争光一边喝一边盘算着日后回去该如何同白家村的人吹牛皮,究竟是用‘他一口气喝了数十盏茶’这样的说辞来证明他有一个远大于常人的胃好,还是用‘他的财力能够支撑他在县城喝数十盏茶’来高调炫富好?   茶棚掌柜在白争光一碗又一碗的牛饮下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能喝茶水的人!   就快憋出内伤来的茶棚掌柜好像问白争光一句,“这位客官,你的膀胱不痛吗?”   白争光还未纠结出一个合适的结果就华丽丽地尿急了,从茶棚掌柜那里打听到一个就近的茅厕位置,连忙夹着腿跑出茶棚。   在白争光跑出茶棚的那一刹那,茶棚掌柜松了一口气,真是很多年没有遇到这样拼命的主顾了啊!   为了那点儿买茶水的碎银子,至于和自己的膀胱尿泡过不去吗?   万一憋炸了多不值当?   ……   白言蹊一直以为她的蠢哥哥在茶棚里喝茶暖身子,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稍微打了一下忽悠人专用的腹稿之后,溜溜达达地走进了酒楼。   在后脚跟踏进酒楼的那一瞬间,白言蹊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   她之前为了远离白家村那一村子傻白甜村民而刻意装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清冷气质,如今进入酒楼之后,她的气质就变得越发冷了,全身上下都在全方位的释放着冷气。   白言蹊目不转睛地从那阔妇人坐着的一张桌子面前飘过,本以为全身冒着冷气的她会引来一众食客的关注,奈何她似乎已经染上了在白家村肆虐的疾症——戏精症……围坐在阔妇人所在那张桌子上的食客依旧欢欢喜喜地吃着菜,根本没人注意到白言蹊的身影。   不信这个邪的白言蹊倒退回到酒楼门口,眉头一挑,身上的气势变得越发冷冽,再度放慢节奏从那桌子人旁边飘过……依旧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了她。   白言蹊很受伤,但是想到自己踹到口袋里的那两罐子花椒粉和辣椒粉,只能将心中的憋屈咽下,采用不得不启用的备用方案——请君入瓮!   “小二,给我来一碗你们店里最贵的……”白言蹊霸气侧漏地吆喝出这句话,突然想到自己袖筒里藏着的那丁点儿碎银子,语气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可是输人不能输阵!   尤其是当白言蹊注意到坐在那阔妇人旁边的食客开始往她这边瞅过来时,更是感觉压力山大,硬着头皮将目光扫向挂在墙上的木牌子,满脸都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这酒楼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消费得起的地方!   一道菜就要二两银子,一碗汤也需要半吊铜板,将她全身的家当卖了也不值一碗汤钱。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   白言蹊在心里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眼看着那拘了一脸笑容的店小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屁颠屁颠地跑到她身边,压力更大了。   自己吹破的牛皮,哭着也得补好继续吹!   破罐子破摔的白言蹊在经历了心态的大起大落之后,迅速冷静下来,浆洗发白的小袖一甩,大声道:“给我来一碗你们店里最贵的面汤!记住,不要面只要汤!”   店小二差点给白言蹊跪了!   酒楼做的虽是赚钱的生意,但是结交的却是天下之人。再加上酒楼的东家还算仁慈,会在冬天给来往的行人施一些热汤,故而在大冷天里登门讨汤的人并不算少。   可是能像白言蹊一样将讨免费热汤说得这么高调的人……店小二在酒楼里做了三年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奇葩。   酒楼的规定放在那儿,店小二就算心中有千百般不愿,但是也只能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去给白言蹊取热汤。   其他的食客可就没有店小二那般能忍了,有两个衣着还算不错的姑娘家正面对面坐在酒楼靠进火炉的地方吃糕点。   听到白言蹊的话后,一个姑娘直接将刚嚼碎的糕点喷了出来,一点不剩喷了坐在她对面的那人脸上,气氛剑拔弩张。   “噗哈哈哈,招娣,你听听这人,真逗,吃不起酒楼里的饭菜还要大喘气,真是有趣啊哈哈哈!”   那名唤‘招娣’的姑娘从怀中取出一块方方的丝帕来,将脸上的糕点沫子悉数擦去之后,缓缓摇头,“妙娘,你这性子可得改改,我听说你爹想将你送给那上面来的人,你若是不改改,怕是跟着那人去了深墙大院之后,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华妙娘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瞬间就炸毛了,“马招娣你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明知道我已经有了属意的人,你偏偏还要在这儿说,是不是皮痒了欠挠?”   华妙娘一边压低嗓门说话,一边将眼神飘到被白言蹊当成冤大头的那阔妇人身旁。   那里坐着一个白面如玉的公子哥。   只是那人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自始至终都在陪着他的祖母说话,华妙娘抿了抿唇,心中默念了数遍‘宋清’之后,终于平复下来,见马招娣的眼神中充满了打趣,连忙转移话题,将自己的全身力气都陷入了歪楼大业中。   “招娣,你说世间怎么会有这般脸大的人,没钱吃饭还要打肿脸来酒店中充胖子,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坐在宋老太旁边的宋清听到华妙娘的话之后,抬头看了白言蹊一眼,目光落回到华妙娘身上。他知晓华妙娘对他的心意,但他可是要参加算科考核的人,立志要成为学官,怎么可能和华妙娘这种粗鄙的女子站在一起?   若是胸无点墨,就算红颜倾城倾国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草包。   店小二总算给白言蹊把热汤盛了出来,就近放在一张小桌子上,甩了白言蹊一个硕大的白眼之后,闷哼着走了。   白言蹊笑笑,并未将店小二的表现放在心上。   这世界上捧高踩低的人多了去了,对于这种人最是没必要计较。   现在你穷的时候,这些人巴不得见你一次就踩你一次,可是当你富了、有权有势了,这些人绝对会主动将自己的脸埋在泥里等你踩,一切不过都是人性罢了。   “井底之蛙尔。我不过是受风染了些许风寒,身子不大爽利,想要从酒楼中讨杯热汤冲点儿暖身子的汤喝水,没想到真有那两条腿走路的狗,看人尽数低。”   白言蹊嘲讽一句,摸出那两罐子辣椒粉和花椒粉来,各自往面汤里倒了一点,用勺子搅了搅,浓郁的香味迅速从那热汤中飘散出来。   呼噜呼噜喝下一大碗又麻又辣的汤,白言蹊全身爽利,背上略微生出一点汗来,被冻得略发白的脸都有了些许血色。   一咬牙,白言蹊将之前在宜春茶棚买茶时剩下的那点儿银子全都甩到了桌面上,“店小二,这是我从你们酒楼里讨面汤的钱,你看看够不够?若是不够我还有。”   还有个毛线!此刻她的全身上下连个铜板都找不到了,哪里可能会有银子?   这不过是白言蹊打肿脸充胖子的手段罢了!   白言蹊玩的这一招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店小二一见有银子拿,立马变得眉开眼笑起来。借着收碗的工夫,在白言蹊满是怨念的目光中,店小二麻利的将碎银子收到自己袖子里,嘿嘿一笑。   “客官慢走!”   白言蹊:“……”这是下逐客令了?   扭头看一眼那无动于衷的阔妇人一桌子,白言蹊此刻的心中无比悲凉。   这叫什么?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欲哭无泪的白言蹊一步一回头地朝酒楼门口走去,就在这时,两道声音突然在酒楼中响起,一道略显温润,一道略显粗莽。   “大婶,请留步!”   不同的声音,同样的称呼,白言蹊想哭。   作者有话要说:  馍君满是怨念的等收藏!收藏收藏你快点来……小天使们最可爱!!!! 第13章 风骚如你许大锤!   若非她现在急着将花椒粉和辣椒粉卖出去换成盘缠赶路,脾气一贯火爆的白言蹊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唤她‘大婶’的那两人怼一顿。   明明她还只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娇娥,怎么就变成大婶了?   白家村那么多二傻子也就算了,怎么出了白家村来到县城之后还是这么多傻子?   难道她是天生的招傻子体质?   若她真是招傻子体质,那岂不是意味着将来她的身边极有可能被形形色色的傻子所包围?   真是想想就让人感到绝望。   强忍下在胸口翻腾不休的那股恶气,白言蹊逼自己硬是扯出一抹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来,盈盈道:“不知道二位唤我,所为何事?”   待白言蹊转过身来,那楼上之人才看明白,这位‘大婶’实际上并非是大婶,只是穿的衣服比较老旧罢了,而且似是生活条件一般,整个人看起来都面黄肌瘦的……怎么看都觉得是他看走眼了。   “抱歉,许某刚刚不应该观衣着辩人,唐突了姑娘。”   循着那粗莽的声音看去,白言蹊微微有些诧异。   原本以为说话之人会是一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存在,没想到是她着相了。楼上那人生的五官还算端正,虽然算不上俊朗,但是也不能说丑,比一般人看起来要稍微清秀一些。若是见到了本人,那是绝对不会和‘五大三粗’挂上钩的。   哎,要怪也只能怪许大锤生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嗓子。   白言蹊看看许大锤,再看看坐在那阔妇人旁边开口的宋清,双手掬在一起弯腰行了一个平辈礼,“二位因何事唤住我?若是没事的话,我还要赶路,就不多做奉陪了。”   许大锤是个急性子,见白言蹊要走,连忙大喇喇地将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姑娘,方才我在二楼闻到了一股辛辣的香味,听人说那调香粉是姑娘带来的,不知道这事可是真的?”   “是我带来的,不过是自家做的一些冬日里暖身子、搁在汤里起调味作用的东西罢了,不值一提。若非路上染了风寒,我也不会拿出那些东西来讨汤喝。”   白言蹊的眉间尽是谦卑之色。   她的话说的很清楚!   我刚刚用的那调香粉在冬日里实用后可以暖身子,对染了风寒的人有大用处!你这个衣着华丽的老太太听了不会动心吗?   我家的调香粉搁在汤里能够起调味作用,在座的各位都长了一个鼻子两个鼻窟窿,那香味有多么勾人又不是闻不到,你这酒楼里的东家不会动心吗?   鱼饵已经挂在钩上抛入水中,就等着肥肥美美的大鱼上钩了。   心中已经稳了一半的白言蹊勾起嘴角,直身站在酒楼门口,任尔那门外的寒风从大门上灌了进来,她的脸上都没有任何的避开之意。   笑话,刚刚喝了那么大一碗掺着花椒粉和辣椒粉的汤,全身都热的冒汗,怎么可能会怕冷?   吹啊吹啊白言蹊的骄傲放纵,大风越吹她心越荡好么?   许大锤说了一句‘姑娘稍等’之后就转身走回了屋子,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白言蹊也不着急,随便找了一处空着的桌凳坐下,眸中没有丁点儿焦躁之色。   实则,白言蹊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哎呦喂,鱼儿这是咬钩了啊!   宋清一直都在旁侧打量着白言蹊,见白言蹊虽然衣着寻常,甚至有些寒酸,但是身上却没有丁点儿穷酸之气,相反的,他从白言蹊身上看到了读书人的傲气。   那种傲气是不被世俗束缚,我心有道,故而我不信任何旁门左道的自信!这种傲气大多出现在书院的学官身上,但并非所有的学官都能修养出这等傲气来。   宋清家境殷实,自小就跟了夫子师长念书,为的就是能够科举入仕,稍微年长一些之后,家中人直接将他送入远近闻名的大儒门下,见过的读书人不知凡几,但是如白言蹊这样的还真是少数。   “一个姑娘家竟然能够修出这等气度来……先生说的果然没错,市井之中才是人才汇聚之地。”宋清心中暗忖着。   白言蹊若是明白了宋清的想法之后,定然会给后世的教育制度手动点个赞!   后世的学生从小就在学‘人人生而平等’之类,傲气有没有不大清楚,那一身傲骨是肯定有的。   天色将暗,外面的风吹得有些大了,那染了风寒的阔妇人宋老太不知怎么,突然就咳嗽起来,一桌子吃席的人都慌了。   “春棠,赶紧去请大夫!”   宋清着急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再多琢磨白言蹊的事情,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祖母最大!   许大锤终于从楼上走了下来,唤来酒楼里的小二,让在宋家人旁边小心伺候着,他则是摇着扇子走到了白言蹊的身边,看得白言蹊嘴角直抽抽。   这大冷天的,你摇什么扇子?脑子有坑吗?   不过白言蹊心里明白‘有钱的就是大爷’这个道理,她就算心中有再多的腹诽之言,那也绝对不可能当着面前这尊极有可能化身‘财神爷’的大主顾说,当下将那到了嗓子眼的话生生忍住,咽回肚子里,笑着问道:“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公子?”   许大锤手中的折扇敲在手心,刚收起来,结果下一瞬,他突然将折扇打开,‘啪’的一声,小扇轻摇,作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折扇扇起来的风将那垂在他鬓间的两绺头发都吹动了。   “鄙人姓许,名唤许大锤,是这酒楼的东家。若是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称呼我大锤掌柜,当然,唤我许掌柜也可。”   白言蹊目瞪口呆:“……”你个风骚的锤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变慢起来,空气中处处都弥漫着尴尬的味道,白言蹊已经被这天空突然降下的雷劈得外焦里嫩。   “许大锤……大锤兄真是好名字!”白言蹊昧着良心给许大锤竖起了大拇指,内心则是差点给许大锤跪了!   你好歹也是一处酒楼的掌柜,这么缺心眼真的好吗?   你许家人起名字为何这么随性?   莫不是随便抓阄抓出来的?   许大锤笑得一脸天真烂漫,“那是当然。我许家以铁匠发家,我爷爷可是远近闻名的打铁匠,靠着一柄大锤养活了全家人,还挣下这么大的家业!老人家对我寄予厚望,便给我以‘大锤’定名!我怎能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番美意?”   “哦呵呵,原来是老爷子给你起的名字,这寓意真是极好。足以看出许老爷子对大锤兄的期待……”   白言蹊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昧着良心夸了几句之后,实在编不出好话来了,只能迅速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大锤兄唤住我所为何事?若是无甚大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需要赶往府城,时间紧迫,还望大锤兄恕不敬之罪。”   许大锤闻言,稍微正了正声色,捏着他那破锣嗓子将话题扯到了正题上,“姑娘可否让许某试验一下那调香粉,之前许某在楼上闻到那香味之后,许久未有动静的胃口突然大开……”   白言蹊挑起眼皮看了一眼许大锤,从许大锤脸上看到些许略显病态的苍白,心中稍微明白了一个大概。   估计这许大锤是整日大鱼大肉吃腻了,患上了暂时性的厌食症,而辣椒和花椒的香味甚是独特,正是开胃的好东西,让许大锤闻到之后,能够将这‘被油腥养肥的猫儿’招下来也是情理之中。   “既然大锤兄都开口了,那我怎会拒绝?大锤兄可以吩咐小二上一碗热汤,我帮大锤兄调好味道。”白言蹊微笑作答。   白言蹊这般爽利,反倒显得许大锤之前的做法有些小家子气了,不过许大锤毕竟是掌管这酒楼也有了三四年,太极推手的本事早就练出来了。   从白言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开始,许大锤就听出了白言蹊的性子:有啥说啥,我不拐弯,我更懒得同你在哪里云里雾里摸太极!   “行!小二,来碗热汤!”   许大锤这个酒楼的东家都发话了,店小二哪敢磨蹭,动作之快,仿佛是脚下踩了风火轮一般,一眨眼就冲进了后厨,没过一会儿,那店小二就捧出满满当当一盆肉汤来。   白言蹊说要热汤,那店小二给的只是面汤,毕竟白言蹊之前除了声势动静大之外,全身上下都写满了‘穷酸’二字,店小二能够和和气气地端出一碗面汤来已然是十分和善了。   可现在要热汤的是酒楼的东家大掌柜!   这酒楼东家的嘴是出了名的挑剔难伺候,那店小二若是敢给端出一碗面汤来,估计用不了明天他就得卷起铺盖滚蛋走人,连带着后厨掌勺的大师傅也得麻溜的滚。   只要稍微一比较,这天差地别的差距就凸显出来了。   “哎,不管是哪个年代,这服务业的风气都是一个样……”   白言蹊感慨一句,从宽大的袖筒中将装在罐子里的胡椒粉和辣椒粉拿了出来,各自取出少许放在肉汤中,用勺子搅匀之后,给许大锤盛了一碗,“我不太清楚大锤兄的口味,大锤兄先试试,若是觉得口味淡了我再加调香粉。”   许大锤端起碗来,看着那碗里飘着的一层油腥,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小尝一口,眼睛微亮。   “再加点!这味道果然极好,只是有些淡了。”   白言蹊往肉汤里又加了一些辣椒粉,胡椒粉只是提麻的,若是放多了反而会引起不适,辣椒粉就没这么多要求了。   “不够,不够!再加点,再加点!”   许大锤的眼睛越来越亮,眨眼间,那盆肉汤已经下去一小半,整个酒楼的大堂里都飘满了麻麻辣辣的香味,那边忙活着给宋老太看病的大夫都被这香味引得吞咽了几大口口水。   见许大锤这般表情,白言蹊知道她的这些辣椒粉和花椒粉应该是不愁销路了,只是想来有些可笑,她本想是用辣椒粉和花椒粉宰了门口那一桌子冤大头,没想到许大锤居然送上门来了。   “哎,好一个重口味的许大锤。”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会在下午哒,看文的小可爱记得点收藏哦!!! 第14章 姑娘,你人设崩了!   许大锤已经连续多日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这可愁坏了酒楼的大厨。   你说自家本就是做的吃食生意,结果酒楼掌柜缺瘦的和只皮猴一样,这都什么事儿?   传出去绝对会招人笑话!   连自家掌柜的都伺候不好,还做什么吃食生意?趁早关门倒闭吧!   如今再看看许大锤吃的红光满面、满嘴流油的样子,酒楼大厨感觉自己苦练多年的厨艺受到了挑衅。   打败他的不是一个厨艺更高的厨子,而是两罐子调料粉!   “姑娘,你这调料粉是怎么配出来的?为何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调味粉?”那酒楼的大厨黑着脸问。   白言蹊一个白眼丢过去,“秘方!”   酒楼大厨无语凝噎,但是这两个字好有道理,他根本无法反驳。   对于一个厨子来说,秘方和菜谱就是命根子,再接下来就是趁手的菜刀!他唐突地问人家秘方,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礼貌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挑衅吗,被拒绝也是情理之中,可他还是好心塞……   许大锤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的碗,盆里还剩下少半盆汤,可是他实在喝不下去了,这些汤喝的他格外满足,那许久未有所动静的胃都活泛了起来,就仿佛是枯木逢春一般。   “姑娘,这些调料粉我买了,你开个价吧!”满面红光的许大锤难得遇到这么和他胃口的东西,自然不会错过。   白言蹊心中大喜,却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稍微琢磨一番之后,反问道:“不知大锤兄觉得,我这些调味粉怎们样?值多少银钱!”   许大锤吃的满头大汗,全身舒爽,连说话都变得豪气万千起来,“要我说,姑娘你这调味粉绝对值一个好价钱!能这般合我口味的东西,我觉得价值千金!”   酒楼大厨腿一软,他总觉得的要坏事!   这掌柜的怕是一个二傻子!   别人买东西都是尽可能地压价,就这个二傻子主动抬价!   白言蹊若有所思地点头,给许大锤的智商竖起了大拇指。   “大锤兄真是豪气!既然大锤兄都说我这些东西价值千金,那我就不同大锤兄客套了,给大锤兄一个对半的折扣,五百两如何?”   许大锤虽然肚子里实在装不下肉汤了,但是还想用那肉汤滋润一下舌头,故而正端着碗里的肉汤一舔一舔的品尝,乍一下突然听到白言蹊开出来的价格,吓得一口热汤当场就喷了出去,刚好不好嗞了酒楼大厨一脸。   酒楼大厨不怒反笑,伸出手指将脸上的肉汤揩了下来,放在鼻尖闻了一下,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确实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调料粉。   不论是酸的还是甜的亦或者是咸的,只要吃的时间长了都会腻味倒胃口,但是这种调香粉的味道却似乎有一种让人胃口大开的魔力!   “姑娘,你莫要唬我们掌柜的了,这些调香粉你开个价吧,后厨里的事情我清楚,肯定不会有那么高的价格,只要你开出的价格实诚,这东西我就要了!”   白言蹊眨眨眼睛,莫名其妙地看了酒楼大厨一眼,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你没听过的东西多了去了,鲍鱼海参听过呢?香酥排骨地锅鸡听过么?糖醋里脊锅包肉呢?”   “我这东西又不只是能够调香调味,它还能够祛人身上的寒气,怎么能将它和那些一般的寻常调料放在一起比较。”   “说出来怕招人笑话,我自幼体寒,家里人怕我出门染了风寒遭罪,特意给我寻来秘方调制出这种调香粉来让我带着。你可知道为了做这两罐调香粉,我家里人费了多少工夫?你嫌贵不想买,我还不愿意卖这保命的药呢!”   风寒!   驱寒气!   说这些话的时候,白言蹊特地将声音拔高了几个度,见那边给宋老太看病的老大夫揪着所剩无几的白胡子转过头来,眼睛顿时就亮了。   那老大夫目光炯炯地看着白言蹊,声音中气十足,“姑娘,你说你那调香粉对风寒有效果?”   白言蹊点头,“的确如此。”   “能让我看一眼吗?”   老大夫肩上挂着一个老大不小的药箱子朝白言蹊站立的地方走来,目光之恳切,让白言蹊根本无法拒绝。   “自然可以。”   从白言蹊手中接过那两罐子调香粉,老大夫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各自闻了一下,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味至辛至辣,虽然性子比较躁,但是在数九寒冬里喝确实再合适不过了,是好东西!只是闻了一下就将人身上的寒气驱散不少,全身都通透舒畅了不少。丫头,你这东西卖多少钱?只要老头子能够出得起,老头子就买了!”   白言蹊眼皮子一抽,老大夫要将这调味粉当成药来买?这件事是她始料未及的。   老大夫见白言蹊不说话,还以为是白言蹊不愿意,只能打出了感情牌,“丫头,实不相瞒,你这药可能够救不少人命啊!你知道冬日里有多少人落水?有多少人因为染了风寒而丧命?又有多少人整日都被寒湿之症折磨着?不瞒你说,老头子我的闺女早年间落过水,如今一到冬天就全身疼痛难忍,我想让她试试你这调香粉,说不定能够让她过一个稍微舒服的冬天。”   白言蹊:“……”这剧情发展怎么和她预想中的不一样?   “大锤兄,你看?”   白言蹊一个太极推手将这个难题丢给了许大锤,目前愿意买调香粉的就两方,一方是急需要吃点辣来开胃的许大锤,一方是需要用辣椒粉和花椒粉来暖身子的老大夫家亲闺女,她将调香粉卖给哪一家都不是问题,可是若偏袒了其中一家,势必会得罪另外一家。   这酒楼装修的富丽堂皇,一看就是有钱有势之人,以她现在的财力物力权力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而那老大夫可是大夫啊!更不能得罪。   谁还没有个病病痛痛,万一把老大夫给得罪惨了,日后有个头疼脑热求到老大夫门下,老大夫存心不救,那该怎么办?有病治不好,这可是会要命的啊!   就在白言蹊左右摇摆的时候,宋清看一眼因为不停的打喷嚏咳嗽而红了鼻头的祖母宋老太,再看一眼白言蹊这边几乎就要凝滞不动的气氛,心中突然生出一计来。   “姑娘,这两罐子调香粉不如卖给我们宋家,你看如何?”   宋清这可是虎口夺肉啊!一出声就将老大夫和许大锤给得罪了。   感受到老大夫那略带不满的目光以及许大锤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眼刀子之后,宋清笑着开口,“这调香粉就由我宋家买下吧!老大夫莫要见怪,我祖母体弱,近些年更是频频染上风寒,昼夜难安。若是能够让我祖母试试这位姑娘家根据秘方调制出来的东西,或许会见些效果呢?”   “两位不必担心!既然这位姑娘说这两罐子东西是自家制出来的,那想必以后还会有,我们只要买来应个急就好了。我宋清做主,将这两罐子调香粉买下来之后,分作三份,我留下一份给我祖母,剩下的两份平分给二位,之后等这姑娘回来之后,若是还想买,那不妨再找这姑娘,你们看如何?”   老大夫微微点头,论财力,他是绝对比不过宋家和酒楼的,宋清这样提议深得他心。   许大锤虽然心中有些惋惜,但是好歹能够分到三分之一,心中的不悦也就没那么多了,闷着嗓子苦大仇深地问白言蹊,“之前听说姑娘是要出远门?不知道姑娘何时才会回来,我们又该去何处找姑娘?”   白言蹊忖了忖,觉得说了大实话也没什么问题,这才答道:“我此行是去府城参加算科考核,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定会从府城折回来,回来的路上定会经过酒楼,到时候再来联系掌柜的就是。”   那好不容易不咳嗽也不打喷嚏的宋老太突然诧异地出声,“姑娘你是要去府城参加算科考核?这正好啊!清儿也要去,他明日动身,故而今日老身才会在酒楼中摆下宴席为他践行。要不你们一起去,不论是路上还是去了府城,有人结伴都好有个照应。”   被逼婚了这么多年的宋清怎么会不明白宋老太的意思,当下坦然一笑,“我没有意见,不过明日还会有我的两个好友同行,一起坐那袁家的宽敞马车过去,不知道姑娘嫌弃不嫌弃?”   “宽敞马车?”   白言蹊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   坐马车多好啊!   坐马车多妙啊!   又好又妙!简直美得呱呱叫!   原本她还发愁天寒地冻的,走着去府城太考验毅力和身体素质,如今听说能够蹭马车去府城,自然是求之不得!   “好啊好啊,正好省的我走着去!你们稍等一下,我出去同我哥说一声,让他不用陪我去了!我一个人去府城参加考核就好,家中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做呢!”   宋老太目瞪口呆地看着蹦蹦哒哒跑出去的白言蹊,脸上的笑容直接僵住,她怎么觉得眼前这人和刚刚那个人不是一个呢?   明明之前看起来那么沉稳大气,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傻乎乎了?   宋清也是一脸惊讶,良久之后,总算憋出一句话来。   “这姑娘真是心大!”   可不是心大么?哪有别人一邀请就屁颠屁颠答应的!   姑娘,你知道‘矜持’俩字怎么写吗?   姑娘,难道你就不怕路上遇到什么不安好心的人吗?   虽说如今世道太平,但你可是同三个一点都不熟的男子同行啊!   ……   蹦蹦哒哒手舞足蹈跑出酒楼的白言蹊压根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崩了人设这件事,只顾着兴高采烈地往宜春茶棚那边跑去。   原本白争光坐的那张桌子上莫说是个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白言蹊前后左右一打量,终于在距离茶棚不远的一个犄角旮旯看到了她哥!   此刻的白争光正哆哆嗦嗦地蹲在墙角,双腿紧紧夹着,一脸绝望地瞅着酒楼大门所在的方向,见白言蹊终于从酒楼里跑出来,激动地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声音格外地委屈。   “妹子,你要是再不出来就见不到你哥了!”   不是被冻死就是被尿憋死!争光宝宝表示不开心。 第15章 你的嘴咋肿了?   白争光的智商与白家村那一村子傻白甜没什么两样,被白言蹊稍微一忽悠就信以为真地撇开妹子回家去了。   白争光心里想的很简单,横竖他这妹子又不是一个人去府城,原本若是他作陪相送的话,兄妹二人还得苦巴巴走上好几天,如今在县城里遇到了大方的富贵人家,他妹子都可以蹭上人家的马车去了,何乐而不为?   再说,白争光心里可惦记着白言蹊给他们一家指出来的那条发财路呢!   白言蹊同白争光如是说:“哥,我之前用那小石磨制花椒粉和辣椒粉的时候,你一直都在旁边看着,趁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赶紧多制一些花椒粉和辣椒粉,等我从府城参加完算科考核归来之后,咱家就能靠着那花椒粉和辣椒粉小赚上一笔钱,争取赶在年前买一间不透风的屋子,不然这个年都得冻着过!”   白争光虽然听得迷糊,搞不清楚他妹子究竟是从哪里找到的自信,居然异想天开地指望那些辣椒粉之类的东西就换一间屋子,但是他有自知之明,也就没有多问。   他亲娘不是一直都说么?争光啊,你脑子不太灵光,不如你妹妹,遇到什么事情之后不要自己瞎琢磨,多找你妹妹拿拿主意,一般是不会出错的。就算你妹子拿的主意出了错,那也比你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东西靠谱!   对,全家就属他和他爹最笨了,妹子说的对,亲娘说的也对!   白争光抱着这样的心态,连夜就赶回了家,差点将聚在油灯前憧憬未来的一大家子人给吓趴下!   “争光?你妹子呢?你不是送你妹子去府城了吗?怎么你独自一人回来了?”   身为戏精本精的苗桂花没有从白争光身后看到白言蹊的身影,还以为是路上出了什么事,顷刻间就脑补出一个‘山贼抢亲,将白言蹊强抢上山做压寨夫人’的梗,脸都被吓白了,嘴一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闺女哟,你怎么这般命苦……”   白正气心中也有些害怕,被苗桂花这么一吼,更是吓得冷汗涔涔,面色极为难看,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争光,你同爹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晌午出门的时候还好端端地,怎么你现在就回来了?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回家路上,白争光满脑子都是白言蹊给他画出来的那个大饼,他还琢磨着等明日天一亮就去那毒林子里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多收拾一些花椒子,虽说路两遍的红辣椒已经被摘完了,但是他还想着去山里碰碰运气,左右都是在这一方水土上孕育出来的东西,难不成只有路上长了那么一丛?   这都是什么道理!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未等他将身上的寒气露水给散掉,苗桂花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嗓子就把他给嚎懵了。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世界的边际在哪里?   我妹子为什么脑子那么好使?   ……   “我的闺女哟,都怪你有个不成器的哥!看着长得人模狗样,关键时刻却是一个软包子,为了逃命连自家妹子都不管了,哎哟喂,我的心肝宝贝甜蜜饯儿哟……”   苗桂花沉浸在自己脑补出来的那一处盛世悲剧中不能自拔,哭声一声高过一声,透过他们家这本就不怎么隔音的茅草屋顶向外传去,愣是吓得白家村的狗都不敢叫了。   “人模狗样?”白争光一脸懵逼。   在被苗桂花吼了这么好多嗓子之后,白争光总算反应了过来,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娘,你瞎想些什么!我妹子是在县城里遇到了同样准备去府城参加算科考核的人,人家看我们兄妹俩靠两条腿儿走路可怜,就让我先回来了,让我妹子明天和他们一块儿去考核!参加考核的人多,不管是在路上还是去了府城,都能有个照应!”   内心满是悲伤和恐惧的苗桂花一听白争光这话,嚎啕声越发大了,“哎哟喂,言蹊丫头不是被土匪强盗掳走了,而是被山里的山精野怪给抓去了……我的亲闺女啊,你为何这么命苦!”   白争光跟不上他亲娘的脑速,被哭嚎地心头发慌。他怎么就不明白了,他妹子不好端端地在县城么?怎么还和山精野怪扯上了关系?   白家长媳李素娥嫁进来的年份也不短了,她知道自家丈夫白争光对小姑子白言蹊有多么疼宠,见白争光脸上半点儿担忧都没有,心中的焦躁少了一半,轻声安抚苗桂花。   “婆婆,言蹊不会有事的。争光的为人大家都知道,若是言蹊真出了什么事,争光绝对第一个就跟着不活了,怎么可能高高兴兴跑回来同我们说这件事呢!”   苗桂花到了嗓子眼的哭嚎声被李素娥这话一噎,哑火了。   她对白争光这个蠢儿子还是相信的,虽然生的傻了些、蠢了些、笨了些,但是也并非没有什么好处,起码白争光对白言蹊是实心实意的好,应该不会做出那种撇下自己妹子的生死不管,只顾自己逃命的糊涂事来。   “可争光说言蹊是被那不靠两条腿儿走路的人接走了!哪有三条腿儿的人,这不是山里的草木走兽成了精,幻化成人的样子将争光给糊弄过去了么……哎哟我,我的言蹊丫头哟!”   从小在地头上听着神鬼故事长大的苗桂花稍微一脑补,立马就脑补出被她们家当成珠玉宝贝养大的白言蹊被剥皮拆骨炖成一大锅肉汤的惨状,眼泪来的更汹涌了。   “娘,你别瞎想!是我们在县城里遇到了宋员外家的人,员外郎家的老太太染了风寒,我妹子就用那辣椒粉和花椒粉调成热汤给那宋家老太太喝了一碗,宋家老太太为了谢我妹子,就让我妹子和宋员外的长子宋清一块儿去府城参加算科考核!人家允了我妹子明日一同坐马车去府城,你说可不就是不用两条腿走路了吗?”   这都是白言蹊用来忽悠白争光的说辞,白争光深信不疑,如今稍微变换了一个人称就转述了出来。   苗桂花的哭声戛然而止,虽然白家村穷,但是偶尔还是会去县城采买一次的,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那县城里的第一富户宋员外的名讳。   如今听说自家闺女是同那宋员外家的长子搭上了关系并且蹭到了马车,她还能说什么?   自家闺女没出事就是万幸!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苗桂花随手操起放在手边的大扫把来,颇为卖力地教训白争光。   “让你不把话说清楚,害得老娘差点吓出来的心痛的毛病!你个坑爹坑娘的玩意儿,老娘今天非得扒了你的皮!”   内心极度委屈的白争光抱头鼠窜。   除了躲之外,他还能做什么?难道同他亲娘打一架?   呵呵,莫说他根本不敢生出那样的心思,就算他有那个贼心,也生不出那样的贼胆啊!   等苗桂花的哭嚎声消失之后,白家村那些被苗桂花哭嚎声吓住的狗才缓过神来,开始东一嗓子西一嗓子的喊,整个白家村都陷入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中。   被扰了清梦的里正白耕搭着衣服坐在炕头上郁闷地抽了半袋子烟,总算得出一个结论来。   全村的狗都疯了!   ……   白言蹊将白争光送走之后,麻利地回了酒楼中,那花椒粉和辣椒粉的钱还没算呢。   不知是白言蹊这么进进出出掀起了风,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那前脚还翘着兰花指模仿白言蹊说‘好哒’时俊俏神态的宋老太突然就又开始急一阵缓一阵的咳了起来,时不时夹杂几声石破天惊的喷嚏,听得整个酒楼大堂中的食客都有些心颤。   老大夫捋着快被捋禿的山羊胡,向宋清提议道:“我刚刚看那姑娘给酒楼东家调的肉汤还在,要不去讨一碗那肉汤来喝?帮老夫人祛祛肺里和胃里的寒气,应该能止住咳嗽。”   急得一头雾水的宋清闻言,当即就仿佛是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了启明星,同许大锤说了一声之后,连忙取了一个干净的碗盛了大半碗热汤,给宋老太喝下。   宋老太的口味素来清淡,平时很少沾荤腥,主要以素食为主,就算偶尔吃点肉也会要求少盐少油,当她看到那飘满油花花的肉汤时,整个人就犯了难。   “咳咳……”   处在该喝汤和不该喝汤这个天人交战档口纠结的宋老太突然又是一阵急咳,差点将肺都给咳了出来,当下也不敢再犹豫不决了,捧起碗来就是一通猛灌。   那紧锁的眉头、那眼角的泪滴、那不断抽搐的皱纹……仿佛宋老太喝的不是肉汤,而是要人命的断肠□□。   许大锤本想留着那肉汤等一会儿饱腹感不那么强烈的时候再喝,可是宋家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宋清又是一个学问做得极好的人,既然宋清都开了口,他根本没法儿拒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本将落入他腹中的肉汤全都进了宋老太的肚子,偏生那宋老太还一脸不情不愿,仿佛是在饮鸩酒般,看得他一阵内伤。   宋老太泪如雨下的喝完那满满一碗热汤之后,咳嗽声总算止住了,就连她本人都觉得全身上下舒爽轻快了不少,仿佛有一股暖流在胃里流荡,十分舒服。   宋清见老祖母不再咳嗽,心中十分欢喜,正要同白言蹊商量那辣椒粉和花椒粉该怎么定价的问题,突然听到伺候老太太的夏蝉‘呀’了一声,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噩耗。   “呀,老太太的嘴咋肿了!” 第16章 解道数学题解解闷子?   相比于嘴上火烧火燎的宋老太以及着急上火的宋清,白言蹊内心的懵逼一点都不比二人少。   她怎么这么倒霉?   不过是安利别人吃了一点辣椒,结果正好就撞上一个对辣椒过敏的人?   眼看着宋老太的双唇已经被那辣椒祸害地高高肿起,额头上的冷汗更是大滴大滴地往下落,白言蹊内心真的慌了。   她的辣椒粉把人家老太太祸害成这个样子,还能蹭着人家的马车去府城吗?   断然是要劳累自己的这两条小短腿去跋山涉水了,可问题是人宋家会轻易放她过关吗?   万一这宋家仗着家大业大,非要勒索她,逼她赔钱,那该怎么办?   白言蹊虽然面色并未有多大变化,但心里却已经实实在在地乱了套,恨不得手中抓一块小帕子,站在酒楼门口朝着白争光离去的方向边摇帕子边喊。   “哥,你快回来,你妹子摊上事了,需要你的帮助!”   被苗桂花逼得上蹿下跳,差点被活活逼死的白争光自然不会听到白言蹊绝望的呼声。   ……   宋清好歹读了这么多年书,怎么会平白就冤枉了白言蹊?   他之前明明看着那许大锤喝了大半盆都没事,按道理不可能是这肉汤中有毒,当下就可以排除白言蹊给老太太下毒的可能。”   “再者,他们从未见过白言蹊,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白言蹊就是想要下毒也没有理由啊……”宋清一筹莫展,见那老大夫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分调香粉,连忙求到了老大夫这里。   “老先生,我祖母身上这问题……”   老大夫摆手,“无须着急,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有人生来体寒,有人生来体热,故而吃下相同的东西之后,出现的反应也不尽相同。但是毒物不同,毒物中的毒性不分人的体质,不论你是体寒还是体热,只要稍微沾上一点儿,就算不会当下要了你的命,那也会让人印堂发黑,要你半条命。之前许掌柜已经试过这调香粉了,你看许掌柜如今神采奕奕的样子,哪里像是中毒之人?所以此事和这位姑娘拿出来的调香粉无关。”   白言蹊对于老大夫张嘴就将她从这个泥塘子中拎出去的做法十分满意,若非那花椒粉和辣椒粉都已经被宋清预定下,她都想要免费送这老大夫半罐子了。   老大夫,真上道!   老大夫将手指摁在宋老太的腕上,切了半晌,又屏息检查了宋老太的人、眼白等处,给宋清吃了一颗定心丸。   “你祖母没事,之前那反应是因为你祖母体内积攒的寒湿太多,喝那辛辣之汤的时候也没有缓着来,二者在你祖母体内相冲了。如今这半碗汤下去,你祖母体内的寒气去了大半,定不会有性命之忧,甚至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你祖母往日的身子骨都要比之前利索上不少。”   宋老太一直都醒着,只是觉得她现在那嘴肿得老高的模样实在没办法见人,这才装昏,如今一听老大夫说她没事,身子骨都可能比往日要好上不少,当下就‘噌’地一下将胳膊从搀着她的那人怀中抽出,乐呵呵地问道;“老大夫这话当真?可断然不能哄我开心,让我日后空失落一场。”   “自然当真,身子是你自己的,难道你还感觉不出来?就算你暂时感觉不出来,但是你嘴上的肿块不是已经渐渐开始消解了么?我看你这情况,最多两三日,定会恢复如初,老夫人还是安心回府歇着吧。”   老大夫和许大锤从宋清手中免费分了少半罐花椒粉和辣椒粉,皆是眉开眼笑,白言蹊也被宋清一并邀回了宋府,寻了一件空着的干净小院打发住下,商定明日晨起之后一同用过早饭就出发动身。   白言蹊躺在宋府的雕花大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拦腰,然后又在那床上翻了个身子,只觉得这宋府的榻子松松软软,躺在上面格外的舒服,让她不禁想到了前世的席梦思,一个没忍住就在床上施展了一套‘哪吒闹海’神功。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白言蹊欢喜的动作戛然而止,看着已经被她弄成一团糟的榻子,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之意,不知道在外面敲门的是何人,若是被人看到她榻子上的这番景象,那怕是会将她当成傻子来看待吧!   硬着头皮打开门,白言蹊将人放了进来,来人正是白天陪在宋清和宋老夫人旁边的婢女夏蝉。   夏蝉手中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漆盘,漆盘上面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当着白言蹊的面一一打开,将包裹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是老夫人吩咐婢子给姑娘准备的东西,手套,围脖,坐垫都有,还有几本算科的书籍,是老夫人特意吩咐婢子从清少爷那边讨来的,怕姑娘晚上睡不着,特意给姑娘送来解解闷子。若是无事的话,婢子就要退下了,明日送走了清少爷,后日就是咏梅节,我得给老夫人张罗点冰块去,赶紧将那唇上的红印子消掉,不然后日老夫人就没办法出席了。”   白言蹊:“……”   有什么想不开的,大晚上不去睡觉,要做点儿数学题解解闷子?   她没疯!   看着那厚厚的兔毛手套、兔毛围脖等物件儿,白言蹊心中吐槽之余,还有些感动,也有些心疼。   这宋府果然是家大业大,随手给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能准备出这么好的东西来,比她的一身家当都要值钱,果然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那还劳烦姑娘替我谢过老夫人。”   白言蹊将包裹搬到了榻子上,把那两本算科的书抽出来草草翻了一眼,见类似于后世的习题集,便没多看,起身准备送夏蝉,突然想到那宋老夫人嘴唇过敏的事情怕是一日两日消不下去,若是被夏蝉用这个时代的办法冰敷,怕是会让老太太白造一番罪受。   白言蹊没有注意到夏蝉此刻目瞪口呆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姑娘,你这里可有那种细细软软的棉纱料子,若是有的话,你帮我寻来一块,我有个法子,或许能够帮到老太太。”   “姑娘?”   “姑娘?”   迟迟没有等到夏蝉回应的白言蹊扭头一看,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她仿佛能够听到一排乌鸦排队从她头顶飞过时发出的‘啊啊’声。   夏蝉回神,脸上的笑意憋都憋不住,“抱歉,刚刚看到姑娘这榻子,一时间有些惊讶。棉纱有,我现在就去取来?姑娘可是要做针线活儿?需要什么样的针和线?罢了罢了,我去取一块棉纱料子,再把整个针线筐拿来给姑娘挑就好了。”   夏蝉掩嘴偷笑着离去,独留一脸尴尬微笑的白言蹊。   “真是丢人丢出白家村了……”   白言蹊内心哀嚎一声,倒在了松松软软的床榻之上,突然想到夏蝉只是‘去去就来’,立马如同触电般从榻子上弹起,将已经被封印三个月的勤快劲儿全都拿了出来,用最快的速度将榻子整理好,这才故作端庄地坐在床头,拿起夏蝉给她从宋清那里借来的算科书籍找刺激。   “嘿,这数学题真简单,不就是一个方程就能解决的问题吗?怎么编书的人写了这么多的步骤,这是怕看书的学子看得太明白?”   “哎哟喂,这不是相遇问题吗,这么简单的题居然是前几年的科举考试真题?这科举的算科是考着玩呢?”   “呀!这不是鸡兔同笼问题吗?这种小学生难度的题都能拿出来充当科举考试题?真是丁点儿难度都没有。题目这么简单都考不上的话,那真不是读书的料了,还是回家烤红薯来的实在。”   “哟呵,居然连几何证明题都出来了,不过这出题目的人是不是傻?这么简单的题目都能作为压轴大题?一个定理就解释清楚了啊!”   让白言蹊这个在后世系统学习过数学的人看这个年代的算学书卷,那简直就是看十以内加减法一般轻松简单,除了看个热闹之外,白言蹊顺带着将这个世界上的人用来解数学题的惯称和格式稍微记了一下,剩下的就只是看个红火热闹了。   夏蝉刚走进院子就听到白言蹊的话,突然心头一紧,她可记得当初宋清少爷刚买回这些书来时,每解一道题就能耗时两三天,就这样,宋清还被戴了一顶‘算学天才’的帽子。   若是宋清能够算的上是‘算学天才’,那屋里这人怎么算?   算学鬼才?   算学妖孽?   想到宋清即将要和这人同时参加算科考核,夏蝉突然就有些心疼她那个蠢蠢的少爷以及错把敌人当友人的宋老太太。   屋子里这人可是要和宋清一同参加算科考核,在考核排名榜上竞争的人啊!   不说悄悄摸摸买一把泻药灌在这人喝的茶汤里,好将对手掐死在摇篮中,居然还要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这是哪门子道理?   不过她一个做下人的,哪能多嘴,顶多就是在心里腹诽几句,然后接下来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   “姑娘睡下了么?我寻来了棉纱和针线,姑娘看看合不合适,若是不合适的话我再拿回去换。”夏蝉站在门口道。   白言蹊翘起来的二郎腿立马放下,将衣衫稍微拾掇一下之后,把榻子拉的齐整了一些,柔声细语道:“进来吧。”   进来吧……   夏蝉听着这柔柔的声音,当下心里就打了一个冷哆嗦,这屋子里的姑娘怕是吃错什么药了吧!   她之前在酒楼中初见这位姑娘时,这姑娘的表现可绝对惊艳,是那一等一的悍妇样子,气势之彪悍,措辞之尖讽,将那向来自诩高人一等的华妙娘和马招娣都怼的哑口无言,脸色铁青,怎么现在反而装起淑女来了?   当大家都不长记性是不是?   夏蝉转瞬又想到这姑娘之前在酒楼里说‘好哒好哒’时的俏皮模样,一不小心没有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这姑娘想来也真是一个妙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傻猫’的20瓶营养液浇灌……为你加更,在下周四哟! 第17章 赶考如搬家!   夏蝉推开门走了进来,见白言蹊正正经经地端坐在那里,床榻也已经被拾掇的十分干净齐整,隐隐有些想笑却又觉得这样笑出来不大合适,只能憋着。   白言蹊注意到了夏蝉那一耸一耸的肩膀,脸上多少都带了一丝羞赧之意,毕竟这也算是丢人丢到县城里了,关键是还被人家的一个婢子看到,真是……一言难尽。   从夏蝉端来的线筐中将棉纱拿起,白言蹊放在手中揉了揉,感觉料子还算绵软,也就没再挑剔,开始循着记忆中‘口罩’的样子,用剪刀将那块棉纱裁成一块尺寸差不多大小的长方形,将长方形的四边折回来,用针线锁好,最后又用针线在‘简易口罩’的两端各自缝了一条带子。   “得嘞,就是这样!”   白言蹊将做好的简易口罩放在手中把玩了两下,然后……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那针脚如同狗爬的一般,两侧缝的带子也是一条长一条短,口罩四面锁边的部分更是因为她用力不匀称的缘故,这里凸起那里凹下去,怎一个丑字了得?   “姑娘你这针线活儿做的真是……新鲜!”   夏蝉实在憋不出什么好词来,只能用一个‘新鲜’来描述她对白露所作缝制的这个看起来丑不拉几的东西的赞叹。   白言蹊一挑眼皮,见夏蝉那一脸‘我懂你啥都不会’的表情,好不容易端正起来的身子骨瞬间就垮了。   在做手工活儿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都努力克制着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不爆发,尽全力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可将她给憋坏了。   腰要直,肩要平,手指头要翘,嘴角要略微带着上勾的弧度……这又不是选美,做这些虚假的动作给谁看?   怎么舒服怎么来不好吗?   这些古人就是纯粹地找虐!   “别憋着了,想笑就笑。我针线活儿的确不怎么样,但是好歹将大致的模样做出来了,你看看能不能看懂?若是看不明白的话,你再问我。”   白言蹊无奈地撇了撇嘴,将一直都并拢在一块儿的双腿撇开放松了一下,再度翘起了二郎腿,背一弯,之前正襟危坐带来的腰酸背痛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哎,还是这样子舒服啊……”   夏蝉手中拿着白言蹊做好的‘DIY’口罩,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都没有看明白,遂发问道:“姑娘,你做的这是个什么东西?有何用处?”   “口罩……”   “捂嘴的……”   “说不定还能帮你们家老夫人少咳嗽几次……”   白言蹊倒在软绵绵地床榻上,有气无力地拉长了调子。   这床榻真是软啊,等宋清将那买花椒粉和辣椒粉的钱给了她,她一定要给老白家的床榻全都换成这个样子的,这才不算亏待自己的骨头。   “捂嘴的?”   夏蝉惊讶,拿起口罩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机智的发现了那两根袋子是往耳朵后面挂的,眼睛一亮,依照着白露之前剪下来的那口罩样子琢磨了一下,同白言蹊道:“姑娘,这棉纱的料子好是好,可用在脸上多少还有些刮人,你看外面的料子用棉纱,里面衬一块纯棉的小布如何?我就依照着你的这个样子来,到时候锁边的时候我将里外两块料子锁的细致一些,肯定比你做的这个要好看。老夫人最喜欢海棠花,我给这口罩上绣一朵海棠,定能讨得了老太太的欢心。”   白言蹊:“……”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   “夏蝉姑娘,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我明日还要准备动身去府城呢,今日就不多留了。”白言蹊下了‘逐主令’。   夏蝉心中念叨着回去通宵赶工将口罩做好,也不愿意多在这里同白言蹊磨叽,当下就起身告辞,抱着线筐走了。   ……   第二日一大早,白言蹊还沉浸在梦里啃鸡腿,突然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催醒。   “谁啊!扰人清梦是不道德的!”半梦半醒的白言蹊冲着门外吼了一嗓子,她还以为是躺在穿越前自己住的那间单身公寓里呢。   这软软的床,这厚实的床垫,和她穿越前睡得那个床垫子简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站在门口捧着一沓银票的宋清被白言蹊这句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吓着了,他生怕这位姑娘一晚上没有见到银子睡不着觉,这才一大早就跑去账房支了银子出来,甚至屈尊干起了小厮的活儿,屁颠屁颠给人家送银子,没想到居然被这姑娘吼了!   宋清感觉自己比那话本子里写的窦娥还要冤枉。   “姑娘,我是给你来送银子的,昨天在酒楼里买花椒粉和辣椒粉的银子。”宋清忍下心中那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   白言蹊是一个有起床气的人,还没有睡够的她听着门外有人一直在耳边叨叨个没完,已经闭着眼睛将枕头举起来了,时刻都有可能将手里的枕头丢出去,但是她隐隐约约听到两个字晃晃悠悠地飘入耳朵里。   “银……子……”   “银子?”   “银子!”   惺忪的睡眼豁然睁开,眸中精光闪过,那点儿睡意以及起床气当下就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了。   天大地大,银子最大!   白言蹊仿佛被雷劈了般,直接从床榻上弹了起来,一边收拾床榻一边拾掇自己,还不忘捏着嗓子对门外之人说,“公子,请稍等片刻。”   宋清如遭雷劈。   片刻之后,已经把自己捯饬精神的白言蹊打开了门,目光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宋清,而后就落在了宋清手里的那一沓银票上,眸中精光大放!   “这日子终于要苦尽甘来了么?”白言蹊吞咽一口口水,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后,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银票上挪开,落在了宋清脸上。   此刻的宋清在白言蹊眼中,那简直就是善财童子下凡,全身都散发着布灵布灵的光,和银子一样可爱。   宋清被白言蹊那毫不掩饰的眼神看得全身不自在,可是他身上还肩负着替宋老夫人传话的重任,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多谢姑娘的那些调香粉。祖母昨日喝过之后,休息了一晚,今天感觉身上的风寒已经去了大半,夏蝉方才已经将根据姑娘建议的法子制出来的东西呈给了祖母,祖母说除了刚用的时候有些闷之外,其他都挺好,今天咳嗽的次数都比前几日少了许多。”   “祖母已经在中堂备下了早宴,只等姑娘起床之后就可以吃了,吃过早宴我们就动身去府城。”   宋清也不管白言蹊有没有会意,撂下这句话之后就飞快地跑了,仿佛是身后有恶狼在撵他一般。   白言蹊看着宋清仓皇离去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不过想到能吃个热糊的早宴再走,心里登时就舒坦了不少。   宋家可是大户人家,早宴断然不会像在自家那样,随便吃一碗白米粥就应付了事吧!   白言蹊的猜测没有错,宋老夫人感念白言蹊的那些调香粉让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连精神头都比往日好了不少,一大早就吩咐厨子做了十八道大菜,有荤有素,有冷有热,颇为丰盛。   厨子为了做出让宋老夫人满意的菜,一大早就催着小厮跑遍整个县城去卖肉买菜,差点逼得小厮跑断腿,总算凑够了宋老夫人钦点的十八道大菜,赶在白言蹊起床之前将菜都出了锅,   白言蹊在早宴上华丽丽地吃撑了,别人只当她是架不住盛情难却的宋家老夫人,唯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她穿越过来之后吃的唯一一顿像样的饭,总算有了些油水。   白言蹊是被夏蝉扶着爬上马车的,她包袱里的东西很少,只带了几件替换的衣服,还有宋老夫人让夏蝉给她送来的那些兔毛手套之类,至于宋清一大早给她送来的银票,早就被她贴身放好了。   靠着钉在车厢上的兽皮躺好,白言蹊一脸满足地打了一个嗝,就见宋清带着左一个筐子右一个箱子外带几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钻进了马车。   宋家的马车做的极为精妙,空间大不说,里面还专门制了一个可以烧热水的小铜炉,马车内的温度也不至于降下去,人坐的下面是一个个空木头格子,可以将箱子包袱塞下面。   莫说是白言蹊和宋清两人坐,就是再来五六个人都可以坐开。   白言蹊已经被宋清带的那么多行李惊呆了,等宋清满头大汗地将行李全都塞进去之后,白言蹊见宋清腾出了手来,连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宋兄,不过是去府城参加一次考核,你为何要带这么多东西?看起来都快赶上搬家了。”   宋清本想同白言蹊说不是他带的东西多,而是白言蹊带的东西少,明明是去参加算科考核,却连一本算学的书都不带,看着就很业余,能考中才怪。   可是话还未到嘴边,宋清就想到了早晨夏蝉同他说的那些话,生怕被打脸,赶紧闭上了嘴,稍微斟酌一番之后,道:“我在算学方面的天资不及姑娘,故而去府城路上的这段时间也不能浪费,需要将这些年来做过的算学题目都温习一遍,只期待着最后的分数能够高一点。能通过考核最好,若是不能通过,那也不要分数太低,丢了家师的人。”   白言蹊:“……”感情这家伙路上还准备复习复习?临阵磨枪?   想了想,宋清又给自己解释:“其实我带的行李还算是少的,与我们同行的那三人行李肯定不少,别看马车下面的空位子多,等那三人上来之后,怕是下面这些地方都会被塞满东西,尤其是城北王家的王肖,若不是当初我们极力反对他将他娘带上,怕是这马车里还会多一人。”   白言蹊目瞪口呆,古人不是最讲究年少当立吗?怎么现在突然窜出一个‘妈宝男’来?   她有预感,此去府城,估计要不得安生一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馒头要回家,明天下午才可能到,磨蹭磨蹭差不多明天的更新就得等到晚上了,明晚七点左右小可爱过来看吧! 第18章 恨儿不变胖!   原本与宋清相约一同前往府城参加考核的共有三人,除了‘妈宝男’王肖之外,还有二人,名字分别唤为陈硕,沈思之。   陈硕看起来与宋清没有太大的区别,一脸书生气息,只是肤色略微有点黑,不过相比于宋清那中‘白得显娘’的肤色,白言蹊觉得还是陈硕看起来顺眼一些,起码有了陈硕进入马车之后,这马车里最黑的人就不是她了。   沈思之名字听着文雅,实则却是一个走路都会引得全身肥肉颤上三颤的胖子。   让白言蹊诧异的是,沈思之的动作十分灵敏,与他那令人瞠目结舌的体重根本不匹配。   白言蹊永远都不会忘记沈思之从沈府大院中跑出来的那一幕:灵活的胖子沈思之做出一个身轻如肥燕的动作,‘咚’的一下踩在了沈府漆成朱红色的门槛上,借着沈府的门槛弹起,一个老鹰扑食的动作,稳稳地落在了马车上,然后便麻利地钻进了马车车厢,那‘咣’的一声闷响,震得白言蹊有点怀疑人生。   白言蹊猜测,若非宋府的马车足够结实,估计沈思之刚才‘咣’地来那么一下,这马车车厢都要被踩塌掉。   “哎……”   白言蹊无语地打开车厢窗户,轻轻蹙起的眉峰上写满了忧伤,宋清认识的这都是什么人啊……   紧接着,白言蹊就看到沈府的家丁搬出一块崭新的朱红色门槛来,看那换门槛时动作的熟练度,绝对不止换过十次!   白言蹊默默关上车厢窗户,不忍看着对面那油腻腻的胖子,只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默告诉自己,对面蹲了一个大肉包小山包。   白言蹊不想说话,可偏偏沈思之却是个话痨。   沈思之的眼睛在车厢内转悠了一圈,趴在靠近车厢底部的地方闻嗅了一圈,略微有些沮丧,“宋兄,陈兄,你们来时都没有准备吃食吗?为何我什么都没有闻到。”   宋清绷着一张脸摇头,“我食量小,路上看到什么吃食买些就是,不至于折腾府中的下人。”   陈硕一脸同意地点头,“我祖母说了,反正我带什么吃的都会进了你的肚子,变成肉长在你的身上,那又何苦折腾下人呢?”   “再说,若是给你吃食能落个好也罢,偏偏每次给了你吃食之后,你娘都会找我祖母哭诉一番,强烈要求我们家不要破坏你娘给你制定的减肥计划,你说我该如何帮你?”   故作淡定的白言蹊抿上了唇,她在用力憋笑,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来,万一将沈思之这个灵活的胖子招惹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沈思之早就发现了车厢中多出来的这个姑娘,只是看白言蹊衣着穷酸,猜测白言蹊就算有吃的也定然是干巴巴的烧饼馒头之类,哪有什么好吃的……只是如今,他突然良心发现,就算是烧饼馒头,那也比什么都没有强啊!   好歹路上还有个东西可以磨牙!   白言蹊被沈思之那眼巴巴地目光看得忍无可忍,索性打开天窗说亮化,“我娘说了,小仙女是不用吃东西的,我们只要每天早晨喝上一些露水就可以了。”   宋清脸上的肌肉一绷,差点儿笑出声来。   他可是亲眼看到这姑娘早晨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欢欢快快吃了将近半桌子才罢休!仿佛早上吃得那么欢快的人不是白言蹊一样。   “啊呸,你个精分的女子!”宋清心中读白言蹊这种敢做不敢当的行为十分不齿。   陈硕则是在听到白言蹊的话后,嘴角不停地抽搐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敢于直面沈思之炮火的人,难道面前这个姑娘没有听说过沈思之的‘蛇’属性吗?   沈思之这种人千万不可以招惹,一旦招惹了,绝对会被缠上,不将你缠得鸡飞狗跳决不罢休!   陈硕已经有些开始心疼面前这个衣着朴素到整天只能喝露水度日的‘小仙女’了,看向白言蹊的目光中不由得就多了些同情。   沈思之在听了白言蹊的话后,用那几乎已经快被脸上的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盯着白言蹊看了好一阵子,就在白言蹊被看得毛骨悚然,准备挥出两个羞羞的铁拳给沈思之造两个国宝同款眼圈的时候,沈思之小袖一甩,自我安慰道:“罢了,看你这穷酸的样子,想必身上是真的没有吃食,我还是等王肖吧!王肖身上的吃食绝对不会少,我相信王肖他娘!”   宋清依旧一脸无动于衷。   陈硕对沈思之的话置若罔闻,他偷偷摸摸瞥了白言蹊一眼之后,将心底的那点儿同情压下,已经开始盘算着抽时间找个机会,在不伤害白言蹊自尊的情况下帮白言蹊一把。   因为尚未走出县城,故而负责赶车的车夫不敢太快,一路慢慢悠悠地晃荡到了王府,马车的车厢还未打开,一道敲钟打鼓般洪厚的声音就从王府内传来。   “肖儿,你动作慢些,把娘给你准备的东西都带上,这天不大好,万一路上饿着了,冻着了,你这不是让娘担心吗?”   白言蹊心中咯噔一声,悄悄撩开马车窗户的小帘子朝外看去,终于见到了‘妈宝男’王肖的真容。   王肖个头生的不小,看起来颇为壮实,白言蹊估摸着王肖要比宋清、陈硕都要高上小半个头,至于那灵活的胖子沈思之……她根本没有将这个矮胖矮胖的大饼脸计算在内。   王肖生的还算英气,若是只论相貌的话,白言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王肖’和‘妈宝男’之间画上等号的,可事实真是这样,白言蹊也只能说一句人不可貌相。   相比于相貌并不算特别出彩的王肖,王肖之母给白言蹊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王肖之母王刘氏的身材与沈思之有的一拼,那本就宽宽松松的厚棉袍穿在她身上,居然生生穿出一种紧身衣的饱满感,厚棉袍上绣着的大红牡丹已经被王刘氏撑得变了形,绽开的模样显得格外奔放。   白言蹊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刘氏领着身后一群小厮下人排队拿着足有十二三个食盒走到马车前,先是将王肖塞进了马车,紧接着又不疾不徐地将那十二三个食盒都一一塞了进来,就在马车车厢快要爆满的时候,王刘氏终于在下人的帮助下登上了马车。   白言蹊得以近距离的感到了王刘氏的真容。   王刘氏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阔太太,一身横肉尽显殷实家底,身上穿的衣服更是价值不菲,一共就有十个手指,居然生生带上了八个金镶翡翠的戒指,这代表什么?   食指代表青年人对感情的愚玩态度,王肖都长那么大个了,王刘氏肯定不是这个想法。   中指代表热恋中,王刘氏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是想要婚内去找个相好做个头发吗?   无名指代表已婚,王刘氏在这根手指上带戒指倒能说得过去,可是王刘氏小拇指上那两个明晃晃的红翡镶金戒指是怎么回事?   小拇指上戴戒指可象征着独身主义啊!   王刘氏这是什么意思?若她是独身主义,那王肖之父算什么?王肖又算什么?   白言蹊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王刘氏,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猜测。   王刘氏戴这么多戒指,该不会是单纯的想要炫富吧!   如果是为了炫富,那这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至于王刘氏为什么大拇指上没有戴戒指,那纯粹是因为她的大拇指又短又粗,完全戴不上啊!她一个妇道人家,总不能去买俩大老爷们戴的大翡翠扳指戴上吧!   如果真买了翡翠扳指戴上,那估计就算她说一百遍没有夺王家财政大权的想法,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王刘氏终于挤进了马车,白言蹊恍惚之间感觉到马车往下沉了一截,紧接着马车车夫的声音就在车厢外响起。   “清少爷,马儿喘得厉害,你看看能不能下来两个人让马儿歇一歇。虽然我们宋家的马儿矫健壮实,但是也经受不住这种泰山压顶的力道啊!我怕再这样下去,马儿迟早会被压趴下的。”   泰上压顶!   白言蹊痛苦地憋笑,差点憋出内伤来。   宋清面无表情:“……”这么会打脸的马夫一定不是宋府的小厮!他们宋府的小厮都是良民啊……   陈硕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结果对上王刘氏那屠佛灭神的目光之后,下意识地想起早些年王刘氏挥舞着大巴掌满大街追着王肖打的往事,立马意识到了生存危机的逼近,强烈而浓郁的求胜欲使得他死命地捂住嘴,偏偏捂得越用力,他越是想笑。   王刘氏的脸上有些尴尬,但开口说话的是宋府的马夫,眼看着宋清这个宋府的少爷都没有开口教训,她也不能越过宋清去,只能将一肚子火气都撒在了王肖的身上。   一只珠光宝气的‘熊掌’拍出,王肖的额头上立马就出现了四个戒指的红印子。   王刘氏一点都不心疼这个不给自己张脸的蠢儿子,拎着王肖的耳朵就开始‘王母教子’。   “你看看你,我整天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呢?天天给你准备这么多东西,你怎么就死活吃不胖呢?你看看沈家少爷,这肉呼呼的多可爱啊,哪像你,瘦的和根麻杆一样,看着又让人心堵!”   沈思之十分荣幸的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肥肉。   白言蹊则是满目诧异地看向王刘氏,心道:“王肖这个亲娘的审美怕是有什么美丽的误会吧!”   王刘氏的目光扫过宋清,正准备开口,突然想到了宋清之前做的那些黑心肝事情,当下就将话咽了回去,改将目光瞅向陈硕,看了几眼之后,无奈地摇摇头,又将头扭向了沈思之……她直接将这个只知道吃的胖子忽略了过去,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白言蹊身上,仿佛是看到了观音菩萨显圣一般欣喜。   “姑娘啊,我看你人模狗样,品行一定不错!”   白言蹊一脸冷漠,人模狗样确定是这样用的?   王刘氏深情地抓起白言蹊的手,感慨道:“姑娘,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十分熟悉,想来想去,你像极了我那失散多年的妹妹。”   白言蹊一脸懵逼,根本无法从王刘氏这急转弯的话题中反应过来,只能一脸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哦?呵呵……”   “你帮姐姐一次,路上多看着一些你这个不听话的干外甥!”   王刘氏伸出短粗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王肖,一脸‘恨铁不成钢,恨儿不变胖’的悲恸。   “你一定要盯着他将食盒里的东西都吃完!你也可以吃,不过你千万要记得一定要防着沈家公子,倒不是我心疼那点儿吃食,不愿让沈家公子和我儿王肖抢东西吃,实在是那沈家公子的亲娘战斗力实在太高!我怕肖儿心软,万一分给那沈家公子一块点心,把人给喂胖了怎么办?到时候怕是沈公子那亲娘会堵在我门上骂一整天的街啊!”   内心美好幻想破灭的沈思之不甘心地问王刘氏,“姨,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要这样苛待我!”   一心想要将儿子养成沈思之这种体型的王刘氏看着泪眼汪汪的沈思之,心中格外不甘,甚至有那么一丝同情与动摇,可是一想到沈思之亲娘那骇人的战斗力,立马咬紧了牙认怂,“招我惹我的不是你,是你娘啊!”   “妹子,你一定要帮我看住你干外甥,不管他想不想吃,能不能吃得下,一定要将我食盒里放着的东西给他塞进肚子里去,宁可撑死也不能让他看着这么干巴啊……堂堂男子汉,看起来扶风弱柳,真是丢尽了王家的脸!”   白言蹊已经被王刘氏那谜一样的审美吓惊恐了,她扭头看一眼一脸‘老母托孤’表情的王刘氏,再看一眼身形健硕的王肖,恕她脑容量不够,怎么都无法将王肖和‘扶风弱柳’联系在一起。   究竟是她错了还是王刘氏错了?   白言蹊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怀疑。   王刘氏见白言蹊没有拒绝她,连忙从身后掏出一个装满糕糕饼饼的油纸包,也不管白言蹊愿不愿意,直接将油纸包塞进白言蹊的怀里,麻利的跳下马车,闪身回了王府。   王刘氏撒开两条粗短腿飞奔起来,一点都不复之前爬上马车时那般艰难,再配合上她那骚气的走位,如同疾驰的台风一般令人震撼。   看,又一个灵活的胖子!   白言蹊艰难地扭过头,与满脸尴尬的王肖对视一眼,脑子有些抽,冷不丁地问候了王肖一句。   “大外甥,你现在准备吃几块糕糕饼饼?”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我自己笑抽了……根本不能脑补这种画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9章 友谊的马车翻了!   王肖内心悲怆无比,他已经能够猜想到接下来数月时间内的遭遇。   哎呦喂,这要人命的‘大外甥’!   若有个人问‘论有个坑自家娃的娘是多么糟心’这样的问题,王肖觉得他自己一定具有话语权。   这么多年被自家亲娘坑下来,王肖那血淋淋的遭遇都够出一本传记了。   马车出城之后,速度渐渐快了起来,车厢内颠簸不断,整整颠簸了一日半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清少爷,前面有家驿站,我们休息上一晚上,明日再赶路吧!不然身子吃不消。”赶车的车夫建议道。   此话一出,立马赢得了全车厢人的一致赞同。   宋清、陈硕等人坐惯了马车,不良反应没有白言蹊那么重,再加上他们这一路上也没有怎么吃东西,故而只是背靠着马车车厢醒了醒神就哆哆嗦嗦着双腿下车了,相互搀扶着走入驿馆之中。   在这一路上,沈思之为了说服王肖分他一些糕糕饼饼吃,差点认了白言蹊当大表姐。   按沈思之的说法,他只要能和白言蹊攀上同辈的关系,那白言蹊的干外甥就是他的干外甥,他的辈分就能够迅速飞升,身份将从‘王肖的小伙伴’摇身一变,变成了‘王肖的干舅舅’,想想就觉得一阵暗爽。   不说是王肖根本不会承认他突然多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姨,就算他被亲娘王刘氏坑的‘低头认姨’,那也不可能认沈思之这个大饼脸胖子为舅舅啊!   这是王肖最后的倔强与骄傲。   白言蹊原本以为马车车厢的封闭性不大好,应该不会晕车,可是当她坐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的时候,她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十分离谱!   坐马车确实不会因为密封太好不透气而让人晕车,但是马车的‘减震’功能实在是太差,这一天半颠簸下来,把她晃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差点将她的一身骨头摇散架,比晕车还要难受。   白言蹊的双腿哆嗦得连站都站不稳,更枉谈下马车了。无奈之下,白言蹊只能将魔爪伸向王肖,“干外甥,来扶我一把……”   王肖:“……”一脸冷漠地躲开白言蹊的魔爪,王肖轻轻一跃,走出马车车厢落在了地上。   在这个时候,习武之人凭借着绝佳的身体素质就显露出优势来了,王肖只是在刚落地的时候晃了一下身子,而后稍微活动一下腿脚便没有任何不适了,健步如飞地走入驿站,独留下眼巴巴的白言蹊在马车中一人绝望。   哦,不对,并不是白言蹊一人在马车中,沈思之这个灵活的胖子也在。   不过沈思之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这一天的颠簸下来,白言蹊只是感觉骨头快要散架了,但是沈思之的感觉却是全身的肉都要被甩走了,喘气都得小心翼翼的轻喘轻吐,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扯得全身肉疼。   白言蹊看了一眼已经怂成一团的沈思之,眼中满是嫌弃,咬咬牙,扶着车厢旁的木杆子爬下了马车。   寻一棵歪脖子的柳树扶住,白言蹊深吸好几口气后,感觉头脑中的那阵晕眩减轻不少,除了全身酸痛之外也没啥大问题了,这才慢悠悠地走进了驿站,有气无力道:“店家,来壶热茶。”   在陈硕的心里,白言蹊就等于是那种从大风大雨中艰难生长起来的小白花,可怜急了。   之前因为宋清的缘故,陈硕只能暂时性地将白言蹊抛在了脑后,等他听到白言蹊虚弱的声音后,立马就缓过了神来。   可怜的小白花还在外面晾着呢!   直接撇下同窗多年兼好基友的宋清和王肖,陈硕飞奔出客房,从驿站店家那里重新定了一间空房之后,又特意叮嘱驿站小厮给白言蹊准备一些热水热汤,这才跑到白言蹊身边狂献殷勤。   白言蹊虽然不知道陈硕是搭错了哪根筋还是抽了哪门子的风,亦或者是大发慈悲才会跑到她这里施以恩惠广积阴德,如今的她只想找个舒坦的地方瘫一会儿。   一杯热茶没有喝完,白言蹊突然听陈硕说给她准备了房间还有洗漱用的热水,心中的感动如同那雪山悬泉,一路奔流而下,差点潸然落泪。   此刻的陈硕在白言蹊眼中,比初见时还要俊俏上几分,连带着那有点发黑的肤色都被白言蹊冠上了‘健康色’的理由。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白言蹊对陈硕的好感度唰唰直上。   陈硕鞍前马后地将白言蹊扶进了客房,听驿站的小厮说距离热水烧好还有一些时间,就又把白言蹊还未喝完的茶水端进了白言蹊的那间屋子,还特意找驿站的店家给白言蹊讨了两小碟压饥的小菜配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陈兄,你看这馒头,像不像沈思之?”白言蹊指着馒头问陈硕。   陈硕先是木讷地愣了一下,盯着那白面馒头看了好几眼,这才明白了白言蹊话里的意思,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尚在马车中内心崩溃的沈思之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的那些小伙伴不仅对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他不理不睬,还在背后将他比作胖乎乎的发面满头。   沈思之本身就已经很绝望了,没想到让他心塞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赶车的车夫身上还兼顾着将宋清照顾妥帖的责任,故而一进入驿站就忙里忙外地帮宋清张罗各种事情,等宋清这边安顿好之后,他才得空回到马车上清理马车,他得将马车内铜炉熄掉,再将马儿拉到驿站后面的马棚里用上好的草料伺候着,谁知道下一次遇到驿站是在几天后呢。   当车夫拎着秕谷扫把进入马车车厢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车厢里还有一堆肉……额,是一个人。   能胖成这个样子的,自然非沈思之莫属了。   马车车夫在宋府了当了这么多年差,早就将宋清的那几个小伙伴好基友认了个全,连带着各位少爷家的家底都摸了个通透,如今见沈思之孤零零地瘫在车厢内,连忙热心地补了一刀。   “沈家少爷,我看清少爷他们都已经去驿站歇着了,你也赶快进去吧。小的要将马车打扫打扫,然后把这马车敢进马棚中,让马儿歇息了。”   沈思之一脸绝望,他感受到全世界对他的恶意。   亲娘不让他吃东西,给他制定了一个劳什子的减肥计划,在家顿顿都只能吃素,每次看到那连点儿油水都没有的饭菜,他感觉自己的脸都快和那小青菜一般绿油油了。   好不容易逃离亲娘的魔掌,本以为热心的小伙伴会帮他一把,没想到这些小伙伴不遇到事情还好,一遇到事情个个都跑得飞快,生怕和他沾上一点儿关系。   友谊的马车说跳崖就跳崖!   整整一天半,沈思之只从王肖的食盒中抢了一小块点心吃,如今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哪有下马车的力气,全身仿佛被大石头碾过一般,稍微动一下就感觉到钻心的疼,他倒是想要进驿站里歇息歇息,可是他的小伙伴都不管他,他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了啊!   “你能把我送进驿站吗?我给你银子。”沈思之眼珠子迟缓地动了动,奄奄一息地说出这句话。   马车车夫一听,虽然略微有些心动,但是他还算有理智,没有被银子的诱惑冲昏头脑,稍微将自己的身板儿和沈思之的身板儿一对比,立马就得出了结论。   这个生意不能做!   银子重要还是小命重要?   就算他不会被沈思之压死,但万一压废了怎么办?   他可是上有老下有小,万一被压废了就真的废了!银子可以不挣,小命不能没有啊!   ……   白言蹊等驿站的小厮送来热水洗了一个热水澡,饱饱地吃了一顿饭,躺在虽然不算松软,但也远比老白家好了千百倍的床榻上,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日,白言蹊是被隔壁屋子的吵嚷声惊醒的。   穿上衣裳,稍微收拾了一下,白言蹊给自己绑了一个干净清爽的发型之后,这才敲开了隔壁屋子的门。   开门的是陈硕,见白言蹊敲门,立马将白言蹊迎了进去,开始嘘寒问暖模式。   “姑娘,昨晚上可吃好了?睡得如何?今日我们就要继续赶路了,你身子骨可还爽利?”   “我听说女儿家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需要用生姜红糖水来养着,我特意找驿站的店家给你找了一些生姜红糖,路上带着应急,你看可还熨帖?”   白言蹊没有想到,经过一晚上的休养之后,陈硕搭错筋、抽错风的毛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   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陈硕的嘘寒问暖,白言蹊根本没有办法回怼,只能一脸尬笑着转移话题,“一切都好,劳烦陈兄费心了。方才我听到你们屋子里有争辩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闻言,陈硕身后的宋清、王肖立马将身子侧开,让被他们二人挡在身后的沈思之露了个面。   前几日在县城中见沈思之的时候,沈思之还是一个神采奕奕的胖子,如今折腾了几日,居然变成了一个憔悴的胖子,天见犹怜。   看着沈思之那委屈巴巴的神色,白言蹊心中猜到了个大概,正准备硬着头皮关怀一下沈思之,宋清突然开口。   “我听家里的下人说姑娘的算学极好,能否请姑娘帮我们几个算一道题?我们三人商量了半个时辰都没有解出结果来,若是姑娘会的话,还望姑娘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会有两更,收藏收藏快点来,收藏越多越有动力哇! 第20章 白言蹊解‘翠花染布题’!   白言蹊挑了挑眉,心中有些惊讶。   虽说她穿越来的这个时代数学水平不怎么样,但像宋清这样肯在数学上下工夫的人,数学水平还是不错的,从夏蝉给她看的那几本书中就可以看出来。   说句大实话,白言蹊对于宋清这样的人还是有点小佩服的,毕竟这个时代的数学学科大环境不够发达,宋清等人没有经受过系统的教育,能够做到那一步已经实属不易。   将心比心,若是她没有在穿越前受过系统的数学教育,她可能都解不出那些复杂的题目来。   但是,那又怎样?   她就是开了外挂,让宋清来咬她呀!   白言蹊端着手走进了屋子,从宋清手中接过题目来。   “染坊为工人根据染制布匹的成功率结算工钱,若染制成功一匹布,工人可得四文钱,若染制失败一匹布,工人不仅不挣钱,还需要赔给染坊十五文钱。女工翠花共染一千匹布,从染坊结算工钱三两银子余五百二十五文。问:翠花一共染制失败多少匹布?”   白言蹊闭上眼睛,嘴唇微动,看得宋清等人皆是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白言蹊。   三五息的时间刚过,白言蹊突然睁开眼睛,缓缓摇头,唉声叹息。   宋清、陈硕等人见状,不由得有些遗憾。   这卷算科书籍是王肖带来的,据传是王肖之母王刘氏托人从国子监内部买出来的习题,都是国子监那些算科博士命的题。   王肖在驿站中将这些题目拿出来分享,本意是给大家壮壮胆,打打气,提升一下自信心。谁知这些个破题一拿出来,直接将宋清等人弄懵了,除去一脸悲恸的沈思之外,其他三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算了好久都没有算出这道题的答案,这让众人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和算科博士的差距。   宋清吸了一下鼻子,摇头感慨道:“算科博士果然学问高深,如今这一道题便将你我打回原型。看来此次考核多半只是陪跑了。”   陈硕和王肖心中皆是十分凝重。   宋清,陈硕以及王肖这三人不知,国子监的算科博士水平也没有那么高,王肖之母得到的这道题正是算科博士在国子监中放出来的‘悬赏题’。   只要有国子监的监生能够算出正确结果,便可以免除一年的束脩,就连笔墨纸砚都可以由国子监免费提供,品质皆为上好。   换句话说,这到‘女工染布’的题还属于这个时代的未解难题,难倒了一大片国子监的算科博士和监生,虽然答案已经做出来了,但那却是经过庞大的合作计算之后,根据‘累举法’一个一个推出来的答案,尚无简单方法可解此题。   宋清等人不会知道,他们手中拿着的这些题目已经被算科博士定为‘监生能够做出来就算我输,难不哭监生算我输’的题目,他们这些人在算科考核前做这些题目,纯粹就是自己找虐。   白言蹊看着面前的三人,个个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颓丧,嘀咕道:“这题目很难吗?这女工染坏了二十五匹布,一点都不难。”   王肖震惊。   陈硕惊恐。   宋清目瞪口呆。   还是宋清反应最快,转身从王肖的书箱子里拿出那卷写满参考答案的书来,翻开一看,两行泪直接落下,握着‘参考答案’的手有些抖。   “真是二十五匹布!真是二十五匹布!”   王肖与陈硕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颤着心肝儿跑过去看了一眼,格外地激动。   已经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宋清终于收起心中那点儿对白言蹊的不屑,将‘参考答案’塞到王肖手中,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弯腰对白言蹊施了一礼,诚挚道:“姑娘大才,宋清之前多有得罪,望姑娘海涵。”   白言蹊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无妨无妨,你祖母为人宽厚,我不会和你计较。”   王肖掏了掏耳朵,只觉得白言蹊这番话似乎话里有话,陡然间就想到她亲娘给他找了一个小姨的事情,如今再看宋清,他的脸色变得格外有趣起来。   “宋兄,我母亲让我喊这位姑娘小姨,已经让我矮了一个辈分,没想到你的祖母对你更是狠心,直接给你找了一个小奶奶,这样想来,我母亲对我已经是格外的宽厚了。噗哈哈哈……”   王肖见死党入的坑比他还深,一个没有憋住就笑出了声。   宋清幽怨地冲王肖翻了一个白眼,一想到‘小奶奶’这个称呼就嘴角直抽抽,索性不同王肖这个幸灾乐祸的损友多争辩,直接将人给忽略了过去。   “相识也有数日,宋某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姑娘,望姑娘恕罪。”宋清看向白言蹊的目光中带着丝丝渴求,不过此种渴求并非那种男女渴求,而是单纯的、纯粹的,对于‘达者’的渴求。   在宋清的心里,白言蹊已经从一个水平和他差不多的‘算学爱好者’变成了‘通达算学的达者’。   差点将他们三个人难哭的题目放在白言蹊手中,只是闭着眼睛稍微沉思片刻就得出了答案,这样的水平怕是已经能够追上国子监的算学监生了吧!   白言蹊见宋清露出这样的眼神,顿时就头大了,像宋清这样已经年近二十的人突然露出这种纯洁的小眼神,实在是让她无法拒绝。   此刻的宋清,完全就是一个放大版的白清源啊!   让白言蹊心惊的是,宋清和白清源的名字里都带着一个‘清’字,该不会名字带‘清’的人都比较傻白甜吧!   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想法一瞬间就占据了白言蹊的大脑,吓得她连连摇头。   堪堪将那些有的没的想法都抛在脑后,白言蹊答道:“白言蹊,青天白日的白,桃李不言的言,下自成蹊的蹊。”   陈硕闻言,眼睛‘唰’一下就亮了,猛地一拍大腿,惊喜道:“王肖他小姨,你这名字起得真好!”   躺雷的王肖无话可说,看向陈硕的眼神格外复杂。   宋清亦无话可说,甚至他还突然有点庆幸,幸亏陈硕此刻还稍微有些理智,没有喊成‘宋清他小奶奶’,不然他就真要跪了。   白言蹊微微一笑,“家里人起的名字,只是图个吉利罢了。”   见白言蹊这般淡然,宋清发现他自己越发看不清楚白言蹊的底细了,明明在饭桌上看着是一个俗人,如今再看,却又像是一个游戏人间的高人。   “我看白姑娘算这道题的时候颇为轻松容易,可是之前见过这道题?还是算过同类型的题目?”宋清问。   白言蹊摇头,言简意赅,“无。”   宋清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的震惊更甚,双眸死死盯住白言蹊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又问,“那姑娘可能同我们说一说,这题目究竟应当如何破?如何解?”   “有何不可?”   白言蹊耸肩,条理清晰的解释侃侃而来。   “染坊的女工染布一千,获得工钱三千五百二十五文,这是已知条件。此处的三千五百二十五文并非是纯粹染布成功后所得的工钱,而是在减去染布失败之后赔给染坊的十五文之后所得。能够想明白这一点,这道题目就已经成功破了,余下的解法没有任何难度。”   王肖挠头。   陈硕抓耳。   宋清掰着手指头皱眉苦思。   三人皆是差点就要想破脑袋,可还是想不通这道题还如何解。白言蹊说的东西不难,他们也都能想到,可只是想到这一点题目就能破了?   既然这题目已经破了,为何他们还没有看到任何解题的眉目?   白言蹊看着宋清、王肖、陈硕那三个人单纯中略带迷茫的眼神,无奈地摊手道:“看你们那单纯的眼神,我便知晓你们还未想明白。罢了,我还是给你们讲的通透一些罢!”   宋清等人很受伤,他们从白言蹊轻描淡写的语气中感受到了自己与白言蹊的差距,这何止是一条鸿沟啊……若是想要赶上白言蹊的水平,怕是比奔月还难。   宋清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施礼,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道:“还望白姑娘明示。”   白言蹊索性将解法都讲了出来。   “其实想要解开这种题目一点都不难,单是我现在能够想到的就有两种方法。”   宋清等人听着‘不难’二字,心头再度中箭,内心血流成河。   “第一种方法,可以假设女工一千匹布全都染制成功,那女工应得的工钱为四千文,与现在所得的三千五百二十五文整整差了四百七十五文。而这四百七十五文就是染坏布匹之后赔偿的钱。每染坏一匹布,女工不仅白干一场,无法得到应得的四文工钱,还得倒赔染坊十五文,女工实际损失为十九文钱。用四百七十五除上个十九,可不就是二十五吗?”   白言蹊说的简单,可这一串又一串的数字落在宋清等人耳中,已经将这三个原本信心满满的算科苗子绕晕乎了。   陈硕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算盘来,噼里啪啦一通敲打,总算循着白言蹊所说的方法得出了正确结果,那脸上的表情,比出门捡到一千两银子都要高兴。   宋清见友人这般表现,便知道白言蹊所说的没错,向前微倾的身子又低了几分。   “白姑娘在极短的时间内,不用借助算盘就能将如此庞大的计算量算出结果,算学水平远超宋某,宋某拜服。只是不知白姑娘口中的另外一种解法是何等意思?姑娘能否明示?”   “有何不可!”   白言蹊还未说出的那第二种方法才是她最喜欢用,也是最常用,最实用的方法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答应小可爱今日加更,最晚七点,第二更奉上!   感谢‘就是喜欢你’小天使的抓虫,比心!   摸爬滚打求收藏! 第21章 虚实结合解题法!   白言蹊还未说出口的方法,正是后世将一众逻辑废从数学应用题中解放出来的方法。   解方程!   普通问题一元一次方程,稍微难的问题二元一次方程,再难的还有一元二次方程,积分方程,微分方程,甚至还有参数方程!   ‘方程’一道,那绝对当之无愧地占据了数学领域的半壁江山,只要能和数学计算挂上钩的,几乎都有‘方程’的身影。   这个朝代还没有诞生‘解方程’这种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算学方法,实在是一众算学爱好者的遗憾之处。   白言蹊感觉自己似乎在做一件改变历史的大事!   说不定能够被载入史册!   “呵呵……”   一想到后世那些学生被算学题目为难哭的样子,白言蹊的心情当下就变得格外复杂。   对于算学爱好者来说,她的出现就等于是掉入清水中的一滴墨水,注定要将这个风平浪静的算学界搞得乌漆嘛黑,但对于算学的推动那绝对是前无古人的,能否后无来者白言蹊也说不准,万一来一个比她更厉害的穿越者呢?   但是一想到前世学生对于欧几里得、牛顿、傅里叶等人的憎恨,白言蹊就有点慌,她这摆明了是要和学子们过不去啊!怕是以后就算她两眼一闭双腿一蹬嗝屁了,也会被人扎小人吧!   这妥妥就是一个遗臭万年的机会!   白言蹊尬笑着看向宋清,她仿佛已经能够看到宋清沉迷算学不能自拔,而后发际线渐渐后移,由正常变成高耸再变成地中海的样子了。   那样子,那造型……想想就觉得丑萌丑萌的!   宋清见白言蹊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看着他的目光更是夹带着不怀好意,后脊一凉,试探着问白言蹊。   “白姑娘,可是那第二种方法不方便讲?若是不方便的话,姑娘大可不必这样为难。宋清还是知进退的,能够得姑娘解惑已经是此生幸事,怎敢贪心?”   白言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宋清!   时至今日,白言蹊好像发现了一个规律:似乎这个时空的人都比较含蓄害羞,有什么话都喜欢憋在肚子里。   拿宋清举例子,明明宋清眼中的渴望毫不掩饰,却偏偏嘴上说着‘不着急’,这不是表里不一吗?   啊呸,伪君子!   啊呸,戏精!   原来并非整个白家村的人是戏精,宋清也是,都是内心戏格外丰富的戏精!   想想王肖、陈硕、王刘氏等人,白言蹊又默默将这些人划入爱给自己加戏的戏精行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个时代的人十有**是戏精!   得出一条具有普适性规律的白言蹊真相了。   “白姑娘?白姑娘?”   宋清见白言蹊不答,还以为是白言蹊心中正在进行天人交战,心里像是住了一百头野猪般纠结地乱撞!   一方面,宋清十分想知道白言蹊口中所说的第二种方法有何等奥秘,他甚至还有一点奢望,说不定他在算科考核中就能现炒现卖,利用白言蹊教给他的法子解题呢?   另外一方面,宋清自小受到的家庭教育又告诉他,强人所难是极不道德的事情,故而他有些羞于开口。   白言蹊迟迟没有纠结出一个结果来,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明天的问题交给明天去愁,何必和头发过不去,今天就把自己愁秃头呢?   前世凤凰传奇在国内称霸广场舞军团,招来的骂声绝对不比牛顿傅里叶等人少,可人家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没有什么好为难的。”白言蹊耸肩,解释道:“只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这种方法比较离经叛道……唔,好像用离经叛道来形容有些不大合适。”   宋清心里乱撞的野猪在听到‘离经叛道’这四个字后,都不幸得暴毙当场。   王肖冷不丁地嘟囔了一句,“幸亏白姑娘你是要参加算科考核的,如果你要参加礼科考核,那绝对考不上啊!”   白言蹊:“……干外甥你闭嘴!”   “这种方法确实与常规解题方法不同,但是可以简化很多种算学题目,只是有点不走寻常路罢了。你们如果能够理解,那就听听,能不能接受再说;若是无法理解,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宋清、王肖、陈硕等人听白言蹊这么一说,以为白言蹊要说她解题的独门秘技了,当下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生怕错过白言蹊口中的重点。   就连一脸生无可恋的沈思之都悄悄摸摸支起耳朵来,别看他的算学水平不如宋清等人,但放在县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且他最大的目标就是成为一个大商户,赚许多许多的钱,再也不受他娘的控制!   想要成为大商户,不会算账怎么行?想要算账,必须精通算学啊!   然后……白言蹊就在这四人的翘首期盼中华丽丽地卡壳了。   天啦,她只想着装叉一时爽,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未知数’这个说法!   而且前世的未知数‘X’是引用了英文子母,现在她该怎么解释‘X’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白姑娘,你为何不说了?”   宋清的那颗心七上八下,忐忑无比。   白言蹊被宋清这么一催,只能硬着头皮强行给宋清等人灌输‘未知数’的思想。   “若是用一般的方法解决此类问题,需要一定的逻辑能力,但是有一种独辟蹊径的办法可以傻瓜一样破解这种题目的难关。”   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想出‘独辟蹊径’这个词的时候,白言蹊差点被自己那堪比大理段氏‘六脉神剑’般时灵时不灵的词汇量感动哭。   “根据题目,我们先假设女工一共染坏‘埃克斯’匹布,那么女工染制成功的布匹数就是一千减去‘埃克斯’,根据题目中的已知条件,用四乘上一千减去‘埃克斯’,然后再减去十五乘‘埃克斯’,最后的结果刚好等于三千五百二十五。”   “因为等式成立,所以只需要将这个算式稍微调整规律,将带有‘埃克斯’的部分放在等号的一边,将纯数字放在等号的另外一边,这样就可以算出我们假设的‘埃克斯’的具体数值,故而女工染坏的布匹数量也就求出来了。”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种方法简单不?”   宋清、王肖、陈硕以及沈思之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四脸懵逼。   “‘埃克斯’是啥?”   “这样复杂的运算真的是傻子都能算出来的吗?虽然逻辑上能够说得通,但是怎么下笔算啊!”   宋清他们觉得白言蹊可能对‘傻子’有什么误解。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   那些傻子都是算科天才?   “我的祖母啊,你的宝贝孙儿在算学天赋上不如一个傻子……”   宋清心中格外崩溃地问出了最让他疑惑的问题,“‘埃克斯’是个啥?我怎么一直都没听明白呢!”   王肖、陈硕、沈思之点头如捣蒜。   白言蹊:“……”   这不是重点啊小哥哥!   重点是方程!方程!方程!   莫说是重要的事情讲三遍,白言蹊觉得,她就是将这个重点拎着面前四个关注点跑偏的傻白甜咆哮两百遍,这四个傻白甜都不一定会明白。   “‘埃克斯’只是假设的一个数值,如果按照我刚才的思路来算,这个‘埃克斯’最后计算出来的结果就是二十五。‘埃克斯’只是假设出来的一个东西,而假设他的目的就是更方便我们计算,懂了吗?第一种方法是逆推,估计会有很多人想不明白,但是第二种方法是正推,应该一听就能懂啊!”   白言蹊耐着性子解释,她觉得这样详细地解释出来之后,以宋清等人在算学方面的天赋,一定能够明白。   可接下来惨痛的事实给了她一个冰冷的巴掌,不知是她高估了宋清等人的智商还是低估了方程的难度,站在她面前的四人目中清一色的迷茫,仿佛在无声地叩问。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宇宙的边际在哪里?   人类的使命在何处?   埃克斯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白言蹊快要抓狂了,她生平第一次心疼小学数学老师,如今面前四个高智商的傻白甜她都教不明白,真不知道那些个小学数学老师是如何练出好脾气与大毅力的。   “解题需要有虚有实,在破这道题的时候,那个‘埃克斯’就是解题的虚部,所以我一直都在说‘假设’!‘假设’!懂了吗?”   白言蹊气得七窍生烟。   “而已知的那些数字,比如四文,十五文,一千匹布,三千五百二十五文都是实部!我的这个方法就是利用假设出来的虚部构成一个等式,然后利用算学方法,根据实部推出虚部来!你们理解了吗?我说的这么明白,如果你们还是没有理解的话,那就好好琢磨第一种方法吧!”   已经放弃给宋清等人讲明白‘方程是个什么鬼’问题的白言蹊生怕宋清等人自暴自弃,十分体贴关切地叮嘱了一句。   “算学这个领域需要靠天赋的,如果你们实在不能理解我说的那种虚实结合的破题方法,就不要为难自己的智商了,将第一种方法琢磨清楚也不错。”   凉凉的飞刀往四个傻白甜心里无情地戳。   宋清:“……”   王肖:“……”   陈硕:“……”   沈思之:“……”   宋清愣了好一阵子之后,用手指捏着眉峰,苦笑道:“白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的说法真的很……很……”   见宋清支支吾吾,白言蹊等不耐烦了,直接一个屠佛灭神的眼神砸过去,“很什么?你把话说完整啊!”   白言蹊的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若是敢说我不待见的话,后果自负!   “很深刻!直指真谛!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宋清怂了,在他听白言蹊说‘虚实结合破题法’的时候,他已经稍微明白了一点白言蹊的意思,如今若是不低头认怂,他之后还能向白言蹊请教算学题目吗?   宋清有预感,白言蹊提出来的这种方法一定会成为将来算学的主流,毕竟这种方法能够将那么难的问题简化成一个等式,这是其他方法都不可能做到的!   形势逼人怂,不怂也得怂!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到,感谢小天使,感谢小可爱,感谢地雷!馒头羞涩地抱着膝盖卖萌求收藏求票票! 第22章 盐价之变!   惹不起白言蹊,那还躲不起吗?   从驿站出来后的几日,宋清等人开始私下里琢磨‘埃克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四人每天都神神叨叨、嘀嘀咕咕地讨论着,偏偏背着白言蹊,似是被白言蹊怼怕了一般。   白言蹊刚好乐得清闲,坐在马车里烤着小火,饿了就吃点王刘氏塞入马车里的糕糕饼饼,困了就靠着马车内的兽皮内壁打盹,醒了就从宋清那里讨一本这个时代的算学书籍找乐子,颠颠簸簸又是三天,距离府城越来越近。   经过一个小村庄,马车车夫从村里讨来一些干草将马儿喂饱,正准备稍微休整一下就上路,谁料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   雪势太大,白言蹊一行人走了几步见马儿都停步不前,只能折回村子,找一户人家借宿住下,准备随便做点吃食休憩一晚,等来日雪停了再走。   宋清、王肖等人都是家里的少爷公子哥,哪里会炒菜做饭,马车车夫家里有妻子操劳,他也很少碰灶台,故而煮饭这项艰巨的任务只能落在了白言蹊身上。   白言蹊白吃这些公子哥儿这么多天的糕糕饼饼,白蹭了人家这么多天的马车,自然没脸拒绝宋清等人的要求。   再者,白言蹊自问厨艺算不上太好,可做出来的饭也不难吃,就算做不出美味的大鱼大肉,但是家常便饭却是难不倒她的。   看看宋清、陈硕等人那连个灶台都没有摸过的样子,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怕是会炖出一大锅黑暗料理……白言蹊不想浪费粮食,更不想为难自己的胃。   打发宋清等人冒雪去村子里换一些米粮菜肉,白言蹊借着投宿那户人家的灶台烧了一锅水,给那户人家塞了半两银子后,开始熟悉那户人家的灶房。   寻常的调料还是能找到的,可是盐巴是怎么回事?   白言蹊看着那又粗又黄的盐巴,眉头皱起。   以宋清、王肖那些公子哥儿的挑嘴程度,这粗盐做出来的饭又苦又涩,那些公子哥儿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唤来主家一问,白言蹊得知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这个时代的盐价出问题了。   盐本身就是被朝廷紧紧卡着的一道关,寻常人根本没办法插手,故而盐价一直都算稳定,谁知数月前突然就断了细盐的供应,府城内的盐铺关了大半,剩下的那三两家盐铺明面上没有细盐,只卖粗盐,实则背地里将细盐炒成天价。   一两粗盐的价格都能买半斤肉了,寻常人家就快连粗盐都吃不起,怎么可能舍得买那变成黄金价的细盐来吃?   可是百姓若是连盐都吃不到?那日子怎么过!   都说日子需要过的有滋有味,没有盐的日子寡淡无味,那还算是日子吗?   或许这个时代的人不清楚盐的重要性,但白言蹊却明白。   前世的那些科研人员已经将食盐研究透了,食盐吃多了对人的身子不好,可是不吃更是危险!   人体内的多种生物化学反应都需要食盐成分——氯化钠的参与,若是没有食盐,就会出现一种超典型的病——腿抽筋!   一想到如果盐的问题不能马上解决,在不久的将来,最起码整个徽州府都将陷入全民抽筋的混乱场面,白言蹊整个人就不好了。   百姓若是在日常生活中缺了盐,身体绝对会出现各种毛病。神经衰弱,全身乏力只是最简单的反应,严重点会让人厌食呕吐,心率加速,脉搏细弱、肌肉痉挛、视力模糊,甚至缺盐还容易引起骨质疏松,一不小心摔个跤就可能把人摔断胳膊摔断腿。更严重的是,如果摄入盐量太低,极有可能会引发癌症的萌芽。   癌症那可是前世都无解的绝症啊!就算散尽家财也顶多忍着病痛多活几年,若是放到现如今这个医学极不发达的时代,得了癌症的人就只有等死这一条路。   白言蹊等人投宿在一户中年家里,女主家姓甚名谁不大清楚,只知道这户人家姓李,这仅有的一点消息还是从这户人家的小儿子名字中得知的。   李光耀,一个被寄予极高厚望的名字。   “李家嫂子,如今百姓都吃不起盐,朝廷就不管管?”白言蹊一边拾掇王肖等人从村子里换回来的菜肉米粮,一边问女主家。   一谈到‘盐’的事情,那李家嫂子就满面愁容,唉声叹气。   “朝廷怎么会不管啊……我听说府城的知府因为这个事情都快把头给愁白了。我们整个徽州府的盐都是靠淮北盐田供应,今年秋天那淮北盐田突然发了洪水,哪里还能找到盐。知府已经向上面申请了调盐,只是这调盐一事不太顺利,去找并州府运城盐田调盐,谁知那运城盐田里被人下了脏污的东西,整个盐田都毁了大半;去苏州府调海盐,盐已经调到了,走水路运回徽州府,谁知路上翻了船,人盐两空……“   白言蹊:“……”   她只是随便打听打听,没想到这个李家嫂子居然知道的这么多!   这个年代的交通不发达,更没有无线电新闻联播之类的东西,消息极为闭塞,她根本没指望打听出什么东西来。   消息来得太过猛烈突然,以至于白言蹊这一瞬间被轰炸得有点懵。   她们所处的地方是徽州府,除了徽州府之外,还有并州府和苏州府……了不得啊了不得,一个荒野村庄的妇人都能知晓这么多!   白言蹊前世曾听过‘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的卧龙先生,难道这妇人是个卧凤?难不成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村庄实则大有来头?   李家嫂子被白言蹊诧异地目光看得有些害羞,低头往灶火中添了一把柴,解释道:“你别这么看我,这些消息都是我听来的。出了我家院门往西走上个百八十步,那里住着里正一家。前几日有几个从徽州城来的官家少爷投宿在里正家,饭桌上同里正说了这件事,里正他家小崽子来我们家找光耀换书的时候说过一嘴,我就听来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就当个新鲜事来听。”   白言蹊点头,李家嫂子听来的那消息有鼻子有眼,就算里面有虚假成分在,那也多不到什么地方去,多半真是盐田出了问题。   用热水将粗盐化开,将泥沙滤掉之后,白言蹊用筷子尖蘸着尝了尝,发现还是苦涩地厉害,便直接将那粗盐水搁在一边不用了。   不用粗盐调味顶多是做出来的饭菜味道一般,若是加了那粗盐,估计做出来的饭绝对会难吃到令人发指。   满满一锅饭冒着热气出炉,给李家嫂子盛过三碗饭后,白言蹊直接将锅端到了她们投宿的那间屋子,自己盛出来一碗吃着,便不再管宋清等人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才不伺候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呢!   沈思之满是怨念,“白姑娘,你这样是嫁不出去的。”   “要你管?有饭吃都堵不上你的嘴。”白言蹊冲沈思之翻了一个白眼,开始呼啦呼啦往嘴里扒饭。   虽说这饭没有加盐巴,但是陈硕从村民家里讨来的腌肉里面自带盐分,故而味道也不算太差,充其量就是稍微淡了一些。味道和宋家那大鱼大肉自然没办法比,但是比老白家的顿顿白粥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   宋清将锅里的饭平分成四碗,端起一碗来尝了一口,目露疑惑,问白言蹊,“白姑娘,可是煮饭的时候忘了加盐?这味道有些淡了。”   白言蹊无奈,“我倒是想加盐,可是实在没有盐。我听李家嫂子说了,府城里那些供应食盐的盐铺关了大半,剩下几家盐铺也只供应粗盐,价格上涨不说,那粗盐入口又苦又涩,我若煮饭的时候加上点粗盐,怕是你们一口都不会吃。”   宋清出身在商贾人家,知道盐商背后靠着朝廷那棵大树,当下心中更加疑惑。就算是肉铺粮铺都关门了,那也轮不到盐铺啊!   “姑娘可曾听到了原因?”宋清又问。   白言蹊点头,“听说是淮北盐田那边发了洪水,并州府运城盐田被人下了脏东西,苏州府运来的海盐都翻在了水路上。”   “咳……”   陈硕一个面疙瘩没有咽下去,直接从嗓子眼喷了出来,眼睛睁的又圆又大,“白姑娘?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怕不是凑巧,而是人为。”   王肖目光幽幽地说了一句,咬牙抖着腮帮子将白言蹊煮的疙瘩汤直接灌进了肚子里。   在宋清、陈硕、王肖和沈思之四人中,宋清与陈硕吃味比较淡,白言蹊做得疙瘩汤还算勉强可以接受,但是王肖和沈思之这两个吃味比较重的人就苦了,这一碗味道寡淡的疙瘩汤差点将二人喝到崩溃。   “听说里正家里有从徽州城来的人投宿,一会儿吃晚饭后我们去问问吧!若真是盐田出了问题,那我们就……”   白言蹊眉头皱起,嘴角微微勾起,‘发个国难财’这五个字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她前世虽然不是化学专业毕业,但是粗盐提纯这样的简单化学她又不是没有学过。若真是盐田出了问题,那她不介意利用粗盐提纯的手段发个小财。   宋清见白言蹊又摆出这副愁喜难辨的表情,眼角的肌肉直抽抽,忍不住问出了憋在他心里多日的疑惑。   “白姑娘,当日我们在驿站中破‘女工染布题’的时候,你明明有办法破题解题,为何刚开始不说出来,却是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白言蹊没想到宋清会突然撇开话题翻旧账,当下格外幽怨地看了一眼宋清,脸上写满了‘姐的境界你不会懂’,声音哀哀。   “我是心疼那染坊女工翠花啊……”   宋清:“……”他还能怎么说?   这个白姑娘怕是一个神经病吧!那只是一个题目啊……你有心思心疼那莫须有的女工翠花,不如心疼心疼我们这些琢磨破脑袋都没有琢磨明白‘埃克斯是个什么鬼东西’的人!   陈硕刚将一碗疙瘩汤喜滋滋吞下肚,突然就听到白言蹊这句颇具有喜感的话,笑得再度咳出一块面疙瘩来,好巧不巧了掉在了据他不远处那沈思之的碗里。   彼时的沈思之正愁眉苦脸地对着那一碗寡淡无味的疙瘩汤求佛。   “佛祖啊,给我一个大鸡腿吧!”   “佛祖啊,我想吃红烧肉!”   “佛祖,送我一桌子大鱼大肉吧!我回家就给你修金身,日日供奉。”   “佛祖啊……”   就在沈思之无比心诚的时候,突然一个面疙瘩从天而降,扑通一下掉入他的碗中,当下他的脸就黑成了锅底。   陈硕更是目瞪口呆,见宋清和白言蹊已经吃完了,立马将锅甩给王肖,匆匆扯起宋清,道:“白姑娘,我们去那里正家问问这盐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王贤弟,你同沈胖子慢慢吃着,我们去去就回,吃完之后记得将碗给刷了!”   “沈胖子,你一定一定要坚信一个道理,心诚佛则灵!多念叨几次,佛祖一定能够听到你内心的呼声!另外,佛祖面前不要生气!万一把佛祖吓走怎么办!”   正站在暴走边缘的沈思之听陈硕这么一说,立马就泄了气,默念数次‘不生气’之后,咬牙切齿地目送陈硕等人走如雪地中。   白言蹊一直都觉得有哪里不对,直到被那门外凛冽的冷风一吹,她才反应过来,冲着屋子内嚷道:“沈兄,佛祖吃素不吃肉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文文,求收藏作者!   感谢‘有钱没有要命也不给’的地雷!   感谢“chenlifen_fanny”、“奋斗吧!咸鱼”、“黎黎lili”、“瑟瑟”、“一只傻猫”和大长腿的营养液!   馒头可怜兮兮地等收藏! 第23章 再见唐毅!   李家嫂子说了,出了她们家的院门往西走上个百八十步,就是里正一家。   白言蹊同宋清和陈硕到达里正一家时,院子里正有个年纪约莫七八岁的小娃在扫雪,见白言蹊等人进来,那小娃匆匆撇下扫把就往屋子里跑去。   “娘,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吃焖肉了!”   白言蹊:“……”   她们登门拜访和吃焖肉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她怎么听不懂。   那小娃的声音刚落下,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妇人就掀开帘子探出头来,眸中带着些许警惕和提防。   此时的白言蹊正站在宋清与陈硕之间,那里正妇人看向她目光极为不善,问道:“三位是有什么事情吗?”   白言蹊一个‘你上’的眼神丢给了宋清,自己默默往后退了半步,给宋清让出位子来。   宋清笑答:“我们几人从怀远县来,要往徽州府城去,路上风雪太大,便在李家嫂子那里投宿一晚。在李家嫂子家,我们发现盐价似乎出了问题,想来打听打听。”   “我们三人是去徽州府城参加算科考核的,不瞒这位嫂子说,我身边这位白姑娘算科水准极高,国子监中传出来的题目都无法难倒她,此次考核十有**能过。若考核通过,喜便享有算科博士一职,享朝廷俸禄,有向圣上谏言之权。说不定能够解决盐价之变呢!”   宋清说完之后,特地冲白言蹊挑了挑眉,气得白言蹊一阵牙痒。   这个宋清看起来老实,实则也是一个黑到骨子里的馅儿包,她好不容易将锅甩了出去,没想到宋清三下两下就又把这口锅扣到了她的头上,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里正夫人听宋清这么一说,看向白言蹊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之前,里正夫人见白言蹊一个女儿家站在宋清和陈硕两位男子的中间,先入为主的以为白言蹊是那种长袖善舞,喜欢将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不良之人,谁料这姑娘竟然是一位要去参加算科考核的良才!   差点就将珍珠当鱼目了!   里正夫人心里那叫一个悔哟!肠子都青了一半,她还想着等她家两个娃年岁稍微大一点之后就去私塾里念上几年,然后送去参加科考呢,就算考不中,那好歹也不至于和他们一样变成睁眼瞎,除了柴米油盐和种地之外啥都不会。   明明面前站着三个要去府城参加考核的人,她居然看轻了人家……若是早早抱紧这几条大腿该有多好!   县试,州试,府试!   “能够去府城参加考核的,定然都已经通过了县试和州试,这是妥妥的读书人啊!”   里正夫人心里憋屈,她恨自己有眼无珠,不过转念一想,这府试的时间还没到,这三个人去府城参加什么劳什子考核?   莫不是这三人合起伙来诓她?   想到这儿,里正夫人的脸色又变了,宋清等人在她眼中已经变成了满口谎话的骗子之流。   别看陈硕个头大,脸也生得黑,看起来像是一个糙汉子,其实内心可细腻了,将里正夫人脸上表情尽收眼底的他稍微动了一下玲珑心思,立马就想明白关键之处,开口解释道:“前些日子有官差去我们怀远县发了公文,说是朝廷为了储备算学人才,特意在每一府都设置了算科考核,我们三人就是去参加算科考核的,而不是来年的春闱。”   里正夫人恍然大悟,冷不丁一拍脑门,道:“那你们快些进来,说来也是缘分,在我们家投宿的那几人就是从府城下来发布公文的官爷哩。他们也是等这场雪停了就走,你们要问什么赶紧问,不然人走了就什么都问不到了。”   “从府城下来发公文的官爷?倒是有缘。”白言蹊笑了笑,没有往深处想。   里正夫人一边将白言蹊等人往屋子里引,一边拿着用高粱穗子做成的小掸子帮白言蹊三人掸去身上落的雪。   安顿白言蹊三人进了堂屋之后,里正夫人倒了三碗热水来,让正在家里收拾庄稼种子的里正招呼白言蹊等人,她则是去请投宿在她们家的那二人。   毕竟那二人是花了钱投宿的,里正夫人哪能不征求人家的同意就把人往人家屋子里带。她虽然没有念过书,但是这点儿分寸还是有的。   白言蹊等人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同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刚聊到近几年的收成减产问题,里正夫人就把人带进来了。   “是你!”白言蹊‘嘭’的一下把陶碗放在炕桌上,好悬没把碗里的水洒出来。   从门外进来的那人看了白言蹊一眼,眸中带着些微惊喜,不过那点儿惊喜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是你啊,小村姑。”唐毅的语气很是随意。   正沉浸在唐毅那盛世美颜中的白言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小村姑’是什么鬼!   宋清听到唐毅喊白言蹊‘小村姑’,眉头挑了挑,目光戏谑地问,“怎么,这位兄台和我这‘小村姑’朋友是旧识?”   说到‘小村姑’三个字的时候,宋清特意加重了语气。   “不认识。”白言蹊颇为气恼,她在看到这个没礼貌的人之后居然还欣喜了一下,欣喜个鬼啊!   “白言蹊,定力!定力!”   “美色误人,白言蹊,稳住!稳住!”   “白言蹊,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一定要稳住!”   心中默念了二十遍‘稳住’之后,白言蹊只觉得口干舌燥,端起那碗还未喝完的水一口饮下,将头别了过去,不想再看到唐毅和宋清。   唐毅发笑,“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并未说上话。”   “哦……”   宋清拉长了语调,眼角的余光瞥到白言蹊那微微泛红的耳垂,总算占了一次上风的他见好就收,主动将话题引到了盐价之变上。   唐毅听说白言蹊等人是为了八卦盐价之事而来,当下笑笑,从他知道的那些事情中挑拣了一些可以说的东西拿出来告知。   “或许普通人不会知晓盐有多么重要,但是朝廷不会不知道。前朝时,朝中供奉的忘机道长在羽化升仙前曾留下一句话,‘盐乃益寿之宝兆’,这句话警醒了满朝文武,同样也警醒了那邻国的贼寇。近年来战事渐多,边境难安,盐田更是发生了许多稀奇古怪之事,有人猜测多半是邻国贼寇所为,只是明面上两国已经交好多年,这些事情哪能拿出来说。”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白言蹊扭过头来坐正身子,冲唐毅翻了一个延时加大版的白眼之后,起身同里正与里正夫人告辞,“谢过里正,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今日就不多叨扰了。”   宋清本来还想多打听一些,见白言蹊要走,连忙将心里的疑惑压下,紧跟着白言蹊离开,陈硕也不再多留。   路上,白言蹊看着那纷纷扬扬下个不停的雪已经多了三寸后,手指向远处一个凹下去的塘子,道:“你们看那塘子里的雪花,像不像是盐巴?”   宋清虽然未下过灶房,但还是认得盐巴是什么模样的,笑道:“盐从盐田盐矿中采出,就算是顶好的细盐也略微发黄,怎么可能如这雪花一般晶莹洁白,‘小村姑’你不是想吃盐想魔怔了?”   白言蹊挥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了宋清的脑门上,“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好盐!你只见过细盐,你可见过精制盐?你可见过加碘盐?你可见过雪花盐?连个女工染布问题都算不清楚的人,省点脑子琢磨你的算科题目去吧。若是你参加考核时连我一个‘小村姑’都考不过,你岂不是连个‘小村姑’都比不上?”   宋清一听白言蹊这句句扎心的话,当下就萎了大半,平日里看着还算精神的眸子眨巴眨巴,看向白言蹊的眸中满是疑惑。   “这白姑娘真是‘小村姑’吗?为何懂的东西这么多?雪花盐是何物?难不成真的和雪花一样洁白无瑕?精制盐和加碘盐又是何物?还有最重要的,那‘埃克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关于未知数‘X’的问题,如今的宋清心中只是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具体是对是错还没有找白言蹊验证,故而他只能低头认怂。   陈硕这个损友好不容易逮着看宋清出糗的机会,立马发挥出十二分功力来调侃宋清。   白言蹊刻意放慢脚步,走在宋清与陈硕的后面,看着前面打打闹闹的二人,内心开始盘算着开‘盐铺’一事。   虽然现在开‘盐铺’有发国难财的嫌疑,但从根本上来讲,也算是利国利民,功德无量。等她将精制盐和雪花盐制出来,不仅可以让百姓吃到纯净咸鲜的盐,还可以稳定盐价市场,让那些奸商无所遁形,这是一举两得。   更重要的,如今这个时代还没有人发现提纯粗盐的法子,她这是独一份,挣钱是必然的事情,不过遇到的阻力也可想而知。   朝廷大概不会允许这种技术掌握在她这么一个无权无势之人的手中。   那些盐商也会想尽办法将提纯粗盐的法子从她手中挖了出去,甚至不惜用人血染了那张提纯粗盐的方子,要了她的命。   想想前路,比眼前这茫茫白雪覆盖了的山村小路都要坎坷渺茫。   白言蹊叹一口气,看向宋清和陈硕的眼神渐渐火热起来。 第24章 怂清与陈小黑   陈硕一直都抓着认怂的宋清不放,二人一路打打闹闹,无意间一个回头,突然就看到了目光如狼似虎的白言蹊。   然后……宋清和陈硕的打闹声戛然而止,二人安静如鸡。   被白言蹊那毫不掩饰的火热目光盯着,天然白的宋清脸色自然不必多说,瞬间就红透了。   陈硕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原本肤色就发黑的他被白言蹊这么一看,脸颊和耳根迅速烫了起来,不过相比于宋清那种白里透红的肤色,他脸上的羞色就内敛了许多,就如同那蒸过的大枣一般,黑红黑红的,有一种格外怪异的萌。   “白……白姑娘,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你我之间无须藏着掖着。”宋清顶着一张堪比猴屁股的脸问白言蹊。   白言蹊等的就是宋清这句话,见宋清乖乖入坑,当下也不同宋清客套,一脸贼兮兮的笑容走到宋清身旁,笑得宋清毛骨悚然。   陈硕还以为白言蹊和宋清是要有什么秘密事谈,当下递给宋清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之后,稍微快走几步,扭头同落在他身后的二人道:“你们慢慢聊,我先回避一下。”   “你回避个大头鬼,赶紧过来,我要说的这件事还需要你的帮助呢!小黑!”白言蹊冲陈硕翻了一个白眼,一不小心就将她暗搓搓给陈硕起的绰号喊了出来。   陈硕如食草芥,如遭雷劈般震惊。   谁能告诉他,‘小黑’这个称呼不是喊他!   一定不是!   可看看身边的二人,宋清憋笑憋得很不明显,那白花花的牙花子都快眦出来了,白言蹊则是一脸恬淡笑容地站立在雪中,目光大喇喇地落在他的身上。   这句‘小黑’不是喊他还能是喊谁?   宋清感觉整片天地突然就亮堂起来,本来没多么耀眼的日光铺洒在身上,都变得暖洋洋的。   看好友吃瘪,为何他心里这么舒畅呢?   要不怎么说风水轮流转,明年到自家!你陈小黑也有今天!   “小黑,你就不要闹腾了,听听白姑娘要说的是什么事吧!”宋清笑的一脸坦荡,口中却顺着白言蹊唤出了刚给陈硕扣上的‘绰号’。   见陈硕已经快要气成□□眼,白言蹊终于舍得将话题移到了正事上。   “我寻摸着到了府城之后,能不能盘下一个盐铺专门用来做盐的生意,不过我身上的钱可能不够,你们二人能不能稍微支援我一点儿?”   宋清与陈硕恍然大悟,感情白言蹊是被钱的问题难倒了。   “借钱不是问题,可能我们一人身上的银票不够,但是两三个人凑一凑,绝对能够将盘铺子的钱给凑齐。只是我有一事想要提前说清楚,不知道白姑娘愿不愿意听?”宋清问。   白言蹊挑眉,“若是废话,自然不愿意听。若是好话,但说无妨。”   宋清笑笑,并不将白言蹊眸中的戏谑放在心上,解释自己心中的疑虑。   “盐商的生意都是要在官府备案的,此中麻烦颇多,白姑娘可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若是不从官府拿了红契文书,怕是盐铺还没有开起来,姑娘你就被下入大狱了。”   “除此之外,宋某还有一件事需要说在前头。白姑娘将来打算如何做?那些钱是算姑娘从我等身上借下的,还是姑娘拉我们几人入伙共同经营盐铺?”   宋清面色淡然地朝白言蹊拱手施礼。   “还望白姑娘莫要见怪,宋某出身在商户人家,自然是利益最大。虽说如今走上算科一路,但家里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这铜臭味却是洗不掉了。”   对于宋清的话,白言蹊并不觉得有多么意外,毕竟时宋家商行的名气在怀远县那是响当当的。若是宋清连这么一点事情都考虑不明白,那就真是读书读傻了,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败家子。   有心理准备对不代表着已经想到了答复之言,此刻的白言蹊就有些纠结。   说是要开盐铺,可是她手中除了提纯粗盐的方法之外,再无他物。开一个盐铺并非容易之事,首先需要弄到原料,然后还要找人来负责提纯之事,最后还需要把提纯好的盐售卖出去,个中辛苦,除非亲身经历过,否则只会是纸上谈兵。   可经商这回事……白言蹊想想就觉得头大,她如果在前世稍微有点儿经商天赋,那也不会被逼的走投无路,甩起辫子一门心思专攻考公啊!   白言蹊心里很清楚,若是想要让她手中提纯粗盐的法子变成源源不断的银子装进口袋,那必须开盐铺,将提纯粗盐的法子售卖并非长久之计,甚至说等于饮鸩止渴。   若是盐铺想要开下去,那最佳办法就是找一个合伙人加入,到时候她技术入股,合同人劳力资金入股,这样她就能美滋滋地当甩手掌柜了!   甩手掌柜,光拿银子不干事,那简直就是白言蹊梦中的生活!   可甩手掌柜并非那么好当,她必须在利益上做出让步,盐铺的收益必须分给合伙人一部分,想让马儿跑,必须得让马儿吃饱不是?   白言蹊想想白家村的那些傻白甜,包括亲爹亲娘亲哥亲嫂子在内,没有一个能当大任之人,毕竟见识眼力都摆在那里,做苦力活儿还行,若是让那些傻白甜去做生意或者是拉关系走人脉,白言蹊哪敢放心地去当甩手掌柜?   怕是她刚一甩手,盐铺就要关门倒闭了。   目光扫过宋清和陈硕,这几日相处下来,白言蹊能够感觉到这二人并没有什么坏心,但是也不能完全相信,她还需要考量一番。   见白雪已经在宋清和陈硕的肩膀上落了一层,白言蹊连忙招呼二人往李家走,边走边道。   “若是我想找你们二人合伙开盐铺,你们觉得如何分收益合适?”既然这个皮球白言蹊自己踢着崴脚,那索性就将球踢给了陈硕和宋清。   陈硕在经商天赋上远不如宋清,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将答了白言蹊的问题,“既然是三人合伙,那自然是平分收益了。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收益的分配有了多寡不均,那多影响情分?”   宋清摇头,“情分倒是其次,我看白姑娘根本不会同意平分,不然白姑娘也不会将这个难题塞给我们。利益分配这回事最是简单,也最是困难。只要刚开始的时候能够说清楚,白纸黑字写下去,之后就按照刚开始定下来的规矩来,自然无损情分。白姑娘,说说你的想法吧,可不要故意为难我们二人,毕竟这生意若是签了,我们是要回去拿钱同家里人讲明的,若是我们二人签的憋屈,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狐狸心思。”   白言蹊冲宋清翻了一个白眼。   宋清知晓白言蹊是在说他,也不恼,就那样淡淡地立在雪地里,等白言蹊给出答案。   白言蹊的内心陷入纠结之中。   她原本想的是按照‘二二六’来分,这样才能掌握足够的话语权,但是宋清的那一句话提醒了她,这盐铺的生意并非一定能够签下,‘二二六’的分配方式只能作罢。   如今这个年代虽然重法律条令,甚至在科举种专门设置了‘律科’,但是那些法律条令并不算完善,仍有许多空子可以钻,而且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有理,那也不一定能够寻到说理处,和前世的法院虽然听起来差距不大,但实际上相差甚远。   “三三四。我四,你们二人各自占三。我出提纯粗盐的方子,你分负责出钱出人出钱出力,之后若是生意好了准备离开徽州府城继续做,分成比例可以稍微调整一下,变成三家平分,不过我只做甩手掌柜,要我出力想都别想,但是只要是盐铺的分店,我去了都是东家!我要行方便之事的时候,你们不得随便阻拦。”   白言蹊能够做出这样的让步,已经踩到了自己的底线上,若是宋清等人再犹豫扯皮一次,那这生意绝对会吹。   爱财如命的白言蹊多抠啊……那钱简直就是串在了她的筋上一般!   宋清想了想,点头应承,“去了府城之后,还要劳烦白姑娘为我们演示一遍提纯粗盐的法子,待我看到如白姑娘口中所说的那般如白雪般干净的盐出现,这盐铺的生意我宋家签了!就算陈兄不愿意签,那我宋家也能负担得起,届时的分成稍微调整一下就可,徽州城内四六分,我四姑娘六,出了徽州城,利益五五分。白姑娘你看如何?”   白言蹊点头,“可。”   陈硕见自己三言两语就被宋清撇到了一边,心中十分不服,气哼哼道:“好你个宋清,我拿你当兄弟,你遇到事情却只想着将我一脚踢到另外一边,这就是你宋家儿郎处兄弟的手段?信不信我回去就让镖头回了你宋家的走商生意?”   宋清赔笑道:“陈兄何出此言?你我相识十大几年,我宋清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清楚?”   陈硕眯着眼睛,咬牙切齿,嗤笑道:“你宋清是什么样的人?这问题有必要问么。怀远县谁人不知,若是找把大刀,从你们宋府中随便拎一个人出来切开,绝对是除了表皮白之外,内里黑入骨髓。当我陈硕不知道你宋府的鬼精小厮出去买个菜都能将县东头的卖菜婆子算计哭的事情?要说你宋府挣了那么多钱,怎么还是像吸血鬼一样呢?”   怼完宋清,陈硕立马换了一副面孔,颇为委屈地看着白言蹊,苦哈哈道:“白姑娘,我陈家虽然不及这黑心肝儿的宋清有钱,但是开几间铺子的钱还是有的,你别听宋清瞎说。若是盐铺和我陈家合作了,我陈家的走镖队将盐铺的生意当成自家生意来做,一文钱都不多收!”   宋清突然出声,“白姑娘,答应他!这陈家的走镖队可不便宜,既然陈小黑让你占这个便宜,不占就是傻子!”   傻子?   傻子!   陈硕听到宋清这么说,就算他再傻也明白了大半,见宋清那嘴角挂起了‘奸商’的笑容,连‘陈小黑’这个绰号都给忽略过去了。   “你个怂清,你诓我!”陈硕怒吼出声。   白言蹊立在雪地中,看着这二人打打闹闹,嘴角笑意从未减退过。   人活一世,能够得一二这般恣意潇洒、无需防备的诤友,实乃大幸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馒头的这本书下周就要入V了,感谢小天使小可爱的陪伴,感谢地雷和营养液,入V之后更新就变粗大咯!馒头的口号是,打底六千,朝着一万大踏步迈进!馒头哭唧唧地卖蠢求收藏和作收,可以进作者专栏给馒头的另外两本点个预收哈!哪本书预收高就开哪本撒…… 第25章 一次性试用版假系统   回到李家,宋清等人将盐铺的事情同王肖和沈思之说了一声,沈思之不大感兴趣,倒是王肖兴致勃勃地要加上一腿,故而原本的利益分配原则就从‘四三三’变成了‘四二二二’,白言蹊的利益没有变动,故而她也没多说什么。   宋家经商,陈家走镖,王家具体做什么白言蹊不大清楚,但是看王肖的谈吐以及王刘氏的穿着打扮,定然非富即贵,而且一向鬼精的宋清都没有拦拨,自有其考量在,白言蹊也就随他去了。   天色越来越黑,晚上的雪下得不小,因为投宿的缘故,再加上白言蹊是一个女儿家,宋清等人都识趣地和衣而睡,四个人挤在半条炕上,给白言蹊空了半条炕出来,李家嫂子端来了火盆点上,屋子里的寒气祛了不少,但是也暖和不到什么地方去。   挤在一起的四个人或许还能暖和一点,独自睡着的白言蹊就冻惨了,大晚上被冻醒三四次,后来实在睡不着了,只能瞪着两只困极了的双眼看向黑漆漆的承尘。   白言蹊感觉自己就是前世课本里讲的那种寒号鸟,今天冻不死,明天就搭窝!   不过她与寒号鸟还有所不同,她是只要冻不死,立马就挣钱买房子,一个火盆烧不暖和就烧两个,两个火盆烧不暖和就烧三个四个五个,总能烧暖和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地龙和火墙,若是有的话最好,若是没有的话,她就算绞尽脑汁也得把地龙和火墙给鼓捣出来。   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这凉飕飕地可怎么过?   “对了,系统!”   白言蹊躺在冰冷的炕上,冻得哆哆嗦嗦,满心虔诚的呼唤着系统。   “系统?”   “系统……”   “系统!”   任尔白言蹊千呼万唤,那系统就是死活不出来,就在白言蹊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一个‘一次性体验版假系统’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回声。   那系统十分人性化,居然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满是怨念的出声。   “二傻宿主深夜触发本系统,扰系统清梦,获得电击惩罚一次,电击结束后,将获得随机选取的学习内容一种。”   白言蹊睡眼惺忪的眸子豁然睁大,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一定是听错了,电击是什么鬼?   还扰人清梦,你个系统需要睡觉的吗?   白言蹊内心极为崩溃,还没有从震惊与悲伤中反应过来的她突然感觉脚心一阵酥酥麻麻,紧接着就是小腿……那种酥麻的感觉一直向上,全身酥.痒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闷哼都发不出,只能瞪着眼睛默默飙泪。   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过后,电击感终于渐渐褪去,白言蹊满头大汗地松了一口气,眨眨眼,等待着系统的宣判。   没错,就是宣判。   电击都电击过了,那系统会怎么补偿她?   学习内容是和上一次的木工技能一样不靠谱吗?   在白言蹊忐忑的心声中,系统又恢复了往日的磨磨唧唧,赶在白言蹊的耐心耗尽前,系统终于慢吞吞地给出了结果。   “二傻宿主获得的随机技能是……是……是针灸术!”   白言蹊:“……”   这系统能稍微靠谱一点不?上次给她一个木工技能,她能勉强接受,现在给她一个针灸术是怎么回事?   她一点都不想成为大夫啊!   白言蹊生无可恋地躺在炕上,浑浑噩噩地接受着系统给她灌输的针灸知识以及穴位知识,内心的悲伤逆流成河,奔腾入海。   唯一能给白言蹊丁点欣慰的是,经过那惨无人道的电击过后,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全身暖洋洋的。   躺了片刻,白言蹊手指颤了颤,感觉手中抓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诧异地坐起身来,看一眼手中的东西,愣住了,喃喃感叹:“系统还不算是太坑,居然配了一个针囊。”   将衣衫收拾整齐,白言蹊生怕吵醒宋清与陈硕等人,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了院子里。   那风雪大抵是在前半夜就停了,地上的积雪约莫有三寸多厚,白皑皑一片,这样的清晨格外寂静。   摸进灶间,白言蹊将昨日剩下的食材稍微拾掇了一下,炖了一锅大杂烩后,李家嫂子已经起床了。   见灶间里已经升起炊烟,李家嫂子心中诧异,走到灶间门口一看,见白言蹊正在做早饭,满脸堆笑着走进灶间,帮白言蹊搭了一把手,出声问道:“你们是今日就要动身吗?”   白言蹊点头,“风雪停了,此处距离府城已经不远,我听车夫说也就是一天的车程,吃了早饭动身的话,说不定今晚就到了。”   李家嫂子点头,舀出一碗糙面来。   “那我给你们多烧几个饼子,你们带着路上吃。对了,我看你们昨天是坐着马车来的,为何一直都没有见到马车与车夫?”   白言蹊切菜的动作一顿,仔细一想,还真没有见到车夫!昨夜吃饭的时候就没有见到,那好端端一个人去哪儿了?   “李家嫂子,你帮我看一下锅,我去问问。”   白言蹊三下并做两下将菜切好丢进锅里,连忙跑进屋子将睡梦中的宋清给摇了起来。   宋清一脸懵逼,“白姑娘,这大早上的,何事让你这般惊慌?扰人清梦?”   白言蹊一听到‘扰人清梦’四个字就想到了被系统电击的恐惧,整个人当场就炸了!   “睡什么睡,早饭都已经做好了,稍微吃点儿赶紧上路,我看雪已经停了。对了,同我们一道走的马车车夫为何不见了?昨夜吃饭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将人唤进来吃点热乎饭,争取晚上就能赶到府城。”   被白言蹊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之后,宋清总算将三魂七魄都醒了过来,晃晃仍有些昏沉的脑袋,答道:“车夫自然是在马车里休息啊,他晚上还得看着马车,早晨也得起来去给马儿找一些干草吃,事情多了去了。不过你说的对,我去将他也唤进来吃点热乎饭,宋家不兴苛待下人。”   白言蹊还以为车夫带着马车撇下她们一群人跑路了,如今听宋清这么一说才想明白,这个朝代可是有卖身契一说的,那马车车夫既然是宋家的下人,卖身契定然掌握在宋家手中,他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你将陈硕王肖他们也都唤醒,饭快熟了。”白言蹊像个老妈子一样叮嘱了几句后,转身出门,突然听到宋清‘啊’地一声尖叫,吓得她赶紧将头扭过来。   只见宋清僵着脖子瞪着眼,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你怎么了?睡落枕了?”白言蹊问。   宋清想要点头,却没有想到稍微动一下脖子就差点痛得要了半条命,只能含含糊糊地应道:“好像是,我的脖子麻的厉害,小半个身子都没知觉了。”   白言蹊:“……”   啊哈哈哈,小白鼠出现。她感觉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从袖筒中掏出针囊来,白言蹊深吸一口气,走到宋清面前,朝炕头努努嘴,示意宋清坐到炕头上,缓缓将针囊打开,用指甲在一排寒光闪闪的银针上拨过,一阵清脆的针吟声响起。   白言蹊眸子敛下,取出最粗的那根针来,仿佛是摸了千万遍一般,针与手指似融为一体,眸子睁开的那一刹那,似有精光闪过。   歪着脖子的宋清看到白言蹊手里拿着一根特别粗的针,瞬间毛骨悚然,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白……白……白姑娘,你这是……这这……是要做什么?”   白言蹊浅浅一笑,一字一句道:“帮你针灸。”   话音刚落,白言蹊摁在宋清肩膀上的胳膊陡然用上了力气,手中的针飞速落在了宋清身上。   一根。   两根   八根。   十根。   ……   陈硕王肖等人是被宋清那恍若杀猪般的痛呼吵醒的。他们醒来时看到的这一幕注定要铭记一生:白言蹊一手拿着针,一手摁在宋清,毫不客气地将宋清扎成了刺猬。   听着宋清那声嘶力竭的惨叫,陈硕等人皆是缩着脖子躲到一边,他们压根想不到宋清究竟做了什么样天打雷劈的孽,居然将白言蹊这个除了嘴有点毒之外什么都好的姑娘刺激成母暴龙。   李家小娃李光耀从门外探了个头进来,见白言蹊手中拿着寒光闪闪的针,脸当下就白了一半,撒腿跑远。   不一会儿,李家大哥和李家嫂子就被李光耀拉来了。   李光耀同他亲爹亲娘说的是屋子里的房客打起来了,夫妻二人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往这间屋子跑,进来一看,见白言蹊是在给宋清针灸,连忙松了一口气。   不是打架就好。   提、拉、推、捻,各种行针手法一气呵成,半盏茶的时间在宋清的闷哼中渡过,白言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手掌拂过那些银针,轻微弹了弹,等那些银针停止颤动后便取了下来。   宋清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陈硕:“……”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宋清!   白言蹊将银针收入针囊内,右手握拳捶在了宋清的脖子上,只听得‘喀吧’一声,宋清的呻.吟声戛然而止。   “落枕好了没?如果没有的话,我给你再扎一次。”   虽然系统已经给她强行灌输了丰富的针灸知识及经验,可白言蹊活了两世,这还是第一次针灸,她对于针灸的效果没多大底气。   宋清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听得关节一阵脆响之后,心有余悸的点头。   他不就是说了一句下半身没有知觉吗?白言蹊居然专门挑那些扎着疼的地方下针,差点将他痛到失禁。现在哪里还敢让白言蹊给他扎上一针。   万一白言蹊一针下去,他被扎成不孕不育怎么办?   就在宋清心有戚戚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院外传来。   “姑娘好医术,不知可否请姑娘同去府城,帮忙救一个人?不论结果如何,百两白银为酬!”   来人一身藏青色衣衫,衣领两边缀了一圈不长的雪貂毛,玄色靴子踩在雪地里,看起来格外精神。那清浚的男子走在雪中,衬得满地银装都失了色。   唐毅。   白言蹊闻声回头,脑海中陡然冒出四个字,“公子颜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免费更的最后一章,明天开始进入府城,科举之路正式展开,前期的铺垫也就都到位了。感谢各位看官对馒头的支持,明日入V,万字大章掉落,求捡走收留!这是一本苏爽的科举文……最后,求收藏作者,求领养馒头! 第26章   有白言蹊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术出马,宋清的落枕自然算不上什么大事。   五人吃过饭后, 为李光耀留下一卷算科书籍作为叨扰一日的答谢, 正式作别李家大哥和李家嫂子, 乘上马车往徽州城的方向赶去。   相比于前几日, 这一日的马车中要空旷不少,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沈思之这个灵活的胖子被请到了唐毅的马车上,而唐毅则是占了沈思之的位子, 与白言蹊等人同坐一辆马车。   白言蹊手中拿着一卷从王肖那里借来的算科书籍,一边琢磨这个朝代的答题方法, 一边揣度唐毅的意图。   一心不可二用,白言蹊这样三心两意地坐了大半个时辰,一页书都没有翻过去,亦没有想明白唐毅的目的与动机, 只能敞开了发问。   “不知兄台口中所说之人是谁?”   唐毅答:“已经辞官的翰林大学士朱冼。”   白言蹊对翰林大学士这个官职没有多深的了解, 只知道是一个职位不小的官员, 仅此而已,故而她只是稍微点了点头就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哦,没听过。”   唐毅手中捧着一盏刚沏好的暖茶, 小酌一口, 突然就听到白言蹊的话,差点喷了出来,瞪着眼珠子将暖茶吞入腹中之后, 咳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宋清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白言蹊, 解释道:“白姑娘, 可让我怎么说你才好。翰林院是朝廷所设,为内廷供奉之所。除了为人广知的文词、经学学士之外,翰林院还设有算科、律科、礼科、武科、兵科、农科、医科、术科、卜科、乐科、舞科等不下六十种分科,专门为我朝培养伎艺人员,你我要参加的算科考核正是由翰林院组织。换句话说,若是朱老未辞官的话,朱老就是第二大的考官,最大的考官是我朝明君。”   说到‘明君’二字的时候,宋清与有荣焉地朝着空中一拱手,看得白言蹊眼皮子直跳。   原来宋清是当场皇帝的迷弟!   王肖借着宋清的话头补充道:“以往,算科并不受重视,若非朱老全力推举,恐怕算科都难以正式进入翰林院,成为众多明珠中的一颗。当年天灾众多,正是朱老将算科从一众旁科中提了出来,这才解决了大问题。不论是赈灾济民还是行军打仗,都离不开算学。所以白姑娘你知道你多么令人艳羡了吧!”   白言蹊耳根微红,和着王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拐着弯夸她一下,真是叫人不好意思。   就在白言蹊准备谦虚谦虚的时候,王肖语气一变,可怜兮兮地往白言蹊身边蹭了蹭,央求道:“白姑娘,既然你现在已经明白了算科的重要性,那你能同我说说‘埃克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吗?我能够感觉到你所说的法子对于算学极为重要,可奈何我才疏学浅,而姑娘的算学造诣又极为精深,实在是让人心痒难耐,夜不能眠啊……”   白言蹊毫不客气地拆穿王肖的谎言,“今天晨起时我怎么看你比谁都睡的香?”   王肖梗着脖子狡辩,“非也,若论谁睡得最香,自然非鼾声如雷的沈思之沈兄莫属。”   宋清敛着眼皮默默念叨几句之后,突然间福至心灵,猛然抬头,目光如电般看向白言蹊,问道:“白姑娘,你当日所说的‘埃克斯’并不具有实际意义,只是一个指代,就算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代替也可以,它只不过是假设出来的那个结果罢了。我说的对不对?”   白言蹊从车厢下翻出一个鲜果来,正剥壳呢,突然就听到宋清这句话,吓得她手一抖,鲜果一咕噜就落到了唐毅怀里。   “白姑娘,我说的对不对?”宋清急吼吼地问白言蹊,眉宇间满是难掩的喜色。   白言蹊从唐毅怀中将鲜果捡了回来,打了一个响指,应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我当日考虑到‘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本身就具有算学意义,这才随口造了一个无意义的东西来指代,谁料你们都钻了牛角尖。”   宋清格外激动,立马掏出那本王刘氏帮王肖买来的《国子监密卷》来,将之前困扰着他的那些问题一一扫过,喜上眉梢。   “原来是这样!”   “之前我苦苦累举,没想到用白姑娘所说的法子一算,这些题目居然这般简单!”   “朝闻道,夕可死矣。”   “白姑娘,你讲的这种法子闻所未闻,但是对于算学界来说,绝对是前无古人,何必用‘埃克斯’来命名,我看就用‘言蹊数’来指代好了!你能想到如此奇诡讨巧的办法,足以流芳千古!”   白言蹊嘴里塞着三个剥好的鲜果,正像只仓鼠一样卖力地嚼动呢,突然就听到了‘言蹊数’三个字,差点将她给噎死。   “言蹊数……”   一想到之后的算学老师手执教鞭,戳着黑板上的方程式给学子授课,‘我们假设一共有言蹊只鸡,假设这个女工一共染坏言蹊匹布……’   白言蹊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哪是流传千古,这分明就是要遗臭万年的好吗?   那些个学子被方程式折磨的时候,怎么会忘记她这个提出‘未知数’定义的人!她这是妥妥地给自己拉仇恨啊!   不行!绝对不行!   就在白言蹊要坚定不移地拒绝宋清这个馊主意的时候,那磨磨唧唧的系统突然出声了。   “二傻宿主随机触发系统核心算法——知名度。身为一个追求高尚的风.骚二傻,你怎么能够允许自己默默无闻?”   “唯有提升知名度才是正道!风.骚的二傻宿主,尽快提升个人知名度,当你的知名度积攒到一定程度时,就可以主动挑选学习内容了哦!”   “崛起吧,风.骚的二傻宿主!”   白言蹊抬起的手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好几种。   这坑爹的系统!   风.骚的二傻宿主是怎么回事?   不过此刻的白言蹊已经没心思琢磨她被系统扣上的帽子是缘何而来了,她脑中只有系统提到的那三个字——‘知名度’!   这系统莫非是想将她打造成古代的大明星,有事没事去炒炒绯闻,唱唱歌?   怎么可能?她可是正经人家的闺女!   再说了,受时代的限制,前世的明星放在这个时代,就是那红楼中的歌姬名伶,没有明星那般光彩不说,地位更是低贱到了尘埃里。   “打死都不能成为歌姬名伶。”   白言蹊一想到那歌姬名伶的样子就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就算饿死也不沦为那些浪荡公子哥的玩物!   相比于歌姬名伶,白言蹊觉得提出‘言蹊数’靠谱多了。   牛顿提出的第一第二第三定律差点逼死一大片中学生,人家提出的微积分差点逼死一大片大学生,可人家牛顿还不是物理学界、数学界的巨人?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直到她穿越前都没有人能够完全弄明白,这影响爱因斯坦了吗?   王后雄系列的教辅简直就是所有学生的噩梦,可人家王后雄不还活得好好的?   想到王后雄系列教辅上印着的那个大头照,白言蹊就对王后雄格外的敬佩,也不怕出门就被学生扔臭鸡蛋菜叶子……王后雄的这份定力值得她学习!   白言蹊对于未来的路已经规划好了,若是能够通过此次考核,那一定要向王后雄学习,每年都出上个好几套科举教参,在教参的首页将自己的头像印上去。   不就是知名度吗?   她一定可以让科举考生将她的名字刻在骨子里,将她的照片印在脑海中!   更何况她一个穿越人士,能够走的路子实在是太多了,又不是非要在算学上一条路走到黑,她可以搞发明啊!   看看人家爱迪生,为世界做了那么大的贡献,得到了多少人的好评,人家哪里像牛顿爱因斯坦那些人一样整日得瑟着逼死学生了,人家爱迪生那叫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日后的盐铺生意做起来,她就在盐的包装纸袋上印一张自己的画像,背面将她提纯粗盐、造福百姓的经历都写出来,只要是买过雪花盐的人都会记住她的这张脸,想要提升知名度那还难吗?   哪有人家不吃盐?   为了提升知名度,白言蹊连‘害臊’俩字怎么写都选择性遗忘了,在心里默默给前世诸多名人点了三炷香之后,脸色渐渐柔和下来。   白言蹊把僵在半空中的手伸向宋清,满目真诚地看着宋清那张因为过分激动而憋红的脸,眼中噙泪,声音颤抖,“我本对名利十分淡薄,喜低调行事,可是宋兄所言也对,此举并非帮我扬名,而是告诫天下算学之人,要激流勇进,用于探索,大胆创新!”   宋清眼眶通红,握着白言蹊的手有些抖,“我知道姑娘淡漠名利,不然怎会在同一县城中住了将近二十年都未曾听过姑娘的名字!如今姑娘为了激励天下算学英才所作的贡献,宋清永生难忘。”   白言蹊:“……”那是因为她刚穿越过来!   白言蹊腮帮子抖个不停,眼眶已经红了大半,眸中有泪光闪烁,“多谢宋兄谅解!”   王肖、陈硕似有所感,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微微紧了些,唯有唐毅觉得白言蹊的这番表现有些古怪,可具体古怪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昔日见这位白姑娘时,白姑娘只是一远乡僻壤中的小村姑,没想到竟然在算学一道上有如此高的造诣,今日早晨一见,没想到白姑娘亦通晓针灸之术,当属奇女子也。”   唐毅感叹一句,看向白言蹊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复杂。   白言蹊:“……”你如果不唤我‘小村姑’我更高兴!   白言蹊哪里是被宋清说的话感动到了,她分明就是憋笑憋得太厉害,想要笑出来却只能拼命忍着,生生憋出了眼泪来,没想到居然造出这样的误会来。   “呵……”   白言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中憋着的那点儿笑意总算纾解了出去,用一句十分违心且将来无比打脸的话堵上了唐毅的嘴。   “我淡薄名利。”   白言蹊那眼中含泪还要大笑的表情落在宋清等人眼中,自动被美化成了‘违背自我内心之后的旷达’,宋清陈硕等人对白言蹊更是心疼。   日后当白言蹊的画像飘满徽州城、并州城、苏州城……甚至是京城的时候,不知道宋清等人心中该作何感受?   是对白言蹊的那句‘我淡薄名利’提出质疑?   还是为白言蹊所做出的牺牲更加心疼?   ……   车马在雪地中家慢吞吞地走着,白言蹊靠着车厢内壁上的兽皮假寐,唐毅闭目养神,不知道内心在琢磨着什么,宋清三人则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探讨着从白言蹊这里学到的‘新式破题法’。   每解出一道题,宋清等三人脸上的喜色就浓上几分,眼看着距离府城越来越近,王刘氏给王肖买到的那本《国子监密卷》已经做完大半,这让宋清等人信心大增!   “这‘新式破题法’真是一柄算科利器,破题解题如同切瓜砍菜,难题变易题,易题都难以称题了。”小黑脸陈硕感慨道。   宋清王肖二人连连点头称是。   白言蹊浅笑不语,继续假寐着养精蓄锐。   唐毅则是睁开眼睛看了陈硕一眼,嘴唇抿得稍微紧了一些,心道:“听四人今日所谈,将来的翰林院算科堂中定有这四人席位,应及早结交。”   唐毅虽然落魄,但毕竟是皇子,王刘氏买来的《国子监密卷》他早就见过了,也曾试着解了几道题,可是却格外棘手,没做几道题就丢笔放弃了,没想到在路上遇到的几位算学考生却有如此本事……怕是这些人去了翰林院之后,会将翰林院的算科堂掀翻天。   独享唐毅那辆马车的沈思之正左手一个鲜果右手一个糕糕饼饼,美滋滋地享受生活,压根不知道另外一辆马车上的三个小伙伴已经学到了‘新式算学’的技法,算学水平突飞猛进,独留他一人原地踏步。   临近天黑的时候,白言蹊等人终于到了徽州府城。   在马车中憋了太久的宋清等人立即下了马车,时不时发出几声‘啧啧’声,频频感叹徽州城的繁华。   就算他们四人家境殷实,在怀远县中算是富贵之流,但是若放在徽州城内,那就没有那么醒目耀眼了。   相比于土包子进城模样的宋清、王肖等人,白言蹊的表现就淡定了许多。   前世她念大学的时候就在一处国际化大都市中,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比眼前的徽州城不知繁华多少倍,若说徽州城内什么吸引她,白言蹊想,那就是这份原滋原味的古色古香了。   白家村只有穷和荒芜,怀远县虽然好上一些,但是也谈不上古色古香,如今进了这徽州城,那白墙黑瓦的建筑陡然间印入眼帘,连带着徽州城的空气都仿佛清新了许多,更是有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让她心中欢喜不已。   白言蹊身上的衣衫单薄,虽然徽州城下的雪没有路上那么大,但是天寒却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本想窝在马车中的白言蹊被宋清等人邀下马车来,直面徽州城的繁华,惊诧地挑起了眉。   她怕冷,这才没有同宋清等人一样刚入徽州城就跳下马车,可是如今站在大路上,哪里还能感受得到丁点儿寒意?   仔细想想,自从经过那二傻系统的电击之后,她对冷的感觉就没那么强烈了,如今徽州城内寒风呼啸,落在她脸上却与温润的春风并无太大差异,只是稍微凛冽了些许。   行到一处客栈前,宋清等人准备投宿,却被唐毅拦下。   唐毅道:“我在这徽州城内有几间院子,其中一处距离徽州书院极近,刚好你们此次算科考核就在徽州书院中进行,就去我那处院子中落脚吧,刚好院中的小厮丫鬟俱全,比客栈中要方便太多了。你我萍水相逢,就当是交个朋友如何?”   宋清想要拒绝,却没想到唐毅下一句话就堵上了他的嘴。   “朱老就住在徽州书院中,你们休整好之后,还要请白姑娘同我去帮朱老看看头疼的毛病,届时由我引荐,你们也可以去拜访一下朱老。”   唐毅开出的这个条件格外具有诱.惑力,这就等于白言蹊前世那种粉丝直面爱豆一样,宋清哪能拒绝,只能还礼应下,一路都翘着嘴角。   在遇到白言蹊之前,宋清对自己的算学水平一直都很有自信,可是被白言蹊打击过后,他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与局限。在赶路的时候,他从白言蹊这里学到了‘新式破题法’,不仅让他找回了当日的自信,还让他对于此次算科考核更加有把握了。   若是能够在参加算科考核前见到自己的偶像朱冼朱老先生,宋清觉得就算自己考不上那也值!   陈硕的想法与宋清不同,他对于算学本就没有宋清那般执着,如今听到白言蹊讲她会‘提纯粗盐’之后,心思早就扑在了‘粗盐提纯’上。他本来还有些担忧住客栈不大安全,没办法尝试粗盐提纯之法,如今唐毅借给了他们一间院子,那自然方便多了。   心中藏不住事情的陈硕倒豆子般将自己的心中的想法说出,没有注意到宋清那被夜色掩盖下渐渐黑了的脸。   做生意将就一个商业机密,哪能像陈硕这样瞎嚷嚷?虽然唐毅看起来还算不错,可是知人知面难知心,谁知道唐毅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会怎么想?   若不是唐毅答应要举荐他们几人拜访朱老,宋清宁可自己多花些钱在徽州城内租一个院子,买点儿小厮婢子,也不愿意去住唐毅的院子。   虽然自己折腾有点麻烦,但是胜在保险和安全。   可如今被陈硕这个缺心眼的直接说了出来,‘粗盐提纯’的秘密哪里还能遮掩得住……宋清在心里默默鄙视了一圈陈硕之后,脸上表现得云淡风轻。   “小黑兄所言有理,那就多叨扰唐兄了。”   不好明着怼陈硕,他还不能喊几声陈硕的绰号来表达心中的不满?   白言蹊前世住惯了寝室,过惯了集体生活,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有的,怎会看不明白宋清那一点都不含蓄委婉的表现,隐隐发笑,却也并未多言。   不料唐毅听到‘粗盐提纯’四个字后,眸光陡然间变得格外火.热起来。   “真有粗盐提纯之法?能提纯到何种地步?”唐毅凝眸发问,他的问题让宋清脸色难看了几分。   白言蹊面色不变,仔细打量了几眼唐毅后,挥手将宋清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答道:“确有粗盐提纯之法,能做道何种地步尚未有定论,但我能肯定的是,利用市场上现有的粗盐为提纯的原材料,提纯之后得到的精制盐品质绝对比如今市面上的细盐好上不少。”   “一斤粗盐,能够提纯多少你口中的精制盐?”   唐毅胸腔中的心脏怦怦直跳,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重回京城的希望。   百姓生活不可无盐,虽然盐之一事并不由他所管,但是身为皇子,哪有那么明确的条条框框限制于他?   他若是能够在粗盐提纯上立了功,那朝中拥护他的人自然会多上不少,再将类似于前翰林大学士朱冼这样告老还乡的老臣请出山,那他在京城中又何至于处处受人掣肘,孤立无援?   唐毅虽然从未同白言蹊等人提到过他的身份,但是身上的气质却欺骗不了人,就算宋清等人自小养尊处优,可是同唐毅比起来,还是要差上不少。   相差的那部分不在衣着,不在配饰,而在于人。   唐毅眉眼俊秀,但宋清也算不上丑,只是二人站在一起,气质上立马就见了分晓,唐毅的眉宇之间贵气逼人,与宋清的俊美相比,称得上是皓月与萤火,完全碾压。   再者,唐毅能够将帖子递到前翰林大学士朱冼门下,谈到朱冼时虽然恭敬,但从未有过任何的妄自菲薄,单是这点就超出宋清等人太多……也正是这一点,让白言蹊断定了唐毅的身份,非富即贵!   “若是能够得此人相助,盐铺生意想来会容易不少,只是此人能不能信尚且还未可知。”   白言蹊内忖二三,给出了一个保守估计的答案,“多余六两,不足八两。”   唐毅看出了宋清的戒备,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大喜的心情,怀远县宋家就那么一户,是京城宋家的一脉分支,世代经商,对利益自然看得重,不过他的计划又不会触动到商人的利益,他也不指望从盐商的手中捞钱,他需要的不过是这份功绩罢了。   若是能够同京城宋家合作,将盐商生意从并州张家抢出一部分来分给京城宋家,他同宋家的关系也就站稳了。   不过瞬息之间,唐毅的心思就拐出了九曲十八弯,将这一切想明白的他一咬牙,从怀中摸出一个令牌来,微微拱手同白言蹊等人施了一礼,道;“本宫唐毅。”   本宫唐毅!   本宫!!   唐毅!!   宋清吓得一哆嗦,撩起衣袍就往地上跪,王肖陈硕沈思之三人见此,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噗通噗通跪了一地,独留僵站着的白言蹊与唐毅对视,仿若站在鸡群中的两只鹤。   宋清见白言蹊还不跪,连忙哆哆嗦嗦地扯了扯白言蹊的衣裙,低声道:“唯有行走在外且未封王、无封地的皇子才会自称本宫,而唐又是我朝国姓。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站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当朝三殿下唐毅,母族赣州钟氏……”   宋清恍若失了魂般絮絮叨叨将唐毅的跟脚给白言蹊讲了个遍之后才猛然惊醒,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上滑落,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在心中默默给不敬皇子的白言蹊点了一排蜡。   “皇……子……”   白言蹊整个人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她究竟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居然同皇子在一趟马车中.共处了一日,还毫不客气地怼了皇子几句?   她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啊!   已经完全懵掉的白言蹊开始认真回忆老白家给她做的饭,没有吃雄心豹子胆啊!   “白姑娘?白姑娘!”   宋清见白言蹊仍悍不畏死地站在唐毅面前与唐毅对视,心中颇为绝望,一下子未能控制住声音,直接吼了出来。   白言蹊一个哆嗦,软绵绵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他站立,歪歪扭扭就要向地上跪去,不料唐毅突然出手,将她拦腰抱住,扶着她在靠着马车站稳后,唐毅这才道:“白姑娘见我,无须行此大礼。”   见宋清、陈硕、王肖等人一直都跪在地上,沈思之这个灵活的胖子更是好笑,全身肥肉抖个不停,唐毅忍俊不禁道:“如今我是微服出宫,你们就将我当成寻常人即可。若是何时我顶着皇子的身份出巡,你们再行礼也不迟。”   唐毅能如此大度,但是宋清等人却没有胆子托大,念叨一句‘礼不可废’之后,继续伏身跪在雪中。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经过好一阵深呼吸之后,白言蹊终于淡定下来,绷着一张已经僵硬的脸冲唐毅笑了笑,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些许哆嗦。   “三……三殿下,多谢三殿下美意,我们还是不叨扰三殿下了,住客栈吧……住客栈吧……”   都说伴君如伴虎,白言蹊一点都没有想过,她只是往徽州城走了一遭,结果就遇到唐毅这样的大人物,这已经不是惊喜能够形容得了,而是惊吓!   差点将她的怂胆都给吓破啊!   “嗯?你这是在驳斥本宫的面子?还是觉得本宫招待不起几个路上认识的朋友?”   唐毅勾着嘴角,故意拿出在皇宫里养出的那一身气度威严来。   宋清汗如雨下,连道‘不敢’,此刻的他哪里还敢对唐毅有些许不满之心?就算唐毅放话让他从盐铺生意中撤出去,他也绝对二话不说,立马就走,就算心中可惜也不敢有任何的异议。   白言蹊的脸色仍然有些发白,双.腿颤个不停,连唐毅的衣角都不敢看,生硬的扭过头,盯着马车的车轮发呆。   唐毅叹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落寞。   “哎,早知道就不同你们说我的身份了。每次都是如此,不谈我的身份,尚可以朋友相交,可是一听到我的身份,那些朋友就都渐渐疏远了。我只是想让你们相信我并无任何同你们争‘提纯粗盐’的生意,没想到竟然还是……”   此刻,唐毅的语气颇为幽怨,仿佛是没有小伙伴一起玩耍的小可怜一般,再加上皇家本就无甚真情,他的这番话说出来,听得白言蹊一阵鼻酸。   “哎……”   白言蹊叹一口气,终于站起身来,“我本没有任何的攀龙附凤之心,且与三殿下本就非同路之人,相逢即是有缘,可是到了徽州城后,这份缘分也就尽了,三殿下无须多想。我等草民是地上的黄泥,三殿下是天上的流云……”   白言蹊接下来的话还未说出口,突然被三根冰凉的手指堵上了嘴。   唐毅将象征他身份的令牌硬塞给白言蹊,气道:“哪有什么云泥之别?你莫要气我。我知道你们是怕我背后的皇权,故而才不敢再同我像是路上那般正常说话。如今我将令牌给你,关键时刻可保你命,这下你放心了罢!”   宋清等人跪伏在地上,见唐毅生气,身子抖得和筛糠一样。   唐毅心中颇为无奈,知晓若是他在,宋清等人定然不会起身,只能招来跟在他身边的小厮,道:“你去将白姑娘等人送到我在徽州书院旁的那处别院中,同院里的下人叮嘱好,要好生照顾着我的这些朋友,明日我再去找他们,一并入徽州书院拜见朱老。”   说完之后,唐毅眸光复杂地看了白言蹊一眼,长叹出声,满腹遗憾地离去。   及至唐毅走远,宋清等人才惨白着一张脸站起身来,互相对视一眼,眸中皆是庆幸。   幸好,人头还在。   民间传言三殿下性情暴戾,心狠手辣,若是有人惹得三殿下动怒,那人头落地都是轻的,极有可能株连九族。   他们怎会想到,同他们共处一辆马车中的‘朋友’居然就是那凶名远播的三殿下。   朋友?   地位天差地别,如何能够成得了朋友?   宋清等人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连马车都不敢上了,生怕惹得唐毅留下来的那小厮不高兴了,万一人家回去在唐毅耳边吹吹风,倒霉的还不是他们?   那小厮心思玲珑,能看得出唐毅对白言蹊的不同来,故而对白言蹊格外的尊重,不敢有丝毫的托大。   在白言蹊的再三坚持下,那小厮才揪着心同白言蹊并排走在一起,身后就是赶着马车的车夫,马车再后面才是怂如鹌鹑般的宋清、陈硕、王肖与沈思之。   “姑娘,其实在很多时候,别人说的都未必可信。就如同三殿下,咱家在他身边伺候了十五六年,从未见他要过一个人的脑袋,怎的出了宫之后,听到的都是三殿下的凶名呢?”   听到‘咱家’这个称呼,白言蹊才反应过来,唐毅给她留下的这个小厮看起来威武,实际上却是一个内监。   见白言蹊欲言又止,内监小顺子笑了笑,继续道:“三殿下的母妃钟贵妃早些年最是受宠,在后宫里树敌不少,可怜红颜命薄,三殿下还未满两岁钟贵妃就走了。你可能够想象到三殿下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看似安平喜乐,实则步步惊心。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知交好友,若非遇到了姑娘,咱家还以为三殿下这么多年大风大雨中走来,已经练得冷心冷情了呢?”   小顺子看了一眼路边的春红楼,眯了眯眼睛,手指着春红楼道:“像这种腌臜的地方,三殿下从未进过一次,哪像那些听着清风朗月般的人……龌龊。若是咱家没有记错的话,三殿下见了姑娘之后,脸上就带了笑容,咱家还以为三殿下是遇到了什么喜事,直到后来在那荒村里正家再见到姑娘,咱家才明白,三殿下那日并非遇到了喜事,而是遇到了姑娘你。”   “你别听三殿下嘴里喊着你‘小村姑’就觉得三殿下不是什么好人,用心去看,三殿下这一路的照拂哪样是假的?”   白言蹊默默听着内监小顺子的话,唐毅的形象在她心中变来变去,一面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一面又是自小就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着实纠结。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别院门口,内监小顺子敲开门,亮了亮腰牌,立马被门房迎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有专人来接白言蹊等人,就连马夫和马儿都有专人安置。   内监小顺子吩咐管家去备好热汤热水热菜,他则是主动寻到了白言蹊的那间屋子,扣响白言蹊的门。   彼时的白言蹊正就着烛光仔细端详唐毅丢给他的令牌,心中时不时冒出一两句小顺子同她说的那些话,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见是内监小顺子,白言蹊连忙请人进来,却被小顺子婉拒。   “白姑娘莫要紧张,咱家只是来叮嘱姑娘几句,算是咱家多嘴了。”小顺子笑得十分和善,“今日咱家和姑娘说的话,还望姑娘不要让别人听到,不论是路上说的还是之后要说的,姑娘能否给咱家这个承诺?”   白言蹊点头应道:“我懂。”   小顺子笑得越发和善了,打量几眼白言蹊,道:“咱家今晚来,是想替殿下同姑娘解释一件事,也就不当姑娘是外人了。”   “殿下被人陷害,远离皇城,算是贬谪,也能勉强算是外放。本来以殿下的性子,外放也好,贬谪也好,他都不大在意,可是当年殿下的母妃钟贵妃去的蹊跷,不将那件事调查清楚殿下怎么会甘心?故而殿下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殿下回到皇城的机会。”   白言蹊眸光渐沉,喃喃道:“机会。”   “没错,就是机会。而如今这个机会,就握在姑娘手中!”小顺子语出惊人。   白言蹊仿佛是触电般全身一个激灵,很快就想到了小顺子口中的机会是什么。   是粗盐提纯。   “盐。”   白言蹊松了一口气,笑着摇头。其实并不一定非得是盐,她手中能给唐毅的机会实在太多了,不过眼前表现出来的只有盐而已。   “盐的问题关系到百姓的生计,若是这件事能够由三殿下解决,那对殿下来说,绝对是一大功绩,不仅能够让殿下重回皇城,还能将殿下被那有心之人故意泼上浓墨污了的形象挽救回来。这下,姑娘应该知道‘粗盐提纯’对殿下有多么重要了罢!”   内监小顺子看一眼周围的情况,再度压低了嗓子,附在白言蹊耳边道:“咱家知道姑娘心中担忧什么,放心,盐的利益殿下一文都不会要,殿下要的只是这个功绩。若是姑娘所说的‘粗盐提纯’当真可行,那便等于挽救了苍生万民,到时候,银钱倒是小事,封官加爵才是大事!”   白言蹊:“……”总有人在诱.惑我!   “姑娘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定然明白咱家的意思。看天色不早了,咱家就先回去伺候殿下了。