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窃玉》 作者:青木源 文案: 人要脸,树要皮。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要是两个都不要脸呢? 那还是让他们互相祸害,别祸害别人了。 ** 初见他时,他眉目恭敬对她拜下口称“嫂嫂” 几年后,摇曳暧昧的灯火里,他胳膊绕过她优雅修长的脖颈,埋入发丛里,柔声唤“嫂嫂”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穿越时空 主角:韩明姝 ┃ 配角:慕容叡 作品简评: 明姝梦中梦见自己因情而死。苏醒过来之后,下定决心,要独善其身,不给某人任何机会。谁知道这冤家自打第一次见面,就和她纠缠不清,明姝欲哭无泪。看来自己要和这冤家纠缠一辈子了。本文感情描写细腻,尤其在男主和女主之间的纠缠和冲突描写的格外生动和甜蜜,令人读之不忍释卷。 第1章 偷嫂   外头雷声轰鸣,明明秋后还不到寒冬腊月的天,早早的打起了雷。   两三个侍女坐在火塘面前说闲话,说八层是老天知道外头要行刑了,所以早早下个雨,把地洗一洗,免得到时候腥臭漫天,闹的人不得安生。   话语刚落,里头就传来声响。明姝过来,面色不佳,想来已经知道了刚才侍女们的对话。   侍女们原先谈笑的兴致顿时烟消云散,吓得抖抖索索起来,面无人色。   丫头们退下之后,就剩下她一个人。火塘里的活烧的正旺,却怎么也暖不着她,掌心冰冷。   她到门边,把门推开,外头是阴沉沉的天,乌云滚滚,伴随着隆隆雷鸣。她瞥见屋舍对面的那条走廊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步履匆忙,正向这里走来,她合了门,还没走几步,门已经从外面被推开,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   进来的男人身上还沾染着浓厚的寒风气息,他伸手摘掉了头上的风帽,脱掉身上的斗篷。   他瞥了一眼年轻女子那单薄的身影开口,“外头风冷,这段时日少出去,免得吃一肚子风。”   明姝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两眼期盼的望他。也不知是这男人真的没有看到,还是故意吊一吊她的胃口,他没开腔,大步走到火塘面前,火塘里头的火烧的正旺,持起火钳把火稍稍捅开了些,让火烧的更旺些。   他对她伸出手,“过来。”   话语简短,却不容有半点拒绝和推诿,明姝轻轻动了动步子,明明很短的几步路,却走了很久。他耐性倒也好,没有出声催促,只是她才走近,他身子一倾,扣住她的手掌,略略施力,就将她拉了过来。   明姝力气不比他大,他明明随意一拉,但是那个力道却拉得她脚下趔趄,直接落到他怀里。   “掉脑袋的罪,最后给弄了个流放五原郡的惩罚,命保下来了。”他有心讨她喜欢,专门捡自己的功劳说,“若不是你嫁了,恐怕也要跟着受这顿连累。”他低下头,缱绻无比的蹭着她的发顶,“要是依了你之前的话,放你回翼州,我就要到宫里捞你了。”   她娘家人不知死活,偏偏上了京兆王的贼船,造反这事,向来成王败寇,既然朝廷平定了叛乱,那么接下来就是清理乱党了。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很不错了。别的不能再强求。   嫣红的面庞抬了抬,嗓子里嗯了声,两条手臂熟练又迟疑的环上他的脖颈,在他滚烫的面庞上啄了下,表示自己的感激。   他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么一个吻,低头下来,明姝撒开了手,整个身子躺在下面的虎皮褥子上,半是嘟囔半是撒娇,“累了。”   他起身把她抱进去,叫人送热水,洗漱好了,并排躺在一块,他伸手往身侧一摸就是温热的躯体,两个人这样,倒真像平常夫妻似得。   脑子里头冒出来的想法叫他一乐。而身边的人拉了被子,把她自个遮的严严实实。这会虽然还没到隆冬,但天黑的早。这会外头早就黑布隆冬的了。   她一直睡到了第二日,府里依然是和平常一样。突然外头起了些人声,她自从守寡之后,就搬到了府邸最僻静的地方,倒也不是喜欢安静,而是心里有鬼,有点动静就容易心里不踏实。   下人只当她喜好安静,平日里不管做什么,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来,那边声响大的院子里头都听到了。   她披衣下来,听了下,外头是女人高声尖利的骂声,可很快有另外一波声音压了过去,很快就把年轻女人的尖利叫骂给压的体无完肤。   明姝皱了皱眉头,心下猜测到方才在外头叫骂的女人是谁了。她一声不吭的伸手把衣襟拉过,侍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她洗漱穿戴。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男人迈着带风的步子大步走进来,他坐下来,满面煞气。   他不是文弱文士,曾经带兵过北上抵御外敌,虽然人年轻,但手里沾染的鲜血不计其数。那张俊美的面庞上,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那股丝毫不遮掩的杀伐之气,逼得她不由得退后几步。伸手捂住胸口,有些不敢上前。   那男人听到她足音,抬起头,对她伸手,“别怕。”   说得轻松,一身杀气坐那儿,光是不说话就能吓死人了,还叫她别怕。   她腹诽,可还是走了过去。   “我退亲了。”男人简简单单,说得平常,似乎和她议论待会要吃什么一样随意。   明姝一惊,“退婚了?”   男人低头,嗯了声,“早些退了早好,免得到时候过不下去,天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强。”   这婚事是婆母还在世的时候,给他定下来的亲事。对方也是将门出生的女儿,算是强强联合,现在他一句话就不娶了?   “那你也不怕那家小娘子爷娘不善罢甘休”她缓缓坐在他身侧。   他嗤笑,“婚嫁这回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我不愿意娶,难道他们还能把自家女儿送到我房里。”   他话语说的粗鄙,回头目光炯炯,口吻软了下来,“我娶你。”   她面上顿时滞住,缓了一息,她才咬着牙根开口,“府君,我是你寡嫂。”   他没有半点羞愧之色,反而更加理直气壮,横行霸道,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嘴角挑起个笑,“我当然知道。”他垂下头在她耳边缓缓吹了口气,“嫂嫂。”   那口气吹拂在耳郭上,正好中她最敏感的地方,麻痒从被吹拂的地方生起,而后如同电流一下迅速窜遍四肢末梢。   “嫂嫂怕甚么呢。”他笑的温煦。   他是真不在乎什么寡嫂和小叔子,喜欢了夺过来,才是他的作风。至于其他,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嫂嫂想甚么呢?”他特意把嫂嫂两字咬重了音,像是嘲讽,又似是戏谑。   她早就知道他不在乎,鲜卑旧俗里,原本就有父死妻后母,兄死娶寡嫂。只是汉化推广之后,这个旧俗也一块被叫停。他如此行事,也不怕有人在洛阳弹劾他。   他看出她此刻心中所想,靠近了,嘴唇擦在她脸颊上,“嫂嫂,咱们和夫妻还有甚么区别?我若是有事,嫂嫂也不能幸免。”   他说罢,她挣扎起来,想要摆脱他。这个人简直就是疯子!   她用尽了全力,却还是不能撼动他半分,她靠在他身上,精疲力竭,而他在她身后笑的得意。   “你真心想娶我,还是为了一泄心头之恨?”   他的笑声一停。随即手上的桎梏松了下来。   “嫂嫂好生准备吧。”他松开她,言语生硬,头也不回的直接走了。   如他所言,府内上下还真的开始准备婚礼,甚至她院子里的东西,都已经开始零零碎碎往外搬。   明姝坐在那儿,瞧着左右的侍女忙碌,有侍女给她送上了热水。   她接了过来,杯子里的热水刚刚好,她喝了一口,热水的暖意很好的暖了肠胃,也叫躁动不安的心稍稍平复下来。   突然肚腹内一阵绞痛,哐当一声中她捂住肚子卧倒在地上。肚子内肠子似乎被一只手给拧到了一起,疼到了极点,脑子里模糊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呼吸的通道被堵死,完全喘不上来,随即陷入到一片混沌的黑暗里。    第2章 梦境   “呼——”明姝捂住胸口,猛地坐起来。内屋里的光线很暗,昏暗的灯光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明姝大口的喘气,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砰狂跳。   “五娘子。”外头守夜的丫头听到了里头的动静,急匆匆走进来。   垂下的幔帐被撩开,“五娘子还好吧?”   明姝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年轻丫鬟跪坐在榻前。   来的人是自个的陪嫁丫头银杏,银杏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衣,看来听到了声响,匆匆起了身就赶过来。   银杏见明姝手掌捂住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娘子做噩梦了?奴婢给娘子盛一碗安神饮子过来吧?”   明姝没搭理她,过了好半晌,等急促的心跳平伏下来,她似乎才算是重新活过来一样。   “水。”   银杏马上到外头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喝了这热水,她四肢才重新活络起来。   “娘子做了甚么噩梦了?”银杏一面收拾一面问。   明姝腰后塞了隐囊,方便她靠在上头,她摇摇头。   银杏调皮一笑,“娘子就算不说,奴婢也知道,一定是为了郎君。”   “娘子也别担心,郎君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新婚夜欠下来的,连本带利一块儿还给娘子。”   明姝嫁过来的时候,当天夜里,还没来得及把举在面前的团扇撤去,外头就嚷嚷着说郎君不见了,随即外面便乱成了一锅粥。她那个新婚的年轻丈夫慕容陟,野心勃勃,竟然不想靠着父荫做官,换了行头,翻墙跑出去了,留下新婚妻子和暴跳如雷的爷娘。   “等到郎君回来,见到娘子花容月貌,一定后悔跑了出去,到时候守着娘子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了。”银杏说着,扶着她再睡下,“娘子,外头天色还早,多睡会。”   “银杏,我做了个梦,梦见家里还有个二郎。”明姝由她搀扶着躺下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银杏笑了,“娘子睡糊涂了,郎君没有其他兄弟呢。”   明姝嫁的是司州刺史家的独子,本朝鲜卑立国,鲜卑人家的主母们也是彪悍的紧,不如汉人家那样温良贤淑。一双眼睛恨不得把自己男人盯得死死的,女儿们出嫁家里爷娘教的就是要好妒,上下嫉妒成风。司州刺史慕容渊家里也没能例外,主母刘氏把丈夫身边治的干干净净,当初她肯代替妹妹嫁过来,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这家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事儿。   刘氏只有一个儿子,自然也就是这家的独苗。   明姝被搀扶躺下,脑袋枕在了软枕上,她闭上眼,仔细回想梦境里那男人的相貌,却怎么也想不出大概,依稀记得似乎是个身材高挑容貌俊朗出众的男子。可不管她如何用力,那男人却始终看不清楚容貌,只余一双琥珀的凛冽眼眸。   银杏伺候她躺下,盖好了被子之后,就退了出去,随便把屋子里的烛火给拿出去了,好让她快些入睡。   黑暗里,明姝似乎又想到了那炽热又霸道的贴近,烈火熊熊似得,容不得有半点的拒绝。   她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握紧双拳。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心底告诉自己,梦里都是假的,只要不去想,就没事了。   明姝安慰了自己好几次,却还是没能再次入睡。   一直辗转反侧到了外面天色微微泛白,才有侍女进来伺候她洗漱。   洗漱装扮完毕,明姝就去刘氏那儿候着。此刻做人媳妇很不容易,伺候不好,挨打挨骂是应当的。   昨晚慕容渊并没有和妻子睡在一块,她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刘氏起身。   人刚刚起床的时候,模样总有些不太好看,所以明姝先在屏风后面等了会,等到里头的侍女过来请她了,她才进去。   汉化已经持续有一段时日了,鲜卑人要求作汉人的衣着打扮,刘氏做为官眷,也没能例外。左右交襟襦裙,头发全部梳成了发髻,插戴上步摇。   她已经妆扮的差不多了,最后在唇上薄薄涂上一层口脂,就已经好了。   刘氏双眼从铜镜面前移开,“都说了,五娘不必这么早就过来。”   明姝站定垂首,“那都是阿家疼儿,儿岂能真的不知长幼尊卑,不来伺候阿家。”   “汉人家的姑娘,就是有规矩。”刘氏笑了,她伸手过去,明姝接住她的手臂。   鲜卑女子生的高大强健,刘氏稍稍把身体往她这儿靠,明姝就有些吃力。   幸好刘氏并没有继续把体重往她身上压,而是自己站定了,只是手还是叫她托着。   扶着刘氏去了堂屋,刘氏这才撒手,去和慕容渊坐在一块用餐。慕容渊寡言少语,明姝嫁到这儿来也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听这位家公说的话,不超过一只巴掌。   一家人坐下来,慕容渊拿起木箸用早膳。刘氏却没那个心思吃东西,“也不知道阿六敦怎么样了,这么久了,竟然两个回信都没有。”她说着,满脸埋怨,“你派了人在外面,难道到现在,都还没有把人找到?”   慕容渊持起木箸,一门心思竟然就真的吃饭,一碗粟米饭扒的见底了,才开口道,“他都这么大了,做爷娘的还能管着他?”他说罢,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边垂首默默用饭的儿媳。   两人在身边的就这么一个儿子,难免妻子看得重。母亲舍不得儿子远走高飞,早早给儿子定了妻子,好借着儿媳把儿子给留在身边,谁知失算了。年轻人天生的就不甘心就在这么一州,外头的风雨厮杀,比家里的女人有吸引的多。   “那也不能放任他在外头乱跑。”刘氏胡乱用木箸在碗里扒拉了两下,“终究不如家里好。”   “明明靠着阿爷,也能有一个一官半职,何必跑出去受这趟罪。”刘氏叨叨絮絮,心心念念的全都是自己的儿子。   慕容渊见自己的话是说不通了,也不搭理她,径自吃完了,交给下人收拾,出门到衙署办公去了。   慕容渊一走,刘氏想要找个人发泄心中不满,都寻不着人。她回头见已经放下碗箸的明姝,“五娘待会陪我去天宫寺。”   “唯。”明姝应道。   慕容渊任恒州刺史,恒州州治平城。在迁都洛阳之前,平城是都城所在,迁都到现在,前前后后也有十多年了。都道是人走茶凉,平城也不复原先的繁荣,但好歹原来的架子还在。   明姝坐在车里,银杏还在一边嘀嘀咕咕,“这一次,夫人肯定是想要给郎君祈福。也不知道郎君甚么时候回来,把新婚妻子丢家里,也亏得他做的出来。”   银杏嘟嘟囔囔,小心抬眼觑明姝。见她靠在车壁上,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五娘子,不要担心,郎君应该也快回来了。奴婢听在郎主那儿伺候的人说,朝廷和蠕蠕已经分出个胜负了,郎君当初就是奔着那儿去的,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回来了。”   “……”明姝睁眼,“看不出来,你还有刺探消息的本事。”   她话语不温不寒,却听的银杏脖颈一缩。   才嫁过去的新妇,如果被人查出来打探公婆的消息,恐怕落不着好。银杏也想到了这个,不由得后怕。   “我就当没听过。你也别去做这事了。你也不想出来就几个月就被人给送回去吧?”明姝说着提了一口气。   娘家里头她是庶出,没人疼爱,下头奴婢们都不愿意多看顾几眼,比放羊还过分些。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这孩子掉了湖水里头,才被人捞上来。   早早嫁了,也是个脱离的机会。   银杏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当然不想,奴婢想五娘子和郎君过得好好的,儿女满堂。”   “那就别自作主张。”   银杏吐了吐舌头,道了声是。   车辆一停,垂下的车廉从外头打了起来,“五娘子,已经到了。”   国朝崇佛,平城里的寺庙不知其数,她跟在刘氏身后,进入寺庙内。今日她们来的并不算早,寺庙里已经熙熙攘攘都是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明姝跟着刘氏进了大殿,刘氏跪在殿中大佛前,双手合十,虔诚的下拜叩首。   明姝也跪在后面,跟着刘氏拜下去。   刘氏心心念念想要儿子回来,跪了许久,才缓缓站起来,明姝跟着她在后头跪了那么久,腿脚也有些经受不住,险些一个趔趄,幸好她眼疾手快,一手撑住地砖,才叫自个没那么狼狈当着婆母的面,扑倒在地。   寺庙内有供达官贵人上香的殿宇,不会和外头那些平头百姓混在一处。她扶着刘氏到专门做休息之用的厢房去。   房内已经准备好了热水等物,明姝亲自给刘氏送上热帕子。刘氏一面擦手,一面上下打量面前的新妇。   新妇低眉顺眼,十足的恭谨姿态,露出饱满的额头,身形在宽大的襦裙下依旧显得几分纤细。   这个新妇是她精心选出来的,只有貌美的女人才能留的住男人。鲜卑姑娘生的美艳的不是没有,但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鲜卑姑娘脾气暴烈如火,她知道鲜卑女人如何能把自己丈夫压制的死死的。她可以把自己的夫君掌控在手中,但不愿意见到儿子也这样被另外一个女子掌控。   何况同样鲜卑出身的新妇,也会仗着娘家和她对抗,不服管教。思来想去,还是来一个汉家女好些。   “等阿六敦回来,你好好守着他。”刘氏说着,颇为头疼的撑住额头,“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打仗有军功,光宗耀祖。照着洛阳里那些贵人的话说,谁带兵,那就是不入流的。”   她说着,望向明姝,“说是甚么……甚么……泥巴?”   刘氏自小喜欢骑射多于读书,对这些文绉绉的词,向来记不住的。   “浊流。”她轻声应道。   刘氏越发叹气,“就是,有那个功夫,还不如琢磨点别的路子,有他阿爷在,有甚么担心的。”   做官是有父荫的,父亲是刺史,就可以让一个儿子做官。   刘氏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唉声叹气,明姝低头劝说,“说不定就快些回来了呢。”   刘氏摆了摆手,靠坐在那儿不欲再说。不久刘氏就靠着隐囊假寐。明姝等了一会,见她真的睡着了,才起身离开。   侍女过来接她的班。   伺候婆母是个辛苦活,出嫁的时候,谁也懒得管她,所以她也没有尝试过这么久跪坐那儿,到了现在几乎都有些扛不住。   银杏过来扶住她的胳膊。   外面的天已经泛起几丝凉意,平城天凉的早,丝丝缕缕透过衣裳往肌理里钻。   站在门口,偶尔见得有僧人垂首而过。   这些僧人走过的时候,足音极轻,几乎听不到。站在那儿,猎猎风声都清晰可闻。   “天怎么凉的这么早。”风不是很大,但凉意十足,吹的心底都冷了。   她从翼州来的,翼州也冷,可没平城这么冷。   “天凉了,五娘子先找个地躲躲风。”说着,她扶着人就往里头走。   才到屋子里头没多久,就有小沙弥送来火盆。她把手伸到火盆上的炭火暖了暖,暖意从手掌上传来,她抬眼觑银杏,“你见过他长甚么样儿?”   算算嫁过来的那天起,到现在足足也有三四个月了。婚礼上头,因为手里拿着团扇,所以没见到自己要嫁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   银杏捂嘴笑,“奴婢可不敢说,五娘子说了,不许奴婢胡说八道。”   “这不是胡说八道,叫你说就说。”   银杏轻咳了声,“奴婢刚刚进府的时候,曾经远远瞧了一眼。不是很清楚,不过郎君生的很高,白白的。”   明姝捂住胸口,心里说不出上来什么滋味,“你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那也不能怪奴婢,奴婢也只是远远瞧了一眼而已。”银杏满脸委屈,“反正等郎君回来,五娘子自个眼见为实嘛。”   明姝抬手就要敲她个爆栗,银杏脖颈还没缩回去,外头就传来一阵响动。   佛家清净地,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靴子踩在地上蹭蹭作响,屋子两人对视一眼,明姝从坐床上起来开门。见着院门那边来了几个家仆,家仆认得她。见她出来,双手作揖,“娘子,已经有郎君的消息了,郎主命小的来,请夫人回府。”    第3章 改嫁   来人满脸焦急,明姝一听是和自己那位从未谋面的丈夫有关,半点不敢耽误,直接去了刘氏在的禅房内,原本刘氏正在闭眼假寐。听到消息,两眼立即睁开,不用明姝搀扶,马上站起来,急匆匆就往外头赶。   刘氏满脸焦急,可话语里还是带着遮掩不住的高兴,“果然这天宫寺还是灵验的,才多久,就有消息了。”   她思子心切,脚下走的飞快,明姝在后头几乎小跑追她。   还没在天宫寺留多久,就又乘车回家。   在车上,明姝紧张的手心冒汗,滑腻腻的一层。哪怕这会和离改嫁平常,但她也希望能遇上一个好人,能安定下来。   想起之前银杏说的那些话,她心脏跳的更加厉害。   银杏见她满脸紧绷,不由得出言安慰她,“五娘子,郎君现在要回来了,应当高兴才是。”   高兴?的确该高兴的。明姝不由得想起那晚的噩梦,那个梦境实在是真实,真实让她不寒而栗。   现在人回来了,那个梦就彻彻底底离自己远去了。   刘氏下了令,赶车的马夫驾车驶的飞快。幸好现在城中的车马还不到最多的时候。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   刘氏不用侍女过来搀扶,直接下来,见到明姝下车来,径自走过去攥住她的手,拉着她一同往里走去。   手腕上的劲头很大,疼的明姝险些叫疼。她踉踉跄跄跟在刘氏身后,两人一同进了堂屋。   堂屋里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慕容渊,刘氏松开明姝,环顾堂屋一圈,堂屋里头除了伺候的侍女和家仆之外,竟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阿六敦人呢?”   慕容渊看向下头站着的人,刘氏这才发现原来庭院里头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着鲜卑短骻圆领袍,头戴圆领鲜卑帽。   现在鲜卑人作汉人装扮,也只有六镇为了保持战斗力,所以不进行汉化。   刘氏似乎知道了那人到底从何而来。那人从腰边挂着的布袋子里掏出一只簪子来,让家仆送到慕容渊面前。   簪子是梨木所制,通体无半点花纹,只是簪子上还带着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那人开口说了几句鲜卑话。而后单腿跪下。   明姝听不懂那人说的是什么,但只听得身边的刘氏尖叫一声,而后重重晕倒在地。明姝就在她身边,被带的一同扑倒在地,她趴在刘氏身边,“阿家,阿家怎么了阿家?”   刘氏两眼紧闭,气息微弱,慕容渊拨开她,伸手在她鼻下探了下,“去叫医者来!”   顿时停滞的众人马上忙碌起来,慕容渊抱起刘氏就往后面跑去。   医者来了,针药齐下,才让刘氏醒转过来。刘氏一醒来,就放声大哭。慕容渊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明姝站在一旁,刘氏的哭声凄厉。没人和她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刘氏的反应上也不难猜出来。   慕容渊面容露出些许哀戚,转头和刘氏说了什么。   刘氏哭的更加嘶声裂肺。   慕容渊坐了一会,过了好半晌,明姝以为他就这么陪着刘氏这么坐下去的时候,慕容渊抬头直直看向她,“五娘先下去吧。”   明姝道了声是,退了出去。一出房门,她身形晃了两下,身侧的银杏马上搀扶住她,这才没让她真的跌倒在地上。   银杏满眼担忧,明姝摇了摇头,回房的这一路上,一言不发。几乎到了房内,她就一头睡倒。   眼皮沉重,她于几次半睡半醒里,想要睁开眼,但是眼皮犹如千斤重,不管她如何用力,就是睁不开,而后又陷入到沉睡的泥沼里。   等她终于能睁开双眼的时候,外头已经黑了下来,侍女们把油灯拿进来。   银杏低头见她终于醒了,喉头哽咽几声,“五娘子。”   “五娘子若是想哭,就哭吧。”从知道夫君战死到现在,明姝没哭。但哪个新妇不想着自家的夫君能够平安归来?现在年纪轻轻做了寡妇,怎么叫人看的开。   明姝躺在床榻上,她摇摇头。   她和这个举行过婚礼的男人甚至一面都没有见过,悲伤是有的,毕竟一个年轻人逝去,而且还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怎么会不悲伤。可是要是撕心裂肺,却远远不到那个程度。   “五娘子才嫁过来没有多久。这可怎么办。”银杏端来了热水,小心翼翼的给她喂下去。   久睡之后,嗓子里渴的厉害。水喝进去,缓解了干渴。   饭食端了上来,她勉强吃了两口之后,就再也没有动。   她让银杏把面前的饭食都撤掉,自己躺在隐囊上。   这夜过得焦躁不安,紧接着几天,刺史府里,也是惶恐不安的。上上下下,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   慕容渊只有这么一个独子,独子战死了,心情恐怕恶劣难当。一时之间,人人小心。   家仆们拉来白布将上下都装点起来,慕容渊长子已经成年了,而且又已经娶妻,哪怕还没真正圆房,也不能和个孩子夭折那样对待了。   一时间府上缟素遍地,哭声阵阵。   明姝也戴了一身的孝,刘氏已经起不来床,慕容渊应付同僚还成,可对于一同前来吊唁的女眷,多少还是要避嫌的。还是让明姝出来应付。   那些个女眷绝大多数也是鲜卑人,见着娇小玲珑的新妇出来,一时间眼里都有些可怜。   新妇生的婀娜貌美,体态样貌无一不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哭过,眼角泛红,明明一张素颜,却生出了格外的妖冶,在白皙娇嫩的面庞上格外我自犹怜。   这些鲜卑女眷看了,羡慕之余,又交头接耳,说刺史家的儿子也太没福气了,这么娇艳的新妇,还没来得及尝个滋味,就做了死鬼。   也不知道魂灵回来看到,会不会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明姝听不明白鲜卑话,这东西老早就被朝廷给禁止了,哪怕鲜卑人也必须学说汉话,所以那些鲜卑女眷们嘀嘀咕咕的,落到她耳朵里完全听不懂,不过这不妨碍她猜她们的意思。   这些人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她,眼里露出的怜悯怎么也骗不了人。   那目光看的她浑身上下不舒服,明姝抬手擦了两下眼角,粗糙的麻布把眼角擦的红肿,瞧上去双眼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几日来连续的痛哭,马上就要流血泪了。   明姝借机先告退,让下头的婢女伺候她们,自己到后头去歇口气。   才到后面,银杏就从侍女手里捧来一瓢水,明姝接了,一口气全都喝了。这一天她就像个陀螺一样不停的转,到了现在才能喝口水,停一停。   明姝脱了云头履,在坐床上坐下,稍稍歇一歇。   “五娘子,是不是也该派人回翼州,和郎主娘子说上一声了?”银杏在一旁压低了声量道,“五娘子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么守在这儿。”   明姝听了睁眼,“回了翼州,又怎么样?”   她是小妾生养的,除去上头的嫡出大哥还靠谱之外,其他的兄弟姐妹看她都是横眼看的,连正眼瞧都不瞧一眼。   回翼州之后,难不成还要继续之前的被人白眼的生活?   “可回去之后,好歹五娘子还能寻个如意郎君嫁了。在这儿只能守寡。”   现在世道可不太平,北边鲜卑立国,隔着一条长江,又是汉人立国的梁国。南北征战不休,闹得上下也都是男少女多,女子们找个男子都不容易。可是五娘子生的沉鱼落雁,又有个官家小娘子的出身,说个郎君不成问题。总好过留在这儿,一辈子守寡强。   寡妇可就太惨了,先不说朝廷看不起寡妇守节,就是自个年老之后,下头也没个一男半女,夫家凭什么来照顾?到时候年老了,爷娘都去了,没人撑腰,那日子就过得坏了。   说不定被逼入深山老林。   “五娘子,”银杏急了,“您可别犯傻。”   “你不懂就闭嘴。”明姝瞪她,见她还要说,手掌在软囊上一拍,银杏委委屈屈低了头。   明姝又想起了那个梦境,那男人低沉嗓音里的嫂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又不是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守寡怎么了,总好过梦里那样。她仔细想,想要揪出梦境里的蛛丝马迹,自己是怎么和那个男人纠缠上的,却半点都没有头绪。   守寡就守寡吧,至少还落得个清净。   她见银杏还要开口,马上闭眼装睡。   丧礼上闹腾了一天,到了夜间,才寂静下来。   没了前来吊唁的宾客,刺史府内格外安静。晚间刮起了冷风,把外头挂着的招魂幡吹得飒飒作响。   慕容渊让人把新妇给叫来。   这个才进门三四个月的新妇才十四五岁,瞧在眼里远远还是没长开的稚嫩模样。   明姝进来,脸低垂着,给慕容渊见礼。   慕容渊让她在另外一张坐床坐了。   “阿六敦现在你也见着了。”慕容渊一宿之间头发几乎半白,额头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你现在还年轻,大好年华。我打算给你爷娘去信一封,让你回翼州改嫁。” 第4章 二郎   没有任何迟疑,她跪了下来,“家公,儿不愿意改嫁。”   慕容渊没有想到她竟然不愿意改嫁。这个新妇貌美年轻,何况嫁来的当夜,自己儿子就翻墙跑了,丢下年少的新妇独守空房。这事就算他再怎么偏向自个儿子,也觉得这事上,实在是对不住新妇。   现在新妇不肯改嫁,慕容渊怎么也想不通。   “你这孩子别糊涂。你还年轻。回翼州,你爷娘会给你寻个年轻郎君嫁了,阿六敦原先就对不起你,现在他人都已经不在了。你也没有人何必要替他守节。”   明姝跪伏下头,慎重的给慕容渊磕头,“儿愚钝,得幸能入慕容家,只恨儿命薄,没有和夫君一同生儿育女的福气。可儿想给夫君抚养嗣子,好让夫君九泉之下,也有人祭祀!”   说罢她再次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还请家公成全!”   少女言语里已经带了哭音,纤弱的身躯跪伏在地颤抖不已。   柔弱凄美,我见犹怜。慕容渊见到也不由得心软了下来。   身为一州刺史,自然不可能连个新妇都容不下,只是青春年少的大好年华,都用来守寡了,未免有些太可惜。   “你这孩子还年少,一时半会没想通。夫丧过后,你若是有意改嫁,和我说一声,我派人送你回翼州。”   慕容渊说完,就让她退下。   明姝退出去,外头寒风瑟瑟,这平城的天,凉的叫人猝不及防,寒风灌入袖管,将两条胳膊冻的半点知觉都没有,她搓了搓手臂,生出的那点暖意瞬间被寒风给卷走。她低头回房了。   慕容陟的尸首没有被带回来。北面打仗几乎都是骑兵,策马奔腾,有时候尸首就叫马蹄子给踏成了肉泥。   家仆挑着招魂幡在屋顶上喊了几天几夜的名字。明姝守在刘氏身边,陪着她一道听外头的声响。   刘氏伤心欲绝,床都起不了,听到外面家仆每呼一次儿子的名字,就掩面大哭。她这段日子,没有一天不哭的,两眼肿的和桃子大小,再这么哭下去,恐怕双眼就要哭出事了。明姝没权,捏着袖子和她一道哭的伤心。   似乎她们两个就是这世上,最伤心的伤心人。   刘氏到底气力有限,哭了好一阵子,哪怕伤心欲绝,还是强撑不住那汹涌的困意,趴在枕头上睡去。   明姝见她躺下了,也到一旁的厢房里头稍作休息。   “五娘子在外头哭,哭完了还得回来陪着夫人哭。眼睛都肿了。”银杏取来热帕子,小心翼翼的敷在她眼睛上。   “五娘子。”银杏见明姝敷着眼睛躺在坐床上,略带点小心开了口,“郎主说甚么时候送五娘子回翼州?”   “家公的确这么和我说了,我说我不想改嫁,就这么给夫君守节吧。”   银杏唬了一跳,反应过来,压着嗓子尖叫,“五娘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能随意说的!”   “我又没有随意说。”明姝没动,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好不容易能躺一会,她可是连动都不想动了。   “我想过了,夫君这个年纪,已经不是夭折的小儿。到时候肯定会从族内给他过继一个孩子来。到时候我把孩子养大就行了。捡现成的。”明姝可不愿又嫁一回,还不如捡个现成的儿子,比的和几乎和陌生人一样的男人相处强。   “可是那也是别人生的,不是亲生的,谁知道长大了是个甚么样?”   “那是品行不好,要是真得品行不佳,哪怕是亲生的,也还不是一样的。”明姝眼睛盖着,嗤笑了下,“好了,我也累了,别吵我了,等我好好休息会。”   一连几日,府里都是忙着操办丧事。因为尸首都没寻着,棺木里放着的只是慕容陟生前穿着的几件衣物而已。   墓穴也已经定好,就差一个给亡人送终的人了。   慕容陟无后,就得从族中过继一个过来,给披麻戴孝,送棺木出门。明姝等的也是那一日,可是慕容渊似乎没想起这回事,有日午后,明姝端了药去刘氏那儿伺候,遇见慕容渊也在那儿。   这对老夫老妻沉默相对,见着她进来了,只是让她坐在一旁。   慕容渊向来话语不多,沉默寡言,但刘氏平日里却很爱说话,哪怕哪个女眷头上的步摇戴歪了,都能拿出来说上几句。   这样的安静实在是叫人不安,明姝有些不安。   “只能这样了。”慕容渊突然开口,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病榻上的刘氏。   刘氏闻言,痛哭起来,“我可怜的儿子……要是当初早早拦住他,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现在这么说,也都晚了。谁知道他说跑就跑。”慕容渊手掌覆他自己的膝盖上,指节发白。   “就这么定了。”   刘氏只是哭,并不答话。   明姝瞧见这样,似乎有些明白,这应该是为了给慕容陟选嗣子。   她心头有了些小小的雀跃。脸上还是一惯的悲哀,眼圈红红的,似乎还没有从丧夫之痛里恢复过来。   “五娘先回去吧。”刘氏转头对明姝道,“明天家里要来人,你去准备一下。”   家里要来个孩子,的确是要准备的,明姝退下去,让人准备了一些孩子喜欢吃的糕点,甚至她自己从自己带过来的那些嫁妆里头挑出个小玉佩,到时候作为给那个孩子的见面礼。   刘氏病倒在床,不能管事,所有的事一股脑的全都落在了明姝的肩膀上,不管什么事,刘氏撒手不管,全叫明姝做主。   新妇管事,很少见到。明姝在家的时候,上头嫡母对她撒手不管,仍由她和野草似得长,管家之类的从未教过她。嫁到恒州刺史府上,上面有婆母刘氏。基本上就轮不到明姝来掌事,现在要她出来挑大梁,多少有些手忙脚乱。   明姝忙得手忙脚乱,外头是一串来讨她主意的。她叫人在外头等着,一个问完了,再来下一个。忙得水都没有机会喝一口,好不容易处理完,让银杏上了热水。水才入口,就听到那边说人已经来了,请她过去见个面。   从族兄弟那儿过继一个年幼的孩子过来,司空见惯。孩子过继过来之后,如果没有特别大的变故,就和生身父母没有太大关系了,算作慕容陟的儿子。而她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男人难伺候,何况那个梦境到了现在她都没有忘记,每每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寒而栗。宁可养大个孩子,也再不想改嫁一回。   她马上起身到前面去。   到了堂屋里,慕容渊高坐在上,她俯身给慕容渊见了礼,随即站在一旁。明姝稍稍抬头,目光在堂屋内扫了一圈。   他没有见到预料中的孩子,相反堂屋外的庭院里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身着皮袍,边缘缀着皮毛。   今日阳光很好,但却异常的冷。而且起了大风,少年不和其他人一样把头发盘在头上,而是披散下来,落在身后,风一起,发丝飞扬。   阳光下,他肌肤白的几乎耀目。眉目清冷,要比这风更冷。   那张脸在阳光里,越发显得清楚。这个少年生的妍丽又不失阳刚,轮廓已经显出男人的分明。   双目冷冽,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站在那儿,和立个大冰块似得,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明姝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那少年眉目又生的太好了些。生的和女人一样美的男人,并不少见,难得的是这样眉目生的美,却没有阴柔之气。   立于庭中的少年察觉到打量他的目光,眼眸微动,向明姝这边看过来。那目光如刀,犀利非常,似乎要剐开她肌肤一般。   他目光触碰到自己脸上,似乎有实实在在的痛感。   明姝呼吸一窒,下意识别开目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慕容渊没有发现两人间小小的异常,“五娘,这是二郎。”   二郎?什么时候多了个二郎?   明姝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是说这家里只有一个独子么,这个二郎是怎么冒出来的。   她下意识蹲了蹲身子,那少年的目光依旧很冷,他脖颈轻微的歪了歪,打量了她两眼。最后停在她脸上。   他目光如冰,纯粹的毫无半点杂质。   “见过小叔。”明姝低头,贴合严严实实的衣襟里微微露出白皙的脖颈。   那少年这才有了反应,两手抱拳冲她作揖。   “见过嫂嫂。”他低头的模样和方才冷冰冰的不同,有了那么点有礼的味道。   明姝耳朵里听到这身嫂嫂,有瞬间,梦境里那声充满了讽刺的嫂嫂重叠在一块,叫她生生打了个冷战。   梦境和现实缠绕,叫她缓不过神。   慕容渊见新妇保持着屈膝的模样一动不动,不禁有些奇怪,“五娘?”   明姝反应过来,“小叔有礼了。”说罢,她站起身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那少年还是站在庭院里,和她隔了一段距离。丝毫没有上来的架势。   平城的天,是出了奇的冷,入秋之后,几乎就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她在外头脱了鞋,脚上只穿了厚厚的绵袜,掩盖在厚厚的裙裾之下,可脚底还是能感受到那股透骨凉意。   若不是在长辈面前,她都恨不得往把两脚往火炉那儿凑。可那少年站在风中,身姿挺拔如松。   怎么看,这也不是‘二郎’的待遇。   “嫂嫂盯着我看,可是我脸上有东西?”那少年突然发声,原本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点疑惑不解。 第5章 嫂嫂   “嫂嫂盯着我看,可是我脸上有甚么东西?”少年开口。   这话引得慕容渊看了过来,目光稍有些古怪。   做嫂子的,两眼盯着小叔子看,不管怎么说都奇怪。   明姝不慌张,抬起那张清丽的脸,“我以前从未见过小叔,一眼之下,既然和我以前相识之人有些相识,所以不免多看了两眼。”   她的眼睛黑的纯粹,没有一丝杂质,目光明亮,没有一丝躲闪。   慕容渊蹙眉,大声用鲜卑语呵斥了几句什么,明姝虽然听不明白,但多少也能猜到是叫下头的少年不要惹是生非。   那少年被慕容渊训斥之后,恢复到了之前的冷漠。   慕容渊见他站在那儿吹冷风,不管自个如何叱骂,他都当被风吹走了似得,没有半点触动。这样有一肚子火也全喂给自己吃了。   慕容渊叹气,挥挥手让少年下去。   他走了,明姝也没必要留下来,她出去之后,正好和少年碰上。之前远远的瞧着,就觉得他生的极其俊美,可是靠近了看的更清楚了,才发觉他的美近乎凛冽。像是开锋了的刀,寒光凛凛,逼近了叫人冷汗涔涔。   明姝也没想到能在外头又碰上他,既然碰上了,自然不能扭头就走。   “还没问过小叔名讳。”明姝和少年再次见礼,问起他的名字,她到慕容家已经有好几个月了。都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自然也不知道他姓谁名谁。   那少年郎年岁十七八,已经长得身量高大,足足比她要高出近乎一个头。她就算努力的抬头,最多发顶也只是到他的下巴而已。   北方男人身高高大,尤其鲜卑人自小生在苦寒之地,加上以牛羊肉为食,生的要比平常人高大魁梧的多。可他站在面前,压迫感扑面而来,几乎叫她有点喘不过气。   他琥珀色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她,“知道不知道,有何区别?”   明姝被他这话哽的半死,这人说完,挑唇一笑,低下头来,“嫂嫂若是想知道,我写给嫂嫂看好不好?”   正在她呆滞的时候,他却持起她袖子下的手,手指一笔一划在她掌心上写。   或许因为常年操弓的原因,他的指腹粗粝,刮在掌心娇嫩的肌肤上,轻微的疼痛之余,又腾起奇异的微痒。   那梦境里的一切似乎在此重生。她猛地抽回了手。   少年的手臂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抬头看她。   面前的少女已经两颊绯红,眼底露出一抹淡淡的恐惧。他眉头微蹙,“嫂嫂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必了。”明姝恨恨的握了握拳头,她下意识退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她飞快的对他屈了屈膝,“我想起阿家那儿还有事等着去处置,就此告辞。”   说罢,逃也似的掉头就走。脚下步子走的飞快,步履生风。   少年郎瞧那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小嫂子跑的飞快,双手抱胸,在后头朗声道,“嫂子小心些,裙角太长,小心摔跤!”   他这话才落,那边的少女竟然还真叫裙角给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   她一张脸砸在地上,千娇百媚的脸抬起来,白嫩的肌肤上沾上了几道灰印子。杏眼里水光盈盈,万般可怜,他的笑声因为那清澈见底的目光一滞,他大步过去,对地上的人伸出手。地上那人根本不买他的账,见他如同见瘟神,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   可能磕到了膝盖,她走路起来一瘸一拐,但就是这样,她还是努力的走的飞快,头也不回。   留下少年在原地。   明姝受了他方才那嘲弄,也顾不得反击,她拖着伤了的腿,往后头走。一股风从后面窜来。不等她反应,手臂旁已经稳稳当当托在了一只大手里。   那只手稳健有力,搀在她的手臂上,顿时腿上的压力减了大半。   “嫂嫂伤了腿,身边又没带人,我送嫂嫂回去吧。”少年低头在她耳边道。他说话时候喷涌出的热气,在耳郭之间游走,叫她忍不住战栗。   “不用。”   “嫂嫂或许觉得摔了一跤没甚么要紧,我曾经将过不少人,觉得自个受的都是轻伤,最后一条腿都没了。”他说的轻巧,明姝听得却是脸色一变。   “家里人来人往,嫂嫂不必担心。”   明姝低头,他搀扶着走了一段路,终于是见着银杏赶过来了。银杏之前没跟着她一块过来,见着她好久没过来,才壮胆过来瞧瞧。这一瞧可不得了,就见着明姝被个高挑男人搀扶着,瞬时吓了一大跳。   她跑过来,那个男人就抬头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叫她呆立那儿,半晌都动弹不得。   “伺候我的人来了,不劳烦小叔。”明姝挣扎着就要挣脱他,在他身边,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少年闻言,立即松手。原本承受在他掌上的体重瞬间没有了承托,她半边身子倾下去。银杏慌慌张张过来扶她,结果因为太慌张,没拉住。结果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后面跟上的侍女见到两人如此狼狈,不由得目瞪口呆。   少年一甩袖子,“傻愣着干甚么,扶人起来啊!”   他这一声把在场的人给点醒了,几个侍女赶紧上前把人给搀扶起来。   明姝摔了两跤,腿上可真疼的有点厉害,侍女一边一个,架着她就往后面走。走了一段距离,她回过头,瞧见那个少年面带微笑,双手抱拳冲她作揖。   回到房里,银杏就忙活开了,叫人去请看骨头的医者过来,她卷起明姝裙子里头的袴,见着膝盖那儿青了一大块,已经肿起来了。   银杏急的直哭,“都怪奴婢没用,叫五娘子摔着了。”   明姝没顾上她的自责,“你去打听一下那位二郎君是个甚么来历。”   明明嫁过来的时候,是没有任何兄弟姐妹的,怎么到人没了,就窜出个二郎来。要说给自己收养个养子,可看之前慕容渊和那个少年的相处,怎么也不像。   银杏就爱打听这些小道消息,听了她这话,没半点迟疑就去了。过了外头天黑下来,终于回来了。   如同明姝预感的那样,那个今天进门的少年不是慕容渊的养子,而是和主母刘氏的亲生儿子。   “说是二郎君还在夫人肚子里头的时候,就有个相士路过,给夫人肚子里头的孩子算了一卦,相士说肚子里头的孩子一生煞气太重,恐怕会克亲。而且不好化解。”   银杏说的两眼发亮,“可是当时郎主和夫人也没当回事,哪个做爷娘的,平白无故的还能怪罪到自己孩子头上?不过二郎君出生之后,先是刺史府起了火,半边府邸都烧的只剩下木头架子了,也算了。本来北面就凉,生个火盆,一个没看住,叫火升起来也不算甚么,可紧接着,郎君就开始害病,一连请了好几个大夫也没见好。”   “郎君病的不行了,夫人娘家又出了事,娘家阿爷不知道犯了甚么事,叫陛下给革职了。这下夫人和郎主着了慌,把二郎君送到稍远一些的偏支里。”   难怪她一来就没听说过这家里还有个儿子。   她想起梦里的场景,头不禁疼的厉害。   “五娘子怎么了?”银杏见她露出头疼之色,不由得上来关切道。   她头疼的厉害,摆手叫她停住。   这时给她看腿的大夫来了,侍女们又忙碌起来。膝盖那儿磕得都青了,但大夫说只是皮肉上看着有些惨,骨头是没事的。开了些药方,叫明姝好好休息,不要再强撑着活动了。   听大夫这话,明姝心下直呼庆幸,既然这样,这几天就有正大光明的由头躲起来。突然多了个儿子,外头一地鸡毛乱糟糟的。她躲开也好,顺便也想想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明姝派人去刘氏和慕容渊那儿,说自己不小心摔着了。   侍女领命而去,银杏已经拿了调制好的药油进来,银杏把药油倒在手心里揉在她淤青处。银杏下了不少力气,力气不大的话,淤血就不容易散开。明姝疼的牙齿缝里都在倒吸气。   “那位二郎君也太过分了,多搀扶五娘子一段时间又能怎样?偏偏见着奴婢们就撒了手,害的五娘子摔重了。”银杏是贴身伺候她,带过来的陪嫁侍女,自然一门心思都向着她。   银杏快言快语,几乎话语不过脑袋,直接就从嘴里冒了出来。换作平常,明姝要说她几句,好让她嘴上注意些。但是现在却靠在隐囊上,银杏嘟嘟囔囔,怪那个少年郎没有把明姝搀扶好。   “你还没告诉我他叫甚么呢?”   “说是单名一个叡。”银杏说着满脸疑惑,“不过不知道哪个字。”   银杏是伺候的人奴婢,不认字,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字。   明姝的掌心痒起来,指尖划过掌心的感觉又重新腾起。一笔一划,格外清晰。   掌心火烧火燎,有火在烤似得。   她收紧手掌。她知道他是哪个字。   “等到守满一年后,我们就回翼州。”明姝突然开口道。   银杏喜出望外,之前五娘子还是个榆木疙瘩,说什么就是不肯回娘家,现在终于想通了?   明姝对银杏的欣喜,只是一笑没有继续答话。 第6章 书信   外头乱糟糟了一段日子,腾空冒出个儿子来。丧礼上的事有些还要推翻了重来,另外还得派人向朝廷禀告。刺史的儿子是可以凭借父荫做官的,不能乱。   一时间,上上下下,皆是忙得不可开交。幸好明姝摔了那一跤,正好躲起来,把事都给避过去了。   尸首没有回来,只能造个衣冠冢,但就是这样,照着刘氏的意思,也不能寒碜了。墓室之类的已经叫人去营造了,只是眼下天已经冷了,再怎么加紧赶工,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就不能动工了。少说要等到明年暖和时候才能完工。   明姝窝在房内,等到腿脚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才去见慕容渊,去的时候慕容渊正在刘氏那里。   明姝到了那儿和夫妻两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慕容渊是没有其他表示,“你若是想好了,到时候我派人送你回翼州。”   刘氏却抬手,“别急着走。”   明姝心下一跳,不知刘氏这儿要出什么。   慕容渊颇有些奇怪的看向老妻,只听刘氏说,“五娘年轻,阿六敦没有那个福气早早就走了,我们两个老家伙,自然不会留着新妇白白浪费青春。只是你替阿六敦守完这一年,就算是尽了你们未尽的夫妻缘分。”   刘氏说着,忍不住又抹泪起来。   她的心思也很好懂,给儿子娶了这么如花似玉的新妇,儿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圆房,就已经战死。有个新妇给他守完这一年,也算是个最后的心愿。   “五娘放心,我们慕容家不会亏待你。鲜卑人有规矩,男人没了,他留下来的财物都是交给他女人的。一年之后,就把他的那一份家产给你。”   刘氏目光殷切,盯得明姝嘴张了张,慕容渊拧着眉头开口,“她青春年少的,耽误她作甚么!”   “我又没叫五娘给阿六敦守节一辈子!就一年,你们汉人不也是守上一年就可以改嫁了么?我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刘氏说着,两眼死死盯在明姝身上,“我也会给你爷娘去信,和他们说好。”   长子战死一事在刘氏心里结了个打不开的死结。人死不能复生,既然这样,就只能把他的身后事办得体面再体面,甚至才娶来没有多久的新妇也要跟着她一道做好。   明姝并不是什么多舍己为人的大好人,她下意识想要拒绝,可喉头一紧,把将要说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她强硬走也不是不可以,但就不能和和气气的,不求能和慕容家相处的和和美美,只求别结下太大的梁子。要是强硬走,面上的和气肯定是维持不住了。   心里权衡一下利弊,明姝已经有了答案。   她躬身,“儿给夫君守节一年。”   她嗓音依旧和平常一样,暖如春风。叫多日以来以泪洗面的刘氏终于破冰消融,露出个笑。   慕容渊是不想耽误新妇的青春年华的,奈何刘氏下了决心,拿出不答应就闹的全家上下不得安生的劲头。慕容渊不禁头疼不已,再加上刘氏也不算过分,仅仅只要新妇守节一年,便可回家改嫁,而且也要照着旧俗,赠予新妇财物,这才没有出声反对。   事情定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刘氏给翼州的,明姝的娘家去信一封,说明了缘由。过了两个月,翼州那边来信了,刘氏当着明姝的面拆了,里头写的都是些套话,说她这个女儿资质平庸,难得亲家不弃,肯收留她,夫君新丧,怎么着也该给夫君守满这一年的。   满篇都是一些客套话,听得明姝昏昏欲睡。   刘氏见亲家也肯了,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下来,见下头新妇低眉顺目的模样,心也软了点,“好孩子,阿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阿家。”明姝答了句。   这时,外头守着的婆子进来禀告,“夫人,二郎君过来给你请安了。”   刘氏啊了声,眉目间没了之前对着明姝的亲热和慈爱,冰冰冷冷。   不多时从身后的屏风那儿转出个男儿,他身量修长,眉眼极其俊美。进来之后,先是给上头的刘氏请安,然后才将目光转移到坐在下首的明姝身上。   他的目光淡淡的,似乎面前坐着的是无关紧要的人。   慕容叡拜身下来,“见过嫂嫂。”   他这般有礼,和之前几乎是有天壤之别。要不还是那张脸,恐怕都要认为是换了个人来。   明姝也垂下头,“小叔安好。”   两人的对话就到此终止,慕容叡在另外一张坐床上坐下,询问刘氏身体是否好了些没。   刘氏对慕容叡淡淡的,随意答了几句。   当慕容叡说到慕容陟还没办完的后事,刘氏面有动容,“你哥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她说着忍不住又抹泪起来,“一定要把他的后事办的风风光光的,原先你坐的位子原先就该是他的,对他好些,也是天经地义。”   这话听得明姝忍不住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去看慕容叡。   慕容叡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瞧不见微笑之外的其他表情,也察觉不到他有其他情绪。   “阿娘放心,这是我应当做的。这些月,我会让那些僧道为哥哥持续诵经,墓穴等,也令人去寻找上等的石料和手艺出众的匠人,以求石棺等物精益求精,无可挑剔。”   鲜卑人和汉人风俗不一样,例如死后所用的葬具不是汉人那样用木砖,而是用石器,所以石床石棺等物格外重要,容不得有半点差错。   这一对一答,几乎没有多少感情,刘氏还在感伤长子,慕容叡面上跟着母亲一道感伤,那双眼里却是冷冰冰,寻找不出任何伤心的影子。也就是刘氏忙着感伤,没有发现。   说完了长子,刘氏抹了抹泪。   “我已经把事都交给你嫂子去管,以后若是有事,也可以找你嫂子商量。”   明姝抬头,正好撞上慕容叡的目光。他眸光清冷,对她颔首,“弟弟年轻,许多事还需要嫂嫂指点。”   他年轻,她比他还小点。也不知道慕容叡是怎么将这话说出口的。   明姝低头,“小叔言重了。”   言罢,两人又各自转头,慕容叡和刘氏说其他的,目光再也没有看过来。   两人一道从刘氏的房门里出来的,她走了一段路,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嫂嫂等一等。”   那声嫂嫂传扬在风里,用他低沉嘶哑的嗓音道出来,莫名的沾染上欲说还羞的暧昧。   她回首,就见慕容叡大步走来。他步履很快,不消几下,他就走到了她面前。   明姝有些怵他,撇开那个梦境,慕容叡这个人也叫人不容易看透。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年纪不大,城府颇重。和这样的人不管是为敌为友,都是极累的。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守完这一年就回娘家,到时候前程再仔细策算。在走之前,和慕容家的人也不好闹得太难看,她露出一抹嫂嫂该有的笑容,“小叔有事?”   慕容叡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书信来,“这个是外头信使一同送来的,我想应该是给嫂嫂的。”   说完他把书信递给她。她伸手接过来,瞥见上头的字迹,认出是嫡兄韩庆宗的字迹。心里奇怪当时刘氏怎么没有一道给她。   慕容叡见她面露古怪,他突然笑了。他面容俊俏,笑起来的时候,令人心旷神怡,“嫂嫂可知道我从那儿得来这信的?”   这个她怎么知道?   慕容叡一笑,他脸上的笑容里平白添了几抹嘲讽和恶意,“我是从府门口的大街上捡的。”   明姝一愣。送给她的家书,没送到她这儿来,反而是慕容叡从外头大街上捡的?   “小叔,此言是真的?”她吞咽了口唾沫,让自己冷静下来。   慕容叡笑,“嫂嫂愿意信就信,不愿意信就罢了。”说罢,对她一拱手,转身便走,半点也不停留。   明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下心绪复杂。   她很快回了房,把信拆开。   在韩家里,也就嫡兄对她好些。当初慕容家和韩家定下的新娘不是她,而是她的妹妹,可是妹妹见着平城离娘家千里,而且地处苦寒之地,一年里有大半年都是天寒地冻,死活不肯嫁过来。可是见着又是一州刺史,舍不得就这么拒婚,嫡母一拍大腿,就把她给顶上去了。   反正不是她亲生的,不管嫁多远也不心疼。要是能在夫家混开了,那是她走运。要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两眼一抹黑,得罪了夫家人,那也是她的事。没什么好心疼的。   嫡兄韩庆宗和父母说这桩婚事不太妥当,毕竟对方是鲜卑人,哪怕朝廷已经放开了,汉人和鲜卑通婚,但习惯到底不一样,嫁过去了肯定会有不习惯。可惜他的话叫嫡母恼羞成怒,痛骂一顿胳膊朝外拐,给轰了出来。   有人对她好,得要记住。   韩庆宗在信里说了家里已经知道慕容陟早亡的消息,他在着手给她物色新的郎君。在平城千万要保重。   信通篇看下来,明姝把信纸折了折,那个家里为她着想的,恐怕也就这个大哥了。可惜她就算回去了,也不打算马上找个男人改嫁。   她想起慕容叡说这封信是从大街上捡回来。如果是真的,八层是有人先看过里头的内容,怕她真的动了心思回去?    第7章 花用   天完全冷下来之后,事情也多起来。   刘氏病重,虽然不危及性命,但短期之类也下不了床。明姝借腿伤休息了许久,到这阵子,终于不能再躲着了出来管事。   主母管得事很多,不管大事小事都要一块抓。   她翻着账册,下头人来报,说是二郎君要从库房里支取几匹布帛。   时下流通的货币不是朝廷发放的铜钱,而是一匹匹的布匹。要支取布匹,最终要报到她这儿来。   “多少?”明姝转不经意的问。   “一车。”   明姝抬头,满脸惊讶,“一车?这是要干甚么去?”   一车的布匹可不便宜了,而且带这么多出去,还得叫几个家仆跟着去,免得他上街就被人给抢了。   “二郎君没说,小人也不知道。”家仆低了头,脑袋低下去了,目光还在偷偷打量她。   这么一车布匹,不说明用处,得到慕容渊或者刘氏的许可,她可真不敢给,“那我要问一下阿家。”   今日慕容渊不在府内,去衙署办公了。只能去问刘氏。   小叔子的事,还是她自己去问比较妥当,她站起来就往外面走,门一拉开,慕容叡那张韶秀无双的面容出现在门外。   明姝当即就吓的往后退一步,脚踩住裙摆,身形一个趔趄,慕容叡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她抽气间,被他拉到身前。他此刻还是刚来的那一身皮袍打扮,长发披散而下。他头发生的极好,在光线下散发着靛青的光晕。在肩膀上曲出柔和的弧度,披在肩头。   “嫂嫂小心。”他扣住她的手腕,言语带笑。   明姝借着他的力道站住了,见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生气。他好像老早就料到了她会出丑似得,等着看她的笑话。她用力就把手腕从他手掌里抽,谁知她一抽之下,竟然没有抽出来。   他施加的力道好像只有那么一点,手指就松松的握在腕子上,没想到挣不开。   她咬住嘴唇,愤愤瞪他。明亮清澈的眼底里,染上了愤怒。   她这次用了力,奋力挣脱。正当她鼓起气力的时候,他却已经松开了。   他一松开,加在手腕上的桎梏随即消失。她握住腕子,只听得慕容叡调笑,“怎么,是我的力气太大了,弄疼嫂子了吗?”   他嗓音低沉,上扬的话尾里夹着不容忽视的笑意,生出无尽的暧昧。   她讨厌这种做派,后退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小叔怎么来了?”   “我料想到嫂嫂会问我拿着拿笔钱的用途,所以前来见嫂嫂。”   明姝正色,“小叔不必和我说。我也只是代阿家暂时管家而已,支取用度,我只是对账,若是无错就叫人记下了,若是用大笔支出,还是要问过阿家和家公的意思。”   慕容叡眼眸里染上奇异的光芒,看的明姝骨子里发凉,不禁心生警惕。   他轻轻叹气,“嫂嫂要去阿爷那儿?”   “家公还没回来,我先去阿家那儿,要是阿家准许了,我就让人把布匹给你。”说着她往外面走。   “嫂嫂难道不能行个方便?”慕容叡侧首。   慕容家的男人,绝大多数生了一副好皮囊,那个她从未谋面的夫君也是,银杏曾经远远的瞧过一眼,也说是生的好。   生的好的男人,满身正气的时候,韶秀无双。满脸邪气,都是赏心悦目。   有这一身的好皮囊,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男人有这风情,比女人还更为魅惑。   她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小叔,阿家虽然叫我管家,可只是代管而已,用度这些不问过阿家,我实在是不能自己做主。”   慕容叡脸上露出失望,可是眼里却是平静无波。   “那就不劳嫂嫂了,待会等阿爷回来,我自己和阿爷说。”   说完,他转身就走。明姝望见他离去的背影,退后一步回来。见着那原先还在地上跪着的家仆还在一边候着。   脑袋垂的低低的,想必全都听了去。   “你下去,记住管好你的嘴,其他的不要多说。”   家仆应了声是,退下去了。   她坐下来,想起方才慕容叡对她若有若无的暧昧,眉头忍不住拧了个结。心里后悔当初怎么认为公公会给慕容陟过继一个儿子,她就等着养大便宜儿子就行了。   现在怎么想,都几乎是把自个给坑了。不过既然答应了刘氏,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哪怕要走,也不能眼下走,马上就要下大雪了,天寒地冻的道路不通,也没法上路。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再走不迟。   傍晚慕容渊从衙署里回来,一家子人聚在一起用餐。   慕容叡和慕容渊提了用钱的事,一车布匹也不算是小数目了,慕容渊一听就蹙眉,“你要拿去干甚么?”   “去给十六阿叔,之前儿在他们家吃住这么多年,承蒙他们照料,儿想资助他们一些。”慕容叡道。   慕容渊沉吟一二,点了点头,“你十六阿叔夫妻养你到这么大,的确是该送。我前段日子公务繁忙,忽略了。”   “儿今日向先支取一笔,然后再告知爷娘。嫂嫂说不敢让儿动用这么大一笔钱。所以儿先告知阿爷。”   他满脸无辜,一双琥珀的眼睛温良。   慕容渊看向下头坐着的明姝,明姝在心里把慕容叡骂的个狗血淋头,低头道,“儿不敢擅自做主。”   慕容渊的目光在明姝身上停留了下,“你嫂嫂说的有道理。她一个新妇,替你阿娘管家也是不容易。”   慕容叡低头,“是,阿爷说的是。”   说罢,他转头看向明姝,语气诚恳,“嫂嫂,之前难为你了。”   明姝恨不得那块破布把他的那张嘴给堵上,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明姝憋了口气,端起碗箸,继续吃饭。   饭是粟米饭,配着肉干,干巴巴的,难以下咽。她胡乱吃了几口,就推说饱了。告辞回到自己房中,回到房里,她就到火炉那边去。这是她在平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信都冬天也冷,但河北那儿,哪里有平城这么冷,到了八月就开始冷,一年里头有半年都是冰天雪地的。   她只不过去吃了一顿饭,回来的时候,手脚都是冰凉的。   银杏摸了一把她的手,察觉到掌心冰凉,让侍女把火盆里的火拨弄的更旺一些。   “你说他是个甚么意思?”明姝狠狠磨了磨牙,“告状也没见过他那种的。”   要告嫂嫂的状,也得到亲娘那里去。到慕容渊那里,还能把她怎么样?家公和新妇计较,还成了什么?   还当着她的面说,除了叫她心塞,还真没别的了。   银杏眼珠子转了两下,她一边给明姝送滚热的姜汤,一边慢慢道,“奴婢觉得,二郎君就是逗逗五娘子,五娘子真怎么样了,对他又有甚么好处?”   “我招惹他了?”明姝一口把辛辣的姜汤给喝干净,忿忿不平,“找我的麻烦干甚么!我也不想和他相处长了,来年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五娘子现在可不是一般的新妇,替夫人管家呢。只要管事,难免得罪人。不过反正到时候咱们就走了,五娘子也不必气恼。”   明姝嘴里有点泛苦,要是慕容叡仅仅是因为不给他钱,就针对她,那就容易多了。   “长嫂难做,五娘子不容易。五娘子忍忍,过了这段日子也就好了。”   过了这段日子也就好了。银杏这话说的也没错。等她回了翼州,不管改嫁没改嫁,回了娘家的丧夫新妇,和夫家就没有关系了。   她搓了搓手,暖意在手掌融开,四肢都活泛起来嘴里嗯了声。   过了两日,刘氏派人叫她到面前来,有事吩咐。   “二郎要去他阿叔那里送钱,于情于理,我们家都要送的。不过我不放心这孩子一个人去。”刘氏坐那儿,幽幽叹气,“五娘一道过去吧。”   瞬间明姝以为自个听错了,别人家里,嫂子和小叔除非必要,话都不会多说几句,生怕有人说三道四。这家里倒是与众不同?   明姝瞠目结舌,她下意识搓着衣角,刘氏瞥见她惶恐不安的样子,知道自己不说清楚,恐怕这个新妇是不愿意去了。   “二郎年少,花销难免没个数。我们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也不是平白从天上掉下来的。朝廷发的俸禄不多,看着很不错,其实内里如何只有我们自家人知道。”   刘氏叹气,“男人花钱没个数,还是要女人看着最好。照着他们的那一套来,金山银山也要被用的差不多了。”   “女人心细,家里现在没别的长辈,我又病着,也只有你能压着他一头。”   明姝低头,可脸上的为难实实在在的,“阿家,小叔那儿,儿恐怕……”   “你是他阿嫂,有甚么不可的,再说了,我们家也该有另外一人去。朝廷的考课要开始了,恒州这儿有个平城,要是有个好歹,交不了差。我呢,身体不好,为了阿六敦的事操碎了心。”   刘氏和颜悦色,“五娘,你替阿家去一趟。阿家知道新妇难做,所以到时候派个人过去,你就别担心了。”    第8章 靠近   汉人家里,嫂嫂和小叔子虽然还没到见面就要避开的地步,但多少也要回避一二,免得外人说闲话。慕容家里却大为不同,寡嫂和小叔一块出门办事,都不算什么。   刘氏都不当是回事,她要是还以这个作为理由,不肯替刘氏出面,就说不过去了。   她勉强应了,刘氏笑的慈祥,“这一趟辛苦五娘了。”   “为阿家办事,不辛苦的。”明姝低头答道。   从刘氏出来,她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冻得她连连咳嗽。连眼泪花都出来了。   银杏扶着她快些走到自己房里去。外头实在是太冷,不能久待。   回到房中,把沾染寒气的衣服给丢到一旁,换上之前一直放在炉子上暖着的罩衣。   “之前五娘子还说要在这儿留下来呢,这儿冷成这样,五娘子怎么受得了。”说着把个小巧的黄铜炉子塞到她手里。   “之前也没想着能有这么冷。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再说,阿家家公比家里那那两位要好相处多了。”   明姝不得爷娘喜欢,也不是个什么秘密。说来哪个疼女儿的爷娘,舍得让女儿嫁到这种苦寒之地的。   银杏也没了言语,过了半晌才道,“还有大郎君在,大郎君是为五娘子着想的。有他在,五娘子不要太担心了。”   她说着,让其他侍女给她收拾东西。刘氏让明姝替她走这一趟,慕容叡之前并不在平城,而是在恒州代郡武周县,有一段路要走,这么冷的天,出行不方便,怎么都要收拾收拾的。   “看来天下的阿家都是一样的难相处。”银杏嘀嘀咕咕,嘴上没个把门的,“叫个老仆妇去不就好了,偏偏要五娘子去。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   “死丫头,还不快闭嘴!”她突然低喝,抓起裙子下的香囊丢掷到银杏脚下。   刘氏是这儿的主母,要知道点事简直不要太容易。到时候银杏被拖出去打死了,她都没办法给她讨公道。   银杏吓了一大跳,也不再敢言语,低头给她收拾。   慕容叡那边准备的很快,过了两日就要出发了。   他等在门内,瞧见里头侍女们簇拥个毛绒绒出来,他定睛一看,只见着那边侍女簇拥个娇小的女子出来。北方女子一般生的高大浓艳,健壮而美艳,浑身上下透露出爽利。   女子生的娇小柔美,巴掌大的一张脸陷入风帽的周遭那一圈白绒绒的绒毛里,呈现出她肤白胜雪。   他抱胸而立,见着两边侍女搀扶她下来,脸颊上透出红晕,他一看就知道是被冻出来的。她不适应这儿的寒冷,哪怕外头围着厚重的狐狸皮草斗篷,还是冻得哆哆嗦嗦。手上戴着厚厚的兔皮手套,怀揣着个黄铜手炉。就这样,还是忍不住哆嗦。   “这儿比翼州信都冷?”慕容叡嗤笑,走上去就问。   明姝冻得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信都没这么冷,到了冬天的时候,除非必要,她也是不轻易出门。   这儿比信都给冷多了,还要她出来,可不冻得哆哆嗦嗦么?   寒冷之下,她抱住了怀里的炉子,警惕的瞪他。   慕容叡哈哈一笑,“嫂嫂别怕,到了车里也——不暖和。”   他这话惹来明姝一记白眼,可惜太冷了,她哆哆嗦嗦的,连翻个白眼都不行。慕容叡让开,请她上车,车辆已经准备好了,侍女麻利的给她把车门拉开,她躲进去。车内如同慕容叡所言,其实一点都不暖和,虽然里头也放了个炉子,但终究比不上屋子里头。   慕容叡说的一点都不错。   她进去了,冻得手脚都伸展不开,不多时,车廉被人从外头一把掀开。   慕容叡站在外头,手里提着一只暖炉。   “到武周县还有一段路,嫂嫂捧着这个吧,里头刚刚添了炭火的。”   明姝冻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同乘一车的银杏帮她伸手去拿。