对了,咱家想着还有一事需要告知姑娘,隔壁书院里住着的朱老是翰林大学士,曾手掌天下匠人命运,定然知晓‘盐’的重要性。若是明日姑娘同殿下去拜访朱老,不妨同朱老谈谈,能够抱上朱老的关系,那日后你就算去了京城也可以横着走。”   说完之后,小顺子笑眯眯地离开了,独留白言蹊一人怀疑人生。   真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那个一直都唤她‘小村姑’,气得她咬牙切齿的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的三皇子,而她就算摇身变个七八十次都仍然是‘小村姑’。   恨天不公!   吃过那管家送来的热菜之后,白言蹊正准备和衣而睡,突然有婢子为她送来了沐浴用的香丸和替换用的衣服,盛情难却之下,受不惯别人服侍的白言蹊只能将所有的婢子都遣散出去,这才泡了个热水澡,时隔多日,终于睡了一个囫囵觉。   白言蹊睡得格外香甜,她不知,徽州城另外一处院子的人失眠了。   “那姑娘真的只是一个村姑吗?”   “哪有村姑对算学那么精通,还通晓针灸之术,‘粗盐提纯’真的能行吗?”   “朱老的头疼病真的能够利用针灸治好吗?”   这一夜,唐毅失眠了。 第27章   第二日, 白言蹊是在一阵由远及近的钟鼓声中被吵醒的。   垂死病中惊坐起, 有人打扰我睡觉!   白言蹊被那突然出现的钟声吵得脑仁疼, 先是用被子蒙着头睡, 谁料厚厚的棉被根本无法将那入耳魔音隔绝在外,她用两根食指塞住耳朵眼都不行, 连续多日未能好好休息的起床气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   “谁啊……这么没有公德心!”   白言蹊一声怒气十足的咆哮, 直接将睡在她隔壁屋子的沈思之吓得一个哆嗦, 从床上翻了下来, 摔得四仰八叉。   一身肥肉颤个不停的沈思之睁着眼睛躺在地上, 开始认真地怀疑人生, 就在他连‘自己姓什么’、‘自己来自哪里’这种深奥的哲学问题都想完之后,他决定还是先爬到床上再思索, 这徽州城的地面实在是太凉了……   白言蹊的那声咆哮只发泄出一小半被人吵醒的怨气, 当她憋着一肚子起床气穿上衣服的时候,那如同魔音般直钻人耳的钟声再度传来。   满腹起床气在这一瞬间憋到最高点, 然后……白言蹊再度爆发了。   与唐毅这间别院相邻的就是徽州书院,白言蹊起床的时候已经到了徽州书院早课的时间,那阵阵钟声正是催促弟子上课的声音。   就在诸多书院弟子匆匆摆好文房四宝,看着授业先生踩着点儿走入学堂时, 一阵又一阵的超强音浪突然袭来,吓得那授业先生胳膊一抖,夹在腋间的书啪嗒一声散落在地上。   授业先生双手捧心, 他的心疼病差点被这突然响起的鬼哭狼嚎声给吓出来。   书院最北一间种满红梅的院落中,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院子中踏雪打拳, 一招虎虎生威的猛虎下山打出,左腿刚刚收回,微弯在右腿侧,下一式还未打出,突然一阵格外高亢的入耳魔音传入红梅苑,吓得老者右脚一滑,一个踉跄,直直的朝着地面栽去。   “哎哟,我的老腰……”   ……   白言蹊学着前世的维塔斯喊了一嗓子海豚音后,终于将腹中的怨气全都吼了出去,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当白言蹊神采奕奕地走出房门时,其他几间屋子的门也相继打开了:哈欠连天的宋清、一脸懵逼的王肖、双目无神的陈硕以及鼻青脸肿的沈思之。   “早啊……”   心情十分不错的白言蹊微笑着同四人打招呼,四人以麻木无语回应。   “你们这是……”   ‘怎么了’三个字还未问出口,白言蹊突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这处别院里的管家领着五六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有人扛着扫把,有人拿着铁锤,还有人背着木棍……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阵仗。   管家手中拿着一根枯瘦竹绑扎成的大扫把,瞪着浑圆的虎目在小院里看了好一阵子,见什么都没有,这才稍微放下些许戒备,目光扫过白言蹊等五人,见只有白言蹊看着神智还算清醒,便出声问白言蹊,“这位姑娘,你刚才听到那声尖叫了没?”   “尖叫?”   “尖叫!”   白言蹊瞳孔一缩,莫非这管家说的就是她那声海豚音?莫非这管家带着这么多小厮抄着家伙跑进来,就是为了打那扰民的祸害?   该怎么办?   白言蹊眼珠子骨碌一转,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找到了扰她清梦的根源——那口几乎就要悬在她屋顶上的大钟,毫不脸红地将这口锅甩了出去。   “我听着是屋后传来的声音?管家,那屋后是哪里?”   管家皱起了眉,答道:“你住的那间屋后是徽州书院。不知道这徽州书院是怎么了,白天那些学子念书已经吵得四邻不安了,大早上还要闹这么一出,真是让人搞不明白。”   气呼呼地哼了一下,管家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叮嘱白言蹊。   “姑娘,三爷已经到了,就在前堂等着呢,我现在就唤来婢子伺候姑娘梳洗,早饭我已经吩咐厨房做好了,一会儿请姑娘到前堂用餐吧。”   三爷?想必是唐毅掩人耳目的手段。   白言蹊点头应下,目送管家带领一众抄着家伙的小厮气势汹汹地走远后,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就被打了。   正在徽州书院中念书上课的学子和师长对于自己已经被甩锅这件事毫不知情。   梳洗过后,白言蹊领着腿肚子一直颤个不停的宋清等人来到前堂,就算他们心中有千万个的不愿,那也得乖乖去前堂吃早饭,若是不去,那不是驳斥了三皇子唐毅的面子吗?   相比于患得患失、战战兢兢的宋清等人,白言蹊镇定不少,她昨日乍然听说唐毅是皇子时表现出来的害怕并非是因为她害怕唐毅这个人,而是害怕唐毅的身份,害怕一言可定人生死的至高皇权。   既然唐毅都承诺她无须顾忌,那她的这条小命应该一时半会丢不了,目前需要做的不是敬唐毅而远之,那样只会让唐毅对她越发不满,她应当做的是对唐毅加倍的好,像是供着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一样供着唐毅,用‘三从四德’来约束自己。   唐毅说话要听得,唐毅发怒要忍得,唐毅生气要哄得……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管唐毅说什么都对!   就算唐毅说错了,那也是对!   白言蹊想得很透彻,唯有将唐毅这尊大神捧到云里雾里,她们这些平民百姓才能松口气。   除此之外,白言蹊心中关于‘算学考核’的那根弦又稍微绷紧了一些,以她的能量根本无法同皇权抗衡,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将自己的本事都循序渐进地展现出来,不停地抛出新东西,为皇权服务,就像钓鱼一般,将皇权套牢,直到有一天皇权离不开她的时候,她这条命才算能够真正保住。   就算套不牢皇权,那她也得抱紧一条金大.腿,这才是活下去的王道!若是做不到这样,她迟早会成为皇权的弃子,成为铡刀下的一缕亡魂。   ……   白言蹊揣着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走入前堂,头稍微抬得高一点就看到了唐毅那正襟危坐的身影,连忙心虚地低下头,可下一瞬,她就感觉到了自己表现的不妥。   唐毅对她的要求是要和之前在马车上一样放得开,而不是拘谨着自己。   一想到她在之前在来前堂的路上时立下的那‘将唐毅当成祖宗一样捧着’的伟大宏愿,白言蹊立马强迫自己勾起嘴角来,抬头直视正在饮茶的唐毅,努力表现出一个自以为‘风.情万种’‘妩媚横生’的笑容。   计划赶不上变化,当白言蹊看到唐毅那两个堪比中年妇女的大黑眼袋时,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那个风.情万种的笑容十分不幸地胎死腹中。   白言蹊面无表情,心中无悲无惧,只是有点想笑。   唐毅眨眨眼,此刻的他在经过‘宫娥之友’小顺子的提点之后,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两日做出来的事情有多么讨人嫌,想想小顺子对他的告诫,到嘴边的‘小村姑’生生忍了下去,勾起一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道:“白姑娘,你到了。”   ……   小顺子私立课堂开课了。   “殿下,你若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思,就不要整日一口一个‘小村姑’叫着,咱家听了都替你着急。你说你本是好意,却因为占了几个口头便宜就将姑娘给得罪死了,这多不值当?若是真心喜欢人家姑娘,就好好地去追,不要时刻都拿捏着自己的身份。你这身份确实能够不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人家姑娘的人,可是心呢?”   “宫里那些得到人得不到心的事有多少,咱家看到的怨偶拉出去,都快赶上骠骑将军的一只骑兵营了,你说这是图了个什么?为了一时的舒爽就毁了两个人?谁人愿意看着别人整天都阳奉阴违,嘴里说着深爱,背地里却恨不得把刀子戳进枕边人的心窝子?”   “是咱家今日多嘴了,不过咱家是看着殿下心急啊!且不说那姑娘身边还有四个如狼似虎的小伙子,就算没有,看那姑娘的模样、谈吐,还有那一身金光闪闪的机灵劲儿……幸得咱家是个阉人,不然就算咱家看了也要心动几分的。殿下,你可长点心吧……”   ……   唐毅自小就由小顺子照顾着长大,若非小顺子不断地在各方之间周旋,怕是他根本无法长到这么大,故而可能别人说的话他听不进去,但是小顺子的话他确实一定会听的。   不仅会听,听了之后还会认真思考。   这不,改‘小村姑’为‘白姑娘’就是小顺子为唐毅出的第一条主意。   如果不是身份差距摆在那里,白言蹊真想冲到唐毅面前摸一摸唐毅的额头,看唐毅究竟是没有睡好还是发高烧了,怎么今日的表现这么反常呢?   “回殿下,是的。”   白言蹊捏着嗓子低眉顺眼地说了一句,唤醒了宋清那几乎快要遗忘在脑后的血腥记忆。   宋清不会忘记,他刚遇到白言蹊的第二天清晨,白言蹊就给他来了这么一个暴击,明明是个洒脱随性的女儿家,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温良贤淑的模样,当时真是吓得他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时的宋清只想对阴阳怪气的白言蹊说一句‘好好说话’,如今的他却觉得白言蹊这副样子端庄极了,起码看着挺得体的,不会给他们招来什么祸事。   若非唐毅就坐在面前,宋清真想给白言蹊点个赞。   唐毅捏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洒出一小半来,那滚烫的茶水烫得他差点将茶杯丢了出去,就在这时,小顺子给他的第二条告诫突然出现在耳边。   “殿下,你要时刻都记着,姑娘家都喜欢稳重大气的男子,你这毛毛躁躁喜形于色的毛病得改改了,不然没办法追到姑娘的。”   唐毅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稳稳地捏住了茶杯,奈何那茶水实在太烫,烫得他忍不住将茶杯丢掉……就在这样的煎熬中,唐毅捏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用力。   而后……可怜的茶杯被唐毅‘啪叽’一下捏碎了。   瓷茬将唐毅的手指划破,一滴殷红的血当下就涌了出来,可将这前堂中的不少人吓了一大跳。   传闻这三殿下性情暴戾,稍有不满意就会摘人头玩,如今这三殿下流血,该不会将他们的脑袋都搬了家吧!   因为这处别院紧邻徽州书院的缘故,被那晨钟扰得无法入眠的唐毅极少来住。故而除了管家之外,其他婢子小厮对他的印象也都来自于谣传,更不用说宋清等人了。   一见传说中的大魔王唐毅流血,婢子小厮立马就乌央乌央地跪了一地,宋清等人连忙也跪下,内心不断地哀嚎。   早知道当日就算冒雪赶路也不去那荒村投宿了,若是不再荒村投宿,怎么会招惹到唐毅这尊瘟神?   宋清等人还稍微好一些,身子骨笨重的的沈思之算是实在受不了了,早晨被摔了那么一下,膝盖骨到现在还淤青着呢,往地上一跪,仿佛是跪在针毡子上一般,痛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管家见整个屋子的人都已经跪了个七七八八,连忙也跪在地上,差点将头埋进青石砖里。   唐毅手指上的血还在流,屋子里的下人却都吓得跪了一地,若非白言蹊亲眼看着唐毅还嘶哑咧嘴的坐在桌子前和被他捏破的瓷杯较劲,她还以为是唐毅驾鹤归西了呢!   整个前堂中,除了白言蹊还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里外,就只剩下唐毅坐着了。   “哎呀,你这些下人都是傻子么?管家,赶紧去找止血的药啊,三殿下等着包扎,你却跪在这儿,要你们何用?”   白言蹊横了一眼管家,从袖筒中拿出针囊来,选出最细的那根针,左手用力一掰唐毅被划破的那根手指,在手指发白的那一瞬间,细如牛毛的银针刺了进去。   白言蹊用银针扎的那个地方,正是止血的穴窍。   管家刚站起来,还未来得及走出前堂就看到白言蹊如此‘以下犯上’的动作,吓得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呆呆地杵在地上。   三殿下的手指哪是他们能够掰得?   “管家!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烫一些烈酒,一会儿给殿下处理伤口,另外赶紧寻些金疮药和白纱布来,帮殿下将伤口包扎好!”   白言蹊气得不行。这唐毅都养了一群什么样的小厮婢子,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这哪是下人啊,这分明就是祖宗!   管家吓得全身一个激灵,连忙哆哆嗦嗦的跑出前堂,不一会儿,又颤颤巍巍地跑了进来,目光在地上跪着的那群小厮婢子中转了一圈,找出一个耳朵上有颗黑痣的人,手脚麻利地将那人拎出了前堂。   唐毅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看被白言蹊扎下的那根针,眸光复杂。   白言蹊见唐毅这番模样,昨日小顺子同她说的那些话渐渐萦绕上心头,再看唐毅,不管是横看竖看还是侧着看,都将唐毅那张略显落寞却咬牙坚强的脸看成了地里黄的小白菜。   小白菜,地里黄,年纪轻,没了娘。   在这么一瞬间,白言蹊全身的母爱之力爆发了。   “那个,就你了。”白言蹊随手拎出一个身着褐色衣裙的婢子,差使道:“你赶紧去打一盆热水,然后寻一块干净的素布来。”   褐色衣裙的婢子不明所以地仰起头,“啊?”   “啊什么啊?赶紧去!”   此刻的白言蹊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掀开唐毅手边的茶壶,见那茶壶中的茶叶都已经泡开,此刻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儿,白言蹊拎起那茶壶来就将茶壶里面滚烫的茶水倒入花盆里。   一个身穿蓝色粗布衣衫的小厮目瞪口呆,喃喃道:“那是管家最喜欢的花……”   等那褐色一群的婢子将素布拿来,白言蹊同唐毅说一声‘得罪’,用素布将泡开的茶叶包好,在热水中蘸了一下,直接将素布茶包糊到了唐毅的双眼上。   唐毅身为皇子,怎么能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憔悴地出门?   管家全身像是筛糠一样哆嗦着跑进门来,将烈酒和金疮药递给白言蹊,又在白言蹊手边放了一条白棉布,然后就继续回到原位规规矩矩地跪着了。   “你养这些下人何用?”   白言蹊被不管事的管家气得够呛,连知会唐毅一声都忘了,捏着唐毅的手指就将烈酒往伤口上倒。为了保证那伤口能过长好,清洗伤口是必须做的第一步。   温温热热的素布茶包敷在眼睛上,唐毅的精神头恢复了不少,就算白言蹊捏着他的手指摆弄也未引起他的注意,他对白言蹊有种莫名其妙的相信。   这种相信从未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就仿佛是船遇到了岸般,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单纯的让人踏实安定。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异样,唐毅嘴角微微勾起,心情好极了。   下一瞬,白言蹊让管家准备好的烈酒就倒在了唐毅手指的伤口上。   “痛啊啊啊啊啊啊……”   都说十指连心,白言蹊用烈酒给唐毅清洗伤口的瞬间,唐毅痛得心肝儿都直打摆子,那惨叫声也是半点都不含糊,比杀猪都要惨烈上几分。   至于小顺子在他来之前同他说的那些‘男人要稳重’之类的话,早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白言蹊知道用烈酒处理伤口痛,但是她也知道伤口必须处理干净,故而没有丝毫的手软,声音都冰冷了许多。   “殿下稍微忍耐一下,将伤口清洗干净就不那么痛了,不然怕伤口会化脓感染。”   唐毅闻言,稍微恢复了些许理智,咬牙忍耐,小顺子叮嘱他的第三条告诫浮上心头。   小顺子说,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不能喊累,不能喊痛。   ……   身为三皇子贴身内监的小顺子可忙了,一大早先是叮嘱了一点都不让他省心的唐毅,紧接着就往徽州书院跑了一趟,把三皇子将要带几个朋友拜访朱冼老先生的帖子递了进去,谁料他刚去徽州书院就听到了朱冼老先生早晨打拳时不甚摔伤老腰的消息。   小顺子知道唐毅来徽州的目的之一就是请朱冼老先生出山,故而他对朱冼那是一个一百二十分的上心,不仅亲自去唤来了大夫,还将他给唐毅路上备着的那支应急的老山参切了一半出来分给朱冼。   请来的大夫说出一个令人揪心的消息:朱冼老先生年事已高,体内的气血运行不畅,脑中已经有了淤块,这也就是朱冼老先生整日头疼的原因。如今被这么一摔,身子骨上的伤倒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躺在床榻上养个十天半月的就没什么事了,关键是那老先生脑中的淤块越发严重了。若是不能将淤块尽除,就算用顶好的药材吊着,那也恐无法完全恢复过来。   小顺子心揪成一团,问大夫,“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大夫答:“恢复神智,半身不遂,日后下床无计。”   小顺子又问,“那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大夫眨了眨眼睛,将眼眶中的用衣袖拭去,哽咽道:“若是最坏的结果,那就只能准备身后之事了……”   一口气梗在小顺子的心头,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突然就隐隐约约听到了自家殿下的痛呼声,拔腿就往外跑。   小顺子一脸辛酸泪,真是跑断了腿,操碎了心啊……   “殿下,殿下,发生怎么事了……”   小顺子气喘吁吁地跑进前堂,没有看到白言蹊给唐毅包扎伤口,他的注意力已经全被唐毅眼睛上的那个素布茶包吸引了过去。   “放肆!”小顺子气得直哆嗦,这活人的脸上哪里能蒙白布,那是给死人蒙的!   彼时的白言蹊已经给唐毅手指上的伤口上好了药,被小顺子这么吼了一嗓子,吓得正在进行包扎的手一抖,双手用力一拉,系得格外紧,勒得唐毅嘴角直抽抽。   白言蹊估摸着唐毅的那俩黑眼圈也快消得差不多了,便将素布茶包取了下来,用干净的布将唐毅眼角的茶渍搽干净,这才看向咋咋呼呼的小顺子。   白言蹊看似淡定,实则心中紧张的不要不要的,已经准备将唐毅硬塞给她的那块令牌砸出来了。   都说君子一诺千金,唐毅好歹是个皇子,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白言蹊心中最开始的想法很美好,可是当她仔细掂量掂量之后,她心里反而没底了。   同唐毅这几日相处下来,白言蹊越发觉得唐毅有傲娇属性,还有点神经质。总的来说,只要你对他顺毛摸,他一般不会生气,就是生气了不会将你怎么样,可你若是将他给惹毛了……脑补出来的画面太过可怕,白言蹊不敢继续想象。   “殿下,你怎么能?怎么能……”小顺子又急又气,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唐毅看了一眼已经急红脸的小顺子,对着盆中的水看自己,淡笑道:“我母妃早就没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小顺子一噎,殿下你说的好有道理,让咱家怎么说你!   “哎哟喂,我的傻殿下,你可长点心吧!万一你这话传到了别人的耳中,你是觉得日子还不够过得鸡飞狗跳吗?”   小顺子痛心疾首,之前盖起来的楼一不小心就被唐毅弄歪了,白言蹊成功脱身。   唐毅对着水盆中倒映出来的那个影子看了好几眼,突然嗤笑一声,安抚白言蹊道:“不用怕,小顺子也就是嘴皮子厉害,你一硬气起来他就怂了。”   小顺子哑口无言,他这被允许放飞自我的嘴皮子已经让他高兴了这么多年了,若是其他的内监如他一样这般说话,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白言蹊点头,心莫名其妙地暖了一下,看着唐毅那清浚的侧脸,想到唐毅之前说的那句‘我母妃早就没了’,她突然有些怀念白家村的那群傻白甜们。   老白家虽然穷,但苗桂花,白正气,白争光以及大嫂李素娥和侄子白清源对她都是发自内心的好。   皇家虽然富贵有权有势,但是亲人间的关系却淡漠了不少,明里暗里勾心斗角,看不到的刀光剑影太多了,莫说亲身经历,就是稍微想想都觉得心惊,压抑得让人窒息。   白言蹊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小顺子诧异地目光中摸了摸唐毅的头,然后整个人就斯巴达了。   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她这是摸了龙头啊!   “放肆!”   小顺子再次尖着嗓子喊道,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处在炸毛状态。   唐毅按捺下心头的异样,笑道:“小顺子,你别整日放肆放肆的喊,我好不容易交到这么一个真心的朋友,若是被你吓怕了,跑走了,我为你是问!”   小顺子一脸无辜,内心开始暗搓搓地吐槽。   “你这是交朋友吗?你这分明就是见色起意!你这是纵容!拎不清的傻殿下!”   白言蹊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唐毅,心头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这难道就是被人维护的苏爽?   她喜欢这种感觉。   “你将帖子给朱老递过去了没?朱老怎么说?”唐毅问小顺子。   被这么一提醒,小顺子才想起正事来,之前还有些嚣张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无比悲戚,变脸之速令人咂舌。   白言蹊心中腹诽,这小顺子的演技比前世那些影帝影后的都要高上不少。   只听得小顺子颤着嗓子道:“朱老早晨打拳时摔了一跤,我听大夫说脑中的淤块似乎更加严重了,殿下赶紧去红梅苑中看看,若是朱老的身子撑不住的话,我们还得另做打算。”   唐毅的脸色豁然就变了,看一眼白言蹊,再看一眼桌子上还未动筷子的菜肴与跪了一地的人,同白言蹊道:“你挑几道看着合口味的菜,一会儿让管家找人将菜重新热热,直接送到红梅苑里去。你先同我去一趟,看看针灸之术能不能帮朱老解困。”   白言蹊哪里敢说半个不字,随手指了几个菜,连忙收拾起针囊就同唐毅往隔壁的徽州书院跑。   徽州书院是朝廷拨钱建的官家书院,建筑风格极为气派,虽然已入隆冬,但是书院里的树木却并未全部凋零,梅花傲雪怒放,青松巍巍屹立。   白言蹊大致扫了一眼书院的格局便被唐毅拽着手腕拉到了红梅苑中。   听闻朱老病重,那些在学堂中授业的师长直接丢下书卷赶了过来,在朱老的门前跪了一地,他们身后跪着的是书院中的学生,已经有人开始低声抽噎。   唐毅拉着白言蹊穿过跪倒在地的人群,直接推门进入,见朱老先生脸色涨的紫红,嘴唇发青,心中咯噔一声,心有不甘地问白言蹊。   “白姑娘,朱老如此症状,你可有办法?”   白言蹊犯了难,她只是得到了针灸术,并未得到医术。若是知晓朱老体内的情况,她才敢下针,如今的她只能寄希望于站在朱老身边那个背着药箱子的山羊胡大夫身上了。   “大夫,朱老的情况你能否同我说一声?”白言蹊问。   那大夫虽然心中诧异白言蹊不按套路出牌,但还是将他的诊断结果丝毫不差的讲给了白言蹊听。   白言蹊双眸紧闭,沉思片刻,一种比较奇诡的针法出现在她脑海中。   鬼门三十九针!   寻常人只知道鬼门十三针极为霸道,却不知道那广为流传的鬼门十三针不过是真正鬼门针法‘天地人’中最寻常的人针。   天针、地针、人针,各十三针,三十九针齐至,莫说是小鬼索命,就是阎王判人三更死,那也能争寿十三年。   “准备艾草、蒲苇、山参各十三钱,我或许可以放手一搏。”   艾草与山参并不是什么稀缺物件,徽州书院中分设的医科学堂中就能找到,可是这蒲苇却让人犯了难,徽州不缺蒲苇,可是秋天那蒲草已经枯萎,大多数都被人砍去饲喂牛羊牲畜了,哪里还能找得到。   徽州书院的现任院长猛然抬头,“洗墨池中有蒲苇!我昨日傍晚经过洗墨池还曾看到,只是那洗墨池中结了薄薄一层冰,根本进入不得,纵然找来采莲船也开动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唐毅不假思索道:“我去。”他声音之沉着,有些不像是之前白言蹊认识的那个三皇子。   小顺子脸色大变,“殿下,不可!万金之躯如何能够进入得了洗墨池?不可不可,我去找人!殿下你在这里等着!”   说话间,医科学堂的弟子已经艾草取了过来,山参有小顺子之前差人送过来的,人针和天针所需的材料已经具备,只剩下地针所需要的蒲苇了。   “都安静些!施针期间不得有任何人出声打扰,前十三针用艾草,耗时半柱香;末十三针用山参,耗时亦是半柱香;中间的十三针用蒲苇,耗时同样半柱香。”   白言蹊没有将话说明,但是在场的哪有一个是愚蠢的,一听便明白了白言蹊话里的意思。   留给他们找蒲草的时间,只有半柱香。   唐毅不顾小顺子的拦拨,扭头朝着洗墨池而去。   一屋子人安静如鸡,屋内落针可闻。   十三针人针定下,白言蹊将取来的干艾草搓成一条,就着屋内摆放着的炭火盆点燃,浓烈刺鼻的艾香迅速弥漫在这间小小的屋子中。   看着病榻之上的朱老,涨紫的脸色渐渐褪.去,发青的嘴唇也恢复了正常,只是那本该没有任何异样的小腹却鼓了起来。   白言蹊已经舒展开来的眉头渐渐皱紧,伸手在朱老的小腹上按了一下,一个小小的坑形成,久久未能复原,这是水肿!   白言蹊瞳孔一缩,知晓定是治疗途中出了差错,鬼门十三人针定然不会有错,那错的就是之前将情况告知她的大夫了。   诊断不察,生生误人性命!   深吸一口气,白言蹊将手中点燃的艾条抖了抖,心中唤出了那个让她心理阴影面积无限大的名字。   “系统,出来。”   磨磨唧唧的系统听起来心情不错,说话的尾音都向上翘。   “哦哟?二傻宿主,上次电击的感觉如何?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你可还觉得享受?今日唤威风凛凛的系统君出来,可是想要好好享受一把?再爽一爽?”   白言蹊抿紧唇,没空多理这个猥琐的系统,开门见山道:“我要学医术,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风.骚无比的系统君沉默片刻之后,语调正经了不少,“如坠冰窟,七日。”   白言蹊:“……”相比于电击,她更怕冷!   看一眼腹部已经鼓出一个小包的朱老,白言蹊下定决心,讨价还价道:“能否缓我三日时间?”   “不行,最多缓你一日时间,不过今天你仍需要体验一日如坠冰窟之感,明日此时会褪.去,让你舒暖一日,后日此时如坠冰窟的美.妙体验将再开始,不过届时那如坠冰窟之感就要比今日再寒凉上三分了。”   白言蹊:“……”她就知道系统没这么好说话!   见白言蹊沉默不答,系统开口宽慰,“你其实无需那般害怕,如坠冰窟与电击不同,电击时间短,所以会暂时限制二傻宿主你的行动,可是如坠冰窟不会。”   “如坠冰窟还有一个称呼,名叫‘冷暖自知’,它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的行动限制,只会让你一个人冷入骨髓,哪怕是将你丢到火山口中,你也会冷,没有任何空子可以钻。”   白言蹊无语凝噎,“系统,其实后面这些话你可以不用说的。”   有些话,知道了比不知道更让人绝望。   “呵呵……”机械的系统音响起,“我这不是怕二傻宿主你不明白么?二傻宿主,你若是再犹豫不决,系统君我就回去睡觉了,不要吵醒我,我起床气很大的。”   白言蹊咬牙道:“……我学!”   几乎是下一秒钟,白言蹊的指尖就仿佛是被人冻上了一般,寒意沿着经络一寸一寸的蔓延,恍若置身在冰天雪地中一般,脑仁被系统强制灌输进来的东西塞得生疼。   “二傻宿主,好好享受吧!系统君怎么会害你,上次让你冬天不冷,这次可是帮你夏天也不热。经过此次调.教,你距离寒暑不侵的神仙日子也就不远了。”   白言蹊紧密双眸,一句话都不想再同这个风.骚的系统说话,实在是太气人了,难不成她还得谢谢系统变着花样折磨他?   半柱香的时间一晃而过,唐毅终于在香燃尽之前从洗墨池中赶了回来,手中拎着一捆蒲苇草,全身湿漉漉的,寒气四散。   “白姑娘,蒲苇草我拿回来了。”   唐毅说话的声音有些抖,徽州书院院长见状,立马将身上的厚袄大氅解下来给唐毅劈上,吩咐身边的端砚书童道:“赶紧去烧热水,准备发汗的姜汤!”   白言蹊用力睁开眼睛,挑起那几乎就要冻僵的眼皮看了唐毅一眼,艰难地开口,“拳拳……赤子心,殿下……仁!义!”   此刻的屋中已经艾烟弥漫,这才将白言蹊那仿若提线木偶般僵硬的动作遮掩下来,白言蹊弯下腰身,一手扶着床榻站稳,一手探在了朱老的脉搏上。   片刻之后,她松开手指,满头大汗地将十三根银针从朱老头上拔出,取出十一根银针改朝双足刺去,余下的两根银针扎在了朱老的耳垂之上。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鬼门三十九针的十三地针正是用蒲苇之韧劲与阎王争命。   每腾挪一步,白言蹊身上就要出一身冷汗,饶是如此,她都坚持将鬼门三十九针施展完毕,又用辅以针灸术中的‘祝由术’帮朱老散去腹中积液,终得松了一口气。   “朱老……性命无碍。”   艰难的吐出这四个字,白言蹊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一个后仰,翻着白眼的她倒在了满身是水的唐毅怀中。   屋内的人已经被朱老那全身冒烟的情况吓到了,个个呆若木鸡,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听到白言蹊的话后,皆是松了一口气,唯有唐毅抱着倒在他怀中的白言蹊,陷入无尽恐慌之中。   在她意识将散未散之前,白言蹊听到了那诊断不察的大夫之言。   “这位姑娘施展逆天针灸之术,体内元气受损,快快取来大补之药为这位姑娘补足元气,不然性命堪忧!”   若是白言蹊还有力气,定然会毫不客气地怼上这个大夫一脸。   “马后炮!”   “庸医!”   若是这马后炮大夫能够提前就诊察出朱老腹腔中的病灶来,她又何须受那如坠冰窟之苦?   她明明只是为了同系统换取医术而受了惩罚,和元气亏损有半文钱的关系?   这庸医居然满口胡言,净瞎忽悠人! 第28章   满腹怨念的白言蹊躺在红梅苑的床榻上睡了一天, 期间被唐毅好心灌下数十种补药, 体内的寒意却丝毫没有半点要消退的迹象,该打哆嗦还是打哆嗦, 该腿抽筋还是腿抽筋……   “唐……唐……”白言蹊艰难的睁开眼睛, 冲着坐在床榻前的唐毅出声。   唐毅双眼猩红, 眸中满是倦怠之色, 眼珠子上的红血丝看着极为吓人, 他在洗墨池中走了一遭,状态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徽州书院的院长本来已经给唐毅准备好了洗澡用的热水和姜汤,就等着唐毅取蒲苇草回来, 然后赶紧催着唐毅去泡热水澡驱寒气,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唐毅还未来得及泡澡,白言蹊就晕倒在了他的怀中。   白言蹊全身没有二两肉,倒在唐毅的怀中, 给唐毅的感觉就像是怀中抱了一捆干柴般,哪有丁点儿旖旎的心思。   唐毅饮下生姜汤,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而后便整夜守在昏迷不醒的白言蹊床榻前。   听到白言蹊喊他‘糖糖’二字, 唐毅嘴角咧了咧, 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尴尬。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以‘糖糖’二字为名会不会太过娘炮了一点?   ‘宫娥之友’小顺子的告诫再度浮上唐毅的心头。   小顺子说:“姑娘家都生的比较娇气, 若是日后说了什么撒娇的软话, 殿下一定要好好听着, 就算听起来牙酸牙痒,那也要受着。姑娘家就好这一口,您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忍不住就将到手的姑娘弄没了!”   唐毅对小顺子的告诫深信不疑,吸一口气,将心底因为‘糖糖’这个名字而生出的怪异情绪压了下去,握住白言蹊的手,轻声道:“你现在感觉怎样了?我已经命人去请顾修禅师,顾修禅师医道出神入化,定能让你好起来的。”   白言蹊的手指如同在冰窖中放了一天般寒凉入骨,只是这份寒凉都内敛在了骨子里,表皮的血肉仍然是温热的,唐毅握着不觉得有任何不适不妥,可是白言蹊被唐毅这么一握,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她感觉手指骨头都要被唐毅捏成骨头渣子了。   “嘶……”   白言蹊痛得倒吸一口带着果木香味的木炭火气,当下就被呛得直咳嗽,艰难的翻过身,看一眼透过窗户纸照射进来的阳光,外面的天应该快要大亮了。   “唐毅,你去帮我找一个沙漏,摆在我的床头计时。”   白言蹊咬着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又怕唐毅不明白,随口胡诌着解释了一句,“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只是帮朱老治病时亏损了一些元气,并无大碍,你帮我拿一个沙漏来,我再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唐毅将信将疑的盯着白言蹊的脸看了好半晌,见白言蹊脸上没用丁点儿异样,这才揣着疑惑去书院的学堂中‘借’了一个沙漏过来。   ……   至于‘唐毅借沙漏’的过程有多么简单粗暴,日后等白言蹊成为徽州书院算学博士的时候,才从那些师长及学子口中听到了情况的真实描述以及声泪俱下的控诉。   因为唐毅身份的缘故,哪有人敢当着唐毅的面揭穿他的老底,若非白言蹊在后来出名后暗搓搓地出版了《贤夫良父的养成计划》一书并被广大书友扒了马家,根本不会有人知道白言蹊曾在书中用唐毅作为真实事例现身说法一事,唐毅在书院中做的霸道事情也就不会流传开来。   ……   躺了一日没有进食,白言蹊肚子空空荡荡的,早就闹腾起来了,不过因为那寒入骨髓的凉意实在太过霸道,连五脏庙都不敢闹出什么动静来。   白言蹊盯着唐毅杵在她脸边的沙漏,眼珠子几乎是僵住了一般,除了偶尔眨一下之外,目光大多数时间都在那条细细的沙线上停留。   因为盯得时间太长,白言蹊眼珠子有些酸涩,可是她心中对于寒凉之意退去的时间太过憧憬,也就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而不管了。   唐毅见白言蹊落泪,有心想问白言蹊一句‘怎么了’,可是白言蹊的眼神太过专注,让他觉得他的开口就是打扰,故而他只能将一肚子话憋在腹中,沉默不言。   这完全就是男默女泪的现场直播版。   白言蹊斜着眼看一下唐毅,虽然她对唐毅没有任何攀附之心,可是在唐毅主动要跳下洗墨池寻蒲苇草的那一刻,她就被唐毅俘粉了。   一个男人可以没有钱,可以没有权,但是不能没有担当。   不管唐毅之前跳下洗墨池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这都不影响白言蹊对他的欣赏。   在白言蹊眼中,从她遇到唐毅开始,唐毅做的任何决定都没有错,除了那给她扣得‘小村姑’这个头衔有点招人烦。   可是唐毅不喊她‘小村姑’,她就不是小村姑了吗?白言蹊还没有因为自卑到那个地方。   唐毅这个人虽然有些神经质,做出的决定有些令人费解,但是站在唐毅的立场上看,一切又都是那么的合理且顺其自然。   他是一个皇子,还是一个不被待见的弱势皇子,如果不能看到机会就及时抓住,而是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就错过翻身的筹码,那才叫一个货真价实的蠢。   不论唐毅是看上了她在算学一道的本事还是看上了她脑海中那个‘粗盐提纯’的法子,这都是在算计白言蹊,可是白言蹊并不觉得唐毅讨厌,她反而有点喜欢这个蠢萌蠢萌的皇子了。   白言蹊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当然,这份喜欢并不是爱,而是单纯的欣赏。   在她昏睡的期间,守着她的人不是宋清、不是王肖、不是陈硕、不是沈思之,而是唐毅,这个落难的三皇子。   不管唐毅这番做法究竟是有利所图还是仅仅处于朋友之间的关怀,白言蹊都感激他。   陷入沉默中的唐毅无意间抬头一看白言蹊,四道目光突然就撞在了一起。   电光火石,火花四溅。   白言蹊不争气的闭上了眼,唐毅则是脸色微红的扭过了头。   说到底,都是两个感情上的雏儿。   唐毅在想,他在京城中见过的红粉黛秀十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为何偏偏会对这么一个豆芽菜一般的小村姑动了心?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看上了面前这个嘴皮子毒辣,气势剽悍的女子哪一点,居然能够让他连连踩着自己的底线越界?   唐毅清楚他这些年的行事有多么冷血,有多么势力,可是一看到白言蹊,那些冷血与势力就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柔柔的春水。   唐毅自问自己从未因为任何一个女人而这般魂不守舍,如今却因为躺在他面前的这个从头打量到脚都看不到任何优点的女子魂不守舍了。   唐毅自问自己就算是面对那从未对他展露过笑颜的父皇都没有这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过,可是如今面对白言蹊,他才知道,有些想说的话,真的只能深埋在心底。   “究竟是喜欢上了你的哪一点呢?”   唐毅偷偷歪过头来偷瞟白言蹊一眼,见白言蹊仍然闭着眼睛,便毫不客气的将白言蹊从头到脚打量了将近二十遍,终于得出了答案。   他并不是喜欢上了白言蹊的哪一点,而是喜欢上了白言蹊的全部。   门被叩响,回过神来的唐毅抬头朝门外看去,见小顺子正站在门外笑得一脸春.光明媚,脸当下就黑了下来,轻咳一声,问小顺子,“让人去请的顾修禅师到了没?”   小顺子脸上的笑容不减,声音中带着揶揄,“到了,正在给朱老把脉。依咱家看,这白姑娘的针灸术真是神了,朱老的情况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不然刚才是不可能一口气吃下三碗饭的。”   “三碗饭!!!”   白言蹊抽抽嘴角,突然眉梢一抖,她感觉体内的寒气似乎没那么冷了。   唐毅蹙紧的眉头略微松了一些,帮白言蹊把被角掖了掖,走出临时安置白言蹊的这间屋子,并顺手轻轻掩上了门。   门外,那飘着幽香的红梅正迎着朝阳怒放,晚上结在红梅花瓣上的白霜被太阳一晒,化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儿,躺在微微凹下去的花瓣中,清新莹润。   唐毅问小顺子,“小顺子……”喊了一声名字,他到嘴的话却卡在了唇边,不知该怎样说出口。   小顺子‘哎’了一声,鬼精鬼精的眼神飘到唐毅那略微泛红的脖颈上,轻笑着同唐毅说,“殿下,你有啥心事就同咱家说说呗,咱家虽然对别人嘴不牢靠,但是对你却绝对是嘴上把门的。你想想你小时候尿了多少次床,哪次不是咱家帮你连夜收拾利索,伺候你的那些宫娥婢子不都惊讶你从小就不尿床么……”   小顺子捂嘴偷笑,低下头将耳朵凑到唐毅耳边,这是二人多年‘狼狈为奸’练出来的默契。   唐毅纳闷道:“小顺子,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很反常……”   一听到唐毅以‘我有一个朋友’这种老掉牙的套路开口,小顺子脸上的笑意就浓了几分,他在宫里听过的那些牵肠挂肚的故事太多了,哪个不是用这种老套路格式开头的?   宫里禁止宫女与侍卫私通,可是人心哪是说禁止就能禁止得住的?   小顺子身为皇子身边能说上话的‘红人’兼‘宫娥之友’,再加上他的脾气一贯都很好,在大是大非前能够拎的清楚,宫娥侍卫有点小心思都愿意找小顺子来吐一吐,倒一倒,甚至有些侍卫还会同小顺子说一说他们进宫前看中的姑娘长啥样,有些宫娥婢子也会说一说她们相中的男人有多俊……小顺子在宫里,那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树洞。   起先还有人担心小顺子哪天一不小心说漏嘴给他们带来灾祸,可是这么多年都风平浪静过去了,哪有人遭了殃?故而愿意找小顺子吐槽的人越来越多,小顺子这个人喜好八卦,对于听八卦这件事更是来者不拒,每次听完就回去就默默记下。   宫里的人来来去去,就如同那地头割了一茬又长一茬的韭菜般,新人来一茬,旧人走一茬。   小顺子想得通透,别看现在同他说心里事的都是一些刚入宫的小丫鬟小侍卫,可是谁知道哪天这小丫鬟小侍卫就变成大丫鬟大侍卫了呢?日后若是用不着这些人还好,但凡是用得上,这些人就算不给他小顺子这个面子,也会给当年塞在他小顺子肚子里的那些个秘密一个面子。   为了帮唐毅走得平稳些,小顺子绞尽脑汁,使出了全身的洪荒之力。   唐毅斜了小顺子一眼,“我这还没有同你说我朋友的事情,你怎么就笑上了?”   小顺子抬头看向落在不远处梅花树枝头的喜鹊,手指着喜鹊随口瞎掰道:“这大清早就听到喜鹊叫唤,咱家心里高兴啊,多半是有什么喜庆的事情要来了!”   一贯都十分相信小顺子的唐毅压根没有多想,继续道:“我那朋友向来纨绔,天不怕地不怕,最近却发现有了怕的东西,甚至连话都不敢直说了,每说一句都要深思熟虑一番。小顺子,你说我那朋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小顺子脸上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摸了两把他那光秃秃的下巴后,故意道:“殿下,咱家觉得您那朋友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唐毅松一口气,庆幸道:“那就好,那就好。”   悬着的心还未完全落入腹中,唐毅就又听得小顺子道:“咱家怎么觉得您那朋友是怂了呢?殿下您想,原本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现在做事畏手畏脚,说话也忧心这个忧心那个,不是怂了还能是咋样?”   看着小顺子那一本正经的脸色,唐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怂了,不过他的嘴上却没有承认,而是不甘心地辩解道:“我那朋友向来刚正的很,怎么可能会怂?而且他在别的地方与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唯独对一个人变了,这怎么可能是怂了呢!”   小顺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不忍心再逗情商发育不大健全还有点死心眼的唐毅,笑着抹去眼角的笑泪,前仰后合道:”哎哟,咱家的三殿下,你这明明就是对人家姑娘动心了,若非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又怎会有人降服了你的心。“   唐毅张嘴就要为自己辩解,可是看到小顺子那自始至终都十分局促的笑意后,当下恍然大悟,感情他这是被小顺子戏弄了,当下就抬腿朝着小顺子那丰腴的屁.股踹去,丝毫没有留情。   看着小顺子嗷嗷叫着跑远,唐毅自己也有些发笑。   原来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   白言蹊看着沙漏中的沙线缓缓流泪,终于捱到神经病系统停止给她营造‘如坠冰窟’特效的时候,哀嚎一声,活动活动手腕脚腕下床,她正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想去问问徽州书院的院长,能不能今日就将算科考核的事情办了,她好赶紧张罗着将盐铺的事情办好,也好回白家村压压惊。   这才出来几日的时间,白言蹊就深刻认识到了白家村那些傻白甜有多么好。虽然吃住都一般,但是架不住整日活得心情舒畅啊,她这才从白家村出来几天?差点被吓出心脏病来。   一个懒腰还没伸展完,白言蹊就听到了门外小顺子同唐毅的对话声。   “唐毅有喜欢的人了?”   白言蹊真心替唐毅感到高兴,并且也在心底默默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唐毅有了喜欢的人,那多半是会同她距离远一点的吧!   虽然她挺欣赏唐毅,但是还算不上喜欢。唐毅就算为了他真正喜欢的那个姑娘,也应当与自己保持一点安全距离不是?不然万一惹得那姑娘不高兴了可怎么办!   唐毅身为皇子,能够被他看上的人自然非富即贵,怎么可能会是现在的白言蹊能够招惹得起的?   既然惹不起,那就只能躲远一点了。   白言蹊将压凌乱的衣衫稍微理了理,这才打开门,目光含笑对上唐毅欣喜的目光,她愣住了。   唐毅这眼睛怎么熬得和只兔子一样?还有唐毅这脸色……昨日她冒着以下犯上的危险用素色茶包将唐毅的俩大黑眼圈给消掉,今儿个怎么又出来了?   而且白言蹊发现,今日唐毅的这俩大黑眼圈比昨天还要黑,还要大,看着无比接近欧美式烟熏妆,若是给唐毅穿上一身黑白斑块相间的衣服,都快赶上前世的国宝大熊猫了。   “殿下,您这神色……真是憔悴。”   白言蹊实话实说,她的话音刚落,稍微恢复一点热乎气的胃立马就不合时宜地发出‘咕’的一声尬叫,听得唐毅乐出了声。   白言蹊被唐毅这突如其来的明媚笑容闪到了眼,脸瞬间红透,咬牙解释:“我连昨日的早饭都没吃,五脏庙早就闹起来了。殿下能不能帮我指个路,这徽州书院的饭堂在哪儿?容我去找点吃的垫吧垫吧肚子。对了,殿下能否帮我打听打听,算科考核什么时候能够开始?我不想在徽州城耽搁太多时间。”   唐毅心尖儿上喜悦的小火苗仿佛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般,兴致顿时就萎靡了大半,语气幽幽地问白言蹊,“你就这么想回那小村子?”   白言蹊被唐毅凉飕飕的语气惊着了,虽然不明白唐毅又在抽什么风,但是这不妨碍她实话实说,“是啊,小村庄虽然住着不大方便,但好歹住着舒心,不像这徽州城,谁知道哪天出门突然就得罪了权贵,一不小心就脑袋搬家了呢!”   在白言蹊的认知里,‘怕死’从来就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故而她回答的格外坦荡,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唐毅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看着白言蹊,看了好半晌,就在白言蹊脸上强装出来的淡然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再度听到了白言蹊五脏庙的抗议。   “咕……”   “饭的事情我叫人去准备,你现在先去朱老的屋子看看,我让小顺子差人去请了医僧顾修禅师来帮朱老看病,你顺带也让顾修禅师帮忙看看,昨天的情况真是吓到我了。至于算科考核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亲自去帮你张罗。”   白言蹊点头,正准备转身去朱老住的那间屋子看看,刚抬腿蹦跶了没几步,突然想到她身上有医术傍身,或许能够帮唐毅把个脉,便转过身来,开口道:“殿下,我看你今天气色不大好,要不我帮你把个脉?”   身为一个陷入单相思的人,唐毅的心情就仿佛是吊在轱辘井上的木水桶,时上时下,因为白言蹊的一句话陷入谷底,又因为白言蹊的一句话升上云端。   唐毅盯着白言蹊的眼,一字一句,字字真切地问道:“白姑娘,你这是在关心我?”   白言蹊被唐毅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脸颊发烫,习惯性的想要开口说不,却又被唐毅的目光瞅得说不出那个‘不’字来,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若觉得是,那就是了。”   情商发育不足的唐毅脑回路多么简单啊,他自我感觉特别良好。在他看来,白言蹊就是关心他,而白言蹊又说他觉得是那就是,这可不就是白言蹊亲口承认在关心他了么!   唐毅突然觉得,小顺子今天早晨说的那句话极有道理,今日一大早就听到了喜鹊在梅花树枝头叫,这多半是有喜事要上门的。   这喜鹊带来的喜事可不就应验了么?   “不用不用,我就是一宿没睡觉,一会儿帮你张罗好算科考核之后,我就去补个眠,明日起床绝对神采奕奕,活蹦乱……阿嚏!”   “阿嚏!!”   “阿嚏!!!”   唐毅的喷嚏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长过一声,刚说没事的他就被自己打出来的喷嚏华丽丽地打脸了。   白言蹊忍着笑,主动抬手搭在了唐毅的脉搏上,感觉很奇怪,就仿佛是她脑海中多出一个显示屏幕一般,唐毅的情况被悉数呈现在其上。   “感染风寒,肝火上盛,肾虚。”   白言蹊古怪地看了一眼唐毅,那‘肾虚’二字真是让她不能不想歪,内心腹诽不已,“果然这些皇家子弟的作风行事都不大干净,这才多大的年纪就肾虚了,日后还了得?”   默默在心里为唐毅喜欢的那个姑娘点了一排同情的蜡之后,白言蹊神色如常地提笔给唐毅开了一张方子,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小顺子在路上说的那句话。   小顺子指着春红楼说:“像这种腌臜的地方,三殿下从未进过一次,哪像那些听着清风朗月般的人……龌龊。”   清风朗月?不屑于进入腌臜的风月之地?   白言蹊只想呵呵。   若是唐毅真如小顺子说的那般行事正派,又怎么会这般年轻就肾虚?   唐毅——欲.望不懂得节制。   小顺子——说谎成性的戏精!   白言蹊在心中默默给小顺子和唐毅扣了两个戳,面上却不显,将药方递给唐毅,正要送唐毅出门,突然见昨日还躺在病榻上重病垂死的朱老今日就活蹦乱跳地下地出门了。   此刻的朱老满面红光,说话声中气十足。   站在朱老身边的是一灰袍中年男子,秃头,想来就是唐毅口中的顾修禅师了。   白言蹊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顾修禅师,刚好那顾修禅师也朝着白言蹊打量过来,四道目光在空中交汇,一方疑惑,一方平和。   疑惑的这一方是白言蹊,平和的那一方是顾修禅师。   当顾修禅师把头全扭过来时,白言蹊总算看清楚了顾修禅师的真实面目:顾修禅师的面容生的极好,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唇角精致地如同匠人用刻刀雕琢出来一般。   顾修禅师只是往那里一站,就仿佛是一尊立佛下凡般,眉目祥和,举止寡净,每一次闭眼与睁眼间,白露都能感受到顾修禅师那发自内心的平和与慈悲。   众生皆苦,他因众生而问佛 ,为终生而拜佛。   若非顾修禅师脸上有一道从左眼角划到右耳根、横跨大半张脸的长疤,白言蹊真会将那顾修禅师当成一尊活佛,神态姿容真是太像了。   朱老看看静默的顾修禅师,再看看同样静默的白言蹊,似是想到了什么,朗声道:“我听顺公公说救我的是一位二八年华的清瘦女子,想来就是这位姑娘了罢!朱冼在这里谢过姑娘续命之恩,谢过殿下仁义。”   朱冼拱手弯腰施礼,并未跪拜,这是他这种老臣的特权。   “朱老客气。”白言蹊笑着应道,目光又在顾修禅师身上逗留两圈,这才彻底别开来。   这顾修禅师身上一定有秘密。   未等朱老说话,那顾修禅师就先开口了,“姑娘之前帮朱老续命时用得可是鬼门夺命针法和祝由术?”   白言蹊点头,面上笑容不减,心里却暗暗提防起来。   如今的她无法分辨出顾修禅师是敌是友,更不知道顾修禅师这样问她的目的,心中的那根弦崩得紧了又紧。   顾修禅师眸光了然,“果然如此。除了鬼门夺命针法和祝由术外,我还真想不到别的法子能够帮朱大续命。”   “朱大?”白言蹊的关注点有些跑偏。   唐毅扯了扯白言蹊的衣袖,说话的声音有些僵,压着嗓子道:“顾修禅师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千万多问,更不要说谎。另外,关于顾修禅师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去打听,小心招来杀身之祸。还有,朱老全民朱冼,是翰林大学士,故而人称朱大学士,顾修禅师简单称呼作朱大。”   想了想,唐毅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你千万不要提林平生三个字,不管是三个字放在一起提还是分开来提都不行,小心话音还未落就被摘去舌.头。”   白言蹊毛骨悚然地点头,她没有想到这顾修禅师看起来面向和善如佛,却是这样一个凶煞之人,一方面利用医术救人,另一方面又做着为祸苍生的事情,当真是个怪人。   顾修禅师耳垂轻颤,听着唐毅对白言蹊的叮嘱,目光如电般向唐毅和白言蹊看过来。   被顾修禅师目光扫到的那一瞬间,白言蹊仿佛是被洪水猛兽盯住了一般,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比她听到唐毅的真实身份还要害怕,大汗淋漓。   “姑娘,你可知道,你身上有一种东西,很像我一个故人。”顾修禅师道。   白言蹊强压下内心的恐惧,瞳孔都被吓得缩了不少,说话的声音不受自控地颤了起来,“不知。”   顾修禅师笑笑,如鹰似蛇般阴冷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你这眉宇之间有种东西像极了他口中所说的林平生。”   顾修禅师口中的他,正是指唐毅。   听到顾修禅师口中所说的‘林平生’三个字,在场之人无不脸色大变,满面惊恐,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白言蹊渐渐镇定下来。   “人固有一死,不过是早死与晚死而已。”   白言蹊安慰自己一句,壮着胆子问顾修禅师,“听禅师这么说,似是十分思念那故人了?”机智的白言蹊没有提‘林平生’三个字。   顾修禅师眯着眼睛点头,“是。”   “既然思念,为何不去找?”白言蹊又问。   在朱老、唐毅、小顺子以及徽州书院院长的心中,白言蹊此举无异于将头伸到了铡刀上——这和上赶着找死有什么区别?   顾修禅师轻轻笑着,声音听不出喜怒,似是有着些许无奈与缅怀,“因为林平生已经被我杀了。他灭我满门,我亲手把剑插.进了他的胸腔。丫头,你教教我,该如何去找他?”   白言蹊脸色大变,她只当那林平生是顾修禅师的知交故友,却没有想到竟是有着这般深仇大恨的人。   不知该如何回答顾修禅师的白言蹊只能木然地愣在原地,绞尽脑汁想要琢磨出一个安抚顾修禅师的理由,却没有想到她向来灵活的脑子此刻变成了一团浆糊,根本转动不起来。   顾修禅师仰头将灰袍上自带的帽子褪下,露出头顶的八个戒点香疤来,一步跨出,如同踏风般站在了白言蹊身畔,用右手的大拇指按在白言蹊蹙起的眉峰上,轻声道:“林平生,终于让我寻到了这世间与你有些神似的人。”   唐毅手脚凉透。   朱老面若死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白言蹊必死无疑的时候,顾修禅师突然用拇指拂过白言蹊蹙起的眉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丫头,像你们这般眉宇间写满了自信与轻狂的人,千万不要皱眉。因为……皱起眉来真的很丑。”   顾修禅师说话的声音似乎在笑,听着却又有点像哭,就像是孤苦无依的幼兽发出的呜咽哀啼。   白言蹊:“……”谁能告诉她,她究竟该怎么做?她已经快被吓尿了好吗?现在这个看起来就很危险的人居然说她皱眉很丑?   如果不是顾修禅师这个不□□在,她又怎么会皱眉?   脸上写满笑嘻嘻,心里塞满麻麦皮,这就是白言蹊此刻的内心真实写照。   顾修禅师左手捏着白言蹊的下巴,右手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拂过白言蹊的眉峰,见每次抚平之后就又会蹙起来,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白言蹊看着面前那张阴沉如水,拉长如马脸的面庞,头皮一崩,蹙起的眉峰自动消失不见。   “这就对了。”   顾修禅师轻笑一声,同白言蹊道:“丫头,若是日后遇到让你蹙眉的人,你记得同我说,我帮你要了他的命。”   顾修禅师的这番话虽然是对白言蹊说的,但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唐毅。   白言蹊傻不愣登地点头,她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回应顾修禅师的这番‘热情’了。   是该欣喜不已,感激涕零?   还是该绝处逢生,嚎啕大哭?   顾修禅师扭头朝着朱老看去,手指点在自己的胸膛上,道:“朱大,这小丫头与我有缘,可我不能在徽州城久留,就暂时将这小丫头交给你了。若是我哪天听到这小丫头受了委屈蹙起没,亦或者是伤到半根汗毛……就算我去了蜀州府、新州府、藏州府,我也定会赶回来,带着九环禅杖。你知道我回来是要干什么的。”   顾修禅师再看一眼白言蹊,又问,“丫头,我问问你这医术的东西。”   白言蹊全身绷紧,还以为顾修禅师是要问她师承问题,却不料顾修禅师压根不按照常理出牌,只是问她,“你习得一身医术,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   “当救则救,当杀则杀!”白言蹊下意识地说出这番话。   顾修禅师对白言蹊的答案十分满意,朗声大笑,口中念叨着白言蹊的那句‘当救则救,当杀则杀’,大步流星地走远,那缀满红梅的白雪地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见顾修禅师走远,所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颇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庆幸。   朱老不等白言蹊反应过来,当下大步走到白言蹊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白言蹊,开口道:“丫头,我听说你是来参加算科考核的?你需要透题吗?”   白言蹊:“……”惊喜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不需要。”白言蹊摇头,问出心中的疑惑,“之前那顾修禅师说如果我蹙了眉,他就带着九环禅杖回来,他回来做什么?”   “杀人!”徽州书院院长脸色惨白,心有余悸地吐出两个字。   朱老笑得比哭都难看,他刚正地活了一辈子,何曾做过透题漏题的事情?他对此等龌龊之事最为不齿,可如今船行到桥下,已经由不得他把握航向了。   相比于一家老小的命,朱老虽然不愿意做透题漏题的勾当,但还是不得不决定随大流一把!   他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白言蹊能够稍微有一点真材实料,不要让他在中间太难做。   “那姑娘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解决的?”   朱老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白言蹊的脸,见白言蹊因为沉思而要蹙眉,当下连忙道:“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千万不能皱眉啊!”   白言蹊:“……”   她好像抱到了一条凶名赫赫的金大.腿。 第29章   因为有顾修禅师的存在, 就算白言蹊不是朱老的救命恩人,那朱老也半点不会亏待于她。   大鱼大肉, 鲜美菜肴……饥肠辘辘的白言蹊吃到最后, 若非有唐毅在一边拎着她背后的衣衫,怕是得趴着去参加算科考核的地方。   整整一日未进食给她造成的饥饿感差点将白言蹊折磨疯了,不过这并不是她胡吃海喝的原因,她是想到了接下来还有六天的时间将要细细品尝那‘如坠冰窟’的滋味, 不吃饱怎么慷慨上路?   接连打了三个饱嗝, 白言蹊在朱老以及唐毅等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 慢悠悠地放下筷子, 问朱冼, “朱老, 不知那算科考核何时开始?”   朱冼虽说已经做好了给白言蹊开后门的准备, 可是在听到白言蹊这么问的时候, 心还是不得劲的抽了抽。   他一辈子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到老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晚节不保吗?   白言蹊见朱冼不答, 还以为是需要在徽州城多耽搁几天,心中叹一口气, 开始琢磨六天过后的时间安排问题,眉头不自觉地开始皱紧。   徽州书院院长萧逸之见此, 右眼皮子疯狂地跳了起来, 顾修禅师的威胁自动单曲循环式回荡在他耳边, ‘灭门’的恐惧吓得他连忙道:“国子监送来的题目已经到了, 只要你准备好,随时都可以参加考核!”   白言蹊的眉头舒展开来,微微点头,“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嗝!”话未说完,一个饱嗝就到了。   朱老在朝堂中搅弄风云不下二十年,还从未如今天一般战战兢兢,都说伴君如伴虎,可与一言不合就灭人满门的顾修禅师比起来,那庙堂之上的皇帝也就一条性格温顺的大猫,虽然偶尔挠人一爪子,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和善的。   “姑娘,你可不可以不要这般频繁地皱眉,老头子我的心脏实在受不了啊!”朱老双手捧心,好不容易将脑中淤块的问题解决,可他觉得活着更加艰难了。   之前顶多是身子遭罪一点,现在是心累!   顾修禅师走后,经历了大悲大喜、大落大起的白言蹊心头绷紧的那根弦直接就断了,原本她还挺担忧自己无依无靠,会被人欺负,故而遇到唐毅的时候会被吓得不轻。可从顾修禅师对唐毅的态度以及唐毅的反应来看,如今的她绝对抱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粗腿。   别人的靠山那叫靠山,她的靠山那应当叫靠山PLUS!   白言蹊胆大了,她的心态膨胀了,再也不会因为没有靠山而觉得低人一等,不过她的理智还在,也不愿意在朱老等人面前托大,连连开口解释。   “朱老无须如此,能得到顾修禅师的庇佑,那是我的运气,但这并不是我的倚仗。像顾修禅师那种慈悲和善的人,定然不希望我仗着他的名声四处撒野为祸。所以我觉得,顾修禅师的那番话并非实指,而是虚指。”   朱冼挑眉,惊喜地看向白言蹊。   白言蹊又道:“皱眉不过是寻常不过的一种表情罢了。若是我稍稍皱一下眉,顾修禅师就要替我灭人满门,那恐是会将顾修禅师累倒。我想顾修禅师的真实意思只是告诫我不要怕事,若真遇到麻烦无解之事,他会出手帮我一把,仅此而已。”   “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能够得到顾修禅师这般照拂已经谢天谢地,我又怎么敢仗着顾修禅师的名声胡作非为呢?”   听白言蹊这么一说,在场之人无不松一口气,这话听着堪比天籁之音,实在是太让人舒坦了!   朱冼、唐毅、萧逸之等人并非听不懂白言蹊话里的那层浅显意思,只是顾修禅师的行事作风哪里是他们这些人敢随意揣度的?   若是揣度对了还好,稍微揣度的有点偏差,那就是脑袋搬家、人头落地,更有甚者,可能会连累全家都跟着遭殃……如今得了当事人白言蹊的保证,这些人悬在心头的大石终得落地。   吃过饭,稍微歇息了一下,徽州书院院长萧逸之便遣人去唤住在徽州书院隔壁院子沉迷解方程无法自拔的宋清等人。   听说被徽州书院提考,宋清、王肖、陈硕等人都有点懵,心中有激动,也有一点慌张,这属于典型的考前综合症。   若这次算科考核是常规科举还好,必考题型有哪些、主考官喜欢考什么方面的题目都能提前打听到一些,可这不是科举啊!   这是朝廷为了积累算学人才而提前开设的补位考试!   算学考试与传统的科举相比,等于是一条直通仕途的绿色通道;对于痴迷算学学子的人来说,这等于是一辆直通车,可以越过层层考核,直接走到了科举之路的顶端,不过相比于传统科举考生那八面开花的前途,他们这些乘坐直通车的人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成为算科博士,将毕生精力都奉献在算学一道上。   ……   徽州书院,文庙居于整个书院的正中间。   文庙中,四个密封严实的朱红色木质箱子摆在孔老夫子雕塑脚下的供桌上,受香火供奉。   一套繁复的礼节做完,萧逸之在身旁的端砚书童取来的净水中将手洗干净,用顶好的棉布擦干手,监管宋清等人落座之后,这才打开那朱红色的漆木箱子,一排排卡在小木格子中、由牛毛黄.色丝绢包裹起来的竹简出现在众人眸中。   端砚书童取来四盘颜色不同、刻有数字也不同的木球,让宋清等人从每盘木球中各自选出一颗收在手中,这才退下,由徽州书院院长萧逸之宣读考核规则。   萧逸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此次考核题目全部由国子监算科博士命题,总分十五分,分设五道题,其中第一个箱子中的题目分值一分,第二个箱子中的题目分值二分,第三个箱子中的题目分值三分,第四个箱子中的题目分值四分,总分十分。”   白言蹊:“……”这不废话么!   萧逸之不知白言蹊丰富的心理活动,继续介绍道:“四题均无错漏之处者,直接录用为算科博士;若是解题过程中出现错漏之处,则看第五道题。第五道题目已经放在了诸位桌子上,届时还请诸位以刀代笔。”   前四道题目的考核方式中规中矩,宋清等人还能接受,可这第五道题的考核方式是什么鬼?   摆在他们几人面前的只有一张平整的桌子,一把刻刀,一方砚台,一只笔,哪有什么第五道题?   见宋清等人迷惑,萧逸之暗搓搓地偷乐了一下,当初他听到第五道题的考核方法时,同样也是一头雾水,不过等他想明白第五道题考核方法的妙处之后,不得不赞叹国子监那些老学究的一片苦心。   萧逸之心里过足了瘾,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解释。   “第五道题并非让你们答题,而是让你们出题。整个考核过程一共三炷香的时间,前四道题占两炷香时间,第五道题占用一炷香的时间。考生须在一炷香燃尽之前,用刻刀将自拟出的题目刻在桌案上。第五道题答题过程中,前四道题现场批阅,第五道题答完,直接公布前四道题成绩,满分者直接录用,若是前四道题得分未足五分者,直接剔除。”   萧逸之顿了顿,再度冲着白言蹊等人放出一个重磅炸弹。   “所得分值介于五分到十分者,需要等一月时间方可知道成绩。这一月时间内,你们都必须待在徽州书院,届时你们的第五道题将送往其他州府的书院甚至是国子监互破,若是题目被破,那将无法得到这五分,考生将进入待定,若是在这一月中能够破题五道,将获得复活资格,可破格录取为算科博士。若是一月之内无人破除题目,那这五分将暂时算在出题人头上,一月之后由出题人公布答案,若是答案正确,出题人亦可破格录取为算科博士。”   白言蹊:“……”   宋清、陈硕、王肖、沈思之:“……”   这五人的表情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五脸懵逼。   国子监的人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居然能想出如此复杂的方法来,真是把考生当贼一样防着!   不过好在宋清等人整日都同算学题目打交道,逻辑思维还不错,虽然听着有些绕,但是想要听懂萧逸之话里的意思还是不难的。   根据抽中的小木球上的对应的那些数字将题目一一从各个箱子中抽出来,宋清等人开始提笔作答。   白言蹊看着抽中的四道题目,稍微斟酌一下,将答题的空位安排好后,正式落笔。   她抽中的四道题中,有一道纯粹的计算题,分值一分,若是按照寻常方法一步一步解的话,半柱香的时间不一定够用,但是利用因式分解和组合,很轻易就能将答案算出来。   还有一道是变种的几何证明题,分值三分,属于三.角形问题,不过是顶了一个行军打仗时布阵用的帽子,破题不难,解题更容易。   剩下的两道题目都是应用题,二分的那道题目属于数学中典型的行程问题,看似复杂,实则只要捋顺思路之后,解题过程根本不难,而分值最高的那道题则是完全秉承了国子监出题的套路,题干又臭又长,用不着却能够绕晕考生的无用条件给了一大堆,实则只要考生将题目的内核看破之后,一个二元一次方程组就能解出答案。   一炷半香的时间眨眼而过。   为了保险起见,白言蹊将题目又仔细审了一遍,把答案检查了三四次后,确定作答无误,这才将卷子折叠起来,由端砚书童收走呈了上去,拿起刻刀开始准备第五道题。   她脑海中那些难题太多了,若是想要难住这个朝代的人,不用将前世那么多数学家绞尽脑汁都没有算出结果的猜想拿出来,只需要将前世高考题目中的那些数学题拿出一道来就足以让这个时代的诸多算学爱好者挠秃头了,不过白言蹊并不打算这么做,她仔细斟酌盘算一下,脑海中有了合适的题目。   ‘海盗分金’问题!   刻刀握在手中,白言蹊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海盗分金’问题本土化处理了一下,刀尖点在桌面上。   “五名强盗共抢到了一百两黄金,他们按照辈分的顺序依次提出分配方案:首先由老大提出分配方案,然后五人表决,超过半数同意后方案才被会通过,否则老大将被丢下万丈悬崖,绝无生还可能。以此类推,假设每一个强盗都绝顶聪明、足够理智,而且他们都希望自己得到的黄金能够最多,那么请问强盗中的老大如何分配黄金才能满足要求?”   前世在数学控制理论和实变函数课上被‘海盗分金’问题摧残过无数遍的白言蹊知道这题目究竟有多么凶残,莫说是这个朝代的算学还处在刚过萌芽且尚未鼎盛的时代,就算这个时代的算学正处在鼎盛时期,那也不一定能够有人解出这道题来。   刻刀落下,白言蹊审视一遍自己刻在书案上的题目,字迹工整,与前世打印出来的宋体基本没有太大区别,看起来极为舒服,她对神经病系统强塞在她身上的木工技艺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彼时的计时香已经燃了两炷半,白言蹊举手示意,立马就有端砚书童将桌案的案面同四条腿拆开卸下来,将整张桌面呈了上去。   此时的宋清等人仍在绞尽脑汁地想第五道题目该如何出,白言蹊静坐在场中,等徽州书院的院长萧逸之公布成绩。   那些密存于朱红漆木箱子中的题目都自带有答案,皆存放于那道题目对应竹简下的暗格中,只需要对照着考生手中的小木球将答案拿出来就好。   此次算科考核的性质为朝廷算学人才的补位考核,题目大多数来自国子监中的师长和监生都没有具体方法计算的难题,不过通过累举法还是可以勉强得出正确结果的。   对上这样的题目,白言蹊传授给宋清、王肖、陈硕三人的方程解题法就派上了用场,除了分值最大的那一道题外,宋清等人解起其他题目都没有多大的难度,唯有沈思之一人解第一道题就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第二道题更是提笔就卡壳,堪堪赶在第二柱香燃尽之前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看一眼气定神闲的白言蹊已经略微有些紧张的宋清、王肖和陈硕,沈思之内心不断地哀嚎,他的算学水平并不比王肖等人差上太多啊?为何他看着王肖等人都不怎么着急呢?   宋清等人确实不大着急,前三道题根本没有太大的难度,就连第四道题也不是特别难,虽然他们不懂二元一次方程组,但是利用一元一次方程可以将解题难度简化一大步,再利用之前的传统算法,足以解出答案。   白言蹊等人解题时虽然用到了解方程思想,但是逻辑通顺,哪怕萧逸之看不太懂算学的东西,但是根据白言蹊等人给出的步骤一步一步核算下来,还是可以确认那答案与国子监给出的答案一致无二。   第五道题的五块题板陆陆续续被收了上去,白言蹊等人的前四道题目成绩也相继公布了出来。   白言蹊和宋清皆是十分,直接录用为算科博士,答题卷、题目以及第五道题的题板这三份东西立马密封好,由专人快马加鞭地送往国子监,十日之后准备在徽州书院入职。   王肖八分,陈硕七分,答题卷、题目暂时留在徽州书院,第五道题的题板立马送去国子监等待分配调度,二人需留在徽州书院等待送来的各式题板,进行加时复活赛。   至于灵活的胖子沈思之,只得到一分的他注定无缘本次算科考核,类似于这次考核的机会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有,他若是想要走上仕途,多半还是需要按部就班来参加的。   公布成绩的那一瞬间,沈思之的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他知道白言蹊的算学天赋高,但是宋清、王肖和陈硕的算学水平何时变得这么高了?   此刻的沈思之总算明白,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这些小伙伴已经甩他太远了。   三炷香燃尽,太阳已经升到天空正中央。   萧逸之连带着几名在徽州书院教授算学的老师眼疾手快,将准备悄悄溜走的白言蹊抓住,顺带着抓住了宋清,连拽带请,将白言蹊和宋清拖到了徽州书院的饭堂中。   有萧逸之在,这群人自然不可能坐在饭堂中随便将就着吃,而是被请到一间还算雅致的小包厢内,萧逸之点好菜后,目光便离不开白言蹊和宋清了。   虽然萧逸之等人是徽州府算科考核的主考官,但是并不代表他们的地位能够比算科博士高到什么地方去。   从俸禄上就可以看出差距来,萧逸之身为徽州书院院长,一年的俸禄只有五百石,而算科博士的俸禄却是八百石。   萧逸之斟酌再三,问白言蹊道:“白姑娘,等十日后朝廷证明的文书令牌派发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是留在我们徽州书院任教?还是去往其他府城的书院?亦或者是去往国子监?”   国子监就在京城,白言蹊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将自己的脑袋往那遍地都是权贵人家的地方凑,去别的府城又人生地不熟……仔细想来,还是徽州书院最适合她。   “我能闲着吗?”白言蹊试探着问萧逸之。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第一选择肯定是去往国子监,其次才是留在本府书院,除非其他府城书院给的待遇太过优渥,不然是没有人乐意选择去其他府城书院教书的。   萧逸之已经打好了如何劝白言蹊不要去京城国子监,而是留在徽州书院的腹稿,却没有想到白言蹊哪里都不想去,只想闲着。   萧逸之的腹稿胎死腹中,此刻的他真想扒开白言蹊的脑壳看一看,这姑娘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白姑娘,朝廷不养闲人。若是白姑娘不愿意任教,那俸禄自然是没有的,而且容易落一个敝帚自珍的恶名,我建议白姑娘还是认真考虑一下为好。另外,若是姑娘愿意留在徽州书院任教,我可以做主给姑娘在徽州书院中安置一间院子作为临时落脚处,规模嘛……”   萧逸之抚了抚自己的胡子,承诺道:“朱老住的那间院子是红梅苑,里面种满了梅花,位于徽州书院的西北角,若是姑娘愿意,我可以将那书院东南角和西南角的清荷苑和秋菊苑拿出来供姑娘选择,若是姑娘看上我住的那间春兰苑,就是让我把院子让出来也不是不可。”   为了给书院中留下算学顶尖人才,萧逸之算是下了血本。   白言蹊琢磨琢磨,觉得萧逸之给出的结果似乎不错,而且她也确实有在徽州城发展的打算,便点头应了下来,“那就秋菊苑吧,相比于莲花,我更喜欢秋菊。”   “好!”   萧逸之大喜,目光又看向宋清,问道:“宋公子,你可愿意留在徽州书院?若是你愿意的话,那清荷苑就是你的,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强留。”   依照萧逸之的想法,像宋清这样有本事有能耐的年轻男子,定然是想要去京城国子监闯一闯的,就算他搁下脸皮在这里拦了也不一定能够拦住,倒不如表现的洒脱些。   却没想到他错看了宋清。   宋清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点头说好。   宋清的想法很简单,他对白言蹊的新式算学很感兴趣,若是离开白言蹊的身边,他就等于离开了一个大宝库,就算是去了国子监那又能怎样?   国子监的人听说过‘埃克斯’吗?   国子监的人会解方程吗?   故而宋清答应的心甘情愿,满心欢喜。   萧逸之:“……”你是我见过的最没有追求的算科男博士!   既然宋清愿意留在徽州书院,那萧逸之哪里有将一名算科博士往门外推的道理,当下,他的脸就因为过度兴奋而激动地笑变了形,不断抚须称好,连带着酒都多喝了几盅。   以算科博士的名号,就算是去国子监教课都绰绰有余,萧逸之已经做好了一个算科博士都捞不着的准备,没想到一下子就留住了俩,酒醉朦胧中,萧逸之一度怀疑自己事业的第二春马上就要来了。   酒过三巡,未曾饮多少酒的白言蹊跑到了朱冼的红梅苑,见朱冼正在煮红梅茶,豁出脸皮找朱冼讨了一杯喝,问朱冼,“朱老,您可曾听过粗盐与细盐之分?”   朱冼用看傻子晚辈的目光看了白言蹊一眼,慢悠悠道:“我一辈子栽的跟头都是栽在了盐上,怎么会不知道?说句倚老卖老的话,老头子我见过的盐比你见过的沙都多、怎么,你吃不起细盐了?我听说外面的细盐供应有点紧缺,不过书院有特供的细盐在,还是不缺的,你去找逸之那小子,让他给你拨个半斤细盐回去泡水喝。”   白言蹊:“……”她前世见过的沙漠真不少,难道朱老见过比一望无际的撒哈拉沙漠中的沙子还多的盐?   社会我朱哥,人老见识多!   灌下一杯稍微晾凉的红梅茶,白言蹊咬牙道:“朱老,既然您已经知道外面细盐供应紧张的这件事,那事情就好办了。我也不同您绕弯子,直说吧!”   “我现在手中有一个法子,可以将粗盐提纯成细盐,甚至提纯出来的细盐比市面上的细盐还要品质好,我称呼那些盐为精制盐,也唤作雪花盐,想找条大.腿将粗盐提纯的事情办好,您能不能借我一条大.腿?”   朱冼倒茶的动作一滞,茶水溅落在桌子上。   未等茶杯里的茶水倒满,朱冼就将茶壶放在一边,眸光有些凝重,“丫头,我知道你在算学上的天赋,可是算学和柴米油盐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你可不能拿我老头子寻开心!盐的品质由盐矿决定,有的盐矿产粗盐,有的盐矿产细盐,难不成你还能将盐矿给改了?”   白言蹊默默地翻一个白眼,低声嘟囔道:“那是你们不懂化学。”   “什么?”朱冼年纪大了,耳朵略微有点背,没有听清楚白言蹊的话。   白言蹊咧咧嘴,“我现在就去买点儿粗盐去,等我将粗盐提纯出来之后,您把大.腿借给我就成!其余的事情您不用操心!”   自己给自己满上一杯味道清甜的红梅茶,白言蹊喝完之后,同朱冼告辞一声,麻溜地跑远,她得赶紧将粗盐提纯出来,到时候直接用事实说话,省的浪费口舌。   朱冼轻笑着端起茶壶来,想要给自己倒一杯茶,却发现茶壶中空空荡荡的,掀开壶盖一看,只剩下几片红梅黏在壶壁上,气得笑骂道:“这丫头,还真不同我客气!”   ……   神经病系统的‘如坠冰窟’特效如同魔咒般萦绕在白言蹊的心头,她一想到从明天开始,她就将被那寒彻骨髓的冷意折磨六日,奔跑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一个衣着一般的女子在午后的徽州书院中狂奔,如一阵风般奔过石桥,奔过学堂,奔过碑林……成为了徽州书院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学堂中的学子被门外的动静吸引了心神,好奇地探头看着门外,正在诧异是何人在徽州书院如此不讲究时,学堂里授课的经科先生开口替他们解惑。   “之前跑过的那人刚通过算科考核,十日后正式册封算科博士。为师听教授你们算学的先生说,此次我徽州书院有两人通过算科考核,还有两人待定,并且通过算科考核的人已经确定要留在徽州书院任教,算科学子的好日子估计要来了。”   开口解惑的先生教授的是经科,看着自己门下的弟子整日熬夜苦读,顶着俩黑眼圈昼夜不分的学习,再看看隔壁算科的那些精神头格外足的学子,不由得有些心疼自家学生。   在徽州书院中,算科的升学率虽然比不上经科,但是算科学生的日子却过得最为轻松,能够考上就考,若是考不上,那就出去做个账房先生,或者是自己压点钱做点小本生意,一辈子滋滋润润的,哪像这些经科学子,几乎将全部希望都压.在了科举上,若是成功还好,若是不成功,那整个人就废了一半,前途迷茫不说,心灰意冷才是最为致命的。   虽说徽州书院的算科整体实力比不上经科、礼科、律科等,但是如今有两名算科博士加入,算科整体实力将得到涅槃般升华与蜕变。   试问徽州书院中哪个分科能有两位博士同时在?经科和律科只有一位,其他分科更是一位都没有。   徽州书院在各方面的决定都是由院长萧逸之和经科与律科的两名博士在做,如今算科突然来了两位博士,原先不同分科之间的平衡势必会被打破,想来算科大兴只是迟早的事情。   看到白言蹊的那位先生已经预料到算科在徽州书院大兴的征兆,但是他没有预料到,因为白言蹊这条滑不溜秋的鲶鱼掉进了科举这汪清水中,整个科举的格局都被打乱了。   白言蹊的目的是什么?   白言蹊的目的很简单,不管你是经科还是礼科、亦或者是律科和乐科,只要你想参加科举,那不被算学虐虐怎么行?   前世的文科有文科数学,理科有理科数学,这一世的科举考生不尝尝怎么行?   各种数学习题集才是最最最最最好卖的教辅资料啊!   白言蹊心中怀着对银子的喜爱,一路狂奔到唐毅在徽州书院隔壁的别院中,从管家那里打听到了宋清等人所在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奔了过去。   此刻的宋清等人正在经历良心的谴责与拷问。   沈思之一脸悲痛地看着宋清等人,眸中含泪,“我拿你们当朋友,你们都学到了新式算法却独独瞒着我!就是这样做朋友的吗?”   “宋清,宋家和沈家世代交好,我表姐的堂妹还是你的堂嫂,咱们两家可是沾着远亲啊!怎么连你都瞒着我?”   宋清不语,脸色有些难看。   沈思之气不过,又将矛头对准陈硕,“陈硕,我沈家的走商生意哪次不是交给你们陈家做,怎么连你也瞒着我?我一直都以为你最实在,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   陈硕的皮肤本来就黑,被沈思之这样声泪俱下的质问之后,脸色更黑了。   宋清和陈硕被沈思之轮番轰炸之后,王肖也难以幸免。   “王肖……你!你!你!”   沈思之‘你’了好一阵子,奈何肚子里的墨水太少,实在想不到不重样的词了,只能一声又一声的重复着‘你’这个字。   白言蹊推门进来。   “你什么你?自己不争气怪谁?当日我们谈论方程问题的时候你又不是不在,是你自己不听,你能怪谁?后来几日赶路的时候,他们三人都在马车中讨论算科问题,是你自己要跑去唐毅的马车中偷懒享清闲,又能怪谁?别人都是七分八分十分,你倒是考一个六分啊,考出个一分来,这不就是你的本身水平么?还能怪谁!”   白言蹊生平最不待见不努力还卖惨的人,比如白家村的那群傻白甜村民,比如眼前偷奸耍滑的沈思之,故而听到沈思之责难宋清等人后,她直接就炸了,毫不客气地将沈思之怼了个哑口无言。   沈思之算准了宋清、王肖和陈硕会顾念兄弟情义不怼他,这才敢冲着这三人发发牢骚与肚子里的怨气,一见白言蹊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他当下就怂了。   怂兮兮的看一眼白言蹊,沈思之那被三人排挤出小圈子的委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顶着一张纠结的苦瓜脸道:“王肖,陈硕,你们二人好好准备,既然新式算学那么有用处,你们就多抓着白姑娘讨教一两招,争取能够拿到破格提升的资格,你们都放心,我回去之后肯定将好消息带到,宋府的门我知道怎么走,白姑娘你家在哪里?我去帮你报喜!”   听到沈思之这么说,白言蹊才恍然想起,她已经孤身一人离家这么多天了,而且看样子短时间还回不去……好吧,她也不想回去整日都吃那白米粥,睡那硬板床。   “沈兄,之前是我言重了。”   白言蹊同沈思之拱手致歉之后,稍微琢磨一番,从身上掏出二十两银票来,交给沈思之,叮嘱道:“沈兄,我家在白家村,就是整个怀远县最穷的那个村子,你回到怀远县之后,去我家帮我报个喜,然后替我将这二十两银票转交给我爹我娘,跟他们说一声,我暂时不准备回去了。他们若是愿意来,那就让他们到徽州书院来找我,若是他们不愿意的话,那就让他们在家里等着,年节左右我应当就回去了。”   想到白家村那一村子等着她发达之后蹭光蹭饭蹭银子的人,白言蹊头皮紧了紧,再度出声叮嘱沈思之。   “沈兄,你去我们村子的时候记得稍微低调些,我在我们村子比较有名,你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我家住在哪儿,到时候记得帮我叮嘱我爹娘一声,千万不要声张我考中的消息!同我爹娘实话实说就好,若是有其他人问起,你就说我在外面欠了债,不敢回村子了。”   沈思之不懂白言蹊为何要这么说,但是他已经被白言蹊怼怕了,哪里敢有丁点儿迟疑,连连点头,将本就没带多少的行李收拾好之后,雇了一辆马车趁着中午太阳暖和就回怀远县去了。   归心似箭的沈思之硬是将之前花了六天才走完的路程压缩成四天就回到了怀远县,把行李放在家中之后,连口热茶都没有喝,摸黑就驾着马车去了白家村,为白正气和苗桂花送去了喜讯,同时按照白言蹊的叮嘱,他随口就给了白家村村民一个暴击!   白家村的希望在外面犯事了,欠了一屁.股债,连家都不敢回!这条消息落在平静多日的白家村,仿佛是一粒火星落到了油锅里一般,整个白家村的人都被震惊傻了。   美梦破灭的白家村村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第二日更是天还没亮就自发的聚到了白正气家门口,个个双眸含泪,甚至有些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直哆嗦。 第30章   白言蹊让沈思之特地叮嘱了白正气和苗桂花, 千万不要将她考中算科博士的消息告知白家村村民,沈思之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以白正气和苗桂花那傻白甜的脑回路,怎么可能理解白言蹊此举的意思, 他们不仅没有理解了白言蹊的意思,反倒是以为白言蹊的心眼坏了, 从鸡窝里飞出去变成凤凰之后,就看不上他们这些还在鸡窝里蹲着的鸡了。   白正气和苗桂花心里很难过,对白言蹊十分失望,可又不敢不听白言蹊的话,一晚上辗转发侧, 难以入眠,好不容易捱到鸡叫声响起才睡着。   相比于白正气和苗桂花,白争光与李素娥夫妻二人心里就舒服多了, 一想到白言蹊已经考中算科博士,一年的俸禄有八百石粮食,并且在寸土寸金的徽州城有了一间院子,还唤他们赶紧去享福,夫妻俩就美得睡不着。   这多好的小姑子啊!   李素娥已经盘算好了, 她和小姑子白言蹊的关系不错,白争光对她那个小姑子更是比对她都好,如今小姑子发达了, 一家人自然是不用客气的, 听说她那争气的小姑子还要留在徽州书院教书, 说不定等她的娃儿白清源再长上两岁之后, 也能去府城的私塾念书呢!   念书干啥?   当然是和孩子他姑一样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啊!   白争光心里也挺高兴,他倒没有想太远,只是单纯的为了自家妹子高兴,乐呵了一晚上没合眼,只看着自家婆娘忙忙碌碌的收拾包袱。   等李素娥将家里还算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的时候,白争光看着光秃秃的墙壁和只剩下两床褥子的大炕,直接就当场懵逼了。   “媳妇儿,你这是干啥呢?”   李素娥左手拿着一条白清源穿着已经小了一截的裤子,右手拿着一双白争光穿的已经露出脚趾头的破鞋,连头都没有抬,“自然是收拾东西啊,天亮之后我再出去拾掇一些糙米饼子路上吃,既然言蹊都让我们一家去府城了,当然是赶紧脱离苦海啊!难不成你还想在这个村子窝着?”   白争光自然不想,他每次去县城买东西的时候都会想,若是他能够在县城中买下一处院子该多好,可是那仅限于想想,白日梦醒了之后还是要回归现实、下地干活的。   可是昨日,就在白争光把院子里新落的雪刚扫完不久,报喜鸟沈思之就来了,为他们全家送来了祖坟冒青烟的好消息!   一年八百石粮食啊!   全村人都吃不完!   “行,你收拾完之后赶紧睡一阵子,记得将那些厚衣服袄子全都拿出来,咱俩扛冻,清源还小扛不住,给多穿点衣服,多带点粮食。单靠我们几条腿走的话,就算沿着官道走,那起码也得走上十天半个月的。”   李素娥冲白争光翻了一个白眼,嫌弃道:“瞧你那榆木脑袋,言蹊不是让人送来银子了么?去县城里租个马车,二两银子就到府城了,又快又暖和,何苦呢?言蹊那么有本事,还差二两银子?”   白争光哑口无言,他的嘴皮子说不过李素娥,只能坐在炕头上傻笑,看着这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虽然知道好日子马上就来了,可还是有些舍不得。   “哎呦,瞧我这脑子!我得赶紧找咱娘将那些毒林子里的东西拿上点,还有言蹊自己做的小磨,当初我们俩身上没有银子,言蹊就是靠着那些东西遇到贵人的,咱们路上备着点,就算用不着,那也能给言蹊带过去啊!”   白争光摸黑跑到了白言蹊的那间屋子,将小磨盘拿上,又去灶间里踹了一大包花椒和辣椒,看着养在水缸里的鱼,一咬牙,将鱼捞了出来,放在砧板上,咬牙道:“一会儿就把你杀了吃肉!”   自从白言蹊将鱼肉这道鲜美的大菜安利给白家村傻白甜村民后,那条河里的鱼儿就遭了殃。   河里有鱼这件事是大人小孩都知道的,那些鱼儿不能吃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故而从没有人会下水抓鱼,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将河里的鱼儿都养的特别胆大,根本不怕人,就算你拿着背篓站到鱼儿旁边,那些鱼儿也不会意识到生命危险的逼近。   用白家村村民的话来说,河里的鱼儿比较傻!   傻鱼就被傻人捉,托了白言蹊的福,白家村村民连着吃了很多天鱼肉之后,体型渐渐圆润起来,不再如同火柴人一样干瘪,只是日子过得好了之后,很快就有新的谣言传了出来。   河里的鱼儿那么傻,人吃了之后会不会变傻?   别看白家村的村民比较傻,但心里却十分傲娇的,该讲究的不讲究,不该讲究的穷讲究。   有村民就说了,那毒林子里的东西长在山脚下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没人发现那毒林子里的东西能够当调料烹鱼?   老祖宗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一定是那些鱼儿吃了会变傻,不然老祖宗怎么可能会传下鱼肉不能吃的经验告诫来?   这种谣言一经传出,立马就俘获了不少人心。   你看那野猪多激灵,见人就知道怼,怼不过掉头就跑,那股机灵劲儿比河里的傻鱼好太多了,所以老祖宗才说野猪肉可以吃,鱼肉不能吃!   吃了河里的傻鱼人就会变傻,一定是这样!   这种谣言在白家村愈演愈烈,于是乎,刚轰轰烈烈登上餐桌没多长时间的鱼儿就悄无声息地落了幕,很少有人家愿意将鱼肉再端上餐桌。   就连白争光他们一家都受到了这些谣言的影响,除非实在馋的不行想要开开荤,不然是绝对不会动养在瓮里的大肥鱼,生怕将自己一家人都吃成傻子。   若非是准备赶路,白争光也不会将主意打在了瓮里那条大肥鱼的身上。   除此之外,相比于没啥本事的村民,白争光更愿意相信白言蹊一点,毕竟是白言蹊第一个提出来鱼肉能吃的,他妹子说的话什么时候假过?   如果村里人都能说准,那考中算科博士的咋不是他们呢?   瞧他们那张能耐的破嘴,一闲下来就知道瞎哔哔!   白争光憋着一肚子碎碎念将大肥鱼宰杀完之后,有样学样地处理了一下就把鱼下了锅炖着,这才回到了他们住的那间屋子。   李素娥已经将包袱收拾好了,见白争光收拾东西收拾了这么久,回屋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股子血腥味,看一眼白争光手里拿着的小磨和那一包花椒与辣椒,皱眉问白争光。   “你这是弄啥了?就这么点儿东西就忙活了这么久?”   “我将鱼杀了,一会儿炖熟之后都吃点肉,赶路的时候也有力气。”白争光生怕李素娥怼他吃鱼这件事,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低了不少。   果不其然,听到白争光要杀鱼吃的时候,李素娥的眼睛瞬间就瞪成了铜铃,拧一把白争光的胳膊,惊讶道:“清源他爹,你是不是疯了!村子里的人不是说那鱼肉吃了会变傻吗?咱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读书人,我还想着让清源也跟着她姑多学学,日后也变成读书人呢!你怎么能现在开始就拖后腿?我们吃点鱼肉倒是没啥事,反正咱俩都不怎么聪明,可若是清源傻了怎么办?我和你没完!”   白争光有点心虚,又有点不服气,小声咕哝道:“那谣言都是村里人传出来的,能信?我妹子说鱼能吃,那就能吃。老祖宗如果真那么能耐,也没听说老祖宗考上一个算科博士出来……”   白家村含笑九泉的老祖宗若是能听到白争光的话,估计就再也笑不出来,得泪洒九泉了。   李素娥瞪大了眼睛,“……”   她男人说的好对,她根本无力反驳!   一晚上的时间飘飘悠悠走过,月牙儿从天空这头落到了天空那头,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白争光让李素娥去眯一会儿,他自己钻进了灶间开始倒腾吃的东西,熬了点白米粥,又烧了几个硬邦邦的糙米饼子,当香味飘出灶房时,好不容易睡着的白正气和苗桂花醒了。   白正气问,“争光媳妇这是闹啥呢?怎么这么早就做饭了?”   快到天明才睡着的苗桂花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估计天色不早了吧,咱们睡得有点晚,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同争光他们夫妻俩商量商量,咱们可不能让言蹊就这样忘本啊!全村人都盼着她好,盼着她出人头地,现在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了,她怎么能直接就和村子里的人撇清关系呢!”   白正气点头,他希望自家闺女好,因为他希望自家闺女能够给他长脸,可若是白言蹊刚发达了就忘记了自己的根在哪儿,这哪是张脸?这分明就是打脸!   老白家的祖坟正着呢,怎么可能生出那种数典忘祖的子孙!   苗桂花起床,像是梦游般溜达到灶间门口,见是白争光在做饭,也没多想,飘飘忽忽地摸到了白争光的屋子,见李素娥虽然躺着,但仍睁着眼睛,便坐在了炕头上,问李素娥,“素娥,你这屋子里怎么空空荡荡的,这是昨晚上遭贼了?”   李素娥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苗桂花,道:“娘,不是说今天我们就要动身去府城找言蹊的吗?你们还没收拾东西呢?”   “原来是都打好包袱了啊……”苗桂花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头,疑惑地看着李素娥,“我们什么时候说好今天要去府城找言蹊了?难不成你和争光准备今天就走!”   李素娥不明白在自己婆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脸懵逼地点头,“对……啊……”她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难道放着府城里的好日子不过,留在白家村吃糠咽菜?怕是脑子有毛病的人才会这么选择吧!   李素娥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忘本的意思,更不会因此而羞愧。   “你……你……你……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争光的意思?”苗桂花气得胸疼,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素娥实话实说,“我们夫妻俩都是这么想的,争光炖了鱼,熬了粥,一会儿吃完就走。娘,你和爹还没收拾包袱呢?哎,我们天亮前就收拾好包袱了,现在我也睡不着了,我去帮你收拾包袱吧!吃了早饭咱就动身,花钱去县城里租个马车,赶在月底前一定能到了府城!”   苗桂花闻言,气得更加厉害了,身子似是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你和争光怎么能这么想呢?言蹊年纪小,她忘本了,我们也不怪她,可是你和争光孩子都那么大了,怎么也忘本!良心呢!良心呢!”   李素娥被苗桂花质问的有点懵。   这自家小姑子发达了,要接全家人去过好日子,怎么就和忘本扯上关系了?难不成放着有福不享,留在村子里过苦日子就是不忘本?   这都哪门子的歪理邪说!   “娘……你说明白点,我怎么就听不大明白呢!若是言蹊发达了,不管亲爹亲娘,那叫忘本;可现在人家连我和争光,还有清源都没有落下,你怎么能说言蹊忘本?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呢?”   听听,听听,这多自私啊!走了大运之后光想着自己,一点都不想想村里那么多人!   此刻,圣母附身的苗桂花全身都闪着圣洁的白莲花之光,都可以改名叫苗莲花了!   “秀娥,当年我让争光娶你的时候,看中的就是你的心眼实诚,怎么现在你也变得忘本了?是,言蹊是发达了,可是我们能这样一走了之吗?我们若是走了,村里人怎么办?言蹊可是全村的希望啊,若是连她都不管村里人,那咱们村里人该有多失望!”   苗桂花恨铁不成钢,都是她把这些孩子惯坏了,养成了一家子白眼狼,平时穷的时候看不大清楚嘴脸,可是一到有了钱,那大尾巴全都藏不住了。   李素娥心中颇为无奈,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可被苗桂花用那种极度惋惜的眼神看着,她有些动摇了。   真的是她忘本了吗?   不是!   一定不是!   李素娥接连摇了好一会儿头,终于将她脑海中被苗桂花硬塞进去的观点驱逐出去,辩驳道:“娘,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感情挣钱的不是你自己,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不对?”   苗桂花被李素娥怼的呆住了,纳闷道:“言蹊是去书院当了教书先生,吃的是皇粮,她挣钱也不腰疼啊!”   李素娥差点被苗桂花的这番话噎死,强压下同苗桂花打一架的冲动,李素娥好声好气地解释道:“那带口信的人说了,言蹊在府城里就一处院子,估计我们一家子住进去都有点挤,若是整个村子的人去,你让言蹊怎么安顿这么多人?重新买个大院子?这么多人去,那得多大的院子啊!你是拿言蹊挣的钱不当银子,对不?”   苗桂花气势弱了三分,“言蹊一年的俸禄不是就有八百石呢吗?咱一家怎么可能吃的完?粮食放久了是会生虫子的,给村子里的人吃了多好,还不浪费!”   李素娥:“……”白争光,你娘没救了!   “娘,你怎么就这么爱多管闲事呢?村子里的人能不能吃饱关咱家什么事儿?那俸禄是言蹊自己挣的,言蹊买书的钱是全家抠省下来的,和村子里的人有半文钱的关系?言蹊又不是吃着百家饭长大,她挣的钱怎么就得养活一个村子呢?粮食会坏,但银子不会啊!把粮食换成银子存起来不好吗?”   苗桂花双手捧心,她感觉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李素娥都嫁进自家这么多年,她怎么就没有发现李素娥的嘴脸这么自私呢!   “言蹊考的是算科,争光和你爹给言蹊买的书哪有算科的!”   苗桂花无力地反驳,她感觉自己愧对老白家的列祖列宗,如果不是她教的不好,白言蹊就不会这样忘本,若不是她眼光不好,就不会让白争光将这么自私自利的媳妇娶进门。   同时,苗桂花暗暗下定决心,她再也不能让白争光和李素娥带白清源了,万一这自私自利的夫妻俩将老白家的独苗苗也给带歪可怎么办?   李素娥赶在被气晕前深吸了一口气,道:“娘,那俸禄是言蹊自己挣的,人家想给谁花就给谁花,哪里能轮得到咱们做打算?既然言蹊告诉我们不要声张,那我们就不能说!不然你看言蹊回来怎么怨你?”   扎心了,儿媳妇!   苗桂花最怕的就是自家闺女同自己离了心,一听李素娥这么说,心瞬间就凉了一半。   李素娥趁热打铁,“若这钱是争光挣的,那爹娘你们说了算,想给谁都行!可那银子是言蹊挣的,言蹊迟早都要嫁人,若是让人家知道言蹊一个人养着这么多张嘴,哪里有人家愿意娶?娘,你可千万别犯糊涂,万一把言蹊害得嫁不出去了该怎么办?”   苗桂花:“……咱么村的好后生那么多,言蹊怎么可能嫁不出去?”   李素娥:“……”小姑子,你亲娘想让你被村里的那些傻小子糟蹋了!   “娘,你如果敢这么同言蹊说,我敢保证,言蹊绝对会连这个村都不回。”   就在李素娥不想同苗桂花再说话的时候,苗桂花一脸苦涩地说了一句‘你说的对’。   总算将自家婆婆那跑偏的脑回路扳回一点来,李素娥内心泪流成河,就差将漫天神佛都拜上一遍。   谢天谢地,她圣母病晚期的婆婆总算开窍了!   “娘,我知道你和爹不想让村子里的人戳言蹊的脊梁骨,可是你也得想想啊,这么多年,村子里的人为言蹊做什么了?家家户户就知道闲的没事来咱家墙根下吹捧吹捧言蹊,可是做过哪些实事了?只是动动嘴皮子就想从言蹊的俸禄里分一杯羹,这和白嫖有什么区别?”   “言蹊走之前那几天的反应你又不是没看到,言蹊最讨厌的就是这群人,怎么说来着?叫‘不劳而获’对吧!我记得听言蹊说过,就是不劳而获!现在全家都指着言蹊的俸禄过日子,你若是将言蹊惹毛了,小心言蹊连你都不认!”   又又又又扎心了,儿媳妇!   苗桂花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她又不瞎,怎么会看不出白言蹊在最近几个月对她表现出来的那些不耐烦。   万一这变成金凤凰的闺女真的飞了……苗桂花怕自己想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炕上的白清源翻了个身子,仍在睡觉。   李素娥帮白清源掖了掖被角,下炕趿拉上鞋子,同苗桂花道:“娘,你帮我看一下孩子,清源睡觉不老实,我怕没人看着他会掉下去。我现在到灶房里帮争光做路上吃的干粮去。”   说完之后,李素娥就去灶间帮白争光捯饬吃食去了。   苗桂花一个人凄凄凉凉地坐在炕上,看着面黄肌瘦的白清源,再看看搁在一边的几个大包袱,脑海中满是李素娥之前说的‘白嫖’两个字。   对啊,村子里的人除了见面夸上几句外,有哪个是真的对白言蹊好的?   里正白耕算一个,曾经支援过她们家几把米,其他的就真没有了,反倒是白言蹊发现了烹鱼的办法后,全村人都跟着开了好几天的荤。   该还的人情债早就还干净了!   经历过天人交战的苗桂花神色木然地坐在白争光他们屋子里的炕头,任由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纸落在她脸上,神色十分安详,此刻的她终于悟了!   这一村子人都想白嫖!   ……   白正气躺在床上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苗桂花打探消息回来,还以为是苗桂花承受不住自家闺女忘本的噩耗而做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睡也睡不踏实了,连忙下炕来找苗桂花。   彼时的苗桂花经历了强烈的心理斗争之后,总算想通了一半,正在白争光他们屋子里坐立不安呢,见白正气探头往屋子里看,直接就将白正气抓了壮丁。   “老头子,你来帮忙看一下清源,我赶紧回去收拾包袱,吃过早饭咱家就走!”苗桂花为了不被闺女儿子丢下,毅然决然地将白家村的村民全都划进了‘白嫖’的行列。   白正气还不知道自己只是多眯瞪了一会儿,自家老妻就被儿媳妇给洗脑的事,他有点想不明白苗桂花嘴里的收拾包袱是闹哪样,出声问道:“收拾啥包袱?”   “咱家要去府城跟着言蹊享福,怎么就不用收拾包袱了?家里的东西都不要了?言蹊虽然挣了点钱,但是那些钱都得给言蹊攒着做嫁妆用,你怎么能够盯着言蹊的那点儿俸禄就想着大手大脚地花呢!”   被李素娥成功洗脑地苗桂花痛心疾首地数落着白正气,浑然已经忘记了之前她还惦记着用白言蹊的钱‘大庇白家村劳苦大众俱欢颜’的伟大理想。   一头雾水的白正气总算听明白了,感情这是他的老妻已经叛变了,他的老妻也已经忘本了。   白正气很生气,从腰间抽出烟杆子来点上,一边抽烟一边训斥苗桂花,“孩子他娘,你怎么也这么忘本呢?白家村可是咱们的根啊,你不能光想着给言蹊攒钱作嫁妆,就不顾全村人的死活了啊!”   经过李素娥的洗脑之后,苗桂花的认知水平直接被拔高了一大截,当下就被白正气这种傻不拉几的想法气了个四仰八叉,一手点着白正气的脑门,一手叉腰,语重心长道:“孩子他爹,我看你这是不想要闺女了啊!”   白正气语塞,“这都哪儿和哪儿?我若是不想要闺女了,怎么会把她养这么大?你这老婆子长一张嘴净瞎说!”   “你就是不想要闺女了!我闺女可是算科博士,俸禄八百石的,到时候找女婿肯定也是官儿!现在闺女自己能够挣点钱,你不想着帮闺女攒起来,整日就想着把闺女的钱可劲儿败,我那命苦的言蹊怎么就招了你这么一个坑闺女的爹!”   “别人家嫁闺女都给闺女攒厚实的嫁妆,你给言蹊攒了啥?现在言蹊好不容易自己能够挣上一些了,你还想着祸害言蹊的那点儿俸禄,言蹊出嫁后,别人怎们看?哪家不会嘲笑言蹊身后吊着一个无底洞?你不怕丢脸我都怕!”   苗桂花越想越委屈,抹了两滴泪,李素娥灌输给她的观念都快在她心里留下心理阴影了。   白正气被苗桂花这急转弯的脑回路惊得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这才多久的一会儿功夫,怎么老妻就倒戈向‘忘本队伍’了呢?   白正气想不明白,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苗桂花,只能任由苗桂花去收拾东西。   苗桂花做了这么多年的家务,里里外外收拾起来那是一个一顶一的好手,李素娥收拾包裹用了两个多时辰,苗桂花则是半个时辰都不到就收拾利落了,从箱底取出一把大铜锁来,只等背着包袱走人时将门锁上就好。   鱼肉的香味渐渐溢出,在白正气家门口蹲守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大家谁都没有吃早饭,还算挺沉默,可是随着来的人越来越多,全都聚在了白正气家那堵摇摇欲塌的墙下,闻着那勾人的肉香,说话声渐渐高了起来。   白争光和李素娥在灶间里忙活,眼看着粥和鱼汤已经准备好,就等着空出灶眼来烙饼了。   “争光,我怎么听着咱家院子外有人说话呢,该不会是那些白嫖的人又来了吧!”李素娥皱着眉头道,忧心忡忡。   白争光被李素娥的那句‘白嫖’逗笑了,仔细想想还真是,侧着头听了两下,隐隐约约听到‘言蹊’‘希望’这些词,脸上的笑容渐渐垮了下来,同李素娥道:“门关得严实哩!别搭理就行,赶紧将饼烙好,对了,我去问问咱娘,昨天那人从来的银票她给藏在哪儿了,路上可得花银子呢!我们准备的干粮也就够吃个四五天,路上遇到店家肯定要买一些的,没钱哪行?”   李素娥点头,叮嘱白争光,“你记得同爹娘说一声,别管门外那些‘白嫖’的人,我怕咱爹娘心软,一会儿外面的那些人我去应付,让咱爹咱娘看着就行。对了,你可别忘了配合我一下!”   “咋配合?你说!”白争光搓了搓手,双眼放着光,李素娥的这句话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   李素娥就在白争光的耳边咕哝几句,最后又简短地概括了一下,“当年我爹娘不同意我嫁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配合的?拿出那种本事来就行!这次的表演内容是……”   白争光眼睛越来越亮,连连点头,嘿嘿笑个不停,不住地边挠头,脸上有些跃跃欲试,还有些不大好意思,问李素娥,“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好?”   李素娥耸肩,“你如果把这么大的一串拖累给你妹子带过去,我觉得你妹子就不是你妹子了,她能拎着两把菜刀将咱全家赶出徽州城。”   “噗嗤……”   白争光又不是不清楚白言蹊那怼天怼地对空气的性格,如今被李素娥这样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一遍,他当场就脑补出鲜活的画面来,缩了缩脖子,将烙饼的锅铲递给李素娥,疾步走到了自家屋子。   被李素娥成功洗脑的苗桂花正在使出全力给白正气洗脑,谁知白正气‘白莲花病’的程度比她厉害多了,简直就是病入膏肓,就算她把嘴皮子给磨秃噜皮也未能劝服白正气。   气成斗鸡眼的苗桂花见白清源翻了个身子,似乎要醒,连忙上炕爬到了白清源的身边照料着,甩给了白正气一句话,“闺女和村民之间,你自己选一样吧!”   “若是你选了村民,那今天我和争光夫妻俩带着清源去徽州城,银子你一文别想留,自己和村子里的人搭伙过日子去!若是你选了闺女,就少在那里叨叨,一大清早就吵得我耳根子疼。”   白正气:“……”这个问题完全就是一个送命题。   白争光恰好进来,听到苗桂花给白正气开出的选择题后,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爹,我有时候真想不明白,你究竟在纠结啥!我觉得素娥有句话说的特别对,村子里的那些人都是白嫖,你管那些人干啥?帮他们是情分,不帮他们是本分,言蹊是吃着咱家的饭长大的,听几句好话就能长那么大?人家说几句好话你就能将言蹊挣的俸禄拿出去送人,是不是我们家吃不起饭的时候,去别的人家说几句好话就也能讨到饭吃?真不知道你拿着言蹊的俸禄充什么胖子。”   白正气黑了眼,瞪着一双虎目道:“怎么说话呢?我看你是皮痒了!”   白争光缩缩脖子,没再搭腔,倒是苗桂花声援他了。   “我觉得争光说得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之前差点将我也忽悠得着了你的道。我闺女挣钱那是我闺女的本事,就算我闺女有当官的命,那也是我能生会养,和说好话的有什么关系?白正气我告诉你,你爱走不走,反正我和争光夫妻俩外带着清源是走定了!你不走也行,往后我们跟着言蹊吃大鱼大肉,你自己在家吃糠咽菜,自己选的路,到时候别去老娘门上哭就行!”   白争光猛猛地抽了一口旱烟,在炕沿上磕了几下烟锅子,闷着道:“我走,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可是院子外面的那些人该怎么打发?我们现在连门都出不去!”   他眼看着儿女双全连孙子都有了,若是因为这些破事就导致全家撇下他一个人去享福,那白正气觉得他大概可以找一棵歪脖树自我了断了。   白争光嘿嘿一笑,“一会儿你们就在屋子里别出声就行,我同素娥有办法,当年我娶亲的时候是怎么哄素娥她娘家把人放出来,今天我就怎么哄门外那些白嫖的人离开。”   苗桂花一听白争光说的这么有底气,心瞬间就掉在了肚子里,气哼哼地看了白正气一眼,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道:“白正气,看到了没有?这才是我生出来的儿子,比你能耐多了!”   白正气黑着脸不说话,看似生闷气,实则是在绞尽脑汁地想当年白争光娶亲的那回事,想到关键之处后,一不小心乐出了声。   他这儿子看起来老实巴交,实则有些歪才,只是那些歪才一直都用不到正经地方上。   ……   鱼肉已经炖好,糙米饼子烧了一个又一个,每烧好一个,李素娥就将饼子晾冷装到布兜里,香味从窗户和门缝里飘了出去,引得蹲在墙根下的那些村民连连吞口水。   有村民疑惑,“言蹊丫头不是在外面捅了篓子么?正气家怎么一大早就做吃的呢?他们能吃得下去?”   里正白耕也在蹲墙角的阵列中,想了想,他皱眉道:“谁家早晨不吃饭?估摸着是做早饭呢吧!言蹊丫头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们怎么能不着急?”   一堆蹲在墙根下瞎捉摸的村民还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听到白正气家院子里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那些村民们就仿佛是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迅速站起身来……顷刻间,白正气家的那堵摇摇欲塌的危墙上就多了一排人头。   只见院子里的地上有一个碎成四五瓣的碗,白争光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捡碗片。   李素娥手中又拿起一个碗来,当着这么多突然出现的‘人头’的面,‘啪叽’一下将碗摔碎在地上,指着白争光的鼻子大吼。   “白争光!和离!你说你妹子能够让我和清源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呢?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一文钱都没有攒下,现在还要帮你那讨债鬼妹子还债,和离!清源跟我姓,与你白家没有任何关系!”   白争光低着头,肩膀不断地抖动着,似乎在无声哭泣般,哽咽的声音传入那些‘人头’耳中,“你放心,咱们村子里的人对我们都好,我去找村子里的人借点钱,一定能够帮言蹊把这个坑填起来的!不就是三百两银子吗?我们凑一凑,勒紧裤腰带几十年,一定能够省下来的。咱们村的人之前不是说为了供言蹊,就算是把家里的家当卖了都行吗?我们去凑一凑,一定能够凑齐的!”   危墙上的那些人头听到‘三百两银子’的时候,全都齐刷刷地变了脸色,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第31章   自从知道鱼肉能吃之后,‘久旱逢甘霖’的白家村村民迅速得到了油水的滋养, 体型仿佛是吹气球一样涨了起来, 肚子变大只是其次, 表现最明显的是那圆了一圈的脸。   里正白耕家平日的伙食就不算太差, 再加上鱼肉的滋补,白耕的体型圆了一圈又一圈,原本略微泛黄的皮肤都给养白了。   此刻白耕的那张大饼脸上写满了震惊,原本已经养白的皮肤变得越发白, 惨白的看不到丁点儿血色, 嘴唇哆嗦个不停,用手肘捅了捅站在他身边的白狗蛋,问道:“狗蛋儿,刚刚争光说言蹊丫头在外面欠了多少?”   白狗蛋晒黑的脸倒是白不到什么地方去, 但是他那空洞的双眼将内心的震惊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此刻的白狗蛋就仿佛是灵魂出窍了一般, 双目空洞无神, 说话的音调都没了高低起伏,“三……百……两。”   三百两!   白耕感觉他可以自行了断, 含笑九泉了。   院子里的白争光还在同李素娥飙演技, 一幕轰轰烈烈的夫妻间撕逼大戏进行到了高.潮。   白争光全身的每一个汗毛孔里都是戏, 他‘失魂落魄’地起身,手中握着一块较大的碎碗片, ‘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朝着‘不可理喻’的李素娥怒吼。   “你到底有完没完?当初你嫁入白家时是如何说的?你说贫富与共, 可今日呢?言蹊是在外面欠了三百两银子, 可是言蹊是我妹妹啊,你怎么这般不近人情?村里人那么待见言蹊,肯定会想办法帮言蹊把这个窟窿填上的,你何苦要这样闹?让爹娘听了多难受!我娘从昨晚就一直在哭,你是不是想让这个家散了!”   屋子里躺在白清源身边的苗桂花如遭雷劈,“……”   “这兔崽子,我什么时候哭一晚上了?”   苗桂花低声笑骂,同白正气瞎扯道:“你说咱家争光怎么就有这些歪才呢?这歪才除了吵架看起来凶一点外,半点作用都起不上。若是他能将这些歪才用在读书上,说不定能给咱家一年再挣他个八百石粮食呢!”   白正气握着烟杆子的手一抖,差点将烟锅子里燃着的烟丝抖到自己腿上,听得直翻白眼,“大白天你做啥梦呢?言蹊有当官的命,争光有?你咋不说你是王母娘娘呢,生一个富贵一个!”   苗桂花被白正气的话噎了一下,见白清源正支着耳朵听白争光和李素娥吵架,眸中满是惊惧,眼眶中已经隐约有泪水出现,连忙压着嗓子安慰白清源,“清源不怕,你爹娘关系好着呢!他们现在只是在蒙人,过一会儿就好了。”   白清源将信将疑,泪水溢满眼眶,却没有多说话。   面对白争光那排山倒海的演技,李素娥也拿出当年伙同白争光忽悠自己娘家人的本事来,将这一架吵得波澜起伏,心潮澎湃,她的脸色都因为太过激动而变得通红。   “白争光,你说的轻巧!三百两银子,你一年能挣几两?全家不吃不喝才能攒下几两?莫说是一辈子两辈子,就是给你三辈子都还不了!我嫁给你之后,可曾过上了一天的好日子?整日都跟着你做白日梦,现在梦醒了,和离!”   李素娥哭骂白争光,手中再度拿起一个碗来,‘啪叽’一下摔在地上,又一个碗被摔成粉碎。   尽管那些摔碎的碗是白争光同李素娥一起挑出来的,都是有豁口的残次碗,用来吃饭都可能划破嘴,平时只能搁在一边落灰,可被李素娥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摔,白争光仍有些心疼。   “我不是同你说了吗?全村人都喜欢言蹊,肯定不会撇下言蹊不管的,到时候全村人帮衬着还债,肯定能够还清的!”   白争光自己都觉得这种话说出口都不大可信,可为了表现效果又只能这么说,憋笑憋得十分辛苦,声音都有些抖,为了不露出端倪,他一个风.骚的走位,将宽大的背对准危墙上的一排人头,默不作声。   这一幕落在危墙上的那些吃瓜群众眼中,就仿佛是白争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格外逼真。   李素娥之前一直都被白争光带着节奏走,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白争光笑场,她酝酿了一肚子的本事瞬间就爆发了。   “全村人?你当哪户人家傻?要替你背上三百两白银的债,是嫌现在还不够穷?白争光,和离!孩子归我,我绝不会让清源跟着你们受罪!”   李素娥哭得梨花带雨,其哭声之悲恸,绝对堪比哭倒长城的孟姜女。   “一个村的人不说两个村的话,若是言蹊此次考中了,每年能够挣到那八百石的粮食,全村哪家不会上门来分粮食?现在言蹊没有考中还欠了一屁.股债,那债自然也是全村人一起还的!李素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白家村村民的气性!”   白争光一个太极推手,将此番夫妻撕逼大戏正式推向高.潮点。   李素娥怒极反笑,看向白争光的眼神中满满都是嘲讽,“做你的千秋大梦!那是三百两银子,你以为是三两银子,全村人勒紧裤腰带凑一凑就够了,那是三百两!三百两!有这三百两的银子债压在身上,十辈子都别想翻身!”   一个又一个声泪俱下的‘三百两’落在危墙上那些吃瓜群众的耳朵里,变成一把把尖刀扎在了那些人的心上。   危墙之上的吃瓜群众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与自我反省中。   他们这么多年都做了什么?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想要蹭光没蹭到,结果给自己背了一屁.股债?   听白争光的意思,似乎要让全村人一起还白言蹊欠下的那三百两银子?   这不是要了全村人的命嘛!就是将所有人都卖了也不一定能够凑到三百两银子啊!   白耕心死如灰,深深叹了一口气,苦着嗓子出声。   “争光,争光媳妇,你们俩先别吵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今天你们家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不好过,可是咱们村子有多穷你们夫妻俩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凑出三百两银子?那些银子是言蹊欠的,自然应该言蹊来还,若是言蹊还不起,那也应该你们家来还,怎么都不可能将这笔债落到村其他人头上的。”   坐在白争光那间屋子里的白正气陷入沉思。   之前村里人不是说要亲如一家吗?怎么现在自家闺女整了一个幺蛾子稍微诈了一诈,村里人的话头就变了?   之前说要同他们亲如一家的是这些人,现在早早划清楚干系的还是这些人。人心就真的这么容易变吗?   苗桂花气哼哼地抱着白清源,低声咒骂道:“这些墙头草!素娥说的没错,都是一群只能白嫖的白眼狼!之前听说我闺女能挣大钱当大官,个个都恨不得认亲戚,现在倒好,一听说我闺女欠了债,立马就想抽身走人。赶紧走,走了之后省得给我闺女制造负担!日后有他们哭的……”   直面人心之丑陋的白正气无话可说。   ……   听里正白耕这么一说,危墙根下站着的那些人纷纷点头,恨不得立马就将自己同白争光一家撇开关系。   白狗蛋:“争光,你不能这样做人啊!家家都有自己的日子,凭啥让我们替你妹子还债?”   白铁牛:“争光,做人要厚道!我啥时候花过你家的一文钱了,现在你让我们替你妹子还债,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白争光脸上写满了震惊,实则心里冷笑不已,心道:“我当然过意不去,只是今天你们说出这番话来之后,看以后不打了自己的脸。不知道我妹子成了算科博士还好,若是你们知道了,看你们怎么找自己的舌头算账!”   白争光嫌事情不够大,又故意在以白耕为首的‘撇清关系小分队’这口比油锅还要沸腾的锅里加了一盆凉水。   “耕叔,你们当日是怎么说的?你们说整个村子是一个整体,从小就拉着言蹊叮嘱,说言蹊考中之后千万不能忘了村子,现在呢?言蹊栽跟头之后,你们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你们敢说,若是言蹊此番考中,你们还会和今日一样说话,早早地同言蹊撇清楚关系?言蹊的俸禄一口都不要?”   白耕犯了难,他在昨晚之前还做着靠白言蹊的俸禄翻身把歌唱的美梦,谁知道那扫把星一样的马车往白家村一停,全村的希望就破灭了。   “扫把星……”三十里地外的沈思之无辜躺枪。   凉水倒入滚沸的油锅中,那自然是要爆炸的。   所有围观的吃瓜群众都被白争光这句话问的戳了心。   白耕支支吾吾地回答,“争光,这不是不一样吗?言蹊若是考中了,我们自然亲如一家,可现在言蹊没有考中,你要体谅体谅大家的难处,咱们村子的哪户人家日子好过?”   白争光被白耕表现出来的丑恶嘴脸气笑了,“怎么,能够蹭光的时候就亲如一家,蹭光没蹭到蹭了一鼻子灰的时候就想着撇清关系了?耕叔,你这和白嫖有什么区别?你就是这样做里正的?”   被白争光这么一说,白耕脸臊得通红,气得一甩袖子,放下了绝话,“我白耕说话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打一开始我就从未想过沾你们家的光,若是言蹊能够考中,我替她高兴,但是她的俸禄我一文钱都不会收,所以你家讨债鬼妹子欠下的债,你赖不到我头上!”   反正现在的白言蹊也没有考中,话还不是任由他们说?他们之前是动过蹭光的主意,可这不是还没蹭到吗?   有白耕带头,其他的村民立马就附和起来,这个说一句‘我们从没有指望过你家’,那个说一句‘谁和你们亲如一家’……这些嘈杂的声音落在屋内白正气的耳中,他的脸黑成了炭色。   苗桂花见白正气被打脸,抿嘴偷乐,低声逗了逗眼泡中憋着泪的白清源,安抚道:“清源不要怕,你爹娘马上就回来了,他俩是在外面诈傻子呢!那些傻子果然都是白嫖的主,稍微诈上一诈就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白家村的村民见向来和气的白争光和李素娥都开始撕逼并且撕的如此惨烈,当下就满怀绝望地离开了,他们翻身的希望哟!   原本还指望着白言蹊当大官之后能够打点秋风蹭点光,没想到白言蹊却是一个不争气的,当官挣钱的本事没有,祸害家里人的本事却厉害的出奇,一文钱没挣下,倒是将全家都拖进了无底洞里。   这个挨千刀的祸害丫头!   村民们在白争光和李素娥的撕逼声中渐渐散去,李素娥给白争光递了一个眼色,示意白争光门外的人已经走.光了,白争光立马会意,麻溜地跑进灶间将地上的碎碗片处理干净,将做好的饭都端进屋子里,一家人吃饱之后,将碗筷刷干净锁在柜子里,将包袱里该带的东西都检查了三四遍,确认无误之后,趁着天气暖和就上路了。   此次远行,目的地——徽州城!   有白家村的村民看到白正气一家背着包袱走远的身影,非但连招呼都没有打,还十分开心地奔走相告,若非没钱买不起炮仗,他们真想买两串炮仗放上一放,庆祝那个差点将全村人都拖下水的白正气家总算走了。   ……   徽州城。   白言蹊、陈硕、王肖、宋清四人送走沈思之后,立马就揣着银子上街采买。   白言蹊和陈硕是要在徽州城定居的,包袱里带的那些东西自然不够用,二人在街上一通猛猛地采买,又是买崭新的棉花被褥又是买各种洗漱用具,中途来回折腾了七八趟……白言蹊在把她从宋清家里挣到的那些银子败去十之七八后,总算将那看着没有丁点儿人气的秋菊苑折腾的像个人住的地方。   王肖和陈硕还需要留在徽州书院一个月,等着从别的书院送来的题板破题争取破格录取的机会,也顺带着买了不少东西,几人商量一下,全都搬进了宋清的夏莲苑。   与王肖、陈硕一同搬进夏莲苑的,还有半麻袋粗盐,一麻袋磨好的石灰粉和蒸馒头用的碱面儿,还有几匹未经漂染过的素布以及几口圆底大锅。   天色渐黑,白言蹊等人在徽州书院的饭堂里买了一些饭票,垫吧饱之后,白言蹊领着宋清等人在饭堂中打劫一圈,这才回到夏莲苑,将全部心神投入进粗盐的提纯中。   宋清、王肖、陈硕看着白言蹊忙里忙外,皆是一头雾水,技术活儿他们不懂,只能被白言蹊差使着做一些苦力活儿。   白言蹊先让宋清和陈硕将夏莲苑中空着的那几个水缸子洗涮干净,装满净水,用从饭堂中打劫来的碗舀着粗盐溶解在水中,直到粗盐快要溶不下的时候,她才停止往里面加盐。   用从饭堂中打劫来的长筷子将一缸粗盐水搅浑,白言蹊立马取来一半买到的素布,叠了五六层,蒙在另外一口较小的水缸子上,用葫芦做的水瓢舀着粗盐水往约莫有一指厚的素布上倒,澄了满满一缸清澈的盐水出来。   彼时的素布上已经黄了一片。   用水瓢舀出一些盐水来尝了尝,白言蹊觉得味道有些苦,不够咸鲜,她买到的那些石灰和碱面儿就派上了用场!   将素布丢给陈硕拿去漂洗,白言蹊又用相同的办法将石灰和碱面儿溶解在水中,在宋清等人的瞠目结舌中把澄清的石灰水和碱面儿水倒进了水缸里。   “这……这怎么突然出来这么多脏东西!”陈硕极为惊讶,舌头都捋不直了。   白言蹊笑着解释道:“这些脏东西是沉淀物,粗盐发苦主要就是这些个东西作祟,我用澄清石灰水和碱面儿水将这些东西全都沉淀出去之后,再蒸出来的盐吃着就不苦了。”   陈硕等人一头雾水,他们哪里能听懂沉淀物是何物,只能大致听个半明半白,那盐水中突然多出来的脏东西就是导致粗盐发苦的原因,只要将那些沉淀全都滤掉,盐就不苦了。   “大外甥,生火.热锅!”   白言蹊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如同毛毛雨般不断落底的沉淀物,连头都没有回,直接吩咐王肖。   被亲娘坑了的王肖满头黑线,默默去烧火。   等火烧旺的时候,那盐水中已经不再产生沉淀物了。白言蹊利用素布再度将盐水过滤一遍之后,屏住呼吸将澄清的盐水倒进了大锅里。   “大功告成!”   一想到马上就要有雪花盐出现,白言蹊的心情相当不错,手里拿着细长的筷子在锅中搅着,中途不忘给灶火里塞了半捆从饭堂里打劫来的柴火。   一刻钟过去,锅里的水一点一点变少,盐水降下去的部分渐渐析出一层粉末大小的盐晶,白言蹊用木勺在锅壁上刮下小半勺盐来,放入嘴中一尝,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精彩。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原来的配方,但一定是熟悉的味道,几乎尝不到苦涩,仅剩下齁死人的咸味。   “咳咳……”   白言蹊被齁得直咳嗽,眼疾手快的王肖立马给她递过半瓢水来,白言蹊感激地看了一眼王肖,咕哝道:“谢谢大外甥。”   半瓢水灌下,白言蹊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绷着嘴低头看一眼手里的水瓢,这分明就是她之前用来舀盐水的那个葫芦瓢,而瓢里的水赫然就是溶解有粗盐的盐水。   一口咸,一口苦……白言蹊满脸生无可恋。   “大外甥你这是谋财害命!”白言蹊蹲在门口干呕了好一阵后,默默给王肖竖起了中指。   莫说王肖他们根本不懂竖中指代表什么意思,就算他们懂,此刻的他们也没有心思管这些有的没的,锅壁上出现的雪白盐晶越来越多,锅底出现的盐晶更多,眼看着最后的一点水被蒸干,宋清用木勺子稍微翻动了一下锅里的盐,惊喜溢于言表。   “真的是盐!真的是盐!和那日见到的雪花一样白的盐!”王肖激动地想要用手抓一把,伸出去的爪子还没抓到盐就被烫了一下,似是触电般收回,脸上的笑意却不减分毫。   宋清最为稳重,手中垫着东西将铁锅端下来,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干净锅放上去,学着白言蹊的动作将剩下的盐水用素布过滤一次后倒入锅中,从堆放在桌子上的一堆杂物里找到一个小瓷坛子,用木勺将盐晶从锅里铲出来,小心翼翼地装进瓷坛子里。   白言蹊心好累,这些人一见到盐就把她这个提纯粗盐的功臣丢在了一边,这何止是过河拆桥?这是过完河之后不仅拆了桥,还顺便把桥墩子也给敲碎搬走了。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盐,那就连夜将所有的粗盐全都提纯出来吧,我有些乏,先回秋菊苑睡觉去了。”   白言蹊走了几步,突然想到还有事情没有布置,转身叮嘱道:“我最近身子骨不太爽利,明日开始要卧床几日,提纯粗盐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张罗了。”   “陈硕你明日算算一共提纯出多少雪花盐来,为了提纯这些雪花盐一共耗掉多少粗盐,算出一个大致的数字出来,然后去秋菊苑同我说一声。”   “宋清你明日算算我们为了提纯这些粗盐一共花了多少钱,将布匹,锅铲,粗盐,素布和石灰、碱面儿都算在里面,然后除一下我们提纯出来的雪花盐重量,得出一个结果来,明日也去秋菊苑同我说一声。然后你记得将提纯出来的雪花盐、市面上售卖的粗盐以及书院饭堂里供应的细盐各自拿上一些,去让朱老看一下,顺便同朱老说一声我这几天身体抱恙,就不出门了,专心在秋菊院里为十日后的授课做准备。”   “王肖你……”   一想到王肖给她递了大半瓢又苦又涩的盐水,白言蹊就气不打一出来,哼道:“大外甥你负责给我送饭,接下来六天的饭都交给你了。”   王肖:“……”娘,你为何如此坑你儿子,我可是您的亲儿子啊!   白言蹊心有戚戚地回到秋菊苑,打量着虽然已经像人住的地方,但仍没有什么人气儿的房间,双眼一闭,和衣躺在床榻上。   接下来的六天她将忍受神经病系统为她提供的‘如坠冰窟’服务,下床都变成了奢侈事,若是脱了衣服睡觉,肯定会有诸多不便。   从那一晚上开始,白言蹊就消失闭关了。   陆陆续续有不少徽州书院的师长来拜访她,全都吃了闭门羹,王肖念着让人家白跑一趟不大好,就自作主张将人从秋菊苑引到了夏莲苑,偏偏宋清整日都忙得脚不沾地,一边忙着提纯粗盐的事情,一边忙着为接下来的算学授课做准备,实在没有办法接那些来拜访之人递进来的帖子,只能一一婉拒。   一个人拒绝已经让那些人有点不舒服了,两个人拒绝就好比是直接打了那些人的脸。   这两个新考中的算学博士实在是太嚣张了,不就是算学水平高一点吗?居然这般目中无人,莫非是想被孤立?   来拜访的人都很生气,但是却没有胆子撒气,这两位新任的算学博士可是朝廷选中的官员,虽然在行政上没有多大的权力,但却是实打实的四品官,同徽州府的知府同一品级,莫说是他们这些来拜访混脸熟的人,就是徽州府知府来了也得客客气气的。   六天的时光在孤寂中变得格外漫长,除了第一天宋清等人来看了一眼白言蹊外,其余时间就只有王肖在饭点儿上来给白言蹊送点吃食。   剩余时间里,偌大一个秋菊苑就只剩下白言蹊一人。   天寒地动,没人给她屋子里生火,白言蹊受着现实环境的物理攻击和神经病系统虚拟出来的魔法攻击,整个人都快被冻成冰坨子了。   双目无神的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白言蹊突然格外地想念原主的爹娘、大哥大嫂还有小侄子,热热闹闹才是一家人,看看她现在,和住进广寒宫有什么区别?   一样的冷,一样的空旷,一样的寂寞如雪。   百无聊赖的白言蹊躺在冷冰冰的榻上,唯一能做的就是闭着眼睛琢磨接下来的规划。   粗盐生意她已经做了甩手掌柜,想必交给自小在铜钱堆里长大的宋清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就算出了意外也能找朱老解决,以朱老的人脉,只要不是皇帝亲口下令为难他们的盐类生意,这雪花盐的生意就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她之前在白家村发现了被村民误解的花椒和辣椒,想必这个世界上的厨艺也不太发达,调味品生意也可以做,类似于前世的调味粉、十三香之类都可以。虽然赚不了大钱,但是胜在家家户户都用得着,销量肯定不用担心,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就很不错。   既然到了徽州书院,那肯定不能埋没了自己随便考考就考中的这个算科博士的功名,就算为了心安理得地收下那八百石粮食,她也应该拿出真东西来教学生。可是她的年纪不大,估摸着比很多书院里的学生都要小,若想要镇住那些个自视清高的学子,还真得拿出点干活来,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得仔细斟酌斟酌这三把火该怎么烧才能镇得住人……   还有之前她想过的印刷术,这个世界上的书本价格那么多,一方面的原因是纸贵且不好保存,另一方面的原因就是印刷术太过落后。莫说是彩图了,就是只印文字都能印的乌漆嘛黑,白白浪费很多墨汁和纸张,若是能够改良印刷术,大概这条路子会走的很远,而且能够造福不少读书人。   “雕版印刷术、活字印刷术……”   白言蹊仿佛是鬼抽筋般,躺在床榻上不断地重复着这十个字,双目无神地念叨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用她那就快被冻僵的脑子想到了关键之处。   她对这两种印刷术根本就不熟悉,只知道名字和大概,具体该怎么操作一概不知,合着她是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白日梦!   白言蹊眨巴眨巴眼睛,心有余悸地想到了系统,不过现在的她已经被‘如坠冰窟’的感觉折腾怕了,就算是放弃印刷术也不想再被神经病系统再折腾一次,可若是真要放弃……她又格外舍不得。   印刷术就等于是潜在的聚宝盆啊!   白言蹊想到了知名度!   神经病系统曾经同她说过,唯有将个人的知名度提升上来,她才能从系统中有选择地购买技能,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了,至于被电一电、冻一冻之类的特殊体验,她一点都不想尝试。   可如何才能提高她的知名度?   她从穿越过来到现如今,掰着手指头算算已经有四个月的时间,知名度仅限于白家村和徽州书院,就算考中算科博士这个消息传出去,那又能涨多少知名度?   或许徽州书院的学生会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在,除了徽州书院又有谁认识她?   “看来打广告势在必行了。”白言蹊暗暗捏紧拳头,认命地躺在冷冰冰的秋菊苑中,等着第七天的黎明到来。   ……   被白言蹊牵肠挂肚的白正气、苗桂花一家在拖家带口走出白家村之后,直奔县城,本想租一辆去府城的马车走,没想到刚进县城的城门就遇到了给他们一家报喜的报喜鸟……嗯,一只哭丧着脸的肥硕报喜鸟。   沈思之的母亲在沈思之回家的当天,连一口热水都没有让沈思之喝,直接将沈思之拎去了池塘边,利用‘曹冲称象’的法子秤出了沈思之的体重,见沈思之的体重没有增加,她这才饶过沈思之,给王肖准备了那么多吃食的王刘氏也幸免于难。   毕竟王肖的吃食大多数都进了沈思之的肚子,若是沈思之在同王肖他们出门一趟后又长了两三斤肥肉,宋清他娘、王肖他娘以及陈硕他娘将全都收到沈思之他娘发自良心的谴责以及毫不顾掩面的口头抨击——骂街!   沈思之的体重一直都是他娘的心头大患,如今沈思之一走就是这么多天,他亲娘的心一直都揪着,生怕几天不见,自家的娃就又胖成了球。   可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生生操碎一颗心。   沈思之不仅没有胖,还因为唯独他一人连候选的资格都没有而在路上生了好几天的闷气,虽说尚未达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但是饭量却明显小了很多。   见他娘破天荒地没有怼他,沈思之心里的委屈瞬间就不压抑着了,苦巴巴地将自己此行受到的委屈全都告知了他娘。   沈思之他娘对沈思之的要求一点都不高,只要懂一点算学,不至于在将来做生意的时候赔了钱就行,故而她对沈思之能不能考中根本没有任何的想法,考中就好好干,每年为家里挣八百石的俸禄也挺好的,差不多干个两三年就能将沈思之吃了二十年的粮食挣回来了,日后还能贴补家里用,也算出人头地了一回;若是考不中,那就回家经商,多挣点钱四处打点,日子肯定不会过的太难。   故而听到沈思之说他没有考中的事情,他娘很淡定,淡定得就如同沈思之不是她亲生儿子一般不上心。   沈思之在亲娘这里受了冷遇,心中的委屈更甚,鼻子一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他亲娘,“我们当天就出分数了,娘你就不想知道我考了多少吗?”   沈思之他娘对分数这个东西向来不在意,她儿子和宋清那些人的算学水平差不多,怀远县县城私塾里的教书先生还说他儿子在算学方面有天赋呢,管他能考几分,只要不是垫底,不会丢老沈家的脸就行。   沈思之他娘为了照顾自家爱哭包儿子的情绪,故意装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双手捧心问沈思之,“儿子,你考了多少?宋家、陈家、王家那些小子考了多少?娘相信你,你肯定不会给娘丢脸的。”说着,沈思之他娘还给沈思之丢过来一个‘娘十分相信你’的安慰眼神。   沈思之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此刻的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   哪壶不开提哪壶干什么?   这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找刺激啊!   被自家老娘无比关怀的眼神看着,沈思之硬着头皮全盘招供。   “宋清考了十分,已经被录取为算科博士,王肖和陈硕一个人考了八分一个人考了七分,还得在书院里等待一个月的时间,若是他们第五道题的五分能够得到,那也能够成为算科博士,若是得不到,那就只能回怀远县继续念了。”   沈思之他娘格外捧场地点头,问出了差点炸碎沈思之那颗小玻璃心的话,“儿子,那你呢?王家小子和陈家小子都能考七八分,以你的天赋,考个九分应当没问题吧。”   沈思之:“……”哎哟喂亲娘,您真是高看您儿子了!   见沈思之闭口不答,沈思之他娘还以为沈思之是在卖弄,当下脸上的笑容又浓郁了几分,一张堪比烧饼般圆润无棱角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儿子,难道你也考中算科博士了?此番回来是特意跟娘道喜的?”   惊喜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沈思之他娘感觉自己都要被这个惊喜砸晕了!   谁说她家胖儿子不是学习的料来着?她儿子可是能考中算科博士的人!   那可是博士!比绝大多数教授算学的先生都要厉害!   沈思之他娘很欣慰,疼爱地摸了摸沈思之的后脑勺,正准备夸奖沈思之几句,突然就听到了沈思之颤颤巍巍的声音。   “我考了一分……”沈思之屏着呼吸伸出一根手指,目光不敢直视自家亲娘。   惊喜来的快,去得更快!沈思之他娘有点懵。   别人都是七分八分还是十分,她这蠢儿子才考了一分?   这脸都快丢出怀远县了!   沈思之感觉到自家亲娘身上嗖嗖外放的杀气,迈出粗短的象腿准备溜走,却被他娘一手扣着脖子拽了回来,脖子都快被掐断了。   “娘,淡定!淡定!是宋清他们学到了新式算学,而我没学,这才和他们有了差距,若是我也学了新式算学,肯定不会比他们任何人差!”沈思之抻着脖子哀嚎不已,赶在他娘咆哮之前将自己找好的理由讲了出来。   沈思之他亲娘恍然大悟,脸上的怒色渐渐消去,脸上露出了蜜汁微笑,她敛去一身杀气,轻轻地拍着沈思之的肩膀,“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好好学新式算学。这次考不上还有明年的春闱,若是你再考不中……你就别想从家里拿到一个铜板!”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被亲娘连轰带撵赶出家门的沈思之哀嚎着再度踏上了去徽州城的求学之路,结果刚出家门就遇到了风尘仆仆的白家五口。   缘分呐! 第32章   老白家一家五口意外蹭上了沈思之的马车, 成功省下一笔租马车去徽州城的路费, 但是有利必有弊……弊端就出在沈思之这只‘报喜鸟’身上。   只带了少数糕糕饼饼的沈思之在马车里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饿了, 拿起糕糕饼饼就是一通啃。   在出门前, 老白家刚吃了鱼肉喝了白米粥,本来挺饱的, 可是从白家村走到怀远县城就费了不少体力, 肚子里的油水下了一半, 如今又被沈思之当着面啃糕糕饼饼,原本还安分守己、不怎么闹腾的五脏庙也开始闹腾起来。   苗桂花大手一挥, 将早晨刚烙好的糙米饼拿出来,给每个人手里各分了一个,连带着沈思之都给揣了一个在怀里。   “吃吧!”   省下二两银子车马费的苗桂花心情很好, 这二两银子能买多少糙米, 烧多少糙米饼了啊!   因为有胃肠消化系统特别棒的沈思之在, 他们这辆马车只要在路上遇到一个驿站餐馆或酒楼,沈思之都会停下马车休整小一个时辰,这般走走停停,足足在路上折腾了六日才到徽州城。   从没见过世面的老白家一家五口随着车马进入徽州城后,仿佛是那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 看见这个也新奇,看见那个也新奇……在马车中惊叹声连连, 听得沈思之频频扶额, 他已经全然忘记当日他来徽州城时也这是这般傻里傻气。   ……   白言蹊在床上瘫了六日, 好不容易捱到第七天, 又酸又软的身子骨都快化在床上了,唯有马上到来的舒坦日子能够遏制住她那颗只想躺成咸鱼的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王肖踩着点儿来给白言蹊送来早饭,被屋子里的阴冷冻得一个哆嗦。他将早饭搁在白言蹊的床头,朝着手里哈了一口热气,问白言蹊,“你究竟需要卧床几天?我听萧院长说题板就快要到了,你可得帮帮我啊……”   白言蹊的眼珠子转了转,虚弱地同王肖说话,“你连个火盆都不给我生。还指望我帮你破题?想得美……”   白言蹊语气中的幽怨,像极了前世那说‘一百块都不给我’的小红帽。   王肖挠头,脸上写满了尴尬,解释道:“我这不是整天都忙着用你教会我们的新式算学解题吗?你在算学领域的造诣实在太高,我远不能及,越是深入思考越能发现算学的奥秘与巧妙,白姑娘你一定要帮我!”   白言蹊低声咕哝,“连个火盆都不给我生……”   王肖怀中揣着一沓困扰他好几天的数学题,就快急得哭出来了,赶紧攀关系认亲。   “小姨妈!你是我亲姨妈!看在我这几天每天都给你送饭的份上,原谅我这回行不?一定要帮帮我,我是真的热爱算学啊!小姨妈!小姨妈!”   白言蹊扭过头去,不再看王肖,仿佛寒号鸟般冻得哆哆嗦嗦,道:“我这身上冷,心里更冷……”   王肖急中生智,将怀中揣着的题目往白言蹊病榻前一放,撒腿就跑,高声道:“小姨妈,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去给你拿火盆,一个不行就拿十个,一定能让你屋子暖和起来的。”   白言蹊:“……”十个火盆放在屋子里,是怕屋子里的氧气太多还是怕烟熏不死她?   更让白言蹊心生绝望的是,王肖跑得太急,连门都没有给她关上,原本屋子里只是阴冷,现在倒好,那凉飕飕的风吹个不停,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白言蹊在内心点了一首凉凉送给自己。   来去如风的王肖从宋清的夏莲苑抢了一个火盆搬到白言蹊的秋菊苑,谁料半路上火盆就被吹灭了,他纳闷地端着一个冷火盆进门,正绞尽脑汁地琢磨该怎么同白言蹊解释,结果就看到了那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   卧病在床多日的白言蹊还未等到王肖端来火盆,神经病系统为她量身定做的‘如坠冰窟’服务就到期了,系统满是挑.逗味的提示音在她耳边响起。   “恭喜二傻宿主将歧黄之术学到炉火纯青境界,此刻宿主精通的技能有:木工之术、针灸之术、歧黄之术;因针灸之术与歧黄之术相通,自动合二为一,望二傻宿主再接再厉,尽早享受‘十日五雷轰顶’的特殊服务。”   白言蹊:“……”这是系统预告?   ‘如坠冰窟七日’就差点要了她的命,接下来居然是‘十日五雷轰顶’?   “呵呵……再见吧,系统!”   白言蹊咬着牙下床,稍微活动了一下又酸又麻的身子骨,关节一阵脆响,每动一下都感觉像是被人捏碎了骨头一般,尽管酸痛难忍,可白言蹊仍咬牙坚持着做了一套中规中矩的广播体操,身子骨这才稍微舒服了一点。   那神经病系统说‘如坠冰窟七日’能够让她在夏天不觉得炎热,之前的‘电一电’能够让她在冬天不觉得寒冷,之前的白言蹊以为神经病系统是在吹牛逼,可现在她感觉到了系统的奇异之处。   在经历了系统为她量身定制的特殊服务过后,她确实已经感受不到寒冷了,虽然依旧有冷风从门外吹涌进来,可是她却丁点儿感觉不到冷意,只能感受到风中的凌厉与肃杀。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兴之所至,白言蹊唱着前世的神曲跳起了广场舞,一曲唱罢,她挥起衣袖抹去额头上的细汗,闻到了从秋菊苑门口飘进来的烟味。   扭头看去,白言蹊看到了呆若木鸡的王肖,还有王肖脚边那个打翻的火盆。   此刻的王肖心中格外纠结,在看到白言蹊那辣眼睛的舞姿后,他恨不得自戳双目,可心中偏偏又有一道声音告诉他,那舞姿虽然看起来不够柔美,但却是真的美,那歌声听着太过奔放不自爱,却又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王肖感觉自己多年培养下来的审美已经快被白言蹊带跑偏了。   “啊?王肖,你啥时候来的?”   白言蹊以为没人会看到,这才在屋子里可劲儿的放飞自我,没想到居然被王肖抓了包,她的耳根有些烫。   王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言蹊了,因为有求于白言蹊,他只能强迫自己将之前看到的那些辣眼睛的画面暂时抛在脑后,昧着良心夸赞,“小姨妈你这舞蹈真好,看起来真的十分……接地气。”   “呵呵……”   白言蹊从床榻上抄起王肖的那些题来扫了几眼,见大多都是应用题且难度不小,便同王肖道:“这些题目确实有难度,一会儿我再同你说,你先去帮我烧点水,我这六七日没有洗涮,想要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等我忙活完之后就同你说这些题目。”   王肖点头,转身钻进了灶间,看着那空空荡荡的灶眼和无比干爽的水缸,心里阴影面积无限大。   他怎么给忘了,白言蹊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吃他从书院饭堂里打好的饭,连柴火都没有买过,更枉谈烧水了,白言蹊喝的水都是他打饭的时候顺带着用竹筒从饭堂里讨来的。   挑水,生火,烧水……王肖忙里忙外,白言蹊则是趁着这段时间将屋子稍微拾掇了一下,那新买来的棉花褥子被她不分昼夜地躺了六天之后,已经被压成了硬邦邦的一块,她不懂得怎么弹棉花,只能将被褥都拿到院子里晒着,又将窗户都打开,给屋子里通风换气,好一阵忙活。   ……   搭顺风车来到徽州城的老白家一群人在路上不知道发出多少声震惊之后,总算来到了徽州书院门口,由沈思之一路打听着将五人放到了秋菊苑门口。   沈思之同白正气说了一声‘白叔,你们进去吧,我去找我的朋友’,然后便飞快地跑走了。   这一路上,白家五口人给沈思之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苗桂花那泛滥的恻忍之心简直感人肺腑,明明自己已经穷的不行,看到路边的乞丐居然还会心疼……沈思之很想问问苗桂花,你心疼别人,有谁心疼你啊!   白争光和李素娥一路上都在讨论来到徽州城之后该如何谋生的事情,这一对夫妻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挺强,一路上看得风光多了,见识涨了,野心也在迅速膨胀,刚开始讨论的话题还是‘咱俩在徽州城中找个什么样的活计赚钱’之类,现在已经变成了‘你看咱们家掌握着配制调料粉的方法,要不在徽州城开个调料粉铺子?说不定能够挣大钱呢!’   白争光想得十分深远,他已经考虑着攒点儿钱后就在徽州城里买一片土地专门种植花椒树和辣椒了,日后自家种植原材料自家再把原材料磨成调料粉卖出去,肥水不流外人田!   多么完美的发家致富计划!   沈思之听着白争光和李素娥的计划,嘴角不住地抽抽,发家致富哪有那么容易?他总感觉这夫妻俩是穷疯了。   在沈思之的心里,白争光和李素娥已经被划入‘立志发财的傻子’行列。   沈思之蓦地叹一口气,有些想不通,“白姑娘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哥哥和嫂子呢?”   再看一眼一直都坐在马车角落里的白清源,沈思之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忧虑来,傻爹傻娘生下来的孩子,能聪明到什么地方去?   白正气出门的时候只带了烟杆子却忘了带烟草,一路上想抽都找不到抽的东西,嘴里闲的发慌,就差揪几片草叶子当成烟草来抽了。对于白争光和李素娥讨论的话题,白正气从不参与,他和苗桂花已经在路上统一了意见:闺女这么能耐,那就听闺女的,闺女让往东走,咱就绝对不往西;闺女说养狗好,咱就绝对不养鸡。   至于白争光和李素娥想着如何在徽州城折腾的事儿,白正气和苗桂花一点都不想管。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由他们折腾去,反正他们老两口现在又不需要指望白争光和李素娥给他们养老,白言蹊一年俸禄八百石,随便从指缝里漏出一点粮食来就够他们老两口吃了,他们也算是苦尽甘来,日后再也不用下地干农活,可以安心过几天含饴弄孙的日子。   嗯,苗桂花觉得自家闺女如今有了本事,是时候考虑婚嫁的问题了。   此刻的白言蹊刚刚出浴,还未将头发弄干,突然就有几个徽州书院里的学子来登门报信。   来报信的学子说,宋清屋子里不知发生了事情,突然爆炸了!   白言蹊赶紧擦干头发,匆匆往宋清的夏莲苑跑去。她教宋清的技能是粗盐提纯,可没有教宋清如何造炸.弹啊,宋清怎么提纯个粗盐都能将屋子弄爆炸呢?   这些不让人省心的猪队友!   白言蹊刚走,老白家一群人就被热心的徽州书院学子引到了秋菊苑,华丽丽地吃了闭门羹。   不过这并不影响老白家一群人的心情,白正气蹲在门口打量着不远处的徽州书院,心中满满都是自豪感,都说养儿防老,他这个闺女才是真的防老。想他辛辛苦苦下地劳作了一辈子,还是在泥巴屋子黄土墙里住着,若非闺女考中,他估计到死都住不上这么气派的屋子。   白正气蹲在秋菊苑门口的这一侧,苗桂花蹲在秋菊苑门口的另外一侧,老夫妻如同看门的石狮子一般,各自揣着心事。   苗桂花看一眼已经陷入挣钱幻想中无法自拔的李素娥和白争光,叹一口气,将孙子白清源搂在怀中,指着秋菊苑不远处的气派建筑道:“清源,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等你长大也进去读书,行不?”   白清源懵懵懂懂地点头,“行!”   在被苗桂花教跑偏的白清源的心里,读书的目的已经变成了住气派的房子,吃不完的粮食,他爷奶脸上的笑容。   ……   白言蹊来到夏莲苑,直接走进灶间,看到了格外惨烈的一幕。   这灶间里似乎是遭土匪抢劫了一般,淡黄.色的盐晶洒得哪哪都是,地上、灶台上、宋清的衣服上……白言蹊看着一脸红印子的宋清,问,“你这是怎么了?提纯粗盐怎么会发生爆炸?”   宋清被炸的一脸懵逼,听到白言蹊的话后只是稍微动了动眼珠子,过了半晌才出声回答.   “我也不知道缘由……我一直都是按照你教的方法提纯粗盐,怎么之前那些粗盐提纯的时候都没有出事,现在刚换了盐就出事了呢?”   白言蹊:“……换盐了?把粗盐和你提纯过后的盐都拿来给我瞅瞅,我看看是不是中途出了什么问题。”   宋清仍未回神,粗盐和经过提纯的盐是陈硕给白言蹊递过来的。   粗盐看着同之前的盐没什么两样,都是脏兮兮的,提纯过后的盐要好看不少,可是这次提纯出来的细盐却比之前要黄了许多,带着淡淡的铁锈色。   白言蹊用勺子舀了一点点粗盐,正准备放在嘴中尝一尝,突然想到之前第一次提纯粗盐时的惨烈状况,机智地取来半瓢凉水放在一边以备漱口,这才将舀着盐的勺子放到嘴里。   味道很咸……除了咸之外,还带着丝丝缕缕的铁腥味。   心中了然的白言蹊用瓢中的凉水就嘴漱洗干净,抬眉问宋清,“这次的盐水是不是用素布根本过滤不干净,盐水溶了之后就是铁锈红色,并且加了淀水之后出现的沉淀物里多了一些红色的东西,但是不多?”   淀水是白言蹊为了防止被人听去方子而特意命名的新称呼,是石灰水和碱面儿水的总称。   宋清脸上写满了惊讶,连连点头,问白言蹊,“你只是尝一口盐就知道了?白姑娘,你真是太神了!这样的情况我们该如何解决?”   “无解。”白言蹊摇头。   这盐中含有三价铁离子,若是有氢氧化钠在,想要将三价铁离子除尽那肯定是没问题的,可是这个世界上会有氢氧化钠吗?答案自然是没有。   氢氧化钠的保存条件极为复杂,就算真有,以这个朝代的化学工艺也存不下来。   白言蹊心头沉了沉,难道谋划多日的粗盐提纯生意就这样搁浅?她心中实在不愿,可现在似乎已经不是她愿不愿意就能决定的事情了。   除非能够找到提纯这些杂质离子的办法,不然的话,雪花盐就只会是一个假命题。今日出现一个铁离子,谁能保证明日就不会出现一个溴离子,这粗盐生意根本就不能做!   “看来之前提纯出雪花盐只是运气好,误打误撞罢了,之后还需要再摸索研究。”   白言蹊情绪有点低落,但她并不丧气。白言蹊坚信,就算没有氢氧化钠,那也一定会有提纯粗盐的办法,不然前世的那些古人怎么制的出雪花盐来?   宋清远以为白言蹊能够说出问题的症结就一定会有解决办法,没想到白言蹊也被难住了,正值眉头紧锁之际,朱冼和萧逸之走了进来。   “白博士,我听人说宋博士在提纯粗盐的过程中受了伤?是真是假?提纯粗盐的进度可会受到影响?”萧逸之的声音将众多发呆的人拉回了神。   白言蹊沉默着点头,“宋清没有多大的事情,炸锅只是因为最后出锅时间稍微晚了点,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如今粗盐提纯出现了新的难题,若那个难题得不到解决,粗盐提纯这座大山翻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朱冼与萧逸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宋清除了脸上多了一些红斑之外并未有明显伤痕,这才放下心来。   朱冼道:“宋清没事就好,我估摸着就是这两日的世间,国子监定会派人来授予腰牌,到时候那些来授予腰牌的人定会考校一下你们的教学水平,你们都准备准备。教学水平直接影响你们的地位,可别不放在心上,而且来考校的人都是国子监中成名已久的算学博士,若是能够入得了他们的眼,你们就算站稳脚跟了;若是能够击败他们,日后你们就算去了国子监也可以横着走。”   白言蹊:“……”还有这样的操作?   扭头看向宋清,见宋清点头,脸上没有任何的紧张之色,很明显是已经准备妥当,白言蹊的头顶顿时飞过一群啊啊叫的乌鸦。   “好你一个宋清,知道有这样的事情需要准备都不通知我,真是心机!”   白言蹊丢给宋清一个白眼,双手端着冲朱冼行礼应答,“多谢朱老提醒,我记下了,绝对不会为徽州书院丢脸。”   朱冼满意地点头,“我对你们俩都很放心,当初你们参加考核能够满分通过,这已经证明你们在算学一道上的造诣,并且我还听书院里的算学先生说,你们四个在解题的时候都用到一种新式算法,那么多算学先生聚在一起私底下研究琢磨了两三天才窥得一二分新式算法的精髓,单凭这个你们俩的底气就足够了。若是你们俩还有什么藏私的法子,赶紧写下来,编著成一本小集子,等国子监的人来之后,让逸之呈上去,这关系着徽州书院在接下来一年里能够得到多少的资源,你们俩千万不要藏私。”   宋清难为情地皱起眉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扭头看向白言蹊,征求白言蹊的意见。   白言蹊本身就准备推广方程这种算法,既然朱冼提出了这种要求,她自然不会拒绝,当即点头应下,“没问题,只是不知编写这个小集子的时候可有什么要求?是要注重创新还是注重实践?是要锐意进取还是稳扎稳打?需不需要歌颂吹捧一下我朝国子监?”   萧逸之听到白言蹊如此露骨的问法,实在憋不住笑,摇头道:“不用考虑那么多,你们是算科博士,编写出来的小集子也是给算学之人看的,用不着考虑太多虚的东西,只要能够将你们的新式算法讲明白就好。创新是必须的,若是能够立竿见影地解决问题,那就后面多附上一些实例,这样更能让那些人重视新式算法,到时候不仅你们俩的名气会直接上升,我们徽州书院也会被打上新式算法的标签,这对徽州书院的评级十分重要。”   朱冼斜着眼看萧逸之,“逸之小子你不厚道,光让马儿跑,不给马儿草吃,这怎么行?这两位可是要为徽州书院扛鼎的人,你赶紧将你的那点儿小心思收起来!不要学那并州书院,以为自己排名前三就了不得了?不想着如何提升学生质量,只知道压榨师长们,一月之间,并州书院所有的博士跑得一个不剩,多年积攒起来的底蕴全都便宜了关中书院,以至于现在国子监放年榜的时候,前二十都找不到并州书院!”   萧逸之被朱冼的这番话吓得满头大汗,“老师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这番意思。我本想着十日后他们二人入职的时候再讲,每年不都是那个时候才做这件事吗?我们徽州书院给所有入职的师长都印了小册子,里面所有的待遇福利都写的清清楚楚,我怎么可能会克扣?”   “这才差不多。”   朱冼捋了捋胡子,同萧逸之道:“老夫就是从徽州书院走出去的,之前徽州书院最鼎盛的时期,在国子监年榜上可是能排第六,属于上三等的书院,现在都已经掉到年榜第十二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国子监的年榜一年公布一次,若是今年还是掉,年节一过,老夫立马就休书一封,大理书院、贵州书院、吐鲁番书院和藏州书院,你自己选吧,六月一过就赶紧走马上任去。”   萧逸之连连赔笑,“朱老您说的是哪里的话,我是您的学生,我这个人的品性您还不清楚吗?自从当上这徽州书院的院长后,我每日只睡三个半时辰,其余时间全都用花在了书院里,可是有些东西实在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京城里原本只有两家书院,现在又多了两家,人家直接从各地的书院里挖博士和优等生过去,你让我们怎么和人家竞争?幸亏这次留住两个博士,不然这两个稀缺的博士怕是也会被挖到那两个书院。”   白言蹊目瞪口呆,听萧逸之这话,难不成她错过了什么好福利?   朱冼对于萧逸之口中的那两个书院十分不待见,可以说是嗤之以鼻,听萧逸之提起,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屑,气愤道:“靠着挖别人家的根基成长,虽然长得快,但是不道德,这哪是读书人该做的事情?我看是国子监穷怕了,让商人进来做书院院长,真是毁人不倦!”   一直都默不作声的白言蹊突然出声,“非也。不知道朱老可曾听过鲶鱼效应?”   朱冼摇头,“不知。白丫头你不赞同我的观点,莫非你觉得商人进来当书院的院长是好事?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哪有让商人进入士大夫阶层的道理,还是让商人来培育士大夫,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白言蹊听着朱冼这明显被封建礼教同化的思想,笑道:“朱老可曾听过一个故事?海边的渔夫在运送鲤鱼的时候,若是不往鲤鱼中丢上几条鲶鱼,鲤鱼就会死的很快。”   朱冼在朝为官的时候做的就是这些,虽然不算特别了解海边的渔民生计,但是听白言蹊这么一说,还真能隐隐约约地想到一些相类似的东西,琢磨了一会儿之后,他恍然大悟。   “白丫头,你说的这鲶鱼效应,莫不是将这些混入士大夫阶层的商人当成了那鲤鱼池子里的鲶鱼,让这些铜臭味的鲶鱼将一池子鲤鱼都带动起来?”   白言蹊点头,“正是如此。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让这些鲶鱼进入鲤鱼池子,并非是渔民指望着几条鲶鱼挣钱,而是让鲶鱼刺激原本死气沉沉、安于现状的鲤鱼,让鲤鱼们都活动起来,重新焕发生机,这才是鲶鱼效应的真谛。”   “商人逐利,而书院最大的利益就是学生交上来的束脩和朝廷拨的款项,朝廷拨的款项没人敢动,那商人们唯一能动主意的就是学生的束脩。每个书院的束脩价格都不同,书院越好,学子们需要缴纳的束脩就越高,那些商人从中牟得的利益才能越多。”   “看事情应该像看铜板一样看两面,就好比商人在京都开了书院这件事,若是看过程本身,很多读书人都会不服,但若是看结果,商人为了牟得利益,会不断的提升书院的师资力量,而师资力量的提高势必会引来更多优秀且家境殷实的学子加入,一个书院能够容纳的学子数量有限,那些个商人为了保持书院的口碑,自然是从所有报名的学子中择优录取,由好的师资力量培育层层选拔.出来的优等生,那才是真正的象牙塔。”   白言蹊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是一座镶金的象牙塔!”   朱冼:“……”你说的好有道理,可是读书人的气结被你吃了?   相比于朱冼的态度,萧逸之对于白言蹊的话就感兴趣多了。   听白言蹊这样一层一层将利弊关系全都分析下来,萧逸之的眼睛越来越亮,等白言蹊话音刚落下,他立即开口问白言蹊,“那白博士你可有什么能够帮助到徽州书院的想法?只要能够让徽州书院在国子监年榜上的排名提升,我绝对为你在徽州书院大开方便之门。刚才我来的时候还听路上的学子说,似乎是你家人到书院了?若是你想在徽州书院里给你的家人谋一个差事,那你随便选,我都给你批!”   “啥?都来了!”   白言蹊听萧逸之这么一说,愣了好几息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跑,“萧院长,我现在得回秋菊苑一趟,门还锁着呢,等我将家人安顿好再说。抽个时间我们多聊聊,我有一些法子或许可以提升我们徽州书院的排名。”   又跑了几步,白言蹊再度回头,冲着萧逸之道:“萧院长,你记得准备一点朱老的红梅茶,我特别喜欢那个味道。”   朱冼头皮一阵发麻,想到前些日子白言蹊一个人喝了他整整一壶茶就格外的肉疼。   萧逸之眼巴巴地看向朱老,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老师,为了这徽州书院在国子监年榜上的排名,您得割爱啊,分我一罐您那干梅花好不好!”   事实上,萧逸之也已经垂涎朱老的那些红梅茶很久了。   朱冼气得直哼哼,“分你一两,我再给你一年的时间,今年你务必将徽州书院的排名稳住,而明年则是必须提升至少两名,不然你就赶紧麻溜地收拾包裹,带着你的家眷去那些吊车尾的书院去,这辈子都别想回中原!”   萧逸之欲哭无泪,老师,不带您这么坑学生哒!   ……   白言蹊刚走,老白家一家人就到了,刚开始的时候苗桂花等人还有些兴致四处打量,可是她们站在秋菊苑的门口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白言蹊回来,着实等得有些心焦。若不是拦住几个过路的人问清楚白言蹊确实是住在这秋菊苑中,他们都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当白言蹊回到秋菊苑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五张写满疲惫的脸:白正气蹲在门墩上抽旱烟,苗桂花和白清源靠着墙根打盹,李素娥和白争光倚着墙站着,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连白言蹊走过来都没有注意到。   “爹!娘!大哥!大嫂!宝贝侄子!”   白言蹊一一喊人,看着原主这些亲人,她心中也有些激动,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反应。喊过人之后,白言蹊自己就笑了,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就把这些人真的当成亲人呢?   具体时间忘了,可能是那三个月里天天给她吃白米粥吃出来的感动吧!   听到白言蹊的声音,五个人皆是一激灵,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满是惊喜。   “丫头,你这身打扮真好看,人模狗样的,娘在咱们村子里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姑娘呢!”苗桂花见白言蹊身上穿的衣服已经变了,差点有些不敢认白言蹊。   白言蹊被亲娘夸得一阵心塞,她觉得有必要同苗桂花解释一下,人模狗样真不是什么好词儿!   “先进来先进来,外面冷,我刚刚出去了一趟,若是早知道你们今天来,我肯定会留在屋子里等你们。”   白言蹊打开门上的大锁,将一家人全都迎进了堂屋,想要给白正气和苗桂花他们倒一壶热水喝,却想到她在搬进秋菊苑之后,一共就烧过一次热水,还全都被她用来洗了澡。现在灶火眼都是冷的,去哪里偷热水喝?   白言蹊有些不大好意思。   白家五口人都在打量白言蹊的屋子,白正气和白争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的是屋子的青砖墙、青石地板和良木房梁,而苗桂花和李素娥则是看白言蹊放在屋子里的小家具。   “呀,这个镜子真亮!真大!真好看!”   李素娥站在白言蹊摆在床头的那个将近一米八高的大铜镜前,对白言蹊跑遍整个徽州城镜子铺才买到的这块铜镜爱不释手。   白言蹊在前世习惯了用大镜子,之前在老白家的时候纯属没条件,连个小镜子都舍不得买,整日都是对着水盆打理自己,如今手头宽松有条件了,她立马就买了一个打磨光滑且精致无瑕疵的镜子摆在屋子里。   李素娥待见的是白言蹊的那些精致的木头家具和铜镜之类,苗桂花待见的则是白言蹊铺在床上的那些软棉被和厚实褥子,看着就十分稀罕。   苗桂花在白言蹊的床上这儿摸摸那儿摸摸,一不小心就看到白言蹊摆在床上的两个连在一起的枕头,心中‘咯噔’一下,低头再看一眼白言蹊的被子,也都是二人被的规格,脸色有些古怪。   苗桂花指着两个枕头问白言蹊,“闺女,你是不是处对象了?还睡在一起?” 第33章   苗桂花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 白言蹊真的慌了。她明明还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单身狗, 她这亲娘苗桂花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在处对象的?   而且还同居了!   “没有。”白言蹊连连摇头。   苗桂花指着那两个连在一起的枕头和一床又宽又大的棉被褥子,语重心长地对白言蹊说, “闺女, 你若是处对象了, 那就不要藏着掖着。娘和你爹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若是你和人家小伙子看对眼了, 娘肯定不会阻拦的,娘相信你的眼光不差。”   白言蹊:“……”这都什么和什么?她还一个字都没说就被扣上了这顶大帽子!   好委屈, 她真的是一只单身狗啊!   李素娥听着苗桂花的话, 直接就乐了,插嘴道:“言蹊, 你若是有待见的后生, 那一定不要瞒着自家人,不然咱爹娘心里有多着急。你是不知道,在离开白家村前, 咱娘可是准备给你在村里找一个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后生嫁出去的。”   苗桂花脸上的笑容一滞,讪讪地咂嘴, 一指点着李素娥的脑门道:“老大家的, 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儿干?赶紧去张罗午饭去,我刚刚看你妹子这院子挺大的,就是缺少一点人气儿, 你去张罗午饭, 让争光和你爹再去把院子拾掇拾掇, 在路上颠簸了这么多天,吃过饭好好歇息歇息。抽空咱们去徽州城的街上走一走,我看着可热闹哩。”   “行!”李素娥也不含糊,恋恋不舍地离开那个一米八的大铜镜,问白言蹊,“言蹊,灶间在哪儿?我去做饭。”   白言蹊听到苗桂花催婚的事儿,老脸一红,岔开话题,为李素娥指路道:“东边的那一排屋子都是灶间,三个小隔间连着,靠南面那间是小库房,买点什么东西都可以放进去,中间正对着门的那间屋子是吃饭的地方,再过来这边靠背面那间就是做饭的,你进去瞅一眼就知道了。”   “茅厕在大门南边那个小角落里,你们自己在院子里溜达溜达就知道了,西边除了最靠近茅厕的那间小屋子是用来洗漱之外,其他的几间屋子都可以住人,堂屋四间,中间连着待客厅的这间屋我住了,剩下的两间你们随便挑。我建议是住堂屋,毕竟采光好,不过具体怎么选择还是看你们。”   白正气和白争光父子俩出去熟悉秋菊苑,苗桂花将白清源往怀里一抱,坐在榻上继续盘问白言蹊,“言蹊丫头,你同娘说实话,若是你们看对眼,那就赶紧张罗成亲的事情,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还同人家后生住在一块儿,万一肚子里揣上娃怎么办?两个年轻气盛的人躺在一块儿,这可不是要擦枪走火么?”   白言蹊:“……”哎哟喂亲娘嘞,您的想象力真丰富。   “哪有什么后生?我来了徽州书院之后,天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刚刚还被书院院长唤过去谈论事情,根本没时间考虑那些有的没的。再说了,我这才多大?不着急那些事儿。”白言蹊无奈地摊手。   苗桂花脸上赫然贴上了三个字——‘我不信’!   “那你同娘说说,这二人被是怎么回事?”苗桂花就和白言蹊放在床上的被褥枕头杠上了。   白言蹊捏一把辛酸泪,“床这么大,我多花点儿钱买个宽大的被褥不行吗?我想在床上打滚哪吒闹海大闹天宫不行吗?”   苗桂花淡淡地撩起眼皮,语气略带幽怨,“哦……你不愿意说,不说就是。以后你就住在我眼跟前,有什么动静还能瞒得过我?小样儿。”   白言蹊突然想去找书院院长聊聊人生。   小不点白清源突然插嘴补刀,“姑姑,你把姑父藏到哪里去了?”   白言蹊格外地绝望,苍天啊,大地啊,降下一道雷劈死她吧。   神经病系统冷不丁地出声,“系统温馨推荐,十日五雷轰顶,你值得拥有。”   白言蹊:“……”   这简直就是不给她留活路啊!   堂屋里的气氛格外压抑,苗桂花见自己无论如何都撬不开白言蹊的嘴,索性也就不撬了,恍若怨妇般哀怨地叹一声‘女大不由娘’,抱着白清源溜达去了灶间。   白言蹊心有余悸地坐在床榻上怀疑人生。   在老白家没有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想念,可是人真的到了,她立马就发现了自己的愚蠢。   去她的想念!这简直就是在找虐好吗?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头大象一样心塞。   就在白言蹊一边感慨一边怀疑人生的时候,灶间那边又出事了。   李素娥手里端着一个空盆跑到堂屋门口,问白言蹊,“言蹊,家里的米呢?我怎么什么都找不着,你那柜子看着漂亮,可里面咋啥都没有?”   白言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当日只是买了家具之类,比如放碗筷的橱柜和吃饭用的八仙桌,还有那看着分外结实的雕花椅,至于米面粮油之类,她压根就没有买。除此之外,白言蹊还想到,虽然房子有,但是那些房子里几乎都是空着的,连被褥都没有置办,压根没办法住人!   幸运的是,现在还没有到午饭时间,下午有充足的时间去采买。   抱着白清源在秋菊苑里瞎溜达的苗桂花也发现了那些个屋子里的空当,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同白言蹊道:“丫头,下午你同我们往徽州城里走一趟吧,我看着得置办一些东西。你这院子哪哪都好,就是不像个人住的地方,太清冷了,我听那个报喜鸟小胖子说,徽州城一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大市,咱们去逛逛,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好,一大家子人住着,缺这个短那个实在不好。”   “报喜鸟小胖子?”白言蹊愣了一下。   苗翠花解释,“就是给咱家传信的那个,说你考中了,还让我们不要告诉村里人。”   “哦……”白言蹊嘴角直抽抽,哪有沈思之那种体型的报喜鸟,报喜鸵鸟吗?   李素娥在一旁帮腔道:“要不我们现在就走吧,我看你那灶间里连根柴火都没有,灶火眼也是冷的,中午饭别吃了,买回来东西再吃。”   白言蹊见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可是她如何忍心让这一大家子人饿着肚子去买东西?   “中午饭不用自己做了,去书院的饭堂吃吧,等吃饱饭之后再出去采买。”   临出门前,白言蹊打量了一番老白家五口人的衣着,看得出来,她亲爹亲娘大哥大嫂加上小侄子在出门前是认真准备过的,穿得衣服都是家里顶好的,可是架不住家庭条件太差,就算将最好的衣服穿上也难掩寒酸之气,便道:“下午顺便去成衣坊置办几身行头,把你们身上的衣服也都换一换。”   苗桂花横了白言蹊一眼,“置办什么行头?我看这衣服好好地,穿着就是了。”   白言蹊指着苗桂花穿着的厚棉袄,问,“娘,你说这话良心不痛吗?你瞅瞅你穿的这个袄子上面有多少个补丁?赶紧去买几件成衣换了,成衣坊里的衣服又暖和又厚实,全家都买上几套,平时换洗的时候也能穿。现在不差钱了,用不着抠着省着。”   苗桂花身上的那个厚棉袄穿了至少也有五六年,洗的已经发了白,里面的棉絮更是这里一块哪里一块,根本不保暖,听白言蹊语气坚定,她也动了换件新衣服的念头,不过她还是觉得成衣坊里的衣服太贵,道:“还是去买点儿棉花、扯几匹布,我和你嫂子自己做吧,咱自家就能做得来,何必花钱去请别人做呢!”   白言蹊:“……”   无比心塞的白言蹊已经放弃劝苗桂花了,她坚信事实胜于雄辩,双手叉在略微收了一点腰的腰间,在地上美美地转了一圈,问苗桂花,“娘,你看我穿着这衣服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苗桂花没懂白言蹊的意思,讷讷地回答,“好看啊!”   白言蹊从苗桂花怀中接过白清源来,同苗桂花道:“你也来对着镜子转一圈,看一下你就知道成衣坊的衣服好在哪里了。”   苗桂花不信邪地对着铜镜转了一圈,然后立马就意识到了白言蹊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脸色有些尴尬,慢吞吞地说道:“咱这个不是省钱么……不过言蹊你说的对,若是不看你的衣服,娘觉得自己手工做的衣服也不错,可是对比一下之后,娘做的这衣服简直就是麻布袋子。”   “嗯,娘你说的很对。”白言蹊笑而不语,再度给了苗桂花一个当头暴击。   白正气和白争光是个细致的人,在秋菊苑里里外外收拾了一圈,若非白言蹊拦着,估计白正气和白争光父子俩能够把院子里那些已经凋谢的秋菊给拔光。   若是秋菊苑里的秋菊都被拔光,怕是萧逸之能来和白言蹊打上两百架。   白言蹊从梳妆台里拿了兑来的饭票,将苗桂花等人领到饭堂,荤素搭配,好好地吃了一顿,全家人都在油水的滋润下再度焕发了生机与活力。   白正气等人连那菜汤里的油水都没有浪费,盛米的盘子更是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就在白言蹊苦于不知该带着白家人去哪个市买东西的时候,王肖闯入了白言蹊的视野。   王肖!   白言蹊眼睛一亮,仿佛在苦海中飘零已久的船工突然看到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把拽住王肖,因为过度激动而喊人的声音有些抖,“王肖!”   王肖被半路杀出来的白言蹊下了一跳,差点将手里端着的菜盘子打翻,心有余悸地问白言蹊,“什么事?”   以王肖对白言蹊的了解,像白言蹊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若非有事找他帮忙,绝对不会这般热切地看着他。   白言蹊嘿嘿一笑,“咱们商量个事,你下午带着我家里的人去附近的大市上买点东西,怎么样?我下午还需要和宋清琢磨国子监对于新任师长教学考核一事,你帮我这个忙,我把编写出来新式算学集册免费送你一本,如何?”   王肖心中狂喜,可是却没有将这份狂喜表现在脸上,‘口非心是’地摇头,“恐怕不行,我下午还需要去准备破题,眼看着题板马上就要送到了,我心里有些没底,还是省下时间认真复习罢!”   白言蹊许以王肖难挡的诱惑,“……干外甥,你帮我这个忙,等你破题的时候,可找我来助你。”因为实在不待见逛街,白言蹊不得不做出了原则上的让步。   身为一个算科博士兼准算学教书先生,她居然伙同还未考中的学子作弊通过,想想就觉得内疚羞耻。   不过相比于出去逛街,白言蹊觉得她的那点儿少得可怜的职业操守可以忽略不计。   ……   打发王肖替她顶了这个雷,白言蹊十分放松地去找宋清谈论徽州书院的那一系列事情去了。   彼时的宋清已经打好草稿,不过他的那些草稿都是这些年来自己在算学一道上悟出的心得体会,之前还觉得这些心得体会很有价值,可是自从见识到白言蹊的新式算学之后,他便默默将自己打好的草稿收了起来,付之一炬有点舍不得,但是拿出去还真有点上不了台面,只能要么束之高阁,要么埋入箱底。   避开老白家一群人的白言蹊在路上舒缓了一下心情,溜溜达达来到宋清的夏莲苑,看到了翻箱倒柜的宋清。   “宋清,你这是弄什么?”白言蹊疑惑问。   宋清刚将手里的东西塞入柜子里,还未来得及将柜子盖上,突然听到了白言蹊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抬手就将柜子扣上,发出‘嘭’的一声,惊得正在隔壁屋研磨的陈硕差点将砚台拍在脸上。   白言蹊搬了一个凳子坐下,开始同宋清商量关于新式算学的问题,说是商量,其实就是她在说,宋清在听,当宋清听到有不明白的地方时,她再给稍微阐述解释一下,二人相谈甚欢,很快就将之前发生的那点事情抛在脑后。   陈硕听着动静跟了过来,不知不觉就听得痴了,支着耳朵听白言蹊讲一会儿,然后再看几眼自己手中拿着的习题册子,突然间福至心灵,凑到了白言蹊面前问白,“白姑娘,你看我手中拿着的这道题,是不是用你刚刚讲到的二元一次方程组会很简单解开?”   白言蹊低头看了一眼题目,点头,“没错,若是用常规算法解题,这样的题目会比较困难。但若是用之前提到的一元一次方程式也会很难,可若是用二元一次方程组解题,这道题不过刚刚入门罢了。”   宋清在听白言蹊讲二元一次方程组的时候,心中便想到了他在参加算科考核时遇到的那道分值四分的应用题,虽然没有立即动笔算,但是稍微一印证便分出了方法的优劣与高低。   如果利用这样的算法解题,宋清有信心,他再解那道四分题的时候,至少能够节约一半的时间。   “白姑娘,你真的想好了?确定要将这些法子全都贡献出来?若是你将这些法子留着,可能很多年内都不会有人超过你,若是你将这种法子提出来之后,怕是你在算学一道的先驱地位会不保啊……”   宋清说出了他的担忧。   白言蹊轻笑,“这点儿方程的问题算什么先驱?不过是入门罢了。在我看来,真正的算学远比这些题目困难得多,我们目前提到的只是二元一次方程组,后面还有三元一次,四元一次等等难以计数的题目等着去挖掘,这还仅仅是一次方程,还有一元二次方程,一元三次方程,二元二次方程,配方法,借数法,微积分……算学一道无穷无尽,我怎会敝帚自珍?”   宋清肃然起敬,起身对白言蹊施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弟子礼。   “宋清受教了。”   白言蹊摆手,“无妨,如今算学式微,可是生活中哪里能够离得开算学,是造桥修路不需要还是商人算账不需要?生活中处处都有算学,在我看来,每个人都应该懂一些算学才好。”   白言蹊手指向屋子的西北角,道:“出了徽州书院去那西市和北市,哪个做生意的摊贩不需要懂一点算学?哪个买东西的人不需要懂一点算学?相比于其他分科,渗透入方方面面的算学才是最应该大力发展的分科,算学对朝廷、对百姓的影响太大了。”   宋清默默记下白言蹊随口胡诌出来的那句‘生活中处处都有算学’之后,突然起身,将摆在桌子上的一沓空白纸收起来,把毛笔重新挂在了笔架上,同白言蹊道:“我方才听白姑娘讲新式算学时十分有条理,想必白姑娘已经将新式算学琢磨透了。既然如此,那你我何不直接去找书院院长取来刻板,直接将东西刻在题板上,之后印刷的时候岂不是会很方便?”   白言蹊一脸震惊,“宋清,你难道不知道刻板上的字都是反着来的吗?若是按照我们写字的方法将字用刻刀刻在刻板上,到时候拓印出来的字全都是倒着的,根本没办法看。”   宋清挠头,嘿嘿傻笑,“我还真不知道。”   白言蹊,卒,享年十七岁零三个月。   “行吧,去找萧院长拿刻板,顺便熟悉一下地方,我现在对徽州书院的格局认识仅局限于文庙,红梅苑,秋菊苑,夏莲苑和饭堂,认认路也是极好的。”   宋清与白言蹊撂下陈硕,结伴往文庙所在的方向走去。   文庙背后有一排二层的小楼,那就是徽州书院所有师长们休息与办公的地方,按照不同分科分开,就拿算学为例,算学的寻常教书先生都挤在一个大屋子内办公,而算学博士则是在单独开辟出的小房间内办公,同书院院长萧逸之的待遇相同,不过书院院长因为杂事较多,所以萧逸之的屋子要稍微大上一点点。   白言蹊与宋清来到萧逸之办公的地方,见萧逸之正趴在书案上打盹,宋清轻轻敲响了门。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仍能听到萧逸之那轻轻的喊声。   宋清再度敲响了门,不过这次他用的力气稍微大了一点。   屋内还是没有动静,萧逸之的鼾声仍在,甚至还多了几声梦呓般的咕哝。   “我来。”   白言蹊给宋清递了一个眼神过去,站在门外扯着嗓子道:“朱老,您来了!”   睡梦中的萧逸之似是条件反射般从书案上弹起,一脸懵逼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白言蹊和宋清,揉了揉睡僵的脖子,眯着眼问白言蹊和宋清,“朱老在哪儿?”   宋清如实回答,“朱老此刻大概在红梅苑中歇着呢。”   白言蹊:“……”   有个随手就拆她台的猪队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萧逸之听说朱冼没有来,当下就松了半口气,慢悠悠地伸展懒腰,打了一个哈欠之后,问白言蹊和宋清,“你们二人不好好准备新式算学的东西,来我这里做什么?”   “领刻板,就是拓印书用的那种,先给我来个两百块。”   萧逸之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两百块?领那么多刻板你是要吃吗?”   白言蹊的白眼都快翻到刘海里面了,无语道:“既然要从头开始捋新式算学的东西,自然要一步到位,将那新式算学的东西全都用刻板记下来,日后若是用得着的时候直接拓印就好了,难不成日后有人想看的时候还抄来看?多费力,还不容易保存。”   萧逸之瞪眼,“可是你知道如何雕刻板吗?在刻板上雕东西与写字是不一样的,它需要反着来。我建议你还是写在纸上好,到时候将你写好的东西交给外面的书铺,请他们雕出一套刻板来。虽然会多花一点钱,但是这样最方便省事。”   白言蹊眨眨眼,问萧逸之,“院长你看过之前答得第五道题吗?就是五分的那道。若是你看过我的雕工,定然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我既然找你来领刻板,自然是自己会雕刻的,你将刻板发给我就好了。”   愚蠢……萧逸之想要一棒槌敲死白言蹊。   “你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萧逸之自然是不敢同白言蹊明说这番话的,他知道雕出一套印书的刻板有多么难,但是见白言蹊这般信心满满,尾巴都快翘到天上,有心让白言蹊栽个跟头明白一下自己的深浅,便没有再加阻拦,领着白言蹊和宋清走到一楼尽头的那间小屋,打开落了很多灰的门。   将锁门的钥匙丢给白言蹊,萧逸之连门都没有进,站在门外同白言蹊和宋清道:“你们要的刻板都在里面,刻刀也有,莫说是两百块刻板,就是两千块都有,自己用多少拿多少。朝廷每年都会给书院发下刻板和刻刀来,原意是要求每个吃朝廷俸禄的教书先生都得自己刻印好书籍,上缴到国子监,可是哪有人愿意花那个功夫去亲自雕刻?”   “大多数人都宁可自己先在纸上撰写好,然后花点钱交给书院里的墨染斋去雕刻板印书,也不愿意自己雕刻版,原本这些刻板都会送到墨染斋的,可后来墨染斋的傅老摔断了手,勉强拿得起刻刀来,但是刻出来的雕版却没有之前漂亮了,只能根据刻板做一些拓印书的工作。教书先生们只能将印书的生意都交给外面的书铺做,宁可自己多花点钱也不愿意费那个工夫。”   白言蹊问,“那这些刻板都是朝廷发下来的?一直没人用就留在这里?”   萧逸之点头,“这些刻板都是用上好的木材制出来的,质地坚硬,品相极好,是正儿八经的官家货,可比书铺中用的那些刻板好多了。若是能卖掉定然会挣一大笔钱,只是朝廷发下来的东西哪有人敢卖?又有谁敢私下买?只能一年一年攒着,你先用这个屋子里的,若是用完还不够的话就同我说,文庙后面的库房里更多,只要你不嫌累,这些刻板全给你都行。”   白言蹊感觉自己逮到了天大的便宜。   “那若是用刻板印制出来的书卖掉之后,钱是谁的?这些书是否会出现盗印的情况,朝廷对于盗印的书商有没有惩戒之法?”   萧逸之用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瞅了白言蹊一下,十分无语。   “那些书是你刻印出来的,谁会抢你的钱?一般都是教书先生和书铺合作,最后的利润三七分,教书先生分到七,负责撰写书中的内容;书铺分到三,负责雕刻刻板,拓印书以及装订和销售。至于你说的盗印的情况……”   萧逸之扁了扁嘴,“盗印的情况一般不会存在,寻常教书先生能够写出什么好书来?卖都卖不动,哪有书商会想不开去盗印那些滞销书?而若是经科博士、律科博士这些人写出来的书,哪有书商有胆子盗印?博士等于四品官,与知府同一品,借给那些书商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盗印,若是实在想卖,他们也会规规矩矩地拟好文书来请博士签个字,到时候他们帮忙拓印书,博士分得七分利吃肉,他们分到三分利喝汤,这就谢天谢地了。”   白言蹊敏锐地捕捉到萧逸之口中的‘一般’二字,追问,“之前院长你说一般不会存在,难不成还会有特殊情况?”   “自然有,那些整日编撰故事的小说家就是盗印书商最喜欢的人,买小说的人多,而且小说家不比诗词家和教书先生一样受朝廷的庇护,自然会被盗印书商盯上,这是不可避免的。”萧逸之本人对于那些整日编撰故事的小说家十分不喜。   白言蹊听得心花怒放,“那若是用我的名字去编写小说,应该不会有人敢盗印了吧!”   萧逸之如遭雷劈,恨不得一下就将白言蹊心中的这个想法掐死在萌芽中,嗔道:“你安心研究算学多好?可别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你顶着一个算学博士的名头在外面写小说,也不怕被人笑掉门牙,这不是不务正业么?”   白言蹊干笑,她可知道小说有多么赚钱,《霸道王爷爱上我》《冷峻师兄轻点宠》《猎户家的小娘子》……这都可以出书啊,前世毒害了万千少女的言情小说怎么能够不搬到这个时代来丰富万千居家妇女的精神生活?   “我记得院长同我说可以在书院中给我的家人找个活儿,我现在挑中一个地方,你不知道院长愿不愿意给批?”白言蹊暗搓搓地打起了坏主意。   萧逸之问,“哪里?我猜不是饭堂就是杂物处,你相中了哪个地方?只要你说,我都可以给你办到。”   白言蹊摇头,“都不是。”她笑得格外神秘,卖了个关子才为萧逸之解惑,“我相中的是墨染斋。”   知道她头上这个算科博士的名头这么好用之后,白言蹊哪里还能看得上饭堂、杂物处这种出卖体力换钱的地方,既然要给家里人找活儿干,那自然要找钱多事少离家近的。   很明显,墨染斋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地方。   墨染斋原身就是徽州书院的官家书铺,印书的工具肯定一应俱全,欠缺的只是印书这么手艺。   之前白言蹊还听萧逸之提到了‘傅老’这个负责墨染斋的人,若是能够让白争光从傅老手中将印书的本事学到,那之后能做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   首先,新式算学的东西肯定不会便宜了别家书铺,若是有机会,白言蹊还想折腾几本小说出来卖卖,那简直就是圈钱圈粉二合一的利器,平时还可以发展一些科举参考的资料,也能折腾一些周刊半月刊月刊半年刊年刊之类的刊物,若是书院的其他先生有需要,也可以将生意交给墨染斋来做……这样想来,墨染斋简直就是一个聚宝盆。   萧逸之仍不大敢相信白言蹊的话,再次确认道:“你确定是去墨染斋?墨染斋虽然地方大,但是就傅老一个人在,而且如今墨染斋接不到生意,傅老生活所需的钱都是朝廷拨下来的救济饷。你还是重新想个地方吧,若是将人安排到墨染斋,清闲是清闲,但却拿不到一文工钱。”   “不用,就墨染斋了,还劳烦院长同傅老说一声,我明日就让我家人过去。”白言蹊谢绝了萧逸之的好意,和萧逸之又客套了几句干巴巴的话后,同宋清每人扛了十块刻板,拎了两把刻刀离开。   因为有神经病系统传给她的木工技能在,白言蹊对雕刻一道玩的也算是得心应手,她一下午的时间都在雕刻刻板,而宋清则是负责校对与核算工作,期间宋清又跑下去拿了四五趟刻板,白言蹊足足刻了三十多块刻板才停下。   这个时空印在书上的字都比较大,不似白言蹊前世看到的那些书,一张纸就可以印上六七百字。就算白言蹊尽力控制刻刀将字号写小,那一张刻板上也顶多就能刻上二三百字,若是加上图形,那恐怕字数会更少。   幸亏白言蹊从系统中学到的木工之术里有巧劲一部分,不然这一下午雕刻下来,她的手定会完全废掉。   宋清左手拿着白言蹊雕刻出来的第二块刻板,右手对照着其他的刻板,一一看过去,起初还有些不适,等后来稍微适应之后,他对白言蹊越发敬佩了。   白言蹊雕刻的第一块刻板是封面,上面用楷体刻有‘新式算学’四个大字,那四个大字下面是两行小字,分比为‘主编:算科博士·白言蹊’和‘主编:算科博士·宋清’,看得宋清格外感动。   宋清怎会不懂白言蹊此举的意思,白言蹊这完完全全就是在捧他,日后若是有人看到这本‘新式算学’,定然不会只知白言蹊而不知宋清之名,这可是功在千秋,名传千古的好事!   自己在这本书中出了多少力,宋清心里会没点数?他知道自己纯粹就是一个打杂的,干的活儿根本不足以配上白言蹊给他署的这个主编之名,当下就热泪盈眶,恨不得同王肖一样认白言蹊做小姨妈。   在封面页的下半部分,白言蹊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和图文,还用线条勾勒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在封面页的最下方,白言蹊在正中间刻下了两行小字,第一行是‘徽州书院墨染斋出品’,第二行是‘博士亲撰,盗印必究’。   好一个端端正正的封面!   不过这还不算是最吸引宋清的地方,白言蹊在第二张刻板上重新定义的算学符号才是最让宋清沉迷的。   白言蹊将原本写起来同汉字没有多大区别的数字重新定义了符号,从零到九皆是用了一种一笔可以写成且十分好辨认的符号代替,原本的加减乘除也用了特殊符号表述。   除此之外,白言蹊还在第二章 刻板上定义了一些其他符号,诸如括号之类,虽然刚开始看着比较复杂,一时间难以接受,但是看到后面的刻板,宋清渐渐明白了白言蹊的用意。   有了这些新型符号的加入,新式算学的风格变得更加独特,更加独树一帜,几乎已经同传统算学区分开来。   若是说传统算学代表着端庄规整的话,那新式算学就是简单明了。   宋清对照着白言蹊在第二张刻板上给出的符号尝试了一下新式算学的写法,深切体会到了新式算学的便利,往常需要写好长一串才能表述清楚的等式经过新式算学的简化之后,只需要寥寥几个符号就能代替,不仅节省了纸张空间,而且节省了书写的时间,看起来也更加省力。   让宋清震惊地远不止如此,白言蹊在第三章 刻板之上刻下了九九乘法表,一张三角形模样的表格将困扰很多算科学子的术算问题消灭大半,刻在九九乘法表下面的那一行字则是将白言蹊在算学一道上的感悟表述得淋漓尽致。   “若是能够将此表尽数记在心中,可大大提升术算能力,节省时间。”   “若是我能够提早得知此表,当日算科考核时利用的时间一定会更短。”   宋清心中暗暗惋惜,还略微有点羡慕那些尚在算学中挣扎的人,“想必将来的算学学子学到这样的方法之后,参加算科科举肯定会容易许多吧!起码之前算科科举题目难哭人的事情应该不会出现了……”   被新式算学迷得五迷三道的宋清完全不知白言蹊的用心险恶。   高的能力催生高的要求!   等那些算科的学生将新式算学都学会之后,题目难度自然要飙升好几个档次。现在的考试题目顶多算是小学数学加上一点初中的简单几何,比这些题目难得多的题目简直不要太多。   奥数,初中数学,高中数学,高等数学,数学分析,数值分析,数理统计,实变函数分析……白言蹊可以十分自信的说,“你做,或者不做,题目就在那里,难不哭你算我输。”   白言蹊在新式算学上做的创新足够惊艳,以至于宋清将刻板上最大的隐患都忽略掉了。   等白言蹊将刻板根据提前刻好的页码排好,摞在了她的书案头,这才同宋清道:“走吧,今日做的已经不少了,剩下的活儿明日再做。”   宋清点头,脑海中的一根弦突然绷紧,眉头蹙成一个疙瘩,摇头道:“不行,我们今日必须带着这些刻板去找朱老。不然怕来日出了问题就赶不及了……”   白言蹊不明白宋清为什么会这样说,目露疑惑。   宋清解答,“若是你创新的部分仅是在算学领域,我觉得问题不大,可是你连传统的写字格式都变了,传统的书籍都是自右向左竖框排版,而你这次却是自左向右横框排版,这件事可大可小,还需要找朱老拿个主意。若是大家不在意这点还好,若是有心之人非要揪着这点问题不放,怕是会给你我招来祸事。”   白言蹊猛然惊醒,她亲手刻下的刻板,自然要比宋清清楚的多,她在那些题目中习惯地用了前世的排版格式,而且还加入了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的标点符号。   若真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这一点做文章,怕是真会捅出个大篓子。   “行,那你我就费点力气,将这些题板都搬到朱老的红梅苑中问问,单是放在这里我也不大放心。”白言蹊皱眉同意了宋清的建议。   她和宋清来到徽州书院的时间不长,谁知道这里的人究竟怎么样?万一有人趁她们不在就将题板偷了去,造成的损失姑且放在一边不谈,若是朝廷不认可她的这种新式算学和新式写法,认为是有为祖训,到时候说不定等着她的就是杀头大罪。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白言蹊从算学教书先生的那间大屋子里借来一个书箱,将题板全都装进去,二人合力抬着朝朱冼的红梅苑走去。   白言蹊心情沉重,都说枪打出头鸟,她会不会就是被打死的那只?   她心里没有把握。 第34章   从小楼出来前往红梅苑的路上, 白言蹊终究还是没能抵得过内心的忐忑, 问宋清,“宋清, 新式算学这一步棋, 你说我走的是不是太快了?”   宋清摇头, “不是你走的快,而是之前走的太慢。”   “我在新式算学中拉你下水, 为你冠上主编之名,若是日后我因新式算学而获罪, 你也定难逃一劫, 你可会怨我,憎我?”白言蹊想到自己当时未征求宋清的意见便自作主张给宋清扣上了主编的帽子, 心中有些歉疚。   宋清扭头直视白言蹊, 笑得意味不明。   “白姑娘,你当我宋清是什么人?且不说算学于我,本就如同性命一般重要, 单论这件事的利弊,我如何能够怨得起白姑娘你来?但凡是聪明人都能看出来新式算学的便捷之处。若是朝廷中的人不看好, 那只能说明他们并不擅长算学, 更不清楚算学的重要性。白姑娘你能够在新式算学出现的第一本书卷上就写了宋清的名字,这对于我宋清来说是何等的殊荣?”   掂了掂手中沉重的书箱,宋清又道:“宋清于这刻板上本就没有留下任何的心血, 如何能够当得起主编之名?承蒙姑娘厚爱, 宋清愿为姑娘分担压力。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 那宋清这么多年读的书岂不是白读了?若是家中祖母知道宋清只晓得同甘而不知共苦,怕是会将我从宗籍里除名。”   “再者,姑娘也不要将这件事情想得太过严重。历史洪流浩浩汤汤,对的东西永远都是对的,就算时人错把珍珠当鱼目,那又如何?时间迟早会为所有的冤屈平反,你我不过是走了一招先人一步的棋罢了!天下热爱算科的人并非只有你我,国子监中的算科博士更是视算科如性命一般,若是新式算学能够被他们见到,与你我同道而行之人又怎会少?”   “若是天下间最懂算科的人都说新式算学好,那些不懂之人又怎敢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退一万步讲,姑娘今日刻下的这些刻板还未流出,我们先行问过朱老的意见,若是朱老觉得不妥,那你我今日便收手,连夜将这些刻板焚之以火,明日便当作新式算学从未出现过,按部就班地跟着原先的传统算学来授课,那又如何?一年八百石的俸禄可会少你我一分一毫?”   不知不觉间,白言蹊和宋清已经抬着沉重的书箱走到红梅苑前。   听了宋清的劝慰之后,白言蹊放宽心不少,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入腹中。若是新式算学这条路行不通,那她不走这条路便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宋清见白言蹊站在红梅苑门口有些走神,以为白言蹊一时间还是无法从心结中走出,再次出声,“白姑娘莫要忧心了,是成是败,听朱老一言便可知晓。若是朱老也认为新式算学这一步棋走的不够稳妥,那我们不走就是。你我当日参加考核时的题卷已经交由国子监审阅,算来,最迟后日国子监就会派人前来徽州书院,若是你我审核通过,那证明新式算学还在国子监的接受范围之内,你我何须担心?若是你我审核不通过,那也只能扼腕叹息,从头再来了。”   白言蹊自认为她不会遇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日,若是新式算学行不通,她大可以换一条路继续走,怎么着都不会活得太差,倒是宋清这么一个痴迷算学的人居然反过来安慰她,着实令她有些想笑。   尽力绷着一张脸没有笑出来,白言蹊拍拍宋清的肩膀,“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宋清一瞬间眼眶爆红,立在红梅苑前的身影战栗不休,耳边不断重复着白言蹊的这句话。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白姑娘,这就是你的决心吗?原来你心中早已有了决断,是宋清的格局落了小乘。”宋清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将书箱放在地上,弯腰向白言蹊行了一个端正的大礼。   “姑娘上善,宋清远不能及。”   白言蹊笑笑,新式算学给她带来的那些忧虑和困惑皆在这一声‘姑娘上善’中烟消云散。   ……   “你们二人在我门口磨磨蹭蹭干什么?是不是又盯上了我的红梅?”朱冼手中拎着一个令箭模样的东西走出门来,冲着白言蹊和宋清吼了一嗓子,将磨蹭的二人吼回了神。   白言蹊和宋清对视一眼,笑道:“进入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当着白言蹊和宋清的面,朱冼将朱红色的令箭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张腊封过的小纸条,取来酸水用毛笔蘸着刷在腊封上,腊封渐渐融掉,露出里面的字来。   宋清将刻板从书箱中一块一块地往外掏,根据页码将刻板排在朱冼面前,白言蹊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她在新式算学中做的变革一一将被朱冼听。   朱冼一直都盯着手中的令箭,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有抬,让白言蹊与宋清心中格外地没底。   “朱老,关于新式算学的东西,我和宋清已经在刻板上准备了一部分,只是有些东西比较不走寻常路。所以请您来帮忙看看。若是您觉得不妥之处,还请提早就为我们提出来,我们也好及早修改,不然等到国子监的人来,怕是出了问题再修改就来不及了。”白言蹊同朱冼道。   朱冼淡淡一笑,随手从宋清排列好的刻板中拿起一块,就着烛光看了几眼便放下。   “老夫虽然一生都在治学,对各大分科都有所涉猎,唯有算学,无论如何都学不进去,更枉谈学有所成。不过有一点你们放心,只要你确定你所提出的东西对朝廷有用,就一定不会获罪。”   宋清指着白言蹊刻在刻板上的标点符号问朱冼,“朱老,可是白姑娘提出的这些东西实在太过新颖,虽然极有用处,但是却与大流不同,我恐……”   “你恐什么?既然你都说了极有用处,你又有什么可恐惧的?我刚刚才收到徽州谍纸楼送来的密信,是朝廷中发来的,密信内容我不方便多说,但是有些东西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时刻都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要忘记你们这重身份赋予你们肩上的责任。”   朱冼将令箭中的密信当着白言蹊和宋清的面焚毁,又将令箭重新拼接好,放在另外一边。   “身份?算科博士?”宋清不明白朱冼话里的意思。   白言蹊隐约猜到一点,却不大确定。   朱冼点头,转尔又摇头,手指点在桌子上,一字一顿,语重心长道:“你们不只是算科博士,还是朝廷加急选拔的补位人才,你们懂补位二字意味着什么吗?”   白言蹊明白了一点,宋清却是半点都没有明白。   “你们这次考核的题目偏向于应用,而不是像算学科举考试那样兼有理论与应用题目,这就是此次补位考核的目的。国子监中虽然不缺算科博士,但是那些算科博士有几个能够将算学真正应用到实际生产生活中去?朝廷赈济灾民需要算科,工部户部吏部兵部都有着一大批无头的事情等着算科博士去解决,可是国子监的算科博士对于那些问题却束手无策,这才是朝廷突然征补算学人才的目的!”   白言蹊恍然大悟,宋清也略微明白了一点。   朱冼端起茶壶为自己满了一杯,挑眉看向白言蹊和宋清,“所以,现在你们俩应该明白自己的重要性了吧!之后有没有人给你们找茬我不敢保证,但是现在绝对没人敢给你们找茬。户部吏部工部兵部和算学相关的问题卷宗已经摞了何止千万卷等着处理。若是有人敢将你们弄下去,那谁去帮户部工部吏部兵部解燃眉之急?若是国子监有人嫉贤妒能,我敢肯定,户部吏部工部兵部的那些老家伙会让自家的子孙将国子监给拆了!”   白言蹊松一口气,“不会出问题就好,不瞒朱老您说,若是新式算学的这些东西会为我招来祸事,那我绝对会连夜将这些题板全都烧掉,绝对不留下一点点的痕迹。”   朱冼被白言蹊这番傻不愣登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朝最是看中人才,只要你有能力就一定会被重用,除非你脑子进水去造反。当日考核你们用的题目就是国子监那些算科博士困惑已久的东西,一群人聚在一起用累举法才能得出结果来。在考核中要求你们在两炷香时间内解决四道题,这已经足以证明你们的算学天资有多么高!”   “如若你们解题的速度是因为新式算学的话,你们不仅不会获罪,恰恰相反,你们会受到朝廷的褒奖与嘉赏!算科博士官拜四品,说不定能够更进一步,成为从三品,正三品的三品大员!到时候朝中就更没有人敢随便动你们了。你们背后站的是六部,只需要做好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可,管那么多做什么?”   “退一万步讲,你们做的东西是学问,就算做错了,那也还没有传出去祸害任何人,顶多就是撤去教学资格,留任查看,俸禄照样领,那和吃闲饭有什么区别?领着俸禄不干活的日子想想就过得滋润。老头子在朝中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才得了这样的待遇,你们在学问上做出点儿问题就可以被停职享受到,朝廷对你们这些做学问的人真是太好!”   白言蹊心中有一群又一群的羊驼神兽飞奔而过。   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仅仅局限在由‘科举’二字引发的联想上,甚至她自动带入了前世封建王朝中的科举制度,是她着相了。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朝廷如此重视人才,真是做学问之人的幸运。”白言蹊在内心中感慨一声,弯腰冲朱冼行礼,恭敬道:“言蹊受教。”   朱冼脸色的笑意越累越浓,眼眸中带上了些许逗趣,“还有一点本来是不应该说的,但是老夫我今天实在忍不住想说,你就掏干净耳朵听着。”   白言蹊将头侧了侧,做洗耳恭听状。   朱冼品了一口茶,眯着眼睛慢悠悠道:“你这丫头背后站着顾修禅师,有什么好害怕的?顾修禅师医术通玄,正是朝中权贵所追捧的对象,而且我上次患病时,听顾修禅师对丫头你的医术颇为推举,甚至听说你在我身上施展的针灸术已经失传三分之二,只要这消息传出去,宫里的贵人还不都乐疯了?”   “虽说顾修禅师出身自清医寺,但终究他已经还俗,而且男女有别,就是医家也需要避讳。有很多妇人家的病还是多有不便,而你是女子,在诊病的时候自然会方便许多……你这丫头简直全身都挂满了金灿灿的免死金牌,若是我有你这样的本事,我早就将国子监中的那些陈旧习气连根拔起了,你现在有这个机会,遇到了可千万别手软。”   白言蹊的心彻底掉进了肚子里,大松一口气的同时,耳畔再度浮现出顾修禅师的那句‘若是你谁让你皱眉,我就灭谁满门’,她的嘴角微微勾起。   有个霸道禅师做靠山的感觉就是爽!   “既然朱老都这么说,那我和宋清就不再畏手畏脚了,明日上午继续刻印刻板,下午就去墨染斋找傅老,看看能不能先加紧印制出两三本来。”   朱冼摆手,“去吧去吧!不要来打扰老头子品茶。”   白言蹊嘴角直抽抽,想到前世的一个生活经验,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朱老,晚上饮茶对睡眠不太好,您还是少喝一点罢!”   清香的红梅茶水在唇齿间流连回荡着,沁人心脾的芬芳依旧,朱冼却再也无法将茶水咽下。   难怪他经常在夜里失眠!   ……   白言蹊和宋清的答题卷是最早送入国子监中的。   因为这次朝廷突然增设的补位考核题目都来自于国子监博士一致评选出来的‘难题’,还是难度令人发指的那种,故而国子监算科博士对于这些答题卷格外的重视。   全国各地参加算科考核的人不少,但是能够满分通过的真没有几个,一个州府能出一个就已经实属不易,像徽州府这样一次性出现两个算科博士的情况更是凤毛麟角,君不见偌大一个京城都没出现算科博士吗?   从徽州书院传入国子监的东西刚到,那些闲着的算学博士就炸了锅,纷纷涌了上来,强力要求观摩这两位算科博士的答题卷和命题卷,即前四道题的答案和第五道题的题目。   最先拿出来的是宋清的题目,一共四道题目,宋清就有三道题运用了纯粹的方程式的解法,剩下那道最难的题目还是用方程式和传统算学两种方法相结合的方法解出来的。   那些个国子监博士刚开始看到宋清的解法时,均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宋清言之何物,但是以他们的算学水平,从宋清写的第一步一路推导到最后一步,根本找不出一丝破绽来,而且结果也与他们累举出来的方法一致无二,这便足以证明了宋清所用方法的正确性。   宋清的答题卷当下就轰动了整个国子监,那张答题卷直接被国子监算学博士的领头羊祖兴保存好,请来上好的工匠把那张答题卷装裱起来,挂在了国子监的算科堂中。   其次打开的是白言蹊的答题卷。   相比于宋清那张答题卷给国子监那些博士带来的震惊,白言蹊的这张答题卷给国子监算学博士带来的震惊更加猛烈!   娟秀的字体,精致的排版格式,清晰的答题思路……这样的答题卷看一眼都是享受。   国子监的算科博士虽然没有见识过方程式这种新式算学,但是算学基础都不差,看着宋清在答题卷上给出的答案稍微琢磨了一会儿便明白了个大概,在看白言蹊的试卷时,他们已经有了方程式的基础。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白言蹊在答题时用到的方法更加简单,相比于宋清那种一半传统算学一半新式算学的答题方式,白言蹊破题解题的方法变得更加刁钻古怪,频频出现破题的奇招和妙招,看似寻常无奇的一个推导步骤,却能在后面破题时起到画龙点睛的效果。   祖兴已经被白言蹊的这张答题卷震惊傻了,陪他同傻的还有一众国子监算科博士。   “啧啧啧,这道题目我当时解过,用累举法整整累举了六日才得出结果,我本以为除了累举之外再无他法,没想到这位考生只是经过几步逻辑推导就将题目简化了一大半,之后再用他们二人同时用到的这种破题新思路解题,真是妙哉!”一位算科博士拍案叫绝。   另外一位算科博士手中已经拿了一个装订好的本子,蘸饱浓墨的毛笔在纸页上龙飞凤舞,他正忙着抄写白言蹊答题卷上的过程呢,单单饱一次眼福如何能够,必须得抄下来好好琢磨啊!   与这位算科博士有相同想法的人还有很多……   祖兴很高兴,等这些算科博士都将答案抄写下来之后,他又组织国子监年龄最大、最有权威的那几位算科老博士将白言蹊的答题卷重新审阅了一次,这才让工匠把答题卷装裱好。   祖兴当下就拍板决定,他此次要亲自去徽州书院授予这两位天赋异禀的算学博士腰牌,并且将这两位算学博士的答题卷采用最精致的装裱方法,日后这两份答题卷将长期挂在国子监算科堂的墙壁上,供所有算科学子瞻仰学习。   “祖老,快将那第五道题也拆开来看看吧,让我们见识见识这两位算科博士亲自出的题目有多么难!”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不住地催促祖兴。   祖兴性格还算随和,当下就乐呵呵地拿出一块题板来拆开,正是白言蹊的‘强盗分金’问题。   祖兴对着题目念道:“五名强盗共抢到了一百两黄金,他们按照排名的顺序依次提出分配方案:首先由老大提出分配方案,然后五人表决,超过半数同意后方案才会通过,否则老大将被丢入万丈悬崖,绝无生还可能。以此类推,假设每一个强盗都绝顶聪明、足够理智,而且他们都希望自己得到的黄金最多,那么请问老大该如何分配黄金才能满足需求?”   一位满脸麻子的算科博士想当然道:“五名强盗分一百两黄金,最合适的方法自然是每人二十两,按照这种方法分配最合适不过了。”   祖兴脸色一沉,瞪着眼睛训斥道:“一派胡言!连题目都没有听明白就作答,真是猖狂至极!这题目中明明说了,每一个强盗都希望自己得到的黄金最多,首先便排除了平均分配的可能,马博士,你这算学头脑莫非连个强盗都不如?”   被当着众多同僚的面如此毫不客气的训斥,那马博士的脸当下就臊得通红,恨不得从地上扒出一条地缝来钻进去,真是丢脸丢到国子监了。   另外一名算科博士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道:“强盗老大想要利益最大化,那自然不能平均分配,可如果他给自己分配的黄金多了,又一定会引起其他强盗的不满,那样他就会被丢入悬崖,此处存在矛盾点,这道题从此处入手不可破。”   祖兴点头赞同,语气有些感慨。   “朱冼当年就是从徽州书院走出来的,我本以为和那老家伙的交情不错,没想到他居然同我都不说实话!当初我问过他徽州书院的算学水平如何?好他个朱冼,居然同我说徽州书院的算学水平一般,能够出现这般思维伶俐的算学博士,可想而知徽州书院的算学水平有多么强!起码比国子监中要强上不少,有谁要同我一起去徽州书院看一看?听说朱冼那老东西现在就住在徽州书院里,我倒要看看他当年糊弄我之事该怎么揭过!”   整日醉心于炮制红梅茶的朱冼不会知道,他当年的实话实说已经被祖兴定义为‘不实诚’,甚至祖兴还带了一帮子人来找他算旧账!   相比于白言蹊那道难度爆表的海盗分金问题,宋清命的题目就简单了许多,若是用传统算学很难解出,但是国子监最不缺的就是在算学之道上有天赋的人。   在看了宋清命的那道题目之后,当下就有一位算科博士照着白言蹊答题卷上用到的二元一次方程组将题目解了出来,再将答案代入进去一看,十分贴切题干,这道放在传统算学中难度爆表的题目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解开了。   尝到新式算学甜头的国子监众多算科博士当下就同祖兴提出了随行的要求,对于那些本来就没课以及虽然有课但是能和其他科的教书先生调开课的算科博士,祖兴自然不会拒绝,毕竟新式算学这么厉害,懂得人越多对朝廷的贡献就越大,国子监的名气也就会越大;而对于那些个有课并且无法调课的博士,祖兴自然就毫不客气地拒绝了,除了同情之外,他也无能为力。   被准许同行的算科博士个个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被拒绝同行的算科博士则是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那些被拒绝同行的算科博士自然不会甘心,几个人回去一商量,当下就给学堂中的学子放了假,要求那些学子自己抽空找时间去徽州书院游学取经,甚至这些算科博士还暗搓搓地放出了消息,将祖兴等人离开的时间都告知了自己的学生,并暗示学生,尽可能地跟上国子监内的算科博士,不然万一到了徽州书院却进不了大门,那该有多尴尬?   这些给学生放假的算学博士良心一点都不痛,他们想的很明白,有了新式算学的出现,传统算学势必会被淘汰,那还学这些东西干啥?有啥用?不如提早接触一下新式算学,万一传统算学和新式算学有什么观念上相冲突的地方,那多学一日传统算学不就等于多浪费一天的时间还多耽误自己一天生命吗?   国子监虽然大,但是算科堂的学生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上学,只是屋舍号不同而已。刚下课,这边的学子被教书先生放假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算科堂。   听说这边的学子都要去遥远的徽州书院游学,其他屋舍的学生立即就不淡定了。   小伙伴都出去玩耍了,就我们留在国子监学习?凭什么?   于是乎,别的屋舍的学子纷纷自发前去请假,要求像那个被教书先生放假的班级一样,集体去徽州书院游学……负责授课的教书先生很无奈,只能将这个消息递到了祖兴面前。   祖兴当下就被那些算学博士整出来的幺蛾子气了个四仰八叉,仔细想想还有些想笑,索性大手一挥,整个算科堂全部停课,若是有愿意跟随师长们一起去徽州书院游学的人,那都务必跟紧队伍,路费食宿费以及中途的开销全部自费,若是不愿意,那就安心在家待几日吧!   甚至有知情者在国子监算科堂传出消息,这群算科博士都是去徽州书院学习新式算学去了,说不定学习归来之后国子监的算科堂就会改授新式算学……这样的预测性谣言一经传出,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学子当下就坐不住了。   若是别人都在徽州书院取到了新式算学真经,就他一个人啥都不知道,那明年考核时不垫底才怪?   能在国子监中念书的人,个个非富即贵,家长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思比一般人家还要来得殷切,故而等到祖兴等人出发前往徽州之日,那些个算科博士们惊讶地发现,所有的学子全都出动了,无一人缺席。   明明只是一个算科博士腰牌的授予仪式,愣是被国子监搞成了算科堂集体冬游,这件事在京城中足足炒了四五天的热度才降下去。   ……   徽州书院。   白言蹊和宋清从红梅苑出来之后,宋清斟酌再三,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告知了白言蹊。   “白姑娘,既然朱老说新式算学不会出现你我预想中的问题,那我们就不用担心了。封面页的刻板你重新刻印一份吧,我什么力气都没有出,当不起主编之名。方才是我一时被名利迷了心窍,也有想着帮你分担一些新式算学压力的心思在内,如今想想实在不该。无功不受禄,白姑娘还是将我的主编之名去掉吧。”   白言蹊怎么肯做出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当初她想着要壮大新式算学的团队,便将主编这顶高帽子分给宋清带戴了一个,如今得知这个团队就算人马不够也不会被人轻视,她就一脚将宋清踹开?这未免有些太过势力了罢!   宋清坚持要划去自己的主编之名,而白言蹊又坚持不肯划去,经过一番激烈的拉锯战后,二人终于协商出了结果:白言蹊给宋清一个校对编辑的名号,仍然挂在原来的位置。   回到秋菊苑之后,因为各种事情有了白家人的打理,烧水煮饭这些事情都有李素娥和苗桂花帮忙张罗着,白言蹊的日子过得再度舒坦了一些。   时间匆匆而过,当白言蹊和宋清捧着刚刚拓印装订好的书卷从墨染斋出来时,国子监冬游队伍到了。   迎接祖兴等人的自然是满面笑容如春风的朱冼和萧逸之。   谁料祖兴等人仅仅是给了萧逸之一个客套的笑容之后,拜托萧逸之将算科堂的一众学子安顿好,便将萧逸之支走了。   朱冼看不明白祖兴等人的用意,私下问祖兴,“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祖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睨了朱冼一眼,杀气腾腾道:“满嘴没一句实话的老狐狸,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你赶紧将你们书院中的白博士换来,我有事要问!”   朱冼心中咯噔一声,还以为是白言蹊的算学考核出了什么问题,连忙催人去唤白言蹊,直接将途经文庙的白言蹊带了过来。   祖兴绷着一张脸打量了好几眼白言蹊之后,慢悠悠地问道:“你就是写下‘强盗分金’问题的白博士?”   搞不清楚状况的白言蹊被突然出现的黑脸老头祖兴吓了一跳,不过想到她背后站着顾修禅师后,她的腰杆稍微挺直了一些,点头道:“正是。”   祖兴瞬间变脸,指挥朱冼,“朱老头,赶紧将你们徽州书院最大的屋舍腾出来,我们这些人都是来听白博士讲‘海盗分金’问题和新式算学的,你赶紧麻溜地去找地方,我一刻都不想等。”   朱冼:“……”你个老古板,请教答案就早说,装出一脸黑无常的样子凶给谁看?   “按照常规流程,难道不应该先将腰牌授予之后才能问第五道题的答案吗?”朱冼眯着眼睛问祖兴。   早已亟不可待的祖兴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玉相间的令牌塞给白言蹊,急吼吼的问朱冼,“这样可以了么?你个满嘴没有实话的朱老头,赶紧给我腾开一间大的屋舍,我们这些人跑来都是为了听白博士讲课的,你少在这里耽误时间。”   白言蹊:“……”这一定是她见过最不走心的腰牌授予仪式。   还有,这些人真的是来听课的吗?她怎么感觉这些人都是过来砸场子的?   ……   文庙礼堂中,被当成鸭子赶上架的白言蹊站在一众算科博士前,深呼吸几口气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硬扯出一抹微笑,装作侃侃而谈的样子来掩饰内心的紧张。   “其……实这道‘海盗分金’问题,考察的并非算学中的计算能力与计算……计算技巧,而是算学中的博弈思想。”   祖兴明显愣了一下,质疑道:“海盗分金?不是说强盗分金吗?”   白言蹊脸上假装出来的微笑瞬间凝滞,都怪她说习惯了,居然连当初自己在题目上动的手脚都给抛在脑后,她连连赔不是,“抱歉,是我说错了,正是强盗分金问题。”   “在强盗分金问题中,‘分配者’如果不想死,就必须得让自己的分配方案获得超过半数人的同意,这是关键之处,所以这道题目就可以简化为,提出分配方案的强盗必须事先考虑清楚合其他人之意的分配方法,并且利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拉拢其他强盗中最不得益的人。”   “在这道题目中,只要老三、老四和老五之中有一个人偏离了绝对聪明的假设,那老大就定会被抛下万丈悬崖,所以老大必须考虑清楚他的这些兄弟们的理性和智慧究竟靠不靠得住,否则最先分配的那个人必死无疑!”   祖兴已经白言蹊七拐八拐的**绕晕乎了,他下意识地问白言蹊,“那白博士,在你看来如何分配才能得到最大的收益?”   白言蹊笑笑,双手托在虚空中轻轻往下一压,淡然道:“别着急,想要解开这道题目很简单,只需要一种新的方法就可以做到。”   一听这位在新式算学一道上独领风.骚的白博士又有了新的方法,那些从国子监来的算科博士皆是虎躯一震,振作精神,纷纷支起了耳朵,聚精会神地等白言蹊开讲。   “这种方法就是逆推法!”   “从后向前推,如果老大、老二、老三都被丢下悬崖,那剩下的强盗将只有老四和老五,老五一定会对老四提出的分配方案投出反对票,然后将老四丢下悬崖,这样他便可以独占一百两黄金。所以老四如果想要活命,他必须支持老三的分配方案!”   “绝顶聪明的老三定然能够想到老四的处境,所以极度重利的他提出来的分配方案会是:一百两、零两、零两;老三一两银子都不会给老四和老五,因为他知道就算不给老四,老四也一定赞同他提出的方案,再加上他手中握着自己的一票,他提出的分配方案一定可以通过。”   白言蹊的状态渐渐变好,嘴皮子越讲越溜,语调抑扬顿挫,每一句话都在撩拨着一众算科博士的心。   “但是,你们不能忽略掉绝顶聪明的老二,老二能够猜到老三的做法,所以他提出的方案已定会是:九十八两、零两、一两、一两;在老二的分配方案中,他已经放弃了老三的那一票,而是给予老四和老五各一枚金币。相比于老三提出的‘一百两、零两、零两’方案,老二给老四老五每人一两黄金的分配方案已经足够大方,所以面临这种选择时,老四和老五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支持老二,而老三将成为弃子。这样下来,老二将拿走九十八两黄金。”   “同样,老二的分配方案定然会被老大猜到,所以老大提出的分配方案也很确定,只有两种可能:他自己拿九十七两黄金,老二一两黄金都不给,老三获得一两黄金,老四和老五之间选择一人给二两黄金,另外一人一两都不给。相比于老二的分配方案,老大的分配方案对于老三以及老四和老五中间的某个人更有利,再加上老大自己手中还有一票,所以他一定可以活下去,这样下来,老大手中必然获得九十七两黄金。”   白言蹊一口气说完这么多之后,轻轻吐了一口气,虽然‘海盗分金’的答案已经深深烙入她的脑海中,但是现在跟着答案再想一遍都觉得烧脑。   提出海盗分金问题的人简直就是一个逻辑变.态!   那些来自国子监的算学博士刚开始还在拿着笔跟着白言蹊的节奏记录,可是写到老三分金方案的时候就跟不上白言蹊的速度了,只能目瞪口呆地听着白言蹊讲。   听着好有道理,可是他们的脑速完全跟不上白言蹊的节奏,除了大致记下白言蹊给出的答案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记下。   就连国子监算学博士中最德高望重的祖兴都被白言蹊给绕懵了,不过他已经从白言蹊给出的思路中听到了破题的方法,此刻正紧闭着眼睛在心中慢慢推理,距离白言蹊最终给出的答案越来越近。   就在祖兴在心底默推到老二的分配方案时,一脸麻子的马博士突然出声指责白言蹊。   “一派胡言,若是按照你最后所说的分配方案分配黄金,老大一人独得九十七两,老二一两不得,老三得到一两黄金,老四和老五中有人得到一两黄金,有人一两都得不到,那老大定是第一个被丢下去的人!你都说了那些强盗绝顶聪明又无比贪婪,他们怎么可能接受老大一个人得到的黄金比他们多?”   白言蹊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冷笑,道:“我讲的很明白,那些强盗都绝顶聪明,自然不会做自断后路的事情。莫非这位兄台你认为聪明绝顶的海盗都是只顾身前利益而不管身后利益的人?若是按照这位兄台的思路,那岂不是说老大提出方案的时候其他人一起反对,然后将老大丢下悬崖,老二提出方案的时候老三老四老五再次全部反对,也将老二丢下悬崖……多么愚蠢的做法,能够这样拎不清的强盗怎么配得上绝顶聪明二字?”   站在一旁的朱冼皱眉给白言蹊递眼色,用嘴型比划道:“是四个字!”   白言蹊:“……”她都快紧张傻了!   祖兴点头,他在心中已经推出了结果,虽然结果看起来真的很扯淡,但却是最符合逻辑的答案。他出声道:“白博士说的不错,真是好生奇妙的一招逆推法,白博士玩的这一道题目已经不仅仅在算学的范畴之内了,连人性都考虑了进去。若非今日听白博士亲口解惑,怕是让老夫算到咽气都算不出来。白博士学识之渊博,祖某佩服!”   刚刚在祖兴那里讨了没趣的朱冼黑着脸同祖兴道:“怎么样,就问你服不服气?这就是我徽州书院的算学水平!是不是甩出国子监八百里?”   祖兴眉毛一挑,“若是徽州书院的算学分科真有这样的水平,那我倒挺期待明年的科举了。不知道徽州书院的算学分科能够走出多少名在算学上有天赋的年轻人?除此之外,明年在苏州书院举行的百院大比,我期待徽州书院算学一道的惊艳表现,毕竟你们徽州书院整体实力还算凑合,但是能拿得出手的学科真心不多,这都多少年没有培养出一鸣惊人的天才了?”   朱冼脸色越发的黑了,此刻的他切身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何等的酸麻。   自家书院里的王八池子有多么深他又不是不知道,虽然现在看似算学之道顶尖的两位博士都在徽州书院,可是学生一般啊!白言蹊和宋清连一堂课都没有讲过,那些学子连新式算学的皮毛都没有接触到,怎么可能比得过其他书院的学子?   “看来必须尽快催着白丫头和宋小子上课了。”朱冼心道。 第35章   因为国子监来的算科博士太过激动的缘故, 白言蹊的试讲被提前两天举行。   没有丁点儿心理准备的白言蹊就这样前半程紧张,后半程嚣张的将试讲部分讲完了。   “教课也不难么,看来这碗算科博士的饭能够捧稳了。”白言蹊心道。   若是别的教书先生听到白言蹊的话, 估计能被活活气死。大家都是自小就被先生管教过来的人, 一直都生活在教鞭的心理阴影下, 突然冷不丁地来了一个角色转换,那得何其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hold住?   大多数新上任的教书先生手一握上教鞭,意气分发的整个人就秒怂了。   白言蹊不一样啊,虽然她前世并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交际花,但是自小就被学校培养胆量,开班会、做主题报告、演讲、朗读、辩论……这些抛头露面的事情早就经历了个遍,哪里会有什么心理阴影。   不是有一个压箱底的壮胆秘诀吗?若是你看着台下的人实在紧张地不行, 那就将台下的人全都当成大白菜。   白言蹊假装自己对这一群一个鼻子两只眼的大白菜, 虽然在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大适应, 但稍微习惯一阵子后, 她就放飞自我了。   面前坐的人再多又如何?还不都是算科博士?大家都是四品官,谁的官职能够压死谁?   若论见识,白言蹊自认可以甩面前这些怪老头怪大叔二十条街。   虽然你们来自国子监,可是你们坐过公交车吗?玩过电脑吗?做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吗?   连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都没有做过, 当什么教书先生?   将‘强盗分金’问题阐述明白的白言蹊被祖兴等算科博士你一句我一句捧着, 心态有点飘,突然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让她骤然清醒。   屋舍的门被推开, 脸色发白的宋清走了进来, 目光在屋中扫过,找到了正窝在墙角冲祖兴瞪眼的朱冼,连忙走过去,凑在朱冼耳边低语几句,木然地坐在朱冼旁边,握成拳头的手抖个不停。   “别怕,你看看言蹊丫头,前一阵子还有点紧张,现在哪里还有丁点儿紧张的样子?你多和她学着点。另外,你看看这些人的样子,哪个不是规规矩矩地在听?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那个老头,他是国子监算科堂中的领军人物祖兴,苏州祖氏,编写过《缀术》的祖圣人的嫡传后人,当今算学界的泰斗,如今他到了言蹊丫头的课堂上,还不是安安分分地听着?”   朱冼拍了拍宋清的肩膀,安抚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和言蹊丫头研究琢磨的东西都是新式算学,他们连找茬的本事都没有,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找言蹊丫头问问心得体会,肯定会过关的。”   宋清闻言,虽然稍微镇静了一点,但手心里还是生出了一层滑腻腻的冷汗。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萧逸之已经命令书院的饭堂为国子监来的客人准备好饭食,来的算学博士都被请入包厢之中,由白言蹊等人陪同,而那些本来不必要招待的国子监算科学子也都被徽州书院用大鱼大肉招待着,算是意外之喜。   徽州书院本来没必要招待那些游学而来的学子,但是萧逸之想得长远,虽说那些人现在都只是学子,可是谁能保证人家将来一定不会出人头地?就算那些人前途渺茫,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可能够进入国子监的,哪个不是权贵之家?   没有一个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再者,当年的翰林大学士兼国子监负责人朱冼就住在徽州书院内,若是攀关系的话,来人都能算是朱冼的学生,他根本没办法把人往书院外推。   萧逸之沉着脸想了半晌,实在心痒难耐,索性豁出这张脸来,端着酒杯走到饭堂之中,看着那熙熙攘攘的国子监监生,朗声道:“今日各位监生远道而来,徽州书院蓬荜生辉。各位监生能来徽州书院游学,这是徽州书院的荣幸,故而徽州书院食宿全包,还请各位监生安心治学。若是徽州书院做得有什么不够妥帖的地方,各位监生尽管提,只要在萧某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萧某定然会全力解决。”   国子监监生在京城吃惯了北方的肉食,乍然来到地处南方的徽州书院,对诸多菜色都十分新奇,个个吃的脸色通红,再饮上一两盅安庆产的状元酿,就差乐得忘记京城在哪儿了。   包厢里的祖兴一直都关注着大堂中的动静,毕竟大堂中都是国子监算科堂的监生,若是那些监生在徽州书院做了丢脸的事情,那丢的将是国子监的脸。   让祖兴欣慰的是,来游学的监生都十分有风度,原先几个在国子监中比较难缠的刺头监生都收敛起一贯的作风,变得彬彬有礼、咬文嚼字起来。   试问一个平日里一言不合就要卷起袖子干架的人突然同你谈论起风花雪月,这画面是何等的蜜汁尴尬?   祖兴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生怕拆穿那些装模作样的监生的老底,只能偷着乐一乐便作罢。   历来负责新任博士腰牌授予仪式的人有四五个便可,可这次国子监来人中单是算科博士就有二十余人,若是再加上算科堂那些监生,足足有三百余人,声势之浩荡……祖兴心里怎能不担心?   祖兴怕徽州书院不给国子监这些算学监生面子,将这些算学监生关在徽州书院外。可祖兴也知道,就算徽州书院不给这些算学监生的面子,那也完全能够说得过去。毕竟国子监这次来的人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多了,若是来上八个十个学子,他还能豁出这张老脸来,替这些监生找萧逸之谋一个落脚的地方,可是实际上来了三百多人……祖兴自觉没脸提那种非分的要求。   可是萧逸之主动做了!   萧逸之不仅给国子监算科堂的监生提供了住的地方,还为这些监生提供了精美的饭食,这一定是在给他脸啊!   祖兴很开心,连带着徽州书院教授算学的寻常先生敬的酒都喝了好几盅。   酒兴正浓时,萧逸之的说话声从门外传来。   “诸位都是算学界中的英才,如今徽州书院单独组建算学院在即,专门司职研究新式算学,不知道各位可有意向?若是有的话,这几日随时都可以来文庙后的躬行院来找我,食宿全包,年俸禄最少三百石!根据每个人在算学院中做出的贡献涨薪!”   萧逸之在门外说的热血沸腾,包厢里的祖兴听得一阵心凉。   难怪萧逸之这般热情,原来是等着挖国子监算科堂的墙角啊!   好一个奸诈的萧逸之!   好大一个阴谋!   ……   大堂中的萧逸之满脸微笑,想到白言蹊在路上同他说的那些话,情绪极为高涨。   “各位从京城跋山涉水远道而来,为的定然是新式算学。而如今放眼全国,唯有徽州书院出现了新式算学,并且萧某人可以在这里保证,新式算学中蕴藏的奥秘远非方程式一种,我们徽州书院已经任命算科博士白言蹊和宋清着手编制新式算学的书籍。”   “在各位到来之时,新式算学的简版书籍已经印出,年节一过,徽州书院算科堂将原地解散,成立专由算学人才凝聚的算学院,为我徽州书院改制迈出至关重要的第一步。之后还将陆续成立经学院、律学院、医学院、药学院、工学院等,欢迎各位监生介绍有志于从事治学研究工作的同道中人前来。”   “徽州书院算学院门朝八方,纳八方算学之才,立志于引领天下算学之先流,开辟‘天下算学看徽州’的新格局!请各位英才多多支持!”   萧逸之心里那叫一个爽快,他对白言蹊的感激无以复加,若非建生祠这种事情太过惊世骇俗的话,萧逸之都想给白言蹊建个生祠日日夜夜香火供奉了。   在从朱冼红梅苑中出来的那一日,白言蹊便想到了‘聚势’这个关键之处。既然如今的朝廷这般重视人才,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放手一搏便是!   如果徽州书院能够成为天下算科学子心中的圣地,那哪里会有人敢质疑徽州书院的算学底蕴?天下算学英才都会往徽州书院汇聚而来,不出三年,徽州书院的算学院就能比肩国子监,不出五年,徽州书院的算学院就能超越国子监,成为算学界的领军势力!   当晚,白言蹊便熬夜写了一份名为《徽州书院五年计划》的书,让白争光连夜送到了萧逸之的春兰苑,而后便有了今日的这一幕。   在《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白言蹊详细阐述了徽州书院将来五年的发展方向:徽州书院新成立的算学院将不仅为朝廷培养算学人才,而且要让这些人才学以致用,将学到的算学能力用在解决问题上来。   身为一个府城内顶级的书院,堪比前世省部级直属高校,目光怎么能够局限在培养人才上?为国家为朝廷分担压力,为社会为百姓提供服务才是最应该做的好吗?   在听朱冼说了兵部工部吏部户部有积压很多年的问题亟待解决之后,白言蹊的脑子就迅速转了起来,这些积压的问题就和前世国家急需要攻坚的重大专项课题一样,属于徽州书院算学院能够接到的纵向课题,由六部出钱,徽州书院算学院为他们解决问题,二者一家出钱一家出力,配合完美!   六部之中的问题积压多年,足够徽州书院消化很长时间了。   等到六部的问题全都解决完之后,算学院还可以面向那些有钱的商人进行挖掘,通过算学帮助那些商人解决实际问题,提出商业模型与商业模式……算学作为理工科的奠基学科,能够做的东西太多了。   白言蹊以算学为例,提笔落笔间,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她从算学讲到了自然科学,提到了成立专门的医学院和药学院专攻各种疑难杂症和配药制药;成立专门的农学院来负责为百姓筛选优质种苗,提高粮食产量,解决饥荒问题;成立专门的工学院来攻克粗盐提纯的问题,琢磨研究如何找矿的问题,土地孕万物,工学院的学子若是能够发现找矿成矿的规律,那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工学院的学子还能研究造桥修路,修建万丈高楼……哪件事不是国之大幸?民之大幸?   除此之外,白言蹊还在《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提到了徽州书院‘硬件’上的改革:天下读书人都因为书价昂贵而无法饱读酣畅,若是徽州书院能够建立这个朝代的第一所图书馆,那绝对是徽州读书人的幸事,而且徽州书院也可借着图书馆丰富的藏书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才,还有强健读书人体魄的蹴鞠场……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从教育到管理,从改革到进步……萧逸之看着白言蹊写下来的那些条条框框,心潮澎湃,当晚就失眠了,足足消化了一日才从狂喜中回过神来。   萧逸之将白言蹊给他写的东西藏好,连朱冼都没有告诉。   第二天,萧逸之就顺着白言蹊给出的《徽州书院五年计划》捋出了第一年必须做的事情:先成立算学院,之后再根据算学院的发展情况决定要不要成立工学院、医学院、农学院等。除此之外,他必须尽快将图书馆成立起来,最好是等年末的时候就落实,到时候他上报朝廷的年末述职总结上也能多添加一笔,足以保住他的位置,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带领徽州书院冲入国子监年榜的前五。   萧逸之想了很多,从国子监中挖人只是他众多计划中的一小步。   白言蹊听着包厢外萧逸之的说话声,嘴角微勾,一口将杯中的状元酿饮下,如今腰牌已经到手,八百石俸禄算是保住了,她这口酒喝的格外舒心。   祖兴脸色阴沉如水,低着头不知道琢磨什么,倒三角眼中时不时有精光闪烁,将一口状元酿饮下,嘿嘿一笑,看向白言蹊的宋清。   “白博士,宋博士,你们俩同徽州书院的任职文书应当还没有签吧!要不你们考虑考虑国子监?只要你们来国子监任职,京城的府邸我为你们各自准备一套,除却朝廷每年给你们发的八百石俸禄之外,国子监每年还可以再给你们七百石俸禄,凑足一千五百石。不过你要将你准备好的新式算学书籍都带到国子监中,这样的条件你们认为如何?能否动心?”   白言蹊笑笑,眼睛似有些许迷醉,盯着精致的酒盅边沿看个不休,痴痴地笑着,没有正面回答祖兴。   宋清看一眼白言蹊,他没有绕弯子,选择实话实说,“多谢祖老厚爱,我心属新式算学,而我的新式算学是同白姑娘学到的,所以我与白姑娘共进退。若是白姑娘要留在徽州书院,那宋清定然不会离开,可若是白姑娘要前往国子监,那宋清也定会随行。”   朱冼冷哼了一声,听得宋清脊背一僵。他早先便能猜到,如今这样说了之后,定然会得罪朱冼和萧逸之,但是他无愧于心。   值得他宋清追寻的,唯有心中的算学大道。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精通算学的人,他又怎么舍得错过?   祖兴闻言,哈哈大笑,戏谑地看向朱冼,“老东西,怎么样?萧逸之想从我国子监中挖人,我国子监同样想从徽州书院里挖人。你们挖一些监生过来,于我国子监不过是少了一些学生,可若是我挖了你们的算科博士,我倒想看看你们徽州书院成立的算学院该如何办?”   “若是群龙无首,你这算学院如何开的下去!”   祖兴一扫心中的郁闷,见白言蹊只是低笑,并未给任何答复,再次加重了诱.惑的砝码,“白博士,若是你觉得一年一千五百石的俸禄不够,我们还可以再商议,只要你来国子监算科堂,我为你大开方便之门!”   朱冼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心中一边暗暗期盼白言蹊不要动摇,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了萧逸之几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才试图柔和下僵硬的面庞肌肉来,给祖兴扎了一刀。   “祖老头,你以为我不知道国子监中的那点猫腻?言蹊丫头,你别听祖兴这个老东西瞎说,他只同你说了一部分好听的,还有很多难听的东西他说不出口呢!你若是在徽州书院,算学院可以给你最大的自由,只要你做的事情对朝廷有益,对算学院有益,那不管你想要如何做,我和逸之小子都会全力支持!你不是在墨染斋印了书么?我现在就做主将墨染斋送于你,凡是墨染斋中卖出去书籍之后获得的利润,徽州书院一文都不会要,墨染斋盈亏自负,就算你挣的盆钵满溢,腰缠万贯,徽州书院也绝对不会将主意打到你的钱上!你看如何?”   白言蹊点头微笑,陈述道:“当日摆在我面前的共有三个选择,上上之选便是国子监,其次才是徽州书院,最后是别的府城书院。既然当日我便选择了徽州书院,今日又怎么会离开?”   将手中的酒盅放下,白言蹊站起来,双臂弯起抬于胸前,躬身向祖兴所坐的方向鞠了一躬,道:“多谢祖老及国子监众位同僚的抬爱,只是言蹊习惯了徽州的草木山水,不愿离去,还望祖老不要怪罪。”   祖兴叹一口气,还想再劝说白言蹊,却被朱冼拦下,朱冼吹胡子瞪眼,“祖兴,你我相识已经四十余年,可别逼我赶人?客客气气将事情办完,打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不然你当心老夫一封奏折递到圣上面前,告你个居心叵测之罪!”   祖兴拍案而起,“你徽州书院的院长能够从我国子监挖人,我国子监为何不能从你徽州书院挖人?同样都是为了朝廷,像白博士这样的算学人才放在徽州书院,哪里能够将自身才能全都寻到用武之地?若是放在京城,那自当是另外一番景象!再者,你想去圣上面前参我一本,那你去参便是!只要白博士愿意去国子监,你就算参到圣上面前又能如何?连契约文书都没有签,不过是口头定下的协议,随时都可以作废。”   朱冼脸色铁青,落叶归根的他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当年培养出他的徽州书院荣光重归,如今却半路杀出个祖兴来,真是让他扫兴。   眼看着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就要掐在一起,白言蹊连忙出声表明自己的立场,低眉顺目装可怜道:“朱老,祖老,二位莫要因言蹊而动气,这实在是折煞言蹊了。言蹊自愿留在徽州书院,只因为留恋故乡山水,不愿远行,还望祖老莫要怪罪。不过祖老也无须担心言蹊敝帚自珍,关于新式算学的东西,言蹊都会刻印成书,在满足徽州书院的需求上,首先供给给国子监,祖老你看如何?”   祖兴和朱冼怎么会听不出白言蹊是在给他们二人台阶下,当场就顺着台阶走了下来,朱冼坐在一边转怒为喜,笑个不停。   相比于眉开眼笑的朱冼,祖兴的脸色就难看多了,他冷哼一声,语重心长地同白言蹊道:“能够得到刻印成的书又如何?就如同你写的那第五道题,虽说如今你已经给出了答案,但是我相信国子监算科博士中还是会有很多人无法想明白,怎么能够比得上你亲自去?我原本还想着两个新式算学的博士,就算全挖不到那也好歹能够挖上一个,谁料宋清博士的新式算学是跟着你学的,你要不走,他也不愿意挪窝,真是让人伤神!”   朱冼无语地撇嘴,“言蹊丫头,你别听他打苦情牌,不想去就是不想去,若是他不想要新式算学的书籍,那不卖给他就是,与我们徽州书院相邻的书院那么多,苏州书院、粵州书院、蜀州书院、并州书院、关中书院、兰州书院……只要让他们看到和新式算学相关的书,何须担心卖不出去?国子监若是不想要,我们又何须捏着鼻子卖给它?”   “祖兴你若是有挖人的本事,为何不去京城中新开的那几家书院去挖人?莫非你觉得我徽州书院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国子监做事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朱冼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酒盅重重磕在了桌子上。如今祖兴做的事情勾起了他憋了很久的腹火,当场就气炸了。   朱冼虽然已经辞官赋闲,但是在朝廷中的人脉何其之多,几乎有大半个朝廷的重臣都是在国子监中受过朱冼恩惠的人,朱冼身上多年养成的官威何其之重?   只是数年修心养性下来,那些朝廷中带出来的规矩都被他搁置在一边了,朱冼同祖兴这些老友也不再拘着谨着。可如果真论品级,莫说是祖兴,就是如今负责管理国子监的翰林学士都是朱冼的门生,祖兴不过一个下级罢了。   多年的平和相处让祖兴忘记身份有别,如今祖兴做出这等不利于朝廷学政推行的事情出来,朱冼自然不会再容忍。   朱冼发威,整个饭局便凉了一半。   白言蹊打着哈哈道:“朱老莫要生气,国子监为圣上培育出了多少人才?相比于其他的书院,人才济济的国子监更适合新式算学的发展,但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才是我们最想看到的结果。”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才是!   祖兴豁然惊醒,上头的酒意去了大半,尽管心中不愿,可还是不得不拱手行道歉礼,“朱老,是我冒昧唐突了。”   朱冼甩袖离去,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萧逸之送送祖兴等人进入徽州书院预留出来的客房入宿,这才一头雾水的寻到了秋菊苑,来找白言蹊解惑。   彼时的白言蹊正对着大半锅白米粥瞪眼。   “娘!!!”   苗桂花被白言蹊杀气腾腾的吼声唤的有点慌。   “现在家中又不缺钱,你怎么还熬白米粥?吃点别的不好吗?顿顿吃百米粥怎么能行?去徽州书院后门的菜摊上买点儿菜,我们吃点炒菜不好吗?花钱去割上一刀肉,每顿饭放点肉吃啊!之前在白家村的时候,因为家穷我们只能顿顿吃白米粥,可现在家里已经不缺钱了,怎么还顿顿白米粥呢?”   苗桂花心里委屈,“娘这不是做了这么多年的白米粥,就会做这么一种饭了么!再说了,我们都是普通人家,哪里用得上顿顿吃肉?之前一年十二个月都是喝白米粥过来的,大家不都活得好好的?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将就将就喝点白米粥就行了。”   白言蹊身心俱疲,恰好看到白清源由李素娥抱了出来,仿佛是看到救星般冲到李素娥的身边,捋着白清源的那几根小黄毛问苗桂花。   “娘,你忍心看着白家第三代的独苗打小就顶着一头黄毛吗?你走路上看看人家徽州城的小娃娃,哪个不是吃的白白胖胖,头发乌黑发亮!再看看咱家清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做姑姑苛待小侄子呢?”   苗桂花心虚,不再说话。   白言蹊将炮火对准了李素娥,“嫂子,以后你掌勺吧!别让咱娘去做饭了,你说徽州城里什么没有?为什么还要顿顿都吃白米粥?你们吃着不觉得腻歪吗?你去找一些卖羊奶的地方,每天都去买一些羊奶回来给全家人喝,看看清源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自己也都拾掇拾掇,都是二十岁出头的人,何苦将自己折腾的和咱娘一样看着显老。”   不说话仍然躺枪的苗桂花听到‘显老’二字后,一口气梗在嗓子眼,气得久久缓不过那口气来。   扎心了,闺女!   李素娥在听到白言蹊说她和自家婆婆一样看着显老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扭头看一眼面黄肌瘦的苗桂花,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再扭过头来看一眼脸蛋和鸡蛋白一样由细滑又白嫩的白言蹊,她身为女人的那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扎心了,小姑子!   李素娥也想将自己保养保养,可现在他们住的地方都是白言蹊给的,她和白争光怎么好意思再花着白言蹊的钱去买吃买喝,这几日夫妻俩都忙着找活儿做呢!   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   白争光和李素娥夫妻俩在来徽州城的路上想得很美,只觉得徽州城遍地都是黄金,他们稍微费点儿力气就一定能够挣到钱,可是实际上呢?   白争光在徽州城里晃荡了一天半才找到一份月钱勉强能够接受的活儿——去徽州码头上扛麻袋。   扛了一天下来,白争光整个人都废了,胳膊腿儿哪哪都疼,走路都得蹦着走,稍微步子迈大一点都怕扯得蛋疼;李素娥受到的打击更大,她想去酒楼中做一个帮工都没人要,就连那些从不干不净的风月之地出来的女子都看不上她,恨不得将她臊到地缝里。   原先想着来徽州城发大财,结果到了徽州城之后却发现单凭自己的话,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白争光和李素娥夫妻俩是何等地糟心。   “言蹊啊,不是嫂子抠,是嫂子和你哥真的不愿意花你的钱啊,现在我们住的房子已经是你给的,若是平时吃点儿饭都得花你的钱,你让嫂子和你哥的脸往哪放?”   李素娥叹了一声气,眸中泪光闪烁,“我走在路上也看见过你说的那和清源年纪一般大的娃娃,哪个不是白白胖胖的,就和小猪崽子一样看着讨喜,再看看清源,瘦的和只皮猴一样。可这能怪谁?只能怪他的爹娘没本事,挣不来大钱,为他买不来羊奶喝。你哥在徽州城内讨了一门活儿做,挣的钱还算不错,可是每日回来都得在床上趴着,翻个身都痛得咬牙,睡一觉还得接着去,嫂子也没办法啊!”   白言蹊:“……”   “我哥出去干活儿累成那个样子?你们这么生分是干什么,我早就给全家人找好了活儿,你们安心学几天手艺等着挣钱就是。你说我现在一年单单是俸禄就能拿那么多,我哥还出去卖苦力,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白言蹊急了,抬腿就往李素娥和白争光住的那间屋子里走,李素娥想拦都拦不住。   白争光一直都听着屋外的动静,听到白言蹊往他住的这间屋子走,连忙咬牙起身将裤子提起来,痛得直抽冷气。   “你你你你快躺下,我给你瞅瞅是不是伤到什么地方了。”   白言蹊用指腹按在白争光的肩上和背上,不断地变化按压位置,时刻都留心着白争光的反应。   有的地方按上去之后,白争光根本没多大反应,有的地方却是碰都碰不得,白言蹊的指腹刚碰上,还未来得及用力,白争光就已经痛得嘶哑咧嘴了。   “用力过猛,还有一点拉伤和挫伤,我去找一下院长,去书院的药科堂中找点儿药材来,制一点外敷的药油抹上几天就好了。”   白言蹊起身就准备往萧逸之的春兰苑走,想到她还未同白争光说墨染斋一事,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哥,你自己找的活儿就不用做了,朱老说将徽州书院的墨染斋给我,你和咱爹都到墨染斋帮我印书去吧,书的刻板是我自己刻的,你们平时负责在徽州城内买一些不错的纸和墨汁就行,然后跟着墨染斋的傅老学上一段时间印书的手艺,日后墨染斋的活儿就都交给你们来做,钱的事情不必担心,赚得肯定不少,在墨染斋干活儿冬天不冷夏天不热,你出去之后,从哪里找这么好的活儿?”   刚刚走进秋菊苑准备找白言蹊打听打听事情原委的萧逸之脚步顿住,脸色变得格外古怪起来。   朱老什么时候答应把墨染斋给白言蹊了?   虽然墨染斋不怎么赚钱,但是那块地皮好,房屋也大啊!他之前还盘算着将反正就不怎么赚钱的墨染斋改成图书馆呢!   现在倒好,墨染斋被送给了白言蹊,他还改个毛线!   问题是他该去哪里才能弄出一个空闲地方做图书馆啊……   “我在饭堂里同国子监监生说话的那段时间,包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萧逸之心中像是养了成百上千只猫儿同时开挠一般,他的心都要被挠碎了。   白言蹊将门掩上,李素娥正准备同白言蹊一起去,却不料萧逸之就抓耳挠腮地站在门口,礼貌地同萧逸之笑了笑,她没有离去。   虽然萧逸之年事已高,但白言蹊毕竟是一个大姑娘家,夜色已深,若是被人看到白言蹊和萧逸之孤男寡女在路上瞎溜达,就算没事也会被传出事情来。   白言蹊明白李素娥的苦心,笑着同李素娥解释,“萧院长为人正派,嫂子你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李素娥仍有些不大放心,狐疑地看了萧逸之好几眼,直到白言蹊劝她回去烧些水给白争光热敷,她这才放白言蹊和萧逸之离开。   路上,冬天的夜风吹过,枯草发出飒飒的响声。   “萧院长,你能否带我去药科堂走一趟,我想去找一点药材给我哥制点儿药油用,药材钱我一文不少的补齐。”   提到药材,萧逸之又想到了白言蹊在《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提到的医学院和药学院,他点头道:“我带你去药科堂药库,需要什么你自己去取就是,钱的事情不用同我说,每年朝廷都会拨下一大笔钱来给药科堂准备药材,那么多药材哪能用得完?一般都是年末会将药材捐出去,让徽州城中的病人拿着方子来免费拿药,既然你用得着,尽管拿就是。”   “那就谢过萧院长了。不知我提到的医学院和药学院的事情,萧院长是如何看的?”白言蹊问萧逸之。   萧逸之皱眉摇头,“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医药本就是一家,没必要分开,医者必须会识药懂药,而药师也必须懂得医,所以我不赞成设置医学院和药学院。另外,我感觉医学院和药学院改不改制没多大区别。我听白博士你的意思,设置学院的目的是为了让师生共同深入挖掘其中的奥秘,这一点在药科堂中本身就存在,夫子和学生会根据同一种病况提出各自的看法和见解,所以改不改制,关系不大。”   “萧院长想到的只有这些吗?萧院长可曾听过瘟疫,可曾听过霍乱?医者和药者的目的虽然都是治病救人,可偏重点却各有不同:医者的偏重点应当是不断精进自己的医术,将那些疑难杂症个个击破;而药者的偏重点应当是制药!”   “乡下的人舍不得花钱请大夫,在生病的时候往往会自己找一些偏方土方吃点就好了,这就是治病的药者该做的事情!将具有普适性的药材配伍整理出来,取一个适合大多数人使用的药材剂量将药治好,等到病人需要的时候,直接服药就好。天下的急症太多,有多少急症患者是死在了等药煎熟熬透的时间里?”   “看病很贵,但买药却贵不到什么地方去,若是药者能够配制出可解一般病症的成药,那天下会有多少百姓受益?将治风寒的药配出来供风寒病人使用,用天麻制出药来给头痛患者使用,可省多少时间?若是有的地方出现了疫症,那若是能够提前配制出克制疫症的药来,会有多少黎民百姓免于苦难?若是配药制药之术成熟,那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如果萧院长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徽州书院在国子监年榜上的排名提上去,或许算学和医学暂时做不到的事情,药学可以!”   说话间,白言蹊和萧逸之已经停在了药科堂的门口。   “白博士进去找吧,药库里有唐叔在,他眼睛不大好,又怕药库着火,故而药库里常年不点灯,你去找他拿上火折子将灯点上,我在外面等你。”   “唐?”   白言蹊顿了一下,她突然想到了已经消失许久的唐毅。   唐毅去哪儿了?   宋清等人说‘唐’是朝廷的皇家姓氏,那在药库里守门的人会和皇家有关系吗?   ……   有时候,一步踏出,就再无法回到原来的路上了。 第36章   药库之中,淡淡的药草香味无处不在。   白言蹊叩响房门, 听着药库之内迟迟没有人回音, 只当是萧逸之口中的唐老不在, 急于取药的她直接推开了门, 愣在原地。   药库正中央的天井上开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窗口, 凄清的冷月光自空中垂落, 穿过四方窗口洒在了正下方的那道身影上。   一个年迈枯瘦的老者盘坐在地上, 双手抱元,垂下眼眸的脸上没有丁点儿生气。   白言蹊被吓了一跳,仔细看去, 那枯瘦年迈的老者胸膛微微起伏, 呼吸声虽然淡, 却无比绵长, 并非身死之人。   想来这老者便是萧逸之口中的唐老。   白言蹊定了定神, 看着立于不远处的药柜, 嘴角直抽抽。那密密麻麻的药抽屉足有数千个, 每个药抽屉上又写有三种药材,虽然她手中有药方, 可是如何从这么多药抽屉中顺利找到药材却成了一个难题。   难不成让她一个一个捱着找过去?估计药材找到之时, 天就大亮了。   可是不一个一个找还能怎样?跳着找?怕是会更浪费时间。   “唐老,可否借我一只火折子, 我需要在药库中寻一些药材, 没有火折子看不大真切。”认命的白言蹊躬身问。   那唐老眉毛颤了颤, 干皮龟裂的唇缓缓张开, 僵硬地吐出一句话来,“老头子患有眼疾,见不得光,找我要火折子就免了。你需要什么药材同我说,我告诉你在哪里。”   “北柴胡,黄芩,桃仁,当归,赤芍药,川芎,红花,苏木,续断,骨碎补,马钱子,莪术,五灵脂,三棱,木香。”   白言蹊报出了药配制跌打损伤酒所需要的药材。   “北柴胡,北二柜三层第七格。”   “黄芩,东首柜末层第四格。”   “桃仁,北三柜六层首格。”   ……   “三棱,临门柜末层第十二格。”   “木香不该出现在这个方子中,老头子就不告诉你在哪里了。”   白言蹊刚依照着唐老给出的位置将所需药材按照分量取了出来,听到唐老这样说,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她多报出木香这味药只是存了不泄露药方的意思,没想到竟然被当场拆穿。   “我需要的药材已经取到,就不多叨扰唐老了。”   白言蹊将药材包好就准备往药库外退,不料突然听唐老道:“赣州多蛇虫鼠蚁,毅小子此去怕是会受上不少皮肉之苦,还劳烦白姑娘配置一些防蛇虫鼠蚁的药材,等毅小子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上。毅小子遇到一个你不容易。”   白言蹊黑人问号脸,毅小子是谁?   愣怔了好久后,白言蹊才从唐老的话中反应过来,毅小子应当就是唐毅。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叫遇到一个她不容易?难道唐毅还想遇到很多个像她一样美貌与才华并存的奇女子?   这不做白日梦呢!   听唐老这么说,唐毅最近没有露面,难道就是去赣州了?   这唐老从未露过面,又是从何处得知她与唐毅相识的关系?莫非唐毅是唐老的后辈?   心理活动丰富到亢奋的白言蹊在心底思忖出一个大概的结果后才问,“唐老既然懂药,那何须让我来配药?唐老自己为唐毅配药不是更放心吗?”   白言蹊掂了掂手中拎着的纸包,只觉得后脊一凉,似是被什么庞然大物盯上一般。僵着身子转过去,白言蹊看着那双与苍老的面庞极为不搭的精亮双眸,心中将萧逸之问候了千百遍。   萧逸之居然说这唐老患有眼疾!这般明亮的眼睛怎么可能会患有眼疾?若是唐老患有眼疾,那天下人是不是都应该自戳双目。   唐老抬起始终垂在身侧的胳膊来,两截衣袖在手肘处突兀地折下,他干笑了一声,问白言蹊,“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亲手配药了?”   云淡风轻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苦楚,不知是早已将心中的苦楚咽下,还是从未有过怨与悔。   白言蹊点头,“唐老的叮嘱我会放在心上,等我这两日得空之后便着手为唐毅配制祛除蛇虫鼠蚁的药,只是言蹊还有一事不明,唐老这双眼睛明明清亮得很,为何要谎称眼疾?”   “空有两颗眼珠子却看不透人心,那与瞎子又有什么区别?若非朱翰林当日暗中助我,我此刻怕是失去的就不只是一双手,而是这颗项上人头了。医术要了我的一双手,难不成我还要将命也送给它?”   唐老摆手道:“你回去吧!若是日后需要药材,直接来找我便是。顾修同我说过你,日后毅小子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愿意帮就去帮他一把,他活这么大不容易。”   白言蹊默允。   作别萧逸之后,白言蹊去朱冼的院子里讨来一罐子烈酒,放在灶火中热着,将抓来的药材悉数泡进去,等那药酒的颜色变成赤红色且颜色不再变深之后,用笊篱将药材全都捞出,将滚沸的烈酒倒在一个细陶坛子里封好。   匀出一点来装入碗中,白言蹊端着药酒走到白争光和李素娥的那间屋子前。   “哥,嫂子,药酒已经治好了,今日敷上小半碗,饮上大半碗,睡上一觉醒来明日就能清爽不少,剩余的药酒我都在灶间里放着,你们热一热还能再用。”   李素娥打开门,屋内的烛火映照在脸上,看那通红的眼眶像是刚刚哭过,不过此刻的白言蹊已经身心俱疲,实在没有心思再去管李素娥为什么哭的事,用针灸术帮白争光施过针之后,她将热敷的法子交给李素娥便回屋休息去了。   一刻钟后,秋菊苑内最后一盏灯火被吹灭,清梦伴长夜。   睡熟的白家人不知道,一个在秋菊苑茅厕屋顶上趴了小半个时辰的小贼悄悄摸摸翻下墙溜进了灶间,抱起那半陶罐子药酒就跑。   “智林叟说想要治好玉郎身上的伤唯有找顾修老儿,可是顾修老儿都束手无策的病被这个豆芽菜一样的姑娘治好了,想必这姑娘调出来的伤药对玉郎的伤势更有帮助,只是这做梁上君子实在不道德,我得同春妈妈说一声,做完这次就收手,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阴沟里翻船,掉粪坑里去了!”   鬼鬼祟祟的小贼趁着夜色溜走,偷偷摸摸翻出徽州书院后,直奔徽州城最欢喜热闹的地方——花柳巷而去。   ……   次日,祖兴在考校完宋清之后,草草将代表算科博士身份的腰牌授予宋清,而后便带着一众算科博士与国子监算科堂的监生返京了,连往年常有的那小半月的交流论道都没有进行。   有白言蹊这珠玉在前,宋清的表现只能说是一般,再加上宋清已经同祖兴坦露了自己的老底,祖兴对他兴致缺缺,连招揽的话都没有说,直接甩了宋清一个冷脸。   国子监三百余人来时声势浩荡,走的时候却是分开批次悄然离开的,可谓来去如风,来时狂风暴雨,去时和风细雨。   朱冼虽然将墨染斋白白送给了白言蹊,但是他并非毫无所得……在听萧逸之提出‘算学院’之后,朱冼第二日连早饭都没吃就堵到了萧逸之的门上,利用差点逼死萧逸之的方法和手段,他总算从萧逸之手中撬出了白言蹊写的那份《徽州书院五年计划》。   相比于一直都在书院里当院长的萧逸之,朱冼的眼光更加毒辣,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当下就琢磨出了白言蹊在那《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所提之事的可行性。   从前的书院只是纯粹的教书习字的地方,书院先生们授课多年都是捧着那几本用惯的书卷典籍啃老本,于课业上从未有任何进步,如同一潭死水一般;若是用了白言蹊在《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所说的方法,那便可以将如同死水的课业变成活水,或许一两年内不会有太明显的表现,但是经年累月下来,徽州书院的前途定然会越来越光明璀璨。   “就按这个来,你这蠢货真是不地道,既然白丫头已经将这么好的谏言递给了你,你居然暗藏起来不同我说!老夫真不知道你这猪脑子是怎么想的?莫非你也是那贼邦派来毁我朝根基的人?”   朱冼气得胡子眉毛乱颤,恨不得一把将萧逸之掐死。   被朱冼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萧逸之都快给吓趴下了,若是通敌的罪名坐实,他就算有一百个头都不够砍啊……   “老师,您真是冤枉我了!我对徽州书院一心一意,日月可鉴,您都看在眼里!我之所以没有将白博士的谏言给您看,实在是国子监的那些人来的太过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啊……”   萧逸之大喊冤枉,“还有就是白博士提出的做法太过激进,我恐若是全盘实施的话会动摇书院根本,便想着徐徐图之,先在算学院试一试,等算学院做出成果来之后,日后我们再对其他分科堂进行改制也会容易许多。若是算学院做不出成果来,那我们及时收手也不会影响书院太多。老师明鉴!”   朱冼本来就是稍微将萧逸之诈上一诈,见萧逸之都快哭出来了,也不再故意诈萧逸之,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瞪了萧逸之一眼,斥道:“我看你是窝在徽州书院这一亩三分地上的时间太长,给窝成米虫了。徽州书院已经在你手中没落成了这个鬼样子,就算改制失败,那又能坏到什么地方去?你在徽州书院做了这么多年,就算再兢兢业业又能如何?心中没有丁点儿闯劲能成什么大器!若是你做不出成绩来,就算你累死在徽州书院又能怎样?”   萧逸之嘴唇动了动,抹去额头上生出来的冷汗,无力地辩解道:“万一做出成绩来还好,若是做不出成绩来还将徽州书院的根本砸了进去,那我不就成了徽州书院的罪人吗?眼看着我在徽州书院的任期已经到了头,若是无功无过,那我明年顶多被贬去中三等书院,可若是改制出了问题,那我怕是绝对会被罚去下三等书院。我一个人还好说,可是一家老小如何能够跟我去那苦寒偏远之地受苦?”   这番话,萧逸之是掏着心窝子说的。   朱冼撇了撇嘴,他一辈子未娶亲生子,将毕生的精力都放在朝廷学政之上,培养出来的门生无数,但最得他心意的就是萧逸之,如今训斥一顿后,他心中那点儿气也消了。   再者,萧逸之的顾虑本就是人之常情,朱冼还能再说什么?难不成要让萧逸之抛去身为人父、身为人夫、身为人子的责任吗?   朱冼扶额长叹,“罢了,你的心思我都懂,可是身在官场之中,中庸之人何年何月才能熬到出头之日?趁我现在还没有咽气,你就不想着往更高处走走吗?至于被调任迁任一事,你也不想想,有我这把老骨头在,谁敢将你贬谪?我现在就住在徽州书院,就算有人想动你的位子,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胆将狗爪子伸过来!”   “逸之,你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庇佑几日,赶紧往上爬一爬。年节过后,我给你那些同门师兄弟们修几封书过去,让他们都来徽州城,你做东道主同他们好好聚聚,我怕万一我哪天倒下了,闫老狗会将他的狗爪子伸进学政这汪清水来。所以你大胆一些,天塌下来我帮你撑着,尽快将学政这摊子事儿都撑起来,起码要让圣上看到你的能力,从你的身上看到学政的未来,让圣上相信于你,重用于你,到时候就算闫老狗以大欺小,你又有何惧之?”   萧逸之心头一凛,明白了朱冼此举的深意,重重地点头。朱冼虽然如今看着还算健康,但寿命这种东西又有几人能够说准呢?   “老师!”萧逸之心中悲痛,声音沉重。   朱冼脸上满是嫌弃,一下子窜到桌子的另外一边,将白言蹊写的《徽州书院五年计划》拍在桌子上,道:“你少给我来这套,老头子我身子骨爽利着呢!再者,有言蹊丫头在,怎么着不给我多吊几年命?你们赶紧长成大树,让老头子享点儿清福不好吗?我虽然担心闫老狗对你们下手,但是闫老狗能不能活到那一日都尚未可说,我可是听说闫老狗已经卧床小半年了,正满天下的寻找顾修禅师,可当年灭清医寺的人就是他闫老狗亲手选出来的,顾修禅师不灭他满门已经是大度,哪里可能会出手救他?别看他身子骨比我硬朗,可谁先咽气还说不定呢!”   朱冼口中的‘闫老狗’正是当朝镇国大将军闫朔,统帅一众武将,而朱冼身为翰林大学士,统帅一众文官,二人立场不同,在朝廷上多有争锋,后来朱冼不愿同闫朔再行争斗,主动辞官回到徽州城,而闫朔则是仍处在议政殿上,日日都踩着点儿上早朝呢!   “我算是看明白了,将来的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你我的观点都已经过时了,多听听白丫头的想法,尽量将学政这池子水动上一动,我能帮你一程,但是帮不了你一世。能不能入风云化龙还要靠你自己的本事,记住了么?”   萧逸之躬身,“学生记下了。”被朱冼这么一开窍,萧逸之感觉体内流动着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这种感觉已经消失了太久,似乎自从离开京城国子监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送朱冼走出春兰苑的院门,萧逸之眯着眼睛感慨道:“好怀念当年在国子监中同一众师兄弟挥斥方遒的日子,看到不平事都想说上他一说,如今我这心态……莫非真是老了么?”   ……   白言蹊一大早就赶到了躬行院,同宋清一起准备新式算学的刻板。   白言蹊将新式算学分成三部分:《新式算学·上》、《新式算学·中》、《新式算学·下》,当日国子监众多算学博士来的时候,白言蹊只是将《新式算学·上》雕刻了出来,只等着白争光能够尽早从墨染斋傅老手中将印书的手艺学到,到时候这些书卷便可以投入印刷了。   为了让这个时代的人更容易接受《新式算学》,白言蹊可谓是煞费苦心。   《新式算学·上》中包括的是新式算学的基础部分,主要偏向于算学思维的建立和术算基本功的培养,将前世数学课的小学部分尽数囊括了进去,主要是偏向于解应用题。   《新式算学·中》包括的是新式算学的代数部分,从前世小学生接触到的简单方程到初中的各种多元多次方程再到高中的参数方程、大学的微分方程、积分方程等,由浅入深,包罗万象。   《新式算学·下》包括的是新式算学中的几何部分,从平面几何到立体几何,证明题与计算题交叉出现,甚至白言蹊还在书中将方程和几何结合在一起,彻底颠覆了宋清对于算学的认识。   用宋清的话来说,算学就是一个倒立的漏斗,门外汉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个漏斗尖,唯有认真钻研的人才会看到算学的真正天地。   “白姑娘,你将这么多从未出现过的东西一并抛出来,不怕么?”宋清忧心忡忡地问白言蹊。   白言蹊往刻板上吹一口气,将刻板上的木屑吹掉,用手指了指刻在刻板最下方的那一行小字,同宋清道,“博士亲撰,盗印必究。有这八个字在,谁敢盗印我的书?该挣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有什么可担心的?”   宋清无语,“白姑娘,我说的不是钱的事儿!你之前不是答应国子监的祖老么?这些书籍都会卖给国子监,甚至其他书院想买也能买得到,你难道就不怕那些人买了书之后在算学一道上超过你?依我看,不如一点一点抛出去,这样做对徽州书院有利,对你也有利。”   白言蹊放下手中的刻刀,问宋清,“我每刻一块刻板都会给你看,你可学明白了?且不说第二卷 书籍的代数部分和第三卷书籍的几何部分,就是第一卷书籍中那些新式算学的基础,你可能看懂几成?”   宋清哑然,仔细想想之后,摇头道:“除了方程式那部分的开头能看懂之外,其他部分均是只能看懂一个大概,字面意思我能理解,但若是问我书中讲了什么……以我之才,是万万想不通的,更不用说解出白姑娘你在每章节后留着的那些题目了。”   “方程式你看懂多少?”白言蹊头也不抬地问宋清。   宋清眨巴着眼想了想,道:“在那抛物方程之前都能看懂,姑娘所讲的抛物方程我曾私下里试验过几次,姑娘所说的抛物轨迹确实存在,但如何用方程来表征出来……宋清愚钝,尚未想明白,故而姑娘留在刻板上的那个空杠我填不出来。”   “你虽然已经明白了方程的核心思想,但是抛物轨迹需要用数以万计的数据来推导支撑,我在书中已经将推导之法记录下来,等书卷印出来之后,你先拿一卷去自行琢磨便是,等你琢磨出个结果来之后我们再讨论。”   “我知道你想问我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是,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们。虽然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追寻答案的过程不可废去,这也是我为徽州书院留下的一张底牌。只要我一日不将空杠上的部分公布出去,那些人就算买到书籍又能如何?新式算学还是需要从头摸索,你也是如此。”   如果宋清能够将这三本新式算学的书籍全都琢磨明白,那他的算学水平就已经快要追上白言蹊了。   宋清点头,见白言蹊低头忙于刻印刻板,也就没有出声说话,而是低头沉思。   利用什么样的方程才能将抛物轨迹描述出来?   一想到白言蹊在《新式算学·中》里关于抛物方程用途的描述,宋清心中便格外的火.热。   有太多地方用得到抛物方程了,最关键的一处便是军队中的投石车。若是能够提前计算准确投石车所抛出的石球将落在何处,那岂不是等于为石球安上了眼睛?军队作战实力定然能够提升一大截。还有那军队中的弓箭手,若是弓箭手在射箭之前能够提前算出箭将落在何处,那军营中岂不是会多出很多神射手?   白言蹊一连许多日都在躬行苑中埋头苦干,宋清因为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后来就直接转战徽州城东西市,去帮助白争光物色良墨和厚实的纸张去了。   宋清白天帮着白争光和白正气印书,晚上还得趁热打铁将他从白言蹊这里学到的新式算学交给二人,等到国子监分发给陈硕和王肖的题板陆续到了之后,宋清更是全力帮助陈硕与王肖破题,遇到他实在无法破的题目才会去求助白言蹊。   陈硕与王肖分到的那些题目都是其他州府考生命的题目,大多数都来自于宋清等人前段时间狂啃的《国子监押题密卷》,对上这些题目的陈硕和王肖自然没多大问题,但不排除遇到了一些古怪的题目,宋清都被难住,只能求助于白言蹊。   有白言蹊出马,那些题目自然是不在话下的,或许中间绕了一些弯子,但是并不影响最终的结果。   因为第五道题目的特殊性,陈硕与王肖一口气破了六七块题板,确保就算自己的题板被破也可以稳稳地拿到破格录取的资格后,这才不再同那些题板较劲。   有陈硕与王肖这破题界新出现的‘黑白无常’组合在,其他州府的候补考生几乎全军覆没,都被这两个有靠山相助的变.态PK了下来,无缘算科博士。   王肖与陈硕是幸运的,他们是最后一批不用被新式算学折磨的人,甚至二人还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在新式算学的一道上走在了众多算学爱好者的前面。   徽州书院也是幸运的,王肖和陈硕见宋清与白言蹊都留在了徽州书院,二人自然也不会离开,算科堂四位算学博士共存,立马成为除国子监算科堂外,全国师资力量最强的算科学堂,再加上徽州书院还在筹备建立算学院,徽州书院可谓是独领风.骚,一时间风头无二。   当日国子监老牌算科博士祖兴在徽州书院挖人失败的消息不胫而走,更是将这件事情推向一个高.潮。   相比于幸运的陈硕和王肖,那些还在为明年算学科考做准备的学子就不幸了,他们在传统算学中浸淫多年,眼看着就差临门一脚便可登堂入室,谁知那个‘门’突然变了!   原先算学科考的门顶多算是石门,他们多年苦攻下来,并非没有破门而入的可能。   谁知突然杀出个新式算学,直接将原本的‘石门’变成了‘金铁之门’,就算将脚踹断也踹不开啊!   大多数人只是听说了新式算学之名以及提出新式算学的罪魁祸首——徽州府怀远县白家村的白言蹊,可是新式算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没人懂。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相比于上一次腰牌授予仪式上那国子监浩浩荡荡的来人队伍,给陈硕与王肖授予腰牌的仪式阵仗就简单多了,国子监只象征性地派了两个没什么分量与地位的算科博士过来,按照常规仪式将腰牌授予陈硕和王肖之后,那两名算科博士直奔躬行苑,只为找白言蹊而去。   在那两名算科博士眼中,陈硕与王肖虽然也会新式算学,但是哪里如新式算学的鼻祖白言蹊重要?   彼时的白言蹊已经印制出了《新式算学》的全套书籍,虽然还没有对外发售,但是徽州书院算科堂中的教书先生还是每人都购入了一套,供他们在授课之余提升自己的算学水平用。   对于这些大半辈子都和传统算学打交道的教书先生来说,新式算学难到令人发指。   不说其他,单单是想要记住白言蹊在书卷首页重新定义的那些符号就花了很长时间,其中过程记了忘、忘了记、记了再忘……如此魔咒周而往复,不亚于前世‘马冬梅’为一众学生带来的暴击伤害。   学生时代有种痛,叫闭眼忘,其忘记速度堪比手中牵着一只在笼子里关了五六天的哈士奇去逛街然后一不小心松开了狗绳……撒手没。   好不容易记住白言蹊定义的那些符号之后,教书先生们又遇到了新的难题——背诵九九乘法表。   按照白言蹊所说,但凡是想要在算学这个火坑中扑腾的人,必须得将九九乘法表烂熟于心,否则趁早转行!那些个教书先生教了这么多年算学,哪有转行的想法?只能硬着头皮背下去。   唯一让那些教书教书先生们欣慰的是,萧逸之为他们全都涨了月钱,并且萧逸之还给他们承诺,在徽州书院的算学院成立之后,算学院内部的元老级教书先生都可以优先享受算学博士的帮助,且算学院会为这些教书先生大开方便之门,若是还能遇到朝廷的人才补位考核,一定会首先推举,若是遇不到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那算学院也会提出一种新的阶层划分,根据教书先生个人的水平来重新划定月钱,目前暂定分为算学讲师、算学副教授和算学教授三个品级,以算学教授为尊,算学讲师为末,算学副教授不上不下中间吊着。   萧逸之在算学院中的改动远不仅如此,有利益驱动这些算学先生前进,也有压力逼迫算学先生前进,一众算学先生们只能痛并快乐着,一边憧憬着升职加薪,一边无比头大地啃着新式算学这个硬骨头。   徽州书院的算学水平正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两个从国子监来的算科博士没能在躬行苑找到白言蹊,却找到了一众出口就是‘三九二十七,六九五十四’的教书先生,他们感觉到了排山倒海的压力。   这么复杂的术算难道不应该用算盘吗?为何这徽州书院的教书先生出口就是结果,而且看起来无比熟稔?   难道徽州书院的算学水平已经领先了国子监这么多?两位远道而来的算科博士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没过多久,这两名从国子监来的算科博士就发现了这间屋舍中的异常——几乎所有的教书先生案头都放着几本装帧十分好看的书籍,凑到跟前一看,好家伙,居然是新式算学!   再看一眼那些教书先生在纸上写写画画的东西,这两位天之骄子彻底懵逼了。   这些人写的都是啥?为何他们什么都看不懂?   “敢问这位兄台,你在纸上写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为何我看不懂?”其中一位算科博士颤着嗓子问。   被问到的那名教书先生连头都没有抬,一边默写九九乘法表,一边分出心思来回答问题,“这是新式算学中的基础部分,白博士说若想学会新式算学,必须将新式算学中的字符全都学会,并且将这九九乘法表烂熟于心。”   新!式!算!学!   又是新式算学!   “难道这才是真的新式算学吗?”两位算科博士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震惊。   如若徽州书院的算学这么强,那他们还留在国子监中干什么?混吃等死吗?   其中一位算科博士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震惊压下,颤着嗓子问道:“这位兄台,能否让我们二人看一下你的这《新式算学》。”   那名教书先生正对着题目苦思冥想,实在受不了这两位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人在耳边磨磨唧唧了,不耐烦道:“屋子门口的架子上就放着书籍,若是你想看的话,去门口拿便是。不过那些书籍只能在屋舍中看,不能写批注笔记,也不能带走。若是你们想要带走的话,出了躬行苑右转直走,闻着书墨香最浓的地方进去,那里便是徽州书院的墨染斋,在那里就可以买到《新式算学》的全套书籍,回去好好琢磨吧!”   那两名从国子监来的算科博士连忙走到门前,各自从桌案上拿起一本书来,翻看了几眼,皆是愣在原地。   这真的是算学书籍吗?   为何这些书籍中出现了很多他们从未见过的符号?   他们好歹是算科博士啊……现在居然连题目都看不懂了,每个字分开来都认识,可是合成一句话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真的是算学吗?   这新式算学未免也有些太新了吧!   一名算科博士经受不住这般打击,当场崩溃长啸,将站在他身边同样一脸懵逼的另外一位博士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回过了神。   “李博士,你一定要振作!振作!这新式算学看不懂不要紧,我们慢慢学便是,但若是你伤到了身子可怎么办?你我还需要回国子监复命啊!”   刹那间,屋舍中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他们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在回荡不休。   博士!   之前开口说话的那位教书先生都快哭出来了,他一个不入流的算学教书先生居然怼了国子监的博士,这不是活腻歪了还能是啥?   那位倒下去的李博士口吐白沫,绝望地伸出手,同他的同僚孙博士道:“扶我起来,我还能再看上几眼新式算学……”   孙博士气得想骂娘,“你都这个时候了,还看什么新式算学?”   扭过头来,孙博士急的满头大汗,问屋舍中的教书先生,“能否麻烦各位帮忙去请一下大夫?还得去请一下萧院长!”   那名怼过算科博士的教书先生立马回过神来,高喊着‘我去’奔出躬行苑,奔向药科堂,药科堂中的教书先生都是徽州城内知名医馆里的坐堂大夫,比去外面请大夫快多了。   另外也有人赶紧跑去寻找萧逸之,狭窄逼仄的屋舍内乱成一团。   ……   彼时的萧逸之与白言蹊正坐在朱老的红梅苑中,死皮赖脸的蹭了一壶朱老的红梅茶,商量徽州书院改制一事。   萧逸之问白言蹊,“白博士,我想先将图书馆建起来,这样的话对于徽州书院在今年的国子监年榜上排名会有好处,然后就是年后的算科堂改制一事。朱老建议说既然要改,那便快刀斩乱麻,一次性将所有的科堂都改掉,但是其中涉及的工程量太过浩大,而且我从白博士你给出的《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看到了对各个分科堂的规划,你希望不同科堂可以分聚在不同的地方,成立不同的学院,可我觉得此举意义不大,而且徽州书院现在也没有足够的地方去完成这个计划。若是想要按照你的计划实行,大兴土木必不可免,如何让六部将这个钱拨下来将成为头号难题。”   白言蹊看着茶杯中打转的茶沫,突然指着茶沫道:“萧院长可知这茶沫为什么会转个不休?”   萧逸之笑答,“自然是因为水在转。”   白言蹊展露笑颜,“这不就对了?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既然有计划,我们定然是要实行的,只不过这个计划在实行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问题,我们不可提前预料,这就是所谓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变化的,我们一直都处在变化之中,难道就能因为变化的存在而将计划搁置吗?”   “我想前些日子已经同萧院长你说的很明白,如今的徽州书院根本不可能容纳下一个正在不断变好的前景蓝图。之前向来是授课的地方在一处,教书先生休息与备课的地方在另外一处,前者无伤大雅,但是后者必须改变。”   “就拿算科堂举例子,年节过后,算科堂改制成算学院,自然要去六部中承接与算科相关的工作,一方面是为了帮朝廷分忧,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算学院长足的发展做考虑,到时候六部的活儿派发入算学院,若是算学院的教书先生还与其他分科堂的人挤在一块,那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白言蹊的问题将萧逸之难住了,萧逸之沉默片刻后,点头道:“既然算学院成立之后会解决六部的问题,那想必让六部通过算学院的资材申请会容易些,但是其他分科堂就不一定了。”   “白博士,要不我们明年就只建一座算学院,你看如何?” 第37章   白言蹊和朱冼对萧逸之的这种心态颇为无语,屡次劝谏都无果而终之后, 他们二人索性干脆放弃劝说, 反正都是白费口舌,萧逸之爱咋咋地吧!   那从国子监来的李博士得了徽州书院药科堂的教书先生救治,侥幸从阎王爷手中抢了一条命回来, 稍微休整两日便急匆匆地回京城去了, 临别前特意去墨染斋买了十套《新式算学》, 合三十本, 为回去送人所用。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明白, 新式算学接连出了四位算科博士,这是大兴之兆!而且这四位算科博士均是留在了徽州书院, 将来徽州书院的算学在大乾王朝一家独大已然初成大势, 其他书院能做的只是紧跟徽州书院的脚步, 以期不要落下太远。   颠颠簸簸的马车上, 面色苍白的李博士同孙博士道:“我醉心于算学,当初入国子监时为的就是能够同更多算学天才交流, 谁料进入国子监之后才知道我辈读书人心中的算学圣地也不过尔尔,空有一腔抱负却不知该如何施展拳脚,甚至因为我的想法略带激进,还招到那些老牌博士的排挤欺压。”   “来徽州书院走这一遭, 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相比于国子监算科堂, 徽州书院的算科堂更适合我, 就算俸禄不及在国子监中那般丰厚, 但是却胜在自由, 胜在无拘无束,胜在我心中欢喜。等回到京城之后,我就准备从国子监请辞,年节一过,赶在明年开学之前,我便来徽州书院试试。当日徽州书院的院长承诺监生说徽州书院算学院的大门将为他们敞开,我一个算科博士到来,再不济也不至于不如那些算科监生罢!”   李博士用手捂着嘴咳了几声,问孙博士,“你作如何考虑?”   孙博士原本就有些犹豫,在听了李博士的话之后,心中动摇更甚,一想到自己苦读多年,在国子监中不仅未能得酬壮志,还落了一个被人奚落排挤的下场,当下也狠下心来,咬牙道:“你我在国子监中的境遇相仿,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做这些无人愿意做的事情。李兄你家在京城都能舍下,我一个从湘江府来的无牵无挂客在京城中又有什么好留恋的?索性回去京城之后就立马辞去国子监的差事,刚好回湘江府老家过个团圆年,上元节一过便去徽州书院找萧院长!”   二人一拍即合,随手拿起两本从徽州书院墨染斋买到的《新式算学》,看得如痴如醉,原本困乏无趣的路途都变得津津有味起来。   ……   冬月二十七,适逢节气大寒,徽州书院接发生了一件可谓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已经沉寂多年的徽州书院墨染斋重新开业,并且墨染斋背后的东家就是让大乾王朝诸多算科学子欲哭无泪、哭天抢地的白言蹊——提出新式算学的算科博士的亲哥白争光!   算科博士的亲哥啊!就凭着这份裙带关系,墨染斋售卖的算学书籍能差得了?   明知道传统算学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新式算学呈大兴之兆,那些有志于在算学一道上走出一番青云平路的算科学子怎么会再傻乎乎地买与传统算学相关的书籍,他们全都改买墨染斋的《新式算学》一套三书。   墨染斋本就是白言蹊自己的产业,她又不会找白争光和李素娥要钱,故而除白清源在外的一家五口经过商量之后,在深受高价书费折磨的白正气与白争光的强烈建议下,白言蹊重新给墨染斋书铺里售卖的第一套书定了价。   买一本与传统算学相关的书籍一般需要二两银子到五两银子不等,压根不是寻常人家能够负担得起的。当初的老白家若不是铆着一股劲儿为白言蹊买书,实际上也穷不到什么地方去。如今自家日子稍微好过一点了,白正气也得知了书商的暴利,便想着帮助那些同他们家一样家境清贫的读书人家从水深火.热中走出来。   白言蹊一琢磨,将《新式算学》的书籍价格定为一两银子一本,三两银子一套,这价格在传统书籍价格中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传统书铺本就指着印刷书籍挣钱养家,而且他们挣来的钱还需要将三七分的大头分给撰写书籍的教书先生,不将书价哄抬上去根本没办法生存,可墨染斋不一样,书是白言蹊自己撰写的,她又没有指望这三本《新式算学》挣钱,故而价格就算降成市场书价的三成都不会影响白争光和李素娥的收益,只是印刷书籍时用的墨汁和纸张是宋清这个公子哥挑出来的,用的纸张和墨汁品质皆是极好,印刷出来的书籍同其他书铺里卖的书籍放在一起对比,差距直接就体现出来了。   墨染斋印制的书籍不论是外封包装、纸张品质还是印刷清晰度,都完全可以吊打其它书铺的书籍,差距天壤之别,简直就是精装典藏版和平装盗版的区别。   为了将墨染斋的名气打出去,白言蹊特意刻了一个‘墨染斋出品,必属精品’的圆形印章,买来朱红的印泥将墨染斋标记打了上去,更显正式。   有白言蹊的名气在前面开道,排在墨染斋门外的购书队伍从白争光开门迎客开始就一直未断过。   墨染斋中早先攒下来的书籍足足有六百多套,这可将李素娥愁的不轻,若是这么多书籍一直卖不出去,那可不就都砸自己手里了吗?只是现如今的李素娥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言蹊的‘迷嫂’,只要是白言蹊说的都对!   李素娥尽管心中泛着嘀咕,但是她印书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慢,甚至比当日在白家村做农活的时候都要卖力,手脚麻利的她印起书来一个顶俩,不仅印刷的速度比白争光和白正气快,印刷出来的书还比白争光和白正气清爽好看,具体表现出来,那就是李素娥负责印刷的《新式算学·下》几何篇比白正气和白争光印刷出来的《新式算学·上》和《新式算学·中》都要好。   每每到了腰酸背痛的时候,李素娥都会催眠自己,印刷出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在冬雨二十七的这一天,李素娥的美梦成真了,原本压.在墨染斋里的书籍仅仅一个时辰便销售一空,每卖出一套书,李素娥手中拿着的红印章就要往书上面扣三个戳,墨染斋中‘啪——啪’声不绝于耳,虽然胳膊酸麻无比,但是李素娥脸上发自真心的笑容从未断过。   银子啊!   这些卖出去的书看全能换回银子来啊!   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墨染斋内多日的存货销售一空,李素娥都快激动疯了,恋恋不舍地挂出了无货的牌子,连口水都没有喝就招呼着白争光和白正气去印书。   负责收账的白言蹊目瞪口呆地看着鸡血满身的李素娥,满头黑线,“大嫂,这都快中午了,赶紧回家做饭吧!不然我们中午吃什么?”   白正气看着白言蹊面前放着的那个装满散碎银两的木头箱子,嘴都快咧到耳根后面去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居然一上午就赚了回来,除去之前买墨汁和纸张的钱也能余下好多……不知不觉间,白正气就被白言蹊面前的那一箱银子晃晕了眼。   “争光,你赶紧出去打点散酒,今天中午咱们爷俩喝一点儿,素娥你去做点儿肉菜,下午就让你娘去东市上给清源打羊奶,想喝多少都行!把咱家清源那只皮猴子也喂成白白胖胖的小猪崽子,往那儿一站就看着讨喜!”   白正气伸手往腰间摸烟杆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想着抽上几口旱烟,转眼想到白言蹊所说的墨染斋内不能抽旱烟、不能有明火后,白正气干笑着将烟杆子又塞了回去,暗道:“这烟杆子就是坏事,下午出来的时候不带它了。”   白争光听了白正气的话,放下手中的活儿就准备拿钱出去打散酒,突然听白言蹊道:“别去打散酒,去酒楼中买点儿好酒。”   李素娥不依了,冲白争光瞪眼道:“喝什么酒?买酒可以,晚上再喝!下午还要干活儿呢,万一喝醉了谁来印书?前些日子屯下的六百多套书一上午就卖完了,有多少人没有买到?赶紧印制出来,我可是听那些来买书的人说了,咱们墨染斋卖的书是天底下独一份,可是稀缺货,加印才是正事,喝酒什么的等晚上睡觉前再说!”   白争光讪笑道:“行,都听你的。要不我回去同娘说一声,不用在家准备饭菜了,我们就去书院的饭堂吃吧,贵是贵了点,但是比咱娘做的饭好吃多了。我们也好沾点儿荤腥油水,下午让娘也带着清源到墨染斋来,清源在边上自个儿玩就行。多一个人多出点儿力气,到时候让咱娘专门负责线装这件事,咱们印一本书的工夫足够她装三本了,一天肯定能多印不少书。”   “就这么办!”   “中!”   白争光的建议一经提出,立马得到了白正气和李素娥的同意。   见白争光要回秋菊苑唤苗桂花,白言蹊连忙拦住,“你们还是忙你们的吧,我去唤咱娘,不然我一个人在墨染斋里闲着,脸上怪觉得臊得慌……”   白言蹊说的不假,全家人都沉迷赚钱无法自拔,就她一个人坐在一边数数银子,脸上着实挂不住,她怕自己也被李素娥那火一般的奋斗热情所感染,只能主动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远离李素娥这个鸡血传染源。   ……   李素娥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墨染斋的《新式算学》确实是开天辟地头一份,这点是徽州城内别的书铺羡慕不来的。   仗着徽州书院就开在徽州城这个地理优势,很多书铺都选在了徽州书院附近,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这不,那些鬼精鬼精的书商一听说朝廷在征选算学补位人才的事,立马就托人托关系找后门购进很多算学书籍,为的就是借着这阵东风大挣一笔,刚开始确实挣了不少,可是自从新式算学之名从徽州书院传出来之后,购买这些传统算学书籍的人立马就少了起来。   如今更是凄凉,曾经销售火爆的算学书籍现如今已经无人问津了。   之前来人购书时都是问‘店家,有算学书籍吗’?现在倒好,来人都会问‘老板,有新式算学书籍吗’?   两字之差,差点将书铺的老板逼死。《新式算学》都被墨染斋承包了,让他们去哪儿偷!   新式算学有多么火,不用问读书人,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垂髫小儿都知道,甚至已经有顺口溜歌诀在徽州城内传了开来。   “徽州书院好,新式算学妙,算科博士呱呱叫。”   叫个毛线!   若不是这些算科博士瞎搞,他们的生意又怎么会黄?之前为了大赚一笔,书商们都积压了特别多的传统算科书籍,可是经过新式算学这么一闹,那写算科书籍的生意等于彻底黄了,一文钱挣不到不说,还赔了好大一笔钱进去。   书铺老板气得呕血,却又不敢有丝毫的动作,没人敢造谣抹黑新式算学,更没人敢去盗印《新式算学》,封面上的那八个字实在太具有威信力了,哪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博士亲撰,盗印必究!   那可是等同于四品大官的算科博士亲自编撰的书,不止盗印的书铺会被人认为藐视官威,被下了大狱,就连购买盗印书籍的人都被别人看不起,这可是不尊学问!   真正让书铺老板绝望的并非是算学书籍,而是墨染斋那低到令人发指的书价,那一套三本《新式算学》书籍若是放在别的书铺,就算卖上二十两银子都可以,偏偏墨染斋只卖三两银子,这完全就是破坏市场与行业现状,一滴水掉进了徽州城书商这个大铁锅里,分分钟炸了锅!   那些书铺若是能够吃上个熊瞎子的心野豹子的胆,他们定会去拎上两把菜刀杀进墨染斋,将菜刀垫在白言蹊的脖子上问一问,你们墨染斋不需要挣钱吗?   之前那些读书人一见到书商,就仿佛是看到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般,求爷爷拜奶奶地哭着央求他们给多留一套稀缺书,现在可好,那些读书人就算明着看到他们不会骂上几句,但是背地里怎么会少骂?   “呸,奸商!人家墨染斋的书又便宜质量又好,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呸,奸商,你连读书人的钱都挣?良心不会痛吗?”   被逼的实在没有活路的书商纷纷开始寻找想办法,四处托关系打听,看看能不能说服墨染斋提高一下价格,这种想法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深受书价折磨的白争光和白正气自然不会同这些心肝儿都黑透的‘奸商’们同流合污,至于白言蹊……呵呵,如果这些《新式算学》的教材都卖不出去,那她怎么推广习题册?   怎么推广《三年科举五年模拟》?   怎么做笼罩在科举考生心头的心理阴影?   怎么让科举考生感受到教辅资料无微不至的关怀?   唯有将大家的算学水平都提升上去,这样才能让她脑海中五花八门的题目派上用场,这些书商想要破坏她成为古代王后雄的计划?   做梦!   不管书商派多少人来墨染斋谈,白言蹊依旧我行我素,送来的礼一概不收,那些书商的建议一概不听,总之就是油盐不进,急得那些书商个个都上了火。   ……   紧邻徽州书院的志远书铺中,在墨染斋中碰了一鼻子灰差点将鼻梁碰断的老板大发雷霆,花瓶瓷罐不知道摔了多少个,吓得家中妻儿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屋中实在没有瓷瓶可以摔的时候,志远书铺的老板终于冷静了下来,看着脸上挂满泪痕的妻儿,一声一声地叹气。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出去一趟就这般大动肝火?”志远书铺的老板娘试探着问。   书铺老板喘着粗气,道:“能怎样?还不是那墨染斋欺人太甚,坏了徽州城的行情!如今我们书铺的名声在徽州城算是彻底坏了,你说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就算背地里扎个小人都可能哪天变成了杀头的祸事,这生意是没办法做下去了。”   老板娘拍了拍瑟缩在她怀中的孩子,打发孩子出去玩,疑惑问,“那白博士究竟是什么来头?你有没有打听清楚?既然从她身上突破不了,要不我们试试去找和她相熟的人?我听说她们全家都住在徽州书院中,可是她总会有些其它亲戚吧!要不我们花点儿钱,找她的亲戚邻居来劝劝?”   老板娘的这句话点醒了书铺老板,他猛地一拍没剩下几根头发的脑门,惊喜道:“媳妇,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娘就是从怀远县白家村嫁出去的闺女,对不?”   老板娘不明所以地点头,“对,不过我娘当日是被迫嫁出去的,后来就同娘家人断了联系。我听我娘说她的娘家人穷的很,整日都想着去我们家蹭吃蹭喝打秋风,所以这门亲事就算绝了也没啥不舍。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书铺老板喜上眉梢,“那白博士就是怀远县白家村人,我记得她爹叫白正气,她大哥叫白争光,她嫂子叫李素娥,你赶紧回去走动走动!媳妇儿,咱家书铺生意能不能做下去就全靠你了啊……”   “啊?”   老板娘愣了一下,立马会意,赶紧起身收拾东西,“行,都听你的,我现在赶紧就收拾东西回娘家一趟,你一会儿给我拿点钱,我听我娘说她娘家的那个村子比较穷,花钱稍微打点一下估计就能成事,你等我的好消息!”   志远书铺的老板将全部希望都压.在了自家媳妇的身上,掏钱的时候格外大方,足足给了十两银子,并且他还决定亲自陪媳妇和娃回去丈母娘家走一趟,务必要做成这件事,不然他们家就只能去别的州府售书了。   如今‘奸商’的帽子已经戴稳,若是他们不能将墨染斋也带入‘奸商’的大流,那就算日后转行不卖书也恐怕干不成,毕竟他们家的声誉已经毁了七八,‘奸商’这个帽子怕是一时半会儿丢不掉了。   ……   当已经出嫁多年的老闺女回到白家村时,整个白家村都兴奋了。   自从白正气一家离开,整个白家村就陷入了沉默之中,原先一直都仰仗的希望与曙光破灭了,再也没人能够看到脱贫致富的希望,连带着整个村里的笑颜和话语声都少了许多,大家都习惯了缄默,干完活就回家,家家户户的情绪都挺低落。   十几年坚定不移守着的希望突然倒塌,这对所有白家村的村民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志远书铺的老板以及老板娘连带着老板娘的娘一并回到白家村看老亲的时候,整个白家村都沸腾了,被阴霾笼罩多日的白家村终于有光芒照了进来。   看看志远书铺老板一家身上的皮毛大袄,再看看他们自己身上穿着的破布烂衣,白家村的人心中格外的难受。   曾经有一个富贵的机会摆在白家村的面前,可是那个机会自己作妖没了,连带着全村的致富梦都跟着泡了汤。   一番寒暄,双方都是假情假意地嘘寒问暖,过了片刻之后,实在尬聊不下去的书铺老板娘问出了疑惑,“咱们村是不是有一户人家叫白正气?他闺女叫白言蹊,儿子叫白争光,媳妇叫李素娥?”   里正白耕心中咯噔一声,还以为是白正气一家都在外面犯了事,连忙撇清白正气同村子里的关系,“之前确实有这么一户人家,但现在已经那户人家不是白家村的人了。前些日子我特意去县城里将他们家从户籍里除了名,不论他们家在外面犯了什么事都和村子里没有关系。你怎么突然这么问?莫非是他们全家在外面犯事被抓了?”   志远书铺的老板娘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被活活噎死,此刻的她总算明白她娘为什么要那般坚定不移地同娘家这些人划清楚界限了,这么蠢的亲戚,是她也会划清楚界限!   “耕叔,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啊!人家那白言蹊已经考中了算科博士,全家都在徽州书院内住着,那出息闺女还将徽州书院的墨染斋盘到了自己手上,除去那出息闺女每年的八百石俸禄不说,人家那个墨染斋书铺每天就能挣好多银子,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呢!”老板娘痛心疾首地说道。   里正白耕如遭雷劈,嘴张得能够塞下鸵鸟蛋。   其余村民也是个个满脸震惊,他们全都认为白言蹊已经将那白正气一家拖垮,在白正气一家走后,背地里冷嘲热讽的人一点都不少,原先以为白正气一家被白言蹊在外面造下的三百两白银债拖垮,再也翻不过身了,谁知道人家这就翻了身?   不仅考白言蹊中了算科博士,全家跟着吃皇粮,白正气一家还开了自己的铺子,住上了好房子,过上了好日子?   听到的消息与预想中的相差太多,白家村的人一时间都无法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个妇人张嘴哭出声来,拎着自家男人的耳朵骂道:“你不是说白正气一家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吗?这才过了几日,怎么人家就过得那么好了?我当日说要去送送,将家里的几个铜板送给桂花嫂子去帮助言蹊丫头还债,你却让我离人家远点,还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现在好了,人家发达了,你让我如何去找桂花嫂子说情?”   有一家开了头,其余人家立马也就跟着炸锅了,稍微和气一点的夫妻只是拌嘴,若是夫妻俩脾气都比较暴躁,那就不止是吵得凶一点了,撕扯着衣服扭打起来的夫妻也大有人在。   白耕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的内心此刻比吃了黄连还要苦,他最初对白言蹊是寄予厚望的,可是随着白言蹊在外面闯了祸还欠下三百两白银债的时候,他心中的那点儿希冀就消散一空了,这也就是他当日为什么会同白争光撕破脸的原因。   因为他从白言蹊身上看不到希望了啊……若是他能够从白言蹊身上看到翻身的希望,他怎么舍得一脚踹开这个摇钱树?若是他知道白言蹊就算不用别人帮忙也能这般轻易地翻了身,那他当日定然会同白正气一家站在一起,纵然是将全部家当压.在白言蹊身上也在所不惜,毕竟他的全部家当也不值几两银子,哪有在白言蹊心里刷族好感重要!   再说,现在的白言蹊已经靠着自己的本事翻身了啊!   欲哭无泪的白耕想到当日他同白争光争执时为撇清自己而放下的那些狠话,脸像是被人扇过一样火烧火燎的疼,大半张脸都被自己给扇麻了。就算他此刻不转过头去,他也能猜测到,定然有不少村民正在用怨毒的眼光看着他,恨不得将他从里正的位子上撸下来,换一个能够带领村民抱上金大.腿的人去做里正。   “嚎什么嚎?没有白正气一家在的这些日子里,哪家不是活的好好地?现在听到人家发达了,屁.股坐不住了?当日争光说全村人都会凑钱帮言蹊丫头从泥潭里抽足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做的?有难不能同当,有福就想着同享了?滚回各家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白耕在骂村民,又何尝不是在骂他自己。   “狗蛋他姑,你当年既然已经同娘家断了关系,那现在有回来作甚?你到底是安得什么心?本来这村子里的人过得好好的,被你这么一挑唆,害得全村都不得安宁,现在你满意了?你就是个祸害!”   白耕将炮火对准了突然上门的书店老板一家,推攘着书店老板就往门外的土路上撵,“赶紧走,赶紧走,但凡是被白家村除了名的人,白家村一概不欢迎,白家族谱上永远都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书铺老板一家原本预想的挺好,谁知打了一路的腹稿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被撵出了村子,把脸丢干净不说,原先送给村子里那些人的东西也都讨不回来了,正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若是没有书铺老板一家人来通风报信,白家村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白正气一家过得怎么样,也不会有人关心这原本极有希望登上云端却突然坠.落深谷的一家人,就算偶尔想起,但是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失落。   白家村村民心中不仅有失落,还有悔。   ……   冬月一过,年关就越来越近了,身处在徽州城中的白正气一家对于白家村的炸锅毫不知情,正举家扎在墨染斋内,除了晚上睡觉之外,白天就只有苗桂花中途会回去两次看火,生怕屋子里的火盆熄了使屋子阴冷。   白言蹊在墨染斋中帮了两日的忙之后,收到了萧逸之差学生送来的休假消息,正准备问问宋清他们的打算,毕竟宋清、王肖、陈硕三人与她不同,她现在全家都住在徽州书院,过年自然是要在徽州城中过的,可宋清他们的家都在怀远县,应当会回家过年。   谁料白言蹊还未出门,朱冼就手中捏着一只令箭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墨染斋。   “白家丫头,你快出来,老夫有事找你!”   白言蹊错愕,“朱老,什么事情这般着急?我正准备去夏莲苑问问宋清年节在哪儿过的问题呢?对了,朱老您年节在哪儿过?如果是一个人过的话,不如就来我们家吧,一起热闹热闹。”   火烧眉毛的朱冼哪里还能顾得上过年的事情,急吼吼道:“你先别想那么远,现在老夫有事得求你,你快看看有没有办法!若是有办法的话,你赶紧收拾东西,择日便陪我去一趟京城,顾修禅师我联系不上,能够找的人就只有你了。”   正在为印刷好的纸张穿孔缝线的苗桂花一怔,差点将打孔的棒针扎到自己手指上,惊诧问道:“朱老,你说什么?这年关将至,你要带言蹊丫头去京城?能不能过了年,等路好走一些再去?京城在北方,我听说北方的冬天可冷了,言蹊最是怕冷,您看能不能等来年三月春暖花开时再去?”   “救急如救火,现在都火烧上眉毛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冷不冷的事情。白家丫头,你给我一句准话,能不能走?”   虽然朱老不说到底要白言蹊去京城干什么,但是白言蹊却能猜到一个大概,找不到顾修禅师就来找她,不是医药方面的事情还能是什么?   白言蹊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开口问朱冼,“朱老,此去可有凶险?若是有凶险,那我便不去了,安心留在家中过年多好,何苦出去挨冻又要犯险。”   朱冼眸子一凝,眉头皱成一个疙瘩,犹豫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骗了白言蹊,“不凶险,只是让你去京城中救一个人。”   怕白言蹊低估了那人,朱冼又补充道:“我让你救的那个人对我很重要,对朝廷很重要,对这大乾王朝的百姓更是至关重要!我知道白家丫头你聪明,从盐田不断出事中,你定然已经看出了端倪。我现在可以同你说,如果这个人你不救下,人心就倒了,到时候朝中哪有人可用以卫国?怕是等不到来年三月,这山河就要被铁骑踏破了!”   苗桂花脸色惨白,虽然心中不舍白言蹊,但是她从朱冼的语气中听到了危难,此刻白言蹊的命已经绑上了太多东西,而不再只是同她们一家相关。   苗桂花默默垂泪,白正气愁的想要从腰间掏出烟杆子来,连着摸了几把却次次都摸了一个空,他这才想起来,烟杆子已经被他丢在秋菊苑灶间里好长时间了,只能不断哀声叹气。   白言蹊笑了笑,“朱老,你不要瞒我,若是真如我猜测的那般,此去京城,你不是让我救人,而是让我夺命,而且还不是从阎王手中夺命,是从人手中夺命。这样的事情,朱老你同我说不凶险?你真以为我除了算学什么都不懂吗?”   朱冼虽然已经辞官赋闲,但是一直都心向着朝廷,能够让他这般着急的人,不是那庙堂之上的皇家君主就是朝廷重臣,后来朱冼说到‘用以卫国’的时候,白言蹊懂了,朱冼让她出手救的不是皇家君王,而是兵家重臣。   在话中,朱冼还提到了‘盐田出事’,那就证明这位兵家重臣并非是得病,而是被人陷害,或者说是被人下毒。   如果事情真如同白言蹊所猜想的那样,那白言蹊若是真的跟着朱冼去了京城,就等于从一个不入流的小虾米蹦跶到了台前,主动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这是找虐!   “不去。”   白言蹊转过身去,手胡乱地抓起等着苗桂花缠好的棉线,心乱如麻。   “白家丫头,算是我朱冼求你!若是你不去,就真的要乱了!”朱冼作势就要下跪,被白争光一把扶住。   白争光也劝白言蹊,“言蹊,既然朱老都说了没事,那你就跟着去吧!哥哥和你嫂子,咱爹娘还有清源在家里等着你,你尽量过年前赶回来,若是过年前赶不回来的话就一定要在上元节之前回来,到时候让你嫂子将你把年夜饭补上!”   白言蹊心中一阵无力,气得转身骂道:“你知晓什么?若是我能活着回来,我会稀罕一顿年夜饭?我现在就算是顿顿去酒楼中吃饭也能吃得起,可是我怕我没命回来!若是没有我身上这算科博士的虚名压着,你以为墨染斋的生意能够平安顺利的做下去?若是没有我这算科博士的虚名压着,你以为你们就能坐稳墨染斋,就能守得住秋菊苑?”   白言蹊是真的怒了,她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并不代表她不怕死。当日她选择不去国子监,就是因为不想往那遍地是权贵的地方凑,她是一个骨子里就没有尊卑观念的人,若是让她去了京城,怕是一个不小心便会招惹上贵人,这条小命留在京城的几率太大了,更枉谈现在她还是被朱冼拉着去救一个被人盯上的人。   她本不过是一个仗着有点小聪明和懂得一些超前知识的升斗小民,如同毫无杀伤力的白兔一般,现在竟然被逼着去抢豺狼虎豹的猎物,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别说情怀,白言蹊对这个大乾王朝没有丁点儿情怀与归属感,大乾王朝承诺给她的八百石俸禄还一粒米都没有见到呢!   白争光噤了声,这是他第一次被白言蹊吼,直接就被吼得僵住了,墨染斋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白言蹊平日里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如今突然变成这般模样,着实将很多人吓得不轻。   朱冼双手颤着,缓缓闭上了双眸,似是下定决心般,咬牙突然‘噗通’一声跪下,青石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响,听得白言蹊心头一颤。   总是有人将她逼上绝路。   “朱老,当日.你对我的恩情,我早已在用命救你的时候还清楚了,现在你这样苦苦相逼,真的是要让红梅苑和秋菊苑老死不相往来么?”   白言蹊冷笑着看了一眼朱冼,转头同苗桂花等人道:“我有些乏了,去找个地方歇息歇息,你们不用管我。”   说完之后,白言蹊也不等苗桂花等人的反应,径直走出了墨染斋,沿着徽州书院门口的那条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踟蹰不定。   她很怂,她真的很怕死,她很惜命,可是祸事真的能够躲过去吗?   前世有人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这一世能够熬得过大年初一,熬得到正月十五吗?   就算熬得过,那如果这山河真的破碎了,她还有命活下去吗?她又能熬得过几个大年初一,熬得到几个正月十五?   白言蹊攥紧了拳头,嘴唇都被咬破,流出了鲜血来。   “若是我能有保命之力,又何须在这里畏手畏脚?”   白言蹊伸出手,看着手掌心中那通达的掌纹,嗤笑道:“都说沿着掌纹烙着宿命,可是你掌纹这般通达顺遂,又怎么会早早就夭折了,让我来替你受这一世的苦?” 第38章   大寒一过, 徽州的天气就冷了下来, 不过经历了神经病系统调.教的白言蹊已然寒暑不侵, 唯一能让她感觉到冬意的, 只剩下天空中时不时飘起的雪。   沿着那条四下无人的街不知道走了多久, 白言蹊终于将压.在心头的包袱卸下小半, 低声唤道:“系统。”   还是熟悉的痞气,还是原来的撩骚,神经病系统欠扁的声音传入白言蹊耳中。   “唤系统本君何事?”   白言蹊抿住嘴唇,问,“我能否从系统中选择一门足以在这个时空中防身的本事吗?”   “这有何难?系统本君无所不能, 这点小事怎么能够难得住本君?你是想要学霹雳火还是想要学无影腿?你主要倾向于攻击还是防御, 亦或者是能攻击能防御?”神经病系统问白言蹊。   “能攻击能防御吧,主要是保命,人不招我, 我不招人。”白言蹊的心渐渐揪了起来。   神经病系统突然失去了声音, 就在白言蹊快以为系统撂挑子不干的时候, 那欠扁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替你选好了, 十分适合你现在用, 可供可防, 关键是对你的限制不会太大, 你学不学?如果学的话, 十日五雷轰顶是躲不过的。”   “十日五雷轰顶……”   白言蹊低声重复着这六个字, 嘴角的笑容愈渐苦涩, “行,不过我同你说什么时候开始,你再开始,可好?”   神经病系统人性化地打了一个响指,让白言蹊一度怀疑她脑海中的系统其实是一个妖艳的鬼。   天空的雪飘得愈发急了,做出决定的白言蹊转身准备往徽州书院走,突然听到路边不远处的茅草屋方向传出了清瑟箫声,扭头看去。   一名白眉白须白发白衣的老者坐在雪中,手中拿着刻刀与竹片,仿佛是要与这片白雪飞扬的天地融为一体。   那老者正是名扬天下的智林叟。   “名扬徽州的算学博士白姑娘,可否如我炽林中一坐?”智林叟抬起头来,用手拍去落在肩上的雪花,伸手拂过手中的竹片,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白言蹊将手端在袖子里,悄悄将针囊打开拿出,取了三枚银针夹在指尖,面带微笑走入炽林。   “不知老先生因何唤我?”白言蹊问。   智林叟站起身,将白言蹊引至茅草屋前,推开竹编的门,端了一樽暖手炉子递给白言蹊,“前些日子城中快活林的林玉郎来过炽林一次,同我说徽州书院出了一名奇才,不仅精通算学,配置出来的药酒更是神奇,仿佛是长了眼睛一般,明明都是差不多的伤,别人能够轻松治愈,用到他身上却差点痛得他拆了那纸醉金迷的快活林,我便想着要见见林玉郎口中的奇才,没想到今日缘分就到了。”   “对了,老夫忘了自我介绍。老夫身居炽林之中,自称炽林叟,但之前有一位从湘江府来的客人传错了我的名字,将我唤作智林叟,这么多年下来,老夫也就懒得纠正了,你也同其他人一样,唤我智林叟吧!”   说这话的时候,智林叟极为骚包地往后撩了一把如雪的长发,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哀色,如同海飞丝特效般的场面看得白言蹊嘴角直抽抽。   这人怕是一个疯子吧!还智林叟?叫智障叟还差不多!   看着仙风道骨、光鲜亮丽,实则开口闭口都是雷人的话,哪里有点儿世外高人的样子?偏偏这人还要硬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白言蹊深深地以为,智林叟真应该改名叫智障叟。   白言蹊根本就感觉不到冷,被硬塞入手中的暖炉不仅派不上用场,还怪占地方讨人嫌。她将暖炉放在一边,看着茅草屋内的陈设,眉毛挑了挑。   相比于一开口就崩掉人设的智林叟,茅草屋内的装饰有逼格多了。   一个个大小、高低参差不齐的竹节桶悬在屋顶上,错落有致,竹节桶的下方吊了一枚天青色的竹简,上面刻着几行小字,那些竹简无风自动,撞击在一起,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虽然比不上风铃声悦耳,但是也不难听,若是仔细听的话,甚至还可以听出一些独特的韵味来。   智林叟从袖中摸出一块竹简来,手指对着垂在半空中的竹简凌空虚点,挑中一块竹简取下,将竹节桶内的东西取出,随手丢入暖炉中烧毁,把刻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竹简挂了上去。   将取下的那块竹简递给白言蹊,智林叟道:“白姑娘,记住这竹简上的名字,你和他的缘法很深,他因你而生,因你而死,姑且能算作是一段孽缘。”   白言蹊嗤笑,细细翻看着手中的竹简,笑道:“我不信命。”   “莫匆匆归去,且高歌休诉。”   白言蹊将竹简翻到另外一边,那是一幅意境深远的小画:从竹简右上角刻下来的凌乱凹点表征无休止的风雨,竹简的左下角刻着一朵怒放的牡丹,虽然有花瓣零落在地,但是牡丹的花枝未折,生机未断。   “老先生好画技,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信命。”白言蹊将竹简刻有诗的那一面扣在桌子上,看着花瓣凋零的牡丹道。   智林叟笑着摇头,“我原本也不信命,可是后来我信了。这竹简上记载的人是莫诉,大乾朝堂中最年轻的将军,如今正处在生死关头,靠着老山参吊命等你去救呢,你说命中注定的这段孽缘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莫匆匆归去,且高歌休诉,这是当日我为莫诉解名时解出来的缘诀。如今莫诉深陷囹圄之中无法抽足,但是缘诀却告诉我,莫诉这牡丹花瓣虽凋,花枝犹在,他命定的贵人定然会出现,而能救他之人从前只有顾修禅师一人,如今多了你一个。莫诉身为武将,虽然未参加当年朝廷剿灭妖邪教派一事,但顾修禅师哪里会看这些?凡是武将,都不在顾修禅师出手的阵列之中,所以莫诉的贵人定然是你!”   智林叟一指点住悬在半空中的那块竹简上,上面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八个字看得白言蹊心头一跳。   “白姑娘,我为你解缘诀时,发现你缘诀中带着盛名,自然非胸中藏锐而不显之人,此生波折不断,却无甚大坎坷、大折磨,是荣恩富贵命,大胆地向前走吧!再者,你心中早已下定决心了不是?”   听智林叟这般说,白言蹊的心绪渐渐镇定下来,笑着将眸光从竹简上移向智林叟,问,“听老先生一直在提到缘诀?莫非这缘诀就是老先生所说的命?”   智林叟敛下眸子点头,“缘诀是命,你我是命,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的命。”   “若是老先生能够窥得命,那老先生能否同我说说,我白言蹊接下来的十日之中可会发生什么?可会遭劫难?”   对上白言蹊如此刁钻赤.裸不做作的问题,智林叟脸上的高人笑容瞬间凝滞,僵着身子停顿片刻后,苦笑着摇头,将那满头如雪白发摇散摇乱,“命运生死皆为天数,老夫居于炽林之中,能够看穿一二已经实属不易,若是再极力深究,恐是会遭来天谴。”   白言蹊失笑,起身抓住悬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那个竹简,将竹节筒取下来,看一眼那空空荡荡的筒心,将竹简从竹节筒上取了下来,重新将刻有‘莫匆匆归去,且高歌休诉’的竹简挂上,同智林叟拱手道:“既然这竹节筒原先的主人活得好好的,那我又怎能鸠占鹊巢?还是还给原主人莫诉吧!”   看一眼手中的竹简,五指渐渐抓紧,白言蹊微笑着看向智林叟,双手交叠拱于胸前,她躬身行礼道:“还是来时那句话,我不信命。谢谢智林叟赐简,来日我定请人送来三坛顶好的状元陈酿,言蹊告辞。”   留下一脸懵逼的智林叟,白言蹊扬长而去。   智林叟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这一套糊弄人的本事已经用了很多年,从未栽过跟头,怎么到了白言蹊这里就栽了跟头呢?   一想到老友对他的嘱托,智林叟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他那个老友位高权重,惹不起啊!   ……   白言蹊沿着路走出好远后,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智林叟真是一个妙人,明明靠着收集各方线报来做一些消息的交易,居然能够鬼扯那么多,还扯什么‘缘诀’,真当她愚昧无知好糊弄不成?   什么解名,什么缘诀,不过是后世所流行的大数据罢了,收集来丰富的信息以分析出局势,最后再做出概率最大的推断,若是能够遇到当事人,还可以利用心理学上讲到的暗示之法来诱导当事人走向他们挖好的那个坑,便可以再次证明他们的‘解名’和‘缘诀’有多么灵验……不过神棍之流罢了。   “鬼扯一通,我娘苗桂花取名桂花,难不成还能解名为丹桂飘香,从此改名叫苗飘香?又不是香妃,飘什么香……听起来和前世的一个火腿品牌还挺像!”   白言蹊走着走着就乐出了声,脚踩在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的地上,笑得东倒西歪,嘴里还不断地念叨着‘苗飘香’之类。   路上偶尔有识得白言蹊的行人经过,无不被白言蹊此刻的样子吓了一跳。   有人说,白博士疯了。   也有人说,白博士醉了。   只有白言蹊知道,她并没有疯,也没有醉,而是渐渐开始相信,这世间似乎真的有人在操控命运,就如同她的穿越一般,太像被人操控了,带着金手指穿越而来,仿佛一滴浓墨掉进一缸子清水里边,迅速将这缸子澄清了多少年的水染得乌漆嘛黑。   “老天爷,如果这一切真是你在冥冥中安排好的,记得帮我安排得好一点,你欠我一条命呢!此次入京,由你护我活着回到徽州城,可好?”白言蹊拍着胸.脯问飘雪的苍天,眼角有热泪滚落。   这下,再也没有人说白博士醉了。   白博士确实疯了。 第39章   回到秋菊苑中, 白言蹊开始收拾东西, 如今的她已经能够想通一半了,有神经病系统的帮助,想必路上不会出现预料中最坏的那些事情, 就算她不相信自己, 她也应该相信系统的选择。   按照常理来看, 系统除非中了病毒才会选择一个短命鬼作为宿主吧!   可是想想系统的抽风表现, 白言蹊一时间心里越发没底了, 这系统真有可能是中了病毒……   “系统, 你给我准备的技能是什么?”白言蹊问。   系统的声音有些戏谑, “电一电。”   “先利用十日五雷轰顶给你充满电, 这样就算你去了京城, 那也没什么可怕的。若是有人引你不喜,你就电他一下, 神不知鬼不觉;若是有人暗算于你,这电流还可以帮助你改变周围的磁场以影响器物运动的轨迹,对于这个武器只有冷兵器的时代,除非是比拳头,否则没有东西能够伤到你;若是你被人群殴了……大规模放电岂不是会很爽?”   白言蹊:“……”她感觉这个系统大概需要被格式化一下。   “你先别急着吐槽系统本君, 本君替你考虑的甚是周全, 这电一电不需要拉筋练骨, 还可以大规模伤人且不见血, 多好的技能?唯一让人觉得难受的就是充电问题, 十日五雷轰顶只是系统对你的友情充电, 下次你想充电都不会给你,而你只有在体内储存有足够的电能才可以保证安全,所以你明白了?日后充电的事情需要你自己上心。”   白言蹊:“……呵呵。”这个时代哪有发电机之类,感情这系统给了她一个一次性的技能。   这系统的坑人技能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诶,你呵呵什么个呵呵,系统本君知道你定然会担心充电的问题,但是这些小事本君怎么会不帮你考虑好?若是有雷电的地方,你只需要心念一动便可以招来天上的雷霆为你充电,若是没有雷电,你还可以从食物中获取能量来转化为电能,不过需要的食物稍微多一点点,等你捱过十日五雷轰顶之后,你便可以知道食物转化为电能的魅力了。加油吧,二傻宿主,别打扰系统本君,本君要回去睡个回笼觉了。”   将手中收拾了一半的包袱放下,白言蹊心意一动,从小方桌上的碟子里取了一块红豆糕放在嘴中,甜香的红豆味在唇腔之中荡漾开来,终于让她露出了笑容。   若是能够靠食物来获取电能的话,她感觉系统这次还算稍微靠谱了一点,相比于雷雨天跑去招来雷霆电一电,靠食物获取电能真是太人性化了。   门被敲响,宋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白姑娘,药库中的唐老让药科堂的弟子过来找你,问能不能去药库一趟?”   白言蹊嘴角微抽,朱冼为了劝她进京,可谓是想尽办法,找了一个装神弄鬼的智障叟劝说不成,又将药库中的老头子找出了山,真是煞费苦心。   事情与白言蹊的预料有些偏差。   药库之中,唐老仍然坐在那四方窗口正对着的地方,白言蹊斜着身子倚靠在门上,二人相对无言,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白言蹊憋不住了,挑了挑下巴,同唐老道:“唐老,你不也是要劝我入京救人吗?我人都到了,你怎么不劝说,莫非是还没想好如何劝我?”   唐老摇头,郑重道:“我并非是要劝你入京救人,而是劝你入京自救。”   “哦?”白言蹊来了兴趣,眸光忽闪,“我在徽州书院中过得好好的,何来自救一说?”   唐老撑着站起身来,背对着白言蹊走向药库的另外一边,边走边道;“你觉得过的好好的?这话说出来可能说服白姑娘你自己?”   “白姑娘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白姑娘你不觉得这段时间的风头太盛了吗?先是在算科考核中一鸣惊人,紧接着便是将传统算学全部推翻,你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天下书商有几个想让你活着?那些个一辈子都钻在算学中的人有几个想让你活着?”   “你推动了算学进步,这对于朝廷来说是好事,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却未必是。《新式算学》三本书我已经看过,虽然书中的内容我看不大懂,但是我却知道,你毫不手软地就让自己和天下读书人站在了对面。从左到右横向书写确实看着美观整齐,你在那字里行间加上那些符号之后,确实能够让很多人都看明白书,能让很多人读懂原先看不懂的东西,但是你可知道,为官者最喜欢的两个字,叫愚民!”   “那些个文官,哪个不是从科举中千军万马走出来的,你如今这样做,等于将他们曾经的努力变成了笑话。既然这般轻易就能够读懂书,你将他们这么多年下来的荣光和倚仗置于何处?身为一个教书先生,你想让读书人越来越多,这没有错,可是身为一个算科博士,你将算学这个一直都被供奉在神坛上的东西拉入凡尘,这就是你的错。”   白言蹊不自觉地将双手报于胸.前,眉头渐渐拧住,没有出声。   唐老继续道:“若是人人都明事理懂因果,那你让为官者如何做?丫头,你的存在,已经让那些为官者不安了。你只看到了当日祖兴带领国子监算科博士来时,气氛其乐融融,所有人都盼着算学大兴,可是你看到国子监算科堂已经因为你的存在而被其他科堂不喜了吗?”   “你用一套三书就将那些人世世代代沿用的东西悉数摧毁,你觉得他们会不记恨你?若是那些人集体反扑,你以为身上的那块算科博士的腰牌是免死金牌不成?它充其量只是一个震慑,一个身份的象征,说是四品官,可若是真要比起来,博士一席同实权在握的知府哪有可比性?知府是封疆大吏,而算科博士不过是一个地位稍高的教书先生?若是那铡刀真要对准你,算科博士的身份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罢了。”   “所以老夫说,你此去京城,并非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自救。”   唐老站在药柜前,用断臂按在了一个药抽屉上,突然约莫有六七十个药抽屉都陷了进去,一阵吱嘎吱嘎的声响,一方仅可容纳一人通过的暗门出现,唐老扭头同白言蹊道:“你跟我进来,有个东西需要交代给你。”   彼时的白言蹊已经站正,不再如同无骨蛇一般软趴趴地靠在门上,她脸上写满了凝重,连呼吸都变得惊心动魄。   走入暗门之中,白言蹊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这暗门之内实在是太黑了,就算壁上嵌了几颗夜明珠,那也照不大清楚,只能大致看一个轮廓。   “之前同你说了这么多,一是为姑娘醒醒脑,二是想要说动姑娘帮我去京城中做一件事,找一个人。”   唐老将一块约莫有巴掌大,食指厚的令牌放在白言蹊面前,道:“这算是我送给白姑娘的礼物。当年仓皇出京城,原先扎在京城的根被人拔了七七八八,如今剩下的只有这快活林了,我将快活林送你,你去帮我到宫内接一个人出来。”   “接谁?”   白言蹊就着夜明珠幽绿色的光打量唐老给她的令牌,正面写着‘快活’二字,背面雕刻着一只脚踏骷髅的斑斓巨虎,那双虎睛上不知镶嵌了什么宝石,明明是个死物,被那虎目看上一眼,白言蹊居然能够感觉到胆寒。   “八王爷,唐毅的胞弟。”   唐老指着白言蹊手中的令牌道:“我当初建快活林原本是为了帮助毅小子和老八,如今毅小子已经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逃了出来,下一个要帮助的自然是老八。白姑娘,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帮我把老八从深宫里带到徽州书院,我将控制天下消息往来,处于静室便可听遍四海潮声的快活林送给你,你看如何?”   白言蹊用指腹细细摩擦着快活令上的繁复花纹,“我原本以为那快活林是一个风月之地,没想到竟然另有玄机。京城我会去,唐毅的胞弟王八爷我会想办法去救,不过能不能带出皇宫,我也不敢立下保证,但定会尽力去做,这快活令我就收下了,若是无功而返,到时候定会完璧归还。\"   唐老含笑摇头,“不管事情会不会成,那快活林我都赠予你。另外,去了京城之后,你或由朱冼带着,或用自己的算科博士的身份,或着是利用快活林主的身份,都尽量去六部走走,如今能解六部燃眉之急的只有新式算学,能够保你的也只有六部,互相利用,是最值得依靠的盟友。你提前将关系打熟络了,那些准备对你动手的人多少都会顾忌一些。”   “除此之外,你去将莫诉救了吧,能多一道力量相助,对你而言不是坏事。有很多事情都是文人无法解决的,你可以舌辩群雄,但是对上刀光剑影,文人就无力了许多,有一个武将相助,于你而言是好事。有莫诉在,对外邦宵小之辈是一个震慑,于朝廷、于百姓,都是好事。”   唐老转过身去,背对着白言蹊摆手,“你回去吧,去京城的路上小心些,朱冼既然要带你去京城救他的宝贝弟子,自然不会让你在中途出事,但担惊受怕是免不了的,老夫在这药库之中祝你一路顺风!”   走出药库的那一瞬间,白言蹊心中的包袱终于卸下了。   相比于朱冼和智林叟,唐老走了一招妙棋,让本不愿意去京城的她心甘情愿去京城走一趟,不为救莫诉,只为救自己,顺手将唐老手里的快活林装入囊中。   这般选择,完全就是求生欲在逼迫她向前走啊! 第40章   将行囊收拾好, 白言蹊同朱冼正式上路, 已经腊月初三。   白言蹊问朱冼,“从徽州入京城,路上共需要多少天?”   朱冼答:“少则七八天, 多则半个月, 看路上的情况。”   白言蹊点头,心中有了计较。路上的时间就差不多够她将‘十日五雷轰顶’这个坎熬过去了,说不定用不着到了京城她就能活蹦乱跳。   若是用不了十天就能到达京城,那她也不过需要在京城休整一两天的工夫,应当不会影响大事。   真到了送闺女离开的这一天,白家人全都不淡定了。原本苗桂花和白争光等人都以为白言蹊是去京城长见识, 可是听到白言蹊怼白争光的话后,她们才知道白言蹊此去有多么凶险……稍有不慎, 便可能一命呜呼。   “闺女……娘舍不得你啊!”   苗桂花泪眼婆娑地扯着白言蹊的袖子, 明明马车就停在一旁, 白言蹊却死活都挣脱不开, 心中惦念着与神经病系统约定好的时间,焦急不已。   “娘,你和爹还有哥哥嫂子清源小侄子在书院里安心过日子, 我去京城走上一遭,也就是去救个人, 你们不用太担心挂念, 相信朱老当日既然允了我的安危, 就定然会护我周全。”   白言蹊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朱老, 笑着安抚苗桂花,道:“都回去吧,等事情办好之后,我立马就回徽州来。到时候给你和嫂子带京城上好的布匹,给我哥和我爹带京城最好的酒,给清源带京城的零嘴儿……”   趁苗桂花手上用的力气稍微小了点,白言蹊将胳膊从苗桂花的怀中抽出,大步踏上马车,马蹄奔行间,在落了薄薄一层雪的地面上留下两行马蹄印和车辙迹。   “朱老,为了养好精神好在京城打那场硬仗,我就先睡了,若无什么太过紧急的事情,请不要喊醒我。”白言蹊同朱冼道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寡淡,眸光清浅疏离,不等朱冼开口,便取来厚厚的兽皮毯子搭在身上,将头靠在车厢的内壁上浅眠。   “系统,开始吧。”白言蹊心道。   神经病系统轻‘呵’了一声,白言蹊感觉头皮渐渐麻了起来,一种酥.麻的感觉自头皮向下蔓延,与当日的电一电有异曲同工之妙。   “莫非五雷轰顶就是电一电的升级版?”白言蹊拧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愿那五雷轰顶同电一电相仿,这样她在路上就能够轻松许多。   想法很丰.满,现实却已经不能用骨干来形容了,那叫瘦骨嶙峋!   白言蹊拧成一个疙瘩的眉头还没有完全舒展开,突然寒从胆边生,下一瞬,真的仿佛是有雷霆在她头顶炸响一般,电得她脑中一片空白,头发丝都像是要一根根站起来。   一路上欲言又止的朱冼见白言蹊的眸子豁然睁开,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平复下心绪之后,他定睛看向白言蹊,见白言蹊板着一张脸,面色不大好看,以为白言蹊还在生气,于是咬牙开口。   “白丫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是老头子对不住你。当日.你同宋清来问我新式算学会不会有问题的时候,老头子仗着浩荡皇恩在身,便没有替你和宋清多作考虑。若不是关中王提醒我,老头子差点酿成大祸,今日老头子同你赔个不是,并且老头子向你保证,入了京城地界之后,若是有人敢拿新式算学的事情同你发难,老头子就算背上骂名也会帮你出气。”   “你心智聪慧,早些日子便料想到了这一路的凶险,不过你且放宽心,这马车是由铁桦木造成,刀枪难入,只要你不出这马车,绝对不会出任何的事情。老头子已经安排了暗中护送之人,定能保你我平安入京成,平安返徽州。”   “想必智林叟已经将老头子求你出手施救的那人告知于你,他名唤莫诉,统领尖刀营。尖刀营是我大乾王朝最硬的金刚,最锋锐的兵器,他不能折!大乾王朝表面祥和,实则内有奸贼,外有虎狼,危难重重,内外勾结的危难情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不能铁腕清洗,只能利用尖刀营斩断勾结,再行逐个击破之事,否则天下必乱,烽烟必起。”   白言蹊被那突然出现的雷霆劈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耳中嗡鸣不休,头仿佛要被撕裂开来一般剧痛,她哪里能够听到朱冼的话,只是皱眉闷哼一声,没有搭话。   朱冼还以为是白言蹊心中仍然有怨,叹一口气,再度解释道:“其实,老夫求你出手救莫诉,确实存有私心在。莫诉并非武举出身,而是老夫的学生,只是当年他家中遭逢巨变,一.夜之间亲人尽去,他才选择了弃笔入军营。他本人心强,能够从一无名小卒做到尖刀营统帅,是他的本事。如今盐池生变,尖刀营本应当冲在最前面,为朝廷分忧,他却一病不起,导致尖刀营群龙无首,那外邦贼子更是蠢蠢欲动,先是毁我大乾盐田,后又是数以千计的敌邦谍者进入大乾王朝……若是尖刀营再不出手,敌邦谍者便一日无法除尽,大乾的基业就会多被盗蚀一日!白丫头,我知道将你无辜搅入这件事情中多有不妥,但这也是无奈之举!”   白言蹊的脑子已经被雷电给劈麻了,哪里能够听到朱冼的话,只是偶尔闷哼一声,倒在马车内闭目假寐。   马车一路疾行,时不时有刀剑相击的声音在马车四周响起,甚至还可以听到飞箭的破空声与箭镞轰击在马车外壁上发出的闷响。   ……   京城,六封一模一样的令箭从谍纸楼发出来后,赶在早朝刚下、百官出宫门的那阵工夫里送到了六部尚书的手中。另外一边,现任国子监祭酒也收到了飞箭传书。   原翰林大学士朱冼带着新任算学博士白言蹊进京!   六部尚书连回府的马车都顾不上坐了,彼此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在京城最清净的酒楼——弘文馆里碰了面。   户部尚书李信未语泪先流,掰着指头同五位老伙计诉苦,“朱大学士总算将人给带回来了,眼看着年关在即,若是朱大学士再不将人带到京城,怕是我头上这顶乌纱帽就要被撸掉了!圣上说先帝托梦,让他整顿朝纲,我看这哪是整顿朝纲,这分明就是想要整死我们啊……”   “精通算学之人本来就稀缺,再加上国子监算科堂的那些算科博士一个个自持精贵,不花力气根本请不到。老李我四处托关系走门路才将人请到户部,谁知那些个算科博士都是徒有虚名的草包,连点儿算学问题都解决不了,居然好意思说自己精通算学!”   “户部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问题实在太多了,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财政六大部分,那些个草包若是能够解决一部分也好啊!非但什么都做不了,反倒是将户部弄得鸡飞狗跳!我听说这新任的算科博士精通新式算学,等她来了之后,老李我就算豁出这张老脸也要将人绑在我户部,不然我这老命真快丢了!”   户部尚书李信的话一说出口,立马就迎来了工部尚书陈景山的强烈谴责与正面抨击。   陈景山道:“李尚书,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听说那新任算学博士是女儿身,人家刚来京城,你就想着把人家禁足在户部,你这也忒不仗义了些!另外,你怎好意思让那白博士只帮你户部,你将我们工部置于何处?”   “工部执掌天下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寝供亿之典。凡全国之土木、水利工程,器物制造工程,矿冶、纺织等官无不综理。若论事务繁多,六部之中绝对属工部有话语权。这么多年沉疴积弊,上任工部尚书手里的烂账到现在都没有清算清楚,你让我如何做?各司各库均是烂账缠身,每年送进工部的卷宗足有万卷,就快将整个工部都塞满放不下了,依我看,还是将白博士让给我工部好了!你们都莫要与我争!”   相比于年纪尚轻一点的李信和陈景山,礼部尚书封荫就老成持重了许多,他听完李信与陈景山的争辩之后,摇头道:“李尚书,陈尚书,你们二人都莫要争论了。户部与工部对朝廷一样重要,哪有什么高下之分?你们如今争论谁更重要,哪一部的问题更应当首先处理,莫非这是在质疑先祖的划分?”   李信和陈景山知道‘质疑先祖’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么重,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封荫道:“户部和工部的事情虽然多且杂,但是搁置一两月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毕竟这么多年都拖过来了,可是吏部不一样。吏部管理天下文职官员,掌品秩铨选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定籍终制之法。容不得半点拖延与纰漏,而圣上所说的整顿超纲,依我看最需要整顿的就是吏部官员,所以诸位还是莫要与我争了,就用我吏部的事务来试试那新任算科博士的深浅,看看新式算学究竟是否如同传说中那般神奇。等我吏部将新任算科博士的本事深浅试出来之后,你们再来争罢!”   户部尚书李信目瞪口呆。   工部尚书陈景山瞠目结舌。   片刻之后,二人回过神来,齐齐甩袖将手背在身后,异口同声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封尚书!”   封荫乐呵呵地打圆场,“大家都是同僚,何苦争来争去?依我看,先用我吏部的事情让那算科博士试试手,之后去帮你们做的时候不是更快一些吗?”   “封荫,你以为老夫会信了你的鬼话?”   兵部尚书代战老当益壮,在沙场上征战多年的他,肺活量练得格外的足,虎目一瞪,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差点将其他尚书的耳朵震聋。   “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现在最需要省清沉疴积弊的是哪一部?你们谁敢同我兵部争?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我兵部的问题最多,最需要解决,你们谁若是敢同老夫争,年后赴边疆练兵前,老夫定会奏明陛下,将你们家那些没有见过血腥的软蛋子孙拎到战场上练练胆气!你们可都记好了,回去赶紧让你们家的软蛋子孙练练力气,若是上了战场却连长.枪都提不动,这可是要丢人丢到三军中的!”   听到代战的话之后,吏部尚书封荫立马就怂了,他知道面前这个老莽夫有多么霸道,万一真将他们家的独苗苗丢到军营中,他真怕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宝贝孙子回不来啊……   “代战老匹夫,老夫懒得同你争!你兵部的问题最大,你不说藏着掖着遮掩着,偏偏还要被你这张大喇叭嘴四处说出来,不怕丢人是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封荫气哼哼的道。   