结果手掌刚要碰到时候,慕容叡抬手避开,眼睛看向明姝,“这个是我给嫂子的,与他人无关,自然是请嫂子亲自来拿。”   他说完,双眼掠过银杏,直直望向明姝。   慕容叡的目光放在身上,似乎有千斤重,沉沉的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容不得有半点拒绝。   睡梦中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上来了,她脸色苍白,伸出了手。   她从他手中将炉子接过去。指尖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他的掌心。寒冬腊月的天里,似乎都是冰冷冷的东西,他的掌心倒是滚烫的。   明姝很不适的揣回炉子,坐了回去,闭上眼看也不看慕容叡一眼。   慕容叡站在那儿,寒风从他身后呼啸吹进来,他头稍稍歪了歪,似乎要看透车里这个脸色突然变得极其不好的女人,此刻到底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明姝扛不住,脸都被冻僵了,眼珠都冻得转不过来了。再这么下去,她觉得自个都要冻死了。   “小叔若是没事,可以启程了么?”她说这话的时候,艰难的动了动脸颊,好歹把脸颊上的肉给活动起来了。   “嫂嫂可要快些适应这儿的气候,要是不适应,到时候很容易难受。”慕容叡见到她快要断了气的样,终于大发慈悲放下车廉,车廉厚厚实实,一番下来,萧瑟寒风就给隔绝了大半。车内两女顿时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这个天路不好走,天寒道路特别容易结冰,哪怕有人把大道上的冰铲掉,但不多时,又很快结起来。   明姝在车内缓了口气,等着车内暖和点了,她小心把车窗给推开了点。   外头车马如龙,来往不绝,其中不少高鼻深目的胡商。虽然已经迁都到洛阳有那么些年了,倒是平城依旧还有几分家底,还是有几分繁华。   “五娘子快些放下来吧,外头太冷了。小心冻着。”银杏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死活抽不出来。   明姝点了点头,把车窗给拉严实了。   武周县靠着平城,看起来不远,但真的走起来,却耗时不少。   找了一家驿站,暂且避避风,休息一下。   驿站里头暖意融融,点着炭盆,明姝到了屋子里头,她坐到火盆旁,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她伸出腿,好暖和一下。   还没等坐上多久,慕容叡大步过来,她身后的侍女连忙后退,给他腾出地方来。   慕容叡没有乘车,是驰马而行,坐在她面前的胡床上。胡床其实就是个马扎,两人坐在一块,中间就隔着个火盆。慕容叡伸出手,手掌笼罩在火上,“嫂嫂这走的还好吧?”   他问的随意,明姝也嗯了声,“还行。”   “你见过我兄长么?”明姝忙着烤火,冷不丁听他发问。   明姝有些奇怪,难道刺史府里还没有人和他提过。   心里奇怪,但还是说了,“没有。”   慕容叡眉梢一扬,“没有?”   “成昏当夜,他就走了。后来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一面。”说起这事,明姝也有些遗憾,嫁过来的时候惴惴不安,毕竟盲婚哑嫁,她只知道他父母是谁,其他的一概不知。但还希望能是个能一眼看对眼的。   谁知道一眼都还没见着,他就跑了。   “那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慕容叡开口。   他满脸嘲讽,对上明姝惊讶的眼神,他挑起嘴角,“阿娘给他挑中嫂子,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能丢下美人跑出去,最后死在外头。真是蠢货。”   他评价其慕容陟格外不客气,甚至没有半点弟弟对兄长该有的尊重。明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小叔,阿六敦毕竟还是兄长。”   “嫂嫂想和我说甚么呢?”慕容叡笑了两下,他抬眼看人的时候,眼里没有半点温度。和外头的天一样冷冰冰的,几乎能冻死人。   “兄长是兄长没错,不过我自小没见过他,与我来说,不过就是个陌生人罢了。”他说着,斜睇她,“若是回去之后,嫂嫂想要告诉爷娘,尽管去说好了。”   明姝侧过脸去,拿了火钳拨弄火盆里的火,不肯开口了。火盆里劈剥声时不时炸开,气氛渐渐的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明姝不想搭理慕容叡,这个小叔子性情古怪,而且不怎么把尊敬兄弟放在心里,嘴上说话也叫她有些无可适从,那话是叫她鼓掌认同呢,还是指着他的鼻子骂?   室内静悄悄的,外头倒是热闹,时不时有人声透过厚厚的门帘透进来。   慕容叡伸展双腿,不一会儿,外头进来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面目平常,穿着平常的厚厚的衣裙,头发全部在后脑勺盘。她是刘氏身边的人于氏。   于氏也是鲜卑人,她进来,手里端着一只囊子。她进来发现室内就这对叔嫂在,目光不由自主的在他们之间逡巡一圈。   于氏目光如炬,想要忽视都很难,明姝开口,“于媪有事?”   “驿站的人送了鲜奶过来,说是才煮出来的。奴婢给二郎君和娘子送来。”于氏说着,身后又出来两个侍女,拿了瓷碗,倒了两晚热气腾腾的羊奶。呈给明姝和慕容叡。   羊奶才煮出来不久,热气腾腾,奶香味里混杂着一股膻味。   “嫂嫂喝的惯么?这东西喝下去能御寒的。”慕容叡端过碗,瞥了她一眼,“汉人嫌弃这个膻味重,嫂嫂要是喝不惯,接下来这么一段路,嫂嫂叫人提个火炉子上车算了。”   这话里头的鄙视几乎都要溢出了,明姝一口气提上来,闭眼把羊奶一饮而尽。   别说,一碗羊奶下肚,浑身就开始暖洋洋了。原本冰冷的手,都有了融融暖意。   慕容叡喝了那一碗羊奶,别说和她说一句话,就是目光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休息了一会,吃了点东西,浑身上下暖起来,再次上路。赶在天黑之前到下一个驿站。不然这个天野外露宿不是开玩笑的,出了城,就是荒郊野外,到了夜里说不定还会有成群结队出来觅食的狼群,所以要尽快启程。   明姝重新穿好斗篷,把风帽戴好。走到外头,前面也有一队人正在套车,驿站面前一大块地,叫站得满当当的,明姝才走几步,就听到那边人群里有个男人高声嚷嚷。   她下意识回头,见着慕容叡已经大步走过去,那边人群里走出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快步向他走来。   慕容叡大步走到那男人面前,满脸笑容,伸手就在他肩头上碰了一拳。那男人也不客气,也和他一拳在他肩头捣了一下。   两人对目而视,随即大笑。   明姝见着那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说了什么,那个魁梧高大的男人抬头向慕容叡身后看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前的她。   男人上下扫视她一会,凑近了慕容叡,嘴唇翕张。明姝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那男人一边和慕容叡说话,一边不怀好意的打量她。   那目光令她受到了冒犯,她转身径直到了车内。   那男人手臂靠在慕容叡肩头上,满脸暧昧,“见你带个小美人,是谁?”   慕容叡一把推开他压在肩膀上的肘子,“那是我嫂嫂。”   “嫂子?”男人声量一下提高了八度,他随即舔了舔唇,眼里有一抹异色。   这模样落到于氏眼里,不由得皱了皱眉。    第9章 引导   和慕容叡勾肩搭背的男人,察觉到于氏看过来的目光,他不以为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见着你,正好叫咋俩碰见了,一路?”   和他勾肩搭背的人叫兰洳,和他一道在武周县长大的,两人自小在雪地里头摔打长大,凭着这份情谊,都要和别人不同。   于氏见那两个年轻人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不免心生不满,高声道,“二郎君,该启程了。”   “那个是谁?瞧着不像个主人样儿,耻高气扬的。”兰洳拿胳膊肘捅了捅慕容叡胸口。   “那是我阿娘派来的,对她客气点。”慕容叡说完,伸手推开兰洳。径自上马。   兰洳被他推开也不生气,笑嘻嘻的对那边的于氏弯腰一礼。   礼节是齐全了,可嬉皮笑脸的,叫人心里格外不痛快。   于氏板着脸,鼻孔里冷哼两声,直接掉过了头。   明姝坐在车里,车里在驿站那儿收拾过了,坐蓐又换了羊皮的,上头的羊毛柔软,坐上去,体温被很好的凝聚了起来。她脸色好了点。   马车重新上路,车轮压在夯实了的路面上,吱呀作响。   外头传来口哨声,她打开车窗,脸才露在床边,外头就传来年轻男人轻浮的口哨。   她下意识往口哨出处看,窗户前就挡了一骑,“风大,嫂嫂还是快些回车里吧。要是冻着了,请大夫可没那么容易。”慕容叡言语随意,明姝看他一眼。马上的慕容叡身上穿着厚厚实实的皮袍,细如银针的狐狸毛峰蹭在他的脸颊上,灰白的毛峰衬显他肌肤洁白。厚厚的风帽压下来,就露出了那张脸。   俊秀的长相,却没有半点男生女相之感。男人容貌一好,难免有些阴柔,偏生在他身上,阳刚之气呼之欲出。   她把窗户拉上。   从平城县到武周,走了两天,终于到了武周县城。   武周县城地靠边塞,比起平城,更多几分肃杀。   马车在一处府邸面前停下,明姝提了裙裾扶着银杏的手,款款从车内下来。她看了一眼面前的门庭,这所府邸比起恒州刺史府来说,小了几乎一半,但门上的漆都是新髹的,被日头一照,亮堂堂的耀眼。   不多时,门从里头被人打开,两三个老仆出来,见到慕容叡,很激动的跑出来,和他说了什么话。   明姝转头,和个嫂子应该有的模样。   那两个老仆和慕容叡说话,自然就冷落了明姝和其他人。明姝倒也没什么,于氏倒是最先收不了了。   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夫人让娘子过来,一同陪着二郎君过来。站在这儿未免有些不太妥当。”   慕容叡听出于氏话语里的不满,只是笑笑,“是我高兴过了头,竟然把这事给忘记了。”说着,他伸出手来,看向明姝,“嫂嫂,进去吧。”   他这么一说,那两个老仆过来请她进去。那两个老仆生的高鼻深目,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嘴里说的话她也听不懂。明姝跟着老仆进门,才进院子,几只鸡窜了出来,扑腾着翅膀乱飞。   公鸡生的健壮,见到有陌生人闯入,凶悍的展开双翅就要来啄。   慕容叡一脚把扑上来的公鸡给踢开,他转头看向吓得花容失色的明姝,“嫂子没事吧?”   才进门就被公鸡追着啄,能没事才怪了!明姝脸色发白,她下意识捂住胸口,摇摇头。   “回头就让人把这只扁毛畜生做熟了,给嫂子赔罪。”慕容叡站她身边,话语带点儿调笑。   明姝没搭理他,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直接跟着老仆往堂屋里去了。   堂屋里头坐着个中年人,容貌和慕容渊有几分相似,精神抖擞。见到明姝,他笑,“回来也就罢了,还带来这么一个标志的小娘子?”   中年人便是慕容叡口里的十六叔慕容士及。   慕容叡赶在明姝后面跳过门槛,听到这话,他咧嘴一笑,“要是真有这么标致就好了。十六叔,这是我的嫂嫂。”   慕容士及咦了声,“我记得你的阿兄……”   他抬眼看向那个女子。看上去比慕容叡都还要小上那么两岁,身上衣裙朴素,梳了妇人的发式,可是发髻上没有多少首饰,只有素净的那么两根玉簪子。   慕容士及满脸恍然大悟,“这样。怎么……”   于氏抢在慕容叡之前开口,“是这样的,年关将近,郎主和夫人让二郎君过来给您送些礼。”   “我没问你。”慕容士及眉头一蹙,“你出来多嘴多舌干甚么?”   于氏没预料,脸顿时涨红了。她垂头站在后面。   “是我想着要过年了,所以给十六叔送点东西。”慕容叡上前几步,直接在中年人面前坐下。   “难得你小子有孝心。”慕容士及笑。   明姝听到身后于氏那儿传来的几乎不可闻的轻哼。   慕容士及和慕容叡说完了,招呼明姝坐下,“新妇快些坐下,我这里没有任何好的,新妇不要介意。”   “是儿礼数诸多不周全,还请长辈不要责怪才是。”明姝屈了屈膝,脱了脚上的鞋子,坐上坐床。   “我家堂兄和嫂子都还好吧?”慕容士及问。   “家公一切都好,不过阿家有些小病,需卧床疗养。”明姝答道。   慕容士及点点头,“我在武周县,事情也多,尤其朝廷考课快要到了,忙得也脱不开身。不能亲自前去探望。”   他满脸遗憾,叹了口气。   “阿叔不必叹气,阿叔的难处,家公和阿家也知道。”明姝双手放在小腹上,答的中规中矩。   她说完,让于氏把这次送来的礼品单子送上,“还请阿叔过目。”   慕容士及看都不看,直接搁置在一边,“不用了,都是亲族,都是心意,还看甚么?”   说着,他伸手往慕容叡后背上重重拍了一下,“你弟弟念叨你好会了,正好你回来了,教他点拳脚,免得留在家里发疯。”   “十六叔让他好好读书不就行了?”   “那小子不爱读书,我为他这事快要愁死了。你去劝他,他听你的话。”慕容士及在慕容叡背后拍了一把,他起来就往外头走。   明姝见他往外头一走,心下莫名有些发虚。眼前的慕容士及对她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慕容士及是个武官,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文士的儒雅,等慕容叡一走,浑身上下的煞气便如同流水满眼开来。   那经过铁马金戈刀口舔血长年累月生出的煞气,哪怕是个壮年男子都抵挡不住,更何况一众女子。不一会儿,原本还耻高气扬的于氏侍立在那儿,脑袋都不敢抬。   明姝稍稍好点,但也只是好点而已。   幸好慕容士及转头看她,“新妇先到后头去休息一下,从平城来这儿路上不好走,估计这会都冻着了,去后面暖和暖和。”说完,他抬手就让侍女送她去。   明姝心里松了口气,她到了谢,和侍女到后面去了。   屋子里头生了火盆,烤了烤火,几个侍女围坐在一旁陪着明姝说话。   武周县离平城不远,但到底是在外地,心里惶惶不安,说点话正好。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冲到室内,明姝一看,见着几个带着皮帽子的孩子脑袋从屏风后面探出来,几双眼睛对着里头的女人们直打量。   那些小孩穿着圆领袍子,腰上系着短刀。一瞧就知道不是什么奴仆。   他们指着明姝叽叽喳喳说些什么,于氏听了脸色一变,明姝起来,抓了一把糖块在手里,分发给那些孩子,孩子们得了糖,欢呼雀跃跑了。   于氏僵硬着脸,“娘子以后还是少抛头露面。”   明姝含糊不清的应了两句。也没把她当回事,出门不出门,决定的人是她,而不是于氏。   于氏见她答的敷衍,顿时怒上心头。不过一个才加过来的新妇,何况还死了夫君,在夫家没有依仗,还摆什么架子!   明姝暖了手脚,小睡了会。   睡了小半个时辰才醒,起来重新梳洗了下,她重新穿上厚厚的绵袍,到外头透透气,屋子里头为了防风保暖,窗户全部拿布给封死了,明明外头是大白天,但是屋子里头却是黑的入夜了一样。   待久了难免觉得憋闷。要出去走走。   慕容士及的府邸比刺史府要小的多,格局也不是很大,感觉转一转,就能把整个宅邸给逛完了。她走过一道回廊,听到小孩尖叫声,转头一看,见着慕容叡和个五六岁的有孩子在玩射箭。   骑射是鲜卑人立身的根本,不论男女,都要精于此道。慕容叡脱了外袍,他大马金刀,持弓而立,长弓在手,二三十步开外摆着一张箭靶。   此刻的慕容叡和平常看到的模样有些不同,平常的慕容叡都是轻佻的,眼里冰冷。此刻手持长弓,双眼火热而专注,俊美的脸上生机盎然,整个人伫立于寒风中,却引人注目。   他缓缓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他双臂用力,扣线三指头迅速松开,只听得空气里被破开的一声,箭镞深深钉入箭靶,箭靶呼的一下向后倒地。   那一箭的劲道之强,竟然直接叫箭靶哐当倒在地上。   顿时场面一时静谧下来。   慕容叡看着倒地几乎散了架子的箭靶,慢慢抬首,琥珀色的双眸里生起的火焰炽涨,如同那夜里梦里那样。烫的几乎要把她给烫坏了。她下意识后退几步,胸前里的心脏跳的飞快。   慕容叡见到她眼底露出的恐惧,颇有些不解。   “嫂嫂?”他持弓一步上了台阶,她脸色很不好看,见他上来了还是强颜欢笑,“小叔在干甚么呢?”   慕容叡目光不留痕迹的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教着孩子射箭。”   话语刚落,那孩子就叫起来,“你欺负人,叫人摆在那么远的地方!”   慕容叡低头嗤笑,“小家伙不知好歹,十几步内还能叫射箭么?我已经够体贴你了。”说完在小男孩的脑门上敲了个爆栗。   这孩子应该就是慕容士及的儿子了。明姝对那孩子笑了笑。   那孩子见到她,眼睛一亮,跑上来围着她转圈,“你好漂亮!”   这孩子已经七八岁了,说话和个大人似得,偏偏脸上还是小孩的稚嫩,明姝心里生出的恐惧不知不觉的被冲淡了些许。   她伸手去摸他的脑袋。那孩子愣了一下,还是没躲开,只是等她手放开后,扬起脸很是严肃的道,“男人的头不能乱动。”   慕容叡伸手狠狠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把原本柔顺的头顶给揉的一塌糊涂,“连射箭的力气都还没有,称甚么男人!”   戏谑的口吻让小男孩炸开了,跳起来就要和他闹,却被慕容叡一只手挡住,小男孩闹腾半天,不能动慕容叡分毫。   闹腾了会,慕容叡开口道,“嫂嫂既然醒了,待会等天气暖和点,出去逛逛集市。”   这儿没有什么别的消遣,只能上东西两市去看看。   “要是不想,还有别的胡人做生意的地方,他们带过来的东西比东西两市里头的有趣。”   这话里的意思,竟然是有些勾着她往外走了。    第10章 劫持   “现在武周县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嫂嫂趁着还能到处走动,多看看。”慕容叡笑。   “若是嫂嫂担心,我不会跟过去,叫人跟着嫂嫂就是。”   明姝说的都笑了,“我待会出去看看,小叔放心。”   只要他不跟着,那么一切好说。只要他在身边,她就如芒在背。不过刘氏让她来,也是为了盯着他,自己是不在乎慕容叡给自己养父送多少钱财的,说到底都是慕容渊的家当,和她没有多少关系,就只是刘氏那里不太好交代。   “阿嫂放心去就是,要是放心不下,把于妪留下,让她看着。”   慕容叡早就知道刘氏的用心,心里知道一回事,当口就这么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坦坦荡荡,话语里也没见有半点的讥讽。这般坦荡,她要是窝在屋子里头哪里都不去,倒是显得有些心里有鬼。   “嗯,现在才到,不好到处乱走的,等过两日出去买点当地特产,也好给阿家送去。”明姝也不想老是呆在这儿,老是在这里,也要和慕容叡抬头不见低头见。   守寡的寡嫂和年轻俊美的小叔子,总觉得太尴尬。更别说还有她的那个梦靥在。   她说完这句,掉头就走。   小男孩瞧着娉娉婷婷的背影走远,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回过头来,“她怕你。”   慕容叡低头笑,“你也看出来了?”   “嗯。”小孩子点头,不过他随即露出个恶意的笑,“不过怕也没事,到时候多见见就不怕了。”   “胡说八道,小孩子不学着读书,脑子里头就想些乱七八糟的!”   慕容叡抬头望明姝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的心不在焉,“怕我不怕我,又有甚么关系?倒是你,不读书,到时候小心前程都不好找。现在可不是过去,只要打仗打的好就能加官进爵,再这么下去,阿爷都不好帮你!”   这倒是,好位置都叫那些个汉化的彻彻底底的鲜卑贵族给占全了,他们这些后来的,能顶个一州刺史,已经相当不错。这个刺史的位置后来还是要给自己的儿子做的。这些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前面的要拉着子孙占着,后面的就不能上来,只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打转。   除非……叫这天地换个模样,把那些占地方的人连子孙全部杀掉。他们舔着带血的刀填补上去。这世道才平静下来没多久,不少人还记得乱世里的模样,对于许多人来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可对那些有野心的人来说,这才是他们最终大显身手的地方。   那小男孩眼里露出和年纪并不相符的阴狠,慕容叡并不斥责,反而有几许赞同。   “不过在这之前,好好学本事,到时候真的有那么一天,到处都是有本事的人,小心好处还没得到,就叫人砍了脑袋去。”慕容叡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到时候阿爷不打你,我也要把你吊起来抽一顿鞭子。”   这话生生叫小男孩打了个寒颤。   明姝在慕容士及家里呆了两日,按道理说,东西给了,叔侄两个说几句话,就可以了。但是慕容士及又算得上是他的养父,鲜卑人这儿,养恩大于天,所以哪怕于氏再不满,明面上也不能说什么。   在屋子里头呆了两天,原先路上因为车马劳顿损耗的那些元气也养回来了。   外头阳光灿烂,把自己包一包,那边慕容叡派人过来把于氏叫去。她就出门了。   平城县因为是前国都,哪怕丢在那儿已经十几年了,但还是有个气象在。武周县以前也是京畿内属地,东靠平城,西接晋北大门,北眺草原。所以武周县这一块儿,人不少。   在车里就可以看到大批的从粟特或者是更西边来的人,那些人生的和本地人很不一样,皮肤也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种蜜色,高鼻深目,看上去说是白种人,或者说是中亚人更为恰当一些。   那些人绝大多数是来中土做生意谋生的,到了做生意的地方,自然要拿出点看家本事。   明姝下了车,就看到粟特商人面前摆着的袋子,袋子里头是一颗颗圆圆的物事,她身后的人都不认得,只有明姝一个人一眼瞧出来是胡椒,胡椒金贵的很,因为是千里迢迢从粟特这种地方运送过来,所以几乎是和等大小的金子同价,不过这个商人卖的胡椒不知路上没保管好,品相有些不好,甚至还有点发黑。   明姝在胡椒袋面前站住了脚,她试着问,“这个怎么卖?”   商人上下打量一下她,她是个年轻小寡妇,但夫家也没逼着她灰头土脸,相反衣着上只要别打扮的花枝招展就行,慕容家不会亏待了新妇,所以她衣着打扮上还是很精致的。比不上洛阳里头的那些贵妇,但也绝对露不出什么穷酸样。   商人见到她衣料用的蜀锦,用生硬的汉话开口,“一两这个,一两金子。”   “真贵。”银杏在后面小声嘀咕,这声被面前的胡商听了去,胡商也不着急,伸手抓了一把给明姝看。   “原本也不该卖这个价钱,只是来的路上,在鄯善那儿遭遇了一场沙暴,好货都叫风沙给卷走了,所以剩下来的只能贱卖了。”   贱卖还能叫金子抵数。银杏目瞪口呆。   明姝低头嗅了嗅,没有半点迟疑,从袖子里头掏出几两金子,还没给出去,就横出一条手,直接挡下来了。伴随着那只手的,还有一股皮毛腥臊味儿。   明姝侧首见着一个络腮胡子男人呲牙对她笑。那男人的脸被胡子给遮掩了一半,露出来的另外一半好不到哪里去,眉目粗野。   露出来的牙黄黄的,牙缝里还有些颜色,也不知道塞的什么。看的人就一阵反胃。   “小娘子想要这个?”他开口了,嗓音粗嘎,和他的人一样,完全不能入耳。   突然横插了一竿子,冒出这么个人来,有些叫明姝戳手不及。那男人一开口,嘴里腾出股腐烂的口气,她屏住呼吸,脚下却再也诚实不过的连续后退了好几步。、   幸好武周县天气冷,那股味没很快追着她过来,她不动声色的别开脸,也没有搭理他,直接把手里的金子递给那位胡商,打算买了东西走人。   那男人见小美人不搭理他,一下窜到她面前,“这个我给你。”   “……不用。”明姝见势不妙,也不欲和他做过多纠缠,抬步就要走,那男人见她躲开,又一个闪身到她面前,阻断她的去路,“急着走干嘛,这玩意儿虽然有点小贵,但又不是买不起。”   她憋气,不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之前带过来的那些家仆们以包抄之势,渐渐围了上来。   那男人瞧上去丑陋粗鄙不堪,但是敏锐感却是极其强的,见着四周那一圈包抄上来的家仆,“看来今天非得动粗不可了啊?”   那男人说罢,抽出了刀。   和刀比起来,那些家仆手里拎着的木棍完全不抵用。几下就见了血,那男人一把捞起想要跑远的人,翻身上马跑远。   *   银杏赶回慕容士及那儿的时候,跌跌撞撞,裙子磕破了好几处。   一进门哆嗦着抓住看门人,“二郎君呢,娘子出事了!”   不多时慕容叡从内里出来,银杏跪在地上,身子如同一滩烂泥似得,怎么也起不来了,慕容叡盯了一眼下头跪着的人。他目光冰冷,如同屋檐下结成的冰冷,凛冽锋利,落到脸上,切割的肌肤生疼。   银杏浑身打了个寒颤,慕容叡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明姝早就听说过鲜卑人原先是很不守规矩,不守规矩到什么地步?哪怕是外甥看中了生母的姐妹,都可以害死姨夫,把姨母夺过来。而且还有一套抢婚,看中了哪家姑娘,抢了过来就是。   没想到今天竟然叫她给遇上了。   那男人不知道住在那儿,不过肯定不在县城里头,那人掳了她,往马背上一丢,直接往城外跑。   急马奔驰,就算是经验老道的牧人也不敢出面阻拦,一路上鸡飞狗跳,竟然被他一路跑到城外去。   天很快黑了下来,那男人终于勒马停了下来,把马背上驮着的人扛下来,往手边的草地上一丢。入夜之后的武周县很冷,她在马背上被寒风一刮,手脚都已经冻僵了,被他直接丢在草地上,竟然不能爬起来。   那男人四周张望一下,抓了干草,拿出火石很快升起了火。   他对生火很是熟练,很快升起了一堆熊熊火堆。   武周县冬天干冷,连雪都不怎么下,所以干草随手一把到处都是。   火光融融,在寒冷的夜里,传来一星半点的暖意。   求生的本能驱使明姝往火堆那儿挪,手脚都冰冷,没有半点知觉,似乎不是她自己的了。   还没等缓和下来,一只手扣住下巴,迫使她抬头。   那目光仔细在她面庞上打量,打量了好半会,他才十分满意的放下手,“你别怕,你跟着我,我会给你好日子过得。”说着他的目光从她衣饰上滑过。   衣料上乘,并不是什么能随意代替的货色,不过这个男人完全不在意。   “我带你去草原好不好?这里怪没意思的。”那男人嬉笑道。   “只要你不伤害我,我甚么都答应你。”明姝努力蜷缩起身子,吃力道。   “好。”男人满意笑,伸手摸她的脸。 第11章 刀刃   火光融融,将面上的寒意消去了些许,恐惧到了极点,人反而冷静下来了。   眼前这男人求色也好,求财也罢,眼下不能激怒他。这地方瞧不见人烟,要是激怒他了,做出什么事来,等到慕容家里来人,自己恐怕已经连尸骨都不剩下了。   那男人很满意明姝的答话,他蹲身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他浑身上下都冒腾着一股浓厚的牛羊腥臊味儿,靠近了,那股味道就没有半点遮掩的袭来,哪怕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天里,也浓厚扑鼻。   明姝手脚冻的僵硬,没有躲开,脸蛋叫他捏住。   橘黄的火光把她的面庞照的透亮,那男人再打量了她一回。寒夜里的风把火堆吹的昏昏明明,不甚明亮的火光把她的脸照的不甚明亮。看的不如白日里清楚,不过此刻多了几分欲说还休的妩媚,尤其她眼底里还有没来得及藏的严实的恐惧。   男人仰头感受了一下这夜里的反温度。此刻的寒风冷冽刺骨,在野外露营已经是十分危险,要是胆敢脱了衣服,恐怕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把小命给玩完?   正想着,手里的女人一路了些许动静,她似乎冷的厉害,身体不断的往火堆那儿靠,眼里含泪,姿态楚楚可怜。   那可怜的小模样,看的男人心软了半截。在这儿不成事就算了,回头等到了草原上穹庐里头,再弄个尽兴。   这么决定好了,他低头问她,“冷?”   明姝点点头。   他把她抱起来,往火堆边儿挪了点,她脚被他用绳索捆住了,动弹不得。任由他抱到火边上。   “你有男人吗?”明姝突然听到身后的男人问。   “有。”明姝答道。   那男人嗤笑一声,“瞧你还没女人的样子,估计家里的那个男人是个眼瞎的货色。”   明姝心下一动,现在左右是不能立刻跑了,不如和他周旋一二。等到他放松警惕,再寻机逃跑。   她也不知道这男人究竟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但是她心里有强烈的直觉:要是这次被他成功带走了,那么自己再想要回去,简直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明姝紧了紧拳头,扬声娇笑,“我家的那个,还真对我不屑一顾,只顾着和其他女人厮混。嫁过去之后,就是独守空房,每每想到这个,我就恨他有眼无珠。”   年轻女子哽咽的嗓音在夜风里平添了几分幽怨,听得男人生出点怜惜,只可惜这会太冷,不能立刻成了好事。   “这个没事,你不是又遇见一个么,女人啊就该多见着几个男的,才知道哪个最好。”男人一条胳膊抱着她,嘿嘿直笑,有美在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漠北草原上,也不是没有女人,不过草原之上风吹日晒,哪怕是贵族女子也生的健壮,哪里和怀里的这个一样,白白嫩嫩,娇娇弱弱,真的是怕自己稍稍用点力,她就要整个都断开了。   这种和北地女子没有半点相同的纤弱,让他很是新鲜。   怀里的女人不说话了,她柔若无骨的靠在他胸膛上。   原先还想着,要是这女人哭哭闹闹,干脆直接就在这儿办了算了,人死活他不管,睡过就拉倒,反正男人办那事,只要把裤子给拉开就行,方便的很。   她这么懂事,让他更想把她给带回去了。   感受到她的瑟瑟发抖,他伸手把火拨弄的更旺了些。若是在屋子里,有这么一丛火,肯定会很暖和,可是在野外,升起的那么一点暖意,也很快被卷走了。   她抖抖索索的靠入身后男人的怀里,那男人她厌恶至极,不过在活命面前靠近点也就靠近点,完全不算什么。   那男人接下来,除了抱着她之外没其他过分的举动,还给了她肉干吃。肉干就是草原上牧民自制的那种肉干,干巴巴的,咀嚼好多次,还是石头一样,明姝知道这个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她咬了咬牙,狠狠肉干给嚼开,吞进了肚子里。   逃寒夜里,在外头露宿,如果不是几个伙伴挤在一块,自己就这么睡过去的话,等不到第二天,人就会被冻死。代地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   面前的火堆被男人放了很多干草和树枝,点的熊熊的,可是明姝还是不敢睡过去。夜渐渐的深了,睡意浓厚,却死死不敢睡。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接着疼痛逼着自己清醒过来。   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身后的男人突然有了动作,他突然松开明姝,整个身子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神情警觉。   见到他这样,明姝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希望。   声音在土地之类的固体介质里,比空气传播的速度最快,这男人分明就是在探察!   有人来了吗?   果不其然,那男人抬头眉头紧皱,紧接着,他没有半点迟疑抓起明姝和丢麻袋似得往马背上一丢,随后自己上马。   马重重挨了男人一下,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就跑。   明姝的肚子压在马肚子上,脑袋向下,颠簸中,似乎所有的血都一股脑的冲上了头顶,两耳耳鸣。   昏头转向里,马背上重重的颠簸了一下,她整个人轱辘滚下马背,重重落在地上,心肝肺都在疼。   她兵荒马乱中抬起头,却瞧不真切。这晚上连个月光都没有,眼睛睁的再大,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夜风里传来阵阵马蹄声。她蜷缩起腿,全神贯注,注意那马蹄声的来处。   “谁!”男人大喝。   不远处闪现出一点火光,火光徐徐靠近了,终于让人瞧见那马上人的容貌。看上去很年轻,甚至有那么点儿年少,最多不过十七八岁。   不过只是模样瞧上去年少而已,那满眼的凛冽,和浑身的杀气,并不是一个十七八的单纯少年能有的。   “……”慕容叡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明姝,他沉默不言的抬头。   “你到底是谁,来这儿干甚么!”男人抽出佩戴的环首刀,紧紧握在手上,两眼盯紧了他。   “我是谁,你有资格知道吗?”慕容叡不耐烦的开口,寒风凛冽,他的声音格外清楚。   他不欲和那人过多废话,直接抽刀迎了上去。   刀在马背上的杀伤力比在平地上要增强许多,同样也难用许多,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还没有碰到对手,就已经伤到了自己。   那男人经受过铁马金戈,深谙这点,见着那少年略带稚嫩的模样,心中窃喜,手中刀势沉下,冲上去的瞬间向少年最为脆弱的脖颈狠狠扫去。   这招是他在战场上百试不爽的一招,瞬间取人首级于马上。鲜有失手,用来对付一个经验不足的少年绰绰有余。   他等着鲜血冲出的那瞬间,猛地刀身上一沉,夜风里有什么呼啸而来,他肩膀上被重力掼了一下,整个人从马背上飞出,重重落到地上。   男人落地,口腔里吐出一口鲜血。   生死过招,根本不需要缠斗,只需片刻就能分出结果。   破空的呼啸声再次传来,男人敏锐的捕捉到那声音,就地一滚,躲过刺来的那一槊,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他躲过了这一槊,紧接着下一槊紧跟而来。   他在地上滚了几次,躲过那连接刺来的几槊,他咬牙起来,飞快的绕到他后面去,两腿跪倒,滑近马后方,一刀砍下。   慕容叡反应神速,迅速拉开马头,但马腿还是被划到了,马嘶鸣一声,急躁的抬起前蹄。   慕容叡迅速匍匐在马背上,双手拉紧马缰,不叫自己给摔下去。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男人吐了口鲜血,提着刀,环顾左右,发现小美人不知道哪里去了,自己的马也跑了。   再逗留于此,对自己毫无好处,一瘸一拐跑远了。   明姝躲在一旁有半人高的干草从里,听到外头马声哕哕,再也没有那个男人的声音,抬头往外一看,慕容叡从马背上坠下,他背先着地,受惊了的马甩开了背上的主人,没了制约,撒开蹄子就跑,很快就消失在浓黑的夜色里,明姝抓起地上的石头,把脚上的绳子给割断了,迈着还不利索的步子飞快往慕容叡那里跑去,脚上冻僵了又被捆了那么些时候,脚下一崴,正好扑倒在他身边。   借着火把那点微弱的光芒,她看到慕容叡躺在地上面无血色,两眼紧闭。   从马背上掉下来不是说着完的,哪怕壮年男子,坠马都很有可能重伤不治而亡。她伸手,又缩了回去,要是都伤到了骨头,她这么一挪动,说不定让伤势变得还更严重些。   她去把火把捡起来,守在他身边。她一手拿着火把,俯身下来,想要看看慕容叡此刻伤势到底如何了,他身上味道干净,靠的近了,也嗅不到什么味道。   此刻原本双目紧闭的人,猛地睁开眼睛,操刀横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刀刃在火光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光,杀气毫无半点遮掩的透出来,有瞬间明姝以为自己的脑袋要给这把刀给砍下来。 第12章 器物   刀刃横在脖颈上,离皮肉就几层衣料。只要稍稍用力,锋利的刀刃就会破开这几层单薄的阻碍,划开她的肌肤。   凛凛杀意毫不掩饰的从他身上炸开,这寒天里,明姝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慕容叡睁开眼时候的目光,寒冽无比,待到看清楚靠过来的人是谁,那冰冷的杀意才消减下去。   “那人呢?”他开口问。   “逃走了。”明姝哆嗦答道,方才他的气势实在是太强,哪怕他收敛了那浑身的杀气,她还是忍不住害怕,袖子里的手忍不住发颤。   慕容叡闭了闭眼,“看来,他还是有些怕的。”   说完,他躺在地上,半晌没有动。寒风如刀,夜里比白日还要冷。她冻得直哆嗦,“小叔,现在该怎么办?”   她好久都没等到慕容叡动一下,心下估摸着他很有可能受伤了,坠马轻则骨折,重则丧命。现在慕容叡看着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她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哪里的骨头断了,不敢轻易挪动他,怕一个不好加重伤势。   他闭着眼,“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说着睁开眼,“说实话,我现在动不了,看嫂嫂单薄成这样,恐怕也不能叫人来。”   慕容叡语带嘲笑,明姝怒从中来,“眼下这种境遇,小叔还是把力气留着等人来吧。”   “不会有人来。”   慕容叡的话让明姝呆住。   “不会有人来?甚么意思?”   “我为了不打草惊蛇,和十六叔说了,就我一个人过来。”他说这话的时候,听不到言语里有半点的感情,他说着转过头看明姝,“怎么办嫂嫂,我现在动不了了,要是嫂嫂现在不走的话,恐怕就要陪我一块冻死了呢?”   明姝怒极而笑,明明他赶过来救她,她心里满怀感激的,可是这张嘴里就说不出好话来。   “小叔叫我走,说的好听。天寒地冻的,又看不清楚路,马也跑了,我要是一个人跑了,那才是自寻死路吧?”   慕容叡嗤笑,“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   明姝顿时起了掐死他的心了。   “这儿离城池少说有几十里路,那人身份不一般,你身边的婢女来禀报也算是及时了,我策马追到方才才找到他,可见不管是他骑得马,还是对这儿的熟悉,都不是一般人做不到这样。”   慕容叡眼里光芒清冷,“现在嫂嫂打算怎么样呢,守着我这个不能动的人,一块儿冻死?”   明姝气的两颊涨红,这混蛋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嘴里扎心,“我不会死,不过瞧着你这样的样,恐怕阴司里也不敢收你!”她说着起来,去一边扯了许多干草过来。拿火把点燃了,放到慕容叡身边。   四周黑洞洞的,火把的光亮实在是照不到多远,明姝也不敢走远了,只敢在附近采些干草过来,生起的火堆并不大,但好歹还是叫人身上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暖意。   “嫂嫂以为这个就管用了?”慕容叡嗤笑,“嫂嫂是没有见过,几个人在林子里迷了路,点了火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几个人坐在火堆边,都已经冻死成冰块了。”   这个天里,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阴森森的,比这寒风还要寒透肌骨。   明姝气急,不知道慕容叡说这些话吓她到底有什么好处,要是她真的狠心,把他往这里一丢,他也活不了。   “小叔倒是很希望我把你丢这儿?”   “很希望倒是也没有,不过就算嫂嫂把我丢这里了,自己也活不下去。到时候到了下头,阿兄瞧见娇妻和我一块下去,想想他的脸色,就想笑。”说着,慕容叡竟然愉快的笑出了声。   他转头,看到火光下明姝被气红的那张脸。不由得愣了愣,她平静的时候,静美如临水照花,生气的时候,两靥生红,眼里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水光。这模样比她平常竟然还要生动美艳的多。   “阿娘就不该把你叫过来,我要是真心想要作甚么,别说你拦不住我,就算是那个于妪也不能奈我何。”他说着,两眼盯着她,像极了寒夜里的野狼,“你还不如呆在平城里头好些。”   “这个时候说这话也晚了。”明姝扭过头去,躲开他极富侵略性的目光,“小叔还能动吗?”   “嫂嫂这话说的奇怪,若是我能动,我还躺在这儿作甚?”慕容叡闭上眼,话语平淡,好似自己这条命不需明姝操心。   明姝看他一眼,瞧这男人好像快要看破生死一样,气的直接背着火堆坐下来,不搭理他。   她一回过身,慕容叡那儿也没声了。   寒夜里只有呼呼的风声,说话的时候还好,等安静下来,那些呼声入耳,阴森可怖。   做了一会,明姝心里有些怕,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也就咬紧牙关挨过去了。当身边有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想靠近,哪怕心里再三告诫自己,这个人必须远离,这样一辈子都不要和他有任何交集。可夜黑风高,月光都没有半点的天,独处实在是太可怕了。和人靠在一块,说说话,都能生出无穷的勇气。   她小心翼翼回头,发现慕容叡睁着眼,躺那儿,一动不动。   到现在为止,他除了和她说话之外,就再也没有出过一声。如果受伤了的话,应该很疼才对,可到现在都没听过他吱声。   到底她还是忍不住,“你不怕?”   慕容叡的眼睛转过来,“我又有甚么好怕的?”   这话把明姝给顶得心肝肺都在疼,她喘了口气,冻得险些缓不过来。   “你就不怕这么死了?”   慕容叡满脸淡然,好像身处困境的不是他一样,“嫂嫂怎么老是说原话呢,我不是和嫂嫂说了,要是下去,让阿兄见着,他如花似玉的新妇和我一块下去见他,光想想我就忍不住笑,怎么可能怕呢?”   明姝目瞪口呆,早知道他不能以平常人来揣度,没想到他竟然还真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样下去,也没话说了。   她扯了些干草过来,干草烧的快,不一会儿就见了底。她朝手掌心里吹了口气,不过这泼水能结冰的天里,哈出那口气,才让手掌感受到半点暖,就马上冷的让人觉得手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再这么下去,恐怕是要真死了。明姝脑袋里冒出这么个想法。她不想死,这段人生才开始没多久,她不想就这么结束。   “小叔有甚么办法没有?”她问道。   回答她的是沉默,慕容叡并不答话。明姝不能真的丢下他自己跑了,何况就算丢下他,她也不见得能脱困。   她不信他就真的对生死这么无所谓。   “要死了,一同下去见了夫君,那也没甚么,夫君从来没有见过我,就算再见着,也是和见陌生人一样,何况家公和阿家都已经和我说了,等一年过去,就送我回娘家改嫁。”她叹了口气,“对不住,不能如小叔所愿了。”   “你们汉人不是最讲究这个么,怎么我兄长才死了没多久,就盘算着改嫁了?”慕容叡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平添几分魅色。   见他竟然肯答话了,她嗤笑,“谁说汉人注重守节了,谁家要是一根筋守节,那才是要被笑的呢。”她说完,伸手搓了搓冻僵的脸。   她转过身还想说几句,突然慕容叡神色一凛,明姝忍不住屏住呼吸。近乎空寂的空气里传来几乎不可察觉的步子声,或者不该称呼为脚步声,因为那声音实在是太小了,若不是慕容叡神色有异,她还察觉不到。   篝火照亮的区域有限,在火光之外的区域,伸手不见五指,看不真切。   她的心悬起来,耳朵里能仔细的听到念那细细密密如同小雨一样的脚步声,正在越逼越近,随着时光流逝,渐渐的,黑暗里露出几双绿油油的眼睛来。那眼睛不是人类的,充满了试探饥饿还有狡黠。   明姝瞬间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这么些都是狼!   这个地方不见人烟,估计野兽横行,这群狼,恐怕就是顺着风嗅到了人的味道,一路寻过来的。   她浑身僵硬,下意识在手边抓,一把把慕容叡用的槊抓在手里,马槊很长,而且死沉。她想要提起来,一时之间,竟然拿不起来。   “谁准你动我的东西。”男子嘶哑的嗓音在耳后之如雷炸响。她勉强扶起马槊的手差点一歪。   “你现在舍得起来了?”   明姝往后一看,入眼的就是他琥珀色的眼睛。   她喉咙一紧,“刚才在地上躺够了?!”   慕容叡不答,反而勾了勾唇角,露出个极其恶劣的笑容,随即猛地握住她的手。瞬间巨大的力道压在双臂上,两条胳膊顺着他的力道,重重一挥。    第13章 御寒   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臂上,强大的力道完全不容她抵抗,几个喘息间,他操纵着她的两臂,狠狠突刺,黑茫茫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眼睛几乎派不上用场,耳朵里听到的是风被撕裂开的声响。   “噗”寒风里传来沉闷的利器刺入皮肉的声响。   明姝一愣,他沉重的喘息就响在她的耳畔。若不是顾不上其他,恐怕她也不会注意到那一声。   手上的马槊比之前变得更沉了些。   慕容叡顺势往旁一甩,噗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黑夜里那几点幽绿向后撤去少许。那幽绿没有被同伴的惨死给完全吓退,不过包围圈撤后了少许。   慕容叡火热的呼吸喷涌在她的脖颈上,明姝掌心里全是滑腻腻的汗。   “你还好吗?”明姝开口,慕容叡低声呵斥“住嘴,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不是说话的时候干嘛还要开口,明姝腹诽。她乖乖闭了嘴。   她感受到趴伏在她背上的身躯浑身紧绷,如同一头随时要发动攻击的猛兽。   紧接着两三双幽绿猛地跃起,加于手上的力道瞬间加大,不知何时两人站了起来,槊于空中瞬时划过银色的一道弧度,她感觉到手上的力道似乎被什么硬硬的东西阻拦,随即那道阻碍迅速被破开。   两人从口鼻呼出的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化作雾,鼻子里涌入是浓烈的血腥味。   一举毙三,剩下来的四点幽绿透出惧怕,渐渐退后,退五六步之后,幽绿转过,消失在这茫茫原野里。   明姝被身后的人裹挟着,浑身僵硬,动也不能动。过了好会。她茫然的望着前方,前头别说绿光,就连半点声响也没有了,她才反应过来,吃力的回过头,“你没事?!”   之前慕容叡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她以为他摔断腿了还是怎么的,完全不敢挪动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人给伤的更严重了,他竟然是装的?!   明姝感觉自己被愚弄了。气的眼眶发红。   慕容叡此刻低下头来,瞬间鼻息交融在了一块,他眸光依旧和方才一样清冷,“怎么,看嫂嫂的模样,倒是希望我有事似得。”   话语戏谑,听得明姝火大,“既然没事,怎么不起来?”   “骑马骑了那么一段路,难道还不准我稍稍躺一下么?”   那还是稍稍?明姝简直想要骂人,分明一脸虚弱,马上要晕厥过去了的样子。   还没等她开口,慕容叡松开她,没了他在后面撑着,她两腿有些撑不住,险些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自暴自弃的坐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借着火光看到慕容叡拖回来几只灰狼,灰狼的皮毛已经完全被血给染脏污了。伤口多在脖颈处,一击毙命。   他从腰带上掏出一把匕首,也不避着她,当着她的面把野狼剥皮开膛破肚。   慕容叡动作利索,把剥下来的皮毛丢到一边,内脏挖个坑埋了。收拾妥当之后,把肉架在火上烤。   “正愁没东西吃,这些畜生自己送上门了。”慕容叡笑笑。   明姝迟疑了会,慕容叡看她一眼,“嫂嫂有话想说?”   “小叔为何不先离开,早些回城里……”   慕容叡嗤笑,他蹲身下来,回头看她,“嫂嫂真是太心急了,我追过来就已经花费了不少功夫,就算快马加鞭赶回去,城门也早已经关了,到时候在城门外头吹冷风么?”   他说着随意把手上的血污擦了擦,靠了过来。他身上有新鲜的血腥味,一靠近,她就闻到那股腥甜的味道。   她不由自主的挪开了点,却被他一手攥住。   “我这一路寻过来,就是为了寻嫂嫂的,现在嫂嫂脱险了,就想把我丢到一边了?”   年轻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危险,明姝似乎瞬间就回到了方才他杀戮的时候。她浑身僵硬,想要离他远点,却又被紧紧攥住了手,死活没办法挣开。   “小叔到底想做甚么?”她厉声呵斥,“男女授受不亲,小叔到底想干甚么!”   她声色俱厉,厉声在寒风中格外凄厉。   慕容叡停了下来,他打量了她一眼,“嫂嫂害怕?”   “原来小叔还记得我是你的嫂嫂。既然是嫂嫂,小叔是否可以把手给松开了?”她说着目光落下,看了一眼被他攥住的手腕。   慕容叡神色不变,他依旧是方才一样的笑。他松开了手掌,起身到火堆面前,寻来一根长长的干枯的树枝,把收拾好的狼肉穿在上头,架在火上烤。   明姝坐在那里,好久都不敢上前。慕容叡的脾气可以称得上古怪,她和他相处有那么段日子,但对他的性情却依然还没有摸到边。   他喜怒无常,而且做事不循照常理,对世俗那一套也不见得有多在乎。琢磨不透,完全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她不敢靠近,也生不出讨好的念头。生怕自己一个不对,又要生出许多事端来。   她躲在那儿不动。慕容叡也没叫她,好像满心都扑在烤着的肉上。过了一会,肉香飘了起来。   明姝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她被劫持的这一天,除了早上出门之前吃的那点东西之外,就只有那个男人给的一点肉干。到了现在,那点肉干在肚子里头恐怕连渣渣都没剩下了,肚里没了东西,饿的反酸,之前还不觉得,闻着肉香,这种难受就越发清晰,叫她难以忍受。   可要她问慕容叡要东西吃,开不了这个口。干脆狠心一扭头,坐那儿不吱声。反正天总是要亮的,等天亮了,回去之后,想吃多少都成。   慕容叡吃完一条腿,都没听到那边有动静。看过去,瞧见娇小的人蜷缩成一团,离他远远的,也离火堆远远的。   他拍了拍还沾着油污的手,大步过去,没等她反应过来,拎起她后衣领子,就把人给提到火堆边上,“如果你还想看到明天的太阳,就到这里来。”他动作粗鲁,一下提起来的力道,让衣襟在脖颈上勒住了一道红印子。   人被放下来,脖颈被勒住的窒息感猛地放松,她捂住脖子剧烈咳嗽了几声。   “想要活命,就把这个给吃了。”他把狼肉丢到她的怀里,因为已经有会了,狼肉凉了大半,飘出一股腥膻的肉味。   “你以前是做娇娇小娘子习惯了,不知道这地方的可怕之处。这地方冷起来,人只要在外一宿,能冻成冰棍。运气好的,叫路人发现挖个坑埋起来,运气不好的,和刚才一样叫狼拖了去。”   他话语说的平淡,但平淡中透出彻骨的寒意。   明姝在他的注视下,低头啃肉。他手艺不错的,肉没有烤的和木柴一样冷冰冰的,虽然已经有些冷了,但牙还是能把肉给咬开。   “多喝热粥和热水都是假的,想要暖和,只能多吃肉。”说着他顿了顿,“尤其是女人。”   女人从他嘴里说出来,又那么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明姝低头吃肉,慕容叡见她不搭腔,只是啃肉,从腰下一只小包里拿出点粉末,撒在她手里的肉上。   霎时间,肉多了一股诱人的香味。她愣了愣,眼下用于烹饪肉类的香料都是从中西亚千里迢迢由胡商贩卖过来,价钱是等同量的金子,金贵的让人瞠目结舌。   “怕你死在这儿,回去我不好交代,快吃吧。”   原本想出言道谢,结果被他这话给怼得心肝肺都在痛。她一声不肯把肉给吞下肚子,过了不久,果然和他说的那样,浑身上下开始暖和起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些枯枝,丢到火堆里头。   她伸手烤火,背后就贴上个火热的躯体。   “啊!”明姝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给惊吓到了,下意识就要跳起来,把他给甩开。慕容叡比她高出许多,沉沉的挂在她身上,和座小山似得,不管她怎么用力,都甩不开。梦魇里的一切似乎又重新呈现,生出蔓藤把她缠绕的喘不过气来。   “你做甚么!放开我!”她奋力的挣扎。   慕容叡抓住她挠来的手,轻松散开她的力气,“你还怕自己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他满脸不耐烦,明姝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你要干甚么!”   “附近没有多少柴火了,能不能坚持到明天天亮不知道,如果你拿着你那一套男女授受不亲,那么等着明天叫人给你收尸!”   慕容叡说着把她手腕往后背一扣,单薄脆弱的双肩向后收,整个人被迫往他怀里送。   女人柔软的胸脯贴在男人坚硬阳刚的胸膛上,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生不出半丝暧昧。口鼻间呼出的白雾纠缠在一块。   他逼近了,“难道嫂嫂还以为,我对嫂嫂有甚么不轨之心?”他凑近了,他身上此刻都是风雪的气息,冻得明姝一时间忘记了反抗。   慕容叡的睫毛上已经结了冰晶,她怔怔盯他,急促的喘息。   “我过来救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难道你还想我陪着你一块死吗?”他低声喝道。   她僵住,他把她抱在怀里,“抱在一块,有利于御寒。你想到哪里去了?”   明姝涨红了脸,“那也不该一声不吭就贴上来!”   慕容叡嗤笑,“我要是说了,嫂嫂难道就点头答应了?”   这肯定不会,虽然说保命更重要,可是她可不信任他是个柳下惠什么都不做。   这个心思被慕容叡看破了,慕容叡毫不客气的嗤笑,“这个嫂嫂放心,就算我有那个心思,也绝对不会在这儿。我还不想把腚给冻僵了。”   他话语说的粗鲁,丝毫不留半点情面。   明姝挣扎起来,被他给强硬压下去,给摁到了火边。   “离天亮还有好久,劝嫂嫂还是消停些。”   明姝狠狠磨牙,等到回去之后,一定要离他远点,这一年过去了,必须回翼州!谁也不能拦她! 第14章 婆娘   静谧的夜里,只听得到她喘息的声音。身后的男人两条胳膊缠上来,严严实实的把她抱在怀里,明明是暧昧丛生的场景,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她咬牙切齿。   慕容叡抱住她坐在火边,两手抱麻袋似得,将她身子环的结结实实。   安静了好会,她听他问道,“嫂嫂,刚才杀生的时候,感觉如何?”   如何?能如何?   明姝只想把一团草塞到他嘴里去,好让他安静安静,可惜这个注定只能是奢望了。她闭上眼默不作声。   没有得到回应,慕容叡也不懊恼,他反而低头在她耳边道,“只是杀几只畜生,恐怕嫂嫂没有太过深刻的体会,我和嫂嫂说一次,在马上杀人其实是最快的,眨眼的功夫,其实就已经分出高低生死了。一刀过去,肉是软的,不过砍到骨头的时候,手里很分明的感觉到是脆的,这时候,必须要奋力彻底把骨头给砍断。不然刀会卡在骨头缝里,刀就不容易拔出了。”   明姝活生生的被说出一声鸡皮疙瘩出来,原先因疲劳生出的那点困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终。   慕容叡还不放过她,“嫂嫂你猜,死在铁骑蹄下的人,能不能有个好死相?”   明姝怒了,狠狠瞪他,“小叔是想我刚才吃下去的肉全部吐出来,是吗?”   她两靥生红,分明是动了真怒,慕容叡低头,呼吸喷涌在她脸上,“嫂嫂要是舍得吐,那就吐吧。”   这话险些把她给呕死。她算是明白了,慕容叡这人就是个奇葩,不仅仅是手上功夫了得,嘴里说话的本事也是一流。   那点困意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睁着眼睛强撑着。身后的慕容叡偶尔开腔说几句话,可惜她拿定主意,就是不搭理他,免得自己被他气的吐血。   天冷天亮的就晚,没有刻漏,明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夜里凉到最厉害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往他怀里缩,篝火生起的热量已经不足够人取暖了。她冻的手脚都无法伸展开,甚至还想起了之前慕容叡说的,一群人在野外点起篝火过夜,第二天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冻成冰块了。   她冻的脑子晕乎乎的,想点事都艰难的很。   慕容叡在后头贴的严严实实,她哆嗦着一个劲往他怀里钻,他没有推开她。   有几次撑不住了,眼皮子想要合上,就听到他阴森森的话语,随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知多少次,终于乌黑的天际渐渐转淡,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代郡的天亮都露出一股寒冷的肃杀,清冷的光芒从东边渐渐透出来。慕容叡摇摇怀里几乎已经缩成了一团的女人,“好了嫂嫂天亮了。”   昨天一夜,这女人就在他胸口缩成了一团,纤弱的身子蜷缩起来,像只秀气的小狐狸,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昨夜里头她浑身凉呼呼的,身上长个大嘴似得,贪婪的汲取他的体温。他那会还真有些想把她给甩出去了,到了后面她暖起来,吸走了的热量渐渐的返回他身上。   女人真的很奇怪,比男人瘦小,他花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把她提起来。这样瘦弱的人,他看都不看,也知道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一口下去还嫌弃塞牙缝。没成想,这女人浑身上下都软到了极致,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骨头。软乎乎的一团,这让他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他摇了两下,怀里抖抖索索的女子猛然惊醒,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惊惶的张望四周,昨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又是那样的兵荒马乱,她不敢寒天的夜里走远了,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地方。   他们靠着的地方是一个小土坡,面前的篝火还残留着些许火星,火星微弱,没有多少热量了。不远处的地上还有一滩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明姝打了个冷颤,回首过来看慕容叡,慕容叡在寒夜里熬了一宿,此刻的脸上算不上好。只是年轻力壮,而且以前像这样在寒风中呆上一夜,也不是没有过,所以还能撑得住。   明姝的目光上上下下在他身上打量。慕容叡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挑起一抹邪气的笑,“嫂嫂这么看我作甚,难道嫂嫂终于觉得我比兄长好看。”他说着,凑近了她的耳畔,“嫂嫂动心了?”   他说话的时候,热气喷涌在她耳朵上,耳朵在他胸口上暖了一夜,没有冻僵,敏感的很。被他这么一挑逗,她警惕的捂住了耳朵,恶狠狠的瞪他。   随即她马上从他的怀抱里出来,整理了整发鬓。   慕容叡见她逃的远远的,也不以为意,抓起手边的环首刀,一刀撑在地上,站起来。昨晚上坐的久了。腿脚有些麻痹,她浑身软绵绵轻飘飘的,抱在怀里和云似得,没半点重量,可他站起来的,腿脚竟然还有些不听使唤。   他站起来身形晃了两晃,明姝见到,知道是自己给压的,心里生出点愧疚,可也不敢轻易上前。   慕容叡也不看她,活动了下四肢。   明姝看了一眼四周,此刻还不是很亮,周遭看的还不是很清楚。但此刻死一样的寂静,别说人声,就连鸟兽的声响都没有。   这样的安静,逼得人发疯。她不得不又靠到慕容叡身边。昨晚上不得已在他怀里靠了一夜,现在又不得不躲到他后面。   慕容叡嗤笑,见她害怕,也不出言讽刺。   他重新烧了火,把昨夜里埋起来的狼肉找出来烤熟和明姝分吃了。然后靠着两条腿走路。   马昨夜里受了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个地方离官道很远,一时半会的见不到人。   武周冬季寒冷干燥,雨雪少见。代郡旧地到了冬天就会风雪漫天,倒是武周县这儿,一年到头,冷是冷,可雪也没见过几次。   平城现在恐怕已经下雪了,武周县还是平常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明姝换了以前,一定觉得少了些许冬日乐趣,但现在心里一万个庆幸。   野外人烟罕见,连人走出来的羊肠小道都没有。原野上枯草遍地,慕容叡拔刀把面前的枯草断枝砍断,方便行走。明姝在他后面走的一脚高一脚低,脚下被石头一绊,整个人往前头一仆,被慕容叡一手搀住胳膊,提了起来。   她惊魂未定,慕容叡干脆砍下旁边一棵枯树的树枝,一头塞在她手里,另外一段握在自己掌中。   “小叔,这时候不会有野兽了吧?”她在后面问。   “嫂嫂见过,猎人只在夜晚出来打猎的么?”慕容叡走在前面,嗤笑一声反问。   当然没有,她闭了嘴。   “如果嫂嫂问的是野兔之类的,那野物喜欢夜里出来活动。如果问的是昨夜里的,那可就糟了,那玩意儿不管白天黑夜,只要闻着它们喜欢的味道,就会跟过来,才不分甚么白天黑夜。”说着他颇有深意的瞥她,“嫂嫂可要小心了,我若是在,或许还好些,要是不在,嫂嫂小心成了它们的吃食。”   明姝还记得昨夜里的惊魂一刻,知道慕容叡这话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狼虽然也怕人怕火,但这种畜生极其狡猾,知道分而攻之。它们分得出强弱,强者一攻不成,知道没有希望就会遁走。但弱者,就会团团围住。   她吓得不吭声,紧紧的跟在慕容叡身后,生怕自己要是慢点,就会被他丢下。   慕容叡偶尔停下来,张望一下四周,然后指了一个方向。   她对武周县不熟,慕容叡指着哪儿,她就跟着往哪儿走。   他们的运气不错,走了两个时辰,遇上一辆车。车上人的打扮和汉人很不一样,和哪天来刺史府里报丧的士兵有些相似,那是几个男人,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袍,头上带着圆头帽子。赶着车,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慕容叡让她站在原地,自己上去和那些人搭话,她听到他们用鲜卑话嘀嘀咕咕了说了一会,然后慕容叡跑过来,对她伸手,“行了,过来吧。”   “小叔刚才和那些人说甚么?”   “我说他们能不能给我们行个方便,捎我们一段路。”他说着已经牵着她到车跟前了。   靠的近了,一股牲畜的腥臊味扑面而来。她强行忍住不适,在他身后站好了。   那几个男人听到声响,一水转过头来看她,见到俏生生水灵灵的年少女人,他们眼底里生出一股火来。   那野性未消的眼神看的明姝心里害怕,忍不住往慕容叡身后躲。慕容叡一把把她给扯了出来,抡圆了一把塞上车。   车里也好大一股味道,她想对慕容叡说什么,慕容叡却抢先一步过来,他眉目柔和了下来,口吻温柔,“怎么了?好好呆着,待会就到了。”   那含情脉脉的简直不像他。   妖冶俊美的脸庞,眉目含情的时候,看的人恨不得溺死在其中。明姝没有被他的美色所惑,心里打鼓,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她坐了上去,听到慕容叡和那些人说的高兴。她忍不住探头去问,“刚才小叔和他们说甚么?”   明姝心里猜测那几个人应该听不懂汉话,胆子也跟着大起来。   果不其然,慕容叡的声音传来,略带点漫不经心“我说你是我婆娘。”   明姝出奇的暴怒了:谁是他婆娘! 第15章 平安   她愤愤坐回车上去,外头就传来他开心爽朗的大笑。他好像格外喜欢针对她。每逢她被弄得怒不可遏,他就开心的不得了。   后面她还听到其他两个鲜卑人问他什么,他很快的回答了几句,话语里笑意十足,十有八、九那话是冲着她来的,不然还不知道能有什么事,能叫他这么高兴。   慕容叡和外面那两个赶车的人说话,那些人都是从塞外过来的牧人,一句汉话都不会说。   说话的时候,那些人的眼睛止不住的往慕容叡手里的槊还要别在腰间的刀,慕容叡面色如常。和他们说起塞外的事。   说说走走,过了好一段路,马车停下来,那两个人留下一个在那儿,另外一个人去取水,天寒地冻的还是要喝水,水囊里的水不够,就得去河边凿冰。   慕容叡停在车边,等水取来了,从那人手里接过来,道了谢。喝了一口,另外一个人要给车里的人送水,被他拦下来了。   “她肚子里有孩子了,不能喝凉水。”慕容叡说完,那人的神色顿时有些古怪。   喝了点水,接着上路,这条是小路,不能和官道相比,路上压出来的车辙子不说,还有大大小小的坑,车子在路上走着一摇三晃。   明姝在车上被晃的头昏眼花,差点没把早上吃下肚子的东西给吐出来。   就在这时候,明姝听到慕容叡突然呻吟一声,手捂住肚子弯下腰。满脸痛苦,明姝吃了一惊,抓住车边就要跳下来,这会那两个人里头的一个突然跳上车,拿鞭子往马屁股上重重一打,马吃痛撒开蹄子就跑,她尖叫,“你们要干甚么!”   赶车的人完全没搭理她,她扭过头去,瞧见另外一个留在原地的人,举起手里的木棒狠狠向蹲在地上的慕容叡抡去。   明姝下意识的从车板上纵身一跳,扑入到道路边的荒野里。   她下意识往慕容叡那儿一看,一颗头颅飞了起来,漫天的血雾几乎要把眼睛染红。   赶车的人发现她跳车了,气急败坏拉住马,下车来拉她,可是他一回头,看到身后的场景,顿时面无人色,踉跄着跑。   还没跑开几步,一把尖刀当空飞来,将人给刺了个对穿,扑倒在地。   慕容叡走到明姝面前,蹲身下来,“嫂嫂没事吧?”   明姝惊恐睁大眼,她一把攥住他的手,“你没事?”   慕容叡停了这话,只觉得好笑,“我能有甚么事,两个放羊的,能把我怎么样,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明姝惊魂未定,慕容叡干脆伸手扶她,她就那么点儿大,整个人都没有多少重量,轻轻松松就拎了起来,脚踩在地上,他听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脚伤着了?”他问。   “可能刚刚跳下来的时候,伤到了。”她答道。   慕容叡嗤了声,一把把她抱起来。   “没多少力气就不要想着逃。”   “我刚才以为你被人暗算了,我要是不逃,岂不是任人鱼肉?”   慕容叡嗤笑,“就你这身板,难道逃了就不是任人鱼肉了?”   “你!”明姝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继续气她,把她放上了板车,从死人腰上,把马鞭拿过来赶车。   她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只是一眼,心惊肉跳。后面的土地上洇染了大片的血,无头尸首四肢摊开,趴在那儿。脑袋滚到了一边。   “尸首就丢在这儿?”她担心问道。   “不丢到这里,还能丢到那里?要我的命,还要我大发慈悲把他们给埋了?”   “不是,在这儿会不会有人告官?”   慕容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告官?尽管去告就是了,那些酒囊饭袋能查出个眉目,我就算他们厉害。就算他们真的有那个本事查到我头上,别说他们根本不敢把我怎么样,就算能,他们先见色起意谋财害命,我杀了他们犯了哪条律法了?”   他说着,回头乜她。狭长的眼里,生出无尽的嘲讽。   “嫂嫂,这里不比信都那么太平。鲜卑人比汉人不老实多了。”他说着歪了歪脑袋,“看来以后嫂嫂要出门,非得我亲自跟着才行。免得几天前的事又发生,不然就算我有好几条命,也不够在嫂嫂身上使的。”   他这话叫她涨红了脸,恨恨的扭过头不搭理他了。   慕容叡见她满脸涨红,“嫂嫂生气的时候比高兴那会还要漂亮好多呢。”   “你还说!”   年轻女孩子的怒火不像男人,娇娇柔柔的,气红了脸,眼角水汪汪的,他看着只想舔一舔。   他一边赶路,一边回头看她。   明姝下定决心不再搭理他,任由他回头多少次,她就是扭头不看他。   慕容叡驾车熟稔,渐渐的穿过了一条道,直接走上了官道。官道要比乡间小道要宽敞的多,而且因为是官道,来往的车马也多。   经过一夜的野外露宿,还遇上了谋财害命的。见到人多起来,她的心也渐渐放回肚子里了。   板车上坐着个貌美年轻女子,女子发髻散乱,衣裙上也沾了不少灰尘。脸上沾了不少灰,但丝毫不能掩盖住她的美色。   来往路人不少有好奇盯着她看。   慕容叡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回头一笑,“看来,我得把嫂嫂给看紧了。要不然一不小心,嫂嫂没了影子,回去和阿娘不好交代。”   明姝磨了磨牙,不搭理他。   走了好几个时辰,人才进城。慕容士及早早派了人在城门口等着,老仆见到慕容叡赶车进来,赶紧迎上来。   “快去请个大夫,嫂嫂崴脚了,需要医治。”街道上,慕容叡如此吩咐。