六位尚书之中,四位已经吵翻了天,唯有刑部尚书司达通和礼部尚书孔思贤坐得最稳。   有恃无恐的礼部尚书孔思贤斜着眼问刑部尚书司达通,“司尚书,你不准备争一争?我记得你刑部的糊涂账可一点都不少呢!”   司达通坐的四平八稳,冷笑道:“礼部负责天下学政之事,我就算有心一争,可能够争得过你么?至于刑部那些糊涂账,我早就已经分配下去了。层层自查,责任到人,每交上来的一份卷宗文书中都必须有相关司职人员的印信和签字,若是出了问题,自然有人担着,大不了就是大开杀戒,替幽冥地府进献一波人头罢了!人死如灯灭,头都掉了,再无头的冤案也能理出头绪来。”   孔思贤听着这血腥味十足的话,当下便毛骨悚然,恨不得赶紧挪的远些,生怕招惹上司达通身上那些含冤怨鬼。 第41章   白言蹊坐着马车颠簸了数日, 接连好几次遭逢陷阱,却也次次都是有惊无险,就在朱冼看着白言蹊整日皱眉哼哼着打盹, 误以为白言蹊是生病了的时候, 十日之期到了。   神经病系统为二傻宿主提供的‘五雷轰顶’特殊服务一停下,白言蹊立马精神了起来,伸展伸展就快弯成大虾的老腰,再活动活动胳膊腿儿,若非马车车厢内的空间实在逼仄狭小且有朱冼在, 白言蹊真想来一套广播体操热热身。   “白丫头,最多一日,我们就能到京城了, 你莫要着急。”朱冼见白言蹊脸上终于有了点明媚气,心口憋了这么多天的气终于顺了一些。   白言蹊点头,鼻翼耸动, 轻嗅了一下, 问朱冼, “可是有人受伤了?我怎么闻到有血腥味。”   话音未落,白言蹊身后的马车车厢壁上突然发出一阵‘笃笃笃’的急.促声响, 白言蹊一惊, 连忙侧身躲到一边, 见车厢内壁无损, 揪紧的心这才放松一些。   “朱老, 这是?”白言蹊问。   朱冼皱眉, 脸上写满了不悦,说出来的话带着丝丝冷意,“路上遇到一些棘手的事,你且放宽心,有人在外面处理这些困难,等进入京郊地界之后,外面那些人就没胆子动手了。”   白言蹊闭口不言,马车外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个不停,时不时传来几声叽里咕噜的外邦语,白言蹊听不大真切,但是她能从那声声痛呼中听出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金铁相交的声音总算渐渐平息了。   白言蹊低头看着车厢内烧着的那个小火盆,赤红色中略微带着些许莹蓝的火苗已经没有初生时那般嚣张,由斑斓巨虎变成了温顺的小兽,伏在柴火上,声息尽去。   马车停了下来,朱老打开从里面足足上了三道机关大锁的车厢门,将备在车厢内的药物递了出去。   白言蹊闭着眼睛,仿佛是入定般,她体内的电能存储量已经够百分之八十,如果神经病系统没有诓她的话,现在的她根本无惧冷兵器。   见白言蹊起身要往车厢外走,朱老连忙拦住,“外面天寒,且不知外邦贼人是否已经完全退去,白丫头你还是留在车厢里吧。”   “无妨,我懂医,这些人护你我一路,之前我身子不大爽利,如今已经无碍,怎能袖手旁观?”从衣袖中摸出裹在小臂上的针囊,白言蹊手捏着寒芒微闪的银针朝朱冼晃了晃,“我有它防身。”   朱冼很想说‘你那点银针连绣花都做不了,遇到手中带刀的贼人后能干什么用’,可是白言蹊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径直打开车厢下了车。   马车外的情况比白言蹊预料中要惨了许多,长伏不起的尸骸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早已没了生息,仅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还能喘气的人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身上挂了不少彩,这些伤患原本还发出低声闷哼,见白言蹊出来,纷纷咬紧牙关闭上了嘴。   白言蹊走到一个年纪略长的人面前蹲下身来,看那人捂着肩膀面色铁青,伸出手指在那人肩膀周围按了几下,将那人面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有了决断。   这是脱臼。   “你稍微忍着点,我帮你处理一下就不这么痛了。”   白言蹊安抚一声,闪电般出手,双手抓在那人的肩膀上用力一掰,只听得‘喀吧’一声,那年长男子的脸上的肌肉经过短暂的扭曲之后,平和了不少。   从针囊中取出两只银针定在年长男子的肩膀上,白言蹊用手指各自在针尾上弹了一下,眨眼间,她发现存储在体内的电能似乎少了一分,暗中挑了挑眉梢。   这体内的电能居然能够和前世一样用来治病?真是一个惊喜。   将伤患一一紧急处理完,从朱冼递出来的包裹中挑选出有用的药材来,简单炮制好之后分给众人服下,白言蹊这才回到马车里,蓦地叹了一口气。   朱老想问白言蹊因何叹气,却又想到如今二人之间已生嫌隙,关系也疏远了不少,有些问题不适合再问出口了。   “朱老,不知道萧院长可曾同你说过,我在《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提到的药科堂改制药学院的计划。”   白言蹊弯腰用竹竿拨弄着火盆里的柴火,见柴火已经快要熄灭了,便取来煅成小块的柴火往火盆中添了些,就这火盆中不高的火苗将银针上的血渍一一焚烧干净。   朱冼愣了一下,不解道:“我倒是听他提起过。不过萧逸之行事保守,素来都只求稳妥,于是药科堂改制一事只能先暂时搁浅。怎么,你还是觉得药科堂改制很必要吗?”   白言蹊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拨弄火盆里哔哔啵啵燃烧着的柴火,慢慢道:“如果药科堂改制成功,那便可以炮制出成药来,不仅百姓可在家中预留一些成药以备急用,外面这些整日刀光剑影中行走的人也能少受伤痛的折磨。跌打损伤可以有药酒,刀伤剑伤可以有止血药,纵然是平日里的头疼脑热,都可以备上一些成药,不仅能够省去到医馆里看病时浪费的工夫,危难时刻还能救急。”   朱老眼睛一亮,胡子微颤,他想到的东西远比白言蹊提到的多。   如果药科堂改制成功,那些伤亡最大的地方才是受益最大之处,比如战场!   有多少兵士因为流血过多而含恨屈死?   有多少兵士因为伤势得不到及时救治而痛苦离世?   如果药科堂改制之后真能制出成药来,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心中震惊的人并非只有朱冼,马车外随行的年长兵士心中的震惊一点都不比朱冼少。他只知道自己受命来护送一位风头正盛的算科博士入京,却不知道他护送的这位算科博士医术精湛,还懂那已经被灭门多年的清医寺内力。   “莫非这新任算科博士同顾修禅师关系匪浅?”   ……   马车距离宏伟的城门越来越近,京城远远看着像是盘踞在地上的一尊古兽,走近来看,那生出青苔的城墙更显古朴,扑面而来的尽是萧瑟与肃杀。   经过一路风霜与刀光的摧残,原本还低调奢华的马车看起来灰扑扑的,若非马车四周有几个‘伤兵残卒’随行,守护京城的士兵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刀戈相击声响起,马车被拦了下来。   “车门打开,例行盘查。”   车厢里没有动静,朱冼没有动,白言蹊也没有动,她静静地看着朱冼的脸色变化,见朱冼仰头看向马车顶,出声道:“还真是凑巧,刚入京城,这火盆就生不起火来了。”   因为刚添了柴的缘故,火盆里的火烧的很旺,透过那镂空的盖子都可以看到火盆内的火焰如同张牙舞爪的雄狮般,热气逼人,可偏偏白言蹊感觉到了冷意。   不是身子冷,而是心冷,亦或者说,是灵魂在寒颤。   朱冼看向马车顶的一双眼珠子渐渐有了神,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来,用衣袖将令牌擦干净,听到已经有士兵用刀柄砸马车车厢的门,冷冷地笑着,用手扭开那三道机关锁,冬日的肃杀之意卷携着城中干道上小摊小贩叫卖的声音,一并涌入车厢中。   朱冼手中捏着令牌走出车厢,冷冷扫了一眼小兵卒头上的红穗,斥道:“老夫的马车你也敢拦?代战老匹夫真是越来越孬了,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兵都看不好。”   小兵卒将那块乌金令牌看得真真切切,手中握着的长矛‘铿锵’一声掉在地上,连忙跪倒在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能够持有乌金令牌的人,哪是他们这些小兵小卒惹得起的?   这边的动静引来不少眼光,等识货之人看清楚朱冼手中的乌金令牌之后,状态比那小兵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不过片刻的工夫,城门口就跪了一地的人。   “朱老,天色不早了,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吧,这一路颠簸,我腹中空乏得紧。”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有人偷偷抬头往马车车厢中看去,除了一片被寒风吹动的靛蓝色裙角外,什么都未曾看到。   朱冼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冷哼着回到马车内,再无人敢阻拦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马车。   诸多守在城门口的探子家奴四散而去,几家欢喜几家愁。   马车并未往城中心走太远便停在了一处清寂无人的别院前,外面的车夫道一声‘到了’,朱冼领着白言蹊下马车,为白言蹊介绍。   “这处别院便是莫诉那小子在京城的落脚处,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去看上莫诉一眼便早点歇息吧,等明日白天再为他诊病,今晚我同莫诉聊聊京城中最近发生的事情。住在这院子中,你大可放心,此处布满了尖刀营的暗卫,绝对安全。”   朱冼进入此处别院中,就仿佛是回了自己家一样,打发门房进去通报,他带着白言蹊在院中缓步走着,随手给白言蹊指了指这院中建筑的大致作用。   “咳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阵闷咳由软及近,白言蹊循着声音的来源回头看去,只见一身穿青衣厚氅,脖子上围了一圈水貂毛的男子由小厮搀着走过来。   白言蹊脑海中陡然冒出四个字,形销骨立。   青衣男子的眼窝凹陷进去,嘴唇略带紫色,面无血色地站在那边,缓缓抬手让身边伺候的人退下,就是这般简单的动作,他额间居然生出了一层汗珠。   见青衣男子要弯腰行李,朱冼连忙疾走几步扶住,用责怪的语气轻斥道:“莫诉,你身上带着病,何必出来?”   原来这就是莫诉。   白言蹊打量着莫诉,莫诉也在打量着她。   朱冼见二人不说话,场面有些压抑,连忙开口介绍:“白丫头,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尖刀营统帅,莫诉。”   白言蹊皱眉看着莫诉,她闻到了一种古怪的香味,闻了居然困意让人生出困意来,不知是巧合还是其它。   见白言蹊不开口,莫诉咧起嘴角惨淡地笑了一下,冲白言蹊拱手道:“原来姑娘就是新任算科博士,久仰大名,如今莫诉身有不适,不能亲自招呼姑娘,望姑娘体谅。”   白言蹊微微一笑,躬身还礼,“我对于那些虚礼向来不在乎,莫将军无须介怀。只是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将军,不知可讲不可讲?”   莫诉低头捂嘴咳了几声,眸中有精光闪过,脸上的笑容倏忽间灿烂起来,“老师这次真是为我这了无生机的偏院中带来一个妙人,莫诉已是将死之身,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只要莫诉知道且当讲,定然不会隐瞒。”   白言蹊点头,手指向不远处的乌石瓦片问莫诉,“有这乌石瓦片在,莫将军可还睡得安稳?” 第42章   白言蹊这番话问得莫名其妙,朱冼与莫诉听得稀里糊涂, 不过白言蹊本身就没有想过要立马从莫诉口中得到答案, 见之前被朱冼派出去通报的管家过来, 她微微笑道:“朱老,今日我身子有些乏了, 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朱冼点头, “去吧,舟车劳顿, 你早点休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自己找小厮婢子吩咐就是,同莫诉院里的人用不着客气。”   被白言蹊问得一头雾水的莫诉见白言蹊要走,赶紧搭腔,“我听到老师要来, 提前就让下人将厢房准备好了,姑娘自便就是。”   扭头看向管家, 莫诉叮嘱道:“明叔, 你吩咐下去,依着姑娘的口味, 让西厨房那边多准备一些吃食送过去。京城不比徽州, 夜里寒凉, 记得给白姑娘将屋子里用的炭火备足,把屋子烧暖, 还有洗漱用的澡豆热水都准备好, 不要怠慢了客人。”   管家明叔笑着将手里拿来的暖手炉递给白言蹊, 同莫诉道:“都准备好了,将军放心吧。”   见朱冼似乎有话要同莫诉谈,白言蹊有眼色地离开,跟在管家明叔的身后回到准备好的小院子里。   与徽州相比较,京城的地理位置要北上许多,园中枯草蓬蓬百花凋,冬意更显萧索,建筑风格也与徽州有明显的不同,最让白言蹊感受深刻的是那呼啸的北风,吹到人脸上就如同用刀子刮一样,吹得人脸蛋生疼。   管家明叔为白言蹊安排的是一处靠着小花园的院子,隔着镂空的篱笆墙就可以看到墙另外一端已经凋零的百花园,除了几株梅花开得明艳之外,生机了了。   “啪——啪——啪——”   管家明叔突然拍手,有衣着打扮干净整齐的两队小厮和婢子从如意门上鱼贯而入,手中各自端着一块方方正正的漆盘,漆盘上放着模样精致的瓷器。   掀开一个瓷煲的盖子,露出里面精致的吃食来,管家明叔同白言蹊介绍道:“这都是京城中的一些吃食零嘴儿,有干果,有时令鲜果,也有一些京城中特产的糕点,我让厨房各式各样都准备了一些,不知道合不合姑娘的口味。若是姑娘尝过之后有什么喜欢吃的,可以让小厮给我传个话,我让后厨多为姑娘准备上一些。”   白言蹊应下,将管家明叔送来的婢子小厮悉数打发走,仅留下两个看着老成稳重的婢子留在小院的偏房,总算松了一口气。   从瓷煲中拿出一小块红豆糕来,白言蹊掰下一个小角尝了尝,那甜腻腻的奶香味回荡在唇齿之间,让她十分欢喜,连带着被神经病系统折磨多日的疲倦都一扫而空。   “这个好吃!”   “这个也不错!”   风卷残云间,直到放在木桶中的洗澡水完全变凉,白言蹊才从美食中抽出神来,脸上并没有多少高兴,相反的,她的脸色十分凝重。   这么多糕点吃完,体内的电能存储居然只涨了一丝丝,这让她格外的泄气。   耗电如泄洪,充电如溪汇……真的好生绝望。   用手试了一下水温,白言蹊懒得让人重新来烧热水,将就着在不温不凉的水中洗漱干净后,将主意打到了那一盘又一盘的干果上。   之前她嫌弃干果吃起来太麻烦,不如糕糕饼饼之类吃着省事,故而将干果撇到一边,可如今糕糕饼饼已经吃完,她还有什么好挑的?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屋子,白言蹊伸个懒腰,睁开惺忪的睡眼,乍然看到那两个面带微笑站在她床边的婢子,吓得一个激灵,裹着被子缩到了床铺最里面。   “你……你你你们进来干什么?”回过神来的白言蹊粗着嗓子问。   婢子秋香脸上满是柔柔的笑,“婢子是来伺候姑娘晨起的。”   白言蹊:“……”   “不用伺候,我有手有脚,还是自己来吧。”她本想直接将侯在床前的婢子打发出去,可是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上的一堆坚果壳子的时候,她有了主意,“你将屋子打扫一下吧,另外代我同管家说一声,昨日备的吃食很不错,我很喜欢,就是量有点少,不够吃,如果可以的话,今天可以多备上一点。   婢子秋香目瞪口呆,抻着脖子看一眼满床狼藉,心中怎是一个震惊能够描述得了。   秋香记得清清楚楚,昨日管家明叔让后厨的小厮婢子送来吃食时,她就在旁边站着,那一盘盘一叠叠的东西,她十天都吃不完,没想到面前这姑娘一晚上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嘴角抽搐不休的秋香很想问问白言蹊,姑娘,你是饿死鬼投胎吗?怎么这么能吃!   心中吐槽归吐槽,秋香还不至于忘了自己的身份,强扯出一抹不由衷的笑容给白言蹊看,然后她便飞快地去找专门负责洒扫的小厮婢子去了。   直到白言蹊自己梳洗完,秋香才领着四五个身段窈窕的婢子走入院中,秋香和一个眼角生着泪痣的姑娘负责清扫屋子,剩下的几位婢子则是搬起已经被白言蹊吃空的瓷盘和瓷煲往后厨房送。   白言蹊被一个引路的小厮送到莫诉住的那间院子中吃早饭,殊不知她刚进门,就遇到一群小厮端着菜肴出门,白言蹊连忙问,“你们端走菜肴干什么?莫非早饭不是在这里吃?”   坐在堂中的莫诉起身,捏了捏通红的眉心,想着早晨秋香过来同他说的话,连忙解释道:“是在这里,只是我看早饭有些清淡了点,想着让厨房重新准备一些。之前听秋香说姑娘的饭量比较大……”   “啥?”白言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秋香说她胃口咋了?   莫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连忙改口,“之前我听秋香说姑娘你的胃口比较好,原本我早饭吃的清淡,厨房一直都是按照我的口味来准备,既然姑娘到了,自然要准备的丰盛些,我已经吩咐厨房的人去做了,姑娘就在堂中稍微等上一阵子就好。”   谁说我的饭量比较大!   谁说我的胃口比较好?   白言蹊自问自己的胃口一点都不大,但是想到昨天她吃了那么多糕糕饼饼和干果零嘴之后都没有感觉到饱腹,这番话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说出口就实在太打脸了。   “客随主便,没必要因为我的到来而打搅莫将军原本的生活习惯,这些饭菜不用撤了,就这样吃吧。”心在滴血的白言蹊强作欢颜,将婢子小厮都召了回来,看着那一小盆清粥,五六碟看着就没多少油水的酥饼,还有几盘清淡的菜,白言蹊突然想到了亲娘苗桂花熬得白米粥。   不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寒酸。   “这饭还真是清淡啊……”   白言蹊脸上的笑容格外的苦,她还想着靠早饭来给自己身上多充一会儿电呢,没想到……估计在路上因为救人而耗去的电一时半会儿是补不回来了。   莫诉闻言,连忙解释,“姑娘且放心,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了其他大菜,定能让姑娘吃饱吃满足。”   白言蹊脸上写满了感激,她昨晚吃了那么多,好像还没有吃饱呢,吃饱是个啥概念?   “多谢莫将军!”   白言蹊用看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一般崇拜的目光看着莫诉,看得莫诉脸色格外不自然。   ……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大鱼大肉先后端上来,莫诉与侯在旁侧布菜的婢子小厮有幸得见了什么叫‘巨能吃’。   白言蹊左手一个烤鸭脖,又说一个香酥鸡腿,时不时再挟上两筷子其他菜,吃得分外满足……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朱冼下朝归来都没有结束。   “嚯,你们这早饭真够丰盛的。”朱冼没有注意到堂中人的脸色,乐呵呵地感慨。   莫诉欲言又止,纠结二三后,挤出一丝苦笑来,同伺候在身旁的婢子道:“再让厨房做上一桌菜来,不要吝啬食材。”   朱冼见莫诉脸色不大自然,他只当莫诉是因为身体原因,也就没有多问,开始同白言蹊和莫诉谈论起早晨在朝堂上的见闻。   “看样子局势越来越紧张了,白丫头,吃过饭后你就帮莫诉看看吧,若是能够治好,那就尽快。我怕若是再晚一些,就算尖刀营倾巢全出也控制不住那猖狂的外邦谍者。”   “白丫头,老头子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同你商量商量,礼部尚书孔思贤想要同你见上一面,你看是见还是不见?若是不见,老夫就帮你回了他。”   满嘴流油的白言蹊将肉质略柴的鸡腿咽下,道:“见!为什么不见?那可是礼部尚书,多少人哭着喊着想见都见不着,我怎敢托大?”   朱冼眉毛抖了抖,“我同兵部尚书代战提了一些你说的药科堂改制的事情,他看起来很是心动,还说就算礼部和国子监不支持药科堂改制,那兵部的军医堂支持,只是他有些事情急着回兵部处理,这几天可能会来找你,你看看我用不用帮你回了?”   “不用。”   白言蹊喝了一口暖茶,筷子挟向桌面上最后一道菜,刚要把那菜送往嘴中,她突然注意到了莫诉脸上吃惊的表情,出声补充道:“朱老,您对六部比我熟,您觉得应当见一见,那就替我答应下来,不管是他们来还是我去找都可以。若是您觉得不应该见,那就劳烦您帮我回绝了。”   这是朱冼这么多天来听到的最舒心的一句话。   白言蹊这是又愿意相信他了啊……朱冼极为激动,连饭菜都顾不上吃了,连连点头应承,“行,老头子我帮你看着,你先吃。吃饱之后帮莫诉诊诊病,其他事情都包在老夫身上。”   白言蹊看着杯盘狼藉的桌面,将筷子放到一旁,接过婢子递来的净布擦干净嘴,“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从白言蹊口中听到‘吃饱’二字,婢子秋香想哭,寻常伺候莫诉吃饭的时候,连半柱香都用不了,今日伺候白言蹊吃饭,她足足站了一个半时辰,若是再站下去,她怕这两条腿都要站废了。 第43章   秋香心中很感动, 这个超能吃的客人总算吃饱了。   后厨中的那些厨子同样十分感动。他们在一个半时辰内将花样不重复的菜式炒了将近八十道, 若不是负责布菜伺候的小厮催的急, 他们都快以为是小厮在故意拿他们寻开心。   而且那些后厨里的厨子还听说了, 吃饭的虽说只有三个人,但是将军莫诉和老翰林朱冼几乎没怎么动筷子,那些大鱼大肉几乎全都进了一个全身没有几两肉的女子腹中。   啧啧啧,骗鬼呢!谁会信啊!   饭量这么大,怎么可能全身没有几两肉?全身都是肉, 走路肥肉抖三抖才符合这个‘超能吃’的设定好吗?   经过秋香等人私下里不遗余力的宣传, 还未等白言蹊帮莫诉将身上的病症诊断出来, 她就因为‘超能吃’而在莫诉的府里出了名。   随便在莫诉府里找一个小厮婢子, 问一句‘你们府上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客人?’那些个小厮婢子的答案绝对是‘能吃的客人’。   管家明叔原本还是有些不大相信秋香之言的, 可是在亲眼目睹白言蹊吃了那么多东西之后……事实摆在他的面前,已经由不得他不信了。   “别嘀嘀咕咕了, 那位客人是老翰林为将军请来治病的贵人,不就是吃点东西吗?还能把我们府中吃空吃穷不成?我看那位贵人在零嘴吃食上也没什么偏颇专挑, 你们就往京城那些知名的零食铺子里都跑上一遍,尽量多备上一些,不要怠慢了贵人。”   一直都在京城的管家明叔想得轻巧,压根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人真的巨能吃且吃不胖, 需要靠补充食物来为自己充电的白言蹊恰好就是这样神奇的一个人。   直到数月后, 负责采买的小厮将府内为白言蹊买各种吃食的详细清单上交给管家过目, 管家明叔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天真。   全神贯注为莫诉诊病的白言蹊丝毫不知道她‘巨能吃’的名声正在府中疯狂的蔓延, 并且因为莫诉府内的丫鬟同其它府里的丫鬟相识, 莫诉府内来了一个‘大胃王’女客的事情如同落入枯草原上的一粒火星般,经过短暂的发酵以及少数人无心的传播之后,大半个京城的贵人都知道了一个消息——被朱冼请到莫诉府中的新任算科博士白言蹊巨能吃。   ……   莫诉的居所中。   白言蹊帮莫诉检查的过程极为繁琐,望闻问切轮番进行,总算赶在午饭前得出一个约莫确切的结果。   用银针从莫诉的脖颈上与手指尖取了两滴血,白言蹊让婢子秋香找来素白的陶瓷罐子,又找来一个小小的铜炉烧水,将取下来的两滴血放在盛有清水的素白色陶瓷罐子中,又从莫诉的舌尖取出一滴血,等陶瓷罐子中混有两滴血的清水煮沸之后,白言蹊将莫诉的那滴舌尖血放了进去。   素白色陶瓷罐子中的清水渐渐沸腾起来,那三滴原本溶在一起的血水居然缓缓剥离开,各自居于陶瓷罐子的一角,上上下下的翻腾着,极为诡异。   白言蹊看着这一幕,让莫诉站得近了一些,等那陶瓷罐子中的三滴血浮于水面时,白言蹊猛然抓起莫诉的胳膊,用力甩向小铜炉上的陶瓷罐子。   一声脆响,陶瓷罐子砸在地上,应声破碎,罐子里的血水洒落一地。   “白丫头,你这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朱冼听到动静,猛然惊醒。   白言蹊蹲在地上,目光盯着地上的水迹不断打量,最终依靠那血迹游.走之后落下的血丝分出三条轨迹来,唇齿轻启,“问鬼神。”   问鬼神也属于医术的一种,属于祝由科,大多由巫医使用,寻常的医者大夫自然不会懂,可是神经病系统交给白言蹊的医术博大精深,怎么会将祝由科少下?   在神经病系统传授给白言蹊的医术中,祝由科占了很大的比例。   白言蹊沿着第一条血迹走到墙下,手指关节在墙上轻敲着,感受到墙里面的动静,手指蘸着茶水在墙面上画了一个圈,同莫诉府里的小厮道:“去找个锤子榔头来,将我画圈的地方敲开,然后将里面的东西拿出,莫诉将军身上的问题可去三分之一。”   莫诉瞳孔一缩,震惊地看向白言蹊,略微有些心虚。   看一眼第二道血丝的方向,再看一眼那方向对应的东西,白言蹊蹙起眉头。   “你,去找一把剪刀来。”白言蹊指着婢子秋香吩咐道。   秋香虽然不清楚白言蹊究竟要做什么,但她见莫诉已经默允了白言蹊的要求,便利索地打开抽屉,找出一把约莫有两个巴掌大小的大剪刀递给白言蹊。   白言蹊将剪刀握在手中张合了几次,满意称赞,“很好。”   扯了扯莫诉睡觉用的床榻周围围着的青灰色帷帐,白言蹊直接‘咔嚓咔嚓’几下将那帷帐剪了下来,丢到地上,同秋香道:“使劲踩,用力踩,将这帷帐踩脏踩破之后用火烧干净,切记一定要亲眼看着烧干净!”   秋香当场懵逼,不可置信地指着被白言蹊踩了两脚的青灰色帷帐,道:“这可是西域进贡来的软香罗,将军宝贝了好多年,前些日子才舍得挂上,你怎么能就这样糟蹋了?”   白言蹊握着剪刀的手一顿,似笑非笑地看向莫诉,“是么?像这种要人命的东西,没想到还会有被当成宝贝?真是不要命了不成?”   莫诉握着茶杯的手不知不觉间用上了力,一个无意间,竟然‘嘭’地一下将茶杯捏碎。   “莫将军好大的力气,莫非是因为我将这软香罗烧掉之后生气了?”   白言蹊嘴上轻笑,其他动作却没停,目光落在地面上的最后一条血迹上,见那血迹指向莫诉屋内正中央那个一人高的仕女图花瓶,直接将手中的剪刀用力朝直仕女图花瓶砸去。   剪刀砸歪了些,掉在地上,仕女图花瓶纹丝不动。   揪紧心的莫诉稍微松了一口气,看着白言蹊背影的目光格外复杂,有敬畏,亦有剥其皮肉啖其骨血的狠厉。   恰好被白言蹊吩咐出去拿锤头的小厮走了回来,刚要依照白言蹊的要求将那面墙敲开,却又猛然想到白言蹊并非屋主,莫诉才是,连忙朝莫诉看去。   端坐在椅子上的朱冼笑得僵硬,斥道:“你这小子真是没有眼色,白丫头都说这样做是为了帮你们家将军治病,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莫非你就盼着你们家将军永远都好不了?”   小厮全身一个激灵,连道‘不敢’,挥起锤头朝着那圈被水渍画出来的墙面砸去。   一锤。   两锤。   每有一声闷响从墙上发出,莫诉的心就跳得越发剧烈一些,当那墙皮裂开,一个棕黑色的木盒从墙洞中露出来时,莫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棕黑色木盒上落了一把银质玲珑小锁,周围被一张细长的朱砂符裹着,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背生冷意,毛骨悚然。   更惊悚的是,那木盒之中居然有东西嘭嘭跳着,失去墙面固定的木盒被那震动引得一点一点往外挪,拿着锤头的小厮已经完全傻眼,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提着锤头的那只手不知该往何处放。   白言蹊出声,同已经吓傻的小厮道:“那匣子里可是威胁莫将军生命的东西,还是由莫将军亲自动手为好。你个小厮就不用操心了,万一惹上什么祸患上身,那问题只会更加麻烦。握紧你的大锤,来把这个仕女图花瓶敲碎,将里面的东西和地上的软香罗一并拿到院子里,等莫将军把盒子也搬到院子里后,取来火折子一并点了,都是害人的东西,没什么留着的必要。”   坐在凳子上的莫诉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白言蹊的话一般,紧握的拳头上青筋凸起,十分古怪。   “莫将军,有些东西是沾染不得,也留不得的。若是不将这些邪蛊之物处理干净,然后用滋补的药材将你身子里亏空的元气补好补足,一切谋划都是空谈。莫不是将军以为,凭那西域的奇香就能将这邪蛊压制住?真是痴人说梦,那奇香能压制邪蛊一时,能压制得了邪蛊一世?邪蛊非但不会在奇香的压制下消陨,反而会越来越顽强,等邪蛊成长至奇香压制不住的时候,就是玩火之人殒命之时!”   有些东西是沾染不得,也留不得的!   痴人说梦!   玩火之人!   白言蹊说出口的每一句话落在莫诉心头,都仿佛是自带千钧之力般,震得莫诉久久无法平静。   莫诉缓缓起身,因病瘦削的身躯变得佝偻了许多,他苦笑道:“还是白姑娘想得通透。有些东西,确实是沾染不得,也留不得的。”   眸子轻阖,两行悔泪滚滚而落。   朱冼看着莫诉一步步走向被朱砂符裹住的小木盒,见莫诉的步伐由一开始的中虚摇摆变成渐渐寻到主心骨,心中带着庆幸,沉声道:“莫诉,你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明日我便上朝替你讨一个公……讨一个说法!”   朱冼突然改变说法,听得白言蹊诧异不已,看来莫诉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逃过朱冼的一双眼睛。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白言蹊感慨。   锤头砸在仕女图花瓶上,花瓶四分五裂,一个镂空的紫色木球出现在众人眼中,那紫色木球中,装着的赫然是一块头盖骨。 第44章   白言蹊眯着眼睛看向那镂空紫色木球的头盖骨, 嘴唇微颤, 从针囊中取出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径直刺入头盖骨中。   那头盖骨并未像预想中那般坚.硬, 银针恍若刺入豆腐中一样,轻而易举地扎了进去。白言蹊伸出手指弹在针尾上, 不料那头盖骨竟然被银针撑出一条细缝来。   “眉骨受损而破裂, 这头盖骨中封着的蛊灵居然是友灵,看来莫将军不仅对自己狠, 对朋友也丝毫不手软啊。”   白言蹊将银针拔出,抹去额头上的虚汗,似笑非笑地挑眉看向莫问。   朱冼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茶杯应声落在地上,脸色极为难看地看着莫诉,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他问莫诉,“莫诉, 我就问你, 这头盖骨可是你从时路的尸骨上摘下来的?”   莫诉闭口不言,没有否定,那便是肯定。   “好一个干脆果断的尖刀营统帅,是老夫错看了你!”朱先随手抓起桌上半满的茶壶朝莫诉丢去。   莫诉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任由朱冼丢出来的茶壶砸到他的心口, 滚烫的茶水泼得他满身都是, 他的眉眼低垂, 牙齿紧咬着嘴唇,身子微微此向前倾着,一言不发。   朱冼最不待见的就是莫诉这般‘韧皮’的样子,他知道莫诉身子亏空得厉害,也知道莫诉为何会这样做,就算他怨莫诉为报家仇而做下这等糊涂事,可是他哪能说出让莫诉不要报仇之类的话?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莫诉就算被仇恨蒙蔽双眼做下错事也情有可原,且现在还未造成大祸。   “莫诉,我朱冼今日告诉你。仇有根,恨有源,你想如何复仇我不管你,我也不会劝你,但若是你做下的错事无法挽回,那老夫就……就……”朱冼气得全身颤.抖,威胁的话到了喉咙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莫诉忽然抬起头来,甩甩袖子,将身上的茶叶掸去,问朱冼,“如果我做下的错事无法挽回,那您就怎样?是亲手杀了我么?”   朱冼气得满脸通红,指着莫诉的手指战栗不休,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脸色红的发青,“若是你执迷不悟,老夫就当没你这个学生!若是你因为一己私仇而连累天下人受苦,老夫只能一头撞死,好向曾经授业于我的恩师赔罪!”   撂下狠话的朱冼负气离去,看得白言蹊目瞪口呆。   秋香赶忙去给莫诉将替换的衣服拿出来,想要换上,莫诉却不允。   “白姑娘,你说我现在,还有回头的路吗?”莫诉看向白言蹊的目光中满是疑惑,神色有些凄惶。   白言蹊回过神来,耸肩道:“羊都未丢一只,不过是羊毛被人薅了一点,随处都是回头路。莫将军不妨自己回头看看,路在何方?”   将镂空紫色木笼连带着头盖骨拿给婢子秋香,白言蹊叮嘱道:“若是真的为了你们莫将军好,记得一定要将这三件东西烧掉,彻底烧成灰,一件都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晚餐我就不过来吃了,帮我送到院子里吧,到时候我将药方写好,你们拿着药方去把药给抓了熬上,吃到你们家将军什么时候容光焕发流鼻血,药就可以停了。”   莫诉未挺近白言蹊后面说的话,自顾自的琢磨着,“羊?薅羊毛?”   自从那藏有头盖骨的镂空紫色木笼放到秋香手中起,秋香的脊背就挺直了,全身僵硬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那木笼放到软香罗上的,直到燃起的火将软香罗,漆木匣与头盖骨烧成灰后,秋香才回过神来,通体冰凉。   ……   回到小院子中的白言蹊总算松了一口气,她身上的医术是从系统中得来的,‘问鬼神’便是医术中祝由术的一种,对体能的消耗极大,不仅将她利用吃食补充起来的电能消耗一空,甚至还赔上了许多之前通过五雷轰顶补充起来的电能。   肉痛不已的白言蹊引颈悲啸。   “……嗷!!!!”   一声饱含郁闷与愤怒的长啸声在小院中响起,若是有徽州书院的教书先生和学子在,估计能够从这声长啸里听出几分似曾相识来。   此长啸正是当日将早起打拳的朱冼吓得摔了一个大马趴的海豚音!   管家明叔亲眼见白言蹊回了小院子,立马吩咐后厨将跑遍京城才采买回来的吃食分门别类送到白言蹊的小院子里,有糕糕饼饼,有鲜果坚果,还有京城知名酒楼中的招牌菜……种类繁多,分量够足。   当那熟悉的婢子小厮端着熟悉的漆盘将吃食送到白言蹊屋子里时,白言蹊就仿佛是枯木逢春般,瞬间来了精神。   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有很多,但此刻,白言蹊能想到的只有吃。   一口,两口,三口。   一盘,两盘,三盘。   ……   生怕送来的东西不够白言蹊吃,管家明叔特意留了两位小厮在白言蹊的小院子里,每隔半个时辰就去问问白言蹊。   “姑娘吃着可喜欢?”   “还需要为姑娘添点儿什么吃食零嘴儿吗?”   “这么多吃食里,姑娘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小的帮您去多拿一点儿!”   面对小厮程式化的友好三问,白言蹊一概都抱之以最大的善意,用脸上最真挚的笑容回答这个问题。   “喜欢。”   “有什么添什么,我不挑。”   “我都特别喜欢,干果和糕糕饼饼吃着有点干,下次记得将鲜果多拿上一些,对了,我觉得那荔枝不错。”   小厮:“……”这是不挑?那荔枝可是最难买且最贵的鲜果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管家明叔的叮嘱在耳边单曲循环式播放,那小厮自然不敢有任何的异议,作为唯二能够近距离接近白言蹊的人,这小厮成功见到了府中盛传的那‘巨能吃’的胃有多强的战斗力,堪比饕餮!   吃食进了白言蹊的腹中,除了在入口的时候能够尝个味道之外,半点营养都留不下,全都转变为电能,自此,白言蹊又拥有了一项让后世女人疯狂的天赋——狂吃不胖。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白言蹊在管家明叔亲自带人送来晚饭并将她住的屋子里摆了将近四十个食盒之后,故作‘苦思冥想’的模样,将药方写下来,郑重地交到管家明叔手中,叮嘱道:“虽然这药方中写的药材都是大补之物,但是莫将军身体亏空的厉害,一定要补到莫将军流鼻血才能停下,记住了么?”   管家明叔抽抽着嘴角应下,他扭头看一眼屋中摆满的三层食盒,匆匆离去,生怕再在白言蹊这间屋子里待下去会肉痛到心肌梗塞。   这哪里是吃东西?这分明就是吃银子好吗!   临走前,管家明叔问白言蹊,“姑娘可曾听到之前那声怪叫?刚刚我在府内的另外一边有点事,听得不大真切,只是听后厨的人说那怪叫颇为诡异,吓得两个正在切菜的学徒切到了手指,还将负责洗衣的王婆婆吓得闪了老腰。”   白言蹊老脸一红,矢口否认,“我没有听到,或许那怪叫不是从我屋子这边传出去的吧。”   管家明叔将信将疑,皱眉道:“我听王婆婆说那声音像是野鸡打鸣,不过这天都黑了,那野鸡怎么会抽风打鸣?再说,府中根本不可能出现野鸡啊……”   白言蹊:“……”   野鸡打鸣?有那么优美的野鸡打鸣吗?这王婆婆估计年纪大了,耳背!   “不好意思,我真没有听到。”白言蹊睁眼说瞎话,良心一点都不痛地将管家明叔哄走,在心底悄悄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送走管家明叔,白言蹊搬了几个食盒放到床榻边上,一边为自己‘充电’,一边盘点她来京城的目的。   帮助莫诉看病只是一个引子,如今事情多半已经办妥,想来就该进行第二件事——唐老口中的自救了。   “看来必须尽快在京城中混熟关系,将京城这潭水摸清楚,不然根本寸步难行。”   白言蹊从怀中将唐老赠予她的快活令掏出来,借着烛光打定主意,等她明日得空了,一定要去京城中走一趟,看看那快活林究竟在什么地方,先找到大本营才能成事。   至于帮助唐老救出唐毅胞弟八皇子的事情……在京城中还没有混熟的白言蹊暂时无暇去想。   烛火摇曳,白言蹊手中抓着一把类似于瓜子却又不是的干果嗑着,没有注意到门缝上突然有一缕烟吹了进来,等她发现困意袭上心头时,身体已经没有多大力气了。   软绵绵地倒在榻上,手里的干果洒了一地。   白言蹊不甘心地睁着眼睛,看着一柄明晃晃的刀从门缝中刺了进来,用力向上一挑,门栓掉在地上,落地时发出的声响将白言蹊惊了一下,心头的困倦去了大半,但身体仍然软软的,提不上丁点儿力气。   门被推开,三个蒙面的黑衣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凄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手里的长刀上,寒光格外晃眼。   “二傻宿主,你体内现有的电能仅可以支撑在一丈范围之内发起群体电一电哦!对了,友情提醒一句,用体内的电能也是可以消掉体内的迷.药的,而且消耗也不算太大,你是否准备用一用?温香提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做剑指状就可以开心的电一电哦!”   “那是温馨提示,不叫温香提示。”已经无力翻白眼的白言蹊在心中默默吐槽。   系统不依,“系统本君温香软玉在怀,怎么就不是温香提示了?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如何充电的问题吧。”   白言蹊无语双泪流,没想到这神经病系统这么色!   那悄悄摸进门的三人步伐极轻,似是怕将白言蹊惊醒一般,殊不知白言蹊根本就未曾入睡,此刻的白言蹊正根据之前借着月光瞥到的地面情况默默心算‘一丈’范围究竟有多么大。   “一丈等于三米三,而从床榻往外延伸三米三的距离,刚好就是……”白言蹊的脑子飞快地回忆着之前看到的一切,然后……她绝望地发现:夜色太朦胧,什么都想不起来。   眼睛豁然睁开,白言蹊死死盯着屋内的那三个不速之客,亲眼看着那三人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淫.笑,只听那为首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之后,三人齐刷刷地举起手中的圆月弯刀,用力朝着床榻上劈来。   外邦谍者! 第45章   一步、两步、三步……白言蹊心中默默计算着那三个外邦谍者距离她所在床榻的距离, 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她的双指迅速并拢成剑, 屋内电光闪烁。   那三个外邦谍者只觉得全身一麻, 然后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呼……”   白言蹊瞪着一双斗鸡眼,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无力唤道:“系统,你出来……系统,你出来……”   神经病系统君在她脑海中轻笑,“知道电一电有多么神奇了吧!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声,电一电仅能够维持三个时辰,看你现在身中迷.药的这种情况……啧啧啧,估计三个时辰过后,这三个摸进你屋子的毛贼醒来时你也不能动弹吧!”   白言蹊:“……”这神经病系统说话怎么这么扎心?   神经病系统继续引诱白言蹊, “你之前释放电一电,只用了百分之三十的电能, 而解去身上的迷.药仅需要百分之二十的电能, 等这些毛贼醒来之后,你再想释放电一电可得消耗百分之三十的电能哦……对了, 再次温香提示, 你原本的电能只有百分之七十八,释放电一电之后剩余百分之四十八,若是利用电能抵消迷.药的作用, 你之后剩余的电能将只有百分之二十八, 可若是等毛贼醒来再利用电一电, 你剩余的电能将只有百分之十八,选择哪种比较实惠呢?你算学那么好,这个肯定算的明白。”   白言蹊:“……”她怎么恍恍惚惚间好像还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怎么样?二傻宿主,你要选择哪种?”神经病系统的语气中满是小人得志。   白言蹊长叹一口气,视死如归般悲壮出声,“来吧,帮我抵消迷.药。”   明知神经病系统是挖了一个坑等着她跳,可是她却不能不跳,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无力了。   对于此刻的白言蹊而言,电能就是生命,能多省百分之十的电能就等于是可以多一个在危难中自救的砝码……可是一想到就算自己省了百分之十,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八也不够释放一次电一电,白言蹊心中就更加不安了。   在电能的抵消下,她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挣扎着下床,稍微活动一下筋骨之后,白言蹊小心翼翼地从那三名外邦谍者手里将刀拿了下来,又用银针封了那几人的周身大穴,并将行动的手筋和脚筋全都用银针扎麻,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三把圆月弯刀拿出了屋子,绕后屋后的花园里将圆月弯刀全部沉塘,她这才放下心来。   将最大的威胁——武器处理掉后,白言蹊心底总算有了底气,麻溜地将那三名外邦谍者全都塞到了床底下,生怕大晚上看到那三张深邃的脸影响心情,她特意将那三人塞到了最靠近的墙的那一端。   夜色寂寥,白言蹊忙得满头大汗,原本以为能够休息一晚,不料体内的电能已经低于百分之三十,她实在找不到支撑她继续睡下去的安全感,故而只能撑着困意将各种零嘴儿搬到床榻边上,一边享受美食一边补充电能。   看着体内存储的电能值渐渐攀升,白言蹊心中喜悦,原本就所剩无几的那点儿困意更是立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各种食物的香味不断飘进被白言蹊塞在床底下的那三人鼻中,引得三人频频吞咽口水,可是因为他们的周身大穴都被白言蹊封了个遍的缘故,他们连嘴都张不开,更枉谈说出话来了,饥饿与悲伤共存的三人于心底泪流成河,河汇成海,海化成洋……   当白言蹊将各种糕糕饼饼全都吃完,开始将注意力放在那些干果上的时候,三位外邦谍者心中的绝望更浓了,那‘咯嘣咯嘣’嗑开干果皮的声音就如同魔音般钻入耳中,就算他们想要强迫自己入睡都无法做到。   ……   第二日,负责打扫的婢子小厮见白言蹊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开门,连忙瞅着空钻进白言蹊的屋子,想要清点一下白言蹊的屋子里还缺什么零嘴儿,缺什么补点就可以,不料摆放在白言蹊屋子里的那些食盒已经全部被清空了,个个空空荡荡!   一个看起来羸弱的女子居然这么能吃,真是惊恐!   更让那些个婢子小厮惊恐的是,她们在清理白言蹊床底下那些干果皮的时候,竟然从床底下清理出三个五官深邃、不似大乾王朝的人来。   负责洒扫的婢子连忙哆哆嗦嗦地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府中地位最高的大婢子秋香,秋香做不了主,又去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管家明叔,里里外外一圈走下来,几乎整个府中的人都知道从贵客床下搜出三个‘野男人’的八卦来。   管家明叔一听就着了急,双脚恍若蹬着风火轮一般飞快地冲到了白言蹊的院子里。   彼时的白言蹊刚盯着小厮将那三名外邦谍者从床底给挪出来,仿佛是放置贵重物品般将三人放在了冰天雪地里,几位得空的婢子小厮被白言蹊分了几把瓜子,此刻正围在那三个外邦谍者身前,仿佛是参观国宝大熊猫一样围观三位外邦谍者,时不时品头论足几句,兴致颇高。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这三个大坤王朝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管家明叔急的嗓子冒烟,却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急吼吼地问白言蹊。   白言蹊撇嘴,“不是说你们府中很安全吗?我还想问问这三个外邦谍者是怎么冒出来的呢!若非我自己有着防身的本事,怕是昨晚就被这三人弄死了!”   管家明叔:“……”我在这府中住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刺客,姑奶奶你一来就有刺客跟了进来,难道你不应该反省自身,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吗?   “等等……”管家明叔喘着粗气问白言蹊,“你说什么?你说这三个人是外邦谍者!你是如何看出这三人是外邦谍者的?京城中有不少外邦的商人,你怎么不说这些人是外邦来的商人呢?”   白言蹊用看‘白痴’的震惊眼神看着管家明叔,反问道:“哪家正经的商人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将军府中找乐子?还用迷烟将我迷晕了溜门撬锁?若不是我反应灵敏有胆气,机智过人有智谋、聪慧镇定有理智……”   用所有能想到的词将自己夸了一遍之后,白言蹊总算切入到了正题之上,“若不是我这般聪明,怕是就要在你们府中翘辫子了!再者,你见过哪家商人大半夜溜门撬锁的时候带着圆月弯刀?圆月弯刀不是外邦谍者才用的武器么?”   管家明叔一拍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瞧我这脑子,真是今日被吓糊涂了。既然你说这三人手中拿着圆月弯刀,那这些人的身份便能证明了,他们用的武器定是大坤王朝谍者通用的抹脖刀,卡在脖子上轻轻一转便能将人的脖子砍断,让脑袋搬家。我得赶紧去将这件事报给将军,然后差人去将这件事上报给大理寺,请大理寺派人来将这三人带走。”   “如此甚好。”白言蹊对此十分赞同,她只想赶紧将面前这三个外邦谍者送走,不然万一这些外邦谍者的同伴过来解救,那她还要不要活了?   这口烫手的锅务必尽快甩给大理寺背上!   管家明叔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问白言蹊,“对了,白姑娘,你说有抹脖刀,那抹脖刀在哪儿?若是大理寺来人,我们定然是要将抹脖刀当做证据呈上去的。”   白言蹊有点心虚地指了指院子后面,答道:“我昨天晚上看着那些抹脖刀瘆得慌,就连夜将三把抹脖刀全都沉到后面的莲花池中了,怕是找不回来了……”   管家明叔气结,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就在白言蹊怀疑管家明叔会不会因为被她做下的蠢事气出个毛病的时候,管家明叔就快气卒的脸色渐渐好看了一些,冲站在那边嘀嘀咕咕围观三名外邦谍者的小厮怒吼道:“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赶紧去找人掏塘啊……务必赶在大理寺的人来之前将抹脖刀找到,不然抹脖刀这个烫手的山芋若是留在府中,指不定哪天就要了所有人的命!”   围观的那些个小厮和婢子闻言,连忙散去,只听得白言蹊在身后喊道:“你们顺便去后厨帮我催催,送到我屋子里的吃食和零嘴儿都没了,让多给我送点儿!”   刚走出小院门的管家明叔腿一软,幸亏他的老胳膊老腿儿还算利索,这才扶着墙堪堪站定。昨日给白言蹊送吃食和零嘴儿的时候他就在当场,他亲眼看到那一盒盒一盘盘分量十分足的东西被送入白言蹊的屋子,这才一个晚上过去,白言蹊就将那么多的东西全都吃完了?   怕是他们府里来的并不是贵客,而是一只人形饕餮吧!   猪都没有这么能吃啊!   深吸几口气,管家明叔强迫自己控制好情绪,扶着墙渐渐走远,一路上都在脑海里盘算为白言蹊买吃食零嘴儿的开销,越想越是心痛。   这才几日,给白言蹊买吃食和零嘴儿花的银子已经超过预算太多了……可是白言蹊被莫诉与朱冼奉为座上宾,他们这些人敢怨不敢言,只能在心里憋着。   有些事情,注定是憋不住的,比如八卦。   关于‘算科博士特能吃’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再次成为大半个京城的焦点,甚至有不少酒楼想要请白言蹊去酒楼中免费吃一顿,顺便蹭蹭‘算科博士特能吃’的热度,为自家酒楼炒一波人气,拉一波客流量。 第46章   鉴于莫诉所在职位的特殊性, 京城中的各方眼睛都盯着莫府的一举一动,近来莫府的‘异常’哪里能够逃得出其他权贵的视线?   起初其他的权贵之家还有些担忧, 以为莫诉是在府中豢养了私军,意图不轨,那些个言官谏臣正准备向陛下参上莫诉一本的时候,‘算科博士超能吃’的小道消息从莫府中传了出来。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还觉得有些荒诞,就算那算科博士真的能吃,可也不至于吃那么多吧?瞧那莫府负责采买的几个小厮婢子天一亮就出门, 一天到晚都在京城的各大吃食铺里转来转去,怎么可能是买给一个人吃的?   反常,反常,实在是太反常了。   可是奈何莫府中有尖刀营的营卫把守, 就算其他权贵之家有心派探子进去刺探刺探, 那也压根不可能做到,只能揣着一肚子疑惑罢手。   身在朝堂之中的官员可以罢手, 但是他们家里那些深藏后宅的女眷会吗?答案自然是不会。   哪家女眷没有点儿爱吃的东西, 丞相爷家的千金喜好吃东市的花饼, 国公爷的闺女最爱吃南市的酥糖, 尚书府的明珠对北市的干果格外钟情……这些明珠千金们的贴身丫鬟都会时不时地去吃食铺中走上一趟,奉家中夫人小姐的命令买点儿零嘴儿回去。   零嘴儿吃食都是精贵东西,哪是寻常人家能够吃得起的?来买的多半是富贵人家,而且那些铺子里的客户几乎已经固定, 故而各种零嘴儿的存货一般都不会很多, 仅仅刚够维持几家老客户。   可谁知半路杀出一个莫府!准确的说, 是半路杀出一个白言蹊。   莫府管家明叔为了同白言蹊打好关系,给府中负责采买的小厮婢子说的话是这样的:不要心疼钱,只要在京城里看到吃食零嘴儿,只要味道不错且东西比较干净,你们直接买回来就可!切莫要忘记,一定要看看那算科博士白姑娘的反应,若是她没有动那种零嘴儿,之后不要买了就是。   白言蹊会挑嘴吗?各大吃食铺子里的零嘴儿都是经过市场检验的,味道自然差不到什么地方去,再加上白言蹊吃零嘴儿并非只是纯粹的为了解馋,她的首要目的还是为了给自己补充电能,故而她对各种吃食零嘴儿一直都报以来者不拒的态度,给多少吃多少,嘴一点都不挑。   由于白言蹊吃零食的速度堪比推土机,故而莫府中负责采买的小厮婢子在吃食铺子里的表现也都格外大方,几乎等同于扫荡,每每看到一种吃食零嘴儿,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打包全部带走。等到其他府里的千金小姐派贴身丫鬟来买吃食的时候,哪里还有吃食的影儿?留下的只有一点点吃食沫子。   若是这种事情只发生上一次两次,那还勉强能够接受,毕竟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还是有的,可是同样的事情发生上四次五次,哪里还会有好脾气的人?大家都是自小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娇惯着长大的,谁还不是一个宝宝?   那些频频被截胡的千金小姐们很生气,可是她们又不能派人去莫府中将零嘴儿讨回来,只能暗搓搓地派人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去吃食铺子门口等着,一定要抢在莫府负责采买的小厮到之前就将那些吃食零嘴儿全都买下来,丁点儿都不要留下,定要让那莫府里最能吃的算科博士也尝尝没零嘴儿可吃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京城中的吃食铺子何其之多?就算那些人家的小厮婢子将他们家夫人小姐最喜欢的吃食铺子堵上门,可是这对于莫府中负责采买的小厮婢子来说根本算不上事儿。   这家买不上,那换一家便是!   今日买不上,那明日再来买便是!   今日这家吃食铺子的零嘴儿被你们家包圆,指不定是你们家要办什么宴会呢,明日肯定就不来买了吧!总不可能家家户户都来了一个超能吃的客人吧!   对上莫府这些十分佛系的婢子小厮,那些个夫人小姐就好像是憋了一个大招,原本想要一击毙命,却没想到拳头捶到了棉花上一样,有气无处撒。   那些夫人小姐靠着逼迫小厮婢子顶着凌冽的寒风早起为她们买到了一次吃食零嘴儿,下次去买的时候,依旧是空空如也,问吃食铺子里的店家那些吃食零嘴儿是不是又被莫府里的小厮婢子买走了,得到的均是肯定回答。   有的千金小姐气得抓狂,连着摔了好多个花瓶。   有的大家闺秀气得胸痛肝痛脑仁痛全身都痛,差点将一整棵梅花树都给揪秃。   有将门虎女则是气得长鞭飞舞,磨刀霍霍,大有拎着凶器冲到莫府决一死战的架势。   可是一想到莫府是尖刀营统帅居住的地方,那些夫人小姐就只能将火气憋在肚子里,自顾自生闷气。   有人能忍,有人不能忍,那些不安分、不能忍的人脑子一动,肚子里的坏水儿开始嗖嗖嗖往外冒,悄悄咪.咪憋坏。   正在莫府中围观小厮掏塘的白言蹊哪里会知道,京城内过半权贵家的千金小姐正在密谋一件针对她的大事情。   京城梅园之中,几乎大半个京城的贵女都到了,虽然天寒地冻,但是哪能阻挡得了她们想要发泄郁气的心?   将近十个贵女聚集在暖室之中,一改往日烹茶赏梅的高雅,个个都阴沉着一张脸,看向坐在首座上的丞相之女李沉鱼。   “沉鱼姐姐,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啊,我已经接连半个月没有吃到美味斋的甜蜜饯儿了,嘴里寡淡无味,心中寂寞难耐啊……”捏着兰花指开口说话的这位正是早先要拎着凶器去莫府决一死战的那位将门虎女薛刀妹。   薛刀妹全家尚武,不管是爹娘还是爷奶都是沙场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真把式,鲜少有人喜欢舞文弄墨,从薛刀妹这个朴素中带着些许搞笑与乡土气息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这一大家子的文化水平。   薛刀妹的祖父薛一棍因为一家都没文化这件事可没少在朝中受到奚落,故而薛一棍对家中后代定下的约束与家规极强:不管你在府中如何折腾闹腾,一旦你出了府,必须装得温文有礼,切不可露出半点儿粗鄙的样子,否则要么进祠堂中跪着反省一个月,要么直接打断腿……薛刀妹敛去一身爆表的武力值,特意在这些京城贵女面前表现出大家闺秀的样子,实在是因为她害怕回府就被打断腿。   可是以薛家人那简单的脑回路,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些事情并不是想要掩饰就能掩饰得住的,太多真相都藏在了细枝末节中,比如薛刀妹此刻捏着兰花指的手,那一手舞刀弄枪练出来的老茧,怎么看怎么和那兰花指不对味,那豪爽的直嗓子突然轻声细语地说起话来,听得李沉鱼等人皆是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沉鱼听得牙疼,连忙道:“薛家妹妹,你不要着急,我今日既然应了大家的要求来梅园,自然是心中有法子的。试想哪位姑娘家不喜欢将自家的身段练得苗条些,我等身段都不错,就算称不上婀娜多姿、玲珑有致,但是也都不差。那新任的算科博士不也是女儿身么?一会儿我们借着拜访算科博士的由头去找她聊聊天,将我们的身段在她面前秀一秀,看她之后还敢不敢那般不要命的吃!”   “沉鱼姐姐高明!”   一众唯丞相之女李沉鱼马首是瞻的贵女纷纷翘起大拇指称赞李沉鱼计谋无双,唯有薛刀妹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心道:“也不怕那算科博士随便出个题将你们难哭?一群草包。”   在李沉鱼的带领下,一众京城贵女出了梅园,坐进马车里,浩浩荡荡地朝着莫府走去。   ……   莫府中,管家明叔亲自监督着一众小厮将池塘里的水全都泻干,然后打发将近二十个小厮跳入污泥中,摸索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总算找到了被白言蹊沉入塘中的抹脖刀,堵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原处。   这下对大理寺也算有交待了。   大理寺卿、大理寺丞、以及两名大理寺主簿在收到莫府小厮的信儿之后,连忙马不停蹄地向莫府冲来,与从宫中走来的大内监曹公公在莫府的门口恰好相遇。   大理寺卿苏少臣抬头看一眼曹公公身后那已经用白绫与黑绢装饰出来的马车,心中咯噔一声,试探问道:“曹公公,朝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宫中的丧车怎么也到了莫府?”   曹公公兔死狐悲,假情假意地捂住嘴,声泪俱下道:“老翰林性子刚烈,一心想要袒护门中弟子,同百官在朝堂上辩论了几句,李丞相说话强硬了些,老翰林一时想不通就撞在了金銮殿的盘龙柱上,无力回天啊……”   苏少臣眼眶瞬间红透,撩起衣袍当场跪倒在地上,冲着丧车悲恸喊道:“朱老!”   官拜从三品的大理寺卿苏少臣都跪了,在场之人哪还有敢不跪的人?苏少臣身边的大理寺丞和大理寺主簿以及一众衙差纷纷跪倒在地,同曹公公从宫里出来的内监宫女也不敢不跪,两方人马在莫府门口一字排开,跪了好长一串。   从梅园中赶来的京城贵女有点懵,尤其是李沉鱼,她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莫府门口怎么突然跪了这么多人?   她们的身份虽然富贵,但是哪能当得起如此大礼?   难不成莫府门口的这些人都得了失心疯?   还是她真的如同戏本子里写的那般身负凤命,要一飞冲天、母仪天下了?   李沉鱼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心脏跳得极快,仿佛要跳出胸腔般。 第47章   守在门口的小厮见生出此等变故,连忙撒腿跑回府中通报。   围观掏塘的白言蹊闻言, 脸色大变, 连忙往府门外走, 管家明叔则是匆匆去莫诉休憩的小院中通报。   莫府门前, 曹公公阴冷的目光扫过周围, 见有几辆不长眼的马车正杵在莫府门口,顿时怒火中烧, 尖着嗓子骂道:“是哪家的车马这般不长眼睛?老翰林辞世, 陛下赐了皇家御用的丧车,行国葬之礼,你们非但不跪下悼念,还在一旁居于马车内围观,这究竟是何居心?来人, 替咱家把这马车扣下,将车马里的人全都请到宫内问罪!”   马车内的李沉鱼大惊失色, 连忙从车厢内走出来, 躬身解释,“公公莫怪,我父是当朝丞相,今日我们几个姐妹本想来莫府中拜访算科博士,没想到居然遇到了这等事情, 未有任何不敬之意!”   听到李沉鱼出声, 那些个被吓傻的贵女纷纷连滚带爬地从车马中走了出来, 身上哪里还有丁点儿端庄贵气。   曹公公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着面前这群草包女, 捏着兰花指道:“还真是李相爷家的千金,老奴之前在宫宴上见过。既然是无心之过,老奴便不去圣上面前说这茬事了,各自回府吧!拜访算科博士的事情等过上七日,老翰林下葬后再说。”   李沉鱼连连点头,泪眼盈盈道:“多谢公公体谅。”其它贵女纷纷附和,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捧心离去。   薛刀妹走在一众贵女的最后面,不停地冲着走在前面的贵女背影翻白眼,小声嘀咕,“虚伪!”   ……   莫诉吃了白言蹊开的方子之后,身子略微好转了一些,不过他并不高兴,多半时间都沉着一张脸坐在屋中,盯着桌案上的那一方砚台三支笔发呆。   就在莫诉铺好良纸,用镇纸压好,准备提笔写字的时候,管家明叔为他带来了朱冼在金銮殿自尽的消息。   莫诉眉头拧住,洗饱墨汁的笔尖迟迟没有落下,一滴墨珠从毫尖坠落,滴在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明叔,倾尽府中资材,为老师风光大葬!”   言罢,莫诉低呕一声,手背擦过嘴角,想将从嘴角溢出的咸腥味血丝拭去,却不料那血丝晕染的范围变得更大,在脸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管家明叔嘴角直抽抽,他很想问问莫诉,府中能有多少资材你心里没点数?为了给那巨能吃的算科博士买吃食零嘴儿,已经掏空了小半中馈,留下的那些银子莫说是给朱老翰林风光大葬,怕是丧礼一切从简都不够用!   “将军,还是您亲自主持朱老的丧葬之事吧,免得落人话柄,朱老门生众多,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人来,府中需要准备的杂事很多,我先去准备灵堂祭品之类的事情。”管家明叔特意补充道,“朱老的门生大多是学官与言官,最是得罪不得,还是您亲自去吧!”   莫诉思忖二三后,点头应下,又听管家明叔道:“那算科博士白姑娘已经去府门口了,您可万万不敢耽搁,我听门房说来的不只有宫里派来的人,大理寺卿朱少臣也带着人到了,多半是为昨夜被白姑娘擒下的那三名外邦谍者而来,大理寺卿也是朱老的门生,可怠慢不得。”   莫诉闻言,愁得捏了捏眉心,闭上双眸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   朱少臣不起,曹公公也就不敢起,可是这大冷天里,青石板又冷又硌,哪是一把年纪的曹公公能够经受得住的?   就在曹公公感觉嗖嗖的凉意从青砖上灌入膝盖眼的时候,莫府中终于有人出来了。   曹公公大喜,连忙起身相迎,可谁料从莫府中跑出来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那女子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他,慌乱的目光扫过门口一众人马之后,最终锁定在那丧车之上。   白言蹊一把拽开丧车的门,目光落在面色灰败,额头有紫黑色凝血的朱冼身上,颤.抖着将手指伸出,放在朱冼的人中处,已无任何生息,冰凉的温度如同冬日里的寒石,那如坚冰般寒意渗人的触感径直没入白言蹊的心窝里。   “朱老!”   白言蹊悲恸哀哭,她想不明白,昨日离开的时候明明还是好端端、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十二个时辰未过,朱老就撒手人寰?   听到丧车车门被扯开的声音,曹公公惊得回过神来,看着那已经被扯坏一半,无力垂下来的丧车车门,整张脸上的皱纹瞬间就纠结了起来,尖着嗓子叫道:“你……你……你……你是何处来的粗鄙女子,居然敢损坏御赐之物,你可知这御赐的丧车本身就代表着无上荣耀,等到朱老翰林出殡之日,这丧车可是要环绕京城行丧一圈的?”   见白言蹊不答话,曹公公三步并作两步疾走到丧车旁,一把将白言蹊从丧车上扯下来,再度出声训斥:“你究竟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居然敢破坏御赐之物,必须随咱家去宫中领罚!定你个藐视皇恩之罪!”   “聒噪!”   正在犹豫要不要用祝由术中的吊命针法在朱老身上一试的白言蹊被曹公公那公鸭嗓吵得脑仁疼,直接从怀中掏出代表博士身份的腰牌来塞进曹公公怀中,厉声道:“让所有人都退出三步远,我要施展吊命针法,若是有谁打扰施针,掂量掂量自己项上有几颗人头够砍!”   曹公公盯着那块腰牌看了许久,眯着眸子看向白言蹊的背影,心道:“原来这就是徽州城那提出新式算学的算科博士,听说她深得顾修禅师的好感,并且一身医术通玄,不知道能不能治了那位贵人的诡疾……还是将人带到宫里听陛下定夺吧。”   天心难测,既然朱冼已经辞世,皇帝也点头默允,怎么可能给朱冼还魂的机会?就算吊命也不行!   “大胆!”曹公公虽然心虚,但是表现出来的却十分强硬,尖啸一声,直接将算科博士腰牌塞给白言蹊,同跟随在丧车之后的侍卫道:“此人损坏御赐丧车,藐视皇家威严,立即押解入宫,请陛下裁决!”   白言蹊:“……”不是说这腰牌很管用的吗?怎么连一个内监都镇不住?   曹公公快刀斩乱麻,附在他身边的小内监耳边叮嘱几句,未等莫诉露面就让侍卫连推带攘地将白言蹊带走了。   求此刻白言蹊的心理阴影面积。   “莫诉!出来替我求个情啊!救命啊!”   “莫诉!你的药不能停!不能停!我给你换一个更好的方子!”   “莫诉!莫诉!你没良心!”   被侍卫架着胳膊拖走的白言蹊千呼万唤,始终都没有得到莫诉的回应,曹公公身边的红人小李公公实在听不下去了,在半路上同白言蹊透了底。   “白姑娘,如果咱家是你,定然是一点都不慌的。损坏御赐之物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你能让陛下高兴了,莫说是一辆丧车,就是凤辇被你拆了都无所谓,顶多是罚你赔点钱重新造一个凤辇。”   “当初国子监派去徽州书院授予腰牌的那两名算科博士已经将新式算学带回,我听说陛下特意让教授皇子和公主的皇家博士钻研新式算学,好教授给小皇子和小公主,那些人不管怎么琢磨都不可能比你更懂,有这底牌握在手中,你有什么好怕的?”   “再者,以故的老翰林早就在书信中写明了你和顾修禅师的关系,就算是陛下也不愿意得罪医道大家,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说不定你此次入宫,只是去帮贵人们诊个病,帮小皇子和小公主当两天算学的启蒙先生,然后就领着丰厚的赏赐回徽州去了。”   “放宽心,放宽心,刚刚曹公公还特意叮嘱我说,姑娘你胃口比较大,一天都离不开吃食零嘴儿,曹公公让我回去就同御膳房说一声,只要姑娘你在宫中一日,就绝不能在吃住上怠慢了姑娘。”   一边说,小李公公还一边用恍若X光一样的眼神将白言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用仅有两三人能够听到的低声嘀咕道:“我在宫里也听说了姑娘的名号,据传姑娘生的虎背熊腰,胳膊有成年男子的大腿一般粗细,脸有浴桶那么圆,拳头都有寻常人的脑袋那么大,身高更是堪比护城河边的老柳树,一巴掌可以拍塌一堵墙……如今见了姑娘,才知道人言可畏。”   白言蹊:“……”呵呵哒,她又不是泰坦巨猿!   曹公公让侍卫押解白言蹊本身就是做给众人看的,稍微拐了一个弯之后,立马就有人赶着马车过来接白言蹊了,这让白言蹊揪起的心稍微松了口气,之后又听到小李公公的这番话,她的心越发踏实了。   犹记得刚穿越过来的那阵子,她死活不愿意参加科举的原因便是不想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办事,毕竟伴君如伴虎,像她这样自小就被灌输着‘民主’与‘平等’长大的人,有几个脑袋能够供皇帝的铡刀砍?   如今这才几个月过去,没想到她就已经要面圣了……真是造化弄人。   小李公公一拍脑门,再度提醒白言蹊,“姑娘,我还听说一件事,不过只是听说,你稍微过过耳朵,然后留在心上便好,千万不要拿这个事儿往外说。”   白言蹊点头,她看向小李公公的眼神就仿佛是前世在考试前看着给划重点的老师一般闪闪发亮!   “新式算学如今正处在萌芽期,放眼大乾王朝,一共就出了四个通晓新式算学的算科博士,这四个算科博士中又以姑娘的算学造诣为最。如今朝中积压了太多与算学相关的问题亟待解决,可是国子监的算科堂却派不上用场,所以姑娘极有可能留在宫中当一段时间的教书先生,起码得培养出一些为朝廷解决问题的人才行,还有那些小皇子和小公主的算学启蒙,都等着姑娘来做呢。姑娘此次入宫,这些事情多半是逃不过的。”   白言蹊:“……”感觉自己好像要开培训班!   在皇宫里开培训班,这听着和前世的那些政要人员上岗培训一样……想想就觉得又有逼格又刺激! 第48章   金銮殿上。   白言蹊跪伏在地,头深埋于胸.前, 虽然她心中好奇大乾王朝的皇帝究竟长什么模样, 但是又有深深的畏惧告诉她, 坐在她面前不远处金龙宝座上的这人就是那摸不得屁.股的老虎, 就算心中有再多的好奇也必须忍着, 万一触怒了皇帝,说不定她就没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你就是那提出新式算学的算科博士白言蹊?”   皇帝唐正德端坐在龙椅上,手中捧着一盏清茶,面上看不出丁点儿喜怒。   白言蹊惴惴不安的点头, 高声应答:“到!”   这一声‘到’喊完之后,白言蹊立马就后悔了, 皇帝又不是点她的名, 她喊什么到, 这种情况下正确的回答应该是‘是’!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到’在空空荡荡的金銮殿中回荡不休, 嗡嗡作响,唐正德端着茶盏的手一抖, 差点将热茶洒在龙袍之上。   小李公公握着拂尘的手抖个不停,此刻的他开始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小李公公想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曹公公了, 怎么曹公公将这个二傻子一样的烫手山芋甩给他呢?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白言蹊弱弱地纠正了一句‘是’, 然后悄悄摸摸地抬起头,想看看金龙宝座上的皇帝究竟是何种表情, 没想到皇帝唐正德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 白言蹊脑中一片空白。   没想到皇帝居然是一个中年大叔!剑眉星目, 鼻梁高挺,五官硬朗,估计唐毅的五官轮廓就是遗传了他的皇帝老爹,面容俊俏,当得上是十足的古代美男子。唯一让白言蹊惊讶的是,皇帝的额角上有一个核桃大小的疤,看着格外惊心。若是那个疤痕稍微偏错上一点,估计皇帝的右眼就要瞎了。   皇帝唐正德轻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言蹊,“白爱卿,你为何这般看着朕?”   白言蹊一个激灵,陡然惊醒,连忙将头低下,“陛下恕罪,民女并未有任何不敬之意,只是今日有幸得见龙颜,心中甚是惶恐,陛下恕罪!”   “民女?”唐正德手中捏着茶盏,挑眉看向白言蹊,揪着白言蹊这个自称戏谑问道:“按白爱卿这称呼,是在暗示朕将你革职咯?”   白言蹊一脸懵逼地抬头,傻不愣登地看着唐正德,背影僵直,眸中满是不解。   见白言蹊眸中的疑惑是真的不假,脸上好不做作的傻气也是真的不假,皇帝唐正德突然哈哈大笑,指着小李公公道:“小李子,你告诉白爱卿,她面对朕时,得当的自称是什么?”   见皇帝大笑出声,并未真的生气,小李公公心中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找到了落地点,稍微松一口气,比着口型同白言蹊道:“微臣,是微臣!”   脑子已经完全短路的白言蹊哪里能够会意,她跟着小李公公的口型模仿了一遍之后,得出一个令她更加摸不着头脑的答案。   “魏晨?”   白言蹊想哭,怎么冒出魏晨来了?还慕容云海楚雨荨呢!   这都哪儿和哪儿啊!   小李公公无奈扶额,他实在想不通,这么二傻的人怎么可能成为算科博士?莫非这白言蹊将所有的聪明劲儿全都用来钻研算学了?   “是微臣,微笑的微,王公大臣的臣。”小李公公一字一句的纠正,他那看似和善的面庞下,藏着的是难以言说的纠结与狰狞。   小李公公不断告诫自己‘要微笑、要礼貌’,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将手中的拂尘敲在白言蹊的脑壳上。   白言蹊如同醍醐灌顶般瞬间想通,“陛下恕罪!微臣愚钝,生于乡野之间,不懂朝中礼仪,若有冲撞陛下之处,望陛下恕罪!”   唐正德毫不在意地摆手,吩咐小李公公,“为白爱卿赐座。”   小李公公搬来雕花六角凳,白言蹊战战兢兢地坐下,她的双腿抖个不停,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不管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妥。   皇帝唐正德见此,轻笑一声,将端在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道:“白爱卿你的事迹我早有耳闻,听着不像是畏缩胆小的人,怎么见到朕之后就变得这般拘谨了么?朕又不会吃人,无须这般战战兢兢,朕有一些事情问你,你无须有任何顾忌,要实话实说。”   “您确实不会吃人,但是您会砍人头啊……”白言蹊哆哆嗦嗦地嘀咕,听到唐正德那声意味深长的‘嗯’,瞬间全身冰凉,点头如捣蒜,“陛下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民女……微臣若是知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正德满意地点头,摆手屏退了伺候在旁侧的小李公公与两名宫女,走到白言蹊身旁,目光炯炯地看着白言蹊,“听说你和朱爱卿的关系很好,朕想问问好到了什么地方?”   语气顿了顿,唐正德又补充道:“切记,一定要说实话!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   听到‘砍头’二字,白言蹊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像是倒豆子一般将她所知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朱老于我有知遇之恩,但是当日他犯病时,我也已经还他一命,互不亏欠。朱老请我入京救莫诉,我也已经做到,不欠他任何事情。朱老待人和善,我十分敬重,只是他挟恩图报,以高位重权相逼,为我不喜。”   白言蹊所说,皆是她对朱老的全部感受。   在听白言蹊说话的这阵工夫里,皇帝唐正德已经走到金龙宝座旁,拿起一封玉皮折子来,提笔写下‘心思不深’四个字,朝白言蹊点点下巴,故意道:“白爱卿,朱爱卿就是撞死在你身边的那根柱子上的。”   白言蹊惊得差点从雕花六角凳上摔趴在地上,她扭头看了一眼皇帝唐正德所指的那根柱子,虽然柱子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的血迹,但是她总觉得一阵心慌压抑,仿佛亲眼看到朱老撞死在柱子上一般,心跳都骤然停止了几个节拍。   皇帝唐正德又道:“白爱卿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朱爱卿挟恩图报。不过朕还要加一句,朱爱卿他倚老卖老。”   白言蹊抬头看向皇帝唐正德,见唐正德眸光晦暗,看不大清楚真实表情,一时间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朕还听说,你不仅在算学一道上造诣颇高,在医术上也甚是不错,朱爱卿在来信中还同朕说起过,顾修禅师对你的医术格外推崇……啧啧啧,朕现在真想同你算一算损毁御赐之物这笔账了。”唐正德笑得意味深长。   白言蹊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讶,她不懂皇帝唐正德为何突然要算账。   “小李子,去将白爱卿带去太医院,给白爱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小李公公从大殿外走进来,跪地领命之后,恭送皇帝唐正德由两名宫女侍奉着离开,这才亲自将雕花六角凳撤下,将白言蹊往太医院带去。   路上,自认为‘死里逃生’的白言蹊问小李公公,“陛下让我去太医院将功赎罪,可是在太医院给我安排了什么活计?”   小李公公笑而不语,见白言蹊急得抓耳挠腮,心软的他不得不出声提醒道:“白博士还是莫要猜了,去了太医院自然会明白,何必现在就劳心费神。”   白言蹊无奈撇嘴,小心翼翼地跟在小李公公身后,一边打量着这富丽堂皇、气势恢宏的皇宫,一边听小李公公叮嘱在宫内行事时需要谨记在心的东西。   小李公公在前面吧啦吧啦地讲,白言蹊在后面虚心听着,将各种宫廷礼仪差不多学了一遍之后,小李公公赶在到达太医院前为白言蹊做总结。   “白博士,之前咱家同你说的都是太监宫女应当注意的东西,太监宫女属于下等贱籍,不比白博士你有从三品的官职在身,行事需要时刻谨慎小心,白博士自然无须同咱家一样在这宫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行事。”   白言蹊目瞪口呆,“……”   既然用不着,那你为什么要瞎哔哔这么多?   二人已经站在了太医院的门口,小李公公停下脚步,再度叮嘱白言蹊,“咱家看白博士合眼缘,就再多嘴一次,同白博士讲两句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小心驶得万年船,从三品的官职很大,但是这宫里说话管事的人太多了,能多交好一个人,就切莫要交恶一个人。就算白博士能够仗着身份罚了一个宫女婢子,可是谁知道那宫女婢子背后有谁撑腰?打狗不怕,万一惹恼了背后的主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交代完之后,小李公公突然又苦笑着摇头,“咱家怎么将这些叮嘱小内监的话拿过来叮嘱白博士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白博士虽说是书院里的学官,但那从三品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哪有人敢招惹?我看陛下对白博士并没有任何责难的意思,往后该如何行事还是白博士自己揣度吧,行事过于低调容易被人看轻,过于高调又容易引来是非。白博士是个聪明人,这其中的度该如何处理,还得您自己把握。”   “白博士,您在外面稍微等一下,咱家进去同太医院的院判交待一声,您这几日在宫里的生活起居就都交给太医院来安排了。”   白言蹊赶在小李公公离开之前出声问出心中的疑惑,“公公稍等,我心中还有一事不明,还需要公公帮忙解惑。”   小李公公驻足转身,“你说。”   “在莫府外,我准备为朱老用吊命针法,可我看曹公公的意思,似乎是故意从中打断拦拨,且有深意。公公可知其中缘由?”白言蹊问。   小李公公手指着太医院的匾额,同白言蹊道:“等白博士您进了这太医院,慢慢便会知晓其中的缘由,又何苦现在就劳心费神呢?” 第49章   小李公公进太医院没多久就笑意盈盈、面带春风地走出来了, 看向白言蹊的眼神中满是同情, 同白言蹊道一声‘保重’便抖着腮帮子、耸着肩膀回去复命了。   白言蹊站在太医院门口,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一个人出来, 心中正在纠结她是不是被太医院的众多御医给了一个‘下马威’,突然有个二十出头,脸上生着青春痘的紫衣男子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太医院御药房的典药郎中顾峰。   顾峰一脸懊恼之色,匆匆瞥了一眼白言蹊便又转身回了太医院,嘴中还咕哝着‘小李公公净捉弄人’之类的话。   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白言蹊连忙喊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道友请留步!”   顾峰恍若被雷劈了一般惊悚地扭过头, “姑娘, 你喊我什么?”听这姑娘的称呼,没想到竟然是个道姑!   白言蹊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出了问题, 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 改口道:“这位兄台, 我想问一下, 之前小李公公让我在太医院门口等着,说是一会儿会有人出来接我,怎么我在太医院门口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来接我的人?”   顾峰惊讶地瞪大眼睛,“原来姑娘你就是小李公公口中的白博士!下官多有失敬之处,还望白博士恕罪。只是……”   顾峰脸上写满了‘怎么可能’,围着白言蹊转了几圈, 双目仿佛是B超仪一样在白言蹊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数遍之后, 摇头感慨, “果然是人言可畏。我听药童说白博士生得虎背熊腰、龙睛虎目,一双臂膀有成年男子的大.腿粗细,双.腿更是堪比成年男子的腰身般雄壮……今日一见,方知流言伤人。”   白言蹊:“……”这谣言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三人成虎,这不是败坏她的名声吗?   好吧,她来京城之后确实没什么好名声。   “白博士请同我来,陈院判已经等候许久了。”顾峰走在前面,为白言蹊引路。   白言蹊心中琢磨着小李公公叮嘱她的那句‘行事若是太过低调,则容易被人看轻;行事若是太过高调,则容易招来是非’,稍作犹豫后,出声问顾峰。   “太医院中品级最高的人是谁?”   “官拜几品?”   “陈院判又官拜几品?”   “同我身上这从三品的官职比起来,孰高孰低?”   这么多问题被白言蹊一股脑丢出来,语气之急.促,就算她没有丝毫咄咄逼人之意,说出来也有些慑人了。   顾峰听到‘从三品’三个字,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回答白言蹊,“院中品级最高的太医院院使是张正一长老,官拜正五品;陈院判名唤陈恩荣,官拜正六品,至于同白博士你这从三品的官职比起来……”   顾峰都快急哭了。   原本学官与其他官员并不在同一个官职系统中,根本不存在官职孰高孰低的问题,可白言蹊身上披着的算科博士这张皮是朝廷特招的专司官员,目的在于解决朝政中诸多与算学相关的问题,虽说给算科博士从三品这个官职未免有些虚高,但是圣旨诏书都已经下放到各州各府,一口唾沫一个钉,那从三品的官职可一点都不带水分!   一品的亲王二品的相,丞相下面就是三品官啊!   顾峰感觉整个太医院都要遭殃了。   “张张张张张张……张院使,快点出来迎客啊!白博士到了!”顾峰扯着嗓子冲太医院内喊道。   有几颗脑袋从屋子里探出来,瞅一眼顾峰以及跟在顾峰身后的白言蹊,眸中虽然诧异,但很快就将头给缩了回去,再不出声。   正在疮疡科同一众御医商榷痤疮之症该如何下药医治的张正一听到顾峰的喊声之后,心中颇为无奈,摆手同众位太医道:“这是顾典药的声音,不用管他,至于他口中的白博士,据说是同顾修禅师相熟,医术了得,可是我已经让陈院判去迎接了,我们继续。”   一众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御医连连点头,将心思再度放到了痤疮之症上。   御医白术苦着一张脸道:“痤疮之症素来难去其根,就拿之前说话的顾典药来说,他的那颜面之上,粉刺已经反反复复发作了两年,当初他刚入太医院的时候还找我看过,颜面上只是起一些小疹子,用手挤压可挤出豆渣样物,此起彼伏,反复发作。近月来,皮疹愈来愈多,并起脓包及囊肿,伴口渴、尿少、便秘等症状。查其颜面,见黑头粉刺群集,粟米大小的红色丘疹多发,散见有小脓包及黄豆大小的囊肿,其舌质红,苔黄腻,脉濡数。若是张院使你来医治,你会用何种法子?”   张正一沉思片刻,答道:“清热利湿,当选茵陈蒿汤。茵陈一两二钱,栀子和大黄各一钱八厘,每日内服一计,半月之后,应当会痊愈。”   白术无奈耸肩,“我当日用的也是这茵陈蒿汤,毕竟顾峰的病灶诊断下来就是湿热蕴组,熏蒸肌肤所致。用茵陈蒿汤清热利湿,方证相对,本应当早已痊愈,可是你看看顾典药那张脸,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看着和生了一脸蛤.蟆癞般,怪渗人的。”   几位御医闻言,一不小心笑出了声,就连速来端正的张正一都没有憋住。   被张正一点名接待白言蹊的陈恩荣因为早晨吃错东西的缘故,此刻正生无可恋地蹲在太医院最里面的茅厕中纾解呢,压根没听到顾峰的喊声。   顾峰对自己的嗓门很有自信,可是却一个人都没有唤出来,脸上无光的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再次扯着嗓子道:“张张张张张张张张……张院使!从三品的算科博士白博士到了!从三品!从三品!是从三品啊!”   正在疮疡科会诊的张正一脸色大变,与诸多御医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屋外跑,那虽然干瘦却精神矍铄的一群老者愣是跑得带起了风。   张正一在前面不顾形象的跑,一众御医在他身后没命的追,场景甚为壮观。   不仅如此,之前听到顾峰说话却装作没有听到的那些人都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从岗位上跑出来,纷涌至白言蹊面前,只恨自己没有多生两条腿,不能凑在这从三品的大官前刷个脸熟。   那可是三品大员啊!只比丞相低了一个品阶,摘人脑袋都可以先斩后奏的!   张正一气喘吁吁地跑到白言蹊面前,他与顾峰一样,第一眼都不敢认白言蹊,犹犹豫豫地问,“姑娘就是从徽州来的算科博士?”   白言蹊点头,“正是。”   张正一抬起胳膊抹去额头上的虚汗,眯着眼睛又问,“姑娘同顾修禅师交好?就是姑娘当初用玄妙非常的针灸之术救了朱老翰林的命?”   白言蹊再度点头,“不假。”   张正一脸上都是干巴巴的笑容,扭头看一眼身边还没喘过气来的一众御医,再看一眼满脸长满红疙瘩的顾峰,灵机一动,想到了说辞。   “让白博士久等了,是下官的疏忽。下官心忧顾典药年纪轻轻顶着这张凹凸不平、恍若蛤.蟆皮的脸,将来可怎么娶到媳妇?下官心急如焚啊,这不,刚刚正在同其他御医会诊,想着帮他治愈脸上的痤疮之症呢!来得迟了些,怠慢了白博士,望见谅。”   顾峰:“……”张院使,咱们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何要让我背锅,还这般奚落于我!   张正一吹起胡子瞪了一眼气鼓鼓的顾峰,毫不客气道:“你瞪什么眼?这张颜面本身就像蛤.蟆皮,你再蹬出蛤.蟆眼来,之后就应该搬到御花园的莲池中睡觉了!”   受到一万点伤害的顾峰心有气而不敢言,扭过头去,悄悄摸摸将眼角的眼泪拭去,恸声道:“张老,你为何要戳我痛处?为了治好这张脸,我吃了多少药?我被多少个姑娘家嫌弃过?连如今我最敬爱的您都这么说,真是伤透吾心。”   张正一略微有点心虚,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眼巴巴地看向白言蹊。   白言蹊是被皇帝唐正德派到太医院来的,她以为来了太医院之后是要做苦力,就等着太医院给安排任务呢,谁知太医院院使居然带着一众御医、典药将她堵在太医院的门口尬聊……这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张院使,陛下派我来太医院,说是让我来太医院发挥作用,许是看上了我的这一身医术,你看能不能在太医院中给我找个活儿干?不要枉费了陛下的美意。”白言蹊道。   张正一一噎,之前小李公公来太医院递话的时候,他正忙着同一众御医会诊,是让右院判陈恩荣去交接的,他哪知道皇帝给白言蹊安排了什么任务?可问题是陈恩荣不知道窝在哪个犄角旮旯躲起来了,张正一目光在人堆中找了五六遍都没有找到陈恩荣的影子。   顾峰还在一旁委屈巴巴地碎碎念,听得张正一烦不胜烦,索性直接拎着顾峰的耳朵将人拎了出来,指着顾峰那张生满红疙瘩的脸,同白言蹊道:“听闻白博士也是医者,不如白博士来看看顾典药这张脸?我同白术御医诊断出来的结果一样,都是建议用茵陈蒿汤,可是顾典药服药多日,效果平平。白博士看看,需不需要换药?”   白言蹊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这是太医院在试她的水平吗?   “伸出手来。”   白言蹊沉着脸在顾峰的手腕上摁过之后,从袖筒中取出银针来挑破一个红疙瘩,看着那脓包里流出的红白之物,心中了然道:“用茵陈蒿汤没有错,只是单单靠内用服药无法治愈,需要佐以外用之药,一会儿让人取一钱半硫磺,一钱半大黄研极细末,然后将石灰溶在水中,等石灰水澄清之后,取上层清液二两,与硫磺粉、大黄粉混合,外搽患处,一日三到四次,辅以茵陈蒿汤,最迟半月,痤疮定愈。”   听到‘定愈’二字,顾峰因为过分激动而双眸爆红,张正一心中凛然,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如此斩钉截铁的语气说‘痤疮定愈’四字。   痤疮虽然不算什么大病,但是却极为难缠,反反复复,很少有医者敢拍着胸.脯保证治愈,就算医术精湛的御医都不敢这样说,没想到白言蹊居然这样说了。   难不成是这算科博士白言蹊是在无的放矢? 第50章   白言蹊丢下一个方子给顾峰之后, 便由张正一亲自领着住进了太医院的一间空院子。虽然这间院子不如徽州书院的秋菊苑宽敞, 但是胜在细节处理地更加精致,更加讲究。   毕竟太医院位于皇宫之中, 对于工艺的吹毛求疵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   ……   从厕所中提着裤头跑出来的陈恩荣逮着人就问新来的算科博士白言蹊在哪儿,不料所有人都用一种格外同情甚至还有些渗人的目光看着他,说着一模一样的话,“陈院判,您自求多福吧!”   从三品的算科博士一来就被这陈院判放了鸽子, 指不定日后怎么报复呢!陈院判这肚子拉的也未免太不是时候了,怎的拉肚子前就没有看一下老黄历, 选一个黄道吉日再作死?   接连在好多同僚面前碰壁的陈恩荣不甘心地去御药房找顾峰,他是将迎接白言蹊的任务交给顾峰的, 想必顾峰一定能够给他一个交代。   走入御药房,陈恩荣见顾峰正背对着门不知道鼓捣什么,心中气不打一出来,疾走几步,一巴掌拍在顾峰的肩膀上, “顾典药,我将迎接算科博士的任务交给你, 你将人安置在哪儿了?安置妥善了没?怎么我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可是这其中出了什么事儿?”   陈恩荣将心中的疑惑一股脑问出来之后, 这才将注意力放到顾峰那张正对着铜镜的脸上。此时的顾峰满脸皆是赤黄.色的糊状物, 看着极为恶心, 让陈恩荣不由得就响起他之前在厕所中看到的那些污.秽物。   将污.秽物涂抹到自己脸上……陈恩荣眼珠子一瞪, 捂着嘴疾跑到墙边干呕了好几下才缓过气来。   “顾典药,你这又是从哪里鼓捣到了偏方?你脸上的痤疮用茵陈蒿汤绝对没有错,之前没有起作用只是病灶太深,需要连着用药才能将病根拔掉,你不要再找各种偏方瞎试了,万一将自己这张脸试坏了,试烂了可怎么办?你虽然并非医家出身,但是通晓药理,医药古来就不分家,怎么这般糊涂!”陈恩荣恨铁不成钢地斥责。   顾峰是依照白言蹊教给他的方子将药配好的。他看着那黄不拉几的东西,还没有往脸上涂就有些慌,在经过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他才极为艰难地做出抹药的决定,那些药抹到脸上之后略微发热,部分地方还有些许刺痛,刺痛之余还有些许舒服,这让顾峰更加纠结。   他本身是盼着白言蹊教给他的这个法子能管用一些,将陪伴他这么长时间的痤疮全都消掉,可是他心中还有一道声音不断地告诉他:这么多医术精湛的御医都看过了,他为了治好这张脸吃过的药不下两百帖,都未见效,若是白言蹊给他换了完全不同的药,或许还值得他希冀一点,但如今药根本没换,白言蹊只是让他自己调了一些东西抹在脸上,怎么可能奏效?   听到陈恩荣的话之后,顾峰心里的退堂鼓打得越发响亮了,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意志不断动摇,隐隐有倒戈之意。   良久之后,顾峰犹豫道:“陈院判,我抹脸这方子是白博士给的,据说只要在内服茵陈蒿汤的时候用上一些便可,我想着试试也无妨,毕竟那硫磺和大黄都是寻常药物,就算用澄清的石灰水混了,那又能毒到什么地方去?若是白博士的这道方子治不好我的脸便罢,万一治好了,那岂不是我顾峰逮了大便宜?”   “你你你你……”陈恩荣指着顾峰那张黄兮兮的脸,哀其不幸道:“真是愚不可及!”斥责完之后,他便气呼呼地撂下一脸懵逼的顾峰走了。   彼时的白言蹊哪里知道陈恩荣会这般不遗余力的怼她医术,她刚命人去宫里的织造司讨了一整张未经染色的素白蚕丝帛,比对着自己的脸减了一个面膜模样的东西,将那蚕丝面膜在她精心鼓捣出来的粘液中泡了,敷在脸上,美滋滋地躺在摇椅上小憩。   薏苡仁具有美白的功效,往里面加上不少美容养颜的药材,放在紫砂锅中用小火细细煨着,等将那清冽的水熬成黏稠晶亮的糊状,滋补美容的精华便出锅了。只是这个朝代还没有防腐剂之类的东西,怕是将这些精华放一个夜晚便会馊掉,着实浪费。   白言蹊正在纠结一会儿该怎么打发那剩下的小半锅精华液,陈恩荣就黑着脸敲响了她的门。   “谁?”躺在摇椅上的白言蹊闭着眼睛,不知是远离皇帝的她刚刚吃了一对儿天上掉下来的熊心豹子胆,还是敷面膜太舒服,竟然连对这宫廷的敬畏之心都忘了。   陈恩荣听着屋内那明显轻浮不正经的语气,脸色又黑了几分,咬牙道:“下官陈恩荣,为太医院院判,之前是下官闹肚子,没能亲自去迎接白博士,现在来向白博士赔罪。”   “哦……”白言蹊拉长了调子,“赔罪就免了,我现在没有时间,你且回去吧!”   陈恩荣如食草芥,一脸便秘的表情,“之前小李公公来时带了陛下的口谕,下官想着既然到了,还是传给白博士好。”   白言蹊来了精神,一把揭下脸上的面膜,取来干净的抹脸巾将脸上的精华擦干净,神采奕奕地走到门前,拉开门,同陈恩荣道:“陈院判里面请,之前我在屋中有些私密事儿,不方便请陈院判进来,如今处理完了,还请陈院判不计前嫌,进屋细细说。”   陈恩荣:“……”你不是没有时间吗?借口!都是敷衍的借口!   他站在门口就闻到屋中那独特的香味,隐隐中有药材香气,有花的芬芳,还有膳食的香味,着实勾人。   好奇心驱使他移步进入白言蹊屋中。   陈恩荣目光最先落在白言蹊放在桌案上的那个紫砂锅上,看着紫砂锅里黑乎乎的一层东西,再看看被白言蹊取出来放在瓷碗中的一层晶莹似米油的东西,他诧异道:“白博士,这是何物?我闻着有药材的香味和食物的香味,莫非是什么精贵的食疗方子?”   “不是,只是用来保养颜面的东西罢了,初来京城,我有些不大适应这般干爽的气候,脸上有些蜕皮,便自己调了一点了抹脸的东西,陈院判不会怪罪吧!若是陈院判怪罪的话,我从俸禄中将钱给补齐。”白言蹊解释。   陈恩荣看一眼紫砂锅中的药渣,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这点儿东西能值多少银两?再说,白博士来太医院是帮忙的,用点儿药材怎么了?若是白博士需要,尽管取来用便是。”   借着说话的功夫,陈恩荣这才看清楚白言蹊的这张脸,眉目间带着江南女儿家的柔美,却又不柔弱无骨,一言一行中的爽利与英气不比北方女儿家逊色,五官生得极为精致,比那京城中的贵女美人都不遑多让,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来自徽州的姑娘家已经靠着自己的才能成为从三品大官,虽然是学官,但那也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屋内烛光明明灭灭的闪着,借着不大真切的光,陈恩荣的目光落在白言蹊的脸颊上,久久不能离去。   “陈院判?”白言蹊将出神的陈恩荣喊回了神,她问陈恩荣,“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陈恩荣连连摇头,“不是,只是下官惊讶于白博士的这容颜,看着比那白水煮蛋都要嫩上几分。传言江南水土极为养人,下官原本不信,如今看来却由不得不信了。”   白言蹊乐出声,“不瞒陈院判,江南水土确实养人,那里气候湿润,鲜少出现脸干脸皱的情况,可是也远远达不到传说中那般神风玉露的效果,在我未考中算科博士前,这张脸都羞于见人呢!家贫,为了置书买纸便将家底掏空,连吃饭都是问题,这容颜脸面能好到什么地方去?后来考中算科博士有了俸禄,手中稍微宽裕了一点,我便依照着自己配伍出来的药抓了几贴调养气血的药,又用这些滋补容颜的东西敷脸,才有了如今这张脸。与其说是生得好,不如说养得好。”   陈恩荣将信将疑地看着,听着。   白言蹊用手指从瓷碗中蘸了一些米油状黏液精华抹在手背上,指腹一圈一圈地按压着,等那黏液精华都被皮肤吸收完之后,她将一双手握拳伸到陈恩荣面前,问陈恩荣,“陈院判看我这一双手,用过黏液精华和没有用过黏液精华的区别,就是如此大。”   两只手的皮肤虽然都很嫩,但是用过黏液精华的那只手明显要更嫩一些,就仿佛是轻轻掐一下就可以掐出水来一般,二者明显不在同一个档次上!   “宫中的贵人最宝贝的就是那张脸,若是能够将这些东西献给那些贵人,求贵人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陈恩荣只是稍微往深处想了想,呼吸便不由自主的粗重起来。   陈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陈恩荣总算看到飞黄腾达的契机了!   陈恩荣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仔仔细细将白言蹊打量了数遍之后,面上挂满了讨好的笑容,慈祥开口,“白博士,不知这张方子是从何处得来的?白博士可愿意将这张方子交给太医院?”   白言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陈恩荣,“这是我自己配出来的方子,怎能随随便便就给了太医院?我还等着她俘获万千女人的心,挽旧万千深受色衰爱弛所折磨的女子呢!”   陈恩荣仿佛听到了心碎一地的声音。 第51章   被白言蹊无情拒绝的陈恩荣捧心离去。   眼看着这么一个飞黄腾达的极好机会就在自己面前溜走, 陈恩荣心中急得老鹿乱撞,越想越是不甘心, 本想回屋另做打算的他一不小心就走了拐路,拐去了左院判李味轮值时临时落脚的屋子。   陈恩荣与李味素来不合,见面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甚至有时候还要酸上几句, 若非顾念着仪态, 怕是这两位院判极有可能对掐起来。不过二人并非是人品性格上的不合,而是在医道上的见解与流派不同,陈恩荣的医术偏向于稳中求胜,属于‘补土派’的狂热拥护者,而李味的医术则是奇中求新, 是典型的‘攻邪派’。   ‘补土派’用药中规中矩, 对于很多病症都有不错的疗效, 深得医者看好, 也是民间认可度最高的一种医家流派;而‘攻邪派’则主要是解决那些比较棘手的疑难杂症, 因为用药太奇诡的缘故,极少有人敢让‘攻邪派’的医者看病。   试想一下, 若是你患上风寒之症,那你是愿意用‘补土派’祛风化寒的药材稳稳妥妥的治病, 还是用‘攻邪派’惯用的毒虫毒草治病?‘补土派’拔个火罐就能治好的病, 有几个人愿意让‘攻邪派’的医者在自己身上挂满毒蛇蝎子来治?可别还没有治好病就被活活吓死!   在很多纯良无知的人经过‘攻邪派’那心惊胆战的治疗之后, 就再也没有人想不开去找‘攻邪派’的大夫看病了, 除非遇到‘补土派’大夫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 ‘攻邪派’才会被纳入考虑的范围之中,毕竟那时候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补土派’出身的陈恩荣看不上‘攻邪派’出身的李味,李味自然也看不上陈恩荣。   身为同僚,陈恩荣与李味平日在人前表现得还算和善,但那是面和心不和,背地里谁都不服谁,如今陈恩荣突然找上了李味的门,其中的意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李味用手中的竹筷夹起几只活蝎子,放到捣药钵中,抬头看一眼陈恩荣,手中的捣药杵‘咚咚咚’捶着,原本还活蹦乱跳的蝎子转眼间就变成一滩肉泥。   陈恩荣看得头皮发麻。   “李院判,你真的打算用这五毒之物来尝试治疗痤疮?就不怕将人脸给毒烂?”陈恩荣心有余悸地问李味。   李味转身去药柜中拿出一个有镂空小孔的陶瓷坛子来,掀开坛盖,往捣药钵中抖了四五条活蜈蚣进去,随手将坛盖扭了一下,有不少黄.色粉末从坛盖上落下,掉进捣药钵中,那些前一瞬还不安分的蜈蚣立马就安分下来,老老实实地趴在捣药钵中,一动都不敢动。   见李味不答他,只是手中拿着捣药杵不断的将蜈蚣捶捣成肉泥,汁液四溅,牙花子抖个不停的陈恩荣稍微往远处站了一些,大声道:“你个李老头,整天都侍弄这些毒物,也不怕哪天有毒蛇从坛子里跑出来将你毒死!我同你说正经的,太医院不是新来了一个算科博士白言蹊吗?听说她的医术与那清医寺的顾修禅师路数相同,刚刚也给顾峰瞧过了,还开了一张牛头不对马嘴的方子,你要不要去瞅瞅?”   李味手中的捣药杵一顿,落在捣药钵中,没有再提起,第一次用正眼看陈恩荣,“她开了什么方子?”   陈恩荣想到顾峰脸上那黄不拉几的东西,脸色变了几变,道:“内服的药方没有变,还是用茵陈蒿汤,只是多了一个抹脸的东西,我闻到了有硫磺的味道,但是里面还有没有别的药材我就闻不出来了,毕竟硫磺的味道有多冲鼻子你是知道的……”   李味眉头紧皱,看一眼捣药钵中已经被捣成肉泥的那些东西,转身又从药柜中取出一小块硫磺来,丢进捣药钵中,‘咚咚咚’地捣了几下,看着那渐渐浮起来的一层清液,微微上翘的胡子轻颤不休,自言自语道:“硫磺果然有用,只是效果还不够明显。”   用木勺将捣药钵中捣成的糊状东西刮到药渣炉中,李味板着脸将身上的衣衫理了理,不管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陈恩荣,匆匆出门,往御药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缺了李味捣药的声音掩盖,药柜中被李味养着的蛇虫挪动的声音立马就显现了出来,‘沙沙’声不绝如缕,听得陈恩荣毛骨悚然,连忙往外跑去。   “李味,你个倔老头!拽什么拽!”   嘴上虽然骂着,但脚下的方向却没有改变,陈恩荣追着李味的身影往御药房而去。   同在御药房中.共事多年,没有人比陈恩荣更了解脾气古怪的李味了。李味醉心于‘攻邪药道’,一生未娶,鲜少有能让李味这般不淡定的事情发生,如今李味表现的这般反常,定然是有事!   陈恩荣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不仅有事发生,而且是有大事发生!   顾峰正端坐在铜镜前捧着一张涂满药泥的脸思考人生,突然门被一阵大力推开,极少在太医院露面的李味闯了进来,顾峰着实给吓了一大跳。   “李院判,您怎么突然来御药房了?可是缺什么药材,您说,我立马准备好让药童送过去。”顾峰顶着一张黄兮兮的脸问李味。   李味哪有心思同顾峰在这里瞎哔哔,他用指甲在顾峰的脸上刮了一点‘黄泥’下来,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捻热,放在鼻尖嗅了嗅,十分不齿地扭头看向陈恩荣,“硫磺和大黄。这么好分辨的两种药材都分辨不出来,你们‘补土派’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吗?”   陈恩荣:“……你别上纲上线!”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有一个闻香识药的狗鼻子?   明知道李味就是这个牛脾气的陈恩荣不想辩解,而是将探寻的目光看向顾峰,“完整的药方是什么?”   顾峰不明所以,答道:“取一钱半硫磺,一钱半大黄研极细末,然后将石灰溶在水中,等石灰水澄清之后,取上层清液二两,与硫磺粉、大黄粉混合,外搽患处,一日三到四次。”   说完之后,顾峰又补充了一句,“白博士说在内服茵陈蒿汤的时候用这个东西糊脸十天半月就可以痊愈,我今天还是第一天试,不知道效果怎样。”   李味定定地站在一旁,嘴中不断念叨着‘硫磺’、‘大黄’与‘石灰水’,突然一瞬间福至心灵,一巴掌拍在陈恩荣的肩膀上,惊喜道:“这方子真是妙!大黄可以泻热毒、破积滞、行淤血;硫磺外用可以解毒杀虫疗疮;石灰这一药用的最是妙!石灰解毒蚀腐、敛疮止血、杀虫止痒,三者搭配起来,是绝佳的外用痤疮方子!外用还可以进一步避免硫磺的毒性,真是妙哉!妙哉!”   每说一个‘妙’字,李味就会猛猛地拍上陈恩荣的肩膀一下,这一番话说下来,差点将陈恩荣的一把老骨头给拍散架。   “这是我‘攻邪派’的治病手法,用最出其不意的药材,治愈最疑难复杂的病症!没想到这算科博士居然是我同道中人!”李味将陈恩荣的肩膀拍的啪啪作响,脸上的兴奋丝毫不加掩饰。   陈恩荣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同顾峰道:“你赶紧去将脸上的东西洗掉,看看那痤疮有没有变化!若是痤疮好转,那可得赶紧将这个消息告知张院使,宫中不少皇子公主脸上都生了痤疮,若是不能尽快治愈,怕是年节上会有损皇家颜面!”   相比于李味这种从不问太医院杂事的左院判,右院判陈恩荣就负责了许多。   顾峰连连点头,打来清水将脸上的药泥洗掉,露出真容来。   端起铜镜,顾峰忐忑无比地看向铜镜中倒映出来的容颜,震惊过后,他眉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在敷药泥之前,顾峰脸上的痤疮极为严重,不少凸起的红疙瘩里都生着白白的豆渣状物,如今依照白言蹊给他的方子用药泥敷过脸之后,那些尖尖的红疙瘩都干瘪下去不少,白白的豆渣状物也少了不少,更明显的是那些已经不再涨红的红疙瘩。   “这……这真是我的脸吗?”顾峰将铜镜摆放在桌上,双手痴痴地捧着自己的脸,仿佛看到闭月羞花的大姑娘一样激动,喜形于色。   已经想通这张方子上药石配伍关系的李味一巴掌糊在顾峰的后脑勺上,冷冰冰地问道:“你是傻子吗?顶着这张脸做了二十多年的人,现如今连这张脸是不是自己的都认不出来了?用不用我同张院使说一声,让你回家休息休息,醒醒脑子?”   顾峰一个激灵,谄媚笑道:“李老,您说的对!您说的都对!您不论说什么都对!”   恰好白言蹊端着小半碗刚刚熬出来的精华粘液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顾峰那狗腿的笑容,还以为撞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心中一惊,手一抖,差点将碗给打翻。   见白言蹊进来,顾峰的脸色有些尴尬,深吸一口气后,欣喜道:“白博士,你给的法子真的管用,我刚刚试了一次,痤疮已经好了不少!日后有什么需要你同我说,我一定帮你办到!”   白言蹊心生恶趣味,冲顾峰挑挑眉,指着窗外就快要落山的太阳道:“我想要那太阳,你能摘下来送给我吗?”   打脸,毫不客气地打脸。   顾峰的脸色窘迫非常,一张老脸羞红一片,恨不得赶紧找条地缝钻进去。 第52章   李味转过身来,目光落在白言蹊身上, 如同深潭秋水般平淡无波。   “你就是朱冼从徽州书院带回来的算科博士白言蹊?”李味问白言蹊。   白言蹊点头, “是。”她被李味看得心中隐隐发毛, 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李味的眸光中暗藏深意, 仿佛要穿透她的这副皮囊,将灵魂从驱壳中拽出来剖析一番。   李味又问, “你可知朱冼已经身死?”   白言蹊心跳停滞了一个瞬间,“知道。”她不明白李味为何会这么问。   “朱冼身上的疾症有多么严重我比谁都清楚, 他说当日心疾发作,是你出手救了他。可是他的心脏中早已沉珂遍布,就算清医寺的医修来了也不一定会有办法, 你又是如何救得?”李味的一双眼睛如同鹰目般锐利,紧紧盯着白言蹊。   白言蹊如实相告,“祝由术。”   陈恩荣听到‘祝由术’三个字后,脸色大变, 倒是一直都板着脸的李味脸上稍微有了些许笑意。   “果然是祝由术。祝由术传承于上古巫术, 据说有逆天改命的神鬼之能, 只是当年始皇帝焚书万卷, 上古医经十不存一, 如今的‘攻邪派’就是得到了上古医经中的残篇,这才逐渐发展壮大起来。我曾听说清医寺中有祝由术的部分, 但是无人知晓真假, 后来清医寺灭门, 一场大火将清医寺焚为灰烬,诸多稀世罕见的医家经要至宝也于这时间彻底消失。”   李味将目光从白言蹊身上挪开,看向门外的夕阳,喟叹一声,继续道:“我曾经找顾修禅师求证过,问顾修禅师清医寺中是否有祝由术的残本,顾修禅师说有,但那却是清医寺的禁术,无人知道被藏在哪里,唯有清医寺的方丈知晓。可当年清医寺山门被灭,若非当初的顾修禅师正在外救人,怕是也难以免于灾祸。我本以为祝由术已经随着清医寺方丈的辞世而消失,没想到今日却见到一个通晓祝由术的活人,当真是令人老怀甚慰!”   “白博士,李味斗胆问一句,你身上的这祝由术师承何处?”李味看向白言蹊的目光中满是渴望与祈求。   白言蹊手指指了指头顶的天空,又变转方向指了指脚踩的大地,道:“师承于天地间,李院判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李味会意,苦笑着摇头,“既然白博士不想说,那便不说罢!只是李味要在这里多嘴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白博士身为学官,尽量还是不要与鬼神之说牵扯在一起,不然万一哪天招惹到冥顽不灵、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怕是会摊上麻烦事。”   白言蹊点头,将碗中的黏稠精华交给顾峰,叮嘱顾峰临睡前一定要抹在脸上,对颜面的皮肤恢复有好处,这才转身离去。   夕阳将白言蹊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映在斑驳的灰石砖上,略显苍凉。   李味眯着眼睛目送白言蹊走远,板了好长时间的脸渐渐柔和下来,多年未曾上翘过的嘴角竟然带上了笑意,看得陈恩荣惊讶不已。   “呀!你个怪老头居然还会笑!真是稀奇稀奇!”陈恩荣以牙还牙地一巴掌拍在李味肩膀上,心中一阵暗爽,皮笑肉不笑道:“来,同老伙计说说,你究竟是看见什么了?板了这么多年的臭脸,老伙计我还以为你生来就不会笑呢!”   李味心情好,懒得同顺杆往上爬的陈恩荣计较,不仅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指着白言蹊离去的方向道:“刚刚离开的那个白博士心里藏着事,还是大事!”   陈恩荣还以为李味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想到一腔抓耳挠腮的苦等换来的是李味这句是是而非的话,当下就听得直翻白眼,气得牙根酸痒,磨牙嚯嚯道:“这还用你说?她想要救的人是别人眼中的必死之人,皇帝没有迁怒于她已经很不错了,再者,凭她同那朱大头的关系,朱大头刚撞死在金銮殿上,她心里能好过才怪!我们看着她嘻嘻哈哈,指不定心中怎么难过呢!”   李味摇头,“和朱冼没有关系,她藏在眼睛里的东西骗不了人。真是一个好奇特的女娃娃,你说朱冼不过是辞官后去徽州溜达一圈,结果就找出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儿来……莫非徽州城是什么风水龙穴,怎的一个一个人都往徽州城跑呢!”   陈恩荣安静下来,没有接李味的话茬。他知道,李味这是想到了一个故人,那故人出身高贵,却痴迷醉心于医术之上,后来因为诊断失误而自断双手,去的应该也是徽州吧!毕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双手尽断的那人唯一能够相信的就只有朱冼了。   ……   白言蹊用过御膳房送来的饭食之后,便枕着月色入睡了。   京城是天下最富裕繁荣的地方,皇宫又是京城中最富贵的地方,里面的东西有多么奢华舒适可想而知。那软软的棉花榻子再合白言蹊胃口不过,白言蹊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梦里,白言蹊住的这间屋子突然起了火,她被困于火海中,绝望地四处求救却无人愿意出手搭救,仿佛身陷熔炉中一般,看着那步步逼近的火舌,白言蹊被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来。   陡然惊醒,白言蹊借着月光看向垂下来的床帏,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   那个梦是在暗示她什么吗?意指她掉进火坑了?   呵呵,这个梦做的还真是应景。   翻身下榻,白言蹊正准备取来抹脸巾将身上的汗擦干净,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来来回回小跑的声音,心中惊疑不定,闭上眼睛看一眼体内的电能存储量之后,心中稍微定了一些,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尽量不发出丁点儿声音,穿上衣服后,她才缓缓打开门。   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药童一愣,身后没有看清楚路的另外一名药童径直撞在了他的身上,二人手中的药材皆是洒了一地。   一名年纪尚轻的御医听到这边的响动,一边低声斥责一边往白言蹊门前跑,“都是怎么做事的,笨手笨脚,万一吵醒了院判和那三品虎狼,还不扒了你们的皮?”   三品虎狼,是在说她么?   白言蹊向前走了一步,站到门槛之外,出声问,“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慌慌张张,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御医何正清的脸色瞬间变得丰富起来。   论前一瞬间还在说上级的坏话,给上级起绰号,结果下一瞬间那本该呼呼睡觉的上级就突然站在了面前,这是何等酸爽的体验?   当场懵逼的不只有御医何正清,那两名药童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听到白言蹊出声说话,还以为是他们闹出来的响动吵到了白言蹊,何正清的那句‘扒了你们的皮’登时就变成二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别跪着了,地上凉,起来说话。”白言蹊瞪了一眼被她抓到在背后造谣她的何正清,同那两名药童道,“我一不吃人,二不扒人皮,有那么可怕么?”   两名药童明明心中已经害怕到了极致,却偏偏什么话都不敢说出口,只能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又哆哆嗦嗦的蹲下身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药材。   白言蹊指了指何正清,道:“你来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为何大晚上不睡觉还在太医院中折腾?”   何正清不敢说假话,只能从实招来,“国子监算科堂中有人动手了。我听说是倡导新式算学的师长同主张沿用传统算学的师长最先吵起来,有两名算科博士当场就要辞去在国子监中的职位,算科堂的负责人不允许,紧接着便成了所有倡导新式算学的人都留下来同算科堂负责人的争辩,声称算科堂负责人眼中容不下新式算学,并且还给传统算学的拥护者扣上一顶‘违抗圣旨’的大帽子,情况极为严峻。”   “后来不知道双方之间发生了什么口角,算科堂直接内斗起来,一众平日清浚似神仙的算科博士被挠的全身是血,那些在国子监中念书修习功课的监生也都个个鼻青脸肿,将读书人的面子里子都一并丢光了!如今为了保住国子监的颜面,根本不能去外面寻找大夫,只能让太医院的人出面收拾这个烂摊子,其它的御医年事已高,怎好大晚上打搅他们,只能由我上了。现在只能期盼那些不安分的监生并未折腾出厉害的伤势来,不然以我的医术怕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到时候还得请其它御医。“   白言蹊从何正清的话中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一个慵懒的哈欠,同何正清道:“我也略通医术,就跟着你一块儿去国子监吧,能够帮上多少忙算多少。”   何正清激动的双眼放大,兴奋到道:“那再好不过!白博士你本身就是学官,在国子监中地位超凡,由你去将国子监中那些不安分的监生训斥一顿,教教他们如何才能和平共处,这件事情就解决大半了,您看怎样?”   白言蹊稍微琢磨一番,点头答应,等何正清领着一众忙成陀螺的药童将可能会派上用场的药材全都准备好之后,一行人急色匆匆地出了宫门,往距离皇宫不远的国子监赶去。   “新式算学对传统算学的冲击这般大吗?为何还会引起争斗来,甚至还见了血……”白言蹊皱着眉头,首次感受到了推行新式算学的难度。 第53章   夜色迷蒙,偌大的京城孤寂地屹立在漫天星辰下, 千万家昏黄的灯火渐渐熄灭。   寻常的百姓根本不会知道, 就在这年味越来越浓的一个夜晚,看似平安无事的京城中发生了一件牵连大半权贵家族在内的大事。   朝野上下都知道新式算学的重要之处, 皇帝唐正德也为新式算学大开方便之门,没想到大乾王朝最顶尖人才汇聚的地方——国子监,居然因为新式算学与传统算学的矛盾生出械斗之事。   受伤的不仅有在国子监供职的算学博士, 还有在国子监中念书的权贵子弟。   国子监发生械斗的一开始, 在京城巡逻的守夜军便将国子监全都围了起来,水泄不通,苍蝇蚊子防不住,但是想要防止一只兔子一只猫跑出国子监还是可以做到的。   有权贵子弟想要将消息传回自己家族府邸,可是传信的人还未走出国子监的大门便被拦了下来, 统一安排在国子监大门外的那墙根旁,由闪烁着寒光的长刀尖指着脑门, 双手抱头, 一字排开, 仿佛被吓到的鹌鹑般蹲在墙角, 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除却宫中已经被惊动的皇帝唐正德以及少数知情之人外, 大多数人的夜眠都是安稳的。   白言蹊同何正清领着一众药童, 跟在通传消息的内监身后, 车马匆匆, 行到国子监正门口, 再次见到了皇帝唐正德身边的红人曹公公。   曹公公是由皇帝派来亲自蹲守国子监的, 一旦国子监内发生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要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到宫中,大半夜被派出来顶着夜风办事,曹公公一把身子骨如何能够受得了?这还不是最让他为难的,他最头痛的是国子监内打起来的那些人的身份。   在国子监中,师长的身份定然要比监生高,但是出了国子监,师长的身份还是国子监博士,那些监生就都摇身一变披上了虎皮,成为京城中有名的官二代,就算曹公公是皇帝面前的红人,那也没胆得罪这些二世祖,站在国子监门口的他仿佛是热锅里煮着的青蛙,想要蹦跶出锅都不知道该怎样蹦跶。   看到眼巴巴送上门来当挡箭牌的白言蹊,曹公公仿佛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娘娘,管他现在是黑夜还是白昼,反正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已经亮堂了。   “白!博!士!”   当这三个听着就能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的公鸭嗓声音在耳畔响起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自白言蹊心底升起,迅速将她笼罩在内。   白言蹊全身一个激灵,这才注意到曹公公的一脸疲态与沧桑。   “曹公公,刚刚是你在唤我?”白言蹊有些不大敢相信地问。   曹公公点头不止,疾走几步来到白言蹊身旁,一把抓起白言蹊的手,满眸深情地望着白言蹊,颤声道:“白博士,你可算来了!早先咱家还想着凭咱家一个人镇不住国子监里那些凶残不讲理的公子哥悍小姐,既然你来了,这都不是事!你赶紧随咱家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那叫一个惨哟!上好的老木头桌子都被那些公子哥悍小姐抡起来打架,血流了不少,还不知道有没有断胳膊断腿儿……”   白言蹊反手指住自己,一脸懵逼,惊诧问道:“我?曹公公,您别开玩笑,您代表的可是圣上!若是连您都镇不住,那像我这种在京城还没有站稳脚跟的人如何能够镇得住?我今日是代表着太医院来的,我同何御医在路上商量过了,我们只负责看病治伤开药,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从进入国子监开始,我们就是什么都看不到的瞎子,什么都听不到的聋子。”   何正清点头,“曹公公放心,今日我们太医院的人都只当是梦游一场,明日天亮后便全都忘了。您看怎样?”   “我看不怎么样!”曹公公怒道。   曹公公一个眼刀子甩过去,直直地插在了何正清心脏上,吓得何正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何正清知道他的回答逆了曹公公的心意,连忙赔着笑退到一边,果断背叛了自己同白言蹊在路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统一战线。   亲眼目睹友谊小船瞬间就翻的白言蹊:“……”   曹公公声泪俱下道:“白博士,咱家怎敢同你开玩笑?虽说咱家现在能够借着圣上的势,但咱家终究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怎敢随便招惹人?但是白博士你不一样,你是算科博士,更是圣上亲封的三品学官,你有何畏惧?莫说是国子监内的那些凶残公子悍小姐,就是他们家爹娘来了都无惧啊!再者,这场争斗虽说是国子监的内斗,但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了白博士你提出来的新式算学之上!”   “与其说这场争斗是两拨人的争斗,不如说是新式算学与传统算学的争斗!若是白博士想要安稳,那新式算学必须要赢,可我之前在里面看的时候,支持传统算学的人数较多,仅有零零星星几人支持新式算学!若是新式算学在此次争斗中落了下风,日后白博士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呀!”   白言蹊听着曹公公吧啦吧啦扯了这么多,看向曹公公的眼神中写满了‘你觉得我是傻子吗?’看得曹公公心虚不已。   “曹公公,你就莫要糊弄我了。你这番话说的漏洞太多,既然国子监的算科博士都被打了,那我去装什么蒜?我还是安安分分地看完病走人便是。都是算科博士,都是从三品的学官,我的根基还没有人家厚呢!怎会有胆去同那些凶残的公子哥悍小姐叫板?”   白言蹊一边说,一边从身后的药童手中接过药匣子来。她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多管闲事,而是来刺探敌情。唯有看清楚敌人有多么强大,她才好对症下药,争取将那些个冥顽不灵的敌人各个击破。   曹公公急了,瞪着一双眼睛,声音忍不住拔高几个调,“白博士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的算科博士岂是那些算科博士能够比的?你是圣上为了解决朝中问题而特意招上来的,不仅仅是学官,更是朝廷中实打实的官员,有参政议政的权利,那些个算科博士都不过是算学中的官,说出去名声好听点,手中不握着实权,二者云泥之别,根本没得比。”   白言蹊撇嘴,“你怕不是在骗我!”   曹公公破罐子破摔,一把从白言蹊手中将药箱拎了过来,塞到紧跟在白言蹊身后的药童手中,耍赖道:“其它的咱家不想管,也管不着!国子监今夜发生的内斗本就与白博士你相关,而你也主动站到了国子监前面,这件事自然是要由你来管的。若是你今日甩手不管,那咱家立马就让人将消息送回宫中,明日清晨你白博士亲自同陛下解释吧!”   一提起皇帝唐正德,白言蹊的脸色瞬间就严肃了。   这曹公公真是哪壶有毒提哪壶!   明知道她害怕见皇帝唐正德,偏要将她往皇帝唐正德面前推,这是怕她脑袋在脖子上长得太安稳,想要用铡刀给她捋捋毛,吓一吓是不?   “行吧行吧,我进去看看!这种小事怎敢烦劳陛下,你看我如何解决。”白言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曹公公,强忍下心中那种恨不得立马掐死曹公公的冲动,硬着头皮往国子监中走去。   曹公公立马喜笑颜开,紧随在白言蹊身后进入国子监。反正挡箭牌已经找好,想要从这件事中完美抽身已经不是问题,接下来的他只需要将主场让给白言蹊,然后自己揣一把瓜子在旁边看戏就好了。   何正清领着一众太医院的药童紧随在曹公公身后,此刻的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被他推下火坑的人是什么身份!   “作死啊作死!何正清,你这就是作了一个天大的死!”在心中,何正清已经快将自己的嘴.巴抽下来了。   进入国子监中,白言蹊一路都在打量其中的布局陈设,心中称赞不断。   “不愧是天子脚下的书院,这些建筑修得真是气派,之前觉得徽州书院已经够气派了,但是同国子监相比,到底还是缺少了几分古韵。”   “这灯盏,这画壁!啧啧啧,处处都透露着考究之意,这都是钱啊!”   白言蹊东瞅瞅西看看,由人领着在灯火通明的国子监中七拐八拐,总算行到了算科堂。   现在的算科堂情况有些惨。   没有一张桌子被端正的摆放在地上,有的桌子少了一条腿,有的桌子少了两条腿,还有的桌子只剩下一条腿,桌案上的砚台被打翻在地,地上乌漆嘛黑一大片,原本洁白的纸张遍地都是,被踩脏,被踩皱……白言蹊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知道这个朝代的纸有多么贵!   纸贵书贵笔墨贵!若不是为了给她买书,之前的老白家根本不至于将日子过得苦成那个样子!   一口气梗在胸口,白言蹊看向算科堂中倒在两边墙根下大喘气的监生,目光冷了许多。   曹公公见白言蹊一言不发,还以为白言蹊犯犹豫了,用胳膊肘捅捅白言蹊的手臂,低声道:“白博士,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就看你了!”   安分了许久的何正清瞅着抢功的机会,连忙冒出了头,目光在一众伤员中扫了一圈,看到兵部尚书代战家公子,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拎着药箱就往尚书公子旁走去,道:“代公子,我是太医院的何正清,让我来给你……”   一句话还未完整利索地说完,何正清身后将有一道声音乍然响起。   “回去!”   白言蹊脸色阴沉得可怕,距离她最近的曹公公被吓得一个哆嗦,脸色白了几分,他怎么感觉白言蹊身上开始嗖嗖嗖往外冒冷气了呢! 第54章   何正清脸上谄媚的笑容瞬间凝滞,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为何白言蹊在来时路上还是一只温顺的小白兔, 怎么进了国子监算科堂之后,整个人就化身大魔王了?   明明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同白言蹊说过,到时候各自选择想要出手的人去救治, 互不干扰啊……难不成是白言蹊也相中了兵部尚书代战家的公子哥?想要借着代家小公子去拍刑部尚书的马屁?   “您地位高,您占着兵部尚书家公子哥的大粗腿不放,我何某人换条别的金大.腿抱还不行吗?”何正清心里这么想,事实上也确实这么做了。   何正清僵硬地站在原地, 变换了一个方向之后,朝着刑部尚书司达通家千金司刑珍走去,这位司家千金脾气不大好, 武力值还不错, 最大的问题就是脑子有点轴,原本有代战家小公子在, 何正清是万万不想碰司家千金这个□□桶的,可是现如今代战家这条金大.腿已经被人瞄准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何正清, 我说要你回来!”   白言蹊怒目而视, 从针囊中取出一根银针来, 一针刺向何正清的腿弯处。   酸麻的感觉在瞬间就将何正清被针扎住的那条腿包围, 一个踉跄, 他在众目睽睽下栽倒于地, 好巧不巧, 洁净素白的脸与地面上打翻的墨汁来了一个近距离亲密接触。   “白博士你干什么?”曹公公就算再想看戏,此刻也没胆看下去了,他已经能够感觉到白言蹊状态的不对劲,生怕他再不出声制止的话,白言蹊就要在算学堂大开杀戒了。   曹公公没有忘记,那三个身带迷烟和抹脖刀的外邦谍者就是被白言蹊放倒的,现如今被关进大理寺的那三个外邦谍者还不能正常行动呢!   依曹公公看,白言蹊既然懂医,说不定就是利用医术将那三个外邦谍者折腾成半废人的。万一火气上头的白言蹊将算科堂里这些凶残公子悍千金折腾废一个,那还不捅了天大的篓子?   人家一个从三品的学官,这些二世祖的家长哪敢找白言蹊的麻烦?到最后背锅的还不是他这个看似风光实则外强中干的内监?   想通这点之后,曹公公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锅他坚决不能背!   曹公公的计划在脑子里盘桓几圈之后,迅速拎出一条他自认为还算稍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劝道:“白博士,你看这些公子哥和小.姐都是富贵人家出身,皮娇柔嫩的,还是赶紧帮他们治伤吧!万一中间出点儿什么岔子就不好了。”   白言蹊冷笑,“好啊!都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和小.姐,都不拿东西当东西!太医院自然是要用上顶好的东西,全心全力帮忙救治的。曹公公,之前太医院来的时候忘带了些许治伤用的东西,还望曹公公帮忙准备一些。”   曹公公微微颔首,“白博士你说,只要老奴能够做到的,定然帮白博士准备的妥妥帖帖。”   白言蹊看了一眼靠着算科堂的墙壁坐定的那两拨人马,虽然算不上个个龙凤之姿,但也没有歪瓜裂枣之流,若是脸上没有挂彩,身上的衣衫没有残破,勉强可以给打个八十分的印象分,但如今仅凭‘浪费纸张’这一条,他们在白言蹊心里的印象分就全都变成了负值。   “为了保证各位监生的伤口全都能够得到妥善处理,曹公公还需马上派人去准备上好的烈酒与细盐,唯有用烈酒洗去伤口上看得见的污渍,用细盐将伤口上看不见的污渍全都除去,这样才能保证各位监生身上的伤口不被感染。”   白言蹊冷笑。   在场之人闻言,无不脸色大变!   用烈酒清洗伤口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沙场上有很多将士经常这般做,就算是在京城,若是遇到一些比较紧急的外伤状况情况,大夫都会选择用烈酒来清洗伤口,但是个中痛楚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得了的,除非有大毅力大坚持的人,否则大多会被痛意折磨的生生昏过去。   至于用盐来清洗伤口,虽然在场的众人之前从未听说过这种法子,但是却都听过‘往伤口上撒盐’这句话,这分明就是变着法儿折腾人啊!   曹公公总算明白了白言蹊的意思,感情白言蹊是要好好地整一次这些凶残公子悍小.姐!   “行,老奴现在就命人去准备!”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曹公公乐颠颠地转身出了算科堂,他也认为这些无法无天的京城官二代应该被整整,但是凭他的地位如何能够整得?如今半路杀出一个白言蹊,他自然举双手双脚赞同。   何正清顶着一脸墨汁站起身来,气得牙花子发抖,正准备质问白言蹊为何要暗中对他动手,他就看到了白言蹊手中捏着的那三根银针,一个寒颤,识趣地闭上嘴,瑟瑟缩缩地站到一旁。   白言蹊斜睨了一眼何正清,眸中带着些许怜色。   这是一个一心想要巴结上金大.腿好平步青云的人,想上进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出在他找错了路子上。身为一个医者,能够通过层层考核进入太医院,这足以证明他的医术精湛,不想着尽力提升自己来封官荫子,却想着通过讨好权贵来平步青云,何正清这是走上了邪路。   “何御医,我希望你能记住,你首先是一个医者,其次才是医官!”白言蹊点了何正清一句,至于何正清能不能听懂她的意思,能不能明白她话中的话,那与她何干?   何正清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不甘心道:“我碍于你是从三品的学官,不想同你争抢机会,你既然从中得了益处,又何必现在再来奚落于我!我是一个医者,所以我最先想到的是救人,而你身为医者,你又想到了什么?你不仅自己不出手治伤救人,你还阻止我出手!难道这就是医者该做的事情吗?”   “看来你还是不懂。”白言蹊苦笑着摇头,纠正道:“我是算科博士,教书育人才是我最该做的事情。”   何正清被噎了一下,反问道:“教书育人?说来真是讽刺,你连学生都舍得这般折腾,配得上‘教书育人’四个字吗?”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不是在折腾他们,而是在告诉他们,什么叫节俭。”   白言蹊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被弄脏弄皱弄破的宣纸,问算科堂的监生,“你们知道这一张纸多贵吗?”   她手指住地上打翻的砚台,再问,“你们知道大乾王朝有多少读书人根本买不起笔墨纸砚,练字都只能在沙土上用树枝写吗?”   “你们知道有多少天资聪颖的英才因为买不起书而辜负了老天赐下的天赋吗?你们是国子监的监生,你们今日之所作所为,完全是在为国子监蒙羞!国子监是天下英才汇聚之地,怎容得这般无脑之人在国子监中上蹿下跳,将国子监弄得乌烟瘴气!”   白言蹊没有察觉到,算科堂门外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站了一位老者,那老者起先听白言蹊说话时,眉头一直都皱着,如今那眉头却已经渐渐松开了,眸中隐隐有欣赏难以自制地流露出来。   打架被抓的算科堂监生在被守夜军围住国子监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懵掉了,后来皇帝身边的亲信曹公公都来了,这更让他们忐忑不安,至于后来白言蹊同太医院的人进来……那些个国子监监生虽然不知道白言蹊是什么身份,但是看曹公公对白言蹊的态度,心中那七上八下的十五头小鹿都已经被活活吓死了。   被白言蹊毫不客气地怼了一通之后,总算有胆肥的人站了出来,正是刑部尚书司达通家的掌上明珠司刑珍。   “你是谁,凭什么管我?既然都知道新式算学好,为何我们还要学传统算学?这不是浪费时间吗?道理越辩越明,我们何错之有?就算有错,那也是我们算学之人的事情,与你何干?”   白言蹊哂笑,“与我何干?我是算科博士白言蹊,你说与我何干?”   凡是参加争斗的算学监生,有一个算一个,此刻全都当场懵逼了。他们为了新式算学和传统算学孰高孰低而争辩不修,没想到竟然将原主给炸出来了?   司刑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住,目光飞快的扫过周围,拔腿就往外面跑,看得其他监生目瞪口呆。   啊喂,司家老姐姐,之前打架的时候就数你最凶残狠辣不要命,喊绝不后退的时候也数你嗓门高,怎么现在跑路的时候也数你跑得快了?你这完全就是在丢刑部侍郎司达通大人的脸啊!   未多时,司刑珍捧着三本被翻皱用旧的书跑了进来,抹了一把生了一大块淤青的脸,她无比虔诚地凑到白言蹊身旁,眼巴巴地问,“白博士,你能给我扣个戳吗?”   白言蹊:“……”低头看司刑珍捧在手中的那三本书,赫然正是徽州书院墨染斋出品的《新式算学》上中下三册。   “抱歉,我没带印章。”对于自己的小迷妹,白言蹊脸上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不少,说话的语气也轻柔了许多。   司刑珍挠头,“这样啊……那你能给我签个名不?我真的超喜欢你编写的这三本书,我已经自修了《新式算学》上册,收益颇丰!虽然还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但我相信只要肯费工夫进去,一定能够学明白!”   白言蹊无奈摊手,“可是我也没有带笔墨。”   司刑珍的脸上写满了惋惜,语气中有着与她的形象完全不搭的撒娇,拉长了调子道:“啊……那我给你找笔墨,你能给我签名不?我是真的喜欢你编写的新式算学,借着从三本新式算学中学到东西,我已经能够帮我爹处理一些别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了。白家姐姐,我想听你讲新式算学课……” 第55章   有司刑珍开这个头, 那些个拥护新式算学的监生全都恍然大悟, 纷纷出声力挺司刑珍, ‘白家姐姐,我也想听你讲新式算学课’声在算科堂中此起彼伏。   “白家姐姐……嘶!!!”   念叨着这个肉麻的称呼,白言蹊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都什么鬼称呼,根本接受无能。   轻咳一声,白言蹊脸上的冰霜冷意悉数褪.去,她为这些新式算学的迷弟迷妹们送去了春风化雨般的温暖。   “国子监有国子监的算学博士, 自然是轮不到我来讲课的,大家应当相信国子监算科博士的能力。再者,新式算学的东西我已经在《新式算学》上、中、下三本书中写明白了, 大家根据书上的内容来学习, 就算不用我来教, 效果也是一样的,都可以学明白。”   白言蹊不着痕迹的为自家书铺墨染斋打了一个广告。   那些个新式算学的迷弟迷妹一听白言蹊如此毫不委婉的拒绝,顿时垂头丧气,脸上挂彩的他们搭配上如此萎靡不振的气氛,不知道的还以为白言蹊怎么欺负他们了。   白言蹊看着面前一群小可怜,心生不忍,连忙道:“你们都不要丧气嘛!国子监的算科博士都是很优秀的, 你们跟着他们也一样可以学到新式算学, 相信自己, 相信国子监的算科博士!如今, 你们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将伤势处理好,其他事情都可以容后再议,实在不行你们还可以转学到徽州书院学习嘛!”   “何正清,你想怎么医治就怎么医治吧!先将这些人的伤势都处理了。”白言蹊手指着支持新式算学的那群人,扭头同顶着一脸墨汁的何正清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既然何正清想要变成随着高大乔木攀缘生长的凌霄花,她自然不会去横加妨碍。她能做的只是提醒何正清,有些东西过犹不及,若是再多做阻拦,怕是何正清会对她彻底仇视。   何正清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见白言蹊神色坦荡,根本不像是在糊弄他,将信将疑地问,“白博士,你说的这番话可当真?”   白言蹊眸中的失望一闪而逝,将头别过去,不再看何正清,声音不复来时路上的那般熟稔。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看到的东西、想要的东西自然也不尽相同。既然你选择的路是这一条,我怎会阻拦?不过还望何御医能够深思反省,有些路看似走起来容易,可以投机取巧,但终究只是旁门左道。很多事情本没有捷径,众人眼中的捷径不过是南辕北辙罢了。”   何正清似懂非懂,点头应下之后,迅速招呼太医院来的药童帮支持新式算学的这些监生看验伤势。   眼看着自己对头身上的外伤被清理干净并且搽上了药,而自己等人还惨得不忍自视,支持传统算学的吏部尚书封荫之子封正一看看自己这边无人问津的伤病残将,心中迅速失衡,按着腿上被桌子砸出的淤青起身,咬牙道:“你这算科博士好生偏心,为何只给支持新式算学人治伤看病,就不管我们?莫非你认为传统算学一无是处?”   听到封正一给白言蹊扣了一个这么大的帽子,不等白言蹊反击,刑部尚书家闺女司刑珍就不依了,指着封正一的鼻子隔空叫板道:“封正一,你个道貌岸然的软骨头!伪君子!如果你想打架,老娘随时奉陪!少在这里给白博士扣屎盆子!”   封正一脸色憋得铁青,“她白博士既然做出了偏心的事情,为何别人说不得?还有你,司刑珍,难道司尚书没有同你说过,你在外面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司家的颜面?如今你在国子监内满口污言秽语,当心明日就有言官将折子送到圣上面前!”   司刑珍脸色大变,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气得牙痒痒却又不敢再发作,她在外胡闹是一回事,若是连累到在朝中做官的父亲,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封正一?可是礼部尚书封萌之子?”白言蹊皱眉看向司刑珍,问道。   心中憋着一股气的司刑珍当下就笑抽了。   在白言蹊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所有算科堂中之人,不论是支持新式算学的监生还是支持传统算学的监生,全都开口大笑,满堂哄然,就连顶着一脸墨汁帮监生处理伤势的何正清都没有憋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笑出声之后,何正清意识到自己此举的不妥,连忙闭嘴绷住脸,生怕自己无心的笑容被封正一看了去。封正一的老爹可是吏部尚书,主管朝中官员的调动问题,若是封正一在他老爹身边吹吹耳旁风,说说他的坏话,估计他的前程就彻底毁掉了。   “不能笑,不能笑,千万不能笑……”   何正清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可是想要控制自己的表情哪有那么容易?他越是告诫自己不能笑就越是想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帮人探查伤势的手都有些抖,憋得着实辛苦。   从外面取回细盐和烈酒的曹公公迷迷糊糊地走进来,随便拎了一位药童打听,总算问出这些监生全都捧腹大笑的原因,满头黑线地同白言蹊解释,“哎呦喂,咱家的白博士,吏部尚书的名字并非是叫封萌,人家是叫封荫!封妻荫子的封荫!”   白言蹊:“……”她现在真的很想找朱老问问,当日送给她的那份六部名单为何不一笔一划的写,而是用潦草的连笔字,如今闹出这样荒唐的笑话来,让她该如何收场?   可是一想到朱老的灵堂都已经搭起来了,白言蹊立马打消了找朱老问问缘由这个惊悚的念头。   不论是让朱老上来回答她的问题,还是她下去找朱老问个清楚,这都不是她敢做的。   既然已经阴阳相隔,那就永别吧,可别见面了,画面太惊悚刺激,根本没胆子想象。   “原来如此。”白言蹊故作深沉地点头,脸上硬扯出一抹不由衷的歉意,拱手向封正一作礼道歉,“抱歉,是我之前未曾打听清楚封尚书的名讳,今日才闹出这样的笑话来,白言蹊在这里向封公子赔不是了,望封公子不要回去搬弄是非,扰了我和令尊的和气。”   封正一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白言蹊嘴角微微勾起,丢了一个眼神给曹公公过去,曹公公立马会意,抬手让跟在他身后的那些端着细盐与烈酒的内监与药童退下,深吸一口气,怒目看向封正一,大声斥道:“大胆!”   算科堂中之人皆被尖锐的太监嗓音吓得牙花子一抖,双腿一软,好悬没趴在地上。   这曹公公的架势简直就是在宣读圣旨啊!   “封正一,是谁借你的胆子?你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白博士是圣上亲封的算科博士,三品学官,就是令尊封尚书来了都得恭恭敬敬地行下官礼,你居然有胆受礼?分明就是在藐视皇恩!”   封正一脸色惨白,见白言蹊已经面色坦然地直起身子,他怎会看不明白,之前白言蹊将姿态放得那么低,分明就是在给他下套!   看似白言蹊将他捧上了天,实则白言蹊打了居心叵测的主意!白言蹊先将他捧高,然后是要放手让他体验一下从高空坠下的刺激啊!   想明白这些的封正一再看白言蹊脸上那恬淡的笑容,不论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中满是嘲讽,分明就是在骂‘你个没脑子的蠢货’,心中又羞又气,一张伤痕累累的脸涨成猪肝色,但形势逼人,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躬身行了一个极为端正的弟子礼,咬牙切齿道:“学生不敢!”   曹公公挑着眼皮看向封正一,语气不阴不阳道:“封家公子,你现在说不敢又有什么用?你对白博士行弟子之礼理所应当,莫说是一次,就是十次八次又如何?你还想着相互抵消不成?封尚书位高权重,封公子还是莫要拉了封尚书的后腿。”   “如今六部中最缺的就是算学人才,而白博士恰好的新式算学的领头羊,你行事之前切记要三思而后行,万一因为你的原因让白博士同封尚书交恶,到时候罪过可就大了。白博士同不同你计较暂且不论,被诸多算学问题困扰的封尚书如何想才是封公子最该考虑的。”   白言蹊嘴角的笑意又浓郁了几分,曹公公真是上道!分分钟就将她的优势都暗示出来了。   “曹公公,你莫要再说了。我官职虚长封尚书一些,而封公子又是封尚书之子,自然没有同他一个小辈计较的道理。”   小辈!!!封正一感觉自己像是被天外陨石砸中一般,心痛,脑仁痛,全身都痛。   白言蹊继续道:“再者,我为师,他为生,我顶多就是敲打敲打他,教育教育他,如何会同他一个监生计较?还需要封公子代我向封尚书问好,另外还要劳烦封公子代我同封尚书说一声,我身为算科博士,自然是要先紧着礼部的问题先来,其它五部的问题肯定都会解决,但是实在分身乏术,谁家先谁家后只能看缘分,强求不得。”   曹公公对白言蹊的表现极为满意。   一直都傻站在一旁的司刑珍一个激灵,赶忙眼巴巴地凑到白言蹊身边,道:“白家姐姐,你看我这么崇拜你,能否帮我家老爹提前拉个票?我爹是刑部尚书司达通!”   眼看着封正一刚实力坑爹之后,司刑珍就这般帮自家亲爹,分明的对比立马就拉了出来,有一个肤色较黑,个头不大,看着极为短小精悍的男子从司刑珍身后的人堆里站了出来,红着耳根吞吞吐吐道:“白博士,我也特别崇拜你,能否也帮我爹提前拉个票?我爹是工部尚书陈景山!”   封正一好绝望,小伙伴都在帮自家亲爹助攻,就他一个人实力坑爹,怕是他的两条腿都要保不住了啊! 第56章   白言蹊一一含笑应下, 至于答不答应,那都不是她现在准备考虑的问题。   眼看着之前还同他站在一条战线的监生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动摇,隐隐之中有倒戈的倾向,封正一格外地绝望。   “白博士你口口声声说着不同我计较, 如今却又说出这番话, 言行不一,这就是为人师的做派?”封正一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问白言蹊。   白言蹊嗤笑, “怎么?生而为人,我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选择。六部于我,本没有任何的亲疏远近,首先帮谁其次帮谁,于我而言没有任何的差别。只是如今因为你的缘故,让我心中的那杆秤有了失衡,你不说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反倒是来怪我?你读的圣贤书就是这样教你的?这就是吏部尚书封家的家风家教?真是可笑。”   见何正清已经将支持新式算学的那些监生身上的伤势处理完毕,白言蹊让何正清领着药童去帮助另外一边的人都去治伤, 从曹公公身后的内监手中接过细盐罐子来,捧到司刑珍面前, 抓出一把盐来放到司刑珍手中, 挑眉道:“吃掉这把盐, 告诉我什么味道。”   司刑珍脸色微变, 盐能有什么味?咸味呗!   可白言蹊已经这么要求了, 司刑珍哪有胆子拒绝,生怕她做的事情惹恼白言蹊,万一连累到她那在刑部做尚书的爹司达通该怎么办?   稍作犹豫之后,司刑珍将细盐一口吞下,脸色一阵发白,眸中隐隐有泪光泛滥。   白言蹊将盐罐子递给司刑珍,“所有想要学习新式算学的人,全都需要吞一把细盐。吞完盐之后不准喝水,若是嗓子实在齁得难受,就去找曹公公饮一口烈酒,看看你们能否记住这又咸又涩又辣又刺痛的滋味。”   有人动摇,有人咬牙将盐巴吞下,个个泪光泛滥,身上的斗志却渐渐燃了起来。   一直都站在算科堂外不远处的老者微微皱上眉头,算科堂中出现的这一幕是他始料未及的。月光透过树叶,落了一地斑驳的树影,老者凝眸看着算科堂中,眉峰轻聚。   除却那几个刚开始就主动讨了盐巴要吃的人强行忍住齁嗓子的感觉没有用烈酒涮嗓子之外,其他人都在吃盐后饮了酒,然后……画面变得格外惨烈。   因为吃盐太多,嗓子里已经变成干齁干齁的,结果又饮了烈酒,嗓子连同食道都仿佛是被烈火烧着一般,火.辣辣的刺痛,不少人当场飙泪。   这盐巴兑烈酒的滋味足以让太多人记忆一生。每每想起,都叫人冷汗津津。   白言蹊将双手背在身后,不再看司刑珍等人,直视点在屋中明灭不定的灯火,看着那火苗仿佛心脏般一次次跳动,沉默片刻口,开口问,“你们可知之前被你们吃下的那些细盐,有多少人家吃不起、买不到?你可知道那些细盐能够救多少人的命?”   正在被药童抹药的封正一愣了愣,眼神凝滞,主动让药童为他抓了一把盐过来,一小点一小点放在嘴中慢慢品,咸涩的味道充斥在口腔中,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干呕。   白言蹊的思绪随着回忆渐渐飘远,慢慢道:“我当初从老家怀远前往徽州府参加算科考核时,途经一个山野村庄,那里整日劳作的人连细盐都吃不起,只能靠又苦又涩的粗盐调味。你们如今能够大把大把地吃细盐,凭什么觉得细盐齁嗓子?你们不愿意吃的东西,是很多人到死都心心念念的咸香!你们凭什么?”   白言蹊红着眼,指着满地脏污的笔墨纸砚,高声训斥,“读书人当修身、当齐家、当治国、当平天下。可你们呢?”   “你们究竟为什么读书?你们读书的时候,可曾想过一粥一饭有多么来之不易?你们可知,你们如今奢侈的生活,是多少劳苦大众想都不敢想象的东西?你们自诩为才子佳人,口口声声说着要为民做主,报效朝廷?可你们又是如何做的?”   算科堂中的所有监生都被白言蹊骂懵了。他们不过是在算科堂中打了一架,至于上纲上线到这种程度么?这算科博士怕不是有毛病!   “新式算学是什么?传统算学又是什么?不过是让百姓过得舒服一点,让百官过得容易一点,让朝廷过得安稳一点的一种工具罢了!不论是新式算学还是传统算学,都属于算学的范畴,都是死物,百姓生灵才是活物,这才是最值得你们珍惜与捍卫的东西!”   “修习算学的意义在于什么?在于解决问题!与算学本身又有什么关系?新式算学之于传统算学,就好比细盐之于粗盐,优胜劣汰是自然法则,既然新式算学能够解决传统算学所不能解决的问题,为何有人会不开眼?”   封正一等人身上的脊梁弯了三分,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开眼?那理由实在是羞于说出口。   支撑新式算学的那些人见白言蹊替她们说话,腰板瞬间挺直了不少。   见司刑珍等人喜上眉梢,白言蹊冷笑,劈头盖脸的训斥道:“你们得意什么?你们是真的相信新式算学吗?若是你们真的相信新式算学,认可新式算学,那又何必与那些不相信新式算学的人争辩计较?他们不愿意接受新式算学,那正是你们在算学一道上超越他们,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的捷径,你们为什么想不明白这个?你们是真的认定了新式算学吗?你们没有!因为同他们争辩本身就是心虚的表现。”   “夏虫不可以语冰的道理你们没有听过吗?不与傻瓜论短长的道理你们不懂吗?”   “就算你们今日将那些不支持新式算学人都打到支持,可是这些人又有几个,大乾王朝的人口一共又有几何?你们与其同他们争论,不如将力气和工夫花在钻研新式算学上,利用新式算学去解决更多的问题,这才是真正的为新式算学好!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为了新式算学,做的事情却让新式算学蒙羞,你们的良心不痛吗?”   白言蹊从地上捡起一张被踩皱的宣纸来,放在手中抖了抖,摇头自答,“你们不痛,因为你们都没有良心!”   “你可知道,有多少寒门学子根本买不起书,根本用不起纸!你可知道,我的家中了供我参加科考,全家人有多少年没有沾过一滴油腥?全家人省吃俭用,攒下的钱都不够为我买书用!而你们呢?你们占用着国子监如此好的治学条件,却在做着这种糊涂事?你们的良心呢?炖汤吃了吗?”   “都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穷人都知晓一粥一饭当思之来之不易,可你们呢?你们哪一个不是达官贵人之后,可是你们有谁想过兼济天下?”   “你们是读书人,是国子监中的荣耀监生,是大乾王朝的栋梁之才,是所有老百姓心中的光明与未来!可是你们可曾做过一点点对老百姓有益的事情?你们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却吃着顶好的粮食,你们心中可曾羞愧过?”   “不论是国子监还是地方书院,都是培养大国重器的地方!我不奢求你们能够将整颗心都奉献给朝廷与百姓,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在心中留出一点点空当地方给劳苦百姓,在你们奢侈浪费的时候想想,这天下还有多少人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服,买不起书卷纸笔!”   想到老白家为了供原主念书而吃了那么多年的白米粥,白言蹊捏一把辛酸泪,见在场的监生都已经动容,假惺惺地抹去泪水,‘哽咽’总结,“让你们尝盐,是想让你们知道生活的滋味,知道百姓的疾苦。酸甜苦辣咸是人间五味,不知道你们尝过之后,能否在心里种一粒为国为民的种子?”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读书人应该做的事情,而非在这方圆之地内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辩不休!”   白言蹊故作淡漠地看了一眼已经被她镇住的司刑珍、封正一等人,终得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曹公公。曹公公交代给她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不知道曹公公可还满意否?   彼时的曹公公正一脸慈爱地看着白言蹊,老母亲般的目光从眼中自然流露出来,配合脸上那标志的姨母笑,吓得白言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曹公公,回神了。”白言蹊伸手在曹公公眼前晃了几下。   曹公公恍然惊醒,用指腹点在眼角,将泪光小心翼翼地拭去,感慨道:“白博士不愧是读书人,这番话讲的真好!若是陛下听到的话,定然会很高兴。咱家回去之后定会将国子监中发生的事情一字不差地告诉陛下,白博士就等着面圣领赏吧!”   一听到‘面圣’二字,白言蹊瞬间就慌了,摇头如甩锅般利索,强颜欢笑道:“不用了不用了,这么点儿事情,根本不值得惊动圣上,曹公公还是莫要费心了。”   曹公公笑容可掬,“怎么不值得?老奴不过是帮忙带一句话,根本费不了什么力气。再说了,让圣上知道国子监中发生的一切,这也是老奴的责任。”   白言蹊:“……”这是表演杂技走钢丝然后将自己摔坑里的节奏啊!   就在白言蹊内心后悔无比的时候,有话音在算科堂外响起,声如洪钟。   “曹公公所言极是,老夫也觉得白博士今日所言应当一字不落地传入陛下耳中,争取以布告的形式公告天下,让读书人全都看到。若是这么精辟的话被埋没,那不仅可惜,更是天下读书人的不幸。白博士今日在算科堂中的教诲极为精辟,是顶好的教化之言。不论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那四个‘为’,都足以流传千古,若白博士允许的话,老夫等天一亮就立马就找人将这些话铭刻在国子监书墨壁上。”   白言蹊目瞪口呆,这个须发皆白的老爷爷是谁?为何听起来很有权势的样子? 第57章   白言蹊回头看着背后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 目光炯炯。   曹公公脸上的姨母笑瞬间凝滞,躬身准备行礼,突然被那老头子摆手阻止,只见那老头子淡然道:“老头子这里不兴那些虚礼。”   本想将自己身份掩饰下去的谢峥嵘万万没想到,算科堂中那些鼻青脸肿的监生一看到他就慌了神, 有一人开头, 立马其余数十个人就都齐刷刷地出声。   “见过谢祭酒!”   谢峥嵘:“……”真是一群令人心塞的熊孩子。   谢!祭!酒!   白言蹊一个激灵,赶忙将双手交叠捧于齐胸高处,弯腰行礼道:“原来是国子监祭酒谢正荣谢老, 久仰大名。”   久仰?不存在的!   白言蹊只是在朱老当初给她的百官名单上看过一眼, 稍微用了点心思, 将谢峥嵘的名字与官职记在心中而已。   谢峥嵘长满褶子的脸瞬间堆满笑容,仿佛一朵迎春怒放的老菊花般, 拱手还以白言蹊一礼,目光扫过算科堂的一众监生, 抚须道:“是国子监失职, 管教不利, 今日让白博士看了笑话,老夫颜面无光啊。”   “无妨,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目光无意间扫到司刑珍, 白言蹊赶紧补充道:“和少女, 就算是发生冲突也是在所难免的。只要国子监好生引导调.教, 定能让这些监生都成为国之栋梁, 成为对朝廷, 对社稷,对百姓有用的人才。”   谢峥嵘来了兴趣,“哦?这么听来,莫非白博士心中已经有了引导调.教的办法?”   一众算科堂的监生全都打起精神来,毕竟白言蹊所说的‘引导调.教之法’都是要用在他们身上的,关乎着他们将来求学生涯的幸福与否,不能不重点关注啊!   白言蹊笑容神秘,成竹在胸,语出惊人,“监生吵闹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谢峥嵘目瞪口呆。   一众监生瞠目结舌。   曹公公双.腿一软,差点摔趴在地上,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这都什么破法子啊!能在国子监中读书的监生,哪家没有权?哪家没有势?还打一顿就好了,哪有博士有胆动手啊!   这不是为自己不遗余力地广树敌么?   “白博士莫要说笑了。”谢峥嵘合上已经酸涩的下巴,苦笑道:“国子监又不是蒙学,怎么会用体罚的形式来管教学生呢?虽说‘葫芦是吊大的,孩子是打大的’,但是国子监的监生年纪都不小了,怎么动手?若是遇到今日这种情况,指不定是先生管教学生还是学生暴打先生呢!”   一众监生羞愧的满脸通红,谢峥嵘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在讽刺他们啊!   白言蹊满脑子都是‘小葵花妈妈课堂开课了,孩子上学老迟到,打一顿就好了’,自然而然地就将这句台词搬到这儿来,没想到……真是一言难尽。   “呵呵呵……”   干笑几声,白言蹊睁眼说瞎话道:“之前只是一个玩笑,玩笑,无须当真。”   谢峥嵘面色缓和了一点。   一众监生揪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腹中。   白言蹊道:“依我看,监生吵闹,纯粹就是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太少,闲出来的毛病。若是每天布置个几十道课后作业,他们每天单是作业就需要做到深更半夜,哪有精力打架?还有就是必须实行考试制度!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上中下三旬也应当设置旬考,每一月月末再设置检验一月学习成果的月考,每三月再设置季考,一年分为两个学期,每学期还得在学期末设置期末考,如此一来,不仅这些满身精力急需发泄的监生都找到精力的发泄之处,还能提升国子监的教学质量,更有助于监生掌握好平日里学到的算学知识,这计划可谓是一石好多鸟啊!”   “啊?????”亲耳听到白言蹊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的算学监生全部傻眼。   谢峥嵘一边抚须一边点头,赞同道:“我觉得你这个法子不错,只是有些东西过犹不及,如此频繁的考试,说不准会让监生们产生厌学情绪,这就不妙了。”   关于谢峥嵘的担忧,白言蹊一点都不在意,“厌学情绪?怎么可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他们精力多到还能打架斗殴,那有的是法子让他们全都不好过!”   因为国子监生太难管理而差点将胡子揪秃的谢峥嵘眼睛一亮,急不可耐道:“白博士你这话说的好直白!不过老夫喜欢,快将你的法子说来听听?”   “为每个国子监生都登记造册,将他们在国子监内的所作所为全都登记在册,类似于发生了像今天这种打架斗殴的事情,全部都要记过!说到记过,就必须提出一种衡量学生在国子监表现的度量衡来!我暂时定名为‘学分’!”   “若是按照以往的情况,国子监监生只要读够一定的年限变成顺利毕业出师,可现在不行!像这些打架斗殴的监生怎能让他们顺利结业,将他们放出国子监指不定怎么祸害百姓、为祸四方呢!我们可以根据所学科目的多少及监生在国子监中的表现设置学分,唯有取得足够的学分方能毕业。像这种打架斗殴的学生,必须狠狠地扣学分!猛猛地扣!”   “学分的设置务必精细化,需要划分出不同的等级,可根据学分的等级不同而设置不同的监生等级,比如国子监荣耀监生,国子监优秀监生,国子监良好监生,国子监合格监生与国子监不合格监生。根据监生在国子监中……对了,谢老,国子监监生一共需要读几年来着?”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谢峥嵘被突然打断,一脸无语,“四年!你是怎么成为算科博士的?徽州书院连这个都没告诉你?不应该啊,每个书院的学制都是一样的。”   白言蹊尴尬挠头,她怎么好意思说是她还没看萧逸之给她的那些小手册?   “唔……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每位国子监监生都需要在国子监内学够四年,那我们就可以将学分化为四个阶段,分阶段评价,对于在第一年没有达到合格水准的监生,只能让他留级,陪下一年入国子监的新生重新学习一遍第一年的课程。若是重新学习之后还未达到合格水准,那只能再次留级,直到他达到合格水准为止。”   谢峥嵘恍然大悟,“按照白博士的思路,若是老夫规定唯有国子监荣耀监生才能毕业,那就代表着从国子监走出去的人,都是优中选优的人才了!”   白言蹊点头,“没错,就是这样。”感受到那些国子监监生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凶悍目光,白言蹊心虚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建议谢老不要这么苛刻,国子监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没必要同监生刻意敌对为难,还是要让大部分监生都顺利毕业的,不然国子监的面子也不大好看,您说是不是?”   谢峥嵘坚持己见,“国子监无惧任何人的眼光,国子监的监生待遇是整个大乾王朝所有书院中最好的,若是监生担不起这个‘最好’二字,那要这些监生何用?刚刚白博士你有一点说的我不赞同,留级。留级这件事发生一次两次已然丢脸,怎能一直留级下去?就算有人不要这分颜面,那国子监还要这分颜面呢!老夫觉得,正常情况下一位监生在国子监内学习四年,顶多给他两次留级的机会,若是两次留级都不够,那不如直接让他们退学得了!”   妙啊!这老头子都想到劝退一说了!   白言蹊于内心中为谢峥嵘真诚地点了一个赞,点头笑道:“谢老说的对!”   “那如何评判监生的水准呢?若是不拿出一个详细的章程来,怕是难以服众啊!”谢峥嵘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白言蹊脸上的笑容了然,“自然是利用三日考、五日考、旬考、月考、季考、期末考的成绩来判断了!与监生水准划分相类似,划分出不同的成绩段来,将每次考核的成绩都登记在之前我们提到过的那本小册子上,暂时命名为‘学籍’。每次考核之后都应当将监生的成绩大排名,不仅要将排名榜张贴在算科堂中,还要将成绩与排名登基在学籍之上,学籍应当由国子监统一保管!每月都要将学籍拓印出一份复件来,送到各位监生的家长手中,请家长手写评语,并要以家长的印信盖章。实在不行,每学期开始都要召开家长会,请各位监生的家长进入国子监,一起讨论如何为国家培养栋梁人才的问题!”   攀比是人性!白言蹊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或许监生们会因为频繁的考试而不将考试放在心上,但是家长们怎么会?   白言蹊已经可以预料到,若是国子监真的按照她的这种建议来,相信用不了多久,不论是下朝的文武百官还是私下小聚的京中贵妇,谈论话题都必然会多上一项‘比成绩’。   自家娃争气的家长定会这般赤.裸裸地嘚瑟炫耀,“哎呀,我家孩子特别争气,已经连着三个月是荣耀监生了,每次排名都是前三,真是给祖宗长脸!你家孩子这个月排名多少?是荣耀监生还是优秀监生啊……”   而那些个自家娃不争气的家长在脸上无光,憋了一肚子火气之后,只会回家将火气全都撒到自家娃身上,“让你不争气!让你不好好学习!害得老爹(老娘)在大庭广众下丢脸!揍死你丫的!”   总而言之,就是那句话,一旦学分学籍制顺利推行,这些个监生的好日子就全都到头了! 第58章   谢峥嵘越听越觉得白言蹊提议的法子可行, 看向白言蹊的目光中满是精光, 仿佛看到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他搓了搓手, 赞叹道:“不愧是算科博士, 这脑瓜子就是灵活, 当得起圣上亲封的三品官。你能同老夫讲讲你这法子是如何想到的吗?可是有什么独门秘诀?”   白言蹊犯了难,她总不能同谢峥嵘说她只是一个前世被应试教育折磨了二十年,已经对应试教育了解到汗毛孔的人吧!   稍微琢磨了一下, 白言蹊一脸郑重地回答谢峥嵘的问题, “天生的。”   谢峥嵘:“……”丫头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耿直?真的很欠打!   见谢峥嵘脸上有不屑神色, 白言蹊厚着脸皮强行解释道:“真的, 不骗你。我想到的一切都来源于上天赐下的灵感,有人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想我的这些灵感来处也是同理。如果不是天赋使然, 那估计就是老天爷比较喜欢我。”   谢峥嵘:“……”你这样解释和不解释有什么两样?   “行了行了,我看你是同太医院的人一同来的国子监?一个好端端的算科博士来到京城, 不说住在国子监,怎么还跑进宫了?”心好累的谢峥嵘实在不想继续在那个让他无比心塞的问题上纠结,连忙岔开话题。   提起这个,白言蹊苦笑连连,“我本来是住在莫诉莫将军府上的, 听闻朱老寻了短见之后, 一心想着看看能不能有帮朱老续命延寿之法, 无意之中损坏了御赐的丧车,结果就被曹公公捉到了圣上面前,圣上罚我在太医院反思。”   提到‘被曹公公捉到圣上面前’时,白言蹊格外幽怨地看了曹公公一眼,眼神中满是控诉与埋怨。   曹公公无语凝噎,这个锅咱家不能背!   “白博士,冤有头债有主,捉你进宫面圣的人可不是咱家,是那小李公公,你这真是要冤死咱家了!”曹公公捧心而泣,毫不犹豫地将队友推了出来。   白言蹊看着曹公公的那眼泪说落就落,不由得被勾起一段已经渐渐抛在脑后的记忆。   曹公公这番精湛的演技堪称戏精,不愧是宫里摸爬滚打混出来的人,这演技比白家村的那些戏精要高明多了!   说实话,分别这么多天,白言蹊还有些想念白家村的那些戏精呢!   不知道里正白耕那腰腿疼的毛病好了没?   不知道村里的那些老光棍小光棍脱单娶妻了没?   不知道白家村是不是还是和原来一样穷?   “哎,一群有胳膊有腿的人不想着靠勤劳致富,整天就想着打秋风白嫖,妄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不穷谁穷?”满腹感慨的白言蹊摇摇头,将脑海中那些念想全都丢到一边,暂时不再去想。   如果白家村的人愿意靠自己的双手与汗水努力脱贫致富,她定然不会吝惜出力帮上一把,可如果白家村的人还沉浸在美梦中不愿清醒的话,那她又有什么办法?   你吃你的白米粥,我吃我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便是!不然还能咋地?   谢峥嵘哑然失笑,“圣上将你传召到宫里,一没有打你二没有罚你,更没有约束你的行动,怎么能用‘捉’来形容此事呢?万万使不得。数月前师兄传信来京,说新任的算科博士是一个医术精湛的小姑娘,我原本还有些不大相信,可是听闻你入京之后就治好了莫诉身上的旧疾,让沉寂数年的尖刀营重新焕发了生机,这才相信。想来圣上也是听闻你医术精湛后才让你去的太医院,目的多半是为了那痘疹的问题,你无须担心。”   谢峥嵘扭头看向曹公公,问,“曹公公,既然白博士是我师兄的忘年交,自然是我的朋友。不知老夫能否将白博士带到偏房说几句话?”   曹公公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手中的拂尘端的正了一些,犹豫着慢慢点头,“自然是好的。”   将白言蹊领到偏房,谢峥嵘捂着嘴闷咳了几声,低声骂道:“不阴不阳的腌臜东西,身上不知道抹了什么香粉,闻着就恶心。”   白言蹊:“……”曹公公身上有味道吗?为何她没有闻到。   骂完之后,谢峥嵘扭过头来,看向白言蹊的目光中满是关怀,道:“丫头你放心,就算师兄朱冼不在了,你也无须担心在京城中孤立无援之事,我们学官虽然不问朝政之事,但是并不势弱。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尽管同老夫说,就算老夫这把老骨头拼不过,但是想要毁去一家根基还是不成问题的。再者,学官最可怕的并不是官职,而是人脉,若是有人欺负你,你根本无需忍气吞声,打了就是打了,骂了就是骂了,只要不违抗圣旨,其他人根本用不着顾忌。”   霸道祭酒谢峥嵘上线!   白言蹊心中暖洋洋的,一不小心乐出了声,先是感动地点头,紧接着又连连摇头。   “谢老,您的话我记下了。不过您确定真的有人会来欺负我吗?没有来京城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算科博士这个从三品的官职居然这么好用?都说一品的亲王二品的相,丞相之下我就可以横着走了。再者,我来京城只是办事,等办完事情之后还是会回到徽州,安心在徽州书院鞠躬尽瘁的,根本不会存在挡谁的路,碍谁的事这种问题,我还有医术傍身,一般人怎会得罪如我这般多才多艺的人?”   说出‘多才多艺’四个字后,白言蹊一阵脸热,她近些时日才发现,自己的脸皮好像越来越厚了。   谢峥嵘闻言,嘴角一阵抽搐,想到自家师兄曾在信中对他说过的话,更是觉得自己今日说的这番话太过多余。   面前站着的这姑娘不仅自己有本事,身后还站着一个说灭人满门就灭人满门的顾修禅师呢!普天之下,谁敢惹顾修禅师?   当年顾修禅师靠着毒医之术将其挚爱林平生率领的军队全部毒杀,更是亲手用九环禅杖将林平生杖毙,生生将林平生的心脏从胸腔中掏了出来,血祭清医寺。   一个军队都能被顾修禅师的毒术灭掉,更枉谈寻常家族。就算是皇帝唐正德想要灭杀顾修禅师,那也需要掂量掂量值不值的问题!   就算皇帝唐正德不吝惜人命,愿意以千军万马用人海战术将顾修禅师生生拖垮,可若顾修禅师死了,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在危急时刻帮他们吊命?   越是权贵,越是惜命。那些大权在握、万贯傍身的人,怎会有胆同一个名满天下的医者为敌?   “算了,是老夫多虑。今日老夫唤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要叮嘱你。既然师兄的死已经成为无法挽回的事情,那你务必要切记,千万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更不要去调查这件事的始末。当日师兄被逼无奈远走徽州,从他踏入京城的第一步起,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以师兄的聪明才智,定然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所以师兄的死,是别人一手策划的,也是师兄自己一手策划的。师兄好算计,利用自己的死亡为门中弟子换回一条命来,你切莫再去做那风浪中无辜的鱼,可记好了?”   白言蹊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一颗心渐渐揪紧,通体发凉。谢峥嵘的话说的隐晦,但是暗藏的阴谋气息白言蹊怎会闻不到?   别人一手策划的死!   已经被预料到的死!   早已注定的死!   “为何我就是风浪中无辜且无助的鱼?”   谢峥嵘的话勾起了白言蹊内心深处对皇权的恐惧,难怪当日她想要利用吊命针法帮朱冼吊命时,曹公公会用损毁御赐丧车的罪名拦下她,急匆匆将她送往皇宫。   此刻的白言蹊终于明白,当日为何她在莫诉的府邸门口千呼万唤,莫诉都不愿出来。   原来,莫诉也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白言蹊蓦地流出泪来,哽咽着摇头,在心中将莫诉划入‘无情无义的懦夫’行列。   谢峥嵘挑起三.角眼,盯着白言蹊将脸上的泪珠抹去之后,道:“你果然是一个一点就通透的人。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我也不再多说,你只需要记得两点即可。其一,学官都是自己人,有需要的时候无需客套,其二就是陛下仁德,只要你做的事情利国利民,陛下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白言蹊带着鼻音点头。   谢峥嵘估摸着同白言蹊说话的时间也有些不短了,怕是再多说几句就会让曹公公起疑心,连忙道:“我们出去吧!四日后师兄出殡,皇帝赐下了国葬之礼,也算是死的风光,到时候你定要来送上师兄一程。届时师兄的那些门中子弟都会齐聚在莫诉府邸,你也应当去见见了。”   白言蹊应下,将脸上的泪擦干之后,深吸几口气,使得情绪完全平复下来,这才跟在谢峥嵘的身后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谢峥嵘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对这次谈话格外满意,朗声道:“那国子监改制一事就交给白博士来代做了,主要是学籍与学分一事的详细划分,希望白博士能够拿出一个章程来,到时候我亲自去帮你找陛下讨赏赐,你看如何?”   白言蹊知晓谢峥嵘是在有意岔开话题,便顺着谢峥嵘的话头接道:“谢老放心,回到太医院后,我明日便着手草拟改制章程,争取尽快将章程拿出来。”   ……   国子监中的打架斗殴闹剧终于落幕,白言蹊万万没有想到,原本以为找太医院院使张正一才能得到的真相居然在国子监祭酒这里提前接触到了。   抬头看向月朗星稀的夜空,那黑沉沉的天幕仿佛是一只荒古的兽,极力张着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要将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都吞噬殆尽。 第59章   回到太医院, 已经过了寅时, 白言蹊特意叮嘱曹公公,让曹公公吩咐御膳房多准备一些吃食, 等天亮之后给她送来。   曹公公还之以白言蹊一个‘我懂’的笑容, 熟络地拍拍白言蹊的手, 道:“咱家虽然在宫中,但是关于姑娘特能吃的消息还是听过几耳朵的, 姑娘放心,圣上已经吩咐过了, 只要姑娘想吃,不管多少东西都给姑娘准备着,等天亮之后我便让人将东西送过来,姑娘大可放心。”   白言蹊被曹公公那双细滑无老茧的手摸得毛骨悚然,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打着哈哈送走曹公公后,她便洗洗睡下了。   在入梦前, 白言蹊一直都纠结一个问题, 究竟是谁传的谣言, 为何人人都说她能吃?   奔波一整夜, 白言蹊的这一觉睡的格外沉,直到天光大亮还在半梦半醒中赖床,若非那敲门声如同贯耳魔音般不断折磨着她, 她还能再睡一个时辰。   “哒哒哒……”   “白博士你醒了吗?”   “哒哒哒……”   “白博士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哒哒哒……”   白言蹊睁开困倦惺忪的睡眼, 打一个哈欠, 伸了一个倦怠的懒腰,颇为苦恼地揉了揉头发,无奈道:“顾峰,你一大早不睡觉,来我这里吵什么吵?扰人清梦是不道德的!”   她本来是不想出声的,可是听顾峰在门外那锲而不舍的喊门声,她生怕再不应答的话,顾峰就会问他‘白博士你还喘气吗?’   为了不一大早就被气得人仰马翻,白言蹊只能苦大仇深地应答。   顾峰正准备继续敲门的手一顿,讪讪地收了回去,道:“御膳房的人送来不少吃食,说是曹公公特意叮嘱送来的,现在人都在太医院门口候着呢,不知道白博士您打算放到哪里?”   “吃的?”   “吃的!”   白言蹊瞬间来了精神,惊坐而起,匆忙将衣服穿上,朝门外道:“稍等片刻,我立马就起了。”   顾峰:“……”呵呵,虽然传言说你虎背熊腰是假的,但是爱吃这件事绝对是真的!   白言蹊对着镜子将衣服穿齐整,给自己绑了一个简单的马尾,用昨夜洗完脸还没来得及倒的水匆忙抹了一把脸,赶紧开门,眉开眼笑道:“吃食都放进我屋子里来吧,不用占太医院别的地方了,快快将人请进来……”   门被毫无征兆地打开,屋内因睡了一晚上而略显湿热的潮气连同药材香味一并扑面而来,顾峰耳根微红,眼角的余光瞥见白言蹊床榻上的被褥还没有收拾齐整,连忙将头扭了过去,别扭道:“白博士,你还是先将屋子收拾收拾再让人进来吧,我去帮你传话,让御膳房来的内监和宫女都等上一会儿。”   白言蹊总算明白顾峰脸上的那两朵绯云缘何而生,臊得老脸一红,转身‘嘭’地关上门,利用前世军训时练出来的速度将被褥飞快的收拾齐整并将屋子从内向外收拾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后才再度将门打开,算来也没有浪费多长时间。   “让顾典药见笑了,现在可以传唤御膳房的内监和宫女了。”   白言蹊侧身将门给让了出来,等顾峰将御膳房来的人全都引进来,把吃食放下,然后再送出太医院后,她挑了两盘模样精致,香气宜人的糕饼点心,溜溜达达走到御药房,“顾典药,我看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不少,拿来两叠送于你尝尝。”   吃食对于白言蹊来说,几乎可以同生命画上等号,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分享给顾峰?她还不至于靠着借花献佛来讨好顾峰,再说,顾峰一个区区的御药房典药,还没有让她费心思讨好的资格。   与顾峰分享美食是假,找顾峰帮忙才是真的。   顾峰虽说是太医院的医官,顿顿都能够吃到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但是御膳房提供给太医院的吃食品类有限,翻过来折过去就是那么几样,就算那些吃食的味道都很不错,但是吃多了也会腻歪,如今见了鲜少能够吃到的花饼,顾峰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还是白博士大方,那我就不同您客气了。”顾峰边说边结果糕饼点心,往嘴里塞了一块,甜腻腻的味道让他不由得想到之前在白言蹊房间门口看到的那一幕:随便堆叠在床榻上的、略显凌乱的被褥,替换下来,还未来得及收好的衣裙……他的耳根又身不由心的热了。   白言蹊在心中盘点清楚《国子监改制的相关建议及规划》需要囊括的内容后,便算是万事具备,只等着笔墨纸砚了。可身处太医院的她连去哪里找这些东西都不知道,只能求助顾峰这个太医院御药房典药。   就算顾峰没办法帮她找来新的,她也可以将顾峰摆在御药房中的那套笔墨纸砚借来一用不是?   “顾典药,我看着你这脸上的痤疮好了不少,你感觉到了没?”白言蹊一边琢磨该如何同顾峰开口,一边扯着哈哈套近乎。   一说到脸上的痤疮问题,顾峰连糕饼点心都顾不上吃了,看向白言蹊的目光仿佛是看着再生父母一般,感激涕零道:“白博士,多亏了您昨天说的那个方子,我昨夜用了一次,今日看着脸上的痤疮就扁了许多,往日那些通红憋涨的痘疮也转好不少,更让我惊奇的是您后面送来的那些抹脸的东西,用过之后,我看着气色都比往日好了不少。平日里我每隔一个时辰就得洗一次脸,不然整张脸就油乎乎地,看着格外吓人,不知道是您给开的那张方子管用还是您后面送来的东西起了效果,今日晨起后我就发现脸上清爽了不少,没有像往日一样一醒来便是油光可鉴。”   白言蹊没想到一谈到护肤问题就将顾峰拉拢过来,顺利套到了近乎,心中大喜,笑着点头,“应当是我送来的东西起了效果,等今晚我再熬上一些给你送过来,皮肤会越来越好的。对了,我之前给你开的那张方子名叫颠倒散,你也不要忘记在洗净脸之后搽一搽,能帮你尽早将脸上的痤疮消去。”   顾峰再次得到白言蹊的承诺,心中欢喜非常,拍着胸.脯保证,“若是效果真如白博士所说,那日后白博士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帮忙的地方,请白博士一定不要客气!”   白言蹊脸上的笑容瞬间如花儿般明媚绽放,连连摆手,“不用日后,不用日后,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顾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此刻的他总算见识到了‘顺杆往上爬’的真实表现。   “我需要一套笔墨纸砚,你能否帮我找上一些过来?”白言蹊问。   心揪在嗓子眼的顾峰一直都担心白言蹊会提什么非分的要求,内心七上八下的,没想到白言蹊的条件如此简单,连连答应,亲自去太医院的库房中凑出一套顶好的笔墨纸砚,送到白言蹊的屋子里,并在临行前特意叮嘱白言蹊,“白博士,太医院的晚上多半没有太平时,千万得忍住心中的好奇,不然怕是会惹祸上身。”   见白言蹊瞪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他,双目中写满了‘我不懂’,顾峰无奈解释道:“哎,我还是同你说明白一点吧!宫里贵人多,有些贵人喜欢在晚上做一些秘辛事,不大喜欢被人撞见,你可得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记住。就算晚上听到院中有人走动也千万不要出去,除非有人传唤,不然就关紧门蒙头睡觉。太医院中晚上会安排轮值御医,出了事儿都是那些轮值御医担着,若是你愣头青一样冲出去,若是遇到好事抢了功容易招人不待见,若是遇到坏事,那可能小命就没了!宫里不比外面,死的最快的都是出头鸟。有些贵人发起怒来,连老王爷都……”   顾峰的话音戛然而止,一脸惊恐地跑到门前,打开门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见无人在听墙根,这才恨恨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懊恼道:“不管怎样,在宫里切莫做出头鸟,安分守己地做自己的事情,这是唯一保命的法子!我不能再说了,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明年的今日.你就该去我的坟头看我了。”   白言蹊听顾峰哔哔了这么多,总算在顾峰七饶八绕的话里听出了中心思想——‘少说话多做事’,颇为无语地丢了一个差点翻到屋顶上的白眼,毒舌吐槽道:“我去你坟头干嘛?我们之前的关系有那么好吗?”   顾峰:“……”这天实在聊不下去了!张院使,本典药心绞痛,你快来看看,是不是被白博士气得?要不要趁她在太医院就好好地讹她一把!   ……   送走脸黑成砚台的顾峰,白言蹊将笔墨纸砚排在屋内的桌子上,又从食盒中挑了一些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的点心摆在一旁,提笔开始写《国子监改制的相关建议与规划》,因为已经打好腹稿的缘故,白言蹊写起来十分快,从学制到学籍再到学分,按照前世红头文件的格式将条条框框都草拟好,并且热心地将学分计算的方式附在后面,等她揉着酸涩的手腕落笔时,日头已经从东边跑到西边。   根据提前标注在纸页上的页码将《国子监改制的相关建议与规划》排好序,白言蹊见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完善了,便将东西收起来。等到了朱老出殡的那天,她去莫府为朱老送行时好将东西给国子监祭酒谢峥嵘带过去。   把御膳房送来的东西吃了个七七八八后,白言蹊将空出来的瓷盘瓷盏收到一边,走出屋子,从太医院中唤了两个负责洒扫的宫女进来,差人将东西送回御膳房,然后再带一些吃食回来。   有了顾峰的叮嘱在先,当天晚上白言蹊在听到太医院中有脚步声的时候,虽然她已经被吵醒,但生生忍住没有点灯,坐在床榻上嗑了两把不知名的坚果,等院子里的响动消失后才再度入眠。   体内的电能已经快要存储满,白言蹊的紧迫感与压力小了不少,吃东西时也不再向之前那般狼吞虎咽,而是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慢慢品尝味道上,得空的时候就写写与《新式算学》上中下配套的教辅书,若无其他事情,她极少在太医院中露面,这让不少人都惊奇不已。   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白言蹊动静的小李公公心中纳闷,想不通白言蹊为何突然就转了性,只能揣着一肚子疑惑将自己看到的东西一五一十转告给皇帝唐正德。   唐正德听得瞪眼,“什么?!!她在太医院的日子过得那么滋润?你当初是怎么传达消息的?朕不是说让她协助太医院赶紧想出治愈痤疮之症的法子吗?怎的她会这么悠闲?莫不是已经找到治愈痤疮之症的法子了?快快去将人传来御书房!” 第60章   彼时的白言蹊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 她正苦思冥想着出题呢,有很多题目是相当熟悉的,信手拈来即可, 但是也有一些题目需要考量,甚至还有不少题目她已经忘记解法,需要一边出题一边计算答案,因为毛笔的缘故, 字写的很大,浪费了很多纸不说, 怪占地方的。   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白言蹊无比苦恼,“如果有硬笔该多好,不仅写着省事, 还不这么浪费纸张。用毛笔写东西也太浪费纸张了,之前斥责国子监算科堂的监生浪费纸张,可我现在不也在浪费纸张么?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钢笔啊钢笔,你到底是怎么做的来着?”   白言蹊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钢笔的构造,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渐渐想起前世幼时从一本科普书上看到的内容。   “鹅毛笔!”   找到鹅毛尾羽上最坚硬的那几支羽毛, 然后经过脱脂和硬化处理之后, 将鹅毛的羽尾处削尖便可以制造出一直最简单的硬笔!虽然鹅毛笔的书写舒适度没办法和前世用过的钢笔、圆珠笔、中性笔等相提并论, 但是比毛笔不知要方便多少倍。   小李公公刚走到白言蹊的屋子前, 还未敲门就听到了白言蹊那咋咋呼呼的声音, 吓得全身一个哆嗦, 差点将手中端着的拂尘掉到地上。   “白博士,陛下召您去御书房面圣,您赶紧准备准备吧,咱家在门外等您。”小李公公心有余悸地端好手中的拂尘,正色道。   前一秒还沉溺在欢欣喜悦中的白言蹊被小李公公这娘气十足的嗓门一喊,瞬间从天堂掉到地狱。   面圣啊……这怕是会要了她的半条命。   可是皇命难违,就算她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那也得咬着牙,硬着头皮硬上。   白言蹊一想到自己要去面圣,赶紧对着铜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确认自己还能笑出来后,悲悲戚戚地对着门外喊道:“公公稍等……”   门外的小李公公满心疑惑,“这是怎么了?咱家听着这声音怎么有些抖呢?”   ……   御书房中。   皇帝唐正德提着朱砂笔伏在桌案前对着一份奏折圈圈点点,见小李公公将白言蹊领了进来,吩咐给白言蹊赐座之后就一言不发了,自顾自地同桌案上的奏折较劲。   白言蹊战战兢兢地坐在凳子上,此刻的她切身体会到了‘如坐针毡’是这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她被御书房中压抑的气氛不自觉压弯了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坐立难安。   皇帝唐正德斜眼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白言蹊,将手中的奏折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因为力气太大的缘故,他手边摞着的那一摞奏折全都受到牵连,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白言蹊看着面前发生的动静,一直都揪在嗓子眼的心就快要跳出胸口,弃她而独自飞升了。   看唐正德的脸色似乎是要训人,站在一边等候吩咐的小李公公颇有眼色的走了过去,默不作声地收拾掉地上的奏折。   唐正德好气又好笑地开口,“白博士,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听别人说起你时,都说你比那御膳房里的小龙虾还要张牙舞爪,怎的一到了朕面前就变成鹌鹑了?朕有那么可怕吗?”   已经被帝威吓得双眼发黑,脑子短路的白言蹊连连点头,应答如流,“嗯,挺可怕的。”   唐正德无语凝噎,气道:“朕又不吃人?你怕什么?你前天在国子监中的所作所为朕都已经知道了,谢祭酒在奏折中将你好生褒奖了一通,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白言蹊弱弱地抬起头,双眼放光,“我想回徽州……”   皇帝唐正德满头黑线,胸口梗着一口怨气,气得想要挠墙,“究竟是京城不如徽州还是朕的皇宫让你住着不舒服了?你怎的就这么想回徽州去?朕可是听说你在太医院内吃吃睡睡都挺惬意的嘛,怎么,是御膳房做的吃食不合你的口味?要不我让人去莫诉府中将负责采买的下人都唤到宫里来,专门负责为你采买吃食零嘴儿之事?”   白言蹊坚定道:“陛下隆恩,微臣不敢受,微臣想要回徽州!”   此刻的唐正德已经不仅仅想挠墙了,他突然有种迁都的冲动,那冬旱夏涝的徽州究竟有什么好?怎么能把白言蹊迷得五迷三道,莫不是那徽州给白言蹊下了什么蛊,或者是徽州有白言蹊的老相好?   “白博士,若是京城或者皇宫有什么不好的,你直接同朕说便是,朕定然帮你处理妥当。只是回徽州一事,你暂且就不要想了,不可能的。最快也得明年三月,这段时间你就一直都住在宫里吧。有什么需要你找曹公公就行,找小李子也行,让他们俩帮你跑腿儿,定然委屈不了。”   白言蹊的脸色如丧考妣,比当初刚穿越过来时还要绝望,双嘴一扁,委屈巴巴地就落下泪来。   金豆子、银豆子……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仿佛是开闸泄洪般,大珠小珠落玉盘。偏生白言蹊心中害怕自己的眼泪会惹得皇帝不喜,硬生生瞪着眼眶想要将眼泪憋回去,那表情怎是‘狰狞’二字可以描述清楚的?   皇帝唐正德生平最头痛的就是看到女人当着他的面掉眼泪,这是他的软肋。当他的软肋被后宫里的某一位佳丽知道后,画风就彻底变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眼线交杂的后宫更是如此。   ‘陛下畏惧美人泪’这个秘密在后宫里不胫而走,三千佳丽中竟然流行起了‘哭哭啼啼风’,那些个佳人每次见到皇帝唐正德就开始抹着眼泪诉衷肠,生生将雨露均沾的他说的内疚不已,恨不得甩两个耳刮子在自己脸上……见一个佳丽这样哭还好,他还有心情好声好语地哄着,可是走到哪儿哭到哪儿就让人不爽了。   今天翻了李贵妃的牌子,李贵妃看着他哭了一整宿,生生将他的好心情哭没了,明天翻了万贵妃的牌子,万贵妃更是一见到他的面就开始号丧一般哭诉,差点将他吓出毛病来……一连好多天如同逃难般在声声哭啼中捱过来之后,皇帝唐正德的头都大了,宁可留宿御书房也不愿意去后宫里找那些佳人共度良宵美景。   让唐正德生气的远不止如此,不知是何人将后宫里悄然兴起的‘妖风’吹到了朝堂之上,那些个老官也开始学起了后宫佳丽的做派,每说三句就要抹一把泪,大家都是高高兴兴地来上朝,然后红着眼眶抽抽搭搭地下朝,唐正德心情能好才怪!   终于有一天,唐正德不想再忍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对着一个以泪相要挟他的三朝元老咆哮,“朕还没有驾崩呢!你们天天当着朕的面哭哭啼啼,究竟是何居心?若是日后有谁在朝堂上哭哭啼啼,朕就将谁就地免职,送去京中的戏班子唱戏去!”   三朝元老吓得打了半个月的嗝儿。   训完朝堂之上哭哭啼啼的文武百官,唐正德无比头疼地回到后宫,本想找一个佳人吐吐心中的烦恼,可是想来想去,识大体的佳人没有几个,只能去找因为太过端庄正气而被他忽略在脑后许久的正宫皇后。   正宫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受到的恩宠按道理应该是最多的,却因为年纪稍长,比不过那些刚刚进宫的狐媚子,已经被唐正德冷落许久了,整日都相思入愁肠,一听下人说陛下今晚留宿在哪个宫里了,她便悲从心来,盯着皇帝送给她的那些礼物喝闷酒。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①。   ……   皇后整日茶饭不思的饮酒,宫里的人都以为她疯了,实则只有贴身伺候的大宫女知道,皇后昼夜不分的饮酒,只是想要在梦里看上皇帝唐正德一眼,仅此而已。   听下人说唐正德已经很久没有临幸妃子贵人,皇后心中总算舒坦了一些,可是又不免有些担心,那可是她的天啊,现如今连美人都不碰了,莫不是身体有了什么毛病?   不行不行,龙体要紧!皇后一咬牙,吩咐贴身宫女准备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大补汤给唐正德送到了御书房,这可差点害惨了独宿御书房的唐正德。   唐正德在早朝中怼了满朝文武一通,心情无比畅快,一路脚步生风地来到皇后的寝宫,见到了形销骨立,如同风中瑟瑟发抖的梅花树一般的皇后。   唐正德心中惊诧,呀!这是怎么了?怎么也就个把月不见,皇后就老成这个样子了?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唐正德看着曾经情根深种的爱妻,皱着眉头,声音中满是怜惜,“朕的心肝儿,你这是怎么了?”   有很多时候,平实无华的问候比海誓山盟更能撩拨人心。   快把眼泪流干的皇后听到唐正德的这番话后,心尖儿一颤,原以为已经干涸的泪腺瞬间焕发了生机,泪泉汹涌,哀哀戚戚地唤了一声‘陛下’,眼泪仿佛泄洪一般汹涌流出,看得唐正德一个头两个大。   皇后此番流泪并非是因为听了宫中的传言而假情假意地掉眼泪,她完全就是思念入骨的本能反应,泪雨滂沱,那空洞的眼神看得皇帝唐正德头如斗大,更要命的是他的心居然被皇后这暴雨梨花般的哭泣引得一阵绞痛。   皇帝唐正德沉声道:“皇后,想必朕畏惧美人泪的说法你也听说了,你又何必为难朕呢?朕刚刚才在早朝中说过,若是文武百官敢在朝堂中落泪,那全都革职查办,可现在朕觉得还不够,后宫也该整治整治,日后若是后宫里哪个人当着朕的面哭,就去将那人关进冷宫吧!这件事朕就交于你来办了……”   皇后的哭声戛然而止,瞪着无辜的一双大眼,眨巴眨巴,再眨巴眨巴……眼泪哟,你可赶紧回去,若是你害得本宫进了冷宫,本宫就自戳双目你信不信? 第61章   皇帝与皇后双剑合璧,一个整顿朝堂, 一个整顿后宫, 通过杀鸡儆猴之术, 总算在半月之内将这股子哭哭啼啼的歪风邪气镇压下来。   谁知今日,白言蹊居然当着皇帝唐正德的面又双叒叕哭了!   皇帝唐正德心中那被泪水涟涟折磨出来的恐惧瞬间死灰复燃,他捏着奏折的手有点抖,可是一想到白言蹊并非故意当着他的面哭, 唐正德只能将心中的不适强制压下,声音柔和了不少, 就像是当初哄那第一个发现他畏惧美人泪的贵妃一样哄白言蹊。   “白爱卿, 你若是心中有什么话想说,直接同朕说便是,朕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皇帝唐正德放下手中的奏折,挑起眼睛,问出心中的疑惑,“不过朕还真想知道, 你究竟有什么顾虑?朕又不是阎王爷。”   白言蹊:“……因为我怕死啊!”   皇帝唐正德心好累,他被百官畏惧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生杀大权握在手中,一言可断人生死, 若是别人不怕,那才有问题, 估计还得怀疑一下是不是帝威不足了。   可是他真的那么可怕么?他自认为自己长得还算英俊, 也不常常板着一张脸吓唬人, 就连杀头的事情都很少做……那么问题来了,在外面无法无天的白言蹊为什么这般怕他?   就是单纯因为怕死么?   眼看白言蹊眼里的泪水要落未落,摇摇晃晃地看着格外惹人怜爱,唐正德咬牙同身旁的内监道:“你去将朕的那些免死金牌都拿出百十来块,全都赏给白爱卿,给她吃颗定心丸。”   内监明显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天子金口玉言,赐下一块免死金牌都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荣恩,怎的到了白言蹊这里,皇帝一下子就赏赐了百十来块?一块就足以了啊!   “陛下……取百十来块?”内监犹犹豫豫地问,他内心思忖着自己要不要去太医院求一贴让人耳聪目明的药,不然像他这种整日都在皇帝面前伺候的人,若是耳朵不好使,稍微犯点蠢事人头就保不住了。   唐正德也有些气恼,他都多长时间没有发过免死金牌了?好像曾经给立过大功的功臣发过一块,后来那功臣家的后人不争气,仗着免死金牌的庇护整日在外作妖,他便寻了一个借口将免死金牌作废了,请宫里的金匠将那块免死金牌熔了,铸成一个硕大的金扳指和两条小拇指粗细的金链子重新赏了回去。   赏赐出去的免死金牌再收回来有点过意不去,但是变个花样让它失去作用还是可以的。   若是日后有人拿着这件事做文章,他根本用不着有任何的顾虑,反正送出去的金子又没有收回来,你们还要朕怎样?要怪只能怪那家子孙不争气,不然还能怪谁?要不就是你们嫌弃御赐之物?   除非嫌命太长活腻歪了的人才敢说自己嫌弃御赐之物。   “百十来块就百十来块吧,反正搁在那里这么多年都没用过了,赐给白爱卿,给她长长胆气也好。”唐正德无奈扶额,心中隐隐约约有些后悔,他方才不应该一时头脑发热就允出这么多免死金牌的,万一这白言蹊仗着免死金牌就无法无天,那该怎么办?   可是说出去的话等同于泼出去的水,像他这种金口玉言的人,说出去的话那等于泼出去的强效浆糊,直接粘地上了,想收都收不回来,只能急中生智,临场补救,“不过免死金牌并非尚方宝剑,若是白爱卿你做了什么危害大乾的事情,这免死金牌能帮你免去死罪不假,但是活罪却难逃。白爱卿你要知道,有一句话叫生不如死。”   白言蹊被唐正德的这话说的毛骨悚然,可是转念一想,她可是地地道道的良民,怎么可能做危害大乾王朝的事情?她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推行算学,那完全就是为了应对神经病系统给她设下的门槛条件——努力提升自己的知名度!   仔细想想,她穿越到这个地方之后,做的事情实在是有些高调,可是不高调不行啊……这都是被神经病系统逼的!   再者,在白言蹊看来,她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虽然她的所作所为将算学的难度陡然拔高,此举有拔苗助长的假象,但是这一举措在前世却是经过历史检验的!前世闭关锁国多少年,在外面的世界已经用上电灯的时候,国内还是点着油灯蜡烛,若不是伟人高瞻远瞩,看到了‘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然后大手一挥,强制将各种知识塞给了小学生中学生,前世的发展指不定多慢呢?   虽然那一批被强制拔高的人过的有点苦,但是苦了一代人,推动了发展的巨轮啊!君不见前世国内的发展势头有多么猛么?愣是在不到一个甲子的光阴里赶超无数,虽说尚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人民生活水平却是实打实的提升上来了。相比于邻国连自来水都极少有人能吃上,人挤人扒火车的奇葩情况,益处立马就看出来了。   在这一世也是如此,辛苦一代人,说不定自然科学就会迎来鼎盛发展期呢!这可是功在千秋的大善事!   “功在千秋……那得有多少的知名度啊!”白言蹊想入非非。   遵纪守法的她从未动过危害大乾王朝的心思,反而一心想着提升大乾王朝百姓的生活品质,此番觉悟的人能有几个?稍微想想都差点感动了自己……啊呸,她只是想要知名度。   看着内监吭哧吭哧搬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朱红色木匣子,白言蹊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这匣子里装的不是金条,却比金条更有用!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白言蹊看来,这匣子里装的都是命啊!   “谢陛下隆恩。”白言蹊跪地行礼,听到唐正德说‘平身’之后,她站起身来,第一次在皇帝面前挺直腰板。有免死金牌做护身符的她心中已经不再那么害怕,但拘谨还是免不了的,不管皇帝唐正德说什么,她都是满脸虔诚地点头应下,这点让唐正德心塞不已。   “白爱卿,朕连免死金牌都给你了,你还这般拘谨作甚?”唐正德气得将一份奏折揉的卷了角。   白言蹊下意识地又要‘嗯’,突然一个激灵,意识到回答‘嗯’有点不妥,斟酌一番后,小心翼翼的开口作答,“陛下面前,微臣不敢放松,万一说错话或做出什么不合陛下心意的动作,生怕这免死金牌都护不了我。”   这都是发自肺腑的大实话。   唐正德已经决定弃疗了,他最怕下面的人对他唯唯诺诺,背后却做一些阳奉阴违之事,如今却被白言蹊一次次戳心,让他忍不住重新审视自己,他自问从未做过罪大恶极的事情,怎的让仅见过几面的白言蹊如此畏惧他?其他官员见到他的时候也会畏惧,但哪有白言蹊表现的这么明显!   想了一会儿,唐正德非但没有想通,反倒是将自己折腾的脑仁疼,他索性不想了,听说这白爱卿在外面可横了,让她有个害怕也并非什么坏事,日后不要时常将人往身边招揽吓唬就是了。   “罢罢罢,你畏惧朕,那日后朕若有事就让曹公公或者小李子给你传话过去,省得你担惊受怕。”   多次示好却无果而终的唐正德深感挫败,无力地捏了捏眉心,终于想到了正事,强力将已经歪出京城的楼扳了回来,同身边的内监道:“你去将那些生了痤疮的小皇子和小公主全都带过来,让白爱卿看看可有挽旧的法子?对了,还有珍妃也一并带来吧。小李子不是说白爱卿一出手就治好了御药房典药的痤疮吗?将宫里生了痤疮的人都唤来瞧瞧,特别是那长平和长乐,眼看着年节上就要选驸马了,脸上却生了疮,若是让人看了,丢的是皇家的颜面。”   白言蹊此刻总算明白为什么太医院的一群御医整天都在张正一院使的带领下琢磨痤疮的治疗之法了,感情是皇室中有人深受痤疮折磨啊!   她静立在原地,眼眸垂下,心中思忖,面上却丁点儿不显。   听着一声又一声的通传渐渐消失,白言蹊数了数看到了脚面,足足有四十七只脚,乖乖,正常人不是有两条腿吗?怎么这脚面居然是单数!   莫非皇室里有一个三条腿的人?   白言蹊被她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荒诞想法惊了一下,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纪约莫有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倔强地靠着柱子金鸡独立,另外一条腿被绑上了绷带,悬空吊着,之前只是白言蹊没有看到。   “白爱卿,你来看看,可有诊治之法?”唐正德原先只是知晓自家儿女连带着妃子贵人中有不少人患了痤疮,只是从未统计过,如今一看,好家伙,这么多人,惊得他连手中的茶杯都端不稳了。   白言蹊一个一个的检查过去,这些人脸上多半都是闭合型粉刺,吃中药慢慢调理会好,但是那些个闭口却一时半会不会消下去,全都会以‘爆痘’的形式发出来,然后才会转好。不过若是真等自然好的话,怕是这些人的脸都保不住了。   白言蹊检查那个独腿皇子的时候,见那皇子的眉目有些似曾相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多打量几眼便作罢,在那独腿皇子的目光中揣着一肚子疑惑走了过去。   说到底,这些皇室的贵人都是吃的太好,肚子里的油水太多,又缺乏运动,脸上的清洁力度也不够,若想在保持脸皮不毁的情况下将痤疮根治,需内服汤药治本,然后外用一些搽抹的药膏治标,平日里还需要用一些清洁力度足够的东西洁肤,还有最关键的补水保湿……白言蹊稍微想想,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好像又想到赚知名度的方法了! 第62章   想法很丰满, 现实超骨感。   若是能够制出护肤品, 想要赚取知名度自然是不难的, 可问题在于如何才能制出护肤品来。手工皂的制作工艺白言蹊倒是懂,可制皂材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而且制作出来的手工皂面对的用户可是皇子公主与贵妃,若是质量上稍微出点儿问题, 恐怕她就得搬出免死金牌才能解决问题了。   皇帝唐正德见白言蹊闭口不言, 以为是白言蹊想不到治疗痤疮之症的法子,疑惑道:“白爱卿,朕听说你开的外用方子将御药房典药脸上的痤疮都治好了, 怎么,那张方子用在其他人身上不行?”   白言蹊略微斟酌一番后, 答道:“微臣给顾典药开的方子是颠倒散,对于体内湿热壅滞引发的痤疮管用,可是却并非万能之法。想要治愈痤疮并非难事,但是需要长期的控制饮食,少吃油腻甜辣之物, 多吃素食,并且要加大运动量, 通过运动来促进体内的新陈代谢,通过流汗来使人的皮肤保持通透健康,另外, 还需要注意皮肤的清洁与保养问题, 少用一些刺激性的东西洗脸, 在着妆之后一定要记得卸妆,红妆虽好,但是若清洗不干净,很容易引起皮肤问题,甚至会加速人脸的衰老过程。”   听到白言蹊这样说之后,那些个公主贵妃纷纷抚脸,摸着脸上凸起的硬疙瘩,再看看白言蹊那未施粉黛、看着就如同蛋白一般素净的脸,心中极为懊恼。   长平公主出声问白言蹊,“白大人,你看我同长乐脸上的这些痤疮,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治愈?”长乐公主闻言,也是眼巴巴地看着白言蹊。   白言蹊看着长平与长乐脸上的痤疮,二人脸上的痤疮生长情况虽然不是最严重的,但是模样却最是骇人,想来是这两位公主爱美,见脸上生了痤疮便想着用红妆来遮掩,却未曾想到越是用红妆遮挡,脸上的痤疮就会越严重。   沉思片刻,就在长平与长乐快要因等不及而开口催促的时候,白言蹊说出了自己保守估计后的答案。   “若是两位公主可以完全配合医治之法的话,少则十日,多则半月,脸上的痤疮可消去十之**,稍微粉饰之后便能遮去因痤疮而生出的瑕疵与端倪。若是两位公主能够长时间精心于颜面的话,坚持半年时间,肤质可变通透水润,就算比不上初生儿,那也差不离多少。”   长乐与长平闻言,皆是大喜,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眸中皆是喜泪,年纪略长的长平激动不已,欢喜道:“若是能够消去脸上的痤疮,长平定会配合。”   长乐不甘落后,“长乐也是!”   哪有女儿家不爱美?尤其是看着一张脸素洁如白瓷的白言蹊站在这儿,再摸摸自己那堪比花生芝麻糕表皮一样坑坑洼洼的颜面,长平公主与长乐公主恨不得立马就跟白言蹊走,只要白言蹊能够帮她们将脸上的痤疮治愈,让她们以身相许都不是问题。   当然,白言蹊是不会要她们以身相许的,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再者,白言蹊惦记上的是长平与长乐的三哥啊!   “那好,我回去便在太医院中辟出一间安静的院子,然后两位公主带几名宫女婢子来就可,这法子需要肢体接触,还是自己选的宫女婢子比较放心。另外,因为治愈痤疮所需的过程比较繁复,以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治愈,若是其他贵人想要来治愈痤疮,随时都欢迎,不过需要的人手都请自己带来,记得选一些机灵的丫头或内监,我教上一阵子容易上手。”   唐正德皱起眉头,“怎的还需要自带下人,莫非是太医院的下人不够?”   白言蹊解释,“太医院的人用着哪有自己人放心,微臣不可能一直都留在太医院,迟早是要回到徽州书院的,这疗愈痤疮的法子还是传下去为好。”   唐正德闻言,心塞不已,这徽州究竟有什么好?居然让白言蹊三句话不离回徽州。   “行吧,既然你说有法子治愈,那就劳烦白爱卿多费点心了,这疗愈痤疮的法子还请白爱卿不要藏私。”   唐正德摆手,同白言蹊说完之后,又同御书房中一众脸上生满疙瘩的皇子公主及妃嫔道:“你们都记下了么?想要将脸上的痤疮治愈,那就去太医院找白爱卿。都下去吧,朕有些乏了……”   唐正德并非是真的乏,而是不想看到白言蹊这个‘养不熟的徽州狼’,更不想看到御书房中站了满地的疙瘩脸。   白言蹊如蒙大赦,恨不得多生出八条腿来赶紧离开御书房,好马上回到那满满都是安全感的太医院中,不过出门前,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她还得找皇帝求一个手谕,不然去哪里找制作手工皂的材料去?   “陛下……”白言蹊期期艾艾地转身,那九曲十八弯的调子拉了老长,成功将唐正德喊得愈发头痛,满眼真诚道:“陛下,想要疗愈痤疮,会用到不少太医院没有的东西,微臣可否能找陛下求一道手谕,可能需要织造司和器物司的配合。”   唐正德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白言蹊了,直接扭头同小李公公道:“小李子,你先跟着白爱卿去太医院吧。若是白爱卿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   小李公公哪敢不从,跪地行礼之后,招来两个内监将皇帝唐正德赐给白言蹊的百八十块免死金牌抬上,跟在白言蹊身后回了太医院。   双脚一踏进太医院,白言蹊整个人都活泛了过来,原本端正的双肩猛然放下,就仿佛是泄气了一般,整个人都松松垮垮了下来。   “小李公公,你去找张院使谈谈,看看从哪里能腾出一间空屋子,记得一定要干净向阳,不然万一冲撞了贵人,责任谁都担不起。等我回去写一个单子,你去帮我把东西凑齐。”白言蹊吩咐完之后,眸中满是鼓励地看了小李公公一眼,然后便无情地转身关上房门。   鼻子差点被门拍到的小李公公有点傻眼,这个气场八尺长的人真是之前在大殿上那个唯唯诺诺的白博士?   “乖乖,都说女人变脸快,咱家今天算是领略到了。”   小李公公嘀咕着去找太医院院判张正一,待他将御书房内发生的事情挑拣出一些能说的东西同张正一讲过之后,张正一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眼看着那久攻不下的痤疮之症就要将整个太医院逼上绝路了,各种药方用尽都未能达到理想的效果,诸多太医或多或少都有些丧气,好不容易冒出一个同清医寺顾修禅师关系匪浅的算科博士白言蹊来,用新奇的药方在御药房典药顾峰生满痤疮的脸上试验并取得了成效,所有御医正在论证那种药方能否用在别的痤疮患者脸上呢,报喜鸟一样的小李公公就来了。   太医院的所有御医喜出望外!   可算是有人将这口能够压死人的大锅背上了,白博士真是大好人啊!   张正一提议道:“要不我们都去看看白博士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毕竟白博士是要帮助我们太医院度过难关的。”   诸多太医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在场的几人中,谁的心思真如张正一说的那般坦荡?   能够治愈痤疮的法子,就连右院判陈恩荣和左院判李味都心痒不已。陈恩荣心心念念着想要从治愈痤疮的法子中牟利,李味则是想看看攻邪术在白言蹊手中究竟能完出什么样的花样。   当一行御医浩浩荡荡地走向白言蹊居住的偏院时,白言蹊正揣着一把干果琢磨该选用什么样的材料呢!制作手工皂的寻常材料不难,只需要将油脂皂化之后经由冷却入模等过程便可以制出,关键问题是皂中添加什么材料合适。   前世常用的祛痘精油品类太多,一时间难以分出好坏,白言蹊最终的选择还是利用药材配伍,将天生地养的药物精华利用植物油萃取出来,然后再制成皂,想必效果差不到什么地方去。   若是药材皂制作不成功,那就只能制作单一成分的皂了,从花卉中萃取精油是一种常用的法子,可是如今时值隆冬,百花凋零,去哪里弄花瓣是个大问题,植物也是如此,不知道皇宫里的暖室中有没有还在盛开的花?   白言蹊提笔在纸上根据印象画出芦荟的模样来,若是能够找到鲜嫩的芦荟,痤疮之症的疗愈过程会变得容易许多。   就在白言蹊拎着那张画有芦荟的纸准备出去问小李公公和顾峰的时候,以张正一为首的一群人刚好乌央乌央地走到她的门口。   路朝四边开,白言蹊怎会自恋到以为张正一等人是来找她的,她冲张正一礼貌点头之后,合上门朝小李公公走去,不料那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一众院使、院判与御医更是乌拉一下就在她身周围了一个圈,大有给她头上套个麻袋将她围殴一通的架势。   白言蹊眼皮子直跳,警惕道:“张院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她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全身紧绷,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已经做好见势头不对就放电的准备。   一群人中品阶最高的张正一和善开口,“我们听小李公公说白博士你有了治愈痤疮的法子,都想来看看,老夫先冒昧问一下,白博士可还是准备用之前给顾典药用的那张方子来除痤疮?” 第63章   白言蹊用仿佛是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张正一, 惊讶道:“张院使, 你从医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懂‘对症下药’这一说?之前我给顾典药开的《颠倒散》仅仅适用于湿热壅滞而导致的痤疮,怎能用在其他病灶产生的痤疮上?”   张正一被噎得哑口无言, 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找虐的智障。他张了张嘴, 那无力的辩解终究是没有说出口来。   白言蹊再度臭不要脸的出声拉仇恨,“我承认《颠倒散》对于各种痤疮之症都有一定的效果, 但是唯有因湿热壅滞而产生的痤疮才最对症。不过《颠倒散》对于大多数痤疮之症都有抑制与缓解作用, 寻常人都可以用, 就算不起作用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一口气梗在心头的张正一脸上的笑容由明媚暖阳变得寒风萧瑟, 此刻又渐渐有了回暖的迹象。他等的就是白言蹊的这句话。   痤疮之症的病灶生于五脏之间, 却因为发病处在远离五脏的皮肤表里, 故而药效最难表现出来。就算大夫对症下药, 病人一贴不少地遵医嘱服药,那距离最后见效也有一个令人心焦的等待过程。太医院不缺号脉准确、用药精准的大夫, 缺的是能够让将表面功夫做好的人。   “白博士,你之前给顾峰那小子用的方子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颠倒散》?那《颠倒散》对于其他的痤疮之症也有缓解与抑制作用?”张正一的手有点抖。   太医院院判陈恩荣眸中的精光一闪而过,沿着张正一的话头询问白言蹊, 似是感慨,“原来白博士给顾典药用的方子叫《颠倒散》,那不知白博士后来给顾典药用的是什么东西?就是你用碗给顾典药送过去的那些东西,看着黏黏糊糊的, 像是米油一般, 专门用来抹脸的那玩意儿。”   白言蹊轻笑, 陈恩荣这只老狐狸的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且看她如何捉弄一番。   “我给顾典药送去的东西可是秘传的宝贝方子,是皮肤的大补之物!经过那黏糊糊的东西滋补,人的皮肤可以恢复到最佳状态,就好比如今我的这张颜面一般。虽说不能让人返老还童亦或者是说让人青春永驻,但是延缓衰老还是可以做到的,至于的名字啊……”   白言蹊拉长了调子,见陈恩荣已经屏住呼吸,故意道:“这方子可是秘传之物,怎能轻易示人?不过看在大家都在太医院的份上,我就将方子的名字讲出来,如果你你们能从别的医经典籍中找到这张方子,那便算是各人的本事。这张方子的名字就叫——《冻龄方》!”   什么狗屁的冻龄方,这只是白言蹊随口瞎扯出来的一个名字。   陈恩荣提在嗓子眼的那颗心随着白言蹊的话不断起落,本以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能携大势强迫白言蹊开口,却没有想到白言蹊的嘴风怪紧,只是吐出一个方子的名字来。   “《冻龄方》?好大的口气!莫不是推演出这张药方的人认为凭借他的这张方子能够将人的年龄冻住?”陈恩荣嗤笑一声,似是鄙夷地看了白言蹊一眼,冷嘲热讽道:“仗着自己手中有秘方就自以为高人一等,医道就是没落在你这种敝帚自珍的医者手中的!”   “哦?”白   言蹊似是对陈恩荣的话来了兴趣,眼皮微微挑起,嘴角微弯,双眸直勾勾地看着陈恩荣,一字一句道:“听说陈院判继承了家学的刮痧之术,不知道陈院判能不能传我等一二,日后若是身上生了小毛小病,也就不需要去医馆花冤枉钱看病了。再者,以陈院判的高风亮节,想必将祖传刮痧之术授予旁人也定无不舍之意,不知我说的可对?”   陈恩荣:“……”都说了祖传的,你这人怎么这般厚脸皮?刮痧是陈家的祖传之术,莫说是传给外人,就是自家的闺女都没资格学习,传儿不传女的!   许是在陈恩荣的心里,白言蹊一介女流能够习得医术,本身就是这一脉传承对医术的不看重,传给外人也无妨,可是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一个人定的标准哪能成为天下人的标准?   一众御医都从白言蹊的话中听出了嘲弄之意,纷纷出言相劝,“陈院判并非那个意思,白博士莫要多想。”   因为白言蹊用的那张《颠倒散》同自家所学攻邪术相近的缘故,太医院左院判李味则是毫不客气地掀了陈恩荣的老底,“白博士,你莫听陈老狗那张嘴瞎咧咧,他就是看中了你的方子,谁人不知道京城陈家是医药世家,自家的千金方舍不得拿出来共享,一看到别人有张好用的方子,眼珠子都羡慕绿了,德行。”   陈恩荣被李味的这番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李味却不依不饶,“怎么,戳到你痛处了?陈老狗被逼急了想要跳墙了?如今这么多人都能作证,我倒是想要看看你陈老狗如何厚着脸皮将人家的方子用到你陈家药铺!”   张正一见自己的这两位老同僚一言不合就要掐起架来,连忙打圆场,“老李,你少说两句。老陈也是,就算看人家的方子正,那也不要动心,不然若是坏了医家的规矩,可是要连累你京城陈家跟着受牵连的,你该如何同家里人交待?”   一语惊醒梦中人。   白言蹊笑笑,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拿出自己画好的芦荟图出来,边给众人看边问,“各位可见过这种东西?”   众人满头黑线,那几根七弯八绕的线条,谁能看出是个什么东西来?   见众人齐齐摇头,白言蹊不甘心地又问:“这种东西名叫芦荟,模样翠绿,下粗上细,呈扁平状,枝叶合一而肥厚,若是将其枝干掰开,里面会流出黏稠状物来,摸在手中如同浆糊一样黏腻,对伤口愈合有一定的好处。”   张正一听着渐渐有了点眉目,不确定道:“我听你这么说,似乎是外邦传进来的狼牙掌,花卉司有培育,不过贵人们都嫌那玩意儿丑,不愿意养,一直都搁在花卉司里闲置着,听说生长速度特别快,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太医院用到的药材中,有不少就是花卉绿植的枝干叶根,故而同花卉司打过的交道不少,张正一这么已提醒,不少御医都想起那让花卉司的女官头痛不已的狼牙掌来。   “狼牙掌?”白言蹊前世没听过这个名字,只能由小李公公领着她去看,太医院的一众御医虽然闲,但是没有贵人的传召却不能擅自厉害太医院这一亩二分地的,就算心痒难耐,此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李公公与白言蹊结伴而去,兀自叹息。   花卉司内,那女官自然是认识小李公公的,听小李公公讲明来意之后,原本唉声叹气、眉头紧锁的她瞬间眉开眼笑,主动将白言蹊带到了种植狼牙掌的地方……因为花卉司内都是暖室的缘故,虽然时值隆冬,但是狼牙掌的长势却是极好,青翠欲滴,不少刚从根上生出来的狼牙掌嫩绿中还带着些许鹅黄色,看得白言蹊欢欣不已。   这些狼牙掌是外邦进献给大乾王朝的奇物,名义上珍贵多了,可是却不招人待见,女官想扔不敢扔,留着还怪占地方的,偏生那狼牙掌的长势极好,别的花儿精贵,水浇的多了少了都会枯死,就那狼牙掌不一样,丢在一旁半月不管都不会出事,长势照样欣欣向荣,这可让那花卉司的女官苦恼不已。   如今白言蹊突然说要拿狼牙掌治病,那女官激动地差点哭出声,这些生命力格外顽强的祖宗总算能够请出去了。   若是再找不到打发狼牙掌的地方,那女官都准备将自己平时睡的屋子腾出一间来养狼牙掌,不然实在找不到地方放了。   “你说要几株,我立马叫人帮你采,要不先来个五六百株?”女官豪气万千,一点都没有不舍。   白言蹊暗中咂舌,乖乖,这一屋子长成的芦荟也就五六百株吧,若是都让她采摘去,日后若是这女官知晓芦荟的用处了,那还不哭瞎?   “做人要厚道。”白言蹊默念几次,道:“用不了那么多,你给我来个二十株长好长成的就够用了,之后肯定还会用得着,到时候我再让人来取。”   女官似是有些怀疑,不过想到白言蹊的身份以及肩上的重任,不敢有异议,立马吩咐人挑了二十株长势最好、个头最高大的狼牙掌挖出来,放在专用的竹篮子里往太医院送去。   在太医院中抓耳挠心的御医终于见到了白言蹊所画的那《芦荟图》的食物,完全就没有丁点儿相似之处好吗?鬼才能认出来。   不对,是鬼也认不出来好伐?   从花卉司出来,白言蹊想着制作手工皂的材料还没有找全,便又溜达去了御膳房和织造司。   负责御膳房的是一名内监,名唤龚公公,因净身前名唤龚德,而龚公公这个名字唤起来让人难受,便改称为德公公,小李公公就是这样唤的。   关于白言蹊巨能吃的事情德公公早有耳闻,只是今日才见到白言蹊本人的面,忍不住一阵惊叹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西天如来佛祖以及各路神仙的偏心,这么能吃的一个人,怎么能生的身段这么好?   让那些为了保持身段整日挑肥拣瘦的妃嫔情何以堪?   再者就是宫内关于算科博士超能折腾的传闻,德公公特意多看了白言蹊几眼,只觉得面前这女子静若处子,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女子能够同那让人闻之色变的‘混世魔王’挂上钩。   殊不知在‘静若处子’后还有一句话,动若傻不愣登的疯兔子。 第64章   自从白言蹊入了御膳房之后, 被‘白博士巨能吃’流言洗脑的御膳房众多御厨总算逮到机会,能够亲眼看看‘巨能吃’究竟有多能吃。   不料世道变了,准确的来说, 是白言蹊变了。   白言蹊体内的电能已经充到了临界值, 不再需要靠吃东西来保持自己的安全感了, 故而白言蹊的目光扫过那一盘盘精致的吃食时, 眸中没有丝毫波动, 更枉谈渴求、希冀、饥.渴等他们预料中的表情。   御膳房中有不少人原本抱着靠拿手吃食来讨好白言蹊的想法,如今见到这一幕后,方知那一切打算都落了空,只能眼巴巴地凑在白言蹊身旁,看能不能通过频繁的刷脸示好来达到原本的目的。   人凑在一起, 自然就有了故事。   白言蹊本以为御膳房中能凑够制作手工皂的材料, 谁知进了御膳房才知, 吃的东西真多, 但是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却少得可怜。   最让白言蹊震惊的就是那浑浊的植物油, 炒菜吃或许看不出什么, 但是若用那些个植物油做成手工皂,估计得自带磨砂效果, 用着定然刮脸。可御膳房中除了植物油外, 剩下的都是肥肥腻腻的动物油,虽然她前世并非没有听过‘猪胰子’的大名, 但白言蹊还是发自内心的接受无能。   办法总比问题多, 为了提炼出相对较纯净的植物油, 白言蹊绞尽脑汁终于在快崩溃之前想起了那差点被她遗忘在脑后的木工之技。不惜将宫廷织造司折腾的鸡飞狗跳,她总算将那提炼植物油的器具造了出来。   手摇式榨油机!   从御膳房中取来花生,放在烤盘上烘烤约莫有小半柱香的时间,然后将烤干的花生放在手摇式榨油机中,手柄每摇动一圈,花生米粒就会碎上四五分,白言蹊利用‘倒斗’技术将多个‘榨油仓’连在一块儿,又用齿轮传动技术将不同的‘榨油仓’联动起来,那完好的花生米从最高处的口子倒进去,听着榨油机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不多时,伴随那榨油人额头上的汗流下来的,是米黄.色的花生油。   关于成油的颜色,白言蹊早有心理准备。这一世技术受限,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次成油能够达到这种效果已经实属不易,又怎能苛求达到后世超市里摆着的那种黄澄澄的效果呢?   至于花生油中多杂质这件事,白言蹊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同之前在徽州书院中提纯粗盐的方法一样,用干净的素布过滤几次就可以了,一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四次,三次四次不行就七次八次,功夫不负有心人,定会提炼出金黄.色的花生油。   ……   见白言蹊鼓捣出来的‘大圪垯’居然真的榨出油来,织造司的人惊掉一地下巴,纷纷围在‘手摇式榨油机’四周打量,这个摸上一把,啧啧称叹几声,那个敲上几下,脸上满是惊讶,更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同白言蹊说想要亲自试上几下……有免费送上来的劳动力,白言蹊怎会不用?   在一众好奇客的帮助下,白言蹊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将早先准备好的六十斤花生米榨成了二十四斤多一些不到二十五斤油,约合一斤花生能够榨四两油多一点,白言蹊守在‘手摇式榨油机’旁边等了半天,将二十斤花生油留作自己用,剩下的零头都送给了御膳房,连带着送给御膳房的还有那好大一桶花生酱,算是犒劳。   见御膳房的德公公一脸嫌弃的看着那花生酱,白言蹊撇嘴,“德公公,这花生酱可是好东西,不信你尝尝,味道可好了,炒菜的时候可以加一些调香,蒸包子做饺子的时候还可以用花生酱调馅,若是你们愿意的话,还可以将花生酱和其它调料相混合,以宫廷御厨的手艺,定能制出好吃的酱来!”   德公公仍旧是一脸嫌弃,指着那黄不拉几,恍若小儿便溏泻物般的花生酱,愁眉苦脸道:“老奴知道这花生酱的味道香,可是这模样是真的不讨喜啊,看着就让人没胃口,若是让陛下看到给他的吃食中加了这些东西,怕是奴才们的脑袋都得搬家!”   白言蹊无语凝噎,她压根没想到这个时代的皇帝吃东西不仅看味道,还要看颜值。   “那要不就不要给皇帝吃了?御膳房内部消化掉如何?反正咱自己都知道这是好东西,常将现磨出来的花生油备着,给皇帝和众多妃嫔备餐时用,关于花生酱的事情大家都闭口不谈,就当从未见到过花生酱长什么模样,这样也就不会冒犯陛下,你们看如何?”   那德公公还是有些犹豫,看得白言蹊一阵气急,“你若是不要,那就给我留着,等今晚过了之后我自己找些瓷罐子装出去卖给酒楼,就说是宫廷秘制,见我挣钱你可别拦着。”   德公公更慌了,“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些花生虽然都不值几个钱,可都是御膳房账本上记过的,来处去处都得记清楚,不查的时候不会有问题,若是一查,咱家就在这宫里混到头了。”   白言蹊沉默,难怪这个时代的算学人才那么紧缺,感情是都用来做这些比较琐碎的事情了,这真是一个男默女泪的故事。   “你想怎样打发就怎样打发吧,我懒得管。”白言蹊让跟在身边的内监将二十斤花生油拎好,边走边盘算,“那花生酱也是一个提升知名度的机会,说不定比卖教辅资料还要赚钱呢!就算成不了这个世界的王后雄,那成为这个世界的老干妈也不错啊。”   “不行不行,老干妈这个名字太难听了,要不就叫‘小仙女’?”   白言蹊一路嘀嘀咕咕。   小李公公跟在白言蹊的身后,将白言蹊说的那些话全都一字不落地收在耳中,嘴角直抽搐,恨不得找两团棉花将耳朵眼塞起来。   这白博士真是太自恋了,还小仙女,怎么不上天呢?听的人牙酸。   白言蹊在心里不断描绘蓝图,突然想到一个关键之处,那手摇式榨油机还在御膳房放着呢,核心技术怎么能外流?   猛地一个转身,白言蹊的目光在三个内监身上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了小李公公身上,笑容可掬,“小李公公……”   小李公公被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脚步猛地停顿住,惊诧地抬起头,此刻的他心中已经被恐惧填满,心中有一道声音不断告诉她,这白博士可能具有特殊本事,比如读心术什么的,不然怎么报复来的这么快呢?   只听得白言蹊道:“劳烦您帮我再去御膳房一趟,将我造出来的那手摇式榨油机搬回太医院。若德公公不允,那就说制榨油机的材料是从织造司拿的,手工活儿全都是我做的,织造司需要材料费的话就从我的俸禄里扣,那榨油机是万万要拿回来的。”   ……   回到太医院中,白言蹊取了药材炮制好,用花生油将药材中的精华萃取出来之后进行酯化反应,最后又将那酯化好的油倒入预先准备好的模具中。   “酯化反应时用的不是烧碱,碱性要弱一些,估计用不着放太长时间,三四天便足够了。”白言蹊琢磨一番,将模具连同皂液一并用油纸包好放在柜子里,用大铜锁将木柜锁了,这才让内监去各宫传信,那些个想要治疗痤疮的皇子公主都可以来了。   最先来的是长乐公主和长平公主,姐妹二人挽手而来,看得出感情非常好,紧随在这两位公主身后的是白言蹊当日在御书房内见到的独腿少年。   与前呼后拥的长平公主和长乐公主不同,那独腿少年身边仅带了两名看着就凶神恶煞的侍卫,白言蹊抽空瞥了一眼那俩侍卫的双手,老茧横生,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握刀的练家子。   “这位殿下,清理脸上痤疮的事情还是找宫女来代劳吧,侍卫手粗力气大,怕是活儿做不精细,万一伤到殿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白言蹊好心建议,不料那独腿少年的脸色却变得难看了许多。   长平公主开口打圆场,“八弟,我听说你宫里根本没有伺候的宫女,要不二姐借给你两个宫女?你也是的,就算不想要宫女,那也带两个干活儿精细的内监啊,带这些粗手粗脚的侍卫作甚?也不怕他一个失手将你的下巴掰下来。”   白言蹊:“……”巴蒂?   这皇帝有多不靠谱?给自家儿子起这么个性的名字!   长乐拽了一下长平公主的袖子,给长平公主递了一个眼色过去,长平公主的脸色微变,意识到自己失言的长平公主笑容尴尬,指着身边最得心应手的宫女道:“妙香,你去侍奉八殿下,定要比伺候我时还要上心,不然就等着回去领罚吧!”   白言蹊:“……”八殿下?巴蒂是八殿下的名字吗?   妙香刚走到独腿少年身旁就被独腿少年摆手挡了回去,只见那独腿少年眉间寡淡,面无表情地说道:“谢二姐的好意,不过三哥嘱咐过我,除了他留下来的人外,谁都不要相信。前几日我没听三哥的话,折了一条腿作为代价,如今再也不敢不听三哥的话了,还望二姐见谅。”   长平心急口快,“八弟,你这是在怀疑那件事是二姐做的不成?二姐对你怎样你心里又不是不清楚,二姐何曾生出过害你之心?再者,如今三弟被父皇逐出京城,他连自保都困难,又怎能护得住你?”   三弟?八弟?逐出京城!   白言蹊瞳孔微缩,手中捣药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此刻的她总算明白当日她在御书房时,从这独腿少年眉宇间看到的似曾相识是从何处而来了。   唐毅! 第65章   原来面前这独腿傲娇少年就是她要来皇宫里带走的人, 亦是她来京城的第二道使命。   帮莫诉续命,带八皇子去徽州见唐老,执掌快活林。   来京城的时日不久了,没想到仅仅是完成了第一条使命,白言蹊握在手中的药杵在捣药钵中轻轻捶捣着,摇头苦笑,她很想问一句‘时间都去哪儿了’?   “自从来到皇宫起, 一切便都变得身不由己。”   白言蹊敛下眸子, 见那药材都已经捣成米粒大小的碎块, 便将捣药钵内的东西和着糯米一并倒入锅中,放在小火上慢慢煨着, 将裁减素绢布的方法一一交给长平公主与长乐公主带来的宫女婢子。   走到八皇子的身旁, 白言蹊看一眼脸上写满了‘提防’与‘紧张’的侍卫, 她的目光转向八皇子, 在八皇子脸上多转了几圈,想到了同八皇子单独说话的借口, “八殿下, 你的痤疮与寻常人的痤疮略有不同,需要到静室中针灸拔毒,不知道八殿下愿不愿意?”   那两名侍卫身上的气势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白言蹊本能地感受到一阵危机感。   八皇子唐平抬头看白言蹊, 目光中的探寻一如当日在御书房中那般, 极力想要从白言蹊的目光中看出些许端倪来, 可是他所能看到的, 唯有真诚。   “可。”   八皇子唐平缓缓点头,见两位侍卫要阻拦,摆手安抚道:“既然白博士说了是要在静室中针灸,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不会有事的。”   两名侍卫:“……”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还不是一不小心就被人弄折了退?   ……   白言蹊口中的静室,是她在太医院中找的一间轮值御医落脚的屋子,里面打扫的一尘不染,除了一张桌案与一条窄窄的雕花木床之外,再无其他。   安排八皇子倚着墙坐在木床上,白言蹊从袖筒中取出针囊来,一边为八皇子唐平行针,一边低声问出心中疑惑,“方才殿下与公主所说的三皇子,可是唐毅?”   八皇子唐平乍然抬头,满脸惊讶,幸亏白言蹊捻着针的手一直都悬在空中,不然怕是他的这张脸就被针尖给刮花了。   看八皇子的那般眼神,白言蹊便知道她的猜想是对的。   她用手端住八皇子的下巴,将最后几针全都刺了进去,指尖轻轻弹过针尾,体内的存储的电能分成一道道微弱的电流,沿着银针没入八皇子的脸颊,这是白言蹊当初在来京路上发现的方法,与前世医院中针灸时用的电针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张脸渐渐麻木的八皇子抬头看白言蹊,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白言蹊知道八皇子心中还有提防,想了想,从腰间的绣囊里将唐毅当初送给她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交到八皇子的手上,“这是唐毅当初在徽州交给我的玉佩,想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是友非敌。另外,让我将你带出京城、带到徽州的并不是唐毅,而是一名双手尽去的老者。”   想了想,白言蹊觉得‘双手尽去’不足以将唐老的形象全都刻画出来,又补充了一句,“他懂药。”   刹那间,八皇子的眼泪瞬间爆红,全身颤.抖不休却又在极力地按捺与克制,喉中的呜咽声如同小兽的嘶吼,依稀间,白言蹊听到了‘叔公’二字。   白言蹊想给八皇子寻一块擦泪的东西,可是这静室中什么都没有,她只能作罢,一边留心着八皇子脸上那些痤疮的反应,一边问,“你若是愿意去徽州,那我就想办法;若是你不愿意,那我也好修书一封,将情况同唐老说明,不知八殿下意下如何?”   八皇子唐平深吸一口气,没有作答,任由白言蹊又弹了几遍他脸上扎着的银针,一直都没有开口。   “我帮你看一下腿。”白言蹊蹲下身,指关节在八皇子的膝盖上用力敲了一下,赶在膝跳反射之前她用力按住唐平的腿,手指沿着唐平的腿骨一寸一寸地捏了下去,力道一次重过一次,捏到某一处,唐平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眼眶中蓄着的泪全都落了下来。   白言蹊收回手,“是骨裂,养上一个多月就好的差不多了,等明年开春便可行走自如。若是你想好的快一点,那就多来几次太医院,我帮你用秘传的针灸之术行针,再给你熬一些养骨头的药膳和肉汤。”   八皇子心头微动,看着一举一动皆是落落大方的白言蹊,蓦地咕哝了一句,“谢过三嫂。”   白言蹊惊得腿软,连忙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几声,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入腹中,佯装出怒意,转身斥道:“八皇子莫要开玩笑,我与唐毅只是朋友。”   八皇子唐平不信,“三皇兄能将贴身的玉佩都交给你,怎可能与你只是朋友?这块玉佩可是连我都碰不得的。”   估摸着行针的时间已经到了,白言蹊将银针全都拔了出来,看着唐平那张略带水肿的脸,仿佛是水晶猪头肉一般,心中秘密被戳破的那点气消散一空,白言蹊一下子没有忍住,笑出了声,“信不信随你。”   唐平被那突然绽放的笑容看迷了眼睛,这样如一明媚的笑容,他是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了?   “如果你是因为三皇兄被父皇逐出京城而不愿意的话,你看我怎么样?”唐平眸中满是真诚与郑重,口中说着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话,再配上他那张微微水肿的脸,十分滑稽。   白言蹊嗤笑,弯腰收拾摆在桌案上的针囊,摇头道,“你三皇兄被逐出京城,而你还在皇宫之中,就凭这一点,你那三皇兄就已经超出你太多了。莫非八殿下觉得我是那种看得上金丝雀而看不上飞天雕的人?”   八皇子唐平不置可否地一笑,没有再多言语,心中却暗自将‘金丝雀’与‘飞天雕’做了对比。   一是笼中雀,一是飞天雕,果然没有丝毫可比之处。   白言蹊将东西收拾好后,见唐平的脸已经不再同刚刚针灸完时一般红了,便道:“是要留在京城还是同我一起去徽州,八殿下考虑清楚之后给我答复就行。你现在同我去敷一贴面药,等面药敷完之后,脸上的痤疮就会好上许多。”   面药正是白言蹊给面膜起的另外一种称呼。她顾虑这个时代有往死人脸上贴纸的习俗,怕宫里的这些贵人不能理解,便将面膜冠上了‘药’的头衔,反正皮肤病也是病,有病就得敷药,这样完全能够解释的通。而她做的那面膜都是纯粹的中药面膜,用‘面药’称呼再合适不过。   用在颜面上的药,简称面药,白言蹊都佩服自己有一个这么机智的大脑。   ……   敢用在皇子公主脸上的素绢布,那都是白言蹊从织造司里挑出来的品质顶好的东西,先将素绢布剪成比人脸稍大一些的五官模样,然后再经过开水多次烫洗,等那糯米和中药的药汤熬好并晾成温热之后,把素绢布放在药汤中蘸上一圈,便可以上脸了。   长乐公主、长平公主与八皇子是第一波接受面药试验的‘小白鼠’,不出意外地被那温热中带着些许凉意的面药所折服,接连用了三帖之后才罢休,在白言蹊的劝说下将脸洗干净,约定好下次再来的时间,恋恋不舍地拎着两瓶已经配好的颠倒散离开太医院。   时光太匆匆,入宫第五天清晨,刚进丑时,白言蹊就被小李公公唤了起来,这一日是朱冼出殡的日子。   小李公公带来的宫女为白言蹊准备好了白底缀墨花的素衣,给白言蹊扎了一个简单端正的发髻,由一辆看起来素朴,实则内里精致的马车将白言蹊从太医院接出,直奔莫诉府邸而去。   吹吹打打的人早就到了,占了将近一条街   ,等白言蹊到时,天还未亮,路上却已经站满了自发来为朱冼送行的京城百姓。   有宫内的侍卫开道,自然无人敢拦白言蹊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莫诉府中,停在距离灵堂不远的一处小院子里。   小李公公将白言蹊引下马车,叮嘱道:“白博士,我看时辰还早,你现在去朱翰林的灵堂前上炷香,等一会儿人多的时候便不要出来了,朱翰林的门生较多,且都是舌.头不饶人的学官,情绪激动下难免生事。今日朱翰林出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白言蹊眼眶微红,没有作答。   此刻的白言蹊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她心里的那种感觉,似是有酸涩,却又算不上,那口气一直都不上不下的梗在嗓子眼,仿佛要从她的脏腑中挠出一个洞跑出来,实在是难受得紧。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她一直都抱着游戏的态度来过日子,大浪要将她往东推,她便随着大浪东行几步,大浪要推着她往西走,她也不抗拒,看似已经接受了穿越的事实,实则一直都像是活在梦中。   恣意潇洒的梦也好,荒诞不羁的梦也罢……她随着大浪的浮尘而心生欢喜悲苦,实则一直都将自己置身于这一世之外,仿佛是在打游戏一般,她是她,白言蹊是白言蹊,她畏惧死,并非是真的害怕,只是有些不舍,想要在这个如梦似幻的游戏中多体验一番,万一早早死了,那之后的游戏岂不就是看不到了么?   这一场魂穿的游戏太过逼真,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但是那又如何?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   没有太多,但到底还是有的。比如白正气、苗桂花、白争光、李素娥以及白清源给她的那入豆大烛火的归属感,虽然微弱渺茫,但那却是她魂穿之后遇到的第一点光。   而告诉她这一世有什么路可以走的朱冼,是她魂穿之后遇到的第二道光。   小李公公见白言蹊站在原地不动,在白言蹊耳畔问,“姑娘可是想到了朱翰林?”   白言蹊出神未答。   “不应该啊,看白博士这几日在宫里的表现,分明就是一个薄情冷心的人。”小李公公心道,他狐疑地看着白言蹊眸中的沧桑与坚韧……这是小李公公第一次发现白言蹊的这一面,并不是他预想中的一池清水,看似嘻嘻哈哈、了无心机的外表下,似乎藏了太多旁人看不穿的事。 第66章   白言蹊抬头看向那已经有大半没入西楼屋檐的明月,稀稀拉拉的几点星宿环在皎月边, 配合着莫诉府邸外那声声呜咽的哀乐, 映衬得越发凄凉。   “无妨,若是论嘴皮子, 我让他们半片都无惧。”白言蹊攥紧拳头,嫩白的手被冻得发青, 朱冼的自尽就是扎在她心脏上的一个刺,前些日子她一直都在自我麻醉, 如今再次站到莫诉府邸内, 被幽凉的夜风一吹, 顿时清醒了许多。   这不是梦, 也不是游戏, 而是生活。   深吸一口气,白言蹊大步朝着朱冼的灵堂走去。   夜黑风高, 宜撕逼,忌忍耐。   小李公公闻言,先是愣怔了一下, 转而满目皆是惊恐的疾步跟上。听白博士这样说,似乎是要搞事情啊!   一身白底缀墨梅衣裙的白言蹊大步流星走进灵堂,那自带两丈八的气场看得不少人都惊了眼,不少从未见过白言蹊的人开始在心底犯嘀咕,“这位是哪家的贵女?怎的这么早就来参加葬礼了?”   再看看紧张兮兮跟在白言蹊身后的小李公公, 那些人心中的弦崩的更紧了。   怎么连陛下面前的红人都跟在这位的后面, 莫非这位是陛下早年微服出巡时遗落在民间的明珠, 前不久才刚刚找了回来?可是他们在朝中为官,从未听说陛下认了公主啊!   小李公公屏着呼吸跟在白言蹊身后,他能感觉到心跳如同雷声鼓点般响个不停。让小李公公稍微庆幸的是,所来之人中暂时没有那些看着就像挑事的。   白言蹊走到灵堂前,从莫诉府的老管家手中接过四炷香,在白烛之上点燃后,弯腰俯身行丧礼,将四炷香稳稳当当地插.进香火盆中,又取来一沓纸钱锡箔为朱老点上,看着那银白色的锡箔纸一点一点变黑变卷,深红色的火纹将所有银白全部吞没。   火光倒映在他纯黑的瞳仁中,明灭不定。纸钱与锡箔烧成的黑灰被幽凉的夜风一吹,飞得到处都是。   白言蹊站起身来,目光缓缓扫过朱冼的棺椁,木质雕金镶玉,比她想象中还要气派几分,当得起‘国葬’之名。   “管家,莫将军呢?本官要见他。”白言蹊将目光平淡地挪开,看向远处影影绰绰的梅花枝,已经有寒梅在枝头绽放,月光与那寒梅相互映衬着,幽香别致。   这次,白言蹊不再自称‘我’,而是改口‘本官’!   灵堂中的其他人可能会不知道白言蹊的身份,但是莫诉府邸的管家怎么会不知道,原本见白言蹊一点架子都没有,他不止一次庆幸过,如今再见白言蹊突然拿捏起身份来,老管家心中顿时直呼不妙。   一声‘本官’,径直将关系的亲疏远近划分开来。   老管家心中苦涩,“姑娘那日进宫走得急,没有看到将军吐血。将军已经卧床四日,请来京城的名医看了都不见转好,想请姑娘又请不出来,只能拖着。方才我已经派人去喊将军了,今日老翰林出殡,将军就算身体抱恙也必须出来主持。”   白言蹊脸上的寒霜稍微淡了几分,不过并未完全减退。   “老管家真是会为莫将军找理由,当日本官亲自替他瞧过身体,也替他开了药,若是按照药方服药,他体内的沉珂定然已经去尽,又怎会一病不起?你是在质疑本官的医术不精,还是觉得本官就那么好欺骗,你随随便便找一个借口就能糊弄过去?”   老管家被白言蹊凉薄的眼神看得心慌不已,连忙跪地辩解喊冤,“老奴不敢有任何妄言!将军确确实实病了,姑娘稍等片刻,老奴现在立马就派人去请将军!”   白言蹊耳垂微动,有马蹄的哒哒声在莫诉府邸外停下,而且是两队人马。她不再出声,仿佛一朵盛放的昙花般立在灵堂中,无人有胆近观,更无人敢轻视亵玩。   两队人马在莫诉府邸外碰了头,竟然结伴走了进来,一队是风.尘仆仆的徽州书院院长萧逸之,另外一队人马是白言蹊之前在国子监中见过的国子监祭酒谢峥嵘。   许是路上来的太急,萧逸之眼底满是清灰之色,不知是骑马时间太长、颠簸的太久,还是哀思入心肺而悲痛欲绝,他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若非身后有人扶着,白言蹊真担忧萧逸之会一头栽倒在地上长跪不起。   不过以朱冼同萧逸之的关系,萧逸之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应当的。   谢峥嵘看到白言蹊在,走过来想要搭话,临走近了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连忙拉了一个相熟的人打听情况。   “老陈,这灵堂中是怎么一个情况,怎么大家的脸色都不对?”   ‘老陈’低声附在谢峥嵘的耳边答道:“你还看不清楚吗?在那里站着的女官不知是什么来头,身后跟着陛下面前的红人,三言两语就将人唬住了,莫将军府里的管家到现在还在那里跪着呢!刚刚那老管家把好话说尽,那女官就是没说一句让人家起身的话,瞧那周身的凶悍劲儿,看着就让人害怕。”   谢峥嵘无言以对,他好想扒着‘老陈’的耳朵问一句,“你从哪里看出来她周身都是凶悍劲儿的?”明明之前他接触的时候,这白博士还是很和善的好吗?   探寻的目光朝白言蹊看去,谢峥嵘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三分,好家伙,今天这白博士果真是绷着脸,一张脸黑成了砚台色,全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进’,杀气腾腾地站在那里,冷气直往外冒。   谢峥嵘揣着一肚子疑问走到白言蹊身旁,拿出这些年当国子监祭酒时练出来的标志性笑容,同白言蹊打招呼,“早。”   白言蹊看一眼谢峥嵘,微微颔首,从袖中将早已准备好的《国子监改制规划及建议》拿了出来,交给谢峥嵘,“当日我所说的东西都写在上面了,不论是学籍还是学制,亦或者是学分,上面都有详细的介绍,想必谢祭酒看完之后肯定能明白。”   谢峥嵘大喜,如获至宝般拉着白言蹊千恩万谢,看得那些官员将腰身又弯了几分。   国子监祭酒可是棺中老翰林的师弟,同为学官的他与棺中老翰林臭味相投,脾气一模一样,在朝堂上都敢同皇帝叫板,文武百官有几人敢与这俩师兄弟撕逼?没想到堂堂国子监谢祭酒居然主动打招呼!   这女官定然有大来头!   谢峥嵘喜滋滋地将白言蹊给他的那一卷纸交到身边小厮的手中,千叮咛万嘱咐,让那小厮一定要将东西平安送回国子监,听得众人一脸黑线。   早先同谢峥嵘搭话的那‘老陈’点了点谢峥嵘的胳膊,又指了指地上跪着的老管家,想让谢峥嵘帮老管家说说情,毕竟在他们之前来时,老管家的照顾挺周到的。   谢峥嵘应下,正在琢磨该如何对白言蹊行劝,突然听到白言蹊开口,“管家,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须跪着。现在去找一间客房,将徽州书院院长萧逸之安顿下,我亲自去见莫诉。”   那老管家起身时已然老泪纵横,连连点头,“老奴这就去安排。”他倒不是心中有多么害怕,实在是因为一把老胳膊老腿,在地上跪的时间长了,膝盖眼钻心的痛啊!   “萧院长,我在外面等你,你上完香之后出来找我。”白言蹊的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所有人,同萧逸之说了一声,朝着灵堂外走去。   一直都装傻充愣以降低存在感的小李公公连忙跟上,“白博士,您步子稍微慢点,万一走丢了咱家该去哪里找你……”   白言蹊:“……”她就出个灵堂,怎么会走丢?再说,她好歹也在莫诉的府邸中住过几日,得有多路痴才会找不着路?   灵堂中皆是倒吸凉气之声,他们都听到了小李公公对白言蹊的称呼!   白!博!士!   就是那个前几日刚在国子监将京城中有名的官二代怼了一通的白博士!   前些天刚教训完小的,今日就要对老的开刀了吗?   ……   老管家膝盖骨痛,根本走不了几步,只是象征性地走出灵堂便打发小厮去给莫诉递消息去了,他则是站在灵堂外关注着灵堂内的动静,生怕出什么事故,万一破坏了国葬,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得跟着遭罪。   不料白言蹊也走了出来。   老管家心中直叹‘是祸躲不过’,咬牙忍着膝盖骨上针扎的痛意将白言蹊带到一间客房中,硬着头皮给白言蹊倒了一杯热茶:“姑娘,距离老翰林出殡还有一段时间,要不姑娘先在客房中歇着?老奴之前已经让人去唤将军了,直接让将军来客房找姑娘可好?”   白言蹊并未答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桌子上,脸上的冰雪渐渐消融,声音中的冷意也褪.去不少,问老管家,“之前我听你说已经请京城里的名医为莫将军看了病,那些名医怎么说?是我之前开的药方出了问题还是其他?”   老管家弯腰捏着膝盖骨,干巴巴的皱纹因痛而皱在一起,闷哼一声,答道:“大夫说莫将军心有郁结,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故无药可救。唯有哪天莫将军自己将心放宽,想开了,身上的疾症便会不药而愈。”   这个说法白言蹊倒是能理解。   莫诉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恩师朱冼更是为他而死,他若是能够心安理得地活着,那他的心该有多大?这样的人活着就是别人的灾难。   又问了几句,白言蹊便让老管家出去了,她能看出来老管家面对她时的不自在,而且她当时在灵堂中立威并非是要给老管家看,而是要给那些官员看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起到震慑的作用。   客房中只剩下白言蹊和小李公公二人,小李公公壮着胆子问白言蹊,“白博士,你刚才是怎么了?白博士?白博士?”   见白言蹊不答,那小李公公还特意用手在白言蹊眼前晃悠了几下。   白言蹊回神,语气幽幽,“梦醒了。”   小李公公无言以对,憋了一会儿后又忍不住吐槽,“感情您是没有睡醒呐!我还以为你刚刚是故意板着脸给那些人脸色看呢!不过白博士你也真是的,在路上走了这么长时间,还顺带着吹了冷风,那点儿瞌睡虫还没被赶走吗?刚刚你差点误伤友军,可将我吓坏了。”   絮絮叨叨了好一通,就在白言蹊不胜其烦,准备出声打断小李公公话头的时候,小李公公突然变脸笑了出来,感慨道:“不过这样也好,我原本还担心丞相一脉的人来闹事时没人镇得住场子呢,没想到白博士你说变脸就变脸,我看谢祭酒都被你唬住了呢!”   “丞相一脉?”   略微放松下来的白言蹊打了个困倦的哈欠,手肘撑在桌子上枕着,捏了捏眉心,心中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在隐隐作祟。 第67章   白言蹊在客房中最先等到的是萧逸之。   风.尘仆仆的萧逸之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倦意, 一进客房就想问白言蹊为何朱冼会突然自尽, 不料看到了小李公公,到嘴边的话又全都咽了回去。   “小李公公, 你出去帮忙打点打点, 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地方就来叫我。”   白言蹊哈欠不断, 精神头看起来越发不好了,她睁着困倦的一双眼睛不断打哈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丞相一派的人来了,你多注意留心些,不招惹朱老门下弟子就算了, 若是招惹朱老门人,那你就来唤我。”   小李公公心头一突,小心劝道:“白博士,若是丞相一派的人来了, 唤你也不管用啊,你的官职哪能敌得过丞相?再者,丞相一派根深蒂固,朱老在世时都奈何不了他们,如今朱老倒下了,怕是朱门弟子就要瓦解崩散了。”   白言蹊依旧闭着眼睛, 指腹轻揉太阳穴, 不以为意道:“敌不过又怎样?嘴皮子功夫谁怕谁?大不了就见血, 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又怎样?我最不缺的就是免死金牌,只要有人敢将头伸过来,砍了便砍了。”   “白博士说笑了,你一届女……”小李公公见过白言蹊在皇帝唐正德面前的怂样,自然不会以为白言蹊说的这些话是真话。   白言蹊抠抠手指甲,吹一口气将落在指甲上的那根细毛吹走,挑眉哂笑着看小李公公,问,“公公忘记当日是因什么才见到我了?”   用脚跟在屋子的地面上跺了几下,白言蹊的话语让小李公公不寒而栗。   “因为我捉了三个外邦谍者,就是现在还被关在大理寺的那三个,他们手中拿着圆月抹脖刀,还准备上了迷香都奈何不了我,更何况是几个言官?若是不识好歹,想打就打了。”   小李公公瞠目结舌,知晓他说不过白言蹊,只能憋着一肚子疑惑出去依照白言蹊的叮嘱办事,临出门还在琢磨一个问题:白博士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相比于小李公公,萧逸之心中的震撼更多,看到的白言蹊身上的改变也更直观明显。   小李公公出门口,白言蹊面上的懒散去了大半,哈欠仍然打,但却没有小李公公在时那般慵懒恣意了,她起身给萧逸之倒了一杯热茶,招呼萧逸之坐下,这才萧逸之打听家中的近况,又问了一些宋清等人的事情,知晓众人在徽州都平安无恙,心中的那点儿离愁别绪散去不少。   萧逸之问白言蹊在京城的近况,白言蹊就挑了一些在发生的趣事讲,最后,话题又回到了丞相一派上。   白言蹊问萧逸之,“萧院长,能同我讲讲丞相一派同朱老门人的关系吗?为何我听小李公公说丞相一派同朱老门人不合,今日来时小李公公还忧心丞相门人会不会来朱老的葬礼上闹呢。”   萧逸之叹气,一口将半温的茶饮下,解释道:“若要说这矛盾,有太多东西需要谈,我就挑一些主要的矛盾同你讲讲罢!老师素来性格刚正耿直,看不上靠行变通来向上攀爬之人,所以同朝堂中的不少人都有分歧,而老师执掌学官派系多年,凡是经过科举走上仕途之人,多半是朱门弟子,这便是丞相容不下老师的地方,丞相联合了武将派系,联手将老师逼出京城,如今国子监祭酒谢师叔才能上位。”   “只是丞相他们错看了谢师叔,以为谢师叔是任人揉搓的软团子,不料谢师叔当初性格绵软只是因为老师在京城撑起了半片天,后来老师远走徽州,谢师叔重新挑起国子监,虽然有不少朱门弟子倒戈相向,亦或者是保持中立,不再参与朱门弟子与丞相一派的争锋,但好歹给剩下的朱门弟子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白言蹊撇嘴,这接地气的桥段好生烂俗。   “行吧,我明白了。朱老已然仙去,按道理丞相一派也应该放下了,小李公公今日却特地来提醒我,想来是朝堂中发生的一些事情传入了他耳中。”白言蹊捉着手里的杯子,就着灯火的光看一粒黄绿色的茶珠从杯沿的这边滑到那边,猛地将茶杯扣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丞相如此小肚鸡肠,怎能不帮他通涮通涮?”   茶水四溅,溅落在白言蹊那白底缀墨梅的一群上,留下点点茶渍,白言蹊听到灵堂那边传来吵闹声,面带冷笑,同萧逸之道:“萧院长暂且先在这客房中休息休息,听闻朱门弟子一会儿都要为朱老送行,需要走的路可不短,以萧院长如今的疲态怕是走不下来,先在屋子里养养精神吧!”   白言蹊不等萧逸之同意就起身合上了门,将萧逸之疑惑的目光挡在门内,大步流星地朝着灵堂那边走去,步伐一步比一步坚定。   ……   灵堂中,一名头发黑白相间,玉冠束发,年纪约莫有六十出头的老者正对着一群朱门弟子训斥。   “你们怎么这般死脑筋?本官是给你们这些手无实权的学官一个进入朝堂的机会,你们怎么恁不懂本官的好心?一辈子死守着国子监又能怎样?又能干出什么样的大事?谢祭酒,你来说,本官让你们国子监的学官从政,可有半点害人之心?为何你们就不懂本官的好意?”   谢峥嵘气得脸色铁青,没有接丞相王元谦的话。   白言蹊在门外听了个大概便将谢峥嵘心中打着的鬼主意摸清楚大半。   朱冼生前不同意学官进入朝堂,怕的就是学官被朝堂中的乌烟瘴气所污染,甚至是被朝堂中的利益勾结所胁迫,做一些违背良心与道义的事情。如今朱冼一倒,这丞相王元谦立马就过来挖墙脚了。   王元谦之心,路人皆知!   王元谦此举看似是在帮学官掌权掌势,实际上却是在行瓦解学官根基之事,若是学官真的进入朝堂,那势必会被丞相一派牵制,到时候王元谦再想将爪牙伸进国子监,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白言蹊人未进入国子监,清冷的声音便先她一步传了进来,“一辈子死守着国子监又能怎样?王相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觉得可笑吗?国子监教书育人,功在千秋,岂是一辈子六十年就能看到利益的?此话听来甚是可笑!可悲!可叹!可恨!可气!依本官看,王相此话不仅是对国子监的侮辱,更是对往圣先贤的亵渎!”   不管你心中究竟打着什么样蝇营狗苟的肮脏盘算,先出其不意地给你扣一顶屎盆子下去,看你怎么接?   这是白言蹊的战术。   在灵堂中亲眼目睹两派掐架的小李公公急的团团转,眼看着朱门弟子就要失势,他有心去唤白言蹊来,又忧心于今日白言蹊状态的古怪,生怕白言蹊一个冲动就真的在灵堂中见了血,正犹豫之际,突然听到白言蹊的声音。   一时间,小李公公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王元谦身为朝堂大员,在白言蹊进京的头一天就有人将画像摆在了他的书案头,怎会不认识白言蹊,他原本还对白言蹊存着拉拢之心,如今见白言蹊已经铁了心要站在朱门弟子的阵营同他为敌,说话也变得毫不客气,“功在千秋?守好祖宗的基业才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大乾王朝的将来……”   不等王元谦将一句话说完,白言蹊就再度开口,“王相说的没错,守好祖宗基业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大乾王朝的将来需要年轻人的守护,而国子监又是培育年轻人的地方,诸多学官在国子监中兢兢业业,怎么到了王相爷的口中就变成了干不出大事的窝囊之辈?”   “王相爷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就不想着回家含饴弄孙,偏偏要捏着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来危言耸听?国子监诸多学官自问勤勤恳恳,安心兴教书育人之事,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究竟是在何时得罪了王相爷,需要让王相爷这般贬低埋汰?”   丞相王元谦被白言蹊那咄咄逼人的语气怼的哑口无言,好不容易想到两句词反驳白言蹊,不料白言蹊的话音陡然拔高一度,再度开口,根本就未给他开口的机会。   “一个国家的兴亡,需要看的是一个国家的老少,就如同人一般,正处少年的国家想着开疆拓土,而处于老年的国家则是整日被病痛折磨,脏腑内里出了毛病,害得朝中不安,有力却不能往一处使,大行祸害朝纲之事!”   又是一顶臭气熏天的屎盆子被白言蹊扣在了王元谦的头上,气得王元谦脸色发白,牙关紧咬,全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白言蹊肚子里憋了一肚子怼人的话没说出口,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将王元谦怼晕过去,她见王元谦已经开始翻着白眼往地上倒,赶紧从袖筒中取出针囊来,一根又粗又长的银针扎在王元谦的人中上,剧痛使王元谦再度清醒。   白言蹊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甚至还装模作样的拍了拍王元谦的背,‘痛心疾首’道:“王相爷深明大义,自然能够明白本官话里的意思,本官所言并非故意攻击谁,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合乎天地大道,合乎阴阳至理的事实罢了!”   “老年人终将入土,未来是少年人的未来。且老年人常思既往,而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为了大乾王朝的将来,王相爷也不能说之前的那些话啊!若是王相爷的那些话乱了国子监的教书育人心,那王相爷你可是要遗臭万年,被人用白铁铸成跪地雕塑伏地千年以赎罪的!”   人中上扎着一根银针的王元谦脸色越发白了,他好想不顾面子同白言蹊比比骂街的本事,可嘴唇上传来的剧痛却让他根本张不开嘴,只能嘶哑咧嘴的翻白眼。   你才终将入土!   相爷我身子骨可利索呢! 第68章   那些原本还惴惴不安的学官在见到白言蹊如此能言善怼之后, 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下去,转而升起一种心安的感觉。   幸好这能言善怼的白博士和他们是绑在一条船上蹦跶的蚂蚱, 若是立场不同, 估计会被怼得当场翘辫子嗝屁吧!   丞相王元谦憋着一口气忍痛拔掉扎在人中上的那根银针, 气得全身哆嗦,指住白言蹊的那根手指抖个不停。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算科博士, 你口口声声要将老年人与少年人分开,满嘴忘本之言!若是没有老年人, 少年人又从何而来?老年人忧心为国,为何到你口中就变成了暮气沉沉的死水朽木;少年人多不思进取,常好行乐,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朝阳般光鲜的未来?好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谬论!”   白言蹊惊诧于王元谦忍痛拔针的勇气,不过也仅仅只是惊诧了几个呼吸便回过了神,再度将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改动几句搬了过来。   “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 故盛气。惟灰心也, 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 故苟且;惟豪壮也, 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乾坤;惟冒险也, 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厌事, 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 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   王元谦被白言蹊怼的眼珠子都快红了,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若是他能年轻个三四十岁,定然会扑上去亲自撕了白言蹊的嘴。   你才灰心!你才怯懦!你才苟且!你才灭乾坤!你才厌世!你才觉得一切事都无可为!   你个不尊老爱老的丑东西!   有种暗爽,叫将人怼的哑口无言。白言蹊十分享受这种暗爽。   “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人固有之,国亦宜然。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尔颓然老矣!”   若说白言蹊之前的话只是在客观描述老年人和少年人之对比的话,她的这句话就已经上升到了扎痛人心的人身攻击程度。   一口一个‘老’字,听得王元谦全身都痛,双眼一翻,双.腿一蹬,一个后仰倒在地上,站在他身边的人都以为王元谦是被白言蹊气昏过去了,顿时乱做一团,唯有白言蹊清楚,这老头子是在碰瓷呢!   哪有昏过去的人才会呼哧呼哧的大喘气?这老头子的演技比之白家村的人都要拙劣不少!   那些跟随王元谦来的人见主心骨已经倒下了,来时的气势瞬间就萎靡了大半。唯有一向都追随王元谦的御史大夫段敬仁不甘心地嚷道:“你这白博士欺人太甚,相爷好心好意来为朱翰林送行,你们就是这样招待的?明日早朝,本官定要去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白言蹊不怒反笑,“好啊!你尽管去参!圣上明辨视听,怎会不知道少年人对大乾王朝的重要性?朱老一生都在保证国子监的清净,生怕被牛鬼蛇神用肮脏龌龊的手段玷污亵渎,如今朱老亡灵尚在,尸骨未寒,你们丞相一派就这样欺上门来,莫说你要去御前参本官一本,本官还要去御前参你祸国殃民,祸害根基呢!收起你们那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嘴脸,莫要在朱老的葬礼上恶心人!”   眼看着一场言语争锋被白言蹊那剽悍的战斗力拉拔成为轰轰烈烈的两派撕逼,谢峥嵘意识到事态正在朝难以控制的方向走去,连忙站出来打圆场,“白博士,段御史,大家都在同朝为官,何必参来参去呢?和和气气将事情解决多好!”   “去!”见谢峥嵘服软,御史大夫段敬仁原本快被白言蹊怼灭的气焰小火苗瞬间嚣张起来,连谢峥嵘都骂了进去,“就是你同朱冼那老顽固,硬是生生将学官从朝堂中分割开来,你们都是祸害超纲的千古罪人!”   谢峥嵘气得一个后仰,后腰垫在摆放贡品的贡桌上才堪堪站住,心口一阵绞痛。   白言蹊终于不再忍,食指中指并拢在一起,一道湛蓝色的电光从指间飞射而出,适逢段敬仁还要张口骂人,那道湛蓝色的电蛇径直没入他口中,消失不见。   段敬仁脸色大变,唇齿紧咬,不过是刹那间的工夫,他的额头上就生了一层黄豆大小的冷汗,不断滴落,全身战栗不休。   “聒噪!”白言蹊嫌恶地看了段敬仁一眼,仿佛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般,目光几乎没有停留就移向另外一边,边掏耳朵边道:“终于安静了一些。”   探出手指搭在谢峥嵘的手腕上,见谢峥嵘只是气血难平,并无其它疾症,白言蹊这才放下心来,顺手从供桌上取了三炷香点燃,重新插.入香炉之中,深深鞠躬行礼之后方转过身来,目光直视仍倒在地上装昏碰瓷的丞相王元谦,声音清冷。   “再者,据我所知,国子监并未强制任何官家子弟入学,京城中除了国子监之外也有不少书院,既然王相爷与段御史看不上国子监,那之后就不要将自家子弟往国子监中送了,大神就该回大庙去,国子监庙小,王相爷与御史又怕国子监误人子弟,不妨另请高明!”   谢峥嵘深以为然地点头,开始认真考虑白言蹊所说的这番话。既然丞相一派的人总是打着国子监学官无为的幌子来威胁,那为何不快刀斩乱麻地将丞相一派的家族子弟全都遣出国子监,虽然到时候势必会彻底撕破面子,可那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说到底还是朱门弟子这一派赚了。   唯一的难处就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应允。   “白博士建议甚好,等师兄入葬之后,老夫连夜便将奏折写出来奏明圣上,既然国子监难以得到王相爷的信任,那还是尽早将王相爷家的子女遣散回相府吧,还有段御史家的三子,国子监无能,无法教出好监生,老夫羞愧难当!”   听到谢峥嵘居然真要对自己这一派系的后辈‘赶尽杀绝’,王元谦哪里还能装得住,当下就故作虚弱的哼哼了几声,而后便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缓缓抬起手指,指着谢峥嵘所在的方向有气无力地斥道:“谢祭酒,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夫之前头脑昏沉,没有听清楚,你有胆再说一遍?好一个在国子监中养坏脑袋的谢祭酒,莫非你也被这不尊老的算科博士洗了脑,认为老朽就该活入土?”   谢峥嵘冷哼一声,将头别过去,没有接话。之前白言蹊怼老年人的时候,他可是也被误伤了呢!只是如今白言蹊已经同朱门弟子紧紧绑在一起,他如何能够半途反水,拆白言蹊的台,挖白言蹊的墙角?   “哟,相爷这身子骨果然硬朗,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自己晕过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醒了。”   白言蹊冷笑着上下打量丞相王元谦,看一眼灵堂外越聚越多的人,声音略微压下一些,道:“国之老少,本无定形,实随百姓之心力以为消长者也。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使走无常当大夫,携催命符以祝寿,嗟乎痛哉!盐价飞涨,百姓痛若切肤,相爷你不管不问,如今却因为一己私心在这里叨叨啰啰?老脸不红乎?耳根不烫乎?不愧对头顶乌纱,一身官皮乎?”   王元谦的老脸真的红了,耳根烫得要命,不过他并非是因为被白言蹊戳到了痛处而内疚,他是因为灵堂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今天实在是将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里子面子都一并丢干净了,忒难堪了而脸红啊!   “造成今日之大乾者,则大乾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光明者,则大乾少年之责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乾坤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乾坤为缘。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将迁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处。将迁居者,不爱护其窗栊,不洁治其庭庑,俗人恒情,亦何足怪!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后顾茫茫。大乾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鞭棰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大乾如称霸乾坤,主盟寰宇,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于彼气息奄奄与鬼为邻者何与焉?彼而漠然置之,犹可言也。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   彼与此乾坤作别之日不远矣!   气息奄奄!   与鬼为邻!   白言蹊对于却王元谦的描述不可谓不恶毒,仿佛是一柄柄飞刀,于寒光闪烁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王元谦胸腔里的那颗老玻璃心碎成玻璃渣。   被白言蹊变着法儿暗示‘命不久矣’,王元谦突然悲从中来,一口气没有翻顺,再度直勾勾地朝后仰倒下去。   白言蹊转过身来,挑着眼皮子看王元谦,拍手称赞道:“王相爷这突然晕厥的手段真是练得炉火纯青,晚辈自叹不如!”   不管王元谦此次是真的晕倒还是假的晕倒,经过白言蹊这么一说后,灵堂中站着的诸多官员都下意识地认为王元谦是在装晕了。   仔细想想,嘿,这个老丞相装晕的本事还挺高,每年都得在朝堂中晕个两三次,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命不久矣了呢!   一时间,除了那被白言蹊怼得连话都说不出口的御史大夫段敬仁帮着扶了王元谦一把外,再无人愿意去搭把手。   朱门弟子自然不愿意去帮老对家,而丞相一派的人眼看主心骨都倒下了,哪还有胆同白言蹊多逞口舌之力,打嘴炮的功夫很明显就不在一个层次好么?至于在朝堂中一贯保持中立的那些官员,在这种两个势力已经对掐起来的情况下,机智狡黠的他们怎么可能让自己绞尽泥淖中?   堂堂一国之相,居然落得无人帮扶境地,真是令人唏嘘。   白言蹊见灵堂外围了不少人,正了正嗓子,拿出前世班主任在班级内训话的态度和语气来,对着门外那些从国子监赶来的监生道:“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胜于蛮夷坤地,则国胜于蛮夷坤地;少年雄于乾坤寰宇,则国雄于乾坤寰宇。”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大乾,与天不老!壮哉我大乾少年,与国无疆!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听到了没有?!!” 第69章   白言蹊在莫诉府邸中的所作所为, 哪能逃得过皇帝布在京城里的眼线?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御书房里的皇帝唐正德就收到了消息。   看着折子上写的事情起因经过结果,唐正德不断揣摩白言蹊说的那些话, 越是揣摩越觉得回味无穷, 尽性之时,恨不得赶紧乘坐龙辇跑到莫诉府中亲自看看去。   曹公公伺候在皇帝唐正德的身旁,听完探子的汇报后,忍不住失笑道:“白博士的这般作风,还真是前所未见,老奴也算是开眼了。”   皇帝唐正德纳闷, 问曹公公,“你说朕就长得那么可怕吗?为何那白博士在其他人面前凶得像是绝世凶兽, 而到了朕的面前就变得胆小如鼠?”   曹公公一时语塞,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拍了一个力道适宜的马屁, “这不是摄于陛下的龙威吗?不管她白博士在外面是洪水还是猛兽,到了陛下您面前都得规规矩矩的,这样的人用着多放心啊,陛下您说是不是?”   唐正德龙颜大悦,连连称好,甚至还发出几声喟叹,“这白博士也真是一个妙人。朕当日给她那一箱子免死金牌的时候尚且还有些后悔, 可今日却觉得给对了。”   捏起探子送进来的那张纸抖了抖, 唐正德自得道:“如果不是朕给了她一箱子免死金牌, 怕是她在京城中做事难免畏手畏脚,怎么可能会给朕这样大的惊喜?丞相的野心太大,有人站出来制衡一下也很好。这份重任朕本想交给朱冼,可是他无福无缘,早早撒手,不知道他选出来的人能不能当此大任。”   曹公公微笑着低头磨墨,看着皇帝唐正德写在纸上的那个‘毅’字,一阵意动,问皇帝,“陛下,这张纸应当用不着了吧!若是用不着的话,微臣就将它拿出去点了,不然若是被旁人看到,三殿下怕是还会遭难。”   说完之后,他蓦地叹了一口气。   皇帝唐正德对三殿下唐毅太过苛刻,他这个外人看了都不免有些心疼三殿下。只能说这父子俩的性格一模一样,若是父慈子孝那该多好,可偏生走上了另外一个极端……   皇帝唐正德动了动身子,从桌案下的抽屉中取出一块缺了角的龙虎玉雕来,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他声音低落,“这龙虎玉雕是那小子送给我的寿礼,当初我因为他母妃的事情迁怒于他,当着那小子的面将龙虎玉雕摔破,斥他不念上进,只晓得玩物尚志,愧对皇家儿郎的身份。如今看来,他母妃把他教的很好,用琢玉之功磨练了他的心性,可比我教的好多了。若是将那小子承受的东西放在其他皇子的身上,怕是早就恨不得将我这个亲老子千刀万剐了吧!”   曹公公淡笑,知子莫若父,他能看出其他皇子的秉性来,皇帝怎会看不出?只是作为一个奴才下人,该劝的话还是得劝,该替皇帝唐正德说宽心话的时候还是得说。   “那倒不应该吧。殿下们都孝顺,就算心中不满,那也顶多是抱怨几句,怎可能对陛下生出歹意?是陛下多想了。”   唐正德手指轻轻摩.擦着龙虎玉雕的那个豁口处,这么多年把.玩下来,那原本棱角分明的豁口已经被抚平磨圆,他冷笑道:“都是一群不成器的东西。朕将老三逐出京城,老三虽然心中有气,但是在地方上所做的事情哪件不是有益于朝廷,有益于社稷?朕听闻他回了贵妃故里赣州,想来是去联络母族,可惜那赣州蝗灾与水灾横行,上天对他并不比朕对他仁慈到什么地方去。”   曹公公脸色大变,皇子联系母族,那多半是要行造反之事,尤其是像三殿下这般遭受不平,极有可能对皇帝心生怨恨的人,皇帝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陛下,三殿下此举不妥,依老奴看还是尽早将人召回京城,好好安抚人心吧!不然若是生出什么差池,到时候追悔莫及啊!”   唐正德倒是看得很开,“但凡成大事者,哪个不是手染鲜血,脚踏枯骨,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安乐殿里怎么可能养出金凤凰?朕能看得上的儿子就他一个,只要他能活着等到朕在这皇位上坐腻歪的那天,这江山就是他的!若是他没有耐心等,那大可以起兵造反,把这万里河山从朕手中夺过去!朕甘用天下人为他练兵!反正不管是他掌江山还是朕掌江山,这江山都姓唐!朕生时无愧良心,死后无愧先祖!”   曹公公:“……”陛下您说完这些是不是就准备将老奴灭口了?灭口原因是不是因为老奴知道的太多了?   皇帝唐正德瞥一眼面色煞白的曹公公,嗤笑道:“瞧你那胆子,怎么,朕就那么一个儿子心中格局能够容下盛世乾坤,你还不乐意?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些年暗中帮老三和老八的人是你,若是朕真的不待见老三和老八,你坟头的草都应该有一人高了。”   曹公公手一抖,墨条居然被他用大力按成两截,几点墨汁溅落在唐正德的龙泡上,把唐正德给气笑了,“你真以为朕整天坐在这御书房里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些事情朕也有心无力罢了,就拿白博士所说的盐价飞涨一事,虽然白博士是在说丞相不作为,可又何尝不是在打朕的脸?可盐价飞涨是事实,朕心有不悦也只能认了,难不成还去找茬?”   曹公公讪讪一笑,建议道:“既然白博士都提出盐价飞涨这一事,要不陛下借此机会将这个难题交给白博士?老奴看那白博士脑子生得灵光,胆子也大,说不定她真的有办法呢。”   皇帝唐正德有些心动,嘴上却不依不饶,“朝中这么多官员大臣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她白博士就有办法了?怎么可能!她在算学上比常人厉害已经算是天赋异禀,若是她在其他事情上也那么聪敏灵慧,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想想能耐的白言蹊,再想想自己膝下那几个傻白甜公主,唐正德一阵心塞。若是论身份,这天下间能有几人比他尊贵?可是论子女,他是真的没面子啊!   曹公公窃笑着提醒唐正德,“陛下,白博士的医术也很不错,太医院束手无策多日的痤疮到了白博士手里,这才几天,我听说八殿下的脸已经好了大半,长乐公主与长平公主也十分满意嘞。”   被扎心兼带打脸的唐正德哑口无言,瞅一眼开了几朵墨梅的袖口,气哼哼道:“就你话多,赶紧给朕拿衣服去,这脏了袖口的衣服如何能穿出去?”   ……   莫诉府邸中,白言蹊利用强悍的战斗力怼退丞相一派之后,又将来参加朱冼葬礼的国子监监生教育了一通,这才被小李公公和谢峥嵘拉回了萧逸之休息的那间客房。   屁.股刚碰到床,白言蹊整个人都软了,之前在灵堂中的所作所为几乎耗尽了她体内的洪荒之力,若不是死要面子,她根本撑不下来。如今不需要面对丞相一派,她自然就无须强撑了。   “呼……渴死我了。”端起茶壶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白言蹊捧着茶杯一阵酣饮。   小李公公看看白言蹊,再看看愁眉苦脸的谢峥嵘,试探着问,“谢祭酒,你说接下来给怎么办?丞相一派虽说有挑事之嫌,但毕竟来者是客,就这样被白博士怼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谢峥嵘苦笑连连,他烦恼的是另外一件事——国子监究竟该怎么处理丞相一派的子弟?虽然政见不同,但是那些子弟也是监生,若是真按照白言蹊提出来的建议将人赶出去,到时候怕是会让朱门弟子沦为众矢之的。   萧逸之在客房内休息了一会儿,稍微恢复点体力,正准备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呢,结果就听到了小李公公所说的话。   白言蹊居然把丞相一派的人怼走了?   这姑娘怕是一个傻大胆吧!怎么逮谁怼谁?   那可是连老师朱冼在世时都得避让三分的权相王元谦啊!   这白博士怕不是已经活腻歪了吧!   更让萧逸之纳闷的是,听小李公公之前的说法,白博士居然还怼赢了?   萧逸之认定,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就是他疯了。他压低嗓子问白言蹊,“白博士,你怎么连丞相都敢招惹,丞相的手段非你我能够想象的,你做事怎么这般冒失?”   白言蹊撇嘴道:“没事,皇帝赐了我一箱子免死金牌呢!不管他怎么陷害我,有免死金牌罩着,他能奈我何?若是他真敢用阴谋算计我,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他先把我算计死,还是我先气死他。若是他想用不光明的手段来对付我……躺在大理寺的三个外国谍者的下场他又不是不知道,来之前不得好好掂量掂量?”   萧逸之无话可说,他已经打心底认为白言蹊就是一个傻大胆了。   谢峥嵘不知皇帝唐正德赐给白言蹊一箱子免死金牌之事,扭头去找小李公公求证,问得小李公公哭笑不得。   “白博士,陛下给您免死金牌是让您安心在京城住着的,您怎么能拿着免死金牌四处惹祸呢?王相爷同段御史是出了名的锱铢必较,您今日将那两人得罪狠了,怕是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哟。”   白言蹊笑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实则心中暗暗给自己敲了一个警钟。之后在京中做事要小心一些,能不出宫就尽量不要出宫,就算丞相的爪子再长,那也应当伸不进宫里去。虽然她有自己的保命手段,但是那电能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若是电能用尽,她拿什么保命,怕是到时候她就真的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忧心忡忡的谢峥嵘突然问,“白博士,若是真将丞相一派的子弟都逐出国子监,是不是有些不妥?”   萧逸之支起耳朵,身为一个一心想提高徽州书院在年榜上排名的书院院长,时刻关注大乾王朝最高学府国子监最新动态是他的必修课。   白言蹊捏着衣角不断揉搓,抿唇思忖。   就在小李公公准备出声提醒白言蹊,她的衣角若是再揉搓下去怕是就被搓烂了的时候,白言蹊抬起头来,答谢峥嵘。   “谢祭酒,不妨回去之后就找工匠定制一个木质的大车轮,刷上朱红色的漆摆在国子监门口,告诫所有监生,爱学学,不学滚!”   爱学学,不学滚!   谢峥嵘听得胡子乱颤,正在喝水的萧逸之则是被茶水呛了一下,差点将肺给咳出来。 第70章   长街之上,已经修好的御赐丧车走在前面开道, 后面是拉着棺椁的马车, 再往后就是身穿缟素, 手挑灵灯与纸花的小厮婢子,朱门弟子根据门内的辈分从前往后排, 白言蹊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前半程路上, 天气只是灰蒙蒙的,加上那哭丧的声音, 整片天地都充满萧索之意,后半程就直接飘起了鹅毛飞雪。   大雪纷纷, 挡不住路两边那些自发出来为朱冼送行的百姓。   白言蹊心有所感,正值出神之际,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待她回神时,竟是有人从她身后为她递了一件挡风雪的皮裘过来。   “谢谢。”白言蹊以为是莫诉府邸的婢子递过来的,根本未回头看便将皮裘接过, 穿在身上。倒不是因为她怕寒,而是怕衣衫被风雪打湿。   “你我之间, 无须客气。”回应白言蹊的声音有些低沉,还有些可以装出来的沙哑。   似是有电流从心尖穿过, 白言蹊蓦然回首, 看到那身后故意压低帽檐的身影时, 心跳陡然停了一个节拍。   帽檐下露出来的下巴看起来又瘦削了不少, 可是这身影, 这声音……方方面面透露出来的细节,都无不在告诉她,为她送来皮裘的这人正是唐毅。   “唐……”一个完整的称呼还未唤出口,冰凉的手指就贴在了她的唇上,白言蹊双目圆睁,心跳起起伏伏,久久难以平复。   唐毅将脸凑在白言蹊的耳边,哑着嗓子道:“别说话,我是偷偷回到京城的。一会儿前面转角的地方丧队会停,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凉凉的气息喷洒在白言蹊的脖颈上,让白言蹊明白,唐毅并非是手冷,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再结合唐毅说话时语气中根本掩盖不住的疲累,可想而知,唐毅刚到京城。   白言蹊点头应下,感受到有根手指在悄悄地抠她握起的拳眼,拳头猛地握紧,与此同时,唐毅的声音再次在她耳畔响起。   “白博士,能给你的野男人暖暖手吗?”   什么男人?   野!男!人!   白言蹊全身一个激灵,堪堪忍住将唐毅当场爆锤一顿的冲动,咬牙切齿,低声道:“殿下,请自重。”   “我从赣州不眠不休奔波而来,瘦了六七斤,如何重得起来?不信你看,我的脸都瘦了一圈。”唐毅彻底化身粘人的无耻小年糕,声音委屈巴巴,明耳人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装,但是白言蹊的心却不争气的软作一滩春水。   在白言蹊看来,唐毅是真的瘦了。   握紧的拳略微松了松,伺机而动的唐毅立马将手指伸进白言蹊的手心,还不安分地轻轻挠了一下白言蹊的手心。   白言蹊:“……”大狼狗变成哈士奇该怎么办?有挽救的办法吗?在线等,挺急的。   白言蹊怕她与唐毅挽着手的画面被其他人看到,赶忙将自己的手往腰间收了收,不料唐毅的手如同缠人的蛇般,居然大喇喇地将手也伸到了她的腰间,还轻轻刮了刮她腰间的痒痒肉。   “唐毅,安分点!这么多眼睛看着呢!”白言蹊怒道,想要将手抽出,却不料唐毅突然反手握紧,略显粗糙的大手像是捉鸡爪子一样将她的白嫩的手捉在掌心中,唐毅埋在她的颈窝低声嘟囔,“还是太瘦,外祖母说我要娶一个丰腴些的妻子,好生养。”   白言蹊:“……”   眸光扫过在场之人,白言蹊狡黠一笑,还击道:“唐毅,你说如果我现在大喊一声,就说被皇帝驱逐出京城的三殿下偷偷溜回京城了,你说你的下场会怎样?”   唐毅全身一僵,紧紧捉着白言蹊的那只手渐渐松开,似是有些泄气。   白言蹊得意地冷笑,她原以为同唐毅的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然完胜,不料只是鹬蚌相争,得益的是跟在丧队后面的那些送行群众。   那些自发为朱冼送行群众心里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悲伤的,他们也知道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人都是朱门弟子,都是大乾王朝里令人敬佩的学官!   当看到有学官在如此严肃悲壮的情况下勾勾搭搭打情骂俏的场面之后,那些围观群众都怒了,纷纷用手指指着白言蹊的脊梁骨,一个一个类似于‘伤风败俗’之类的话不要钱地往外蹦。   白言蹊和唐毅走在最后面,起先还不当一回事,可是随着骂声的增高,二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扭头一看,送行的百姓正满脸怒容的盯着他们俩,手中还拿着脏兮兮的雪团子以及冻得硬邦邦的菜叶子之类。   对视一眼,白言蹊与唐毅同时做出了决定。   撒腿狂奔!   由唐毅跑在前面引路,白言蹊紧跟在后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丧葬的队伍,冲入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人群中,东冲西撞,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人群深处。   那些被丢出来的雪团子和菜叶子自然就‘便宜’了其他朱门弟子,弄得好不狼狈。   “堂堂国葬之礼,竟有刁民作祟,来人,速速将这些刁民打下,交于京城府尹收押问罪!”走在白言蹊前面不远处的小李公公尖着嗓子道,此音一出,整个送葬的队伍都停了下来。   小李公公发现了不对劲,一直都跟在他身后的白言蹊呢?怎么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那些个丢了脏雪团子和冻菜叶子的百姓乌央乌央跪了一地,七嘴八舌将事情的原委道出,语气中满是冤屈。   小李公公听得惊心动魄。跟在他们身后还穿着白底缀墨梅衣裙的女子,可不就是白言蹊么?   白言蹊居然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勾勾搭搭,大街上就做一些有伤风化的事情?这真的是他认识的白言蹊么?   不是!   一定不是!   小李公公坚信,他认识的白博士不是这样的人!   “你确定看清楚了?咱家告诉你,你刚刚说的那姑娘可是当朝三品大员,圣上亲封的算科博士白言蹊,若是你话中有任何污蔑之言,人头不保是小事,当心连累九族!”小李公公颤着嗓子道。   那些百姓一听就慌了。读书人在他们心中的形象极为神圣,就算是普通读书人都能得到他们的尊重,更不用说是白言蹊这种靠读书获取功名,一步登天的奇才!   有个脑子灵光的百姓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草民看见那黑袍人一直都捉着白博士的手,还是不是凑在白博士的肩上不知道耳语什么,白博士中间似乎挣扎过几次,但最后却没能挣脱,莫不是白博士被那黑袍人给掳走了?”   黑袍人!挣扎的白博士!掳走!   小李公公心中的那根弦被瞬间绷紧,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差点就要蹦出胸口了。那可是被皇帝看重的白博士啊,若是白博士有了什么闪失,估计皇帝会将他送进净事房二次净身吧!   可到底是谁掳走了白博士?   是丞相一派的人上赶着来报复?还是那些外邦谍者贼心不死,暗中作妖?   小李公公急的满头冒汗,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东想西想,过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当务之急哪是想清楚凶手是谁,最应该抓住凶手!等凶手落网伏法,真相可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那贼人掳走白博士之后是往哪边去了,你们看清楚了没?”小李公公问。   那些个百姓早就被吓懵了,更别提周围熙熙攘攘都是人,他们根本没看清楚白言蹊被‘黑衣人掳’到了什么地方,只能随便指了一个方向,顿时有一群士兵乌拉乌拉地沿着他手指的方向跑去。   ……   白言蹊被唐毅拉着一路狂奔,幸亏她的体魄被神经病系统改造过后变得强健了不少,这一路跑下来也不觉得有多喘,倒是唐毅已经跑得汗流浃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言蹊侧过头看一眼气喘吁吁的唐毅,好心提醒道:“三殿下,你是不是有点虚啊?要不要我帮你把个脉?”   男人最大的忌讳就是被人问是不是有点虚,尤其是被女人问。   白言蹊的这句话毫无疑问地戳到了唐毅的痛点,不过此刻已经快要累瘫的唐实在没有力气同白言蹊计较这个问题了。眼看着目的地就在眼前,他只想赶紧拉着白言蹊跑进那人来人往的快活林去歇一歇。   快活林这个名字起的快活,实际上只是大乾王朝有名的商行,号称只要有钱便可以在快活林中买到一切想买的东西,买稀有珍宝可以,买消息与人命也行。至于快活林是如何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存活下来的,那就得看它的后台有多硬了。   唐毅拉着白言蹊气喘吁吁地跑进快活林之后,径直跑到柜台前,手指敲在桌面上,正敲三下,然后画一个半圆,再反敲三下,那掌柜的顿时抬起头,连忙道:“贵人请随我来。”   白言蹊的惊讶仅持续了片刻便想明白了。快活林是徽州书院药库中那唐老的产业势力,而唐毅又是唐老要守护的人,唐毅同快活林有关系瓜葛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被快活林的掌柜引到后面的静室中,那掌柜主动退下,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段窈窕的女人走了进来,笑面似春风,一身粉色的蝶边群穿在身上,非但不给人以庸脂俗粉的放荡,倒是平添了几分娇柔。   “原来是三殿下来访,快活林蓬荜生辉。桃李恭迎!” 第71章   快活林三个字落入白言蹊的耳中, 无异于平地惊雷, 她略带不自然地抬头打量了几眼桃李,再看一眼唐毅, 见唐毅衣衫上落的雪开始融化, 伸手帮唐毅掸去衣衫上的雪粒, 又将自己身上的雪抖了抖, 这才坐正,双手交叠至于怀中,碰到那块硬邦邦的东西后,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脏又开始泛起波澜。   她前几天还惦记着找人打听打听快活林在京城的什么地方呢!没想到唐毅居然主动带她来了。   唐毅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唐毅与桃李早就相识, 开门见山道:“桃李,这位姑娘就是我叔公为快活林选的新主子,今日我匆匆回京,先带她来快活林中认认路, 你先下去吧!”   桃李身上娇柔.软媚的气质瞬间消失不见, 她端起脸色来, 上上下下打量了白言蹊数次后,强压下眸中的震惊与不甘,试探着问道:“莫非这位姑娘就是智林叟口中所说的算科博士白言蹊?快活令可带在身上了?”   白言蹊点头,从怀中将快活令掏了出来,递到桃李手中,由桃李将快活令里里外外检查了数遍之后才收回。   桃李深吸一口气, 突然跪倒在地, 叩首三次, 声音中带着些许释然,“既然王爷选择了白博士,桃李自当遵命,日后白博士有什么吩咐直接同桃李说便可。若是白博士有什么需要快活林协助的地方,桃李定不会推辞。”   唐毅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桃李,语气强硬起来,“我叔公将快活林交到了白姑娘手中,快活林就是白姑娘的,谈什么协助?她说的话就是命令,你只有遵命的份,哪有你商量的余地!”   跪伏在地上的桃李全身一阵颤.抖,眼眶猩红,她却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咬紧牙关抬头看着白言蹊和唐毅,声音中满是不愿,“是!”   唐正德与唐毅是父子关系,在某些地方,这父子俩还挺像的,比如生来就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   一见桃李哭得那般隐忍,唐毅的头都大了,捏着眉心苦大仇深地解释,“我知道你在快活林中倾注了多少心血,如今叔公没有选你,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但是你想过没有,快活林在你手中已有三年半的时光,可曾扩大过一步?一切都是叔公在时的样子,你守得住快活林,却不能帮快活林开疆拓土。你且下去吧,我同白姑娘说几句话。”   桃李知道唐毅说的话都对,而且她也赞同唐毅所说,只是心中还或多或少地有些许不服气,用衣袖将眼角的泪悉数抹去之后,朝白言蹊行了一个端正的古礼,这才退出房门,将空间留给了唐毅与白言蹊。   白言蹊会同唐毅从丧队中偷跑出来,完全就是因为一时头脑发热不够理智,或许还有丝丝见到唐毅的兴奋在内,也或许是出自躲避脏雪团子和冻菜叶子的本能,只是跑出来后,她就后悔了。   明明是在参加朱老的葬礼,弄出这些幺蛾子作甚?   狠狠地瞪了一眼唐毅,伸手将唐毅头顶的帽子掀过去,一拳头捶在唐毅的肩膀上,“皇帝下旨将你逐出京城,你偷跑回来不就是抗旨吗?不要命了?”   唐毅委屈,“我这不是偷偷溜回来给朱老送行吗?朱老与皇叔公是知交好友,于我也有大恩,若是不送他最后一程,我心难安。”   白言蹊对唐毅的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指着眼前的一切,耸肩问唐毅,“这就是你所说的为朱老送行?送行不应该跟在丧队中走,而是带我来了这快活林?”   唐毅忍着肩膀上传来的隐痛,憨笑几声,“我这不是有些话想对你说么?你放心,京城的路我熟,一会儿丧葬队伍走完回头望月的时候,会路经快活林前面那条街,到时候你我再混进去就好了。现在你先别恼我,听我把话说完。不然等我今晚出了京城之后,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唐毅喉结轻动,将一句话咽入腹中,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着见到你。”   白言蹊挑起的眉梢渐渐缓和下来,“殿下若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同我不必遮遮掩掩。我这人脑子笨,你的弯弯绕绕太多怕是会将我绕进死胡同去,到时候理解不了你的意思你可别怪我。”   “如果你脑子笨,那这天下人还有几个敢说自己聪明的?”   唐毅被逗笑,再度抓住白言蹊的手,拇指轻轻摩.擦着白言蹊的手背,道:“大乾多灾,外邦谍者虎视眈眈,我有心救天下人于水火之中,然力有所不逮,只能尽全力去做。我知道你来京城的目的中有接八弟去徽州这一条,我也不求你其他,只求你帮我带好八弟。我身为兄长未能亲自调.教他,只能将这项重任交到你手中了。老东西的心思我猜不透,八弟年幼,你能帮我护他一时算一时,你看可好?”   白言蹊一时间没听明白唐毅话中的意思,“你为何这么说?我只是答应了唐老将人带回徽州书院,可没答应日后助他护他。再说了,他是八殿下,是皇子,用得着我护吗?”   唐毅苦笑,没有解释,只是坚定道:“答应我。”   吹吹打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唐毅与白言蹊不约而同地抬头朝外看去,窗外的雪下得越发大了,白言蹊心急于赶紧回到丧队中去,只能咬牙点应下头。   唐毅心满意足,伸手拉白言蹊的那个瞬间,他肩膀上的隐痛愈发厉害了。   ……   ‘回头望月’是葬礼的一个重要环节,据说亡灵到了此处便可以回头再看一眼旧时月亮,了去前尘心愿,安心地去投胎。   白言蹊和唐毅趁无人注意,悄悄溜回了队伍中,等其他人发现时,已经快要走到墓园了。   一路都规规矩矩低着头的唐毅终于抬起头来,翘首隔着数百个人头看队伍最前方的棺椁木,心中默念一声‘走好’,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雪之中,等小厮将棺椁木从灵车上卸下来时,唐毅已经驾马出了京城。   同一片天空,同样的鹅毛大雪。   唐毅出了京城便上了官道,只是风雪太大,已经很难清楚地辨认方向,马上的颠簸让他肩膀十分难受,见前面有一辆马车停在官道旁,连忙驾马奔驰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从马车车窗中伸出来的漆黑色箭镞。   “铮……”   数枝毒箭从马车中飞射而出,唐毅躲闪不及,从马背上摔倒在地,一片约莫有巴掌大小的雪花从空中晃晃悠悠地飘落,盖在了他的眼上。   雾散云开,阴沉了一整日的天空在朱冼的棺椁木入土的那一瞬间终于放晴,万丈金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下,皮裘下的白言蹊有些心闷,稍微松了松扎在脖子上的结,不料那细带突然断掉,素洁的皮裘落地,沾染上不少被踩脏的雪。   朱门弟子环成里里外外的三圈,跪在朱冼的坟前,默默垂泪一炷香的时间,葬礼终,白言蹊同萧逸之和谢峥嵘一并回到莫诉府邸。   “萧院长,你几时动身回徽州城?”白言蹊问。   萧逸之答:“我在国子监中住上一晚,同师叔叙叙旧,明日便动身。白博士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带回秋菊苑的东西?”   说是叙旧,实则是想刺探刺探徽州书院在年榜上的排名,看看能不能提前问出些许端倪来。   白言蹊想了想,“这天气寒凉,能带的东西不少,我一会儿列个单子托人去买好,明日劳烦萧院长顺路带回徽州城,然后同我爹娘哥嫂说一声,今年过年我可能回不去,等明年河开燕来的时候我应该就到了。”   萧逸之念着徽州书院的事情,出声提醒,“白博士不要忘记,徽州书院的算学院已经在筹建,明年开春的第一课还等着你来讲呢!不要误了时间。”   “我记得,不会忘记的。”白言蹊心中盘算着为家里人带什么东西,同萧逸之和谢峥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过多数时间都是她在听,萧逸之与谢峥嵘在聊。   起先萧逸之与谢峥嵘在谈话时还会捎带着问问一下白言蹊的意见,不过问了几次之后,他们二人都看出了白言蹊的心不在焉,也就不再多问了。   回到莫诉府邸,来管家正指挥这小厮婢子收拾与打扫,见白言蹊等人进门,连忙迎上来,同白言蹊道:“将军一直都在后面的梅园中等姑娘,不知姑娘先在可还有空?”   “自然是有的,带路吧。”白言蹊眸光清淡,同萧逸之与谢峥嵘告辞一声,由管家领着往梅园走去。   彼时的梅园已经被风雪掩盖了大半景致,仅剩下几朵寒梅未被风雪完全遮住,莫诉手中提笔,清新淡雅的水墨画一气呵成。   “白博士,你说我还能回去吗?”莫诉手中的笔突然一个横勾,一团浓墨落在纸上,将画中原有的意境破坏殆尽。   白言蹊神有所感,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莫诉自嘲地笑笑,笑着笑着就有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我回头过,可是却再也看不到来时的路了。从我入了尖刀营开始,那魔障就一直伴随着我,十年仕途,深恩负尽,死生师友。白博士,你教教我,该如何回头?”   十年仕途,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好一句心酸的话。   白言蹊抽了抽鼻子,不知是因为天寒冻得还是因为心酸的缘故,她的鼻头红红的,说话声带着些许鼻音,“因为有来路,所以有去路,回头亦然。已经酿成的错误固然无法挽回,但是良心债可以一点一点还,生死阴阳不可逆转,但是这些隔不断因果债。若是莫将军真的想要回头,何处不是回头路?”   回头路并不能真的将错误挽回,但是它能让人卸下心中的枷锁,是宽恕自己,亦是放过自己。 第72章   白言蹊写了一张单子拜托莫诉府邸的老管家去将东西采买好, 又亲自帮莫诉诊断了身上的疾症, 确定莫诉是因心思郁结而产生了心病之后,她也无能为力。   以莫诉现如今的情况,若是他自己无法从心结中走出来,那谁都帮不了他。   “莫诉, 若是你自己能想通,我希望你还是将精力放在尖刀营上,你心中有恨,眼底有仇, 但是大乾王朝的百姓无辜。朱老用死亡帮你挽旧犯下的错,你用余生来偿还欠朱老的命, 一能让朱老在九泉之下瞑目,二能助你解去心上的枷锁。”   莫诉点头,张了张嘴, 想将尖刀营刚打听到的消息告知白言蹊, 可是想到白言蹊如今就住在深深宫闱里,而他推断的凶手又是那后宫中翻云弄雨的人, 只能将到嗓子眼的话打了两个转,息数吞回腹中。   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博士的建议下官都放在心上了, 虽然风雪已停, 但是路却不好走, 白博士还是赶紧回宫吧!”莫诉送客。   ……   白言蹊只觉得莫诉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奇怪, 似是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她想问上一两句又怕莫诉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理智战胜好奇心,也就没有开口。   回到宫中,白言蹊直奔太医院,不料在路上撞到了慌慌张张的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见有人挡了路,正要发火,却见马车内坐的是白言蹊,连忙改口道:“白博士快随我来,八弟发疯了,宫人们都制不住他,我听宫人说你一早就出门为老翰林送行,没想到你刚好回来了,快随我来!”   八皇子发疯?   难不成是被下了什么慢性毒药?   白言蹊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叮嘱小李公公先回太医院等一会儿,等她回太医院后为家中写封信好给国子监内的萧逸之送去,让萧逸之回徽州时把书信连同采买的东西一并带回,小李公公全盘应下。   八皇子唐平住的地方较偏远,在宫城里坐马车都足足坐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不论是僻远的地理位置还是已经被岁月剥落朱皮的陈墙,无不证明唐平这个八皇子到底有多么不受宠。   “这里是贵妃生前居住过的冷宫,贵妃住在主殿内,三弟和八弟各住一间偏殿,后来贵妃在主殿中丧命,三弟到了年纪,有了自己的府邸之后就搬了出去,仅剩下八弟还住在原来的偏殿里。因为贵妃的缘故,鲜少有人往这边走,所以看着冷清了些,白博士莫要惊诧。”   白言蹊沉思须臾,问长平公主,“八皇子发疯的缘由可探查清楚了?”   长平叹一口气,竟是嘤嘤啜泣起来,抹泪道:“还不是我那苦命的三弟,方才守城的官儿来报,我那三弟似是偷偷潜回京城,路上却遇到了歹人,命丧官道,连头颅都被人用钝器割了去,死相那叫一个惨……”   白言蹊瞳孔骤缩,三皇子唐毅前不久还同她在一起,怎么可能命丧官道?   “长平公主,此事确定了吗?三皇子洪福齐天,怎会遭人暗算?”白言蹊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声音中的颤.抖。   长平哭得越发厉害,“三弟腰间有一块从母胎里带出来的胎记,那无头的尸体上也有,位置分毫不差,只是那无头尸骨上的胎记被歹人用刀划花了,从那无头尸骨上还找到了三弟贴身不离的玉佩,虽然玉佩已碎,但是那玉佩分明就是父皇赐给每位皇子的虎玉,怎会出错?”   贴身玉佩?   白言蹊想到自己怀中揣着的那一块,脸色微变,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她怀中那块玉佩上面就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斑斓巨虎,是颇负盛名的《猛虎下山图》,可唐毅明明已经将虎玉送给了他,八皇子还亲眼见过,那玉佩她一直都贴身放着,怎可能突然出现在京城外的无头尸骨身上?   白言蹊最先想到的就是’金蝉脱壳‘,不愿意相信唐毅已死的她认定京城外发生的一切只是唐毅布的一个局,可是当她的手探向腰间时,她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腰间分明藏着两块令牌,一块是唐毅送给她的虎玉,一块是唐老送给她的快活令,这两块令牌从未离身,怎么现如今只剩下一块了?   发生的事情在她眼中一幕幕重现,画面最终定格在唐毅故作无赖地将手探向她腰怀的那一瞬间。   竟是如此!   白言蹊突然懂了唐毅为什么会同她说那些话,为什么会像是‘老母托孤’一样将八皇子交托给她,原来他早有预感,亦或者说,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长平公主,我们先去看看八皇子的情况,事关皇家血脉的事情,相信大理寺一定会调查个水落石出。”这样的劝说,白言蹊自己都无法接受,可现实就是这么无力。   长平公主点头,见不远处有宫女急匆匆地走来,连忙将眼角的泪水拭去。   那宫女身上带血,有一绺头发被揪掉,露出泛红的头皮,眼泪婆娑,一见到长平公主就跪倒在地上,“公主,八殿下手里拿着刀,现在已经接连伤了四五人,御医们也不敢上前,生怕八殿下做出什么事来……”   长平公主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看向白言蹊,“白博士,你看这种情况……”话未说完,白言蹊就已经跳下马车,循着从那宫女身上滴下来的血迹找到八皇子居住的那处偏殿。   八皇子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来的菜刀,正举在胸.前,双目赤红,以刀刃对着周围伺机而上的侍卫,喉中呜咽声如同丧母的幼兽。   “唐平!“   情急之中,白言蹊唤了八皇子的本名。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唯有外来的刺激才能让唐平清醒一些,若是她同那些宫女内监一样称呼‘八殿下‘,怕是只会适得其反。   八皇子愣了一下,缓缓扭头往白言蹊站的这边看过来,白言蹊双指并作剑指,尽力控制着电量朝八皇子手中的菜刀点过去。   偏殿中的内监宫女隐约看到有一条蓝色的电蛇在殿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听到了菜刀落地的声音。   白言蹊连忙疾步扶住被电麻的八皇子,飞快取出收在袖筒中的针囊,在醒神穴上帮八皇子定了三针,这才松了口气,同长平公主道:“麻烦公主一件事,看住殿中所有人,一个都不能离开,原本伺候八殿下的人站在一边,从其它宫里来的宫女内监站到另外一边,等我将八殿下扶去榻上之后再来细问。”   长平公主心惊,“白博士可是看到了什么疑点?”   白言蹊点头,指了指掉在地上的菜刀,“我想知道,八殿下的宫里怎么会有菜刀?御膳房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八殿下的寝宫?若是两炷香的时间内能够找到罪魁祸首,那就只将罪魁祸首捉拿问罪;若是找不到,那就全都杀了!”   白言蹊脸色森寒,“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   这样草菅人命的话自然不是白言蹊的本意,她只是唬,利用生死来搅浑那有心之人故意布下的这滩水,然后将慌不择路的恶奴炸出来。   长平公主不知道白言蹊的用意,还以为白言蹊是说真的,当下就被吓得花容失色,“白博士这话可说不得!”   “有何说不得,别人只知道我爱吃,却不知道我最喜欢吃的是人。”白言蹊抿唇,嘴角的笑意渐浓,那心虚之人心头上笼罩的恐惧也变得越发大。   白言蹊的目光锁定在几个反应极大的宫女和内监身上,又语气幽幽地补充了一句,“不光要吃他一个人,若是查到是谁,全家都要吃,烹煮煎炸样样都来一遍,尤其是那人脑子,生吃最好了,将头发剃干净后,用石头在头盖骨上打个洞,嘴就着洞嘶溜一口……”   发出’嘶溜‘声时,白言蹊的表情极为享受,偷偷半睁开眼睛看众人,见有一名宫女已经小步往后退,心下了然,满意地感慨:“人脑的味道好极了。”   能够谋害皇子的人,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命,两种可能各占一半,可在白言蹊刻意的渲染下,所有人都面临生命危险,所以不论是那人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命,此刻都必须为了命搏一把,露出破绽是十有**的事情。   长平公主听了白言蹊的描述之后,只是闭着眼睛脑补了一下就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一想到要掀开人的头盖骨吸食脑髓,她就头皮发紧。   果然天资过人之人都有其变.态之处!   “这白博士脑子那么好使,该不会是从小吸食人脑吃的吧!”长平公主胃中一片翻江倒海,差点呕出来,她原本还想问问白博士如何补脑,如今猜到结果之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傻一点比较好,那可是人脑啊!   白言蹊将八皇子扶到床榻上,轻轻捻了几下针尾,渡了两道微弱的电流进去,有助于更快地帮助八皇子清醒,见八皇子呼吸的规律渐渐平稳下来,这才拔下针,随手招来一个瑟瑟发抖的内监伺候八皇子,她则是再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手指向那位反应最大的宫女,白言蹊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竟然微笑了一下,道:“就是你,出来吧,交待清楚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省得受皮肉之苦。”   那宫女面如金纸,密密麻麻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闷声不说话,等白言蹊反应过来时,那宫女的嘴角已经溢出了血丝。   白言蹊心头一紧,连忙疾走到那宫女的身边,用力捏着那宫女的下颚,一计掌刀劈在那姑娘的后颈上。   咬舌自尽的人多数是窒息而死,而且绝对不会立马死去,只要保证口腔内足够干净,不仅不会血竭而死,还会备受痛苦的煎熬,直到舌.头上的伤口全部愈合。   白言蹊紧紧盯着那宫女的双眸看,里面有倔强,也有绝望,更多的是必死之心。   “死的人已经太多了,你就留下吧。你唤什么名字?”白言蹊问。   那宫女泪流如注,口齿不清地回答,“宫女琉璃,一心求死!”每一个字都是伴随着血沫从她嘴里吐出来的。   白言蹊眉头微挑,“琉璃?正是顶好的年纪,你却一心求死,我偏不让。”   不将真正的幕后主使找出来,她该如何同唐毅交待?再者,白言蹊并非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她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与重生,对生命看得格外重要,之前那样说不过是想要诈出真凶来,又怎会真的要了这些人的命?   “长平公主,宫女琉璃我就带回太医院了,三日之内定会揪出真凶,给八皇子一个交待,也给三皇子和已经亡故的贵妃一个交待。”   白言蹊没有在三皇子之前加‘以故’二字,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与唐毅,一定会有下一次重逢。   目送白言蹊领着琉璃踏雪离开,长平公主攥着帕子的手越来越用力,将那帕子生生绞得变了形,她突然觉得,事情似乎已经超脱了她的掌控,朝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面发展而去。 第73章   回到太医院中, 白言蹊把琉璃带进了屋子,将针囊取出来, 一根根银针拔出,针尖之上寒光闪烁,想了想,她又将银针放回针囊,喊门外的药童送进一把炮制药材用的刀来, 放到琉璃的面前, 努了努嘴。   “刀给你, 自行了断吧, 了断完之后供我取血,明日我便能向陛下复命了。”白言蹊在赌, 她赌之前从琉璃眼中看到的倔强没有看错。   琉璃接过刀的双手颤个不停, 陷入短暂的天人交战之中。   白言蹊从座位上起身, 走到琉璃身旁, 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地的琉璃,循循善诱,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 但是你在八殿下寝宫放下利器,这点是已经既定的事实,不论你背后站的人是谁, 你做下的错事永远无法改变。你是别人手中行凶的刀, 如今被我找了出来, 若我能找到执刀的手, 那就将她的手剁掉,若是找不到,那就只能折刀邀功了。”   琉璃不言,缓缓抬手将刀置在了脖子下,刀尖轻颤,有血珠沿着刀尖滑落。   “哎……”   白言蹊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明知你并非真正的凶手,我又何苦现在就与你为难。我与长平公主相约三日为期,这三日里你看看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尽早去做,若是三日后能沉冤得雪,我就留你一命。若是三日后你还不愿说出幕后的主使之人,再找你问罪。”   琉璃意动,神情哀伤,嘴唇嗫嚅,“并非奴婢不愿意说,而是那人权势滔天,得罪不得。奴婢奉劝一句,白博士若是不想惹祸上身,还是尽早从此事中抽身吧!”   知晓从琉璃口中撬不出东西来,白言蹊也不再多问,唤来几个内监将琉璃带下去看管着,只要按兵不动,那做贼心虚的人自然会跳出来,以琉璃为诱饵钓出一串毒牙来也不错。   “唐毅,我不答应你。”   白言蹊看着门外落了雪的斗角飞檐发呆,喃喃道:“八皇子既然是你的胞弟,为何你不亲自来守护他,调.教他?你曾说过爱我,我把那当成胡话,看来我没有错。若是你真的爱我,你应当知晓我不愿陷入这纷争之中,又怎会亲手将我逼到这般困窘的墙角?”   “二傻宿主,多日不见,可有想念系统本君?”不正经的声音突然在白言蹊的耳边响起,见白言蹊没有任何反应,神经病系统又道,“罢了,本君知道你心中定然是十分想念本君的,不过是你脸皮较薄,不方便说出口罢了。本君不同你计较。”   白言蹊:“……”她会想念这个神经病系统?她又没有毛病!   尬吹得不到丁点儿回应的神经病系统略显尴尬,咳嗽几声,语气中满是怨念,“威风霸气如本君,怎么就找了一个你这样不争气的宿主?本君已经告诉过你,提升宿主的知名度就可以兑换到你想要的东西,怎么你连看都不看一下?”   “明明知名度都积攒了那么多,你为何不舍得用?莫说你那意中人已经被人救下,就算他真的咽气了,你多费一点知名度,兑换一张还魂的药方子,只要死了没七天就能就回来。本君之前说你傻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你是真的傻……”   白言蹊:“……”这神经病系统在说什么?她一直都觉得这个系统有点鸡肋,所以便没有多费心思在系统上面,没想到这鸡肋的系统还是一根粗粗壮壮的金手指?   “呵呵……”   白言蹊轻蔑的笑让系统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气得抓狂的系统君一连发布了一串任务才平复下心中的怒火来。   “叮,激活主线任务,知名度飙升计划。”   “叮,清算宿主知名度积分,不足五百,全部清零。”   “叮,主线任务第一步,三天内将宿主的知名度提升至一千,任务顺利完成奖励一次性算命斗盘一块,任务失败奖励宿主‘电一电体验’一天。”   白言蹊急眼了:“你凭什么将我的知名度积分全部清零?蚊子腿儿也是肉啊!”   神经病系统冷笑,“因为我是系统,我说了算。”   呵,还挺傲娇的。   “等等,我好像漏听了点儿什么东西,你说唐毅已经被人救下了?他现在在哪里?”白言蹊追问。   系统君轻笑,“呵,女人,我偏不告诉你。如果你真想知道,那就赶紧在三天之内将知名度提升到一千,到时候自己用算命斗盘算吧。”   白言蹊:“……”姑奶奶要你何用?   她很确定,系统君一定说过她的意中人已经被救下这种话,她不会听错,而且系统君如此掩饰,想必就是确有其事。   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既然唐毅没出事,那她还着急啥?该干嘛干嘛才对!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想想该如何在三日之内将知名度达到一千,不然她就又得被神经病系统给电一电了。   流光皎洁,清月入窗来。   经过一晚上的思索,顶着俩黑眼圈的白言蹊总算敲定了接下来的计划——将力气全都用在国子监中。   她身为算科博士,虽然是三品大员,但是实际上却没有什么权利,唯一能容她作妖折腾的地方就只剩下国子监以及大乾王朝的一众书院了。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主线任务第一条,最轻松的法子就是从国子监下手。   说干就干,白言蹊让小李公公从御膳房中多要来一些吃食,勉强将体内的电能维持到百分之七八十的程度,她再度溜出了宫。   出宫路上,白言蹊见宫里的内监宫女又急色匆匆的往一处跑,嘀咕一句‘这是又发生了什么’,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已经恨不得赶紧将憋出来的大招放给国子监祭酒谢峥嵘,然后让谢峥嵘将大招的威力转接给天下莘莘学子了   颤抖吧,莘莘学子!   ……   国子监中,谢峥嵘同萧逸之促膝长谈了一宿,临近五更的时候才睡下,等白言蹊到的时候二人还没醒来,由负责侍奉的小厮去传唤,白言蹊就在国子监中瞎溜达起来。   上次来国子监是在深夜,被曹公公赶鸭子上架的她哪有时间仔细看国子监内的景致风光,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自然是要仔细瞅瞅的。   相比于徽州书院那处处都彰显书卷气息的风格,国子监更接近于庙宇,不同的科堂分别散布在不同的地方,看似零落,却又别有一番秩序。   白言蹊在书院中随便走着,居然看到不同科堂里的监生在如此大好的时间里聊天侃大山,她关于三天内获取一千知名度这项任务把握更大了。   眼看着都到年末了,这些监生不好好整理一下这一年学到的知识,居然还有时间聊天打屁瞎扯淡?   一看就没有学习压力,瞧把这些监生给闲的!   学习知识,务必要做到日日清,周周清,月月清,季季清,年年清,这样才能不断巩固学到的知识,争取做到学以致用,报效祖国……哦不,现在应该说是报效朝廷,为百姓服务!   白言蹊前世可是从题海战术中摸爬滚打走过来的人,怎会不知道题海战术的杀伤力?那分明就是悬在莘莘学子脖子上的一把大砍刀好吗?   题海战术确实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培育出大量的应用型人才,至于会不会给学子造成厌学情绪等副作用……白言蹊根本不准备管,前世那么多学生都熬过来了,而且一熬就是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足以证明题海战术还没到可以将学子逼疯的程度。   君不见高考工厂衡水中学的学生仍旧个个活蹦乱跳,沉迷学习无法自拔吗?   相比于前世那些从小就被考试阴影笼罩的学生,这一世的国子监监生以及诸多书院的学生实在是太幸福了,尤其是这些个国子监监生,明明是应当早日学成出来造福社会与百姓的,结果这些官二代把在国子监中的学习当成了镀金,当国子监是空有名气的野鸡大学么?   既然衣食与前程均无忧无患,那自然应当全心全意治学,若是吃不下这些苦,那就赶紧退学让位,将国子监一流的学习资源与顶级的监生待遇让给那些真正想要做学问的人。   白言蹊站在进士科的门口,看一众进士科的监生兴致勃勃地空谈着治国之策,原本还有些许兴趣,可是听着听着,她的脸就忍不住黑了。   这些监生谈论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纸上谈兵!空谈误国!   进士科的授课博士虽然没有见过白言蹊本人,但是画像还是见过的,当他看到白言蹊站在门口的时候,连忙站起身来,微笑着看向白言蹊这边,轻声细语地问白言蹊,“白博士,你看进士科的学生怎么样?你觉得他们在治国之策上的见解如何?若是按照甲乙丙丁来分等级,你觉得他们能分到哪种等级?”   这位进士科的授课博士就是典型的拍马屁不瞅情况,明明想在白言蹊面前刷一波好感,让白言蹊夸夸他们进士科,最好能去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可惜他没有注意到白言蹊那已经黑成锅底的脸色。   白言蹊心中正在酝酿,之前她只是想着先在算科堂中赚够知名度,然后再另做考虑,如今看来不妥,从算学入手可以解决算科堂的问题,但是无法解决国子监的问题。   唯有全面开花,从思想上纠正问题,才能将国子监的病灶除根,把国子监发展成大乾王朝的顶级学府,成为理论型人才与实践性人才一齐培养的人才摇篮。   “看来有望一举达成知名度过千的目标啊!”白言蹊眯了眯眼睛,见那进士科的授课博士翘首期盼,她只能狠下心来说出大实话。   “学生一般,只懂得空谈而不注重结合实际,不过纸上谈兵罢了。见解也很一般,多是循着前人的老路走,没有任何的创新点,更没有任何自己的见解与做事方法,只能说完全不入流,判为丁品都不够格!”   此话堪比当头棒喝,进士科中鸦雀无声。 第74章   进士科授课博士满心希望地等着白言蹊的好评,没想到直接被白言蹊怼了一脸, 恍若是有人迎面泼来一桶冰疙瘩般, 在这三九天里, 让人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同样, 进士科中那些志得意满的少年郎也都被白言蹊的话怼傻了, 他们可都是天之骄子啊,何时被人这般看轻过?   当下有几个性子冲动的人起身就要同白言蹊辩个清楚明白,可很快就被同窗按了下去, 有人消息闭塞不知道突然出现在进士科门口的人是谁,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消息闭塞。   虽然国子监极力控制当日算科堂内斗的消息不外流, 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关于白言蹊连夜将算科堂中一众监生收拾一顿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权贵圈,再加上丞相一派的官员还在朱冼葬礼上被怼的无话可说, 更是在旁人心中加固了白言蹊蛮横霸道的形象。   君不见御史大夫段敬仁那张嘴皮子多溜啊, 可结果还不是被白言蹊怼的哑口无言,甚至据传白言蹊还用了清医寺的不传法门将御史大夫段敬仁的嗓子给毒哑了,到现在都没医好呢!   “兄弟,兄弟, 那是白博士!就是那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白博士,你可长点心, 消停点吧!且不说能不能怼得过人家,就算怼得过又能怎样?人家官职比你爹高, 靠山比你爹的靠山都要打, 更别提背后还站着清医寺的那位呢, 你不要命了?清医寺医毒双绝, 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开口相劝的人忧心忡忡,被劝的人猛然惊醒,连忙忍气装怂。   进士科的授课博士原本还期盼他带出来的那些能言善辩的监生可以拿出之前怼他的本事来回怼白言蹊呢,不料这些平时看起来张牙舞爪的监生一到了正经事情上就变成了缩头王八,认怂的能耐一个比一个快,前后判若两批人。   让监生帮他将场子找回来的美好希望被惨淡的现实无情戳破,那授课博士顶着扑面而来的绝望开口,“白博士,我觉得也没您说的那么差吧……毕竟国子监的监生都是大乾王朝的精锐,而进士科的监生又是国子监中的尖锐,就算不能说是人中龙凤,那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啊……再说了,我教授这些监生的时候从未藏私过,平时考察的时候这些监生答得也都算中肯,怎么会连丁等都评不上?”   白言蹊眼角的肌肉直抽抽,她真想问问这位进士科的授课博士,究竟是谁给你的自信?简直气到不想说话。   可是当她无意中瞄到已经爬升一小截的名气度后,立马改变了主意。   只见白言蹊的嘴角又往上勾了勾,她看向进士科授课博士的眼神中深藏着嘲讽,“所以说你也只是进士科的授课博士,而不是真正的进士!而且若是按照你的这种授课之法,想必从未培育出一个真正的进士吧!”   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让白言蹊如此不遗余力的打脸?   其实丁点儿仇恨都没有,白言蹊只是为了知名度服务。   因为在不久前,白言蹊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提升知名度并非只有一条路子,美名远播可以提升知名度,臭名远扬同样可以。系统在计算知名度的时候并不会将美名与臭名分开计算,也就是说,最终衡量她有没有名气的指标,仅仅是有多少人知道她并且记住了她!   试问夸人一句容易被人记住还是扇人一巴掌容易被人记住?当然是给他一巴掌,让他刻骨铭心啦!恍惚间,白言蹊已经看清了自己的臭名远扬之路。   进士科的授课博士被白言蹊当众掀了老底,老脸修得通红,连忙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描补,“白博士,您不能这么说,听过我课的监生里,有不少人都已经步入仕途,他们在自己的职位上兢兢业业,怎能说我从未培育出进士呢?”   白言蹊笃定地摇头,“若是你觉得有,那不妨说说,究竟有谁能够称得上是真正的进士?他们的政绩如何?所管辖区域内的百姓生活如何?可有鸡鸣狗盗事件发生?百姓可有怨言?”   授课博士脸色一白,没有接话。   “若是国子监进士科培育出来的监生都是庸庸碌碌之人,那大乾的希望何在?日新月异,大乾王朝千万里疆土上每时每刻都会有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出现,那些事情才是最值得进士科监生去讨论的,可你们呢?到现在还拿着前人不知道咀嚼过多少遍的东西翻来覆去,拿着别人的见解与建议在这里卖弄什么?”   “赣州府水灾与蝗灾齐发,百姓民不聊生,你们可曾讨论过这个问题?”   “盐田接连出事,盐价飞涨,百姓连调味的东西都买不起吃不到,你们可曾在这个问题上面动过心思?你们可曾琢磨过是否有将那被糟蹋了的盐提纯的法子?你们可曾想过如何平衡盐价、稳定市场的问题?连烧到眉毛上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你们好意思说自己是即将踏入仕途的读书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授课博士感觉白言蹊给他们进士科扣的这个帽子有点大,脖子梗得老粗,高声辩驳道:“白博士口中所说的那些问题都应当是官员们考虑的,这些监生还未学成,如何能够考虑清楚!再说,天灾**哪是人的力量能够左右的?您提的要求怕是有些强人所难吧!”   白言蹊挑眉,“哦?强人所难?好一个强人所难!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子监监生本就是朝堂百官的储备军,怎么就不应该考虑这些问题了?他们解决不了问题的理由是还未学成吗?那从国子监进士科毕业的人每年都有不少,那些人若是能够解决这些问题早解决了!纸上谈兵,空谈误国,身为政客,不知道结合当下时事,反倒是拿着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炫耀,沾沾自喜,不觉得丢人么?”   被小厮唤来的谢峥嵘和萧逸之站在进士科外,听得满头大汗,白言蹊这不仅是在批评进士科,还顺手把整个国子监都捎带进去了啊!   谢峥嵘听着自己和师兄投注了大半辈子的心血被说的这样一无是处,内心绞痛不已,却又发自内心的认可白言蹊所说之言。   至于萧逸之,他在经历过短暂的震惊之后,心中剩下的只有庆幸。他庆幸白言蹊在徽州书院给他留足了面子,没有当着徽州书院学生的面让他下不来台,如今看到谢峥嵘羞愧难当的样子,萧逸之只想着赶紧回到徽州,立马整改,将国子监中发生的一切都引以为戒,争取在白言蹊赶回徽州前让徽州书院变一个样。   谢峥嵘深吸几口气,强扯出一抹心虚的笑容,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忐忑地走进进士科,“白博士所言甚是!老夫也发现进士科乃至整个国子监的积弊了,惫懒之风在监生中盛行,看了实在令人心痛。老夫有心挽救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法子,不知道白博士能不能给支个招?”   白言蹊眼睛一亮,谢峥嵘出现的恰到好处,谢峥嵘的提问更是直击重点!   她之前还因不知道该如何同谢峥嵘扯出‘期末考’这件事,谢峥嵘问的这个问题简直就是神配合啊!   “谢祭酒,依我看,监生惫懒,多半是因为缺少压力。唯有给他们加压,才能将他们身上的潜力全都激发出来!”白言蹊一改之前严肃的脸色,笑容可掬。   谢峥嵘不解,反问,“加压?如何加?”   “自然是通过层层考核来加压了,与我那日在算科堂中谈到的排名一样。这些监生来自家庭方面的压力太小,他们的家人只知道自家孩子在国子监中读书,却不知自家孩子究竟学出了什么名堂,更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学成了什么名堂!没有比较,就没有压力!”   “还有就是来自同窗的竞争!虽然同一科堂内的所有监生都是由相同的老师授课,可是有人学的用心,有人学的敷衍,唯有通过考试才能将那些浑水摸鱼,滥竽充数的人全都拎出来,揭露他们的学渣面目,若是有人次次垫底……呵呵,我倒想看看究竟是哪家的子弟,是不是需要请他们的家长来谈谈。”   “熊孩子学习不用功?多半是皮痒了欠揍!打一顿就好了!若是一顿不行那就十顿!先让他娘教训,然后再让他爹教训,实在不行就让他爹娘一起教训,来一个男女混合双打!若是这样的法子还不足以给那些监生加压,那就不如趁早领回家去,将国子监的地方腾出来让给那些真正勤勉好学的人!”   进士科的考生不寒而栗,看向白言蹊的目光如同看着母夜叉一般,眸中满是恐惧!   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   这白博士分明就是不给他们留后路,绝对是要逼死他们啊!   谢峥嵘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白言蹊的这种主张了,当下就将他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我之前已经慎重考虑过白博士的这个提议,只是觉得尚存难解之处,所以才没有急着张罗。依我看,若是要在国子监中推行考核制度,那国子监内的各个科堂都应当组织考核,不然难免落人口舌。可是每个科堂又各有不同,有些科堂适合推行考核制度,有的科堂却不适合,实在难办。”   白言蹊撇嘴,“怎么会?不论是什么科堂,只要有固定的授课内容,那就一定能够找到考察内容。若是你们实在想不到该如何命题考核,那不妨将这半年来授课的内容全都筹齐交给我,我亲自命题。只有监生做不出来的题目,没有我命不出来的东西!难不哭这些监生算我输!”   谢峥嵘目瞪口呆,“啥?白博士你最后说了什么?老夫没有听清楚。”其实他不是没有听清楚,而是他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进士科的监生瞠目结舌,这命题人的意图太容易揣摩了,分明就是想要他们的命啊!   一不小心就说出内心真实想法的白言蹊笑容尴尬了那么一瞬间之后,厚着脸皮强行解释,“我是说,如果我命的题目起不到考核作用,那就算我输!”   前世的学科专业划分的那么细,可是哪个专业没有期末考核?   理工科类的题目比较容易出,文科艺体专业的学生也没有少被考试摧残啊,名词解释简答论述材料分析,这不都是题么?实在不行还可以出一个开放性题目,让监生随意发挥,写一篇论述性文章啊!   脑中灵光一闪,白言蹊连进士科期末考核的题目都想好了。   “题目:白博士与谢祭酒打架,你们帮谁?”   “解释:此题主要考察监生的理性分析能力与表达能力,此二种能力是为官者必备素养,定不能缺!题目并不具有标准答案,言之有理即可!”   “评分标准:表达清楚自己的态度得十分,其余部分依据论据酌情给分。满分一百分!” 第75章   眼见白言蹊态度这么坚定, 谢峥嵘还有什么话可说, 当然是随着白言蹊去咯!反正参加考核的又不是他, 最后参加排名争锋的也不是他, 最后出来的成绩更同他没有多大关系,顶多就是费点心思,费点工夫罢了。   若是国子监真能在白言蹊的建议下变好起来,那最后受益的还不是他?谢峥嵘想得通透。   有了谢峥嵘的鼎力支持, 任尔那些监生与授课博士如何哀嚎反对甚至是抵制,期末考核这件事都被敲定了下来。   谢峥嵘拉着白言蹊把有关学制改革的通知拟定好, 用毛笔誊抄在红纸上, 一盏茶的时间便贴满了整个国子监, 余下的就是命题的事情。   白言蹊从谢峥嵘这里讨了往年的科举考试题,又将国子监诸多科堂里授课博士常用的教材取了一份, 悉数搬回太医院,临走前还与谢峥嵘约定好, 此次国子监期末考核的试卷就由皇家印书局来印制,此中关系由谢峥嵘去找皇帝打通,另外, 考核规则也由她拟定, 只需要在考核前两天将具体细则交给谢峥嵘就好。   考核时间也敲定了下来,就定在腊月二十, 往年国子监都是过了腊月二十四才放假的, 今年将考核时间定在腊月二十, 一是不想给国子监的授课博士增加负担, 省得那些人怨言载道地加班,二是需要腾出两三天的时间来改卷,最后一天还得让监生们回到国子监来领成绩单,若是成绩太差的话,估计还得酌情考虑一下在年末开个家长会的事儿。   红纸黑字的公告榜往国子监一贴,整个国子监就炸锅了!   眼看着马上就要放寒假,大多数监生都已经将学业的事情放下,开始琢磨寒假里约几个小伙伴外出浪几天,或者是去京城有名的戏园子里听几天的大戏,没想到国子监居然整了这么一出幺蛾子,这不是铁了心让所有监生都过不好年吗?   有人恨恨地撕了纸,“谢祭酒是不是喝了假酒?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他的同窗听到‘嘶拉’一下纸裂的声音,全身一个哆嗦,探头探脑往旁边看了好几眼,见神出鬼没的白言蹊没有从某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这才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扯着撕纸的那监生道:“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不知道算科堂那边的监生因为浪费纸张的事儿被白博士怼过吗?你现在还敢撕纸,胆子肥了?”   撕纸的那名监生‘啊’了一声,他整日都将全部心神扑在学业上,极少听国子监内的八卦事,关于算科堂监生被怼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说,连忙道:“说来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将他听到的小道消息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吓得撕纸监生脸色惨白,悄悄摸摸将撕碎的纸揉成一团藏进袖子里,直到国子监放学,他回到家后才敢将那些碎纸片‘毁尸灭迹’。   关于‘谢祭酒是不是喝了假酒’、‘谢祭酒是不是吃了假药’、‘谢祭酒是不是拜了假佛’这一类的传闻在国子监中愈演愈烈,诸多监生心中愤慨不已,商量着联名上书去请求谢峥嵘将考核撤销。   谢峥嵘的日子也过得不舒服,自从那红纸黑字的公告贴出去后,他就一直打喷嚏,‘阿嚏’声不断在他办公的那间屋子回荡,往往上一声喷嚏的回声还没有散尽,下一声喷嚏就来了。   “莫不是我这屋子里招惹了什么邪秽?”   谢峥嵘打喷嚏打得面部肌肉抽搐,眼皮跳个不停。就算他平时再不相信神神鬼鬼的东西,此刻也在心中泛起了嘀咕,开始琢磨自己要不要去文庙里烧几炷香拜拜文曲星,突然就听到了几名监生的低语。   “你看谢祭酒打喷嚏打得那么厉害,定然是被大家在后面念叨的招报应了,哪家不想着好好过个年,就他在那里整幺蛾子,这不是活该么?”   谢峥嵘:“……阿嚏!”   心好累,这个锅他坚决不能背!   气呼呼的谢峥嵘不管那两个背后说人闲话还被听到的监生,径直奔回了自己办公的屋子,挥毫泼墨,几张横条的红色公告出现在桌案上。   “考核建议由白博士提出,若有疑问请找白博士!”   看到公告后的监生集体沉默,他们谁有胆子去找那个母夜叉!   国子监内的风波渐渐平息,谢峥嵘不断打喷嚏的病症也不药而愈,一众监生明知道考核已成定局,无法逆转,只能苦大仇深地拿起纸笔,一点一点地温习这半年来学过的功课。   每时每刻都有监生在复习中崩溃,有人狂笑似疯癫,有人嚎啕如丧考妣……众生百态在国子监中一一上演。   律科堂中。   众监生拿着厚厚的律法典籍将授课博士围堵在墙角,愁眉苦脸地问,“先生,您能同我们说说期末考试都考哪些内容吗?这《律法典籍》太厚,现在看完全来不及了啊!”   律科堂的授课博士自己都不知道会考什么,哪里能够回答监生们的问题,可是看眼前的情况,如果他不回答问题,怕是这些如狼似虎的监生们会将他生吞活剥,强烈的求胜欲逼迫他硬着头皮开口。   “相比于其它科堂,我们律科堂应当是最不用担心的。毕竟我们律科堂学的东西就那么一本,虽然厚了点,但是从你们进入国子监的时候起,我就告诉过你们,若是想要在律科一道中走远,务必将《律法典籍》背得滚瓜烂熟,只要你们能做到条令律例全都烂熟于心,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问题都能解决。