和慕容叡一道来的小孩子开口了,“阿兄,我记得你也会这些接骨之类的活啊。”   习武之人,经常要舞枪弄棒,一不小心脱臼骨折那是家常便饭,所以多少都会学些这样的医术。   崴个脚什么的,对慕容叡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明姝也忍不住看了过去。这一路虽然不用她拖着条伤腿走路,但脚踝疼是真疼。   “男女授受不亲!”慕容叡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瞥了正在被侍女搀扶起来的明姝。   明姝脚肿起来了,差点站不住。他那话听在耳朵里分明就是拿她的话来怼她!   她头也不抬,也不看他。来了两个壮婢,把她给抬到门里头去了。   慕容士及从门里出来,知道慕容叡出去不会有事,但外头天寒地冻的,不是身强力壮就能撑得过去的。   慕容士及一出来,伸手按住慕容叡的肩膀,上下打量他,见到他袍服外头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顿时沉下脸来,“受伤了?”   慕容叡把胳膊伸出来给他看,“十六叔你看,甚么事都没有,那血不是我自己的。”   慕容士及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你要是因为个女人没了命,那简直窝囊。”   慕容叡一笑,“不过掳走嫂嫂的那个人,还真是不一般,他的马的脚程比一般的马要快出很多,瞧着和平常马场里头的马也不太一样。”   马是个珍贵的家畜,平民百姓家不允许有好马,也养不起良马。除了那些世家大族,马匹几乎是被马场给垄断,就算是代郡这种胡人世代杂居的地方,也不见这种好马。   “我看着有点儿像西域那边的马,用得起的绝对不是什么平常人。”   “这一代的人,我们都认识。不是认识的人?”   “要是认识的人,哪里还劳烦我去追,当天就打到他们家了。”   慕容士及一摆手,“不管了,人平安回来就行。”   “你要是有个好歹,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爷娘说。”   慕容叡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那个嫂嫂还好吧?”   “她没事,除了崴了脚,没其他的毛病。”说着慕容叡忍不住笑,“她胆子也挺大的了,我见到她的事,还知道滚到一边,把绳子割断。”   “汉人姑娘娇娇弱弱的,换了个我们鲜卑女人,那个男人得不了手。”慕容士及不把他这话当回事。   “你那个嫂嫂听说伤了腿,恐怕一时半会的事走不了了。给你爷娘写封信,在这儿多留一段日子。”   “哎,好。”慕容叡痛快答应下来。   和慕容士及说了会话,他从堂屋出来,到后面,就见着明姝身边的那个小侍女,他冲人招招手,把人召到面前来,“你们娘子伤势还好吧?”   银杏打心底里畏惧这个郎君,初见的时候,被这个郎君俊逸的脸惊艳,可是从自家娘子那儿能看出来,这位真的不是个好相处的。   “娘子骨头脱臼了,大夫正在给接骨呢。”银杏话音都还在抖。   慕容叡哦了一声,挥手让她走。银杏如蒙大赦,低头走开。   慕容叡回到自己房内,家仆围上来给他换衣服,他看了一眼衣袖上的血迹。换了衣服,家仆们已经把床铺好,请他过去休息。   慕容叡没有去睡,他直接出了门。他没个事先定下的目标,信步由缰,走到一处院子门口,就见着于氏站在外头。还没等于氏开口,屋子里头就传出高亢的女声尖叫。   那一声尖利高亢,几乎直冲云霄。直接就把慕容叡和外头的于氏齐齐给吓得一个激灵。 第16章 戏耍   慕容叡站在院子门外都能听到屋子里明姝的鬼哭狼嚎。   他不由得一乐,这个小嫂嫂娇娇小小,他一条胳膊就能把她给抬起来。没想到叫起来这么中气十足?   于氏见慕容叡站在院子门口直乐,脸色不好看。小叔嫂嫂的,两人出去这么两天,谁也不知道这两个有没有发生什么,瓜田李下的,正说不清楚呢。这位郎君倒好,亲自上门来了。   于氏是刘氏身边的老人,在一般人家,做儿女的尊敬父母,连着父母身边的老人一块尊敬。可是这位二郎君叫人看不透,形式作为心狠手辣。于氏也不敢和这位硬来,万一他真的勃然大怒,把她给怎么样了,也没有人替她叫屈。   大魏律法,仗杀奴婢,只需交一些钱财就没事了。做爷娘的,自然不可能把亲生儿子怎么样。   不能摆谱,就只能拐弯抹角的劝了。   “二郎君。”慕容叡抬眼就见着于氏的那张脸,嘴角往两边翘,因为过于刻意,那嘴角活似在抽搐,要是再抖两下,那就更像了。   慕容叡眉梢扬了扬,看着于氏。他不言不语,但那通身的煞气,却逼得于氏灰头土脸,心跳如鼓。   “娘子在里头让大夫治病,二郎君身为小叔,站在外头似乎……有些……”于氏吞吞吐吐。   慕容叡嗤笑,“你想多了,我站在外头又不是在屋子里头,有甚么好不好的,再说了,嫂嫂是我救回来的,别人说三道四,小心自个舌头被割下来拿去喂狗。”   他话语含笑,透出的却是泠泠杀意。   于氏在这滴水成冰的天里冷汗冒了出来,这位郎君站了会,和他来时一样,施施然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抖若筛糠。   屋子里头明姝疼的直哎哎,刚刚大夫下手太狠,她下意识的尖叫一声,那叫声太高了,把大夫都给吓了一大跳。   明姝泪眼汪汪,我见犹怜的。眼角红汪汪的,一掐就能冒水了。大夫看的心惊肉跳,逼着自己低头,把眼睛给钉在她脚踝上,两手下去,狠心一使劲,听到轻轻咔擦两声,骨头归位。   之前他伸手按压伤口附近,想要确定有没有骨折,奈何这位娇娘子实在是太怕疼,劲头用的大了,就尖叫。给这位娘子诊治,简直要去了一条老命。   骨头归位,大夫起身出去开些通血散淤的药。明姝挂着一脑门的冷汗躺倒在床上,脚上的疼痛渐渐麻木,她松了口气,从一旁侍女的手里接过帕子,把额头上的冷汗擦一下。   银杏进来,“五娘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脚那儿没那么疼了。”明姝说完,她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   被掳走之后,她就没有合过眼,还一连串受了不少惊吓,等到治伤完了之后,整个人困倦难当,恨不得立刻睡死过去。   她躺那儿,见着银杏想开口,“我累了,要是没有急事,待会再说吧。”   银杏要说的事,却也的确不是什么要事,见她两眼昏昏,满脸疲惫,伸手给她把被子掖好。留下两个听使唤的侍女,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太累了,一闭上眼睛,就不想睁眼。   等到她再次醒来,床前却是坐着银杏,银杏眼睛红红的,一看就知道哭过。她见到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旋即大喜,“五娘子可终于醒了。”   明姝睡的迷迷糊糊,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劲头,一点都不想动弹。   “五娘子可睡了一天一夜了。”说起这个银杏就差点再哭出声来,原以为五娘子只是普通的睡一觉,谁知道一躺下去,几乎连着两天都没见着人起来过。一群人吓得魂不守舍,以为是出什么毛病了。   才睡醒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她趴在那儿好会,“我睡了那么久?”   “可不是。又来又叫大夫过来看,说五娘子就是太累了,睡的时间长了点。可是不见五娘子清醒过来,谁又敢真正放心。”银杏的眼圈又红了红,好歹憋住了,没在明姝面前掉眼泪。   她过来扶明姝起来,端热水给明姝喝。   热水进了肚子,干瘪的腹部重新充盈了起来。力气也回来了一些。   “这两天,二郎君也过来看过。”   银杏刚说完,就察觉到明姝身上一震,而后眉头毫不客气的皱起来,“他过来了?”   银杏嗯了一声,明姝瞧见她脸上犹豫,让她把话说全。   “二郎君说,五娘子要是怕,可以找他。”说完,银杏把脑袋给挂在胸前,死活不作声了。   明姝坐那儿半晌,“他这话甚么意思?”   银杏也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嫂嫂有事,做小叔子的出于道义,问上一句,情理之中。但说这话,可就大不合适了。   “五娘子,奴婢觉得二郎君怪怪的,奴婢可怕他了。”   明姝好会没有说话,“以后咱们都离他远点。过了这么一年,咱们就回翼州了。”   梦里男人的面貌她已经怎么都回想不起来,梦里似乎能清晰看到他的脸庞,但是到现在,不管她怎么用力的回想,他的面目总是一片模糊。脸虽然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人的性格却是最不容易变。   那男人霸道,行事无所顾忌。慕容叡现在还没到那个程度,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是啊,熬过这么会就好了。代郡也太可怕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敢出手抢人。五娘子的衣着打扮还不是个普通妇人呢,这些鲜卑人还有没有规矩了!”银杏愤愤不平,说起几日前的事,还后怕不已。   “好了。”明姝想起路上连续两桩盯上她美色想要出手的龌蹉事,一桩比一桩凶险。活了这么久,这么凶险。如果没有人来救她,就靠她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待会我去找小叔。”   “五娘子不是说要躲着二郎君么?”银杏眼珠子瞪的和铜铃一样,“怎么?”   “一桩归一桩,我不想和他有甚么多余的牵扯,但他救了我也是真。”她咬住下唇,“没他,我恐怕也不能活着回来。”   银杏无话可说。   休养了一段日子,等脚能下地了,才到慕容叡那里去。   这段日子慕容叡可没闲着,在武周县里走亲访友,除了晚上,几乎一连几天都见不着人。明姝去了,也扑了几回空,到了傍晚,才抓到人。   这几天越发冷的厉害,慕容叡一回来就在屋子里头把沾满了寒气的外衣脱掉,换上居家的绵袍,衣服刚换上,外头的家仆就来报,说是娘子等在外面。   慕容叡随意整了整衣襟,就让人请明姝进来。   明姝一进来,就见到慕容叡在整理衣裳。她下意识掉头往外走。被慕容叡叫住,“嫂嫂都来了,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明姝背对他,“小叔还在整理衣冠,我出去避避。”   他听着她话语里已经流露出一股恼怒。   “这就不用了,我已经整理好了。”说着把手一垂,“再说了,嫂嫂不是外人,不必见外。”他特意在‘不是外人’四字上咬重了字眼。乍一初听觉得没有什么,可是只有明姝听出里头的调笑。   抱也抱过了,还在外头对人说她是他婆娘。当然不算是外人了。   她回过身来,见慕容叡已经随意坐在坐床上,“嫂嫂坐。”   明姝坐下,他叫人把煮好的羊奶端上来。实行汉化也有好几年了,但毕竟时间毕竟不长,加上代郡离洛阳千里之外,执行起来就要打上不少折扣。慕容叡虽然会说汉话,但生活起居还是老一套。   羊奶已经煮过滤过了,飘着淡淡的腥膻,接着灯光,甚至看到上头飘着的一层薄薄的油。   “嫂嫂喝吧,在外头过了一夜,应当知道在这儿冷起来不是开玩笑的,喝这个才能御寒。”他拿起陶碗,对明姝一送。   他说的都是真的,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只有肉奶才能维持体温,郊外的那一夜,她吃了点肉,和他依偎抱在一块,才堪堪熬过了那个晚上。   她接了过来,垂首喝奶。   一入口,就是满满的臊味儿。庖厨下可能就是把羊奶煮开就行了,别的一概都没有加,这么喝起来,真的难以入口。不过再难喝,她还是一闭眼,把碗里羊奶一饮而尽。   喝完就听他问,“嫂嫂到我这儿来,是有事么?”   如果没事,也不会来了。   “我是来道谢的,多谢小叔。如果不是小叔,我现在恐怕……”   那个貌美的女子已经恢复了冷淡的客气,眉眼低垂着。   赏心悦目的冰美人儿。   他内心嗤笑,随即嘴角挑起一抹恶劣的笑,“既然嫂嫂是来谢我的,那么嫂嫂带了谢礼没有?”   啊?明姝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他能出这么一遭。   慕容叡大大咧咧手臂一伸,掌心摊开。   “嫂嫂该不会是就只带了自己来吧?汉人最讲究谢礼,我不贪心,不管嫂嫂给甚么都成,哪怕嫂嫂身上戴的也成。”   他满眼真诚,好像她才是那个戏耍人的。 第17章 捆绑   明姝早就知道慕容叡不能以常人来揣度,这人从头到脚,几乎就没有一处像平常人的地方。行事说话,更是与众不同。野外那一场,把她的神经打造的粗大许多,没有倒吸一口冷气,也没有跳起来破口大骂。她愣了愣,眼睛眨眨,“小叔知道自己说甚么吗?”   她一面说一面看左右,带来的侍女不知什么时候溜了,屋子里头就他们两个人。   慕容叡好整以暇坐在床上,他长臂一伸,把刀架子上的环首刀拿下来,去掉刀鞘。没了刀鞘的遮盖,泠泠冷光没有半点遮掩折射在他的双眼上,慕容叡持着一方帕子,仔细的擦拭刀身。   刀身用丝帛擦拭了好几遍,才放到一边。   “嫂嫂既然来谢我,总不至于空着两手来的吧?”他说着,目光上下把明姝给打量了一番。   那探究的目光盯的明姝恨不得跳起来拔腿就跑。她还真是空着两手来的,还没等她开口,慕容叡又道,“这不应该啊,平常外头平头百姓家里,得了别人恩惠,上门道谢的时候,手里也要提这个土产。嫂嫂如果真的没带甚么的话,拿自个身上的东西来,也行的。”   说罢,他恶劣冲明姝一笑。似乎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多吓人。   一个小叔子问嫂嫂讨身上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但明姝不觉得慕容叡对她又这个心思。她总觉得,他对着她就是戏弄,看着她面红耳赤,手脚无措,他就高兴了。至于什么男女之情,应该没有。   “小叔对我的恩情实在是太高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些俗物实在是不衬不上这份恩情。”   慕容叡有些意外的挑眉,这个小女子在外头的时候,被他随意拨弄两下,就面红耳赤,气的哼哼扭头不理人。没想到还能有这份嘴力。   如果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就显得他无理取闹。但是慕容叡不是那等轻易顺着别人的话就往下说的人,“俗物?”他笑起来,眸光清冷,笑容妖冶,“嫂嫂身上的东西要是能算得上俗物,那还得了?”   他没脸没皮,明姝倒是斗不过他了,她拉下脸,“小叔!”   慕容叡哈哈一笑,“嫂嫂不必生气,我也不过随便说说而已,嫂嫂何必生气呢?”他一条胳膊挪到了凭几上,说话时候,原本清冷的眸光起了些许涟漪。涟漪动人心,她扭过脸,恨不得把他那张脸给戳个洞。   “其实嫂嫂来的正好。”慕容叡突然一改方才的轻浮,他严肃起面庞,“我有事和嫂嫂说。”   他变脸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高超,前脚还在和她调笑,下刻就换了张脸。这个功夫恐怕在同龄人里找不出多少对手。   他正经起来了,明姝也跟着坐直了身子,把之前的不满和怒火收拾干净。   “这次来武周县,原本就是给十六叔送东西的,我对过账目,送到十六叔手里的,和账目上不相符。”   这事其实不是明姝在管,都是于氏一手操办,她刚到武周还没多久就被人给劫持了,到了现在人还没完全从那场无妄之灾里头出来,管事的只能是刘氏派过来的于氏了。   “这个小叔放心,待会我亲自去查。”明姝道。   “这个不必。”慕容叡这话让明姝吃了一惊,他刚才那话难道不是要她给个答案,“我自己去问就好,不劳烦嫂嫂。”他见着明姝面露疑虑,加了一句,“我刚才说那话,只是先给嫂嫂打声招呼,要是嫂嫂听到了甚么,不要惊慌。”   他说着,那抹略带轻浮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要是吓到了嫂嫂,我会心疼的。”   她浑身起鸡皮疙瘩。这里她一刻也待不下去的,这家伙嘴里能把人给活活气死,她站起身来就要走,才走没几步,头上一轻,下意识转头,就见到慕容叡手里拿着她的发簪。她还在守孝,头上戴的东西都是玉簪这种没有多少装饰,素净的首饰。   那只被慕容叡拿在手里的簪子和其他女人戴的没有太多的差别,外头商人手里要多少都能。   “给我!”明姝急了眼,伸手去抓。慕容叡灵巧一个转身,她扑了个空,又不死心,继续追着慕容叡。慕容叡习武出身,动作敏捷,可偏偏堪堪在明姝快要挨着他的边的时候,闪身躲开,几个回合下来,明姝气喘吁吁,慕容叡面不改色。   明姝捂住胸口,她脚才好全没多久,不敢乱来。   她狠狠瞪慕容叡,心下认定了他是要拿她消遣,干脆簪子也不要了,“小叔喜欢,那就给小叔了。小叔的恩情就此两清了。”   慕容叡把玩着手里的簪子,手里的这只玉簪子样式太简单,简单到男人也能拿来用。不过上头并不是通体无暇的上等货色,可以隐约看见瘢痕,水头并不好。   他掂量着手里的簪子,眉梢一扬,“就这个?”   “小叔要这个,既然要了这个谢礼,那么就两清了。”明姝说完,冷着一张脸,屈了屈膝盖,掉头就出去了。   小小的人儿,心倒是狠,救了她一命,拿根簪子就想就此两清。   慕容叡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把簪子收到自己的袖子里。两清不两清,不是她说了算。   明姝回到自己暂居的院子里,阴沉着脸生了半天的闷气。她叫来银杏,“以后要是有人找我,如果不是甚么大事,就说我身体不适,不好见人。”   银杏应下来,她见明姝脸色不好,也不敢开口说话,守在她身边做针线活,哪儿都不去。   武周县天寒地冻,外面冷的连个麻雀都看不着,无事最好不要出门,躲在屋子里头守着火塘最好。   明姝虽然是慕容渊儿媳,可和慕容士及也不亲近,挂了个亲戚的名头而已。明姝还没傻到真的把自己当亲戚,尤其上回出门叫人掳了去,错不在她,可也知道可能会遭人嫌弃,干脆老老实实躲在房里看书打发时间,等到慕容叡把事情都处理完了,就回平城。   慕容士及虽然是武官,但朝廷俸禄时常拖欠,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就算是想要索贿,都没有多少。不然也用不着养子反过头来接济他了。但他对这个来做客的侄媳妇还算大方,别的不说,照明用的蜡烛等物充足供应。   她就着灯光看书,这两天慕容叡没来招惹她,过得还算不错。   看的正入神,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还没问,就见着银杏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五娘子,大事不好,二郎君把于媪给绑起来了!”   明姝吃了一惊,立刻站起来。带人出门,她回头一看,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不过也顾不上了,赶紧赶过去。   她知道慕容叡和于氏之间隐约有些不对付,但把人绑起来就另外一回事了。她直接出去找慕容叡,才到慕容叡居住的院子门口,她就看到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一块破布的于氏。   寒风呼啸里,她被捆剪了双手,和头待宰的猪一样,瑟瑟发抖。   “小叔这是干甚么?”她指着于氏一脸惊恐。   慕容叡站在阶上,见到明姝来了,下来迎接,“怎么嫂嫂来了。嫂嫂最怕冷,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呆在屋子里头。”   明姝一听到他关切的话语,头脑里立刻警铃大作,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半步,和他拉开距离。   慕容叡顺步逼近,脸上满是关心,“嫂嫂?”   明姝到现在对他算是死了心,他肯定是见着自己躲开,故意贴上来的。越是躲,他就越逼上门。   她算是摸索到一点他的行事风格了。   “我听说你把于媪给绑了。”她一边说,一边瞥了眼地上跪着的于氏。于氏现在形容狼狈,完全没有之前的得意模样。之前,她名义上是奴婢,但就算是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新妇,都要让她三分。甚至还要听于氏几声教训,现在慕容叡说把人给绑起来就绑起来了。   “我说是为了何事。”慕容叡毫不在意的笑,“我之前不是已经和嫂嫂打过招呼了么,怎么嫂嫂还是来了?”   他话说的轻轻巧巧,声音清越悦耳。足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楚。   果不其然,跪着的于氏满脸惊惶的朝她看了过来。 第18章 寡耻   那话于氏听得明白,惊愕望向明姝。   明姝差点没忍住给慕容叡头上来两下,慕容叡的确是和她说过,送到慕容士及手里的财物和账目上的记得不一样。她以为慕容叡是把于氏叫过去问。没成想,他是直接把人给捆起来了,简单粗暴。   现在在于氏看来,自己已经上了慕容叡的贼船。   明姝抬头,“她毕竟是阿家身边的人,虽然是奴婢,但也要查清楚。”   慕容叡颔首,“嫂嫂说的也是。”他说着看向院子里头跪着的于氏。于氏被五花大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既然嫂嫂来了,那么就劳烦嫂嫂多在这儿留会。”   说着,就叫人进来,随即进来好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奴婢们。奴婢们跪下来,嘴里呜咽。   慕容叡让人把几个奴婢嘴里的破布拿开,那几个奴婢马上就开始哭喊。   才哭喊两句,后头的人一鞭子抽到身上,鞭子抽的狠,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哭喊立即被掐断了。   明姝下意识瞥了慕容叡一眼,慕容叡脸色冷峻,目光里冰冷没有半点感情。他叫人拿赖两张胡床,自己坐下,要明姝也一块坐下来。   胡床就是一只小小的马扎,穿着裤子也就罢了,她坐下来就会显得大为不雅。她婉拒了,只是站在一边。慕容叡见了,也不坐了,直接站起来。   押解来的奴婢,基本上都是一路上和押送的布帛有关系的人。还有些是于氏的亲戚,全都一块包圆了。   原先还有人叫屈喊冤,哭哭啼啼的,慕容叡叫人几鞭子下去,全都没了声。   “从平城出发的时候,东西都清点过的,和账本上的是一模一样,怎么到了武周县,就少了三层?”他说着把账本拿在手里晃了晃,扬起笑脸,“这一路上我都在,也没瞧见甚么匪盗,怎么少了那么多?就算是路上有不知死活的小偷,布帛那么显眼的东西,能零零碎碎偷去那么多?还是说,是你们里头哪一个藏起来了?”   他话语带笑,可是眼底没有任何的笑意。   下头的奴婢们缓了一缓,终于知道哭喊起来,争先恐后的说自己不知道,是被冤枉的。   男女的哭叫混杂在一块,听得耳朵生疼。慕容叡嗤笑,“冤枉,没有看好主人的钱财,说丢就丢了,拿出去打死都是轻的,竟然还敢叫冤枉?”   这下,院子里头安安静静下来。   “都给我好好审问,养的狗竟然还知道偷吃了,吃的还不少。这还了得。说不定再过一段日子,对主人捅刀子都行了。”慕容叡下了令,五大十粗的男人们如狼似虎拉起地上跪着的人左右开弓就打嘴巴子。   一时间鬼哭狼嚎和哭叫声一片。   “不如拉到另外个清净地方,就在眼跟前,小叔也不嫌吵闹?”明姝听得啪啪的耳巴子声和惨叫,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喜欢看人行刑,也不知道慕容叡这到底算的是个什么怪癖。   慕容叡不答,反而手指压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嫂嫂稍安勿躁。”说着他笑了,“嫂嫂难道不觉得解气?”   这些奴婢都是慕容家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慕容家做奴婢的。明姝刚嫁过来就被新婚夫婿给丢到后头,现在更是新妇变寡妇,哪怕上头的公婆待她不薄,这些成了精的奴婢瞧不起她。明面上不敢轻举妄动,私底下多少给了她点绊子。   明姝咦了声,不知道慕容叡怎么知道这个。   “有些事我若是想要知道,谁也瞒不了我。”慕容叡说着,头向明姝那儿靠近了些,“嫂嫂是菩萨一样的人物,慈悲为怀。”   他眉眼逼近,明姝下意识退了一步,“小叔想要查出个水落石出也是应当的,不过于媪是阿家那边的人,如果阿家问起来。”   “一个老婢而已!”他扬声道,那边好像要和他这话相呼应似得,那边于氏就被扇了四五个嘴巴。打的口鼻冒血。   “我明白嫂嫂的难处,所以我一手处置了,到时候回到平城,就算阿娘问起来,我一力承担。”   慕容叡一句话把责任挑了个干干净净,明姝也无话可说。   明姝也不是真的什么慈悲为怀,不过是想着一年后就离开慕容家,既然如此,没必要计较。反正到时候老死不见。   慕容叡垂首,他肌肤白皙,一缕黑发垂在脸庞边。明姝站在那儿可以清楚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这里风大,不如嫂嫂进去坐坐,等到出个结果,我说给嫂嫂听?”   明姝傻了才去他房里,上回来是道谢,这次还进去不知道被说成什么样子,她退开半步,“不必了,我先回去。”   “恭送嫂嫂。”慕容叡双手抱拳送她离开。   走出慕容叡院子都有好一段路了,突然那边的惨叫大了起来。估摸着是慕容叡见她不在场,可以放开手脚了。   银杏在她身边白着一张小脸,“这位郎君煞气也太厚了。”   打杀奴婢都不是事,甚至官府都不会过问奴婢们的死活。不过这拎到面前拷问的,也太少见。   “我们这儿也有人被绑了么?”明姝想起跪着的那些奴婢里头,好像有几个眼熟的。   “嗯,有几个被抓去了。天还不亮,人才刚起来,就被捆了带走。”银杏低头答道,“也不知道是个甚么缘故抓去的。”   明姝脚下顿了顿,“你去把咱们带的东西全都查一遍,看看有没有甚么丢失的。”   银杏冷不防她这一句,明姝乜她,“还愣着作甚么!”   “是。”银杏应下来。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银杏和几个侍女张罗着把带来的衣箱和首饰盒全都开了,点了好会的数,过了好会,银杏惨白着脸过来,“五娘子的妆奁里少一只宝梳和一只步摇,另外裙子也少了一条。”   “去那几个被捆了的人屋子里找。”   银杏去了,不多时从那几个被拖走的侍女屋子里头,还真翻找出来了。   银杏白了脸,明姝看着找出来的东西,突然想起那几个被绑走的侍女,隐约好像是哪天跟着她去慕容叡那里的几个。   她不知道是自己真遭贼了,还是因为上次她们知道了什么?   脊梁底一股凉气升起,手脚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银杏过来禀报,“五娘子,二郎君过来了。”   明姝让人把慕容叡请进来。   慕容叡进来,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圈,最后落到坐床上的年轻女子身上。   “嫂嫂。”   明姝请他坐下,询问他的来意。   慕容叡道,“我这趟前来,只是为了和嫂嫂说一声,东西已经查出来了。”   “嗯。”明姝点点头,“那就太好了,本来就是过来给十六叔见礼的,要是送的东西短缺了,那就太过意不去了。”   “还有我这儿,也多谢小叔了。”   “不必谢,偷东西的那两个我直接叫人杖毙了,嫂嫂应该不会怪我多事吧?”   明姝吃了一惊,原本低垂的眼,也不由自主的抬起来,“打死了?”   慕容叡点头,“有过一次就有第二次,不下重手,恐怕其他的人也有样学样。”   他说着,侧首仔细端详明姝,“瞧嫂嫂的模样,可是觉得我惩罚过重?”   “不,没有。”明姝摇摇头,“既然都查出来了,那对十六叔那儿也有个交代。”她迟疑了下,“只是,小叔怎么知道我这里有人行窃的?”   自己这儿和慕容叡之间隔着好几个院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   慕容叡不答反问,“嫂嫂觉得呢?”   目光脉脉,柔如春水。   “这个我怎么知道。”明姝干笑了两声,“只是奇怪。”   “这个不怪嫂嫂,嫂嫂初来就遭了事,哪里顾得上这些。我收拾的时候,一道就替嫂嫂全都拾掇了。”   明姝点头,慕容叡开口,“两次。”   明姝迷惑不解,“甚么两次。”   “嫂嫂已经欠我两次人情了。不知道嫂嫂甚么时候能还上。”慕容叡道,他状若无意。   明姝瞬间挺直了脊梁,从坐床上下来,站好了郑重的拜身下来。   她腰杆挺得笔直,面上肃穆,活似是在拜他牌位。慕容叡笑容一僵,不知道她卖的什么药。   面前的美人款款拜下,腰摧折下来,广袖垂下,如同帷帐一样把她容貌护的严严实实,他最多也只能瞧见她乌黑的发顶。   “小叔对我恩重如山,救我于水火之中,这等恩情,实在难以报答,哪日小叔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万死不辞。”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慕容叡听得混身上下都不得劲。什么叫做用得着她的地方,什么又叫做万死不辞,这女人嘴里到底说什么?   明姝的腰弯下去好会,都没听到慕容叡开口。胳膊端起久了,难免酸疼,她从两臂之间抬起头,就见着慕容叡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   “万死不辞。”对上那双乌黑的眼睛,慕容叡终于开口,“真的?”   “救命之恩,无异于再生父母。”她站在他面前,亭亭玉立,双眼清澈见底,“我虽不才,但也明白自己这命,是小叔所救。小叔此恩,没齿难忘。”   “小叔以君子之行,我当以君子之义报之。”   说罢,她肃容再对他一拜。   此刻的小嫂嫂像是变了个人似得,她年纪比他小,在他看来,虚担了个嫂嫂的名头而已。何况就算是真和他那位短命的兄长有过夫妻之实,也算不上什么。   “君子之行,嫂嫂太看得起我了。”慕容叡突然没了耐性,他这段日子和她真真假假,她这一脸正气的道谢,要是个讲究脸面的,恐怕就讪讪不敢轻举妄动。   可惜她还是太高看他了。   “嫂嫂以为我出手,是因为我君子?”慕容叡反问,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那么小叔是以为甚么呢?难道是对长嫂图谋不轨,鲜廉寡耻?”   她抬头,杏目里已经燃起了怒火,“难道这个才是小叔?”   她鲜有真正发怒的时候,哪怕之前在郊外,她的怒都不自觉带了几分的嗔。像是小野猫发火,伸出爪子挠,他飞快抽手,叫她一爪挠空。   现在叫被挠实在了,‘鲜廉寡耻’四个字丢在脸上,砸的脸皮生疼。    第19章 对峙   明姝原本真不打算和这个小叔子撕破脸的。慕容渊身为刺史,掌一州军政,虽然看上去比洛阳的那些朝廷命官稍稍差了些,但是手中权力在握。这会是没有什么科举的,想要做官,要么有人推举,要么就是举孝廉,再要不然靠着父荫做官。恰好,刺史的儿子可以继承父亲的衣钵,继续把刺史给做下去的。   慕容渊甚至慕容叡的祖父都是一州刺史,慕容叡若是没有太大变故,也会和父祖们一样,担任刺史。   她娘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不然也不会和鲜卑人联姻了。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她也不会和慕容家发生什么大的冲突。   但世上的事总是事与愿违,她想平平安安渡过这一年也就罢了,偏偏慕容叡像是不想给她好日子过,三番两头挑逗也就罢了,现在人前人后都不管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就会发生她最担心的的事!   她半点不想和慕容叡有任何的牵扯。   室内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银杏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主人之间的纠缠叫她知道了,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留下这条命。   慕容叡脸上之前浮现的那点笑容僵在了脸上,半晌慢慢沉下去。   明姝提着一口气和他对视。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半点相让。   “嫂嫂就这么厌恶我?”   “不敢当,小叔救我,此次恩情没齿难忘。只是还请小叔再也不要和之前那样。”   “之前哪样?”慕容叡突然发问。   “小叔说呢?”明姝被激怒了,她嘴角一咧,露出细白的牙,“小叔难道还想我将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慕容叡扯扯嘴角,一爪被挠实在的感觉实在是糟糕。她之前也不是没生气过,娇娇柔柔,他一条胳膊搂她,她就吓得惊慌失措,连生气都忘记了,现在小猫生了气,一爪三挠,而且都是挠在他的面皮上。任凭他如何脸厚如墙,还没修炼到被骂到脸上,还面不改色的地步。   “何况小叔对我三番两次撩拨,难道小叔是真看上寡嫂了?”她罕见的咄咄逼人,话语里完全不给人半点喘息的空间。   她娇美的脸蛋步步贴近,眼里却拒人千里之外,冒着彻骨的寒意。   “还是说,小叔亲近寡嫂,只不过是向受爷娘宠爱的长兄复仇?”   她嗓音和她的人一样纤弱,但如刀一样句句捅人心窝子。   他是被她当众剥光了,连条遮羞布都没给留。赤条条的就袒露在她面前。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娇娇美美,被男人抱一下都要尖叫好几声的女子,说起话来这么不留情面。   他步步逼近,眸光冷凝,煞气几乎凝结成了实质,黏稠的令人窒息。   从人血里头淬炼出来的煞气,刺破肌肤,割开血肉。   明姝强撑着,毫不退让。两眼盯住慕容叡冰冷的双眼。   两人对峙,室内安静的连呼吸都不可闻。   似乎过了百年那么长,慕容叡动了动。   “既然如此,先告辞了,嫂嫂好生休息。”慕容叡对她一拱手,不等她出身,掉头离开。他远去的背影都冒腾着一股火气。   慕容叡出去好会,明姝才咚的一下跌坐在坐床上。捂住胸口喘息。   她就怵他。不仅仅因为那个梦,本身慕容叡的气势就压的她喘不过气。他走了,强撑着自己的那口气也随之散了,开始有些后怕。   “五娘子。”银杏颤颤巍巍爬到她腿边,“二郎君他会不会……”   “会甚么。”明姝捂着胸口,自个气都有些顺不过来。   “会不会把奴婢杀了灭口啊?”银杏哭丧着一张脸。   “不会。”明姝摇摇头,他们还真的没什么呢,慕容叡杖毙的那些侍女,并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都是慕容家自己的奴婢。银杏他应该不会动。   明姝见着银杏面无人色,吓得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你怕甚么,我和他又没真的如何,他要是杀你,就把事给坐实了!”   银杏抹了两把泪,“可是二郎君的作风……”   慕容叡的作风,不管天不管地,碍着他了说不定就动手了。   “没事,他不会的。”明姝拍拍银杏的丫髻,这话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等这儿的事一了,咱们就走。”   这下,明姝真的关起门来,什么事都不管了。一连几天,都没见着人出过院子。慕容士及都忍不住把慕容叡叫过去问。   “你这小子是不是把人给吓着了?”慕容士及坐在上头问。来的那个算是他的侄媳妇,不过也没打过什么交道,到这儿也和客人差不多。前段日子慕容叡闹出的动静他都知道了。这事他也没管,相反他还到衙署打点了一下,毕竟这又不是夏天,人抬出去,好久都烂不掉,挖坑埋掉吧,地又冻的硬邦邦的,一锄头下去,完全挖不开。   摆在那里怪招人眼的,还得麻烦他去打点打点,免得有人不长眼来找麻烦。   慕容叡满脸僵着,坐在胡床上动也不动,半晌才冒一句,“谁知道?动了她两个人,就使气了。反正和我也没多少关系。”   “你呀,自小脾气直,你动她人,事先和她说一声。她看上去是个明事理的人,你和她说明白了,也就没多大的事了。”   慕容叡头扭过去,“罢了,十六叔,东西您都看过一次没有?”   慕容士及东西收了就收了,要不是慕容叡,他也没想东西有少的。不过就是知道了,他也不会有多少感觉。又不是自己拿来的,得多少都是自己赚的。   “嗯,你亲自点了数,我还有甚么担心的?”慕容士及点点头,“难为你这孩子了。你阿娘恐怕不太愿意吧。”   平常人家的叔嫂关系就难处,族人越多,关系也就越复杂。慕容一族前前后后,百人是肯定有了,自家和慕容渊这一支没出五服,但也算不上多亲近的关系。那位嫂嫂肯定是不愿意出钱的。   “阿娘愿不愿意无关紧要,阿爷愿意就成了。”慕容叡沉默了下,“我待会把允郎一块带到平城吧。在我身边,我也好照看他。”   “你带着他去吧。反正有你在,我放心。儿子留在家里,留着留着指不定就废了,还是出去多长长见识,你别怕他受委屈。又不是小娘子,受点委屈就抹泪的。”   “嗯。”   “你那个嫂嫂,待会你去叫人给她送个甚么,明面上就算把这事给扯过去了。汉人姑娘比鲜卑女人好说话,她看上去不是甚么难相处的,说开了,也就没事了。”   她好相处?慕容叡费劲的想道。要说好相处,的确好相处,性情软软的,他都动手戳了,她动动挪了个地方继续猫着,躲开他就是她的反击。不过逼急了,她也是和猫一样要咬人挠人的,而且一爪下去直接见血。话语里都有刀锋,刀刀戳入心窝,不冒血誓不罢休。   在武周县这儿事情办妥了,慕容叡倒是想在这儿多呆一段时日,他自小在这里长大,比起平城,还是这里让他觉得舒服。不过,慕容士及没有多留他,他已经不是自己儿子了,还给了亲生父母,那就是他们的儿子,自己这个养父撑死就只能是叔父了。   何况他还有求于人,不能把人留的太久,要是堂兄那儿不悦就不好了。   一行人和来时的一样返回平城,回去的时候,少了几个人,又多了一个人。   慕容士及的儿子慕容允跟了过来。和慕容叡一道去平城。   走了几天,到了刺史府。明姝直接下车,眼皮子抬都没抬,直接进门了。慕容允在一旁看了半天,他拉了拉慕容叡的衣摆,“阿兄,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慕容叡没好气,“没有。”   明姝回来,换了衣服就去刘氏那儿。刘氏精神尚可,没了一个儿子,但还有另外一个,家里的衣钵也有人继承,还没到天塌下来的时候。   刘氏问了几句在武周县的话,明姝一一答了,“只是有几个人,手脚有些不干净,被小叔叫人杖毙了。”   刘氏眉梢一动,“既然这样,叫他杖毙也就杖毙了。”   她说着,就着明姝的手喝了一口药,“二郎和他十六叔怎么样?”   “小叔和十六叔关系不错。”   “关系不错……”刘氏念叨着这四个字,颇有些头疼。不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哪怕从自己肚子里头出来的,多多少少隔着几层。   刘氏看了一眼面前的新妇,人瞧的出来有几分憔悴。恐怕是一路舟车劳顿给累的。   “五娘下去休息吧。”   明姝这一路走来,虽然人在车里,却一把骨头都要散了。听到这话,心头一松。从刘氏那儿出来,刚下台阶,就迎面遇上慕容叡。   慕容叡面色如霜,目不斜视,见着她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直接到了门内。   如此目中无人,换了个阿嫂,恐怕会气的直哭。可是明姝却是心头乱跳,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   她喜滋滋的回到院子里,跟在后头的银杏,见她满脸喜气,颇为摸不着头脑。   二郎君那样,显然上一次是得罪狠了。怎么五娘子不但不怕,反而还很高兴?   对着银杏的不解,明姝喜不自胜,“傻丫头,这你还看不明白。他生气了,就不会缠着我了。”   既然不缠着,那么两人想有什么牵扯也无从谈起。到时候回翼州,也就没有太大的悬念了。    第20章 受伤   于氏回到了平城,和死狗一样。   她平日仗着自己是刘氏身边的老人,没少作威作福,哪怕是在明姝面前,也没见收敛多少。被慕容叡吊起来,抽了二十鞭子,差点没去掉一条老命。等到回到平城养了好几天,才把一口气给养回来。   好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主母那儿伺候。   这一日她给刘氏梳发之后,刘氏又感叹,“五娘是个好新妇,嫁过来这么久了,也没见到她抱怨甚么,换了别的鲜卑家姑娘,早就闹腾不休了。以前听说汉人姑娘性情温和,我还不相信,现在终于不得不信了。要是阿六敦没有走的话,也是一对人人称道的夫妻。”   说到这里,刘氏免不了掉泪。   孩子一多,母亲难免有偏心,哪怕另外一个亲生的已经回来了,可还是抵不上自己偏爱的孩子。   于氏陪着刘氏掉了几滴泪,无意道,“可惜娘子也福薄,在武周县的时候,险些被人掳去,要不是二郎君出去追了两天一夜,恐怕这会人已经没了。”   她话语说的无意,但刘氏却是一震,“甚么?”   天寒地冻的,消息不畅通,她也不知道武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于氏正等着呢,赶紧一五一十的全说给刘氏听。尤其把慕容叡故意引着嫂嫂往外头大街上走,导致人被外头的胡人掳走,差点回不来这事,说的格外清楚。   刘氏当即就冷下来一张脸,“竟然还有这种事?”   “奴婢不敢隐瞒夫人,当时奴婢亲眼看着娘子身边的小婢去禀告的。”   “五娘怎么没和我提过。”刘氏奇怪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该告诉她这个婆母。新妇回来之后,对此事只字不提。要不是于氏告诉她,她还真的半点都不知道。   “娘子到底是年轻的新妇,又是汉家姑娘,脸皮薄呢,怎么好意思说,再说了,又是二郎君把她给救回来的,二郎君就算是功过相抵了,怎么好意思说小叔的不是呢。”   于氏唯恐还不够,又加了句,“武周县那么冷,要不是二郎君,恐怕娘子能不能回来,都难说。”   代郡的冬天不比其他地方,入夜之后,寒风呼啸,弱质女流在野外,一个人是活不下来的。   不过这两个人嘛,是怎么度过寒夜的,就颇耐人寻味了。   刘氏想到这里,眉头就皱成了个疙瘩。   “去,把二郎给我叫来!”   不多时,慕容叡来了。慕容叡先跪下来给母亲请安,而后问,“阿娘叫儿来,所为何事?”   “我听说你长嫂因为你几句话被人掳去了是吗?”   慕容叡听到这话,微微抬首,目光瞥了一眼在刘氏身边的于氏,目光触及于氏,于氏忍不住颤了一下,好像那日的鞭子又打在了她的身上。   “是。”   刘氏原本以为慕容叡会百般狡辩,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应下如此干净利落。不由得愣了一下,她反应过来之后,旋即大怒,“这事你也做的出来?!你长嫂新寡,你就撺掇着把她往外走。她年岁比你还要小,她年纪小玩心重,难道你也分不清轻重?”   “孤男寡女在外头过了一夜,要是传开了,你叫别人怎么说你兄长!”   刘氏说到后面一句,红了眼圈,“你兄长年岁轻轻就去了,难道身后你还要给他留个污名?”   说完,忍不住哽咽了两声。   她哭着抬头看次子,慕容叡跪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挺拔如松。面上清清冷冷,她睁大了眼睛,也没能从他脸上寻出半点心虚羞愧的影子。   刘氏心里的怒火刹那间腾高,她抓过手边的茶碗丢到慕容叡身上,茶碗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他的额头。只听得哐当一声,碗砸在他额头上碎开,殷红的血流淌下来。   “阿娘如果说的是这事的话,儿已经将功补过,而且谁都知道阿兄新婚那天就翻墙跑了,把新娶的新妇丢到那里不管了。谁还会笑阿兄呢。”他说着抬眼冲刘氏桀骜一笑。   他血沿着额头淌下来,几乎把半张脸给盖了,唇咧起来,鲜血白牙,叫人胆寒。   “阿娘可还有事?”慕容叡顶着半张脸的血问。   刘氏指着慕容叡你了好几声,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这样子到底是像了谁!”   慕容叡笑答,“儿是爷娘所生,父精母血,自然是随了爷娘。”血沿着下颌滴落下来,他顺手用袖子把血给接了。   “不敢弄脏阿娘的地方。如果阿娘要是没事了,儿先下去了。”说完,慕容叡站起来,就往外头走。   不知是不是于氏的错觉,这位二郎君走到门边时,微微侧首,向她咧嘴笑了一下。那笑容阴森入骨。差点就没吓得她哆嗦。   刘氏目瞪口呆,直到人都见不到了,她才堪堪喘了一口气,捂住胸口跌坐在床上,“他这样子到底是和谁学的?和阿六敦可半点都不像!”   于氏自己都抖若筛糠了,哪里还能回她的话?   慕容叡顶着一脸的血回了自己院子,慕容允咬着笔杆子趴在书案上,现在做官不比以前,只要打仗打得好就行了,现在打仗打的好算不上什么优势,而且朝廷老是扣军饷,武官也叫人瞧不起。   要想有出息,家里要有人,自个也得会汉人的东西。   慕容允唉声叹气的摊开书卷,正在看呢,就听到外头家仆们的惊叫,他才抬头,门吱呀一声开了,慕容允惊的往后一跌,手把手边的砚台打翻。   慕容叡半边脸都是血,他也不拿什么捂住止血,任由血这么流淌。胸前血迹斑斑,甚至脚下的那块地都有点点血迹。   “怎么了?!”慕容允吓了一大跳,他跑过来想要扶住慕容叡,但是他今年满打满算才八岁,人堪堪到慕容叡腋下,别说搀扶人,只要慕容叡把体重压在他身上,两人就得一块倒了。   “……”慕容叡顶着半脸的血,一言不发,突然头脑中一阵晕厥。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阿兄!”慕容允吓了一大跳,奔过来想要把人拉起来,可惜人小力弱,根本拉不起来。他叫家仆们进来,把人抬到床上去。   慕容叡高大魁梧,瞧着瘦瘦高高的,可两个家仆使出了吃奶的功夫才把人给抬上去。   头上鲜血淋漓,慕容允不敢轻举妄动,有时候没有相关的经验,伤口先不要动,要不然一个不好,还会更严重些。   “叫大夫!”慕容允踢了一脚家仆。   家仆有些迟疑,“这……小郎君,在府里看诊的大夫回乡去了。”   刺史府不用外面的大夫,专门请了大夫在府里给刺史还有刺史家属看诊,只是前段日子,到了年关,大夫们也要回乡,所以都让回去了。这一时半会的,还没回来。   平常用到大夫的时候不多,谁能料想到慕容叡这个时候破了脑袋。   “那就去外头叫个来!”   慕容允见家仆还有疑虑,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跑出去就找人。慕容叡在这儿是个少主人,谁知道下头的家仆们支支吾吾的,摆明没有把人真正当主人看。   他想要去找刘氏,可是自从他到了刺史府以来,就没有见过刘氏这个婶母一面,想也知道应该不待见自己,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得到。他伸手抓过一个路过的侍女,“你们娘子在哪里?”   明姝这几天躲在自己的屋子里,除了晨昏定省之外,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慕容叡和躲贼似得。   不过躲起来之后,清净了许多。   她围在炉子面前烤火,正暖着呢,外头呼啦一下门就被人从外头掀开了。守在门口的侍女吓得尖叫,紧接着就见着一个男孩跑了进来。   “嫂嫂救命!”慕容允直接扑到她面前。   明姝吓了一大跳,但还是伸手把他给抱起来,“怎么了?”   慕容允马上把慕容叡受伤的事说了,还夸张道,“流了好多好多血,再不管他,他就要死啦!”   人命关天的事,容不得迟疑。明姝叫人出去寻大夫,她自己也跟着慕容允过去。   到了慕容叡屋子里,明姝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继续往里头走,她就见着慕容叡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额头上一个血窟窿,吓得她心惊胆战的。   “这是怎么弄得?之前他去哪里了?”明姝看了一眼,出来问那些家仆。   家仆们对着她自然言而不尽,说慕容叡被主母叫去了,然后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明姝顿时觉得头疼。一面派人去请大夫,一面派人去告知衙署里的慕容渊。   大夫请了来,进去给慕容叡处理伤口,明姝隔着一面屏风在外面等着,慕容允伸头瞧了瞧里头,气鼓鼓道,“我之前叫他们去找大夫,居然不去!”   “府里规矩多,下头的奴婢们是不能随意出入府中的,要出门办事必须说清楚是哪个主人的命令,办的是甚么事,不然大门都出不去。”   慕容允听了满脸不高兴,坐在那里嘟嘟囔囔的。   半晌大夫出来了,说是敲中了头上的血脉,现在急需静养,不能劳累着了。   大夫吩咐完,明姝让家仆带着他去支取诊金。她往里头一探头,那股药味参杂着鲜血的味道就冲过来,逼得她又躲回去。   慕容允眼巴巴的看她。慕容渊现在还在衙署那里,不到时辰回不来,主母对这个儿子又不管,能指望的人就眼前的年轻新妇了。   男孩的目光过于殷切,明姝原本准备好的躲开的由头,对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有些说不出口。   她纠结了两下,最后在外头坐下来,反正慕容叡还晕着,也闹不出事。   等一会就等一会吧,现在离慕容渊下值回家应该也没多久了。   她坐在屏风外的坐床上等了两刻,突然里头传来声响,守在里头的家仆们惊慌失措,“二郎君?!”   慕容允跳下床,啪嗒啪嗒跑到里头,“阿兄你疯了!”   明姝这才下来,急急忙忙到屏风后。慕容叡失血有些过多,脸色苍白,他伸手扯头上的绷带。   “郎君不行啊!”家仆们吓得赶紧就去拉他的手。   可是慕容叡的劲头哪里是这几个家仆能压的住的,转眼她就见着一个家仆被甩出去了。   “你安静点。要是伤口裂开了,就不是躺一两天的事了。”明姝忍不住道。   慕容叡抬头,他面上不是她以前常见的冷漠,而是显而易见的焦躁。他死死盯着出言的女子,二话不说就扯头上的包扎好的伤口,白布上的血痕浓厚了起来。   他挣脱开压住他手脚的人,连慕容允都滚了下来。慕容叡一手撑住身子坐起来,另一只手扯头上包扎好的伤口。   明姝扑过去按住他的手,“想死你就尽管扯开。到时候叫所有人都知道,慕容府君家的二郎君还没有出息呢,就叫自己给折腾死了!”   他面无血色,嘴唇苍白,他定定盯她,眉头皱起,似乎在想什么。明姝趁着这功夫,挥臂喊,“还愣着干嘛,把他捆起来!”    第21章 企图   原先按住慕容叡的家仆们被丢在地上,差点起不来。听见明姝这句,一时愣住了。   慕容叡扣住她的手腕,他眼神混沌神智似乎不清,但他手里的力道却不小。明姝嘴张开,他整个人压了过来。两个大男人都需要费尽全力才能抬起来的人,顷刻间压在她身上,明姝顿时一口气就憋在了胸腔里,上不来下不去,险些没把她给憋死。   旋即两腿一软,噗通一下,两个人倒地。   明姝被压得两只白眼直翻,身上叠着块巨石,眼前发黑,那瞬间,她脑子里冒出个想法,竟然最后是被慕容叡这头猪给压死的,她死不瞑目啊。   慕容叡身长九尺,倾压过来,把明姝几乎全头全尾压在身下,连头都没冒出来,只是从身下漏出那么裙角,向别人昭示这下头还有个人。   家仆们目瞪口呆,吓得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慕容允跳起来,一脚踢在家仆腿上,“都死了?!把人拉开啊!”   男孩尖利的叱喝把懵懂中的家仆给惊醒,两三个人赶紧过去,一边一个,拉住慕容叡两条胳膊,就往外头拉。   虽然受伤神智不清,但拉开他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人才拉开,慕容叡手爪一捞,就把明姝一片袖角拉在手里,只听得嘶的一声,她的广袖就被撕下一大块来。   场面有片刻死一样的寂静。   慕容允跳脚,“还等甚么,拿绳索来啊!”   这位堂兄是真失血过多,人疯魔了。不捆起来不行了!   明姝悠悠转醒,听到慕容允那话,伸出手指着两眼血红的慕容叡,“快点,捆起来!”然后浑身脱力躺在那儿不动了。   正经娘子都发话了,就算出事也有人兜着,马上把人给捆的结结实实,银杏上去把被压的七荤八素的明姝扶起来,明姝两眼发黑,好会才完全清醒过来。   “去给大夫给请回来,给他开一副安神饮子!”明姝看着在榻上已经被捆成了粽子的慕容叡狠狠磨牙。   一碗加了料的安神饮子给慕容叡灌了下去。不一会儿安神饮子起了作用,慕容叡昏昏睡去,不再和之前一样暴躁难安。   慕容允抹抹脑门上的汗,喘匀了口气,他偷偷去看明姝。鲜卑孩子都懂事早,他年纪不大,也知道慕容叡那两下绝对是闯祸了。   明姝脸色到现在还是苍白着,没有缓过来。她被银杏搀扶着,环顾一周,“方才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家仆们低头应是。   她对慕容允点点头,“麻烦你现在这儿看着,我先回去了。”   慕容允原本想留人在这儿看着,但慕容叡那么一闹,他哪里好开口。点头应了,眼巴巴目送明姝到门外。   明姝脚下还发软,以前看着慕容叡瘦高瘦高的,没成想他竟然这么沉。   “五娘子,二郎君该不是被迷了心窍吧?”银杏扶着她慢慢往外走,满脸担忧问。好好的个人,受了伤就发狂了,发狂也就罢了,还冲着嫂嫂来。这就叫人心惊胆战了。   明姝摆摆手,“你把这事忘记了。”   银杏面色古怪,点了点头。   那一碗安神饮子叫慕容叡躺了大半天,一直到夜里才醒来。头疼欲裂,汹涌如海浪的记忆远源源不断的冲入脑中。   闹得他焦躁不已,却不得不忍受这种痛苦。   醒来的时候,发现浑身上下动不了,低头一看,发现身上被身子捆的结结实实,动一下都极其艰难。   床榻旁边,慕容允枕着手臂睡着了。   慕容叡咬牙,用力一翻,几乎滚到地上去。慕容允被他弄出的声响给惊醒了,揉揉眼睛,看到慕容叡侧趴在床榻边,半边身子已经滑出去了。   慕容允吓了一大跳,马上叫人来把他给抱回去。   “放开。”慕容叡闭眼道。   话语简短,饱含命令的意味,偶尔里头透露出那么丝丝若隐若现的杀意。听得慕容允打了个寒颤。   慕容允再早熟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哦了一声,就让家仆上去给他松绑。   家仆们给他把身上的绳索松开,松绑之后,因为被捆了这么久,加上之前失血过多,浑身绵软无力。他躺在那儿好会,都没见体力恢复,伸手摸了摸额头,恍然想起之前自己额头上挨了一下。   “她人呢?”   慕容允听得满心莫名,“谁?”   他嘴张了张,而后脑子里汹涌的记忆如同海浪冲击上来,头顿时尖锐的疼的他完全不能动弹。又躺倒了回去。   “阿兄脑袋上有伤,还是老实躺着吧。伯父过来看过了,说你既然受伤了,休息几日,可以不用去骑马射箭了。”慕容允巴巴的说完,又让人进来送药。   药早就熬好了,就等他醒来喝,苦涩的汤药灌到嘴里,他皱了眉头。   喝了药,膳食端上来,可是他哪里还有胃口,“阿蕊呢。”   阿蕊?那又是谁?   慕容允一脸懵逼,不知道慕容叡说的是谁。   慕容叡闭了闭眼,沉默不语。慕容允只当他累了,“阿兄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说完,慕容允退下去。   慕容允下去之后,家仆们不敢在他面前做过多逗留,收拾了东西,也走了。   那声阿蕊,他自己也满心莫名,可叫出口的时候却无比自然。慕容叡愣在了那里。   *   明姝起了个大早,到刘氏那儿请安。   到了院子外,见到个老仆妇,仆妇见到她来了,低声道,“娘子,夫人还没起身。”   虽然现在天边才刚泛青,但是时辰已经不怎么早了。听到刘氏还没起身,明姝吃了一惊,“是不是阿家有甚么不好?”   仆妇左右看了一圈,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到了一处相对偏僻的地方,仆妇才道,“昨日娘子一气之下打了二郎君,郎主回来知道后,很是生气,夜里过来和夫人大吵了一架。夫人昨夜里气着了,没有睡好。”   明姝听后,点了点头,她从袖子里掏出赏钱给仆妇,仆妇千恩万谢的走了。   她出来,还是要侍女入内禀告。刘氏见不见她,是刘氏的事。但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了。果然侍女出来轻声说夫人身体不好,不能见她。   明姝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之后,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一头撞见寻过来的慕容允,慕容允见着明姝两眼发亮,“嫂嫂!”   他跑过来,双手抱拳,对她就是一揖。   “今天不用读书?”明姝见过这个清秀男孩几次,挺喜欢他。   “年关了,师傅都回去过年啦。”慕容允说着,眨眨眼,“嫂嫂今天去看看阿兄吗?”   明姝的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昨天慕容叡和中邪似得,顶着满脑袋的血,又跳又闹,还险些把她压死。她还去见他,简直要给自己开个道场了。   慕容允小心窥见她的脸色。有些惴惴的,“昨夜里阿兄不吃不喝的,躺了一天了。今天有人来通传给伯母,可是伯母身子不好没见。伯父那儿衙署那里有急事要处置,分不开身。”他又给她作揖,“求嫂嫂去看看吧,昨天也是阿兄流血流多了,做的糊涂事。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就是那样的人!明姝腹诽。   刚想掉头走人,慕容允就跑到前头,满脸哀求,“嫂嫂就去看一眼吧,劝劝也好。不然这么下去,阿兄脑袋上的伤怕是好不了了。”   *   慕容叡一晚上水米未进。   外头守着伺候的家仆,防他饿着,小炉子上煮着粥。只要他一声吩咐,就立即能送进去,可是一晚上都没动静。   头上开了那么大个口子,还能一晚上不要热水不要吃东西。到了天亮也还是如此,过了几天,恐怕人就不行了。   慕容叡在床上躺着,家仆们全都在门外候着,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敢贸然进来。轻轻启门声细细钻入耳朵,他不满的睁开眼:不是已经吩咐过谁都不准进来么。   床榻面前的屏风后露出个脑袋,慕容允跳了进来,“阿兄你好些了没有?”   跟在慕容允后头的是明姝,明姝脸色不好,她看到榻上的慕容叡,“小叔身体好了些没有?”   慕容叡双眼直接掠过慕容允,直接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瞬间锐利,明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多谢嫂嫂关心,暂时死不了。”他闭上眼,躺在那儿,动也不动。   “那就好。”明姝见慕容叡没有大碍,“药食都已经备好,小叔也要用一些。”   “好。”   明姝听干脆利落的一声,刹那间有些呆滞。   慕容叡这脾气,颇有些难以捉摸。他从来不按照常理来做事,她以为他还要冷言冷语,没想到竟然这么爽快就应了。   家仆们立刻把准备好了的饭菜抬上来,吃完了,再喝药。头上挨了一记,砸的挺狠过了一夜,伤口还在疼。不过这些还是没影响他全部吃完。   明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一转身,会有被盯梢的感觉。可是回过头来看,什么都没有。   “嫂嫂讨厌我?”放下了药碗,慕容叡抬手,琥珀色的眼眸与她对上。眼眸中雾霭沉沉,望不真切,但又有甚么蕴含在里头,看的她心头狂跳。   “小叔也知道?”   毫不掩饰的话语让慕容叡僵住,他瞬间错愕的表情取悦了明姝,明姝腰杆挺得笔直,“小叔好点了没?要是还没有我去请大夫再过来瞧瞧。”   说罢,她觉得看在慕容叡被生母敲破了头的份上,可以给他透个消息。   “阿家昨夜里和家公有些不快,若不是必要,小叔暂且不要去阿家那儿。”   慕容叡定定看她,那目光如刀,切入肌肤,剖开肌理,恨不得钻到她骨子里头去。她头皮一阵阵发麻,这男人太危险了,片刻靠近,就让她心神不宁,还是敬而远之。   瞬间她又恢复了冷漠的模样,“小叔若是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嫂嫂好不容易来一次,急着走作甚么?”   明姝回眸一笑,“小叔,人言可畏。”   说罢掉过头去,没有半点停留。   慕容叡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最终随着一声吱呀声,他收回目光。   慕容允跑到屏风那儿,伸长脖子瞧,“阿兄,嫂嫂走了。”   说罢,他又跑回来,“阿兄,我总觉得你对嫂嫂有企图。” 第22章 实话   慕容叡嗤了一声, 两眼闭上, 不搭理慕容允。   慕容允人小鬼大, 噗通一下趴在床榻边,“阿兄才瞒不住我呢。”   慕容叡两眼闭紧,“你才多大,知道甚么企图不企图。”说着, 他睁开眼,“这话要是叫人知道了,小心被送回武周去!”   慕容允缩了一下, 有些害怕,可眼珠子一转反应过来,嬉皮笑脸,“才不会呢,我是阿兄带来的, 要是送回去了, 阿兄岂不是颜面无存。”   这话说得机灵,一语中的。慕容叡才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没有多久, 要是他带来的人都还没把褥子坐热, 就叫人给送回去,颜面就真的被扔在地上踩。   “你小子要是把聪明劲头放在读书上半点,以后仕途也不至于艰难了。”慕容叡勾了勾嘴角,说的随意。   慕容允两眼迷惑,“阿兄你说甚么?”   “说你聪明劲头不放在正道上。”慕容叡眼皮掀开一下,盯着趴在床边的男孩, “师傅呢?”   “师傅回乡去了,人家也要过年,不能挡着人不准走的!”慕容允急急切切道。他急中生智,“大夫说阿兄受伤了需要静养,我先走了,不打搅阿兄休息。”说完,跐溜一下从床榻上滑下来,跑出去了。   慕容叡眼角余光盯着慕容允逃一样的跑出去,哼笑了两声。   他闭眼养神,脑子里浮现明姝对他避之不及的模样。她就当他是瘟疫,恨不得躲开三尺之外,越远越好。   可惜啊嫂嫂,他才不会让她如愿。   明姝回到院子里捂住胸口两腿发软。   慕容叡被敲破脑袋之后,感觉人不但没砸清醒点,反而更疯魔了。那双琥珀眼睛的深处,似乎蕴含着极其疯狂的情绪,看的她心惊胆战。所以半刻都不敢多留,直接跑出来了。   原先慕容叡就疯的她不得安生,要是再疯一层,她就不用活了。   到了房里,门板才合上,明姝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压在门板上,两腿一软,就滑了下来。   银杏吓了一大跳,蹲下就来扶她,“五娘子怎么了这是?”   两腿软着,怎么都用不上劲头,试了几次,她都没能从地上起来,银杏力气不比她大多少,拿出吃奶的劲头都没能扶她起来。总不能叫人就这么在地上坐着,赶着就要去叫外头的侍女进来帮忙。   正要喊呢,手被明姝拉住,“算了,别叫她们进来。免得到时候她们拿我的事来说嘴。”   银杏嗳了一声,“五娘子还能站起来么?”   她扶着银杏的手臂站起来,好不容易坐到床上,“我可真的不敢见他了,允郎也不能多见了。”   慕容允这小子,人小鬼大,知道自个的优势在哪儿。每次来求她,她原本都是不想应的,可最后见这小子可怜巴巴的模样,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下来。   “好,五娘子,下次咱们就躲开他们好了。”   “躲开还不够,最好别见着他!”明姝咬着指头,恨不得马上飞回翼州。虽然在娘家里不怎么好过,总好过和慕容叡在一个屋檐下。   银杏慢吞吞的瞅了一眼明姝,“五娘子,这可有些难,这在一家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说现在,到时候大郎君墓修好了,还不得一块送葬去?”   完全躲开慕容叡,简直不可能,一个屋檐下呆着,就算避嫌,少不得还有见面的时候。   银杏话说的在理,明姝想了一下和慕容叡又见面,那沉沉的眸光。不由得又是一个哆嗦,那眼神活似她就是他砧板上的肉,就差没把她烤熟整块吃下肚子了。   被这目光盯着,她恐怕难以承受。   “我这几日就说病了,谁也不见。”明姝说着,一个大喷嚏打了出来。   明姝揉揉眼角的泪光,喜不自胜,“看来上天都在帮我。”   这地儿,受寒不能小觑,一个不慎就可能变成大病。她还担心自己要是装病,被人看出来不好呢。这下现成的理由也有了。   “去告诉一声阿家,就算我前段日子病了,可能有段日子不能去她老人家跟前伺候了。”   银杏马上就去,不多时回来,“夫人说,这下可不好,她儿子不听话,气的她身体不好,已经起不来身,五娘子又被二郎君连累的病了,这家里的事没人管了。”   明姝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刘氏这儿竟然出了个这么大的娄子。   能把年轻力壮的儿子砸的失血过多发失心疯,身子能差到那儿去?何况刘氏也知道她不会在慕容家长久呆下去,何苦叫她来管家。   气不过想了老半天,明姝气的直挠床。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挠也挠不穿。   “叫大夫来给我开药。”   “真开?五娘子只是打个喷嚏,大夫来了,恐怕也不好开药吧?”   明姝险些一口血吐出来,见过蠢笨的,没见过蠢到这样拆主子的台的。   “现在症候轻,只是发散了点出来,要是不及时让大夫看,说不定就小病成大病了。”说着明姝就一个劲的撵人出去,“快去快去,大夫来了开服药我喝下去,把隐病给发出来,免得到时候压的时间久了,又来磨人!”   银杏傻呆呆的,“五娘子还有这个毛病,平常没看出来啊。”   “要你去快去,这么啰嗦作甚么!”明姝不耐烦了,把人就往外头撵。   银杏满脸委屈给她请了大夫,大夫将近年关,还在在寒天腊月里过来看病,遇上病人捂着胸口说憋闷,还着凉了。   刺史府里头的大夫回乡过年去了,请来的大夫是外头的。大夫在刺史府里头束手束脚的,将明姝这样,揉着胸口说难受,又不敢说诊脉诊不出毛病,只好开了温补的药。   于是明姝就一手拿药碗,一面见下头管事的人。   不消几日,娘子带病管家的消息风一样的传遍刺史府。   银杏端着药碗,苦哈哈的和明姝道,“五娘子就别喝了,好端端的没病喝甚么药啊。”   明姝就那天打了个大喷嚏,没其他的毛病。最多夜里就寝,炭火没加足,有点儿鼻塞。但是把火添足,被窝拿铜炉熏暖了,鼻子马上通畅。   没病吃药,到时候吃出个好歹算谁的?   “那又有甚么。”明姝说着,外头的门响了两三声,叩叩叩三声格外有力清晰。   明姝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平常那些下人和管事的来讨她的注意,不会敲门,在门外面恭恭敬敬跪下叫她。   果不其然,三声叩门之后,门直接被人从外头拉开。   隔着一扇屏风,她看到屏风后冒出头的高大身影,顿时脸色雪白。   她躲他和躲瘟疫似得,越躲,这个家伙就恨不得马上撞上来。   慕容叡头上还包扎着,不过不像头天那样,包的严严实实,只是在额头上包扎了一圈。伤口上的血迹到现在已经看不出了。远远瞧着,更像是扎了一条额带。   他原本就样貌出众,额间扎个额带,更显得英气逼人。   他身量高,屏风在门口都不能把他给遮严实了,还露出个脑袋在屏风上头,格外诡异。他站在屏风后面,居高临下,望着明姝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明姝被他那一笑弄得浑身僵硬。   他绕过屏风,径直走到她面前来,对她一拜,“阿嫂安好。”   他姿态做的十足,就连身上绵袍都没见几丝褶皱,姿态做的极好。明姝在他浑身上下都挑不出错来。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警惕。   没事上门,非奸即盗。   “小叔安好。”她低头下来给慕容叡见礼,请他坐到那边的坐床上去,“小叔有甚么事?你身上还有伤,若是有事,派人过来告诉我就行了,何必亲自来。”   慕容叡刚坐下就听到她这样问,不由得一哂,“我头上的伤好的已经差不多了,不碍事的。来一趟算不上甚么。”   “小叔这次来是……”   “哦,不过是有几项花销要阿嫂点头,和阿娘那儿说一声。阿娘身体一直不好,不能见我,所以只能麻烦嫂嫂了。”他说着,眼角余光瞥见一旁银杏手里捧着的药。   银杏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抖了几抖,下意识的,就转向了明姝,“五娘子,该喝药了。”   明姝也想找个由头把慕容叡给打发走,他在那里一坐,浑身上下的气势惊人,她可受不了他。既然压不过,那就远远的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   “嫂嫂病了?”   明姝嗯了声,“天气不是冷么,不小心着凉了。”   慕容叡头微微一偏,眸光清润,那模样竟然有几分无辜,“我记得在武周县城郊外一夜,嫂嫂好像也没有甚么风寒吧?”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那夜里的一切就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强壮有力,热力腾腾的怀抱,还有那和女人完全不一样的阳刚。一切的一切倾泻下来,瞬间将她没顶。   “在武周县的时候,都没见着嫂嫂生病,怎么到了平城,就开始生病了?”慕容叡说着嘴角挑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他的目光滑过她嫣红的脸颊。她肌肤雪白,脸颊那儿不知何故腾起了绯云,格外娇艳。他的目光不由得顿了顿。   “嫂嫂面色极佳,看来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他这话一下把明姝给敲醒,这家伙对她不怀好意,从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和他人一样,不怀好意。   她立刻恶狠狠瞪他,慕容叡好整以暇,没半点被触怒的迹象,不但没有被触怒,反而还一条胳膊撑在凭几上,“嫂嫂,眼珠子瞪出来了。”   明姝心里啊的一声,恨不得扑上去把这厮的嘴给撕了。