为师相信大家定然都是勤勉刻苦的,所以这小小的期末考试,大家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一顶高帽子扣下去,那些个律科堂的监生全都被吹捧的有些飘飘然,授课博士趁此机会赶紧逃之夭夭,将卡在嗓子眼的那句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   那律科博士有一句大实话没有说出来,“那白博士的脑子和一般人不一样,谁知道人家怎么出题,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文科堂中。   文科博士坐在案首,面色格外地严肃,监生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气氛极为压抑。   良久之后,那文科博士蓦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书案上的书籍连连摇头,“为师听说此次期末考试命题是由新任博士白言蹊亲自操刀,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劝你们一定要将平日学到的东西全部吃透,切莫丢了文科堂的脸。诗词歌赋向来是文科堂的强项,为师猜那白博士可能会从这些方面入手,你们在温习功课的时候多看一下这方面的东西。”   有监生疑惑,“先生,那白博士分明就是算科博士,怎么能让她来命我们文科堂的期末考试题目?她懂文科吗?”   不问这个问题还好,一问这个问题,那文科博士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她怎么不懂?国子监门口那些景观石上的文字全都出自白博士之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能写出这番话的人,你说她的文科水平会低吗?御史大夫能言善辩,却被那白博士说的哑口无言,我还听闻陛下听了白博士在朱老葬礼上所说的那些话之后大为赞叹,你说她懂不懂文科!你说她有没有资格来命文科的题目?”   那监生脸色惨白,握着笔的手抖个不停,嘴唇哆哆嗦嗦,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不过你们也不必太过忧心,不仅我们文科堂是由白博士命题,整个国子监的期末考试题目全都由她来命,她现在已经不再是算科博士,而是全科博士了。相比于她最擅长的算学与医药学,我觉得你们是幸运的。若是心中不舒服的时候就多想想算科堂与药科堂里快被逼得跳护城河的监生,你们心里可能会舒服很多。”   这是一名佛系文科博士。   刚刚被文科博士点名的算科堂中,气氛十分微妙。   本该是授课的时间,那算科博士却没有一人授课,监生们也不在授课堂中,而是全都聚集在国子监的饭堂中,每人手中都捧着三本崭新的《新式算学》,师生齐心协力破解新式算学的奥秘。   相比于传统算学,新式算学里有太多寻常人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单是那些重新定义的符号就让不少人头大,有的监生抓耳,有的监生挠腮,有的监生揪头发,大家都使上了吃奶的劲儿,可是解题速度还是如同龟爬一般慢。   终于有监生忍不住了,仰天悲啸,“啊啊啊啊啊啊,这挨千刀的新式算学,怎么踏马这么难!”   他身边的监生都小步往旁边挪了挪,看向那监生的目光满是同情,默数道:“第五个被新式算学难哭的人。”   这边还没悲啸完,饭堂另外一边的马知府家闺女马莎莎就一把拿起剪刀来,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将飘飘长发拦腰剪断,一时脑抽立下了flag,“若是学不会这新式算学,老娘此生不嫁!”   心中默默计数的监生更同情了,满目哀伤地摇头,“第六个被新式算学逼疯的人。”   ……   国子监内鸡飞狗跳,于白言蹊来说却是好事——知名度增长效果格外显著。那公告榜贴出去之后的两个时辰之内,白言蹊的知名度就迅速飙升到了八百多,等国子监放学之后,她的知名度居然直接翻了四五倍,朝着四千大关英勇挺进,想来是那些监生回家之后同家里人诉苦去了。   看着已经超额完成的任务量,白言蹊嘴角微勾,笑着写下文科堂的考核题目。   “题目:古人云,丞相肚里能撑船,古人亦云,有仇不报非君子。那么,丞相是不是君子?” 第76章   一道道题目在白言蹊笔下诞生, 国子监内的科堂众多, 每一个科堂的期末考试试卷都由白言蹊出,她自然不可能每一份试卷都出几十道题,毕竟时间有限, 她的精力也有限。   除了她还算精通的算学与医药学之外,其他科堂的考核题目大多都是开放性试题, 至于试题的难度……还是白言蹊那句话, 难不哭那些监生算她输。   每一科的题目都命好之后, 白言蹊差小李公公将试卷连同监考细则以及判卷细则一并送去国子监, 其他的事情她就不操心了。   利用知名度积分从神经病系统那里兑换出一个测算斗盘来, 那测算斗盘生有八角, 模样与八卦相似,不过制作过程中利用了机关术, 需要将写有信息的黄表纸条放进阳鱼的眼中,然后扭动斗盘, 待黄表纸条从阴鱼眼中出来, 那测算过程便算是完成了,想要测算的结果会出现在黄表纸条的另外一面。   白言蹊提笔在黄表纸条上写下唐毅的名字,正准备将纸条揉搓成纸卷塞进去, 她突然想到黄表纸条上还没有写唐毅的生辰八字, 只能作罢。   虽然测算斗盘的使用说明中没有要求必须有被测算人的生辰八字,但是前世那些道士神棍算命的时候不都会要生辰八字吗?小心点准备自然是不会有错的, 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万一测算出来的结果并非此唐毅而是彼唐毅呢?   实际上, 同名同姓这一点,还真是白言蹊多虑了。‘唐’为大乾王朝的皇家姓氏,寻常百姓哪敢用?早就由‘唐’改成‘方’‘黄’‘常’之类音近的姓氏了,至于同名这一说更是不可能。明知道唐毅是三皇子的名字,老百姓怎么敢冒用?就算自己心里并没有任何想法,但是也得别人相信啊!   敢和皇家子嗣用同样的名字,这是想要抱金大.腿呢?还是胆子肥了想要造反?   白言蹊揣起测算斗盘,找了一名宫女引路,去御书房旁边的偏殿里找曹公公打听去了。至于偏殿旁边的御书房……白言蹊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惹不起皇帝唐正德,她还躲不起么?   为她引路的宫女去找曹公公,白言蹊就侯在偏殿里等着,迟迟不见曹公公到来,站得她脚酸了都没等到人,正准备摸着原路返回,谁料她竟然看到了最意想不到的身影。   三皇子唐毅的贴身内监小顺子!   小顺子眼眶通红地从御书房出来,身后跟着脸色憔悴、眼底一片青黑的曹公公,二人唉声叹气地并肩走着,嘴唇张张合合,想来是在压着嗓子说什么话,不过距离太远,白言蹊听不大清楚,只能出声低喊,“公公留步!”   曹公公停下来,顺着声音的来源扭头看去,见是白言蹊,连忙朝白言蹊站的这边走过来,问,“白博士,你唤咱家作甚可是有什么需要咱家出力的地方?”   小顺子也跟了过来,呆呆地看着白言蹊,那通红的眼眶居然蓦地流出泪来,悲悲戚戚地咕哝:“三殿下……”其声音之哀婉,与那深闺怨妇有得一比。   白言蹊问曹公公,“我早年间听过一个法子,可以根据生辰八字来测算一个人是否在世。三皇子的事情实在太过突兀,我一时间无法接受,想用那个法子来测算一下,只是不知三皇子的生辰八字,曹公公你知道吗?”   曹公公脸色微变,古怪道:“殿下的生辰八字哪是咱家能够知道的?生辰八字事关一个人的命途,属于机要中的秘辛,除了陛下与已故的贵妃之外,断然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若是白博士想测算,那不妨去陛下那里探探口风。”   白言蹊:“……”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不是说相看姻缘之事都需要生辰八字吗?不过是一个出生的时间,怎么就变成机要中的秘辛了?   “罢了,我还是另想法子吧。”白言蹊转身就走,她可不想见到皇帝唐正德。   不料曹公公偏不让她如愿,陡然拔高声音道:“既然‘白博士’都来了御书房,哪有不面圣的道理?不上早朝已然是陛下开恩,怎么能连请安都不做了?”   ‘白博士’三个字被咬得格外重,白言蹊一脸惊悚,曹公公尖细的嗓子猛然来这么一下,怕是太医院都能听到,御书房里的皇帝唐正德怎会听不到?   骑虎难下的白言蹊笑得尴尬,心中默默给曹公公扎了几十针后,堆着笑容进了御书房,入目就是那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御医。   “哎?张院使,陈院判,李院判,你们都在啊……”白言蹊搞不明白,太医院这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怎么一大早就跪到御书房请罪来了?   张正一木然地抬头,见是白言蹊来,呆滞了几息之后,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了过路的船,忙不迭地冲皇帝唐正德所在的那边叩了一个头,道:“陛下,老臣医术不精,实在无法识出流芳宫里的毒,不妨请白博士看看,白博士医术精湛,或许她能看出端倪!”   白言蹊:“……”她就不该来这御书房的!   一直都垂着头的白言蹊悄悄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将曹公公与张正一‘亲切慰问’了一遍后,言不由衷道:“若是陛下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微臣定不会推辞。”   皇帝唐正德揉了揉眉头,挥手让内监端了一碗浊血出来,那浊血由银碗盛着,银碗上沾了浊血的地方已经变黑,这分明就是血里有毒的征兆。   白言蹊正色,从袖筒中取出针囊,用银针在浊血中蘸了蘸,在银碗上轻轻划过,眉头锁的越发深了,同身边的宫女道:“取一块生姜切成碎末,然后撒上盐端过来。”   有宫女立马去做。   依照白言蹊的法子将盐浸过的姜末洒在浊血中,只见那浊血居然分为了上下两层,上层清冽如水,只是带有淡淡的黄.色,下层浑浊似泥,还是荷塘底多年未淘过的腐泥,泛着阵阵恶臭。   “是久露香,又名露毒珠。取毒花毒草上的晨露在冰室中凝练而成,只需要丢一颗在屋子中,凡是闻到露香的人都会中毒,用不了半盏茶的时间就会毒发身亡。”   太医院院使张正一听到‘久露香’三个字时还不大明白,可是当他听到‘露毒珠’三个字后,脸色瞬间就变了,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嘴里不断重复着两个词。   平魔军,清医寺。   其他御医听到张正一的话,脸色也都变了几变,惶恐之意更甚,不少人已经开始难以自控地发抖。   皇帝唐正德深深长叹,摆手同曹公公道:“草草葬了吧,不得进入皇陵。为贵妃寻一处风水尚可的乡野地,建一方无名草头坟,不得有任何陪葬之物,那些内监婢子则是全都丢进乱葬岗,按照宫里的规矩将安抚金全都送到他们的家人手中。”   曹公公应下,连忙端着那一碗恶臭飘飘的浊血出了御书房。   ‘清医寺’的名头白言蹊倒是听过,对她颇为照拂的顾修禅师似乎就是清医寺走出来的人,只是平魔军是怎么一回事?   御书房内压抑沉闷的气氛遏制住了白言蹊的好奇心,她生怕触了皇帝唐正德眉头,识趣地没有多问。   唐正德手中抓着两颗乾坤丸,不断的揉搓着,两颗乾坤丸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嘎嘎’声时不时响起,白言蹊默不作声地站在一颗柱子旁,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奈何唐正德阴沉如水的目光还是飘到了她的身上。   “白博士,我听闻你要在国子监中办年末考核,进度怎么样了?”唐正德问。   白言蹊猜测唐正德想问的并不是只有这些,可是她又一时间摸不准唐正德的真实想法,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一切顺利,考核试卷已经送到了国子监,时间定为腊月二十。”   唐正德点头,又问,“那你今日来御书房所为何事?”   想到曹公公的暗示,白言蹊心中越发纠结,之前不知道皇家对生辰八字这般看重的时候,她还敢没脑子地冲过来打听,如今知道了皇家的这个忌讳,她若是再问,会不会是傻的等同于找死?   可是若问不到唐毅的生辰八字,那测算斗盘岂不是就白费了?   斟酌一二之后,尚未完全死心的白言蹊试探着问,“微臣想拿八皇子的生辰八字一观,请陛下放心,微臣定然不会做任何危害皇家、危害大乾的事情,只是想要依据之前学到的法子测算一下宿命。”   “宿命?”   唐正德嗤笑,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绣匣子来,打开匣子,将里面排在第三位的玉佩拿出,放到桌案上,道:“哪有什么宿命?你若是用得着,抄写去便是。朕找高人测算过毅儿的生辰八字,说他是富贵命,就算遇到危机也会有贵人出手相助,可是贵人呢?还不是一个短命鬼。你抄写去吧,若是测算出来结果,记得同朕说一声。”   白言蹊没想到唐正德会这么好说话,连忙将唐毅的生辰八字抄下来,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唐正德心堵得厉害,挥手将御书房内的众人屏退,等他想起还有一件事未问白言蹊的时候,御书房里哪还有白言蹊的身影?   白言蹊瞅准机会直接开溜,早早地回到了太医院,将唐毅的生辰八字誊抄在黄表纸条上,塞入测算斗盘的阳鱼眼中。   阴阳鱼轻轻旋转着,一圈又一圈,白言蹊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在阴鱼眼上。   七圈。   八圈。   九圈。   白言蹊心一沉,按照测算斗盘的使用说明,那黄表纸条在阴阳鱼转到六圈之后就该出来了,最多才转九圈,怎么那阴鱼眼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莫不是测算斗盘出了什么问题?”白言蹊小声嘀咕。   那测算斗盘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话,又吱吱呀呀地转了小半圈,突然‘嘭’的一声,在白言蹊的目瞪口呆中,测算斗盘崩成一堆木屑,掉在地上的黄表纸条无火自燃。 第77章   白言蹊茫然无措地看着渐渐燃成灰烬的黄表纸条, 内心世界里麻麦皮漫天飞扬,气得直翻白眼, 咬牙切齿道:“系统狗, 你给我出来, 售卖假冒伪劣产品这件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系统君变成系统狗, 可见白言蹊心里的怒气之重。   那玻璃心的系统怎么能够接受如此大的心理落差,当下就毫不犹豫地开始反击, “测算斗盘只能测算寻常人的宿命, 若是测算斗盘崩灭, 那只能说明你要测算的人身负大气运, 已经超出了测算斗盘的承受范围!”   白言蹊精神一振,眼珠子一转,鼓着腮帮子道:“哪有身负大气运之人会早早夭折,你分明就是信口胡言!售卖假冒伪劣产品,你的良心被自己炖汤吃了?系统狗!”   神经病系统君气得七窍生烟, “你那心上人身负龙气,是天定之人,莫说是寻常人无法取了他的性命, 就是阎王爷来了都得掂量掂量要不要卖给老天爷这个面子,你怎么就死活不相信呢!”   白言蹊冷笑,“呵呵, 我信你才怪, 你就是售卖假冒伪劣产品!你的良心呢?你的节操呢?系统君, 我看错你了!”   百口莫辩的系统君恨不得立马将自己格式化掉,“你到底要怎样?我都说过了,测算斗盘坏掉的原因并不是质量不好,而是你要测算的人身上携带的气运太逆天,若是你不信,再买一个测算斗盘试试便知!”   白言蹊见系统君已经半条腿迈进她下的套里,心下一喜,脸上却不显分毫,甚至还刻意伪饰出些许嘲弄,“系统狗,你以为我傻?买一次假冒伪劣产品已经够了,你还让我再买一次?真以为我是傻子白痴!若是想要测试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唯有同时买两块才能作对比。可作对比又能怎样?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也白费了两块测算斗盘,若是你说的是假的……呵呵,售卖假冒伪劣产品的系统狗!”   系统君被白言蹊口中那一句又一句‘假冒伪劣产品’气到抓狂,当下头脑一热,“谁要你买了?我送你两块!若是你测试出来我说的是真的,必须向我道歉!”   流光一闪,两块测算斗盘出现在白言蹊手中。   白言蹊清楚鱼儿已经上钩了,连忙见好就收,一改之前伪装出来的语气,笑意盈盈地道歉:“对不起,系统君,是我错怪你了!刚刚我钻了牛角尖,你说的确实是对的,这两块测算斗盘就不用测试了,我不相信你相信谁?这两块测算斗盘谢谢了昂,我也不同你客气,直接收好了!”   系统君:“……”   “二傻宿主,你这是在诈我!”   后知后觉的系统君脑中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可能需要重启一下系统冷静冷静。   白言蹊笑而不语,能够从系统君手中免费诈出两个测算斗盘来,想要的答案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系统君的证实,这笔交易不管怎么看都是她赚了,而且还是赚了很多!   ……   京城的冬天阴晴难定,总会时不时地飘起雪花,那纷纷扬扬的雪片子如同雪花盐一样洒向大地,住在太医院中的白言蹊渐渐清闲了下来。   她的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编写教辅资料上,参照着历年的科举考试题目,再结合前世的经验进行适当的修改,也算是无聊日子里的一种消遣。   还有一事是白言蹊放在心上的,那就是钻在顾峰的御药房中琢磨中成药制剂一事,她一心想要尽早做出中成药来,算是利国利民,到时候把她的画像和名字印在中成药的包装袋上,想来知名度会涨得更快。   转眼间,腊月二十到了。   整个大乾王朝的百姓都开始张罗着过年的事儿,有钱的富裕人家开始不断地往家里屯各种吃食,式样繁多的花灯也被灵巧的手工匠人做了出来,各式各样的小贩沿街叫卖,好不热闹。就算是那些穷苦人家也都咬牙添了几件新衣裳,割了一斤平时舍不得吃的肉,想着在过年的时候吃点好的,期待来年能够将生活过的红火.热闹一些。   处处都充满了年节即将到来的喜气,唯有国子监中哀声遍地,诸多监生都苦着一张脸临阵磨枪,只求能在国子监第一届期末考核中拿一个不错的分数,也好回家同爹娘交待,这个年过得不要太心酸。   白言蹊一大早就乘坐宫里的马车来到国子监,顺便带来了她这几天的‘成果’——一大摞的寒假作业刻板!   说是寒假作业,倒不如说是让那些监生将所学知识夯实一遍的复习资料,每一个科堂都有,约莫能够印五六十页,题量算不上多,但是难度却不小。   让随行的小厮将刻板分门别类地搬进谢峥嵘办公的屋子,白言蹊则是动身去了期末考核的地方。   根据白言蹊拟定的思路,国子监不同科堂的监生全都被打乱顺序,重新安排了考核的地方。国子监中分科堂众多,整整二十个,而每间考核的屋子刚好只有二十个位子,每个科堂的监生最多只有一位,成功避免了组团作弊的可能。   就算那些监生有心‘打团战’,那也得他们能够找到‘援手’啊!   就拿算科堂那刚刚剪发明志的马知府之女马莎莎来说,她前面坐的人是农科,后面坐的人是文科,左边的人是书法科,右边坐了一个乐科,试问她该怎么抄?   每章桌子上都提前放好了特制的硬纸片,上面清晰地写着考生信息,更是掐灭了那些不学无术的监生花钱找人替考的心思。   还是拿马莎莎举例,她桌上的卡片一共有三段话。   第一段:马莎莎,苏州知府之女,请在试卷上的亲友栏填写汝父二夫人的名字。   第二段:算科堂监生,请在试卷的师长栏填写与你们授课博士名字相对应的代号。甲:陈东贵;乙:陈西贵;丙:陈南贵;丁:陈北贵。   第三段:请确认你的体貌特征,并挑选出与你相符合的体貌特征填写在试卷上的体貌栏。饼脸、短发略卷、耳后生有黑痣,腿短、腰粗。   还没动笔答考核试卷,单是看到那张硬纸片马莎莎就已经懵了。   她怎么可能记得她二娘叫什么名字!好像是三个字,白秀什么来着?她依稀记得最后一个字是颜色!   白秀红?白秀绿?白秀黑?白秀紫?   绞尽脑汁地回想在苏州家中时的细节,马莎莎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她二娘刚刚过门时的情景,那时候他爹总是‘阿绯’‘阿绯’地喊,她二娘的名字叫白秀绯!   深吸一口气,马莎莎赶紧将‘白秀绯’三个字填写进亲友栏,仿佛死里逃生般庆幸。   看到第二个问题的时候,马莎莎好不容易落下去的心又揪了起来,她们整天都喊授课博士为陈师,哪里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   “陈师到底是哪个方向贵来着?”马莎莎咬着笔头使劲琢磨,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出来,索性掠过第二道题直接看第三道。   饼脸!短发略卷?耳后生有黑痣?腿短!腰粗!   马莎莎气得全身颤.抖,她那哪叫饼脸?分明就是看着就有福气的铜钱脸!   还有腿短腰粗究竟是谁写的!女孩子都不要脸的吗?   咬牙在试卷上填下饼脸、腿短、腰粗六个字后,马莎莎强忍住撕了考核试卷的冲动,恨恨地看向第二道题目。   实在想不起她的授课博士究竟叫什么名字,她索性用蝇头小字在师长栏将陈博士的体貌特征描写了一遍,死马当成活马医。   最后将目光看向试卷上的那一道题目。   这一看可不得了,题目太简单了!   若是利用传统算学的方法解题,那估计得费不少时间。可是她这段时间苦苦钻研新式算学,虽然没有将方程法运用熟练,但是解这样一道题还是不难的。   将心中的憋屈化作解题的动力,马莎莎刷刷几笔答完题后,仔细检查验算一遍,见答案没有错漏之处,索性不等交卷的钟声响起就把试卷交了上去,眼不见那‘饼脸腿短腰粗’六个字心就不烦。   监考的师长见有人交卷,连忙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资料卡来,同马莎莎写在答卷纸最前面的那一行字一一对比,看到师长栏的那好长一串话,忍俊不禁地将试卷收进腊封袋中。   其他科堂的考生见已经有人交卷,再看看自己手中还接近空白的答卷纸,赶紧哭丧着脸与题目死磕。   ……   白言蹊同谢峥嵘以及几位学官组成了巡考组,溜达于不同考场之间,抓了几个动歪心思准备作弊的监生,当场记零分,并且通知那作弊的监生务必叫家长在腊月二十四到国子监参加家长会。若是唤不来家长,那监生年后就不用来念书了,直接被国子监开除,开除名单及理由也会张榜公布在京城闹市中。   除算科堂与药科堂、医科堂之外,其他科堂的监生先后被考试题目难哭,等考核结束后,皆是一脸悲壮地赶回家,磨刀霍霍,大有同白言蹊决一死战的架势。   考核过后,国子监的监生暂时放假,一众授课博士开始改卷,各家改各家的试卷,最后再将不同科堂的试卷抽样进行查验,确保没有博士给自家学生放水。   另外一边,皇家印书局的工人也都卯足了劲儿开始印制第一版的寒假作业。其实也多亏了白言蹊提前将刻板准备好,不然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就将寒假作业印制出来。   三天时间匆匆而过,国子监放榜公布分数的日子到了! 第78章   腊月二十三,大乾王朝的小年, 昨夜飘了一晚上的小雪, 等到天光大亮才大致放晴。   大多数人家都会在小年这一日祭祀灶神, 甚至会用糖瓜‘贿赂’灶神, 希望灶神能在上天庭述职的时候替他们美言几句, 给老天爷留一个好的印象。   一大早,京城就热闹了起来, 除了商贩之外, 其余人都安心在家,一心准备过年的事情。   在愈来愈浓的年味中,笑容就没有从大家伙脸上消退过,唯有国子监的监生们笑不出来。   自从腊月二十的期末考核结束之后,大多数国子监监生就从未出过家门,个个都忐忑不安地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早先制定好的计划全都被临时搁置或取消。   那些已经放假的监生都待在家里干什么?自然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们的心里比吃了黄莲还要苦,实在是期末考核的题目太过奇葩, 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这也直接导致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保证自己一定会在期末考核中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   就比如那刑部尚书司达通家, 最近的气氛就变得越来越怪。   早前从不进书房的千金大小.姐司刑珍这几日整天都将自己关在书房内,沉迷学习日渐消瘦, 连饭食都不同家人一起吃了, 而是让下人送到书房中, 匆匆扒几口将就了事。   司刑珍真的是沉迷学习无法自拔吗?并不是,她只是在担心算学考核的成绩。   此次算学考核的题目尤为怪异,她依照新式算学中讲的法子居然算出两种结果来,可是她学习算学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每道题都只可能有一种结果,如果算出两种结果来,那一定是她算错了。   答案与题目的关系,就像是锁头与钥匙,一把锁适用的钥匙最多只会有一种模样,若是有两种,那结果毋庸置疑,一定是锁头坏了。   但让司刑珍抓狂的是,她将算出来的两种答案代入题目中,居然都能经得住推敲与检验……司刑珍觉得,她一定是被那说来就来的期末考核吓傻了。   “啊啊啊啊啊!这究竟是什么破题!”   司刑珍随手抄起放在胳膊肘旁边的《新式算学》套书,还未等她将书砸出去,突然就意识到这三本书的重要性,连忙讪讪地将手收回来,将发泄的目标放在她爹司达通最喜欢的花瓶上。   “咵嚓!”   精致的花瓶应声而碎,那略带刺耳的声音仿佛拥有难以言说的魔力般,突然就惊醒了神智失常的司刑珍。   既然两种答案都能经得住验算,那为什么非要舍弃一种答案?   司刑珍的眉头紧紧蹙着,仿佛在哪里见过类似的题目,却又一时间无法想起来,手指飞快地翻书,终于在某一页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一行字。   “题目的答案并非只有一种,如二元一次方程等,与实际生活相对应的应用题更是具有多解性,思路不应当被传统思维所限制而形成定势。”   醍醐灌顶!   司刑珍连忙提笔蘸了朱墨,把那行较隐蔽的小字圈了出来,一扫之前的颓废阴郁,心中自信空前的大。   早先她因为一题两解的情况而主观认定是自己做错了,可现在从书上找到信心的支点后,她膨胀了!   期末考核结束后,她曾同很多同窗聚在一起对过答案,大家只是算出其中一种答案来,让她以为是自己错了,可是现在看来,错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那些人漏解了。   想通的这一瞬间,司刑珍心里仿佛是吃了蜜一样甜,她的算学天赋果然可以碾压好多人!   听到她亲爹的嗓门在门外响起,司刑珍惊喜若狂的脸色渐渐垮了下来,低头瞥一眼已经被摔成粉碎的花瓶,她已经能够猜到她爹黑成锅底的脸色长什么样。   嘶……想想就觉得可怕,简直不让人活了。   听着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司刑珍一咬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门而出,差点用门板将她亲爹拍糊在墙上。   “爹,今日国子监放榜,女儿现在就去看榜,你等我给你拿个好成绩回来!”   司达通看着自家闺女脚底生风般跑出老远,语气中略微有些责怪,还有些疼惜,“这孩子怎么这么性急?你爹我提前就派人去国子监守着了,只要榜单一张贴出……”司达通的话未说完,目光定格在一地碎片上。   那可是他最喜欢的花瓶啊!当初他对那个花瓶‘一见钟情’,足足花了半年的俸禄才买下来,这么名贵的花瓶,怎么说碎就碎了?福至心灵,司达通好像想明白自家闺女为何跑得那般快了。   那迈出的每一步都有强烈的求生欲支撑啊!   “这丫头,等你回来看我不削你!”司达通又气又心疼,哆哆嗦嗦地蹲在地上捡花瓶碎片,心中又不免对那‘国子监放榜’一事有了些许期待。   这几日里,与‘国子监期末考核’相关的话题可是朝中当红议题,官员最好面子,比完官职比夫人,比完夫人比孩子,听说这国子监考核还要排名……说实话,那些监生的家长同自家兔崽子一样紧张,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将紧张藏在心里没有表露出来。   这些日子,国子监考核的题目也渐渐流了出来,不少题目都进入了百官的视野,尤其是那道‘丞相算不算君子’的问题,据说直接将丞相爷气得吐血三升,在朝中告了病假,接连好几日都没有露面。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国子监中,最多的人自然是朱冼门人,但并非没有被丞相一派拉拢的学官。故而考核一结束,立马就有人将文科考核的题目偷偷送到了丞相王元谦的府上,本想邀功买好,结果一不小心将拍马屁的力气拍到了老虎屁.股上。   结果自然不是一般的惨,那名狗腿的学官就被丞相府的下人头上套麻袋揍了一顿之后,以极其强硬的态度‘请’出了相爷府。   王元谦能够一步步站到丞相的位置,自然不是目中无人的浅薄之辈,之前态度蛮横只是因为他身居高位的时间太长而有点飘飘然,如今在白言蹊这里接连受挫,他的脑子自然清醒了许多。   王元谦认识道,那名学官虽然为他送来的消息不大好听,但毕竟人家的心还是向着他这边的,直接把人撵出去有些不大好,万一寒了那名学官的心,日后朱冼门人有什么算计盘谋,他该从何处得知?   想通透的王元谦当下就亲笔书信一份,派下人连夜将信和用来表达心意的银票送到了那名学官住的地方,书信里言辞恳切,态度诚挚,愣是将那学官看得哭了好几次。   他是喜极而泣!   捧着相爷亲笔书信的那名学官想,他总算要熬出头了,能得相爷赏识,这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狗腿学官大受鼓舞,第二日便借着改卷的机会将文科监生的答案偷偷抄了好几份,清一水儿全是说王元谦坏话的,通篇都在论证王元谦心黑手黑、做事不地道,并非君子之流,用词尖刻,那狗腿学官抄的时候都有些手抖,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平步青云的那一天正在朝他招手。   之前只是将文科堂监生考核的题目送给丞相王元谦就得了相爷的亲笔书信,还有五十两白银的恩荣赏赐,若是相爷看到他如此诚意满满的报信,估计会赏他五十两黄金吧!他最想要的倒不是五十两黄金,而是一个被王元谦赏识的机会!   哪怕是被外派出去成为一个地方书院的院长,那也比一辈子都窝在国子监当授课博士好啊!起码前者还有豁出去拼一把的拼头,后者就只剩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熬头了。   当抄下来的答案送到王元谦府上时,王元谦鉴于上一次被恶心到的经验,特意憋了一个大招:请那些同他站在一条船上的官员过来听,顺便请这些人做一个人证,好同他一起到皇帝面前告御状去!   王元谦请来的人坐了整整一个屋子,专心致志地听相府的管家念那狗腿学官送过来的东西,全都充当了一次‘高素质’的吃瓜群众。能够这么近距离的吃到瓜,听到相爷的这么多花边新闻,那些人都喜闻乐见,甚至听到一些有趣的地方都忍不住想笑,可是想到‘瓜’的主人还在旁边,他们又只能将笑意生生憋住,忍得颇为辛苦。   王元谦只是听了两句脸变全黑了,到底是他高估了那学官的眼力见儿,这怕是谢峥嵘派来专门恶心他的卧底吧!傻子如他,还给人家赏了五十两白银作为谢礼。   管家站在一边冷汗涔涔地念着,见王元谦没有让他停下,只以为王元谦是故意让他念给这些人听的,还特意拔高了嗓音,格外卖力的念着那些监生们的答案。   那些监生为了得到一个好分数,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以揣摩出题人的意图,添油加醋地取材论证丞相的不君子之处,答案中哪会有一句好话?简直将丞相王元谦批得臭不可闻。   怀着忐忑的心情念完之后,管家一脸讨好地看向丞相王元谦,关切问道:“相爷,东西我念完了,您看有什么吩咐没?若是需要的话,我还能再念一遍!”   神一样的对手固然可怕,但与猪队友相比之下,还是猪队友更让人糟心,很明显白言蹊就是王元谦心中神一样的对手,而他身边的所有人,全部都是猪队友,无一遗漏。   王元谦没有从这些答案中听出任何那狗腿学官想要表达的诚意来,反倒是听出满满的恶意,这分明就是想要气死他啊!   “气煞老夫,这东西给老夫留着,立马进宫!不到陛下面前分出个青红皂白来,老夫就将姓倒过来写!”   管家哪能料想道王元谦会突然发飙,他只当王元谦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的,还喜滋滋的给王元谦补了一刀,“相爷,您的姓倒过来还是王。若是倒了圣上面前,这句话就不该用了,你的台词是‘老夫就跟她白言蹊姓’!”   王元谦被气得后仰,一口浊血喷出,染红白须与衣衫,身体僵直地往后倒去。 第79章   身为一个有原则、有追求的好人,白言蹊在命题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些题目可能为她带来的麻烦。机智如她, 在写参考答案及命题解释的时候特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此题主要考察监生的思辨能力, 不设标准答案与标准立场,只要监生所答言之有理即可!   那些改卷的学官拿到参考答案及评分细则时, 整个人都有些懵。扪心自问,若是让他们在没有看到参考答案之前答这一道题,估计也会习惯性地跳进白言蹊所挖的坑, 想要靠着迎合白言蹊的想法来答题,而忽略了这道题主要考察的内容——逻辑性!   毕竟丞相一派同朱门弟子的恩怨纠葛由来已久, 但凡是家里有人当官的, 都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重重矛盾,而不久前白言蹊又在朱冼的葬礼上狠狠怼了丞相一派的领头羊。   只要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将立意定在‘丞相不是君子’这一点,然后再用心揣摩出题人的意图!   可是他们千算万算, 没有算到白言蹊出的题目这么坑,给出的答案这么客观公正、没有偏颇, 这根本不是白言蹊一贯的作风啊!   那些改卷的博士一边感慨白言蹊所出之题的高明之处, 一边暗暗庆幸自己早生了几年。若是让他们来做这样的题目, 莫说是在国子监当授课博士了, 能不能从国子监顺利毕业出师都估计得另当别论。   ……   丞相王元谦一吐血, 满屋子的人都慌了神,又是请大夫又是熬参汤, 等王元谦悠悠转醒时,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王元谦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扶本相起来, 本相要去进宫面圣’!   老头子心里梗着的那口怨气咽不下去啊!活了这么大还从未被人怼地这么惨过, 现如今却栽在一个年纪和他孙女差不多的女娃手里,这让他怎能甘心?   “这朱门弟子真是越来越猖狂了,之前朱冼在世的时候都得同老夫客客气气地说话,现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就敢骑到老夫脖子上来了,若不狠狠地敲打她一番,老夫的颜面何存?这张脸皮岂不是要被人摔在地上踩了?”   病歪歪的王元谦不顾众人的劝阻,挣扎着下了床,顶着一张蜡黄蜡黄的老脸急匆匆地进宫去了,身后还跟着一大波被他强制请来的‘作证人’。   另外一边,正在国子监中同谢峥嵘因为试卷费及寒假作业费等扯皮的白言蹊也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皇帝让她和谢峥嵘带着国子监考核的成绩进宫汇报。   白言蹊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她是真真真真真的不想见皇帝唐正德啊!   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一直都贴身放着的免死金牌,白言蹊悬着的心稍微回落了一些,免死金牌这块保障她无限作妖而脑袋不搬家的保命符在,她的胆子多少都会大一些。   进宫路上,谢峥嵘忐忑地拿出试卷来翻看了一会儿,又对着成绩单不断地唉声叹气,满脸愁容。   白言蹊不解,问谢峥嵘,“谢祭酒,眼看着年关将近,国子监中的事情也已经做完十之八.九,你怎么还唉声叹气呢?笑一笑,十年少!有事没事笑一笑,能开开心心地多活几年呢!”   谢峥嵘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心大?老夫看着这成绩单,若是还能笑得出来,那得有多缺心眼儿?”   白言蹊从谢峥嵘手中接过成绩单来,大致翻看了一下,“这不挺好的么?你看算科堂的成绩,这么多人里只有两个不及格的,其他人都及格了,还有好几个满分的!其他人的成绩也都在八.九十分,很不错啦!”   白言蹊一边翻一边念叨,翻过算科堂的成绩单,下一张赫然就是文科堂的成绩单,那清一水儿的不及格看得白言蹊分外尴尬,这打脸来得简直不要太快!   迅速将文科堂的成绩单翻过去后,白言蹊挑挑拣拣,总算从那一沓满满都是不及格的成绩单里再次挑出一张能够看得过去的成绩单来。   “还有这张!”   白言蹊将成绩单递给谢峥嵘,脸上的笑容尴尬中带着些许窘迫与狡辩,“你看这医科堂的成绩单,没有一个不及格的,虽然没有满分,但是大家的总体水平不错,若是稍加培养,这可都是国子监医科堂的栋梁人才!“   谢峥嵘:“……”呵呵,嘴长在你身上,你想怎么说都可以。   白言蹊见她的强行解释难以奏效,讪讪地闭上了嘴,看着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嘀咕道:“我也没有想到国子监的监生水平这么差啊!原以为都是大乾王朝的精英栋梁,谁知个个都是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题目稍微灵活一点就答不出来了。”   被扎到的心的谢峥嵘无言以对,他总觉得白言蹊是在嘲讽他没有能力将国子监带好。   白言蹊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又道:“其实这些监生连书呆子都不如,起码书呆子知道好好读书,夯实基础,可是国子监的监生呢?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我自问律科堂的题目已经简单到令人发指,结果还是有一半多的蠢货不及格,那些监生怕是假的吧!身为律科堂的人,连基本的法令条例都背不熟练,更别谈灵活应用了!出去之后怕是会将国子监的里子面子全都丢干净!”   “这就是国子监倾尽资源培养出来的监生?难怪啊难怪,我从徽州来,亲眼看到徽州有许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路有饿死骨,冬有冻死骸。百姓生病之后无钱去医馆看病,只能自己寻摸一些民间的土方偏方瞎吃,多半人都不药而亡。天下多少官员出自国子监,我看酿成百姓生活水深火.热的苦果,不在其它,就在你国子监啊!”   谢峥嵘瞠目结舌,怎么上纲上线到这种程度了?说得好像是国子监祸害了整个大乾王朝一样!   “你到底是哪边的人?若不是我清楚你同师兄的关系,现在就把你当成王元谦那一派的人看了!”   谢峥嵘气得直哼哼,幽幽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偌大一个国子监,你以为管理起来简单?老夫整日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你不说给老夫开一贴养生保健的药,却还站在这里说风凉话,给老夫扣大帽子!丫头,你的良心呢?”   白言蹊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随口答道:“不是被你吃了么?”   谢峥嵘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脸涨得通红。片刻之后,他生硬地将头别了过去,决定暂时不再同牙尖嘴利的白言蹊说话,要是一不小心被白言蹊给活活气死噎死了,那他该有多冤屈?想想就觉得可怜。   等白言蹊和谢峥嵘到了御书房的时候,丞相王元谦正领着一大波‘亲友团’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控诉白言蹊的恶行。   “陛下,你一定要为老臣做主啊!老臣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被她一个黄口小儿这般羞辱?”面无血色的王元谦老泪纵横,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皇帝唐正德最见不得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连后宫的妃子美人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落泪,没想到今日一脸褶子的王元谦居然在他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看得他反胃至极,可是他又不能当场发作,不然万一寒了老臣的心该怎么办?   皇帝唐正德十分苦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王元谦,只能任由王元谦哭天抢地的跪在地上,一脸无奈。恰好看到白言蹊同谢峥嵘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直接将锅甩给白言蹊。   “白爱卿,你来的正好,快同朕解释解释,你到底怎样命的题目,怎会叫王相爷这般伤心?朕看着都怕,若是王相爷继续这样哭下去,怕是朕的御书房都要发洪涝啊!”一边说,他还一边冲白言蹊递了一个眼神过来。   白言蹊会意,嘴角微勾,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断地打量以王元谦为首的那丞相一派的官员,直到将那些人看得毛骨悚然时,才故意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皱眉问唐正德。   “若是微臣没有记错的话,陛下您曾下过圣旨,若是有官员在您面前落泪,那不论官职高低,不问缘由是非,直接降职贬谪。微臣看现如今王相爷领着一大波人在御书房内哭哭啼啼,可是大家都想把头上的乌纱帽挪一挪,好尽快退位让贤?”   白言蹊看向王元谦一党的眼神中满是毫不加掩饰的嘲讽,须臾之后,她收回眼神,躬身朝皇帝唐正德行礼,问唐正德,“微臣斗胆请问陛下,那圣旨上的东西,如今是否作数?”   唐正德压根没想到白言蹊突然提起这一茬,更不会想到白言蹊一来就开始‘群攻放大招’模式,当下就陷入纠结之中。   身为皇帝,疑心重重的唐正德最怕朝廷中有人抱小团体,朱冼的朱门弟子是这样,王元谦的丞相一派又何尝不是这样?   朱冼当日自己选择撞柱身亡,就是因为他知道皇帝心中早就对他有了猜疑,不然皇帝根本不会放任丞相一派伙同武将官员将他逼到非出京城不可的境地。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不死,所以才选择在众目睽睽中悲壮死去,他是在以死明心,告诉皇帝他从未生出过二心,活着要堂堂正正,死了也不愿受那污名折辱。   朱冼做出那般决然的选择,亦是在用自己的死来保护朱门弟子,为朱门弟子扭正了身影!   而如今,白言蹊终于决定要朝丞相一派举起她手中那染着朱老额尖血的刀。   如果有人为难你,折辱你,你会怎么做?   白言蹊的答案很简单,怼他,怼死他,往死里怼他! 第80章   白言蹊的话就好比一颗深水炸.弹, 刚掉入水中的时候没什么威力,但是等时间略微长一些, 水就炸锅了。   丞相王元谦只觉得自己心里委屈, 哪里还能记得皇帝唐正德好几年前下的圣旨,故而他哭得那叫一个相当痛快, 跟在他身后的‘亲友团’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到了, 个个低头啜泣, 虽然声音没有王元谦高,但是一群大老爷们的哭声累加起来,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唐正德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自然算数’,这是他给白言蹊的回答。   王元谦年纪大了,略微有些耳背,并未听清楚皇帝唐正德话, 停下嚎啕,一双聚满老泪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啥?”   皇帝刚刚在说啥算数?他怎么没有听清楚。   皇帝唐正德笑得意味深长, “朕下的每一道圣旨,自然都算数!”他之前借用王元谦的手扳倒大学士朱冼, 成功破掉这两位权臣互相制衡、干扰朝堂的困局,本以为朱门弟子会在旦夕之间树倒猢狲散, 没想到竟然冒出一个白言蹊来。   相比于事事都想劝谏两句的朱冼,皇帝唐正德觉得从不过问朝政之事, 连早朝都不愿意上的白言蹊真是可爱极了!从不干扰领导的决定, 一门心思想着帮助领导解决问题, 这么好的员工去哪儿找?   像白言蹊这样的人,若是放到现在,那绝对是扎根基层,奉上级命令为真理信仰,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的人民公仆,多好的人啊!   皇帝唐正德对于白言蹊的表现很满意,相比之下,他看丞相王元谦就觉得哪里都不满意了。这老头能力一般,野心却很大,嘴皮子功夫也远超本事……是时候扳倒了。   “怎么,王爱卿没有听清楚?朕说,朕下的每一道圣旨都作数!”皇帝唐正德满面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那些跪伏在地上的丞相一派官员如坠冰窟。   难道皇帝这是要大清洗朝堂了吗?   那些原本低声啜泣的官员全都心惊肉跳地跪伏在地上,磕头声堪比鼓点,高呼‘陛下恕罪’,额头碰到地面后,再也没有抬起来。   王元谦还未从这突变的画风中明白过来,他茫然地转身看看自己带来的‘亲友团’,再看一眼自始至终都波澜不惊的白言蹊,心头一突,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劲。   可这问题具体是不对劲在什么地方?王元谦又说不上来。   皇帝唐正德笑着给白言蹊递了一个眼神过来,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朕要拿你当枪使,你敢不让?”   白言蹊内心悲愤,霸道皇帝要害我!可是她又不敢违抗,只能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道:“王相爷,陛下曾经下过一道圣旨,凡是在朝堂中哭哭啼啼的人,一律都革职查办。不知道这道圣旨的内容相爷还记得否?”   怎会不记得?当初在朝堂上最先学习后宫‘哭哭啼啼风’的就是他王元谦!   皇帝看着王元谦一脸如食秽物的表情,心中格外畅快,强压下心中的欢喜,幽幽道:“相爷,你这是给朕出难题啊……朱翰林刚刚去世,朝中正缺人才,你却公然违抗圣旨,这分明就是让朕为难。”   王元谦瞠目结舌,他仓皇地抹去脸上的老泪,也不管身上还有没有力气,头磕个不停,“陛下恕罪,臣乃无心之过,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白言蹊再次收到了皇帝唐正德暗示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充当恶人的角色,“若是一句‘陛下恕罪’就能将过失悉数抹去,那要天牢与刽子手干什么?”   王元谦气急败坏,“你给我闭嘴!你这祸水,究竟是何居心?之前在莫诉府中对老夫不敬的事情,老夫还没有同你计较,今日再加一条,你利用职务之便公然侮辱朝中重臣,若是依照律法,就算老夫被降职,你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白言蹊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冷了下来,“我利用职务之便公然侮辱朝中重臣?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侮辱朝中重臣了?”   见白言蹊如此理直气壮,王元谦气极反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白博士,你到现在还要狡辩!国子监中文科堂的徐文博士早已将监生的考卷内容誊抄下来给我看过了,我身后的这些官员都能作证!”   白言蹊挑眉,“哦?徐文博士,国子监内似乎真的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是你口口声声称自己为朝中重臣,为何连明辨是非的本领都没有?若旁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那要你这丞相何用?”   从谢峥嵘手中将一早就准备好的文科试卷拿过来,白言蹊翻了翻,先是找出评分标准,一字一句地念给御书房内的众人听。   念完之后,白言蹊问,“我这评分标准可做得有什么疏漏之处?”   皇帝唐正德摇头,“无。”   白言蹊又将试卷扳开,一张一张地念着。   “第一份,考生全篇都在阐述王相爷的不君子之处,虽然言辞恳切,行文华丽,但是逻辑不通,难以自圆其说,所以判卷的学官将其判定为不及格。若是这样的人步入仕途,那朝廷还不被搅得乌烟瘴气?只晓得溜须拍马,曲意逢迎,没有半点自己的风骨与坚守,诸位对国子监的判定可有任何疑义?”   “第二份,考生既没有说相爷是君子也没有说相爷非君子,行文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总述相爷的君子之处,一部分总述相爷的非君子之处,行文有理有据,但是没有自己的见解与立场,判卷的学官将其判定为及格。这样的人已经有了洞察是非的基本能力,只是行事畏手畏脚,还需继续引导与培养,诸位对国子监的判定可有任何疑义?”   “第三份,考生认定相爷做事公允,行文中提供的论据皆能对其个人观点形成支撑与论证,判卷的学官将其判定为良好。不知王相爷究竟是从何看出本官仗着职务之便做抹黑朝中重臣之事了?”   “若是本官想要抹黑你,这份答卷怎可能被评为良好,那份通篇都在说你王相爷非君子的答卷怎可能被评为不合格?”   “第四份……”   “第五份……”   一份份答卷念过去,白言蹊的声音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冲,丞相王元谦带来的那些亲友团个个羞愧难当,将头深埋在地上,明明御书房里不冷不热,他们却都冒了一身汗。   王元谦面如灰土,看着白言蹊那似笑非笑的嘴角,直觉告诉他白言蹊一定是在作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白言蹊身旁,一把夺过白言蹊手中的试卷,一张张看过去,脸上的希冀亦一点点落空,最后竟然双.腿发直地倒在地上,牙关紧咬,额头上生出的冷汗如同黄豆般大小,不断往下掉。   皇帝唐正德见目的已经达到,连忙出口充当老好人,“白爱卿,你少说几句。朕看王爱卿的身体似乎不大舒服,想来应当是前几日王爱卿因病告假还未好利索,来人,赶紧去太医院请了御医,送王爱卿回相府养病。”   人事不省的王元谦一走,他带来的那些‘亲友团’顿时作鸟兽散。   同王元谦前后脚进入相府的,还有皇帝亲手写下的手谕。   手谕中如是说:朕心念及王爱卿年老体迈,不忍王爱卿再为社稷之事费心操劳,故特封王爱卿为国老,兼国史编撰使,移居柳州,赐柳州山水阁楼一处,即日动身,望柳州神秀山水能助王爱卿早日康复。   与手谕一同传出宫的,还有一份布告。布告中征求百官意见,问是否有官员愿意同王元谦一并迁往柳州,潜心编撰国史,为朝廷社稷行利万年之事。   一品亲王二品相,国老的品级已然属于亲王,但是王元谦又非真正的皇亲国戚,而是一个不被皇帝待见的国老,如今从手握实权的丞相变成编撰国史的闲散国老,这分明就是明升暗降。   如果说那一份手谕还未将王元谦心中的野望全部打消的话,皇帝的那份布告就变成了压垮王元谦的最后一根稻草。   丞相一派的官员都身居要职,但是却始终无法将朱门弟子扳倒,一方面是因为朱门弟子掌控着学政,另外一方面就是朱门弟子的团结性,若论团结,朱门弟子就好比是那无法撬动的铜墙铁壁,这点是丞相一派根本无法比拟的,不然也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与戒心。   丞相一派虽然人数不少,但是凝聚力实在太差了,那些各自取利的官员没有几个是百分百的傻帽,一听到丞相王元谦被贬谪到柳州那荒芜之地,纷纷倒戈,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同朱门弟子抗衡多年的丞相一派在王元谦这棵大树倒下之后,满树的雷公嘴儿猢狲登时就散了个没影儿。   王元谦离京的那一天,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颇为凄凉。这一点与当初被逼无奈远走徽州的朱冼何其相似?甚至说,有白言蹊在,王元谦的下场只可能比朱冼惨。   腊月二十七,王元谦离京,腊月二十六晚上,白言蹊就拿着快活令到了快活林,找到桃李,将一颗颜色朱红,约莫有小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药丸交给桃李之后,匆匆回了宫院。   腊月二十九,天还未大亮,‘王国老重病不治,客死津州’的消息就传回了京城。   白言蹊手中揣着一樽精致玲珑的暖手炉,一言不发地看着阴霾霾的天空,足足站了小半个时辰才从神游中清醒过来,她向空中伸出如同葱白般素净的手指,接住一片雪花,看那雪花在她指尖渐渐融化,嗤笑低语。   “朱老,这清朗乾坤,如您所愿。”   落在她指尖的,不只是雪水,还是慰怀的喜泪。 第81章   事情远不止如此。   距离‘国老王元谦客死津州’的消息传回京城不到三个时辰, 一条小道消息就在京城中不胫而走:王元谦生时贪污受贿,明码标价买卖官职,甚至还勾结后妃残害皇嗣龙种。   那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很快就席卷了京城,百姓最憎恶这种只晓得剥削残害劳苦大众的官员,故而纷纷拍手称快, 奔走相告;而稍微知晓内情的人则是三缄其口, 极少有人愿意谈及这个话题。   王元谦生前之事, 彻底成为了京城权贵圈里的一个禁.忌话题。   这消息自然瞒不过庙堂高处的皇帝唐正德,据传皇帝盛怒, 令大理寺彻查此事,若是查不到水落石出,那就让大理寺卿苏少臣提头来见。   大理寺在这次彻查中展现出了非凡的速度,从收集证据到抄家原相府, 不过是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的工夫,满打满算不过十二个时辰。   来不及运走的金银珠宝, 被毁去大半的行贿账本……苏少臣进宫复命时, 将搜查到的一桩桩证据全都呈了上去,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常年在朝廷这滩深水边上走,有几个人没有被打湿过鞋?   万一被苏少臣查出丁点儿蛛丝马迹来,他们的仕途就到头了。   早先的丞相一派纷纷同王元谦撇清关系, 有人主动辞官请降, 有人提笔怒斥王元谦做事缺德……只为能保全身家性命, 护一家老小周全。   与丞相一派截然相反的,是被重用的朱门弟子。皇帝唐正德下令将朱门弟子全部安排进了朝堂,开始担任一些要职,学官不问朝政之事彻底成为了过去式。   从王元谦被明升暗降、远调柳州到王元谦客死津州,再到丞相一派土崩瓦解,朱门弟子强势进入朝堂,事情发生的太快,让许多人生出恍然如梦之感。   原本所有人都认为朱门弟子会因为朱冼的过世而一蹶不振,虎视眈眈、野心昭然若揭的丞相一派定会在数年之内彻底吞并朱门弟子,成为朝中最强的力量。哪知人算不及天算,国子监一场无关痛痒的考核,居然变成了丞相一派的催命符。   王元谦生前最大的夙愿就是让学官进入朝堂,然后利用他在朝堂中的势力将朱门弟子渐渐瓦解,好做到一家独大,没想到他搅屎棍般祸害了一辈子都没有达成的目标,在他死后五天内全部达成。   不过受益者一方变了,不再是原先众人看好的丞相一派,而变成了一直都以势弱面容示人的朱门弟子。   有人看的通透,开始猜测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力量为朱门弟子铺就了强势上位之路。能想到这一点的人都知道这股不为人知的力量一定存在,可是这股力量来自何方?   这股力量又由谁掌控?   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是最近京城中风头正盛的‘全科博士’白言蹊吗?可能性很大,可若是仔细想想,最不可能的就是她。她一个初入京城数月的人,怎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可如若不是白言蹊,那又会是谁?   是国子监祭酒谢峥嵘吗?谢峥嵘身为朱冼的师弟,在朱门弟子中地位极高,他在京城中的力量也不小。可是再想想,谢峥嵘也被众人排除了出去。   笑话,朱冼被逼出京城之后,朱门弟子都被丞相一派打压成什么样子了,若是谢峥嵘真有那样的本事,会等到现在才反击?   想来想去,可能性最大的两个人都变成了最不可能的人。   除了皇帝唐正德之外,没人能猜到这件事中有快活林的身影,而唐正德就算猜到了也不会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他能这么快地扳倒丞相一派,让丞相党羽土崩瓦解,快活林功不可没。   而快活林的跟脚是谁?别人不知道,皇帝唐正德会不知道吗?   是那个当年差点掐死他的皇叔。   皇帝唐正德手中端着青玉盏,微微摇晃着,青玉盏内的浓酒如同澄明的琥珀般诱.人,轻轻咂上一口,唐正德满意地闭上眼睛,感受美酒的醇香在唇齿间渐渐逸散奔流。片刻之后,他眯着眼睛道:“皇叔,朕还以为你要守着快活林终老呢?没想到你舍不得将快活林献给朝堂,转手却给了一个如鲶鱼般滑不溜手的小妖精。被你选中的小妖精刚入京城就给了朕这么一个大惊喜,当真是朕的福星,朕越发期待接下来的事情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捕食了螳螂,却不知猎人已经用弹弓瞄准了她。   太医院中,白言蹊进来几日十分焦躁,在书案前坐上半个时辰不到就会焦躁不已,御药房里也待不长,有心尝试能不能制出中成药制剂,却不料分神之中,她连药物的剂量都掌控不清楚。   “照这样下去,配制出来的哪是药,分明就是毒。”白言蹊将砂锅里熬废的药渣和药汤一并倒掉,走出太医院,沿着太医院旁边的那条路慢慢走着。   脚踩在积雪上,嘎吱嘎吱的感觉颇具趣味,白言蹊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周围世界都是静寂的,唯有她的心躁动不安。她的焦躁,来自于内心的惶恐。   她在因为事情的进展得太过顺利而惶恐。   王元谦的命是桃李派人取的,王元谦生前做的那些龌龊事也都是快活林查出来的,王元谦贪污受贿、买官卖官的‘光荣事迹’也是快活林派人故意散布出去的。   而站在快活林背后推波助澜、掌控风向的人,是白言蹊。   运筹帷幄之中,杀敌千里之外,这种感觉听起来很好,实际上却一点都不好。   按照白言蹊的计划,事情的进展根本不可能这么快,亦不可能这么顺风顺水,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顺水推舟。   在雪路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白言蹊的脚步突然停下,她的瞳孔一阵收缩,思路渐渐捋清。   在背后顺水推舟之人的目的与她相同,而与她目的相同的,除了王元谦生前的仇家之外,就只有一心想要肃清朝堂党羽派系的皇帝唐正德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白言蹊轻笑,转身往回走,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处。勾心斗角本身就是朝堂中的一部分,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这样的日子并非她所想要的。   回到太医院,白言蹊见到了几日未见的曹公公。   曹公公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走路带风,眉梢带笑,一见白言蹊回到太医院便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道:“白博士,陛下传您去御书房。”   这一切都在白言蹊的预料之中,她点头应下,换上一身得体的行装之后,紧跟着曹公公来到御书房内。   跪拜,行礼……所有的礼仪一气呵成,挑不出丁点儿错误。   如今的白言蹊再见到皇帝唐正德时,虽然心中还有畏惧,但是已经可以很好的掩盖住,一点儿都不表露出来了。   皇帝唐正德的问题开门见山,“白博士,你能否同朕说说,你进入京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白言蹊如实回答:“帮助莫诉拔毒。”   “仅仅是这样?”皇帝唐正德发笑,他就像是一只用诱饵钓鱼的猫,耐心十分不错,“可是朕怎么听说,你同我那皇叔的快活林还有瓜葛呢?”   白言蹊藏在袖筒中的手攥得紧了几分,“还要接掌快活林。”   皇帝唐正德对于白言蹊的答案十分满意。他已经可以断定他的皇叔一定已经将快活林交给了白言蹊,若是白言蹊藏着掖着拒不承认,那才是心中有鬼。   可如今白言蹊大大方方地说了,将一切都摊在了明面上,这让他如何生疑?就像是衙差想要刑讯犯人一般,还未动用任何的刑罚手段,那犯人就一五一十地全招了,这让衙差拿什么理由动手?   “皇叔还真是看得起你。”皇帝唐正德心头萦绕着淡淡的失落,又问,“若是朕没有猜错的话,你来京城,定然还有别的目的。比如带走平儿,比如帮毅儿查清当年他母妃亡故的原因……你说朕猜的对不对。”   白言蹊闻言,心头大惊,她已经能够听到自己胸腔中如同鼓点般的心跳声。虽然她仍旧没有作答,但是伪装出来的冷静出现了些许破绽。   “白爱卿你觉得有什么东西能够瞒过朕的这双眼睛么?”皇帝唐正德语气戏谑。   白言蹊抬头直视唐正德,看着那一双通透的星眸,缓缓摇头。   唐正德面貌端正,虽然不算俊美,但是眉宇间的英气与盛气却是一般人根本无法比拟的。在这一点上,唐毅随了唐正德。   “朕知道你同皇叔的关系,朕不管;朕还知道你同快活林的关系,朕也不管;朕能猜到你入京的目的,朕也不会去管;不过你要记清楚,不是朕不能管你,而是朕不想管。你对于朕而言,就是一条朕养在这死水池子里的鲶鱼,只要你不做危害大乾王朝的事情,一般情况下朕都不会动你。”   “但是,你也需要有做鲶鱼的觉悟,做好鲶鱼应该做的事情。”   白言蹊额头终于生出汗来,心跳声又急.促了几分,沉声道:“请陛下明示!”   皇帝唐正德站起身来,步步逼近白言蹊,“你能否将平儿带回徽州,朕看你的表现。此番虽然清洗了朝堂,但伤筋动骨却是难免的。朕要你穷尽智慧去帮朕培养出如你之前所说的那般人才,什么时候培养出来,你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京城。”   白言蹊点头应下,小心翼翼地拍了一个不着痕迹的马屁,“伤筋动骨这词用着有些令人惶恐,微臣觉得换成破而后立会更好一下,不知道陛下您意下如何?”   唐正德失笑,“你啊……快些回太医院去吧,朕等着你给朕惊喜!曹公公,按照打赏贵妃的标准赏赐白爱卿,一并送到太医院。”   曹公公也跟着皇帝笑了起来。   等白言蹊和曹公公都离开御书房后,唐正德又自顾自地笑了好一阵子,语气中满是感慨。   “总算不像防贼一样防着朕了,朕长得真有那么可怕么?” 第82章   任尔朝堂之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百姓的生活却没有受到多大的干扰,顶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多了一些, 至于其中的内情及弯弯绕绕, 百姓哪会多想?   只要天不塌下来, 坤地的贼寇打不到京城, 百姓的日子都会照常过。顶多就是日子过得紧巴一些,又能苦到什么地方去?   大年三十这天, 彻底闲下来的白言蹊想到已经有数日没有过问国子监中的情况,便准备了一些年礼, 拎着登上了谢峥嵘的门。   同谢峥嵘道明来意,不等白言蹊多问, 谢峥嵘就愁眉苦脸地将腊月二十四那天的家长会情况抖了出来:来的人稀稀拉拉,一共也没有凑够十个人, 端正态度来配合国子监搞好教育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 大多数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剩下那些人还都是被强制唤去国子监的。若是那些家长不去参加国子监的年终家长会,那他们家的兔崽子来年将被强制退学, 不得已才到了国子监。   白言蹊问, “被抓到抄袭的那人家长可去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 谢峥嵘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大圪垯,“人家家长根本就没有到, 只是派了家中一个稍微能够说上话的管事去, 你说这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将那监生退学吧!朝廷中的关系盘综错杂, 不好直接得罪人啊……”   白言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笑谢峥嵘没有魄力,“怎么?丞相一派已经连根拔除,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有人不听话,自然是要敲打敲打的,有送上门来待宰的鸡不杀,你是觉得那些猴子折腾地还不够?当初既然放下了狠话,现在就应该分毫不差地执行,不然日后谈什么公信力?”   挑眉看着一脸纠结的谢峥嵘,白言蹊又道:“我敢肯定,若是这件事情不能干脆利落地处理干净,国子监的威信绝对会一落千丈。国子监能够成为大乾王朝的最高学府,你以为只是因为国子监的教育资源好?如果皇帝手中不拿捏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动辄就来一个大赦天下,大乾王朝早就乱了!”   谢峥嵘陷入沉思。   热水饮尽,白言蹊将杯盏放下,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现在立马拟定强制退学文书,送到皇家印书局印上它几百份,只需要将那监生的名字写上去,直接派人用蜡封了送到他家中就好。记住,退学文书上的字能少则少,一个字能表述清楚的千万不要用两个字,越高冷越好。”   “高冷?”谢峥嵘不明白‘高’怎么还和‘冷’搭边了,他可从未听过这个古怪的词。   白言蹊出声解惑,“谢祭酒可曾听过月中丹桂广寒宫?广寒宫居于清冷的皎月之上,月宫里的嫦娥仙子冷艳高贵,寻常人见了连头都没法抬,就算远远看着,那也只能生出敬畏之心。谢祭酒可知道为什么?”   谢峥嵘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嫦娥是人心中的神,是信仰,所以无人敢生出亵渎之心。而国子监,就应当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信仰,绝对不能叫那一块烂肉坏了满锅的汤。在有些时候,采用铁腕手段是必需的,不然怕是会将国子监拉下神坛,被人当成人尽可欺的软柿子。”   谢峥嵘皱眉不语,片刻后,建议道:“你说的很对,可是需不需要将退学的原因在退学文书中告知?不然怕是难以同那些监生的家长交待。”   “做错事的又不是国子监,凭什么给他们交待?那监生既然做出了舞弊之事,就应该承担这样的后果,此事绝对没有商议的余地。小病不治成大病,大病不治就要老命。这个道理谢祭酒不会不懂!至于谢祭酒你说的交待之事,自然是要做的,不过却不是交待给那舞弊监生的家人,而是交待给所有国子监的监生,交待给天下人!”   “拿出国子监的坚守来,用铁腕手段震慑所有人。这一招,叫杀鸡儆猴。”白言蹊平和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幸灾乐祸,指尖轻扣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谢峥嵘狠下心肠来,“行,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国子监中的积弊也是时候清除了。”   “不难。需要做的只有三件事,第一,将退学文书立马弄好,今日就送出去;第二,将所有被强制退学的人都写在一个名单上,将他们做的事情也一并清清楚楚地写在上面,就张贴在国子监门口,让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都看清楚国子监的态度,绝不容忍一个渣滓蛆虫;第三……”   白言蹊笑得有些阴险,“自然是将每个监生的考卷送到他们家中了,在考卷后面将那监生在各自科堂里的排名也写上去,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各家。另外还需要附上一张纸,就说国子监门口已经张贴出了具体名次,建议都来看一看,还得将每一科的前三名全都写在那张上,最好再加几句祝福的话,毕竟年节已至,我们理当祝他们新的一年阖家欢乐,万象更新才是。”   谢峥嵘:“……”你这丫头的心真黑啊!嘴上说着要祝人家阖家欢乐,实际上却在除夕这天做着给人家添堵的恶心事,真是一肚子坏水,坏透了!   思忖再三后,谢峥嵘咬牙答应下来,他故意拉上白言蹊,又找了一些全家都安顿在国子监中的授课博士,对着各科堂的成绩单吭哧吭哧抄起了排名。   白言蹊则是被谢峥嵘硬塞两块印刻用的刻板,谢峥嵘让她将《强制退学文书》和《给国子监监生及监生家长的一封信》刻出来,直接带着刻板送去皇家印书局,省下不少功夫。两炷香的时间就将东西都印制好了。   被谢峥嵘招来的小厮将试卷连同《给国子监监生及监生家长的一封信》用写信的信封一包,等谢峥嵘往那信封上盖了国子监的朱红印,立马就有人骑着快马送了出去。   一连忙到日头落山才忙完。   白言蹊揉着手腕回到太医院,正准备去御膳房中多拿点儿吃食守岁,不料顾峰却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打量了好久,见屋内除了白言蹊外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问白言蹊,“白博士,你晚上有空么?今晚年休,同僚们准备聚在一块儿吃个饭,然后摸牌守岁,你要不要加入进来?”   “摸牌?”   白言蹊微愣,脑海中浮现出这一世的一种娱乐方式来,玩法同前世的扑克牌类似,不过摸的牌是用打磨光滑的木头块做成的,上面用墨汁画上不同的花纹,约莫有大拇指大小,被打磨的方方正正,和前世的麻将极为神似!   麻将!   白言蹊一阵手痒,实在克制不住体内的摸牌欲.望,让顾峰取来足够的空白木头块,提起毛笔就将麻将的花纹画了上去,简易版麻将自此诞生。   能当上御医的人,有几个是脑子差的?在吃过饭后,白言蹊只是将打麻将的具体规则给众人讲了讲,然后便带着一群麻将小白上手了,一群小白凑成几桌开打,白言蹊在旁边溜溜达达地做战术启蒙与指导。   那些御医们玩前几把的时候还有些生涩,可是玩了一圈下来,众人的水平已经练出来了,起码打牌的规则已经融会贯通,勉强能算是麻将的入门玩家,业余爱好者。   因为这些御医们的算学水平实在不敢恭维,白言蹊只能将赢钱的方式简化掉,自摸一把二两银子,别人打出来一两银子,大大简化了麻将的难度。   白言蹊站在一旁,时不时地出声指点几句,手中还拿着刻刀不但在小木牌上雕刻着,等一副牌雕刻好之后,她还让太医院的小厮去宫里的织造司讨了几罐子颜色不同的精漆,将花纹都用精漆细细地描了出来,一方面增加牌的辨识度,不论是看牌还是摸牌,都容易不少,另一方面还能保证手的干净,她可不想像那些御医们一样,打了几圈麻将下来就将手指头染成墨黑。   洗牌时发出的动静将张正一张院使和陈恩荣、李味两位院判吸引了过来,他们仨本来只是因为一时好奇,没想到稍微了解了一下具体规则就完完全全地沉迷了进去,每每看到别人打错牌都会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将那人从桌子上拽下来自己上。   白言蹊等精漆麻将被风吹干之后,又让小厮杂搬来一张桌子,招呼一位院使两位院判坐下,再度开了一个麻将摊子,打麻将的时候再吃点儿御膳房送来的糕糕饼饼,简直不能更美.妙。   ……   太医院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其他地方可没有这么热闹,大多数人家的守岁都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唠嗑,年长之人总结总结一年中发生的事情,再催催晚辈的姻亲之事,然后展望一下明年……不论贫富贵贱,大多数人家都会这样做。   可今年不一样了,具体表现在家中有子弟在国子监中读书的那些人家。   往年国子监压根没有考核这回事,所有监生的寒假都过得十分舒服,谁知今年突然多了一个期末考核,还发了一本厚厚的寒假作业,那些监生的日子过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原以为这样就够了,不料风平浪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国子监就又来找事了。   国子监的小厮将信封送到各家主事的人手中就走,步伐之轻盈灵活,放到战场是绝对是一名优秀的逃兵。   收到《强制退学文书》的那些监生家分分钟就炸锅了! 第83章   负责河事监管及赈灾的两河提督沈变赶在腊月二十九才回到京城家中, 近来赣州洪涝灾害可忙坏了他,不过能与家人聚在一起过个团团圆圆的大年,沈变心里还是极为舒服的。   尤其是看到自家不成器的兔崽子整天都坐在书房内看书习字,爱挑事的正妻也难得的没有欺压小妾,平日里一见他就骂儿孙不孝的亲娘也没有拿着拐棍儿揍他……虽然一路风.尘仆仆,但沈变觉得一切都值得。   年三十晚上,两河提督府所有主子都聚在一起吃年夜饭, 就连沈变那已经死去多年的二弟留下的孀妻龚乐珍和遗子沈向阳都被唤了过来,一家人其乐融融,相谈甚欢。   和谐美.妙的气氛是从国子监派来的小厮进入正堂开始的。   一听到国子监派人来了,沈变之子沈向心, 沈变之妻苗蔻丹和沈变之母朱艾全都脸色大变, 连美味的饭菜都变得食之无味。   沈向心心惊肉跳地问他亲娘苗蔻丹,“娘,国子监怎么会突然来人?是不是要来将我的事情告知我父亲?”   见苗蔻丹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沈向心暗中摇了摇他亲娘苗蔻丹的胳膊, 继续压低嗓子问,“娘,你说我该怎么办?若是我爹知道我在国子监内做的混事,怕是会将我的腿给打断。”   苗蔻丹心里更急, 可是她为了不让沈变心中起疑,只能一边强颜欢笑, 一边给自家儿子出主意, “要不你先找你爹坦白?说不定你认错态度好点的话, 你爹会看在大年的份上就原谅你呢!”   沈向心见沈变朝他这边看过来,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等沈变将目光挪走之后,他才苦着嗓子问:“娘,你觉得我爹会因为我的认错态度好就原谅我吗?”   沈变一向都坚持‘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了就应当受到褒奖,错了就应当被重罚,否则他也不会被人冠上‘沈铁面’的称呼。相比于相信沈变会因为他的认错态度好就原谅他,沈向心觉得还是相信自己的两条腿比较重要。   “爹,我吃饱了,要回书房温习功课,就不陪你们继续吃了。”沈向心放下筷子,只等沈变点头又就准备开溜。   沈变眉头皱起,看得沈向心焦灼不安。   沈变道:“今日是年三十,你不用温习功课了,等过了明天再温习吧,今晚我们全家人都聚在一起,好好聊聊天。”   沈变赶紧拒绝,“爹,先生说了,课业要紧,我还是回去好好温习功课吧!”说完之后,沈向心不等沈变点头首肯就急匆匆地离去。   自家儿子出息了,沈变打心眼里高兴,“行,你去吧!一会儿爹就去书房检查你的课业!”   沈变此言一出,沈向心的脚步越发快了,他知道他爹的脾性,他爹对于好学的人有多宽容,对不好学的人就有多严厉。其中差别,等同于三伏天与三九天。   目送沈向心疾步走远,沈变收回目光来,同饭桌上的其他人道:“向心这孩子醒悟得晚,不过也来得及!既然他想学,那就让他多学一些。”   沈老夫人朱艾嘴角直抽抽,沈变常年不在京城,不知道沈向心的底细,但她会不知道?   沈向心整日不是花天酒地就是斗鸡斗蛐蛐,哪里有半点监生该有的样子,之前还做了那让两河提督府蒙羞的事情,现在连带着她出门都觉得脸上无光,生怕那些老姐妹一言不合就比儿孙的本事。   可是孙子不争气,她能怎样?一共就两个孙子,大孙子沈向心打小就粘他,嘴也甜,深得她的喜欢,而小孙子沈向阳的性格就清冷了许多,虽然对她也挺孝顺,但是见到她这个奶奶就像是见到外人一样不冷不热。   同样是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沈老夫人朱艾自问她并非偏心之人,只是小孙子的性格看着就让她闹心,实在喜欢不起来。   沈变的弟媳妇龚乐珍自然知道沈向心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不过她男人早亡,若不是沈变一直帮扶,她们孤儿寡母这么多年的日子不知道会苦到什么地方去,所以她已经习惯了看人眼色说话,如今见沈变高兴的找不着北,她自然不会上赶着去给沈变找不痛快,只能默默地忍着笑,低头吃饭喝汤。   国子监派来的小厮一亮出有谢峥嵘盖过章的信封,两河提督府的小厮哪里敢拦,径直将人引到沈变等人吃饭的地方,留小厮在外面稍等片刻,他进去通报。   沈变一听国子监来了人,立马欢欢喜喜地起身相迎,他十分迫切的想知道沈向心在国子监的表现如何,是不是如他预想中那样刻苦努力,奋发读书?   相比于沈变的心潮澎湃,沈向心之母苗蔻丹的心理活动就要复杂多了,有畏惧,有担忧……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原本左眼皮子一直跳,后来又发展成右眼皮子一直跳,现在已经变成左右眼皮子一起跳了。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那左右眼皮子一起跳代表什么?   财从灾祸来?还是灾从财富来!   从小厮手中接过两封厚厚的信封,沈变让下人取来银子打赏小厮,这才回到饭桌前。他撕开写有‘沈向阳’三个字的信封,同沈向阳道:“向阳,让伯伯看看国子监是怎么评价你的,如果你在国子监中表现用功,伯父重重有赏!”   沈向阳心中有底,自然无所畏惧,脸上带着笑容微微点头,谦恭有礼,“好。”   撕开信封,沈变从中抽出两份东西来,一份是试卷,一份就是那《给国子监监生及监生家长的一封信》。   沈变先是拿出沈向阳的考核试卷来看了看,见沈向阳是农科第一时,他脸上的笑容极为灿烂,不吝言辞地夸奖,“向阳,你这试卷答得真是漂亮,不仅内容好,字也写的好,这一手飘逸的毛笔字,伯父我看了都羡慕呢!”   沈向阳谦卑笑笑,没有多话。   沈变知道自家侄子是一个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自然不会同沈向阳见怪,翻开《给国子监监生及监生家长的一封信》,仔仔细细扫了一遍,将两份东西一并递给沈向阳和他的亲娘,叮嘱道:“你们娘俩看看,国子监写信说要在正月十五过后开学时举办家长会,若不是向阳和向心都在国子监读书,我定然会去给向阳撑腰的,可是向心也有家长会,只能请弟妹去开了。”   沈向阳的亲娘龚乐珍含笑应下,心中则是暗暗地鄙夷了一番。你那宝贝儿子作弊之事就快传遍整个京城权贵圈了,国子监已经放话说要将人给开除,你还想着去开家长会?做啥千秋大梦呢!   沈变又拆开写有‘沈向心’三个字的信封,他只觉得这个信封相较于沈向阳的信封要薄一点,也没多想,谁知打开信封之后,里面同样有两样东西。   一样东西是沈向心的试卷,正面写了寥寥几字,背面则被用朱笔写上了‘作弊’二字,看得沈变心口一痛,眼皮子直跳。   沈变翻开另外一样东西,正是那《国子监强制退学通知书》,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沈变逐字逐句地读完,脸色黑如砚台。   “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沈变将一沓纸摔在结发妻苗蔻丹的脸上,动静之大,吓得旁余人都不敢动筷子了,沈向阳和其母见情势不对,连忙找个借口溜走,将地方腾出来留给沈变、苗蔻丹以及沈老太太朱艾。   苗蔻丹猜到沈变会大发雷霆,却没有想到沈变发飙的手段这么刚烈,连丁点儿面子都没有给她留,当下就炸了,站起来指着沈变的鼻子骂道:“落你面子的人在国子监,你同我吼什么吼?看看向心的眉宇五官,谁不说向心随了你?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向心不是个东西,你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沈变的脸被气得越发黑了,“你这婆娘实在是不可理喻!国子监作为教书育人的场所,发现那逆子在考场中舞弊,及时抓出来有什么不好?若是国子监不抓出来,等日后那逆子参加科考时舞弊,连累的是全家人!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我整日忙于公务,无法在家敦促,离家前是怎么交待你的?你看看二房的孤儿寡母,再看看你教出来的丢人东西!”   真是人比人得忍,货比货得扔。看看沈向阳,再看看沈向心,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难怪我说这几天怎么转了性子,感情是做了亏心事!老子今天不打断他的两条狗腿就不姓沈!”沈变怒极,随手抄起闩门用的门闩来,怒气匆匆地出门。   沈老太太却在后面哭嚎起来,“向心再怎么不争气也是你的儿子,稍微教训教训就好了,千万别真动手啊!向心皮薄,经不住打!”   沈变越听越气,这惯坏沈向心的人中,定然有他亲娘沈老太太一个!   “看好老夫人和夫人,谁都不许跟来!”沈变叮嘱身边的下人几句,拎着约莫有成人手臂粗细的门闩往书房杀去。   因为国子监送来的东西太过简单粗暴,好端端一个和和气气的年夜饭就吃得见了血,沈变是真的打断了沈向心的腿,不过他并未做绝,只是打断了一条。   两河提督府发生的事情只是众多监生家里的一个缩影,这个年夜饭,有太多人家吃的鸡飞狗跳。   母夜叉白言蹊之名,也再次在国子监监生中流传开来,这一次,他们将白言蹊凤为‘国子监公敌’!   转眼间,数日一闪而过,正月初五到了。   在这一天,国子监将公布整个大乾王朝所有书院的排名,即徽州书院院长心心念念、最为介怀的年榜! 第84章   与刚刚过去不久的年节相比, 国子监放榜的热度明显要冷上不少, 不过因为其特殊性, 热度也不会冷到什么地方去, 甚至说,在某个小范围内, 这件事的热度比年节还要高。   国子监放榜,牵动着整个大乾王朝无数学子及家长的心。   大乾王朝的‘年榜’等同于白言蹊所处原来那个世界的‘大学排行榜’, 是评判学子水平高低的重要指标之一。不过因为‘年榜’评判具有一定的主观性,故而每个书院的排名浮动都相对较大,每次‘年榜’揭晓都让无数人揪心不已, 之前并州书院一日没落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大年初五这一天, 国子监刚把排行榜张贴出来, 门口立马就围了好大一群人, 京城内的谍纸楼也开始将消息往整个大乾王朝的各州各府送去。   国子监依旧稳坐第一,这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去年的第二名白鹿书院掉到了第三,中间横插了一匹黑马——徽州书院。   大多数人看到这个消息时都是懵逼的,徽州书院早些年确实有名气,可是落寞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蹦跶出来了?莫不是徽州书院的院长暗中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   有人就开始揣测,“据说徽州书院院长是已故朱翰林的亲传弟子,同现任国子监祭酒谢峥嵘谢大学士关系匪浅, 会不会是暗中走了关系?”   这种揣测一经提出, 立马就吸引到了足够多的炮火, 众人都将提出这种揣测的人视为无脑蠢货。   整个大乾王朝的书院,除了京城新兴的那三家由商贾人家暗中经营的书院外,哪个书院的院长不是朱门弟子?徽州书院院长萧逸之是已故朱翰林的亲传弟子,那苏州书院的院长还是现任国子监祭酒谢峥嵘的得意门生呢!   关系亲疏远近,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清楚,那咋不是苏州书院成为第二,而是徽州书院第二呢?   一时间,众说纷纭,大多数人都认为徽州书院的崛起与‘国子监公敌’白言蹊有关,要知道白言蹊可是徽州书院的授课博士,而且白言蹊的官职比国子监祭酒还要高上许多……这种阴谋论一经提出,立马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简直不能说的太对!   事实真的如此吗?或许有这样的因素在内,但国子监给出的官方解释却万万不可能是这样子的。   谢峥嵘在听到京城中的流言之后,立马派人草拟了一份公告,将徽州书院获得第二的缘由在公告中解释清楚。   其一,整个大乾王朝一并就出现了四个算科博士,这四人全都留在了徽州书院,徽州书院吃肉,连口汤都没有给别的书院留,算学水平的提升又是大乾王朝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故而徽州书院排名的提升虽然看似在意料之外,实则却是情理之中。   其二,在学制改革方面,徽州书院紧跟国子监步伐,不仅与国子监同时举行了期末考核,更是赶在年节之前就将原本的书院分配进行结构解构与重新组合,推行更有利的学制,为整个大乾王朝书院的改制起到了带头模范作用。   其三,徽州书院院长萧逸之励精图治,将全部精力都奉献在了书院建设上,其满腔心血终于在去年取得了成效,收获硕果……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前两条理由或许还有道理可言,第三条理由纯粹就是瞎掰,如果书院排名前进是徽州书院院长萧逸之的功劳,那他早干嘛去了?非得等到算科博士白言蹊出来才爆发?   如果说这是一个巧合的话,那还真是够巧的!   白言蹊得知此事后,仅仅是付诸一笑,并未太在意,此刻她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帮助唐正德解决朝中问题之。   大乾王朝的弊病在哪里?在于消息闭塞,许多东西都无法流通。   就拿赣州遭遇洪灾一事来说,京城中鲜少有人知道这个消息,更枉谈‘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朝廷拨出去的赈灾物资在路上耗费的时间极长,等赈灾物资到了赣州,估计早就饿殍遍野,尸骨横生了。   如果消息与物资能够在大乾王朝的土地上更快地流通起来,那将解决难以计数的问题。   摆在白言蹊面前的有许多条路可以走,但唯有一条直通目的地,那就是在大乾王朝办报与开物流公司!   这个世界有押送东西的镖局,但是镖局的声音十分零散,往往是主顾要将东西送往哪里,镖局的人便跟着去哪里,并未形成固定模式与路线,毫无规程可言。   再言之,办报与开物流公司并不冲突,只要能将物流公司办起来,各地的消息都能第一时间掌控在手中,可以尽快印制成报纸,再利用物流公司将消息有选择地传播出去,不断开阔百姓的视野,逐步解放思想!   白言蹊想得心潮澎湃,当下也顾不得去国子监中看放榜盛况了,她先是赶到快活林同桃李说了这件事情,将具体的实施方法商议好之后安排了下去,已经日上中天。   看着高悬于天空中的太阳,白言蹊陡然想起初五下午就是国子监新学年开课的时间,连忙让桃李找了一辆马车 将她送往国子监。   彼时的国子监人声鼎沸,有监生,也有送自家兔崽子来上学的家长,距离家长会还有三天,大多数家长都是来请假的。   请假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自家娃成绩太差拿不出手呢!既然要开家长会,诸多家长聚在一起自然要比成绩,孩子争气的家长脸上有光,自然无惧家长会,可那些学渣的家长呢?那些在考场中作弊被抓的监生家长又该怎么办?   大家都同在京城权贵圈中,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人愿意丢那个人。故而诸多家长都不谋而合地想到提前同授课博士约个时间,哪怕是去京城中顶好的酒楼摆一桌饭都行,边吃边聊总好过当着很多人的面将自家老底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   两河提督府的当家主母苗蔻丹手中捏着那份《国子监监生强制退学通知书》,在人群中不断穿来穿去,手心里急的直冒汗!她急着想要找到国子监祭酒谢峥嵘,想同谢峥嵘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撤销开除沈向心的决定,不料她走运得很,一路上遇到很多平日里在一起摸牌消遣的姐姐妹妹,单是问成绩的人就遇到十来波。   开除沈向心等人的通告就在国子监一进门的地方张贴着,苗蔻丹不相信那些猴精猴精的人会没看到,那些人一定都是故意来看她笑话的!   一想到这个,苗蔻丹的心里就气得不行。尤其是当她看到弟妹龚乐珍被几个贵妇吹捧的时候,她的肺更是差点就被气炸!   苗蔻丹也想不明白,她自问不比龚乐珍差,沈变更不用多说,比她那短命小叔子不知道优秀多少倍,怎么生出来的孩子就不如沈向阳了?难道真的如沈变所说的一样,是教育上出了问题?   ……   与苗蔻丹一样因为在家孩子被开除而奔波的,还有户部尚书李信的夫人郭巧蓁。   户部尚书李信之子李成玉在国子监期末考核中买通考官偷换位子,坐在了刑部尚书司达通之女司刑珍的身后,他原先还想着司刑珍看着父辈的关系上定会让他抄答案,没想到巡考的队伍一进来,司刑珍就举起手打了小报告,直接将李信抖了出来。   李信买通监考官作弊,那监考官自然是要被国子监除名的,甚至代表博士身份的腰牌都被谢峥嵘收了回去,并且谢峥嵘还当场宣布,像伙同监生作弊的这种监考官,他将写进奏折中上报朝廷,永远剥夺其科考资格,并且勒令整个大乾王朝的书院都不得录用此人。   至于李信,当然是开除,不然还给他留一个留校察看?   谢峥嵘将白言蹊所说的‘杀鸡儆猴’之理铭记在心中,自然不会同意尚书夫人郭巧蓁的要求,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任尔郭巧蓁说尽好话、磨破嘴皮,谢峥嵘都未答应让李成玉复学的事情。   郭巧蓁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气成猪肝色,伸着短粗短粗的手指威胁谢峥嵘,“谢祭酒,你不让我家成玉复学,我就让老爷断了给国子监的补给,看你这国子监如何开的下去!”   谢峥嵘一听这话,立马就在心里给郭巧蓁安了一个‘草包’的帽子戴。   国子监虽说受六部之中的礼部统管,但是礼部除了给国子监钱粮资材外,从未管过国子监的事情,怎会因为郭巧蓁这个户部尚书夫人的一句话就断了国子监的钱粮资材?   真当六部之间那么会和谐?真以为户部和礼部同气连枝?这婆娘怕是一个傻子!礼部尚书怎可能因为户部尚书的一句话就傻乎乎地去做得罪人的事儿!   “李信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娶了一个这么草包的正妻?真是家门不幸!”谢峥嵘翻了翻白眼,懒得再同郭巧蓁废话。   关于郭巧蓁的威胁,谢峥嵘的心里没有丁点儿压力,礼部尚书封萌家的娃儿还在国子监内读书呢!封萌只要不傻就不会断了国子监的供给!   如果封荫断了礼部给国子监的供给,莫说皇帝不会饶过他,他全家都不会!   郭巧蓁被谢峥嵘嘴角嘲讽的笑容刺痛了眼睛,肥厚的巴掌猛地拍在了谢峥嵘写字用的桌面上,动静之大,将砚台中的墨汁都溅出来不少。   “谢峥嵘,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要不要给我儿李成玉复课?你可考虑清楚了,不要连累整个国子监受罪!”   谢峥嵘被气笑了,郭巧蓁说的这话足以被他列入年度笑话中。户部尚书的夫人来威胁他,要给国子监断了供给?真不知道是他太低调,还是那户部尚书李信最近太膨胀了,亦或者是说,李信的夫人同礼部尚书封荫有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   李信头上不知不觉就被种了一片绿油油的草。   就在谢峥嵘准备开口时,在门外听了个大概的白言蹊走进屋子,同郭巧蓁道:“要不要我替你去说?我倒盼着礼部赶紧同国子监与诸多书院划清楚关系呢!这位夫人真是帮了大忙,若是国子监能顺利从礼部中脱离出去,这位夫人你应当居首功!” 第85章   将国子监及各地的书院从礼部独立出来, 这正是白言蹊的计划之一。   唯有让朱门弟子等学官真正掌握学政一事, 那才算是长了权。若是再有人揣着同王元谦相类似的目的来打学政一事的主意,那朱门弟子又有何惧之?   原本白言蹊还找不到将国子监从礼部独立出来的理由,没想到刚进国子监就有人为她送来了机会。   白言蹊推门走了进来,目光在郭巧蓁的身上转了几圈, 问谢峥嵘, “这位是何方神圣?怎么听起来手掌大权,豪气万千?”   谢峥嵘想不通白言蹊为何要那样说,但是出于对白言蹊的信任, 他开口替白言蹊解惑:“这位夫人是户部尚书李信之妻,原国子监算科堂监生李成玉之母。”   “李成玉?”白言蹊轻笑,她对这个名字倒是有点印象,可不就是年前国子监期末考核时被刑部尚书司达通之女司刑珍举报了的那个二傻子吗?   连队友的关系都没有打点好就想着团体作战,这样的人不是傻子是啥?   郭巧蓁从未见过白言蹊, 更不知道白言蹊的身份, 饶是她绞尽脑汁也没有从京中权贵圈子里想出一个能和站在她面前的白言蹊对上号的人来。皱眉看着白言蹊的侧颜,白言蹊嘴角的那勾轻笑深深刺痛了郭巧蓁的心。   若是一个权贵之人来嘲讽她,她能受得,毕竟她也清楚是自家兔崽子不争气,可堂堂户部尚书之妻,何时轮到一个草头卒来嘲笑了?   “从哪里冒出来的刁民?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郭巧蓁一手指着白言蹊,一手居然脱下自己的鞋来, 愤愤地朝着白言蹊的脸上抽去, 她生平最见不得比她好看的人。   白言蹊完全没有想到郭巧蓁会如此粗鄙, 一个转身堪堪躲过,食指与中指下意识地并拢,用力朝着郭巧蓁的腰间戳去。这一次,她用上了三分电能。   一道微弱的电流弹进御史大夫段敬仁口中,就能让段敬仁将近半月说不出话来,而这次白言蹊用了三分电能,可想而知郭巧蓁的下场有多么惨烈。   郭巧蓁连惊呼声都未发出就被放倒在地,她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白言蹊,努力动着嘴唇,似是要出声咒骂,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泪水哗哗地流。   白言蹊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来,无比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这才勉为其难地将丝帕收起来,问谢峥嵘,“李成玉不是已经被强制劝退了吗?既然强制退学通知书都已经发了出去,就断然没有和解的可能。同这样不讲理的人费什么口舌?能撵走就撵走,若是撵不走,那就打晕放倒之后丢出去。”   谢峥嵘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老夫记下了。”   去外面唤来四五个打扫的婢子,将体型肥壮的郭巧蓁抬了出去,白言蹊叮嘱道:“将人送去户部尚书府,然后代我同户部尚书李信讨一个交待。他这夫人要用鞋抽我,如果他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待,那只能过些日子我亲自去讨了。”   直到此时,郭巧蓁才意识到她是踢到了铁板上,可就算如今的她有心赔礼道歉,但是全身已然被电麻,连睁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张嘴说话了。   户部尚书之妻气势冲冲地走进国子监,结果被人凄凄惨惨地抬了出来,顿时惊掉一地眼球,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地找人打听具体情况,终于七拐八拐打听到了最接近真实情况的‘假答案’——户部尚书之妻郭巧蓁惹到了算科博士白言蹊,结果当场就被打残了!   打!残!了!   在场之人,无不同情郭巧蓁的不幸,同时憎恨白言蹊的蛮不讲理。就算郭巧蓁做事没有分寸、不合礼数,但她毕竟是李尚书的夫人,这白博士做事也太不讲究了些,简直就是将户部尚书李信的脸放在地上踩啊……不过想到白言蹊之前的行事作风之后,众人的心态立马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白言蹊做事蛮横是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她能在老翰林的葬礼上骂街,将丞相一派骂到无地之容,后来更是同丞相一派当着圣上的面对峙,瞅准机会一次性将丞相一派彻底打落神坛,她做事何曾手软过?   这白博士的手段已经不是打蛇打七寸了,这分明就是打蛇剁七寸!   想通这些的吃瓜群众立场骤变,虽然心中对郭巧蓁及被自家妻子连累的李信仍有同情,但更多地是嘲讽郭巧蓁的没脑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对面的人几斤几两,真以为户部尚书和天王老子一样厉害了?   ……   白言蹊同谢峥嵘说了将国子监连同一众地方书院从礼部中独立出来的好处,谢峥嵘也同白言蹊说了他的忧心点。   谢峥嵘苦笑着同白言蹊说,“白博士,这件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国子监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需要礼部来养活,若是没有礼部给国子监送来丰厚的资材,国子监哪能办起来?国子监如此,地方书院也是如此。你说的这件事,我和师兄都想过,只是苦于手中没钱,迟迟无法让计划落地罢了。再者,这么多年来,礼部从未管过国子监和地方书院的事情,对于国子监和地方书院的要求,礼部向来是尽量满足,久而久之,我同师兄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简而言之,国子监手中没钱,所以有心无力。   白言蹊无奈扶额,谢峥嵘说的都是真话,国子监会给监生免费提供顶好的笔墨纸砚,会给博士提供除了朝廷俸禄之外的优渥待遇,会在饭堂中准备顶好的吃食……仔细数数,哪一件事情是没有钱能够办到的。   “谢祭酒,其实想要将国子监从礼部中独立出去,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之事。只要将钱的问题解决,这个问题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白言蹊问。   谢峥嵘先是摇头,后来又缓缓点头,“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若是钱的问题能够解决,剩下的问题都不难克服。可是‘钱’之一事引出来的问题溯源已久,哪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他的语气略带苦涩,却无过多的执念。   泱泱凡世间,哪有‘心想事成’这一说?问题太多,变故太多,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不知道谢祭酒有没有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白言蹊问,“寻常小孩都知道花一个铜板才能买一个糖棍的道理,为何到了国子监这道理就不成立了呢?”   “那些监生是来国子监学习技能的,为何他们不用支付束脩?笔墨纸砚是他们用的,为何不是他们自己准备,而是要让国子监来备好?这也算是一种怪相了吧!”   谢峥嵘仔细想想,还真是,他凝眸问白言蹊,“难道你是说用收上来的束脩来维持国子监的运转?”   白言蹊点头,“是,也不是。”   见谢峥嵘又开始捋自己那本身就没有剩下几根的胡子,白言蹊赶紧解释,“收监生的束脩只是一根途径,办法还有很多。举个例子,国子监中这么多博士,为何不编撰几本指导科考的书?一方面可以促使那些博士沉淀自己的学识,另一方面还可以将这些知识全都传播出去,惠及广大科举考生,多好的事情?说完高尚的,我们再说一些带有烟火尘埃气味的,编撰书是能够赚钱的啊!那些挣来的钱完全可以让授课博士过上更优渥的生活,还能帮助他们提升自己的名气,这简直就是一石多鸟的计划!”   “守着偌大的国子监,想要赚点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些监生来国子监是学习本事的,哪有白吃白喝白用的道理,该收费的地方必须收,还得狠狠地收,不然他们怎会知道机会的来之不易?有多少人穷极一生的梦想就是进入国子监读书,可是他们到死都达不成心愿,那些官家子弟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可他们在这个位子上做了什么?作弊?交白卷?”   “国子监是京城的国子监,更是整个大乾王朝的国子监!有义务为整个大乾王朝的科举考生编出最适合备考的书籍资料来,这样才能尽最大的可能让大多数考生都站在相同的起跑线上,更容易看出谁是千里马,谁知小毛驴。”   谢峥嵘:“……”这个对比用的真是煞风景!   白言蹊掰着手指头给谢峥嵘数,“国子监难以离开礼部,最大的问题就是钱不够,无法依靠自己的进项来维持国子监的正常运转。若是国子监能够靠自己的努力富起来,那还用担心钱的问题?国子监中名师云集,编撰出来的科举书籍资料定然是最权威的,何愁销量问题?书籍的利润有多么大,想必谢祭酒不用我说都明白,那些授课博士若是能够因为编撰科举书籍资料就富得流油,那还有谁会在乎国子监给出的那点儿蝇头小利?不过是多卖几本书就能得到的钱。”   “除此之外,国子监还需要想办法开源!”白言蹊信心满满道。   谢峥嵘不解,“开源是何意?莫非是白博士认为国子监哪里的风水不太好,需要打口井来调一调?”   白言蹊无语望天,“此开源非彼开源,而是在说,国子监应该利用自己的本事寻找赚钱之道,你们也真是搞笑,活人居然被尿憋到了这种境地……” 第86章   能将‘开源节流’的‘开源’理解成为国子监风水不好, 需要挖口水井来改风水,白言蹊内心是相当无奈。她真怕当初建国子监时帮忙看过风水的那些大师半夜爬出来找谢峥嵘算后账。   颇为无奈的白言蹊耐着性子将‘国子监该如何开源’这个问题给谢峥嵘讲明白,讲完之后, 她问, “怎么样?谢祭酒觉得这些‘开源’法子如何?”   生怕士农工商的想法在谢峥嵘脑海中太过根深蒂固,白言蹊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若是国子监能够在钱的问题上不受制于礼部,那就算礼部真的蠢到要同学政一事彻底划清楚关系, 国子监也毫不畏惧。”   谢峥嵘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如此。若是能够让国子监不受制于人, 我自然愿意这样去做。可问题是利用国子监的名声来经商,这样真的好吗?老夫怕的是因为一时决定就将国子监多年积攒起来的清誉全都毁掉啊……”   得, 白言蹊最担心的问题还是出现了。   白言蹊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国子监利用自己本身的资源经商, 怎会将清誉毁掉?谁人生活不需要资材?国子监利用自身的优势特点谋生, 何错之有?虽说国子监谋生时用到了商业的手段, 但是我们是借着商业的手段将能够造福更多科举考生的书籍传播出去, 这可是功在千秋的利事!”   “再者, 从商并非寻常人看到的那么简单,其中的门门道道多了去了!不然怎么会有的穷人经商翻身, 变成腰缠万贯的富贾,有点富贾经商不善, 赔进家底散尽家财?前人将商人看成是靠吸取百姓血汗牟利的蛀虫, 可是他们没有看到正是因为商人的存在, 百姓的生活才渐渐有了色彩。因为商人的存在,京城的人能够吃到江南的鲜果,买到江南顶好的丝绸绣品,江南的人也能够吃到北方才有的糕点!商人对于文化的融合交流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国子监中能够放下对商人的成见,专门开设商科堂,用来研究贸易规律。要知道商业手段用好了,摧毁一个城池,甚至颠覆一个国家都不算难事!”   见谢峥嵘皱眉不信,白言蹊解释,“商业最大的特性就是渗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百姓能够从商人手中买到足够的粮食,那还有谁会去耕种?若是全城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放弃了耕种,可粮商突然切断粮食供应,城中百姓的日子如何能够过好?百姓吃不饱,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掌权者还能坐稳吗?这种手段虽然不像战争那样狼烟四起,但是杀伤力却一点都不小,故而定名为‘贸易战争’!”   “国子监能做的远非如此,医科堂与药科堂的监生若是能够配制出更便宜、更有效的药方来,那绝对是百姓的福音!到时候百姓人人都能看得起病,人人都能抓的起药,国子监功不可没!若是以国子监药科堂的名声为药方、甚至是提前已经配伍好的成药命名,这就是让国子监声名远播的绝佳机会!”   “若是农科堂的监生能够优中选优,选出收成好且抗旱抗寒的种苗,那便等于是为黎民百姓送去了福音!将国子监培育出的种苗来卖给黎民百姓,让黎民百姓在付出劳动相同的情况下获得更高的收成!”   “律科监生想尽办法完善律法制度,就算日后他们没有走上仕途,那也完全可以利用自己所学的东西来担任状师,帮蒙冤之人平反昭雪!使有冤屈之人得以申冤,纵然收取一定的银钱作为报酬,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对得起天地良心,又何惧人言?”   白言蹊本来还想在国子监的那些个分科堂中做点儿文章,但是她听到有人步履匆匆地往她和谢峥嵘所在的屋子走来,只能尽快结尾,“国子监所为之事,身披浩然正气,就算别人恶意中伤几句,那又如何?何人人后不说人,何人人后不被说?与其将心思放在那些无所谓有,亦无所谓无的流言之上,不如多想想办法,看有没有可能涤荡出一片更蔚蓝的天空!”   白言蹊言毕,屋门被敲响,是一直都跟在谢峥嵘身边做事的端砚书童在提醒开学训话的时间到了,谢峥嵘与白言蹊连忙往国子监的文庙前赶。   文庙前是一个宽广的方形小广场,平日里空旷得很,现在却人山人海,黑压压地全是人头。   见谢峥嵘走上台,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同科堂的监生都找到自己的授课博士,自动站成一个小方阵,那些跟随自家娃来国子监的家长则都自觉地站到了后面,人潮熙攘,颇为壮观。   谢峥嵘登上文庙前方的高台,朗声道:“正月初五,是国子监开学的日子。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还是熟悉的开场白,还是似曾相识的腔调,除了谢峥嵘一人讲的津津有味之外,其他人都听得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白言蹊精神头倒是不错,毕竟她是第一次听谢峥嵘讲场面话,听着还挺新鲜的,她一边听,一边暗暗记在心中,万一之后有什么机会需要她讲个话啥的,她完全能够将谢峥嵘的这些话稍微润色修饰一下之后就丢出去。   一通陈词滥调讲完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不少监生已经站的腿麻脚痛,若是放在之前,他们定然会叫苦连天,可是看着谢峥嵘脚下高台上贴着的花名册,哪有人敢哔哔一句?排名靠后的人就不用说了,就算谢峥嵘拎着他们的耳朵骂也无所谓,排名靠前的那些人也不敢有任何的怨言,毕竟他们的成绩距离满分还差得远。   成绩不错的分科堂仅有算科堂和药科堂,可是白言蹊就站在高台下不远处,那些监生的尾巴还未完全翘起来就看到了正炯炯有神听谢峥嵘讲话的白言蹊,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没看到白博士都那么用心在听吗?他们这些人哪有脸不听!   于是乎,算科堂与药科堂的监生都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努力从谢峥嵘那讲了好几年的陈词滥调中汲取营养。   直到谢峥嵘讲完,那些监生也没有从那干巴巴的套路话里听出半点养分来,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定是他们的悟性太差,领悟不到谢峥嵘讲话的精髓。   有人唉声,有人叹气,他们都认识到了自己的浅薄与无知。以往他们引以为豪的天赋都在这一刻被无情击碎。殊不知,白言蹊用心聆听谢峥嵘讲话只是为了以后被赶鸭子上架的时候能够面子上好过一些,装逼必须得装全套。   谢峥嵘嘚啵嘚啵了好一通,总算讲完了。   正月初五,地上的积雪还未彻底消融,天气冷的很,谢峥嵘讲话的时候激.情澎湃,感觉不到有多冷,可如今气息渐渐缓和下来,那寒气儿就开始噌噌噌往他骨子里钻了,更不用说那些已经在台下被冻了将近一个时辰的监生以及监生家长。   幸亏大多数监生与监生家长都早有准备,在来之前就穿上最厚实的衣服,饶是如此,他们也被懂得脸色发青,上嘴唇与下嘴唇打架打个不停。   “来,接下来让白博士为大家讲几句话。”谢峥嵘临下台前,不忘给白言蹊递了一个‘我相信你可以’的眼神,看得白言蹊头如斗大。   她前世倒是听过不少校长在开学典礼上的场面话,可是早就忘干净了,哪里能够想起那些校长的长篇大论是从何处开头,又经过什么样的废话过渡到结尾的……前世听过的那些东西多半不能用,剩下的就只有谢峥嵘刚刚讲过的那一套了。   谢峥嵘讲过的那一套东西白倒是都记在心里,可她总不能上去再复述一遍吧!   白言蹊硬着头皮走上高台,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前世一句金句,当下便来了自信。她冷笑着看了一眼高台下的监生,问,“身为一名国子监的监生,在国子监中应当如何做,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别人教?”   “身为国子监监生,你们都是大乾王朝的未来,都是将来的扛鼎人物,怎能蹉跎时光?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诸君共勉!”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白言蹊撂下话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下了高台,自此,她在国子监监生心目中的形象变得越发高冷。   距离高台最近的那名文科堂的授课博士上一瞬还沉浸在白言蹊的那句‘在国子监中应当如何做,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的反问与自省中,下一瞬就听到了‘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整个人的汗毛孔都在一瞬间张了开来,仿若饮了一大坛女儿红般全身舒畅!   “听白博士一句,顶听谢祭酒废话十年啊!”那名授课博士泪流满面,激动地咬破手指就往衣衫上写‘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生怕片刻后忘掉这句话。   谢峥嵘:“……”咱俩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埋汰我?   场面虽然看着疯狂,但是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在这样一个受‘士为知己者死’与‘朝闻道,夕可死矣’文化熏陶的社会里,能够得到一句足以引起灵魂共振的话,写一份血书又算得了什么?   白言蹊绷着脸走下台,看了一眼给她出难题的谢峥嵘,嘴角微勾,轻声道:“接下来的国子监该如何发展,就全都靠谢祭酒了。快活林会有人过来相助国子监,之后的事情我不会再参与。河开燕来,吾当缓缓归矣……”   谢峥嵘未懂白言蹊的意思,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言蹊离去。若不是他接下来还有需要安顿的事情,谢峥嵘真想追上白言蹊问个清楚明白。   ……   时光如水般匆匆逝去,白言蹊自从正月初五在国子监中露了一次面后,旁人就很少见到她了。多数人都以为白言蹊已经悄悄回了徽州,并且这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就连皇帝唐正德都没忍住派曹公公去太医院走了一趟,结果太医院的御医何正清告诉曹公公,白言蹊这段时间极少在国子监中露面,他们也不大清楚白言蹊的行踪。   白言蹊究竟去了哪里?这似乎成了一个谜题。   曹公公派人去查了宫门口的出行记录,并未发现白言蹊有任何的出宫记录,这说明白言蹊一直都在宫里,可白言蹊到底藏在了哪里?   无人知道。   青草由鹅黄变得翠绿,冰面渐渐消融,河里的鱼儿渐渐活泛起来,柳树抽出嫩芽,御花园里的花儿也结出了花苞,众人心中的好奇渐渐被时光冲散。   有一天,皇帝唐正德在早朝上听到赣州瘟疫横行时盛怒难息,差点将一众办事不利的官员拉出去砍头,殿外突然响起了曹公公的声音。   “禀圣上,算科博士白言蹊求见!” 第87章   正在气头上的皇帝唐正德听说白言蹊求见, 心头的火气稍微压了压,道:“传!”   白言蹊由曹公公领着走入殿中来,她手中端着一块方方正正的桐木漆盘, 漆盘上除了一层比素布还要薄的东西外, 再无其他。   唐正德问白言蹊,“白爱卿这三月去哪里了?朕让曹公公找了白爱卿不下十次,却没有一次能够找到。令朕奇怪的是,朕派人查遍宫门口的记录都没有查到蛛丝马迹, 莫不是白爱卿长了翅膀,直接飞回徽州去了?”   白言蹊听出了唐正德语气中的不悦, 连忙开口解释,“微臣惶恐。这三月微臣一直都待在织造司中, 潜心改良印刷术与造纸术,昨日夜晚总算造出了想要的纸, 今日便将东西呈上来请陛下过目。”   “哦?”皇帝唐正德眉头挑起, “你在织造司改良印刷术与造纸术?莫非你手中捧着的东西就是你这几月的成果?小李子, 快去将东西拿上来供朕看看!”   百官皱眉, 白言蹊捧在桐木漆盘上的东西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纸的厚度是不是有点太厚了?   白言蹊胸有成竹,她指尖在桐木漆盘上轻轻捻过, 揭下一沓纸,仅留下最下面的一张, 让小李公公给皇帝呈了上去, 她则是将留在手里其他的报刊分发给百官。   造纸术经过改良之后, 造出来的纸比原先的绢纸要硬上不少,摸在手里的手感也好了许多,更重要的是纸白如雪,再配上刊印在纸上的方正小字,比出自大师手下的水墨画还要喜人几分。   皇帝唐正德捏着纸抖了抖,又将纸对折看了看,甚至还提笔在报刊边缘的空白处写了几个字,颇为满意地点头称赞,“这造纸术改良之后造出来的纸果然不同凡响,朕看着比原先的纸要好了不少。只是不知道造这样一张纸的成本价如何?定要比原先贵上不少吧!”   白言蹊摇头,“非也。微臣在造纸的过程中改进了原料与造纸工艺,若是按照成本价来算,原先购买一张纸的钱足以购买十五张现在这样的纸,而且纸的质地更加致密,在保证纸的柔.软度的情况下,微臣尽量提升了纸张的韧性,改良过后的纸张比原先更易于保存,且因为纸张质量更好,故而就算正反两面都写字,那也极少会出现渗墨的情况,更有利于纸张的充分利用!”   皇帝唐正德不信,特意提笔在纸的另外一面写写画画,发现真如白言蹊所说,寻常写字根本不会出现渗墨现象,唯有故意用浓墨涂黑时,纸张的反面才会出现一团淡淡的墨晕。   唐正德大喜,当场就要封赏白言蹊,“白爱卿改良造纸术,此举绝对是天下读书人的福音,当重重褒奖!白爱卿可有什么想要的?是想要金银上次还是封地赏赐,朕都赏你!”   白言蹊再次摇头,现在还不到同皇帝唐正德索要赏赐的时候。   “不急。微臣还想请陛下看看这改良过后的印刷术。”   听白言蹊这么说,皇帝唐正德这才注意到纸上那一排排小拇指甲盖大小的字,比书籍中的字足足小了数倍,不过稀奇归稀奇,这给唐正德带来的震撼却始终比不上改良版造纸术来的多。   可是白言蹊已经有功在先,如今再多记一笔功劳也不过锦上添花,皇帝唐正德也乐得大方,“白爱卿为了节省纸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这改良后的印刷术也得赏!”   白言蹊苦笑,看来她不主动解释改良过后的印刷术有多么玄妙,别人是看不懂的。   “陛下所言甚是,这改良过后的印刷术能够在一张纸上印更多的字,再加上改良过后的造纸术能够让纸价便宜下来,放眼将来,读书人再也不需要砸锅卖铁来买书,他们花费较少的钱就能买到数量更多、纸质更好、更易于保存的书,此乃天下读书人的福音。”   白言蹊笑眯眯地给皇帝唐正德拍了一记马屁之后,这才说出改良印刷术的关键之处,“若只是单纯的将字的大小缩小,那微臣如何敢用‘改良’二字?众所周知,印刷术中最耗时费力的就是雕刻刻板这一环节,每次印制之前都需要雕刻刻板,费工费力不说,若是有赶时间的刊物需要印制,以原本的印刷术根本就不能完成。”   皇帝深以为然地点头。   “微臣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特意改良印刷术,将能想到的常用字全都刻成了类似印章一样的印字木块,根据特定的规律将印字木块分门别类地整理好,等需要用的时候将印字木块挑出来整理好即可,不仅省下了时间,还省下了木材,木材又是造纸的原材料之一……一石多鸟。”   听白言蹊计划地这么周全,就连皇帝唐正德都忍不住心生惊讶,他真是捡到宝了!   “白爱卿,你说的都是真的?改良过后的造纸术与印刷术真有那般神奇?”唐正德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似鼓点,似雷鸣,似有万马从她心头奔驰而过。   白言蹊含笑点头,“微臣不敢欺君。改良后的造纸术与改良后的印刷术仅仅是微臣献给陛下的双重礼物,还有一重礼物是微臣个人认为最为重要的,陛下请看纸上所写的内容。”   听白言蹊这么说,唐正德与文武百官才将注意力从那又软又白又坚韧的纸上挪了出来,开始看纸上印制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众人的目光都变得严肃起来,时不时有人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看他们那目瞪口呆的样子就知道心中有多么震惊。   白言蹊印制在报纸上的内容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全民创新!   “微臣深感时代进步之慢,究其原因,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根源。”   白言蹊叹一口气,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后,才缓缓道:“我们现在用的太多东西都是古人发明制造出来的,印刷术是,造纸术也是,包括制瓷之术,冶金之术等等,都是古人发明出来的,时代在进步,我们手中的技术却一如既往。”   “众人拾柴火焰高,唯有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让大乾王朝的子民全都参与进入创新的过程中来,集民众的智慧,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各项技术都得到更新,争取做到遍地开花,百花齐放。”   “微臣虽然已经改良造纸术,但自问仍无法将造纸术进行到登峰造极之处,故而微臣愿意将造纸术公布于天下,邀请天下造纸匠人来共同改进造纸术,争取早日造出更物美价廉的纸,印刷术也是如此!”   皇帝侧目,“朕可是听说你在徽州书院内还开了一个名唤‘墨染斋’的印书铺,若是你将造纸术与印刷术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岂不是能够更快的牟利?”   “陛下所言甚是。但是微臣认为造纸术与印刷术方便的是天下人,此乃功德一件,怎能藏私?另外,微臣开的墨染斋是书铺,而不是纸铺,关键还是要靠书籍的内容取胜,内容为王!”   “一家合格的书铺,应该不断生产出更好的内容,这才是恪守本心。”   听听人家这话说的多么有水平!君子重义而轻利,这句话简直就是白博士定制的!   实则,白言蹊内心相当的无奈,她倒是想将造纸术与活字印刷术藏私,可皇帝唐正德绝对会想尽办法让她将这块肥肉吐出来,与其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表现地大方一些,还能刷一波好感。   哎哟喂,眼看着一座又一座白.花.花的金山银山离她远去,白言蹊心痛到差点窒息。   皇帝唐正德脸上哪里还能看到丁点儿懊恼之意,如今的他龙颜大悦,一字一句地读着白言蹊在第一份报刊上的东西,时不时发出几声赞叹,能看出来,他对白言蹊的这种做法极为满意。   白言蹊呈给皇帝和百官看的东西正是她同快活林联合弄出来的《大乾旬报》,准备每月发行三期,分别在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这三天发行。   《大乾旬报》目前暂定为两个版面,其中一个版面专门用来发行近些日子发生的大事,包括各州各府的最新动态以及朝廷的诸多政策,另外一个版面则是用来发行一些商业广告,就好比此刻白言蹊给皇帝与文武百官看的那条广告。   广告开头,用大红的朱笔写着‘优秀是一种习惯’七个大字,正文部分则是详细介绍了国子监近来三月的改革与变化,抛出的重磅炸.弹差点将满朝文武的下巴都惊掉。   “荒唐,国子监乃是大乾王朝最高等的学府,怎能收取监生的费用?这样做岂不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大声斥责。   白言蹊连头都没有回,特意卡着嗓子,用略显阴阳怪气的语调问那老官,“监生在国子监中学习,国子监收取一定的费用,何错之有?就算你想把怡红楼里的花魁抬回家做小妾都得交赎身的银钱,怎么在国子监中接受教育就舍不得花钱了?当国子监的授课博士不用吃饭,整日餐风饮露就能活下去不成?还是说国子监给一众监生配的笔墨纸砚都是大风刮来的?果然是荒唐之人才能问出如此荒唐的问题!”   那老官被白言蹊针锋相对地怼过之后,瞬间怂成一团,规规矩矩地站回自己的位置,不敢再吭气了。   又有另外一名官员站了出来,“白博士所言甚是,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国子监中的授课博士都吃朝廷俸禄,而且据我所知,各科的博士俸禄都十分丰厚,怎会出现餐风饮露才能活下去的困窘之境?还有国子监为监生配备的笔墨纸砚,全都是由礼部统一配制,根本不需要国子监花钱啊!”   这句话说到了众多官员的心坎里,一时间附和声无数。   白言蹊挑眉凉凉地看了一眼户部尚书李信站立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之前她送给了皇帝唐正德太多大礼,现在是时候回本了。   “三月前,正月初五那日,适逢国子监开学,本官可是亲耳听到户部尚书李信的夫人在国子监公然威胁祭酒谢峥嵘,她说若是国子监不为其子李成玉复学,她就要让礼部尚书断了国子监的供给!本官身为学官,怎能不替国子监做考虑?”   自从白言蹊进入大殿之后就一直刻意降低在自己存在感的李信双眼一黑,心中只有两个字——要完! 第88章   外界已经春暖花开,李信的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凄风苦雨, 电闪雷鸣……归根结底, 祸害的根源都是那个让他将脸丢出尚书府的坏事婆娘!   “郭巧蓁啊郭巧蓁,看看你干的好事!”   李信心中将自家夫人骂了百八十遍, 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甚至还惺惺作态地抹了一把辛酸泪, 倒打一耙道:“内子也是心忧成玉那个不孝子无书可念才说错了话, 如今三月过去,内子已经吸取到教训, 白博士为何还要咬着此事不放?”   “呵呵。李尚书真是好本事,教子无方也就罢了,如今还想着法儿为你那不明是非、不辨黑白的妻子寻借口,真当我好糊弄不成?贵夫人心忧令郎无书可念就能公然威胁国子监祭酒?一个户部尚书的夫人就敢说要插手礼部的事情, 公然祸乱超纲, 为何听起来这么像是结党营私呢?”   一顶三尺高的大帽子扣下去, 不等李信开口辩驳,那无辜躺枪的礼部尚书封荫就开始喊冤,“圣上明断!微臣行事向来本分, 从未做过任何越俎代庖之事, 更断然不可能让别人插手礼部之事,‘结党营私’完全不知该从何谈起啊!”   “封尚书稍安勿躁, 先听听白爱卿如何说。”   皇帝唐正德最忌讳的就是朝中臣子‘结党营私’, 哪怕他知道以封荫的胆子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是听白言蹊提起那四个字, 他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忌讳。   封荫百口莫辩,老泪纵横。   “封尚书还是莫要在陛下面前流泪的好,王国老一事还没有给封尚书长了记性吗?”白言蹊面上带笑,说出来的话却让封荫不寒而栗。   一时间,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连丁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更枉谈声援户部尚书李信。   李信眼巴巴地等了许久,迟迟没有等到老伙计出声应援,心中凄凉不已,想要号啕卖惨,却又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只能苦着一张脸站在一旁,仿佛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皇帝唐正德也在看白言蹊,他从白言蹊的眉目间看到了自信与风华,不由得暗暗心惊。连半年时间都不到,这白言蹊居然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初的稚嫩,在朝中搬弄是非的本事更是如同芝麻开花一般,一日更比一日厉害了。   红颜祸水,老祖宗诚不欺朕!   若不是白言蹊做的事情始终都合乎他的心意,皇帝唐正德都不敢保证会不会一时冲动就将白言蹊贬谪出去……至于杀头,皇帝唐正德是舍不得的。   不说那项上美人头杀了是一种罪过,单说白言蹊摆在那里的才华就让他无法狠下心,若是对白言蹊动了刀,谁来送他一件又一件的惊喜?   朝堂中的气氛压抑的可怕。   白言蹊见大势已成,归拢关键点,总结道:“李尚书之子在国子监考核中置国子监的警告于不顾,公然作弊,此乃对国子监的藐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复学,此乃所有学官的底线。不过李尚书的夫人倒是给微臣提了一个醒,虽然礼部对国子监的管束较为宽松,但长期受制于人对国子监没有任何益处,微臣想借着此次机会再度推行国子监变革。”   “国子监将不再需要礼部提供任何资材供给,但同样的,国子监也将不会再受制于礼部管控。再有就是国子监中的生源问题,往后国子监招生将采用考核制度,选拔出来的监生定然是优中选优,避免某些不学无术的人在国子监中虚度韶华,浪费时光。不论应考者是官宦子弟还是平民百姓,只要能通过国子监的考核,那便可以进入国子监,而且考核将成为天下学子进入国子监唯一的路。”   “国子监将同天下书院一样,收取监生的束脩,如今改名叫‘学费’。唯有将监生们在国子监内的每一个钟头都与金钱挂钩,监生们才会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国子监是一个兼容并包的开放环境,它的收入可以来自方方面面,这点在报刊上已经提到过,监生们交上来的束脩并不是唯一收入来源。”   “对于那些来自贫困家庭的监生,国子监可以采取资助政策,免除一定的束脩,在他们的生活上提供援助,也会根据历次考核成绩来评出奖学金,让学习不再是一种经济负担,甚至有一天,我希望监生们在国子监学习就可以挣到钱!”   满堂哗然。   哪有学习还能挣到钱的道理?   原本的国子监监生有一大半都来自京城官宦人家,而白言蹊此举直接将官宦人家的优势全都打消,这让那些人家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白博士,老臣觉得此举十分不妥。国子监的规矩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怎能说改就改?官宦人家的子弟虽说可能有不争气的,但是自小接受的熏陶远胜于寻常人家的子弟,或许考核中表现不出来,但是从长远看,官宦人家的子弟还是很有优势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官开口。   白言蹊反问道:“规矩是人定的,世世代代传下来又如何?人都在长大,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有人出生,定下规矩的人都不知道轮回了几次,现如今的人还死守着那些规矩奉为真理,不觉得可笑吗?因为传统算学已经不足以解决推陈出新的问题,所以新式算学的出现是必然之事;因为传统造纸术与印刷术已经不足以满足现如今的需求,所以改良过程是其必经之路;国子监的制度变革亦是相同的道理。”   “至于官宦人家的子弟具有优势这一说,更是纯粹的片面之谈。有先天优势都无法竞争的过那些平民子弟,若是没有优势的话,究竟会平庸到何等地步?简直不敢想象!官宦人家的子弟站在数代人的积累上都无法拼得过那些寒门学子,为何还要给他们留位子?”   “陛下,听微臣一言!若是有朝一日寒门真的再也无法出贵子,那这天下势必将变成一滩死水!”   白言蹊声音清亮,震慑人心。   皇帝唐正德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科考的目的就是让寒门弟子脱颖而出,他让白言蹊进入朝堂的目的也是如此。   只是这白言蹊的悟性实在太好,将他所想的东西都太早提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白爱卿所言有理,但是朕觉得此种做法略显激进,国子监不比寻常的书院,寻常书院若是改制失败,那后果顶多是书院关停,可国子监容不得有任何闪失,暂且容后再议吧。”   白言蹊虽说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可真正听到皇帝否定之后,心里还是有些失望。她的步伐确实走得有些快了,不过既然如此,那她的另外一个计划应当就可以实施了。   白言蹊垂下眼眸,嘴角微微勾起,躬身弯腰接近九十度,谦卑道:“微臣愿替陛下分忧,尽犬马之劳。今日微臣主动请命回徽州书院,以徽州书院为改革试点,若徽州书院一日改革不成功,那微臣就一日不进京城,以此明志,表证衷心!”   皇帝的脸色瞬间黑成锅底!   奸诈啊奸诈,他许久没见白言蹊蹦跶,还以为白言蹊已经歇了回徽州的心思,没想到白言蹊在这里憋着坏等他呢!   可是白言蹊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让他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   “行吧,等下朝之后朕就颁一道圣旨,你先退下吧。”皇帝唐正德不耐烦地摆摆手,此刻的他一眼都不想看白言蹊,看了就觉得心烦。   这个糟心的玩意儿,养不熟的白眼狼……那徽州究竟有什么好的?   白言蹊得了皇帝的准许,自然是满心欢喜,去太医院同张正一、陈恩荣、李味等人一一告别,又让痤疮已经彻底痊愈的顾峰带着她在京城的闹市里大肆采买了一通。   快活林的桃李听闻白言蹊要回徽州之后,特地派人给白言蹊送了一份快活林在各地的联络名单过来,告知白言蹊联络不同人所用的暗号,算是彻底接纳了白言蹊。   眨眼就到了临别的那一日,白言蹊采买的东西足足装了三辆皇家御赐的马车,归心似箭的她满心欢喜地接了圣旨,心中没有丁点儿眷恋,只想尽快回到徽州城。   宫门口,八皇子唐平一身黑色长袍,身边还跟着一个‘娇俏可人’的翩翩少年郎,正是女扮男装的长乐公主。   等白言蹊的马车行至宫门口,唐平二话不说,抓着长乐公主的肩膀,仿佛是拎着一只小鸡仔一般,轻飘飘地跳到了马车上,将长乐公主往白言蹊身旁一塞,他则是坐到白言蹊对面的位置,怒目问白言蹊,“你这人怎么言而无信?说好要带我去徽州,现在居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悄悄摸摸地走了?”   正靠在车厢内壁上假寐的白言蹊哪里会想到有人直接闯入马车,当下吓得一个激灵,那点儿困意瞬间消散一空,待她看清楚马车内的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怎么把八殿下唐平这一茬给忘了?若不是唐平自己追了上来,她回去改如何面对唐老?快活令她倒是用得挺顺手,可转眼就把人家托付的事情忘在九霄云外,丢人啊丢人,怕是会将一张老脸丢出大乾王朝去。   “我怎么会忘记你?只是先去莫诉府邸同他打一个招呼就会回来找你,不过长乐公主这是?”急中生智的白言蹊随口扯了一个谎,将话题转移到长乐公主身上。   长乐公主脸色微红,声音低若蚊蝇,“八弟说江南的男子比京城的俊俏,我想去看看……”姑娘家是思春了。   白言蹊强扯出来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拐带公主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停车!公主你赶紧回去,微臣项上人头就一颗,不敢赌啊!你要是真想去看江南的男子,那就等陛下南巡的时候一起去,到时候再看!”   长乐公主羞答答地从袖筒中摸出一份手谕来,“无妨,父皇不会怪罪你的。我特地求了皇祖母,说是要去徽州书院游学,皇祖母同意了。不过皇祖母说你一定要保护好我,一定不能让我受半点委屈,更不能磕了碰了亦或者是伤了,否则皇祖母就拿你问罪。”   白言蹊:“……”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皇家人做事都这么不厚道的吗?   白言蹊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更大的包袱正等着她背。 第89章   带上八殿下和长乐公主已经出乎白言蹊的意料了,谁知莫诉就在府邸中等她, 见她的马车到来, 莫诉二话不说就上了马车,还带来了白言蹊最不能抗拒的礼物——零食。   自从入宫之后, 白言蹊心中的警惕少了许多,现如今看到莫诉招呼下人不断往她的车厢内搬吃食, 白言蹊才猛然惊醒, 是她大意了。   就算她一人独自回徽州,那也应当做好准备, 时刻将体内的电能维持到百分之八十之上才能勉强安心,而且现在并非是她一个光杆司令回徽州,与她同行的还有八殿下与长乐公主,若是这两位小祖宗在路上出点什么事情, 那她估计就真的得完。   体内储存的电量一点都不能少!   吃不能停!   白言蹊的目光在莫诉带入马车的食盒上转了几圈, 只觉得那些吃食远远不够, 她连忙叫停马车,走了拐路去京城里知名的吃食铺放开腰包采购了一番,直到马车被填的满满当当实在装不下才放下心来, 安心踏上归途。   山高水远路迢迢, 八殿下唐平与长乐公主总算见到了传说中的‘巨能吃’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只要白言蹊醒着,她的嘴就从来没有停歇过……心中讶异无比的唐平找莫诉询问, “莫将军, 白博士一直都这么能吃的吗?”   莫诉身为差点被白言蹊吃空府中中馈的可怜人, 对这个话题最有资格回答。他犹豫二三之后, 弱弱地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或许吧!”   莫诉口中的‘或许’有太多重意思,或许白言蹊一直都这么能吃,或许白言蹊之前没有这么能吃,或许白言蹊之前比现在还能吃……   ‘吃’作为最有感染力事情之一,压根没费什么工夫就征服了长乐公主,使得长乐公主也加入了‘吃吃吃’的阵营中来。   八殿下唐平与莫诉身为七尺男儿,自然不会一直都吃,虽然闻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有些心痒,但是他们碍于面子,顶多是在饥饿难耐的时候垫吧点儿,长乐公主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原本娇俏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了起来,体重直线上升。   从京城到徽州的路途不短,中间每经过一个稍微繁华富庶的地方,马车都会停下来休整一番,当然,主要任务还是采买吃食,供路上消磨时光用。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马车在路上颠簸了数十日后,终于进了徽州,此时的江南已经草长莺飞,沿途流水淙淙,景致完全不同于京城。   马车走进徽州城,长乐公主嚷嚷着要在徽州城中转转,白言蹊没办法,只能让车夫先赶着马车往徽州书院的秋菊苑去,她身为东道主,需要陪着长乐公主与八殿下以及莫诉在徽州城内逛逛。   新奇的吃食和小玩意儿摆在路的两侧,长乐公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好不兴奋,每每看到动心的就会掏腰包买下来,而且从无金钱概念的长乐公主花钱时用的都是银锭子,买个纸风筝都会豪掷千金,引得那些小摊小贩连喊贵人。   白言蹊无奈地看向八殿下,见八殿下唐平同样苦着一张脸,只能悻悻地扭过头来。   罢了罢了,反正花的也不是她的钱,就让长乐公主好好的当一次冤大头吧!   从未出过京城的长乐公主发现徽州城哪哪都新奇,看到什么都想买下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置办了不下十件东西,最后还盯上一面京城少见的大铜镜,就是白言蹊当初搬进徽州城时定制的那种。   那铜匠在为白言蹊定制了一面大铜镜之后,觉得不错,就给自家婆娘也打磨了一面,不料街坊邻里看了都说好,他索性就在原来的铜铺里专门经营起了大铜镜的生意。时也运也,那铜匠误打误撞,居然借着年关时徽州城掀起的‘铜镜风’发了一笔小财。   做一面大铜镜不难,但是难在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与人脸差不多大小的铜镜,鲜少有人会专门定制一面一人高的铜镜摆在家中,就算京城中权贵富贾云集,那也没人会提出这种‘奇怪’的诉求。   长乐公主在徽州城内看到这么新奇的大镜子,自然不会放过,当下就将钱袋里的银子掏了一个底朝天,口中还念念有词,“我得给皇祖母买一面,还有母后也得买一面,父皇身为一国帝王,最需要注意仪容仪表,也得买一面,还有长平姐姐也得买一面,与我相熟的那几个小.姐妹也得每人送一面,一面铜镜十二两银子……”   白言蹊等人知晓长乐公主的身份,故而听长乐公主在那里盘点时,她们心中没有半点儿惊讶,可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会这么淡定,比如买铜镜的店家。   那店家见长乐公主手中拎着那么多的东西,以他毒辣的眼光,一眼便可看出那些东西都不便宜,再看看长乐公主身上的衣着面料,铜铺店家已经做好将店铺里最贵的那块铜镜推销出去的准备了,谁料他就听到了这一系列见鬼的称呼。   皇祖母!母后!父皇!   来的这都是什么人啊!   铜铺店家被吓得全身冒汗,连忙转身去看同面前这‘大肥羊’一同来的客人,然后……他就看到了顶着俩黑眼圈的白言蹊。   “白白白白……白博士!您回徽州城了?”铜铺店家一脸惊喜。   白言蹊含笑点头,应道:“刚到。陪几位贵人在徽州城内逛逛,既然这位贵人看上铜镜,那店家你还是赶紧算账吧,将铜镜制好后直接送去书院就好。”   铜铺店家满心惶恐地点头,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博士口中的贵人,定然非富即贵!再加上这姑娘之前的称呼,定然是皇室中人!   答案呼之欲出!   见长乐公主将钱袋翻过来摆弄银锭子,铜铺店家更慌了,连忙道:“小人的手艺能被公主看上,这是小人的福气,怎敢收公主的银钱?公主要多少面镜子直接同小人说就可,小人做好之后定会第一时间送去徽州书院。”   长乐公主脸上写满了‘蠢萌’二字,“你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   铜铺店家:“……”皇室儿女们不都应该是人中龙凤吗?怎么这个公主会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长乐公主见铜铺店家不回答她,有些兴致缺缺,撅着嘴道:“怎么都是这样的人,不知道我的身份的时候都好好的,一听到我的身份就全都变了样,无趣!”   听长乐公主语气不善,铜铺店家全身一个哆嗦,‘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连连叩头,“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铜铺店家一跪,躲在店铺内屋的一个小娃娃立马跑了出来,指着长乐公主哭道:“坏人!坏人!”   白言蹊都替铜铺店家这个不知道是护爹还是坑爹的娃捏了一把冷汗,公然辱骂皇室中人,这是自己找死还要拉着全家垫背啊!   那铜铺店家听自家刚过四岁生日的小崽子这样辱骂公主,差点被吓尿,一把揪过自家小崽子,死命地捂住那小娃的嘴,叩头叩得额尖都渗了血,“公主饶命!小儿不懂事!公主饶命!”   见长乐公主没有搭理他,铜铺店家又扭头朝白言蹊站立的方向看过来,苦苦央求道:“白博士,求您替小人美言几句!求您替小人美言几句!”   听到铜铺里闹出这样的动静,正在后院里择菜的店家夫人连手都没洗就跑了过来,看清楚店铺内的情况之后,她全身一个哆嗦,直接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长乐公主:“……”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哟!   长乐公主本身并没有为难铜铺店家的意思,甚至她自己都被这突发状况吓懵了。   搞不明白眼前状况的长乐公主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八殿下唐平,不料唐平也是抿着唇无动于衷,她心中绝望横生。   她身为姐姐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涉世未深的八弟怎么会处理?真是把她急糊涂了……长乐公主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白言蹊,看得白言蹊一阵汗颜。   见长乐公主满脸无辜,白言蹊会意,将跪倒在地上的铜铺店家扶起来,又掐着店家夫人的人中扎了几针,等店家夫人醒过来才开劝道:“你们都放宽心吧,公主大度,不会同一个小娃娃计较的。另外,公主给的银两你们也都收下吧,公主怎会占你们的便宜?”   铜铺店家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长乐公主,见长乐公主脸上并无愠色,这才诚惶诚恐地信了白言蹊的话,不过那银子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收的。   “能为公主和贵人们打制铜镜,是小人的福气,怎敢收贵人的钱?白博士您帮小人劝劝公主,真的不用给下人银钱!”铜铺店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   夹在中间的白言蹊瞅瞅长乐公主,这位小祖宗脸上写满了‘我一定不占你便宜’;她再瞅瞅铜铺店家,这位脸上写满了‘您要是真给小人钱就是要了小人的命’,她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八殿下唐平和莫诉,谁知这两位更决绝,八殿下唐平把头别过去看着店铺外,而莫诉则是无语望苍天。   白言蹊一个头八个大,绞尽脑汁才提出一个相对折中的方法,“要不我出个主意你们听听?店家你先按照公主的要求将铜镜打制出来,到时候别收公主的银子,让公主用银两给你定制一块牌匾挂在门上,你觉得如何?”   这样一来,两方的目的都达到了,而且店家也没有吃亏!看似他是没收到银两,但是有长乐公主赏赐的牌匾这块金字招牌在,想要挣点钱还不是轻而易举? 第90章   白言蹊和长乐公主等人在铜匠店铺里扯皮的这段时间了, 徽州书院完完全全地炸了锅。   最先炸锅的是秋菊苑。   因为墨染斋的生意已经渐渐稳定了下来, 经过白争光、李素娥夫妇没日没夜的印书与卖书,他们一家成功脱贫致富, 这点从全家人日渐圆润的体型上就可以看出来。   白言蹊的亲爹白正气白天的时候会去墨染斋帮忙印印书, 裁裁纸,干些零碎的活儿,日子过得像是泡在咸菜缸子里一样,就快闲出毛病来了,故而白正气自己又在徽州书院找了个小活儿——他主动承担起侍弄花草的工作, 比之前在白家村侍弄庄稼时还要用心。   苗桂花在徽州书院的这段日子里,充分展现出了她的交际天分, 认识了一大波住在徽州书院附近的老太太,一有时间就抱着白清源出去窜门拉呱唠家常, 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这不, 从京城到的一遛马车停在秋菊苑前时,苗桂花刚抱着白清源出去窜门了, 把那车夫急得哟,逮着人就问白博士的爹妈去哪儿了?怎么秋菊苑锁着门?是不是白博士的爹妈搬家了?   被车夫抓住的那人平日里鲜少来秋菊苑这边, 虽然听过白言蹊的名号, 但一时间还真回答不上来车夫的问题, 只能道:“我也不大清楚这边, 不过我可以带你去墨染斋, 墨染斋是白博士亲哥的产业, 白博士的大哥大嫂白天都在墨染斋, 你去了准能找到人!”   车夫松了一口气,能找到人就好。不料主动为他带路的这人是一个路痴,刚沿着大路拐了几个弯就把自己绕晕了,在不同的建筑物之间绕来绕去都没有找到墨染斋的位置,反倒是将车夫连同一遛马车拐到了一片新建起的徽式小楼群中。   车夫看着面前冷冷清清的一幢幢小楼,一脸懵逼地问那带路的学生,“你确定墨染斋是在这个地方?”究竟是怎样的缺心眼才会想到将书铺开在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   那带路的学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是我带错路了,这是我们书院新盖好的建筑,就等白博士回来之后祭天呢!”   车夫瞠目结舌,徽州书院要拿白言蹊祭天?   这些人都活腻歪了吧!京城里最粗的大.腿都被白言蹊扳倒了,凭一个徽州书院就想要了白言蹊的命?   白言蹊不是从徽州书院走出来的吗?她究竟在徽州书院造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孽,怎么会将人逼到非拿她祭天不可的地步?   眨眼间,车夫就凭借自己丰富的人生阅历脑补完一出荡气回肠的情仇大戏!   那个错路的学生一脸与有荣焉,指着新盖好的建筑开口介绍,“这些建筑都是萧院长建的,他说白博士已经规划好了,每一幢小楼都将挂名不同的科堂,你看最中间那个门口摆放着算筹的小楼,就是将来算科堂要占用的小楼,听说算科堂已经改名叫算学院了。最边上那个占地最大的楼,就是小楼门前有个大水池子,后面还有药田的那幢小楼,是给医科堂和药科堂准备的,我听说医科堂和药科堂好像要合并成‘岐黄学院’,不过萧院长说具体的分配方案还得等白博士回来再商量,我知道的就……”   还没介绍完,那学生突然看到有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往上小楼后走去,连忙叫到,“哎!这位兄台,你能给我指条路吗?送白博士回来的车夫迷路了!”   “啥?”   那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转过僵硬的身子,紧紧攥在一起的手看着格外的辣眼睛!   这两位可都是男儿身啊!   车夫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早就听说江南的风气比较开放,男女之事比北方要宽松不少,不料男男之事都如此宽松……江南好可怕,他想回京城。   那两道身影见车夫的目光一直都杵在他们俩紧牵在一起的手上,连忙松开,红着脸解释。   其中那名生着络腮胡的男子解释道:“他是我弟,我带他来这边转转!”   与此同时,那名略显瘦弱的男子也开口了,“他是我叔,我带他来小楼去转转。”   画面陷入了见鬼般的寂静。   带错路的学生并不傻,此刻怎会猜不到他是撞破了别人的好事,赶紧红着脸道歉,“抱歉,两位兄台,你们自便,我去找别人问路!”   说完之后,他也不等那两名男子回答,给车夫递了一个眼色就急匆匆地打原路返回。   那两名被抓包的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均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儿啊!他们只是想偷偷溜进新盖好的小楼中找块安静的地方背会儿书,怎么就变成龙阳之好了?   那略显瘦弱的男子又羞又气,狠狠地踩了一脚蓄着络腮胡的男子,瞪眼道:“我跑得慢点怎么了?你非要拉我一起跑,现在被人误会了吧!这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你说该怎么解释!万一这件事传出去,你让我怎么做人?”   蓄着络腮胡的男子满脸无辜,“我这不是怕被人看到咱俩溜进这里来了吗?萧院长可是说过的,谁都不能来这里捣乱,但凡被抓到就直接开除!你我天天在这里背书,万一被人抓到了,莫说是想要在今年的期末考上翻身,能不能参加期末考都得另当别论!”   瘦弱男子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可是一想到之前被人误会成有龙阳之癖,他心里就气的不行,又是噘嘴又是瞪眼,气哼哼地连一句话都不想同络腮胡男子说。   络腮胡男子实在没辙了,只能拍拍瘦弱男子的头,咬牙道:“你不用担心,若是萧院长真的查下来,你就说是我非要拉着你一起来的,到时候就算要开除也只开除我一个,绝对不会连累你的!到时候你在书院内好好考,争取能够自己考一次第一,然后再替我也考一次!”   听络腮胡男子这么说,瘦弱男子哪里还能气得出来,当下就红了眼眶,一拳捶在络腮胡男子胸口,“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我是那样的人吗?当初建议来这小楼中背书的人是我,我怎会让你将所有的问题全都承担下来!若是萧院长要惩罚,那我怎能弃你于不顾?”   络腮胡男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捏了一下瘦弱男子束在发旋处的头发丸子,迎着瘦弱男子嗔怪的眼神乐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爷们的一面!”   每走几步就忍不住回头看几眼的带路学生脸颊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粗重,心跳如雷,脑海中忍不住幻想一些画面,他感觉一扇大门正朝他缓缓打开,一个勾人心神的身影从那大门中缓缓走出来。   那人生的面白如玉,气质温润儒雅,手中常常拿着一卷《新式算学》,为他们讲课的时候语气是那般的亲和,仿若润物春风细雨般,一不留神就吹到了他的心窝里。   “宋师。”   带路学生默念了一遍心中那人的名字,脸色红得越发厉害了。   车夫瞅瞅一脸春意的带路学生,他满心绝望,看这学生的模样就知道指望不上了,只能自己扯着嗓子问路,每走上两步就喊上一嗓子,“谁知道白博士的家人在哪里?白博士回来了,东西在马车上,该卸到哪里?”   “谁知道墨染斋在哪里?谁知道白博士的大哥大嫂在哪里?”   “谁知道白博士的爹妈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车夫的嗓门虽然不算太大,但是架不住嘴快啊,那一声又一声呼唤迅速朝着周围扩散而去,不多时便号召来一大片学生。   “白博士回来了?”   “白博士回来了!!”   有人面露狂喜。   有人吓得战战兢兢,面如土色。   白言蹊回到徽州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徽州书院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正领着白清源,同几个徽州书院附近的老太太在夏莲苑中钓鱼的苗桂花耳中。   苗桂花握着鱼竿的手一抖,一脸惊喜地站起身来,“我闺女回来了?改天我们再约着钓鱼哈,今天我的先走一步!”   不给一众老姐妹开口的机会,苗桂花将白清源拦腰抱起,愣是用矮胖矮胖的身躯愣是跑出了风驰电掣的速度。   ……   当白言蹊同长乐公主、八殿下以及莫诉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徽州书院时,徽州书院的学生已经自发地站在了书院正门通往文庙的道路两侧,道路正中央站着笑容满面的萧逸之。   一见白言蹊回来,萧逸之脸上的笑容就止不住了,他连唐平和长乐公主都没有看到,至于逼死他师父的小师弟莫诉……萧逸之不想和他说话。   “白博士,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你赶紧将东西放回去,我带你去看看徽州书院新建好的小楼,你看看合不合意?”   白言蹊还没弄懂为什么会出现这么热情的仪仗队,突然就被萧逸之扯住了胳膊,萧逸之脸上的笑容看得她胆寒不已。   总感觉萧逸之肚子里憋了坏水!   萧逸之的态度那叫一个热络,拉着白言蹊就仿佛拉着自己的亲闺女一般,也不管白言蹊乐不乐意,反正他是用力拽了,边拽边说。   “白博士,你一走就是将近四个月,定然不知道徽州书院的变化,我来给你讲讲。去年你刚走我就找人来修了小楼,就是按照你说的要求修的,就建在徽州书院西面的那块空地上。”   “还有就是我去年从京城回来之后,也效仿国子监办了一次期末考核,收效还不错,我看那些学生今年学习都认真多了呢!你看还有没有什么能够逼他们一把的法子,尽情的折腾!只要折腾不死,那就往死里折腾!只要能够把他们的成绩提上来就行!”   正在夹道欢迎白言蹊的一众学生瞬间就被吓懵了!   多深的仇多大的怨! 第91章   关于萧逸之的提议,白言蹊自然是满脸堆笑的答应, “没问题, 我在京城的时候就依照国子监的各分科书籍课本编写了不少题目, 院长放心, 我心里有数。”   “白博士,你心里有什么数?是宋师讲的那个未知数吗?”一个满嘴徽州口音的男子问白言蹊。   白言蹊笑而不语, 留给了诸多学生一个神秘的背影。   回到秋菊苑中, 略做休整之后, 白言蹊便将八殿下和长乐公主送去药库那边, 将八殿下唐平带到徽州是白言蹊承诺给唐老的, 至于长乐公主, 就当是‘带一送一’捎办回来的吧!   将八殿下唐平和长乐公主塞给唐老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管这二人在徽州出了什么事,主要责任都算不到她的头上来,有唐老在上面顶着呢!   听闻白言蹊回来,正在算科堂中绞尽脑汁琢磨新式算学的宋清、王肖以及陈硕立马丢下书就跑,没有半点儿留恋, 看得其他算科授课先生瞠目结舌。   一名年纪较大的算科授课先生放下手中的笔, 揉了揉酸涩的脖子, 提议道:“宋博士他们都去看白博士去了,我们要不要也一并过去看看?毕竟大家都是同僚。”   另外一名略显富态的算科授课先生咂咂嘴,语气十分坚定, “我觉得我们必须得去看!本来宋博士他们三个就同白博士关系好, 如果我们再不同白博士处好关系, 日后怕是算科堂就会分化成上下两个阶层了。再者,我记得白博士她们家煮的鱼十分香,我在饭堂吃饭时都能闻到……”说这话是,胖胖的算科先生一脸陶醉。   众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纷纷出言调笑埋汰一番,然后口嫌体正直地放下书卷,结伴往秋菊苑走去。   算科堂的众多授课先生有这样的想法,其他科堂的先生就更不用说了。   医科堂和药科堂的先生不管白言蹊同意与否,强制性在徽州书院内给白言蹊安了个‘医科博士’和‘药科博士’的名头,故而他们都自诩为白言蹊的同僚,去秋菊苑吃饭的速度简直不要太快。   其余科堂的授课先生心里苦,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被排外到了边缘地区,难道就这样默默接受这种现状吗?   不能!   绝对不能!   尤其是当那些礼科堂,律科堂,文科堂等同白言蹊生拉硬拽也扯不上关系的授课先生听到那几个‘当红科堂’的先生都结伴去秋菊苑蹭饭的时候,他们都再也坐不住了。   有课的立马下课,没课的赶紧去准备贺礼,一众授课先生乌央乌央地往秋菊苑走去。   白言蹊哪里能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她站在秋菊苑的门口收礼收的手都酸了,徽州书院的授课先生却还源源不断地涌来,估摸着将秋菊苑站满都放不下这么多人。说到底,她在徽州书院待的时间不短了,还是第一次知道徽州书院竟然有这么多的授课博士,怎么数量上看起来都快赶上国子监了呢?   稍微动了点心思纠结片刻,白言蹊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徽州书院可比不上国子监那样豪气,国子监所有授课的先生都是博士,而徽州书院却不是这样,放眼整个徽州书院,所有博士摞在一块儿都凑不够两巴掌之数,怎么可能来的人都是博士呢?是她异想开天了。   白言蹊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暗暗做出了取舍决定。   既然她已经决定要在徽州书院做出一番动静来,那自然是要奔着赶超国子监的目标去,想要改变徽州书院的生源质量有点困难,但是想要提升一下徽州书院的授课先生的质量还是不难的。   对不起,谢祭酒,我要把你的心血当成靶子来狙击了。   白言蹊微微一笑,将收过来的贺礼放在身后,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不料来的那人却犯了难,满脸尴尬。   白言蹊扭头回望,只见秋菊苑中已经站满了人,虽然算不上摩肩接踵,但是也不少了,白言蹊只能灵机一动,冲正在厨房里忙活的苗桂花喊道:“娘,不用准备吃食了,直接带人去书院饭堂摆流水席吧!挑顶好的菜式上,到时候我去同饭堂那边结账!”   苗桂花沉迷做饭无法自拔,听到白言蹊的喊声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当下就看傻眼了,她还没有把菜都择好,怎么院子里就站了这么多人?   看那一个个笑容可掬,将手揣在袖筒里高谈阔论的样子,苗桂花很想提醒一句,“喂,都到饭点儿了,你么各回各家啊!杵在我家干什么呢?难道都是来蹭饭吃的?”   白言蹊看苗桂花那一脸懵逼的样子就知道她亲娘定然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于是又扯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娘,不用准备吃食了,直接带人去书院饭堂摆流水席吧!挑顶好的菜式上,到时候我去同饭堂那边结账!”   苗桂花:“……”啥?她闺女刚回来就得请客?这些人的脸怎么那么大呢!   不过苗桂花在徽州书院待的时间不短了,她的见识、肚量等都随着钱袋的饱.满而渐渐涨了起来。她知道自家闺女是要干大事的人,该有的应酬一个都不能少,故而就算她心中有再多的不乐意,那也捏着鼻子去饭堂订饭去了。   只是路上少不了对亲孙子白清源抱怨几句,“乖孙,你可不要学你姑那大手大脚的毛病,这分明就是不把银子当银子啊!”   白清源之前一直都在院子里溜达,自然看到了白言蹊身后那已经快要堆成小山的贺礼,他不解地眨着眼睛,问苗桂花,“奶?我怎么觉得我姑赚到了?那些人来的时候都是带着贺礼来的,有人带着笔墨纸砚,有人带着新鲜的时令水果,还有人带着玉佩呢!”   苗桂花目瞪口呆,嘴都快张得能够塞下一个鹅蛋。她还能说啥,赶紧麻利地去订饭啊啊啊啊啊啊!   这顿饭请的绝对值!   ……   苗桂花舍得花钱订大菜,徽州书院的一众授课先生与博士自然吃的开心痛快。   觥筹交错中,萧逸之试探地问白言蹊,“白博士,你从国子监回来,可有什么打算吗?徽州书院去年在年榜上排名第二,我还想着能不能再往上冲一冲?如果冲不上去的话,那必须得坐稳第二名的位置,不能被别人挤下来啊!”   众人立马放下碗筷,连嘴里的酒菜都不敢嚼了,生怕错过丁点儿关键信息。   白言蹊嘿嘿一笑,从位子上站起身来,端起手中的酒盏,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拿过一坛状元红为自己满上,道:“萧院长的野心可真不小!徽州书院已经排名第二,若是再往上冲一冲,那岂不是要同国子监打擂台,将国子监从第一的宝座上撵下去?”   萧逸之闻言,面露苦涩,他也知道自己的胃口有点大,可就是想要试一试。万一做到了呢?万一呢!   白言蹊将酒盏中的状元红一饮而尽,话锋急转,“不过我觉得萧院长说的很对!既然已经站到了第二名的位置,自然是应当往上冲一冲的,舍得一身剐,敢把国子监拉下马!”   一众授课先生热血沸腾。   白言蹊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继续道:“我从国子监归来,知晓国子监的实力,徽州书院想要赶超国子监并非易事,但也绝非难事!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不妨先对比一下国子监同徽州书院的差距在哪里?在授课先生,在生源问题。国子监的授课先生全都是各科的博士,而我们徽州书院达不到这样的标准;国子监的监生是从大乾王朝里优中选优挖掘出来的人才,而我们徽州书院的监生不是。”   这话是大实话,足够扎心,让不少授课先生都陷入沉默之中,连酒菜都觉得没了滋味。   “不过,这都不是事儿!我们徽州书院的授课先生中博士少,那就倾尽全力去参加科考,考上博士不就好了吗?”   白言蹊又饮下一盏酒,神秘一笑,道:“实不相瞒,在京城的日子我看了不少科举考题,也写了一点个人心得体会,容我回去翻翻,只要大家用得着,都可以来找我借!观摩也好,手抄也好,只要不将我写的东西弄脏弄破,你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一众刚刚被打击过的授课先生瞬间斗志重燃!白博士这是要给他们开小灶,亲手送他们入青云啊!   刹那间,白言蹊在他们的心中的形象又被拔高了无数,就快赶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   酒盏再次添满,白言蹊的话还没有说完,“另外,我觉得大家没必要执着于手中现有的东西,凡事都应该往前看。就拿算学举例子,若是没有新式算学的出现,那所有的算学人才都在盯着传统算学看,将自己的想法思维困缚在传统算学这个小山包里,完全看不到更广阔的天空。算学如此,其他学科亦然!”   “我建议大家多将精力放在创新一道上,若是你们能够在自己擅长的分科领域中走出独属于自己的路,你们就是当之无愧的先驱。届时,博士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恰好,我在创新一道上颇有心得,我们可以多多交流……”   几大口将酒盏内的状元红全部饮完,白言蹊见药科堂的一名授课先生瞠目结舌地盯着她看,这才意识到今天她似乎喝的酒有点多,不过这都不碍事。   有那系统在,再多的酒到了她肚子里也都会变成电能存储起来,她压根就不会醉! 第92章   同样一坛状元红, 落入不同心境的人腹中, 就是完全不同的滋味。   酒意渐浓时, 白言蹊无意间转身,看到了一个人坐在角落饮闷酒的莫诉,定睛看去, 莫诉分明就是在借酒浇愁。   别处饮酒的气氛都热闹哄哄, 唯独莫诉一人将状元红饮得凄凄惨惨,若不是白言蹊清楚莫诉心中因何而苦,怕是她会误以为莫诉饮得是鸩酒,见血封喉一杯毙命那种。   莫诉这人太过矛盾,经历矛盾, 性格也矛盾, 白言蹊完全不知道该抱着何种态度来面对他。   莫诉是可怜人,一家老小都丧命在皇帝唐正德的手中, 血海深仇怎能不报?如果因为莫诉选择报仇而谴责他,那才是真的不近人情,罔顾人伦。   白言蹊不会去做她最不齿的‘道德婊’。   但是莫诉将家仇迁怒到了所有大乾王朝的百姓身上,他满门被斩实属可怜, 可那些被牵连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莫诉心中有苦,那些百姓又何尝不苦?   冤有头, 债有主。莫诉找皇帝唐正德复仇本身没有错, 错就错在了他手中的刀太过锋锐, 一不小心就伤了天下人。   白言蹊心里清楚, 莫诉心中的血海深仇根本没有放下, 只是朱老用死警醒了他,让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只是朱老的做法真的对吗?白言蹊不敢确定,但她知道,堵不如疏。   朱老的那种做法看似将莫诉的戾气压了下来,实则是为将来埋下了祸根。若是莫诉心中的仇恨超过理智,那到时候遭殃的就不只有寻常百姓了,朱门弟子定然首当其冲!   一个坠入魔念的人,完全就是被七情六欲控制的工具,想杀就杀,想剐就剐,哪里会有理智可言?   端着酒盏,白言蹊往莫诉那边走去。莫诉的面前摆着不少空酒坛,他端着酒坛往酒盏中倒酒的手有些抖。   “你若是再这样喝下去,怕是我的家底都要被你喝空了。”白言蹊将莫诉手中端着的酒盏按下,问莫诉,“我有一个活儿需要你帮忙,你要不要听听?”   莫诉抬起醉意朦胧的眼皮,眼眶微红,“什么事?若是我乐意做,自然会答应。若是我不乐意,嗝……”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白言蹊强忍住躲到一边的冲动,道:“我让你帮我做点儿生意,就是我从京城带回来的生意——报刊。”   莫诉拨开白言蹊按在他酒盏上的手,将清酒一滴未洒的饮下,还颇为‘下流’的舔了舔白言蹊用手按过的碗沿,应道:“好。”   白言蹊见莫诉答应下来,心中悬着的石头终得落地,故作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骂道:“没想到你莫诉居然是这样的人!”   莫诉也不辩解,就坐在那里看着萧逸之所站立的方向,傻傻地笑着,不知不觉间就把眼眶红透。   他这位师兄的身上有恩师的影子。不论是言谈还是举止,处处都有。   “真像。”   “像极了。”莫诉自言自语。   ……   既然白言蹊已经回了徽州书院,那她自然是要承担教学任务的,她不在徽州的这段时间里,宋清等人积攒了好多问题等着解决,一瞅到白言蹊回来就都拿着问题涌上来了。   白言蹊看着面前飞速摞起来的一沓写满问题的纸,嘴角微抽,听到徽州书院上课的钟声响起,连忙拿起《新式算学》往算科堂跑。   算科堂内现如今指定的教材就是《新式算学》,偶尔会穿插着讲一些传统算学的东西,不过都是作为引进新式算学的例子,并不着重讲。不同教书先生分到的讲授内容也是不一样的,宋清与陈硕分到的内容是方程部分,而王肖分到的内容是传统代数,至于从未被明确提出来的几何部分,自然是全都打包分给了白言蹊。   站在算科堂中,白言蹊将书放在桌上,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翻开讲几何的那一部分,稍微扫了几眼,心中大致记起一个梗概来,给诸多算科堂的学生鞠了一躬,开讲道:“同学们好,将书翻到……”   话还未说完,白言蹊就惊诧的发现算科堂的学生乌央乌央跪了一地,差点将她惊得下巴脱臼,“你们这是做什么?赶紧起身翻书啊!地上有书还是地上有字?亦或者是说你们上课都喜欢跪在地上趴着上?”   算科堂的学生无一人敢起身,“先生怎能对学生行此大礼,实在是折煞我等!学生不敢起身!”   白言蹊:“……”   “行吧行吧,都赶紧起身。在我的课堂上,没有先生和学生,我们互相探讨论证问题,若是发现有什么不会的,听不懂的,想不明白的,你们直接举手问我就好了。当日的问题尽量当日解决,将问题拖着非但不会得到答案,反倒会越积越多。等到了考核的时候,你们就有的哭了。”   白言蹊呵呵一笑,听得那些学生毛骨悚然。   “来,我们先看一下平面几何部分,其实平面几何很简单,它从一个点开始,点动成线,线具有长度,线动成面,面具有长度、宽度,面积、周长,而面动成体,体就具有了体积。能听懂吗?”   白言蹊自认为讲的已经很通俗易懂了,可是她抬头一看那些监生写满懵逼的脸庞,便知道她说了一通废话,这些学生没一个能够听懂的。   白言蹊无奈,只能举起书籍来比划,“你们跟着我的手指来看,我的指尖点在纸面上,便是一个点。我的指尖在纸面上移动,便画出了一条线,看懂了吗?”   见算科堂的学生点头,白言蹊松了一口气,伸出大拇指夸奖道:“孺子可教也!”   她继续道:“现在我用我的手指来代替那条线,你们看,当手指移动的过程中,就形成了一个连续的面?看懂了吗?这个面就可以用纸面来代替!当纸面上下移动的时候,就形成了一个不仅具有面积,还具有厚度的物体,我们称之为体!这个体就可以用书籍来代替!”   又有学生迷糊了,得,之前夸的太早了。   不讲不知道,白言蹊一动嘴皮子,立马就发现了讲课的难度,把她愁的一个头八个大,只能举别的例子。   “我再举一个例子,你们尝试一下能不能理解。假设荷花池是空的,现如今我们往荷花池已经干涸的底面滴了一滴水,那就是一个点!若是我们继续往荷花池里滴水,并且使水滴连起来,那就是一条线!若是我们将荷花池的整个底面全都滴满水,那就出现了一个水面!如果继续往荷花池里滴水,那水的厚度就会上升,形成一个水体!这下你们懂了吗?”   回答白言蹊的是齐刷刷的摇头,原本还能听清楚一点的学生都被白言蹊这个差点扯到微积分上的例子给绕进去了。   “啊啊啊啊啊!”   白言蹊抓狂,都说万事开头难,她已经做好准备了,怎么她发现这个开头格外的难!   算科堂的学生安静如鸡,内心满是懊悔与自责,一定是他们太笨了,不然怎么会将白博士气成这个样子。   一直都在算科堂外旁听蹭课的那些授课先生听到白言蹊抓狂,立马丢下捧在手中的书卷冲了进来,生怕慢上一步白言蹊就把算科堂的屋顶给拆了。   “这课没法儿讲了……”   此刻的白言蹊总算明白前世为什么那么多的博士父母宁可花钱将自家小孩送到小学老师家里辅导也不愿意自己教,实在是因为没那个耐心啊!她看起来简单易懂的东西,到了别人眼中就变得难到爆炸,真是分分钟气得她心肌梗塞。   “白博士,莫生气,莫生气!我知道我们书院的学生同国子监的监生有差距,这是不可避免的,不过虽然学生笨了点,但终归是听话的。”一个白发苍苍的授课先生安抚道。   白言蹊揉了揉眉心,问那授课先生,“我之前讲的东西你们能听懂吗?”   那白发苍苍的授课先生拍着胸.脯道:“白博士你写的三卷《新式算学》我都看过了,相比于看着就烦人的代数,老夫觉得几何部分要有意思多了,起码别的地方老夫看上是三五遍不一定能懂,几何部分老夫看上三五遍绝对能懂!“   白言蹊如同看到了救星般,脸上满是希冀,“老先生,拜托你了!这几何课就交给你来上了!我觉得有更需要我的地方在等我!”   那授课先生哪会想到白言蹊如此随便就将课程甩给了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想要拒绝却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只能咬牙点头,此刻的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让你装逼!让你多嘴!   白言蹊如蒙大赦,像是逃命般拿着书跑去了萧逸之办公的屋子,一进门就哭诉,“萧院长,这课没办法上了啊……”   正撑着手肘打盹的萧逸之惊得差点将脸埋进砚台里,他还以为是徽州书院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腾’地一下从位子上弹起来,顶着一双惺忪的睡眼问白言蹊,“白博士莫慌,发生什么事情了?”   白言蹊声泪俱下地将她授课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全都讲了出来,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这些学生实在是太蠢了,她教不了!   萧逸之慢悠悠地抚着胸口坐下,“就这事啊……你教授不了那就不要教了,你去教那些算科的授课先生吧!他们的算学水平定然要比学生高,你将他们都教会了,到时候让他们去给学生讲课,你觉得怎么样?一来是授课先生比学生少,你肩上的担子能轻一些;二来是借这个机会也能提升一下算科堂,哦不,现在应该叫算学院的整体水平,怎么着不得和国子监齐平?我相信,有你在,国子监的算科水平永远不可能超过我们徽州书院!”   白言蹊想了想,点头应下。   萧逸之的这个提议挺好的,若是让她啥事都不做,那她拿八百石俸禄的时候该多不好意思啊!   如今安排下来的工作更轻松,留给她的空闲时间也更多,她能够拿出更多的时间来办报刊,开书店,顺便搞搞小发明刺激一下整个大乾王朝的创新力……白花花的银子哗啦啦入账的日子想想就有奔头! 第93章   与给算科堂的学生讲新式算学相比, 给算科堂的教书先生讲新式算学简直不要太轻松。   从最开始讲起,仅仅是一个上午的时间, 白言蹊就讲了三十多页, 速度快到飞起。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教书先生都会来听, 毕竟算科堂的学生还需要教书先生去上课呢!也不是所有的教书先生都能一次性就听明白, 毕竟每个人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不同,在算学方面的天赋也不同。   不过白言蹊并不会因为部分教书先生没时间来听, 亦或者是部分教书先生没有听明白就放慢自己的速度,她的任务只是将新式算学串讲一遍,只要有人能完全听懂就行,若是其他人听不懂,日后自然有大把的时间供他们互相交流学习,实在想不明白还能再找她来探讨。   为了保证那些教书先生能够最大限度地理解并掌握她讲的内容, 白言蹊将她在太医院时编写的那些《新式算学习题集》拿了出来,让白争光花钱聘请了几个书铺的雕版匠把书的刻板都雕琢出来, 开始批量印刷《新式算学习题集》。   单单是必不可缺的知识点就写了整整三本书,对应于那些知识点而变着花样编出来的题目有多少可想而知。   白言蹊想的比较简单,她只是根据《新式算学》中提到的知识点编写了一些典型例题, 又将那些例题的变式题都写了上去,最后又适当地添加了一些拔高难度的附加题……一道题又一道题, 她编写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算学学子被这些题目难哭的惨样, 心中只顾着幸灾乐祸, 哪里会想到仅仅是第一章 就编写了不下六百道题目, 还有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一共到第九章,手写稿摞了一人高!   白言蹊见她的手写稿太多,怕一次性拿给白争光会把人吓到,于是特意分了九次将《新式算学习题集》拿给白争光,请来的一群雕版匠没日没夜地雕了将近一个月,总算将白言蹊手稿上的题目都雕刻完成。   校正无误之后,那些雕版匠都喜滋滋地领了工钱回家了,唯有白争光和李素娥笑不出来。   白言蹊拿给他们的手稿太多,单单是为了雕刻这些雕版就将他们夫妻俩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子都花去大半,接下来还得准备墨汁与纸张……怕是辛辛苦苦干半年攒下来的钱这一次都要祸祸干净。   李素娥心中着急上火,却又不敢同白言蹊说,跑遍整个徽州城只为买到质量又好又便宜的纸张,可是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等着她?   就在李素娥跑得脚板底起泡的第二天,白言蹊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了,在吃饭的时候问李素娥,“大嫂,你这几天一直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忙什么呢?”   李素娥与白争光对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同白言蹊说。   白争光想了想,觉得不应该在这件事上瞒着白言蹊,便代替李素娥回答,“你大嫂是在买纸呢!你这次给的手稿比较多,单单是为了买那些刻板和请那些雕版匠就快将这几个月攒下来的银子全都花完了,若是再买原来的纸,我们手中的银子根本不够用。我和你嫂子就商量了一下,看看能不能从徽州城内寻一些质量不差,价格也便宜的纸张来代替,不然大哥怕根本不够印啊……”   亏她还以为是家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呢,没想到是这件事。白言蹊早有准备,她掐算了掐算时间,估摸着快活林快把京城官家造的纸送过来了,同白争光和李素娥道:“哥哥嫂嫂不用担心,我已经将纸的事情解决了,日后我们墨染斋印书用的纸都从京城买。”   “啊?????”李素娥一头雾水。   白争光的反应更是夸张,他居然被白言蹊的话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惊叫出声,“啊!!!!!”   “啊什么啊?”白言蹊翻了一个白眼,忍俊不禁道:“瞧你们那咋咋呼呼的样子。我在京城的时候改良了造纸术与印刷术,不仅节省了造纸的成本,还提高了造出来的纸张质量,用来印书再合适不过了。除此之外,改良后的印刷术也比之前要省事不少,具体的改良内容我就不同你们细说了,等纸张与印模送来之后你们看看自然就清楚了。”   李素娥听了白言蹊的话,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变得更加紧张了,“言蹊,你说那些纸张从京城运过来得费多少事啊?会不会收很多的运费?我记得城西米粮铺子里卖的那些从京城运过来的米粮就比我们徽州当地的米粮要贵上不少!”   白言蹊含笑摇头,安抚道:“嫂嫂不用担心,那些往徽州运纸的都是自己人,他们不会收我们运费的。而且京城已经将改良后的造纸术传了出来,相信用不了多久,徽州的纸价就会减上几番,到时候读书人再想要买书买纸就没那么费力了。”   白争光张了张嘴,心中的疑问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来。白争光好想问问白言蹊,既然你有改良造纸术的法子,为什么不让自家造纸?纸价不减,墨染斋挣得钱还能再多一些呢!   可是白争光心里有数,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如自家妹子好使,所以这种想法只是在他脑子里存活了一瞬间就被他亲手掐灭了。   他妹子的想法是他这种猪脑子的人能够理解的吗?   ……   清明一过,整个徽州城就变得绿意葱茏起来,在旷野中放纸鸢的孩童越来越多了,许多重病垂危的人经过一冬的蛰居之后,有幸又熬到了新一年里的春暖花开,看着那些盛开的娇嫩花儿,不胜欣喜。   距离徽州城不远的姑苏城外,一处清朴的寺庙里,药香弥漫。寺庙内共有两人,一名精神矍铄的中年僧人,一名病歪歪的青年。   旭日东升,朝霞红遍半片天空,中年僧人迎着朝阳吐纳完毕后,走进寺庙的灶间里准备生活做饭,却发现米粥已然熬好,惊讶地挑了挑眉,双目含笑。   “三殿下不过是被那毒箭扎了一次,怎么就转了性子?若是让你那父皇知道我顾修让你伺候,怕是会将清医寺众僧的遗骨从尘灰中刨出来鞭尸吧!”顾修禅师故意这般说。   唐毅拿着捡好的柴火走进灶间,捂着嘴咳了几声,道:“禅师说笑了。若非禅师出手相救,我唐毅的命都没了。禅师大恩,唐毅自知此刻无以为报,只想尽心为禅师做点儿事,还望禅师不要嫌弃。”   顾修禅师看着一身棱角已经被磨平大半的唐毅,笑了笑,“你还是没有看透,多熬几次米粥,看看那白米从生到熟,从硬到软,从米水分明到融为一体,再到熬成如胶似漆,若是你能参透这些,你将来走得一定比你那瞎眼老爹远!”   骂皇帝眼瞎,这天下间估计也只有艺高人胆大的顾修禅师有这份胆量了。   提点完唐毅之后,顾修禅师就取出粗陶碗,为自己盛了一碗稀粥,端到另外一间屋子吃去了。   唐毅看着黏糊糊的米粥,用勺子舀了舀,见那米粥粘在了锅壁上,眉头紧锁,他想不明白顾修禅师究竟要让他参什么。   ……   时间一日日过去,白言蹊每天上午都会去算科堂中给一众授课先生讲《新式算学》,下午则是跑去快活林刚在徽州城建立起来的据点里忙活,直接将长乐公主和八殿下唐平丢在了脑后。   因为白言蹊将打通消息渠道以及销售渠道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快活林,故而快活林里的所有人都忙到飞起,桃李本来没有从京城迁到徽州的打算,可是见徽州需要的人手太多,她只能亲自带着一大波人从京城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好在快活林每年都会招不少新人进去,不然京城的快活林怕是会被生生掏空。   四月快要结束的时候,白言蹊总算给徽州书院算科堂的一众授课先生走马观花地讲完了《新式算学》,还分享给了授课先生一个好消息——《新式算学习题集》已经在墨染斋中上架待售了。   众多授课先生:“……”   白博士这个广告打得真好!你的良心不痛吗?   内心吐槽归吐槽,众多授课先生都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买上一本《新式算学习题集》来练练手,绝对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白言蹊打完广告就走,反正课已经上完了,她还得跑去快活林操心报刊的事情呢!   报刊定名为《大乾公报》,发行渠道也已经铺设好,只是第一期的内容白言蹊还没有拍板下来,供她选择的优秀内容不少,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够,可具体是哪里不够,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总而言之,她的选择困难症犯了。   除了白言蹊这种萧逸之不想管也不敢管的人外,其他授课先生都需要守时,与后世的到点上班、到点下班相类似,不过是比学生的上学与放学时间稍微宽松一点罢了。   一到下班的时间,那些没课的授课先生顿时脚底抹油,纷纷拔腿往墨染斋跑去,生怕慢人一步就买不到《新式算学习题集》了。   至于那些一上午都在给学生上课的授课先生则是一脸莫名其妙,比如王肖。   今日轮到王肖为学生上代数课,在经过白言蹊的点拨之后,王肖的算学水平突飞猛进,讲起代数内容来得心应手,频频举例,比白言蹊讲的还要精彩几分,而且他提前就将原定的内容都讲完了!   刚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王肖就看到了门外一群老骨头撒丫子奔跑的身影,这让他心痒难耐,坐立难安。   谁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那些向来稳重的老友今天都这么不淡定了?   难不成是书院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94章   相比于看着牛皮哄哄, 实则一讲课就抓狂发疯的白言蹊,王肖的工作觉悟高多了,饶是他心中已经好奇得抓耳挠腮,但他仍坚持等到书院放学, 将放学后需要温习的功课布置下去,这才急急忙忙地往夏莲苑跑,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除了白言蹊之外,算科堂中仅有王肖、陈硕、与宋清三人是算科博士, 而这三人又是旧识,关系自然处的十分融洽。当初白言蹊和宋清较早考中了算科博士, 故而这两位都分到了院子,白言蹊住在秋菊苑, 宋清住在夏莲苑,红梅苑曾经有朱老住着,春兰苑里住着徽州书院的院长萧逸之的一家,慢人一步的王肖和陈硕刚好分不到院子, 只能都住进了宋清的夏莲苑。   宋清也不嫌弃他这两位好基友,三人平日里结伴去上课, 然后结伴去饭堂吃饭, 再结伴回夏莲苑,晚上还说不定会秉烛夜谈。当然,这个秉烛夜谈并非谈论什么花前月下, 柳梢黄昏的风雅, 而是三个大男人围在一张桌子前对着《新式算学》死磕。   王肖急急忙忙地跑回夏莲苑, 惊讶地发现夏莲苑的门还锁着,而他又恰好没有带钥匙,只能站在门外等。好巧不巧,那饭堂里传来的饭菜香味似乎是故意同他作对般,不断往王肖鼻子里钻,王肖只觉得愈发饿了……   在王肖的望眼欲穿中,宋清和陈硕喜笑颜开地结伴回来,每人手中都抱着厚厚的一沓东西。有多么厚呢?在王肖看来,宋清与陈硕抱着书籍的手已经垂在了胯骨旁,而那书的顶面已经没过二人的下巴,只能看到一个鼻子和两只眼睛了。   王肖饿的前胸贴后背,有气无力地问:“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大中午地就扛这么多东西回来?”   陈硕立马打开话闸子,吧啦吧啦地给王肖讲他和宋清买书的经过,比如墨染斋里的这种书印的并不多,而且不仅有算科堂的授课先生买这些书,其余科堂的授课先生也来买了,他们回来前就看到墨染斋里的这些书已经卖的没多少了,他们回来的路上还看到有算科堂的学生也往墨染斋跑,估计也是听到风声去墨染斋买书的。   “啥书?让我来看看?”王肖从陈硕搬着的那一摞书中抽出最上面的那一本来,《新式算学习题集》七个字又黑又大地印在封面上,看得王肖一个哆嗦。   颤.抖着手指将习题集打开,王肖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差点哭出生来。白言蹊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他一声?这么好的书若是都卖完了,那岂不是亏大了?   一步落后,那就是步步落后啊!   王肖脑子里的小警钟‘铛铛铛’响个不停,他反手一下将手中的书拍回原位,拔腿就跑,“不和你们说了,我得先去墨染斋买一套去!”   陈硕从墨染斋将那么厚的九本书搬回夏莲苑,本身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全身发软了,结果被王肖这么一拍,一个趔趄,差点被拍跪在地上,人堪堪站稳,书却掉了一地,看得他心疼如刀割,苦大仇深地冲王肖喊,“你别着急,我和宋清同争光嫂子说过了,让她给你留一套书,我们亲眼看着争光嫂子将那一套书给你藏进后屋的,你慢着点跑!”   王肖:“……”危机感太强,他根本慢不下来啊!   宋清心事重重地盯着挂在门上的铜锁看,听到陈硕的大嗓门在耳边嗡嗡地响,这才回过神来,冲已经跑远的王肖喊道:“王肖,你先回来,帮我们把门开一下,我俩现在搬着东西,腾不开手!”   王肖欲哭无泪,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哟!折腾来折腾去,估计等他去了墨染斋后,书早就销售一空了吧!目前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争光嫂子靠点谱,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找谁去哭。   从宋清腰间的口袋里将钥匙掏出来,将宋清和陈硕二人送回去,王肖见二人美滋滋地翻着书看,丝毫不关心他,恨恨地灌了一大口凉水,瞪了二人一眼,骂道:“两个没良心的。”   磨蹭了这么长时间,王肖索性也不急着去墨染斋买书了,他先是溜达去饭堂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顿饱饭,这才溜溜达达地往墨染斋走去。   王肖已经想通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能不能买到书都是命,他怎么能够强求呢?   ……   李素娥虽然平时做事大大咧咧,但是在和白言蹊有关的事情上,她可都是尽心尽力去做的。她知道王肖同白言蹊的关系好,故而老早就将书给王肖留到一边了,不管别人怎么同她说好话,她都一口咬定墨染斋中没有存货了,若是想买,那就明日再来。   至于明日墨染斋中会有多少《新式算学习题集》,李素娥自己也不清楚,估摸着全家人不眠不休挑灯夜战,那也顶多印个四五十套吧,一套九本,四五十套已经委实不少了。可是四五十套哪能经得住卖?今日没买到书的人也有八.九十号,那还是有很多人没听到墨染斋有《新式算学习题集》卖的消息呢!   王肖走近墨染斋时,有个学生正在同李素娥死磨硬泡。   “老板娘,你就将书卖给我吧,我是真真真真真真的有用!”   李素娥手中掐着一个馒头,吃的津津有味,连头都没有抬,“跟你说了多少次,我是真真真真真真真的没有了!”   “就你会说叠音是不是,老娘也会!”李素娥咬了一口馒头,心道。   见那男子不相信,李素娥又补充道:“没了就是没了,我小姑子就是算科博士,我还骗你不成?如果你真的想要,明天起个大早,不然我也没办法。”   那个男生急得满头冒汗,“老板娘,您就发发善心吧!我是真的需要这套书,我未婚妻在姑苏书院念书,学的正是算科,我都答应他了,只要我们徽州书院有新式算学的书籍卖,我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书买到,然后让家丁给她送去姑苏书院,您就行行好,给我一套呗!我以后多买您书铺里的书,您看怎么样?”   李素娥撇了撇嘴,从碗里挟出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来,放在馒头上,吃了一大口,这才道:“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还骗你不成?你看我这架子上,柜子上,莫说是想要买一套,就是想买一本单独的都找不出来啊!你回去吧,明日起个早,实在不行就等上几日,过段时间肯定会有存货的。到时候你莫说是买一套,就是买三套五套我都给你留着!”   那个男生哭笑不得,“我学的是乐科,买三套五套也没啥用啊……”   李素娥一听这话,立马就开始轰人,“没用就快走,杵在我面前,害得我连饭都吃不下了。”   那个男生:“……”您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呢吗?明明您已经吃了一碗红烧肉两个大馒头,这还叫连饭都吃不下?那您能吃下饭的时候,一顿得吃多少啊!   王肖还未进门就听到了李素娥的那句‘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心顿时凉了半截,脸上的希冀悉数垮了下来,哭丧着一张脸走进墨染斋,不甘心地问李素娥,“争光嫂子,真的一套书都没有了吗?宋兄和陈兄说你给我留了……”王肖自己都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李素娥见是王肖进来,脸色立马多云转晴,她立马笑眯眯地放下手里的馒头和筷子,乐呵呵地走进后屋,一手拎着四本,一手拎着五本,将那九本书全都拿到柜台上,同王肖道:“这还用宋清和陈硕说?嫂子老早就给你留了,是嫂子挑出来的最好的那一套,你看看,满意不?”   王肖大喜过望,迅速将九本书全都翻了一遍,脸色喜色浓浓,恨不得捧起书来亲上几口,从钱袋子里掏出银两来放到柜台上,同李素娥好一通肉麻的道谢之后,抱起书一溜烟跑了。   全程都在围观的男生目瞪口呆。   不是说一本都没有留下吗?怎么这人来了就能买到!   稍微脑补一下他家那位战斗力堪比母夜叉的未婚妻得知他没有买到书后的情景,那男生吓得脸都白了,凄凄惨惨地回到墨染斋中,语气中满是幽怨与悲愤,“老板娘,你骗人!墨染斋中明明就有书,你却骗我说没有!”   李素娥转身回后屋用装过红烧肉的碗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出来,将那飘着红色油花花的碗往柜子上一放,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刚刚来的那人是谁吗?那人是算科博士!同我小姑子一样的算科博士!你说我该不该给人家留?人家买来是自己用的,而你买来却是送给你未婚妻,能一样么?如果你是算科堂的人,我卖给你也就卖给你了,大不了一会儿吃过饭后加印一套书给那算科博士送过去,可是你买来却是要送人的,我着什么急?”   那男生被李素娥怼的哑口无言,委屈巴巴地回去了。   李素娥看那男生离开时的背影太过悲壮,心一软,道:“你过上半个钟头再来吧,我们有一套还没有完全印完的,缺个三四本就凑够一套了,我让孩子他爹现在就开始给你印,耽误不了什么事!”   “争光,赶紧将那一套书印好,有个哭哭啼啼的怂包非要买,赖在咱们墨染斋里不走了。”李素娥扯着嗓子头后院喊。   那个‘哭哭啼啼的怂包’闻言,惊得瞪大了眼睛。   ……   王肖捧着书回到夏莲苑时,宋清正红着一张脸,紧紧握着拳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速度极快,仿佛脚下蹬了风火轮一般,来来去去,晃荡个不停。   陈硕被宋清绕到眼都晕了,出声劝道:“宋清,你别急,不就是被一个学生告白了吗?若是你喜欢,那就答应了他,我看你们俩站在一起倒也般配;若是你不喜欢,那就回绝了呗!至于纠结成这个样子么?”   王肖:“……”他好像又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消息!   陈硕不说这番话还好,他一说,宋清的脸变得更红了。   宋清又羞又气,将手中的纸团朝墙头砸去,气得直瞪眼,手指反指着自己问陈硕,“你觉得我宋清会是那种人?”   陈硕见宋清误会,连忙为自己辩解,“宋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让你听从自己的心,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兄弟们都支持你!”   想了想,陈硕又补了一句,“如果你真的喜欢,那就答应了也没啥,龙阳之好古来皆有,这不会影响咱们兄弟之间的情谊的!”   不提‘龙阳之好’四个字还好,陈硕一说这四个字,宋清当场就炸了,恍若被采到尾巴的猫一般,瞬间炸毛,“你才龙阳之好!我不好男风!我不好男风!我不好男风!”   重要的事情,宋清一口气澄清了三遍。   王肖一脸懵逼,这信息量太大,他需要缓缓……慢慢地挪步到宋清丢出来的纸团旁,王肖将手中捧着的书放到一边,捡起纸团,抖了抖纸团上的土,轻轻打开。   “宋师,吾心悦你。汤修。”   王肖心头一跳,这汤修是算科堂的学生啊,长得文质彬彬,就是看着有些瘦弱了点。   问题是汤修是个带把儿的!   带把儿的!   “宋清,汤修这是同你告白了?”脑子已经完全短路的王肖说话都不利索了,磕磕巴巴地问宋清。他没带智商的这句话仿佛一把尖刀,直挺挺地戳进了宋清的心里。   见宋清不答,王肖将抖干净的纸条夹进书里,一抬头就对上宋清那一双快要喷火的眼睛。 第95章   宋清心中最怕的不是如何面对汤修, 他是怕白言蹊知道了这件事。万一白言蹊笑话他怎么办?万一白言蹊也撮合他和汤修怎么办?   他可是老宋家的一只独苗!宁折也不能弯啊!   “把那张纸条扔掉, 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们就当没有看到, 也没有听到。知道了吗?”宋清说话的语气突然平静地有些吓人。   陈硕与王肖见宋清是动了真格, 也不再故意拿这件事调笑刺激宋清了,王肖乖乖地将夹在书中的那张纸条抽了出来,递到宋清手上,嘴中忍不住嘟囔,“其实这也没什么, 我和陈硕又不会笑你!相信就算白言蹊知道也不会笑你的!”   一听‘白言蹊’三个字,宋清的脸色就越发黑了,体内的洪荒之力蠢蠢欲动。   偏生王肖还特别没有眼色地杵在一旁继续吧啦吧啦地说,“我觉得在有些方面,白言蹊比我们都要开明,比如男女大防,为人师表等。就算她知道你同汤修走在一起, 相信她也不会嘲笑你,而是会真挚地祝福你。”   宋清的脸色黑成了锅底, 他好想卷起手中的书来塞进王肖的嘴里,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只能生生忍着,差点憋出内伤来。   “大外甥, 你说我什么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 白言蹊的声音在夏莲苑外响起的那一刻, 宋清感觉全世界都黑了。   谁能告诉他白言蹊究竟在门外听了多长时间?   谁能告诉他白言蹊听了多少?   天地良心, 白言蹊是真的只听到了最后一句,她连汤修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嘲笑宋清。   “汤修是谁?是宋清你相看中的姑娘吗?这姑娘的名字还挺……别致的。”白言蹊想说‘爷们’,但是觉得当着宋清说人家姑娘的名字不好有些不大妥当,于是便想到了‘别致’这两个字。   确实挺别致的,汤修这个名字虽然比汤铁蛋,汤大柱这些名字要好听不少,可是也未免有些太过中性了,给人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若非宋清是男的,白言蹊真会觉得‘汤修’是个男人的名字。   毕竟前世以‘修’为名的人大多都是男的啊!   欧阳修!杨修!   哪曾想到宋清看上的姑娘名字叫‘汤修’,想来这姑娘肯定英姿飒爽,做事干脆利落,那样的性格同宋清倒也挺般配。   已经脑补出‘汤修’长什么模样的白言蹊拍了拍宋清的肩膀,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宋清,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对方喜欢你,你也恰好喜欢对方的人不容易,且行且珍惜。”   宋清:“……”   王肖和陈硕都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他们觉得白言蹊一定是故意来给宋清添堵的。   白言蹊一脸嫌弃的瞥了瞥笑得最大声的王肖,道:“你笑什么?宋清的功名已经考到手,衣食无忧,现如今又抱得美人归,你还好意思笑?看看你自己,可别宋清的娃儿都能出去买盐巴打酱油了,你还孤零零的一个人!”   王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那个不由衷的笑容比哭都难看。   白言蹊想了想,似是自言自语,却将王肖吓出一声冷汗来。只听得白言蹊道:“哎,看来我得抽时间给你娘写一封信过去。身为你的小姨母,我看着干外甥的婚姻大事迟迟没有着落,心里痛啊……”白言蹊双手捧心,若非她眼中满是幸灾乐祸,王肖估计都会相信白言蹊是真的替他操心了。   王肖吃瘪,小声咕哝道:“宋清那哪是抱得美人归,汤修是个带把儿的,你没看到宋清都愁成那个样子了吗?”   白言蹊:“啊?????”   “啊!!!!!”白言蹊满头黑线,连着叫了两声才将心里的震撼表达出来,感情‘汤修’这个人并不只是名字爷们,还真是个爷们啊!   一想到自己弄出这么大个乌龙,白言蹊连忙出声澄清,“抱歉,抱歉,我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宋清你别见怪。不过……”白言蹊话锋一转,又道:“如果宋清你真的喜欢汤修,那也无所谓,好男风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会支持你的。”   宋清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无力地辩解,“这都哪里和哪里?我怎会喜欢上一个男人!我喜欢的明明就是……”宋清的话音戛然而止,让他如何同白言蹊说,我喜欢的是你。   “哎,不提这件事了。新买回来的习题集那么厚,我回去做点什么事情不比在这种破事上纠结强?”宋清气鼓鼓地将汤修写给他的那张纸条死撑粉碎,随手丢进了灯盏里。   白言蹊:“……”   见宋清将门关上,白言蹊这才悄咪.咪地问王肖,“大外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不是宋清看上那汤修了吗?”   “怎么可能。是汤修给宋清写纸条表明心迹了,你是没有看到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啧啧啧,那叫一个感天动地,诚挚感人!”王肖语气与动作都极为夸张,听得白言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言蹊懒得再看王肖这个戏精在那里自娱自乐的表演,她问陈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硕忍俊不禁道:“就是那个学生看上宋兄了,偷偷往宋兄的书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宋师,吾心悦你’,这不,王肖在这里吃醋了么……”   王肖:“……”他吃的哪门子酸醋!他这分明就是在幸灾乐祸好吗?   “啧啧啧,大外甥,看来我真得给你娘写封信说说你的事情了,你现在很危险啊……”白言蹊睨了急得跳脚的王肖一眼,正色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不论宋清作如何选择,我们身为朋友,支持他就对了。不扯这些事,我们说说正经事。”   “什么事?”宋清顶着一张阴沉沉的脸打开门走了出来,仿佛每个人都欠了他八百石粮食一样。   白言蹊一看到宋清就想笑,可是此刻笑出来着实有些考验友谊小船的坚固程度,她只能强行忍住笑意,谈起了正事。   “《新式算学习题集》你们都买了吧,里面的题目都试试,不过你们的任务不仅仅是做题,还有重新编写题目,就和我们当初参加考核时的最后一道题一样,不过你们需要做的是依托《新式算学》中讲到的知识点将题目编出来,可以参考《习题集》中的出题思路,不过尽量换点儿花样。”   宋清脑子有些懵,“你的那《习题集》中题目那么多,猴年马月才能做完?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那些《习题集》又不是只有你们能够买到,徽州书院算科堂的学生能够买到,其他书院的学生和授课先生也能买到。那些题目只是帮助学生更好的掌握知识点,可是考试的题目该怎么弄?总不能将《习题集》的原题搬出来直接考试吧?再者,有《习题集》辅助学习,旁人掌握《新式算学》只是迟早的事情,算学迟早会迎来大繁荣发展期!徽州书院在起点上快人一步,之后必须更加努力,不然如何保证第一的位置不动摇?国子监那么多算科博士都盯着徽州书院算科堂的这块肥肉等着下嘴呢!”   “会解题只能证明学会了知识点,会出题才能证明已经对知识点融会贯通了。再者,你们多出一些题目,到时候也印制一两本《习题集》拿出去售卖,为自己多挣点钱不好吗?徽州书院如果想要成为天下算学的领头羊,那必须在方方面面都领先于别的书院,才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学会出题刚好就是牵着别人鼻子走的一条好办法,都加油吧,我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一步了。”   白言蹊可不想以后每次考试都得她亲自出题,那还不将她活活累死?反正她的知名度已经嗖嗖嗖地涨起来了,等《大乾公报》一发行,她的名气定然还会再上几个台阶,到时候的她便可以放心地过米虫生活了。   钱多事少离家近,那才是白言蹊最理想的生活。   至于算学将来的发展方向,白言蹊一点都不关心,这个年代的人只是思维被束缚住了,并不代表这个年代的人脑子不灵光,她需要做的只是在这些人心中种下一颗算学的种子,往后这颗种子该如何长成大树,那是这个时代的算学爱好者的事情。   有那么多视算学为生命的算科博士子在,她只要时不时给提供一两个新颖的思路就好了。   ……   四月下旬,由快活林和墨染斋联合发行的《大乾公报》正式面世,一张方方正正,叠成四叠的纸在整个大乾王朝的各大州府齐齐上市。   京城,一个背着麻布包的少年郎手中拿着一大叠《大乾公报》,在最繁华的街上不断叫卖。   “卖报!卖报!一张报纸只需要一个铜板,足不出户就能知道天下之事!”   “赣州灾情加重,民不聊生,路有饿死骨!关中地区小麦产量喜人,预计今年将迎来大丰收!”   “徽州书院算科堂正式更名为算学院,白博士继《新式算学》后,又有算学大作《新式算学习题集》问世,物美价廉,预购者从速!”   一个摆摊卖包子的中年郎花钱买了一份报纸,见报纸上面真的写着关中地区小麦长势喜人的消息,乐得合不拢嘴。他做的是面食生意,关中地区小麦收成好,他到时候买面的时候就能省上不少钱,就能给媳妇儿买城南脂粉铺里的胭脂,给自家兔崽子买城西糕饼铺里的云片糕了。   一个铜板不算太贵,尤其是在京城这种富庶的地方,大多数人还是能够负担得起的。   卖报的少年郎背着麻布包在街上走了一圈,包里的报纸就都变成了一兜沉甸甸地铜板,他乐得眉开眼笑,喜滋滋地回去再拿报纸了。   国子监算科堂的监生们都在上课,但是架不住白言蹊特意叮嘱过桃李,一定要免费给国子监送上几份《大乾公报》,当他们下课的时候,国子监的门房已经将报纸送到了算科堂一众算科博士手中。   “白博士又编写出一套与《新式算学》相匹配的习题集?”谢峥嵘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几乎没怎么思量就做出决定来,“告诉算科堂的那些监生,明日来的时候每人都带上买书的钱,必须人手一本,用心、用脑子去做题!”   国子监算科堂的监生们得知这个消息后,个个如遭雷劈,那本寒假作业就已经快将他们全都逼的上吊了,现在居然又来一本《新式算学习题集》?   这怕是白言蹊不想让他们活了吧!   得亏这些监生不知道那一套《新式算学习题集》有多么厚,不然估计得相约城楼上走一波。   白发三千丈,一跃解千愁! 第96章   京城中的风吹草动自然不可能逃过皇帝唐正德的眼睛, 次日一大早, 文武百官就收到了皇帝的最新诏令——凡供职于京城者, 务必购买《大乾公报》。   一张《大乾公报》内的东西不算多, 根据叠痕分为四个大版块八个小版块,正面的四个小版块上写的都是大乾王朝中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诸如关中粮食长势喜人,赣州百姓生活水深火.热等等,后面的四个小版块则是白言蹊特意预留出来的‘广告版块’。   皇帝唐正德让曹公公将提前买好的《大乾公报》给文武百官发了下去,冷声问道:“诸位爱卿都来看看, 这《大乾公报》上所说的赣州一事可有虚假成分?朱爱卿, 你刚从赣州回来不久, 朕也看过你呈上来的奏折,怎么和这大乾公报上所说的完全不同?”   “你在奏折中说赣州蝗灾与水灾已经得到遏制, 因为朝廷赈灾及时,所以赣州百姓的损失并不大,可为何《大乾公报》中说百姓食不果腹, 流离失所!究竟是《大乾公报》哗众取宠,靠骗天下人来霍乱人心,还是你朱敏德故意欺君, 存心骗朕!”   被点名的钦差大臣朱敏德额头上布满冷汗,哆哆嗦嗦地将《大乾公报》打开,翻到专门报道赣州水患的那一个小版面, 看着上面报道的那一笔笔详实的数据, 与他在赣州中的所见所闻完全相同, 甚至有不少东西是他都未看到,但是他知道《大乾公报》里提到的问题一定存在,比如流民与官兵的矛盾,自古就有。   钦差大臣朱敏德‘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连连叩头,“陛下,是微臣失职,自愿引咎请辞,望陛下恩准!”   “一句失职,你就想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择干净?你可知道你这一句失职,让多少本不用遭灾的赣州百姓身处苦难之中?若不是《大乾公报》将这件事情捅了出来,朱敏德你究竟想要瞒朕到什么时候?欺上瞒下,好肥的胆子,你想引咎辞职摘去乌纱帽来保全自身?朕今日就摘了你的脑袋,将你全家都发派到赣州去赎罪!赣州水患一月不除,朕就杀你一族,若是赣州水患一年不除,朕就将你九族的脑袋全都摘干净,朱敏德你对朕的决定可有异议?”   皇帝唐正德片刻都不愿意再看到朱敏德,给曹公公递了一个眼色过去,曹公公立马会意。   “御前侍卫何在?还不将罪臣朱敏德拿下,交由大理寺,择日问斩!”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天子的威严与冷血让他们不寒而栗,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但每每遇到,还是会心惊肉跳。   唐正德眯起眼睛,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最终落在了暂代丞相之位的大理寺卿苏少臣身上,沉声道:“苏爱卿,赣州一事就交到你手中了,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苏少臣压力山大,大理寺的活儿本就分量不轻,他暂代丞相之位后又添了不少旁余的事,现如今皇帝又将赣州的事情交给了他,这是把他一个人当成三个人来用。如果可以的话,苏少臣真想对皇帝唐正德说一句,“微臣做不到啊……”   可是皇命难违,苏少臣哪有说不的资格,就算他心中再苦,那也只能将黄莲苦水往肚子里咽,还得面上带笑,佯装出一副我很乐意的样子,躬身行礼道:“臣遵旨。”   皇帝唐正德满意地点头,注意力再度回到《大乾公报》上,似是感慨,“看看白爱卿,就算回到徽州,那也时时刻刻挂念着朝廷,知道替朕分忧!再看看你们,整日都杵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拍着胸.脯说好话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结果到了做事的时候,却没有一个能当大任!这就是朕掏空国库供养出来的好爱卿!”   为了表达出发自内心的痛心疾首,唐正德刻意装出一脸遗憾的模样,捏着皱起的眉头喊道:“苏爱卿……”   规规矩矩站在朝堂中竭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苏少臣一个激灵,眼皮子跳个不停,直觉告诉他,皇帝这样唤他准没好事。可是他又不能不回应,只能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着嗓子应道:“臣……在……”   苏少臣的颤音听着格外渗人,使得朝堂中的文武百官皆是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并非是苏少臣刻意给自己加戏,而是他已经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了……苏少臣有预感,若是皇帝唐正德再给他安排一些活儿,怕是他会累到猝死。   皇帝唐正德‘啧啧’几声,一脸嫌弃地说:“苏爱卿,你这是什么表情?能者多劳,朕重用你,你应当高兴才是!”   苏少臣:“……微臣很高兴!非常高兴!特别高兴!”   我疲惫,我高兴;   我猝死,我快乐!   皇帝唐正德又道:“你虽是暂代丞相一职,但手中的权力却是实打实,不沾半点儿虚假的。你若是忙不过来,那就多找人,将事情分配下去,你只要负责把关就好了。这其中该怎么做,应当不需要朕教你吧!”   苏少臣福至心灵,笼在他心头多日的乌云豁然间消散一空,差点当场泪奔,“多谢陛下.体恤,臣定不辱圣命!”他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呢?之前一直都走进了死胡同,只想着丞相需要干的事情多,却未想到丞相手中的权力更大!   是他着相了。   皇帝唐正德对苏少臣的反应十分满意,看看苏少臣,再看看其他官员,他气不打一出来,当着一众官员的面同抛出重磅炸.弹来,“苏爱卿,你抽空同白爱卿交流交流,看看有没有什么帮众多爱情提提神,醒醒脑的法子,若是众位爱卿再这样稀里糊涂的混日子,朕替大乾王朝的未来担忧啊……你自己也多琢磨琢磨,从国子监改制的案例中借鉴借鉴,该撤职就撤职,该砍头就砍头,只要能将朝廷里的这股歪风邪气镇压下去,你怎么做朕都支持!”   “臣遵旨!”   苏少臣闻言,深深地将腰弯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相比于解决赣州水患与蝗灾那件事,后者的难度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顶多就是需要他给白言蹊修书一封,问问有没有什么好的朝政改制建议,若是有,那自然是要采纳的;若是没有,他就仿照国子监的改制案例照猫画虎写一份《朝政改制方案》,至于皇帝唐正德会不会同意,那就不是现在的他想要考虑的范围了。   担任大理寺卿时,苏少臣的想法是‘在其位,谋其政,还天下一片清朗乾坤’。   暂代丞相职位后,苏少臣的想法就变成了‘替天下人谋温饱太平’。   而现在,皇帝越来越重用他,苏少臣的想法更简单纯粹了,他只想‘好好活着’。   好不容易捱到下朝,不断怀疑人生的苏少臣沿着议政殿前的汉白玉台阶慢慢往下走,紧紧绷着一张脸,看得其他官员紧张不已。   苏少臣在大理寺的时候就以心狠手辣出名,但凡是被苏少臣盯上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不是被砍头就是被凌迟,最好的下场是全家被流放到荒无人烟的藏州,听闻藏州风大雪大粮食少,京城中娇养出来的人哪有几个能受得了藏州那苦寒的环境?说不定还没去藏州就已经死在半路上了。   不过让那些官员稍微安心的是,苏少臣虽然心狠,却不心黑。苏少臣向来都坚持是非明辨,口头禅是‘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他也从不参与朝廷中的党派之争,故而他们不用担心苏少臣借势铲除异己,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苏少臣会不会彻查所有官员的家底。   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哪个官员手里没点儿龌龊事?哪个官员裤裆里没点儿黄泥巴?   刑部尚书司达通走在苏少臣身后,一脸郁闷,他这么大一个活人,都欲言又止地跟苏少臣一路了,怎么苏少臣就硬是没有看到他呢?   难不成苏少臣真的准备对他开刀了?   司达通心中一紧,忍不住喊出声,“苏相留步!”   苏少臣豁然回神,转过身来,问司达通,“司尚书有什么事要同本官说么?”   司达通:“……”他想对苏少臣说什么来着,明明已经打了一路的腹稿,怎么到了紧咬关头就满脑子空白了?   绞尽脑汁都没有想出他想对苏少臣说什么,司达通只好将自家闺女拎了出来,厚着脸皮扯谎,“陛下要苏大人同白博士多交流,不知苏大人是不是要去徽州一趟?”   苏少臣皱眉,他原先只是计划给白言蹊修书一封寄过去的,他可是从报刊上看到了,售卖《大乾公报》的快活林还做起了走镖的生意,只要给一定银两,快活林就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信件、物品等寄送到收货人手中,刚好《大乾公报》背后的东家就是白言蹊,他让快活林寄信再合适不过了,足以表达出他虚心的诚意。   可是听司达通这么一说,苏少臣又有些动摇,寄信哪有亲自动身去徽州请教有诚意?苏少臣陷入天人交战中。   司达通见苏少臣皱着眉头久久不言,还以为是他的话引苏少臣不喜了,连忙继续扯谎解释,“苏相莫要见怪,我只是有事想拖苏相帮忙,若是苏相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苏少臣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你说吧。”   司达通:“……”苏相你说句不方便不好吗?偏得逼着老夫来撒谎!   司达通此刻心里拔凉拔凉的,他总算体会到‘撒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谎来圆’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苏相,家中小女司刑珍一心想要去徽州书院跟着白博士学算学,整日在家中同老夫说道,老夫拗不过她,便想随着她的性子去,让她去徽州学一学算学也挺好的。跟着白博士学个三五年算学,就算她考不中.功名,那也能回到刑部来帮老夫处理一些需要算学才能解决的问题。可让她一女儿家孤身去徽州,老夫不放心啊,之前老夫想着苏相若是要去徽州的话,那能不能捎上小女一程?若是苏相不同意的话,老夫只能找些家丁去送了……”   正在家中捧着《大乾公报》读得津津有味的司刑珍哪里会知道,她爹的求生欲已经出卖了她。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97章   司达通回到家中, 他那张冰山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春暖花开, 尚书府内凡是见过他的下人都知道, 老爷今天心情特别好。   司达通从下人口中问到了司刑珍的所在,吩咐下人做了一大桌子司刑珍最喜欢的饭菜,一路哼着小曲溜溜达达走到书房。   “珍珍啊, 你今天看什么书呢?”司达通一脸关切地问。   司刑珍正同《新式算学》内的一块硬骨头死磕,听到她爹的声音后, 连头都没有抬, 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悦, “爹,你怎么来书房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我现在忙着呢, 这《新式算学》实在是太费脑子了,和你说几句话的工夫, 我的思路全乱了。”   司达通脸上的笑容一僵,他这是被他闺女嫌弃了吗?   “珍珍啊, 如果你学的累, 那不妨休息休息, 爹又不逼着你学这个,咱能学就学, 如果学不下去,那就不去国子监念了,爹给你找一个京城里顶好的绣娘, 你跟着她学学针线活儿, 日后找了婆家也不会被人嫌弃!”老谋深算的司达通开始给自家亲生闺女挖坑。   司刑珍将手中的笔架到砚台上, 抬头看向她亲爹,被她爹脸上那春.光灿烂的笑容吓了一大跳,她爹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就仿佛是一朵盛开的老菊花,看着就让人生不出喜欢来。   司刑珍没好气地说,“爹,你闺女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喜欢的方向,想要上进一点,你怎么能为我敲退堂鼓呢?你觉得你闺女上进一点不好吗?我可不想和我娘、我二娘、我三娘他们一样,一辈子就盯着一个男人转,眼里除了男人就是男人,因为男人的事情无端也要生出三尺浪,我就想不明白了,她们到底是有多闲?”   听到自家男人一下朝就来找闺女聊天的尚书夫人前脚还没有踏进书房,结果就听到了如此扎心的话,她看一眼手中端着的补汤,蓦地叹了一口气,止住脚步,静立在门外,她想听听她闺女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   司刑珍丝毫不知道她亲娘就在门外站着,嘴里仍哔哔个不停,“看看白博士,同样是女儿身,白博士官拜三品,将报刊生意做得这么大,想想就让人崇拜!而我娘呢?整日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将时间都放在那些毫无意义哦事情上,想想就觉得可怜。爹,我要成为像白博士那样的人,活出自己,为了自己而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你可千万别拦着我!”   “我将时间都放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我没有活出自己?”   “我没有为自己而活?”   尚书夫人听着司刑珍的话,只觉得字字句句都扎进了心里,她回首嫁入尚书府的这么多年,确实是未进分毫,连绣技都退步了许多。   “珍珍说的对,我也应该活出自己,为自己而活,寻找我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说出这番话的那一瞬间,尚书夫人周身的气质都变了,虽然妆容依旧,但是她却生出一种铅华洗尽的感觉。   她看开了……   掀开扣在补汤上的盖子,尚书夫人抿着嘴饮了一小口,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这是她亲手煲的汤,为什么不自己喝,而是眼巴巴地给自家男人闺女送过来?   她自己也是人,又不是司达通和司刑珍花钱请来的奴婢,凭什么一心都扑在他们父女俩身上?   她要为自己而活!   屋内的司刑珍仍在吧啦吧啦地讲述自己的雄心壮志,听得司达通眉开眼笑。   终于等到司刑珍将宏伟大志讲完,司达通笑眯眯地同司刑珍说,“闺女,你能有这样的想法,爹发自内心地替你感到高兴!既然你这么喜欢算学,爹决定了,千万不能让你那无端也要生出三尺浪的娘拖累了你!你去徽州书院学习算学吧,那是我们大乾王朝新式算学发源的地方,你去那里一定能够学到更好、更多的东西!不要辜负了自己,你要为自己而活!”   司刑珍:“……”这车飚的有点快,她脑子跟不上了。   “爹,你说啥?让我去徽州书院学新式算学?”司刑珍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写满了‘我不相信’。   司达通乐呵呵地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缝,“没错,既然你那么喜欢新式算学,那爹自然是要鼎力相助的!趁爹现在还有能力供养你,你放手去念!爹听说苏相爷这两日就要动身去徽州了,你就搭苏相爷的马车一起去吧!去了徽州之后好好学习,千万不要辜负了你自己!爹等你活成自己的模样,然后光鲜亮丽地回到京城!”   司刑珍:“……”她怎么感觉像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她什么时候说想去徽州书院读书了?   京城是整个大乾王朝最繁荣的地方,国子监又是天下学子心中的圣地,她放着国子监不待,偏偏要跑去徽州那闭塞穷苦的地方待?她的脑子又没有毛病!   “爹,你是不是理解错……”   司刑珍的话还未说完,司达通就打断了她的话,只听得司达通道:“知女莫若父,爹怎么会理解错你的想法?”   司达通一脸‘我很欣慰’的模样,拍了拍司刑珍的肩膀,鼓励道:“珍珍,你说的话没有错,你的世界是宽广的,你应当是翱翔在九天之上的雄鹰,而不是被爹养在笼中的金丝雀,爹本来还有些不舍得放你去徽州游学,但是现在想来,是爹狭隘了。圣上都舍得让八殿下和长乐公主去徽州学习,爹怎能舍不得呢?你放心去追逐你喜欢的东西吧,爹就算成不了你的垫脚石,那也绝对不做你的绊脚石!珍珍,你长大了……”   司刑珍的感觉越发怪异,就好像是被人蓄谋暗算了一样,全身难受。   “爹……”   司刑珍唤了一声,想同司达通说其实她一点都不想去徽州书院游学,可是之前她已经说过那样志向高远的话,现在再反悔岂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她双眸含泪,是实在不想去徽州受苦啊!   “闺女,你的盘缠我会让你娘给你准备好的。外出一定要小心,爹不能守在你身边看着你、护着你了。”似是情到深处,司达通抹了一把辛酸泪。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司刑珍还能说什么?她只能咬牙答应,顺便给自己脸上贴张金箔,“爹,女儿谢谢你的宽宏。日后女儿去徽州治学时,你我父女二人相隔水远山长,无法再您膝下尽孝,您一定要好好保重!”   司达通见成功将自家闺女忽悠入坑,松了一口气,重重地点头,“爹会的,你也是!”实则他内心早就呵呵哒了,“说的好像你在京城就会尽孝一样,分明就是天天给你老子添堵好吗?”   等尚书夫人喝完那碗补汤,司达通和司刑珍才结束了这场父女情深的戏码。   见尚书夫人端着汤煲走进来,司达通笑得一脸畅快,主动接过尚书夫人手中的漆盘,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沉,他眉头微挑,不过并未多想。   “来,珍珍,咱父女俩就以汤带酒,爹为你饯行!”   司达通将漆盘放在桌上,眉飞色舞地打开汤煲,不料汤煲内空空如也,司达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他问自家夫人,“绾绾,汤煲里的汤呢?”   司徒绾绾,是司达通夫人的名字。   司徒绾绾莞尔一笑,手指点在自己的双唇上,含眸一笑,风韵不减当年,看得司达通心脏怦怦直跳,只听得司徒绾绾道:“我自己熬的汤,凭什么给你们父女俩喝?整日费心费力的伺候你们父女俩,结果一个说我闲,一个拿我当挡箭牌,我辛苦了这么多年,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落下。”   沾着胭脂的手指点在司达通的脑门上,司徒绾绾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司达通和司刑珍的耳朵,“今天老娘就告诉你们,谁爱伺候你们父女俩谁来伺候,反正老娘是不伺候了!老娘也要像珍珍说的那样,活出自己,为自己而活!”   “绾绾,你莫要冲动!有事咱们夫妻俩坐下来好好商量……”   司达出言相劝,谁知司徒绾绾根本听不进去,她去意已决。   “司达通,司刑珍,你们父女俩今日给我听好了,我司徒绾绾出身于皇商家族,自小就接触钱粮之事,因为嫁入尚书府的缘故,我将我司徒家族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都丢了个干干净净,实在是让我良心难安!今日我司徒绾绾决定了,不再为了你们父女俩而活,而是要重操旧业!我要开让所有大乾的女人都疯狂的脂粉铺子!谁说女子非要为悦己者容?我要让女子为自己容!”   说完之后,司徒绾绾不再管两脸懵逼的司达通和司刑珍,飘然而去,她自己名下的铺子不少,更不差银两,只是脂粉铺子没有几间,她是时候想想该如何经营脂粉铺了,   司达通急得满头大汗,“绾绾,你不能经商,说出去会被我那些同僚笑掉大牙的!”   司徒绾绾勾唇,回眸一笑,媚态横生,说出来的话却让司达通如坠冰窟,“若是你怕被同僚耻笑,那你我就和离罢!”   司达通再无话可说了,他看一眼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傻闺女,出声问,“珍珍,你娘是中邪了么?”   “不是,我娘只是找到了她最想要做的事情!”司刑珍似有明悟,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究竟是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98章   司达通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原本只是想着将闺女忽悠出去帮他背个锅,谁料他爱妻居然听墙角,还被自家闺女的话给洗脑了!   “珍珍啊,你这不是坑爹么?”   一想到那满满一锅补汤, 他爱妻连一口都没有给他留,司达通就全身不舒服。不过当她想到闺女司刑珍也没有尝到一口后,他心里才稍微平衡了不少。   司刑珍的脸色也不大好, 她一点都不想离开京城, 谁知道她爹今天抽的哪门子风?   “哼,懒得和你说话, 我听说白博士特别喜欢京城的美食,得赶紧去城中逛逛,买一些路上经得住放的吃食, 去了徽州书院可得将白博士巴结好, 争取早日学到新式算学的精髓。”   给她爹甩了一个臭脸,司刑珍去账房了支了好大一笔银子后便喜滋滋地出门了, 化悲愤为购物欲, 足足从上午买到太阳落山才罢手, 跟在她身后负责拎包的小厮腿都快跑断了, 总算将司刑珍盼回了尚书府。   司达通想来告知司刑珍明日就要动身的消息, 不料司刑珍连理都没有理他, 只是让小厮回了一句她知道了, 根本没让司达通进门。   心有戚戚的司达通拐去爱妻司徒绾绾的院子, 本想求个安慰, 不料屋内冷灯冷火冷床榻,莫说司徒绾绾不在,屋内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招来下人一问,司达通才知道司徒绾绾吃过午饭就离开了,据说是去了京郊的庄子里办什么事,得过上好几天才回来。   “过上好几天是多少天?”司达通问下人。   那下人挠了挠头,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道:“我看夫人当时收拾的包袱细软挺多,连冬衣都准备进去了,此去可能会走一段时间,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年五载吧!”   “十天半月,三年五载……”   司达通的脸色黑成锅底,这娘俩是铁了心不要他了!   次日清晨,司达通亲自将司刑珍送到了苏少臣的府上,见苏府的管家盯着他身后的一排马车看,司达通一脸不自在地解释道:“小女此去徽州,要多倚仗白博士照拂,而之前又听闻白博士喜好京城的美食,所以就投其所好,为白博士带了一些京城的特产,虽然算不上太贵,但多少是个心意。”   苏府的管家点头,好心建议道:“尚书大人所言在理。不过从京城去往徽州的路途可不短,眼看着这天儿一天天地热了起来,吃食这些东西又金贵得很,怕是经不住放,尚书大人何不去将这些东西送到快活林,托快活林里的那个什么劳什子‘顺风’快递将东西送过去,听说不仅运送速度快,还有专门的人负责这些东西品质的保存,我听闻从徽州发出来的《大乾公报》,只是用了三天就送到京城来了,想来运送吃食也不会慢到什么地方去!”   “不瞒您说,我们家老爷刚刚才让我将准备好的东西送去快活林,原本准备的都是一些经得住放的干果,谁知去了快活林一看,那边居然有从南方运来的鲜果,模样可水灵了,我们老爷就吩咐我又买了一些京城这边的时令鲜果一并寄送了过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司达通被苏府的管家问得一愣一愣的,猜测道:“报刊从徽州运到京城,居然才用了三天?莫非你说的那‘顺风’快递真的是有人腾云驾雾来送的?”   不待管家解释,苏少臣就从府内走了出来,他一边安抚跟在他身后的老妇,一边给管家使眼色,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娘,你就放心吧!您说的事儿我会放在心上的,去了徽州定然好生相看。”   老妇不依不饶,“你哪次应承我的时候不是特别痛快?结果呢!官职倒是越来越高了,可是你答应我的什么时候做到过?我跟你说,如果你这次还是诓我,那我也不在你府中住了,我回乡下养鸡种地去!看见你就怄气!”   “你爹是个短命鬼,留下那么大一摊子事儿就自己偷跑了。当年你说你要念书考科举,老娘我把家底掏空供你念,供你考,结果老娘就这么一个心愿,你就满足不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娘就想抱个孙子,你就拖拖拉拉这么多年?当年在咱家做长工的李家媳妇都有仨孙子了,我呢?”   “我告诉你苏少臣,如果你再一个人回来,老娘就闹到金銮殿上去,看你要不要脸!”老妇拧者苏少臣的耳朵骂道。   撞见别人的家事终归是有点难堪的,更何况还是撞见顶头上司被家中老太君拎着耳朵训斥的场面……司达通有多尴尬可想而知。   苏少臣红了耳朵,低声道:“娘,有外人看着呢,您给我留点面子成不?这次去江南,我一定用心相看,若是遇到两厢情愿的姑娘,那我就给您带回来看,您说行不?”   “不行!”老妇瞪眼,“你哪次不是这样说的?你这次要想去江南,可以!你必须答应我,回来的时候就把媳妇给我带回来!”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马山就要到而立之年,这方面怎么就不开窍呢?别人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妻妾成群,姨太太通房丫头不知道有多少了!你看看你那后院,清清冷冷,如果不是有几个婢子丫鬟陪着老娘,老娘怕是会当自己住进了广寒宫呢!”   苏少臣:“……”感情这个东西讲究不得,若是来不了感觉,那他何苦去糟践一个女人的青春?他算是怕了他这个无理取闹窝里横的亲娘了。   见苏少臣不答应她,老妇拧耳朵的力气又大了几分,眼睛在周边瞄了一圈,冲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司达通道:“你来帮忙评评理,我这儿子到现在都没娶亲生子,是不是不孝顺?老婆子是不是应该催催他?”   司达通脸上的尴尬纠结成一个‘囧’字,一边是他的顶头上司,一边是他顶头上司的亲娘,他到底该帮谁?   如果帮顶头上司说了话,万一惹着顶头上司的亲娘该怎么办?老太太年纪大了,万一被他的话给气出点什么毛病来,他如何能够担得起?   如果帮顶头上司的亲娘说了话,那绝对会惹上顶头上司啊!这可不就是点着灯笼进茅厕——擦亮眼睛找死(shi)吗?   司达通一脸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不敢正面回答苏府老太君的问题。   苏少臣在外人面前向来端正庄重,何时出过这样的糗?被司达通撞到已经让他难堪不已了,没想到他亲娘还要拉着司达通来做个评判。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若是不能立马结束这场闹剧,他在朝廷内维护数年的高冷人设绝对要崩!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理寺卿,苏少臣深知他若是不在外人面前表现的雷厉风行,手段铁血狠辣,根本镇不住朝堂中的那些老油条,故而他对外人向来都是不苟言笑的。谁知今日他亲娘居然想出这种损招来逼他,还好巧不巧被司达通撞破了……真是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娘,我答应你!等我从江南回来,一定给你带一个儿媳妇回来!你看行不?”   苏少臣不得不屈服于老太太的淫威,应下苏老太君的这个要求,只盼着能在江南遇到一些稀奇物件儿,回来能在他亲娘面前讨个欢心,争取让老太太忘掉这一茬。   老妇人得了保证,终于气哼哼地回府去了。   司达通立马机智地表明立场,“苏相爷放心,今日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苏少臣又变回了往日那张冻死人不偿命的冰山脸,凉凉地看了司达通一眼,声音清冷,“本官相信司大人知晓该如何做。司大人还是请回吧,本官一定将令千金平安送到徽州书院,不过你带来的这些东西,还是尽早送去快活林花点银子寄送出去吧!本官此去徽州定然是要日夜兼程赶路的,带太多的东西不方便。”   司达通应答如流。   目送苏少臣上了马车,司达通才回到尚书府的马车内,怅然若失地探口气,同车夫道:“去京郊的庄子,找夫人去!”   闺女跑了,爱妻也跑了,司达通的心好累。   ……   徽州书院,秋菊苑中。   一大家子人正围着八仙桌吃饭,从菜色上就可以看出来,白家的日子是真的好过了,往日顿顿都是白米粥,现如今顿顿都有肉,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白正气做梦都想不到,去年的现在他们一家还连肚子都填不饱,一年过去,连他这个在泥巴地里刨食大半辈子的人都能穿起簇新的衣服了。   “哎,老祖宗说的没错,知识改变命运。咱们家若不是出了言蹊这么一个文化人,现在的日子指不定多难过呢!想想村里的那些人,多半还是和以往一样穷吧!”白正气感慨,捏了一把白清源那肉嘟嘟的小肥脸,他满脸都是笑容。   当长辈的,哪个不希望晚辈能够过得舒坦?他没有本事,没能让一儿一女过上好日子,不过好在他闺女有本事,连带着他那个没本事的儿都沾了闺女的光,如今挣的钱都得往钱庄里放了。   苗桂花捋了一下头发,接住白正气的话头感慨道:“谁说不是呢!我之前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一个连官话都不会讲的粗婆子,没想到还能穿得起绫罗绸缎,再也不用下地干活了,平时空闲的时候还能约几个年纪相仿、性格相合的老太太去宋清的那间院子里钓钓鱼,买几盆花侍弄侍弄花草……这日子,都是我闺女给我的。”   白争光猛然抬头,打断了苗桂花的话,他问道:“娘,你和那几个老太太天天去人家宋清的夏莲苑里钓鱼,我听说鱼都被你们钓完了,难不成你们几个老太太接下来准备下塘子抓虾去?”   “闭上嘴吃你的饭!”苗桂花横了一眼白争光,嫌弃道:“你这脑子果然没有言蹊的脑子灵光!池塘里的鱼都被钓没了,我们不能再买些鱼放进去继续钓?左右不过是一个消遣,较那个真干什么?”   白争光:“……”买回鱼来不吃,反倒是丢进池塘里,等过一段时间再费工费力地将鱼钓出来……究竟是谁脑子不灵光   一直闷头吃肉的白清源冷不丁问了一句,“奶,闭上嘴怎么吃饭?”   苗桂花:“……”   哎哟喂,这大孙子怎么和他爹一样蠢? 第99章   李素娥见苗桂花的脸色渐渐黑了下来,知晓自家婆婆要发飙了, 连忙想办法弥补。   一筷子敲在白清源的脑门上, 李素娥瞪眼训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皮?你奶说话都敢顶嘴了?信不信从明天开始就断了你的零花钱, 之后你再也别想吃糖人!”   白清源不以为意,“你想断就断呗,我又不指望靠你给我的钱买糖人吃!我从墨染斋中拿一套书去卖, 足够我吃两个月的糖……”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白清源话音戛然而止,他往嘴里扒饭的动作一滞,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见饭桌上的所有人都不再吃饭, 而是齐刷刷地看着他,瞬间压力山大。   李素娥气得咬牙切齿, “好啊,日防夜防, 家贼难防!难怪我说印制出来的书总和卖出去的书对不上号呢!《新式算学》少了六七套, 《新式算学习题集》少了四五套, 原来是家里出了你这么一个小贼!言蹊, 你说这孩子该怎么揍!”   ‘老白家最有学问’的白言蹊抬眸看了一眼白清源, 轻描淡写道:“孩子年纪小不听话, 打一顿就好了!一顿不行就两顿,两顿不行就四顿, 四顿不行就八顿, 八顿不行就十六顿、三十二顿、六十四顿, 一直打到他长记性为止。小小年纪就学会偷自家的东西出去卖钱,一看就是个败家仔!如果以后再犯,那就直接送回白家村吧,反正咱那老屋穷的叮当响,他想怎么卖随他去。”   白清源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言蹊,委屈道:“姑,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不是最疼我的吗?怎么现在你要让我爹娘来揍我!”白清源感觉自己被全家人背叛了。   白言蹊将碗放下,虎着脸纠正道:“白清源,我要纠正一下,我从未说过要让你爹娘来揍你的话!”   见白清远稍微松了一口气,白言蹊乐呵呵地补了一刀,“两个人揍怎么够?起码应该你爹你娘你爷你奶加上你亲姑我,五个人一起揍才能给你长长记性,一次更比五次强,你值得拥有。”   不过转瞬的功夫,白清源的表情就经历了数种变化,先是傲娇与小得意,然后是畏惧和忐忑,再到如释重负,最后如坠深渊。   怎么办?他全家都要揍他!白清源在线等,特别急!十万火急!!   孤立无援的白清源嘴一扁,‘哇’地一下苦出了声,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直叫李素娥和苗桂花心疼不已。   不过白言蹊没有开口,李素娥和苗桂花也不敢出声安抚,她们婆媳俩现在已经有些迷信白言蹊了。   “如果哭能解决问题,你明日就坐在秋菊苑门口哭,靠哭来讨饭吃,靠哭来讨糖人吃,让姑姑看看你的本事,好不好?”白言蹊笑眯眯地问白清源,顺便点醒了老白家一家人,让他们想到了白家村的那一群整日梦想着‘一人中举全村升天’的极品。   如果哭能解决问题,那些极品估计肯定会天天坐在村口哭吧,就如同当日天天夸白言蹊天上仅有地上绝无一样。   白清源的悲情苦肉计不仅没有博得爹娘的同情,反倒迎来了一众冷眼与补刀,其中补刀最厉害的当属他亲爹白争光了。   只听得白争光语气凉凉地说道:“兔崽子,做下错事的是你,你还有脸哭?我觉得你姑说的没错,你确实是欠揍。之前咱家住在白家村的时候,日子过得多穷多苦,你都懂得礼让谦恭,现在呢?家里顿顿吃的这么好,有鱼有肉,吃食零嘴儿从未少过,你却偷拿书铺里的书去卖了换钱?清源,爹对你很失望。如果你不思悔改,那咱还是回白家村吧,我宁可不挣这些钱,也不能看着你走上歧路!”   白清源被吓得停止哭泣,双眸含泪,抽泣声都变得断断续续。   “哎,别骂孩子了,是我的错。”白言蹊起身,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同苗桂花等人说了一声便往秋菊苑外走去。   白言蹊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前世从小就在听万丈高楼平地起,怎么到了这一世就忘了?她一心想要在各地书院中提高读书人的素质,却忘了‘教育得从娃娃抓起’这个道理。   她忽略基础教育而着重抓高等教育,这可不就是在建空中楼阁么?   当天,快活林内的《大乾公报》编辑组就将第二期的内容拍板确定了下来,其余板块的内容主体方向不变,唯有投放广告的那个板块被换成了基础教育的重要性宣传。   等第二期《大乾公报》发行到大乾王朝各地的时候,‘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这句话迅速成为街头巷尾必谈的话题,不论是贫是富,是老是少,各行各业各阶层各等级都在谈论‘基础教育’的重要性,老百姓对于读书又有了更高层次的认识。   在以往,老百姓认为读书就是农家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只要你能飞上科举的枝头,那就能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白言蹊在《大乾公报》中提到了读书的更高追求——做一个有素质、有追求,高尚且正直的人!   不仅如此,白言蹊在《大乾公报》中提到的一系列新名词也称为各地学官研究的对象。   国子监中,谢峥嵘将一众授课博士召集起来,人手一份《大乾公报》,谢峥嵘道:“你们看看白博士的新建议,想想我们国子监有没有必要做出调整。”   一众授课博士的眉头拧成疙瘩,一字一句的分析过去,看到最后,文科堂资历最老的授课博士秦寿实在看不下去了,将《大乾公报》拍在桌上,一脸怒气道:“白博士在算学方面的天赋确实高,这点老朽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老朽认为白博士在其它科堂方面还是有不足的,难当外界所称的‘全科博士’之名。就好比这文章,看似句句在理,实则根本经不住推敲!”   谢峥嵘来了兴趣,“哦?是哪里经不起推敲了?秦博士不妨同我们说说?”   秦寿将报纸翻过来,指着其中一段念过去,而后说,“这不是胡闹么?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从国子监中走出去的监生与从各地书院走出去的优秀学子是何等珍贵的资源,让这些人去做启蒙教育,这不是大材小用是什么?纯属胡闹!”   谢峥嵘目露疑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又拿出《大乾公报》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指着其中一句道:“白博士在大乾公报中讲的清清楚楚,并非是要让国子监现有的监生和其他书院现有的学子来进行幼童启蒙教育,而是要让国子监和各地书院开设教育课,专门培养富有爱心与同情心,能够耐住性子做好启蒙教育的人。”   另外一名律科博士早已看穿真相,忍不住出声提醒秦寿道:“秦博士,您刚刚看漏了一段,人家白博士写的清清楚楚,是要致力于培养愿意投身于教育事业,为大乾之崛起奉献的人才,是先培养再利用,而不是现场改造!我觉得挺好的,哪个人不是从少年时代过来的?若是能够在年少的时候就接受良好的启蒙教育,日后学习起来定然会快上不少。比如我最近一直都在研究白博士写的《新式算学》,我就发现特别有用。”   “《新式算学》中提到的很多计算方法特别简单,我自己学会之后便回到府中教家中的内人和幼子学习,小厮在旁边听了几次,现在那小厮上街采买时都不怕算错账了,贱内也开始尝试着核算府内的账本,整天都同我说生活过得更有意思了,我那幼子天资还不错,学起算学来比我还要快上不少,我都准备给白博士写一封信过去,看能不能将我幼子送去徽州书院提前学学《新式算学》呢!”   秦寿:“……”他眯着眼睛瞅了好半天,总算找到了被他漏看的那段话,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谢峥嵘见众多授课博士都不发表意见,索性也不等了,直接道:“既然你们都不说,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吧。这小半年里,国子监一直都处在改制的过程中,效果是能够看得到的,虽然次数明显增多的考试加重了诸位授课博士的负担,但是监生们的学习情况普遍不错,白博士特别强调的学风也有了明显的改善。就拿去年被白博士批评过的进士科为例,这半年来,进士科的监生积极进言献策,群策群力,为朝廷解决了不少问题,值得褒奖!”   “还有律科堂的监生,我听闻有监生已经去过天牢,对照大乾律令开始琢磨完善律法之事,虽说有些激进冒失,但是提出来的建议都不错,圣上听后连连赞赏,为国子监争足了光;我还听说有数名律科堂的监生已经将大乾律法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壮举!还有算科堂、文科堂、医科堂、药科堂……自从改制以来,各科堂都取得了不小的突破与进展,让国子监这池子水彻底活泛起来。国子监的进步,离不开白博士的建言献策,更离不开诸位的共同努力。”   谢峥嵘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将他一直攥在手中的那张《大乾公报》摆在桌上,用朱笔画出来的一个个红圈圈出现在一众授课博士视野中。   谢峥嵘含笑感慨,“要不我怎么一直都说白博士这个人时时处处都会给人惊喜呢!你们看《大乾公报》上这篇文章,她其实已经将下一步改制之路告诉我们了,从幼童开始,根据年岁逐级划分,渐渐提高所学知识的难度,尽最大的可能和努力,把学生道德素养和学问学识提升上来。甚至这篇文章中提到的观点和我们国子监的改制方案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学分学籍学制等。‘深化改制’这四个字白博士用的极妙!”   “我个人的观点是按照白博士的看法来,诸位授课博士怎么看?”   谢峥嵘将他准备好的东西翻了翻,拿出一册厚厚的账本来,给坐在他不远处的一名乐科博士递了个眼神,那乐科博士立马会意,瞬间演技加身,紧蹙着眉头将早先准备好的问题抛了出来。   “改制是一件好事,可是不知道谢祭酒有没有考虑过礼部那边?毕竟学政之事是由礼部主导,我们国子监不宜太过越矩。”   其他授课博士纷纷点头称赞,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上了。   谢峥嵘神秘一笑,将手中的账本递了出去,“诸位看看,这是国子监内的书铺这段时间的盈利情况,书铺利用白博士改良过后的活字印刷术与造纸术,大大降低了印书成本,而且书的质量更好。单单是国子监书在这半年内的盈利就足够我们国子监自给自足了,我还准备效仿徽州书院,让我们的授课博士也都参与进题目编写中来!”   “不过我们不仅要编写与《新式算学》相关的习题集,乐科,进士科,文科,律科,农科,医科,药科等科堂都要编写,我们国子监实力雄厚,人才济济,怎能被徽州书院抢了风头?既然要做,我们就要做到遍地开花,做到最好!”   谢峥嵘信心百倍,唾沫横飞。   自此,徽州书院和国子监南北对峙的局面彻底形成,摩擦日益增多,如同后世出现的‘抢人大战’也开始逐渐上演。 第100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相比于看到《大乾公报》后需要自行摸索方向的国子监, 徽州书院的改制之路就容易多了。   萧逸之刚看完《大乾公报》便急匆匆地赶到了秋菊苑找白言蹊,不料白言蹊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连续几次都扑了个空。   苗桂花劝萧逸之,“你赶着饭点儿再来吧!言蹊丫头白天都有事情要忙呢, 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了。”   萧逸之:“……”白言蹊分明就是徽州书院的授课博士, 不去上课已经很离谱了,怎么他这个徽州书院的院长想找都找不到人?   “罢了,我就在这里等她,非得等到她回来不可!”萧逸之铁了心。   ……   快活林中,白言蹊看着桃李送来的一本本账册, 眉目间满是喜意, 她将报刊生意和快递生意搬到古代来做, 走的就是前世腾讯的套路,先建立庞大的用户群体,日后做什么生意成不了?   “桃李, 第二期报刊生意与第一期报刊生意相比,效果怎么样?是相对持平还是略有增长?亦或者说是销售下滑了?”白言蹊一边翻账本一边问。   一听白言蹊问, 桃李立马眉开眼笑地应答, “第一期报刊净盈利是三百二十八两白银, 因为已经停印第一期报刊,所以这净盈利差不多已经固定了, 就算部分州府还有屯下来的报刊没有卖出去, 那也不会囤积多少, 影响不会太大。第二期报刊盈利还未完全统计好,只算了一半多一点,现在已经净盈利四百六十多两白银了,估计等所有盈利都统计出来,净盈利差不多能到七百两!”   桃李原先还有些不服气,她一直都在打理快活林,凭什么唐老不让她来接手,而是换了一个籍籍无名的算学博士。结果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桃李早就将心里的那些不痛快丢在一边,彻底化身为白言蹊的坚决拥护者兼个人迷妹。   白言蹊带领快活林挣来的钱虽然不少,但这并非让桃李心悦诚服的地方。桃李之所以特别服气白言蹊,是因为白言蹊帮快活林解决了一个大忙!   快活林从建立初期就一直都在做情报生意,卖一份情报可比卖一期报纸挣钱多了。对于京城里的阔绰人家,快活林只要帮助一个富太太查查那些官老爷、大商人在外面的花酒事,几百两白银就轻轻松松到手了,哪像报刊生意,又费工夫又费力。   但是快活林之前的日子过得并不舒服,甚至与快活林的名字极不相符。快活林取名‘快活’二字,实则快活林里的很多人都是‘不快活’的。   快活林里的人员从事的交易注定会触碰到很多人的利益,与前世的狗仔需大同小异,故而快活林里的人员并不受旁人待见,甚至会惹旁人厌恶,认为挣得是缺德的钱。大多数快活林的人员都不敢在人前承认自己在快活林‘高就’,纵然他一年能够赚到很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白言蹊的出现让桃李看到了快活林接下来该走的路。利用快递生意,让那些原本快活林里的成员全都从阴暗中走到阳光下,一举解决了快活林的沉珂旧疾。而且快递生意和报刊生意对于快活林的帮助远非如此,快递生意驱使快活林将人员爪牙不断安插到各地,有专门的人开始实地勘测快递路线,寻找最省时省力的路线……桃李敢说,她比很多朝廷内的外务大臣都清楚大乾王朝的干线。   如果真有狼烟四起的那天,快活林在路线勘测方面的优势立马就会展现出来。   “白姑娘,你说我们的报刊生意用不用向坤地渗透?坤地苦寒,未曾开化,如果我们的报刊能够卖到坤地去,销量定不用担心,还能趁机将坤地的地形路线给勘测出来,日后无事还好,若两军真的操戈相对,我们手中的路线勘测图绝对会派上大用,对姑娘在朝中站稳脚跟也大有帮助。”   听了桃李的话,白言蹊有些心动,但是她又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能采用折中的办法,建议道:“桃李,坤地的生意可以做,不过我们需要从长计议,不能贸然行事。毕竟如今坤地和大乾王朝还处在对立的状态,我们身在大乾王朝中,自然是需要站在大乾王朝的角度,盼着大乾王朝好。”   桃李面色凝重地点头,“那我们该如何做?”她最关心的还是生意问题。   “在快递生意方面,我们可以搜寻大乾王朝内的一些东西卖给坤地,赚个其中的差价,就好比利用造纸术造出来的纸张,我们可以将品质又好又廉价的纸张卖给坤地,等坤地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了大乾王朝的纸张之后,还会用他们自己造的纸吗?”   “我们不仅要将大乾王朝的纸张卖入坤地,还要将方方面面的东西全都卖给坤地,让坤地的百姓彻底离不开大乾王朝制造!若是真有大乾王朝和坤地开战的那么一天,用不着刀兵相见,只要我们卡死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坤地苦寒,注定生长不出好的粮食来,如果大乾王朝的粮食够用,那卖给他们一些有如何?有朝一日,等坤地的百姓都离不开大乾王朝的米粮……那你说如果战火烧起来,大乾王朝何惧之有?都不用真正动手,切断粮食供应就能饿死他们!”   “大乾王朝若是能够炼出精钢的刀剑枪戟,那就将寻常的兵器卖给坤地一些又如何?看似他们得了利,实则却被大乾王朝远远甩在了身后。这才是真正的生意,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   桃李满目震惊地看着满脸春风笑意的白言蹊,心生寒意,幸亏当初她没有同白言蹊交恶,不然现在估计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同这样有心计的人为敌,那完全就是一场暗无天日的噩梦。   “那报刊生意呢?报刊生意里涉及到太多大乾王朝的事情,若是被坤地知道的话,怕是对朝廷不好。”桃李忧心忡忡地问。其实在《大乾公报》刚拍板第一期内容的时候,桃李就纠结过这个问题,她带领快活林躲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苟且了太久,乍然站到阳光下,心中的无所适从极为强烈。   桃李怕《大乾公报》的内容太过敏感,万一触怒皇帝怎么办?一个钦差大臣朱敏德她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皇帝却容不得她有半点的轻视……快活林背后的靠山虽然强硬,但哪能强的过皇帝?   白言蹊笑了笑,肚子‘咕’地叫了一声,急忙揉着肚子道:“报刊生意自然要做,有些东西既然公开了,就注定是捂不住的,我们只需要把控一些重要东西不要公开出去就好。就拿造纸术来说,就算我们将改良后的造纸术传到坤地,那也得他们那苦寒之地能长出木材来才行,连盖房子的木头都凑不够,他们能舍得造纸?就算我们将改良过后的粮种卖给他们,那也得他们脚下的土地争气,能够长出粮食来才成。”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若是将橘子种到坤地去,估计连树都活不了吧!走了走了,我们去找间酒楼,边吃边聊。”   白言蹊哪知道萧逸之在秋菊苑中等着她,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她才同桃李道别,酒足饭饱地回到了徽州书院。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有钱,吃了就睡醒了再吃先过一年,每天快快乐乐吃吃喝喝聊聊天……”   “变有钱,我变有钱……”   兴之所至,白言蹊哼起了前世最喜欢的一首歌,歌词断断续续忘了不少,调子也差点跑出大乾王朝,但是她却越唱越乐呵,唱歌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得亏徽州书院已经放学,不然若是她哼的这些歌传到学生耳中,指不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来。   萧逸之在徽州书院左等右等,从日上三竿等到夕阳西下,一连在秋菊苑蹭了两顿饭,顺带着教育了白清源一整天,总算将白言蹊给盼了回来。   不过白言蹊回来之后,最高兴的不是萧逸之,而是差点被萧逸之的各种问题逼疯的白清源。   当白言蹊那听了就让人产生莫名羞耻感的歌声传进秋菊苑时,白清源立马丢开手中的笔,双眼放光地朝白言蹊跑去,边跑边喊,“姑姑姑姑姑姑姑姑!你可算回来了!院长在咱家等了你快一天了!”   白清源拉着白言蹊往院子内走,兴高采烈地同白言蹊邀功道:“姑,我今天一天表现得可好了!院长教我学新式算学,我学了可多东西呢!院长还夸我有天赋,说我是块学习的料子!”   白言蹊:“呵呵。”   白清源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抱着白言蹊的大.腿央求道:“姑,是我错了,你同我爹娘说一声,别揍我行不?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行!姑答应你,一边玩去吧!”白言蹊拍拍白清源的头,见白清源脸色立马多云转晴,哂笑道:“小孩子就是好糊弄,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是时候给你找点事情做了。”   出来吧,幼儿园!   在将一众科举考生坑的痛不欲生后,白言蹊又将目光瞄准了大乾王朝的花朵!   早就将耐心消磨干净的萧逸之一见到白言蹊,连抱怨都忘记了,拿出报纸来,开门见山地问,“白博士,你快同我说说,你这篇文章是什么意思?你也不要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直接同我说该怎么做就行!”   白言蹊抬手指了指白清源乐颠颠离开的背影,笑得睁不开眼,“很简单,教育得从娃娃抓起!” 第101章   将具体的想法建议讲给萧逸之后, 白言蹊便强行送客了,她同桃李在酒楼中吃的有点多了,走了一路都没消化好, 一坐下就觉得有点撑, 她准备约宋清等人出去走走,逛逛徽州的夜市。   寻到夏莲苑内,白言蹊见王肖和陈硕正坐在凉亭中窃窃私语,遂惦着脚尖悄悄摸摸走了过去,只听王肖语气中满满都是羡慕,“陈硕,既然你喜欢她, 她也喜欢你,那你就赶紧回怀远县一趟, 让你爹娘带上聘礼去姑娘家提亲啊!你瞧瞧宋清,就是平时太克制自己, 结果生生将对他暗生情愫的小姑娘吓退不少,反倒招了一朵有毒的烂桃花……”   屋内正在提笔算题的宋清手一顿,一大滴墨汁坠在纸上, 看得他心烦意乱。一番挣扎过后,宋清将手中的笔架到砚台上,叹息道:“是时候走出这段错误了。”   宋清口中的‘错误’具体指什么,大抵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白言蹊走到陈硕背后, 猛地拍了一下陈硕的肩膀, 差点把陈硕吓得一头栽进莲花池里。   王肖也被吓了一跳, 他扭头往后看了一眼,见是白言蹊,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白姑娘,你这些日子不是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么?怎么有心思来夏莲苑了?”   白言蹊满脸都是揶揄的笑容,冲王肖眨了眨眼睛,八卦道:“我这不是来关心你们的婚姻大事了么?陈硕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快来同我说说。咱们陈大博士相中的姑娘,我可得给好好把把关,也顺带着看看咱们陈大博士的眼光如何。”   陈硕着急,赶紧给王肖递眼色,示意王肖不要说出来。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王肖假装自己没有看到陈硕的小动作,嘿嘿一笑,倒豆子一样将他所知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说来也巧,那姑娘就住在徽州书院里,似乎是住在药科堂那边,不过具体在哪里我和陈硕也不大清楚。我悄悄告诉你,陈硕可是……”   话未说完整,王肖突然‘嗷’地一下捂着腰蹦了起来,躲出老远后,王肖瞪眼看着陈硕,“陈硕,你掐我腰干什么?我又没说错!”   陈硕气急,“我那事还八字没一撇呢,你瞎说什么?我脸皮厚不怕害羞,但是人家姑娘家脸皮薄,若是你说的话传了出去,那不就是坏人家姑娘的名声吗?”   白言蹊:“……”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就已经护上了?空气中隐隐已经有了狗粮的香味。   王肖对陈硕的说法嗤之以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约那姑娘在淮河边散布的时候,我可就在旁边的茶棚里吃茶。你没看到我,但是我却将你同那姑娘说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见到了,王肖突然戏精附体,当着白言蹊的面就表演起来,而且表演内容还是十分考验演技的‘分饰二角’。   “乐儿姑娘,我……我能让我母亲去你家提亲么?”王肖的演技活灵活现,在神韵上高度还原了陈硕当时纠结忐忑的心情。   下一瞬,画风突变,王肖立马从一个害羞的小伙子变成了欲说还休的小姑娘,只见他掐着兰花指,装作手里捏着帕子的模样,凌空一抖,用‘不存在的帕子’遮住脸,眼神中满满都是娇羞,“陈博士,我家不在徽州城,怕是不太方便……”   演到最后,王肖的声音细若蚊蝇,看得白言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自问自己虽然身为女儿家,但若要让她表现出这么一副娇羞的样子,那是铁定不可能的,谁知王肖居然演得有血有肉,入木三分,真是人才啊!   王肖这种无师自通的演技就如此精湛,若是搁在前世,估计王肖去什么戏精学院学上一阵子,经历一段时间专业的培养熏陶后,绝对能去争夺奥斯卡小金人了。   白言蹊乐得看热闹,却也不是不知分寸。她见陈硕一脸不自在,眼神中都快冒火了,连忙轻咳几声,忍着笑意道:“陈硕,当日嘲笑宋清的时候,我看你也可开心了。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王肖眼睛一亮,重复补刀道:“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宋清也打开门走了出来,神情严肃地补刀,“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若是有人与宋清站得进的话,定然能够看到宋清深藏于眼底的那一丝解气。   陈硕:“……”这怕是没法活了哟!   白言蹊脑海中突然有根弦绷紧,她从王肖的话中挑出几个关键词来串在一起,一个狗血的猜测浮上心头。   住在徽州书院药科堂那边的乐儿姑娘,老家还不在徽州城……莫非就是那个不让她皇帝爹省心的长乐公主?   “陈硕,那位乐儿姑娘是不是眼睛很大,眼角生者一颗痣,长发约莫能垂到腰间,头上常佩戴着一支雕凤血玉钗?”   陈硕点头,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同乐儿姑娘认识?那你知道乐儿姑娘家住哪里吗?我觉得乐儿姑娘多半是不想让我上门提亲才故意说她家不在徽州城的,我上次还看到一个模样与她有五六分相似,就是年岁估计比她小上一些的少年出现在药科堂旁边的观礼桥了。”   得,这下可以确定陈硕口中的乐儿姑娘就是长乐公主唐乐了,至于陈硕口中与长乐公主模样相像,年岁稍小的少年郎,不是八殿下唐平还能是谁?   白言蹊看向陈硕的目光中满是同情,她拍了拍陈硕的肩膀,道:“陈博士,你这追妻之路可漫长得很呐……那乐儿姑娘可没骗你,她本就不是徽州人,而是同我一起从京城来徽州书院探亲的。至于那乐儿姑娘的身份,你若是能够攀上这段姻缘,那绝对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说实话,白言蹊心里对于长乐公主的审美还是有些怀疑的。从她这个看惯了前世各种鲜肉帅哥和硬汉美男的角度来评价,不论是宋清还是王肖都比陈硕看着更好一些,起码宋清和王肖看着不黑啊……难不成长乐公主就喜欢宋清这种类型?   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审美。   陈硕的脑子一时间没有转过来,没听明白白言蹊话里的意思,问道:“什么意思,莫非那乐儿姑娘出身于京城里的大户人家?”   陈硕心中的火.热凉了半截,他们陈家虽然家境还算殷实,但那也仅仅是在怀远县的一亩三分地上,如果到了徽州城,陈家就显得很一般了,徽州城里比陈家势大业大的名门望族多了去了。可如今白言蹊同他说乐儿姑娘出身于京城里的大户人家,那还真不是他能高攀得起的。   “果然恋爱使人犯傻,陈硕,你是要当驸马爷了。”白言蹊老怀甚慰地拍拍陈硕的肩膀,亲手看着自己身边的猪把皇帝种的白菜拱了,她心里怎么有点小酸爽呢?   陈硕如遭雷击,王肖瞠目结舌,宋清目瞪口呆。   总结起来,三脸懵逼。   白言蹊正准备再给陈硕灌输一些要坚持、一定不能放弃之类的话,谁料她亲娘苗桂花的大嗓门响彻夜空。   “言蹊丫头,快些回来,有你的快递!”   白言蹊:“啥?”有她的快递?她啥时候买东西了?不对,这个时候连淘宝都没有,所谓的快递只是邮寄东西的渠道,同网购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给她邮寄东西了?   “陈硕,你任重而道远啊!”   白言蹊虽然没有约到人出去遛食,但好歹吃了陈硕的这么一大块惊心动魄的瓜,也算不枉此行,乐颠颠地回秋菊苑去了。   彼时的苗桂花正盯着来来回回往秋菊苑里搬东西的人发呆。苗桂花想不明白,是谁给她闺女寄东西了,一寄就是这么多,莫非是想当她女婿的人?   当白言蹊看到那二十大几箩筐吃食后,整个人都懵逼了,找负责押送快递的人拿来快递单子一看,她不仅懵逼,还有点‘方’。   那些糕糕饼饼、干果零嘴儿都是苏少臣送来的?她自问同苏少臣的关系没那么近啊!   还有那刑部尚书怎么突然想起给她寄京城的特产吃食了?难不成是司达通的闺女司刑珍良心发现,想起她这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算科博士了?   那司刑珍的良心也发现得太晚了……白言蹊撇撇嘴,接过朱红色的印泥,在快递单子上摁了一个红手印,在送走那些送快递的人时,她还特地掏出几两碎银子来分给那些人买酒喝。   苗桂花双眼放光地问白言蹊,“言蹊丫头,是谁给你寄来的东西?娘看里面都是吃食,那些东西都经不住放,得赶紧吃掉呢!”   “对对对,那里面都是吃食,您看着分一下类,能够放的住就暂时不着急吃,咱先把那些放不住的吃食都吃完,不然万一放馊了多埋汰东西啊!”   被美食所诱.惑的白言蹊压根没有注意到苗桂花的第一个问题,她进了秋菊苑见白争光和李素娥还没回来,随口问道:“娘,我哥和嫂子咋还没回来呢?还有我爹,又去找他的那些花友去侍弄书院里的花花草草了?”   对于她老爹的这个特殊爱好,白言蹊也是相当无语的。竟然真有人一日不摆弄庄稼花花草草就全身不舒服,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苗桂花叹气道:“哎,不是。书铺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听说苏州书院直接派人来书铺里定了三百多本《新式算学》和那个《习题集》,你哥你嫂子和你爹走在忙着印书呢!早先没钱的日子过怕了,现在能挣钱了,自然舍不得耽搁,就算苦点累点,能够挣到钱也值得。”   看苗桂花那纠结的模样,白言蹊想到了前世一个极具非主流感的话,她娘在痛并快乐着。   “等我爹他们回来之后,咱商量商量墨染斋的事情,依我看,要不我们就雇点人来帮忙印书吧,不然一次来那么多买书的人,光凭我哥和我嫂子怎么能忙得过来。”白言蹊建议道。   白言蹊的这番话说到了苗桂花的心坎里,让苗桂花忍不住想到近些日子频频出现在书铺里的那些‘熟脸’和白正气每天晚上的叹息,她想告诉白言蹊这些事,又怕白言蹊听了不高兴,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   在白言蹊的建议下,萧逸之折腾了足足半月,总算将改制的条条框框全都写了出来,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徽州书院下属的徽州小学正式挂上了匾额,就在徽州书院内。那些需要参加科考的学生都已经搬到了的新的楼上,剩下的地方便留作徽州小学的教学区。   白言蹊的那句‘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也被萧逸之刻在了大石头上,那石头就立在徽州小学教学区旁。只是萧逸之想不明白,为什么白言蹊放着流芳千古的机会不要,死活不让他把名字刻在那句话后面呢?   理由很简单,因为白言蹊不想日后每天都被小学生骂啊!徽州小学规定的入学时间是八岁以上,与前世那些小学生从幼儿园升一年级的岁数差不多,虽然熊孩子同样皮,但好歹不用担心拉在裤子里的问题。   挨不住萧逸之的死磨硬泡,白言蹊咬牙答应了萧逸之在《大乾公报》上打广告的请求,将徽州小学成立的消息通过《大乾公报》散布了出去,乐得萧逸之眉开眼笑。   上一年他凭借几个算科博士就将徽州书院在年榜上的排名提到了第二,今年又有了徽州小学这个政绩,想来是不会从第二掉下去的。至于‘挤掉国子监,由徽州书院跻身年榜第一’这样的想法,萧逸之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放弃了。   年榜就是国子监中一群德高望重的老学官排的,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徽州书院绝对不可能挤掉国子监成为年榜第一。   快活林的生意一点一点扩大,桃李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一边忙着张罗《大乾公报》的事情,一边忙着生意的拓展,当然,收集各路小道消息和勘测各地路线仍是快活林的重中之重。   徽州小学成立第二天,桃李就为白言蹊送来一个天大的惊喜——国子监的监生已经找到了提纯粗盐的法子,并且已经在京城中试验过了,大多数粗盐都能提纯成细盐,虽然还有一些顽固的粗盐无法提纯,但毕竟能提纯的粗盐居多,朝廷已经派工部同国子监对接了提纯粗盐之事,国子监中那些等着参加科举入仕的监生也被工部直接录用,只要能从国子监顺利毕业,那便妥妥是工部的官员。   白言蹊打心眼里替国子监高兴,看来她这条滑溜溜的泥鳅在京城中搅动出来的水花还是不小的。虽然当初她同宋清等人张罗提纯粗盐的计划半路夭折,但国子监的监生好歹做出来了,最终得益的还是大乾王朝的老百姓。   “桃李,你同我去书院里走一趟,我去写三封贺信,你让顺风快递帮我寄送到京城,一封送到国子监谢祭酒府上,一封送到工部,还有一封送去苏相爷府上,托苏相爷把消息呈给圣上。”   白言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帮我挑一些徽州的特产,包成一模一样的四份,随着那些贺信一并送到京城去。多余出来的一份送给刑部尚书府上,就说是回礼。”   ‘礼尚往来’的道理白言蹊怎会不懂?只是她这次送东西为了不失偏颇惹人非议,便托快活林多带几份薄礼,反正也费不了多少钱。   当然,白言蹊托顺丰快递送去京城苏少臣府上的信是注定要被搁置了,毕竟此时的苏少臣正病歪歪地躺在鲁州府内,眼窝深陷,连地都下不了。   堂堂刑部尚书府的大小.姐司刑珍自小到大还没伺候过人呢,结果就摊上了水土不服的苏少臣,本来十天就能到的行程愣是被拖了二十多天,眼看着再走上两日就能到达徽州城,谁知苏少臣居然彻底病倒了,连马车都不能坐,只要稍微颠上一下就会又吐又泄,一副随时随地都会撒手人寰的衰样……看得司刑珍一阵胆寒。   万一苏少臣在半路上翘了辫子,那她会不会被安上一个谋杀朝廷重臣的罪名?而苏少臣又是大理寺卿,她这算是把马蜂窝捅到大理寺了,大理寺中那些心狠手辣的人说不定会将各种酷刑在她身上来一遍,而且还极有可能会连累到她爹她娘……司刑珍不寒而栗。   “苏大人,你可一定要撑住啊,千万要撑到徽州,我知晓白博士的医术很好,等咱们到了徽州后让她给你开几贴药,你的病一定会好的,半路上可千万不能出点什么事啊……”司刑珍急的直抹泪。   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苏少臣翻了一个倔强的白眼,咬牙道:“本官不过是水土不服,又不是得了什么无药可救的重病,你哭什么哭?”   司刑珍一听,特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苏少臣好几眼,弱弱地问:“你说的是真的么?可我怎么看着你随时都要驾鹤西去撒手人寰含笑九泉死不瞑目呢?”   苏少臣:“……”谢峥嵘是怎么培养国子监监生的?这司刑珍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兼算科堂的监生,怎么说话水平这么低呢?   “司小.姐,本官水土不服,就服你!” 第102章   国子监内的监生成功提纯粗盐的消息被白言蹊刊登在了《大乾公报》上, 那一期公报一经发行, 大乾百姓顿时奔走相告, 普天同庆。   要说得知这个消息后笑不出来的人,估计只有徽州书院的院长萧逸之了。其实萧逸之也不是不高兴,他知道粗盐的问题被解决后,心里还是挺开心的,毕竟这关乎民生大计,若是粗盐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 那定然会有人因此而丧命, 但萧逸之纠结的是, 提纯粗盐的人为啥不是徽州书院的学生呢?   因为心中这个执念, 萧逸之整整追在白言蹊身后碎碎念了好几天,听得白言蹊颇为无奈,其实她也挺想知道国子监的监生是如何琢磨出提纯粗盐之法的……   “不行, 白博士, 你必须想一个法子, 我们徽州书院也得弄出一点动静来!你若是不给我想出办法来, 我就赖着你不走了!”萧逸之耍赖的态度异常坚定。   白言蹊被入了魔怔的萧逸之弄得哭笑不得,她无奈道:“我也想不出法子, 你就是将我逼死也没有办法啊……群策群力的道理懂么?您如果真想搞出点动静来,那不妨把一众授课先生和学生召集起来,让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众人拾柴火焰高。”   萧逸之依旧眼巴巴地看着白言蹊, 打起了感情牌, “白博士?言蹊丫头!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你就提点提点一下我吧!眼看着徽州书院刚刚崛起,我实在不忍心让徽州书院再落寞啊!你也是徽州书院的一员,若是徽州书院再从年榜第二掉下去,你面子上也不好过,你说是不是?”   白言蹊:“……”真当她是救苦救难、无所不能的观世音菩萨了?   “哎,萧院长,遇事情多动脑筋想想,既然国子监能够提纯粗盐解决民用,那徽州书院能不能提纯铁器解决军营之需呢?现如今多少铁才能冶炼出一块精钢来,若是徽州书院能够琢磨出提纯铁器的方法,想要压过国子监的风头还不是轻而易举?”   萧逸之被白言蹊说动了心,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提纯铁器有些天方夜谭,“那铁器已经被铁匠完出了花样来,徽州书院里的一群毛头小子怎么会想出冶炼精钢的法子?有简单一些的不?”   白言蹊翻了一个白眼,“盐铺里的老板还世代贩盐呢,我怎么就没听说盐铺里的老板琢磨出提纯粗盐的法子了?你身为徽州书院的院长,若是对自己的学生都没有信心,那还想出什么风头?集体回家卖红薯去吧!”   近些日子白言蹊一直都在关注赣州蝗灾和水灾一事,她抬头看了看太阳,估摸着去往赣州收集消息的人应当快把消息传回快活林了,她便匆匆向萧逸之告辞,“我最近闲来无事,写了一些东西,等回头就让我娘给你送过去,对徽州书院的长久发展肯定是有帮助的,不过你也别指望我亲自出力。如今我有多忙你又不是不清楚,把我劈成八瓣都不够用。萧院长你若是真的想要发展徽州书院,让徽州书院超过国子监,那还是应当自己想办法的,扬长避短是最稳妥的方法。”   “同国子监相比,徽州书院目前最大的优势就是算学,你为何不想着在算学方面多费电心思?眼看着秋闱之日已经越来越近,算科堂……哦不,现在应该叫算学院了。如果算学院内的大多数学生都能够通过科举走上仕途,那对徽州书院的益处有多大你肯定比我更清楚。放着长处不好好发扬,整日就想着拿自己不擅长的地方和国子监擅长的地方硬碰硬,这可不就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萧逸之无语凝噎,久久说不出话来。   白言蹊临走还给萧逸之心窝里插了一刀,“萧院长,你膨胀了……我建议你收收心,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天下哪有一步登天的好事?”   ……   或许对于萧逸之来说,白言蹊的这番话有些重,甚至有些残忍,但是白言蹊却有她不得不说的理由。   从她穿越到这个大乾王朝开始,她就一直在利用自己前世积攒的知识与经验来‘拉车’,靠她的肩膀来拉动历史的牛车实在是太累了,而且做出来的成绩微乎其微,尤其是在面对萧逸之这种近乎‘理所应当’的索取时,她更加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她前世所学有限,高中的时候倒是学的东西又多又杂,可是读大学后便将那些东西都丢在了一边,大学里学到的东西专业性很强,不同领域之间的壁障十分坚固,她能记得算学,那是因为被算学折磨的时间太长,想忘都忘记不了,可是其他领域呢?   莫说是精钢,她前世见过的各种合金材料数不胜数,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懂得冶炼之术,让她弄出提炼精钢的方法也并非不可能,毕竟她有神经病系统傍身,现如今随着《大乾公报》的发行,她的名气越来越大,知名度越来越高,完全可以从神经病系统中兑换出提炼精钢的方法,但是兑换出方法来之后就真的能够冶炼出精钢吗?   白言蹊觉得未必。   冶炼精钢需要的不仅有技术,还有各种原材料,难不成日后原材料稀缺了,她还得利用神经病系统去兑换出合成与提炼原材料的法子?   这简直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白言蹊不想再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试探其深浅了。   在历史洪流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显得太过单薄,如同大江大河里的一只蝼蚁,纵然她站在叶片上拼命划水,但还不是要随着历史的洪流起起伏伏,渐渐飘远?   她在学高中化学时,曾不止一次做过提纯粗盐的工艺流程题,对于提纯粗盐的方法早已了然于心,可问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原材料,她如何能够将粗盐提纯成雪花盐?之前的想法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时的痴心妄想罢了。   若是她今日利用神经病系统将冶炼精钢的法子兑换出来,萧逸之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难不成日后她还得造出一个发电机出来?再想的远点,电灯、电脑、电冰箱估计也得她来想法子了吧。   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想想就让人心生绝望,白言蹊决定及时从泥潭中抽足,尽人事,听天命吧!   一边往快活林走,白言蹊一边琢磨将来的规划,关于未来的打算在他心里渐渐明晰起来。   眼看着快活林的生意已经走上正轨,有桃李在全心全力的操持着,她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只是偶尔动动嘴皮子,提点儿意见就好了。   墨染斋的生意也一日比一日红火,之后定然不可能再让她大哥大嫂亲自动手了,万一把人累出个毛病多得不偿失,雇上一些人来印书,夫妻俩完全可以做一个安心收钱的掌柜,有时间花在亲力亲为地印书上,真不如提高产量,薄利多销未必挣的钱少。   至于她自己,白言蹊的想法更简单,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点心就好了,尽量回忆前世的东西,将那些物理化学生物等东西搬出来,若是能给这个时代的人一些启蒙最好,如果给不了,那就当博人一笑了。   历史的车轮需要众人一齐发力才能推动,她一个人撑着太累,也撑不了多久。   ……   苏州,唐毅日复一日的为顾修禅师煮粥参悟,因为顾修禅师吃素的缘故,唐毅自从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沾过荤腥,整个人变得越发瘦削,原本还算合身的衣袍穿在身上,仿佛给稻草人套了一个宽袍子,风一吹就列列作响。   锅里的白粥随着从锅底涌上来的粥浪四散开来,米香味从锅内飘出。   唐毅手中撰着一份《大乾公报》,看着上面关于赣州灾情的记叙,心一阵又一阵地抽痛着,两行泪难自控地滑过鼻梁两侧,他叹一口气,将报纸卷成纸筒塞进了灶火内。   顾修禅师一进来就看到唐毅手中那还未被完全烧完的《大乾公报》,蓦然一笑,转身出了寺庙,再回来时,顾修禅师手中多了两只烧鸡,四五个猪蹄,还有两坛苏州城里最有名的姑苏酿。   “等粥熬熟之后就放在一边吧,现如今天气还不算太热,放上半天也坏不了,留着下顿吃。今日中午你同我喝酒吃肉可好?”   顾修禅师将手中拎着的酒肉举起来,在唐毅面前晃了晃。   唐毅目露疑惑,却没有多问,只是点头说‘好’。倒是顾修禅师憋不住了,刚饮了两口酒就打开了话匣子,自问自答。   “难道你就不想问问我一个出家人为什么喝酒吃肉?”   “我猜你一定是想问的,只不过你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将真实想法忍住了,你们皇家就是这么虚伪,看着就让人喜欢不起来。”   “我一个被清医寺赶出门的弃徒,哪用得着遵守那些狗屁清规戒律!再说了,清医寺都被那狗.日的林平生率军铲平了,哪还有人能管得了我?”   “等我听闻消息赶回清医寺时,那平时最横最蛮最不近人情的执法僧都已经被箭射成筛子了,他就算想拿清规戒律来管我,那他也得先活过来啊!现在老子天下第一,就算皇帝老儿都得看我的脸色行事,就算执法僧活过来又能怎样?他不但没能护住清医寺,还被人用箭镞带流火的飞箭烧了半边身子,现在我让他两只手他都打不过我……”   顾修禅师双眸赤红,看向唐毅的眼神中满是杀意,不过唐毅倒也不惧,他一手抓着烧鸡,一手拎着姑苏酿,一口酒一口肉,吃得十分欢实。   “你说清医寺的那些老不死是不是和自己过不去,活一辈子都没有尝过一口酒肉,还教训老子,不让老子吃这么美味的东西!可惜老子命长,逢年过节就提上半斤肉二两酒,故意去他们的坟头恶心他们去!”   唐毅歪过头,醉眼惺忪地看着满嘴胡话的顾修禅师,他知道,顾修禅师醉了。   说什么千杯不醉,当酒意上了心头,谁不是一杯就倒? 第103章   顾修禅师絮絮叨叨地说着, 唐毅也不嫌他烦,不管顾修禅师说的难听还是好听, 也不管顾修禅师是在骂皇室还是夸赞皇室, 唐毅都一并兜进了心里。   月亮从东方爬起,星辰渐渐布满天空。   唐毅看着顾修禅师酣睡的面庞,虽然距离清医寺被灭门已经过去了数十年, 虽然顾修禅师的医术通玄,寻遍大乾王朝都找不到一个能够并肩之人,但是横跨了顾修禅师大半张脸颊的那道疤却从未变浅过分毫,看着依旧狰狞, 依旧触目惊心。   唐毅眉头轻轻敛起来, 低声问道:“究竟是你无法抹去这道疤, 还是你不愿意抹去?”   顾修禅师似乎睡得不大舒服, 咂咂嘴, 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再度沉沉睡去。   唐毅来了兴致,他将手指横在眼前, 刻意挡住顾修禅师脸上的那道疤, 忍不住为顾修禅师清浚的面容所折服,并非是任何欢爱情欲,而是单纯的赞赏。   “林将军究竟是怎样的英姿勃发, 才能入了你这般俊逸之人的眼?若是你这样的人入了红尘, 不知道会让多少女儿家牵肠挂肚……”   酒意渐渐上头的唐毅眼皮子直打架, 终归熬不住了, 倒头睡去。不料他刚睡去不久,顾修禅师就睁开了眼睛。   顾修禅师起身,从包袱中取出一件粗布披风来,盖在唐毅身上,他转身走出寺庙,每一步都满走的无比洒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秋风凉,浊酒烫。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第二日,唐毅被窗外明亮的阳光晃醒,他晃了晃混混沌沌的脑袋,打了一个慵懒的哈欠,转身看向顾修禅师昨夜醉酒时躺倒的地方。   蒲草之上空空如也,那也还能见到顾修禅师的身影。   唐毅豁然清醒过来,发了疯一样地在寺庙中找寻顾修禅师,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个令他颓丧的答案,顾修禅师禅师放在禅房里的包裹消失了,换句话说,顾修禅师走了。   唐毅在禅房中找到一封信,是顾修禅师写给他的。   “唐毅,回去同你父亲说,我的气已经撒够了,清医寺灭门一事一笔勾销,不会再同你皇室因为前尘之事而纠.缠不休,只是我救你一命,需要你用一生来还。我要你答应我庇护一位小友,只要你一日不死,她就不能损伤半根汗毛……我那小友,名唤白言蹊,徽州怀远人氏。”   唐毅将信贴身收好,从水井中打出一桶凉水来,将凉水扑在脸上,他忽而轻笑,自言自语道:“这还用你说?”   痴笑了许久,唐毅的神色又渐渐严肃起来,他将脸上的水珠一点一点擦去,理了理衣领,寺庙再次变成了无人踏足的地方。   唯有米粒放下芥蒂,才能与水彻底融为一体,君臣百姓亦是如此。   这是唐毅从多日熬粥中参到的禅。   有些事,他必须去做。   ……   白言蹊到了快活林,找人要来与赣州相关的消息,正坐在屋子里琢磨该如何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以帮助赣州百姓渡过难关呢,谁知快活林就来了一件怪事。   顺风快递运送的东西向来都是货品,这次居然载了两个人回来,而且载的那两位还是大人物。   桃李最先得到了这个消息,她忍俊不禁地将白言蹊唤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撩开马车的帘子让白言蹊看车厢里的情况。   白言蹊满头黑线,问车厢内的俩人,“司刑珍,苏丞相,你俩怎么来徽州了?还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司刑珍一见白言蹊,顿时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管苏少臣能不能听到,听到之后会不会介意,她直接将憋在心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白博士,学生我委屈!我那专门坑闺女的爹非要骗苏相爷说我想到徽州书院学算学,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他直接将我塞进了马车,我这一路过的苦啊……”   白言蹊面色凝重地点头,与她上次见司刑珍时相比,司刑珍的脸确实瘦了一圈,显得越发玲珑了,只是面色看着有些蜡黄,气色不大好。   “先将人扶下来,有什么委屈慢慢说。”   白言蹊让快活林里的小厮寻了两间干净向阳的好屋子,准备将司刑珍和苏少臣安顿进去,谁料司刑珍急吼吼地反驳她的观点,“用不了两间房,一间就足够了,苏相爷日夜都离不开人照顾,我得照顾他呢!”   有气无力任人架着胳膊往楼上抬的苏少臣满头黑线,他真想问问司达通,司尚书,你夫人生闺女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给她装一个脑子?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司刑珍没有。   白言蹊诧异的目光在司刑珍与苏少臣身上扫了一遍,似有所悟,一脸了然道:“原来你同苏相爷居然是这样的关系,郎才女貌,倒也算是良配,等你们俩成亲的时候记得为我发喜帖,我一定送一份厚礼。”   这下轮到司刑珍懵逼了,她到底说了些啥?怎么就被白言蹊理解歪了?   “白博士,你想歪了,我同苏相爷一同来徽州找你,路上还有随行之人的。只是苏相爷路上突然病倒,车夫需要赶车,便只能由我照顾苏相爷。苏相爷在鲁州的时候病得厉害了,我们不敢耽搁,便只能寻了鲁州的快活林,让顺丰快递将我们送过来,车夫还在鲁州到徽州的路上了,估计明早就到了。苏相爷病成这个样子什么都不能做,我只是搭把手伺候他几日罢了……”   一想到自己为苏少臣做的事情,司刑珍就羞红了脸。苏少臣病歪歪的,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吃饭需要她喂,行方便之事时也需要她帮扶着,这一日又一日的接触下来,肌肤之亲早就有了,就连那隐秘事儿,她都红着脸帮苏少臣解决过数次。   苏少臣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也觉得非常荒诞,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他只能认下,“司小.姐,你放心,待本官回京之后就去同你父亲提亲,本官会对你负责的。”   司刑珍:“……”   “谁要你负责了,我不想嫁!”   苏少臣认定了司刑珍是在口是心非,于是又硬撑着补充了一句,“你不需要本官负责,但是你已经碰了本官,说来也算是本官毁了你的清白,该负的责任必须要负。”   司刑珍见苏少臣不似在说笑,顿时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说了不需要你负责,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苏少臣虚弱地抬起眼皮,一副‘我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样子,正经道:“若是你不需要本官负责,那就由你对本官负责吧。本官打小就认定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你碰了本官的身子,本官断然是不会再让别人碰的。”   司刑珍急的跳脚,向白言蹊寻求帮助,却见白言蹊一脸慈母笑容看着她和苏少臣,估计就算她问白言蹊,白言蹊也不会帮她说话,只能将满腹的委屈吞回肚子里,转移话题道:“白博士,我知道你医术好,你还是不要打趣我了,赶紧帮苏相爷看看身体吧,苏相爷是朝廷重臣,可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啊!”   白言蹊依言帮苏少臣诊脉,确认苏少臣的病因之后,她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沉声道:“是毒,名叫白喉吟,症状与水土不服相似,但是服用治疗水土不服的药材却根本不管用,幸运的是白喉吟并非致命毒药,只会渐渐摧毁苏相爷体内的经络,最终致人瘫痪。苏相爷,你可是招惹到什么人了?”   司刑珍一听到是有人投毒,脸色立马就被吓得惨白惨白,赶紧伸出胳膊来让白言蹊给她也把个脉,“白博士,我这段时间都与苏相爷同吃同睡,你看看我是不是也中毒了?”   白言蹊让司刑珍抬起头看了一眼,并未从司刑珍的喉间看到白线,连脉都没有把,笃定道:“你没事。”   “桃李,我去写一个方子,你派人去找家医馆将药材凑齐煎好,早晚各一次,服用半月就无大碍了。”   因为来的人是当朝相爷和刑部尚书之女,桃李不知道该如何安置款待,只能求助白言蹊,“用不用给苏相爷和司小.姐多安排一些婢子小厮?”   白言蹊提笔写下药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少臣和司刑珍,道:“有司小.姐悉心照顾着,哪用得着安排下人?吩咐厨房每日将饭菜做好送来就好了,宜多食清淡之物,少荤腥。”   司刑珍:“……”她怕是跳进淮河都洗不清了。   ……   相比于被亲爹甩锅的司刑珍,苏少臣是带着目的来的,他想同白言蹊交流一下朝政中选官用官的事情,不料有人暗害于他,只能作罢,安心待在快活林中服药拔毒,安心休养。   倒是从京城来的另外一伙人寻到了白言蹊的秋菊苑,为首之人正是当日来徽州书院为白言蹊授予博士腰牌的祖兴,祖兴身后还领着不少国子监的算学博士。   白言蹊在国子监中待了好长时间,见过不少算科博士,但是她在国子监中从未见过祖兴,再见时多少还有些欣喜。   “祖博士,你来之前怎么也不让顺丰快递给我送一个消息过来,我好提前准备准备呀!”   祖兴撇嘴,心中吐槽,“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他是有求于白言蹊,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好的,祖兴强扯出一抹自认为很慈祥和蔼的笑容来,同白言蹊道:“白博士,秋闱的科举题目就要准备了,原本是由国子监中的算科博士集中命题的,但是我想大乾王朝的算学水平当属你最高,你看能不能接过今年科考算学命题的任务?”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大乾王朝准备靠算学入仕的学子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得背后寒意横生,眼皮子跳个不停。 第104章   祖兴刚来不久,还没有同白言蹊把科举命题的详细规定说完, 宋清就拿着一个信封犹犹豫豫地找来了。   白言蹊不晓得宋清是要来同她辞行, 还问宋清, “祖博士邀请我去参与今年的算科科举命题,你要不要一块儿跟去看看?”   白言蹊的想法很简单, 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帮上宋清一把,就如同她当日编写《新式算学》的时候要为宋清署名一样。   能够参与到科举算科命题中去, 这对于算科博士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肯定。白言蹊念及宋清与她是一同考中算科博士的, 宋清一直都在徽州书院内默默无闻,而她却从徽州书院蹦跶到了国子监, 还去朝堂之上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都是一年能享八百石俸禄的算科博士,宋清几人却比白言蹊要低调了许多。或许有性格因素在内, 但更多的原因多半还是宋清等人心里有数, 他们能得到这个功名,多半是倚仗了白言蹊,能够拿到俸禄已经不错了, 又怎能像白言蹊一样去京城中作天作地?   听说白言蹊还在京城将前丞相王元谦以及丞相的党羽全都怼下了台,那被派去苦寒闭塞之地的倒霉丞相更是一出京城的城门就咽了气?   扪心自问,宋清知道就算借他两个胆子,他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宋清摇头, 谢绝了白言蹊的邀请,他把信封放在桌上, 犹豫二三后, 坦诚道:“白姑娘, 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提携,只是宋清我杂事缠身,理不清亦剪不断,想要换个环境,故而今日来同白姑娘你辞行。”   白言蹊脸上的笑容当下就僵住,她盯着宋清的脸颊看了半晌,见宋清不似在说笑,心中陡然想到了一事,多半是陈硕和王肖那日所说的事情烦扰到了宋清,让宋清生出避意。   “也好。《新式算学》里的东西我都已经教给你们了,你去了别的书院刚刚好,也算是从徽州书院取了火种,为天下算科学子都送去微光。你现在可曾想好了计划,想去哪里供职?”白言蹊打算帮宋清一把,天下学政之事都由朱门弟子把控,她修书一封为宋清开道,多半是能起些作用的。   “暂无,走一步看一部吧。我宋清吃的是朝廷给的粮食,又不需要书院付我俸禄,去哪里不成?”宋清对他身上那个‘算科博士’的身份还是有点自信的。   祖兴闻言,当下大喜过望,立马就抛出橄榄枝来招揽宋清,“宋博士,你看我们国子监如何?你若是来国子监,当初我承诺给你的待遇不变,朝廷给你多少俸禄国子监算科堂不管,我们还单独为你提供一间临近国子监的院子,你意下如何?”   宋清想了想,应下祖兴的提议。反正他只是想要离开徽州书院,好好将心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清冽的水中洗干净,然后拿到太阳下好好晾晒晾晒,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全都清理干净,至于去哪里不去哪里,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那你同陈硕和王肖等人说一声,我们几个趁你还在徽州的这段时间里好好聚聚,祝你前程敞亮,来路一片光明。”   说实话,白言蹊心里对宋清和陈硕、王肖多半都是有些愧疚的,如果当初这三人没有同她一起留在徽州书院,而是选择了别的书院,或许在新式算学上的成就比不上现在,但是若从其它方面看,那还真得另当别论。   就比如陈硕和王肖的住房问题,若是这二人去了国子监,去了与徽州极为临近的苏州书院、关中书院,这二人又怎需要同宋清挤在夏荷苑中。   宋清的目的已经达到,同祖兴商议了一下去往京城京的时间便匆匆离开了,倒不是宋清一刻都不愿意在徽州书院待,而是祖兴迫切地想要将宋清带回国子监,让宋清给国子监的监生好好讲讲新式算学的东西,就算比不上徽州书院,那也不能差得太离谱。   在去年秋末冬初,宋清初见白言蹊时,他对白言蹊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甚至因为白言蹊衣着的穷酸而有些许看不起,可随着一日有一日的相处,白言蹊展现了太多寻常姑娘没有的品质,深深地吸引了宋清,使得宋清一日又一日地深陷、沉.沦。   宋清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能够更早地看清自己的心,赶在认识唐毅之前表明心迹,是不是就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不过这都同他没什么关系了,现如今在这些问题上执拗也无多大意义。   走出秋菊苑,宋清扭头看了一眼种在墙根下的几丛兰花,固然品相一般,却能看出来是被精心侍弄过的,只是侍弄兰花的人手艺一般,将兰花像种大葱一样在墙根下种了一排,让人实在无法昧着良心恭维。   宋清从兰花丛里摘下一朵,夹在随身携带的《新式算学》里,扭头看一眼秋菊苑那素白的墙,那通体如墨般黑得锃亮的门与瓦,心中那被强压下去的酸涩一点一点涌了出来。   我们从未真诚相拥过,但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心里为何还会这般空落?   没有结果。   ……   白言蹊答应祖兴的要求,同意在办完徽州书院这边的事情后就去今年科考命题的地方——杭州府。   科举命题关乎着天下考生的命运,保密工作是提前就要做好的,被国子监选中的地方就是杭州府的一处湖中岛,提前派人在湖中岛上备好数月的吃食,一旦开始命题,那便切断了湖中岛与外界的联系,直到科考结束,参与命题的人才能出岛。   其实,白言蹊留在徽州也没什么大事,快活林在桃李的操持下已经步入正轨,徽州书院有萧逸之操心着,她唯一需要上点心的就是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苏少臣和司刑珍。   苏少臣虽身中白喉吟,但是那种毒并不致命,只要用药将毒性压制下去就能让人恢复如常,不过残存在经络脏腑内的毒素想要拔除干净可非一日之功。   服用了四天解毒药后,苏少臣总算恢复了精气神,他主动从快活林寻到徽州书院来,也不同白言蹊绕弯子打马虎眼,苏少臣开门见山地问,“白博士,圣上有心整顿朝堂,却不知该如何下手,命我来徽州找你讨个主意,看朝堂内能否与国子监一样改制。你看该如何做?”   白言蹊愣了愣,她还以为苏少臣和司刑珍是来徽州游山玩水的呢,毕竟正值春夏交替之时,徽州的风景正好,碧波荡漾,花草飘香,断然没有想到苏少臣竟然是为此而来。   白言蹊捏了捏眉头,“这得容我想想,过几天给你答复吧!”她又问司刑珍,“你呢?你来徽州书院又是为了什么?该不会也是带着目的来的吧,若是有什么目的就直接说,不要让我猜来猜去。”   司刑珍:“……”她若同白言蹊直说她是被亲爹当成幌子硬塞到徽州来的,白言蹊会不会信?   不等司刑珍纠结出一个结果,苏少臣就已经开腔帮她回答了白言蹊的问题。   “司小.姐一心想要来徽州书院学习算学,司尚书听闻我要来徽州书院,就让我与司小.姐同行一程。还要劳烦白博士费点心力,尽快帮司小.姐安顿好,我回到京城也好同司尚书有个交待。   白言蹊看司刑珍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只觉得真实原因并非如此,不过既然司刑珍不做辩解,她也懒得多管闲事,只是点头应下。   “我一会儿就去萧院长那边走上一趟,既然是国子监的监生要来徽州书院算学院学习,我们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只是希望司小.姐能够做个心理准备,毕竟算学院内的学生已经系统地学习了《新式算学》三月有余,若是司小.姐觉得跟不上,那就只能先拖上半年,等秋闱之后再跟着新一批学生一起学了。”   司刑珍很想问白言蹊若是她跟不上,那是不是就能回京城去?可是她又觉得现在问出这个问题就等于是在打她亲爹司达通的老脸,只能咬牙将苦水咽下,“白博士放心,我在来徽州书院前就已经自修过《新式算学》,算不上学的多么精通,但是想来跟上徽州书院的进度还是不难的。”   身为国子监算科堂的监生,这点儿自信司刑珍还是有的。只是她缺乏敏锐的观察力,没有察觉到白言蹊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容,饱含深意,意味深长。   两天后,司刑珍正式入学徽州书院算学院,怀揣着自信听了整整两个时辰的课,然后……司刑珍的自信就全部崩塌了。   授课先生刚开始讲的东西她还能听懂一些,可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授课先生就开始满嘴念天书,她连授课先生说的话都听不明白了,隐隐约约记得授课先生念出来的那些符号似乎在《新式算学》的开头处定义过,可是当她查到那个符号的定义后,授课先生已经不知道讲到什么地方去了。   司刑珍是抓狂的,听了一上午算学课的她陷入深深地纠结与自我怀疑中,究竟是国子监的授课博士太菜还是徽州书院的授课先生太牛?亦或者是说,徽州书院作为新式算学的发源地,其算学水平已经将国子监远远甩在了身后?   司刑珍自问自己在国子监算科堂中的成绩还算不错,虽然不能拔得头筹,但是也属于中上游的水平,怎么到了徽州书院算学院就感觉自己是一个垫底的智障?   如果所有学生都听不懂,那司刑珍还不会太着急,可问题是她前后左右的人都听懂了,还时不时问几个问题,同授课先生交流几次。若是她能听懂那些人的交流内容,司刑珍或许也不会太着急,可问题是她听不懂!   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明白,可为何那些字组成一串句子后,她就什么都听不懂了?   取出授课先生给她发的那本《新式算学习题集》来,看着如同天书一样的题目,授课先生的话就开始在她耳边不停地回放。   授课先生笑眯眯地同她说,“这位姑娘,既然你是从徽州书院转来的,那算学水平定然很高,这本《新式算学习题集》我已经没什么用了,你先拿回去做着,不要忘记去墨染斋将剩下的八本买齐,我们马上就要把第三本做完了,你可千万不要落下。”   司刑珍难受,想哭。   都怪她那个坑闺女的爹! 第105章   司刑珍的自信被一道又一道的题目给无情地击垮, 她夜夜挑灯奋战, 终于在三日后将《新式算学习题集》的第一本刷完了, 然后她信心满满地去借来别人的《习题册》一对答案,差点哭了出来。   错!错!错!   全是错!   司刑珍万万没有想到,那些她原本觉得很简单的题目,居然十有八.九都错了, 她原本就觉得很难的题目更是让她头秃,没有一道题目是做对的!   司刑珍感觉到了来自白言蹊的恶意!   之前的传统算学就已经很难了,现在居然出来一个更难的新式算学!新式算学的课本已经难到让人泪流满面了,现在居然又出来一个《习题集》,这怕是不让算科考生活了吧。   司刑珍很头痛,随着一道道错题的增加, 她对她爹的怨愤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度,为此, 她半夜不睡觉连着写了四五份哭诉的书信拜托快活林的顺风快递送到了京城尚书府。   司达通收到信时, 原本心里还挺乐呵的, 可当他看到信封上的称呼后, 立马明智地选择将信封压.在箱底,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收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信封上的称呼已经‘爹爹’变成了‘司尚书’,司达通稍微脑补一下就猜到了她闺女黑着脸唾沫星子横飞的表情, 书信中的内容不用想都知道写了什么, 司达通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找虐了。   可闺女写的信必然是要回复的, 司达通提笔行文, 洋洋洒洒两千字,写了一篇感人肺腑的劝学文,又在信中表达了对闺女的不舍与期望,经历两次检查三次校对后,他确认写的感情真挚动人,这才把书信寄去徽州。   在司刑珍差点将满头秀发拽光的时候,苏少臣体内的白喉吟总算祛除干净,而白言蹊也该随祖兴等人出发去往杭州府准备科考命题了。   临行前最后一日晚上,萧逸之在徽州书院饭堂内设宴,一是为苏少臣进行迟来的接风洗尘,二是为宋清饯行。   苏少臣生怕白言蹊忘了他刚来徽州时提过的事情,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问白言蹊,“白博士,当日我同你说过之事,你可想到了办法?”   白言蹊给了苏少臣一个‘别急’的眼神,压着嗓子道:“其实办法很简单,选官用官的时候就与科举一样,不过考核的题目却不能只是科举的那些题目,而是应当加入同上任后相关的问题,比如说如何解决百姓之间的纠纷,如何应对突发的天灾等等。”   “当官员考核成功入职后,就可以像国子监一样实行积分制,将每个官员在任期内的功过都记录下来,最后画一条及格线出来,如果所得积分超过那条线,那便可以让他升职,如果所得积分低于那条线,便要酌情考虑是原职不变还是降职,亦或者是就地免职?具体该如何做还需要苏相爷您自己考量,我只是提一个想法,您听听就行。”   苏少臣是个聪明人,一听白言蹊这么说,心里当下就有了底,不过他还是坚持道:“白博士,您最好是写一个详细的计划出来。我听谢祭酒说过,当初国子监改革的时候,您可是将具体改革方式都写下来的。如今可是朝政改革,比国子监内的学制改革不知道要重要多少,白博士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不然万一传到了陛下耳中……”   白言蹊翻了一个白眼,从袖筒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封来,塞给苏少臣,“早就准备好了,陛下亲自吩咐的事情,我敢不放在心上吗?”   说完之后,白言蹊就不再同苏少臣说话了,她见王肖、陈硕与宋清站在一起,便凑了过去,当初赶考路上的五人行只缺沈思之一人。   白言蹊有些懊悔,“早知道就将沈思之也一并喊来了。宋清,你去京城赴职一事同你家里说过了没?你祖母的身体可还安康?”   宋清笑道:“你这段时间太忙,我没有来得及同你说。前几日我刚回了怀远县一趟,同家中亲人道明了情况,还去顺路看了沈思之一眼呢!你是不知道,沈思之如今的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不仅手中掌握了家里的生意,而且他还在三月就已经悄悄摸摸地成亲了,前几日我去看他的时候,见过他媳妇,听说孩子都六七个月了……”   白言蹊目瞪口呆,脑海中陡然浮现出‘先上车后买票’六个字,心口不一地赞叹道:“沈思之的速度还真够快的,宋清你也得抓紧机会了啊,还有陈硕,你同你口中的乐儿姑娘最近如何?”   十把冰凉的刀插.进了宋清的心里,心痛如刀绞。   王肖忍不住插嘴道:“陈硕同那乐儿姑娘好着呢,你是没看到,哎哟喂,他们二人整天如胶似漆卿卿我我,看得真是羡煞旁人。”   陈硕忍不住给了陈硕一拳,这个嘴欠的,怎么就兜不住一点事儿呢!   白言蹊挺好奇,没想到陈硕这么一个木头疙瘩,经过爱情的滋润后还能焕发生机?   不过她也没给王肖好脸色看,“就你话多,沈思之都已经成亲了,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连娃都有了,再看看陈硕,看看你!我看真得给你娘写封信,让你娘帮你操心着些,省得你整天羡慕的红眼。”   王肖瞬间语塞,他亲娘给他找的这个小姨妈太凶了。   ……   现如今,徽州书院算学院的整体水平已经赶了上来,就算白言蹊要去杭州府参与科举命题工作,宋清要转去国子监授课,那也伤不了算学院的根基,萧逸之半点不担心,让他担心的是徽州小学。   不过短短数月的时间,徽州小学内的学生总数就超过了徽州书院,而且学生总数还在不断增加。甚至徽州府的百姓之间还有一则谣传:只要能够把自己小娃送到徽州小学学习,将来那些小娃十有八.九是能够考入徽州书院的。   徽州书院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整个大乾王朝内只比国子监稍微差一点点的书院,考入徽州书院就等于前途一片光明。   谣言愈演愈烈。为此,不仅徽州的家长想要挤破脑袋将自家熊孩子送进徽州小学,临近徽州的几个州府也有人愿意多花点钱将自家小娃送到徽州小学来念书。   徽州城的百姓能够整天接送自家娃上下学,可是其他州府来的借读生呢?   一些嗅觉敏锐的商人开始意识到,商机来了!   于是乎,徽州城内出现了‘租房’与‘买房’的热潮,地皮价和房价一涨再涨,其中又以临近徽州书院的那几条街道为最,‘学区房’的模糊定义悄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徽州书院的院长兼徽州小学的校长——萧逸之原本还担心徽州书院招不够学生,现如今一看,好家伙,他开始担心给徽州小学腾出来的地方能不能容纳这么多的熊孩子。   迫不得已中,萧逸之只能开办了徽州小学入学考试,将认识的字,会背的古诗词文以及基本的礼貌礼节全都纳入徽州小学的入学考核中,这才勉勉强强将徽州小学的人数控制住。   因为徽州书院与徽州小学就连在一起,站在文庙上便可将这盛况尽览于眼底,萧逸之看得心生澎湃,豪情万丈。   ……   在白言蹊前往徽州的第二天,大乾公报上就加急刊登了白言蹊即将为科举考试的算科考卷命题的消息,从报纸上看到消息的算科考生全都哭了。   有人将白言蹊参加算科考核时命的那道‘山贼分金’问题连同白言蹊给出的答案拿了出来,算科考生看完之后,哭得越发厉害。   当然,总有一些拥有蜜汁自信的考生,他们丝毫都不憷即将到来的科举考试。这些人就是京城国子监算科堂的监生。   课间休息的空档里,有一名监生唾沫横飞道:“大家都别听那些谣言,白博士命的题目我们又不是没有做过?虽说有些难,但稍微动动脑子还是可以做出来的!大家要有自信,要相信授课博士的水平!再说了,大家不都已经把白博士编写的那本《新式算学习题集》买到手了吗?都抽时间做一做,认真复习,虽说没有标准答案,但是只要我们把得出来的结果核对一下,照样可以放心,实在不行还可以请教授课博士。”   听了这人的一席话,算科堂的监生都放心了不少,有许多人又将去年期末考核的试卷拿出来做了好几遍,确定每道题目都会做,这才稍稍安了心。   听到宋清要来国子监后,算科堂的那些监生更加放心了。少了白屠夫,他们就非得吃带毛的猪?这不来了一个宋屠夫吗?   宋清的到来为国子监算科堂的授课博士和监生吃了一颗定心丸,许多人都拿着《新式算学习题集》来找宋清虚心求教。   谢峥嵘也来了,他在听到白言蹊要亲自命算科科举考题的时候,一点都不淡定,寻常的算科堂监生不知道去年年末的期末考试题目是怎样一个情况,谢峥嵘会不知道吗?   谢峥嵘永远不会忘记白言蹊看着那份试卷时满脸嫌弃的表情。当时,白言蹊叹气说:“哎,这题目简单的有些过分,也只能拿来玩玩了,如果真要考核,难度绝对会提升数十倍。用这试卷做期末考核,已经不能算是放水了,这是泄洪。”   ‘泄洪’两字深深刺痛了谢峥嵘的心。   国子监的期末考核白言蹊会泄洪,但是科举考试会吗?答案断然是不会!   谢峥嵘很焦虑,甚至还有点焦躁,故而他一等到宋清来,立马就让宋清在算科堂中讲了一堂课,讲课的内容则是‘徽州书院算学院和国子监算科堂的差距’。   宋清提前翻看了几本学生自己做的《新式算学习题集》,他对国子监算科堂的将来突然持上了悲观的态度。   宋清问谢峥嵘,“谢祭酒,我应当如何说?”他话里的真实意思是,谢祭酒,我要不要昧着良心说国子监算科堂比徽州书院好?   可惜谢峥嵘没有听懂,他只当宋清不愿意贬低徽州书院,故而特意加重声音叮嘱了宋清四个字,‘实话实说’。   宋清想呵呵,他不知道谢峥嵘是从哪里得来的自信。不过谢峥嵘既然已经这样说了,宋清自然不会含糊。   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群人,他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既然今日谢祭酒要让我来将徽州书院算学院和国子监算科堂的差距,还让我实话实说,那我便只能将实际情况告知大家了。”   国子监算科堂的授课博士和监生都支起了耳朵,屏气凝神,等宋清的答案。   宋清神色淡然地拿起那几本已经被他批改过的《习题集》,分发给手边的众人,“根本不在同一条水准线上。徽州书院算学院的学生马上就要做《习题集》的第四本,有些主动的学生已经做到了第六本,而你们却连第一本都没有做完,首先在做题数量上就存在极大的差距。”   “而后还有质量。大抵这《新式算学习题集》在徽州书院是作为课后练习的题目做的,授课先生已经在课堂里把题目讲过了,所以错误率极低,算学成绩最差的学生也顶多十道题目中错一两道,而就你们目前的情况来看,十道题目中能对一两道就已经不错了。”   “相信诸位监生都已经听说了与算科科举考试命题相关的消息,白博士要亲自操刀。我与白博士相熟,知道白博士对这本《新式算学习题集》难度的界定,她认为这本《习题集》只是入门基础,真正的科举考试题目定然不会这么简单,所以诸位心里应当有数。”   “回到主题上来,我们谈徽州书院算学院与国子监算科堂的差距……”宋清笑了笑,继续道:“大抵是国子监算科堂已经落后徽州书院算学院十条街了吧!”   算科堂的一众监生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谁说这次科举考试的题目会很简单来着?如果眼神能够杀人,之前拍着胸.脯打包票的那个监生现在已经死无全尸了。   算科堂的一众授课博士则是个个面红耳赤,他们也做过《新式算学习题集》,而且他们做出来的答案和这些监生们的出来的结果没有什么区别啊!老脸都被打肿了。   谢峥嵘则是满心复杂,祖兴没有同他商量就自作主张将宋清请到国子监,这个决定真的对吗?他怎么左眼皮跳个不停呢? 第106章   宋清在国子监内的说的话不可谓不毒, 半点都没有留情,直接将算科堂一众监生的心全都射成了筛子。   算科堂的所有监生都听明白了宋清话里的意思, 那种感觉就好比是大冬天里被人捏着下巴灌了一桶冰水, 从头到脚都哇凉哇凉的,对于三个月后到来的科举已经失去了大半希望。   接下来的几日里, 整个国子监的算科堂监生都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看得一众授课博士干着急, 感性告诉他们应当说宋清几句, 可是理性又告诉他们不能怪宋清, 宋清说的都是大实话。   向来气势高昂的算科堂突然凉了,频频引来其他科堂的注意,其中自然免不了有幸灾乐祸之流, 比如医科堂和药科堂,还有那律科堂。   这些科堂都是被白言蹊重点照顾过的,而那些监生也都根据白言蹊的建议认真夯实基础了, 他们对于不足百日就要到来的科举考试没有丁点儿压力, 总不能白言蹊一边出算科科举考题,一边又跑去把医科科举考题和药科科举考题都出了吧!   白言蹊确实没有一下子命很多科堂题目的本事,但是负责科举命题之人都是朱门弟子,而白言蹊对朱门弟子做的贡献众人有目共睹, 再加上白言蹊那远超众人的官职……于是乎,白言蹊一到杭州府湖心岛, 立马就被负责各科命题的人包围了。   负责药科科举命题的是一个须发皆白, 精神矍铄的老者, 他一见白言蹊就弯腰作揖,吓得白言蹊赶紧躬身还礼。   那老者道:“久仰白博士盛名,老朽张正二,负责本次医科与药科的科举考核命题,之前就听家兄不止一次提到过白博士在医科与药科上的造诣,如今得见白博士,实乃殊荣一件。原本老朽不知道白博士会来湖心岛参与命题,才担下命题之责,既然白博士都来了,那老朽自知实力低微,愿退位让贤,就请白博士把医科与药科的题目都一并命了吧,你来做主,我与其他的授课博士做辅,你看如何?”   白言蹊:“张正二?莫非你与太医院院使张正一是……”   “家兄正是太医院院使张正一!”张正二肯定了白言蹊的猜测。   白言蹊了然,不过她也不敢托大,连忙推辞,“万万不可,诸位都是科举命题的老手,我略通医术,又怎敢班门弄斧?这医科堂与药科堂的科举题目还是由您带着原定的人马命吧!若是真的需要我出力,那随时找我都可以。”   白言蹊的话让国子监医科堂和药科堂来的一众授课博士全都松了一口气。若是白言蹊一个人就把科举考试的题目全都命完,那他们来干什么?   腆着脸混吃混喝混名声吗?   除此之外,那些从国子监来的授课博士心中还有一些顾虑:向来是由国子监的授课博士命题,编写出来的题目自然都贴近于国子监监生的破题思路与解题习惯,这才有了国子监每年在科举考试中展露出来的强劲表现。   当初白言蹊、宋清等人在从怀远县去徽州府赶考途中,王肖拿的那一本《国子监押题密卷》实际上就是国子监内诸多算科博士出的题目,放在往年的科举考试中确实会管点用,但如今新式算学横空出世,就算算科科举考试有《押题密卷》,那也不应该由国子监出。   张正二死活不依,“我听家兄说白博士你的医药之术承至清医寺,甚至比清医寺医僧懂得还要多一些,连那已经失传数百年的祝由术都通晓,这医科堂与药科堂的科举考试题目不由你出还能由谁出?让我们这些老骨头出的话,每年编出来的题目都大同小异,放在过去或许可以达到甄别人才的目的,但是放到如今已经变成了老掉牙的东西,还是由白博士你来命一些新奇的题目吧,也给我们这些人都开开眼界。”   白言蹊琢磨了一下,拿出一个稍微折中的方案来,“要不这样,我想一些大致的方向,提一些命题的标准,比如每道题目都必须设置多少无用的迷惑题干,每个题干都必须设置多少思路障碍,在不同题干间的连贯处要设置多少思路的衔接点,然后你们就按照这个标准来,具体命题还是由你们动手,若真是遇到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那再来算科科举考题命题的地方找我,你们觉得怎样?”   张正二见白言蹊态度坚决,只能作罢,临走前让人将白言蹊提出的的命题标准抄写下来,吩咐所有命题人员都严格按照这份标准来。   祖兴问白言蹊,“白博士,我们算科的题目也要按照那份标准来命吗?”   白言蹊摇头,等祖兴等国子监算科堂来的授课博士全都松一口气的时候,她语气幽幽道:“别的科堂可没有经历过改革,更没有像算学一样出现了《新式算学》和《新式算学习题集》,现如今那些科目都已经把难度拔高了,算科怎能落后?”   “我们的难度还应当上调,需要全方位考核科举考生的逻辑能力,思维能力,手算、笔算、心算能力,还有解决实际应用问题的思维。你们先出一套题目,我就在你们命好的题目上进行修改,题目的考察内容、命题方向,结构层次等按照你们的来,难度拔高上交给我。”   祖兴:“……”国子监最后的优势还是难得保全了啊!   祖兴在来杭州府之前,曾带着一众国子监算科堂的授课博士到过徽州书院,去徽州书院算学院中看过一次,见过算学院学生解题的速度与正确率,他扪心自问,就算是让他做那些题目,他都不一定能够又快又对地答出来。   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就是祖兴现如今的心理写照。   若算科科举考核的题目全都由白言蹊‘拔高’过难度,那秋闱算科科举的结果将变得显而易见。这次科举中,其他科堂暂且不论,只论算科,注定是徽州书院算学院的独角戏,一枝独秀,百花凋零。   白言蹊说完之后便离去了,她由杭州书院的捧砚书童领去了休憩的地方,沉下心思来自己找事做。反正杭州府提供的纸笔足够,她也恰好无事可做,便开始琢磨前世学过的那些自然科学。   土能生万物,地可蕴黄金。   现如今的文官学子对于大地的认知还是太过浅薄,纵然已经有少数人发现了烧煤炭能够取暖,发现了大地之中会有名贵的金属宝石,但是还未对大地形成一个系统的认识,白言蹊准备编写一本《认识大地》,将她所知道的一些东西全都写进去,不求能够使自然科学迎来大繁荣、大发展,只求为众人开一条路,点一盏灯,若有人对于大地感兴趣,自然会用心去摸索,参与摸索的人多了,一个学科的雏形便形成了。   既然《认识大地》都有了,那怎能缺《认识星辰》?一个是地理,一个是天文,二者互补,刚好将人的思维发散出去,除此之外,化学,物理,生物等基础科学也都被白言蹊列入编写的书目之中,虽然白言蹊暂时还未参与进入命题中去,但是她在湖心岛的日子却一点都不轻松。   每天都会有捧砚书童为白言蹊送来墨条和纸张,看得祖兴、张正二等人疑惑不已,他们都想知道,白博士自己窝在屋子里干什么?   莫非是白博士又在憋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招?   参与科举命题的博士殚精竭虑,几乎每日都会因为意见不同而吵得脸红脖子粗,一路磕磕绊绊,总算把题目都命了出来,为了保险起见,每一科的题目都出了十套考卷,到时候将这些考卷全都递了上去,等皇帝朱笔一批,将皇帝心仪的题目选出来,一份考卷就敲定了,到时候就算是参与命题的博士也不可能猜到最后会考什么题目。   有《新式算学习题集》作为参考书目,算科的命题过程要比其它科堂容易得多,祖兴等十套试卷全都命完定稿,立马就亲自将试卷给白言蹊送了过去。   进了白言蹊住的偏院,祖兴看着堆在白言蹊案头的好几摞书稿,随手翻了翻,总算知晓白言蹊这几日窝在屋子里忙什么了。   白言蹊这是在沉迷编书无法自拔呢!   随手拿起一页纸来,祖兴看去,“这漫天星辰与我们脚踩的大地一样?而我们也踩在别人眼里的一颗星辰中?怎么可能,白博士你莫要说笑。天上的星辰不过米粒般大小,怎能与我们脚下广袤无垠的大地相比?”   白言蹊失笑,将正在写的一段话写完后,她放下笔,挑起眼皮看向祖兴,同祖兴道:“祖博士随我去湖心岛观景楼上走一遭便明白我为何会这么说了。”   湖心岛位于湖中央,观景楼则是湖心岛上最高的建筑物,登上观景楼,便可以将三千里湖泽风光尽览于眼底,极目远眺,还可以看到湖岸边依山而建的村落。   白言蹊指着那村落问祖兴,“祖博士,你看那村落多小?你看那山峰多矮?我们站在观景楼上看村落里的行人,连蚂蚁大小都比不上,可如果我们到了那村落中去看呢?我们若是站到山脚下,还会觉得那山峰矮吗?世人都说鲁州泰山高峻,可是我们站在杭州府放眼望去,能看到鲁州泰山吗?就算天空在晴朗清明,我们也不会看到,一是目力不足,二则是距离太远。”   “我们看到星辰如同米粒般大小,并不是因为星辰太小,而是因为星辰距离我们太远。若是将那村落放到湖心岛上,整个湖心岛未必能够放下,你说村落大不大?可若是将村落再往远处迁上十里百里,村落定会小到我们看都看不到。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是会骗人的,心看到的东西不会。”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白言蹊随口感慨的一句话,落在祖兴耳中,威力丝毫不亚于晴空霹雳,眨眼之间就将祖兴惊出一身冷汗来。   眼睛看到的东西会骗人,心看到的东西不会。   好生精辟的一句话! 第107章   祖兴看着远山与村落, 默不作声许久,哑然失笑,“白博士年纪虽轻, 但是这眼界与看法却远非寻常人能比。若是你年入花甲古稀,我定称呼你一声‘白圣人’。”   能够将世间万物看得如此透彻,喊一声‘圣人’又何妨?   白言蹊莫名有点心虚, 她可担不起‘圣人’之名,她只是站在前世无数伟人的肩膀上赚个吆喝。   “不敢当不敢当,我看祖博士已经将命好的算科科举题目拿了过来,想来医科与药科的题目也都差不多快要命好了。时间紧迫,我先回去将算科题目看一看, 尽量拔高一些难度, 等我将题目改好之后就给您拿过去。”白言蹊告辞。   实际情况与白言蹊所预料的有些出入,除了算科之外的其它分科可没有《习题集》作为参考,为了命出十套合乎白言蹊所提的那个‘命题保准’的题目来, 足足耗了小半个月的时间,一众博士拼着掉光头发、折寿十年的风险接连多日熬夜通宵苦战,总算赶在白言蹊将算科科举题目改好之前将试卷命了出来。   当张正二拿着医科科举考卷和算科科举考卷寻上门时,祖兴正领着一大波算科博士查验白言蹊修改之后的题目。   只要查验题目准确无误就可以装入密封袋中, 贴上专用的封条, 等所有分科的题目全都命完便能由专人将题目送去京城,呈给皇帝唐正德‘朱笔点题’, 然后再接下来就是交由皇家印书局来印制科举考卷了。   踏进门的那一刻, 张正二本能地感觉屋子里的气氛有点怪。所有的算科博士都绷着一张脸, 有不少人眸中隐隐泛着泪光,牙关紧咬,手中拿着笔算个不停,祖兴的脸色更是凝重,手中执笔,不断的在纸上演算着,在他停笔的那一瞬间,张正二清晰地看到祖兴长出了一口气。   若是张正二在这个时候给祖兴把一个脉,定然会发现祖兴的脉搏跳得飞快。   白言蹊瞅瞅一众算科博士的反应,她弱弱地将祖兴之前给她拿来的题目和《新式算学习题集》拿出来,推到一众算科博士的面前,有些底虚,道:“你们的反应要不要这么夸张?你看这些题目,都容易的很!虽然看着有些难,但是你们将题干都解构出来之后,这些题目都是纸老虎!不信你们对比着看,我修改之后的考察内容和你们的考察内容一模一样,就是把题目稍微增加了一些难度而已……”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没有底气。   “稍微?一些?而已?”祖兴很想问白言蹊一句,“如果让你放开手脚出难题,你会把题目出成什么难度?”   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出头的算科博士懊恼道:“白博士,你这题目可真不是稍微增加了一些难度啊!如果不是对照着你给出的参考答案,我真看不出这题目与我们出的题目有什么关系。别人都是小修小补,你这直接将筋骨皮肉全都拆了重组……我真担心这些题目拿出去之后,会不会把算科考生都给逼疯。”   另外一个年纪略轻的算科博士红着脸小声嘟囔,“如果我晚考上三年,铁定会落榜,没有任何悬念。刚刚我没看参考答案做了一遍题目,十道题里有七道题全靠蒙,最后错了八道,蒙的那些答案没一个蒙对,有三道题会做,我自己觉得挺有把握,结果对照参考答案一看,还是有一道题掉进了你故意挖的坑里……”   祖兴尴尬地咳了一声,紧蹙着眉头问白言蹊,“你真的决定了?就用这套题目?反正你可得想清楚了,这份算科考卷上的命题人署名只会是你,到时候挨骂被记恨的也只会是你!”   白言蹊不以为意,连连摆手,“他们想骂就骂,反正我又听不到。如果真有人想不开闯到我身边来骂,那抱歉了,辱骂朝廷命官是会被衙门逮捕的。他以为他骂骂我就可以了?算学只会越来越繁荣,就算他逃出算学的魔爪,他孩子能逃过小学的魔爪吗?现在他自己就没有学明白,日后怎么教他娃?别人家的孩子打小就能利索的算账买菜打酱油,他看了不会着急?落人一步,步步落后……他们自己都没有学明白,日后怎么好意思劝自家娃儿学?笨鸟得先飞,自己都没有飞起来,如何逼小雏鸟飞?”   祖兴:“……”   一众算科博士:“……”   张正二:“……”   多脸懵逼!虽然他们一听就知道白言蹊说的是谬论,但是架不住说服力实在太高,他们都不自觉地相信了。   白言蹊又辩解了一句,“这些题目其实也算不上太难,只要能把《新式算学习题集》里面的题目做熟练,解开这些题目还是不难的。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些题目难到令人发指,那要难也是所有人难,到时候‘水退船落’,有本事的人照样能考中状元,你们就放心吧!”   话虽然是这个道理,可一想到在将来改卷的时候,算科科举考卷上都是一个又一个的鸭蛋,祖兴就腮帮子疼得不行。   一直都在旁观的张正二手中紧紧捏着卷子,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他突然不想让白言蹊看医科与药科的科考试卷了。   万一白言蹊把医科与算科的科考试卷也改得难度飙升,那他该怎么办?他行医多年,还一直都负责为朝廷培养医官的事情,如果他也答不上来题,那岂不是会把这一张老脸连同他亲哥张正一的老脸都丢出大乾王朝了?   张正二不寒而栗。   白言蹊面带微笑,向张正二伸出了‘魔鬼之手’,“医科和药科的试卷我也来看看吧,不过定是要以你们为主的,让我诊病配药还可以,可若是让我出题,恐难胜任。”   听到白言蹊这话,张正二稍微松了一口气,绷着神经将手里的密封袋递给白言蹊,见白言蹊一页有一页地把试卷翻过去,脸色越来越凝重,张正二心跳持续加速,一阵口干舌燥。   如果白言蹊提前把《认识生物》写出来,定然会有人知道,张正二此时的反应完全就是因为高度紧张而导致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简而言之,就是被吓得心跳加速了。   十份试卷看下来,白言蹊见张正二惨白着一张脸,手托在桌子上,一副随时都可能心梗的表现,诧异问道:“您怎么了?”   张正二左手捂在胸.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吞咽一口口水,道:“我没事,你说说你对于这些题目的看法吧。”   白言蹊隐隐已经猜到张正二为什么会有这番反应了,故而她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开口。   “我们就先说医科科举考卷这十套题吧。总的来说,题目出的相当不错。”   白言蹊先礼貌性地夸了一句,见张正二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才说出后半句话,“只是这些题目还是太过大路了,虽然病症看着复杂了些,但只要根据题干中描述出来的症状一步一步往下推,想要得出答案并不难。这十份试卷太过基础,根本不适合考察科举考生。通过医科科举之后,那些人都是要成为医官的,甚至有不少人还会进入太医院供职,需要他们贡献力量的并非头疼脑热之类简单病症,而是各种疑难杂症。”   “当然,身为一名合格的医官,基本功必须足够扎实,但是他们需要做到的远非如此。他们还需要有丰富的见识,有各自擅长的领域,更需要有钻研攻克疑难杂症的魄力。很明显,现如今命好的这些题目是远远达不到这种效果的。”   张正二呼吸一滞,他就知道白言蹊准没好话。可白言蹊说的句句在理,他压根想不到反驳之词,只能咬牙问白言蹊,“白博士有什么好建议?”   白言蹊想了想,她还真有一个法子!   附加题!AB卷!   她故作沉思了一会儿,‘犹疑不定’地提议道:“要不我们在医科科举中试试甲乙卷?甲卷简单,乙卷要难一些。现在已经命好的题目就当做甲卷,然后再命一份乙卷,把现如今还困扰诸位医科博士的疑难杂症全都编写进去,您看如何?”   张正二觉得还行,只是他们自己都不清楚那些疑难杂症该如何治,怎么给分评卷?他把这个问题同白言蹊一说,白言蹊立马就给出了解决之法——言之有理即可!   “甲卷简单,能够保证科举考生的基本得分,乙卷较难,诸位评卷给分的时候就不要注重答案对错了,将注意力都放在考生答题的思路上,看看考生是从何处入手破题的,再看看考生提出了何种解决之法?只要逻辑顺畅,能够自圆其说,那就可以酌情给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说不定诸位还能从考生的试卷中得到攻克疑难杂症的灵感呢!”   白言蹊的思路越想越顺畅,她见祖兴与一众算科博士仍旧苦着脸,建议道:“要不算科科举考卷也试试甲乙卷?甲卷就按照你们命好的题目来,乙卷用我修改过后的,题量增加一倍,分值和考试时间也都增加一倍,你记得写份《陈情书》一并交给陛下。”   祖兴点头赞同,“这样确实好。”起码国子监的脸不会丢得太厉害。   祖兴最担心的问题就是,万一国子监的监生全部落榜,那他们该如何同陛下交待?如何同监生的家长交待?大家都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把人家的孩子教得落了榜,脸上挂不住啊!   算科和医科、药科同时决定采用‘甲乙卷’形式来命题的消息一经传出,立马就引领了湖心岛的命题潮流,诸多已经将题目拍板定下的分科都决定再次命题,嘴里念叨着‘甲卷简单乙卷难,想要多难就多难’的歌诀,诸多博士又风风火火地投入命题大业中。   药科。   一位博士突然猛地拍了下脑门,边提笔命题边道:“我突然想到一位稀有药材,知道的人不多,但是那种药材对于偏头痛的治疗效果特别好,这种药材可以单独作为一道题目来考!”   另外一位博士突然福至心灵,不甘落后道:“我也想到一个民间土方的药石,很是常见,对于许多病症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除了有些脏外没别的缺点,这味药材也可以单独作为一道题目来考。”   众人绞尽脑汁为乙卷里凑题,纷纷使出看家本领,命出来的题目可谓是包罗万象,看得张正二感慨不已,“若不是白博士提出一个甲乙卷的概念,我真不知道你们都藏着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本事!”   律科。   负责律科考卷命题的领头羊手中拿着好厚一本《大乾律例》,问另外一名律科博士,“小钱,你还记得当时轰动京城的那桩大案吗?就是大理寺都解决不了的那桩大案!我觉得我们可以把那桩大案当成题目放到考卷上,看看考生怎么做,说不定能给我们一些灵感呢!”   乐科。   大乾王朝最知名的乐师不断打着节拍,乐呵呵道:“我将这千古绝响作为乙卷的考核题目,看看能不能跳出几个有才华的人来帮我把词填好,嘿嘿……”   ……   湖心岛上的情况,大乾王朝的科举考生浑然不知。   要参加算科科举的那些考生整日都埋头刷题,相比之下,参加其它分科科举的考生就清闲了许多,整日翻翻书,喝喝茶,浪的不行。   在题目都命好被送走后,杭州府知府的亲信将一个人带到了湖心岛旁,来人正是《大乾公报》的‘记者’。   那人站在船上,隔着数十米的水面朝湖心岛喊话,“白博士,我是《大乾公报》的记者,您能透露一下命题的进展吗?只要进展,不要具体的题目!您可千万别透题,有刀架在小的脖子上呢,您说了不打紧,小的听了就没命了!”   站在船头的士兵看着放在船板上的刀,一脸无语,内心满满都是吐槽。   “好一个会给自己加戏的戏精!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太厉害了!” 第108章   白言蹊听到声音, 自然就跑出来了, 与她一同跑出来的还有祖兴等从国子监来的一众博士。   未等白言蹊开口, 祖兴就已经隔着湖面冲穿上的人喊上了, “麻烦您一定要帮我传一句话到京城国子监,《新式算学习题集》必须做, 就算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得做!您一定得带到话!”   从《大乾公报》来的记者将祖兴说的话记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 又问白言蹊, “白博士, 您有什么叮嘱的?桃总管派我来时特意叮嘱过,一定要听听您怎么说!”   白言蹊想了想,决定将科举考试时间延长的消息告知《大乾公报》的记者,顺带着连甲乙卷的考试形式也说了出去。提前给科举考生透露点消息,让那些科举考生做点儿心理准备, 不然万一那些科举考生在考试的时候被吓懵怎么办?   白言蹊刚说完,负责其它分科命题的那些博士就忍不住开口了, “一定要告诉科举考生, 这次题目十分难!特别难!难到惨不忍睹!难到惨绝人寰!难到惨无人道!难到令人发指!让他们提前就买好补心续命汤之类的药,科举考试的时候带进去,考试虽然重要,但保命要紧啊!”   白言蹊面无表情, 这人是变着法儿吐槽她出的题目难呢!   张正二沉思半晌, 决定说句公道话, “对面的小兄弟帮我去国子监医科堂和药科堂带一句话, 此次科举考核题目虽难, 但是往后定然是会越来越难的,千万不要自怨自艾,更不要中途放弃!让他们做好准备,在夯实基础的同时,不要忘记多了解一些疑难杂症的辩证之法,还有就是若遇到不会做的题目,一定不要死磕,跳过去做下一道!这次的考题题量大,必须盯好时间,一两道难题做不出来不要紧,若是因为一两道难题导致时间不够用,使得那些容易做的题目也答不出来,绝对会落榜!”   站在观景楼上冲湖中小船喊话的众人突然陷入死寂之中。   这张正二说话有水平啊,虽然没有漏题,但是把考试范围给画出来了,他们为什么不能这样做?   一时间,各科参与命题的博士都绞尽脑汁划考试范围。奈何每科考试都有整整十套甲乙卷,合计二十张卷子,最后考哪些题目他们心里也没底,只能给出一些模棱两可的范围,让学生各凭运气。   药科堂的命题博士在喊‘一定要看看药效强劲的旁门药材’,乐科堂的命题博士则是喊‘一定要把上古遗音绝响牢记于心’……祖兴等算科博士更是豁出脸皮不要了,直接同《大乾公报》来的记者说,“不管国子监的监生想什么办法,他们一定得去徽州书院算学院把《新式算学习题集》的参考答案要到,还有就是想尽办法从徽州书院要一些他们自己平时练习考试做的题,算科的难题都是白博士出的!都是白博士出的!都是白博士出的!”   重要的事情被祖兴讲了三遍,湖面上又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回音。   白言蹊颇为无语,又不是这些人参加科举考试,这么紧张兮兮干什么呢?左右她想要叮嘱的东西都已经叮嘱到位了,白言蹊不再同《大乾公报》的记者多说什么,径直回了她落脚休憩的那间小院。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为了赶紧把《认识大地》和《认识星辰》写出来,等科举结束回了徽州就可以交由墨染斋印制了。   ……   一个风平浪静,再寻常不过的日子里,《大乾公报》的加印刊突然发行了,题目为‘科举难,难于上青天,一年更比一年难’!   大乾王朝各大城池的人已经习惯了从《大乾公报》里获取消息,只是《大乾公报》有固定的发行日期,前一份刚发行三四日,居然又出来一份‘加印刊’,一时间,众人都被这所谓的‘加印刊’吸引了注意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让《大乾公报》等不及下一期发行的日子!   大事!   一件关乎天下学子命运的大事!   《大乾公报》的价格算不上贵,早就拥有了一大批固定的读者,卖报的少年郎连叫卖都懒得弄,直接给提前交过订金的那些人把报刊送到家中。   这一天,整个大乾王朝都安静了。   徽州书院,算学院中。   司刑珍同一众算学院的学子混在一起,把王肖堵在犄角旮旯里,凶巴巴地威胁授王肖为他们划重点,王肖憋屈地要死,“我又没有去杭州府参与算科科举考卷的命题,怎么会知道科举考试考什么?你们围堵我是没有用的。”   一众算学院的学子摩拳擦掌,“先生,你同白博士关系最好,而你们又一同考中算科博士,你定然十分了解她。你帮我们说说,白博士喜欢出什么题目?”   王肖欲哭无泪,“我哪知道啊,白博士的心思岂是我能够揣度出来的?你们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抓紧时间多做几套题,万变不离其宗,只要你们做的题目多了,此次科举肯定不是事儿!”   一种算科学子有些动摇,他们也知道从王肖身上问不出什么重要东西来,可是内心总有一丝希冀鼓动他们来找王肖试试,万一问出来呢?   王肖见他已经把人说动了,连忙趁热打铁的祸水东引,“你们为什么单单问我而不问陈硕陈博士?陈博士同白博士的关系也十分好啊……”   算学院的学子‘呵呵’几声,翻白眼道:“谁不知道陈博士马上就要成为驸马了,我们又不是傻子,既然要捏柿子,定然是要找软柿子捏咯!”   王肖:“……”这世界果然不会善待单身狗。   司刑珍这段日子为了跟上算学院授课先生的进度,没日没夜的被新式算学所折磨,总算能够勉强跟上徽州书院算学院的进度了,当她看到《大乾公报》时,顷刻间泪流满面,因为感动。她是国子监的监生,怎会没有听过祖兴的大名,如今见祖兴在《大乾公报》的版面上多次强调徽州书院算学院的重要性,她觉得自己在徽州书院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司刑珍,你一定要一次考中,这样就能尽快逃离徽州这个鬼地方,赶紧回繁华的京城去了!”司刑珍攥紧拳头暗中告诫自己,默默给自己打气。   就算她考中算科博士,那她就真能如愿回到京城去吗?事实证明司刑珍太过天真单纯,白言蹊心里还揣着一个大招没有放出来呢!   在不久的将来,司刑珍将会发现,考中还不如考不中,而且相比于她在不久的将来即将要去往的地方,徽州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徽州书院算学院的学子还算淡定,毕竟他们已经经历了暗无天日的题海战术,虽然还没有练就出一颗波澜不惊的心,但是也差不了多少了。   相比于徽州书院,其它书院包括国子监在内的学子那才叫一个惨。   大乾王朝所有准备参加算科科考的学子在看到《大乾公报》加印版的时候都慌了神。   题目难到令人发指?   难到惨绝人寰?   难到惨无人道?   难到惨不忍睹?   那到底是有多难?   一时间,各地书院算科堂的学子都开始委托快活林顺丰快递帮他们从徽州书院算学院买书,顺丰快递成功开拓了新的工作——代购!   期间,司刑珍给她爹司达通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表达了她的忏悔与对她爹高瞻远瞩之为的感激,看得司达通一惊一乍,生怕她闺女憋了一肚子坏水等着作弄他,他还指望闺女把他爱妻找到接回京城尚书呢!   贴心大棉被爱妻外出经商了,贴心小棉袄闺女外出求学了,司达通的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索然无味。更可气的是朝中还有不少同僚嘲笑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司达通早已将肠子悔青。   看到最后,司达通才渐渐明白过来!他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误打误撞把‘瞎猫’闺女送进了耗子窝!   看到司刑珍在信中说她在徽州书院算学院学到了很多东西,还准备今年秋闱就近参加徽州府的算科科举,司达通心里瞬间熨帖了许多,他的安排没有错!   等他闺女考中算科博士,看那些明里暗里对他冷嘲热讽的人还能不能笑出来!   收到信的第二天,司达通就乐颠颠地拿着信去上朝了,上朝的路上逢人便拿着信夸他闺女知书达理,下朝后还不忘拿着信嘚瑟了好几圈,尤其是家中同样有后辈在国子监内学习算学的那些官员,更是被司达通死皮赖脸地缠着嘚瑟,不少人憋了一肚子火,回去将强制勒令自家后辈从国子监中退学,赶紧跑去徽州书院求学去!   自从国子监家长会开过之后,文武百官中都兴起了一股攀比的妖风,而攀比的内容就是各家的娃在国子监中的排名。那些有后辈在国子监中修习算学的官员想得很清楚,万一自家的娃被司达通家的闺女给比了下去,那指不定司达通日后怎么显摆呢!   谁愿意看着一张生满褶子的老脸整天都在自己面前得瑟?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国子监算科堂就空了一大半,还有不少后知后觉的监生也陆陆续续往徽州书院而去。   谢峥嵘起先两天还能皮笑肉不笑地叮嘱那些要外出求学的监生几句好好学习,不要丢了国子监的脸之类,后来他就笑不出来了,再有学子离开,那国子监算科堂直接倒闭算了!   为了留住算科堂的监生,谢峥嵘不得不放出狠话,“但凡是从国子监中退学的监生,就算科举中举也不能进入国子监授课!”