这家伙的嘴,要不要这样惹人恨!   明姝瞪他几眼,不搭理他,伸手就去接银杏手里的药。银杏刚要伸手把药碗送到她手里,横插出条手臂来,慕容叡仗着腿长,从坐床上一下就跨到银杏边上,手指轻轻按在药碗边上。   银杏浑身僵硬,两条胳膊伸着,不敢收回去。   明姝大怒,抬头就和那双琥珀色眼睛对上。   “嫂嫂没病喝甚么药呢?”   “我身体不舒服才喝药,不然小叔以为谁没事就来喝苦汤?”   “嫂嫂不就是吗?”慕容叡满脸纯良低头答道。   明姝瞬间差点没被他给呕死,她嘴唇张开,目瞪口呆望他。   那双眼睛黑到了极致,反而透出玉石一般的光润。他很想靠上去亲一亲舔一舔。   “小叔你胡说八道个甚么?”明姝用尽全力,才没叫自己抓起手边的砚台,糊他一脸。“药要凉了,再不喝就晚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手直接接在药碗上,慕容叡手掌一翻,生生将药碗夺了过去,“既然嫂嫂要喝,我替嫂嫂喝了好不好?”说完一仰而尽。   明姝目瞪口呆,她自己有没有毛病,自己心里当然清楚。大夫若是连这个都诊断不出来,就可以不吃这碗饭了。开的药她都知道是一些温补的药,吃不死人,也治不了病。   慕容叡这一口气喝下肚,这架势,好像她喝的不是药,而是毒药一样。   慕容叡扬脖喝完,嘴角有药汁淌出,他随意的擦擦,把碗往银杏怀里一丢。   “嫂嫂也知道药不能乱喝,既然这样,还喝这个干甚么?另外……”他说着勾起嘴角上下仔细打量她。   那目光有如实质一样,缓缓在身上流淌。明姝不自在的往一旁躲了躲,可惜还是没能躲过他目光的侵扰。   他把她上下看了一通,“嫂嫂若是想要装病,我有一个法子,用凉水把脸敷一敷。这样,脸上就没有血色了,瞧起来也真切些。”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   那模样看的明姝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小叔还真会说,我如今这样还不是小叔你害的,小叔要是能让我清净的过完这一年,我就多谢小叔了!”   慕容叡脸上的笑意转淡,最后变成一片冷漠,“嫂嫂终于肯说实话了?”   什么实话?咦咦咦——   明姝反应过来,自己被这混蛋给套话了,她自暴自弃的往坐床上一坐,把几案上摊开的账本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   不肯和慕容叡说一句话。这人奸诈似鬼,一不小心就被他给套了话去。她再也不想搭理他了。   慕容叡也不生气,他一撩袍服下摆,坐在她边上,“没病喝甚么药,你也不怕别人在药里头做手脚,到时候一条小命交代了,算谁的?”   说到这里,他眉尖几不可见微蹙。   明姝又听他道,“嫂嫂并不聪明,不必想这种招数了,直接和我说实话就是。”   说完,还很是认真的点点头。   啊啊啊,她要宰了他啊! 第23章 耐心   慕容叡看着那个女子眼睛瞪圆了, 脸蛋也不由自主的鼓起来, 如同一只打捞上来的河豚。说那句‘被人谋算’的时候, 心脏像被只手紧紧攥住,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嫂嫂,我可是为你好。”   她气的咬牙切齿,要不是为了躲开他这个没脸没皮的, 她还用得着装病喝药?现在他这个罪魁祸首,还掉过头来劝她。   这个小叔,她暗示也暗示了, 明话也说了,就差真的到慕容渊夫妇面前说他们儿子对她图谋不轨。   而慕容叡油盐不进,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她毫不怀疑,就算真的一状告到了慕容渊那儿,他很有可能也是这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小叔要是真为我好, 少来见我就是了。”明姝转首, 慕容叡余光瞧见她脸颊上因为气愤生出的红晕。   “那么嫂嫂……”   “其实小叔以后若是有太大的花销,可以先请示过阿家, 阿家若是身体不适, 可以问过家公。”   说着,她又从坐床起来,走到一边,背过身去不看他了。   慕容叡见她这是铁了心不肯和自个有个什么交集,也不恼怒,他仰首一笑, “我以后有时间再来拜见嫂嫂。”   说罢,从坐床上起来,大步出去了。   银杏哆哆嗦嗦的站在那儿,抖了好半天,听到门那边吱呀两声响,那位煞星终于走了。腿脚一软就瘫坐在地上。   知道了主人阴私的奴婢都活不长,前段日子在武周县,那两个被杖毙的侍女就是前车之鉴。   “五娘子,二郎君,还要、还要来啊?”银杏吓得都结巴了。   这位来一次,就已经胆战心惊了,再多来几次,恐怕自个都活不到二郎君下手的那天了。   明姝鼓着脸,别人生气,脸色冰冷。她一生气,两颊鼓鼓的,怒火不明显,反而娇憨十足,可亲可爱。   “我都这么生气了,受了这么一番冷脸,应该不会来了吧?”明姝犹豫道。   男人对女人,也不是尽然都是那种富有征服欲的,闭门羹吃多了,就会掉头去寻找其他的猎物。   银杏哭丧着脸,“可是五娘子都已经说过二郎君不知道多少回了。”   自打这对叔嫂见面,就处于一种暧昧不明的局势里。明姝恨不得离慕容叡十万八千里远,扪心自问,从来没有给过他半点暗示。平常人家,叔嫂暧昧,至少两个人都彼此有点儿意思,而他们更像是慕容叡的一厢情愿。   就算这样,明姝也不敢掉以轻心。那个梦境她到现在还记得,慕容叡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会因为她不愿意,就放过她。   明姝想了想,“如果他还这样,就只能告诉家公了。”   慕容渊眼下就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她这个有名无分的新妇,在他心里当然比不得亲生儿子重要,但闹出丑事了,也脸上无光。   对她来说,这么做的话,差不多已经是到极限了。   银杏吃了一惊,“五娘子?”   “怕甚么,反正就这么久了,他也不是傻子,不会逼得太死。”   她在赌,赌慕容叡不是色令智昏的人。不会出手把她给逼得毫无退路。   至少在家里还有人能管得住他的时候,不会。   她拿这个在心里默念了好几次,才平静了些。   慕容叡一出房门,脚步忍不住踉跄了下,身边的家仆眼疾手快扶住他,他捂住胸口,沉沉的喘了几口气。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后,推开家仆径自往前走。   他回到房间,督促慕容允读书练字之后,把刀架上的刀拿下,右手握住刀柄,稍一沉力,刀身就从刀鞘里抽出。   如雪寒澈的刀光照亮了他的眼眸。   他持布把刀身上擦拭干净。他比试了两下,收刀回鞘。   “小郎君那里已经练完字了?”慕容叡抬手把刀放在一旁,问在一旁伺候的家仆。   家仆过去看了一下,回来说是。慕容叡便让家仆把慕容允给叫来。   慕容允来了只有,他从枕头底下掏出个檀木盒子,让慕容允给明姝送过去。   过了好一会,慕容允回来了。   “东西送出去了?”慕容叡看了他双手问道。   “送了。一开始,外头的那个丫头还拦我来着。”慕容允脑袋高高扬起,满脸的得意,“不过我说,要是阿嫂不舒服,我也该亲自去看几眼才能放心,阿嫂拿我没办法,就让我进去了。”   “她哪里是拿你没办法,她是心地好。”   “阿兄可不是瞧阿嫂心地好,不忍心拒绝我,所以才叫我去的么?”   慕容叡被慕容允这句堵的哑口无言,慕容允摇头晃脑,“我说是阿兄你叫我送来的,阿嫂脸色可难看了,阿兄这可不好,你对人家有企图,还把人往死里得罪,不好不好。”   这个年纪,毛都还没长齐呢,学大人摇脑袋,慕容叡上去就往他脑袋上敲了好几下,“你正的不学,从哪里学的这些邪门歪道的,你要是我儿子,我非得吊起来抽一顿不可。”   慕容允抱住脑袋,叫了两声,却丝毫不怕他。慕容叡说是堂兄,但自小就是在慕容士及手里长大的,其实和亲生兄长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脑袋一伸,“我要是阿兄的儿子,那才糟糕吧!”说完慕容允就对慕容叡挤眉弄眼,“阿兄连个女人都没有呢,自个肚里生儿子吗?”   慕容允精乖,几句话怼得慕容叡心肝肺都在疼。   要是和他继续这么扯下去,能被气的睡不着,慕容叡沉下脸来,“她说甚么了?”   慕容允满脸乖巧,“阿兄说的谁?”   他目光乜见慕容叡沉下来的脸,马上开口,“阿嫂没说甚么,不过看阿嫂的样子,好像不是很想要。”   这是自然,要是她欢天喜地的收下,那他才怀疑是不是她了。   “阿兄也知道阿嫂现在不待见你,为甚么……”   慕容叡笑了声,“对敌之策,虚虚实实。疲敌击之,无不胜。”   慕容允咦了声,慕容叡伸手在他额头上一弹,慕容允痛叫一声,抱住额头,满脸委屈不解。慕容叡笑而不语。   明姝被迫收了慕容叡让慕容允送来的东西,接到手里就和烫手山芋一样丢的远远的,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紧接着,她精神绷紧。   都已经叫人来送东西了,恐怕下一步就是有所行动。   她风声鹤唳了十来天,结果慕容叡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一根。还是新年那天夜里,一家人聚齐到一块,她才见到了慕容叡。   慕容叡从进来开始,不管她瞥他多少次,他总是和她错开。   新年夜里守岁,夜里还有驱傩。   驱傩是汉人的习俗,鲜卑原来没有。不过后来汉化改革,以洛阳为中心,整个北方除了六镇之外,全都推行汉化。   子时的时候,方相氏开始驱傩,一家子人顶着凛冽的冬风在外头呆了会,然后很快回到屋子里头。   明姝在代郡呆了有一会了,但还是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披着狐裘,戴着风帽,浑身上下武装到了牙齿,可还是冻得满脸冰冷,好不容易等到方相氏走了。她跟在刘氏身后进屋子,脚冻僵了,行动不灵活,一时不慎踩着了地上结好还没来得及铲除掉的冰,身形趔趄,后面的慕容叡扶住她。   “嫂嫂小心。”   明姝满脸不自在,当着人面,也不好对他冷眼相待,道了谢,跟在刘氏身后。   屋子里头比外头要暖和,炭火融融,手里捧着的铜炉都起了些作用。她伺候刘氏坐下来,那边慕容渊也和刘氏坐到一张坐床上。   “五娘也坐下吧。”慕容渊道。   明姝道谢,依言在床上坐下。   “开春之后,看朝廷来没来人,尽快把二郎的这件事解决了。”慕容渊和刘氏道。   汉化的时候,把魏晋的那套也一块搬来了,父亲做官的,儿子也有官可做。清流高高在上,就连官职都要格外高些,哪怕族内子弟天生愚笨,也能有个一官半职。在鲜卑族内,也学着汉人门阀高姓,划分了九个门阀。慕容氏并不在鲜卑九大姓里,官职上就比洛阳的那些鲜卑贵族差了一头,要是再不活动,朝廷那边不管,到时候儿子入仕都是个大问题。   刘氏愣了下,她看了一眼次子。次子端正坐在坐床上,眼睛低垂着,一言不发。   “这么急?”   “不急了,都已经有好几个月。做事要赶快,不然到时候想快都快不起来。”慕容渊喝了一口手边的酪浆,摇摇头。   “也不至于吧?咱们家里毕竟也是刺史,这次朝廷考课,恒州不也评了个上上么。看在你这么勤勤恳恳的份上,也不至于吧?”   慕容渊冷笑一声,他对刘氏向来宽和,可这声冷笑也叫刘氏没了声气。   “你当现在还是以前?以前打仗打的好,说不定还有个出人头地的日子。但现在,汉人的那套,不管香的臭的全部往屋里头扒拉。看的不是你有多少本事,而是你有没有个好阿爷,还有个好姓氏。咱们慕容家没占着那个好位置,只能多使些力气了。”   “再说了,平城这个旧都,朝廷虽然说放这儿不用了,但是要是有个差错,朝廷就问罪来了。做得好了,是应当的。一不小心有了差错,反而大难临头。”   慕容渊仔细想了想,“罢了,到时候去洛阳里活动活动,周转开了也就好了。”   “我有几个姊妹倒是嫁在洛阳,她们的夫君位置虽然说不是很高,比夫君差上那么些,但也不是很低。”   “要不这样,我写信给她们,问问看能不能活动开些?”   慕容渊点点头,“这样也好。”   “阿爷不用担心。该儿的,谁也夺不走。”慕容叡突然开口了。   慕容渊有些惊讶,他抬头瞥了他一眼。这个儿子自小不在身边,后来回到爷娘身边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不小了。有些人家都已经给儿子们娶了新妇,手脚快的,儿子都有了。这个年纪的,教不好教,想教也无从下手。他性情和长子不太一样,谈不上开朗还是深沉,沉默寡言,但也绝对不是闷得一棍子下去敲不出声响来。   他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慕容叡。   “你年纪小,不知道里头的利害。”   “朝廷实行汉化不过一段时间,而我们鲜卑的习惯已经有上百年了,要用几年的时间把上百年的习惯给改了,怎么可能。也只有洛阳的那些人们过得舒服,其他人恐怕心下难平。如果连刺史都被压制,其他的鲜卑旧族会怎么看?何况汉人做官的虽然多,但地方军政,朝廷不敢让汉人掌控。还是鲜卑人,才能放心。”   慕容渊的眉头皱起来,很快就打了个结,“你这小子是从哪儿听来的?”   慕容叡低首,“都是儿自己想的,何况这里谁又无事和儿说这些。”   慕容渊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刘氏道,“你阿爷已经为官这么久了,该怎么做他心里自然有数,你多大懂得甚么!”   慕容叡低头并不分辩。   慕容渊上下仔细打量了慕容叡一次,他没有说话了。   室内又陷入沉静。明姝坐在那儿,尴尬难言。她一抬头,正好和慕容叡的目光对上。   两人的目光有瞬间的接触,那下的接触,和触电似得,明姝下意识转开目光。   新年守岁,除了小孩子之外,成年的人,不能去睡。   明姝在信都娘家的时候,轮不到她去到嫡母身边守岁,所以早早躲懒去睡。在慕容家,就她一个媳妇,慕容叡虽然到了年纪,但上头兄长才走没多久,爷娘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马上就给他说亲事。   就她一个,就不能随意所欲了。   熬上一宿的滋味不好受,尤其这天还亮的还晚,就格外难过。   慕容叡坐在那儿,不动声色的看那边坐着的人。因为新寡,所以平常明姝都不做什么打扮,脸上从来不见有任何脂粉,到了新年,哪怕有孝在身,为了应景,脸上扑了一层粉,脸颊两边和唇上匀了薄薄的胭脂,胭脂浅薄,在灯光下却显得恰到好处,淡淡的血色极其诱人。   他克制又贪婪的汲取她身上的光亮,去填满心底的那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他极其小心,不叫她发现。她对他极其警惕,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就恨不得竖起浑身的刺。   没关系,缓缓图之。他有的是耐心。 第24章 目光   新年里头, 热热闹闹, 慕容家没了个长子, 却又多出一个儿子来。也算是没有倒霉到家,慕容渊有意去一去旧年里的晦气,新年里头弄个好彩头,不说和别家一样兴高采烈, 也没有冷清到哪里去。   新年伊始,不是同族集聚到一起,便是做官场上的来往。慕容渊是恒州刺史, 位居三品,说一句位高权重,可能稍稍有些夸张,但在恒州,也不远了。   登门的客人络绎不绝, 慕容叡跟着慕容渊一道接待客人。   前来的客人大多是恒州的鲜卑大族, 其中也有些汉人寒门,加在一块, 人很不少。那些人和慕容家多少有些来往, 知道慕容家去年发生的事,见面寒暄一会,感叹了一下慕容陟英年早逝,然后又称赞慕容叡看上去就是个少年有为的面相。   慕容渊下意识瞥了身边的慕容叡一眼,这个儿子来到身边的日子还不长,但除夕夜里锋芒毕露, 说出来的话叫他都诧异不已。   这个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次子,比起顽劣的长子,似乎有更多可塑造之处。只是他觉得这个次子可不是一块尚未雕琢的璞玉,比起那些天资甚高,却没有经历过什么事的年轻人,次子的感觉要沉稳的多,甚至有时候沉稳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   “令公子气宇轩扬,看起来一表人才喃。”   回过神来,慕容渊听到有人这么说。   “不敢担,不敢担,顽劣小儿罢了,只求他日后不要出甚么变故,至于别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慕容渊道。   “府君真是太客气了。”   慕容叡对那些寒暄并不在意,现在集聚在堂屋里的人,没有几个值得他去结交,面上看的过去就行了。他目光在客人里头游动了会,目光瞥见一个年轻人在客人里。   他和周围穿着汉家衣冠的人不太一样,头上一顶圆顶帽扣着,身上也是短袍。因此显的格外的扎眼。   可能因为身份的原因,他的位置并不如其他人那么好,座次靠后,因此慕容叡到现在才看到他。   慕容叡走过去,和那年轻人打了个照面。   “你怎么到平城来了?”   坐着的人就是兰洳,他见到慕容叡,两眼发亮,“总算见到你了,我在门外差点都进不来!还是报上你十六叔的名号,才勉勉强强进来。”说着他压低声量,“你这个阿爷也太势力,你十六叔官虽然做的没有你阿爷大,但也不用这样吧。”   “阿爷可没这个意思。怪错人了。”慕容叡拍拍他的肩膀,“换个地方?”   兰洳点头,马上下了坐床跟着他出去。   过年里反而比平常还要更忙,仆妇端着东西在廊道上窜梭。   慕容叡和兰洳寻了个清净地方坐下,“你又不过这个,怎么想着来平城?”   兰洳不是汉人,北地胡人多,风俗彪悍,就算朝廷有政令,天高皇帝远的,根本就是一纸空文。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不说有事,他都不信。   “当然有事了,你现在发达了,能不能帮我弄个位置?要不然就在你这儿也行。”兰洳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憨笑两声。   “你阿爷那儿不行?”   “你也知道我阿爷就是个队主,在他们那群人里头看着不错,但是到外头就完全不够看了,你就不同了,阿爷是刺史,你也没旁的兄弟,到时候你也是做刺史,多威风。”兰洳说着,黧黑的面上浮现些许不好意思,“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你可一定要帮我。”   慕容叡点头,“好。”   兰洳惊喜万分,“真的?”   “不过我有条件,在这儿你要听我的。”   “这是当然,既然来了你这地方,自然就要听你的,我家当都带来了,我想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赖在你们家不走了。”   慕容叡嗤笑,他起身叫人在前面院子收拾个地方出来让兰洳住下。   “你先去把东西放下,我和爷娘说一声。”   慕容渊听慕容叡回禀的时候,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你把他留在府内?”   “他的底细儿都清楚,何况留他下来,也可作为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让慕容渊皱了皱眉头,突然想起那夜里慕容叡的话,慕容叡话语里的意思,说是这北面天下太平不了多久,那话听的他冷汗涔涔,他觑了慕容叡一眼,“既然都摸清楚了,那你就去吧。”   慕容叡低头应了一声是。还未抬头,就察觉到一股目光注视他。   堂屋里头的宾客很多,十分热闹。有人看他并不奇怪,但那目光尖锐如刀,和那些宾客完全不一样。   慕容叡马上抬头,要循那道目光找过去。他一抬头,那股被人注视的感觉马上消失,看的就是互相吹捧的宾客。环顾一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眉头皱起,慢慢的坐了回去。   明姝大清早忙的头昏脑涨。慕容渊那里来了许多客人,刘氏这里也坐了不少的女客。女客们跟着自己的夫君来的,还带着女儿儿媳,一坐下来,谈东说西。   那些娘子们一面和刘氏说话,一面时不时打量一下坐在后面的年轻小寡妇。   那个小寡妇新年里头也换上了崭新的行头。原本就正青春貌美,哪怕不特意打扮,也是楚楚动人的姿态。   出色的样貌总是吸引人,女眷们不动声色的打量明姝。刘氏也不阻止,有个貌美的儿媳在身边,对于她这个婆母来言,也是值得骄傲的事。   刘氏打量了一眼那些来的女眷们,年轻的不少,可是和明姝一样美貌夺目的人却少之又少,有那么一两个容貌靓丽的,和自家新妇一比,也少了几分灵动。   女人间的争斗,不像男人那样明目张胆,不动声色里分出高低胜败。   夫人们自持身份,不和年轻新妇比貌美,可身边的儿媳女儿比不上,不由得有些气垒。   不过那等没有女儿的官眷们,仔细打量这么个年少小寡妇,目光里不免有些别样的打量。   国朝鼓励寡妇再嫁,甚至皇家嫔妃王妃们,也可以在夫君离世之后,自行改嫁人家。所以这么个才十五岁的小寡妇,肯定是守不住的。   能嫁到刺史家里来,娘家就算再落魄也落魄不到哪里去,何况还没来得及和夫君同房,如果花上些功夫,娶进家里来,和娶个头嫁小姑娘也没有什么区别。   刘氏和那些女眷说话,察觉到那些女眷落到身后新妇的目光,有些得意。   这个新妇在,就是衣袍上的明珠,穿在身上见人,都觉得光彩夺目,远远压过众人,心下舒畅无比。   不过刘氏的舒畅没有多久,有个女眷和刘氏说了几句话,又夸了新妇天生丽质,温柔听话。随即感叹,“要是阿六敦好好在家里,恐怕刘夫人就等着抱孙子了。”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微变,又心里暗爽。   主人家的主母摆谱点也没什么,不过拿着个寡妇往自个脸上贴金,忘记了新妇再貌美,也留不住她那死鬼儿子,漂亮新妇的边儿都没挨着就成了一滩肉泥。到头来,尸体都寻不着,造墓都只能造个衣冠冢。   刘氏脸上笑容微僵,明姝心里大惊,大过年的,要不要说这些诛心的话。   刘氏没有立刻暴起和人对骂,她幽幽叹了口气,“是啊,阿六敦没有这个福气。幸好还有他弟弟。”刘氏长叹一声,“你儿女双全,自然是不用遭我这一趟苦楚。”说完,目光瞥说话的人,目光发冷。   扎人心窝的话说出口,那个官眷得意之余又有些后怕,刘氏毕竟还是刺史夫人。官大一级压死人,刘氏要是在慕容渊枕边说几句话,发作起来,叫人喝一壶的。   刘氏看了一眼身后的明姝,明姝会意,满脸羞愧低头,“是儿没有那个福分侍奉夫君,当年嫁来平城时,欣喜万分。谁知……”   “好了,谁能料想到以后呢。”刘氏含笑斜睨那官眷,“世上福祸相依,谁也不知道以后发生甚么事。今日儿女双全,说不定以后呢?”   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在场的人鲜卑人居多,还没习惯过汉人的节日,也没有什么新年里头套个好彩头的说法。鲜卑女儿们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性情刚烈如火,不如汉人女子那般温和迂回。心下不满,直接了当发泄出来再说。至于后果,到时候再慢慢收拾。   场面有瞬间的安静,很快又汉人出身的官眷出来插科打诨,把场面给圆回来些。来的人谁也不想闹得不可收拾,都跟着笑。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欢声笑语。   说说笑笑间,时辰过得格外快,到了午时用膳的时候,明姝让人领着女眷们去就席。而后回来伺候刘氏更衣。   刘氏不用她经手她的衣着打扮,她已经不年轻了,打扮的时候一张铜镜里头冒出两张迥然不同的面孔,在鲜活美艳的面庞下,自己这张脸保养的再好,也和老糠菜似得。   明姝不近身伺候,拿了衣裳站在一旁。   刘氏洗了脸,坐在铜镜面前重新梳妆。这段日子,刘氏躺在床上的时间比坐着的时候多。也不爱打扮,只求整洁。不过现在要在一众女眷面前争头。也精心妆饰起来。   于氏从外头进来,跪下膝行到正在梳妆的刘氏身边耳语了几句。   刘氏扶簪的手一顿,“怎么又带进来一个?”   于氏垂首。   刘氏把才戴上去的发簪拔下来,丢到一边,“自从二郎回来,是把这座刺史府当做甚么了?先是带回来一个小孩子,这也罢了,毕竟都是慕容家的人,难道还真能丢到一边不管?可是这又是甚么哪里来的。”   刘氏把步摇戴上,在镜中左右看了看,又不满意叫侍女给她卸了。   “前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于氏能私下给慕容叡上点眼药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去那位郎君面前,恐怕小命加在一块都不够那位一刀用的。   “奴婢听说,二郎君已经得了郎主的首肯。”   刘氏一口气没上来。她闭了闭眼,丢了手里的梳篦。她眼角余光瞥见后面站着的明姝。   “五娘去叫他来。”   明姝心里叫苦连天,不知道怎么到自个去做这差事了。   “我那个儿子脾性大,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别的人叫不动他,恐怕只有你去了。”   明姝不情不愿的应下,就往外面走。   于氏见明姝走了,又和刘氏咬耳朵,“看娘子模样,好像不想给夫人效力似得。”   刘氏心烦的挥手,让侍女继续给她梳妆。   明姝一出门就往前头去。   男女的界限越往北,就越模糊。汉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七岁就要分席而坐。但在鲜卑人看来,这些完全都是些狗屁规矩。鲜卑女人们骑马射箭,还能继承财产,除了要生孩子很少亲自打仗之外,和男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明姝的那些理由完全都不是理由。出来叫小叔子到亲娘这里怎么了,跑一趟的事,又不是难为她。   明姝不想见慕容叡,连面都不想和他见。可慕容叡那个脾气,去的人不合他心意,恐怕也叫不动。   到时候那个不是,还是要算在她的头上。她走的艰难,心下盘算要怎么办,不情不愿的挪到了前厅。   前厅人更多,见到一个貌美出众的新妇,那些宾客们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慕容叡正好在安排宾客去休息,待会要宾客入宴。仿若心有灵犀似得,她犹豫要不要上前,他抬头正好看到她,大步走过来,“嫂嫂有事?”   现在有这么多人,料想他也不会干出什么事。明姝定了定神,“阿家请小叔过去一趟。”   果然慕容叡点头,就要走。明姝迟疑了下,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后头。   这时,她感受后背一冷,像是有人冷冷的注视她。浑身汗毛炸开,她一个激灵。   慕容叡此时也回过头来,眸光肃杀。   他左右扫视了一圈,四周有些人见慕容家新妇美貌,偷偷瞅过来的,但那目光大多偷偷摸摸,见不得人,见慕容叡回身过来,生怕被发现,一哄而散。   可那道冰冷的黏稠感却一直包裹在她周身,像是被盯上的猎物。   慕容叡叫来人,吩咐加强周围的护院,见到有什么可疑人士马上过来禀报。吩咐完之后,他大步往刘氏居所走去。   明姝见状,马上跟在后面。   慕容叡脚下步子一顿,他转过头来乜她一眼,眼眸里有些惊愕。她从来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和躲避。可刚才却亦步亦趋,恨不得贴在他身后。   说来奇怪,她明明那么讨厌他,恨不得马上离他几里开外。可现在感受到不知名威胁的时候,却下意识的躲到他那儿。   这简直……   顶着慕容叡的目光,明姝轰的一下脸颊滚烫。 第25章 深夜   她低头, 不敢看慕容叡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表情。她头低垂着, 顶心的发髻对着他。   明姝发髻上只有一只步摇, 还是去年的式样。   她在刺史府里小心翼翼,衣着打扮上叫人挑不出错,不至于素面朝天,但也不喜庆到看不出她寡妇身份的地步。   慕容叡嘴唇动了动, 明姝心一下提到喉咙口,不知道慕容叡会说什么。他那张嘴她就没见过有软的时候。   出乎意料,慕容叡环视了一圈, 最后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发一言,掉过头就走。   他不在这里,明姝不敢多留。她马上跟了上去,她就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不敢有半刻的疏忽, 生怕离得他远了,自己就要出什么事。   慕容叡自小习武, 瞧着明明步子走的不快, 可是不一会儿明姝就在后头跟的气喘吁吁,使出吃奶的劲头,要不上就真的跟不上了。   这么冷的天,喘气如牛,口鼻之间冒出一团团的白雾。想要叫人忽略都难。   慕容叡头微微向后一转,脚下一停, 明姝没防备,差点一头撞上去。   附近有几个路过的仆妇,见着他们,不仅有些好奇的看过来。   有人在,明姝马上站好了,听到他问,“嫂嫂可知道,阿娘叫我过去可是为了何事?”   “于媪那儿和阿家说了几句话,阿家听不明白,想要让小叔过去和她亲自说。”   慕容叡点点头,她说的含糊不清,但是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长舌妇这东西,计较有失身份,不计较丢在那儿,时不时就给他弄出事来,哪怕不放在心上都有些心烦意燥。   “多谢嫂嫂。”   说罢,继续往前走,这次他的步伐要慢的多。足够明姝跟过去。   刺史府前前后后好几个院子,宽敞的很,前厅和后堂隔着一段距离,靠着两条腿还是要走一段路。   明姝看了看左右,这会人少了,她才敢压低嗓音问,“小叔,刚才是怎么回事?”   在前厅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被人盯上了,想要忽略都不行。可是想要把盯她的人给找出来,却找不着人。   慕容叡看过来,满脸的纯良,“嫂嫂说甚么呢?刚才有甚么事?”   明姝差点被他这话给弄得背过气去,“不是方才在前头的时候……”   慕容叡笑道,“甚么也没有,嫂嫂过于敏感了。”见明姝着急还要说,他劝道,“嫂嫂真的甚么事都没有,该不是嫂嫂站在我后面,太害怕了,所以生出的错觉吧?”   他这含笑的话语把她哽的接下来的一半路上都没出声了。   刘氏找他去,就是为了收留兰洳的事。兰洳就是个穷小子,身无长物,和正经来往的客人大不一样。刘氏原本就不满他上回去一趟武周县把族弟给带了过来,这次借题发挥,狠狠把他给斥责了一通。   不是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便不知道心疼。斥责的那话,旁人听起来都觉得心头不好受。可是慕容叡别说难过,就连脸色都没有变一变。听刘氏说了一通,让侍女送热水过来润润喉咙,他才不紧不慢道,“此事儿已经问过了阿爷,阿爷首肯了,儿才会将人安顿下来。何况也不是吃白饭,在刺史府中要干活的。阿娘何必气恼到这种地步。”   新年伊始,刘氏就被亲生儿子给气的说不出话。   她被慕容叡堵得心肝肺都在疼,眼瞧着宴会就要开始了,没有多少时间和他纠缠。指着他叫滚。   慕容叡施施然起来,迈开长腿就往外走。丝毫不把刘氏生气的事放在心上。   到了外头走出内堂,他让人把管事的叫来,问今天来了的宾客到底有哪些。问了之后,眉头皱了皱,今天来的人里头很多都是他没有见过的,就算碰面,也不能看出有没有端倪。   “叫人把名刺再去翻一遍,另外多派人在大堂周围,若见到可疑之人马上禀告!”   管事领命而去。   他一抚身上袍服的褶皱,马上去了前头。   宴会之上热闹无比,宾朋高坐,觥筹交错。人人脸上都是欢悦和满足。这种场景,慕容叡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见着了,但他没有半点回味的意思,目光一一从那些宾客的脸色扫过。   慕容渊看了一眼身侧,见他持杯却不喝酒,眸光沉沉。   “可是有事?”   “阿爷,儿觉得今日的宾客里是不是混进来甚么人。”慕容叡侧首答道。   慕容渊知道外头布防加重,听他这么问,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何意?”   慕容叡眉头一皱,有很多事,他觉察的到,那时出自多年血雨腥风里拼杀出来的本能,只要有一个不对,哪怕没有露出半点端倪,他都能敏锐的觉察到。他自己能觉察到是一回事,可要和人解释,却很难了。何况,他还没有和人解释的习惯。   “阿爷,儿察觉到宾客里有些不同寻常。”他艰难的和慕容渊解释,“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上。”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却又是真的。这些人有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他已经记不得了,也无从查辨出哪个才有嫌疑。   干脆严阵以待,若真有变故,到时候也不怕。   慕容渊不以为意,“来的人都是恒州有身份之人,入门的时候都查过体貌,应该不会错。”   “查过也会有漏网之鱼,何况如果对方真的是有备而来,查验又怎么会难得住他们。”   慕容渊沉吟一二,点点头,“多派人到里头守着,见到不对,就出手。”   慕容叡点头。   宴会之上很是热闹,宾客们喜欢和慕容渊说话,胜过面前的酒菜。   慕容叡不喜欢这种交际,他在人前沉默寡言,不到必要时候,绝不开口。宾客里头突然有人道,“听说二郎君的槊使得不错,不知道可否让我等一开眼界?”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得循着声源看过去,只见得一个文士少年坐在那儿,这少年生的白净清秀,鼻梁很高眼窝较平常人要深一些,一看就知不是汉人。   慕容叡眉头一皱,这个人他见过,可不知在哪里见过。   “文殊,你难道还没在秀容那儿玩够刀枪棍棒,到了平城还丢不下?”慕容渊在一旁笑道。   少年站起身来,对慕容渊一拜,“就因为喜欢这些,所以到了平城,听说二郎善于此道,不由得心喜,想要见识一二。”   慕容渊侧首和他道,“他的阿娘和你阿娘是表姊妹。算起来,也是亲戚。是北平将军的儿子,胡文殊。”   有这么一提醒,慕容叡已经回想起这个少年是谁家的,他对这个少年没有太多的印象,但是对他们家族印象身后,这家是契胡人,早年跟在拓跋氏麾下效力,后来天下安定,推行汉化,他们安定在秀容,改为汉姓。   到上一代胡兴,经营家产有方,有了千万家产。朝廷出兵,胡秀就捐出钱财作为军资,次数多了,朝廷也不好白白拿人钱财,封了一个北平将军。   他回过神来,“不过是会些雕虫小技,不敢在行家面前露丑。”慕容叡说着抱拳对胡文殊一礼。   平常人听到这话,客气两句也就过去了,可胡文殊却不。他上前一步,“二郎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北人不是南人,有话直说,二郎精通于槊,还是如同二郎所说的那样只是雕虫小技,直接看看就能有结果了。”   胡文殊说话咄咄逼人,在座的宾客有不少人变了脸色。不由得去看慕容渊父子,慕容渊面色如常,和之前没有半点变化,就当是小辈之间的较劲。   就剩下胡文殊和慕容叡两目相对,场面格外尴尬。   “这初一新日,就动了刀枪,恐怕有些不妥。”有个汉人文士站起来,想要把这剑拔弩张的局面缓和些许。   胡文殊却不以为然,“那是汉人讲究的规矩,对我们来说没有甚么好忌讳的。”   慕容叡干脆放下两腿,“既然文殊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一再推辞,那就不像话了。”说着,他穿鞋站起来,“马槊使起来就只能到外头去了,文殊当真一定要比这个?”   胡文殊没有半点犹豫。   两人一同到外头去。   马是现成的,慕容叡一手提槊,翻身上马,那边胡文殊也已经骑上了马。两人拉开一段距离之后,策马互冲。   马蹄阵阵,催人心跳。胡文殊年十四,比慕容叡还要小个三岁。但是马槊在他手中却使的灵动,没有半分吃力。   槊刀锋利,在寒风中闪过一道寒光,径自向对面的一骑冲去。   马上比武不比在地上,地上尚可点到为止,但是在马背上,点到为止就成了奢望,巨大的冲力之下,哪怕想要收招都是奢望。   “府君,还是让两位郎君快些停下来吧,要是出事了……”有人在慕容渊耳边劝说。   慕容渊摇摇头。   银色的寒光直接冲着慕容叡的咽喉要害,观客们齐齐惊呼,有些胆小的甚至不敢看紧紧闭上了眼,慕容叡上身猛地伏低,紧紧贴在马背之上,躲过胡文殊刺来的那一槊,紧接着,手中槊一伸一缩,重重打在马臀上,马毫无防备的挨了那么一下,受惊扬起前蹄,把背上的人甩下。   胡文殊重重着地,痛的俊脸扭曲。家仆们马上涌上来。   生死较量,只需要一瞬。看客们还没回过神,胜败已经分出。   慕容叡从马背上跳下,大步走到胡文殊面前,胡文殊疼的脸色苍白,不知道身上那根骨头断了。   慕容叡持槊,弯腰下来,“还能动吗?”   胡文殊死死盯他,咬住唇不肯发一言,面前的俊朗少年俯身下来的时候,浑身压抑的气势有瞬间的倾泻,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人。他被压的体无完肤,原本讥讽的话也完全说不出口。   “叫大夫过来看看。”慕容叡吩咐完,眸光往后头看了一眼。   出了马上比武这么一遭,宾客们都有些恹恹的,过了一会宴席结束,都告辞了。   慕容叡也难得得了这么一段清净,关起门来休息。   外头很快天黑下来。入夜之后,他一个单身男人也没有其他的消遣,在院子里练了一会箭术之后,回去就寝。   睡下之后,梦境迷蒙,娇弱女子在他身下起伏颠簸,她白日里容貌娇艳,到了床帐内,娇媚的让他发狂。她越软,他就越恨不得把她整个人拆开吃下腹中。他越发用力顶她,听她嘤嘤哼鸣,她左右辗转不得解脱,还是被他紧紧笼罩在身下,气急了,狠狠咬在他肩膀上。   他紧紧密密的蹭她,带起阵阵浪潮,任由这股浪潮把两人卷到不知名的地方。   慕容叡翻身而起,压抑的喘息。放在床榻下的火盆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守在一边的家仆,现在扑到在一边,睡的和死猪一样。   他出了一脑门的汗,大口大口的喘息。他高估自己了,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没料想到竟然能禽兽到这种地步。   他渴望她的身心,就像饥渴到了极点的人看到了自己急需的饮食。他和她说话的时候,嘴里逗她的时候,其实是恨不得压住她,压的死死的,让她从内到外完完全全都是自己的。   □□高涨,不得疏解。他咬咬牙,把帷帐一抽,帐子里传出悉索声音,过了一会慕容叡长吁一声,了事了。   他掀开帐子往外头走,外面放置着一个小炉子,防备着要用的。他提起上头的铜壶到盆子里,随意把手洗了洗。   外头一阵轻细碎的小声响,他仰首往头上看去,没有任何迟疑,他抓起绵袍往身上一套,持刀就往外头走。   冷如刀的夜风迎面吹来,外头黑布隆冬,眼睛在这种深夜派不上多大的用场。慕容叡眉头皱起,侧耳在夜风听了一会。   空气里轻微的金属声响传来,那声音很轻很轻,若放在平常,恐怕不会注意到,但是在这夜里,就格外清晰。慕容叡几个腾跃,直冲声源而去,环首刀已经拔出,刀刃相接,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   黑暗之中,眼睛派不上用场,可是自觉却是出奇的准,过了几招,慕容叡侧耳探听呼吸声,辨别敌人方向。   “在武周县那儿挨了我一槊,还不死心,跟到这里来?”慕容叡压低身量问道。他横刀于身前,“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胡家的大公子。”   他话语才落,耳里的呼吸声便失了平衡,杂乱起来。 第26章 且慢   寒夜之中一片死寂, 混沌的黑暗中, 慕容叡侧首自己辨别呼吸声的方向, 他蓄势待发。   “我该说胡大公子甚么好呢,是色令智昏,还是恒心可嘉?”   黑暗里传来一声嗤笑,“想不到你还这么聪明。”他今日都没有在慕容叡面前露过正脸, 就算是露过脸,黑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就凭借当初过的那几招,也很难认出来。没想到,慕容叡竟然能在一招之后就把他认出来,真叫人佩服。   “果然是你。”紧接下来慕容叡一句话,就叫黑暗中的人变了脸色。   “甚么意思?”   慕容叡分辨出声音的方向, 哼笑, “我一开始也不确定你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只不过是个猜测而已,出口诈一诈你, 你倒也认的痛快。”   “那你怎么猜测我是胡家的人?”   “因为我之前从来没对人透露我用槊, 其实我在人前用的大多是弓箭还有刀。槊这东西使的少之又少,而你弟弟当着人面说我善于用槊。我与你们胡家在这天之前,从未打过任何交道,只有和你打的那一场了。我看过胡家的名刺,来的除了个胡文殊之外,还有个兄长, 我想应该就是你了吧?”   他话语落下之后,良久空气里都没有传来任何声响,慕容叡脚下轻轻挪动。他举臂蓄势就要往之前辨别的方向砍去。   正要动手的时候,隐藏在黑暗里头的人说话来,“你果然聪明。”   “过奖了,你不请自来,到底为了甚么。”   “你自己方才不都已经说了么,为女人来的。”   “胡家难道还少了你女人?”   “女人自然不少,但没你阿嫂那样的。”   慕容叡心下压制的怒火,冷笑,“你还真是坦率。”   “你生气了?你阿兄的女人,说起来,白担了个阿嫂的名分,和你也没甚么真正的关系。女人守节守不住的,到时候她还不是一样要做别人的女人。”   慕容叡冷笑更甚,腾跃而起,刀锋直接向那人而去。噌的一声,刀锋相接,摩擦出一串火花。   “她会不会做别人的女人,和你无关。”慕容叡感受到铺面的热气,加大了手里的力道。那男人察觉到突然加大的力气,被逼的一条腿屈起,他咬牙站起来,和他做对抗。   他败之后,曾经打听过慕容家的这个少年,年十七,以往也没见有多少名声传出来。乍眼之下,好像和平常的官家子弟没有任何区别了。   他知道慕容叡不过是披着一张平庸的皮,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难对付。   两人交手几招,噗的一声闷响,手臂袖口处被割出一道口子。   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谁,凭借的只有一双耳朵,还有身为武者的直觉。他自己从小在胡人里头长大,父亲也是武将。自幼学的一身本领,就算是在征战沙场杀人无数的老兵手下,也没有输过多少,但是慕容叡的直觉出奇的强,能捕捉到风中的任何蛛丝马迹,而且下手极狠。   手腕的伤口不浅,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慕容叡不给对面任何苟延残喘的机会,挥刀又至。右手被刀刃划伤,强硬持刀只会加重伤势,用左手,他又不是左撇子,强撑着接了几招之后,知道自己眼下恐怕是不敌了,发狠一挥,把人逼开。转身就逃。   慕容叡手指含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   刺史府外有留守的士兵,里头有巡逻的护院,每隔几个时辰就换岗一次。口哨在夜里格外刺耳,人声火光朝着慕容叡那里涌来。   护院赶到时,只见着慕容叡提刀满脸煞气站在那儿,他面前的地方有一滩鲜血,滴滴答答一路往一道门里去。入夜之后各处门都要全部关上,而那道原本应该关上的门此刻洞开,寒风从那道门灌出,黑洞洞的,和个怪兽的嘴一样。   “有贼人,快去拿下!”   慕容叡一声厉喝让在场的人都反应过来,顿时火光涌入门内。   那血迹一路到了女眷们所在的内门里,顿时原本黑漆漆的院落里亮起了灯,人声鼎沸。   明姝睡的迷迷糊糊的,银杏掌灯进来,把她给叫醒,“五娘子醒醒,出事了!”   明姝拥被而起,她听到外头院子里的人声,“怎么了?”   “说是进贼了,到了后院里头,五娘子先别睡了!”   堂堂刺史府竟然还能进贼,恐怕这贼也不是一般的小蟊贼。   明姝目瞪口呆,侍女们从外进来,给她穿衣。衣裙从准备好开始就一直放在熏炉上烤着,等到穿在身上就是馨香暖和的,不必再受一次冻。可就算不用再受冻,明姝也不愿意从被窝里起来。   勉勉强强穿好衣服,听到外头护院们呼喝的声音,她忍不住站起来。   “五娘子这是要到哪里去?”银杏见她站起来,忍不住跟过去。   “我想出去看看,瞧瞧情况怎么样了。”这么声势浩大的,她总有些不放心。   银杏一听就急了,她赶紧拉着明姝坐下,“五娘子就好好等着吧,外头那么乱,谁知道那贼人跑到哪里去了。”说着她眨眨眼,“要是五娘子不放心,奴婢代五娘子出去看看。”   “那你就到门口瞅一眼,别出去了。外头太冷了。”   银杏嗳了一声,到门口,把门板打开一条缝,银杏往外觑了一眼,只见得满眼的火光,火光下的人脸格外狰狞可怖。不过是看了一眼,银杏吓得心肝直颤,合了门板,不敢再向外头多看一眼。   她回来,明姝看她脸色不好,“怎么了?”   “五娘子呆在屋子里头别出去,外头好乱,恐怕不是个贼。”   “不是贼?”明姝面色古怪,不是贼难道进来个刺客了?   主仆眼神一对上,银杏点点头。   明姝倒吸一口冷气,“咱们就在这儿好好等着,别出去添乱了。”   说着,她抱紧了暖炉。夜深外头喧闹还在继续,几次明姝想要到床上眯一会,都因为外头太闹腾可而作罢。   最后趴在隐囊上,委委屈屈的靠一靠。眯着眼,将睡未睡的时候,属于男人的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来,不疾不徐的往内屋里走。   明姝一个激灵就醒了,睁开眼,瞧见慕容叡绕过了门口的屏风,走到她面前。   他浑身上下充斥着风雪的味道,一进来,冷的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嫂嫂。”慕容叡抱拳弯腰,明姝马上弓腰回礼。   “嫂嫂,外头来了贼人,似乎往后院里来了,嫂嫂这儿可还好?”   他说话的时候,言语里不带任何的感情,似乎只是公事公办。明姝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面庞上流连。她颇有些不适的往旁边躲了躲,只是这躲也是徒劳无功,根本逃不开他的目光。   “好,没见到出事,辛苦小叔了。”明姝被他看的心虚,下意识的就找话说,“阿家那里怎么样了?没事吧?”   “我刚刚从阿娘那里过来的,阿娘那儿一切都好,嫂嫂不必担心。”   说完之后,两人就陷入尴尬的沉默里。慕容叡冷着一张脸,明姝做不到他这样毫无表情干站在那儿,想把他打发出去吧,慕容叡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着都犯怵,哪里还敢赶他出去,可是找话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嫂嫂这里在之前真的是一切平静,没有见到可疑之人吗?”就在明姝尴尬的要抓耳挠腮的时候,听慕容叡这么问。   他话语和他身上的气息一样,都是冷冰冰的,她咦了一声,看向银杏。   “听外头守夜的仆妇们说,之前没有瞧见甚么动静,后来听到有人喊来贼了,才知道出事了。”   “下头守夜的仆妇,最爱偷懒打滑,她们嘴里的话恐怕也没有几分可信。”   这话把银杏给闹了个大红脸。   明姝更是满脸莫名,“既然小叔说不可信,那怎么还问?”   “看她们之前是否真的做事罢了。”慕容叡顿了顿,“阿娘那儿已经有人照看了,嫂嫂这里没人吧?”   明姝下意识大叫不妙,“小叔放心,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小叔若是有事,尽管去就是了。”   慕容叡眉头一蹙,“嫂嫂赶我走?”   就是赶你走!明姝腹诽。外头闹的鸡飞狗跳的,偏偏要在她这儿。   心里这么想,口里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小叔为甚么这么想?我这里地方小,藏下个人恐怕也不能够,小叔在我这,要是把正事给耽搁了,我岂不是就罪过大了?”   慕容叡见那张小口翕张,一双杏目左右转动。舌底升起一股密密麻麻的痒。   明姝还想说,可是他目光炯炯,似乎眼里有火在烧似得。她心下一个咯噔,怀疑自己的话惹怒他了,闭嘴不语。   慕容叡和人干了一架,见明姝终于闭嘴不说了,随意在她下头的仪仗坐床上坐下。   “嫂嫂把事想到也太简单了。”他说着冲明姝笑笑,“嫂嫂说这儿地方小,藏不下人,那真是小看了那些人。他们若是要作乱,嫂嫂这儿反而是最佳的地方。为了保险起见,我在这儿守着。”   说完,他也不管明姝苍白的脸色,直接在坐床上坐好了。   明姝坐立不安的,小叔子要是在她这儿坐一夜,明天肯定谣言到处传。   “嫂嫂要是不放心,我到外头去。”慕容叡说着,就往外头走。   外头现在没下雪,但是起风了。吹在身上,冷的浑身的肉都在痛。   “小叔且慢。”慕容叡在心里数到十,身后的人儿终于开口。   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来。 第27章 书信   她一向心善, 或许该说, 她几乎没有什么坏心肠。就算是只打猎来的兔子, 也要抱回去仔细养着。   慕容叡转头,“嫂嫂有事?”   明姝嘴唇动了一下,她示意银杏过来,“外头还冷么?”   银杏不明所以, 外头当然冷了,这天要一直冷到开春三四月才能消停呢。   她点点头。   明姝有些不自在,慕容叡过来看看她这里是不是安好, 要是就这么把人给弄到外头去,好像有些不太厚道。她抬头,正好和慕容叡的目光对上,他的目光明显含有一丝笑意,“嫂嫂叫住我是有何事?”   她一时没答。   慕容叡又道, “嫂嫂如果有话, 可以尽快说。”   他见着那张嫣红小巧的嘴儿一张,“外头太冷了, 小叔这么出去的话恐怕会冻坏, 要不,我让人准备个铜炉,小叔揣在手里?”   话语刚刚说出口,明姝顿时觉得空气莫名的降温了下去。慕容叡依旧保持着转头的动作,两眼盯着她,面上有些发懵, 好像没有听明白她的话。   他缓缓开口,“嫂嫂刚刚说甚么?”   “外头太冷了,要不小叔手里揣个铜炉吧,在外头也好暖手。”明姝生怕他误会自己要冻死他,马上又加了一句,“外头着实也太冷了点,待会我叫人再给小叔送些暖汤,好驱寒。”   慕容叡的脸色由青转白,又变回青色。明姝见着他脸色变来变去,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得他心了。   慕容叡咬着后槽牙,丢下一句不用,大步就往外走。   门口砰的一声响,可见他火气炽涨冲天。   屋子里的人被他弄出的动静吓了一大跳。   明姝一手撑在床面上,伸长脖子往屏风后面看,见着慕容叡是真的不在了,她小声问银杏,“刚才那话我说错了?”   银杏马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当然没有。”   有道是男女有别,何况还是叔嫂,要避嫌的就多了。天气冷的确是没错,但二郎君又不是没到实在没有地方去,只能在嫂嫂这里的地步。要避嫌的当然要避嫌,又不是在外头,要是夫人问起来,叫人怎么说。   看外头太冷了,就让小叔子现在屋子里头歇歇?   “那他怎么一脸不高兴。”   “因为五娘子没顺着他的话说。”   主仆两个对视一眼。   慕容叡站在寒风里,一张脸哪怕在火把下头照着都黑到了极点。他两眼如箭,咻咻咻的盯着护院和士兵。但凡被他目光扫到的,都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旁边举火把的家仆见着这位郎君满脸‘好想抓个人来打打出气’,吓得脚都在打摆子。   护院家仆们正在各处搜查,不管找没找到,都要过来禀报一声。   和这位郎君禀报的时候,就忍不住嗓音发抖。   正在颤抖中,几个仆妇走了过来,慕容叡眼角一瞥,几个仆妇站好了,恭恭敬敬递上暖手的铜炉还有一碗羊汤。   “夫人说天寒了,让奴婢们送来这些,给郎君御寒。”   慕容叡心里憋闷的恨不得把面前这些东西全都一口气给砸了。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鼻子里,闷得胸痛。他面无表情把铜炉接过来,然后一口气把羊汤全给喝了。羊汤油腻,喝着一点都不美味。他随意把碗一丢,冷冰冰的,“告诉阿娘,多谢了。”   他亲娘他清楚,这东西十有八、九不是阿娘自己想着要人送来的。是她在一边敲边鼓。不然也不会给他送这个。   慕容叡心里不但没有好过半点,反而更憋屈了。等到仆妇们一走,他就把铜炉丢到家仆的怀里。   胡菩提躲在柴火堆里,躲过那些护院的搜查。等到人声远去了,才从柴堆里出来,拖住一个路过的壮婢,拖到柴房里打昏了,换上仆妇的衣裙。趁着夜黑风高,暂时没有人翻墙出去。   胡家在平城的宅邸离这儿不是很远,他逃回宅邸,马上叫府里养着的大夫给他疗伤。   胡菩提是北平将军的长子,北平将军重视这个长子,自小特意请了名师教导。学武的时候以免他成一个只会些漂亮招数的花架子,格外让老兵教他。别说在同龄人里,就算是在那些老兵里头,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比过他的。在秀容之时,没人能战胜他,没成想,到了平城,反而被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给伤了。   大夫给胡菩提处理手上的伤,伤口说浅不浅,要说深还没到危急性命的地步,下手的人算好了尺度。   这样的人才真正的可怕,比那些一味杀人的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怎么样了?”胡文殊在一旁问。   “还差一点就割到手筋了。”大夫答道,“包扎好之后,大郎君必须静养,不可手提重物,也不可练武了。”   胡菩提点了点头,嘴里嗯了声。   胡文殊抬头,“慕容叡竟然还真的下这么重的手?!要是闹出来……”   “要是闹出来,咱们阿爷的脸就要被闹没了。”胡菩提看着大夫给自己手腕处缠上布条。慕容叡的刀法精妙,而叫他称奇的是慕容叡竟然还会风中辨别方向,这个不算什么有本事。毕竟耳朵生在那里,只要不聋的厉害,都可以,但没几个人能在双眼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情况下,只是凭借微弱的声音来辨别敌人方向,而且要准确躲开对方的攻击,准确无误的伤到敌人,而不是一味的发疯乱砍。   能做到这些的,少说也实战了好几年以上,十七岁的毛头小子,也不知道在那儿练得这个本事。   “他已经诈出我是谁了。”   胡菩提这句,叫胡文殊白了脸。   “那怎么办,要是刺史找上门来……”想要夺去人家新妇,半夜里去偷袭,结果偷腥不成,反而被那家儿子给伤了。要是被说破,他们丢脸还是小事,事情传回秀容,恐怕阿爷的脸都要一块丢光了。   “你放心,恒州刺史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甚么该点出来,甚么不该点出来。”胡菩提嗤笑。   “慕容叡也不是个蠢货。我们放心就是。”   **   一直到天边泛青,刺史府里也没翻出个什么东西来。   那血到了内门后头就没了,想必歹人把自己伤口给包了,不留下痕迹。   慕容渊为此大发了雷霆。歹人都摸到府里来了,不管是外头那些士兵,还是府内的这些护院,竟然没有一个察觉出异常,若不是慕容叡恰好在那个时候起夜,恐怕这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负责守卫的人,被慕容渊骂了个狗血淋头。   慕容叡在一旁听着并不做声,一直到慕容渊骂完了,把人给撵到外头去,慕容渊才问他,“二郎,你和那人过招过,招数上像是哪里的人。”   习武之人所使的招数就和他这个人一样,都带着自己独有的特征,每个地方的都不一样,哪怕想要模仿,都不可能像的完全叫人觉察不出来。   “像是北面的。”慕容叡指了指北方。   慕容渊眉头不由得一皱。   “不过那人挨了我一刀,恐怕也不能再来了。”慕容叡说到这里,清冷的眼睛里总算是有那么一丝得意。   慕容渊却没有任何放松,“罢了,二郎说的有道理。”一击不成,已经让人有了提防,那么就算再来多少次,结果都是徒劳无功。   “开春之后,你去一趟洛阳。”   慕容叡有些意外,“阿爷?”   “去洛阳去拜访我的几个故旧,趁机也好和洛阳的那些人有些交往。”慕容渊看向他,“这也是为你好。日后有甚么,也好铺路。”   慕容叡点头应是。   慕容叡从慕容渊书房出去,就被阳光照了个正着。   今日的天气不错,阳光明媚,不过阳光虽然明媚,照在人身上却没有半点温度。当初平城被放弃,迁都到洛阳,文帝给的一个由头就是平城一年里头有半年多都是在寒冷里头度过,作为都城,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南边湿润温暖,至少冬天没冷的平城这么过分。   冷是冷,不过习惯之后,也就那样。   他往外走。廊道上,兰洳兴高采烈的走来,见到他,大大咧咧一笑,“你猜我今个出去的时候见着谁了?”   慕容叡没答,斜睨他。兰洳掌不住,咳嗽了声,也不吊他胃口了,“是你那个嫂嫂家的信使,说是给出嫁娘子送信的。我说我给他送进去。”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书来在慕容叡面前晃了晃。   慕容叡伸手抽走他手里的书信,掉头就往后头走。   兰洳哪里能这么轻易让他走,马上晃过来截住他的去路,“哎,你打算怎么谢我?我可是给你弄来了亲近你家那个美人阿嫂的好机会。”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甚么。”慕容叡冷冷的瞥他一眼,绕过他就继续走。   “咱们哥俩个,谁还不知道谁,你看她的时候,眼里头可在冒光,别告诉我你不想和她睡。”兰洳嗤哼。   都是男人,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他看那个小美人的样子,骗的过别人骗不过他。明明恨不得把人扒光了压身下,何必装模作样呢。   他话语落下,慕容叡看了过来,眸光阴冷。冻的他一个哆嗦。   兰洳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慕容叡这才收回视线,他伸手入怀,掏出两个袋子,“一个你自己拿着,另外一个给送信的人,别私吞了。”   兰洳应下了。   慕容叡怀揣着家书到了外面,银杏守在那里,见着他来了,顿时警觉起来。他也没有废话,直接说明来意。   有家书就不能把人挡外面了,尤其慕容叡还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打发的人呢。   明姝没有马上来见他,先是让人把家书拿进去看了,然后再出来见他。   她眼角微微有些红,瞧起来像是才哭过。   “嫂嫂,发生甚么事了?”慕容叡问道。   “是家里有些事,”她迟疑了下,“我生母病重了。”   慕容叡愣了下,她的出身他是知道的,她是不受重视的庶女,不然也不会嫁到这种苦寒之地来。   “对不住,让小叔见笑了。”明姝胡乱擦了一下快要流下来的眼泪。   屋内沉默下来,慕容叡抬头,“嫂嫂要不回去看看?”   明姝愣了一下,苦笑,“不。”   、   慕容叡见她郁郁寡欢,心下堵着一块,也跟着不痛快。   他察觉到自己心绪的变化,不由得一阵心烦意燥:她不高兴,他也别想快活。   烦透了! 第28章 计谋   明姝从沉重的心情里一抬头, 见着慕容叡坐在那里, 腰背挺得笔直, 两眼还是盯在她身上。想起刚才不由自主的和他流露些许心情,顿时又气又恼,气恼自己竟然在人前伤心。   “嫂嫂想回去吗?”慕容叡问。   明姝摇摇头,“不, 嫁过来了,就暂时还没有回去的道理,何况……”这大好的日子, 她跑回去,难免太扎眼。   韩家把她嫁出来,基本上就不想她回去。   室内又陷入一片沉默里,慕容叡过了好会起身,“我还有事, 告辞了。”   明姝点头。   送走慕容叡之后, 她拿着家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银杏在一边满脸担忧, “五娘子别看了吧?看了也是……”   信都里这儿千里迢迢, 送到这里,恐怕人已经完全不行了。再怎么牵挂,也是没用。   明姝闭上眼,把信纸收起来。   她依在门外看了一眼,外头的阳光冰凉冰凉的,照在身上没有半点暖意, 一出去就和掉到了冰窖里差不多。   “说起来奇怪,怎么二郎君又给五娘子送信了?”银杏奇怪道。   上次也是二郎君,这次又是二郎君。银杏想不明白了,怎么回回都是他?巧合多了就有猫腻。   想起上次慕容叡说给她的家书是从外头大街上捡回来的,神色有些僵硬。十有八、九可能是婆母担心她不把这孝给守完就跑回家。这年头女子守寡就改嫁的比比皆是,越往北就越多,刘氏怕她跑了,断绝她和娘家的书信往来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东西能拿到手里就好,就算有猫腻,心里知道就算了。”明姝抱住暖炉,浑身没有多少劲头。   夜里闹贼,整座刺史府鸡飞狗跳了一夜,不管是主人还是奴婢,都得穿戴整齐坐在屋子里头,免得到时候衣衫不整,被人抓了。在平城想要叫人毫无还手之力很简单,把衣服给脱几件就行了。   她强撑着一晚上没睡,大白天里去补觉,又不好意思,传出去指不定要被人说三道四。   脑袋昏昏沉沉的,靠在隐囊上,眼睛闭上又睁开。事情接二连三,到了这会,她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五娘子先靠会,我去庖厨那儿给五娘子端碗羊肉汤来。”   刺史府里头用的羊,都是从前头草原来的,被牧民放养,吃草原上的草木和药草。和豢养的不一样,肉味鲜嫩,也少有膻味。庖厨下头常常准备着,给主人们驱寒。   明姝没做声,银杏当她默许了。自己亲自去庖厨里。   走到外头门口,冷不丁的瞧见慕容叡站在那儿。吓得银杏倒吸口冷气,冻的浑身发寒。   慕容叡像是守在那儿专门等她似得,见她来了,示意她走近些。   银杏怕这个煞星怕到骨子里头,硬着头皮上前,听到他问,“你们娘子现在如何?”   “娘子一切安好。”   “安好?”这两个字在慕容叡嘴里说出来,已然带了一股质疑,银杏心跳如鼓,头垂的低低的,不敢抬起来。   “好好服侍,若是有个万一,我唯你是问。”慕容叡说罢,大步走开。   银杏两腿一软,瘫坐在地,心底大叫不妙。这下这位郎君是真的盯上自家娘子了。   明姝稍稍休息了会,然后到了刘氏那儿侍奉。   这几天来的都是慕容家的人,刘氏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在那些妯娌面前不愿意有半刻的落下风,身边有个年轻貌美的儿媳,也是个十分长脸的事,她哪里肯放过。   妯娌们都知道刘氏的脾性,没人和她争。见着明姝,都是两眼发亮说刘氏好眼光,要是自己也能给家里的儿子寻得这么一个貌美新妇就好了。   刘氏得意,叫人去请慕容叡,她虽然没了一个儿子,但是还有另外一个,叫人过来,认一认亲戚,不过慕容叡没来,下面人的回话是,“郎君出去了。”   刘氏很不满意,“出去了,去哪里去了?”   这个儿子才来平城没多久,就连刺史府里头的那些属吏都认不全,就算有熟人,也是他以前在武周认识的,而且这些熟人跑到平城来,都是来投奔他的。   哪里要他出去拜访人的?   “二郎君说,他去拜访北平将军的两位郎君。”   “我听说上回,胡家的两个公子过来,小公子一时兴起和二郎比试了一场,被摔下马去了?”刘氏想起次子和胡家的那些纠葛,孩子之间难免争强好胜,加上慕容叡下手很有分寸,胡文殊虽然从马背上摔下来,除了腿脚疼痛,需要静养几日之外,没有别的事。   “回禀阿家,是有这回事。”这事明姝也听说了,听刘氏提起,赶紧答道。   “也不知道他在武周县学的甚么,争强好胜,那个小公子比他还要小三岁,也不知道让一下。”   “孩子不都这样,年轻人喜欢争强好胜,不争出个输赢,是不会放手的。”刘氏一个妯娌道。   “他这个性子,以后一定要改。在代郡这里还好,都是自己人,别人看在他阿爷的份上,不和他计较,若是到了外头谁还认他!”   刘氏说的气愤,恨不得马上把慕容叡叫到面前给训斥一通,妯娌们马上劝她。一时间场面热闹。   妯娌们在那里说的热闹,轮不到明姝插嘴,明姝回想起那个梦境里,男人横行霸道的模样。不由得撇了撇嘴角:如果真的是慕容叡,还要继续这么霸道下去呢。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太猖狂了?”   慕容叡骑马在街上,往胡家而去。兰洳今天跟着他一块出来,他驰马到慕容叡身边。   “怎么?”   “你把人家弟弟给弄得都差点端了一条腿,现在上门去,会不会被人给一顿打出来?”   胡文殊当时摔下来的时候,一条腿疼的钻心,后来让大夫来看,断是没有断,但恐怕也骨裂了,不养上个一百天,恐怕是挪不动。   “他自己要和我比的,马上比武原来就不比在地上,一个不慎掉下来,脑袋被马蹄子踩爆都不稀奇。既然敢比,那就敢输。敢赢不敢输的,算甚么男人。”   “十四岁的毛头小子,的确是不算男人。”兰洳哈哈一笑。   说笑间,一行人已经到了胡府面前。   胡家不亏是财大气粗,府邸修的也就比刺史府稍微小了点。大门和旁边供人通过的侧门都紧紧关着。   兰洳上前拍门,侧门那儿开了条缝,把名刺接了进去。不一会儿,里头的看门人把侧门打开供人马进去。   兰洳咦了声,看了看慕容叡。   慕容叡是刺史的儿子,将来一个刺史的位置绝对少不了的。这胡家的两个儿子未免也太不上道了。   慕容叡面色不改,“走吧。”   胡家兄弟对他只是当做平常客人对待,还没见到面,就已经感受到了迎面扑来的倨傲。   来了个老家仆请慕容叡过去。到了堂厅上,只见着胡文殊。   胡文殊的一条腿上绑着木板,骨裂这事,说大也大,大夫不敢掉以轻心,拿断了腿的办法给他治。到了现在行动不变,过来都要人帮忙。   见到始作俑者,胡文殊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扬起嘴角,笑的讥讽,“甚么风把慕容郎君给吹来了?”   他也不请人坐下,让慕容叡站在那儿。   慕容叡也不客气,“过来看看二郎的腿好不好,还有大郎的手……”   胡文殊脸色蓦地沉了下去,慕容叡没有明说,可是两人心知肚明。他面色阴沉的似乎结上了一层霜。   “你来就是为了耀武扬威的?”   “是,也不算全是。”慕容叡的目光在胡文殊的那条伤腿上滑过,他双手背在背后,居高临下看着容貌妍丽阴狠的少年。   他淡淡一笑,不必做出格外的姿态,无形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   胡文殊不请他坐下,原本就是要为了杀一杀他的气焰,没成想,这招对于慕容叡来说根本没有用。   他身材高大魁梧,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双眼看自己的时候,似乎在睥睨。   胡文殊咬牙,“甚么意思。”   “过来瞧瞧手下败将,二来,见见你那位兄长。”慕容叡浅笑,他环顾四周,“我想他应该不会躲起来了吧?”   胡文殊当初就是从自家长兄口里得知,面前这个人武术高强,他也自幼学武,自诩不比任何人差。去慕容家的那一日,才会出言要他和自己比试武艺,谁料想输的那么彻底。   胡文殊才想说不要得意,可怎么也说不出口,慕容叡脸上在笑,眼眸里清冷,他来见人,并不是请求他的意见,告诉他不过是知会一声罢了。他的意愿无关紧要。   那双琥珀的眼睛依旧看他,尾骨处窜起一股凉意,流窜在四肢末梢。胡文殊强撑着,想要讥讽慕容叡几句。   这时,一个家仆进来,“大郎君说,请慕容郎君过去。”   慕容叡微微一笑,冲胡文殊一礼,“叨扰了。”   胡文殊见慕容叡潇洒转身离开,愤恨的一把把手边的凭几扫落在地。   慕容叡被引入一间宽敞的屋子里,他看了左右一看,都是一些貌美的侍女。其中不乏高鼻深目的胡女。   屋内的帷帐垂下,举目看去,可看到是帷帐后有人影浮动。   “菩提的伤口可好些了?”慕容叡不等主人相请,自己在一旁的坐床上坐下。   帷帐依旧落下,里头的人没有半点出来见客的意思。   “多谢挂念,一时半会的还好不了。”   伤口不深不浅,拿捏的恰好到处。就在主要的血脉附近,也没有伤及手筋。若是慕容叡下手再狠点,他此刻就算侥幸不死,也是个废人。   慕容叡一笑,“那我就放心了。这次来,是告诉郎君一声,色令智昏这种事,还是少做。如果有下次,恐怕伤的就不止是手了。”   两家有亲,彼此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他没有下死手。可留了人家一条命,该说清楚的话,还是要说清楚了。   “我闹不明白,你那个寡嫂,到底有甚么值得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相救的。你们家和汉人联姻的少,和韩家除了这门亲之外,并没有别的关系。”   帷帐里头的声音顿了顿又道,这次略略带上了一丝得意,“何况,你阿娘和她定下的一年之约,算算也没有多久了,到时候她还是不算你们家的人。一样的要嫁人。早和晚又有甚么区别?”   慕容叡面色清冷,“看来你还是贼心不死,如果你胆敢真的再动她,伤的可不是现在一条手了。”   “看来慕容郎君对长兄还真是情真意切,哪怕他没碰过的女人都要护齐全了。”帷帐里毫不示弱。   “那也要比盯着不是自己的肉来的强。”他勾起嘴角,“好好养伤,这段时日,还是少碰女人,万一伤重了,北平将军的衣钵可就要给文殊了。”   他此言一出,帷帐里死一样的寂静。   慕容叡拱手告辞,他来这儿并不是为了和这对兄弟叙旧的,也没什么旧要叙。   一炷香还没到,慕容叡就走出了胡府的大门。兰洳见他脸色不好,不敢过去讨嫌,突然听到他问,“韩家的那个人还在平城吗?”   “应该还没有,毕竟天这么冷,不好上路。”   “待会拿一封书信,要他再送一次。”   兰洳迷糊了,“啊?”   内堂上明姝正陪着刘氏和那些亲戚说话呢,门吱呀响了两下,慕容叡大步走进来。   顿时那些亲戚们吓了一大跳。   慕容叡没有管那些被吓到的亲戚,“刚刚儿在外头碰见了嫂嫂娘家的信使。”   被点名的明姝一脸莫名。那个信使不是前段时间才来过吗,怎么又来了?   “信使说是韩家娘子重病卧床不起,恐怕有些不好了。”   这下不仅仅是刘氏,明姝都惊讶的张了嘴。   她嫡母什么时候病的起不来了?! 第29章 算计   明姝目瞪口呆, 前段日子她才收到来自她嫡兄的书信, 说是她的生母不行了。现在才过了几天, 到了慕容叡嘴里就变成了她嫡母病了?   刘氏下意识看了一眼明姝,见明姝一脸惊愕,转头问,“怎么回事?”   慕容叡不语, 把手里的一封书信交给她。刘氏看了看信封上的火漆完好,拆开大致看了一下,果然和慕容叡嘴里说的那样, 说韩家主母吴氏病重卧床云云。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妯娌们面面相觑,大家谈的正好呢。谁料想到那家亲家母竟然病倒了。真是病的不是时候。   刘氏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书信递给明姝,明姝扫了几眼, 面色古怪。   “我记得亲家母的年岁和我也差不多, 谁知道……”刘氏皱了皱眉头,觉得这话说的晦气。虽然年纪差不多, 但她自幼骑马射箭, 是寒风里长大的,体格自然要比吴氏这种娇娇汉女要健壮。   刘氏闭嘴不说了,“待会我叫人给你阿娘挑选些人参送去。”   人参这东西大补,身体太虚弱用不得,虚不受补。身体强壮的年轻人也不能用,火太旺盛, 容易流鼻血。   刘氏送这东西过去,完全没太多用处,只能放到库房里生灰。   明姝当然明白刘氏此举不过是做做样子,表示一下态度。也没放在心上,低头就要应下来,慕容叡却抬手,制止她说话。   “阿娘,韩家主母这一病恐怕男友起色,送再多的灵丹妙药,恐怕也派不上多大的用场。”   刘氏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还耐着性子道,“那依照二郎的话呢,应该怎么办?”   “骨肉亲情,这恐怕是世上最不能改变的东西,不如让嫂嫂回娘家看看。”   此言一出,刘氏的脸色坏到了极点。让新嫁小娘子回娘家看看,都是应该的。汉人里头有三朝回门,鲜卑家里也有出嫁的女儿带上夫君在娘家住上那么大半年才回夫家的。只是她长子去的早,新妇年轻,恐怕是挨不住,要是放回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   长子的墓还没修好,到时候下葬的时候,小新妇不在了,简直让他蒙羞。   明姝看到刘氏的脸色整个换了个底,知道坏了,不知道慕容叡没事在刘氏面前提这个干什么,而且她自己也没太多回去的欲望。   “现在天气寒冷,盗匪横行,如果阿娘不放心嫂嫂,儿可以护送嫂嫂。”   “你?”刘氏说完,下意识扫视一眼慕容叡。   慕容叡年岁比前头的长子小那么几岁,但是身量却和长子无异,甚至还要高点。他的武艺也是数一数二。若说护送新妇前去翼州,那的确是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去是去了,可回来……   “阿娘只管放心,儿一定保证嫂嫂安全回到平城。”   刘氏眼角的余光瞥见明姝也是满脸震惊,她略带好笑的看次子,“你倒是关心你嫂嫂。”   “儿也是为了我们慕容家着想,毕竟韩家也是亲家,让出嫁女回去看看,也是全了情谊。”慕容叡答的滴水不漏。   此刻女儿出嫁并不算就是夫家的人了,还是算父亲家的。出嫁女儿守寡,别说自己一个人回到娘家,就算带上孩子,娘家也会照顾娘俩,甚至把外甥照顾到成人成家。   刘氏叹气,“就这样吧。五娘先去收拾收拾。”   明姝都不知道何时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应了一声出来,正好撞见慕容叡。   “小叔到底想要干甚么?”她压低了声量。   先是说她嫡母不行了,又要婆母让她回娘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慕容叡听出她话语下浓浓的防备,脸上露出点伤感,“嫂嫂就这么不信任我?”   明姝面色古怪的扫视了一下他上下,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怎么问的出口的。从见面到现在,这家伙不知道占了她多少便宜,现在还满脸委屈。   “小叔言重了,只是怎么是我嫡母……”   “嫡母,生母不都是母亲么,有何区别?”慕容叡嘴角勾了勾,“我知道嫂嫂想要说甚么,不过我们鲜卑和汉人不一样,鲜卑尊崇生母,其他的倒是无所谓了。既然吴娘子担上这么个名头,拿来用一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明姝嘴角抽搐了下,慕容叡这话可真是没把别人放在眼里。她正要说话,又听他道,“你现在离开平城,躲躲也好。”   她一愣,“小叔甚么意思,甚么我要躲躲?”   她到了平城之后,除去和那些女眷来往之外,几乎就和人没多少往来,更谈不上有任何的冲突,谁会盯上她?   慕容叡咧嘴一笑,转头就要走。   他就这点最可恶,事情做都做完了,却任何解释都不给一句,她几步追了过去,慕容叡看上去走的不快,但她却追的有些艰难,好不容易明姝眼瞧着快要追上,他步子一迈,眼瞧着又要拉开一段距离。   明姝一把抓住他的手。   慕容叡脚下一停,明姝整个就撞在他的背上。   他背和他的人一样,硬的和堵墙似得。撞的鼻根都在痛。   明姝惊呼一声。   他转过身来,往下看了一眼,她的手还扯着他的手指。她扯着他的手指尖尖,只要他稍一用力,那点手指尖就会脱离她的掌心。   她生怕他跑了,握的很用力,不过那点力气对他来言,完全不值一提。   她一手抓住他,另外一手捂住鼻子,眼里泪光闪烁。慕容叡看见她眼里的泪光,眉头皱起,“嫂嫂有话说?”   “就是刚才的!”她心下的脾气都被他激发出来,也不管了,她紧紧握住他的指尖,“小叔凭甚么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摆布我!就算有事,也应该告知我一声!”   告知她一声?她又不是什么擅长掩藏情绪的人,他那个阿娘可不是傻子,她脸上要是有半点不对劲都能察觉出来。到时候事情能成才怪。   “我摆布嫂嫂,嫂嫂哪儿被我摆布过呢?”慕容叡言语暧昧,他目光下沉,瞬间目光如同有了实质,轻轻拂过她的面庞脖颈胸前。   她被那目光吓到,下意识松了手就要弹开,反手被慕容叡一把握住指尖,天气寒冷,她手掌冰凉,可他掌心炙热。   她人生的娇小玲珑,手掌也是小小的一只,他一手就能轻易把她两只手给包笼在内。   “嫂嫂还没答我话呢。”他腔调里十足的调笑。   明姝面红耳赤,手上使劲,就要把手给抽出来,她一用力,就越不能挣开他。   “你再这样,我叫人了!”   “嫂嫂若是不怕丢人,只管叫就是了。不过我好心提醒嫂嫂,叫了之后,吃亏的还是你。”慕容叡见着她巴掌大的小脸上顿时气的通红,两眼狠狠瞪他,恨不得把他身上给扎出好几个窟窿。   要脸对上不要脸的,自然要脸的吃亏。   他握住她的手,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都能从冷风里闻到她身上浅浅的香味。   不同于其他贵妇浑身上下的熏香,她的香味很淡,靠的近了,还能嗅出里头的一丝丝的甜。   他松了手。   明姝马上跳开,离他几尺远,那股淡淡的甜味随即飘散在风里。   “就算我和嫂嫂说了,嫂嫂难道就有办法了?”慕容叡抱胸,好整以暇的看她。   “那也知道是甚么事。”   慕容叡嗤笑,那笑里是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   “嫂嫂,就算知道了甚么事,难道就觉得可以了。这世上有太多嫂嫂就算知道也无能为力的事,而且和己有关,绝对做不到和不知情一样。”他说着,笑叹了口气,“嫂嫂,别闹了,回去吧。”   最后一句话和安抚小猫似得,捋两下毛,就要她凑上去蹭蹭了。   明姝面红耳赤,知道是在他这儿得不到什么消息了,“那也要看我能不能上路!”   她狠狠丢下这句话就走,慕容叡追上来,一把攥住她手臂,巨大的力道逼得她生生停了步子,然后一头撞入他的怀里。   “你可别做甚么傻事!”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小叔这么做,我甚么事做不出来!”   慕容叡头疼,她发起脾气来,浑身上下都冲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劲头,他软了声音,“有人盯着你,想要把你抢了去呢。”   明姝有瞬间的呆滞,过了许久才把自己舌头找回来,“怎么可能?”   “嫂嫂年轻美貌,有甚么不可能的?”慕容叡低头对她低声道。   ‘年轻美貌’四个字在她脸上放了一把火,她抬眼对上慕容叡的脸。   慕容叡就在咫尺,浓厚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   她马上推开他。   慕容叡被她瞬间爆发的力气推得一个踉跄,他站好了,满脸无辜,展开双臂。   明姝狠狠瞪他,提起裙子头也不回的跑掉。   慕容叡看她跑的飞快,甚至跑的太快,不慎踩到地上的冰块,差点摔了个马趴。目送她一路逃远,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难道生的很难吓人吗?这么不讨喜欢。   明姝回去之后,正好赶上于氏过来。于氏对着明姝没有多少好脸色,“夫人请娘子收拾一下,到时候好上路回翼州。” 第30章 主意   明姝院子里开始收拾东西, 还没到真正回娘家改嫁的时候, 所以也不好意思把所有东西都打包端到车上去, 不过迟早要走的。银杏偷偷把当时明姝的嫁妆单子弄来,照着单子上的整理了大半。   银杏邀功似得把整理好的物品给明姝看,明姝一看就皱了眉头,指甲在黄麻纸上一划, 把上头的名给划掉了一大半。   银杏不认字,但看到她划了那么多,知道哪些是不会带回娘家, 不由得急了,“五娘子,你这是……”   反正都是要走的,这些东西自然是早些拿回去,免得到时候麻烦一次。   “这些放这儿不也一样的。”明姝把手里的单子放到一边, “这些不多, 但也够扎眼的,阿家要是知道了, 说不定怎么想我呢。”   “可是夫人也知道五娘子不会呆上很久。”   “那也不要把人给得罪了吧, 照着我说的去做。”明姝把人往外赶。   银杏满心委屈的去了,不多时有侍女进来禀告,说是二郎君那边差人过来问,东西是否都已经准备好了,若是准备好了,现在就开始装到车上去, 免得到时候麻烦。   明姝嗯了声,打发了人走,她现在听到慕容叡的名头,哪怕没见着他人,只是听到他的名头,都下意识的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浑身凉凉的。   慕容叡对她,就像是饿狼对着羊。哪怕他从来没动过真的,可只是围着自己打转转,她就心惊肉跳,生怕他哪天疯彻底了。   她想起慕容叡和她说的话,头有些疼。   慕容叡说的那些话不似作伪,有人盯上她了,可到底是谁盯上她了,他却不透露一个字。想了好半天,她把自己到平城之后的人都过了一遍,除了武周县的那一次之外,实在是想不到还会有谁盯上她。   明姝想的脑仁子都在痛,她整个人靠在隐囊上,唉声叹气好会。决定还是不想了,想不着的东西,越着急就越想不出来。   过了几天的功夫,东西收拾的都差不多了。原来东西不多不少,被明姝精简了不少,所以搬装上车也方便许多。   临行当天,慕容渊把她叫过去。过去之后她发现慕容叡也在那里,慕容叡坐在坐床上,目不斜视,明姝进来之后,他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慕容渊知道她要暂时回娘家看看,叫她过来,叮嘱几句。顺便把给亲家的礼一块给她。   慕容渊说了几句路上小心的话,又训斥慕容叡,“在路上用心些,不要一心二用,做别的事去了,不把你嫂嫂的安危放在心上。”   慕容叡应下,“阿爷放心,儿不敢有所懈怠,一定会把嫂嫂平安送至信都。”说罢,他转头对明姝一笑。   笑容只是平常客气的笑,可明姝现在对他提防到看到他脸就不由自主的竖汗毛,那笑落到眼里就有了些别样的意味。   刘氏没有见他们,只是让于氏出来说了几句。   于氏面对明姝的时候,耻高气扬,对着曾经把她打没一条命的慕容叡,头也不敢抬。   “夫人说二郎君和娘子路上小心,早些回来。”于氏头低低的垂着。拿着发顶对着慕容叡和明姝。   “嗯,告诉阿娘,我一定会尽早回来的,请她老人家放心。”说罢,他侧首看向明姝,“嫂嫂,你说是不是?”   他眼眸清亮,看的明姝恨不得马上撒腿就跑。   明姝按捺下逃跑的冲动,轻轻点了点头,“劳烦于媪回去告诉阿家,就算儿会快些回平城的。”   她嗓音软软的,还略带了些娇憨。捏到底再揉过来,娇软到了极点。   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软到极点,恨不得让人把她给在怀里给揉碎了,又恨不得把她护在怀里,不许有人伤到她。   慕容叡眨眨眼睛,等于是走了,他双手插袖,“嫂嫂为人真好。”   明姝顿时警惕了瞟了他一眼,慕容叡面上露笑,丝毫不将她的警惕和防备放在眼里。   “嫂嫂上车吧。”慕容叡说着,伸手往车上一请。   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褥子底下还压着铜炉。上次去武周的时候,没有这么周到,甚至暖手的炉子都是慕容叡送来的。   “嫂嫂,旁边的隐囊下头压着炉子,要是觉得手冷,可以拿出来捧着。”车外冷不防传来慕容叡的声音。   他也不等车里的人答话,自顾自说完之后,牵马离开了。   明姝伸手往隐囊下头一掏,真的掏出个暖手炉来,黄澄澄的铜炉暖暖的,显然已经把炭火添好了,大小合她的手的尺寸,不会太小了暖不着,也不会太大了捧在手里费劲。   银杏钻进来,她一进来就感受到车里的暖意。舒服的喟叹,“这里可比外头舒服多了。”又说,“上次帮夫人办事,可没这么好。”   可不是,主仆两个冻的哆哆嗦嗦的。到了驿站还得去烤火才缓回来。也不知道这第二趟出门,就得了这么好的待遇,银杏简直惊喜的难以说话了。   “说不定是阿家看到我们要回信都,路途这么长,所以比上次准备要好些。”   “可是上回去武周,也不近呀,而且武周还在北面,冻的还厉害些,也没见夫人这么上心过。”银杏说着说着,脑子里灵光一闪,“难道夫人看五娘子回娘家,觉得要在亲家长个脸面?”   这个原因说起来倒也能说得过去。   明姝抱紧了手里的炉子。   慕容叡一手挥下,人马浩浩荡荡出发。因为出行的是女眷,所以一路上要格外小心,要是出了事,关系到慕容家上下的脸面,半点也不能出纰漏。   兰洳扯扯头上的风帽,风帽用羊皮做的,外头是一层皮,里头则是毛绒绒的羊羔毛,比以前戴的细腻保暖多了。   “再过几天恐怕要下大雪了。”兰洳策马到慕容叡身边,“也不知道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把你那个美人嫂嫂给弄出来干甚么,要是咱们鲜卑女人也就罢了,反正风雪里头长大的,丢到雪里头也不怕吹跑了,可是你这嫂嫂,娇娇弱弱的,路上不会被冻死吧?”   北地的寒冷不是开玩笑的,能媲美的也只有草原上的暴风雪。一场大雪下来,能把屋子都给压垮,别说个人了。   慕容叡乜他,“你嘴里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说罢,他一甩手里的马鞭,“放心,冻不死。”   他让人在车里放了好几个铜炉子,可能比不上家里,但是绝对不会把人给活活冻死。   因为随时可能会有风雪,所以放弃了可能比较近的偏道,选择人多宽敞的官道,到时候住驿站住店也方便些。   马车的速度真心不快,一行人并不赶时间,走的颇有些悠闲。走了四五天,才到下个县。   照着这么个走法,走到明年了都不一定能到信都。到一家驿站休整的时候,明姝和慕容叡提起这事。   慕容叡把割羊肉的手擦擦,“嫂嫂既然想快些,那就快些。”说完就把一整条烤羊腿挪她面前,“嫂嫂吃了吧。”   紧接下来那一段路,慕容叡下令全员驰马,跑完一段路,停下来休息,明姝一把把车门给踹开,不用侍女搀扶,自己从车上跳下来,奔到大路边上的沟渠边吐的天昏地暗。   她吐得泪花直冒,慕容叡蹲下来,“嫂嫂,还好吗?”   吃进去的那些东西,一五一十全都吐出来了,嗓子眼里都在泛苦。她喘匀了口气,捂住胸口,冰冷的空气吸入身体冻的整个胸腔都在痛。   她抬眼看慕容叡,隔着一层泪光,看什么都不真切,可就这样,一看到慕容叡,她马上跳远。   慕容叡眉梢扬了扬,摆明有些不高兴。可明姝可顾不得这些,他说话只说半句,真真假假的,难以分辨。这次自己要到信都,也都亏了他。   她可真的不敢让他近身,在平城的时候,已经那么嚣张了,现在出了平城,还不得为所欲为。   那边银杏已经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铜壶等物,赶到明姝身边,见她面容狼狈,叫上几个侍女,搀扶着她到一边漱口洁面。   兰洳满脸奸笑,“哟,怎么了这是,被小美人嫌弃了?”   刚刚明姝跳开躲慕容叡的那一幕,他都看见了。都吐成那样了还不忘记躲他,这是嫌弃到什么地步。   慕容叡一张脸已经黑到了底,兰洳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他。   不得不说,慕容叡长相出众,就算是扔到慕容家的那堆男人里头,也十分出众,身材高挑魁梧。出身还好,阿爷是刺史,将来他自己还要接父亲的衣钵,任州刺史,掌一州军政。这样的儿郎,放在别人那儿,恐怕早就被抢的脱不开身了。   “我说,要不你晚上干脆摸到她房里算了?”兰洳出主意。   慕容叡盯过来,冷飕飕的眼神盯得他后脖子发凉。   “我说真的,穿着衣服的时候或许看不出来,你把衣裳一脱,看你够美,说不定就成了呢?”   慕容叡不仅仅习武,马上功夫也好。这样的身体应该不错的。兰洳和女人打过交道,女人也好色,和男人差不多。愿意不愿意,就看那男人合不合她的意了。   慕容叡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兰洳伸出手臂拍拍他的胸口,“脱了给她看!”   慕容叡被说的略有些动心,他摸了摸自个胸膛,眼角余光瞥见那边已经整理的差不多的明姝。   脱了的话……她可能会喜欢? 第31章 得手   走了一段路, 找了个驿站休息。   明姝在路上损耗掉的元气, 在车上还没有养回来。慕容叡坏透了, 她说加快速度,然后慕容叡马上命令全员和逃命似得奔,马夫把马抽的四只蹄子都快要腾空了。   马车颠簸,人在里头头晕目眩。等到停下来的时候, 她就憋不住跑出去吐了。   到了现在,那个股劲头还没有过去。银杏搀扶着明姝到准备好的房间里休息了会。这才稍稍缓过来。   舟车劳顿,消耗极大, 她身体并不是很强壮,在床榻上躺下,就忍不住发困。侍女们干脆给她把床被铺好,火盆也放在附近,伺候她睡下。   脑袋一沾着枕头, 就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 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屋子里头已经点起了烛火。   屏风后面窸窸窣窣的, 似乎有人压低了嗓子说话。   “你家娘子如何了?”   “娘子路上累着了, 还在睡呢。”   “睡这么久,该不会有事吧?”   “那奴婢进去看看再来禀报……哎哎哎二郎君,你不能进去!”压低了的声音徒然拔高,话音还未落下,就瞧见个高大的身影绕过了屏风,直接到了她面前。   明姝刚刚睡醒, 人都还没完全清醒,慕容叡进来就见着她双眼微阖,她满脸迷茫的盯他一会,然后慢慢的缩回到被子里头。   “……”慕容叡站在那儿,被她这反应弄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怕自己,和羊怕狼似得,现在自己就站在她面前,只要没继续睡着,怎么着也得吓得弹起来了。   很快,被子里伸出只手,抓住被沿,探出个脑袋,被子挡住了一半的脸,就剩下两字眼睛在外头。慕容叡瞧见那两只眼睛眨了眨,然后终于反应过来似得,“你怎么会在这儿!”   哦,原来刚才是没有睡清醒,难怪之前怎么当他不存在。   “嫂嫂别躲,嫂嫂又不是没穿衣服。”   “给我出去!”穿不穿衣服根本不重要,谁允许他在她衣衫不整的时候进来的?   他听她声音里动了怒,干净利落的出去了。   银杏等人进来伺候她起身,打来了水洗脸重新上了粉,头发也梳好。一切都整理妥当之后,她才出去。   一出去就见到慕容叡坐那儿,他见到明姝出来了,冲她一笑,而后对侍女道,“把披风给寻出来给嫂嫂穿上。”   慕容叡的话没人不敢从,银杏把压箱底的一件银狐狐裘翻了出来,这个还是从慕容家带出来的,毛细如针,都是一样的毛色,不见半点杂毛,是上等的货色,原本打算到了信都韩家的时候,穿到娘家人面前去的,现在就翻了出来。   狐裘严严实实给她套上,连兜帽都戴上。慕容叡见她穿戴好了,高高兴兴跳下床,拍了拍手,“外头下雪了。”   一出门,外头果然是扬起了大片的雪。屋顶已经白了,地上也是一片白蒙蒙的。   “这么冷了,明天还要怎么上路?”明姝皱眉。   慕容叡奇怪,“嫂嫂怎么想这个?”   明姝奇怪,“不想这个,难道还想哪个?小叔都说要送我回娘家,自然是越快越好,路上耽搁了,花的时日就多了。”   “这倒也是,明天让人看看路况,如果没有结冰,就上路。不过这个天气,十有八、九是要结冰的。”他说完冲她一笑。   明姝到了现在对他这种把戏,已经习惯了。想生气也生不起来。   她站在那儿看下雪。   “听说北面的雪不好看,南边的才美,嫂嫂看过没?”   “小叔说笑了,我生于信都,嫁到了平城。南朝从来没去过。”明姝面无表情答道。   “我在梦里见过,”慕容叡也不生气,“不好,湿冷湿冷的。”   “那小叔还说干嘛。”   “那也是。”   外头冷,不过她那一身的行头没让她冻着,甚至袖子里头的手都还是暖的。   庖厨已经准备好饭菜,请他们过去用膳。   冬天里没什么菜色,基本上就是些干肉,能在这个天气里吃上蔬果的,都是皇亲国戚。   明姝把肉干泡在汤里,等肉泡软了,才吃下去。   慕容叡看见她吃的艰难,低头吃的飞快。   放下碗箸,外头已经闹起来了。欢笑和吵闹连成一片。   出去一看,发现是好几个人在玩打雪仗。雪下得大,不一会儿就积好了一层。一群大男人瞧着,干脆玩闹起来。反正夜里也没有别的消遣,早早睡觉又觉得太冷,不如先拿雪活动活动,身子热了,入睡也容易。   一群男人和几个几岁小孩似得,从地上抓雪互扔,一时间雪球乱飞,雪块砸人不痛,可耐不住有些混账玩意儿,竟然拿雪糊了石头,砸在人身上,疼的嗷嗷乱叫。吃了亏的哪里肯甘心,马上扑上去,顿时场面又是一片混乱。   吃了东西,慕容叡就护送她回去,路过那一片混乱的打架场,明姝往他身边躲了躲。   慕容叡在寒风中,无声的笑了笑。   到了她暂时住的院子,明姝客气的说了声,“多谢小叔。”就撇下他,自己往屋子里走。   慕容叡躬身从一边抓了团雪,高声“嫂嫂。”   明姝迟疑回过头,然后迎面一团雪,噗的一下在她脸上砸开。   雪砸在身上半点都不疼,甚至软绵绵的,冰冷的触感在面上蔓延开,凉滋滋的,雪花四溅,把她的眉毛都染成了白色,其余的落在她脖颈的毛领上。   慕容叡见她狼狈,笑的弯下腰,喘不过气来。   明姝清醒过来,她马上就在地上抓起一团雪,在身后侍女的尖叫声中拍上了慕容叡的那张俊俏脸蛋。   她是一巴掌把雪拍在他脸上的,还不解气,伸手就推他。魁梧的男人料想不会被她这点力道击退,可是她一推,他的步子就往后退一步,踉踉跄跄的,好像真的不能承受明姝的力气似得。   明姝人在气头上,狠狠推他。而慕容叡被她推的后退,踉跄着就往院子里躲。   哪里能让他躲过去,明姝又一次推在他肩膀上。慕容叡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滑倒,他手臂一伸,把明姝也一同扯了过去。他摔在雪里,而明姝却啪的一下坐在他小腹上。   明姝的身量在慕容叡看来不值一提,不过那瞬间压在小腹上的重量还是让他有一瞬两眼发黑。   果然还是穿的太多了。他迷迷糊糊想。   慕容叡两眼很快恢复了清明,才抬头就和她惊慌失措的眼睛对上。   她骑在他小腹上,姿势极其暧昧。明姝摔在他身上,开始还没清醒过来,等到完全反应过来之后,才察觉自己骑的好像不是地方,坐在他小腹上,臀只要再往后挪那么点,压着的恐怕就是不能言说的地方了。   明姝尴尬的恨不得挖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   她两腿压在他身侧,满眼惊慌。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院子里倒是点着几处灯,灯光暗黄,她娇媚的脸融在灯光里,在黝黑的眼上蒙上一层浅浅却明亮的光。   明姝两腿使力,就要从他身上翻下来。慕容叡察觉到她的意图,一手按住她的腰,摁了下去。   那下不轻,明姝敌不过他的力道,重重坐回去,因为慌张,整个身子往后一压,身下人就吸了口冷气。   不用想也知道,刚才那一下压到了哪里。   “你放开!”她通红了脸,压低嗓门命令。   慕容叡不为所动,他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光晕中的年轻少女。她很美,小小的脸蛋,还不如他的手掌大,眉眼纤秀,杏眼的线条是他最爱的形状。下巴尖尖的…和两颊成了一张美人瓜子脸。   她还在喘气,腰上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腰侧,她挣扎了两下,不但没能挣脱开,反而引来下头少年的倒吸冷气。   女人软软的身子,大冬天里也依然不改,叫她坐上去,简直能要了他命。   明姝脸色红的快要滴血,他那两声喘气,就算不说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气急了伸手就去掰他,“不学好的东西!这么小,就尽会这些乌里八糟的东西!”   慕容叡一下就从地上弹起来,这下他换成两手匝住她的腰,纤细的腰就在他手掌的掌控之下,轻易动弹不得。   他整个人贴上来,灯火之下他的眉眼格外朦胧英挺,她被逼的下意识就往后退,却被他一手阻在后腰,不得后退。   慕容叡俊美的脸蛋近在咫尺,下一刻,他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嘴唇贴了过来。   冰冷的天里,明姝只觉得唇上忽然之间贴上个滚烫软软的肉,而后很快湿滑的舌头抵开了她的唇瓣,凶横霸蛮的攻了进来。   慕容叡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紧紧的匝住她的腰。攻城略地,她被打了个戳手不及,败的一塌糊涂,他闭上眼,察觉到她的呆滞,放软了攻势,软软的抵住她的舌尖,缓缓的吸吮。   她挣扎起来,可挣扎很快被他给镇压了下去,冰冷的雪天里,唇齿间却是火热的烫人。   他舔舔她的唇瓣,听到她轻轻吸气,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她。   唇被放开,冰冷新鲜的空气重新吸入肺中。   她终于清醒过来,慕容叡笑的像个得逞了的恶霸。缓了那么会,愤怒终于后知后觉涌上心头,她抽手就给慕容叡一个耳光。   耳光声清亮,慕容叡头都没侧一下,她从他身上跳起来,往屋里奔。推开了门,跳进去,啪的一声门板合上了,两块门板合的严严实实,连灯光都没有透出来。   场面顿时沉入死寂里。   侍女们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如同待宰的羔羊,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慕容叡坐在雪地里,手指轻轻揩拭过被她掌掴过的地方,而后滑到了唇上,嘴角勾起。他抬眼觑着那边已经熄了灯火的屋子,意味不明的笑。   他也不看那些侍女,大步往外去了。 第32章 不要脸   慕容叡从门内出来, 一只脚才踏在雪地上, 横插出一条胳膊, 就要搂住他脖子,慕容叡一手扣住那条手臂,就要折断。只听到兰洳杀猪似的嚎,“你放开!手要被你废了!”   慕容叡见是他, 散掉手上的劲。   下雪天原本就昏暗不明,加上两人在的地方又没有灯火照明,慕容叡差点就废掉他一条胳膊。   兰洳捧着自己的手腕吹气, 好会疼痛终于缓解了,他连忙凑近过去,瞧见慕容叡脸上有笑。那笑落在他眼里,就是黄鼠狼偷鸡得手的得意。   “怎么样?得手了?”兰洳靠在他身上,慕容叡乜他, 含笑不语。兰洳就当他默认了, “我就说吧,你看你长得这么好, 出身又这么高, 只要不浑身肉加起来没有二两,女人怎么不可能看不上你。”   年轻女人,就没有几个能守得住的。女人和男人,那就和春天里的野兽发春一样,要她一人,夜里孤枕难眠, 憋久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是,我动的手。”慕容叡说这话的时候,唇上似乎还有着她的温度。软软的,甜甜的,和男人完全不同,软的叫人心下生火,恨不得马上把她给吃下肚子。免得被逼的发疯。   兰洳顿时瞪圆了眼睛,“你小子霸王硬上弓?”   男人们也不在乎动强不动强,反正吃到嘴里就是了。只是说出去有点难听,睡个女人竟然还要动强的。   兰洳顿时重新审视慕容叡,按道理不会啊,这小子以前,也有不少姑娘愿意倒贴睡他的,只是他挑剔别人不肯而已。怎么现在他愿意了,结果女人不愿意了?   慕容叡一条胳膊卡住他脖子就往外走,“胡说八道个甚么呢,走!”   他一手拖住兰洳,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已经有点点点灯火,不复刚才他在时候的昏暗。   慕容叡大笑,一把揪住了手臂里的人,走远了。   明姝在房里僵硬个脸,银杏打来热水,给她把脸擦了。   屋子里头除了些许响动,安静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明姝洗了脸,在脸上擦了一层面脂,银杏从妆奁盒里拿出一只小盒子,打开了放到她手边。这是唇脂,北面太干了,哪怕在屋子里头,如果不上一层膏脂,肌肤就会开裂疼痛难忍。   明姝挖了一指头膏脂,往唇上擦拭。手指刚刚擦到唇,雪地里那一幕马上在眼前呈现,他火热而富有侵略性,不允许她逃,也不允许她麻痹自己。明明占着了便宜还不够,还非得逼着自己一块发疯。   唇脂才触到唇上,她挥手就把一旁的瓶瓶罐罐扫落在地。   那些都是她日常保养肌肤用的膏脂,打翻了滚落在地上。银杏知道她心里此刻不痛快,只是蹲身下来收拾,不敢出声。   明姝气红了眼,不多时掉了眼泪。银杏等了会,见着她没有收泪的迹象,这才出声劝道,“五娘子,别哭了,泪水待会把脸给泡坏就不好了。”   “那个混账玩意儿,太欺负人了!”明姝擦擦眼泪,吸了下鼻子。   “以后五娘子还是少和二郎君见面吧。这次他当着人面,显然已经没有多少顾忌了。”银杏想起刚才那一幕,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见过霸道的,没见过这种霸道的。说亲上来就请上来,别人私通,好歹还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呢。这位几乎就当寡嫂是他的了。现在就这样,到了以后胆子更大之后,只怕会越加肆无忌惮。   想着,银杏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哭了出来,“以后五娘子要怎么办呢?”   银杏一哭,明姝反而不好意思流泪了,她胡乱把脸擦了,重新上了面脂唇脂,脱了衣裳钻到已经用被炉熏暖的被窝里。   天冷催人眠,越冷在温暖的被窝里就越容易睡着。受了慕容叡那么一趟刺激,疲惫不已。很快就睡着了,梦里也是乱七八糟的,梦到慕容叡在一个灵堂里发疯,砸东西杀人,鲜血和破碎的木头满地。   吓得她啊啊两声从浓睡里醒了过来,银杏睡在她身边,方便她起夜使唤,她一动,银杏也清醒了。   “五娘子怎么了?”银杏揉揉眼睛。   “我梦到他杀人了。”明姝捂住胸口,满脸的惊魂未定。   鲜血四溅的场景实在太冲击,哪怕是场噩梦,都叫她害怕不已。银杏不知道她口里说的到底是谁,披衣而起,从炉子那儿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一杯热水喝下去,狂跳的心跳终于平稳了些。   “五娘子做噩梦了?”银杏见她脸色终于好了点,出声问。   明姝点点头,“我梦见他,”说着,手指往慕容叡住的方向指了指,“杀人了,而且杀了不止一个,刀都往下淌血呢。吓死人了!”   “五娘子这是太怕二郎君了。”银杏劝解,“这也正常,二郎君杀人不眨眼的,当初五娘子不是在武周见识过一回了么。”   这倒是的,在武周县的那一回,那两个跟着她的侍女,就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头上还套个盗窃的罪名。   也不知道是真盗窃,还是别的什么。   “五娘子就是被那事给弄得太怕他了,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不梦见二郎君以前干的那事了?”   明姝想说不是的,梦境里的慕容叡双目血红,看起来和失控的野兽似得,而且又是在灵堂上,现实里除了慕容陟的灵堂,她还没见过他去过哪个人的灵堂过。   “好好睡吧。五娘子一路辛苦,夜里睡不好,白日里也没精神。”银杏说着,扶着明姝躺下。   外头的寒风寻着丝丝缝缝往屋子里钻,屋子里的火盆里没有之前那么火力旺盛,明姝感受寒意透过身上单薄的中衣往肌肤里头钻,顺着银杏躺回被子里。   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外头的雪下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还没有多少停下的迹象。果不其然,是没法上路了。   大雪把道路封的严严实实的,雪下还有冰,若是强行上路,路面打滑,指不定就连人带车在路上没了。   驿站是专门为往来官家信使,还有官吏准备的。入住的话没有些身份都不行,在这个天里,驿丞生怕有个闪失,派人送了不少炭过来,各种供应都充足。   明姝足不出户,最多靠在门外看了会雪,又返回屋子里。   大雪飘了好几日,也没见着停止的迹象,明姝不由得有些心急。这个时候银杏禀告,说是慕容叡来了。   明姝哪里肯见他,直接就说自己不舒服,银杏没拦住人,其他侍女拦不住也不敢拦。慕容叡直接把银杏一拨,到屋子里头来了。   明姝顿时拉下脸来,“小叔真是好教养,一而再再而三的闯进来!”   慕容叡一笑,坐床上的小女子两颊鼓起来,他知道她生气了,“现在外头大雪纷飞,我找嫂嫂商量事,嫂嫂不见我,我怎么和嫂嫂商量?”他满脸无辜,摊开双手。   明姝深深呼吸,把怒气给压下去,那天她就当被只猪给啃了。   “回信都是小叔提出来的,现在大雪封路,难道小叔不知道怎么办么?”明姝对上他就没有什么好气。   “回信都是我提出来的,日子是阿娘挑的,事先还找人算过,看来那人也不过是个草包。现在再怪谁也是无用,还是要有个应对之策。”   “现在的应对之策,要么就在这儿等,等到雪停,再要不然便是返回平城。”明姝开口。   “返回恐怕也难了,冰雪太厚,听经验丰富的乡农说,这还算是好的了。等雪停了,要是嫂嫂能受得了,从冰上走也不是问题。”   “小叔……会在冰上赶路?”她还以为他要在这里再呆上一段时间。   “嫂嫂忘记了,我之前是在哪儿长大么,在武周,冰雪天是家常便饭,再北一点就是草原。草原上的冬天可比这儿要烈的多。”   “那依照小叔的意思,其实可以现在就出发?”   慕容叡哽了一下,他抬眼看明姝,明姝正眼盯他,毫不畏惧。   她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现在可以,不过人马肯定会消耗的快,男人是没关系,嫂嫂可能就难受许多。到时候路上寻大夫可能比现在难很多。”   “那小叔的意思就还是在这儿等了?”   “为了嫂嫂着想,只能如此了。”慕容叡起身,“这场风雪应该不会持续多久,嫂嫂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唇,这个天她没有那个兴致涂脂抹粉,唇上擦一点唇脂就行了,在屋内的灯光下,略有些光泽。   他目光略略往下沉,意味不明的笑了下。   明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弄得后脖子寒毛直竖。   “小叔若是没事的话,先回去休息吧。”明姝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他在外头能强吻她,在屋子里头恐怕胆子还要更大些。   慕容叡定定看她,哂笑拱了拱手。   明姝没把他给打出去已经够客气了,哪里还会送他,到他出去,脚步声远了再也听不到之后,她恨恨道,“太不要脸了。”   不仅不要脸,而且格外狡猾。   她要是强硬不见他,回头他还能借故多留几天,随便把锅给扣她头上。   她气的鼓了脸。   慕容叡并没有走远,他靠在门外,听到里头长长的带着懊恼的一声,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他这一声再也瞒不住屋子里头的人,马上他站着的地方突然咚的一下,想也知道应该是里头的人抓了东西丢了过来。   慕容叡马上跳开,脚步轻快,高高兴兴的走了。 第33章 娘家   大雪下了两天之后停下来, 第二天就开始化, 慕容叡叫人补充好路上所需的东西, 开始上路。   路上积雪皑皑,不过挑选的马匹都是胡马,早就适应了这样的气候,赶路起来, 虽然慢是慢了点,但是不想其他的马那样,走一段路就不想走了。   明姝在车里, 下头的褥子压着好几个铜炉,手里也捧着个精致小巧的炉子,车内不说温暖如春,但也不像外面那么寒冷。   明姝从广袖里伸出一只手把车廉抵开,往外头看一样, 车前就是慕容叡。慕容叡就算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衣服, 还是很容易认出来,他后背挺拔, 远远看过去, 就和旁人不太一样。   慕容叡察觉到后背有人看自己,回过头来,和明姝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哂笑,抬起手来,和她无声的打招呼。   明姝脸上一僵, 她没想和他有什么正面交往,现在被他盯了个正着,好像自己偷偷摸摸做坏事,结果被慕容叡抓个正着。   她整个坐回去,车廉没了手指的支撑,也掉下来,彻底把她的容貌挡在里头,割断外面对里的喟叹。   “小美人脾气好大,你那天是怎么亲人家嘴了,搞得她气到现在都还没有消停!”兰洳喷笑。   这小美人脾气说硬不硬的,要真泼辣的女人,被慕容叡这种男人亲了,要么当夜就把他给剥干净睡了,要么亲自拿大刀把他砍了。不过兰洳觉得还是选前面的女人多些。毕竟女人和男人一样都好色,见着美男送上门,没有不笑纳的道理。   “你懂甚么!”慕容叡笑的胸有成竹,“她是脸上过不去而已,心里不讨厌。”   “还说不讨厌,你看看她那样子,就差没在你脸上吐口水了,我记得这几天她对你都是冷冰冰的,所有的话都是叫身边的丫头和你说的。”兰洳喷笑,“这个叫做心里不讨厌?嫌弃死你了吧!”   “快说,亲她的那天,你是不是没揩牙?熏着她了吧!”兰洳大笑。   “……”慕容叡乜他一眼,兰洳顿觉背后冷飕飕的,脸上的笑悻悻的淡下来。   “和你睡的那些女人,五大十粗,不是鲜卑就是匈奴,那些女人只会陪睡觉,喜怒都摆在脸上。”慕容叡仰起头来,风把风帽上的羊羔毛吹拂在他脸上,风帽选用的都是几个月的小羊,羊毛细幼洁白,可吹拂到他肌肤上,还是落了下层。   “高兴生气在脸上不是很好么,脾气一眼就看出来,哪里像这个似得,高兴不高兴,生气不生气都不知道,还要靠着自己去猜,你累不累!”   外头的事已经够烦人的了,要是回来还对着个女人时不时给他脸色看,他非得烦死,哪里来的这么多耐心!   “我累不累是我的事,”慕容叡不搭理他的抱怨。   对着喜欢的女人,讨好她,看到她笑容的时候,简直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奖赏。这个和兰洳个木头脑袋是说不通的。   正走着,身后传来一阵脚踩在雪地里特有的声音,慕容叡向后稍稍一看,见着一个侍女艰难的往他这儿赶。   慕容叡拉住马,让她过来,“娘子说身上有些不太方便,不知道郎君是否能行个方便,让车在路边停一停。”   就是要解溲嘛!兰洳一听顿时就懂了。   人一天都要去几次茅厕,不管男女都如此,只不过路上就没家里那么方便。他们这些男人没关系,随便找个地方,衣服一撩就能完事,女人可麻烦呢。   兰洳冲慕容叡一笑,慕容叡下巴往前一努,兰洳悻悻策马向前,远远躲开。   慕容叡让一行人在路边暂时停一下,这时官道上也没有太多车马路过。听在路边也不碍事。   明姝从车上下来,套上高木底鞋,早上的时候她特意少喝水,可是到了时候还是要找个地方解决。   她站稳了,环视了一眼,脸色顿时雪白。笔直的官道两边是大片的原野,道路边种植着树木,但是现在还没到万物复苏的时候,树枝上空落落的,只有压着的积雪。   原野上也是白茫茫一片,一片平坦,没有半个遮挡的地方。   明姝咬住唇。   “嫂嫂,跟我走吧。”耳边传来慕容叡的嗓音。   明姝吓了一跳,她回首就见到慕容叡拎着马鞭过来。   “说甚么呢。”明姝转过眼,白了的脸蛋因为羞恼泛起点点绯红。   “嫂嫂不是要寻个方便之处吗?这里可不是甚么好地方。”说着,他手里的马鞭指了指那边路过的车马,又点了点那边的原野。   “阿嫂难道想在这儿?”   当然不想!   她脸颊一鼓,慕容叡就笑,“那我就带嫂嫂去,”说着看向那边几个垂首站着的侍女,“你们也过来。”   慕容叡见明姝还是有些不想跟自己走,压低身量道,“我知道嫂嫂在防备甚么,嫂嫂只管放心,天冷不适合办事。”   明姝狠狠剐他一眼,眼刀落在慕容叡脸上不疼不痒。他就过去,“这一带我以前来过,知道哪个地方好,嫂嫂过来吧。”   明姝迟疑了下,还是跟过去了。   她这段日子算是明白了,就算她如何防备,除非叫人把慕容叡隔绝在离自己几尺开外的地方,不然他也是想来就来。   他带着明姝和侍女走的远了,指了一块石头后面,“嫂嫂请吧。”   明姝看了他一眼,他会意,吩咐那些侍女,“你们围在嫂嫂周围,附近说不定有野兽出没,要是出来了,你们要挡着。”   这下连明姝带那几个侍女,脸全都是白的。   天气寒冷的时候,其实是猛兽出没最频繁而且胆子最大的时候,在深山老林没有猎物,就跑到有人烟的地方,偷两只牛羊都不算什么,老虎都直接叼人。   明姝再讨厌慕容叡,却还没讨厌到宁可死都不让他出手的地步。她眼看着慕容叡施施然走了好几步,心下发慌,见他是真的往前走,不由得跺跺脚,“小叔,等等!”   慕容叡嘴角一勾,回过身的时候,嘴角的那抹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严肃,“嫂嫂有事?”   明姝捏住衣角,满脸涨红,她头低下,双眼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叔……能帮忙守在不远的地方吗?”   慕容叡故作听不明白,“刚才风太大,我没听清,嫂嫂是否可以再说一次?”   习武者耳聪目明,要说他刚才没听清楚,打死她也不信。可是有求于人,她只好红脸又说了一次。   慕容叡一脸恍然大悟,“哦,好。我在一边守着,嫂嫂只管去吧。”   他说着,又转过身去,一身的凛然正气,俨然一正人君子。   明姝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让侍女们背过身围在周围,捞起裙子就地解决。   离大道远了,没有那些车马声,四周十分安静,稍稍有点声响就格外清晰。慕容叡背着她,听后头那哗哗响声,料想她现在恐怕是恨不得把自个藏起来。   果然水声一停,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没了之后,他回首,就见到她那张嫣红的脸。和雪夜里头,他亲吻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故意慢走几步,拉近和她的距离。   “嫂嫂不必在意,”他说完见到她的脸更红了,似乎要滴血。他脑子一转,“嫂嫂可以在脸上多扑些粉,天寒肌肤容易皲裂,上层粉不容易面皮开裂。”   “而且嫂嫂天人之姿,实在是不好埋没了,太暴殄天物。”   他满嘴话,听得明姝轻哼,“你说的这么好,看来是在不少女人那儿练过。”   十七岁的少年仰头一笑,笑声清朗,“嫂嫂是把我看的太高呢,还是太看低自己了。”他笑完,认真的看她,“这话我也只对嫂嫂说过。”   只对她说过?明姝想到那个雪夜的吻,熟稔霸道,没有半点生疏青涩的痕迹,说的这话也太把她当傻子了,当她看不出来。   “那次……我也是第一次。”慕容叡脚下突然停下,侧首看她,眼神隐约有股期盼,“嫂嫂是第一个。”   明姝被闹的心慌,要是个风月老手,她倒是能一口唾到他脸上去。   可是他那诚恳的样子,倒不像在说谎。   她讨厌他,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明姝暗暗告诫自己,在车里缓缓吸气了几个来回,把心底的点点异动给压了下去。   走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一行人抵达翼州。翼州州治信都,几乎每个县城,都有去信都的大道。   这下速度就快多了。   到韩家门口的时候,慕容叡看见韩家门口门可罗雀,虽然年已经过去了,但至少也该留那么点儿喜庆遗留下来,可是韩家门庭冷落成这个样子,委实有些不应该。   当时刘氏为了能压新妇一头,只求美貌,并没有从那些鲜卑高门里头选,而是从汉人寒门里求娶。   寒门说是寒门,可家里还是有几分家底的,不然慕容家娶个贫家女,简直能把官场的人给笑死。   韩家还是有良田奴婢的,而且家境颇为殷实。   慕容叡回忆一遍,没听说韩家遭逢什么变故。怎么门庭前这么一副清冷样?   来之前,早就派人过来提前知会过了。怎么看上去不像是要迎接客人的模样。   车里的明姝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她在车上下来,看到关的严严实实的门,快步迈上台阶,抓起铺首的铜环敲门。   她敲了几下,门纹丝未动。   还要再敲,慕容叡在后头阻止她,“罢了,嫂嫂我来吧。”   明姝咬住唇,点点头,让到一边。   慕容叡持起铜环,高声道,“恒州刺史之子慕容叡前来求见韩公!”   他声音尚带少年的嘶哑,却高亢清晰。   这时门内吱呀一声,是阍者开门了。   刹那间,难堪如同潮水把明姝没顶。 第34章 爷娘   阍人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从那条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来。   明姝站在慕容叡身旁难堪, 也不是一声招呼都没打, 她敲门丝毫没有反应,而慕容叡自报家门之后,门马上就开了。   她在娘家的时候,原本就是被冷落惯了的, 可是现在摆明就不把她当做这家里的人了。甚至不如慕容叡这个外人。   阍人睁着一双绿豆小眼睛,看到外头站着一个容貌出众,身材高挑的年轻郎君。阍人看门这么多年, 长了一双势利眼,什么人落魄,什么人得势,一眼就能瞅出来。见门外那人气宇轩扬,知道不是胡编乱造的身份, 马上赔笑开门。侧门开了, 这才见到站在一边的明姝。   “这是……”阍人看到明姝愣了愣。   “韩公小娘子嫁到恒州刺史家,能和我一起来的还能是谁?”慕容叡嘴角的笑意很冷, “把主人都给拦在门外, 真是叫人开眼界了。”   慕容叡说话不留情面,阍人冷汗直流,虾弓着腰,和明姝道不是,“小人年纪大了,耳聋眼花, 竟然记不得五娘子了。五娘子莫怪莫怪。”   “去告诉爷娘吧。我今日回来是探望爷娘的。”明姝深吸了一口气,指甲掐了一把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阍人马上就去了,不多时,人声就从里头传来,只见到韩家家主韩永和妻子吴氏快步而来,韩永携妻亲自到大门迎接,他不先去看女儿,第一眼看的就是那位慕容郎君。   韩永满脸堆笑,拱手弯下腰,“某不知慕容郎君光临寒舍,有失礼数,还望莫怪。”   慕容叡拿眼上下打量一下韩永,他眼角余光瞥到明姝极其难看的脸色。哂笑,“韩公,我奉爷娘之命,陪嫂嫂过来拜见韩公和吴娘子。”   韩永这才看到原来慕容叡身边还站着个人。   吴氏也跟着夫君一道看她。今日明姝过来的时候,特意打扮一下的,因为还在新寡里头,不好打扮的花枝招展,引人说闲话,所以头上不戴步摇,只是插戴几根素净玉簪,身上着银狐狐裘。   玉簪通体剔透,水头极好,一看就知应该是从昆仑山那儿来的极品货色,狐裘是慕容家赠予的,毛色洁白,没有一根杂毛,细细的毛针衬托在她脸颊边,越发衬托的她肤色莹白,雍容华贵。   吴氏见她打扮的如此富贵,顿时不禁有些眼热。韩家家境殷实,韩永也曾经入朝为官,但家底到底比不上慕容家这种世代为刺史的家底深厚。   当初只是把这个长得和生母一样的狐媚子代替自己女儿打发到平城去,免得衬托得自己女儿容貌平庸。后来又知道她守了寡,心里越发看不上她。谁知道今个回娘家一看,浑身上下的衣裳首饰,都比她这个嫡母高出几倍不止。   明姝敏锐的察觉到吴氏的眼神有些不对。她出嫁以前在这个嫡母手下讨生活,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她不动声色,对韩永和吴氏屈了屈膝,“儿拜见爷娘。”   韩永只是瞥了她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在慕容叡身上。   “五娘小时候顽劣,劳烦亲家费心了。”   “韩公所言过甚了,嫂嫂在平城侍奉公婆,待人有礼,赢得刺史府上下一片赞誉。”慕容叡一句话哽的韩永脸色有点儿发白。   说自己女儿顽劣,一来只是个女儿不是儿子,反正也就那样了,说坏点也没关系,也没有人在乎。二来,平常人说这话,随便带过就行了。谁知这位慕容郎君竟然还当真了?   “这还全是韩公和五娘子教女有方。”   明姝在一边听得想翻白眼,不管是韩永还是吴氏,都没怎么管过她的,任凭她和路边野草一样的长。教是没教过,给她一口饭吃,不叫她饿死罢了。   韩永连说慕容叡过奖了,然后请慕容叡上堂去。慕容叡却往旁边一站,位置空出来给明姝,“我送嫂嫂回娘家探望爷娘的,应该是嫂嫂走前面。”   吴氏脸色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五娘回来了,这也是桩好事,一家团聚呢。”说着,她亲热的去扶明姝,一改方才的审视和冷漠,满脸生笑。   她携明姝和韩永一道到堂屋里头去,慕容叡跟在明姝后头。   到了堂屋里,韩永让明姝坐他手边的坐床上。北朝出嫁女儿哪怕是出嫁了也是父亲家的人,而且出嫁的女儿回娘家,地位也不低。甚至守寡的女儿回娘家熬到侄子当家,也是家里说一不二的大长辈,对家中事务可是说得上话。   韩永当着慕容叡的面,不好真的和以前一样,随意找个地方,就把明姝给塞过去,不管不问。照着规矩让她坐下来。   和明姝问答了几句话,他就忍不住和慕容叡交谈,“慕容府君身体还好吧?”   “阿爷一切都好。”慕容叡答道。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到恒州那儿做官,后来调回来了,每每想起恒州风物,不禁怀念万千啊。”韩永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在恒州那儿做过官,但是受不了那儿一年有半年多都是冰天雪地,等到考课的时候,使钱找人,愣是给调走了。   这点小消息哪里瞒得过慕容叡!慕容叡看这位韩公仰首感叹的模样,还真有那么点怀念的滋味。   “若是哪天韩公得空,可以再回一次恒州看看。”慕容叡忍笑道。   韩永点了点头,“哪日一定要回恒州去一趟。”说着他眼角余光看到坐在那儿沉默不语的明姝。   吴氏会意,她眼角泛起泪光,伸手擦了擦,“可惜我们五娘没有服侍大郎君的福气。”   慕容叡瞥明姝一眼,明姝坐在床上不怒不喜,见吴氏抹泪了,她才慢吞吞的跟着嫡母哭了两声,袖子放下来都是干的。   慕容叡根本不觉得慕容陟有什么好可惜的,不过在人前还是要装模作样一下,也跟着唉声叹气了一会。   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那声音很轻,要是不注意,恐怕都听不到。   慕容叡顿时目光锐利了起来,直接往屏风后看去。屏风后有一双眼睛,两眼正好和慕容叡对上,吓了一大跳,小半边身子从屏风后面露出来。   吴氏见着是藏不住了,出来赔笑,“这个是八娘。”说着,招呼女儿出来,“八娘过来,见过慕容郎君。”   和明姝说话是故意装出来的慈祥不同,吴氏声音是发自内心的温柔如水,藏在屏风后面的人这才慢吞吞的走出来。   是一个十二三的少女,头上梳着双丫髻,广袖襦裙,里头的圆领衣堪堪到肩膀,露出一段脖颈。   容貌和吴氏有几分相似,不过因为年纪太小,眉目也没长开,看在眼里,只有一团稚气。   八娘明娆走到慕容叡面前给他举手一拜。   慕容叡点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明娆见状,心下有些失望,她看向母亲吴氏。家里来了贵客,还是个十七岁的俊美少年,出身也好,她难免有些心动,叫人去把女儿给叫来,躲在屏风后面看。   这也不算什么,就算那些讲究规矩的世家大族,也不拦着家里的小娘子见外男。   明娆眼神绕着慕容叡打转,眼神有些热切。十三岁的女孩子已经知道点人事了,对男子也有些期盼。慕容叡容貌俊美,身量修长,而且可贵的事,出身也好前途不可限量。这世上男子不少,可是能将容貌出身两样全都占全的可不多。   慕容叡低垂的眼睛抬起来,明娆看见,顿时羞涩起来,头也低下去。脑袋低下去,还不忘偷偷打量他,瞧他的反应。   明姝在一边看着妹妹少女怀春的模样,眼睛瞟到一边。   “原来是八娘子。”慕容叡的目光只是在明娆的身上停了那么一顿,然后马上瞥开,“我听说韩公还有几位公子,不知……”   “犬子今日还在外办事,眼下不在家中,等他们回来了,再来见过慕容郎君。”   “那好。”慕容叡笑笑。   “前段时间朝廷考课,不知慕容府君那里……”   “朝廷考课,恒州评了个上上。”   “那真是可喜可贺。”   “不过是替朝廷分忧罢了,都是分内之事,谈不上甚么可恭贺的。”   慕容叡把韩永几乎堵成了个哑巴,吴氏见韩永满脸尴尬,“慕容郎君千里迢迢而来,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待会我们夫妻二人设宴为郎君洗尘。”   “吴娘子,我只是奉爷娘之命送嫂嫂回来探望父母。”慕容叡回首,将自己说过几次的话再重述一边,“若是要洗尘,也应该是替嫂嫂洗尘才是。”   吴氏脸上的笑有瞬间的龟裂,可对着慕容叡,她不敢表露丝毫。   “慕容郎君说也是,不过慕容郎君千里迢迢护送五娘回来,于情于理,我们也该款待郎君的。”   吴氏说着,招手让一旁的侍女过来,“这样吧,郎君和五娘先去休息休息,这一路走来,又天寒地冻,恐怕累坏了。”   说罢,她觑着明姝。   明姝这才从床上下来,“阿娘说的对,二郎我们先去休息一会吧。”   慕容叡听她开口,这才点头,“一切都听嫂嫂的。”   侍女引着两人先到后面休息。   等明姝和慕容叡一走,明娆嘟着嘴回身过来,“阿娘,她怎么又回来了!”   明明当年阿娘说的是明姝被远远嫁出去了,一辈子都不会回来碍眼,怎么又回来了?! 第35章 突发   明姝和明娆关系并不好, 吴氏讨厌明姝的生母, 对于美妾生下的女儿, 自然不会有多少好脸色,明娆自小生活在吴氏身边,耳濡目染,自然对明姝没多少好脸。但姊妹俩的梁子却是在明姝出嫁慕容家的前一年接结来的, 。   那年翼州有一户大户人家的主母有意和韩家结亲,所以亲自到韩家拜访主母,名为拜访, 实际上是瞧瞧那些小娘子们。   吴氏当然知道,所以特意把亲生女儿放在身边,让庶女们在一边。   谁知那位主母娘子回去之后,回头问的却是明姝。   吴氏私下打听到的消息,说是那位主母觉得明娆生的过于丰满了, 在后面坐着的小娘子长得貌美纤细, 比较合眼缘。   吴氏气的发疯。自己精心养育的女儿不要,非得要一个庶女。她立刻就和韩永吹了不少枕边风, 把这桩亲事给推了。   两姊妹的梁子就此结下, 等慕容家来的时候,吴氏干脆就把明姝推出去完事。   后来知道慕容陟早亡,吴氏还心里庆幸,幸好不是自己的女儿,可现在,见明姝通身打扮, 远远要比在娘家时候好,心里颇有些不高兴。   “慕容家把她送回来的,”说着又逗女儿高兴,“反正她回来了,也不过是个寡妇,没甚么好放在心上的。”   明姝暂时休息的地方是她旧时未出嫁住的地方,银杏愁眉苦脸看了一圈,“这屋子里头还不如在平城的时候,就算是驿站,也比不得。”   在平城,明姝住的也是原来慕容陟的那个屋子,在路上驿站里,驿丞把她奉为上宾,需求都是尽快满足。反而回了娘家就被不闻不问了。   明姝面色难看,此时银杏叫人去把炭火送来,送炭火的那人推三阻四,说是已经去要好几回了,但是次次下面都说没有多余的。   谁知道五娘子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了,眼瞧着天都要回暖了,当然不会和入冬那样储备多多的炭火了。   银杏听得火大,她气急而笑,“那好你和下头的人说,他们不给五娘子炭火,我去找咱们家郎君要去,说咱们五娘子快要被贱婢们给冻死了,劳烦他大发善心,给嫂嫂一些炭火。”说着银杏就真的抬腿去了。   慕容叡今个在明姝回来的时候,处处在嫂嫂这边,银杏胆气也跟着一块高涨。她不想继续和下头这些刁奴浪费唇舌,直接抽手就去。   下面回话的婆子,哪里真敢让银杏过去,要是慕容家的那位公子知道了,自己恐怕逃不了一顿暴打。   “别急别急,我再去问问。”   “那可要好好问问,要是还没炭盆送过来,冻着了五娘子,回头郎君那儿我可不好交差。”银杏尖牙利嘴,说的那婆子连连道是。   银杏打发走了婆子,进来和明姝抱怨,“一群刁奴,眼睛都叫熊给挖了是不是!”   “你也别拿他当幌子。”明姝放下撑头的手臂,“我躲他还来不及呢,回头话传到他耳朵里,就送了一个把柄到他手里。”   “可是五娘子,要是不拿二郎君出来,五娘子就要被那些贱婢给冻死了。就算二郎君知道,又如何。”   知道又如何?明姝想了好会,估计慕容叡会笑的和偷了腥的猫似得,说她又欠了他人情吧。   “五娘子上次遭遇歹人的时候,还是二郎君亲自去救的。何况二郎君对五娘子还……”她吞吞吐吐,明姝坏了脸色。   “怎么着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明姝趴在隐囊上。   “现在五娘子还算好了,至少还有二郎君给五娘子撑腰,郎主和娘子也不敢太过分。只是以后迟早要回来的,那时候五娘子的日子才难过呢。”   现在还是别人家的新妇呢,就已经不待见了。以后要是回家改嫁,岂不是要糟践到土里头去。   “阿兄那儿已经说帮我留心人选。到时候也呆不了多久。”   “说不准的事呢,八娘子都还没出嫁,有好的还不是先送到娘子那儿,剩下来的才轮到别人?当年五娘子去平城,还不就是因为娘子舍不得亲生女儿,所以要五娘子去顶缸么。”   明姝沉默了下来,她当初又何尝想回来,甚至想给慕容陟过继一个儿子,自己守着养子过日子算了,谁知道慕容叡出来了。   “算了不说这个,我去看看阿姨。”说着,她站起来穿鞋,就往外头走。   慕容叡送她回来,说的是吴氏身子不好,要她回来看看嫡母,一尽儿女孝道。其实两人都知道她关心的还是生母。   明姝到生母住的地方,发现屋子早就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了。找了人来问,才知道人已经重病离世,离世当天就叫一卷席子包了运出去埋了。   明姝千里迢迢回来,得到的却是个这样的结果。   她半晌都没说话,只是慢吞吞的回房里去了。   屋子里头已经放了炭盆,生起些许暖意。明姝倒在床上就睡,睡到有人过来请她过去赴宴才起来。   韩永有意和慕容叡这个后生套近乎,宴席自然是用心准备的,美酒珍馐,将主客面前的几案摆的满满当当。   明姝的位置就挨着是吴氏,连明娆都给她腾位置,坐到她下手边去了。   宴席之上,韩永频频向慕容叡举杯,慕容叡只是把酒水沾了沾唇,没有喝多少。   吴氏的眼睛一直都在慕容叡身上打转,她看向明娆,明娆也两眼聚精会神的盯着慕容叡,两颊红扑扑的,那模样摆明就是芳心暗许了。   吴氏看了明娆好会,才慢吞吞的把目光放到明姝身上,她见明姝垂首,也没伸手动几案上的吃食,酒也没喝过。心下厌恶,开口问,“五娘怎么了?几案上的吃食可是不合口味?瞧着你都没有动箸。”   明姝抬眼,“阿娘,儿有些不舒服,吃不下。”   吴氏故作惊讶,“不舒服?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说着就要侍女过来,搀扶明姝退席,“身子不好就要早说,来,快回去休息休息。”   明娆也来凑热闹,“是呀姐姐,身体不适,应该早说。”   慕容叡放下酒杯看了过来,吴氏连忙解释,“五娘有些不适,为了不败夫君和郎君的雅兴,先让她回去。”   吴氏这话叫慕容叡皱了皱眉头。这话乍一听,好像没有什么,可是稍一细想,却是对明姝的漠视。   看来她在娘家是真的不受宠。   明姝满脸漠然,站起来,对韩永和慕容叡稍稍屈膝赔罪,就转过身。   韩永自然是不当回事的,往自己酒杯里倒酒,正要和慕容叡继续,听得那边咚的一声,明姝已经瘫倒在地。   慕容叡一把推开面前的几案,直接跨了过去,当着韩永和吴氏的面,把晕倒在地的人给抱起来。   明姝靠在他怀里,两眼闭着。她脸颊浮现对于常人来说过于妖异的绯红。   慕容叡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探,果然热的烫手。   “去叫大夫来!”   说罢,他抱起明姝就回她居所。   一入屋子,慕容叡就皱眉。明姝住的屋子看起来很旧,人一到里头就可以闻到一股潮气。   火盆已经冷掉了,没人添火。屋子里头竟然比外头还要冷。   慕容叡抱着人二话不说直接出去,吴氏还在追在后头呢,瞧着慕容叡铁青着脸抱着人出来,满心莫名。   “慕容郎君这是要带着五娘上哪儿去?”吴氏两条腿拼命也追不上慕容叡,只得在后头叫。   慕容叡没搭理她,直接抱着人到了自己住的地方,把人往床上一放,拉过被子把人包的严严实实。   他转身就见到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吴氏,吴氏上了年岁,身材发福,走路快点都觉得吃力,更何况是追上慕容叡这种正值壮年的年轻男人。   “劳烦吴娘子让大夫到这儿来。”   慕容叡脸色难看,吴氏吓的也不敢多言,不久之后大夫过来了,给明姝诊脉。   “她怎么样了?”慕容叡问。   “是受了风寒。”大夫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慕容叡请人到外头去开药方,她见到慕容叡终于出来,“郎君总算是出来了,夫君那里还等着郎君过去呢。”   慕容叡见到吴氏,脸上的笑容立即冷淡了下来,客气道,“请娘子和韩公说,这场宴就到此为止。”   “这……”吴氏面色古怪,“五娘不懂事,坏了郎君雅兴……”   “不是,嫂嫂已经病了,我若是还饮酒作乐,传出去恐怕不好听吧?我护送嫂嫂来信都,自然要把人好好的送回去,现在才回娘家就病了,我难辞其咎,哪里还敢喝酒作乐。”   吴氏没想到慕容叡竟然拿出这么一番话来,脸色顿时就些精彩,她勉强笑道,“可是五娘在小叔这儿也不好啊……”   “嫂嫂之前住的地方,实在是不适宜人居住。这样吧,我和嫂嫂换一换,嫂嫂住在这儿,我到嫂嫂那儿去。”   吴氏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呆住了。   慕容叡说完,还真的叫人收拾。哪里真的能让人住到那里去。那地方偏僻又潮,慕容叡若是在那儿住出个好歹,回头不好交代。   吴氏马上给慕容叡另外安排住处。   慕容叡没有走的意思,东西叫家仆们搬过去,他坐在外面,岿然不动,没有半点走的意思。   吴氏也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她派人过去和韩永传话,免得傻傻在那儿等。   想了想,她还是留了下来。   “五娘这性情,向来是不好相处的,在平城,没有给刘夫人添麻烦吧?”   “没有,阿娘很喜欢嫂嫂,嫂嫂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我也受过嫂嫂的几次照顾。”慕容叡答道。   吴氏啊了声,知道明姝竟然在婆家过得不错,心下暗暗恼怒。   慕容叡见到她眼底的恼怒,目光森然。   他看到药熬好,让侍女送了进去。一会儿银杏出来禀报,说人已经把药喝下去,睡着了。   “我在这儿等嫂嫂醒来吧,嫂嫂不醒来,我也不心安。”说完,在吴氏的目瞪口呆中,慕容叡往靠着屏风的床上一坐,摆出就是不走的架势。 第36章 爬窗   慕容叡往那里一坐, 吴氏傻了眼。   也是, 和她打交道的那几家郎君都是客客气气, 秉承男女有别的礼节,在女客面前,最多说几句话,不会多留。只会留下自己的母亲或者是正妻代为好好招待。哪怕是到别人家里做客, 面对主人家主母也是一样的。哪里见过慕容叡这种的!   “吴娘子恐怕也是担忧嫂嫂,要不和我一块守在这里?”慕容叡满脸诚恳。   “……”吴氏已经不知道该有甚么话语来面对这个不知道说守规矩还是不守规矩的郎君。   吴氏又不好把人丢这儿不管,试着劝说几句, 全部以失败告终。慕容叡打定了主意不走,天皇老子过来也别想把他说动。   可自己就这么直喇喇的和他对着,也是相当尴尬。   她咬了咬牙,“慕容郎君先出去一会,等五娘醒了, 派人过来和郎君说一声, 郎君再过来,要不然话传出去了, 会对家里的小娘子们名声不好。”   慕容叡不为所动。   名声这东西, 虚虚实实的。看不见摸不着。再说了,北朝风气奔放,鲜卑风俗融入汉人里,男人们娶妻都不在乎女方是不是处子,看她父兄官居几品,相貌如何。名声这东西还比不得家里父兄官位, 和家产多少重要。   慕容叡油盐不进,吴氏头疼不已。她总不能干出把慕容叡赶出去的事。   只好自己拿把团扇,把脸给遮了,坐在离他远点的位置。   慕容叡见吴氏年纪一把,还拿把团扇遮遮掩掩,简直多此一举。   等人清醒很需要耐心,慕容叡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吴氏过了一会就着急起来,几次派人进去看看人醒过来没有,若不是慕容叡还在,早就走了。   “吴娘子若是有急事,可以先走。”哪怕隔着一段距离,慕容叡都能察觉到吴氏身上的着急。   吴氏不放心的看他。慕容叡施施然起身,“嫂嫂这么久没有醒来,恐怕还要休息一会。不如我先行离开一会?”说罢,他又看向银杏,“等嫂嫂醒来,一定要来向我禀告。”说罢,他当面走了。   吴氏见他真的走了,松了一口气。慕容叡年纪不大,但是为人深沉,坐在那儿不怒而威,浑身上下的气势像久居上位的人似得,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之前有夫君还有女儿在,人多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私下和他相处,就不由得缩手缩脚,远远躲开。   她竟然还有些怕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出来的郎君都是这样的通体气派。   吴氏见着慕容叡走了,她也整理一下心情,离开明姝这儿。   银杏到房内,房内有几个侍女,都是从平城里带来的。韩家的奴婢在银杏看来,全都是势利眼,还不如用原来的。   银杏在明姝榻前坐下来,仔细听她呼吸声,辨别明姝现在睡的是不是很好。   守了会,窗户那儿传来咚咚咚三声,然后过了一下又是三下。显得极其有节奏。   银杏呆了下,她看了屋内的其他人,其他侍女也是一脸惊讶。有个侍女小心的把紧闭的窗户打开一点,偷偷往外看,看到外面的人,压低了嗓子惊呼,然后把窗板打开。   银杏目瞪口呆见着慕容叡变戏法似得从窗户外头爬起来。   他他他什么时候过来了?!   慕容叡从窗口爬起来,原地跳了两跳,活动一下筋骨。径直往明姝这边过来,侍女们不敢再留,低头纷纷退到外头等候吩咐。   银杏也想跟着一走了之,被慕容叡叫住,“你留下来,有话要问你。”   银杏怕慕容叡怕的两腿发抖。慕容叡才走到面前,就噗通一声跪下来。   慕容叡坐在明姝身边,明姝喝药已经睡过去了,现在睡的很沉,没几个时辰恐怕醒不了。   “我问你,怎么好端端的,嫂嫂发病了?”   平城的气候远远要比翼州恶劣。在那种天气里头,他都没有见到明姝有什么病痛,到了信都,反而发病起来。他自己都不信这个是巧合。   慕容叡见银杏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没开口说话,不禁有些不耐烦,“说!”   这一声低喝,把银杏的胆子给骇破了。她马上老老实实跪在那儿,“五娘子一路上车马颠簸,身体有些不适,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头……屋子里头没有生火盆的,冷的很。还是奴婢和下头那些仆妇们吵了几句才把火盆给拿了来,或许就是那会空档,五娘子受凉了。”   “就算是受凉了,也不至于这样。肯定还有甚么,说。”慕容叡盯她一眼,把银杏剩下来的那些胆气也给磨的半点都不剩下了。   慕容叡竟然都能猜到,要是还不说,回头就真可以去死一死了。   她马上把明姝生母已经病亡,而且最后连个棺木都没落着的事说了。千里迢迢回来就是为了见生母一面,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慕容叡沉默了许久,他看了明姝一眼,“你阿娘没了,我阿娘有和没有几乎一样。咱们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   说完,他从腰下的荷包里掏出一小块的金子丢给银杏,“你拿着金子去打听打听,问问她生母到底葬在哪儿了。”   银杏捡起金子应了声,悄悄退到外头去了。   明姝只觉得自己浑身热,伸手想要把盖在身上的沉重东西给掀开,可手腕上压着一股力道,让她不能轻举妄动,难受的很。   过了好久,那股炙热感终于慢慢下去了些。眼皮也没有之前那么重了,她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慕容叡在一边聚精会神的看她,见她睁开眼睛了,马上凑过来,“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水……”她睡了有一会了,喉咙干渴,除了水,她就没想别的。   慕容叡马上给她拿来一壶温水,小心倒在杯子里,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小心喂她喝下去。   明姝渴的厉害了,不等慕容叡把水送到她嘴边,径自抓过杯子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你小心点,别呛着。”慕容叡见她喝完,呛得直咳嗽,给她拍拍背。   “好点了没有?”慕容叡小心觑她脸色,她脸色也不知道是因为风寒发热,还是因为睡的太久,两靥红扑扑的。   他小心用指尖碰碰她,热度比刚才好了些,但还是没有回复正常人的体温。   “难受的话再躺会。”   明姝摇摇头。   慕容叡干脆塞了个隐囊在她身后,方便她靠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明姝稍稍缓过劲,察觉出不对了,这里又不是驿站,他怎么堂而皇之到她这儿来的?她迷迷糊糊打量一下四周,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她住了十多年的地方。   慕容叡摸摸鼻子,他不是从门那边进来的,爬窗来的。吴氏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不过这里好歹也是别人家里,容不得他为所欲为。   他刚刚到这个院子的时候,就把这儿和附近给摸查了一遍,知道地形。他明面上和吴氏告辞了,实际上穿过一条小道,直接翻上屋顶,跳过来爬窗。   当然这个是不能告诉她的,她那个脾性,知道说不定又气的半死。   她看起来柔柔软软的,也不知道生气是什么。可真生气起来,他也有那么点儿心疼。   “你阿娘没了?”慕容叡问。   果然明姝不说话了,她沉默了下去,背靠在隐囊上。   “你都知道了?”明姝淡淡问。   慕容叡点点头,“还是来晚了,若是再早一点……”或许再早一点,她就能见到生母,也就没有遗憾了吧?   “再早也是一样的。”明姝肃道。   慕容叡皱了下眉头。   “我生母就是个妾侍,随便主母要打要杀,有时候叫人领出去发卖了,倒是仁慈了。”她浑身上下去了劲头,“她活的时候受了一段时间的宠,年纪大了,没有年轻时候貌美了,就被夫主丢到脑后。我嫡母你也看到了,你觉得她会好心好意给我生母请大夫抓药看病?”   慕容叡在这种事上还没傻到真的以为正妻和下头的妾侍和亲一团,吴氏没有在妾侍还没死的时候,就抬出去叫人活埋,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看病想都不要想。   她靠在那里一会,生出了点疲倦。   “我已经叫银杏去打听你生母埋在哪里了。”   慕容叡一句话叫她抬起眼来。   “看样子吴娘子是不会在她身后事上费点心思的,找到之后再给体面一点的下葬。”   风光大葬是不可能了,除非明姝生母有儿子,而且那个儿子有了大出息,不然也只能先这么来了。   “嗯。”明姝应了声。   “其实我很奇怪,”慕容叡突然道。   明姝抬眼,“你家阿爷,对我也未免太热络了点。”   明姝嗤笑,“这又有甚么不好想的,家公那个位置可是三品刺史,到时候你又可以做官。阿爷当然要巴结你了。”   慕容叡摇摇头,就算是巴结也不是这么个巴结法,又是洗尘又是设宴,主母还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劲的往上头贴。他家现在在恒州,就算他以后做了刺史,也不一定会到翼州做官,适可而止就行了,用力过猛反而显得太难看。   “……”明姝想到明娆含情脉脉望着慕容叡,她心下猜到点什么。   “我阿爷做官最多也只是做到五品上就停了,或许是为了以后多条路吧。”   明姝说的模模糊糊,慕容叡哼笑两声,“真这样,我也不一定能管到他那儿去。”   “小叔看着办吧。”   她没有同母兄弟,反正也照顾不到她头上,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明姝说完,捂住鼻子,神色惊慌,眼睛往下四处搜寻帕子。   慕容叡奇怪,“你在找甚么?”   “你出去啦,叫银杏进来。”   风寒之后,不管是咽喉还是鼻子都会有点毛病。她给他看自己擦鼻子干嘛!   “回去回去!”   慕容叡满脸心痛站起来,“嫂嫂这么狠心。”他捂住胸口站起来,好像快要疼死了。   明姝憋了一口气,她已经等不了银杏赶过来了,抓起被子把自己一蒙。   慕容叡蹲下来,手指敲门似得在被子上敲敲。   “回去!”明姝狠狠的拿自己袖子使,一面恨不得他马上走。   她恨死他了! 第37章 撮合   明姝把头上的被子拉开的时候, 慕容叡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他是突然有事还是终于明白了她现在的窘状, 有从窗户那儿跳走了。她看到就剩下一张窗户在哪儿开着,风猛烈吹进。   守在外面的银杏听到里头有响声,进来没见到慕容叡就看见那边的窗户,马上过去把窗户给合上了。   “是不是你把我生母的事告诉他了?”银杏关好窗户, 听明姝在那儿问。   “奴婢也是没办法,二郎君问了,奴婢也不能不答, 何况二郎君也不是外人。”   银杏这话听的明姝险些一口血都没吐出来,“不是外人?”   “可不是外人?论亲,他是五娘子的小叔,五娘子也是他嫂嫂,论情……”银杏脸蛋红扑扑的, 看到明姝脸色, 顿时把要说出来的话给哽了回去,换了另外的一副说辞, “二郎君可是站在五娘子这边的, 他也要比郎主可靠多了。”   明姝没有同母所出的兄弟,自然受人欺负,外面看起来是一样的,关起门来才知道里头的差别。   同姓的还不如外姓有良心呢。   “你……”明姝敏锐,从银杏话里听出点不一样的意思来,她头一阵疼, 捂住脑袋躺倒在床。   银杏一件马上就慌了,“五娘子才晕过去,这会还是好好休息。”   她说着扶住她躺好,把被子给她盖了盖。   “你刚才那话的意思,是不是慕容叡也很好?”她连名带姓把慕容叡的名字给说出口,吓得银杏面如土色。   这骂人的时候才把人连名带姓都一串儿带出来呢。要是叫二郎君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银杏不吱声,脑袋垂着,可眼睛停不住的瞅她。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姝气闷的把被子往头上一罩,翻过了身。   银杏过了好会,都没听到明姝那儿有动静,她小心翼翼的问,“五娘子生气了?”   她有点儿委屈,“奴婢也是看二郎君确实……”那个好字她委实有些说不出了口。要说好吧,可是之前逗猫逗狗似得,甚至当着一群侍女的面强人所难亲嘴,你要说不好,可自从到了信都之后,又是处处给五娘子撑腰。   要是换了以前,二郎君的所作所为肯定入不了她的眼,可现在和韩家一行人比起来,简直不知道好了多少。   明姝知道银杏的意思,她撇撇嘴,“你还真是好满足。”   银杏干笑两声,“只可惜奴婢容貌一般,出身低贱,可碰不到这样的郎君。”   “银杏,慕容叡这个男人碰不得。”过了半晌,明姝突然道。   银杏一愣,不明所以。   明姝叹气,先不说慕容叡的性格,让她琢磨不透。而且那个梦境,她真的很怕有一天就成真了。梦里断肠痛楚每逢她想起来,就不禁冷汗涔涔,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那太疯狂了。   “何况鲜卑旧俗早就被朝廷给废止了,他又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到时候还要在朝廷上入仕做官,肯定要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到时候我怎么办。和人抢夫君?”   银杏哑口无言,过了半晌讪讪低头,“是奴婢想岔了。”   明姝头疼欲裂,她正生病,强撑着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是极限了,疲倦又一次席卷上来。   她躺好了。慕容叡就是妖媚危险的存在,她不敢想太多了。   *   吴氏派人给慕容叡送了一次羹汤,顺便问问到了晚上可不可以来和韩永一块用膳。   姿态之低,连她自个都有些脸红。打发了人去,她带上女儿到韩永那儿去。   进门见到长子韩庆宗回来了,满脸高兴。   “阿兄!”明娆跑过去坐到韩庆宗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撒娇的左右摇。   韩庆宗摸摸妹妹的头发。   “怎么样,大郎,洛阳那边可是有甚么消息?”吴氏急切问道。   前段日子韩庆宗为了家里子弟入仕的事,特意去了一趟洛阳。   韩庆宗摇摇头,“洛阳人士心高气傲,不待见我们寒门。东西送出去,说是浊流之物,都给扔出来了。”   吴氏一听,脸色惨白,她下意识去看韩永的脸色。韩永脸色也是青黑,他抬手就把手边的茶杯扫落在地,“欺人太甚!”   家里儿子有好几个,等着找事做。   家产是不少没错,可是家里儿子们没有个好出路,说出去也难听。而且他这一支要是没有个做官的人,家产再多也守不住。   韩永愤怒的两眼发红,他愤怒的喘了会,最后还是坐了回去。   “到底是清流士族,招惹不得。”韩永仔细想了想,还真是没有对付那些士族的办法。   “怎么办,夫君,这下连跑腿的门客都做不了了。”在世家大族那儿做门客,等到在主人那儿混熟了脸,说不定能获得被推荐做官的机会。哪怕受几年使唤也没什么,可是现在……   “怪我做的官不够高,没做到刺史!”   朝廷有规矩,官至刺史,那么刺史之子里,有一子可以继承父亲衣钵入朝做官。可是韩永当年可没有这么好的机遇和运气,别说刺史,就连刺史的边都没有摸着。   现在头疼儿子的仕途了。   他当年也是靠人推荐做官的,可是现在儿子们走他的老路,似乎有些行不通。   “可是举孝廉,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吴氏着急。   韩永觑她,“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   就算有个好名声,从信都传到洛阳,没有人替他们造势,也是无用。除非朝廷那儿有人到信都来,还恰好愿意帮忙。可是这忙,经过洛阳这么一次,可不是光送钱就能行的。那些人两只眼睛都在头顶上,要入他们的眼,可很不容易,一不小心,就是又白白遭受一趟屈辱。   “看来只能走走慕容家这条道了。”   慕容家在北方盘踞多年,家里世代出刺史,他们的关系可要比自家要广的多,更重要的是,刺史有一定可以任命吏的权力。   将来有机会慢慢爬,也不是没有可能。   翼州刺史和他无亲无故,也只能试试慕容家了。   他想着,看明娆,“他对咱们八娘有意思么?”   明姝嫁到慕容家这一段算是黄了,夫君都已经不在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再嫁,又没有生下个一男半女,凭甚么要给韩家出这个力。   那就只能看看能不能结另外一桩亲事了,这个慕容叡看起来年轻力壮,又懂事。应该不是他兄长那样的早亡样。   慕容家当初给长子娶妻,都能选中他们家,那么次子,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希望吧?   明娆红了脸蛋,想起宴会上慕容叡从来没有正眼看她一次,她出口道,“儿不知道,但是听说像这种高门子弟都喜怒不形于色,说不定他已经看上儿了,只是没显露出来呢。”   她之前听说平城冷的连鸟都没有几只,哪怕说亲的说说慕容家位高权重,家中子弟容貌姣好,也死活不愿意去。现在家里有用得着慕容家的地方,又见到了慕容叡真人,原先的不愿意,马上恨不得立刻就到平城去。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吴氏见她如此春心浮动,半真半假的嗔怪。   “阿娘,儿有个好夫君,难道阿娘不高兴?”明娆脸蛋一扬,冲韩氏撒娇。   女儿有个好郎君,做娘哪里会不高兴?吴氏想了想,颇有些担心,“不过这慕容家的二郎,我们以前也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之前知道的也只是慕容大郎而已。我和他说过几句话,感觉此人性格变化无常,要是八娘嫁过去……”   “妇人之见!现在他都已经到我们家里来了,难道还不够摸清他的性情为人?”   “要不让五娘也从一旁帮忙,五娘生病的时候,那位二郎君担心的,我差人去问了他身边伺候的人,说是在慕容家他受伤的时候,是五娘照顾他的。”吴氏沉吟,“要不派人去和五娘说一声?”   韩永点头,“应该的,韩家的事也是她的事,也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明姝因为身体不适,随意吃了点东西,喝了药之后,又接着躺下了。她躺下来没有多久,吴氏亲自过来了。   明姝原来躺下,已经准备入睡,她来了之后,不得已强撑着起来,“阿娘这么晚来,可是有事?”   吴氏的目光从她脸上转了一圈,明姝生的和她那个生母很相似,甚至是还要胜过许多。北方女子大多数生的魁梧美艳,而她偏偏满身纤细,脸蛋只有手掌大小,抬头看人的时候,两眼水光闪动,脉脉含情。端的是楚楚可怜,男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女人,恨不得抱在怀里疼爱。   但这种女人也叫人讨厌。   果然是贱妾之女,就算嫁出去做了正妻,也还是改不了骨子的本性。若不是为了八娘的事,她才不会过来。   吴氏耐着性子坐下来,“我过来看看你,五娘好些了没有?”   明姝瞧见吴氏眼里忍耐的厌恶,当着吴氏的面咳嗽了两声,“多谢阿娘记挂,这病恐怕还要病上一段时日,听大夫说,或许会过人。”   吴氏的脸色立即变了。   吴氏干笑两声,默默的拉开和明姝的距离,决定长话短说,“阿娘来找你也是有事,八娘眼瞧着也到出嫁的年纪了,你阿爷和阿娘觉得,慕容家的二郎君为人不错,你若是有机会,可以在二郎君那儿多提提八娘。。”   “以后二郎君和我们韩家有亲,对五娘也有好处的。”吴氏一笑。   明姝早就看出来明娆对慕容叡有意,可真的听吴氏说起,还是愣住了。   银杏等吴氏离开,过去服侍,她将明姝脸色不好,“五娘子真的要帮娘子撮合……”   明姝一句话不答,直接躺下。 第38章 加重   明姝病的颇重, 她身体挺不错, 除了些小病小痛之外, 几乎没有什么病。平常不生病的人一旦真的生病起来,就是重病。   风寒这病,严重起来,也是能要命的。   明姝等吴氏来过后第二天便起了高热。银杏吓得直接就去找了慕容叡。   当时天都还没有完全放亮, 银杏到了院子里头,压着声音焦急的唤,“二郎君, 二郎君?”   屋子里头起了动静,门开了,里头露出一张脸来,“郎君刚起,怎么了?”   “告诉二郎君, 五娘子不好了!”银杏急的跺脚。   话刚说出来, 原本半闭半开的门,突然间从里头被拉开, 慕容叡站在门后, 眉头微蹙,“怎么了?”   银杏马上对慕容叡屈了屈膝,“昨日里五娘子喝了药睡了两觉好了点,可是今天早上,奴婢伺候娘子起身,发现娘子浑身烫的很。奴婢不敢隐瞒, 特意过来禀告郎君。”   慕容叡听罢,一把把站在前头的家仆拨开,推开门直接大步而出。银杏头也不敢抬,跟在后头。   慕容叡步履生风,银杏在后面跟的辛苦。   “慕容郎君。”走过一道廊道,明娆远远的瞧见慕容叡迎面走来,心下大喜,团扇持在身前,就要娉娉婷婷下拜,谁知靠的近了,见到慕容叡面如寒霜,见到她在道旁,只是颔首,而后和完全没看到她似得,直接走过去了。   明娆的身子都还没有完全蹲下去,慕容叡就远远的走开,只留下一个背影。   明娆望着慕容叡的背影,认出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侍女,就是自己那个姐姐身边的贴身侍女。   好好的,人怎么到慕容叡那里去了。   慕容叡赶到明姝那儿,二话不说直接入内室,明姝躺在床上,脸颊通红,侧卧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潮红。慕容叡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碰了碰,烫的他缩回手。   “怎么回事?”慕容叡面容冷峻,眸光冷冽,“昨天不是好些了吗?”   昨天他亲眼看着人睡了一觉,热退了一点,至少还能和他发脾气使性子,怎么才过了一天就变成这样了?   “有甚么人来过,药是谁熬的,要人试喝了吗?”   “回禀二郎君,昨天……除了……”银杏噗通跪在地上,她略抬眼看了一眼慕容叡,又垂下脸去,“就只有娘子来过。”   “吴娘子?”慕容叡听到吴氏的名头,眼眸微微眯了眯,他低首,“药呢?”   “药都是自己人熬的,奴婢亲自喝过。”   慕容叡瞧了一眼床上的人,转头去叫外头家仆把大夫给叫过来。   “吴娘子昨日和嫂嫂说过甚么了?”慕容叡进来,叫过银杏。   银杏垂首,“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不过等娘子走了之后,五娘子就说身上发困想睡,奴婢就伺候五娘子睡下了,然后第二日奴婢过来伺候五娘子起身,就……”   慕容叡听着,面上没有半点表情,瞧不出喜怒。银杏心砰砰砰跳得飞快,不敢抬头。   “这是怎么了?”吴氏带着进来,瞧见慕容叡竟然在内室,吓了一大跳。   吴氏是得了明娆的消息,赶过来。原先想着慕容叡应该不会直接就往嫂嫂这儿来,但是这位又不是汉人,行事几乎无所顾忌,不放心亲自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人直接到了内室来了!   吴氏满脸惊骇欲死,“慕容郎君怎么到五娘的内室来了?!这可使不得!郎君快些到外头去!”   她满脸惊吓,手掌捂住胸口,好像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慕容叡双手冲吴氏一抱拳,“还请吴娘子到外头说话。”   吴氏比他满脸的寒霜弄得吓了一跳,下意识点点头。   慕容叡年纪不大,甚至比长子还要小上几岁,但是气势却不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会有的。哪怕是她这种长辈,对着他,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嫂嫂昨日病好些,今日又加重了,还恳请吴娘子高抬贵手。”   这话说的吴氏面皮紫涨,嘴角挂着的笑也挂不住了。她不知道慕容叡知道多少,但这么被人说出来,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给打了。   她脸皮僵了一下,“怎么可能,五娘从小聪明伶俐,打小就最得我心。现在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又怎么会慢待她。”   慕容叡想起第一次到明姝住的那个屋子里头,老旧潮湿,连个多余的火盆都没有。要是天气冷点,人都能给冻死,吴氏的脸皮可能比洛阳城墙还要厚,都被他撞个正着了,还能说出这话。   吴氏瞥见慕容叡嘴角带笑,眼里没有半点波动,知道自己说的这话他也不信,不由得悻悻的。   她招了招手,明娆站到了她的身边。   明娆今日特意把自己打扮过了一番,家里为了兄弟们的前途已经商量好了对策,她当然也要把自己打扮起来,好入这位郎君的眼。   因为还没到及笄的年纪,所以梳了个双丫髻,她还特意在发髻上缠绕上粉色丝带,显得娇憨可爱。   慕容叡瞥她一眼,又看向吴氏,“如果真如娘子所言,那就再好不过了。”他见吴氏脸上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又道,“阿娘那儿叮嘱过我,所以我不敢有任何闪失,得罪之处,还望五娘子海涵。”   吴氏笑,“刘夫人喜欢五娘,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怪罪呢。”   大夫请到内室里给明姝看病。外头安安静静,慕容叡不说话,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进的气息,吴氏沉默着。   场面一片死寂。   不多时,大夫出来又开了一副药,慕容叡亲自到熬药小侍女那儿,盯着人煎药,盯得小侍女差点没把药罐子给打碎了。   银杏拿药自己先喝一点,然后等药凉到不烫口了,才端进去。   过了好会,银杏出来,“回禀娘子郎君,五娘子出了身汗,好点了。”   “那就好。”吴氏抚掌笑道,满脸的欣慰。她含笑看向慕容叡,“五娘好些了,我们也走吧,免得留在这儿让她不能好好休息。”   慕容叡点头,“五娘子说的对。”   一行人出了院子,吴氏轻轻摇了摇明娆的手,明娆会意,故意放慢步子,到慕容叡后边,两人之间隔着两拳的距离。   “我能不能问慕容郎君一些事?”   慕容叡头也没转,“如果我能回答的,自然可以解答的。”   “平城真的和外头人说的那样,一年到头,都冷的厉害?我一直挺想去平城看看,说是那儿比信都热闹。”   “平城冷是很冷的,如果身子娇弱了,过去是绝对撑不住的。”慕容叡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看她,甚至连乜一眼都没有,“至于比信都热闹不热闹,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平城并不是甚么喜乐窝。”   “啊?”明娆满脸迷茫。   慕容叡勾勾嘴角,笑容里掺杂了些许淡淡的恶意,“平城地处代郡,胡人比较多,那些人可是不爱守规矩的,闹事起来,死人流血都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我就见过一次兵卒暴动,一群人到处杀人。土都红了。”   明娆一个娇养长大的小姑娘哪里听过这些!不禁有些脸色发白,声线都忍不住发飘,“啊,真的?”   “呵。”慕容叡意味不明笑了声,“我当时领着人过去,把领头的捆了,其余的就地格杀。”   慕容叡说完这句,回头看明娆一眼。十三岁的少女,谈不上什么容貌出众,样貌清秀罢了,加上处在这个年纪,有点儿可爱。   “啊……是吗……”明娆手指捏住团扇的扇柄,笑的勉强,她飞快抬眼觑了一眼慕容叡。   慕容叡轮廓分明,眉飞入鬓,五官俊美精致的让人惊叹。   她也是见过好几个男人的,也有鲜卑人。可是见过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比慕容叡好看。   心头的恐惧渐渐的褪去了。   明娆一双眼睛都在慕容叡身上,冷不防慕容叡突然停住了脚步,明娆光顾着看慕容叡,脚步一脚迈空,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廊道尽头,身子一歪,呀的尖叫了声。   明娆没有摔倒在地,而是被赶过来的韩庆宗给牢牢扶住。   “阿兄。”明娆见到韩庆宗,委屈的叫了声。   韩庆宗刚下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明娆要摔倒的时候,慕容叡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甚至袖手旁观。   韩庆宗脸色有些不太好。   慕容叡对他拱手,“这应该就是大公子了吧?以前在家的时候,听嫂嫂提过大公子。”   两家说是亲戚,又不像是亲戚。韩庆宗扶着妹妹站好,拱手还礼,“见过慕容公子。公子见面果然如同传言那样,容貌出众气度不凡。久仰久仰。”   慕容叡听出韩庆宗话语里头的刺儿,眉头都没皱一下,“韩大郎君过誉了,容貌爷娘给的,不过我和大郎君今日才见面,不知大郎君是何时仰慕我的?”   韩庆宗被慕容叡这话说的面上尴尬,这种寒暄的客套话若是仔细追究起来,就太叫人尴尬了。   慕容叡勾唇一笑,韩庆宗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让明娆先行离开。   明娆老大不乐意,被韩庆宗哄了几句,才不情不愿的走开了。   韩庆宗等妹妹走后,对慕容叡一礼,“慕容郎君来信都的时候,我正好出门在外,未曾远迎,失礼失礼。慕容郎君护送五娘回来,实在感激不尽。”   慕容叡眉头动了动,他低下头笑了声,“我要是不来,恐怕嫂嫂都要被挡在门外,进都进去不了。”   韩庆宗一愣,当初明姝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回信都的路上,到现在,也还回来一日而已。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听慕容叡这么一说,脸色僵住,神色尴尬。   过了好会,他咬牙,“让慕容郎君见笑了。”   他这么坦率,倒是让慕容叡有些意外,这韩家里的人,提到此事,话里话外都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话语里还挤兑明姝脾性大受不了委屈。到了这个韩家长子这里,反而承认自家做的不对了。   既然都承认自家做的不对了,再说些也不怕了,“五娘在家的时候,受了不少委屈,出嫁在外,还请慕容郎君从旁多多美言几句,让她在慕容家日子好过些。”   “这个对我来说倒是不难,可是现在让她日子不好过的,不是慕容家。”慕容叡道。   韩庆宗一愣,而后脸上流露出惭愧,“慕容郎君说的对。亏待她的,是韩家。” 第39章 又次   韩庆宗面带愧疚, 慕容叡抬头打量他, 韩家此刻在他心里早已经不剩下什么, 留在这儿看这家人耍猴戏也是挺不错的。韩庆宗倒是坦白,让他有些另眼相待。   “我听说吴家娘子把嫂嫂带过来的嫁妆都给点收到库房去了?”慕容叡对他另眼相待,可话语越发叫韩庆宗尴尬起来。   明姝带回来的嫁妆只有当初的十分之二,但是一回娘家, 全都被吴氏收了去,造册点进库房,生怕又被明姝给带走了。   说起此事韩庆宗面红耳赤, 知道自家吃相难看,让慕容叡笑话了。   “罢了,要回去的东西,你们自己收着就是。”不等他勉强解释,听到慕容叡这么说道。   当初为了看上去不是韩家过于高攀, 韩永也是花了血本给明姝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好和慕容家送来的聘礼相配,韩家的家当不说去了一半也有三分之一, 所以吴氏才会在明姝一回来, 就迫不及待的把她带回来的那部分嫁妆给收回去。   好给接下来的儿子女儿们准备婚嫁还有开销。   这话说出来,叫人脸红,可慕容叡这话叫韩庆宗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慕容郎君,你这是……”韩庆宗探出手去,慕容叡却只笑不答,他也不好追问。   那些东西, 在慕容叡看来什么都算不上,估计也只有韩家才当做宝贝。   “对了,五娘的事……”韩庆宗突然道。慕容陟已死,明姝不会给他守一辈子的寡,迟早要回来,他想知道慕容家会什么时候送人回来,也好给妹妹安排夫婿人选。   慕容叡眉梢一扬,“嫂嫂怎么了?”   “大郎君的事,我们家已经知道了,大郎君青春夭折,我们也很是痛心,五娘没有那个福分和大郎君有夫妻缘分。可是她也是年少……”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不该问我,爷娘那儿才知道。”慕容叡沉吟了一会,“难道韩家早已经有准备了?”   寡妇改嫁天经地义,朝廷都鼓励女子和男子多多结合,寡妇们更是留不住,除非那等实在不想嫁或者是改嫁不了的,几乎都已经另觅夫婿,韩家准备让女儿再嫁,也算不上什么忘恩负义的事。   慕容叡面色一改,满眼真诚,韩庆宗见状,心下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都和他说了。   明姝出生的时候,韩庆宗早就出去读书了,没有收到多少吴氏的影响,自然对妹妹没有多少偏见,相反因为她貌美势弱,得了他不少偏爱和私助。如今明姝守寡,他当然要给妹妹好好找下一个,家世相貌等等他都已经搜罗了好几个人,就现在正在观察,只要人品好,到时候等妹妹回来,就让她自己选个。   也算是他这个兄长对妹妹的补偿。   慕容叡听着听着,嘴角的笑凝住了。   韩庆宗叹气,没有抬头察觉到慕容叡的异常,慕容叡心下大惊,他当然知道韩家是不可能对明姝视而不管,把她往慕容家一扔完事。但是没想到,韩家既然这么早就开始谋算了。   韩庆宗说完,越发觉得自己妹妹貌美却命运多舛,不由得叹气。   一口气叹完,对面的人没有声响。韩庆宗心下奇怪,抬头去看,看到慕容叡面色有些古怪。   “慕容郎君?”韩庆宗心下奇怪,慕容叡猛地抬眼,和那双清冷的琥珀色眸子对上,韩庆宗似乎对上了代地凛冽的风雪。半边身子都几乎毫无知觉了。   慕容叡从自己的情绪里清醒过来,他抬手对韩庆宗一揖,“我突然想起我还未向家里爷娘保平安,我现在要去写家书了,告辞!”   说完,也不等韩庆宗反应过来,径自绕过韩庆宗,脚步匆忙往另外一条道上去了。   慕容叡袖中拳头握紧,出了平城以为离了是非,能暂时叫她躲躲,没想到到了韩家,反而是进了狼窝了!   他怒气冲冲,狠狠对面前捣了一拳。   **   明姝喝了那一碗汤药,发了一身汗。汗水打湿了贴身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在昏睡里挣扎许多,终于强硬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银杏就守在一边,听到声响,马上赶过来,见到明姝挣扎着要起身,马上过去,把人给搀扶起来,“五娘子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奴婢去拿些水来?”   明姝点点头,银杏马上把水端了来,给她喝下,之前除了喝药就没喝其他的,干渴的快要冒烟了,一碗水送到嘴边,她自己迫不及待抓起碗一饮而尽。   银杏喂她喝了水,在她身后加了个软枕,让她靠的舒服点。   “浑身难受。”   “生病哪有不难受的,要是生病还浑身舒畅,恐怕这世上就没有几个不愿意生病的了。”银杏见她浑身无力,身上衣服湿透了,取来干净衣服给她换。   换了衣服,吃了点清粥,浑身上下的力气终于回来了点。   “五娘子可吓死奴婢了。”银杏想起今早上瞧见的,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奴婢当时吓得六神无主,就去找二郎君了,二郎君找来的大夫,到底比别人找来的强。”   “他来了?”明姝睁开眼。   “嗯,二郎君来了,二郎君来了之后,娘子也跟着来了。估计是听到了风声,怕脸上过不去,所以赶过来。”现在内室就主仆两个人,说话也没有顾忌。   “对了,八娘子也来了。”   明姝点点头,毫不意外。韩家都打算把明娆推出去,继续和慕容家持续这门亲,慕容叡在的地方,当然明娆也要在,不然想叫慕容家又来定下韩家另外一个女儿,简直痴人说梦。   她也不记得那个要嫁给慕容叡的人是谁了,但是隐约记得是和慕容家门当户对的鲜卑武将之女。   和韩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就叫明娆多站站吧,她自小胃口好,长出来的肉太多了些,到了现在都还没张开呢。”明姝刻薄了一句。   明娆十三岁的年纪,再怎么看也是一团稚气,容貌随了吴氏,并不出众。慕容叡能看上她那才奇怪。   也就是吴氏看自己女儿,怎么看怎么好,见她在婆家似乎过得不错,就想让亲生女儿过来享福。   “阿娘真是太高看明娆了,要是阿爷位高权重,说不定慕容家还会考虑一下八娘,现在咱们韩家有甚么?阿爷都致仕在家养老了,叫甚么让亲家看得上。”   慕容家当初看得上她,还能是因为她貌美,可明娆连貌美都算不上,能叫人看得上才怪。   估计嫡母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所以要她在一边撮合。   撮合什么呀,只要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她费那个劲干嘛。   明姝越说越气,吴氏和韩永以前对她不搭不理也就罢了,现在要她干得罪人的事。要是真成了,回平城,恐怕刘氏能生吃了她。   明姝越想越气,趴在隐囊上哭了一场。   “好了,五娘子别哭,眼下娘子快些好,先把五娘子生母的事办好了,咱们就回平城去。”银杏见她哭,不禁有些心疼,明姝昨夜里翻来覆去一晚上,病情加重,怕是也和这个有关。   “你之前不是劝我早些回来么?”   银杏满脸不好意思,“奴婢不也是想多了么,现在看着,回来也不太好……”   带来的那些嫁妆叫主母收了去。在慕容家的时候,这些东西慕容家都随意让五娘子处置的,从来不过问,反而回了娘家,就都叫收了。   银杏想起明姝还留了许多在平城,心下大呼庆幸,要是都带回来,恐怕一点都不剩下了。   别家新妇都是想回娘家,可在五娘子这儿,婆家反而比娘家良心多了。   “把阿姨的事料理完了,就回去。这儿真的也没有多少好呆的。”明姝想到自己还要改嫁,要回娘家,就一阵心烦意燥。   之前她还有过幻想,可现在看来,娘家没把她命给要去,就算仁慈了。改嫁之事上,恐怕是指望不上。   她长兄对她还算好,可是奈何韩永对她不上心,吴氏恨不得把她往泥潭里头踩,就算韩庆宗再有心,也没办法和父母对抗的。   一口气上来,差点没把她自己给急死。   明姝左思右想,暗暗先拿定主意,先回平城,到时候一切慢慢打算。   “对了二郎君那里有话来,说是地方已经找到了,五娘子要快些好起来,到时候上去祭拜。”银杏压低了声音。   明姝嗓子眼里嗯了声。   过了两日,慕容叡想要出门逛逛,谢绝了韩家派人陪伴的好意,自己叫人拉了车,出门去了。   车辆在城里大道上转了两圈,然后直接向着城郊外奔去。   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树林里,车终于停下来。慕容叡在里头掀开车廉,跳下车。原本立即垂下来的车廉被一只秀气小巧的手打起来。   慕容叡转身向她,两手臂大大咧咧打开,“嫂嫂,下头人没带全东西出来,麻烦嫂子委屈委屈。”说着一副要明姝跳到他怀里的模样。   明姝从车里钻出来,看慕容叡正大光明耍流氓,看都不看他一眼,蹲下来,抓住车辕,从车上跳下来。   慕容叡见她环视一圈,装出一脸的失落,“嫂嫂身体不适,还是别这么勉强自己才好。”   他说的没错,明姝现在身子还很虚弱,走路都要努力稳住自己。   “阿姨呢?”明姝回首问。   慕容叡抬手一指,果然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土包,毫不起眼。若不是慕容叡指出来,她都不会注意。   明姝穿着一身家仆的衣裳,她和慕容叡约定好了时间,换了家仆的装扮,跟着他偷偷跑出来祭拜生母。   慕容叡让兰洳把东西都拿出来,兰洳和一个家仆提着东西到那个小土包面前,把带来的猪肉米酒全部摆上。   明姝浑身一震,落下泪来。   银杏手里有金子,没什么打听不出来的,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慕容叡之后,慕容叡叫人连夜改葬,免得多一天,就让明姝多一天的心事。   祭品已经摆好了,明姝过去,把酒水浇在地上。   “阿姨,我回来了。”明姝低声道。   慕容叡站在她身后,兰洳拿手臂捅捅他,“你可做到这个地步了,要是还不能把人吃到嘴里去,可别怪兄弟笑话你了啊?”   慕容叡乜他,屈起手肘,撞在他肚子上。   只是简单的祭拜了下,果品和肉摆了一下,然后收走。明姝回首,对慕容叡屈了屈膝,“多谢了。”   如果没有慕容叡,只是她自己的话,给生母改葬必定要花不少力气。   慕容叡大度一展手臂,表示没有什么。   郊外还很冷,明姝紧了紧衣口,打算离开。走了几步路,刚要爬上车,突然头一阵眩晕,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个结实的胸膛。   她这病只是有所缓解,并没有痊愈。郊外要比在家里冷,呆久点就有些扛不住。   “嫂嫂,没事吧?”慕容叡垂首,线条漂亮优雅的唇压在她的耳郭上,开口往她耳洞里轻轻缓缓的吹气,热气拂过她的耳郭,似乎立刻要吻上去了。   她因为生病而迟钝的触感终于唤回了些,那和女人完全不同的阳刚之气将自己包裹,背后靠在他胸膛上,暖意从两边包上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两条手臂已经缠了上来,将她紧紧密密的包裹在里头,他的嗓音嘶哑,诱人而危险。   “你……”明姝下意识要推开他,可是后面的慕容叡却不为所动。   他像是狩猎成功的野兽,咬住了猎物的咽喉,眉眼里露出一股蠢蠢欲动。   “嫂嫂又欠了我一回,我是一次问嫂嫂都讨回来呢,还是分次问嫂嫂要呢?”   怀里的人又要挣扎,他两条手臂压住她,“嫂嫂先回答我。” 第40章 嫌弃   他欹近过来, 两手紧紧扣住她的腰。她反抗了好几次, 被他不痛不痒的压过去, 混乱中,眼角余光往慕容叡身后看去,跟着的那些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身上男人如狼似虎,他身上有着鲜明的野性, 不同于汉人的温文尔雅,那是从苦寒之地淬炼出来的猎食者的本性。   什么伦理,在他眼里就是一张废纸, 揉两下就可以丢开了。   她受不住他如山一样的身躯,支撑不住,直接就掉了下去。   慕容叡把她一捞,拨过来,整个抱在怀里。他几乎把她抱了个密不透风, 一手抬起她的下巴, 逼她看住他双眼。   “嫂嫂,总不该当我是大善人了吧?”他语带嘲讽。   明姝扯扯嘴角露出个讥讽的笑, “要是小叔是大善人, 恐怕天下早就没有恶人了。”   慕容叡不怒反笑,“嫂嫂还真是了解我。”   外面风冷,他一手抱住她,进了车内。   明姝软软的靠在他的身上,没生病的时候就不是他的对手,现在病还没有痊愈, 就算拿出拼命的劲头也是拿他没办法。   她身上软绵绵的,失了以往的活力,显得有些恹恹的。慕容叡在车里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柔软的发顶蹭在他的下巴上,这倒是像极了在武周县外的那些夜晚。   “嫂嫂嫌弃我吗?”他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低语,明姝完全没搭理他,甚至动都没动一下,慕容叡也不气恼,对上她,他的耐心要说好,那也非常好。   “可就是武周那夜,嫂嫂靠着我才活命了下来,那晚上我记得,嫂嫂和狐狸似得,恨不得把自己给卷成一团,往我怀里钻。”   那夜她就和被迫在野外过冬的小狐狸一样,拼命的往他怀里钻,汲取他身上的温度。整张脸都恨不得埋在他身上,他那时不耐烦,差点就把她给丢出去。   果然明姝的脸蛋渐渐红起来,那夜里她就是在他怀里醒来的,而且恨不得四脚都扒在他身上。   慕容叡睁眼一夜未睡,她倒是睡过去了。她脸红彤彤的,有些烫手。   她听他说“前前后后加在一块,嫂嫂都不知欠我多少了。”   武周那一次救了命,光是这么一条,就难两清。别说现在又帮着改葬生母。一桩两桩的,一件件事,她一脚陷了沼泽,就算慕容叡是正人君子不想要回报,她都不能和他完全撇干净。更何况他浑身上下就没有半点正人君子的地方。   明姝心一横,“小叔想要拿甚么,尽管来就是了!”   慕容叡一愣,而后嗤笑,“嫂嫂不怕了?之前我只要碰一下嫂嫂,嫂嫂就怕的不行吗?”   如果可以,明姝恨不得离这个男人十万八千里,最好此生不再见。可她现在再躲的远远地,他伸伸手,照样把她给抓了来。   “如果我说,劳烦小叔以后遵守男女大防,离我这个阿嫂远点,小叔肯吗?”   慕容叡轻笑,答案不言而喻。   她怕慕容叡的靠近,他健硕的身躯迫近,她的心跳如鼓,恨不得逃掉。可是下定决心之后,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了。   她扬起头,修长优雅的脖颈从交领里探出,“要不小叔就一次全收走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别要有任何牵扯。”   慕容叡低头,怀里的女人无所畏惧的看他,她脸蛋扬起,乌黑的眼睛静静的看他,他松了手臂,给了她稍许空档,她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温顺的靠在车壁上,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慕容叡琥珀双眼眨了眨,伸手过去,明姝闭上双眼,静静等待他压迫上来,和梦里的那样,亲吻她占有她。   想象中的火热压迫不同,她等了好会,都没有感觉到热气的压近,原本平静的心情渐渐的浮动起来,不再风平浪静。   她察觉到慕容叡的目光在身上逡巡,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扫过她的脸颊,渐渐往下,游过脖颈,最后停在她胸前。   马车内近乎死寂,时间渐渐流逝,这安静也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明姝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握紧,原本平稳的心跳咚咚跳的越来越快。   在她越来越不安中,慕容叡终于有了动作,她听到有衣物的窸窣声,要睁开的双眼马上紧紧闭上,旋即自己鼻子下有微凉的指尖揩过。   嗳?没有等到意料中的疾风暴雨,明姝心下五味杂陈,她睁开眼睛,瞧见慕容叡盘腿坐在那里,他看了自己指尖一眼,“嫂嫂,你流鼻水了。”   明姝得了风寒,鼻塞头晕,该有的毛病一样不少,谁料想这个时刻竟然流鼻水了?!她胡乱把鼻子擦一通,羞愤欲死。   慕容叡笑的花枝乱颤,明姝恨不得挖个洞把自个给埋了。   鼓足了勇气说那些话,甚至做好还债的准备了,结果她,她!   慕容叡乐不可支,一改方才的登徒子,笑的腰都折下来,抱着肚子说疼。   明姝恼羞成怒,“你还笑!”   慕容叡垂了车板好几下,才把自己的笑给压下来,好不容易直起身板,肚子那块的肉还是一抽一抽的疼。   她怎么这么逗人爱呢!慕容叡抹着眼角的泪花百思不得其解。   慕容叡人前人后,坚毅过人。哪怕身处绝境之中,也不见他有任何动容,现在一个小女子叫他笑哭了。   明姝恨不得扑上去咬他好几口。她不过就是流个鼻水而已,有这么好笑吗?   她气的鼓起双腮,用自己最凶横的眼神,狠狠瞪他。   慕容叡想要装个害怕的模样,可是他想不出来害怕该是个什么表情了,脸上肌肉抽了两下,愣是没装出来。   装不出来那就算了。   他迫近上去,把她压在车内小小的角落里。   明姝还在羞愤呢,这会怎么肯让他近身,两手就推,拿了吃奶的力气出来,慕容叡拨开她两只手,握住手腕压在车壁上。   “滚开!”她尖叫。   “刚刚嫂嫂不是说,要我来拿人情么?怎么才过一会,就改了主意了?”   勇气和士气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之前下定决心,结果都那样了,这会她才不肯叫他得了便宜去,抬腿就要踢他,慕容叡眼疾手快,按住她的腿。再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吻上她的唇。   她的味道是香甜的。不过这次香甜里参杂了些许药汤的苦味。   绵软的舌尖被他吸吮,她慌乱无措的抵抗。   慕容叡无视她那徒劳的抵抗,舔舔她的唇角,伸手将厚重的冬袍拨开,露出白皙的锁骨。他把她压到了最里头。   明姝用力推他,他整个人把她压的几乎密不透风。   麻痒和刺痛突然到来,她嘶了一声。慕容叡偷腥似得抬头,嘴角挂着个得意的笑,“嫂嫂是想我先收点利息,还是干脆连本带息一起收了?要是后者,只怕嫂嫂要受点凉。”   “滚!”明姝脑子里哪里还有什么还债不还债的,恨不得一脚把慕容叡给踹下车去。   她抓住凌乱的衣襟,躲到里头,混乱中还不忘给他一脚。   兔子急了会咬人,她那一腿也带些劲头。慕容叡嘴里嘶了声,不过那痛也没叫他痛多久。他拍拍手从车里下来。   手指含在嘴里吹了声口哨,顿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兰洳等人又冒了出来。   兰洳大步跑过来,上上下下打量慕容叡。   发现慕容叡衣着整齐,不可思议睁大眼,“你没得手?不是吧,以前也没见你有多正经啊?”   慕容叡不但不正经,反而蛮横起来,连那些镇兵都怵他。   慕容叡哼哼笑了两声,一拳把他捣开,“你又懂甚么?”   兰洳见他反应,越发摸不着头脑,要是真的完全没到手,不管哪个男人心情都不好,但是慕容叡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兰洳不可能掀了车去看里头的女人有没有光着,只能追在慕容叡后面。   慕容叡却不搭理他了。   一行人往林子外走去,走了一段路,慕容叡才又返回车内。   明姝坐在车里,已经把衣襟给整理好了,见到慕容叡进来,脸扭向一边,满脸的不爱搭理。   慕容叡也不生气,“嫂嫂冷不冷?”   这模样端的是关心嫂嫂的好小叔。   明姝不作声,免得搭了话,接下来他说的话能把她给活活气死。   “嫂嫂想过没有,以后要怎么过?和我回慕容家,我自然能保得嫂嫂平安无恙,可是在韩家,不用我说,恐怕嫂嫂自己也清楚。”   韩永人老昏聩,吴氏不慈狠毒。慕容叡这段时间,把这对夫妻给看的通透了。心下也有点后悔让她回来,不过人都已经来了,不怕这对老公母给他闹事。   “多谢小叔挂心。”明姝闭眼,她靠在车壁两眼闭上。   慕容叡见她不想说话,微微一笑,也不勉强。   马车出了林子,上了大道,过了好会到了城里。   “嫂嫂在信都长大的,可知道这里有甚么特产?我好带回去给阿娘。”慕容叡问道。   明姝仔细想了好会,“看还有没有些大枣,可以带些回去。”   慕容叡一脸不可思议,“嫂嫂在冀州这么多年,既然不知道还有甚么特产?”   “……”明姝扭头不搭理。   慕容叡出去和人说了一下,到两市去。   城里做生意的地方都在东西两市。卖甚么的有,他叫人去买了两个羊肉胡饼,接进来,递给她,“大清早的就出来了,这会嫂嫂肚子应该也饿了。”   羊肉胡饼还热着,冒腾着一股股肉香,可是明姝肠胃现在不是很好,诱人的肉香闻在鼻子里,引起一阵反胃。   她捂住嘴,干呕了两声。   慕容叡问,“怎么了?”   “肉味闻着恶心。”明姝强硬把那股恶心感压下去。   慕容叡反应过来,他把胡饼掰开,把里头的羊肉馅吃下去,把饼塞到她手里,满脸真诚,“好了,嫂嫂吃吧。”   明姝看着自己手里已经被掰开的胡饼,差点糊他脸上,谁要吃他吃过的啊! 第41章 身外   明姝也不客气, 直接把手里的胡饼丢到一边。平常人家的嫂嫂干不出这事, 吃食多珍贵, 哪怕掉在地上,也要捡起来拍拍灰继续吃,可是平常小叔也干不出慕容叡这事。两人都不是正常人的做派,她理直气壮, 完全没有半点迟疑。   慕容叡把她丢开的胡饼捡起来,自己吃了。   “刺史家的公子,捡女人丢到的胡饼吃。合适吗?”明姝坐在一边气焰嚣张。   她献身还债不成, 反而露了个大丑。后来又被慕容叡压着占便宜,他说只收利息,没来真的,但是她的确也是被占了便宜去,心里有股邪火, 抓住机会了就要发作。   慕容叡不是好人, 更不是脾气好的人,可是他听到明姝这话, 半点不生气, 相反他笑了声,“我又不是刺史府里养出来的,有甚么合适不合适。”说着,他将手里的饼掰开了直接塞到嘴里。咀嚼两下吞了下去。   明姝靠在车壁上,看他把那只胡饼吃完了,一抹嘴, 掀开车廉叫外头停车,外头车夫拉住车。他跳了下去,明姝见状,想要跟出去,脑袋才探出,一只大手拍在她额头上,那掌风直接把她给摁回车里。   “好好在车里呆着,你这样貌,我还真不放心让你在外头瞎逛。”慕容叡一巴掌把她拍了回去,看她不解又懊恼的揉着额头,他笑笑。   明姝想起武周县,脸色有些不好。   透过车廉的缝隙,她看到他进了一家食肆,过了一会,他亲自拿着一只碗出来,爬进车里给她,“吃吧。”   他递过来的是一碗素汤饼,汤饼并不薄,切成两条手指那么宽,泡在汤里。   明姝天不亮就起来了,换了衣裳偷偷跟着慕容叡出来,因为知道这一路上不好更衣,所以她就吃了一点点东西,连水都没有喝几口。汤饼清淡,甚至连片肉都没有,汤面上只是漂浮着几个油星,已经有几分寡淡了。   不过胜在热腾腾的,热气铺面,也勾起了她的食欲。   慕容叡递了双箸过来,她持在手里低头吃起来。   一路过来手脚冰冷,一碗汤饼吃下肚子,身体稍稍起了点热意。   “能吃鸡蛋吗?”慕容叡变戏法似摸出个鸡蛋给她,把碗箸接过来,叫外头的家仆送回食肆里头去。   有什么不能吃的?明姝接了过来,在车壁上敲敲,剥干净了,掰下一块送到嘴里。   慕容叡看她吃的实在,不由得笑,“这就好,能吃的下去,病也差不多快好了。”   一个鸡蛋,连蛋黄都没有放过,全部吃干净了。   两个人要躲的都躲了,要闹的都闹了。到了现在,明姝对着他,除了没了好脸色之外,还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对付他。   “我记得这儿的刺史是个宗室。难怪你阿爷靠不上去。”   瞧着韩永对他的热络劲头,简直有些过了头。巴结不是坏事,巴结的好,主客都舒服,皆大欢喜,可是这过头了,可就叫人有些不爽快了。   慕容叡仔细在心底打算怎么磨搓韩永。   明姝看到他两眼眯了眯,一副谋算的模样,出声道,“小叔该不是想个甚么坏主意吧?”   慕容叡一愣,哈哈笑出声,“嫂嫂知道的还真清楚,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嫂嫂,说不定嫂嫂到时候就知道了。”   明姝只不过顺口一提,才没有兴趣知道慕容叡打的什么主意呢,她靠在车壁上,“我生母以前得宠过一段日子。”   慕容叡扬起眉毛,他知道她是庶出,不过这个身份也没什么。女儿里头嫡庶之别并不明显,权贵之家的庶女还能被立为皇后。   只是儿子里头因为要继承家产,所以嫡庶严格。   他不在意,也不在乎她是谁生的。听她这么提起,他也来了些许兴趣。   “我生母生的貌美,阿爷那些妻妾,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那时候她也狠狠得意了一番,连我嫡母都有些嫉恨她的。只是后来她迟迟没有个儿子,年纪大了,年老色衰,又有了新人,就被丢到脑后了。”   “你别想多了,你和你生母不一样。”慕容叡见她情绪低落,劝慰了一句。   “……”明姝觉得自己是傻了才和慕容叡说这些,她赌气挪到最里头。   “你是正经的官家女,你生母么……”慕容叡顿了顿跳过去,简单粗暴下定论,“怎么着也不会和你生母一样的。”   明姝的伤感被慕容叡给坏了个干净,她抓起手边的玉佩丢过去。慕容叡眼疾手快,伸手接下,他笑的没心没肺,“这个就当嫂嫂给我的谢礼了。”   说完,一把收入怀里。   明姝斜睨他,“那么这块玉佩可抵了这次的人情了,下次小叔就不要眼巴巴的贴过来!”   慕容叡吓了一跳,他把已经揣在玉佩拿出来,那块玉佩通体洁白,雕成了一只小兔的模样,只是上面有一处斑点。慕容叡马上把玉佩一把抛了回去。   “那就算了。”   他一副算好账打死也不吃亏的精明模样,明姝把玉佩拿了回来。   “这段时间,嫂嫂最好还是别出门。”   “又怎么了?”   “不怎么,就是听说冀州刺史为人有点好色,洛阳那些宗室,最喜欢的就是貌美的夫人们,嫁过人的,有点年纪的最好。”慕容叡说起这些,弹弹袍子。   明姝听着觉得有些不对,慕容叡一次都没有去过洛阳,怎么对那些宗室的行事作风这么清楚。还连他们喜欢嫁过人的貌美妇人都知道一清二楚。   慕容叡对上她迷惑不解的目光,“阿爷和洛阳那边常有往来,那边的风流事,想不知道也难。”   明姝听后哦了一声,官家子弟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比别人多知道些也正常。   车辆在东西两市里头转转,慕容叡买了点东西。有转了一圈,见明姝有点累了,才叫人回去。   车先不往大门走,路过一处小门,早就有侍女等在那里,明姝下车,门上敲几下约定好的暗号,里头的侍女就放她进去,换了衣裳之后,急急赶回去。   慕容叡见她进去了,才叫人往前头去。   慕容叡进门,走了一会,就见到一个女孩欣喜的跑过来。   来者正是明娆。明娆听人说慕容叡一大早就出去了,心下失落,一直等到现在,见着人来了,马上奔过去。   明娆跑到慕容叡面前,兴冲冲的行了个礼,“慕容郎君若是想要在信都里看一看,儿也可以为郎君指路的。”   “不劳烦八娘子,何况男女授受不亲,八娘子心意我心领了。”简简单单的话语说得明娆两颊通红。   娇养长大的女孩,爷娘捧在手心里。哪里和慕容叡这样的不留情面。   慕容叡没有那些心情和眼前小女孩多扯,他绕过明娆就往自己居所里走了,丝毫不顾明娆后面掩面大哭跑走。   韩家有求于他,自然姿态做足,一个小女孩,他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哭了就哭了,难道还能让他追上去哄她?   就算要哄,她也不是那个人。   慕容叡回去之后,接了从平城发来的书信。北边是军事重镇,所以有备有人给南边的诸州送信,因为有时候关系到军情,所以都是快骑,偶尔有身份地位的人也会用快骑来送些家书等物。   慕容叡抽出了平城来的家书看了看,是慕容渊写给他的,大意是让他在冀州要谨慎一些,毕竟是宗室的地盘,不要在恒州一样胡来。   就是知道是宗室,所以才特意避让开。   慕容叡两手压在脑后,躺回床上,心下打算再过个半个月,开春融冰了就走。她身子比不得男人,性情又急,慢了着急,快了受不住。只能等暖和的时候走。   慕容叡挠了挠头,他提议叫人回娘家,一来是要躲开胡菩提,那个家伙疯子一样的,下手狠,真正看上了什么,不管怎么样都要夺到手里来。偏生还不是个简单身份,只能暂时避开。二来是要她回家看看。   谁知道弄巧成拙,她娘家这些人,除了一个韩庆宗之外,其他的人真的是混账玩意。   他从袖子里掏出从她脑袋上弄来的发簪,那发簪是她从娘家带出来的,水头不好,斑驳的很,但凡他用点心,早就该想到的。   慕容叡随手把发簪插在脑袋上,胡乱躺下去。   正躺着,有人进来禀告,“郎君,韩公子来了。”   慕容叡爬起来,就这么一样子去韩庆宗面前,韩庆宗听到妹妹在慕容叡面前哭着跑了,特意赶过来。   他站在屋内,听到脚步声,头一转,见到来人,不由得愣了愣。   慕容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韩庆宗反应过来,“慕容郎君。”   “韩大郎君过来有事吗?”   “八娘无意冲撞了慕容郎君,她人小不懂事,还请慕容郎君不要放在心上。”   “你都说年幼无知,当然不会怪罪了。”   慕容叡这话说完,就坐在那里不动了,也没有和韩庆宗谈话的兴致。   两家只是做了一半的亲家,亲戚还是强行攀附上去的,慕容叡不想说话,他留着也难堪,告辞出来之后,韩庆宗直接去了正院。   刘氏的屋子里,明娆还在抽抽噎噎。十三岁的小娘子,心气比天高,被人落了面子,伤心着呢。   韩庆宗走过去,见刘氏满脸心疼的哄妹妹,艰难的吞了口唾沫,“阿娘,这事恐怕成不了了。”   刘氏和明娆一听,齐齐惊讶的抬首。 第42章 做媒   “大郎, 你刚才说的甚么话?”刘氏问。   她当然知道要慕容家和聘娶明姝那样很难, 但事不试一试谁知道?心里知道也有失败的可能性, 但听着是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的,心头一凉。   “阿娘。”韩庆宗不知怎么和刘氏解释,说慕容叡根本就看不上妹妹?   “儿到时候再去一次洛阳,实在不行, 看能不能走走冀州刺史这条路,”他抬头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明娆,“至于明娆就不要到慕容公子那里去了。”   明娆又哭出来, 伤心欲绝。   刘氏赶紧过去劝慰女儿,回头叱骂儿子,“你瞧瞧你说的都是些甚么话!把八娘又给弄哭了!”   “阿娘,儿说的都是真的。”韩庆宗听到妹妹的哭声,不禁觉得头疼。   明娆这会已经有些发脾气了, 刘氏从来没有教过她哭的梨花带雨, 心里有气,哭出来和撒气似得, 叫人心烦意乱。   她身子扑在床上, 哭的褥子都湿掉了一片,脸上也看不过去。   “慕容公子对明娆无意,我们家总不能还厚着脸皮,把八娘送过去吧?”   “阿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明娆不依了,抬起头哑着嗓子。   韩庆宗不说话了, 垂手站在那儿,“阿娘,让儿再试试吧。”   “爷娘也是为了你和你弟弟们好。”刘氏把明姝抱在怀里,心疼的拍了又拍,“你自己都去了一趟洛阳了,好声好气,带着重礼上门。结果呢,被人给赶出来了。咱们家和冀州刺史可没多少交情,你就算上门了又怎么样?”   韩庆宗听着刘氏这话头大如斗,刘氏说着说着,心里委屈难当,不由得也擦起眼泪起来。   “你说呀,到底从哪儿听说慕容郎君看不上咱们八娘的?”   做母亲的,都是觉得自己女儿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少女。哪怕看得出来比自己女儿貌美,家世比自己女儿高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但心下就是这么认为的。   韩庆宗嗫嚅两下,这个他哪里能说。少不了被刘氏给点了好几次。   从正院出来,韩庆宗脑门上都是一层汗,被风一吹,打了个冷战。   明姝休养了几天,她乖乖喝药,老老实实躺床上休息,过了七八天,病渐渐有了起色。   外面的天渐渐转暖,太阳露出了脸,终于不和前几天一样的阴冷,有了丝丝暖意。   屋子窗户上糊的麻布还没有揭下来,外头哪怕大白天,到了屋子里头也是乌黑一片,靠着油灯来照明。   屋子里待久了,心里头不免有些气闷。见着出太阳了,明姝就挪了出来晒晒太阳。   今天的阳光有些大,照在身上暖暖的。院子里头的桃花树枝桠上都结出花苞了,就等开桃花。   正坐着,外头侍女说一声,“大郎君来了。”   明姝眯眼看过去,见着韩庆宗进来。她马上从胡床起来,“阿兄怎么来了?”   “你回来这么几天,我一开始有事在忙,后来你又生病了身体不好。所以拖到现在,才有空过来看看你。”韩庆宗乜见她身后的胡床。   胡床说是床,其实就是一只小马扎,甚至可以丢到马背上带走。   “平城那儿很多人都用这个,我习惯了……”明姝脸颊发烫,很不好意思。   “没事。”韩庆宗摆摆手,他来这儿也不是为了挑明姝的错的。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明姝,明姝气色尚可,脸颊有那么点血色。他放心下来,“五娘好些了没?”   “阿兄觉得呢?”明姝不答反问。她没有同母的兄弟姊妹,就韩庆宗对她最好,她对上韩庆宗也没有什么拘束,她转了个圈,“阿兄看看我好些了没。”   韩庆宗还真仔细看了一下,点头,“看来是大好了。”   “阿兄今日来,一是来看看你,二来也是有话和你说。”   明姝脸上的笑僵了下,她很快把院子里的侍女都遣到外面去,“阿兄说吧,我听着呢。”   “我知道阿娘过来找过五娘,应该是为了八娘和慕容郎君吧?”   明姝见他已经知道了,也不隐瞒,“嗯,阿娘来找我的确说过这个。但是小叔家的事,我也不好提的。毕竟在慕容家我也算的上半个外人。”   韩庆宗叹气,“为难你了。”   “阿兄可是也要我……”   韩庆宗马上出言否决,“不是,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五娘,这事你不要管。阿娘和你说的,你不要当真。”   明姝啊了声,韩庆宗不欲和她解释的太多,就算他解释的再多,妹妹也不一定明白,干脆直接告诉她该怎么做就好。   明姝点点头,送走韩庆宗,她噗嗤一乐。刘氏叫她撮合,可是韩庆宗却叫她不要管这事。一前一后的叫人摸不准头脑。   不过,就算韩庆宗不说,她也不打算管这事。   今年的天要比往年还要暖的快,暖了一段日子,早上起来河面不但没有结冰,而且桃花也开了。   一片桃花相继开放,看过去落英缤纷。   每年就有这么一段日子的美景,错过的话就要等下一年了。信都里各家女眷们忙碌起来。韩家也没例外,刘氏直接让家里的儿女们都到郊外踏春。   慕容叡也出去了,他这段日子出了冀州刺史那儿一趟,然后满城转悠,再要不然就闲的发慌睡觉。   浑身骨头都要闲的发疼,听刘氏请他出去一块踏青,欣然答应。   春天的信都,虽然不比建邺那般秀美绝伦,但也有其独特之处。原本衰草连天的郊外,已经长出了大片的绿草,岸边的柳树抽出鲜绿的枝条,喝水亮如镜面,清晰的照出河面上的景物和人的影子。   天还稍稍有点凉意,还不到可以只穿夹衣的时候,但比起之前天寒地冻那会,简直暖的人心头舒畅。   慕容叡深深吸了口气,青草芳香让习惯了苦寒的他颇有些不适应。   他看了看左右,韩家人挑中的地方正是一片桃林里。这篇桃林春天开花供人欣赏,到了夏秋就结果,很多人喜欢到这儿来游玩。   慕容叡喝了一口酒,喝到嘴里泛甜。   “慕容郎君,一切可还习惯?”刘氏笑问。   慕容叡放下手里酒杯,对刘氏拱手,“多谢六娘子,一切都很习惯。”   刘氏笑了笑,“这个时候平城和这儿一样吗?”   “平城这时候还是很冷的。”慕容叡和刘氏一问一答,半句话也没多说。   刘氏点点头,脸上笑着,心里有些着急。慕容叡不可能留信都很久,估摸着过一段日子就要走了。要是在那之前还不能有点眉目,就难了。其实这事韩永来最好,都是男人,说话起来,也比她方便的多,可是那位两手一撒,一口气全部全塞给她了。   “那慕容郎君可要好好看看了。”刘氏沉吟一下,“美景难得,慕容郎君可到桃林里走走。”   慕容叡颔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他站起来,径直往那边河岸走。   见到慕容叡走远了,刘氏示意身边的明娆起来,“八娘跟过去。”然后又去睨明姝,“五娘跟过去,机灵点。”   明姝一声不吭站起来,和明娆一同往慕容叡那边过去。   信都的山水,并不多出名,但是过了一个萧瑟冬天,看点生机勃勃的,都觉得赏心悦目。   慕容叡看了几圈,靴子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很不习惯。   “小叔。”伸手传来女子柔软的嗓音,慕容叡停住步子,往身后一看,见到明姝携明娆走来。   “嫂嫂来了?”慕容叡冲明姝一笑。   他的笑落到明姝眼里,莫名的富含深意。明姝快步到慕容叡身侧,把明娆拉到手边,叫她好和慕容叡贴边站着。   “嗯,景色这么好,傻傻坐在那儿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风光?”明姝笑。   她和慕容叡一边一个,把明娆给夹在中间。   “说的也是。”慕容叡点头。   说完这一句之后,慕容叡就没怎么开口,他去看花看草,就是不看身边的两个女子。   明娆有些着急,望了明姝一眼,明姝笑,“以前我没出嫁的时候,经常也和八娘过来看风景,那时候和现在差不了多少,我年纪小,人也皮,扯了草根塞嘴里,这还不算,爬了上树攀花枝,结果从树上掉下来,还落下个疤。”   慕容叡这才回过头来,“真没想到嫂嫂也有这样的往事。”   他含笑乜她,明姝低头笑,“是啊,小时候最爱调皮捣蛋,没少叫人操心。”她话锋一转,“八娘就不一样了,八娘自小乖巧,又喜欢读书,那时候人人都说,咱们家里是要出个才女了。”   慕容叡眼波流转到明娆身上,而后又归落到明姝身上,眼神古怪。   明娆红了脸,“哪里有,姐姐说多了。”   “明明就有,八娘不要不要意思。”明姝脸不红气不喘,“八娘字写的也不错,阿娘曾经专门请了师傅教导。姐妹里头算是个有学识的人了。”   慕容叡的脚顿住,他转过头来,看着明姝笑,“听嫂嫂这么说,八娘子才学甚好。”   明娆红了脸,刘氏的确请了人教导她读书练字,不过也不光她一个,其他的姐妹也都有的。而且她嫌读书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手字写的能让人看懂就行了。哪里和明姝说的那样是个才女。   “那是自然。”明姝迅速进入媒婆的角色,就差嘴边沾个黑痣,手里甩手帕了。   慕容叡眉梢挑的老高,他终于肯正眼看明娆。   “我说对吧?咱们八娘秀外慧中,可是打着灯笼找都难找的好姑娘。”明姝一把挽过明娆的胳膊,甜甜蜜蜜依偎在明娆身上。   明娆被慕容叡打量,心下紧张,压在身上的目光沉沉。而旁边的庶姐和人伢子卖丫头似得,往慕容叡面前往死里夸她没有的优点。   半晌听慕容叡问,“会骑马吗?”   “啊?”明娆和明姝一同抬头,满脸惊讶。   慕容叡依然还是那一幅含笑的温柔模样,“射箭总会吧?”   这下明娆有些惊慌失措的看明姝,向她求救。哪家汉人姑娘会这个啊。   “这个八娘倒是不会,不过八娘聪明伶俐,没她学不会的。”明姝笑。 第43章 回平   慕容叡嘴角的笑险些没挂住, 他审视明姝一会。明姝此刻直视他的双眼, 没有半丝惧意。   过了几息, 明娆听到慕容叡从鼻孔里发出的轻轻的笑音,“嫂嫂对八娘子这么有信心?骑射里头不管哪样都不是好学的。”   明姝一笑,眼睛里露出点狡黠来,“那可不一定,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这两人说话,明娆被夹在中间,心虚气短, 冷汗直冒。她几次想要打断明姝的话,奈何慕容叡视线一扫过她,她就马上闭上嘴,不敢出一声。   “要我说,哪家郎君若是错过了明娆, 恐怕以后再也难找到更好的了。”明姝笑睨了明娆一眼。   顾盼之间, 眼眸里光芒灵动,像是撩拨猎人的小狐狸。   慕容叡两眼盯在她的身上, 嘴里淡淡道, “是吗?那那些郎君可要抓紧了,免得将来没抱着美人,失落悔恨一辈子。”   明娆嗫嚅两下,以往她在明姝面前耻高气扬,可现在,心虚的厉害。明姝把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简直比那些个官媒还要厉害。   明姝嘴角勾起来,她拉过明娆,亲亲热热的道,“八娘不要害羞,姐姐说的可半点没夸张。”   慕容叡眼角的余光落到在明姝手边局促不安的明娆,不由得纳罕,到底脸皮得厚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人给吹成那样?   他目光扫过她的脸颊,她脸颊的肌肤白皙,看不出来,竟然还能有城墙厚。   “嗯,嫂嫂所言不虚。”   明姝得了他这话,笑的两眼弯弯。胳膊一松,放开明娆。   她推了推明娆,“这一带还是八娘比较熟悉,八娘陪小叔走走吧?”明姝说着,往后一退,就把空间都留给慕容叡和明娆。   明娆抬头,“我陪慕容郎君走走吧。”   慕容叡的视线从明姝身上收回,终于落了一点到明娆身上。   “有劳了。”慕容叡点点头,明娆羞涩笑了笑。   明姝站在那儿,看着两人渐渐走远,掏出帕子,对着自己扇了扇风。说了那么多话,额头都有些冒汗了。   嫡母要她在一边敲边鼓,多多撮合。韩庆宗叫她不要管这事,她也不想管,成了好处都是韩家人的,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明娆就在旁边,明面上一点力都不出也不行,干脆把明娆胡乱夸一通。慕容叡才不会因为她这一番话,就真的看上明娆了呢。   她让侍女去告知刘氏慕容叡和明娆已经去赏景了。自己沿着河边走了一圈。   暖风习习,吹拂在人脸上身上,很是舒服。慕容叡和明娆在外面走了一会,等到回来的时候,明娆臂弯里多了一枝桃花,是慕容叡攀折下来给她的。   刘氏见到了,和明娆一道眉开眼笑。   可好景不长,才回到家里没多久,就有人上门送信,不多时,慕容叡亲自出来向韩永辞行。   “北平将军薨了,家父令我携嫂嫂马上返回平城。”   韩永和刘氏原本还想留慕容叡在信都多留几日,谁知平城那儿出了这么一档事。北平将军和慕容家的关系,比韩家要亲近多了。   韩家没有理由继续留慕容叡留在信都,只好送慕容叡回去。   明姝瞧着自己的那些箱子,比来的时候少了一半还多。银杏扶着她上了车,韩庆宗大步走过来,“五娘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厉色盯着她身后的银杏,“记着,要好好伺候五娘子,记清楚了?”   银杏慌忙跪下来,“奴婢记住了。”   “五娘先去平城,等到回来之后……我给五娘选个身体康健的夫婿。”   韩庆宗能给出的承诺也仅仅是健康而已……   明姝笑的灿烂,“嗯,阿兄我记住啦!”   慕容叡骑马在前头,他回头见到兄妹两个依依惜别。这时候兰洳唯恐天下不乱的凑过来,“我刚刚听了一耳朵,韩家那郎君要你嫂嫂在你家里好好保重,等到回来,给她一个好郎君!”   他压低了嗓子,慕容叡听得真切。他抬腿就给兰洳那匹马的马肚子上踢了一脚。   慕容叡心烦意燥,见韩庆宗还在和明姝说些什么,驱马过去,“韩郎君,我们要走了,不然在天黑之前赶不到下个驿站。”   韩庆宗面露尴尬,他后退一步,突然想起什么,抬首对慕容叡道,“从信都到平城,千里迢迢。五娘一介弱质女流,还望慕容郎君在路上多多照料。”   慕容叡乜了一眼马车,此刻马车的车廉已经垂下来,人已经到车里头去了。   “韩郎君言重了,车里坐的是我的嫂嫂,小叔照顾嫂嫂天经地义。”   韩庆宗嘴动了动,还是退到了一边,“祝慕容郎君一路顺风。”   慕容叡在马上抱拳表示谢意,随即纵马跑到前头,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明姝坐在车里,身子随着车身微微摇晃。   银杏瞧着离韩府远了,终于浑身松懈下来,“这一趟回来,可真没甚么好事!”   “罢了,回来一趟能给阿姨寻个好的地头也赚了。”   的确是这个理,要不然人还不知道在那个脏乱地方埋着。   “可是五娘子带回来的嫁妆都叫娘子给收去了。”说起这个,银杏就唏嘘不已,看来以后要是再回来,日子就更难过了。   明姝咬着牙细细想了会,“好了,这才没出城门呢,就想着回来了。能不能叫我心里痛快点?”   她说这话的时候瞪了银杏一眼,银杏难得见她发脾气,不由得脖子一缩,没了声音。   车直接出了城门,直接就上了北上的大道。   一行人走累了,就在路边打些野物,烤熟了将就吃一顿。赶在天黑之前到了驿站。   前头已经有人先到驿站都打点好了,明姝下车到驿站里。然后安安稳稳一晚上,第二天洗漱吃过早膳之后,接着赶路,明姝上车的时候,下意识看了慕容叡一眼。   慕容叡骑马在前面,头也没回一下。好像她不存在。   明姝心底生出几分说不出的古怪来。   坐到车里,她脑子里灵光一现,低叫了声。把旁边的银杏给吓了一大跳。   她这一路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现在算是想明白了,慕容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实了?   从平城到信都的路上,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就差夜里没翻墙到她房间里来了,在韩家里还真的爬窗进来。   他肆意妄为,她都不知道还能有什么能够管住他的。现在却是对她不闻不问。   “我最近是不是变难看了?”明姝掉头问银杏。   银杏满眼迷茫,她仔细打量了明姝好会,摇摇头,“看不出来,不过奴婢和五娘子朝夕相对,就算有个变化,也看不出。还是要别人来看才行。”   明姝咦了声,她摸摸脸。   到了下个驿站,慕容叡还是没有搭理她,甚至一整天几乎都没有怎么打过照面,和平常普通的嫂嫂和小叔子那样,能避嫌就避嫌,不到必要,甚至连一句话都不会说。   明姝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的鼓鼓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他这几日来的不闻不问,还是别的。   