他这算是彻底豁出脸皮不要了。   ……   早有心理准备的算科学子已经叫苦连天了,再看看那些压根没有心理准备的其它科堂学子。   说好的白博士精力有限,不会跑去别的科堂祸祸学生呢?怎么事情发展和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算学学子好歹还有《新式算学》和《新式算学习题集》作为参考,其他分科的学子呢?   关中书院。   药科堂的授课先生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大本厚厚的药典走进学堂,神色肃穆地对一众学子说,“《大乾公报》的内容想必大家都已经看过了,此次科举将采用最新的甲乙卷模式,甲卷的难度或许会和往年考题差不多,但是乙卷老师心里也没底。根据《大乾公报》里透露出来的内容,我只能劝你们将《药典》全都背一遍,不管是常用药材还是冷门药材,哪怕是已经绝迹的药材,也都背一遍!至于最后会考到什么,大家自求多福。”   药科堂的学子看着那摞在地上足足有成人齐膝高的药典,久久无法回神。   国子监。   律科堂的授课博士领着四五位穿着官服的衙差走了进来,每名衙差手中都抱着二三十卷大理寺的积案卷宗,那授课博士同律科监生道:“相信大家都看到了《大乾公报》加印版的内容,里面明确提到我们律科科举考试的范围就在陈年积案中,甚至可能会有不少题目大家都听过。为师特地托谢祭酒从大理寺中借了不少卷宗出来,大家这些日子都对照所学知识多琢磨琢磨,成败在此一举!”   有律科堂的监生问那授课博士,“先生,这些卷宗有参考答案吗?”   那授课博士缓缓摇头,“这都是目前无解的卷宗,定然是不会有参考答案的。你们自己努力吧,为师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律科堂的监生瞠目结舌,不是说将《大乾律例》背得滚瓜烂熟就不会有问题吗?当日,律科堂的监生因为对同一案件的见解不同而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将律科堂的屋顶都掀翻。   湘州书院。   乐科堂的授课先生收到《大乾公报》时,他正在给乐科学子授课,古琴铮铮,流水淙淙,他接过书童送来的《大乾公报》一看,琴弦瞬间崩断数根,他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科举考试中怎么会出现上古遗音绝响?我自己都没有听过,我该怎么教?学生该怎么考?”   ……   类似的画面在大乾王朝各地轮番上演,鸡飞狗跳。 第109章   经过《大乾公报》不遗余力地宣传, 这一次科举成功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不仅仅有准备参加科举的考生在关注,科举考生的亲朋好友也都在密切关注着,就连那些来年或者过上几年要参加科考的学子也都绷紧了神经。   科举难, 难于上青天, 一年更比一年难!这是《大乾公报》的题目,不少人都从中嗅到了凶险的气息。   或许这一次科考将变成历史洪流的转折点, 之前已经中举的考生无疑是最幸运的。但是, 他们真的能够稳坐泰山吗?   除了朝堂中的官员以及高座庙堂之上的唐正德外,没人知道苏少臣这段时间憋了一个多么大的大招!   在科举考试前半个月, 《大乾公报》再度出了一刊加印版,这次的内容与科举无关,而与朝廷中的文武百官有关。   相爷苏少臣提出要针对文武百官采用‘考核制度’,且将来科举举人也不能直接入朝为官,而是必须经过‘选官考核’的流程, 《大乾公报》还透露出选官考核的全名, 叫‘大乾公务员考核’,简称‘公考’。   刚开始还没人能从这则消息中反应过来, 可是稍微一想, 立马就用人想明白了, 苏少臣这是把科举考生的铁饭碗给端走了啊,一时间, 那些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都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萎靡。   本来通过科举考试的可能性就已经微乎其微, 现如今朝廷又说考中科举也不能直接入朝为官, 还需要经过一个‘公考’,这不是要了科举考生的命吗?   之前的考生只是背地里骂骂白言蹊不让人活,现在苏少臣横空出世,立马就将所有的炮火全都吸引到了身上,骂声载道。   不仅科举考生在骂苏少臣,朝廷中的文武百官也在背地里骂苏少臣。   苏朝臣提出的可不仅仅是‘公考’,还有针对现任官员的‘官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所有的官员每年都必须接受考核,一方面考察官员对大乾王朝是否足够的忠诚,另一方面考察官员是否在职位上尽心尽力,以彻底杜绝尸位素餐之风。   官场中有一条暗律,那就是资历越老官职越高,顶着七品芝麻官的乌纱帽混个七八年就能晋升一级,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四十年,就算再没有本事的人也能升成三品大员,该捞的油水一点都不会少,可现在呢?   管你官拜几品,通通都得参加‘官考’,若是官考不合格,那抱歉,您赶紧降职贬谪,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如果连续几次都官考不合格,那只能彻底革职了,顺便再把这被革职官员的嫡亲全都禁止入朝为官,用苏少臣的话来说,这家无能的人三十年内都不用蹦跶出来害人了。   ‘公考’与‘官考’这两把大杀.器一出,苏少臣立马就将官场里里外外得罪了一遍。   官场中人人自危,不少人暗搓搓地给苏少臣扎小人,恨不得将苏少臣套麻袋里打一顿,偏生皇帝唐正德对苏少臣的提议十分满意,要求苏少臣三月之内务必将‘公考’与‘官考’的事情落实,这倒不是什么难题,只是苏少臣进来的健康状况堪忧,连着喝了好多天的汤药都没能康复,时时刻刻都想要打喷嚏,太医院人的人说苏少臣这是风寒入骨,需要静养,可是皇帝唐正德给他安排的事情无穷无尽,他哪有静下来的时候?   皇帝唐正德听后‘哈哈’大笑,戏谑地看着苏少臣,问,“苏爱卿,既然吃药不管用,那你试试要不要登报澄清一下‘公考’与‘官考’并非你提出的,而是白爱卿出的主意。朕看你这喷嚏不断,怎么觉得并不是风寒之症,而是背后骂你的人太多呢!”   苏少臣陡然惊醒!   一定是这样!   回到府中,苏少臣顶着红红的鼻头写下了《陈情书》,言辞恳切,用词感人,当晚就让小厮将《陈情书》送到京城快活林中,负责京城快活林的小头头一看,是丞相爷亲笔写的陈情书,立马派人快马加鞭将《陈情书》送往徽州。   不过两日半的时间,总管快活林事务的桃李就看到了《陈情书》,她连夜召集人马将报刊印制出来,紧赶慢赶,总算赶在科举前两天将《大乾公报》顺利发行。   众人看着苏少臣那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的《陈情书》,只觉得满满的心酸扑面而来,字里行间全是苦楚与酸涩,除此之外,他们还知道了一件事:‘官考’与‘公考’这两个馊主意也是白言蹊出的!   并州府内,孤儿寡母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那长子哭嚎道:“娘,儿子不孝,怕是难以通过‘官考’,不能让您享福了,弟弟比我优秀,您还是将光宗耀祖的重任交给弟弟吧!”   那小儿子一听,本来哭不出来,此刻也得干嚎几声,“娘,大家都说今年的科举特别难,儿子真的没有把握能够考中啊,我哥从小到大就比我优秀,他还是长子,光宗耀祖的重任只能交给他啊!”   那老母亲‘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恨铁不成钢地点着两个儿子的脑门训斥道:“你那已经死去的爹是怎么教你们的?娘又是怎么教你们的?做人要有志气!大郎,你都考中科举入仕了,现在居然会被一个‘官考’吓住?你的志气呢!”   骂完长子,老太太又将炮筒对准了小儿子,“还有你,娘含辛茹苦供你读书,眼看着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你居然生出退缩之心,你对的起娘吗?你对的起娘手上这一层又一层的老茧吗?娘为了让你们兄弟俩出人头地,大冬天在冰凉的河水里给人家洗衣挣钱,夏天你们兄弟俩在家中念书,为娘顶着烈日帮人家干农活,就是为了能够给你们多买一张纸,一支笔,一本书……结果呢?好不容易看到你俩走到快要出人头地的那一天,结果现在你们兄弟俩突然同我说这些话,你们这是要逼死为娘啊!”   老太太泣不成声。   长子越想越觉得愧疚,可是朝廷内的官员把‘官考’和‘公考’传得太邪乎,他心中的锐气早就被磨没了,再加上刚刚上任的这一年他早就将书丢到了一边,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忙得焦头烂额,莫说是‘官考’,就是让他把去年科举考试的题目重做一遍,他都不一定能够考中。   至于老太太的小儿子,他则是完全被《大乾公报》中的描述吓懵了,好巧不巧,他学的恰好就是算科。一想到《大乾公报》里关于算科科举题目的描述,那小儿子就双腿战战,尿意横生。   难到惨不忍睹!   难到令人发指!   难到惨绝人寰!   难到惨无人道!   “娘,不能怪我和我哥不争气,实在是白博士坑人太厉害!她去年考中算科博士,提出了《新式算学》,结果今年考核的内容就是新式算学,她还在朝廷中不断地作妖,我哥要参加的那个‘官考’也是她提出来的!莫说我能不能中举,就算我中举了也不一定能够顺利入仕,还有一个‘公考’等着我呢!从未有人经历过‘公考’,儿子心里没底啊……”老太太的小儿子涕泗横流。   老太太听到这话,既不哭了,也不嚎了,直接转身回到灶房里,拎起菜刀来就开始磨,“老娘把刀磨好就宰了这个害人精!”   老太太的长子和小儿子一听,顿时就慌了神,一个安抚自己亲娘一个夺刀,“娘,杀人是犯法的,谋害朝廷命官是要被株连九族的!”   老太太吓得一哆嗦,把刀一丢,哭的声音更大了。   ……   眨眼间,科举考试的时间到了。这一日,整个大乾王朝都被乌云笼罩起来,还未等到正式开考就已经飘起了绵绵秋雨,让那些考生更觉慌张。   印刷良好的考卷被监考官一封一封地发了下来,众多考生神色肃穆地接过封在试卷外的那层硬纸袋,在硬纸袋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把试卷抽了出来,第一手感就是厚!   经过改良的纸张本就比原来的纸张要厚上不少,再加上这次科举考试用的试卷是甲乙卷,题量足足是原来的两倍,怎能不厚?   先打开甲卷,一道道题目扫过去,考生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渐渐松了下来,这题目看着也不是很难嘛!不少人已经开始对《大乾公报》的报道产生了怀疑。抱着这样轻松庆幸的心情翻过甲卷,打开乙卷,整个考场瞬间就安静了。   啥啥啥!这题目到底在说啥!   监考官见考生的动作依次定格,个个脸上都写着‘惊恐’二字,催促道:“别愣了,赶紧做题,这次科举考试题目难,题量大,可千万不能愣着浪费时间啊!”   整个考场的考生依旧目瞪口呆,没有任何动作。   监考官将信将疑地走到一位考生面前,看了一眼甲卷,觉得题目并不算太难,然后又翻到乙卷上瞅了一眼,他麻利地用甲卷把乙卷捂住,道:“大家都别愣着了!甲卷简单就做甲卷,先把乙卷放一放,争取把甲卷上会做的题目全都作对,把分数都拿到手之后再考虑乙卷!若是连甲卷上会做的题目都拿不了分,那就真的没希望了!”   有考生被喊得一个激灵,当下就从恐惧中脱出身来,顶着一头冷汗开始答题,他握着笔的手有些抖。   考场里静得落针可闻,隐隐之中有啜泣声传来,突然有人惊坐而起,痛哭失声,捂着脸跑出门外,冲着天空吼道:“白言蹊,我恨你!”   这一声惊天动地,整个书院的所有考生都听得清清楚楚。 第110章   在科举考试这一天, 整个大乾王朝都被笼罩在诡异的气氛里,天空中飘着绵绵秋雨, 却始终无法浇灭众人心头的那点点星火。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看着卷面上大段大段的空白,恨不得找间寺庙给自己的脑子开个光,抬头看一眼摆在考场最前面的计时香, 时间已经剩下半柱香,越发觉得每一刹那、每一瞬间都是煎熬。   对上稍微用点心思就能解答出来的题目, 考生们的感觉是时光飞逝,根本不够用;可是对上那些冥思苦想、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答案的题目,时间就变得格外慢, 更让人恐惧的是乙卷上的题目题干太长太晦涩, 刚把题干的前三问看完就忘记第一条题干说了什么, 当他们回头把第一条题干看完之后, 又把第二条题干讲什么给忘了。   翻开书,马冬梅。   合上书,马什么梅?   再翻开书, 马冬梅。   再合上书, 马冬什么?   再翻开书,马冬梅。   再合上书,什么冬梅?   牙关紧咬瞪着眼睛合上书, 心中默默念了五遍马冬梅。   深吸一口气, 再自信满满地合上书, 马冬瓜还是马话梅?   这就是科举考生答题时的真实写照, 无时无刻不在煎熬,每分每秒都想着把这甲乙卷撕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前程就承载在这几页试卷上,那些科举考生只能含泪妥协。   惹不起,惹不起,哭着跪着也得把题目做下去!   ……   估摸着科举考试快到时间的时候,书院外面陆陆续续聚了不少人,站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快活林派出来的踩点记者,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个小册子,为了方便书写,他们手中拿的笔模样有些怪异,似乎是用一种黑色的石头外面包了一层纸,那黑色的石头被故意削尖,根本不需要蘸墨汁就能够在纸上写写画画,那些快活林来的记者还会时不时地将‘怪笔’放在地上磨一磨,然后继续书写。   书院紧闭着的门缓缓打开,守在门外的人一窝蜂涌了上去,若不是书院门口站着两位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这些人绝对会踩破门槛挤进去。   见有不安分的人想要闯入书院,那两个带刀侍卫冷酷着一张脸将刀拔出,哗啦一抖,寒光映在最前面的那几人脸上,吓得众人连连后退,再无人敢上前一步。   可到底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所有人都踮起脚尖,翘首往书院内看去,迟迟不见有考生出来,有一位穿金戴银的贵妇人急了,问那带刀侍卫,“不是说科考已经结束了吗?怎么现在还不见有考生出来?”   那带刀侍卫紧绷着一张脸,连个正眼都没有给贵妇人。   贵妇人有心仗着身份叱骂几句,可是话还未到嘴边就被那寒光闪烁的长刀给吓回了肚子里,只能怂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书院门内。   终于有人影出现了,那人影走的飘飘忽忽,仿佛是喝醉酒了一般,每一步都摇摇欲坠,看得书院外的众人揪心不已,等那人走进一看,书院外的众人才知道,这位青衫书生都快哭晕过去了。   《大乾公报》派来的记者飞快地在小册子上写下一句话,“科举考毕,有人晕厥在考场门外。”   紧接着又有三四道失魂落魄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认出了自家孙子就在里面,颤着嗓子问,“宝贝孙儿,你考的怎么样?”   被问到的那灰衫男子缓缓摇头,一言不发,眼泪仿佛是断了线的珠串,噼里啪啦掉个不停。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科举考题简直伤透了他的心!   那白发老太太被吓坏了,一边拍打他孙子的背,一边安抚道:“祖母的心肝宝贝甜蜜饯儿,咱不哭,大不聊明年再来一次,咱不怕,有的是时间!”   听到白发老太太安慰的话,那灰衫男子眼泪掉的更凶了,吓得白发老太太手足无措。   旁边一个纯粹围观吃瓜的货郎提醒道:“老人家,您可千万别提明年再来!《大乾公报》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科举考试一年更比一年难!今年都把考生难成这个样子,指不定明年会难到什么地方去!你刚刚那话看似在安慰你乖孙,实则是给他心里插刀子呢!”   老太太恍然大悟,连忙改口,“乖孙啊,你别哭了,大不了咱不考这科举了,回家经商去!就算咱什么都不做,那也绝对能够活得体体面面,但是佃农交上来的租子就足够你娶三妻四妾五姨太呢,且不说咱家还有那么多铺子给挣钱呢!若是你这次没有考中,祖母去京城给你捐一个官当!”   围观吃瓜的货郎听到老太太的话后,瞬间就哑炮了,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老太太家这么有钱。一时间,他心里的醋坛子被打翻,阴阳怪气道:“捐了也是白捐,《大乾公报》上还说了,官员每年都得参加‘官考’呢,如果官考不过,就算你捐一个丞相出来,一年后也得被打回原形。”   白发老太太:“……”这货郎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非要和她对着干呢?   一个个考生相继从书院内走了出来,有人沉默不语,有人痛哭流涕,更有人疯狂的嘶吼,冲着天空大喊大叫,从《大乾公报》来的记者也未曾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仔细斟酌之后,捏着‘怪笔’在小册子上又写了一句话,“科举结束,众多考生都状若癫狂,行为怪异,常人难以理解。”   ……   不得不说,桃李在经商方面很有天赋,自从被白言蹊授意可以发行《大乾公报》加印版之后,她扩展报刊业务的脑洞就被彻底打开了,一旦出现一点新奇有噱头的事情,她就会派人加印,已经初具后世娱乐报纸的雏形。   科考结束,白言蹊等人总算被放出了湖心岛,在杭州府最大的酒楼里聚过餐后,集体转战京城国子监,紧锣密鼓地开始改卷。   一份份试卷被批改出来,送由专人核验分数,最后登记造册,进行预排名。   等预排名出来之后,白言蹊就被谢峥嵘拽到了文庙之中,谢峥嵘脸色黑得一塌糊涂,手指点在装有算科考卷的漆木箱子上,问白言蹊,“白博士,你真的没有给徽州书院的学生透题?”   白言蹊一脸无辜,“没有啊……那题目如何来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完全就是在你们命好的题目上修改后得来的。再说,甲卷与乙卷的分值一样,而甲卷又是你们全权负责的,我想放水都没有放水的地方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徽州书院算学院的学生考得太好了?”   谢峥嵘从密封袋中抽出预排名花名册来,递给白言蹊,“你自己看吧。整个大乾王朝,参加算科科考的一共有两千六百五十二人,徽州书院参加算科科考的人一共有三百七十六人。你知道算科总排名的前五百名里有多少人是来自徽州书院吗?”   白言蹊猜不到,“有多少?两百五?”   天地良心,她觉得能够有一半人来自徽州书院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谢峥嵘翻白眼差点翻到眼抽筋,“两百五?可惜了你的两百五!前五百名里,整整有三百七十六人来自徽州书院!不仅如此,前四百名里有三百七十五人来自徽州书院,从徽州书院参加科举,唯一一位没有考入前四百名的,排名第四百零三,准确地来说,她还不算是徽州书院算学院的学生呢!她是从国子监转学进入徽州书院的司刑珍,刑部尚书司达通之女。”   白言蹊:“……”徽州书院的学生这么厉害?   想想徽州书院算学院的学生在算学上下过的工夫和刷过的题,这样的成绩似乎并没有那么值得惊讶。白言蹊将心底的惊讶消化掉之后,回过神来开劝谢峥嵘,“谢祭酒,我是发自内心地替大乾王朝的算科学子感到高兴啊!”   “你当然高兴!这次算科的风头全都被徽州书院抢走了,别的书院要不要继续开算科堂?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前半年有不少国子监算科堂的监生同我申请转去徽州书院算学院念书,若不是我把申请压了下去,说不定现在的国子监算科堂已经彻底空了。”   白言蹊撇撇嘴,她是真的不知道啊!再说了,她对国子监算科堂是否人去楼空没有半点儿兴趣,相比于谢峥嵘念念不忘的那些东西,她更想知道前四百名中,除了徽州书院的三百七十五人之外,剩下的二十五个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能够不经过系统的刷题训练就考入前四百名,足以证明那些人在算学方面的天赋。   她掰着预排名单看下去,从第一名看到两百名都没有看到一个不是从徽州书院走出来的学子,直到两百六十名开外才看到了‘别样的风景’。   那二十五人中,有十六个是国子监的算科监生,剩下的九名学子各自来自不同的书院,苏州书院有俩,关中书院有一个,鲁州书院出了仨……反正就是前两百名中,徽州书院占了全壁江山。   “白博士,你说这该怎么办吧!早先陛下就劝过你要慎重,改制需要徐徐图之,一步登不上泰山,一步也跨不过云梦泽,可你呢?你看看这一次科举考生的成绩,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按照你当时说的那个及格线来看,整个大乾王朝都没有几个及格的考生!”   想了想,说话措词一向谨慎的谢峥嵘又补充了一句,“从徽州书院走出来的算科考生除外!” 第111章   科举考试的成绩核算无误后,紧接着自然就是万众瞩目的放榜!   有快活林的帮助, 今年科举放榜速度要比往年快了许多, 而且谢峥嵘与白言蹊特意商议过, 今年放榜就不要再单单放考中的榜单了, 没考中的也一并公布, 具体成绩多少,在整个大乾王朝的同科科举考生中排名多少等通通都要公布出来。   造纸术与印刷术都经过了改良,就算每个州府都公布全部榜单, 那也不会浪费太多的资材。再者, 每个州府公布的榜单相同, 皇家印书局只需要将刻板整理一次就好,哪需要像之前一样,为不同的州府印制榜单都需要用完全不同的刻板印模。   白言蹊是从同京城往徽州府送榜单的那些人一并回到徽州书院的, 萧逸之早早就听到了白言蹊要归来的消息,天还没亮就守在书院门口等了,直到亲眼看着白言蹊从马车上下来才安心。   “白博士, 国子监发出来的榜单你见到了吗?我们徽州书院的成绩如何?”萧逸之连口水都没让白言蹊喝,急急忙忙地问白言蹊。   白言蹊笑而不语,折回马车内取了一方长条形的木匣子, 交到萧逸之手中,故意出声叮嘱:“萧院长, 在看这榜单之前, 您尽量做好心理准备, 我建议您深呼吸几口气, 等到心情完全平复之后再看,不然容易出问题。”   白言蹊的本意很单纯,她怕萧逸之太过高兴控制不住自己,毕竟年纪大了,万一来个脑溢血什么的,那可不就好事变成坏事了吗?   好端端的话听到萧逸之的耳朵里就变了味。   萧逸之面色凝重地接过白言蹊手中的木匣子,端着木匣子的手略微有些抖,青筋都绷了起来,心中忐忑不已。   “这白博士莫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莫非徽州书院这次考得特别差?”   萧逸之咬牙打开木匣子,见里面装着不少卷纸,随手抽出一卷来,缓缓打开,正是律科考生的成绩单。见这名单上包容甚多,萧逸之便差跟在他身边的捧砚书童将各科的授课先生全都喊来,顺便还让人带了特别调制出来的‘金浆’。   从总榜上将徽州书院的学生名字找到后,提笔在‘金浆’里蘸上两蘸,用金笔在名字上画一个大大的圈作为标记,每批注完一张,萧逸之就让捧砚书童把榜单张贴出去一张,因为这次送来的榜单数量太多,那捧砚书童在征询过萧逸之的意见后,直接把榜单贴在了徽州书院的外墙上。   一张又一张的榜单看过去,萧逸之悬在心头的巨石渐渐落入腹中,虽然徽州书院的考生没有在此次科举考试中大放异彩,但是成绩还算不错,他有些想不明白白言蹊之前说的话,莫非白言蹊说那些话只是故意寻他开心?   “没想到白博士竟然是这样的人,知晓我最紧张的就是考生的情况,却故意在这里拿我寻开心。”萧逸之腹诽不已。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萧逸之回神,探寻的目光往那边看去,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莫不是我们书院出了一个状元?”   蹲在地上用金笔画圈的一名算科授课先生站起身来,眉目间满是狂喜,“院长,何止是一个状元!我们算学院的学生把状元举人探花全都给包圆了,不仅如此,整张榜上我们已经看了六十多位,全都是徽州书院算学院的学生,您快来看看!”   萧逸之心中狂震,他疾步走到算学院的那群授课先生所蹲的地方,探头一看,顿时就被地上金光闪闪的场面惊呆了!   一个圈!   两个圈!   整张榜单上都是圈!   捏着金笔画圈的授课先生从头画到尾,他的手腕都画酸了,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停下来过!   萧逸之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阵热流从足心升起,直接冲脑门涌去,热流淌过的地方一片酥麻,他眼中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晕眩的感觉如同海潮般一浪又一浪地涌向他,纵然他用力撑着眼皮,那也又难以自控地想要阖上眼眸。   “噗通……”   萧逸之应声倒地,嘴角还带着未曾散去的笑容。   “快去喊大夫!快去喊大夫!”   有人慌张高呼,立马就有人赏了他一个足以令他清醒万分的爆栗,“喊什么大夫!白博士的医术那么高,喊大夫哪有喊白博士管用?”   脑门上被敲出一个包来的授课先生连忙委屈巴巴地改口,“快去喊白博士!快去喊白博士!”场面乱成一团。   白言蹊赶到场后,替萧逸之把了一个脉,幽幽一叹,从袖筒中取出针囊来,为萧逸之在醒神的穴位上定了几针,萧逸之终得悠悠醒来。   白言蹊哭笑不得道:“我都和您说过要深呼吸几口气再看榜单,您怎么就不听呢?年纪大了,最好还是少经历一些大喜大悲的事情,心脏受不住。”   萧逸之:“……”你丫的之前绝对不是想要表达这些!你绝对是故意的!   白言蹊将眼底的窃笑悉数敛去,同萧逸之旁边的捧砚书童道:“别看热闹了,赶紧把已经圈画好的榜单张贴出去吧,记得找人守着榜单,这些榜单就一份,千万不要让人给撕了扯了。”   事实证明,是白言蹊多虑了,每一张榜单上都盖着国子监的大印,哪有人敢撕榜?连摸一下都没人敢,生怕将那榜单摸出一块黑印子来。   萧逸之渐渐缓过气来,等那捧砚书童把榜单贴好后,他立马就又给捧砚书童找了一件事情做,“捧砚,你赶紧去裁几刀红纸,将我们书院算学院在科举考试中的表现全都写上去,现在书院周围多张贴一些,然后就送去快活林,争取能够将这一则好消息登上下一期《大乾公报》的版面!”   白言蹊:“……”这时候的人们已经意识到通过《大乾公报》来打广告了?   彼时的白言蹊才意识到她‘这只滑不溜手的鲶鱼’落在大乾王朝里究竟引起了多大的波澜,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实,从粗盐被国子监监生提纯出来开始,历史的车轮似乎就已经被她推动了,不是推动了一小步,而是推动了一大步!   科举放榜的风一日之间就吹遍了整个大乾王朝,许多人都被惊掉了下巴。   相比于往年科举放榜时那个个都几乎接近于满分的成绩,这次科举的成绩简直不堪入目。不过幸运的是,水退船落,所有考生的成绩都一般,要丢脸大家一起丢,故而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将注意力放到分数上面去了,大多数人都把注意力聚焦在了排名上。   每一分科都要成千上万名考生,名次能够排到前几名的人便等于‘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顶好人才,自然是万众瞩目,同时,这张带有具体排名的榜单差点逼死大乾王朝过半的科举考生。   有人刚刚给家里人打好预防针,这次科举考得成绩低不怪他,怪科举考试命题人的命题角度太刁钻,结果就被张贴出来的榜单狠狠打了脸。   “说什么科举考试题目难?为什么别人就能考大几十,你就考了十大几!”   “别人家的孩子排名高居榜首,你就是吊车尾的存在,倒着找你的名字比正着找能节省一个时辰!”   “自己没好好学,结果还要怪科举考试的题目太难?你这分明就是拉不出屎来还要怪茅坑不香!”   被家人喷了一脸的科举考生格外的绝望,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这次的科举考试题目确实难啊!大家都说这次科举考试的题目难到令人发指!   怎么就会有人能考出那么高的分数呢?是人家脑子太灵光还是自己资质太过愚钝?   放榜之后,无数的科举考生还是怀疑人生。   ……   白言蹊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些的,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同情那些科举考生。此刻的白言蹊差点被李素娥和白争光给逼疯。   “言蹊,你能不能给墨染斋想想办法,眼看着这几日墨染斋的生意一落千丈,哥嘴里都急得起了水泡!”白争光龇牙咧嘴地让白言蹊看他生在牙龈旁的口腔溃疡。   白言蹊满脸嫌恶地躲到一边,看一眼不断进来墨染斋买书的人,她不解地问白争光,“哥,我看这生意挺好的啊,我上半年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好呢!”   白争光撇嘴,“这算什么好,一刻钟内顶多做三四笔生意,你是不知道,墨染斋生意最火的时候,一刻钟内能够做三十笔生意,不仅有人登门来买,还有人花钱让快活林的顺风快递给她们送去,最忙的那一天,墨染斋一天就卖了三千多套书,得亏我们之前听了你的话,在墨染斋内屯的书那一天下午就卖的差不多了,若不是有村里人来铺子里做工帮忙,我和你嫂子就是累死都印不出那么多的书来啊!”   李素娥眼疾脚快地踩在白争光的脚背上,痛得白争光嗷嗷直叫。白争光瞪着眼问李素娥,“你这个婆娘,踩我干什么?这鞋昨日才穿上,被你踩上一脚,今日又得洗了!”   李素娥拧者白争光腰间的软肉将直喊痛的白争光拎到一边,毫不客气地开骂,“你脑袋被驴踢了?明明知道言蹊不喜欢和村里人打交道,你还偏偏要说漏嘴,我们就把这件事瞒着言蹊不好吗?”   白言蹊:“……”你既然想瞒着,那说话的声音为何这么大?   不会装模作样地克制一下吗? 第112章   白言蹊从未想过, 当她听到白家村里的人又寻上门来时, 她心中竟然会是如此的平淡不起波澜。   她本以为自己对白家村那群白嫖的极品是厌恶的, 但是现如今……多半是在这将近一年里,她经历了太多,格局也早已被放大,不像是之前在白家村时那般狭隘了吧。   她会同情赣州那些遭灾的百姓, 怎会不同情白家村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就算白家村的人爱做白日梦,那也没有做什么伤害到她的事情, 只要那些人能够安分守己的干活, 那就留在墨染斋吧, 左右她是不会经常去墨染斋的。   同样花钱雇人,雇谁不是雇?   白争光和李素娥夫妻俩一直都在偷偷观察着白言蹊的反应,白争光都已经想清楚了,他现如今衣食无忧甚至小有资材的生活是白言蹊给的, 如果白言蹊不同意让白家村的那些人留在墨染斋中干活, 那他回头就把所有人都给遣散了。   李素娥打得也是同样的主意, 只是她还有一层顾虑, 让白家村的人留在墨染斋里做工是她公公和婆婆拍板确定下来的, 她们夫妻俩若是把人给撵走了,苗桂花和白正气会不会不高兴?一边是白言蹊不高兴, 一边是白言蹊的爹娘不高兴,夹在中间的她究竟该怎么做决定?   李素娥感觉想通这个问题比让她算账还难!   白言蹊出声道:“哥, 你别总看着生意不如前几日, 银两这个东西, 足够用就好了,难不成你还想挣一座金山银山出来?你和我嫂子的身体最要紧。墨染斋的生意越做越大,靠你和我嫂子两人根本忙不过来,迟早是要雇人的,既然要花钱雇人,那肯定是要雇一些知根打底的,你让咱村里的人来打工,我没意见。只要他们能够踏踏实实的干活,就算你给他们开的工钱高点我都无所谓。不过我有一条必须说在前面,若是咱村来的那些人借着我的名头在外面胡搞,那需要怪我不讲情面!还有就是你们心中要有一个度,千万不要引火烧身。”   白争光和李素娥连连点头,心中极为高兴。他们夫妻俩与白言蹊不同,白言蹊穿越过来之后,在白家村浑浑噩噩地待了三个月就溜了,对于白家村的归属感微乎其微。可白争光自小到大就在白家村长大,李素娥嫁去白家村也有好几个年头了,白正气和苗桂花亦是如此,他们无法如白言蹊一样干脆利落地断掉对白家村的挂念,这也是人之常情。   “对了,哥,墨染斋的生意你不要担心,我给国子监谢祭酒修书一封,让他帮我寄点东西过来,到时候卖的肯定好,你和我大嫂先把纸张与墨汁屯够。另外,你们可以联系一下曾经在书铺里印过书的书匠,看看他们有没有将书印成彩色的法子,若是有的话就尽量试试,想办法提高墨染斋成书的质量,这才是王道!”   白争光思忖片刻后,眉头微凝,他问,“你说的彩色印书法子,是不是将书按照印制彩笺的的法子印出来,那样确实好看……”   白言蹊还准备同白争光谈谈她接下来的印书计划,不料突然有一个身穿麻衣的男子行色匆匆地闯了进来,为她递来一个被扎紧的绣囊。   身穿麻衣的那男子道:“东家,桃总管说了,这绣囊只能东家一个人知道,不然怕是会引起祸事,东家慎思!”   白言蹊打开香囊,只是瞥了一眼,脸色瞬间大变,她看过之后,立马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绣囊中,同白争光和李素娥说了一声晚上不必等她吃饭便随着那麻衣男子疾步往快活林而去了。   白争光看着来去匆匆的白言蹊,问李素娥,“你刚刚看到言蹊的脸色了没?自从看了那人送来的消息后,言蹊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素娥揣测道:“我这几日听所有人都在谈科举的事情,会不会是科举出了什么问题?”   夫妻二人站在墨染斋中想了半晌都没有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   白言蹊同那麻衣男子从徽州书院的后门走出,径直往快活林走去,看着路上那些喜色上眉的行人,白言蹊叹了一口气,手心中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冷汗来。   桃李在纸条上写的消息太过劲.爆,白言蹊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般,头皮发紧,脑海中大半都是空白。   科举刚刚结束,大乾王朝的上上下下都没有意识到一场潜伏已久的危机正在伺机而动。   进了快活林,麻衣男子直接把白言蹊带到了桃李所在的屋子,彼时的桃李正神色凝重地盯着一封信笺看,见白言蹊来,桃李立马从书案上拿起一摞纸来交给白言蹊。   “东家,你看看这些信笺,都是顺风快递的人从坤地收集到的,有调兵排布图,有今年六月广杀牛羊囤积腌肉的记录,还有铸造兵器的记录,还有一些暗探潜入坤地皇宫之中听到了耳报密信,似有风雨,我们该如何应对?”   白言蹊将桃李递过来的东西一一摆开,提起笔来对照着那些记录一笔一笔地计算,坤地的大多数兵士都集中在了大乾王朝与坤地紧挨的地方,后面还有兵将被源源不断地调动过来,其中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而且坤地以畜牧业为主,不到危难时刻鲜少会杀牛宰羊,如今突然囤积腌肉,极有可能是在备战!至于铸造兵器的记录,那整整翻了三倍的兵器量更是将坤地的狼子野心完整暴露出来,其祸心昭然若揭!   “桃李,此事暂且先不要外传,你去将当初同我一起回到徽州城的莫诉找来,我回徽州书院将八殿下和长乐公主喊上,事态紧急,必须尽快进京。如今的弦崩的越来越紧,稍有不慎就可能烽火四起,必须尽快想出办法,先发制人。不然真当战火烧起来,胜负暂且不论,只看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会有多少人背井离乡?会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惨案?会有多少骨山血河?”   桃李知晓其中的重要性,她问白言蹊,“您此次进京需要带些什么吗?之前勘测出来的坤地地形地貌图需要吗?还有大乾王朝的地形地貌图我们也已经初步勘测完毕。若是两边真要动手,这两张图绝对能够派上大用场。”   白言蹊有些犹豫,若她单单把坤地的动静告知皇帝唐正德,那她能说是误打误撞,撞破了坤地的野心,可如果她把这两幅地形地貌图都带入朝堂,怕是会招来皇帝唐正德的猜忌。   可如果不把这两幅地形地貌图带入朝堂,胜算就会小上几分。她想要护大乾王朝百姓的性命,可那些兵将士卒的命就不应该被守护吗?他们为了大乾王朝百姓的安宁浴血奋战,更应该被守护!   “带上吧,不求一切顺风顺水,只求做事无愧于心。”白言蹊咬牙道。   白言蹊去了药库之中,同唐老问过好之后,便开门见山地同八皇子唐平和长乐公主说了归京之事,不过她并未说具体的原因,只是说了一句‘情况特殊紧急,此刻皇家血脉不宜在外’,唐平和长乐公主听不明白,唐老怎么会听不出白言蹊话里的意思?   “平儿,长乐,你们都回去吧!回去之后,代我同你们父皇说一声,就说我不怪他了,让他将心中的心结解了吧!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们必须转告给他,不得亏待毅小子,若是毅小子受了委屈,那老头子我就是到了下面也会找他清算,问问他做下这么多的亏心事,夜半怕不怕鬼敲门?”   唐老说完之后,饱含深意地看了白言蹊一眼,说了一句让八皇子唐平和长乐公主摸不着头脑的话。他对白言蹊说,“你做的很不错。”   白言蹊听懂了,宛若一潭死水的快活林在她手中重焕生机,她做的确实不错。而且白言蹊也知道,只要唐老有心打听,快活林里查到的消息定然是瞒不住唐老的,没看快活林的总管桃李就是唐老的心腹之人吗?她能够靠着自己的本事赢得桃李的信任和尊重,但在桃李心中,她绝对不可能和唐老平起平坐,甚至在桃李心目中,她白言蹊只是唐老选中的一个傀儡,一架提线木偶。   不过对于白言蹊而言,桃李怎么看她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下的事情。   在大乾王朝的土地上四处走商的莫诉被桃李催回了徽州,与白言蹊等人会和之后,一行人立马启程赶往京城。   三月初从京城往徽州去的是他们几人,如今从徽州返回京城的还是他们几人。想到这六个月里的经历,除了白言蹊之外,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八殿下唐平在徽州书院见到了算学院治学的方法与态度,深受‘题海战术’的影响,如今的他一日不做题就浑身难受,他还准备回到京城之后就给皇帝上一道折子,将徽州小学引入到京城之中,名字就叫‘京城小学堂’!   唐平还准备在京城小学堂前立一块石碑,就把白言蹊劝说萧逸之的那句话刻在石碑上,“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长乐公主也是受益匪浅,她不仅在徽州找到了想要托付终生的良人,更是发现了一片新天地——女性的独立自主自强之路!   走出深宫大院之后,长乐公主才发现了她之前见识的浅薄。其实也不怪她,深宫里的女人不缺吃穿,一辈子的精力都放在讨好皇帝与争宠斗艳上,不自觉间就把自己当成了皇帝的附庸品,长乐公主见惯了这些,她一直都觉得这就是对的。   可是她在徽州城见到了不一样的女子生活:街道上卖烧饼的大婶赚的钱比她那在船厂里扛麻袋的男人多,于是她就敢回家之后让她男人给她端洗脚水;墨染斋的老板娘和老板一起挣钱,挣到的钱全都由老板娘掌握着,那老板一点儿旁余心思都没有,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长乐公主想清楚了,女人最大的价值不是依附上一个地位多么高、资材多么丰厚的男人,而在于强大自己。   白言蹊从未想到,在许多年后,墨染斋开始遍寻大乾王朝的名人为其做人物专访时,采访的解放女子运动带头人赫然就是长乐公主以及司尚书的夫人,也就是司刑珍的亲娘。   至于莫诉,他从京城中走了出来,亦等于是从心牢中走了出来,放过了血海深仇,也放过了他自己。他有整整半年的时间都在大乾王朝的山河土地上奔驰,他胸中的格局被飞速放大……在国恨面前,家仇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有深仇大恨在身,那也应当将外贼驱赶出去,然后关上门自家人慢慢扯皮!怎能叫外邦人占了便宜还看了笑话! 第113章   从徽州到京城的路上, 白言蹊想了很多东西, 诸如坤地与大乾王朝之间的平衡问题,大乾王朝对坤地如何她暂且不知,她只知道坤地一直都将大乾王朝当做待宰割的肥肉,如同恶狼一般,时不时就会来咬上一口。   “莫诉,当日我在你府中擒到的那些人确定是坤地派来的谍者吧?”白言蹊问。   莫诉点头, “圆月弯刀,确认无疑。而且那些谍者的身形相貌与我们有明显的诧异, 定非本邦之人。”   得到莫诉的肯定,白言蹊心头那口气渐渐沉了下去, 她的双手自然垂在膝盖上, 没人发现白言蹊用在五指上的力气。   攒了这么久的知名度, 也是时候‘问候’一下神经病系统了。   “系统君, 我想利用知名度兑换一些东西。”白言蹊在心中唤了一声,却迟迟没有等到那风.骚系统君的回复,心道, “难道太久没有用这系统,他给报废了?”   白言蹊心中纳闷,有些许失落,不过那失落也并未持续太久, 现如今的系统于她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并非缺了系统她就什么都干不成, 只是有系统更好。   系统的作用只是锦上添花, 而非雪中送炭。   九月天里,秋高气爽,从徽州一路向北,一日日走过,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风光的变化,徽州的树木还算葱茏青郁,可过了鲁州进入冀州地界,树上已经多了不少黄叶,秋风如刀,一日比一日萧瑟。   马不停蹄的奔波数日,总算赶到了京城。与去年腊月她进京时耗去的十余日相比,这次紧紧耗了四天不到,时间整整节省了一半有余。   进入京城之后,一行四人便分散开来,白言蹊去了国子监,八殿下唐平和长乐公主返回京城,而莫诉则是返回他在京城的府邸。   莫诉一点都不傻,他早已从白言蹊表露出来的端倪中发现了异常之处。   虽然莫诉不在京城府中,但是仆人一直都在,该打扫的地方也没有落下,见莫诉突然归来,那些仆人小厮都惊喜得不行,喜上眉梢地奔走张罗,没有主家在京城里撑腰,其他府的仆人小厮都看不上他们,把他们当软柿子捏,如今主心骨回来,他们的腰板便能挺直了。   莫诉府中一片喜气,国子监中却被愁云惨雾笼罩着。   谢峥嵘看着桌案上各地书院送来的那一份份《请愿书》,对白言蹊恨得咬牙切齿,“这丫头天生就是一个祸害,走到哪儿都让人不得安生。徽州书院的算科拔高了上去,好歹也帮帮其它书院啊,总不能徽州书院一家吃肉,其它书院连碗汤都喝不上!……等下次遇到,非得同她好好说说,这次科举考中的算学人才绝对不能再留在徽州书院,哪怕是豁出这张脸皮来强制要求,我也得那这些人打散了,分配到各个书院去,不然等徽州书院的算学形成‘一家独大’的势头,其它书院的算科堂都得关门大吉。”   捧砚书童突然敲响了他的屋门,“祭酒,白博士来了,说有要事相商。”   谢峥嵘手一抖,差点将捏在手中的那份由关中书院送来的《请愿书》给撕了,他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谁来了?”   捧砚书童重复道:“徽州书院的白博士,她刚到国子监,说是找祭酒您有要事相商。”   “好啊,我不去找你,你倒是找上门来了。这次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必须让你把人给放出来,就算不给别的书院,国子监你必须给!”   谢峥嵘憋着一口气,让捧砚书童把白言蹊请了进来,直接给了白言蹊一个下马威,“哟,这不是徽州书院算学院的白博士吗?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白言蹊心中火急火燎,直接把谢峥嵘那阴阳怪气的腔调给忽略了过去,开门见山道:“是我,血雨腥风把我吹来的。”   血雨腥风!   谢峥嵘心口一突,下意识地问白言蹊,“发生什么事了?”   “你自己看吧,这是近半年来坤地的动作。”白言蹊把随身夹带的一些信笺拿了出来,一封又一封并排着摆在谢峥嵘的面前,信笺上面不仅有线人送来的消息,还有白言蹊用朱笔写下的批注。   线人写下的东西太过杂乱,一般人或许看不懂,但是经过白言蹊简单的推算之后,隐藏在那字里行间的东西就很明了了。   “坤地这是又起了祸心啊!”谢峥嵘看完之后,抹一把额头上生出来的虚汗,心有余悸地同白言蹊道:“这些东西的真实性又几分?你是从哪里的来的?”   白言蹊语气顿了一下,看一眼屋外,斑驳的树影洒落在窗户上,静谧无声,她压着嗓子道:“这是顺风快递的人深入坤地之中得到的消息,真实性毋庸置疑。”   桃李掌管下的顺风快递何时让她失望过?   谢峥嵘闻言,立即起身,一边收拾摆在书案上的信笺,一边同白言蹊道:“这件事情事关国之安危,容不得半点掉以轻心,你我现在立马就进宫将此事禀明圣上!”   一骑马车从国子监中驰出,朝宫城所在的方向驶去。   马车里,白言蹊和谢峥嵘都没有说话,谢峥嵘用手帕一遍又一遍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却永远都擦不完。   沉心思考对策的白言蹊突然听到耳畔响起一声邪肆的轻笑,她皱起的眉头忽而舒展开来。   “哎,二傻宿主,刚刚呼唤本君的聒噪货是你?”系统君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白言蹊微微挑眉,系统君说话的腔调似乎变了。她默默翻了一个白眼,问系统君,“你看看我现在的知名度够兑换什么东西?我觉得积攒的知名度已经不少了,准备兑换一些东西。”   神经病系统君琢磨一番,突然嗤笑道:“就你攒的那些东西,顶多能兑换一些小破烂,我列个清单给你,你自己看着清单兑换就好了。保重!”   ‘保重’二字,被系统君说的极为正经。   白言蹊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条长长的兑换清单出现在她眼前,她根本没有细想系统君说的最后一句‘保重’是什么意思。   “采矿技能从入门到精通。”   “冶金技能从入门到精通。”   “种田技能从入门到精通。”   “……”   但凡是白言蹊看着认为将来能够派上用场的技能,她全都一次性兑换了出来,将神经病系统君给出的清单从头刷到尾,她见知名度还有一些剩下的,暗道:“不能吃了这顿不管下顿啊,还是留下一些以作备用吧。”   系统君突然出声,“能兑换多少就兑换了吧,这些知名度你留着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我渡你一程,你陪我一路,缘分将尽,此后还需多多保重!”   白言蹊:“……”她是不是连日赶路,都出现幻听了?   “你没有听错,我要离开了。”   系统君解释说,“当初我实验错误,不小心将你从原来的世界中弄了出来,奈何宇宙的维度错综复杂,我想尽办法都没能将你送回原来的世界,只能为你安排了一场机缘。如今见你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我心中的愧疚全消,之后的路你就靠自己走吧!我得去校正此前发生的实验错误了。”   白言蹊闻言,瞳孔一缩,心脏像是被人用手大力攥住一般,连呼吸都变得万分艰难。   她以为这是人生,没想到这只是别人的安排。   难道真有生灵凌驾于众生之上,主宰着芸芸众生的命运吗?   “你兑换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等我离开之后就会传输进入你的大脑中。除此之外,我替你做一次决定吧,你剩下的知名度我全都给你兑换成了文学天赋从入门到精通,想来对你是有帮助的。”   “再见了,二傻子。”   系统君说话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未等白言蹊将这个震撼的消息消化完全,系统君又出声补充了一句。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记住我。”   白言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不舍,嘴皮子却淬了毒,“谁要记得你,若不是你,我现在还吹着空调玩手机呢,赶紧走!”   系统君语塞,迟疑片刻后,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释然,“也好。”   白言蹊能够感觉到似乎有一道凉凉的气流在她脊柱中渐渐上攀,最后停在了她的脑海中,盘旋几圈,脑中是前所未有的澄明,最终‘倏’地一下,那道凉气消散一空。   无数知识瞬间涌入她的脑海,似是要将汪洋之中的水全都注入一方水潭中,撑得头痛欲裂。   谢峥嵘见白言蹊突然倒在车厢内,瞬间就慌了神。   ……   白言蹊是被药汤的苦味生生苦醒的,那药汤的味道极为辛辣,只是在唇舌间过了一圈,她便被呛得流出泪来,挣扎着起身,咳个不停。   “白博士,你醒了!奴婢立马去唤长乐公主。”给白言蹊喂药的那名宫女把瓷碗放在一旁,足下仿佛踩了风火轮一般跑远。   “长乐公主?那这里应当就是宫中了。”   白言蹊掀去盖在身上的薄被,看一眼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她定然已经把大事给错过了。   御书房里的唐正德在第一时间收到了白言蹊醒来的消息,看一眼他笔下写着的‘白言蹊’三个字,眸光晦暗不明,良久之后,他对身边的曹公公说道:“替朕拟一道旨意,把白博士留在宫中吧。”   白言蹊展现出来的能力让唐正德心里没了底,白言蹊有本事把坤地的情况摸的一清二楚,就有本事把大乾王朝的底给摸个明明白白,这是一把开了锋的刀,能杀人,也能杀己。   唐正德不敢赌。 第114章   白言蹊从曹公公手中接过密旨时, 整个人是斯巴达的。   皇帝唐正德究竟在抽什么风?怎么突然就封她为‘贵人’了?她一点都不想入宫啊,更不想和唐正德有半毛钱的瓜葛, 更不用说是共度风花雪月,春宵一刻!   “曹公公,你是不是找错人了?”白言蹊一脸不可置信。   曹公公同样不敢相信,只是这密旨是皇帝亲手下的,那四方大印也是皇帝亲手沾了朱泥印上去的,他就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虽然皇帝没有同他明说为何要这么做, 但是曹公公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白博士, 接旨吧, 皇命不可违。”曹公公看向白言蹊的目光里多了几丝怜惜与不忍。   白言蹊一脸震惊地往后踉跄着倒退几步,脑中一片混乱, 可眼下的形式却逼她不得不想一条脱身的法子。   见曹公公步步紧逼着追赶上来,白言蹊脸色大变, 食指与中指并拢在一起,体内积攒的电能蠢蠢欲动,她已经横下心来, “曹公公, 我不想对你动手, 这密旨我从未接到过,我也从未来过京城, 更从未见过你。她脚下的方向一变, 朝着殿外跑去。”   曹公公无奈, “白博士, 莫要白费力气了。大内守卫森严,你就算生着翅膀都不一定能够飞出去,还是接旨吧。依老奴看,陛下并非是真要让你怎样,他只是想让你待在他的视野之中,毕竟你拿出来的东西太过惊世骇俗,你让陛下如何不起疑心?万一你这次没有把东西交给陛下,而是卖给坤地做了交易,亦或者是卖给生出反心的逆臣贼子……后果又会如何?白博士你比老奴聪明,这些东西你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果然,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白言蹊拉开寝殿的门,看着手中拿着长刀长矛的侍卫排排站着,阳光洒落在刀锋上,渗人的寒光让人窒息。她体内的电能可以放倒十人百人,但是这皇宫里的守卫何止十人百人?千人万人都有。   “我一心赤诚,刚收到这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京城报信,怎能料到竟落了这样一个凄凉的下场。我一心推进新式算学,我帮国子监改制,我帮徽州书院改制,我帮官员考核改制,我改良造纸术,改良印刷术,事事都以天下万民为先,最后却落得这般凄惶。果然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两行悔泪双目垂,白言蹊再扭头看一眼寝殿外的侍卫,嘴角笑容森寒,她自我宽慰道:“罢了,罢了。曹公公,你把密旨留下吧,我接了。明明就是翱翔天空的雄鹰,却偏偏要让我做养在笼中的金丝雀……这就是我一心维护的朝廷。”   从曹公公手里把密旨接过,白言蹊擦去眼泪,背对着曹公公站立,失神的双眸渐渐有了光泽,只是那光泽就仿佛是淬过毒一般。   如此君王,何须拥护?   “曹公公,你回去吧。我乏了。”白言蹊端坐在床榻上,看向曹公公的目光中带着晦暗莫名的笑意。   曹公公不寒而栗,他想过白言蹊会做什么反应,或许会大闹一场,也或许会绝食抗议,却唯独没有猜到白言蹊的反应会这么平静。   这不像是白言蹊一贯的作风啊!   曹公公生怕白言蹊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情来,又出声叮嘱道:“白博士,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那也应当为家人,为亲友考虑,莫要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我明白。”   白言蹊心头微颤,对皇家的卑鄙无情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   曹公公回到皇帝唐正德寝宫之中,见唐正德正在寝宫内踱来踱去,忍不住劝道:“陛下,白博士一心赤诚,她改良造纸术与印刷术更是泽披天下书生,怕是您的此举会伤了天下文人学子书生的心啊。”   皇帝唐正德捏了捏眉头,冲曹公公摆手,“朕有些头痛,你去帮朕煮一碗安神汤来。至于白言蹊,朕倒是希望她平庸一些,可奈何她光芒太盛,若不将她彻底掌控在手中,朕心难安。一个白言蹊能起到的作用,比天下反贼加在一块儿还要危险。对了,你让小李子明日就去兵部传一道圣旨,彻查快活林。若是能够将快活林收为己用,那自然最好;若是收编不了,那就摧毁吧……”   寝宫之外,一名婢女侧身站在被竹林掩映着的黑暗中,把唐正德同曹公公说的话全都听了进去,身形入蛇一般柔韧无骨,竹影轻轻晃动,竹林中飒飒作响,旁人只当是夜风吹动了竹林,却不知那婢女已经走远。   一只灰扑扑的小鸟从宫里飞出,穿透夜色,往京城中快活林的方向飞去。   桃李与白言蹊几乎是前后脚离开了徽州,又前后脚来到京城。相比于白言蹊想要‘险中求胜’的冒失冲劲,桃李的做法就稳妥了许多。她提前把消息传给了各地的快活林,一旦听到不妙的消息,快活林所有的业务立即停办,所有快活林的成员也都化整为零,隐入茫茫人海中。   之前在徽州快活林内的成员必须全都离开徽州城,进入从未到过的州府,其他州府的人都一样,为的就是不被人辨认出来。自从有了报刊业务和快递业务之后,快活林的人都站在了阳光下,有利亦有弊。利处在与被人所熟知与认可,而弊端则是一旦出事,将再无后路可退。   京城快活林里的桃李收到灰鸟传信后,立马把消息传了出去,一只只传信箭镞射出,落在收信的箭靶上,不过是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京城方圆三百里之内的快活林就全部人去楼空,并且其他州府的快活林也很快得知了消息,所有人都隐入曾经走惯了的茫茫夜色中。   桃李做出的决定最为干脆利落,她直接从烛台上引了火,往那刚糊好不久的窗户上一方,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火星就在窗户上哔哔啵啵地燃了起来。   京城快活林的负责人问桃李,“桃总管,您吩咐印制的那一份《大乾公报》加印版已经印好了,我们该怎么处理?”   “该怎么处理?”桃李看着火光,眼神中有又些许迷茫怅惘,她似是问火光,又似是在问自己。   闭上眼睛,感受着火光雀跃,桃李的心思忽的沉了下来,声音略微有些嘶哑,“按照原计划发行是不可能了,那就都仍在大街上吧。哪里人多热闹就往哪里扔,国子监门口得扔,诸多学官家门口得扔,城门口得扔,怡红楼里得扔,东西南北市都得扔。”   见那人面露难色,桃李苦笑着安慰道:“去吧,干完这件事,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你们这半年里从快活林挣到的钱足够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那人咬牙点头,跃动的火光映在漆黑的瞳仁中,那是独属于放手一搏的疯狂。   燥热的秋风吹着,未过多久,繁华一时的快活林就变成了一片火海,被秋风吹上天的,有浓烟,还有那多如雪屑的报刊。   等到第二日,还未等到曹公公吩咐小李公公拿着圣旨去兵部宣读,朝堂上炸开了锅。   一个个学官梗着脖子红着脸,手中各自攥着一份在路上捡到的《大乾公报》,冲着谢峥嵘要一个交代。   没错,《大乾公报》上将这口锅全都扣在了谢峥嵘身上。皇帝唐正德不便于直接开骂,必须找一个替罪羊来顶锅,谢峥嵘就是桃李选出来的顶锅人。   桃李觉得她自己的做法没有问题,白言蹊来京城之后最先找的就是谢峥嵘,若是谢峥嵘在做事的时候能够多替白言蹊考虑一下,多替快活林考虑一下,那白言蹊与快活林又怎会陷入这般被动的境地?桃李本身并非未朱门弟子,她对朱门弟子亦没有多少感情,故而这口锅甩起来她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谢峥嵘被一群人围着怼,仿佛是哑巴吃了带屎的黄连一般,又苦又恶心,却又只能忍着,不敢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被骂的红了眼,谢峥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袖子一撸,吹起胡子瞪着眼,对着那些个气势汹汹的学官叱骂道:“你们脑壳子里住的都是屎?老夫哪有那个本事把人留在宫中!”   自始至终都站在谢峥嵘身边围观看戏的苏少臣目光微变,轻咳一声,提醒道:“谢祭酒慎言!”   谢峥嵘连带着苏少臣都看不顺眼了,“慎言?慎言个鬼!苏少臣,你个虚伪无情的伪君子!当初救你命的人是谁?为你解了燃眉之急的又是谁?当初若不是白博士,你能那么顺利就找到坤地谍者在京城的巢穴?若是白博士,你的官制改革能有那么顺利?过河拆桥,点水无情,道貌岸然……”   身为国子监祭酒,谢峥嵘或许在魄力等方面比不上朱冼,但是在骂人的这个本事上,谢峥嵘绝对甩了朱冼十条街。   朱冼活着时太过看重节气操行,故而原丞相一派的人几句话就能将朱冼刺激地撞柱身亡,可谢峥嵘不一样,他豁出脸皮来骂人时,自己都害怕。   苏少臣被骂的狗血淋头,有苦难言地递给了谢峥嵘一个‘向后看’的眼神,谢峥嵘这才感受到其余人目光里的古怪以及背后传来的那一阵凉意。   缓缓扭过头,愤怒的谢峥嵘仿佛三伏天里被人兜头浇了一桶热水般,脸瞬间红透,看着眼神飘忽的皇帝唐正德,他支支吾吾地喊了一声,“陛下……”   皇帝唐正德嘴角微微勾起,一脸戏谑地同谢峥嵘道:“谢祭酒这骂人的本事当真让寡人刮目相看。”   谢峥嵘:“……”苏少臣这白眼狼的心思实在是太歹毒了,看到皇帝在他身后居然不提醒他,一定是故意想看他的热闹! 第11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皇帝唐正德根本料想不到,他对白言蹊下的一道自以为无甚用处的旨意, 会在一晚上就掀起了万丈波澜。   最先报忧的是京兆府尹, 那身材短胖的京兆府尹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道明情况, “陛下,昨夜不知什么原因,京城快活林一带突然失火,等水龙车赶到时,那里的繁荣盛况已经烧成一片黑灰,衙差正在彻查事件起因, 只是微臣觉得有些蹊跷。”   皇帝唐正德皱着眉头问,“爱卿觉得何处有蹊跷?说来听听。”   京兆府尹道:“疑点有二。快活林日日夜夜灯火如昼, 人流不息。就算着火,那也应当能被人发现,尽快扑灭,而不是任由那大火一直烧下去,将好端端的楼宇烧成一堆土灰,此为第一点。第二点, 就算无人发现快活林起火,但总归是应该有伤亡出现的,可是快活林的废墟中却未曾发现一具尸骨,且天亮之后, 并没有任何快活林的人来申冤。”   “故而微臣猜测, 快活林起的火是快活林自己人放的。”   京兆府尹的话音刚落, 朝堂之上立马一片哄然, 文武百官没几个相信京兆府尹的话。快活林那么繁华,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那快活林的主人怎可能舍得将快活林付之一炬?   唐正德信京兆府尹的话,他以为这一切都是白言蹊留下的后手,冷哼一声,内心嗤笑道:“这就是你白言蹊能想到的反抗手段了吗?或许放在别人身上会管点用,但是这一切对于朕来说根本没有半分用处。”   他转头对京兆府尹道:“既然无人申冤,那就将废墟清掉,尽快张罗重建之事。”   京兆府尹领命,惴惴不安地退到一边。   司农司的官员见皇帝唐正德没有生气,揪紧的心稍微松懈了些许,走上前来,对着奏折念道:“圣上,微臣之前曾上书一封,申请与快活林中的顺风快递达成合作,由朝廷付给顺风快递一定的银两,顺风快递替朝廷将从各地收上来的粮食运回京城,可如今快活林突然人去楼毁,而今年根本没有准备去各地押送粮草的衙差……”   皇帝唐正德脸色微变,“这点小事都需要同朕说?这天下是朝廷的天下,是朕的天下,难不成离开它快活林就不能活了不成?没有去各地押送粮草的衙差,那就去兵部调用,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听皇帝唐正德这么一说,兵部尚书不乐意了,颤颤巍巍地从队伍中跑出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陛下,万万使不得啊!坤地狼子野心,东打一榔头西打一棒槌,兵部用人已经捉襟见肘,若是将兵士调去各地押送粮草,微臣忧心京城……”那些不详的字眼,他没有胆说出口,也不敢起身。   另外一个官员见情况有些微妙,犹疑一番之后,也跪在了地上,“陛下,微臣刚刚上朝路上才得到了消息,京城除国子监外的所有书院都无人敢念了,微臣还听到一句传谣,不知当讲不当讲……”说完这句话,这官员就恨不得给自己扇两巴掌,明知道那些话说了就会招来祸事,他为什么还要多嘴?   唐正德目光如剑般锐利,神色阴鸷,眯着眼睛冰冷地吐出一个字,“讲!”   那官员被唐正德话语中的凌厉吓得一个瑟缩,头叩在地上不敢抬起,咬牙道:“有人在书院门口挂了一副对联,读书入狼窝,入仕登极乐。横……横批,何苦自误。”   一口浊气在唐正德胸口翻腾不休,他用力抓着胸口,咬牙道:“读书入狼窝,入仕登极乐,何苦自误?朕的这朝堂就是狼窝,入了仕途就是早登极乐?入朝为官就是自误!朕到底还是低估了学官的分量。”他那阴狠的目光看得谢峥嵘毛骨悚然。   唐正德扶着龙椅粗喘着气,只觉得心口梗得厉害,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   “陛下,不好了,御膳房的吃食出了问题,用过早膳的贵人都病倒了,气息奄奄,情势危急!”有内监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大殿,见满朝文武都跪倒在地,他完全乱了分寸,比他自己中了毒都要哭得凄惨。   唐正德心头梗着的那口气迟迟无法咽下,见这内监一进大殿就嚷嚷,更是怒火中烧,“大殿之上,哪有你一个阉人嚎叫的地方。曹公公,将这奴才拖出去,杖毙!”   跑来传信的内监脸色惨白,如丧考妣,惊悚地瞪着一双无辜的眸子,眼眶中蓄满了泪水,他连喊几声‘陛下饶命’,却没能换来一丝唐正德的恻隐之心。   唐正德心里牵挂着后宫粉黛,无心再处理朝政,尤其是不想听到群臣对他的‘口诛笔伐’,但凡是有人说一句‘快活林’,唐正德都感觉那些人是在唾骂他将忠比奸。   ……   后宫里,诸多御医正聚在太医院中会诊,结果令人心寒。那些贵人宫女中的毒并不算太过稀奇古怪,是一种平时极少见到,但却在五毒榜内排名靠前的奇毒——念奴娇。   念奴娇,就算奴再娇,那也只能念了,仔细想想,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可现实就是如此。   抓在手中的生怕漏掉,想要用力抓紧却又偏偏漏得更快……   无解之毒不少,念奴娇恰好就是其中的一种。起码太医院那些御医摞在一块儿都解不了毒,太医院院使张正一不行,补土派的陈恩荣不行,攻邪派的李味也不行。   如若当年的清医寺惨案没有发生,那估计念奴娇之毒还有解,可林平生率军围攻清医寺,将清医寺众多医僧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早已结下了死仇,清医寺就算再世,那也不可能出手就宫中一众贵人妃子。   再说了,昔日偌大一个清医寺,如今剩下的只有顾修禅师一人,   顾修做事亦正亦邪,以朝廷当年对清医寺做下的事情,顾修不对朝廷出手已经实属不易,又怎能奢望顾修利用在清医寺中学到的医术替朝廷解围?   做什么千秋大梦呢!   唐正德从张正一口中听到‘念奴娇’之毒后,连忙奔向软禁白言蹊的那处宫院,见大门紧闭,皇帝问看门的侍卫,“这一天可有人进出过?”   侍卫跪地应答,“依陛下指令,未放任何人进出过。”   皇帝眉间凝着疑云,“当真?那白博士可有什么反应?”   侍卫想了想,如实禀告,“白博士方才唱了有一阵子的小曲儿,估计是唱累回去歇息了,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听到白博士的动静了。”   “打开门,我进去看看。”唐正德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偏殿内,唐正德看到了背对着他侧卧而睡的白言蹊,咬牙切齿地问,“快活林之事,都是你留的后手;学官之事,你也早有预谋。朕猜的对不对?”   白言蹊睁开眼睛,眸中满是不屑,鄙夷地勾勾嘴角,复而合上眼睛,没有出声搭理。   “白言蹊,朕在问你话!念奴娇之毒,是不是你下的?”唐正德气得浑身颤.抖。   白言蹊翻身坐起,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唐正德,“若是早知道来京城报信会给我带来祸事,我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风.尘仆仆跑来京城找不痛快?是在徽州的日子不好过还是我一心求死,我会让快活林搅进这滩浑水中来?至于学官一事更是可笑,我进入京城之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国子监祭酒谢峥嵘,莫非是谢祭酒也学了朱老那刚烈的法子,在金銮殿上撞柱身亡了?”   将散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白言蹊目光直视唐正德,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唐正德所站的方向走去,“念奴娇之毒,我确实知晓该如何解。可是,我凭什么出手?”   皇帝唐正德被白言蹊目光中浓烈到几乎实质的恨意吓了一跳,念奴娇虽毒,却毒不过白言蹊眸中所淬之毒。   “白言蹊,你停下!你若是再敢上前一步,信不信朕亲手掐死你,然后诛你九族!”唐正德色厉内荏地吼道。   白言蹊将唐正德反应尽收眼底,突然嗤笑出声,“我能在莫诉府邸中一人降服三名坤地谍者,还会怕一个你?这殿中只有你我二人,谁掐死谁尚未可知!”   抬起手,白言蹊把那清瘦无肉的胳膊朝唐正德脖颈处伸去,食指与中指已经并拢起来,恍若索命无常般。   可是一想到这本事不大、疑心不小的昏君是唐毅的生父,白言蹊又实在无法下手,经历一番挣扎之后,她的食指与中指最终还是松了开来,说话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如果不是因为唐毅,你以为我会来这京城?”   唐毅!   唐正德如遭雷击,他一路飘飘忽忽,连龙辇都没有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御书房的,脑海中仅剩下白言蹊口中的‘唐毅’二字。   原来如此,想来也是难怪。   唐毅最爱往徽州城跑,而白言蹊又是徽州人,据传白言蹊还曾在唐毅的府中住过几日,这样一想,之前他所怀疑的那些谜团都解开了。   唐正德心不在焉地翻开桌案上的书,随后一摆弄,一页纸从书中掉了出来。   “贫僧说过,谁若敢动她一根汗毛,贫僧就灭他满门,念奴娇只是开始。”   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个字,读完之后却让唐正德通体冰凉,他最害怕的东西果然还是发生了。顾修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御膳房下毒,自然也有本事要了他的命。   掌控了数十年万民的生死,如今突然被别人掌控生死,这种感觉让唐正德难受极了,像是被人扼住咽喉一样。   幻梦成真。   那只扼住他咽喉的手猛然用力,唐正德只听到了自己脖子上传来的几声‘咔咔’脆响,他眼前的东西一点一点变黑,他极尽全力忍着剧痛扭头朝后看去,只见那最让他放不下心的人正站在他身后。   此时的唐毅哪里还有当时的棱角锋芒,眉宇间尽是平和,唯独出手时的狠辣,早已超出原先不知多少。 第116章   唐毅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唐正德的喉结在他手心里一下又一下艰难地耸动, 一次比一次无力,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唐正德倒在地上。   人死如灯灭, 唐正德脸上的阴鸷、眸中的震惊与恐惧, 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烟消云散, 只是那双生时不知道将多少人吓破胆的眸子迟迟未合上, 无神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漆木抽屉, 无声的牵挂在那双眸子与抽屉之间蔓延开来。   唐毅牙关紧咬着把唐正德扶起, 半推半抱着把人放到御书房内的寝塌上, 为唐正德盖好锦被,他这才走到书案旁,抽开抽屉,一卷已经拟好的圣旨安静地躺在御书房内。   缓缓展开圣旨,唐毅的眸中闪过刹那间的动容,他看完之后, 又把圣旨放入抽屉中, 将压.在圣旨下的信封拿起来,正准备撕开看,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身形一闪,隐入屏风之后,借着来时的方法逃脱。   “父皇, 长乐求见!”   “父皇, 长乐学着徽州的烹调之法为父皇煲了一碗枸杞血燕粥, 能进来吗?”   “父皇?”   长乐在御书房外喊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唐正德回答,心生慌乱,让随行的宫女推开门,她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御书房内看了一眼,见书案前无人端坐,心中疑惑,挪步进入御书房,在御书房内绕了一圈,长乐公主根本没有看到皇帝唐正德身影,只当是唐正德出去了,眉头轻皱,低声喃喃道:“看来这碗枸杞血燕粥还是得进我的肚子里。”   她苦笑着走出御书房,就在宫女掩上门的那一刹那,一道画面恍若闪电般在她脑海中闪过:那垂下来的金黄.色床帏,那掉在地上的一只鞋。   手中端着的枸杞血燕粥打翻在地,滚烫的粥洒得她满身都是。   “父皇!”   长乐公主失魂落魄地跑入御书房中,片刻后,悲恸的哭声从御书房内传来。   皇帝驾崩的消息将文武百官都震得不轻,有不少人认为皇帝是在上朝的时候被活活气色的。也有人揣测皇帝唐正德是不是遭到了暗杀,只是宫内守卫森严,究竟是怎样高超的暗杀本领才能进出深宫如履平地,让这么多守卫宫城的侍卫全都变成了摆设?   满朝皆悲,京城里的百姓自发在门前挂起了素灯,人们把艳丽的衣服脱下,换上清淡的缟素衣裳,连小孩出门时都不再敢大声说笑,人人谨言慎行。   宫内的白言蹊听到皇帝唐正德驾崩的消息后,心中诧异归诧异,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配合宫人的要求,洗去红妆,换上了一身素衣,就连身上的装饰都变了样,朱钗变成白玉钗,金簪换成银簪。   宫内暗流涌动,那些在后宫里争了数十年的嫔妃使出浑身解数,膝下育有子嗣的人开始想尽办法拉帮结派,营结势力,尚无子嗣的嫔妃则是赶紧站队,争取能够尽快抱上一条金大.腿,好确保自己后半生地位不变,衣食无忧。   没有一个人会真的愿意去为唐正德殉葬,哪怕是皇后也不会。   不管怎么说,白言蹊都是被皇帝封为‘贵人’的人,再加上白言蹊身份的特殊性,皇帝唐正德驾崩的第二天,就有一位宫里的女官登上了白言蹊的门。   来人是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嬷嬷,她也不同白言蹊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下官知道白博士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也就不同白博士绕圈子了。下官此番是来问白博士的,如今皇位悬空,诸位殿下都有上位的念头,不知道白博士心里可有打算了?”   听到中年嬷嬷的问题,白言蹊的目光略微凝滞了片刻,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唐毅的身影来,苦涩一笑,“我选三皇子。”   中年嬷嬷脸色大变,“三皇子在朱老翰林出殡的那天就在京城郊外出了事,白博士莫要拿下官寻开心。这番话下官听了不打紧,可若是其它殿下听了,指不定心里会怎么想呢。”   白言蹊拎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紫红色的美酒,一口痛饮而下,“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关我什么事?我选唐毅让他们觉得受到侮辱了?那让他们去找唐毅比比啊,看看究竟是唐毅好,还是他们好?”   中年嬷嬷听到白言蹊直呼唐毅的名讳,吓得脸色惨白,她赶紧招来名曰伺候,实则是负责全天监视白言蹊的宫女,让那些宫女把白言蹊手中的酒撤掉,道:“白博士喝醉了,伺候她睡下之后,你们就都回各宫去寻自己的主子吧。这燕回苑里的大树迟早会倒下,心怀各异的猢狲是时候散了。”   那些宫女埋在心底的秘密被中年嬷嬷毫不犹豫地说破,人人都闹了一个大红脸,连带着伺候白言蹊洗漱时都用心了许多。   燕回苑彻底空了。   与宫内其他地方的喧嚣惊闹相比,燕回苑空荡得有些冷清与落寞。   松软的锦被里,酒意上头的白言蹊只觉得燥热不已,有一只冰凉的手不知从何处探出,搭在她的腰间不断游移,还有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肩头,扰得白言蹊身上越发难受,仿佛被邪火包围一般。   秋风卷携着枯叶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情到深处的嘤咛声,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女子的梦呓……这是一场关乎生命与未来的,最神圣圣洁的古礼,阴阳相合,彼此朦胧入梦的眼中只能剩下彼此。   共赴巫山,共历云.雨。   白言蹊在古礼快要终结时,酒意终于去了七七八八,她睁开眼睛看着伏在身上的人,再看一眼差点被对折起来的自己,莫名的羞耻感迅速席卷全身。   仿佛是撒尿时被拍了屁.股蛋子的驴,白言蹊又羞又恼,一脚蹬在唐毅的胸口,从床榻到青砖地面,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宿醉后最大的苦果就是无休无止漫无边际的头痛,白言蹊咂咂嘴,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唯有安睡才能将她的头痛缓轻一些。   谁知那双不安分的手又摸索过来,凡是被那双大手却擦过的地方,都似烈火焚身,仿佛要将骨头都烧成灰。   白言蹊恨得牙痒,睁开困倦的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一巴掌拍了上去,怒声道:“滚!我是你父皇亲封的贵人!”   唐毅被这巴掌打得怀疑人生。   对于唐正德为了利益而做出的一切,白言蹊能够理解,却无法原谅。   对于唐毅做的一切,白言蹊心中更多的是怨,她怨唐毅为什么一直都不出现,怨唐毅不来宫中救她于水火……尽管她知道不应该怨,但还是忍不住去怨。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唐毅被白言蹊那毫不留手的巴掌打懵了,他错愕地盯着白言蹊看了许久,将头埋入白言蹊的怀中,声音中带着些许委屈。   “言蹊,我去了赣州,找到了我的母族,也知晓了一些当年的真相。”   “可能曾经的事情不怪他,是我的母妃欺骗了我,但是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说?”   “言蹊,我亲手杀了我的生父……”   白言蹊眼睛动了动,心里已经醒了,但她决定还是继续装睡下去,任由扰人睡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将白言蹊吵醒。   白言蹊动了动,只觉得身上湿哒哒黏糊糊的,那令人羞耻并血脉喷张的画面历历在目,一张老脸臊得不行,这也算是两世第一次了吧。   “长乐公主,你在干什么?”白言蹊出声问正背对着她收拾包裹的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顶着一双哭肿的水泡眼,说话声带着浓重的鼻音,“白博士,我父皇传位给了我三哥,大哥二哥不服,宫内剑拔弩张,而你又是后宫里唯一一位支持我三哥的人,所以我怕大哥和二哥对你动手。我给你寻来了一身内监服,你一会儿换上,明早天未亮的时候,八弟会到燕回苑外来接你,你不要忘了。”   白言蹊眸光晦暗,点头应下,就在长乐公主快要走出燕回苑的时候,白言蹊突然喊住了她,豁然展颜轻笑,“长乐公主,麻烦你替我带一句话给你三皇兄。我恨透了皇家的所有人,不管是你们的父皇,亦或者是他三殿下唐毅……只要我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会原谅。”   长乐公主整个人都呆滞住,半晌之后,她问白言蹊,“白博士,那你也恨我吗?”   白言蹊嗤笑出声,“现在恨,等你出嫁之后,我就不恨了。我与陈硕的关系好着呢!”   长乐公主如释重负。   燕回苑中没有下人,白言蹊懒得自己烧水沐浴,把长乐公主送来的衣服套上,将解念奴娇之毒的方子写好,压.在茶杯下面,趁着夜色朦胧,穿着一身内监服的她无声无息的离开了燕回苑。   宫内闹哄哄的,哪里有人会把注意放在一个地位最地位的内监身上。   一路上,撞见白言蹊的的人不少,但是愿意搭理白言蹊的人却没有几个,在宫内有惊无险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白言蹊总算如愿出了宫。   回头看一眼夜幕下的宫城,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每看一眼,‘逃离’的念头就会在她心中多扎根一寸深。   “唐毅,就这样吧。你会有三千佳丽常伴左右,我会有清风明月陪我一生。”   “往后……就不要遇到了。”   抬头看一眼头顶皎洁的明月,白言蹊的步伐轻盈了许多。   将人踹了一脚,还扇了一个巴掌,她也没亏多少。   而此时,唐毅手中的长剑刚好刺穿大皇子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喷得他满身都是,唐毅状若癫狂,“杀母之仇,以命抵命!“   大皇子笑声凄厉狰狞,鲜血从喉咙里涌出,他下颚颤动,嗓子里呜隆呜隆的,没人能够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但是唐毅从大皇子的口型中看懂了,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在说,会在地狱里等他。   剑光闪烁,骨肉横飞,金銮殿上,伏尸百具。   参与夺位的人一个个倒下,唐毅的眼神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坚定。   弑父杀兄,他的目的,他的欲.望,他埋在心底多年的仇恨……全都落下了最后一笔,这是一个看似圆满的句号,仅仅是看似。   一场大雨瓢泼而至,冲刷着染了鲜血的汉白玉栏杆,似要将整片乾坤都清洗干净,还天地间一天清朗。 第117章   适逢农历八月十五,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改国号为‘万新’, 取自‘万象更新’。   新帝自然就是杀父弑兄的唐毅, 他上位之后以雷霆手段做了两件事。其中第一件事就是高度肯定白博士之前提出的观点, 比如学制改革、朝政用人改革等等, 第二件事便是替快活林平反, 纵然先皇唐正德并未表现出任何对快活林不满的意思, 但是快活林一日之间从整个大乾王朝消失,有心人哪能猜不出来些许端倪?   知情.人一边感叹皇家无情,一边惊讶快活林对于信息的掌控程度, 甚至有不少官员想要尝试依靠自己的力量来重建快活林,但是鉴于摸不透唐毅的态度和脾性,再多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浅。   如今那些人见唐毅亲自替快活林平反, 还亲自下诏书肯定了快活林对于大乾王朝的功绩,之前掐灭的心思又都活泛起来。   只是好景不长, 皇帝诏书下达三天后, 快活林如同雨后春笋般一夜间拔地而起, 恍若之前的那场浩劫从未发生过一般。   那些官员有心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打压一番快活林,好让自己的产业成长起来,不料指甲刚亮出来, 还没挠到快活林身上, 他们第二天下早朝后就被新帝约去了御书房‘喝茶’。   相比于在时间冲刷下的缓慢蜕变, 事故的催化要来得快上太多。   在未经过京城城门口中毒箭那一劫之前, 唐毅虽然在肩上的仇恨与重任双重压力下迅速成长,但是成长速度并不算太快,后来经过顾修禅师的点拨,再加上鲜血与刀剑的洗礼,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颇为老成持重,情绪内敛于心,一张脸上永远都看不出喜怒。   “陛下,不知您今日诏微臣来……所为何事?”那些有心挤垮快活林的生意自己上的官员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说话的声音抖个不停。   唐毅没有回答,只是用朱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   未经批阅的奏折越来越少,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员早已满头大汗,心跳如雷。他们的内心不断感慨,唐毅虽然年纪上不比唐正德,但是这份天子的威严却丝毫不比唐正德少。   甚至那些官员还在唐毅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唐正德从未展露出来的东西——杀意。   唐正德的帝术是迂回,是权谋,而唐毅的帝术,是以杀止杀。   举个例子,若是在酒宴上有什么谈不妥的地方,唐正德绝对不会当场翻脸,他可能心里不爽,但面子肯定是会给的,至于会怎么样秋后算账,那只能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唐毅的做法绝对不会这样委婉,唐毅只会当场将桌子掀翻,拿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杀不杀人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   唐毅身上有的,不仅仅是王道,还有霸道。   唐毅与唐正德的两种行事风格相比,谈不上孰高孰低,孰优孰劣,只能说是各有千秋。但毫无疑问的是,若要应对如今的大乾王朝内忧外患均有的状况,唐毅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显然更适合。   等唐毅把最后一份奏折批改完的时候,那些官员的膝盖都快跪软了,酸麻剧痛让他们痛得脸色涨成青紫,终于等到了唐毅的一句话。   “大乾王朝只允许有一个快活林,而快活林的东家只能是白言蹊。你们懂了么?”   那些官员早就跪的脑中一片空白了,哪里能听明白唐毅话里的意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做出保证,个个拍着胸.脯拿全家老小的性命立下毒誓后,终于平安从御书房走了出来。   冷汗早已将官服浸湿,秋风一吹,劫后余生的那些官员都齐刷刷地打了一个冷战。   唐毅的态度比这秋风还有萧瑟、冷冽、肃杀。   ……   白言蹊出宫不久后就遇到了桃李,在桃李的帮助下,她落脚在了一处普普通通的小院中,换了一身清爽的男儿装,等城门一开,二人立即纵马上了官道,朝鲁州府而去。   路上,白言蹊发现桃李几次欲言又止,忍不住道:“桃李,你若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尽管说即可,无须避讳。”   桃李试探着说道:“有一位故人想要见你一面,不过他不在鲁州,而在豫州。”   “谁?”   白言蹊勒了一下马缰,驾着马停在官道一旁,试探着想了几个答案,都觉得可能性不大。   “智林叟。”   白言蹊:“……”那个仙风道骨的老骗子?   桃李见白言蹊不答,主动解释道:“其实智林叟一直都算是快活林中的人,他与老王爷交好,当快活林遇到一些棘手事情时,智林叟也会动用自己的人脉去帮助疏通关系,实在难得。智林叟托我来当说客,是想请东家去帮忙救一个人。”   “救人?”白言蹊不解,“当初朱老病重时能够请到顾修禅师出手,想必以智林叟的面子,请顾修禅师出手不算太难吧!”   桃李脸上闪过一丝动容,忽而叹了一口气,语调哀伤,“东家还不知道吗?顾修禅师在帮助赣州破去瘟疫之后,便掘了林将军的坟,在清医寺旧地引火自尽了。”   “据鲁州府传来的消息,清医寺所在的那座山上烧起了接天大火,数日连绵大雨都未曾把火浇灭,大火足足燃了三天两夜才尽数熄去。彼时,那座山头已经烧成一片焦黑,恍若人间炼狱。鲁州的衙差在后山上发现了一处枯洞,里面有两具尸骨,还有顾修禅师的九环禅杖。”   白言蹊脑海中轰然一声炸响,从马背上栽下,等她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一处竹屋中。   屋内药香弥漫,一名华发早生的中年男子将药碗放在她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听说姑娘的医术通玄,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法?”   白言蹊愣了一下,苦笑连连,“世间怎会有这种奇术?所谓生死人肉白骨,不过是寻常人的愿望罢了。”   那中年男子目光暗了下去,他指了指搁在床头的药碗,叮嘱道:“你身体亏空的厉害,我给你就近找了一些滋补的草药,随便熬了一锅,也不知道有毒没毒,若是你不怕被我瞎熬出来的药汤毒死的话,那可以试一试。”   白言蹊端起药碗闻了闻,一口将大半碗黑漆漆的药汤灌下,咧嘴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就近找到了六十年的老山参,还舍得用这等珍惜的老山参熬毒药的呢!”   中年男子听后,并未说其他话,只是淡笑一声,目光微敛,从白言蹊身上尽数挪去,他额头上那块核桃大小的伤疤吸引了白言蹊的注意。   这核桃模样的疤,她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良久之后,中年男子转身出了屋子,独留白言蹊一人在屋中,他同外面的人道:“进来吧,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桃李和智林叟走了进来,关切地问,“东家,你身子怎么会亏空成这个样子?”   白言蹊咬着嘴唇摇头,她不想提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只是将目光移向智林叟,问,“智障叟,你让我来豫州救谁?”   智林叟对于‘智障叟’这个称呼敬谢不敏,黑着脸问白言蹊,“就刚刚给你熬药的那人,你有办法救他么?”   白言蹊顿了顿,她脑海中满是那中年男子看他的目光,想了半晌,缓缓摇头,“心生必死之志,哪是寻常药石能医好的……”   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枯瘦的指节敲在屋门上,一脸轻松,“我已经在这世间苟且了多少年,每偷生的一天都是他用命换来的,没想到他居然先我一步下去了,我怎敢再滞留世间?若是他在下面找不到我,怕是会生气的。我可不想到了下面还被他嗔怨……”   白言蹊没有听懂中年男人的话,不过她见桃李和智林叟皆是一脸严肃,甚至智林叟的眸中还泛起了泪光,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中年男人走了,据说是要去鲁州了却一桩心愿,白言蹊似是猜到了一些,一时间却又无法将眼前的迷雾全都拨开,只是她的精神状态真的不佳,刚睡醒就又犯困了,硬撑着同桃李和智林叟上了马车,她撩起帘子看了一眼马车后的竹屋,目光落在竹屋前一块造型诡奇的石头上。   平生居。   白言蹊心头一凛,困意进去,鼻酸眼亦酸,心儿最酸。   若活着等同于挣扎,那死去是不是意味着解脱?   ……   马车离开了平生居后,本想直接回徽州,却不料白言蹊的身子不做主,马车稍微颠上一下都能将她颠的呕上半天,只能慢慢行走,生生将马车当成牛车。   好在白言蹊的胃口不错,只要遇到一个小城镇都会停下修整一两日,好好享受一番当地的美食,一路南下一路耽搁,等她们一行人到了徽州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马上就又到腊八了。   白言蹊并未回徽州书院,而是在徽州城内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白墙黑瓦,高高的院墙看着就极具有安全感,托桃李帮她把院子里里外外地陈设了一番,白言蹊就此定居下来。   休整了四五日,白言蹊自认为气色好了不少,这才敢让桃李去徽州书院的秋菊苑内报信,把苗桂花和白正气等人唤来。   得到消息时,苗桂花正同几个老姐妹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打麻将呢!   麻将是快活林在夏天的时候从北方引入徽州的一种新式玩意儿,用木头刻出一张张方方正正的木牌,上面用红红绿绿的漆画上精美的图案,再加上一本印制精美的彩色小册子《麻将玩法进阶从菜鸟到赌神》作为指导,使之迅速攀升成为许多权贵人家的新宠。   《麻将玩法进阶从菜鸟到赌神》就是快活林托墨染斋印制的,印制之法是墨染斋最新改良的彩印术,那一页页书纸就仿佛是彩画一般,让一众‘牌友’爱不释手。   冬天已至,万物蛰居,不论贫富,家家户户都窝在屋子里不想出门挨冻,这个时候一副麻将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四个人凑一桌,买点瓜子干果,烧一壶暖茶,欢欢喜喜就可以玩上一天,有输有赢,没人会觉得腻味。   桃李找到苗桂花时,苗桂花正在麻将桌上大赢特赢呢,她口袋里装了满满两兜碎银子,沉甸甸的,都快把衣服扯破了。   “桂花婶子,言蹊回来了……”桃李附在苗桂花耳边说。   苗桂花一听,立马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像是踩了龙卷风一样往外跑去,跑了几步,她又折了回来,将桃李按在她原本的位子上,把口袋里的碎银子全都掏出来一并放在桃李面前。   “桃丫头,你先帮我陪老姐妹们玩几把,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各位姐姐妹妹多担待着一点啊,我闺女回来了,我先回去看一眼,改天再约麻将!”   桃李:“……”   没有我你是找不到你家闺女的! 第118章   桃李哪能真的让苗桂花回家扑个空, 她把苗桂花硬塞给她的那些碎银子给麻将桌上的其他三个老太太分了,替苗桂花向三位老太太告罪一声,连忙转身去追脚下生风的苗桂花。   自从来了徽州城后,苗桂花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多, 心态越来越好, 整个人容光焕发, 走路都有力气了,桃李一路猛追才堪堪在半路上截住苗桂花,将苗桂花带到了白言蹊新买的院子里。   苗桂花一看到白言蹊,脸色瞬间就变了,她的目光在白言蹊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八.九十来圈, 最终落在白言蹊的肚子上,一脸古怪, “闺女, 你这怀上啦?”   白言蹊:“……”都说一孕傻三年, 像白言蹊这样精明的人,在被苗桂花戳穿之前愣是没有想明白, 如今被苗桂花这么一说,她瞬间毛骨悚然。   呕吐!   全身乏力!   小腹微微隆起!   白言蹊一直以为她‘呕吐和全身乏力’是因为在京城被唐正德的所作所为恶心到了, 再加上被困在燕回苑那么多天,她心态日常崩,食欲也受到了影响, 故而身子亏空了, 一直没有调养过来。至于小腹微微隆起, 白言蹊找的理由更是理直气壮,她这不是一路上都在吃嘛,胖点儿很正常!   可是被苗桂花这么一看,白言蹊瞬间就被点醒了!   明明就那么一次,怎么就中招了呢?   苗桂花拉下脸来,戳着白言蹊的脑门一通数落,“你这丫头怎么这样,说吧,孩子的父亲是谁?你们何时成的婚?”   白言蹊气得耳根发红,无力辩解,“没成婚呢……孩子他爹是当今新帝,也就是当初的三殿下唐毅。”   苗桂花一阵腿软,噗通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惨白的,指着白言蹊的肚子问,“你是说,你肚子里怀的是龙种?”   白言蹊勉为其难地点头,“算是吧。”   苗桂花瞬间似是回光返照般来了精神,仿佛在鸡血里泡了一澡,她掰着指头张罗道:“你大嫂怀清源的时候,咱们家穷,没那个条件,所以清源在娘胎里没吃好,可是你不一样,现在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你说你想吃什么,娘不打麻将了,天天给你整吃的,一定得把你肚子里的龙种伺候好!闺女,娘这辈子最满意的事情就是生了你,原以为你有本事能挣大钱就好了,没想到你还让娘成了皇亲国戚,你说娘之后上街是不是也能请上好几个丫鬟小厮,出门也有人抬着轿?”   白言蹊:“……”戏精精神又出来了,是你想太多。   稍微琢磨一番之后,白言蹊决定还是给她娘打一剂预防针,不然指不定鸡血上头的苗桂花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白言蹊的脸色渐渐沉下,哭丧着一张脸,道:“娘,我同你说点事,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苗桂花心里一突,又开始腿软了,她用手紧紧抓着白言蹊的衣角,扶着床坐下,神情格外凝重,问,“闺女,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娘都听着呢。”   白言蹊深吸一口气,噼里啪啦地把她在京城的境遇润色修饰一番,然后像是倒豆子一般倒给了苗桂花。   “娘,我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没人知道我怀孕的事情。我的身份有些复杂,虽然我腹中的孩子是新帝的,但是你或许听说了,我是先皇封的贵人,这其中有多乱你估计想不明白,但是只要记住一点就好,那就是低调!能有多低调就得多低调!”   苗桂花都快被白言蹊的话给吓晕过去了,她双手捧心喘了好几口气之后,瞪了白言蹊一眼,道:“就你聪明!就你能耐!我们都是傻子!你说的这些事儿样板戏里不知道讲过多少,你娘我心里门儿清!放心吧,娘肯定不会拖你后腿的,你就在这院子里安心养胎,也别整天作天作地了,你是不知道有多少参加科举的考生骂你,一切都等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白言蹊的生活基调就这样被苗桂花拍板确定了下来。   白言蹊让苗桂花把她在杭州府命题时编的那些书全都带了回去,交给墨染斋准备印制,快活林的风波也算过去了,铺货渠道也已经架设成型,一切都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习惯忙碌的人是闲不下来的。   白言蹊在床榻上躺了半天就感觉骨头要酥了,只能起身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总不能为了安胎就在床上躺七八个月吧……   可是她能干什么?   白言蹊坐在书案前,一点一点琢磨她身上的技能,像木工技能,医药技能是绝对不能展现出来的,虽然她已经让长乐公主为唐毅带了话,但谁知道唐毅是怎么想的……万一唐毅一时脑抽要来徽州城找她,那她岂不是就狗带了?   琢磨来琢磨去,白言蹊决定还是利用神经病系统替她做主选择的文学天赋来搞事,比如披个马甲写几本小说之类,像教材教辅书之类是肯定不能写了,太容易露出马脚,可写小说就安全多了,她披一个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马甲去写几本小言情,别人怎么会猜到她!   可是小说的种类繁多,她又该选什么类型的来写?   《霸道新帝爱上我》?   听着名字倒是挺有吸引力的,可是谁知道会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强行给这本书安上一个‘抹黑皇室’的罪名,估计整个墨染斋都得跟着倒闭。   排除掉《霸道新帝爱上我》之后,白言蹊脑海中又浮现出前世广大男读者最喜欢的玄幻奇幻文来,一路逆袭打脸,高呼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带着金手指杀人夺宝,高歌着走上人生巅.峰……估计应该会吸引不少读者,但是在如今这种封建专.制的情况下,会不会有不少有野心还中二的人在看完她的书之后,毅然决然地走上造反之路?   白言蹊无奈地扯了扯嘴,她决定还是挑一些争议少点的类型来写,比如以她为原型写一本自传体小说,顺带着将她的一些思想融入书中,说不定能起到一些积极作用。   除此之外,白言蹊还准备将以林平生和顾修禅师的故事为原本,写一本感天动地的禁.忌之恋,就算不能为二人正名,能赚一掬同情的清泪也是极好的。   几相权衡之下,白言蹊决定先写她的自传体小说,至于书名,她想了想外面恨不得将她祭天的科举考生,嘿嘿一笑,笔尖在纸面上流转,书名跃然纸上。   《颤.抖吧,科举考生!》   既然是写一本小说,那自然要进行艺术处理加工的。   白言蹊为这本小说的女主人公定名为‘白描’,出身在一个没落的大户人家,肩负全族重任,誓要考中科举光宗耀祖。‘白描’天赋异禀,幼年被贼人逼得走投无路时,曾跳下山崖,被隐居在山崖下的隐士救下,隐士传‘白描’一身顶尖医术,还教授了‘白描’一种新式算学。   出师后的‘白描’在准备参加科举的路上遇到贵人,通过特殊考核一跃成为人上之人,转身就将手里的八百米大刀对准了曾经的同窗,将她在山崖下的隐士那里学来的本事发挥的淋漓尽致,令广大科举考生闻风丧胆,‘白描’顺理成章地成为令大乾王朝的书生学子闻之色变的名字。   当故事写到一半时,故事的画风急转,原本轻松幽默的故事节奏迅速急.促起来,那戏份比山崖下的隐士还少的男主角突然跳出来强势刷存在感,结果立马就被一个更大的大佬打压了下去,差点身陨。男主角生死难测,女主‘白描’心死成灰,更是被色令智昏的大佬看中,被强掳了去,成为那大佬的女人。   男主角被贵人救下,十年磨一剑,终于练成绝世神功,誓要与那大佬决战昆仑之巅,并在决战前夕偷偷溜进那大佬的别院,同被掳走多年的女主幽会,二人你推我就,干柴烈火,一.夜.情浓,女主怀孕,男主与那大佬刀兵相见。   男主在决战中赢了大佬,却不料那大佬早就留了后手,当着男主角的面把女主角推入万劫不复的天坑之中,尸骨无存……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天下学子感念‘白描’功绩,自发跪在天坑边为‘白描’烧纸,男主则是拎着一壶酒,一脸风.尘地坐在树杈,对月流泪的悲情场面。   因为故事都是现成的,所以白言蹊写起来根本不费力,唯一需要费点工夫的就是故事的结构安排以及悬念处理上,不过有神经病系统赋予她的文学功底在,那些问题都是小问题,各种文学处理技巧白言蹊信手拈来,稍微动点心思就把问题解决掉了。   写书的日子虽然平淡,但也有趣。苗桂花三天两头就带着各种滋补身体的东西来白言蹊的这座别院中为白言蹊做好吃的,将白言蹊养的越发有精神了,不过白言蹊天生就是麻杆身材,怎么吃都吃不胖,唯独那颗肚子像是被吹了气的气球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   年末,苗桂花将全家都接到了白言蹊买的这处别院里准备过年之事,白言蹊则把校对过的《颤.抖吧,科举考生》交给了白争光,让白争光找机会把这本书印制出来,看看销量如何。   白争光翻了两页就被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吸引了进去,接下来的两日里,白争光除了吃饭洗漱的时候不在看书外,其他时间都拿着白言蹊写的那本收稿看个不停,总算敢在第三天天亮前把书看完了,彼时的他已经哭成了泪人,口中喃喃不已,“我妹子过得真是太不容易了……” 第119章   热气腾腾的早饭端上餐桌, 几碟炒好的菜, 一锅喷香的小米粥, 一盘圆乎乎的馒头, 这是白家早饭日常。   在徽州小学念书的白清源自己动手把粥盛上, 掂着脚尖伸手去探桌子另外一边的菜, 奈何他人小胳膊短, 死气白咧地探了许久都没能碰到,反倒是差点一头栽进滚烫的米粥里, 吓得李素娥赶紧把白清源抱到一边。   白言蹊问白清源,“大侄子, 你想吃什么同姑说,姑给你拿!”   白清源对他这个全家甚至是全村都最能耐的姑佩服得不得了,当下就美滋滋地说道:“姑,我想吃馍!”   李素娥一听白清源口中的‘馍’字, 瞬间就变了脸色, 拎着白清源的耳朵训斥道:“你个皮猴子,娘跟你说过什么?徽州城不比咱们村, 村里人才说馍, 城里人喊馍都是喊馒头的!我都教过你多少次了,你怎么一直都记不住呢?徽州小学的老师同我反应了好几次, 说你每次都把馒头喊成馍, 你说你怎么就没有像你姑一样聪明, 而是和你爹一样笨呢?”   一边吃早饭一边盘算着《颤.抖吧, 科举考生》该印多少本的白争光差点被李素娥的这句话给噎死。他梗着脖子灌了一口米汤才将噎住嗓子眼的馒头吞咽下去, 不甘心地咕哝道:“你当着孩子的面净瞎说,我哪里笨了?清源分明就是跟了咱爹的死心眼!”   白正气:“……”好想掀翻桌子,然后撸起袖子打断这龟儿子的狗腿!   “都少说几句,马上就过年了,素娥你这两天该张罗买年货了,咱家又不缺钱,多买点肉,然后各种新奇吃食也备上点,还有就是蛋一定要多买点,我听说蒸蛋羹特别养人,之后天天、顿顿都给言蹊吃蒸蛋羹,绝对要把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养的白白胖胖的。”   苗桂花拿筷子敲了一下桌子,埋头吃饭的一整桌的人都放下手中的碗,朝她看了过来。   苗桂花十分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清了清嗓子,道:“今年过年的钱就不用从铺子里支了,用我这段时间打麻将赢的钱吧!虽然没有赢了多少,但是二三十两银子还是有的。”   白言蹊:“……”她娘居然有这么好的手气?不过想到桃李同她讲过的事情后,白言蹊也就不纠结了,她娘可能真有那个手气,毕竟玩一天麻将就能赢整整两兜碎银子,这手气真不是一般人能够羡慕来的。   李素娥倒是不在乎钱从哪里出的事儿,在她看来,整个家的家当都是白言蹊折腾出来的,她们全都是借了白言蹊的光、承了白言蹊的恩,莫说是置办年货的钱让他们出,就算苗桂花要给白言蹊置办几大箱子奢华的头面首饰假装她也不会不乐意。   再说了,朝廷一年给白言蹊发放八百石的俸禄,人家自己还做着快活林的生意,哪里会是缺钱的人?   “行,那我过年的时候给言蹊腹中的孩子买一个长命锁,咱这次买黄金的,长命锁上再镶几颗那种晃眼的宝石,一看就是贵气人家的娃娃!”李素娥主动提议道。   白言蹊目露尴尬之色,她扶着肚子问李素娥,“嫂子,你看我这肚子,你觉得买一个长命锁够吗”   李素娥不解,盯着白言蹊的肚子看了半晌都没明白白言蹊的意思,同白言蹊道,“我看你这肚子确实不小,不过一胎不都生一个么?你就是怀孕的时候吃的好,这娃娃大了些,一个长命锁足够了!娃娃大点好,嫂子买一个最大的长命锁都不用担心勒到娃娃的脖子,你觉得怎样?”   白言蹊想到这几日肚子里的动静,脸上愈发羞赧,红着脖子道:“嫂子,你还是多买几个吧,如果买多了可以留着,可是买少了那不就闹笑话了吗?这样,你一次性去买五个,给咱清源也换一个好的长命锁。你和我哥年纪也不大,可以考虑再要一个,人家不是都讲究儿女双全吗?你们就清源一个,怎么着也得再要俩的。”   李素娥听得耳根发烫,她下意识地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小日子,心头突然就乱了。   白争光听到自家妹子催他们夫妻俩再要一个孩子,满脸都是不自在,嗔道:“你少操一点我们的心,多操一点你腹中娃儿的心。还有就是,你自己能不能吃胖点?咱娘每天都给你做那么多好吃的,怎么我就没见你胖一点儿呢?麻杆一样的身子上扣了一个大肚子,我看着都害怕。总之一句话,少操心,多长肉,听到了没?”   白言蹊讷讷道,“听到了。”语气中满是不愿。   白争光又想到了一件正事,他折回屋子拿出《颤.抖吧,科举考生》的手写稿来问白言蹊,“你不是说不想让人知道这书是你写的么?那你准备怎么整?书上挂谁的名字?”   白言蹊犹豫一番,目光落在白清源手中的那个馒头上,笑道:“谁的名字也不挂,我给自己起一个笔名,就叫馒头不是馍。希望咱家小清源能够记住,馒头和馍不一样,虽然都是发面蒸出来的,但是馒头是圆乎乎的,馍是四方的。”   用食指刮了一下白清源的小鼻子,白言蹊抬起头来,同白争光道:“哥,小说的封面不用和《新式算学》那样规整,你就在封面上把书名写上,然后在书名下面用小字写一行‘馒头不是馍著’就行。不过小说的封面可以尽量做得花哨一些,就像书笺一样在上面印几朵花之类都可以试试,尽量鼓捣的好看一些。”   白争光将白言蹊的建议记下,又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往墨染斋去了,正是年底需要清账的时候,虽然有苗桂花经常抓王肖去墨染斋中进行‘义务劳动’,但是奈何墨染斋里的事情太多,李素娥这一段时间又在张罗着为家里置办年货的事情,也不能去墨染斋帮他,他只能一人独挑大梁。   至于从白家村跑来墨染斋中挣钱的人,腊月二十刚过就美滋滋的从李素娥手中领了工钱回村去了,每人都领了好些银子,几个月就挣到了他们种地好几年都挣不到的钱。   白家村那群‘傻白甜’村民虽然有些戏精成分,但本质上还是很老实的,对于白正气一家不计前嫌地留他们在墨染斋中干活,个个感恩戴德,就差把自家儿子塞给白正气家倒插门了。   冬去春又过,徽州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白言蹊的肚子也是一日更比一日大,肚子里的小东西没日没夜的闹腾,时不时戳出一个拳头蹬出一个脚来,看得白言蹊又惊又喜。   她嫌屋子里太过闷热,就让苗桂花喊来木匠在院子里为她打了一张大方桌,白天有精神的时候就在院子里写一些东西,晚上到了时间点就早早睡觉,毕竟肚子里的崽子已经快七个月了。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经过白争光精心打制的《颤.抖吧,科举考生》出现在了整个大乾王朝各州各府的书店里。   因为连续出了很多本精品书籍,比如《新式算学》、《新式算学习题集》、《科举考试真题一百套》、《认识星辰》、《认识大地》等,墨染斋的名气早已火透大江南北,再加上书价大降,墨染斋出版的书籍已然稳居在诸多学子必买的清单上。   一看专卖墨染斋出版书籍的那个书架上多了一本品相精致的新书,价格也不算贵,再看那书籍霸气侧漏的名字,那些学子立马就来了精神,纷纷自掏腰包将书买下,揣回家慢慢看。   那些整日都被各种教辅书籍折磨的科举考生哪里会想到《颤.抖吧,科举考生》的内容这么别致,在一开头就埋下了伏笔,通过一个又一个引人入胜的情节将整个故事都串联了起来,让他们忍不住想要看下去……头一低,再一抬,一.夜过去了。   《颤.抖吧,科举考生》就是一本轻松向的小说,哪有《新式算学》之类的书籍烧脑,许多科举考生都沉迷读书无法自拔,在看完一遍之后忍不住投身入‘二刷’、‘三刷’的大军中去,连题目都顾不上做了!   许多书院的授课先生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在他们授课的时候,原本就不怎么认真的学生变得更不认真了,原本上课态度十分端正的学生也接二连三的出现走神的情况,甚至还时不时看一下自己的大.腿!   叔可忍婶不能忍,你上课不好好听课看什么大.腿!   反正都是你自己的大.腿,回去爱怎么看就怎么看,自己躺在床上欣赏一晚上都没人管,在课堂上必须听课,不能看大.腿!   授课先生们很生气,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语言提醒与暗示都无果而终后,他们都怒了,走下三尺讲台,手中的竹鞭重重地敲在了那些个一上课就欣赏自己大.腿的学生的书案上。   “啪!”   这是竹鞭敲在书案上发出的响声。   在课堂上偷偷看小说最怕的就是被老师抓包,本来就战战兢兢的,结果被竹鞭声这么一吓,一阵手忙脚乱,摆放在大.腿上的书自然就稀里哗啦的掉在了地上。   授课先生的脸瞬间就黑了,原来这些学生不是在欣赏大.腿,而是在他的课堂上看别的书啊!他讲课就这么无聊吗?   “全都给我站起来!” 第120章   竹鞭重重的敲在书案上, 那些被吓呆的学生恍若惊弓之鸟, 一听到授课先生的话就下意识地弹了起来, 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每人脚下都掉了一本书。   “好啊, 你们上课不听,都偷偷摸摸看别的书?我倒要看看你们在看什么书。”   授课先生弯腰捡起一本书来,扫了一眼封面,看到‘科举’两个字, 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又往下看去,见最下面的出版商是墨染斋,终于不再绷着一张臭脸了,气哼哼地了哼唧几句,道:“既然是墨染斋出的书,你们同我说一声,光明正大地摆在桌面上看就行,何必藏着掖着?不过书可以在课下看,上课听讲才是首要任务。现如今应该快要下课了, 我们就暂时先不讲课了吧, 剩下的东西等下节课再讲。你们两个凑着看吧, 老师拿你的书去‘学习’一下!”   ‘学习’二字被授课先生说的格外认真!   听授课先生这么一说, 那些学生瞬间就慌了!这书里写了什么东西, 他们都已经看到不少了, 心里怎么会没点数?   这书确实和科举有关系, 但是却和科举考试的内容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啊!这书看来解解闷还可以,但若是说看完之后能够有什么心得体会,那估计就只剩下爽了吧!   每每看到女主角‘白描’命出各种难哭考生的题目时,他们就会忍不住将自己带入到主角身上,想象自己大虐四方考生时的酸爽!可是当他们从书里营造的世界里走出来时,又忍不住在想,他们可不就是被虐的考生吗?   虐人一时爽,被虐火葬场。   一众学生心有戚戚地想东想西,不料授课先生却拿着《颤.抖吧,科举考生》在讲台上看痴了,一直到下课的钟声响起,那授课先生才回过神来,喃喃自问,“为什么我就没有遇到一个欣赏我的天分与才华,愿意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的隐士呢?看来以后得多去山崖下转转了。”   授课先生的话如同九霄惊雷般在学生耳边炸响!对啊,既然女主角能够在山崖下遇到隐士,他们为什么就不能?   如果他们能舍得一身筋骨皮肉跳一次崖,说不定也能学会《新式算学》呢!   相比于按部就班地学习刷题在学习,‘跳崖证道’虽然有风险,但是收获也很大啊,说不定他们从崖下学成归来时,就是另外一个‘白描’呢!   还真有傻大胆的考生去‘跳崖证道’,可惜他们没有‘白描’那样幸运,一时间惨事连连,不是摔断胳膊就是摔断腿,最后这件事被捅到了京城国子监,谢峥嵘一看作者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立马通过快活林的顺风快递给墨染斋写了一封信,要求立马停止印售《颤.抖吧,科举考生》,对于白描‘跳崖证道’的情节进行修改,坚决不能再有任何不正确的,具有暗示或者煽动倾向的情节出现,否则墨染斋也就不用继续开了。   收到谢峥嵘亲笔信的白争光很委屈,他放下墨染斋的生意不做,匆匆跑到白言蹊的别院里讨意见。   白言蹊想了想,问白争光,“哥,你记得我让你在书上印的那一句话吗?你印了没?”   白争光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应道:“你特意同哥说过的事情,哥怎么会忘记?你说的那件事哥都办了,确保从墨染斋中印制出来的每本书上都印上了那一句话。我们不是还在书的扉页上特意强调了那一句话么?你说怎么会惹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白言蹊得了白争光肯定的回答,心立马就安定下来,笑道:“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暂时先别在印制《颤.抖吧,科举考生》,而是集中精力印制这本《斩攻》吧,扉页上强调的那一句话千万不要忘掉,每本书上都要写,实在不行就在印模上做一点手脚,每一页最上面的空白部分都要印上一句鲜红色的‘纯属虚构’。至于《颤.抖吧,科举考生》这本书的事儿,我写一篇文章交给《大乾公报》,将事情澄清一下,把快活林被迫背上的这口黑锅甩出去,爱谁背谁背去!”   白言蹊说过的话里,就是标点符号,白争光都愿意信。   身怀六甲的白言蹊顶着大肚子亲自提笔,洋洋洒洒三千字,一篇名为《震惊!天下学子的思考能力都去哪儿了?》的时评类文章诞生了。   桃李见这篇文章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用来做一份加印版报刊字数有点少,可如果放在一份《大乾公报》的某个版面上又欠缺太多,急中生智,赶制了一刊名叫《大乾小报》的报刊,大小约莫为《大乾公报》的一半大,留出四分之三的版面来刊印白言蹊的那篇《震惊!天下学子的思考能力都去哪儿了?》,剩下四分之一的版面则是采用‘睁眼说瞎话宣传法’单独为这份《大乾小报》印了宣传语。   “时隔半年,算科白博士首次出声,讲述科举命题新风向!”   有了‘科举命题新风向’这个噱头,还怕那些科举考生不乖乖地买这份《大乾小报》?至于《大乾小报》里是否真的有‘科举命题新风向’这个东西,桃李觉得,只要她说有,那就一定有!   白言蹊不是在文章中说了吗?学生的思维一定要开阔,要辩证且理智地看待问题,这可不就是科举命题新风向吗?   即将参加秋闱的科举考生看到《大乾小报》的宣传语之后,纷纷掏腰包购买,结果全篇看完,神情皆是木然一片。   呵呵哒,哪里有科举命题新风向?字里行间分明都是对他们智商的嘲讽好吗?就快戳着他们的鼻尖问他们是不是脑子秀逗了……   正可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些去年参加过科举命题的授课博士在看过《大乾小报》之后,立马就明白了,白言蹊这是暗示他们今年命题的时候千万不能把她落下呢!   瞧瞧这位白博士,多么高尚的情操!多么可贵的品格!   谢峥嵘看完白言蹊在《大乾小报》中发言后,深吸一口气,将《大乾小报》折起来收入袖筒中,缓缓吐了一口气,感慨道:“白博士果然走在学制改革的最前端,她在这篇文章中提到的东西又为我打开了新思路。还有那本《颤.抖吧,科举考生》,虽然写的有些荒诞无稽,但是仔细想想,其中还是暗藏了不少好东西的。用白博士的话说,就算看书的人现在想不明白那书中深埋的意思,等过上几年,看书人的阅历丰富了,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来人,替本官写一封信给快活林送去,让他们把那封信加急送去徽州墨染斋。在信中说,《颤.抖吧,科举考生》可以继续售卖,不过售卖时必须赠送一份《大乾小报》,提前将书中的那句‘危险情节请勿模仿’讲清楚,万万不能再出现学子‘跳崖证道’的事情了。除此之外,让墨染斋的东家帮本官带一句话,就说让白博士准备准备,今年命题还是去杭州府湖心岛,时间与去年一样,等过几天我们就去徽州请她。”   ……   还未等到顺风快递把消息送到墨染斋,白言蹊就卡着算好的时间点发作了,由于准备工作做的十分扎实,故而接生工作没有半点儿慌乱,提前准备好的一床小被褥也放在了炕头,留给白言蹊坐月子的那间屋子按照白言蹊的要求特意盘上了火炕,烧的暖烘烘的。   苗桂花提前两天就把徽州城内最好的七位产婆一并请来了,简直就是接生界的七仙女、蜘蛛精、葫芦娃!等到白言蹊发现肚子往下坠的时候,那七个产婆纷纷上手,这个帮忙按着白言蹊的胳膊,那个帮忙按着白言蹊的腿,剩下的几人有摇旗的,有呐喊的,还有为白言蹊加油鼓劲的……白言蹊不负众望,稍微叫喊了两声就生出一个红红胖胖,小脸皱巴巴的小丫头来。   七个产婆见是丫头,脸色皆是沉了沉,有人负责给新生小娃用热棉布细细的擦洗身子,有人负责出去通报消息,还有人负责跑去给白言蹊熬制滋补的秘方……总而言之,七个产婆全都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纷纷使出十八般本事来替白言蹊着想,唯独忘了躺在炕上的白言蹊。   白言蹊一直以为之前被神经病系统电一电的时候已经够痛了,没想到和分娩比起来,电一电仅能说是入门级别的痛。   痛到质壁分离的白言蹊眼睁睁地看着七个产婆喜滋滋地出了门各忙各的,只觉得随血腥味道一同扑面而来的,是那满满的绝望。   她感觉肚子里只是稍微松动了一点儿,可还没有完全空啊!   用力!   再用力!   继续用力!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加大力气,再来一次!   白言蹊有节奏地控制着自己的用力频率,就在她心里将唐毅全家问候了百八十遍之后,屋内突然响起两道嘹亮的哭声。   两道!   此起彼伏的哭声吵得白言蹊脑仁疼,再加上她刚刚用力过度有些虚脱,她把头歪了歪,枕着枕头沉沉睡去。   至于两个哭得伤心欲绝的娃儿,白言蹊懒得再管了,反正也不随她的姓,还折腾了她这么久,爱谁管谁管吧!   屋外,那几个产婆正绞尽脑汁地替襁褓里的娃儿说好话,生怕苗桂花看白言蹊生的是一个女娃就不高兴,差点把嘴皮磨破,谁料苗桂花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些。   苗桂花自己就是靠着闺女走上人生巅.峰的,哪里会嫌弃女娃?她恨不得白言蹊再给她多生几个外孙女,带着她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那几个产婆确认过苗桂花眼神里的慈爱不是作假后,稍微松了一口气,不料屋中突然又传来一声比一声高的哭嚎,惊得那几个产婆差点趴在地上。   这到底是人生娃儿呢?还是母猪下崽呢!刚刚不是生完了吗?怎么又有了!   拿人钱财,□□,那几个产婆强压下心中的惊讶,急急忙忙跑回屋子,掀开白言蹊的被子一看,好家伙,炕上又多了那俩白白胖胖的小娃,带把儿的!   那俩小子正一人抱着白言蹊的一只大母脚趾头边啃边哭呢,见被子被掀开,俩胖小子都眯了眯眼睛,停下哭嚎声,放开抱着白言蹊脚的手,伸着胳膊冲几个产婆笑了一下。   妈呀,这俩孩子成精了!   接生成百上千次,这些产婆还是第一次见刚出生的娃儿就会自己找东西啃,还晓得对人笑的呢! 第121章   虽说苗桂花很喜欢丫头, 但是毕竟受重男轻女的观念熏陶了这么多年,哪有人不想要男娃的?听到白言蹊‘一怀三胎’与‘两男一女’的消息后, 苗桂花差点高兴地把皱巴巴的小丫头举上天。   各种有营养的滋补品被苗桂花收罗起来, 一个劲地往别院里的小灶间里搬, 顿顿有鱼有肉,时值金秋, 从大乾王朝各地运来的时令水果也是从来都不缺的。   白言蹊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缓过气来,看着两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再看一眼脸蛋皱巴巴还有些蜕皮的闺女,忍不住同苗桂花说了大实话,“娘, 这丫头长得真丑。”   小丫头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反正白言蹊一说这话,小丫头的嘴.巴就扁了起来, 眼眶里噙着一包泪, 委屈的不要不要的。   苗桂花怎允许白言蹊说她最喜欢的外孙女丑?她掀开小被子看了一眼, 昧着良心道:“我觉得小丫头挺好看的啊, 这五官多端正,这鼻梁多挺翘?就是皮肤黑了点, 头发黄了点, 眼睛不如她的两个弟弟大, 其他方面还是挺好看的。对了, 你给丫头起好小名了没?”   白言蹊:“……”不能仗着说谎话不遭雷劈就可劲儿说啊!!!   她这两天已经将三个孩子的名字在心里盘算好了。   丫头最大, 名字叫唐似锦, 小名如花,白言蹊希望这个丫头日后能够出落得如花似玉,至于智商云云,只要有她的一半就好了,她要求不高。   唐似锦根本不会想到,她那号称整个大乾王朝最聪明的娘,会给她起了一个带有浓浓乡村非主流风的乳名……亲生的!   两个兔崽子因为生下来的时候也没人注意谁先谁后,于是白言蹊十分主观地让体型稍大一些的那个做了哥哥,大名叫唐正心,小名叫子谦,她希望这个兔崽子能够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体型略小一些的自然排行老三,大名叫唐正行,小名叫子逊,她希望这个兔崽子能够做一个品行端正的人。   除此之外,白言蹊还有一个奢望,那就是希望这三个兔崽子的嗓门能够小一点,每次大丫头一哭,另外两个也会跟着开嚎,都快嚎出一首交响曲了。   那种哭声直冲脑门,仿佛是魔咒一般,吵得白言蹊脑仁疼。   时间如流水,转瞬间白言蹊已经快出月子了,她生无可恋地看着躺在她脚边的三个奶娃娃,早先她困得睁不开眼,这三个奶娃娃偏偏不让她睡觉,好不容易将这三个爱哭包哄睡着了,她的那点儿瞌睡虫估计都被刚才的动静吓死了,闭上眼睛却死活都睡不着。   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头……   就在白言蹊感觉自己快要憋出产后抑郁症的时候,苗桂花终于拎着菜篮子回来了,她从菜篮子下面抽出一份《大乾公报》来递给白言蹊,道:“我听人说西北那边打起来了,你看看是不是真的?咱们徽州在南边,应该不会受到影响吧。”   白言蹊心头一惊,连忙翻开《大乾公报》,往第一个版面看过去,越往下看,她的脸色越凝重。   坤地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只是情况比她预想的要糟糕许多:挑起战事的不仅有坤地,还有僻远的突厥,以及东南海外的流倭。   “突厥年年都会进贡大乾王朝,东南海外的流倭更是在数百年前就被大乾王朝打怕了,如今怎么突然就挑起战事?莫非是坤地联合了突厥和海外流倭?”   白言蹊放下《大乾公报》,看着三个睡得正香的奶娃娃,良久之后,她轻声道:“你那坑娃的爹没本事,娘怕他守不好江山,护不了黎民百姓,也护不了你们。只能委屈你们姐弟仨了……”   披上衣裳,白言蹊下了床,喝了一点熬好的萝卜瘦肉粥,又坐回到了桌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兵法”。   苗桂花刚把菜炒进锅里就听到白言蹊屋子里传来了凳子被拖动的声音,跑过来一看,见白言蹊又坐回了桌案前,诧异地问,“闺女,你怎么不在床上歇着?娘马上就把饭给坐好了,你回床上躺着去!”   白言蹊专注于纸上列出来的提纲,没有抬头,只是对苗桂花说,“娘,我刚刚算了算日子,还有两天就出月子了,吃过饭后你帮我带个消息给桃李和萧院长,让他们俩吃过饭后来一趟,我有些事儿要同他俩说。”   苗桂花心头一咯噔,拎着锅铲走到白言蹊身旁,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白言蹊,问,“丫头,你这是准备上前线杀敌了?”   白言蹊手一抖,没有握紧的笔掉在纸上,画出一条长长的墨痕,她没好气道:“娘,你想什么呢?我若是去上前线了,你和我爹怎么办?这三个兔崽子怎么办?你放心吧,我现如今身子已经被你养懒了,顶多提提笔杆子,写几个字,授几堂课,哪儿都不回去。对了,等这三个兔崽子满月之后,我们就搬回秋菊苑吧,等我恢复授课后,估计在徽州书院的时间会很长,三个兔崽子还得你帮我带呢,来回跑不方便。”   苗桂花听白言蹊说不是要亲自上战场杀敌,顿时就放下心来,满口答应,“行,现在墨染斋里雇的人不少,你哥负责看着点,不要出了纰漏就行,我让你爹和你嫂子都待家里帮你带孩子,清源在徽州小学念书,平时也不需要人看着,肯定不会把三个兔崽子冻着饿着磕着碰着,你就放心吧。”   这三个奶娃娃怎么说都是龙种,苗桂花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平日里连呵斥一嗓子都舍不得。   白言蹊倒不担心她亲爹亲娘亲嫂子会苛待三个奶娃娃,她担心的是三个奶娃娃太吵,万一把全家都给逼疯怎么办?   ……   吃过午饭后,白言蹊刚午睡醒,给三个孩子喂饱,正准备将上午未能写完的《三十六计》收尾呢,苗桂花就把桃李和萧逸之唤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意外来客——从京城国子监来,准备喊白言蹊去杭州府参与科举命题的谢峥嵘等。   看着那挂了满院子的尿布,花花绿绿的一片又一片,谢峥嵘是懵逼的。待他走进屋子一看,见白言蹊正在桌案前东西,床上齐刷刷地躺着三个奶娃娃,整个人越发懵了。   “白博士,你从哪里抱来的三个奶娃娃,我怎么瞅着一模一样呢?”谢峥嵘探过头看了一眼,被三张一模一样的小脸惊得不轻。   “自己生的。”   白言蹊下笔飞快,将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写好之后,吹干纸面上的墨汁,起身问谢峥嵘,“谢祭酒,你们怎么来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家的三只兔崽子。从左往右看,长得最丑的是个丫头,我起名叫唐似锦,乳名叫如花。中间这个胖小子是老二,名字叫唐正心,小名叫子谦;最右边这个瘦瘦小小的是老小,名字叫唐正行,乳名是子逊。”   递给谢峥嵘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后,白言蹊又暗示道:“当初萧院长给这三个孩子的见面礼时,可是每个娃娃都给了十两白银的。”   此刻的谢峥嵘已经不具有任何智商了,更枉谈听懂白言蹊那几乎接近于明示的暗示。   谢峥嵘的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三个孩子居然姓唐!   唐可是国姓啊!   当初白言蹊是在新帝登基前离开的京城,他曾听朱门弟子说白言蹊同当今的新帝关系匪浅,而且新帝登基之后,后宫一直都空着,从未纳过贵人娶过妃,而是夜夜都留宿在空无一人的燕回苑……要知道白言蹊当初被先皇困住的地方就是燕回苑啊!   可问题是,白言蹊是先皇亲封的贵人,虽说大家都知道先皇封白言蹊为贵人的目的并非情爱,而是单纯的束缚,可是礼不可废,白言蹊又生的极为窈窕貌美,谁知道先皇会不会做一些难以克制的事情?   事情似乎越发扑朔迷离了。   为官多年,谢峥嵘虽然能力不大,但是眼力见儿却一点都不少,虽然以他贫瘠的智商根本捋不清楚白言蹊同皇家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但是他知道一个道理,皇家水太深,能不碰就千万别碰!   从京城来的一众命题博士都明智地选择了闭口不问,纷纷掏出钱来送了见面礼之后就借故全都溜了。   那三个奶娃娃豆芽大小,白言蹊是肯定不能参与命题的,那他们还留下来干什么?   帮白言蹊奶孩子吗?   白言蹊让苗桂花给远道而来的命题博士每人送了约莫有十两银子的回礼,这才同桃李和萧逸之说起了正经事。   “萧院长,《大乾公报》上的消息你应当看到了吧,战火丛生,烽烟四起。我琢磨着我们徽州书院应当为大乾王朝尽一份力,便想在徽州书院张罗成立一个军事学院,讲授一些兵法、行军布阵之法以及作战时需要用到的算学知识。若是可能的话,我还想试着造一些武器,比如能够射的更远的□□,能够以一敌百的武器……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保家卫国并非仅仅是将军与兵卒的事,我们能做的有很多。”   萧逸之陷入沉默之中,过了好一阵之后,他撰着拳头道:“行,书院里有现成的空地方,我回去就张罗,至于生源的问题,就先从各个科堂中抽调吧,事分轻重缓急,这件事容不得耽搁。”   “行,两日后这三个兔崽子满月,我估摸着到时候该准备的授课材料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亲自去授课。”   白言蹊同萧逸之说完后,转头塞给桃李一张她画好的三维立体图,对桃李说,“桃李,得麻烦你帮我按照图上的样子来准备一个东西,你费点心思,尽快弄出来,我准备在军事学院授课的时候用。”   桃李问,“什么东西?”   “用沙土把大乾王朝的地形,坤地的地形,突厥的地形以及海外流倭的地形都缩小在一份沙盘上,根据快活林之前勘测出来的地形,争取按照一定的比例,比例越贴近于真实,最后的效果越好。然后再托人帮我寻一些硫磺和硝石回来,我有用。”   要硫磺和硝石干什么?自然是一硫二硝三木炭,白博士要造□□啊! 第122章   赶在三只兔崽子满月之前, 萧逸之就已经将军事学院筹备好了,桃李让快活林的能工巧匠把做好的沙盘送了过来, 万事俱备,只欠白言蹊这股东风。   苗桂花舍得给白言蹊吃各种营养滋补的东西,三只兔崽子自然长得不差。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最丑的大丫头唐如花也已经长开了, 脸上的干皮悉数褪.去, 露出白白嫩.嫩的婴儿肌来,精神头也比刚出生时好了不少,唯一的缺点就是在唐如花的带领下, 三只兔崽子更能折腾了, 仿佛形成一种‘心灵感应’的默契般, 只要有一只兔崽子张嘴嚎一嗓子, 其他两只兔崽子立马跟着开嚎, 逼得白言蹊时时刻刻都走在暴走的边缘。   满月酒自然是要办的,将认识的人全都喊来热闹了一圈, 然后白言蹊便瞅准机会将三只兔崽子塞给了亲爹亲娘亲嫂子, 每人怀里揣一个, 不多不少刚刚好。   李素娥怀中抱着的正是最能折腾搞事的大丫头, 她掂了掂大丫头的分量,赞叹道:“言蹊,你这闺女的分量可不轻, 我觉得都快赶上清源一岁大的时候了。”   白言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也很绝望啊, 按她的设想,孩子壮实归壮实,但是坚决不能胖,哪怕是婴儿肥也不行,尤其是大丫头唐如花,本来长得就不太满意,若是再胖一些,那明年开春她怎么有脸抱出去?   就算抱出去也没人会相信这是她亲生的闺女啊!   “爹,娘,嫂子,这三个孩子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多费点心思。左右秋菊苑与我授课的地方也离得不远,我隔一个时辰就回来喂一次奶,应该饿不着。”   毫不走心地叮嘱完之后,白言蹊见三只兔崽子仿佛约定好一般,齐刷刷地向她伸开了胳膊,嘴角直抽抽,各自赏了一个脑镚儿,她就溜之大吉了。   三个孩子实在抱不过来啊,还不能有所偏颇,要抱必须每个都抱,还不能分了先后,不然落在后面的两个定然都不依……白言蹊着实心累,她问过苗桂花了,她小时候一点都不爱闹腾,用苗桂花的话来说,只要把白言蹊往炕头一放,任由白言蹊自己在炕上玩,一天就过去了。   那三个孩子到底随了谁?   都说‘生儿像舅,生女像姑’,莫非唐子谦和唐子逊是随了白争光,唐如花是随了长乐公主?   白争光与长乐公主表示,这口黑锅他们坚决不背。   ……   京城,皇宫,燕回苑中。   长乐公主看着倚在桂花树下浅眠的唐毅,将手中拿着的锦衣给唐毅披了上去,轻声问,“皇兄,我要去徽州了,你要同我一起吗?”   唐毅睫毛动了动,秋风浮动,几片桂花的花瓣吹落在他的肩上,满脸苦涩的唐毅缓缓换换摇头,“你去吧,朝中政事繁重,朕就不去了。”   长乐公主想到陈硕在信中所说的消息,犹豫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吐出一口气,道:“皇兄,白博士生了,一怀三胎,长女唐如……唐似锦,还有两个男孩儿,大的叫唐正心,小的叫唐正行。陈硕在信中说,今日那三个孩子刚好满月,白博士要在徽州书院成立军事学院,专门研习兵法与武器制造之术……”   唐毅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眼底青灰一片,下巴和脸颊上生了一圈刺刺的胡茬,抖了抖肩上的桂花,同长乐公主道:“你先别急着走,等过上两日秋巡时,你同朕一起去吧!”   “什什……什么!”长乐公主惊得瞪大了眼睛,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结巴了好一阵子才把心中的疑惑完整地问了出来,“皇兄,你是说我们要秋巡?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她这皇兄绝对是打着秋巡的皇子去看她皇嫂和三个奶娃娃啊!“   唐毅从桂花树下站起身来,理了理衣领,消失数年的荣光与神采重新在他身上绽放。唐毅心口不一,“朕怎么会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意思?朕只知道朕心里想的是什么意思。”   长乐公主目送唐毅大步走远,脸上满是揶揄的表情,她卡着嗓子,故意模仿唐毅那傲娇的语气神采夸张地说了一句‘朕只知道朕心里想的是什么意思’,捧腹大笑,前俯后仰。   丹桂飘香,那怡人的芬芳让人神清气爽。   此次秋巡,并不像春巡那般声势浩荡,唐毅只招了几名政要官员同行,从京城出发,途径鲁州,直奔徽州,然后再从徽州到苏州,一路绕到赣州,最后北上打道回京。   当然,为了早一天看到自家媳妇儿和兔崽子,唐毅一行人走的悄悄摸摸,根本没有惊动地方官员,只是沿途看了一圈普通百姓的生活。   一来是不想劳师动众,二来是因为唐毅不想惊动任何人,万一白言蹊提前收到消息然后带着娃躲到某个人迹罕至的山沟沟里,他不就白跑一趟了吗?   长乐公主深知唐毅的苦心,感动之余,她觉得她这个皇兄的日子过得也挺不容易的,明明已经成为普天之下最位高权重的人,结果连看个心上人都得小心翼翼,太憋屈了。   从京城出发,秋巡队伍一连走了七八日,总算进了徽州城的地界,长乐公主敏锐地发现了她皇兄的异常:往日里唐毅还会同他们谈笑风生几句,结果一进徽州城的城门,唐毅就变得如临大敌,全身紧绷,双唇抿紧,脑门上还挂了几滴汗珠。   苏少臣满目关切地‘问候’唐毅,“老爷,您是不是有点水土不服?需不需要小的去请大夫?”他认为唐毅的症状同他上次来徽州时一样,是水土不服。   唐毅此刻开始认真地考虑究竟要不要换一个丞相,毕竟他父皇的眼光一般,像苏少臣这种眼力见儿一点都不好的官员,还是适合在大理寺待着安心破案,至于身为一朝之相统领全局之事,唐毅原本觉得以苏少臣的能力绝对能够胜任,但是现在看来却未必如此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少臣如此关心他,他怎能寒了臣子的心?   唐毅强忍住将苏少臣怼趴下的冲动,无语地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他不想和苏少臣说话。   ……   彼时的徽州书院极为热闹,白言蹊站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器物前,手中拿着一只火折子,她将那个器物瞄准徽州书院内的大池塘,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看一眼身后同样紧张无比的学生,白言蹊出声安抚道:“你们不用紧张,这口大炮已经经过我们初期的调测了,不会发生意外的。待会儿大家记得捂好耳朵,尽量往后退一点……”   将火折子放到木棉线上点燃,只见一粒小火星沿着木棉线蹭蹭地窜着,不多时就窜进了大炮里面。   “咚!”   大炮一震,一个约莫有人脑袋大小的铁球朝不远处疾射过去,在空中画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后,准确无误地落入徽州书院最中央的那个大池塘中。   白言蹊见一击命中,放下心来,抓紧时间同身后一众军事学院的学生道:“大家都看到了,这就是算学的魅力。”   “只要我们知道一些固定的参数,然后将这些参数代入固定的方程式中,便可以计算出飞出去的炸.弹在空中的轨迹,现如今我们只是计算了炸.弹落地点的位置,之后你们可以尝试计算炸.弹在任何一个位置的高度与距离大炮的距离,这样我们就可以对敌人进行精准打击。就算是敌人藏在山头或者山后,我们也可以将炸.弹投射过去。”   “此处用到的不仅有算学中抛物线相关的知识,还有力学里的受力分析等等,在试验之前我已经详细讲过具体的方法思路了,你们回去之后在推演一遍,在保证思路正确的情况下,尝试改变大炮投射的角度来划分不同的轨迹,把我给你们发下去的那张表都填好。除此之外,此次定点投射炸.弹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那就是……”   白言蹊吧啦吧啦地讲着,见她身边那些学生的脸色越来越古怪,忍不住问道:“你们在想什么?”   一个学生弱弱地问,“白师,这炸.弹怎么还不炸呢?”   白言蹊轻笑,“因为这次的炸.弹是往水中投射,所以我多加了一截引火索,而且炸.弹落入水中受到的冲击远远小于落在地面上受到的冲击,不过你们不用担心,马上就炸了。”   话音刚落,一声‘咣’的巨响就从池塘中传了出来,小池塘上掀起数十丈的宽波大浪,池塘中已经凋败的莲藕,原本无忧无虑的游鱼以及若干虾蟹癞蛤.蟆都在一瞬间被大浪掀了起来,噼里啪啦往下掉。   由于白言蹊等人离的较远,故而那大浪根本落不到他们身上,顶多就是飘来一些带着腥味的水雾,那些学生都被这惊天动地的场面震撼到了,个个都吓得合不拢嘴,久久无法回神。   其中一名学生的脸色格外的白,他手指着池塘的方向,哆哆嗦嗦地同白言蹊道:“白师,我刚刚看到大浪砸到一群人身上了,会不会伤到了人?”   白言蹊一脸惊悚地扭头,她看到一群湿漉漉的人,其中大多数还都是她的熟人!   长乐公主头发上趴着一只小龙虾,被吓到尖叫不已,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皇兄,我们这是遭来天谴了么!” 第123章   唐毅曾设想过无数种相见的场面:若是执手相望泪眼,那他就用想了一路的甜言蜜语来把人哄回京城;若是白言蹊移情别恋, 那他就辣手摧草, 将缠在白言蹊身边的狂蜂浪蝶全都抓出来拍死;若是白言蹊心里已经不再有他的位置, 那他就耍一手深情款款的帅,定要让白言蹊回心转意……   可现在呢?   理想有多么丰.满,现实就有多么骨感, 甚至眼下这现实已经不能用骨感来形容了, 得用瘦骨嶙峋才能贴切地描述。   唐毅胡乱地捋了一把被水打湿的头发, 满脸嫌弃地将一条落在他颈窝里的小鱼掏了出来,黏糊糊的, 着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相, 这条小鱼朕就送给你了!”   把那条张着嘴吐泡泡的小鱼塞到苏少臣手中, 唐毅大步朝白言蹊所站立的方向走去,幸亏一直都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小李公公提醒,他这才想到‘天子的仪容仪表’问题, 转身朝徽州书院的大门方向走去, 他决定还是回去换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再来。   白言蹊对自己的目力有极高的自信,她绝对不会看错那一行人, 有长乐公主,有唐毅, 有苏少臣, 有小李公公, 还有司刑珍她爹司达通……只是她有些想不通, 那些人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徽州书院,又为什么一言不发地就走了?   来去皆太快,就像一阵龙卷风。   之前提醒白言蹊有人被大浪砸到的那名学生又弱弱地问,“白师,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会让我们来赔偿么?”   白言蹊想了想,语气有些不确定,“应该不会吧……”毕竟那些人都是达官贵人,要赔偿这种掉身价的事情应该做不出来,可若是要砍头这种事情,可能性会稍微大点。   “别管了,把大炮推回我们军事学院去,一会儿我们接着上战争模拟课。”   白言蹊想了想,决定还是上课要紧,不过在上课之前,她需要回家一趟,万一唐毅趁她不在就把三个娃儿全都偷去京城怎么办!   虽然她自己嫌弃那三个娃儿,但那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啊!   白言蹊急吼吼地跑回秋菊苑,让苗桂花、白正气和李素娥抱着三个娃从徽州书院的后门离开,去她买的那间别院中躲一阵子,具体原因根本来不及细说,直到把人送走,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反正她是不准备去京城的,三个孩子现在还太小,就算终有一天她必须把三个孩子‘还给’唐毅,那也应该是等三个孩子长大之后,因为她自认为大乾王朝内找不到比她更懂启蒙教育的人。   京城也就是物质生活丰富一些,但是它连个小学都没有,哪里能比得上徽州的教育先进?   天下教育看大乾,大乾教育看徽州。这句话说得没毛病。   白言蹊回到军事学院中,面对着一个数尺方圆的沙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开讲。   “现在我们将目光集中到沙盘的问题上来,前几天我们已经将大乾的地势问题分析清楚了,哪里有天堑,哪里易守难攻,如今都已经用做好的小红旗插了上去,而另外一边的黑旗则是代表坤地的军队,蓝旗代表突厥,白旗代表海外倭寇。”   “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先提出坤地、突厥与海外倭寇所有可能进攻的路线,然后根据我们手中现有的武器装备来部署防御策略和反攻策略以及进攻策略,现在我先开个头,假设坤地会选择在灵清关的位置进攻,那你们来看一看,我们的大炮部署在什么地方才能将坤地贼子一锅端掉?”   “提醒一句,尽可能地利用地缘优势,争取不费一兵一卒就取胜,并且要提前部署反攻路线,争取打到坤地的皇城去!”   白言蹊的寥寥几句话就将一众学子内心的热血点燃,众人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与见解,每有一人提出,立马就会有许多人提出质疑,许多一开始毫无条理头绪的方法都渐渐有了实施的可能性。   包括白言蹊在内的众人都没有发现,授课堂的后面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群本不属于这个军事学院的人。   唐毅、苏少臣、长乐公主在后面听了一阵子,总算明白了白言蹊在搞什么,这是为大乾王朝培养将才啊!   只不过这一众学子口中的‘大炮’是个什么东西,他们没人听说过。   唐毅悄无声息地走到沙盘前,看着面前将整个大乾疆域所有城池山河全都囊括在内的沙盘,忍不住往京城看去,从京城出发,途径鲁州来到徽州,路上翻过几座山经过几条河他心里记得清清楚楚,而这沙盘上居然把大乾内的山河全都标注了出来。   京城虽大,但是放在整个大乾疆域内,也只占了拳头大小的位置。   刹那间,唐毅胸中气势鼓荡,他颇有冲着沙盘喊一嗓子‘这就是朕的山河天下’的冲动,不过为了不被人当成傻子,他只能机智地将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喂,这位老兄,你旁听可以,别耽误我们上课啊,往边上站一站,我要仔细看看这边的山势!”   一个愣头小子屁.股一撅,成功把唐毅撅到一旁,钻到唐毅原先站立的地方继续捏着笔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压根没多看唐毅一眼。   小李公公见唐毅被怼的一个踉跄,立马尖着嗓子斥道:“大胆!见到陛下不跪已经是大不敬,你居然还敢用你那肥腚撅陛下,莫非徽州书院的饭堂卖了熊心豹子胆给你吃不成?”   整个课堂瞬间安静如鸡,落针可闻。   白言蹊蓦然抬头,见唐毅等人又出现了,就算心中又再多的不愿,她都得屈膝准备下跪,“微臣见过陛下,见过苏相。”   唐毅一个疾步走到白言蹊面前,赶在白言蹊跪地之前将白言蹊扶住,轻声在白言蹊耳边道:“你我之间无须行此大礼。”   白言蹊面色如常,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把唐毅搭在她腰上的手拿开,恭敬道:“微臣惶恐。”   唐毅怎会看不到白言蹊眼中的逃避,朗声道:“你惶恐什么?为朕诞下皇嗣,你是大乾王朝的功臣,是皇室的功臣,更是朕的功臣,何须惶恐?朕的后宫之首已经为你空了一年,你何时准备陪朕回京?”   授课堂内顿时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那些学生都知道白言蹊已经生了孩子,他们也都见过,甚至有不少人猜过那三个孩子的生父是谁,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宋清,没想到竟然是登基的新帝!   这岂不是说那个胖丫头和两个皮孩子就是皇子和公主!   军事学院的学生感觉自己可以含笑九泉了,要知道不少人都摸过胖丫头的小脸啊,还有人把两个皮孩子逗哭过!   这算不算冒犯了皇家威严?   “草民拜见陛下,拜见丞相!”   军事学院的学生乌央乌央跪了一地。   白言蹊脸色爆红,这么多学生的眼睛看着呢,唐毅就说一些不正经的话,还把她一直都遮掩的事情抖了出来,这人怎么当了皇帝还是这么的没皮没脸?白言蹊不由得又想到了当初唐毅偷偷爬床的那件事。   一把拧住唐毅腰间的软肉,见唐毅脸色瞬间绷紧,白言蹊心里的气才稍微顺了一些,她低声道:“学生都看着呢,能不能正经一些?”   唐毅轻咳一声,又恢复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色,他淡漠地摆摆手,同跪在地上的一众学生道,“都平身吧,朕同白博士有话要说,你们今日且先散了。”   一众学生齐刷刷地将头扭向白言蹊。   白言蹊也没法再留下学生讲课,只能匆匆布置作业,“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回去之后有两份作业,第一道题目是计算大炮的轨迹以及精确打击的范围,第二道题目是将今日.你们面对沙盘时提出来的战略全都落实到纸上,明日我们再讨论。今日就先散了吧。”   学生们纷纷散去。   有苏少臣等电灯泡在,唐毅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奈何他看白言蹊的目光太过火.热,让白言蹊不得不红着脖子转移话题。   “既然来了,那就看一看军事学院中的宝贝吧。军事学院一共有四件宝贝,第一件是沙盘,你们现在都见到了,用于模拟战争和制定策略;第二件是大炮,威力你们都领略过了;第三件是后面书案上摆的兵法书籍;第四件……就是我。”   长乐公主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唐毅连连点头,“第四件不仅是军事学院的宝贝,更是朕的宝贝。”   白言蹊:“……”这天没法聊了!谁知道唐毅这一年在宫里都看了什么书?是《撩妹方法从入门到精通》么?   苏少臣却是皱起了眉头,“白博士,你说我们都已经领略过了大炮的威力?我怎么不明白呢?”   白言蹊朝着摆在授课堂后面的大炮努努嘴,“那个铁疙瘩就是大炮,之前你们第一次到徽州书院的时候,好巧不巧,恰好赶上我们正在试验大炮的威力,于是你们就幸运的被池塘里的水洗了一个澡。想来苏相爷对于大炮的威力定然是有切身体会的。”   唐毅:“……”   长乐公主:“……”   苏少臣:“……”   司达通:“……”   小李公公:“……”   总算知道那‘天谴’是怎么来的了!   长乐公主一想到夹在她头发上那只张牙舞爪的小龙虾就气得不行,幸亏没有被陈硕看到,不然她身为皇家公主的形象就毁于一旦了。   唐毅和苏少臣、司达通等人看到的却不只是这些,想到那小小池塘中被掀起的宽波大浪,他们心中就一片火.热。   若是用这大炮对敌,那岂不是要天下无敌? 第124章   白言蹊在徽州书院军事学院中费尽心思折腾出大炮来, 目的本就是守护大乾王朝的子民免于战乱, 如今被唐毅与苏少臣等人看到, 自然等于是把自己辛辛苦苦薅羊毛、宰羊腿、架在火上烤的外焦里嫩甚至最后还洒了一把孜然的美味羊腿递到了这群恶狼的嘴边。   苏少臣近些日子一直都因为边疆战事吃紧而头痛不已,如今见到威力如此大的武器, 他的眼睛都看绿了,毫不吝啬的赞叹道:“白博士造出来的这大炮威力堪比天上雷火,若是能够用到军中, 定然会让我方将士如虎添翼!”   “制造大炮并不难,难处在于制造炸.弹。因为炸.弹的威力太大, 有伤天和, 所以我希望就算工部掌握了制造炸.弹的法子,那也不要滥用。我制造出来的大炮并不是为了杀人, 而是为了救人。唯有用大炮将那些破坏和平的人全都吓住,这片天地才能真正的安宁下来。”   白言蹊转头朝唐毅看过去,目光前所未有的柔软,“唐毅,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就算大乾王朝有了兵法, 有了炸.弹,有了远超过其他邦国的技艺,那也永远不要去主动侵略。普天之下,都是血肉铸就的生灵。战事虽有胜负, 胜者功劳加身, 败者狼藉一生, 但是功德也好, 狼藉也罢,都无法掩埋掉战乱期间内死去的生命。将士为国而死,我们可以称赞他们精忠报国,可以赐下封赏,但是对于他的父母妻儿来说,再多的补偿都无法抹掉失去亲人的悲痛……”   白言蹊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唐毅与苏少臣却都听懂了。   只是唐毅能够守住心吗?   身为九五之尊,谁不想扫尽八荒六合,天下一统?   唐毅是大乾王朝的皇帝,是天下的王,他有开疆拓土的野心才是最正常的事情。若是唐毅无心开拓疆土,那并不能说明他是一个明君,只能说明他是一个平庸的皇帝。   白言蹊敛下眸子,她的心前所未有的乱。   若不是坤地、突厥和海外倭寇同时来犯,她或许不会这么早就把大炮造出来。她造大炮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守护大乾王朝的子民,让这些大炮成为大乾王朝自卫的武器,可是她当时算漏了一点,大乾王朝能够用这把‘锋利的钢刀’自卫,就能用这把刀杀人。   “唐毅,但愿我没有看错你。”这句话白言蹊没有说出口,她疲倦地看了唐毅一眼,躬身告辞,“今日为了测试大炮的威力,我费了太多心神精力,实在是有些困乏,就不招待陛下和苏相、司尚书了,想必萧院长已经得道了诸位到来的消息,诸位请自便。”   唐毅凝眸看着白言蹊走远,拳头一点一点攥紧。   白言蹊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他好不容易能够深呼吸几大口,刚想把心中的抱负施展出来,却不料白言蹊反手就扼住了他的咽喉。   白言蹊懂他的野心,所以白言蹊提的要求能够一针见血地戳在他的软肋上,他不愿意答应白言蹊。   苏少臣没有看到唐毅的异样,他只顾着同司达通围着大炮转来转去,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忍不住啧啧称奇,甚至苏少臣还放出大话,“陛下,有这大炮在手,我大乾王朝定能做到真正的一扫天下!天下之大,哪里不能横扫过去?”   唐毅心动,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他缓缓点头,“放心,这大炮会是朕的,这天下也会是朕的。朕有办法找白博士拿出方子来。”   隐在军事学院授课堂外角落里的白言蹊听到唐毅这番话后,尽管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失落。   有那么一刹那,白言蹊心里是恨自己的。   若是她不这么早就将热武器搬出来,那是不是帝王将相的野心就不会如此迅速的膨胀?   她能根据‘一硫二硝三木炭’造出火炮来,但也仅仅是如此,就算将造□□的资料给她,她也不可能造出来,一来是她没有足够的原材料,而来她也没有那个本事。   科技的发展不能一蹴而就,也并非是一日之功。她白言蹊做不到的事情,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做不到。若是有一天大乾王朝落后于其它的地方,那现如今大乾王朝站得有多高,之后就会摔得有多惨。   ……   白言蹊将制作炸.弹和大炮的方子留下之后,便同萧逸之请了长假,她决定带着三只兔崽子回怀远县去,先在怀远县买一处小院子住下,然后再重新修缮一下白家村的屋子,她不愿意见唐毅,只能把一切都交给时间。   或许时间会给出答案,也或许时间不会给出答案,但它能让人忘记问题。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白言蹊相信,她能等到唐毅做出选择的那一天。   唐毅一行人拿到制造大炮的方子之后,草草结束了秋巡剩下的路程,一行人直接返回京城,苏少臣亲自督促工部制造火炮,并由朝廷的禁.卫军将火炮押送到边疆各地。   大炮的威力哪是寻常刀枪剑戟,兵卒肉马能够挡得住的?   有大炮在前开路,后面还有苏少臣力排众议后启用的徽州书院军事学院学生出谋划策,战争情况完全就是一边倒,野心勃勃的坤地在见识到火炮的威力之后,不到半年就递交了降书,临时插足想要分一杯羹的突厥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马匹死伤殆尽,军中粮草供应严重不足,而桃李又见缝插针地做出决定,让所有在突厥与坤地经营的顺风快递全都立马收手,直接导致坤地与突厥原本就不怎么景气的市场陷入瘫痪,连日常供给都无法做到。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坤地与突厥的百姓早些年只能穿兽皮衣糙麻布时,他们并不会觉得那些衣服穿在身上有多么难受,可是穿了大半年由大乾王朝低价售来的精细棉布后,乍一下让他们再穿上兽皮衣糙麻布,那简直就像是用刀凌迟,难受到令人发指。   坤地与突厥内忧外患,再加上大乾王朝根本没有受降的打算,在死撑了半年之后,坤地与突厥紧闭的城门被大乾的火炮轰开,昔日高高在上的皇族全都沦为阶下之囚,但凡是皇室成员,全被‘斩草除根’,就连曾经伺候过皇室的奴婢小厮都难逃人首分离的厄运。   至于海外倭寇,在见识到了大乾王朝那神武无敌的大炮之后,第二天就怂了吧唧地交了降书,倭寇中的王自愿将自己的子嗣全都送到大乾京城中作为质子,并且差点把整个国库都掏空送来大乾京城。   倭寇的王心里很委屈,他觉得不仅是坤地坑了他,大乾王朝新帝的藏拙之举也坑了他!如果他早知道大乾王朝有威力那么强大的火炮,绝对会安安分分地龟缩在海岛上,怎么会赶死一样跳出来?   惹不起那火炮,他还躲不起么?   不过相比于坤地和突厥的灭国灭邦,倭寇之王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起码他还守住了国土,家人的性命也都保住了。   桃李知晓白言蹊回了怀远县,特意给负责发行《大乾公报》的那些人打过招呼,一旦有新的报纸刊印出来,立马就给白言蹊送去怀远县,避免误了白言蹊的大事。   白言蹊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带带孩子、种花养鸟,闲来无趣时写几本书罢了,而且她已经很少再去写自然科学类型的书,多数时候,她都是披着‘馒头不是馍’的马甲写几本言情书,倒也有了固定的读者,甚至还有读者还有读者将书信寄到了墨染斋,算是早期的催更党。   边陲战火纷飞,大乾将士士气高振,化作一柄无往而不利的尖刀,势如破竹,徽州府怀远县的白言蹊则是过着清闲又无人打扰的生活,偶尔夹着书去怀远县新开的怀远小学授几次课,大多数时间里她都闲着带娃,偶尔高兴了,她还会哼唱几句不知名的小调。   又是一年暮春时节。   一日,白言蹊刚煮好早饭,正拎着一个木喷壶浇花呢,突然听到有人敲门,等她打开门时,见是一名穿着青灰色衣衫的小哥正给她门上的木格子里塞报纸。微笑着接过报纸一看,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住。   唐毅终究是没有听进去她的劝,要对与大乾王朝毗邻的那些邦国动手了。   白言蹊看着已经能够在小院中走来走去的三个兔崽子,沉默片刻后,将报纸压.在了砚台下,提笔给长乐公主写信。   唐毅为人君,造下杀孽,与她心意相悖,而那火炮又是她制造出来的,若是真有业障,那业障至少当有一半算在她头上。   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她虽然无力挽回,但是多少都应该做点事情弥补。   “如花,子谦,子逊!”   落笔,白言蹊朝着院子里正追着一只小鸡仔跑个不停的三只兔崽子唤了一嗓子,见三个兔崽子都跑到门边,她轻声问,“娘把你们都送去你爹那里可好?”   三只兔崽子连连摇头,他们打小就没有见过爹,为什么要去?   白言蹊又道:“你们若是跟了你爹,就可以顿顿吃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想吃什么你爹都能给你们弄到。”   见三只兔崽子嘴角有晶莹滑落,白言蹊便知道,这事多半成了。   果不其然,那三只兔崽子一听有好吃的,哪里还记得她这个亲娘?连院子里的小鸡仔都顾不上了,个个都溜回屋子收拾自己的小包袱,大丫头唐似锦往自己包裹里揣了一盒从白言蹊梳妆台里偷来的胭脂,老二唐正心偷揣了几本白言蹊写的兵法,老三唐正行则是把白言蹊给他们画的画本全都收入小包袱里。   白言蹊苦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些兔崽子怎么恁不争气?一听到有肉吃就忘了娘!   她写信给长乐公主,自然是让长乐公主来徽州把三个孩子带去京城,交由唐毅抚养。   除此之外,白言蹊还有几件事情需要做——经过第一年科考的惨烈之后,这两年的科举考生素质陡升,涌现出不少真正有才能的人,可是大乾王朝的朝廷就那么大,需要的官员也有数,苏少臣已经不止一次写信找她求助了,白言蹊想趁着这一次就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掉。   “人才越来越多,我在他们心底种下的火种已经烧了起来,再给他们吹一股风,我的使命也就尽了。”白言蹊含笑再提笔。 第125章   想要解决苏少臣的忧心之急并不算太难, 白言蹊给苏少臣的回复只有两句话, 八个字。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收到这封简短至极的信后,苏少臣顿悟了!   谁说国子监与各地书院中培养出来的人才必须留在朝廷中为官?相比于朝廷, 广袤的大乾大地上更需要这些人才。   通过算科科举的人为什么非要挤破头就六部之中供职,去各地的书院不好吗?大乾王朝各州各府的书院何其之多?莫说是这两年内中举的考生, 就是向后看十年,所有考中的考生都不一定够填补这么大的空缺。   原先大乾王朝内只有国子监的授课先生全部都是博士,但是现在各科的博士多了, 其它书院自然也应当提升一下教学质量,好为大乾王朝培育更多的算学人才。   “若是有一天,街上经商的小贩都懂算学,善用算学,那该会是何等盛世?”   苏少臣稍微深想了片刻便收不住心了……现如今大乾王朝的疆域越来越大,在哭喊穷困的坤地与突厥设立了元坤府和突厥府, 唯有派各科的举人博士出去施以教化之道,再辅以顺风快递那堪比神速的供货走商, 才能在短时间内拯救坤地百姓与突厥百姓于水火中,让那些刚被战火蹂.躏过的百姓感受到大乾王朝的好,彻底磨灭掉他们的反叛之心。   苏少臣举一反三,很快就将思维发散了出去, 通过算科科举的考生可以去往各地的书院授课, 通过药科和医科科举的考生自然应当去往各地治病救人, 那些通过乐科考核的乐师也顺理成章地被他踢出了宫廷乐师的行列, 各州各府的乐坊才是乐师们最该待的地方。   至于这些考生去了各地之后会不会懈怠这种问题,苏少臣一点都不担心,毕竟朝廷每年都有针对这些人的考核,若是有人敢疏于学业导致考核不过关,那就再见吧朋友,不仅要把你的博士腰牌吊销,朝廷俸禄也别想要了,还会顺手把你挂上朝廷为各行各业制定的黑名单,给你安上一个‘毁人不倦’的帽子,保证你除了投胎重来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洗白法子。   只是新的问题来了,那些考中的举人肯定都想去繁华的州府,没人愿意去坤地、突厥等苦寒之地,可是总得有人去。   “怎样才能保证绝对的公允呢?”苏少臣纠结半晌,突然猛地一拍脑门,想出了好法子!   抓阄!   他先将这些年所有中举的人列在一个名单上,然后根据每个人所学分科的不同,各地需要人才的缺口来统一分配名额,到时候再由那些考中的举人来抓阄,抓到哪里去哪里!   抓阄的地点就被定在国子监文庙之中,那些考中科举却还没有进入仕途的举人一听到终于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连忙风.尘仆仆地往京城赶,殊不知等待他们的是靠运气搏一把前途这种福祸难测的事。   已经考中算科博士一年多的司刑珍一直都待在刑部帮她爹处理与算学搭边的问题,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她是刑部的编外人员,但是到手的俸禄却一点都不低。只是司刑珍累怕了,她眼看着自己每日梳头的时候都会掉下一把头发来,早就没有了初入刑部的干劲,日日夜夜都期盼着朝廷能够继续招募官员,好给她安排一个混吃等死的官职,哪怕是去临近京城的州府里教书授课也比整日面对刑部堆积如山的各种卷宗好啊……   一听到国子监要给举人分配工作,司刑珍立马来了精神,她毫不留恋地给司达通递交了辞呈,然后就眼巴巴地跑去国子监文庙中抓阄去了。   司刑珍想得很美,她爹是刑部尚书,她还同当朝丞相处对象,只要苏少臣脑子没有瓦特掉,肯定会给她安排一个钱多事少离家近的活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苏少臣眉毛都快被烧着了,一拿到白言蹊给他支的招就立马紧锣密鼓地安排了下去,完全忘记司刑珍也在他此番的安排调度中。   司刑珍怀着对未来工作的美好憧憬走进文庙,将手深入抓阄的箱子中,轻松写意的掏了掏,揪出一个纸团来,递给国子监祭酒谢峥嵘的手上。   谢峥嵘与司达通同朝为官,自然认得司刑珍,也知晓司刑珍与苏少臣之间有一段鲜有人知的猫腻,只是如今人多,他不方便当面问,只能乐呵呵地同司刑珍点点头,然后拆开司刑珍抓出来的纸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住,眉毛胡子皆是抖个不停。   “谢祭酒,我抽中的是什么地方?”司刑珍见谢峥嵘表情那么纠结,只当是苏少臣给她谋了一个好差事,脸上的笑容又浓烈了几分。   谢峥嵘冲司刑珍努力挤出一个满满都是慈祥安抚的笑容来,将纸团上的字展开给司刑珍看。   突!厥!府!   司刑珍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惊得那些个站在她旁边的人全都往旁边挪了好几步,生怕司刑珍暴走时伤及无辜。   “谢祭酒,你告诉我,这个突厥府不是最西北的那个突厥府,对不对?一定不是,对不对!”司刑珍的眼泪说来就来,哭得谢峥嵘脑门嗡嗡作响。   谢峥嵘不着痕迹地抽出被司刑珍揪紧的衣袖,安抚道:“等突厥府富裕你来,司侄女你就是我们大乾王朝的功臣!司侄女,你可得努力了啊!”   司刑珍哭哭啼啼地走了,谢峥嵘晃了晃被愁到斗大的头,赶紧派小厮去给司达通和苏少臣送信。   ……   彼时的苏少臣不在丞相府内,而在御书房中。   苏少臣看着长乐公主从徽州领回来的三个小豆丁,一脸古怪,他问唐毅,“陛下,既然小殿下和小公主都已经到了京城,为何不见白博士?微臣还有一些事情想要找白博士请教呢。”   唐毅对此事颇为头痛,他不知道该如何给苏少臣讲他被白言蹊‘抛弃’的事情,突然听到胖胖的唐如花插嘴,“我娘说他不要我爹和我们姐弟仨了,她说天高海阔,她要去找她的自由,去做有意义的事情。”   苏少臣咂舌,良久之后,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唐毅那黑成锅底的脸色,违心地憋出一句话来,“白博士还真是洒脱。不要陛下微臣还能理解,这三个孩子说丢开就丢开,仿佛踹开一块石头般,若是换到微臣身上,微臣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苏少臣怕年纪尚小的三个小豆丁心里不高兴,尽力说出一番比较委婉的话来,谁料三个小豆丁根本不领情,牙尖嘴利的胖丫头唐如花叉着腰道:“你肯定不如我娘,不然我爹为什么不喜欢你而是喜欢我娘!”   唐毅刚噙到嘴里的那口茶瞬间喷出,苏少臣面色窘迫地解释,“因为你父皇是男的,而我也是男的啊,男人与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   胖丫头一脸‘我信你才怪’的表情,她怼得理直气壮,“你骗人,我娘给我们看的画本里就有两个叔叔相爱的,分明是你不如我娘,我爹才不会喜欢你。”   苏少臣无语泪先流,白博士给她娃儿做的都是什么教育!小公主看了还好,万一俩小殿下看得多了迷上龙阳之好,那可怎么办哟!   苏少臣双手捧心,发自肺腑地建议,“陛下,我建议请一些名师来为小公主和小殿下做启蒙。”   唐毅深以为然地点头,“先教他们念书习字吧,等稍微大了一些,我就教他们治国经略与骑马射箭,好好锻炼体魄,将来也好上战场杀敌!”   一听到‘杀敌’二字,深受白言蹊和平文化影响的三只兔崽子就都齐刷刷地怂了,她们的亲娘说是让她们来跟着亲爹吃好的,顿顿都能吃肉,怎么现在听到的和说好的不一样呢?   三只兔崽子水深火.热的生活从落入唐毅手中的那一刻正式开始。   苏少臣想了想,又建议道:“陛下,后宫空缺已有数年,若是一直空缺下去,怕是会生出变故。微臣建议陛下在年前就开始选妃,一来是可以稳固王公贵族之间的关系,二来是可以填充后宫的空白……”剩下的话苏少臣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唐毅能够听懂。   唐毅确实能够听懂,他斟酌片刻之后,点头应下,“这件事就交由你办吧,记住品德为首要选拔条件,长相倒算是次要的。”   苏少臣领命,立马就派手下的人去办了,浑然不知司刑珍正在家里磨刀霍霍。   ……   白言蹊从徽州出发,一路随心而行,从暮春出发,一直走到深秋,偶尔会给家里写两封书信,也会时不时寄几本写好的手稿去墨染斋,挣点儿稿费当盘缠。   行至关中地带,白言蹊将疲惫的马儿拴在草地上任其嚼着枯草吃,她则是走到茶棚下,同卖茶的老伯道:“老伯,来一碗清茶。”   那老伯笑容可掬地放下手中的报纸,满是感慨,“陛下勤政爱民,登基数年才想到选妃,实在是我大乾之幸。姑娘稍等,水是烧开的,茶叶放进去转一圈儿就好了!”   白言蹊的脊骨瞬间僵挺起来,她走到老伯放《大乾公报》的地方看了一眼,从口袋中拿出一块碎银子来拍到桌上,纵马离去,朗声同茶棚的老伯道:“老伯,茶不喝了,我有事先走一步!”   茶棚的老伯好笑地抬起头,“这姑娘生的倒是标志,来去匆匆,莫非也想去京城选秀?若是能选上就好了,我这茶棚就能改名就凤栖茶棚咯……”   白言蹊策马狂奔了大半个时辰,累得气喘吁吁,终于恢复了理智,暗啐一口,骂道:“皇帝选妃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白言蹊你吃的哪门子酸醋?是治病救人不好还是四处游历无趣?”   ……   寒暑交替,年复一年。   大乾王朝中逐渐有了新气象,各地书院的学子开始致力于创新发明上,有人用大鹅的尾羽发明了硬笔,有人发明了两个轮子就可以代步的车子……大乾王朝的发展用‘日新月异’来描述也毫不为过。   在新帝的统御下,大乾的将士南征北战,拓土万里,甚至大乾的王者之师已经杀到了海外,将大海另一边的国邦也用大炮摧毁,在废墟上建立了大乾王朝新的州府。曾有人统计过,一日十二个时辰里,在大乾王朝的不同地方均能看到太阳,故大乾王朝的人都喜欢说自己居住在日不落之乡。   朝廷上下齐心,新帝又添了十余个子嗣,不过最受他宠爱的仍然是长公主唐如花以及大皇子唐正心和二皇子唐正行,曾有心术不正的恶妃想要残害唐正心和唐正行的性命,被新帝当场处以株连九族之罪,那恶妃膝下的皇子也被贬为庶民,流放海外。   而在民间,‘白娘子’的传说也越来越多,有人说见到白娘子对她施以灵药,除去折磨她多年的顽疾;有人说白娘子只身一人闯入山贼寨中,救了他被山贼掳去的夫人;更有甚者,他们说白娘子身披闪电,恍若是天上的仙姑下凡般,一掌就拍死一头吃人的熊瞎子……   深宫里的三个小豆丁都已经长大,被长乐公主宠大的唐如花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有了女儿家的伤春悲秋,浑然不似唐正心和唐正行那般没心没肺。   御花园中,唐如花挽着上长乐公主的臂弯,仰头道:“姑姑,陈博士已经等了你这么多年,似锦不能再耽搁姑姑的婚事了,姑姑还是出嫁吧,我听说相爷半年前迎回相府的那位悍夫人都已经怀上了,姑姑莫要让陈博士等急了。”   长乐公主老脸一红,食指点在唐如花的脑门上,“就你人小鬼大,连姑姑的事情都想管了?还有,你同姑姑说的时候喊人家悍夫人不要紧,对外可不能这样喊。要么喊相爷夫人,要么就喊司博士,要说那司博士也是你母后的学生呢……”   唐如花的脸色暗淡下来,眉眼低垂,她低声喃喃,“姑姑,我已经快要忘记我母后长什么模样了,我曾问过我舅舅,他说‘馒头不是馍’是我母后的笔名,而我母后又在书中写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觉得这宫里的后位怕是会一直都悬空下去……”   小姑娘越说鼻音越重,最后忍不住流出泪来,哭腔道:“姑姑,我想我母后了。”   长乐公主欲言又止,轻轻拍打着唐如花的脖颈,安抚道:“若是似锦你真的想你母后了,那姑姑就带你到徽州去看你外祖一家,再去找你桃姨,你桃姨肯定知道你母后在哪儿,行不?”   唐如花泪眼朦胧,“可是我问过我父皇,我父皇说我母后特别善躲,他都找不到……”   长乐公主目光闪烁,长叹一口气,道:“这天下哪有你父皇找不到的人?只是你父皇没脸去找你母后罢了。你还记得你母后写的第一本书吗?”   唐如花止住哭声,想了想,问,“就是那本《颤.抖吧科举考生》?”   长乐公主点头,“是的。那部书的主角白描在被恶人推下山崖时说了什么吗?她说,我是自由的,你们谁都不要想束缚我的灵魂。姑姑想,你母后是借着白描的嘴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你母后是女中豪杰,她最想要的是自由,你父皇给不起她,这深深的宫苑也给不了她。而你父皇能给的起的只有荣华富贵,你觉得你母后稀罕这些吗?”   “你母后是雪山上的苍鹰,是大江大河里的游鱼,宫闱虽深,但是于她而言终究是俗了些,浅了些。你觉得你母后会屑于在这巴掌大的深宫里勾心斗角吗?她是自由的,谁也无法束缚她的灵魂,你们不行,你父皇不行,这重重层层的宫墙更不行。”   唐如花似懂非懂,低声重复着唐如花的话,“我母后是自由的,她是雪山上的苍鹰,是大江大河里的游鱼,谁也不能束缚她的灵魂。”   眼泪簌簌落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