慕容叡无视她,她干脆也无视慕容叡,反正她还怕他过来纠缠呢。明姝想好了,和慕容叡斗气似得,也干脆不搭理他了。   快马加鞭赶到平城,马车停好,明姝从车上下来,路过慕容叡身边,目不斜视,直接就进了大门。   兰洳眼瞧着那抹倩影进了府里,慕容叡吊着脸,直接往慕容渊书房里那里去。   “哎,我说,你们俩一路都互相不理不睬了,以前不是这样啊?”他快走几步,跟上慕容叡。   慕容叡不说话,横他一眼,目光严厉,警告他不准再开口。   兰洳平白得了个没趣,摸摸鼻子。   慕容叡转过脸。那女人眼巴巴的把妹妹往他面前送,还把人夸成一朵花似得,也不嫌臊得慌!   他那一门心思,没瞒过她,事给她都做了这么多。结果还给他弄来个什么八娘,恨不得他和那个八娘立刻事成了。   慕容叡气的发晕,人前没有表露出半丝,但忍不下这口气。干脆一路上对她不管不问。   他两条腿走得飞快,走过一道拐弯处的时候,一个孩子扑出来,“阿兄!”   慕容允亲亲热热的扑到他面前,“你可总算回来啦!”   慕容叡见到慕容允,僵硬冰冷的脸上终于裂开条缝,露出一丝笑,“嗯,回来了。对了,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你?”   慕容允摇摇头,“没有,不过没几个人陪我说话,闷得很。”说完,他满脸恳求,“要不这样吧,阿兄下次出去,就别带阿嫂了。阿嫂在这儿,我也好有个去处。”   慕容叡脸上的笑容又僵住,他气从牙缝里吸进去,笑的格外狰狞,“把她留这干甚么,还有她那儿是你去处?”   他笑的兰洳在一旁看的寒毛直竖,慕容允倒是奇怪,“阿嫂人好看,对我也好,当然想去她那儿了,”说着,他一句话把慕容叡气的半死,“再说了,我人小,到阿嫂那儿不怕人说闲话的!”   慕容叡满脸铁青,伸手把小孩的脑袋给揉乱了。   “小子才多大,知道甚么好看不好看。”   “阿兄,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慕容允拼了好大的力气,终于从他手下把脑袋给挣出来,“以前我还给阿兄去阿嫂那儿送过东西呢。”   慕容允说的认真,慕容叡手几次抬起来,最终还是没拍下去。   “罢了。”慕容叡长长吐出一口气。和别人还好,和这种小孩子说话,简直能憋闷死他。   “他喜欢去就去呗,再说了,到时候给你带点消息不是挺好。”兰洳道。   慕容叡难看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缓和。慕容允不依了,“又要我跑腿!”   “怎么,不愿意?”慕容叡揉揉他脑袋,和揉小狗似得,“听话,回头带你去看马。”   附近有个马场,里头养了不少马,甚至还有些从西域那边来的良马。慕容允一直想要一匹,奈何家里没有那么多余钱,专门给他买一匹。听到慕容叡的许诺,慕容允两眼发光,重重点点头。   明姝回来了,换了衣服,去见刘氏。   刘氏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依靠之在床头,问了明姝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你家阿娘能救回来就好。”刘氏听明姝说嫡母病重,最后让大夫给救回来之后,点了点头。   明姝把吴氏说死都毫无负担,听刘氏这么感叹,接过话道,“阿娘以前没少往寺庙里去,积攒的福报替她抵了这劫吧。”   刘氏嗯了声,“等到暖和,阿六敦就要入葬了。到时候你多劳心点。”   明姝一震,落下泪来。   刘氏看她伤心,也跟着掉泪,心里对她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第44章 甜头   时光过得飞快, 日月交替间, 就算是苦寒的平城, 也终于迎来了温暖的春日。   春日来了之后没有多久,慕容陟的坟墓修好了。刘氏坚持照着大办,所以出殡的那天,锣鼓喧天, 僧道们熙熙攘攘挤了平城半条大街。   到了墓地到处都是哭声,明姝披麻戴孝跪在那儿,瞧见几个仆役把棺材给抬到墓室里头去。   棺材里头是空的, 里面没有慕容陟的尸骨,只有几件他穿用过的衣物。这个墓是个衣冠冢。   葬礼结合汉人和鲜卑人的习惯,几个萨满沿着墓地又蹦又跳,在墓前杀了一头老牛,把鲜血都撒在地上。   那边有是僧道们做道场的诵经声响, 吵闹的厉害。   明姝扶着哭的不能自已的刘氏, 下意识的望了一眼那边的慕容叡。慕容叡此刻也穿了一层白麻布衣,他站在慕容渊身后, 面上无喜无悲, 麻布披在身上,越显得他眉目清冷。   浓厚的血腥味升起,那清冷的面庞沉浸在那股味道里,不动分毫。   这时明姝听到刘氏问,“二郎怎么不哭?”   刘氏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头,两眼盯着慕容叡。   明姝想说就算慕容叡想哭也哭不出来, 这兄弟俩从来没有见过一次面,兄弟情分完全无从谈起,更何况受到的父母关爱有天壤之别,别幸灾乐祸就已经是很不错了,不能强求他哭的伤心。   “阿家,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叔没了阿兄,肯定伤心,可是现在这么多人,也不好和女子一样放声痛哭。”明姝搀扶着刘氏轻声道。   刘氏心里很不满次子的无动于衷,“你心地好,都把人往好处想。”她看了慕容热一眼,“罢了,就当他和你说的那样吧!”   墓门合上挂锁,然后用烧滚了的铁水把锁给封了。墓道用土填上,这葬礼就算是完成了。   明姝搀扶着刘氏要回车上,只见着慕容叡回身大步往这里走来,“刚才儿见阿娘看着儿,不知道阿娘有何吩咐?”   慕容叡冲刘氏抱拳,眼神是偏都都没偏,没看旁边明姝一眼。   明姝低头,只当没见着他。   刘氏冷冷开口,“只是没见着你哭,心下有些奇怪罢了。没甚么别的事。”   慕容叡了然点头,也不解释半句,“阿娘既然没有吩咐,那么儿到阿爷那里去了。”   说完,竟然还真的走了。   刘氏被慕容叡这直喇喇的作风给气的心口有些疼,她昨天悲伤了一整天,彻夜未睡,早上只是草草吃了点东西,现在又哭了好会,气上心头,刘氏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两腿一软,直挺挺倒了下去。   刘氏生的高大,明姝在旁边扶着,突然间刘氏的体重压过来,她吃不住,顿时两个人都叠压倒在地上。   “五娘子!夫人!”后头的侍女们惊慌失措,已经走远了的慕容叡跑了回来,明姝被刘氏压在下面,慕容叡把刘氏抱起来,交给侍女们。回首一看,明姝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发白。   慕容叡胳膊一捞,把她捞起来,摇了两下没有反应。   “大夫呢?”他问旁边的侍女。   “大夫没有跟过来。”   今天是白事,谁会叫大夫过来。   慕容叡转首去看明姝,伸手在她脸上几个穴道上重重按下去。明姝昏沉之中,一阵剧痛把自己拖了回来。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慕容叡那张俊美脸蛋映入眼帘。   “嫂嫂,没事吧?”慕容叡仔细看她。   这话和针似得,一下把明姝给刺清醒了。   她伸手就把慕容叡给推开,自己连爬带滚的爬起来。慕容叡被她推得往后一个趔趄,手放下来,他的目光落在明姝身上一会,“嫂嫂没事就好,我走了。”   说完他就大步往前头去了。   银杏过来搀扶她,“五娘子没事吧?”   明姝有些惊魂未定,她睁开眼睛就瞧见慕容叡抱着她,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吓得呼吸都要停了。   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被挑出水面了一样。   “阿家呢?”她深吸几口气平伏一下猛烈的心跳,问身边的银杏。   银杏摇摇头,“这个奴婢不知道,夫人已经被别的侍儿扶走了,现在应该上车了吧?”   人都已经安葬下去了,该做的祭祀也已经做完了,留在这儿也没多少意义。何况人还晕过去了,更要回去找大夫来看。   不多时,有人来请她上车去。   明姝嗯了声,软绵绵靠在银杏身上,往车那边去。   才上车,外头就响起孩童软绵绵的声音,“阿嫂在不在?”   明姝挑了车廉去看,见到慕容允站在外头,慕容允见到她,两眼一亮,“阿嫂,这个给你。”说完,他就把手里揣着的小包袱塞进来,不等她反应就跑了。   明姝打开了看,里头是一只蒸饼,软绵绵的,还带点热气。   她到现在还没吃什么东西,只是事情太多,顾不上,到了现在都饿的没有多少知觉了。没吃东西,浑身没多少力气,要不然也不会被刘氏那么一压,就   蒸饼冒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明姝捏下一块塞到嘴里,咀嚼几下,嘴里甜滋滋的。   “允郎这孩子心细,竟然还想到这个。”明姝分了一半给银杏。   银杏笑,“允郎君那么点大,还没到长心眼的时候呢。照着奴婢看,还是有人叫他送来的。”   “谁?”   银杏两只眼珠一转,“这可是奴婢自己猜的,五娘子听着要是觉得不合心意,可不准骂奴婢。”   明姝咬着蒸饼,用眼神示意她快说。   银杏清了清嗓子,她看了看周边,确定没有人偷听之后才压着嗓子在明姝耳边道,“奴婢觉得应该是二郎君叫允郎君送来的。”   “吓!你可别胡说!”明姝在她手上拍了下。   “怎么会是胡说?”银杏摇头晃脑的,“能叫的动允郎君的人又有几个?别看夫人不喜欢这个族侄,可是郎主那儿眼睛容不得沙子,全府上下可没没有敢使唤他的。允郎君离五娘子好几个院子呢,身边伺候的人又没有告知他,他怎么知道五娘子还没吃东西?”   “就瞧着二郎君和五娘子见面了呢,二郎君习武之人,身子有没有毛病,看一眼就看出来了,又有多少难的。”   明姝把最后一口蒸饼吃的干干净净,她拍了拍手,“说得他像大夫似得。”   “二郎君能抵得上半个大夫了。”银杏咕噜一下,把嘴里蒸饼吃下去,“五娘子说说,奴婢说的没错吧?”   明姝靠在车壁上,没吭声。   过了半晌,银杏听她开口,“到底还是欠他人情了。”   “五娘子欠二郎君的人情多了,这人情本来难还,现在欠了这么多,债多不愁,五娘子就别心心念念想着了。到时候寻着时机给一块还了。”   明姝一条胳膊支颐坐着,听银杏这话,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寻着机会一块还了,可是他要拿自己去还呢?给还是不给?   回了府,刘氏被抬去了正院,明姝去照看了一会。大夫过来给刘氏看了看,喂下去半碗米粥,人渐渐苏醒过来。   刘氏苏醒之后,懒懒的躺着,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   正在忙乱着,外头有人来请她,“二郎君在外面,有事想请问一下娘子。”   明姝听到是慕容叡,心头忍不住颤一下,她看了一眼刘氏,刘氏整个人没有多少精神,眼睛闭上又睡过去了。   明姝让周围的侍女好好伺候刘氏。自己走到外面。   她紧张的手掌都握成了拳头,压在唇上轻轻咳嗽了下,给自己加油打气。她鼓起勇气,快步朝下面站着的少年走过去。   慕容叡站在那里,见到她来了,拱手道,“嫂嫂。”   明姝站定了,“小叔有事?”   慕容叡点头,此刻人来人往,又是刘氏的地盘,明姝不怕他发疯。   “阿娘那儿还好吧?”   “大夫说阿家只是劳累过度加上没有吃多少东西晕过去的,喂了点米粥,刚刚人已经醒过来了。”   慕容叡面上露出轻松来,“那就好,在外面的时候,我担心的很,大夫又不在。现在阿娘没事就好了。”   “多谢小叔。”明姝弯了弯膝。   “不用,举手之劳,用不着嫂嫂说谢。”慕容叡的下颌抬了抬,飞快的在远处看了一眼,“不过劳烦嫂嫂一件事。”   明姝不知道他要拜托自己什么,但是场面话还是要说,“小叔请讲。”   “劳烦嫂嫂给韩家写信,就说……我年纪还不大,不想成家,辜负他们的美意了。”   明姝脸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后面慕容渊在问,“甚么?”   明姝往身后一看,见到慕容渊站在那里,她马上退到一边。   慕容渊还看慕容叡,“怎么回事?”   “就是在信都的时候,有家人想要把女儿许配给我,托了嫂嫂说媒,我现在年纪还小,不想成家,所以托嫂嫂回绝。”   慕容渊闻言,瞥了一眼明姝。   明姝头垂的更低。   慕容渊点点头,“五娘劳烦你了,二郎年纪还小,告诉那户人家,暂时还不考虑婚嫁。”   “是。”   慕容渊说完,去刘氏那里。剩下明姝和慕容叡两个,慕容叡已经走进了,他压低了声音,两人之间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是他的身量却足够她听得明白,却不叫别人听了去。   “嫂嫂以后就别做这些牵线搭桥的事了,嫂嫂又不是这块料,一块石头都被吹成了美玉,要是嫂嫂去做媒人的活,还不知道成几对怨侣。”   他话语带笑,听得明姝气短。   “小叔,说完了的话,那我回去了。”明姝转身就要走,慕容叡叫住她,“嫂嫂多注意身子吧,如果没有人替嫂嫂看着,恐怕嫂嫂现在也躺在床上了。”   “多谢小叔。”明姝回了一句,她直接就走。   走了几步,她回首看了慕容叡一眼,发现他已经大步走了。一时间,她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这几天他老老实实,就真的像平常人家里的嫂嫂和小叔那样。   她捏紧拳头,扭过头去了。   刘氏那儿已经有慕容渊在了,慕容渊让明姝回去休息。明姝回到院子里,令人把院门一关,坐在床上生闷气。   银杏小心过来问,“五娘子,又是谁惹得你不高兴了?”   明姝没好气的扭过头没答。   银杏的胆儿被明姝养的肥肥的,见她不答,干脆猜了起来,“是二郎君?”   “谁理他了!”明姝突然提高的身量把银杏给吓了一大跳,她扑上来捂住明姝的嘴,“五娘子小声点,这可不是在韩家啊!”   虽然这个院子里贴身伺候的侍女都是被慕容叡敲打了一圈,绝对不敢在外头说的。但是谁敢担保,没有哪个外头的听了去告状啊。   明姝把捂在嘴上的手扒拉下来,别过脸。   她这样,银杏倒是有底了。   她把门边的人都给打发了去,回来坐在明姝身边,“怎么了这是?”   明姝把慕容叡说的那些话给她简单的说了一遍,“看不上就看不上,反正他要是真看上了,阿家绝对不会同意的,但是他说我不要干媒人的活?”   银杏满脸古怪,吞吞吐吐的,“难道……五娘子希望……二郎君夸五娘子是天生的做媒的?”   明姝哑口无言,她不说话了。   “五娘子现在是个甚么想法?”   “甚么想法?”   银杏急了,“就是以后呀,瞧着二郎君这样,是对五娘子有意思。但是五娘子你……”   “没意思,绝对没意思。”明姝答的飞快。   银杏傻眼了,要是没意思,刚才那么生气干什么。缠着自己的讨厌鬼有一天不来了,难道不是欢欣鼓舞吗?何况上午二郎君才让允郎君过来送了蒸饼,这下怎么又生他的气了。   “他是小叔,我是他阿嫂。要是这条跨过去了,能有什么好结果?”   “那,到时候咱们回信都去?”   明姝沉默下来,回了信都恐怕比守寡还惨,嫡母原本就不喜欢她,哪怕有韩庆宗把关,也只能挑到相对好些的。还不如在慕容家。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明姝闷闷的丢下这句。   几天过得风平浪静,该做什么做什么,一天夜里,明姝躺在床上,窗户那儿传来几声有节奏的叩声。   明姝还没入睡,听到声响,翻身起来,身边的银杏已经睡死了。她越过她起来,持着油灯到被敲响的窗户那儿,她放下油灯,窗户缝隙里传来一声刻意压低了的男音,“嫂嫂。”   明姝惊的呼吸都不稳了。   “还竟然真的是你?”   “嫂嫂放我进来吧,外头冷呢。”外头慕容叡轻声道。   现在已经开春了,白天气温还算好,可是入夜之后还是有些冷。明姝迟疑一下,还是在屋子内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她才把窗户推开一点,一只比她要大得多的手掌旋即就扣住了那条缝隙,把窗板整个都掀起来,紧接着,慕容叡翻身入屋。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点拖泥带水。   慕容叡翻到屋子里,冲明姝一笑,他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明姝只是想打开条缝,和他说几句话,叫他快走,谁知道他竟然翻进来了!   “你、你……”明姝目瞪口呆,慕容叡已经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明姝后退了几步,他伸手揽住她的腰。   这段日子慕容叡没来找明姝,和以前一样,最多在口头上拿别的事来闹闹她,和以前那样看着她生气恨不得跺脚。不过之前去信都已经尝到了甜头,再和以前那样小打小闹,简直就是隔靴搔痒。   心里因为她胡乱给韩八和自己牵线起的怒意,也没在刺她的那几句话里得到多少平复,倒是见着她满脸错愕和尴尬,变成了后悔。   几日下来那后悔又发酵起来,抓心挠肺的痒,终于忍不住,他干脆翻过来了。   果然是尝过了甜头就不稀罕以前的那点小打小闹了。   明姝满脸通红,像是要滴血了,她伸手推在他胸口上,“哎哎哎,你发疯了是不是?”   慕容叡双手一收,搂的更紧,低头在她耳边笑,笑声略有些嘶哑,有点儿像是少年变音之后还完全没褪去的低哑,青涩尚且未完全褪去,可属于男人的低沉已经完全显露了出来。   明姝手慌脚乱的推他,手掌推在他胸口上,不动如山,死活推不动他,哪怕使出了吃奶的劲头,他还是纹丝不动。   “你疯了!”   “嫂嫂小点声,要是把人都惊醒就不好了。”慕容叡吃吃笑。   明姝头回发现,原来他笑起来那么欠揍。   他一威胁,明姝不情不愿的闭了嘴。别说她不想闹开,闹开了也对她没半点好处。   “这么怕我?”慕容叡捏着她的纤腰,手指在腰窝上捏了捏,她就差点跳起来。   他一把搂实在了,“真的怕我?”   明姝被他占了便宜,心中恼怒,他都这样了,逃也逃不开,说又说不动,要是还畏畏缩缩的,倒是显得自己落於下风,她伸手在他的胸口就是一抓。   慕容叡翻了几道墙过来的,身上衣衫并不厚重,明姝察觉到他衣衫下的胸肌微鼓,不由得又抓了几把。   他自小学武,到了现在,浑身上下半点没有半点赘肉。明姝觉得手下坚硬,胜在线条摸起来似乎不错。   慕容叡抓住她的手,一把塞到衣襟里头,“隔着一层衣服有甚么好摸的,要摸就贴肉摸!”   他直接把她的手塞到了最里面一层衣服下,入手就是滑腻暖烘烘的肌肤。男人肌肤比女人要粗糙的多,尤其像慕容叡这样的自小习武的,风吹日晒就更加了,可是年轻男人却能把这个缺点很好的弥补过去,她掌心贴在他胸口上,微隆的肌肉就在掌下,肌肤丝滑,肌肉饱满。   她呼吸颤抖了起来。   慕容叡眯了眯眼,似乎很享受她的触感,隔着几层衣物,他包拢住她的手掌,嗓子眼里发出舒服的叹息。   明姝忍不住低骂“臭流氓!”   “流氓?”慕容叡低笑,“那些流民可没有我这样的。”他说完又包住她的手指,叫她抓了一把,“嫂嫂,是不是?”   那句嫂嫂里的调笑明显,明姝避开头,免得贴到他身上去。   “你来干甚么的?”明姝原本想要找回场子,没想到对上比她不要脸千百倍的慕容叡,不但没效,还又叫他笑了。   “想嫂嫂了,特意过来看看。”他把她另外一只手也放在胸脯上暖着。女人属阴,得拿火养着,要不然身子凉下去,就容易生病。   这话明姝才不信,她脸蛋撇过去,“是你饱暖思淫~欲了吧。”   慕容叡一愣,他问,“嫂嫂说思甚么?”   明姝抿嘴不答了,他摆明听清楚了,还要来问她,简直不安好心。   慕容叡也没继续抓住不放,“嫂嫂还生气呢?”   “你不请自来,我不生气才怪。”明姝恶声恶气,他搂住她的腰,压近了点,迫使她下巴点在他胸口,整张脸都仰起来。   “那我也告诉嫂嫂,之前我也很生气。”   明姝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不由得愣住。   “嫂嫂没事给我拉甚么红线呢,嫌自己还没事做?”慕容叡低头在她鼻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那也是阿娘吩咐我做的,她的意思,又不止我一个人在那儿,我要是半句话都不说,还不得告到她面前去。”明姝觉得他手劲有点大,不有些不适的蹙蹙眉。   慕容叡勉勉强强算是接受了她的这个说法,“以后不许了。”   明姝扭过头,她气哼哼的,慕容叡笑了,“好了,该我拿利息了。”   “一个蒸饼你还算利息?”明姝急了,一个蒸饼他还记着,还给她算利息呢?   慕容叡低头吻下去,含住她的嘴唇,把她按在墙壁上,含糊不清的道,“哪里只有一个蒸饼,多着呢。”   她正要和他争,可他头低下来,把她的抗议全部堵在口里。   银杏睡了一觉起来,揉揉眼睛,摸摸身边,见着明姝还躺着,她又躺下去。   “银杏,下次你要不要睡死了。”明姝躺那儿无奈的盯着银杏一副又要睡过去的模样。   慕容叡起的很早,拿了刀在院子里练习,刀锋斩开空气发出呼啸之声。慕容允在一旁看,等到他练完,慕容允终于开口,“阿兄今天好像很高兴。”   今日慕容叡挥刀的时候,没有杀气。   “嗯,的确很高兴。”慕容叡冲慕容允一笑,他想了想,“待会你给阿兄去嫂嫂那儿送个东西。”   慕容允伸出手,慕容叡会意,“你的小马驹我记得呢。”   慕容允灿烂一笑。   兄弟俩正说着,那边来了一个人,快步下来到慕容叡身旁,“府君请郎君到衙署一趟。”   慕容叡现在身上还没什么官职,但他和平常的白身不一样。慕容叡把手里的刀收好,直接去衙署。   去了衙署,直奔署房,开门之后,他见到几个人灰头土脸的坐在那儿,神色萎靡不振。 第45章 生气   那几人衣衫褴褛, 神色委顿。如同丧家之犬, 惶惶不可终日。   慕容渊抬眼, 见到慕容叡来了,“进来吧。”   慕容叡应了一声是,步入室内,反手将门拉上。他环顾左右, 发现里头除了他们几个之外,属吏们一个也不见。慕容渊平常商议个什么事,都会让一些属吏在场, 现在却见不到那些人的人影。   “慕容府君,劳烦你遣快骑到洛阳,向皇太后禀明此事!”终于慕容叡听到一个人开口了。   “这是自然,肆州被袭,这种大事怎么可能不禀报朝廷, 诸位放心, 我马上遣人送军报过去。”   说罢,慕容渊看向慕容叡, “这是犬子, 诸位就暂且先住在刺史府内,再做长远打算。”   慕容叡将这几个人亲自请出去,然后令人带着他们下去沐浴换衣。把人送走,慕容叡回来,“阿爷,这是……”   “肆州被新来的那个北平将军给端了, 这些人都是被赶出来的。”   肆州领永安郡,秀容郡,雁门郡,和恒州离得也不是很远。而北平将军所带领的旧部就是在肆州的秀容郡内。   “胡家大胆到这个程度了。”慕容渊垂眼哼了一声,“朝廷那儿来消息之前,恒州也不能掉以轻心了。”   “朝廷制衡不了”慕容叡一撩袍服下摆坐下,说的话引来慕容渊的注意。   “二郎,你说的话甚么意思?”   此时只有父子两人在,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慕容渊不见有任何动怒的意思,反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慕容叡浅浅一笑,“朝廷已经不是以前的朝廷了,胡菩提这个人我和他交过手,没有一定的把握他是不会出手的。何况这些年朝廷的那个样子,很多鲜卑旧部已经很不满了,军饷都不能按时发放,北面是朝廷的最重要的防线,这些年太后理政,国库充盈的能随意让公主朝臣们搬财物,可是北面的镇兵们过得可比祖上要穷困多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镇兵们瞧着没功劳的过好日子,自己累死累活反而被人瞧不起。”慕容叡笑了笑,“就算在南边,都有人因此作乱,何况我们这里。”   “……你说了这么多,和肆州的事有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朝廷这么些年来,少对外用兵,军饷发放不多,镇兵们穷的裤子都快要穿不起了,叫他们拿甚么去打仗?胡家上下在秀容盘踞多年,手中有兵,他们家也财物甚多,不然也不会给朝廷出钱了。前段时间太后才杀了自己的妹夫,曾经的情人,朝廷上下纲弛纪坏,一堆糊涂账自己都理不清楚,肆州这儿又怎么能管得到?”   慕容叡勾起嘴角笑了笑,“最可能的结果,便是朝廷派人痛骂一顿,胡家那边上个请罪的折子,把面上功夫做足了,也就完事了。”   慕容渊闻言,深深的瞥了他一眼,朝廷和过去两代先帝相比到底有何变化,他也心中明白。   当年汉化推行的实在太急,又把世家世袭的那套给搬了来,清流浊流竟然也在鲜卑人里头传开。两代先帝的时候可能不太明显,可是到现在,鲜卑和汉官的矛盾尖锐分明,只是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罢了,更何况朝廷这几年,的确是一年比一年不太像样子。   “你那些到底从哪儿听来的?”慕容渊问。   这儿子回家才没多久,何况自从他回来后,自己也没怎么和他说起这些事。   就算天资过人,要是不知道最新的消息,那也是白搭。   “阿爷别疑心儿偷窥阿爷的书信,平城里头有很多从四海五湖来的商人,这些商人有些从洛阳回来,贩卖香料珠宝的商人就是和那些皇亲国戚打交道,要是不知道点消息,怎么做生意?”   慕容渊这才仔细打量这个儿子,“你倒是比你阿兄强多了。”   慕容叡笑,“阿爷言重了。”   已经逃过来的人,不能赶走,留在刺史府,好吃好喝的招待。   慕容叡代父亲自去探望了那些人,仔细询问了胡菩提发兵的前后,之后去见了几个胡商。   胡商们千里迢迢而来到中土,带了不少好东西过来做生意。见到是刺史公子来选东西,马上叫人送上了自己压箱底的货物。   慕容叡的注意力被一串宝石项链给吸引了去,项链是金子打造的,下头是最大的一块如同鸡子大小的宝石,两边各有稍小一点的宝石。拿起来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慕容家其实算的上家底殷实,朝廷发放的那些俸禄不是很多,但是都做到刺史了,自然少不了各种孝敬。   慕容叡琢磨了下,选下那条项链。叫人去领绢帛。   做完了正事,私下的时间就喜欢想些自己想的。回家之后,他让慕容允把东西给她送过去。   慕容允年纪小,行事没大人那么多的规矩,加上他有承诺,慕容允拿了东西欢天喜地的去了。   不一会儿慕容允就回来了,慕容叡问,“东西都送过去了?”   “送了,我怕阿嫂不肯要,直接往阿嫂面前一放就跑了。”慕容允扬起脸,眼里亮闪闪的。   “做的好。”慕容叡揉他脑袋,“走,带你看马去。”   慕容允欢呼一声,没有半点迟疑跟着他去了。   明姝在屋子里对着里头的贵重首饰头疼不已。慕容允跑过来,说给阿嫂送东西,说完,就把这么个盒子放在那儿头也不回的跑了,这孩子年纪小,跑的是真快,几个侍女去追,都没能把人给追回来。   后来明姝把盒子打开一看,吓了一大跳。   盒子里头躺着的是一条宝石项链,金澄澄的链子,下头有鸡蛋那么大的红宝石,周围还有小一些的钻石做点缀。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明姝马上就把东西放回盒子里封好,不敢动了。   “我的天爷,允郎君怎么送了个这么个贵重东西过来?”银杏在一边看的眼都直了。那红宝石的成色极好,红澄澄的,亮晶晶的,放在光下看璀璨夺目。这东西在韩家的时候,恐怕就连主母吴氏都没有,现在却放在面前。   明姝有些坐立不安,“待会叫人把东西给退回去。”   说完,又摇头,“罢了,我自己去。”   慕容允不可能给她送来这个,只有是慕容叡,要是收下了,拿人手短,到时候脑袋低下就别想抬起来了。   银杏吞吞吐吐,“奴婢去打听过了,说二郎君早就和允郎君出门去了,甚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呢。”   说着,银杏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她手下压着的项链瞧,“其实五娘子收下也没甚么,好歹是一片心意。有二郎君在,五娘子也能过得不错不是?”   “当初谁说的,五娘子赶紧回娘家去啊?”明姝毫不客气反问。   “奴婢那会也不知道这后来的事么……”银杏说着,瞥见外头有人进来,咦了一声。   外头的人送来一封书信就退出去了,慕容叡吩咐过了的,韩家给明姝的书信,不必报过夫人知道,直接送到她这里。   明姝打开了看,啧了一声,丢到一边,“真会给我出难题。”   上回想要把明娆给嫁给慕容叡,结果慕容渊亲自出门拒绝的,一家子知道没戏唱了,又要她在慕容渊面前说说好话,看能不能给韩庆宗谋个缺。   冀州是宗室当道,没有门路,就算有钱也攀不上去。只好到她这里来试试了。   “五娘子要是觉得难为情,丢开算了。回头只和家里说,府君事多,没有空闲来管。”   “别人不想管,不过阿兄那里。”明姝撇了撇嘴,韩庆宗相比其他的韩家人对她很不错了,打小对她颇为照顾,吃穿的东西也时不时派人过来,知道慕容陟死了,就开始给她准备改嫁的人选。比起韩永,都要尽心许多。   她挑眼看了看,抽手把书信给撕了。   明姝抿了抿唇,一只手撑着下巴,哎了声。   “别叹气,五娘子还青春年少呢,好好的叹气把人给叹老了。”她说完噗嗤笑,过来给明姝收拾纸屑。   “愁的多呢,”她拿起案几上的盒子,盒子沉甸甸的,一松手,就啪的一下砸在桌面上。   “真是讨厌。”   这话不知道说的是韩家推给她的事,还是专指这项链。   上次慕容叡爬了那么一次窗之后,明姝就不敢夜里在屋子里留人了。就连银杏都给打发到了耳房去睡。银杏也就罢了,要是别的哪个运气不好遇见慕容叡,说不定就又是被打死了。   明姝躺在床上,银杏把被炉给她挪到被子里,放了帷帐之后,带着一众侍女出去了。   慕容叡不是每天都来的,明姝觉得他说不定是哪天发疯了,就跑过来。从来就不知会一声的,喜欢了跑过来。   被炉把被子熏的暖烘烘的,侍女们都出去之后,内室里安静了下来,躺那儿连自个心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明姝在被子里等,暖意熏熏,眼皮合上了又睁开,生怕自己睡着了,那个家伙就来了。   等着等着,她终于忍不住合上眼,沉沉睡去,等到第二天天亮,她爬起来一看,发现室内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被人闯入的痕迹。她气的直跺脚。   果然那家伙是想来就来的!   明姝愤怒的转身,瞧见身后的银杏满脸惊恐,银杏惊疑不定的打量她,结结巴巴,“五娘子,你,你还好吧?”   明姝咬牙,说话都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当然好!”   明姝一肚子的气,找不着地儿发。从银杏到下头的侍女,个个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明姝连续黑了两三天,才渐渐好转。到了晚上,她干脆也不特别去注意门窗那边的动静了。   有一天夜里她躺下来,银杏和以往一样带人出去了。过了将近快要一个时辰,明姝慢慢用腹呼吸,让自己沉入到睡梦里。将睡未睡,就差一只脚迈入黑乡之时。几声叩叩声,把她从睡梦里拉了回来。   明姝睁开眼,头看向帷帐那儿,果然帷帐外面,传来两短三长的叩声,声音清晰,和那天夜里一样,明姝一把把被子拉过头顶,他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凭什么让他这么得意自在?   被子一拉,罩过了头顶,那叩窗身被阻挡在外。过了好会,明姝把被子拉下来,外面已经安静了。她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会,然后掀开了被子,随意抓过一件袍子披在身上,走到窗边,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发现没和上次一样,有只手抠进来,把窗户给打开的大了些,探出脑袋,想要看看外面到底还有没有人在。   这时窗板被另外一只手支起来,紧接着一个人翻入窗内,他翻进来的时候,一脚踏在坐床上,慕容叡冲明姝笑,“这么晚才来,我以为你睡着了。”说完,把窗板小心合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明姝扑上来,慕容叡笑着双手展开去接她,要接美人入怀,结果一双拳头落到他身上。粉拳垂在他头脸和胸上,气势汹汹,不依不饶。   “谁要你来的,谁要你来的?!”明姝拳头雨点似得落到他身上。慕容叡让她打了会,她那点力气,他完全不放在眼里,一双拳头敲在身上,不疼不痒的,像给他挠痒痒似得。闹了会,她力气小下去,慕容叡抓住她的手腕,给摁在了床上。   他毫不客气的压在她身上,她浑身上下哪儿都软,他压在她身上,如置身软云之上。他一时倒吸了冷气。   这个女人沾不得,一旦叫他沾了边,哪怕也没真的做什么实实在在的事,就和着魔似得,拔不出来了。   那声吸气声明姝听得清楚,顿时不敢乱动,生怕碰到了他那儿敏感的地方,最后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她小心翼翼的往身下的褥子里陷,想要离身上压着的男人远点。慕容叡察觉到她的意图,没客气的压了压。两具年轻躯体亲密的压在一块,他一条手臂撑在她头侧,“嫂嫂,不生气了?”   明姝拼命的躲,她额头上冒出点点汗珠来,气喘吁吁,听到他这话,转头瞪他,“不生气?你看我像不生气的样子吗?”   慕容叡嗤笑,他附身下来在她的脸颊上啄了口。   明姝尖叫,“别亲我,你的口水!”   慕容叡食指压在唇上,嘘了一声,“嫂嫂小声点,要是把外头的人给引来就不好了。”   明姝咬住唇,愤愤瞪他。   “口水怎么了?”慕容叡附身下来在绵软的脸蛋上又亲了几下,她脸上香香的,有面脂的香味,还有一些源自她自己身上的芬芳。   “嫂嫂又不是吃了一次我的口水。”他在她耳边调笑,气的身下人压低了嗓子骂流氓。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儿当甚么了?”明姝恨不得咬他几口。   慕容叡愣了愣,“我来的时候,都在窗户那儿敲了敲,打了招呼的。”   明姝哼了两声,根本没搭理他,她乜他,“要是我没开窗,你要等多久?”   说罢,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么听起来,怎么这么像一对真正有奸情的奸夫淫~妇。   “再等等呗,等个半个时辰,要是嫂嫂还不开窗,那我就只能走了。”慕容叡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怎么听嫂嫂那话的意思,想我天天来?”   “你天天来,我还要不要睡了?”   “那嫂嫂就是愿意我来了?”   若不是两手被他摁住,明姝还真想打他,一张嘴无中生有,什么都说得出来,恐怕外头的那些泼妇都不是他的对手。   “嫂嫂其实喜欢我来是不是?”慕容叡吻了吻她的脸颊,嘴唇滑到她耳垂那儿,一口噙住她的耳珠。   她的耳垂并不明显,小巧的一点点的,秀气可爱的狠。他把耳珠含在嘴里,舌头舔舐,吸吮两下,就听到她惊慌失措的吸气声。   他不轻不重的撩拨她,放开了她的双手,明姝双手抵在他的肩膀上,吸气声中夹杂着极其轻微的,不容易被察觉的嘤叮声。   “你别这样。”明姝挣扎着把他推起来,她迟疑了下,“现在刺史府里头,是不是都满员了?”   慕容叡只是被她推开半会,又埋首在她的脖颈里,不轻不重的啃她的脖子。脖子是敏感的地方,吸吮啃咬,从肌肤之下生出酥麻和细微的疼痛,她身子完全软了下去,陷在他怀里。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姝任由他亲吻,脑子陷入回忆里,她之前对他避之不及,他对她来说就是和两腿会走的瘟疫一样,在哪儿呢,好像是在去信都的时候……   难怪他提议要自己回娘家,果然是居心叵测,早就算计好了!   她稀里糊涂的想着,领口不知不觉的被拉开了点,凉意从那点拉开的地方争先恐后的钻了进来,她有点清醒过来,推他,“你还没回我话呢!”   他已经吻到脖根那儿了,拉开了衣襟吻她的锁骨。   她身量不丰满,甚至有点瘦。肩膀那儿就凹下去两个窝窝,他才来得及用嘴唇碰了碰,就被她推了起来。   “怎么,想到前头去做官啊?”慕容叡也不气恼,只是手上有些不老实,想要往胸前凑,被打了两下。   他摸摸被拍过的地方,半点不生气。   “我就是想问问。”明姝不敢去问慕容渊的,慕容渊威严十足,不怒而威,往那儿一坐,她就不敢开口。   只能在慕容叡这儿问问。   两人这样,问问应该也没什么。   “问问?”慕容叡笑着支起身子,眼眸含笑,“替谁问的?难不成你想要做官了?”   明姝把被他拉开的领口拉紧了点,他和自己紧紧挨着,哪怕没有被子,也不是很冷。   “问问也不行了?”明姝脸转向一边。   慕容叡也干脆,“那我就不说了。”   “哎哎,是我阿兄,家里问问他能不能在恒州这儿谋个缺。”明姝干脆全说了。   慕容叡从她身上翻开坐在床上,明姝突然眼前豁然开朗,有些不适应,她慢慢坐起来,见慕容叡盯她,他目光专注,盯的她有些不寒而栗,“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她只是试试,能成最好,若是不能成,那也没有什么。   慕容叡阴沉的脸色突然一变,他笑的直打跌,“我哪里说不行了?”   哎?明姝愣住,反应过来是被他耍了,扑上来就要打他。慕容叡抬起一只手轻松把她的拳头挡住,“好了,打坏了我,可没有人替你办事了。”   他胳膊一捞,把她搂住,“刺史府里头的确是有几个缺,不过这东西都是叫人眼馋的,恐怕到时候叫人给抢了。”   明姝也不是什么事都不知道的,知道现在官职是可以买卖,甚至还是达官贵人的一笔进项,她斟酌着开口,“要不我要阿娘先出个钱定下?”   慕容叡低头咬了她的耳朵,这次咬的有点重,疼的她低叫。   “要甚么钱,一句话的事,看我阿爷愿不愿意麻烦而已。不过看你家爷娘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低了恐怕不愿意,可高了的,那就要到朝廷那儿过过眼,操作起来麻烦。”   “反正你看着来吧。”若不是韩庆宗,明姝完全不想管这事。   “随我?你可说了,到时候你阿兄可别叽叽呱呱的。”慕容叡两手环住她、   明姝知道一官难求,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他肯开口,等于自己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人情欠一个都难还,何况像她这样欠了一串的。他还要给她算利息,她都不知道要还到何年何月,两人这样是别想两清了,她现在算不算是破坛子破摔了。   明姝嗯嗯两声,慕容叡想起上回叫慕容允给她送来的项链,低头在她耳边问,“上次那个项链还喜欢吗?”   “太艳了,戴不出去。”宝石红澄澄的吸人眼,而且又是金子做的,她怎么也不好意思戴出去。   “我就喜欢它够艳。”慕容叡粗粗看到那项链的第一眼就觉得和怀里的女子相配。   “戴给我看看。”   明姝有些难为情,大夜晚的,都已经洗脸换了衣裳了,那么艳的色,必须要涂脂抹粉,选搭配的衣裳,要不然戴上脖子,就会被喧宾夺主。   “我想看。嫂嫂~”慕容叡在她耳边低低的撒娇,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离男人还有那么一点点距离,却又有了男人的形态,可是脸上和嗓子里,却还有尚未褪去的属于少年的青涩和稚嫩。   明姝被他那‘嫂嫂’弄的有点羞耻,去拿了盒子来,慕容叡打开了给她戴在脖子上。红艳艳的宝石贴在胸口上,在白色中衣上越发的像一团火,富贵热烈,铺面而来。   铜镜光亮,清晰的照出面前的人。镜面映出两张脸蛋,一张俏丽,一张俊美。后头那张脸故意贴在她脸颊边,做出亲密无间的姿势。   “挺好看的。”慕容叡仔细端详了会。   她肤色白皙,戴这样的红宝石最好看。   明姝却不满意,“戴的不是时候。”照着她的想法,应该穿上色彩鲜艳的衣服,妆容也不能淡了,才能撑起这气场。   “甚么不是时候,”慕容叡伸手整理她胸口的首饰,顺便占点便宜,“东西都是给人戴的。甚么时候不是时候。”   摆好了,他才觉得满意。   明姝头发都没绾,直接垂在肩后。他拨过来一缕到她胸前。   “很配你。”明姝在镜子里见他贴过来,耳边的话一改惯有的嘶哑,清越而雀跃。   明姝别扭了两下,还是伸手到脖子后,解了下来。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慕容叡眉头一皱,哪怕脸上还没流露出情绪,明姝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生气了。 第46章 私情   他只是眉头微蹙, 没有表露出半点不悦, 可明姝却寒毛直竖, 很明显的他生气了。   明姝把项链放在手边的盒子里,“这么贵重,也没甚么场合可以戴出来的,就算戴出来了, 说不定又引来麻烦。”   慕容叡没答话,他一声不吭比把怒火摆在脸上还要可怕,明姝被他看的忍不住往后缩, 她向后蹭了两下,想要离他远点。明明他就比她大不了太多,偏偏他就能把她压的抬不起头。   她两腿往下头一搁,就要走。慕容叡伸出胳膊把她捞回来,她被他搂住腰, 扑娄一下, 被按回怀里。   “嫂嫂收着吧,东西我都买了, 难道我还能追上那个胡商, 要他把付出去的布帛退给我?”慕容叡说着,腾出手把那只盒子拿起来,放到明姝怀里,“嫂嫂好生收着。”   “真到了场面上,嫂嫂也有佩饰可戴,不必手慌脚乱。”   锦盒上的锦缎蹭着她的手背, 明姝知道慕容叡绝对不会把这东西给收回去了。   夜里的凉意漫上来,明姝裸~露在外的双脚凉的忍不住往里头缩了一下,慕容叡察觉到她的寒冷,打横抱起她就往屏风后面走。   明姝突然一下被他抱起来,紧张的胸腔里的心脏跳的飞快,“你……”   慕容叡已经把她放到床上了。   明姝紧张的手心发汗,这一步走出去,两人关系就走到头。一次性连本带利全部还了。   慕容叡拿被子把她裹了,抓过一边的熏炉塞到她脚那儿。   明姝咦了声,慕容叡看过来,“嫂嫂怎么了?”   “没有。”明姝才不说自己想歪了,她拉起被子把自己脑袋给罩了,慕容叡带笑的话语在外头响起,“嫂嫂还不会以为我要做些甚么吧?”   难道不是?明姝想反问。   明姝躲在被子里头没有动,慕容叡见她不冒头,满脸恍然大悟,“如果嫂嫂想的话,我倒是勉为其难留一宿。”说完,他就伸手解自己的衣带,明姝听到衣物的窸窸窣窣声,连忙拉开头上罩着的被子。   “不要脸!”   她脸颊在被子里头憋的通红,慕容叡往她腿边一坐,“不要脸怎么了,难不成你喜欢我要脸?”   要脸的早就在她当年说他鲜廉寡耻的时候,羞愧而走。哪里和他这样的,越挫越勇,死缠烂打。   明姝急了,抓住他解衣服的手。“谁要你脱衣裳的”   慕容叡方才故意逗她,把解衣的动作放慢了,她来抓他的手,瞧见带子都还没抽出来,就知道被他耍了,他笑的满脸坏透了,明姝啊的叫了声,就要躲回被子里头。被慕容叡抓住手腕,给搂住了。慕容叡摸了一把她的手心,察觉她手心冰凉,拿被子把她给包好了。   “东西都收下吧,嫂嫂。”慕容叡在她耳边低语。   “送那么贵重的东西干甚么,”明姝的确有些冷,她把被子往身上盖实在了,露出张脸。   慕容叡低头看她,明姝对上他那双眼睛,下意识看到别的地方,不敢和他对视。   “想要讨好你,”慕容叡叫她手脚无措。   她哈了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慕容叡稍稍低下身子,和她双眼平视,“因为我喜欢嫂嫂啊。”   明姝一晚上没睡着,慕容叡没有在她这儿呆上一晚上,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他就翻窗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   明姝一夜晚翻来覆去,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待到第二日银杏过来伺候她起身,见到她两眼下的青黑直接吓了好大一跳。   “五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一宿没睡,两只眼睛下面乌黑不说,就连脸色都苍白如纸。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得了重病似得。   明姝趴在那儿没动,在银杏要去叫大夫的时候,明姝终于起来。   银杏给她穿衣梳妆,她看到明姝的枕边多了一个锦盒,认出是慕容允送来的那只,咦了一声,“昨晚上五娘子拿这个玩么?”   明姝有气无声的嗯了声,夜里怎么都睡不着,烦心的恨不得一头撞墙上,可是天亮了起来,头重脚轻,脑子里昏昏的,全身上下没多少力气。   银杏一面给她收拾,一面说,“其实有这个也好,咱们家娘子小气,带回去的东西都叫收起来了,五娘子也没有多少像样的首饰,到时候说不定要去见甚么大人物,有用得着的地方。”   “都这样了,还能见甚么大人物?”明姝想起昨夜慕容叡给她说的那话,咬住下唇。慕容叡在她面前,少有正经的样子,嘴里说的也都是逗弄她的轻浮话,那句喜欢,也不知道真假。   她跺了跺脚,不管了。反正他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她都不管他了。   “五娘子,怎么了?”银杏见她跺脚,抬头看她满脸恼怒,不禁有些奇怪。   “没有甚么。”明姝反应过来,这是大白天,银杏一众人都还在这。果然一夜未睡,脑子都迷糊了。   银杏把东西给收拾到明姝手边,“最近五娘子喜欢一个人睡,夜里不用奴婢们伺候?奴婢到耳房里去了,外头也该有几个人,”   明姝摇摇头,不用。   “其实有二郎君在也好。”银杏给她梳头发,叨叨絮絮的在她耳边说话,“五娘子嫁了这么一趟,连大郎君的边都没见着,就成了寡妇,下次改嫁,恐怕是没有这么好的人家了。要是有二郎君,倒也不错,算是赚回来点。”   一屋子的人都是从信都回来的旧人,那些侍女都知道慕容叡对她有意,故而银杏说话,也没有刻意回避。   明姝惨白的脸红了下,“你这话说的。”   她眼光落到放在一边的锦盒上,锦盒外头包了一层蜀锦,漂亮夺目,和里头的东西一样,都是叫人喜欢的好东西。   可她收下来,总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被慕容叡包了的。   退回去,昨夜里慕容叡就不肯要。   明姝吩咐银杏,“把这东西收好了,不要轻易叫别人看到。”   银杏嗳的一声应下来了。   梳妆打扮好之后,明姝去刘氏那里,刘氏恰好正要找她,赶紧让她进来,瞧见她脸色不佳,脂粉都遮不住,不由得叹气,“是不是昨夜里想阿六敦了?”   明姝心虚,浑身颤了一下,似乎奸情被人抓住一样。   刘氏看到她这样,以为自己是说对了。   “你这孩子,心思太重了。”她叹了两声,“过几天我叫人去天宫寺让僧侣给阿六敦做个道场,让他往生极乐,你帮我把这儿的事都做了吧。”   刘氏让人搬过来些东西,明姝瞥了一眼,都是些帖子之类的。   “这些都是和各家娘子让人送过来的礼单,就照着她们送来的单子,斟酌着送一个差不多的回去。”   “是。”明姝点头。   明姝叫人拿着那些礼单回去,打开了看,和慕容家走动的都是差不多的人家,其中还不乏京官,比韩家的那个圈子不知道要高出多少,难怪韩家人拿着钱都不知道往哪个地头使,甚至连再嫁一个女儿到慕容家里来都想好了。   她把那些礼单看了好几个,旋即冷汗涔涔,那上头列着的都是价值甚好的器物,有些甚至都是些从西域那边来的香料,西域香料可比金玉之类的要值钱的多。然后看看人家,却是一般出身的,和之前那些动辄从三品有天壤之别,稍稍细想,应该是想要来求取官职的。   她想起昨夜里她让慕容叡帮的忙,慕容叡不需她提韩家出钱的事,现在看起来,她似乎少了一个让韩家出大血的机会。   她就该让韩家出个几万钱的,肉疼死韩永和吴氏!   啊啊啊,慕容叡干嘛要在这些事上大方!   慕容叡答应她的事,的确办的不错,给韩庆宗定下个户曹从事负责登记人口。比不上主簿那样的有从七品下的品秩,但也好歹身上有那么个职位了,不是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白身。   白身之人,说亲都不好说,除非出身士族,不然上门求亲,都要被女方家里先往后放一放。   韩家那边得了消息,马上准备起来。另外派人给慕容叡送来财物。两家只是名头上的亲家,事情办成了,哪里敢真的托大,送来金银珠宝还有几车锦帛。虽然只是个户曹从事,若是有人相帮,升上去也不是太大问题。自然送来的东西就不能寒碜了。   慕容叡得了这些东西,看都没看一眼,连东西带礼单一块全部送到明姝那儿,对外说,是韩家送来给女儿过生辰的。   韩家送来的那一份,比明姝带回去结果被吴氏给守了的嫁妆要丰厚许多倍。慕容叡给她连本带息的收回来了。   明姝对着上头的礼单看,多日来因为没有狠狠让韩家出血的气终于吐出来,整个人歪在榻上春风满面。   银杏当然知道她为何高兴,她也为明姝高兴,出嫁的小娘子,在婆家里头,不光是看夫君宠爱不宠爱,有没有生个儿子,还要看娘家给不给撑腰。爷娘都不疼,还能指望没多少关系的外人来疼爱?   银杏从庖厨那儿端了一碗煮好的羊奶,羊奶加了茶叶煮过的,把膻味给去掉大半,加了蜂蜜,甜香肆意,最是女子们喜欢的香甜口味。   慕容家是鲜卑,接受汉化没多久,加上恒州一代原本就是胡人多,饮食习气还是改不了。   明姝把羊奶端过来,热气腾腾的羊奶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和淡淡的膻味,她低头一口气把羊奶都喝完了,又咧嘴笑。   银杏给她收拾东西,末了把一匹漂亮的布搬过来,和她商量该叫人做个什么样式的裙子。银杏说了一通,最末加一句,“还是二郎君对五娘子好,知道五娘子对上回那事心里不舒服,就干脆都送到五娘子这里来。”   明姝放了手里的瓷碗,手里的卷轴展开了压在脸上,嘴角在下头,忍不住往上翘。   **   慕容叡没去管韩庆宗,事情办妥了,能不能干的下去都是他自己的事,与自己无关了。   如同他所料,朝廷对胡菩提占据肆州一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驱逐肆州朝廷命官,自己又另外置官,其实和谋反并没有区别。可是朝廷那儿已经压制不住了。   慕容叡瞧着手里的文书,看了一眼上面的慕容渊,慕容渊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见了无数的人,有野心的,老实的,可是头回见着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胡人。   “兵行险招。”慕容渊笑了声。   “那也是他看中了时机,现在朝廷人心散乱,无暇再管北边,再说了,胡家手里的兵不少,这次又收编了原有在肆州的朝廷军队,恐怕气势更甚。”慕容叡道,他把手里的卷轴卷起来放在一旁,少年的脸上浮现奇异的光彩,“阿爷朝廷不行了!”   慕容渊深深的看他一眼,神情有些复杂,次子周岁的时候就送到了慕容士及那里,当初还担心没有请严师教导,接回来的会是个山野小子,谁知道他的见解不输给那些为官甚久的老滑头。   书房内只有父子两人,外面连个听候吩咐的家仆都没有,完全不用担心,说的话会被人听去。   慕容渊持起手边的酪浆喝了一口,马奶发酵成的酪浆有浓浓的酸味,入口之后,那股奶酸味极其不好,但提神。   “朝廷不行了?”慕容渊眼眸深沉,他定定盯住慕容叡,慕容叡垂首,“阿爷消息比儿灵通,知道的应该比儿更多。”   慕容渊呵呵笑了出来,“你说胡菩提胆子大,可是你的胆子也不比他小多少。”   这小子的话下竟然有几分想要拥兵自重的意思。刺史兼带军职,不仅仅是此州的长官,更是一州军府的府主。兵权的确是有几分的。   “恒州太招眼了。”慕容渊突然道,他叹气靠在身后的隐囊上,“恒州这儿是朝廷故地,平城又是故都,哪怕现在朝廷不如以前,却还没到可以任由各州刺史任意妄为的时候。”   慕容叡低首,他双手交握对慕容渊一拜,“阿爷所言甚是。”   “事能做成,靠的是机遇,机遇不来,就算有再多本钱才干也是枉然。”慕容渊含笑睨他。   “最强的,不一定就能撑到最后,徐徐待之。”不过慕容渊莞尔,“不过胡家的儿子还真是胆子大,也不怕落个骂名。”   “做都做了,还怕别人的舌头吗?何况一个虚名,对我们来言,又有甚么实用的?”   美名那种东西太虚妄了,看不见摸不着,只存在于人的口里,和史书上的短短几句话。   汉人或许为此打破脑袋,可是对于刀口舔血,天性里长着狼的嗜血的胡人来说,这些东西就如风一样,卷过去也就没了,远远不如到手里的东西实在。   慕容叡两眼浮动的是野心,慕容渊斜睨着,突然意识到这个次子说不定和胡菩提都是一路人。   “先看看吧,胡菩提的确是把肆州给占了。可是肆州里头也有不少不安分的胡人,那些胡人连朝廷都敢反叛,更何况是他。以前肆州刺史没少为这些动不动就烧杀抢掠的胡人头疼,他要是压不住,到时候还是后院不稳。”   慕容叡不说话,只是端看谁比谁更狠罢了,胡人这种东西就是狼,压不住的时候,就要呲牙想要咬下一块肉,但明白面对的是不能战胜的强敌的时候,就迅速臣服。为新主所用。   他知道那些胡人空有武力脑袋空空,若是能用起来,是怎样一股力量。   他看到文书边还有一个拜帖,慕容叡拿起来看了一遍,发现是胡菩提派上送来的拜帖,说是下个月要过来拜见长辈。   鲜卑贵族之间彼此联姻,慕容家和胡家也没例外,都是亲戚。亲戚走动,再普通不过了。   慕容叡却皱了皱眉头,“他来作甚么?”   话语里老大不乐意。   “你和他有过节?”   “阿爷忘记了,上次过年胡菩提的弟弟被儿打下马。算起来,我和他有过节。”   何止过节,他都恨不得一刀把这对兄弟给刺个对穿,免得又对明姝虎视眈眈。   慕容渊不以为意,“年轻人血气方刚,兴致来了,来一场比试,技不如人,输了也就输了。要是真的怀恨在心,心胸狭窄至此,就算到时候再有本事,也只是个袁绍。”   慕容叡从书房里出来,早就没了之前的好心情,来之前心情欢欣鼓舞,甚至有点唯恐天下不乱,但是出来之后,就有些窝火。   胡家那对兄弟就不能好好的握在肆州嚣张那么一段时日,就马不停蹄的跑过来,恒州这快地他之前也没觉得有多好。   来往的佐吏见刺史家的公子脸色黑到了极致,吓得个个避走,免得一不小心撞上他的怒火倒霉。   有个新来的傻子,不知道是不是爷娘白生了一双眼,不但不躲,竟然还一头撞上去了。   韩庆宗初来平城,有些不太适宜这儿的天,信都这个时候早已经开始炎热了,但是平城还略有些凉。   他快步走到慕容叡面前,对他拜下,“见过郎君。”   慕容叡突然见到面前窜出个人来,颇有些不满,再仔细看是韩庆宗,淡淡的哦了一声,“是你,有事吗?”   慕容叡话语冷淡,让韩庆宗愣了愣。韩庆宗早就做好了被冷待的准备,不过看这位郎君的样子,似乎自己和他完全无关?   慕容叡之所以肯帮韩庆宗弄个一官半职,是因为明姝开口,她说的话,就算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忙,他都难拒绝。至于帮了之后,那就与他无关了。   慕容叡说完,抬腿就往前走,韩庆宗马上跟随在后,“多谢了郎君,下官才可以在府君的手下效力。”   慕容叡嘴唇勾了勾,“不用谢我,谢嫂嫂,若不是她,依照咱们两家的关系,还不到安排你到刺史府里做事的地步。”   韩庆宗脸上闪过一丝僵硬,随即低头,“郎君说的的确不错,是韩家强求了。”   慕容叡脚下顿了顿,“户曹从事的官职不高,但是想要做好也没那么容易,能不能呆得住,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罢,脚下快走几步,就要把韩庆宗给甩开,   韩庆宗跟上去,惹来慕容叡不快的一瞥,“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下官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见到五娘了,不知可否让下官去见她一面?”   那个妹妹是他最怜惜的,自己这个官位能到手也有她的功劳,何况出嫁之后也就她回信都的那一次见到她,不免有些想念。   慕容叡不禁觉得韩庆宗太烦人了,他们两个原本就不是什么一母同胞的兄妹,隔着一个阿娘,他才不信有什么深厚的情谊,慕容叡原不想搭理他,谁知韩庆宗和牛皮糖似得,他走哪儿,就跟哪儿。   被跟的烦躁了,慕容叡放手让他去见明姝。   明姝听说韩庆宗来了,特意备了礼物去见他。见面她就笑,“阿兄可是大喜临门,连人都不一样了。”   韩庆宗只是笑,“都是五娘的功劳,五娘辛苦了。”   明姝只笑,“阿兄小时候对我那么照顾,不过就是向小叔提了几句话而已,算不上甚么辛苦。”说着就让人把东西送给他,她准备的不是什么钱财,而是一些上等的麻纸,这些纸张都是上等货色,笔墨写在上面,不容易晕染化开。   韩庆宗心思不在上面,应了几声,收下之后,他几次欲言又止,又环视了周围的侍女。明姝会意,屏退左右。   韩庆宗见左右终于无人,只有兄妹两人之后,他鼓起勇气,却还是有点羞于启齿,“五娘你老实告诉阿兄,你和慕容家的二郎君,是不是有私情?”   明姝心下一个咯噔,她强行镇定,“阿兄听谁胡说八道?敢传这样的话,该割掉舌头!”   韩庆宗苦笑摇头,“五娘别怕,没人说你俩有甚么,阿兄问你,你要据实以答。”   明姝马上说没有。两人的关系,和清白两字挂不上关系,可说是她奸夫,又有点距离。   “那日在家里,我都看到了他头上戴你的簪子。”韩庆宗对她常常戴的东西都熟悉,别人看不出,可他却能一眼认出来。   她自小的首饰不多,经常就戴那么几样,日子久了,他连那簪子上几条纹路都清楚。一个男子怎么随意把女人的发簪往头上插。   明姝脸色顿时有些精彩,她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韩庆宗拿她那一眼当成默认,重重叹气,“五娘,你糊涂啊。” 第47章 刺杀   韩庆宗痛心疾首, 他几次抬头看明姝, 嗓子眼里都忍不住叹气, 明姝听他唉声叹气,不由得头皮发麻。   她想说自己和慕容叡还不是奸夫淫~妇呢,可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心里狠狠磨牙, 怪上了慕容叡:拿了她的簪子不说,还不收好,不收好也就罢了, 还插脑袋上!   韩庆宗原本都计划好了,等这一年过去,就让妹妹回信都,再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可现在出了和慕容叡的这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改嫁。   “我知道你守寡寂寞, 但是自家小叔实在……”韩庆宗实在是说不出来, 他哎了一声,一巴掌拍在腿上。   明姝脸色古怪, “阿兄, 不是我起意的。”她有些委屈。   韩庆宗惊骇欲死,“不是你,难道是……”   “好了好了,阿兄,别说这个了。阿兄就当甚么都没有,”明姝也不想多说, “阿兄现在到了恒州,可有甚么打算?”   韩庆宗愣住,现在他是恒州户曹从事,不是过去的白身了,对前途如何,是该有个策划。   “户曹从事到底低了点,可是小叔说了,像主簿这样的位置,朝廷那里是要过眼的,到时候又免不了许多麻烦。只能委屈阿兄了。”   韩庆宗连连摆手,“不不不,能有这个位置,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奢望别的。”   他说罢,满脸愧疚,“只是让五娘费力了。”   明姝原本想要把话题给绕开去,谁知韩庆宗又把话给说回来了。明姝咬唇,“阿兄知道我费力就好。恒州不比在家,阿兄务必小心谨慎,让家中爷娘安心。”   她仰首,一双杏眼黑的纯粹,又有盈盈横波。韩庆宗看的都有点心跳加快,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以后我的前途全部托付给阿兄了。”明姝咬住下唇,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样,“阿兄,阿兄要是能有点多余气力的话,帮我好好看看下个人家好么?”   她说的可怜,泫然欲泣。韩庆宗想起家里这个妹妹的处境,阿爷不管,阿娘不喜。若是就让她这么回去了,恐怕随便找个人家改嫁了,不禁生出庇佑她的心来,“这个五娘放心,此事包在阿兄身上。”   “可要是阿娘她……”   “还有阿爷呢,阿娘虽然管着内事,但家里小娘子出嫁,也要阿爷点头才行。五娘放心。”   韩庆宗只差把胸脯拍的直响,他自小疼爱这个妹妹,何况她现在委屈自己给他谋来这么一个位置,还有什么是他办不了的。   只是……   “二郎君那里……五娘……”韩庆宗吞吞吐吐。   说到慕容叡,明姝眉宇间有些忧愁,更带些疲惫,“说不定他就是对我新鲜那么一阵子,腻了回头就不记得了。”   韩庆宗有些愤慨,捏着拳头忍下来了。   这儿到底是刺史府后院,女眷们住的地方,韩庆宗自觉一个外姓男子,在这儿呆久了到底不像话,叮嘱了几句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明姝送走韩庆宗,稍稍吐出口气,又有点小小的愤怒,怎么说她勾引的慕容叡,慕容叡那样子,简直就是生人勿进,不是鲜卑女人那种胆子,谁敢靠近他,他一眼横过来,早就被吓死了好不好。   银杏端了东西进来,“五娘子,夫人那边来人,说是不久之后府里会有贵客来,让五娘子做好准备。”   明姝一愣,“贵客?”   “嗯。”银杏早就打听好了,把得来的消息和明姝一箩筐全倒出来,明姝听后,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听银杏这么说,来的那个贵客还真不简单。   连朝廷都不能拿他怎么样,可见势力已经大到吓人了,慕容家在这个时候和他们家交好,这下头的深意,不得不让人多想。   明姝起身,“我去阿家那儿问问该怎么准备。”   这种贵客,她还从未准备过,以防万一,自然是要去问问刘氏的意思。   刘氏也没什么太多的话,“五娘不要太紧张了,我们两家全部就是亲戚,就是两个后辈想要到这儿看看而已。”   刘氏说完,抬头,“你阿兄在平城还习惯吧?”   刘氏问的突然,明姝一时没有准备,愣了下马上回答,“阿兄他说,一切都挺好的。”   “我听说你阿兄一直都在冀州,去的最远的也不过是洛阳,都是些暖和地方,平城这么冷,也不知道他到时候呆不呆的住。”   “我也问阿兄了,阿兄说全赖府君,他才能有个地方,只想全身为府君效忠,不敢谈论其他。”   刘氏听了不由得笑出声,“哪里有你这个孩子说的这么严重,两家都是亲家,彼此照顾那都是应该的。还说上什么效忠不效忠的。”   “阿家喜欢儿,可是儿不能持宠而骄。儿能嫁到慕容家,的确是儿修来的福气,而且阿兄也是因为家公的关系才能有个官做,对我们家来言,是再造之恩。”   刘氏终于抬头看她,面前的小女子低着头,模样温顺。和她见多了的那些鲜卑贵女们完全不同。那些鲜卑贵女,个个脾气骄纵,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脾气也和男人一样。软话也说不出两句来,还是汉人姑娘好,性情温柔。   “对了,阿六敦的道场准备的怎么样了。”   刘氏喜爱长子到不讲道理的地步,慕容陟这样的,换了别人家,下葬了也就算了。再多的也不做了,可是刘氏不这样,不仅仅要办,而且还要大办。   “儿都问过了,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刘氏点点头,“五娘到时候亲自去一趟吧,我去忍不住要哭。”刘氏擦擦泪。   明姝应下。   准备好的道场是在五天之后,明姝去了天宫寺,十多个和尚在念经。明姝听了会,觉得怪没意思的,守了一会之后,她出去更衣,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拐角处,横插出一只手来,直接把她扯到阴暗的角落里。   后头跟着的银杏张嘴就要叫,可扯人的转过头来,手指抵在唇上,对她嘘了一声。银杏到了喉咙口的尖叫吞了下去,她默默的走开,对外头只说明姝身体有些不适,已经去休息了。   慕容叡两手抵在她腰间,手臂稍稍往下压,就结结实实的把她给围在里头,明姝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熏香味,她以前不见他身上用什么熏香,就是简单的拾掇干净整洁了,靠的近了,什么味道都没有。今天倒是不同。   淡淡的,却又雅致,低调但不叫人忽略。   慕容叡垂下头,欲吻她,明姝脑袋一偏,躲过他的唇,“佛家清净地,你也不怕佛祖怪罪。”   慕容叡听后笑的喉咙里闷响,他手指挑起她下巴,她下巴略有点尖,得花点儿力气,才能把那点小小的地方给抬起来。   明姝感觉到他手劲儿比以往要大的多,她也不和他做对抗,顺从的扬起脸。他的力气那么大,认真起来,还是自己吃亏。   “怎么了。”明姝扬起脸看他,两人在避人的地方,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她上方,几乎将她围了个密不透风。原本这地方就光线昏暗,他这么一来,落入她眼里的光只够他看清楚他的眼睛。   他脸生的好看,那双眼睛长得赏心悦目,不是细长的,而是大而有神,睫毛密长。浅浅的光落到他眼底,琥珀的眸色被这薄薄的光芒照亮,像是浅溪,只要她伸手,就能触到底。   “我想嫂嫂了,所以跑出来在这儿和嫂嫂幽会。”慕容叡垂下头来,鼻息和她交融在一块。   他年少,哪怕常年骑射,可气息干净,没有半点浑浊。她因为被他吓了一跳而起的薄薄怒气,因为他展现的姿色稍稍平伏下去。   明姝轻轻的嗤笑,她手掌按在他的唇上,挡住他,“想我了,说得好听。我的窗户你都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慕容叡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觑她,她感觉到手掌下压着的那两片软软的嘴唇动了动,湿滑的舌尖在掌心上一舔。   滑腻又痒,明姝猛地收回手,不可思议的瞪他。   早知道他不要脸,所以她故意这样,想要扳回一城,谁知慕容叡比她想象中的还不要脸的多。   慕容叡舌头在他自己唇上舔了舔,两眼眯了眯,回味那滋味,他低头道,“果然嫂嫂哪儿都是甜的。”   明姝涨红了连,“不要脸!”   慕容叡不生气,低低的笑,“我要是要脸,怎么会在这儿侯着嫂嫂。”   她哼了两声,“小叔找我来,就是说想我了?”   “当然。”   “小叔难道就没别的事吗?”明姝也知道慕容渊已经让刘氏叫在洛阳的姊妹们活动了,他自己都已经写信开始为慕容叡谋取一个体面的官职,等到将来,升做刺史也就没有什么波折了。   他倒好,这么来闹她。   慕容叡把她圈在怀里,“嫂嫂,我上次找嫂嫂,已经是半个月前了。”   啊?明姝没算这个,她眉尖不由得蹙起,开始仔细回想他上回来什么时候,还没到她想出来,慕容叡又道,“嫂嫂真是狠心,上回嫂嫂吩咐的事,我可办好了,嫂嫂连见我一次都不肯。”   这下可好,她已经被慕容叡扣上狠心的帽子了。   明姝不再顺着他的意思,在这个事上纠缠太多,别人都说习武之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慕容叡不,牙尖嘴利,一张嘴里吐出的话,有时候简直能把人给气的吐血。   “今天怎么出来了?”   “休沐啊。”慕容叡终于忍不住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这个都不记得了。”   “小叔不是和阿公有事商议么?”明姝不是对刺史府里的一切一无所知,慕容渊的接受能力比刘氏要好的多,早早的已经开始培养这个留下来的次子。哪怕现在还没个一官半职,慕容渊都让他去学着怎么处置政事,明姝听人说,慕容叡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是政事处理的相当老练,像是个熟手。   衙署里头,现在人人都说这位郎君是天生奇才。   得了这么一个天生奇才的儿子,慕容渊如获至宝,自然要小心栽培。慕容叡不得闲,哪怕来找她,也是夜里等夜深人静之后,翻墙爬窗过来。   现在又不是夜晚,明姝都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的空闲。   “阿爷也不是铁打的,哪里能一年到头间断的盯着我,何况阿爷对我放心的很,也不会时时刻刻盯着我不放。”慕容叡说完,松开她下巴的手,攥住她的手腕,就往外头走。   明姝被他突然来的这一下吓一跳,“你疯啦,会有人看到的!”   天宫寺是平城里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之一,每天这儿人来人往的,不说前来烧香的信徒,就是寺里的僧侣就有不少。随便一个看到了,她都觉得要吓死人了。   “胆子大点,这里人少,嫂嫂不是一般人家的女眷,寺庙里的僧人怎么可能个个都有资格见过嫂嫂?别怕。”   慕容叡早就把这一带给摸透了,带着她飞快的走过一条没有什么人经过的幽静小路,一直到后门,后门一开,就见到后门外的树上栓了一匹马。   原来他早就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就等她过来。   慕容叡拉她出来,“听那些僧人念经又有甚么趣味,不如我带嫂嫂出去走走,说起来,嫂嫂还没怎么出过家门呢。”   除了那几次出远门,明姝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明姝说起这个就气,“你还说,都是你,以前撺掇我出门,结果还没多久就遇上强人。那次吓死我了。”   慕容叡帮她上马,她以前没骑过马,动作笨拙,慕容叡提着她的腰施力,才让她坐在马鞍上,他轻轻松松翻身上来,坐在她身后。   “我那次也是好心,谁知道那人竟然胆子那么大呢。”慕容叡踢了下马腹。   马驮着两个人开始走,“这次有我在,魑魅魍魉,不敢出来作祟了。”他说着,嘴唇在她乌黑的发丝上蹭了下。   明姝第一次骑马,浑身僵硬,他嘴里说着什么也没有去在意。她浑身绷紧,不由自主的靠在身后的胸膛上。   在马背上和在车里不一样,车里四面都是车壁封起来的,可是马背上,只有马驮着,两手抓住缰绳,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依靠。   马都是奢侈品,韩家是汉人,虽然鲜卑人多,但也没让家里女儿们学着鲜卑女子骑马,只有儿子们才可以去试试,其余时候,只要出门,都是乘车。   “别怕别怕。”慕容叡在她耳边一遍遍的哄。   他不走大道,而是走偏僻的小道,出了城门,他突然口里叱喝一声,胯~下的马通人性,听他这一声叱喝,马上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明姝尖叫,她两脚都没在马镫里,直接垂下来,马跑动起来,颠的马背上的人跟着往前颠簸。明姝整个身子都在往前飞,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抛出去了。她吓得尖叫。   慕容叡一手持马缰,一手搂紧了她。   以前不知道,现在才明白她尖叫的身量有那么高,声音又尖又细,如同一只锥子往耳朵里头钻。   慕容叡压住她,“好啦别叫了,我不会让你摔出去的。”   明姝啊啊啊的叫,完全没搭理他。两人跑了一段路,明姝的嗓子也跟着哑了,马停下来,她浑身脱力,好久终于集聚点力气,伸手在脸上摸一把,湿漉漉的。   慕容叡听她抽噎,拿起袖子给她擦脸,“真吓到了?”   明姝红肿着双兔子眼,回头狠狠瞪他。   慕容叡知道自己莽撞,是真吓到她了,拿起袖子给她擦泪,明姝不解恨,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下去。   慕容叡嗷的一声,还真咬啊。   明姝尝到嘴里有腥甜的味道,才放开。   慕容叡瞥了一眼手上的牙印,毫不在意的甩甩手腕,“消气了没有?”   “没有!”明姝嘶哑着嗓子。   她原本就没学过,他一来就给她上策马狂奔,把她吓得半死都是轻的。   “其实我马术很好的,”慕容叡尝试着哄她,“小时候,十六叔家里的马都是我赶的。”   明姝扭过头不搭理他,说的好,可自己就是差点被他吓死了,别想几句话就打发她。   “我马术都是实实在在练出来的,摔我自己也不摔你。”慕容叡说着,双手抓住她胳膊摇了摇,明姝回首呲牙,“谁信你!”   慕容叡悻悻的摸摸鼻子,知道自己是把人给气大了,他也不说话,在后面沉默。   明姝听身后没声音了,怒火越发高炽,就要从马背上下来,她上马且困难,下马更是摸不着门路,慕容叡见她弯腰想要拿脚尖去够地面,唬得一把把她给捞上来,“你不要命了?摔下去一个不好,你命都没了!”   明姝再气也不会和自个小命过不去,她缩在他怀里好久不敢动弹,过了好会她才出声,“我要下去。”   慕容叡嗯了声,把她抱下马。她对马一窍不通,只能任他摆布。被抱下马来,明姝两腿没力气,软软走了几步路,干脆就坐在草地上。   慕容叡放马去吃草,在她身边坐下来。   明姝瞥见马悠然在那儿吃草,不由得问,“你不怕它被偷了?”   “军马,屁股上有烙印的。敢偷的话,那家伙全家都别想活。”慕容叡扯了一株狗尾巴草在手里。   “那不知道把马杀了吃肉呀。”明姝故意和他抬杠。   “这马谁抬得动啊,而且……”慕容叡压低声音,两眼眯起来,一副不怀好意模样,“那马别看它乖,其实性子烈呢,不熟悉的人靠近它,别说把它偷了去,还没近身就被踢碎骨头。”   他话语随意,明姝听得忍不住离马远了点。   慕容叡闷笑,他又扯下几株绿草,在手里编好了只蚱蜢,他把草蚱蜢放到明姝怀里,“这个先当赔罪,后面嫂嫂想把我怎么样都成。”   草蚱蜢编制的精巧,两根须须翘在那儿,活灵活现,她捏起来放在掌心里,把玩了一下。   “别想一个小玩意就把我打发了。”明姝把东西收起来,扬起下巴。   慕容叡俯身下去,“我把我自己送给嫂嫂,当做赔罪好不好?”   “臭流氓!”明姝一把把他推开,他还真是逮着机会就耍流氓!   慕容叡故意装出被她推开的不胜娇弱之象,软软坐在草地上。   明姝过了会,忍不住回头偷瞟他,她嘴唇动了动,慕容叡也不开口,笑等她自己说。   “阿兄那事,多亏你了。”   还有那一箱箱的财物,那些东西要是她能留在手里,这辈子她不回韩家,都能过得极好。   “我说过了,给嫂嫂办事,我心甘情愿”他抬起手来轻轻在她衣襟上一拂,拂掉沾上去的草梗。   韩庆宗也好,韩家也罢,对他来说,比个陌生人好点有限。若不是她的缘故,恐怕他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他在意的人是她。   慕容叡行事也好,说话也罢,从不见他遮掩什么,作弄她就来,说喜欢她,也是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明姝想要转过身,到见不到他的地方去。才站起来,又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扯到怀里去。   “嫂嫂不好意思了?”慕容叡把人按在怀里,见到她嫣红的脸蛋调笑。   “……”明姝咬住唇,他低头“怎么了?”   气息逼近,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低头,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直接抬起她的下巴,不容拒绝的压过来。   她眼眸微抬,眼角余光瞥见慕容叡身侧飞快驰来的泛着银白光的东西。   还没等她分辨出那个是什么,慕容叡重重压在她身上,他整个人的重量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而后天旋地转,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慕容叡站起来一把抽出腰后的环首刀,警惕环顾四周。四周的声音细细的随着风灌入他的耳朵。   明姝趴在草地脑袋才抬起一点,只见得慕容叡手冲她做了个手势,明姝马上放缓呼吸趴回到草丛里。   她看到慕容叡的腿边有倒插入地的箭矢,箭矢前段已经没入土中,剩下来的那一截在风中抖动。   那地方,是他之前坐的地方。   要是刚才没躲过去的话,明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很快她听到空气里又一记破空声,慕容叡手中寒光一闪,飞来的箭矢从中断成两截。   慕容叡站直了身子,挺立的身躯在风中挺拔如青松。手掌轻易把环首刀转在腕间,终于在一片草潮中,他看到一个绿影子。那色和四周的草几乎是一个色,若不是仔细看,几乎观察不出来。   他持起刀抢在那人再出手之前,狠狠掷了出去。环首刀是一把直刃长刀,窄身长刃,非血肉之躯所能敌,到底是取人性命还是重伤,全看他如何使用。   噗的一声,刀身贯入人躯。   慕容叡跑过去,劈手夺下那人的弓箭持在手里,踹翻刺客,他冷声问,“谁叫你来的?”   话语刚落,不远处传来年轻女子的尖叫,他转头,见到明姝满脸惊惶扑了过来,她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明明娇小的身躯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把他扑倒在地。   慕容叡下意识一只手放在她背上,背上湿黏湿黏的,他抬起手,手掌上猩红的血令他眼眸顿时染上癫狂。 第48章 意外   慕容叡扶住她的肩膀, 把她带到一边, 他动作极力放轻, 随即一把抽出刺客身上的刀。   他大意了,刺客这种玩意,要么孤身一人,要么和野狗一样成群结队。一人吸引他的注意力, 其余的趁机而入。   他持刀而立,而后风送来了草丛里的异动,旋即, 另外一只箭冲着他的咽喉而来。慕容叡一刀将弛来的箭矢一断为二,紧接着寒光闪过,只听到草丛里传来一声低低的惨叫。只见得之前还在他手里的刀已经插入地上,留的刀柄颤动。   藏匿在草丛里的另外一个刺客卧倒在地,整个手掌都已经被刀给贯穿钉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拔刀, 慕容叡就已经把人踹翻在地。他一把抽出插在地上的刀, 眼神冷冽。   “谁让你来的?”慕容叡一脚踩在刺客胸口上,刺客闭嘴不答, 他也不气恼, 只见那张俊美的脸蛋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然后刀锋翻折而下,极其缓慢的没入刺客的皮肉。   常说对敌人最大的慈悲,就是一手砍掉他的脑袋。而他现在不想慈悲。   手中的环首刀锋利,破开皮肤,缓缓往肉里近发, 他力道掌握的正好,不至于力气不够,无法破皮断骨,也不会力气过大,直接一刀下去太快结束人的性命。   这种钝刀子磨肉的痛,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明姝趴在草丛里,听到那边已经变了形的惨叫,惨叫扭曲成一团,里头似乎夹杂着什么话,应该是求速死,那痛苦的惨叫突然戛然而止,却不是人死了,而是慕容叡把刀再往里刺入,穿透那层膈膜,而后快速一抽。鲜血漫出那人的咽喉,两眼瞪得和死鱼一样,口鼻冒血。   要害并没有伤及,但是他却戳坏了肺脏,迟早被自己的鲜血活活呛死。   慕容叡再三确定周遭已经没有了刺客的同党,收刀回鞘,赶回明姝身边,明姝趴在地上,后背的衣裳已经叫鲜血给染透了。   她的后背被箭镞给划开了,鲜血淋漓。慕容叡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小心把她抱到马背上。   “阿蕊睁眼,”他轻轻在她耳边唤,马跑起来,他把她抱在怀里,马跑的很稳,她眼皮撩开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迷蒙,“你怎么知道我乳名。”   说着她嘟囔了声冷。慕容叡把她抱紧了些,拿自己的体温暖她,“别闭眼!”   明姝被他那声大喝吓了一跳,“我都还没问你呢,这么凶干嘛。”   她委委屈屈,后背又疼,“人家还没问你怎么知道我小名的呢,混蛋,你是个王八蛋!”   “王八蛋,嫂嫂不是一样为我这个王八蛋挡箭了,要是嫂嫂有事,岂不是太划不来?”慕容叡一面催促马快些跑,一面拉紧了盖在她身上的袍子,免得她被风吹到再次着凉。   明姝刚想回骂,奈何身上气力渐渐不及。现在已经暖和起来了,但是人在马上被风吹了一脸,还是冷,身后的男人像个火源,热量从他身上透过布料透过来,她本能往他那儿挪了挪,然后低低道,“你会害死我的。”   她那声话语消散在风里,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城里才有大夫,慕容叡抱着人回了天宫寺,而后马上要人去请大夫。银杏看到明姝气若游丝,浑身鲜血的样,吓得面无人色。   “去打热水来!”慕容叡叱喝。   银杏被点醒了,马上就去打水。   请来的大夫被拖过来,慕容叡指着床上的明姝,“救她!”   大夫见着是个娇娘,简直快要满头大汗。刺客冲着慕容叡的那一箭,被风给吹歪了,所以在明姝背上划了过去,而不是直接钉在她的背上。多亏了没钉在背上,常年在沙场上混的男人,拔箭头都很有可能熬不住,更别说是个小娇娘。   大夫是男人,不好去碰人,连着带来的药童都被轰到外头去了,所有的事只能银杏来,在大夫的指导下把黏在背上的衣服给剥下来。   明姝疼的眼泪汪汪的,慕容叡没到外面去,反而守在她那里,弄得大夫以为明姝和他是夫妻。   血已经把布料给黏在伤口那儿,剥开的时候钻心的痛。   “都是你!”明姝疼的咬被子咬衣服都不管用的,就要咬手,慕容叡眼疾手快拦住,她就拿他撒气。   “都是你,没你就没这么多事了!”明姝疼的嚷嚷里都带哭音。   上头银杏被她吼的一个手抖,力气不由自主的大了点,疼的明姝脸上毫无血色,喉咙里呜咽一声。   慕容叡吓了一大跳,“疼?疼你和我说。”   他宁可她现在就跳起来打他几下,可是她现在看上去虚弱的很,连发脾气都像只有气无力的兔子,兔腿蹬两下,就没了气力。   明姝断断续续的哽咽,几乎要把人的心肝都给哭断了。   “都是你,都是你讨厌。”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慕容叡一股脑的全都认下。   银杏忙得满头大汗,给她把背上的衣物除去。擦去了血污,慕容叡看见一道狰狞的伤口突兀的横在洁白的背脊上。   他咬牙,吩咐几声,自己跑出去了。   银杏不知道这位怎么了,一开始不出去,把人看得半光又跑了。   大夫看了伤口,上好药包扎好之后,就去外头开方子。   喝了一大碗的水之后,明姝昏睡了过去,等到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禅房内,而且都已经掌灯了。   “我怎么还在这?”明姝试着挪动一下,结果气力不济,脑子也昏昏沉沉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慕容叡进来,他刚刚把身上洗了一遍,将沾上身的血腥味洗干净之后,才过来见她。   进来听床内有动静,他问,“醒了?”   明姝趴着,躺的很不舒服,想要起来,才把手臂撑起来,牵扯到背上的伤口一下又趴回去。   慕容叡几步过去,“好好躺着,有伤还乱动,是不是想伤的更重?”   明姝嘟囔“难受……”   也不知道趴了多久,肚子那儿压迫的难受的很。慕容叡小心扶住她,叫她趴在自己的腿上。   他浑身上下哪儿都是腱子肉,胸膛上头硬邦邦的,腿上也没见好多少。她勉为其难的趴在他大腿上,让肚子那儿的压力缓和些。   慕容叡见她脸上好像舒服点了,这才松口气,不过嘴上说出的还是责怪她的话,“就那么扑过来,你傻啊?”   他说完捏她的脸,明姝一把抓住他手放在嘴边就咬,细白的牙齿给他手边咬出一排印记来。   她脾气大,做下就做下了,就算事后气恼,也不要人在她面前说她。   慕容叡呲她,“不怕死了?”   “怕。”明姝没了任性的模样,有些心有余悸,慕容叡揉她发顶,“终于知道怕了?”   她小巧的鼻翼轻轻张了下,缓缓的哼了声,半晌她才道,“可是你要是有事,我也活不了。”   那几个人冲着他去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可能活下来,说不定到时候下场还要更惨些。   慕容叡浑身僵住,抚在她肩上的手微微在颤抖,“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下去吗?”   明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他问,嗯嗯两声,结果对上他发亮的眼睛,因为失血而且长时间没有进食混沌起来的脑子有点清醒,“哎,不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她浑身无力,声音也是软趴趴的,这话听在耳里,天然带了几分的娇憨。明明是分辩的话,听到他耳朵里就变得有一些被勘破心事的恼怒。他压下心头的狂喜,早就在她对自己不那么抗拒的时候,这心情就一直弥漫在心头,现在这股情绪浓郁了几分,几乎是放了加了水的蜂蜜,将他溺死在里头。   慕容叡一笑,手指在她脸上捏了下,“躺好。”   明姝将他眼睛里的狂喜瞧得清楚,嘴徒劳的张了两下,只好又乖乖趴回去。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偏偏被曲解,满肚子的郁闷没法说。   “外头天都黑了。”她闷闷道。   “嗯,你失血有点多,昏了挺长一段时日。”   “我不回去,阿家那里怎么办?”道场做完她就走,现在留在这儿,刘氏那里都不知道怎么交代。   “放心,我都已经和阿娘那里说了,说你想给阿兄多祈福。”   这话肯定只说了半边,哪家人能容忍儿媳在外头留宿的。   “当然阿娘不放心你一个貌美女子在外面了,”慕容叡看出她心中所想,“阿娘和阿爷说了,派了不少兵过来,现在院子外头,都是人,外人一步都别想进来。”   防的了外人,防不了自己的亲儿子。明姝腹诽。   慕容叡迟疑了下,缓缓开口,“阿蕊。”   明姝马上抬头,想起之前的那岔来,她真是睡了太久,有点昏头了,竟然把之前的事给忘记了,“小叔怎么知道我乳名?”   这乳名是她生母给起的,在人前不叫,只是私下叫叫。韩家知道这个小名的人都少,她在慕容家都没提过一句,也不知道慕容叡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告诉你。”慕容叡笑的和使坏得逞一样。   明姝气急,“那就不许你叫,你叫了我也不应。”她说着两臂就撑在两边,扬起头来。动作有点大,又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疼的啊了一声,趴了回去。   慕容叡抱住她,满脸着急“又乱动了,躺好了,不许再乱动!”   吩咐完,他听到明姝极其委屈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和淙淙溪流似得,“我饿。”   除了早上那顿,她到了现在都还没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到了现在饥肠辘辘。   慕容叡失笑,她听到他喉咙里的闷笑,想要捶他,“不准笑!”   慕容叡叫人送来了肉羹,此时的僧人尼姑们没有后世那么严格,甚至女子出家可以带发修行,平日膳食也可食肉。   慕容叡见她行动不便,干脆亲自喂她。   她是真饿的厉害了,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生怕肉从面前飞了。慕容叡持起小小的木勺,把肉羹送她嘴边,她马上一口吞了。   “阿蕊吃慢些。”   “都说了不许叫我乳名!”明姝不满瞪他。   “那就嫂嫂吃慢些。”他口吻缠绵,那特意放柔了的嗓音萦绕在耳侧。琥珀的眼里,只有她一人,明姝脸上觉得有点热,现在气血不畅,所以只是有点热,若是往常,也不知道会不会全红了。   她几下把肉羹全吃了还想吃蛋羹,慕容叡一面叫人去做,一面心下欣喜,“吃的这么多,看来是没大碍了。”   明姝瞪他,慕容叡摸着她的脸,她平常的脸颊都是红扑扑的,胭脂粉黛那些东西,根本不需要,上了脸,也只是掩盖了她原本的姿色。   她是个胆子不大的女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横下心冲来的。   “我后悔了。”明姝睁眼道。   “嗯。”   “还是让小叔去挨那一箭算了。”   慕容叡失笑,他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清晰到叫人无法逃避,“嫂嫂现在后悔,晚了。”   天色已暗,明姝留在天宫寺也就罢了,他若是一块留下来,未免有些不太妥当,所以等银杏送东西来的时候,他吩咐两句要用心伺候,离开了。   银杏见明姝坐在那儿发呆,把温热的碗拿过来,“五娘子?”   蛋羹的香味把她的魂给拉回来点,银杏仔细喂她,“五娘子怎么发呆呢。”   明姝张嘴把蛋羹含在嘴里,“我是不是不要给他挡那么一下?”   “五娘子这会才想起来,晚了。”银杏叹气,她看到五娘子后背血淋淋的都快要吓死了,更吓人的还有二郎君的脸色,她都快以为郎君要杀人了。   “郎君吩咐过了,这段时日,五娘子就好好养伤,至于夫人那儿有他来周全。”   慕容叡都已经把事给她办好了,她也就只要好好休养。   “嗯。”她应了声,想起白日里那一场遭遇,还是不禁有些后怕,“他才来平城多久,谁又那个深仇大恨,非要他的命不可!”   政敌间动真的起来,派刺客取人性命并不奇怪。可慕容叡还没来得及在朝中为官,怎么就招惹来祸事了?   难道是慕容渊的仇敌,想在他儿子身上下手?   “五娘子想那么多干甚么,反正五娘子这次是被二郎君给带到了。好好养伤才是正经。”   明姝仔细想想觉得也是,吃完东西,慢慢又趴了回去。   她不知道慕容叡是怎么和刘氏说的,反正她一连呆了几日,也没见刘氏派人过来问。几日之后,慕容渊府上迎来一个贵客。   胡家兄弟一块来的,前来的时候,客客气气送上了请帖,告知了慕容家什么时候上门。胡菩提并不是第一次来,上回他来了,夜里被慕容家的儿子给伤了,伤的不轻不重,让他养了两三个月才敢重新提刀。   胡菩提走在前面,胡文殊尾随其后。   这对兄弟生的简直天壤之别,明明都是同一个父母,胡菩提生的五大十粗,和那些武夫没有任何区别。可是胡文殊却长得阴柔。   胡菩提一来,刺史府的人都忍不住偷偷瞥他,前段日子,肆州的事闹得大,谁都知道肆州的郡守等长官叫眼前这个年轻人给赶出来了。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慕容渊也不由得打量了胡菩提几眼,上一代北平将军笃信佛教,家里的儿子全给起了佛名,可惜佛名在身,行事作风却是十足的杀伐果断,没有半点心慈手软。   有儿如此,他也真不知道这是胡家的福还是祸,刀锋太锋利了,如果不懂得及时收敛的话,很容易折断。   胡菩提拱手对慕容渊一拜,“侄儿拜见阿叔。”   两家是亲戚,胡菩提称呼慕容渊一声阿叔挑不出错。   “侄儿多礼了,”慕容叡伸手往门内一请,请他进去,“这些日子也不见你上门。”   “阿叔见谅,这段时日我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才没来得及来拜见阿叔,还请阿叔不要见怪。”   “见怪是不会见怪的。”慕容渊见到后面站着的胡文殊,“看起来,是好多了。”   说得是上回过年的时候,和慕容叡比武的那场。   胡文殊白皙阴柔的脸红了红,他不好意思别过脸去,正好和慕容叡的眼睛对上,慕容叡冲他一笑,胡文殊红了的脸蛋马上回复到之前的白色。   “阿弟技不如人,叫阿叔见笑了。”胡菩提回首看了胡文殊一眼嘴里笑道。   “年轻人之前切磋,很正常。二郎会的那些功夫,说起来也只是武夫之巧罢了,真打仗起来,看的不是那个。”   慕容叡听慕容渊的话,咧嘴一笑,并不出声。   进了屋子,一行人都坐下,刘氏出来见客,又是一阵客气。   胡菩提看了刘氏身边空空,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不见大表兄的新妇?”   “新妇在天宫寺给大郎祈福呢,因为道场要连续做几天,所以要在那里守着。”刘氏满脸感叹。   “原来如此。”胡菩提有些失望,突然身上一凉,后背汗毛竖起,如芒在背。他马上抬眼,和一双冰冷的眼眸对上。   胡菩提缓缓勾起嘴角:有点意思。   胡文殊的目光落到慕容叡身上,阴冷如蛇。   胡菩提和慕容渊随便说了些话,几乎都是家常,就和平常人家一样随便说说。慕容渊说了几句话之后,令人去准备宴席,待会款待这对兄弟。   正其乐融融的时候,胡菩提突然开口,“我干的这事,也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置我。”   此言一出,慕容渊摩挲拇指上扳指的动作一顿,“若是不放心,菩提可派人往洛阳那儿打听打听。”   胡菩提颔首,“是。”   慕容渊和胡菩提随意说了些话,胡文殊一双眼还在慕容叡身上,慕容叡低头喝水,看到胡文殊两眼还在他身上,不禁笑道,“文殊看我这么久了,要不,和我再比试一场?”   胡文殊想起几个月前被甩倒在地,脸色不禁黑了下来,“不用了,我比不过你。”   年轻男人天生不容易服气,加上血气方刚,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胡文殊能直言表明技不如人,倒是叫人刮目相看。   “其实,我来平城还为了另外一件事。”胡菩提对慕容渊道。   慕容渊示意胡菩提开口。   胡菩提说了,“阿叔也知道,我年纪老大不小,都二十出头了,还没成家。”   慕容渊笑起来,“怎么?想要阿叔给你做媒?你家世不错,权势也不低,可以试试到洛阳求娶个公主过来。”   胡菩提笑笑,“公主脾气大,娶回来简直就是迎来一尊菩萨,吵架都吵不得,怪没意思的,我想问问阿叔家的新妇有没有再定人家?”还没等慕容渊开口,他又道,“如果没有的话,阿叔觉得我如何?”   场面顿时寂静下来。   所有人都盯在胡菩提身上,慕容渊缓缓开口,“年纪大了,耳朵有些不灵光,菩提,你刚刚说甚么?”   胡菩提依旧笑,“新妇不在,只好问过阿叔了。我想娶阿叔家守寡的新妇。”   这下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也都懵了。 第49章 教导   胡菩提无视周遭人的惊愕, 继续道,“阿叔觉得如何?”   慕容渊反应过来,“菩提没地方娶新妇了?”他话语含笑,不见有半点愠怒。   “那自然不是,”胡菩提笑,“只是偶尔见过新妇一面,心下想娶罢了。”   慕容叡眼眸抬起来,神情间似笑非笑,挑起半边嘴角, 眸光冷冽。他手指往腰间去了一下, 这微小的动作被一直在旁边盯着他的胡文殊察觉,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 露出刀光剑影的光影。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慕容渊笑, 他一手撑在膝盖上,“新妇是嫁到我们家没错,但是人还是他们韩家的人, 来去不是我这个老朽能左右的。”   “菩提太着急了。”刘氏冷着脸开口, 她脸上不复刚才的慈祥, 笑只是虚虚的挂在脸上,“新妇现在还在守孝呢, 一年未满,就到我们这儿来,未免太急了。何况新妇和阿六敦夫妻情深,之前我和你阿叔劝她趁着年轻, 去改嫁,她都不肯。那孩子一根筋,不过完这一年,恐怕是不想改嫁的。”   胡菩提听完,也不恼怒,甚至连半点怒气也不见,“婶母说的对。看来还是我冒犯了。”   “冒犯说不上。”慕容渊道,“不过娶新妇的话,还得你自己去人家门上,不过你如今这样的门第,最好还是和门当户对的联姻比较好。”   慕容叡一笑,露出的那颗小虎牙格外尖利,“菩提还是娶个公主回家,公主金贵没错,但是你难道连个女人都降伏不了了?”   说罢,他笑起来。他一笑,胡菩提跟着他一块笑。   慕容叡从床上站起来,“今天天气不错,菩提和文殊,想不想去打猎?”   “今天天气的确不错,山头的野物也多,年轻人出去走走。”慕容渊笑道。   慕容渊开口了,晚辈们自然不好继续在屋子里留着,叫人出去牵马,呼啸着奔出了门。完全没有刚开始进来时候的那般矜持。   刘氏见人走了,才和慕容渊抱怨,“菩提也太过分了,竟然到我们这里来求娶新妇了!”   新妇还在慕容家没错,但就算想娶,也应该到信都韩家去。何况人还在守孝呢,也不知道说那话到底是安得什么心。   慕容渊摆摆手,直接往书房去了。   外面天气的确很好,阳光万里,三人驰马穿过大街,直接奔往城郊,城郊那儿有繁密的树林,是狩猎的好去处。   三人直接奔着那片林子而去。   一到林子里,胡文殊迫不及待抽出箭矢对准草丛里若隐若现的野兔就是一箭。野兔天性灵敏,还不等箭矢射来,撒开四条兔腿就跑。让胡文殊射了个空。   胡文殊听到身后有笑声,一转头,见到慕容叡就在身后,慕容叡肌肤洁白,在阳光下越发莹润,若是仔细看来,慕容叡长得也有几分阴柔,可那双眼底里盛满了光的时候,令人心底不寒而栗,不敢小觑。   慕容叡在马上笑够了,他张弓一射,只听到有物体轰然倒地的声响。几人去看发现一头鹿已经倒地,而且鹿头有角,是头雄鹿。   雄鹿浑身上下都是好东西,而且这小东西生老林里头,比野兔都还要机警许多。   慕容叡收弓,让身后跟着的家仆过去收拾,他挑衅的对胡文殊一笑。   胡文殊眼底隐隐有煞气浮动,他下意识去摸自己腰上的刀。却被胡菩提叫住。   胡菩提不知道什么时候驰马到弟弟身后,有哥哥在,胡文殊浑身的气焰下去了一半,他把马拨到一边,给哥哥让出地方来。   “二郎,一起去走走?”胡菩提问。   慕容叡自然无不可,打马过去,胡菩提不让身后的随从跟上,和他走远了。   渐渐的人声远了,听得到的只有马蹄声响。   胡菩提终于开口,“你对你家的阿嫂,看的还真是紧。”他斜睨过去,眼带讥讽,“我就想不明白了,不过是个女人,你至于这样么?”   慕容叡不看他,嘴角微微勾起,毫不在意他那些话,“我劝你不要肖想她。”   “我听你阿娘说,她最多给你阿兄守一年,你到时候打算如何?”   “她守几年,给谁守,都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慕容叡道,他转头看向胡菩提,嘴唇翕张,“她是我的女人。”   胡菩提一愣,而后抚掌大笑,“原来如此,难怪说你对她这么上心。”他笑过之后,两手拉住马缰,在马上俯身过来,“你这样,倒也不怕你阿兄气的活过来打你。”   “他原来就是个傻子,好好的娇妻不要,跑了出去。最后连命都没有了,可见这是天定的。”慕容叡眉眼不见半点愠怒,似乎完全不为此话所动。   “他不要,我要。”慕容叡嘴唇里吐出这句话。   “你不怕我把这话告诉你爷娘?”   慕容叡看向他的目光顿时有些看傻子一样,“你要是几岁小孩子,只管去告就是了。不过丑话说前头,你要是觉得这事对我有影响的话,那就去吧。”   胡菩提笑笑,他当然没想过这事能对慕容叡有什么影响。而且弄不好就得罪了慕容渊,得罪人这种事,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但他也不是什么怕事的人。   “可惜,和我无关。”   慕容叡双眼和胡菩提对上,两人眼锋如刀,无声之中交锋几个回合。   过了好会,两人谁也没有先移开目光,慕容叡依旧勾着唇角,“待会我叫人送东西过去给文殊。”   胡菩提有些意外,慕容叡反手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一手下去直接斩断路边的灌木,刀身散发出的寒冽之气激的胡菩提的马不安的刨动蹄子,还没等他安抚好马匹,只见着一道寒光冲着自己的脖颈而来,他伸手就去拔刀,可是慕容叡的速度比他更快,寒光杀至眼前,锋利的刀刃离脖颈的皮肉只有一线的距离。   灿灿寒光照在他脸上。胡菩提的呼吸轻到几乎探察不到。   “……”慕容叡一笑,收刀回鞘。   胡菩提嘴唇抿紧,踢了一下马腹,往别处去了。   慕容叡跟了上去,“秀容郡那儿天干地燥,虽然平城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还是有不少野物的。多逛逛说不定有收获。”   “……”胡菩提扯了扯嘴角,瞥了他几眼。   慕容叡见他看自己不说话,手指含在嘴里吹了一声,草丛里窸窸窣窣的有些动静,不多时,好几个家仆从林子里钻出来。   胡菩提呵了两声,慕容叡抱拳,“我往别处去了,还请随意。”说罢,驰马离开。   胡菩提见他走远了,去胡文殊那里,刚刚到胡文殊那儿,只见着两人提着两字小木箱过来,胡文殊脸色极其不好,见到他来了叫了一声哥。   胡菩提让人把那东西拿过来打开一看,面色马上变了,他仰手一鞭子就抽在弟弟身上。   *   今天太阳好,明姝挪了张胡床出来晒太阳。   这段日子,养伤养的她人都要胖三四圈了,药都是用的上好的药,好好调养,就是担心刺史府那边会不会有什么纰漏。   正晒着,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慕容叡跳进来,明姝咦了声,“小叔?”   不管两人关系是疏远还是亲密,她就是叫他小叔,慕容叡一哂,“嫂嫂晒太阳呢?”   “嗯。”明姝应了声。   一转头,发现原来一块坐着的银杏已经不知去向了。就剩下她和慕容叡两个人。   “背后的伤好些了没?”慕容叡一边问,一边忍不住往她背后瞧,那箭镞从她背上刮过,带去了一层皮肉,没有伤到脏器,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要是伤势恶化起来,哪怕只是个小伤口也能要人性命的。   明姝被他看的怪不好意思,想躲,这里就他们两个,想要找个人挡挡都不成。   慕容叡伸手去拉她衣裳,有几分想要脱了亲眼看看伤口愈合的怎么样,明姝上回疼的神志不清的时候都没叫他得手,现在怎么可能让得手,马上就往旁边躲。   “光天化日的,你干甚么呢!”明姝红了脸,拉住他的手,不许他再胡乱动作。慕容叡没碰着她的衣角,反手一拨弄,搂住她的纤腰,小心的避开她的伤口。他低头下来,额头抵在她的,他的气息就这么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萦绕在她周身,没有半点躲避的余地。   “光天化日的,我想嫂嫂呢。”慕容叡故意在嫂嫂两字上加重了音调,弄的明姝口焦舌干,气都喘不匀。   他就是故意的!   “你没事干呢,”明姝推他,“我就不行阿公没派事给你做。”   “今天有人上门,我寻了个机会把他们带出去,带到外面之后,我就来见你了。”   明姝啊了声,“那你还不赶紧过去招待客人?你半路把人给丢下了,小心回头家里知道了,要收拾你!”   “我这儿你来不来都没甚么,估计再过两天,我就能回去了。”   话语才落,腰上的力气加重了点,“甚么来不来都没甚么,我要是不来,你说不定被哪个狗东西吃的连渣都不剩下,再见到我就只会哭了。”   “甚么吃不吃的?你说清楚。”明姝抓住他话语里的重点,马上抬头。   慕容叡阴测测的笑了,也不打算继续瞒她,“就是上回打算掳了你去草原放羊的那个……”   明姝不等他说话,啊的叫了声,“他,怎么了?”她有些语无伦次,“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武周县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胆子到苦主家里头来!   “他是做官的?”明姝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急切问。   慕容叡低头看了一眼抓在自己胸前的纤纤素手,他任凭那双手把自己胸前揪的一团糟,“嫂嫂果然聪慧。”   这算什么聪慧,根本一点都不难猜。明姝横他一眼。   “比家里的官还要大?”明姝迟疑了了下问道。   “他能任命一州官吏,你说呢。”慕容叡有意逗她。   明姝啊了声,“不可能是宗室吧?”很快她又摇头,“不对,就算是宗室也没有这样的。就连州主簿都要过太后的眼呢!”   “是个契胡,家里兵力大了,就把朝廷的官给驱逐出去了。”慕容叡说的简单,明姝听得却是心惊肉跳,她呼吸不稳。   “这么大的来头?”   “对,这么大的来头,”慕容叡故意点头,“嫂嫂怕了?”   明姝颦眉,她瞪了他几眼,就想要跑开。慕容叡马上拉住她,“别怕。”   明姝被他拉住,“还说不怕,你哄我呢。”   “对,我就是哄你。”慕容叡一把坐在胡床上,拍拍大腿,示意她坐上来,明姝才不要,往另外一张胡床上坐了。   “你早知道他身份了,对吧?”明姝斜睨他,慕容叡有些意外。却也没否认,“告诉嫂嫂了,怕嫂嫂害怕。”   哦,原来是觉得告诉她也没用,明姝气的要和他吵,可是转念一想好像就算真的告诉她了,也没有……太大的作用。   她气的咬指甲。   “他今个过来,和阿爷说,想要迎娶你。”慕容叡说起这话的时候,不由得酸溜溜的,“也不去拿镜子照照自己的样子。”   明姝被前面那句话定在那儿,她瑟瑟发抖,当时那种被提上马的慌乱无助一下全涌上心头。   她两颊顿时失去了血色。美貌对于女人来说是上天的馈赠,也是绝好的运气,她能嫁到慕容家,也是为着容貌出众,可是若是没有人保护,美貌就会成了她厄运的开始。   她脸色血色全无,嘴唇哆嗦着。韩家肯定还是不管她的,要是那人真和慕容叡说的那样,连朝廷都拿他没办法,韩家只会两手把她一推,不管她在外头为妻为妾,甚至死活都不会管。   慕容家只是她名头上的夫家,她和慕容陟连房都没圆,也没有个孩子,凭什么让他们出手相助。   明姝抬头就看到了慕容叡,慕容叡也在看她,那双琥珀的眼睛里弥漫着什么,沉沉的,完全看不真切,可是明姝知道,那里是男人对女人的渴望。   她站起来主动的坐上他大腿,两手圈在他脖子上,脑袋低下,修长白皙的脖颈优雅,她压在他脖颈那儿,期期艾艾,胆怯的很,女人的天性在这会被释放出来,半点也没保留,“小叔,我怕——”   他身上属于男人阳刚的气息从衣领里漏出来,那是和女子完全不同的气息,勾得她面红耳赤又心口乱跳。   慕容叡察觉到脖子里流进来了什么,湿漉漉的,带着点儿温热。   “不怕。没事。”慕容叡手臂环上她的腰。   “就是怕。”明姝不依不饶的靠在他脖子那儿,她往他脖子那儿一挂,环住他的脖颈,像是请求,却又有那么点儿撒娇的意思,摇了摇,“小叔,我怕——”   怕什么呢?慕容叡想笑,却又生生忍住了,她脾气大,不喜欢别人当面笑她,要是一笑,她恼怒起来,自己的谋算全部做空,还得被她关在门外好一段时间。   对付心思重的人,虚虚实实,一套下来,保准受不了。   果然她蹭了蹭他的脸,和猫儿似得。两眼含情带怯,眼巴巴瞅他。   慕容叡手指抬起来,捂住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看的他心头狂跳。   “嫂嫂,真的下定决心了?”   明姝两眼被他捂住,只露出半张脸,可那秀气的鼻子,小巧的樱唇,反而更诱人了。   他听到她轻轻的嗯了声。   慕容叡没有在天宫寺停留太长时间,毕竟半道开溜来的,要是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在慕容渊那儿绝对讨不了好。   明姝让人准备了热水,银杏不明所以,“五娘子怎么好好的想起要沐浴了?”   “天气暖了,还不准我洗洗啊?”明姝一面脱衣裳,一面瞪她。   这段日子因为怕伤口沾了水恶化,最多只是擦擦,现在天气暖和,想要沐浴也在情理之中,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只要注意点,应该问题不大。   银杏卷起两只袖子,试了试水温,拿了水瓢,把热水浇到她身上。   莹白的肌肤没有一点瑕疵,胸脯饱满,一把楚腰两只手就可以轻松握住。银杏看了都不免有些绮意。   澡豆拿过来,在如牛乳的肌肤上搓洗,银杏心里唏嘘:要是那位郎君知道自己的新妇是这样的美人,当初或许就舍不得翻墙跑了吧?   澡豆在肌肤上搓出些许泡沫,拿水一冲,干干净净。   梳洗过后,明姝突然道,“拿那件粉的裲裆来。”   裲裆有外面穿的,也有穿在里头的,此时男女都拿裲裆穿在里头用作亵衣用。银杏愣了愣,明姝道,“快去。”   明姝既然在这儿要小住一段时间,自然换洗的衣服都送过来的,银杏依言取来了一间粉色的锦绣裲裆给她穿上。   粉色的衣物不管什么都很挑人,只要半点不适合,就会马上把穿衣的人衬托的灰头土脸。   粉色和白皙的肌肤相互映衬,越发娇嫩。   明姝在镜子里看了看,叫人把新做的广袖大衫取了来,隆重打扮。有些事就要精心准备,她坐在镜台前细致画眉描眼。   粉黛她用的少,但是不代表她没有。这些东西每个月都会有人送过来,只是她用的不多。   她用了心,差不多有新婚那天那样仔细。   原本就是极好的眉眼,不需浓墨重彩描画,只需勾勒几笔,就出了姣好的形状。   明姝打扮好了,等到外头天黑之后,院子里头才传来些声响。   银杏往外头一看,见到裹着黑斗篷的人摘下帽子,说话都不利索,“郎、郎君……”   那人抬起手,银杏瑟缩一下,不由得看了看身后。明姝道,“让他进来吧。”   银杏把门打开,让外面的人进去。   随即她退出去,把门给他们合上。   明姝在床上等着,听到脚步声,她下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径直走到她面前,他浑身上下套的一声漆黑,只有走到内室,被里头的灯光一照,勉强照出黑帽下的半张脸,薄唇挺鼻,俊俏的让人怦然心动。   明姝伸手去给他解开身上的斗篷,结果却被他躲开。   慕容叡脸往兜帽里躲了躲,“娘子,佛门清净地,这样可是会遭报应的。”   明姝没料到他竟然这么说,都已经到面前了,还会因为他这句话退缩不成?明姝扑上去,饿虎扑食一样扑在他身上,伸手就剥他的系带,慕容叡斗篷打的结并不复杂,可是她还是拆得脑门发汗。   慕容叡轻笑,伸手自己他解开,他把系带往两边向后一推,斗篷便落在地上,露出他的全身来。   明姝趴在他身上,鼻子动了动,“你喝酒了。”   他身上有薄薄的酒味,若不是仔细闻,闻不出来。可寺庙里头,没有人喝酒,丁点的酒味,都会无限的放大。   “嗯,今天那人不是来家里了么,阿爷请他喝酒,我也必须要去。不喝不行。”他说着抬起袖子来仔细嗅了嗅,他来之前已经洗过一遍了,以为没有味道了,没成想还残留点下来。   明姝不悦的皱眉,慕容叡宠溺的笑,“好好好,不提他。”   “那人来了,阿公是怎么说的。”明姝问,她两手勾上了他的脖颈,宽大的袖子落下来,露出了两条藕臂,手臂上是薄如蝉翼的纱衣,薄薄的套在手臂上,如披薄雾。越发勾人。   “阿爷说……”慕容叡贴近了,闻到她身上浮动的馨香,心猿意马,不愿意就这么如她愿,完完全全一股脑的告诉她。   “我要嫂嫂给点甜头,我才告诉嫂嫂。”慕容叡低声道,嗓音嘶哑的和磨过似得,透露出一股蠢蠢欲动。   明姝既然等他来,自然是做好了要给好处的准备。   她吻上了他的唇,小小软软的舌头抵开了他唇瓣,他嘴唇微张,反客为主和她纠缠在一块,明姝勾在他脖颈的手慢慢往下,终于勾住了他腰间的勾带,纤纤玉指拔出戳在扣眼里的铜柄。   慕容叡腰上一松,他拉下扶在腰上的手,一把塞入衣襟里,他稍稍把距离拉开,在她耳边轻道,“嫂嫂,我教你怎么摸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叡:哎呀,好开心,好着急~~! 明姝眨巴眼:色狼! 第50章 大火   他气息炽热, 攥住她的手腕, 手腕上的力道迫使她一点点的往他衣襟里伸。慕容叡体温比她要暖出去多, 他的肌肤没有半点隔阂直接贴在她手心上,掌心滑腻,五指抓拢一下,富有弹性的弹性的皮肤就聚拢在手下, 那手感,让她头晕目眩,两靥生晕。   她似乎喝了酒, 两颊红扑扑的,手掌在他衣襟里,她忍不住往里再深探入了些。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抚摸在肌肤上,简直不啻于美酒入喉, 不, 要比这更美。他引导她往里头更深入了些,松开了她的手腕。   软软的手在胸口滑了下来, 落到了他腹上, 他浑身上下真是没半点赘肉,她还能探到他腹肌上的沟壑起伏。   慕容叡解开袍子,索性把上身的衣服脱光,方便她探索,小手柔柔在他上身游荡,慕容叡心荡神摇, 却又暗暗有些期盼。   她那只手会不会往下走……   明姝有点羞敛,“到里头去。”   **********   慕容叡浑身僵住,明姝睁开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室内平静的叫人起鸡皮疙瘩,明姝扭动了下身子,很不舒服,“我记得……男人初次这样很正常,下次就好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慕容叡的脸黑到了底,他不服气又压上来,亲得她气喘吁吁。还没等雄风重振,外头响起嚷嚷声。   慕容叡停了一下,继续投身在一雪前耻的大业里。明姝一边喘息,一边推他,“你听,外头好像出事了!”   慕容叡终于抬头。屋子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参杂着惊慌失措的呼喊。   这时,银杏在外头敲门,声音焦急,“五娘子,外面起火了!”   慕容叡从她身上翻下来,开始穿衣服。明姝也不敢耽搁,把衣服就往身上套。起火可是大事,房子都是木头做的,要是隔绝的不太及时,火势就能绵延过来,慕容叡穿好了,回头看她还在套鞋,干脆拿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两根手指勾住鞋子,抱了她出来。   外头银杏着急等着,冷不防里头一开门就是慕容叡抱着个人出来。   “去带着娘子避一避,”慕容叡吩咐,明姝胳膊搂紧他,“你和我一起躲。”   “我留在这儿不方便……”慕容叡她两条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搂住他胳膊,一副说什么也不撒手。   “那你刚才来就方便了。”明姝马上把他的话给反驳了回去,她似乎看到了大殿那边的火光,火焰的炽热,哪怕隔好远一段距离都扑面而来。僧人慌乱的声音远远的都能听得清楚。已经有人过来了,慕容叡不能再留,把她放下来,闪身躲了起来。   侍女们已经赶过来了,管事僧人过来请她,“娘子,还请到远处避一避吧。”   火烧的这么大,已经把周旁的大殿牵连到了,恐怕一时半会的都难扑灭,要是蔓延到这儿来,罪过就大了。   明姝让侍女们收拾东西马上就走。   东西几下就收拾了,都不过是衣裳首饰而已,收拾完了,簇拥着明姝往外走。明姝走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慕容叡之前躲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跑的不见了。   明姝上了车,车夫一声吆喝就直接往道上驰去。   天宫寺的火势太大,已经没法在这儿呆了,也不管没有办完的道场,先回去再说。   车上银杏满脸担忧,“五娘子你才……现在没事吧?”   女人第一次都难捱,尤其遇上个武夫,银杏都做好明天明姝无法下床的准备了。她忍不住往她身上瞟。   衣裳慌乱之中顾不上整洁,能套上身上就不错了。头发披下来,乱糟糟的垂在身后。脸上还糊着残妆,嘴边都是被揩的到处都是的唇脂,红艳艳的,几乎把嘴角全都给染红了。   露出来的脖子上,还有被蚊子叮咬过一样的痕迹。   银杏笃定,明姝和慕容叡什么都有过了。   她掏了帕子给明姝擦脸,“现在要回刺史府了,要是五娘子哪儿不舒服,和奴婢说说,方便去找药来。”   不舒服?明姝低头看了身上,“待会你叫人准备水。我挺好的,用不着药。”她顿了顿,眼底露出几分笑,“他呀,没成。”   银杏马上眼睛瞪圆了,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事。起火的时候已经离人进去好会了,还不成,该别是哪儿有问题吧?   对着银杏饥渴真相的双眼,明姝却不说话了,闭眼靠在车壁上。   明姝大半夜回了刺史府,听说是天宫寺起了火,刘氏还派人过来问了下。明姝应付完那些人后,去洗了澡,一头栽倒在床上,两眼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因为是夜里突然起了火,所以刘氏没让明姝大早过去。   慕容叡清早过来给母亲问安,刘氏看他一眼,见他满脸闷闷不乐,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了?心里又哪儿不好,昨天不是和胡家兄弟俩玩得正好么?”   慕容叡和胡家的那对兄弟明面上还是相处的不错,到了夜里喝酒的事,也喝了不少,怎么第二天起来这么一副不畅快的模样。   “啊,昨夜里没睡好。”慕容叡随意拿了个由头搪塞过去,“昨夜里听到有响动,可是有事?”   说起这个,刘氏满脸的郁闷,“不就是天宫寺那儿起火了,你阿嫂回来了。”说起这事,刘氏又想起另外一桩来,她侧首对于氏道,“待会五娘醒了,让她来我这里一趟。”   于氏弯腰应下,还没抬头,就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到她身上,警告十足,让她打了个冷战。   “好了,你没事的话,到你阿爷那里去吧。”刘氏有些疲惫,昨夜里天宫寺大火,刘氏也跟着一夜都没有睡好。   长子的道场,看来要另外找地方做了。她做事挑剔,找个叫她满意的地方可不容易。   慕容叡到慕容渊那里,见着胡菩提已经在那里了,两人昨天刀兵相接,到了人前倒是和和气气,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胡菩提看向他眼下的青黑,笑了笑,“二郎昨夜没睡好?”眼睛落到慕容叡脖上的红点点,眼里喊了些许调侃,“看来天气暖了蚊虫就都长出来了,看二郎这样子,昨夜里叫人开窗睡了。可要擦擦药膏。”   “昨夜里府里动静很大,只是被吵到了,劳烦表兄担心了。”慕容叡冲胡菩提笑笑,他皮笑肉不笑,胡菩提微微一笑,他亲自把手边的一杯热羊奶放到他手边,压低声音,“我派人去冀州。”   慕容叡眉宇间瞬间泄出一抹煞气,那煞气将他眼眸蒙上凛冽的杀气,只是眨眼的功夫,那杀气又消失不见。   “多谢。”慕容叡和他道了声谢,拿过胡菩提递过来的羊奶。   “不谢。”胡菩提被他瞬间爆发出的杀气弄得心下惊了一下,不过这惊讶只是片刻的,很快收了回去,他坐回去。   **   明姝睡到天大亮了才起来,睁开眼银杏就满脸悲痛的告诉她要去刘氏那儿一趟。明姝马上起来穿衣洗漱。   明姝对着铜镜里头,看脖子上那些斑斑点点头疼,“真的是属狗的,咬人咬得这么厉害!”   慕容叡一张嘴从脖子到身上,都是斑斑点点一路过去,瞧着和斑点鹿似得。   “二郎君咬您的时候,您也没叫他不咬啊。”银杏取来粉,就往她脖子上扑,“也不知道这不遮得住,这天都已经热了,脖子没法遮啊。”   明姝气的牙痒痒,叫人把脖子上的粉洗了,挖了一指头的胭脂抹脖子上。   胭脂抹开了,倒是不太显得那些红点显眼,脸上也略上了一层。瞧着有点生病的模样。   刘氏看到她吓了一跳,“五娘怎么了?”   “夜里也不知道受了惊吓还是怎么的,起了疹子。”明姝声音低低的,像是很自责。   刘氏看了一眼,果然脖子上有了点小疹子。有些女人身体娇弱,一个不适就是这里那里的毛病,“呆会我叫人给你送药膏去。”   明姝谢过。   刘氏问了一些明姝这几天道场的事,明姝对答如流,可见是用了心的,刘氏心下满意,可脸上的满意还没多留半会,就问,“你和胡家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明姝满脸迷茫,“胡家?”   她思索了一下,“阿家说的可是年初的时候曾经过来拜访过的人家么?”   刘氏点了点头,把胡菩提到他们面前来提亲的事说了,“你在我们慕容家一天,就算得上是我们家的人,如果真的有改嫁的想法,和我们说就是。”   刘氏和颜悦色,明姝听得心惊胆战,越是温和越是不满,明姝马上跪直了身子,“儿实在不是道胡家长子从哪儿见过儿的,除去在刺史府内,就是出远门的那两回都是有小叔护送的。儿从来没有见过胡家大郎一次!”   刘氏见她吓得浑身簌簌发抖,慈爱的叹气,“只不过是和你说一句而已,别怕。”   现在她手下就这么一个儿媳,家里要是有些风言风语,恐怕长子的脸上也不好看。哪怕阿六敦人已经不在了,也容不得人往他头上扣个绿头巾。   “阿家……儿是真没有……”   “好了,我只不过是问问,我也奇怪他怎么说出那样的话来!”刘氏回想起来,还是满脸不快,“你这孩子记住我当初说过的话,你阿兄还在这儿做事,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都应该清楚。”   明姝嗯了声。   从刘氏那儿出来,明姝走到廊下叹气,“倒霉起来,真是说甚么都倒霉!”   “五娘子没事。”说着,银杏往左右张望了一下,笑的和偷了腥似得,“反正有那位在,夫人说的是凶了点,但是不会有事的!”   “多事,”明姝扬起手臂上挂着的披帛,打在银杏身上。她力气不大,披帛又是薄纱所制,与其说打,还真不如说飘在脸上,别说疼,要是不注意点,还真没有别的感觉。   说完,她看见院子里的大树的叶子落了几片。现在已经不是落叶的季节了,而且落下的叶子绿油油的,不像是被大树淘汰下的,平常就算是落叶,也是几片发黄的。她有些奇怪,走到大树旁。   这棵树有些年头了,树冠亭亭如盖,刚刚在走廊上头的时候还没注意,走进了发现树冠里似乎有些不太对,她走到树下,脑袋一抬,就望见一个阴柔少年一手缠在粗壮的枝桠上,两脚踩开,形成一个怪异的大字。   明姝目瞪口呆望着树上的人,树上那少年也吃惊的瞪她。四眼相对。   他藏身在树上,借着繁密的树叶,人在外面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他藏在这儿已经有一会了,那些路过的人都没有发现他。   “去叫人!”明姝推了把银杏,银杏嗳了两声撒腿就跑,明姝两手捞起裙子往刘氏院子里跑。   随手从地上捞起一块石头攥在手里,果然还没跑多远,手上被一阵劲道给扯了回来,那少年已经跃置地面,“喂,我不是坏人!”   明姝握紧了手里的石头,她满脸惊慌面前的少年,面容生的是真好,肌肤白皙,眉眼几乎称得上精致。   那少年比她高一个脑袋,将她拎在手里。   明姝满脸惊慌,黝黑眼里泪光汪汪,格外可怜。那少年眸光闪动,抓住她手腕的劲头不由得有些松动。   就是现在!   明姝没有半点犹豫,一脚踩在他的脚面,手里的石头拍过去。   胡菩提赶过去的时候,自己弟弟脑袋上已经包了一圈的纱布。刘氏似笑非笑坐在上首,身侧站着俏生生的美人儿。   “真是的,大家都是亲戚,要是仔细算起来你们兄弟还得叫我姨母,想去哪儿和我说一声就成,何必这样躲到树上面去呢。”刘氏没客气,把胡菩提说的连连告罪。   “姨母恕罪,是我家文殊不好,冒犯了姨母。”   刘氏掩口笑了几声,“算了,看文殊还是个孩子的面上,我不和你们计较,不过爬到树上去,亏你们做的出来。新妇年少胆子小,又没见过文殊,把人当浪荡子给打了。”   刘氏说罢看向明姝,明姝还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哪怕谁过去戳戳她,她都能吓得炸开一身毛。   她眼里水汪汪的,满脸愧疚,对那边脑袋被包着的胡文殊屈了屈膝,“胡郎君,实在是对不住。我以为是甚么图谋不轨之人……”   此刻慕容叡正好从外面回来听到明姝这句,朗声道,“莫怪,刺史府以前进过歹人,所以嫂嫂难免警惕些。”慕容叡的目光从胡文殊的脑袋上滑过。   明姝力气不大,但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明姝那一下,虽然没有把胡文殊砸晕过去,也把砸出血来。大碍没有,就只是现在脑袋包着,模样十分滑稽。   胡文殊能说什么,他藏身在树上,已经是他理亏在前,若是主人家不追究也就罢了,若是追究起来,还真是够呛。   “是我孟浪了,和韩娘子无关。”他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再往明姝那儿看了一眼。   明明娇弱的人,一石头拍在他头上,都忍不住发昏。胡文殊上下打量她,可是看透了也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娇女子。   “文殊藏身树上干甚么?”慕容叡坐到另外一张坐床满脸好奇,“阿爷现在还有事,所以差我过来问问。”   说到这个,刘氏都不免好奇,文殊低头,“我想看看新妇长甚么样子。”   此言一出,众人无语。明姝万万没想到胡文殊竟然这么险恶,拿她来做挡箭牌。   刘氏别有深意瞥明姝,只见明姝满脸愤怒,恨不得上去手撕了胡文殊。   “胡闹!”胡菩提当着明姝的面一巴掌打在弟弟脸上,“韩娘子是怎样的人,怎么容得下你胡来!”   那一巴掌是真的没惜力,打的胡文殊脖子都拐到了一边去。   “是,兄长说的是。”   “好了,表弟还受伤呢,表兄和一巴掌下去还不得把人给打坏了。”慕容叡示意左右把胡菩提拉开,“好了,小孩子年纪小,有时候做出昏头的事。”   对着明姝胡菩提满脸愧疚,“让韩娘子受惊了。”   明姝见过他的真面目,不敢掉以轻心,马上屈膝还礼。   “好了,既然人也看过了,该走了。”慕容叡毫不客气的出言赶人。   胡菩提看了刘氏一眼,见刘氏并没有出言制止,知道她心里恼了自己的弟弟,带着胡文殊告退出去。   刘氏等兄弟两人都出去了,才哼了声,“上头没个阿爷约束,行事越来越没有分寸了。”她瞥了眼明姝,“好了,没事五娘也回去吧。”   话语里明显有些不耐,明姝知晓刘氏这会已经有些恼怒到她身上了,马上退下。   慕容叡看的清楚刘氏的不耐和迁怒,“阿娘,此事和阿嫂没有多大关系。”   “我当然知道她和此事没关系,要是真有关系,我还会放任她站在这儿?”刘氏毫不客气的回道,“你回去告诉你阿爷,那对兄弟甚么时候打算走?”   “恐怕还有段日子,”慕容叡说到这里,有些遗憾,“皇太后点了他们家的姑娘进宫,现在秀容那边还在准备,到时候要路过我们这儿,照着菩提的话说,他们想送妹妹一程。”   送也应该是从秀容郡送,怎么从平城送?慕容叡都想对这话嗤之以鼻。   “啊?”刘氏有些意外,瞬间她对那对兄弟不满烟消云散了,“名分定了吗?”   “不知道。”慕容叡摇摇头,“到了洛阳才知道,不过听说皇后的人选已经定下,是皇太后的娘家侄女,恐怕胡家小娘子也得不了甚么好分位。”   “你懂甚么?”刘氏横了他一眼。就算一开始不是什么好位置,要是得宠了,说不定就能升上去了。   刘氏说罢,就要给那位从未谋面的胡氏姑娘准备起礼物来,慕容叡被赶出来。他也不在意,抬腿去了衙署一趟。   慕容家里是一家集聚到一起吃饭的,明姝白日里莫名其妙受了婆母的猜忌,干脆借口身体不适不能出来服侍了,反正她白日里头也把脖子给抹红了,要装病装到底,免得到时候一副病了还精神奕奕,惹来怀疑。   明姝没去前面,但是饭菜都有人送过来。   渐渐的外头夜深了,银杏伺候完她正要走,听到窗户那边有声响,她迅速往那边看了一眼,见到有人影,垂首不言退下去。   慕容叡等室内的人都走了之后,直接从屏风窜出来,床上躺着的人睁开一只眼见着是他,翻了身,不搭理他。   慕容叡也不管,脱了靴子,掀开她被子挤进去。   他挤进来,明姝想要装作看不到他都难,翻身过来,“你烦死了!”   “哟,嫂嫂把我吃干抹净,就说我烦了?”慕容叡搂住她肩膀,满脸哀怨,“嫂嫂,您这可是始乱终弃。”   明姝和他面对面,“谁始乱终弃了?小叔一张嘴甚么话都说。”   慕容叡侧身躺好,一只手撑着脑袋,“嫂嫂生气了?生阿娘的气?”   她那点喜怒他都看在眼里,知道她是委屈到了。   “真的?”慕容叡低头。   明姝挡在他脸上,把他格挡开,“假的!”   慕容叡噗嗤笑出声,“胡文殊那混账玩意的确可恨,回头我要找他麻烦。”   “阿家以为他阿兄是我奸夫。”明姝郁闷。   “阿娘想的没错,”慕容叡见她吃惊的睁眼,“但是奸夫是我。”   他得意非常,明姝忍不住拿话刺他,“甚么奸夫,我和你可没有做到底,不算!”   慕容叡嚯的一下,整个人都笼罩在她上面,他认真的望她,“要不我们都做全了吧。” 第51章 报复   明姝想起天宫寺的那一夜, 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慕容叡那夜气势汹汹, 临门一脚竟然出事了。   她回想起来就乐不可支, 笑的眉眼弯弯,哪里还有之前的生气模样。慕容叡哪里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心下顿时酸苦交加,他也是武艺高强之人, 谁知道在床上就成这样。   “嫂嫂也说了,男人第一回都那样,那么嫂嫂再试试。”慕容叡垂首在她的耳边狠狠磨牙, 他今天晚上一定要把她拆吃入腹,这样才能一泄心头之恨,说罢就扒她衣服,她在被子里左扭右躲,咯咯笑个不停, 慕容叡咬住她唇, 把她剥鸡蛋似得,剥的光溜溜的。   明姝今晚上可没昨天那么好兴致, 这偷情嘛, 和打仗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过了那个兴致,就懒懒的不想动,强行的话,就会疼了。   明姝被他弄得哎哟疼叫两声, “下回吧。”   慕容叡气喘吁吁压在她上面,两眼几乎要冒血。明姝和他眼睛对上,吓得往后面缩了缩。慕容叡再试了试,发现她是真的没有情动,来强的,照着她那个娇气怕疼的性子,要从头哭到尾。   慕容叡不死心,拨开纤腿,压过去,果然她疼的压了嗓子惨叫,强要女人,这事说出去都难听,他郁闷的骨碌倒在一边。   她嫩生生的两只手伸出被窝外,一手按住胸前,一手撑着脑袋。   慕容叡两眼瞪着帐子的承尘,恨不得把上头的宝莲给瞪出个大洞出来。她看着慕容叡这么一副小可怜相,生出那么点同情。她不是男人,但是对于男人那种在那方面的诡异的自尊也知道。   她躺下,手臂重新塞回被子,慕容叡感觉到肚子上多了一只小手,柔软的手掌在他腹肌的沟壑间摩挲了一下,然后直接往下头去。   慕容叡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这事他给自己做过,不过自己做和她给自己做,那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男人的手和女人的手完全不一样。在那儿的触感也完全不同。他闷闷喘息,抓住了手下的褥子,任由她施为。   待到他重重喘息完,明姝处理干净了,重新回到床上来,慕容叡搂抱过她,“不如用……”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她嘴上瞟。   明姝狞笑,手拧住他大腿上的肉,“还得寸进尺了!”   慕容叡疼的嗷嗷直叫,明姝翻了身不搭理他了。他也就十七八岁,从哪里知道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侧躺着,慕容叡在后面轻轻推了推她。明姝是真生气了,没搭理他。慕容叡讨了个没趣,一手摸摸鼻子,躺了回去。   慕容叡躺好了,把被子拉过来,几次翻身过去看她,都是保持着侧身的姿势。他躺平了,不作声。   作为武人,五觉灵敏,身处军营,时时刻刻要防备敌军夜袭,如果夜袭大营的时候,人睡死过去了,就是俎上鱼肉。他也不习惯身边有人,平常哪怕是守夜的家仆,都要被打发的远远的,免得呼吸声吵到他。   今天夜里倒是没有,她呼吸清浅,没有男人那般浊重,他似乎终于攥住了自己终于想要的,心下安稳的很,闭上眼不多时竟然也睡了过去。   明姝第二日醒的时候,伸手往外一摸,发现慕容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他那边已经没有了多少热气,她皮衣而起,把窗户打开,发现外头的天都还没亮。   明姝躺了回去,过了好会才睡着。   天亮之后银杏给她装扮好,刘氏那儿有人请她过去,到了前厅,看到胡氏兄弟站在那儿,胡菩提温和的笑,胡文殊站在哥哥身后,垂着头,只见到一段姣好的线条。看不清楚他此刻表情如何。   “昨天我家弟弟无状,冲撞了韩娘子,让韩娘子受惊了,今日特意过来向娘子赔罪。”说着,让胡文殊过来。   明姝见到那个阴沉的美少年走几步过来,对她抱拳弯腰,“昨日是我的错,让娘子受惊了。”   “韩娘子若是觉得不解气,只管打几下。我们胡人皮厚肉糙,也没有那么多规矩。韩娘子只管动手。”   胡菩提说着,让胡文殊走的更近一点。   明姝摆摆手,“算了,只是孩子……这次算了,下次可别要躲到树上了,要是一不小心摔下来,多不好呀。”   胡文殊听着女子柔软的调子,忍不住抬眼看了她一眼,依旧是娇弱不堪一握的模样,那娇小的模样和他见过的绝大多数女子不太一样。说话的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   明姝看到了那边刘氏的眼色,刘氏听说胡家有姑娘要进宫之后,原本的火气都没了,想着拉拢胡家。   胡家姑娘要是能在后宫里生个皇子,太子不敢想,哪怕只是个亲王,一个太妃跑不掉。能和外戚攀附上关系,日后对自家也大有好处。   胡菩提见明姝真没有惩戒弟弟,还是压着胡文殊给她赔了不是。   刘氏把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这事能小也能大,全看主家怎么处置,既然两家都不想闹大,那么最好不过。   胡家兄弟给受惊了的明姝赔礼道歉,此事就算到此为止。   明姝无意识瞥了胡文殊一眼,这对兄弟虽然是一母同胞,但容貌却长得迥然不同,叫人好生奇怪。她瞥来的那一眼正好和胡文殊对上。   这对兄弟,兄如虎,弟如狼。眼神里就流露出浓浓的嗜血味道。   明姝和慕容叡呆的久了,对那股嗜血气息十分熟悉,她屈了屈膝盖,胡文殊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别过头去。   过了小会,胡文殊和兄长出来,胡文殊在后头问,“阿兄真的对韩氏有意?阿兄今日身份,应该娶公主才能配的上咱们家的身份。”   胡菩提转头微微一笑,“我也不是非她不可。”   他音量很低,只有他们兄弟俩才能听到,韩氏的美貌的确难得一见,不过娶了她,对他来言,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帮助,他老早就叫人打听过了,韩家的家主已经致仕,也没有太大的势力,真娶过来,对他并没有多少裨益。   可是,有些东西,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胡文殊没料到胡菩提竟然这就么直接就答,愣了愣,再想问,胡菩提却已经大步离开。   过了小半月,要入宫的胡家姑娘终于启程,从秀容郡往洛阳出发,路途中经过平城,暂时就在城内小做休憩。   刘氏听到胡家姑娘来了,领着儿媳就过去探望。   结果过去就被晾在外头,这位胡家姑娘不是过去参选,而是直接被内廷给定下,只等到了洛阳册封。算起来也是元家的人了。   刘氏带着明姝站在外面,等人通报。刘氏被称呼为夫人,朝廷那儿挂了名的外命妇,此刻被个小姑娘晾在外面,脸色很不好看。和她一块被晾在外面的还有明姝,该庆幸平城这地方,冷起来冻死人,热起来没有到那种汗如雨下的程度。   明姝站在后头,太阳明晃晃的,清晰的照出两人的影子。刘氏一腔怒火,隐在胸腔里不发。   明姝还好,可是刘氏自小生在北地,耐得严寒,却经受不住酷暑。过了会只见着额头汗水流淌下来,把精心准备的妆容滑出一道汗痕来。   明姝看了看天,她颇有些犹豫,斟酌着要不要上前劝说的时候,于氏实在耐不住开口,“夫人,胡小娘子若是不见,我们回去吧!”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像是点着了刘氏的怒火,刘氏眼风如刀,剐的人抬不起头来,“我是她长辈,就这么走了?”   于氏被训得抬不起头来,明姝在一旁看到,庆幸刚才说话的不是自己,要不然被训的就是她了。   胡文殊从外面回来,见到站着的人,吃了一惊,“姨母怎么在这?”   他这两天都是清晨天蒙蒙亮就出去,何况事都不是他管着的,所以也不知道刘氏过来。   刘氏脸色此刻很不好看,可是不能直接发作起来,“我听说你们家小娘子来了,所以特意过来瞧瞧,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几面,要是这次还不过来见见,恐怕以后就见不着了。”   入宫之后就是皇帝的人,除非是皇后,还有见亲人的机会。但胡家小娘子过去是做嫔御的,进宫之后除非极其得宠,又或者等皇帝驾崩之后有天子诏命才可以出宫。姨母赶过来见见,也是应有之义。   相比较刘氏,自己家妹妹把人给挡外面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胡文殊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他马上令人让刘氏和明姝去休息整理妆容,自己另外派人去通知妹妹。   刘氏和明姝到厢房里休息整理一下妆容,不多时就有人来请,说是小娘子请她们过去。   刘氏扶了一下头上的步摇,让明姝搀扶着去了。   这个被选入宫的胡家小娘子已经坐在床上了,她名月华,但是人不如其名,生的并不艳丽,容貌算的上端正,但是和美艳还是隔着一段距离。   明姝进来看到她第一眼,就察觉到她眉宇间的倨傲,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倒像她们的长辈一样。   胡文殊坐在一旁,看了妹妹一眼,女孩才下来,手拢在袖子里,“拜见姨母。”   刘氏面上带笑,“起来吧。”   月华和胡文殊两个请刘氏坐下,又让人端上解渴消暑的凉饮,“请姨母见谅,儿初来平城,不能适应这儿的水土,昨夜里喝了药,一直昏沉不醒。还是阿兄叫人来,儿才知道姨母已经等了多时了。”   月华言语诚恳,倒让刘氏不好怪罪了。   “你这孩子原本身体就不好,我又怎么好怪罪你呢?”   明姝看到月华的拇指和食指的中段指节有段老茧,和慕容叡一样。她知道这是长年操弓的结果。   一个长年骑马射箭的人,哪怕是个女孩,也绝对不可能身体羸弱。   月华把刘氏给哄好了,才回头看明姝。其实从一开始婆媳两个进来,她第一个注意到的就不是刘氏,而是她身边的年轻女子。有那女子在,这位姨母简直要被衬托的和个老糠菜似得。   明姝察觉到月华在打量自己,回首一笑,明眸善睐,端的是貌美可亲。   月华不禁有些恼怒。还未等她开口,袖子已经被胡文殊扯了一下,月华知道哥哥的意思,请明姝也坐了。   刘氏拉着月华一块在床上坐了,和她拉扯家常,说的话不过就是回忆月华小时候,还有问问她阿娘怎么样。   明姝在一旁坐着旁听,面色祥和,没有半点不耐烦。   胡文殊颇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两眼,好奇她竟然还真的能坐得下来,一般鲜卑新妇脾气比婆母也不知道谁大谁小,换了旁人,恐怕老早就找个由头去休息休息。   明姝见胡文殊眼睛往她脸上看,眼里含着不解,她没搭理他。上回这小子拿她做挡箭牌,她还记得了。   胡文殊见她和雕像似得坐在那儿,反正眼下暂时无事可做,竟然干脆盘起双腿,和明姝对阵一样坐起来。   那边月华脸上的笑颇有些挂不住了,刘氏实在是太能说,竟然能从和她阿娘未出嫁之前的事一直说到初次见她,第一次见这姨母,她早就没有任何印象了。真是难为姨母还记得!   刘氏一口气说下来,水都能不喝上一口。听的月华头大如斗,恨不得马上离这个姨母三丈远。   “这位以前没见过。”月华顾不上其他了,把水就往明姝身上引,明姝被提及,几双眼睛都看在她身上。   “她是你大表兄的新妇。”刘氏只是提一句,不愿多说。   月华啊了一声,不禁多看了明姝几眼,她早就知道明姝的身份,看到她是个寡妇,还是不由得幸灾乐祸了一阵。   “可惜了。”   胡文殊心里嗤笑,不知妹妹这话到底从何而来,容貌出众,家里也勉勉强强过得去。若是无人强求,应该能改嫁个不错的人家。   两人视线再次对上,明姝只不过淡淡把目光放远,仍然是一副不管自己事的样子。   胡文殊嗤笑。   “屋子里坐久了,也闷得很。”胡文殊突然出声,“过两日,妹妹要是好些了,和其他娘子一块到外头骑骑马,毕竟一去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再见面,进宫之后,恐怕就没有这样自在了。”   他这么一说,月华也有些心动。她看向明姝,“那阿嫂也可以去吗?”   明姝心下大觉不妙,她连马都不会骑,别说射箭了。   “妾出身汉家,不会骑射。”明姝说起这个面露敛然。   月华大为意外,她出身胡人最多的肆州,那里的汉人几乎和胡人一样骑射娴熟,怎么到了这儿就不会了?   她认定明姝不是不会,只是胡乱找的托词,她知道自己的长兄似乎对这个女人有意思,洛阳那边都已经传来消息,要把一个公主嫁过来,他却偏偏对别的人起了心思。兄长已经夺了一次朝廷的面子,朝廷无暇顾及,暂且可以忍下,要是再有一次,也不知道朝廷还能不能容忍。毕竟这么多年还没听过,朝廷要嫁公主,哪个儿郎敢拒娶的。   想到这里,她对眼前的貌美女子越发不喜,“阿嫂何必自谦呢,我们北人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阿嫂家里也不是一般人家,怎么可能不会?”   “她是真不会。不要为难她了。”胡文殊出言道。   月华意外,没想到胡文殊竟然出言相助。刘氏默默看了过来,胡文殊倒是没有火上浇油,说完那一句,端坐在那儿没有看明姝一眼。   哥哥都这么说了,自己再这么缠着怪没意思,她哦了一声,坐了回去,眉宇间透露出点闷闷不乐。   刘氏见到,眼底里有了几分笑意。   回去的路上,刘氏和明姝抱怨,“年纪小小,架子倒是拿的大,洛阳那地方,一块砖头掉下来都能砸中好几个皇亲贵戚,而且后宫里,可多得是大家女子,她进去了,恐怕也算不上甚么,和陛下没有多少亲戚关系,生的又不美……”   在车里,刘氏叨叨絮絮,发泄着心里的不满,早已经不见之前对胡月华前途的看好,“生的不美,上头又有皇后压着,她要是不懂得收敛,有她苦头吃。”   明姝在一边听着也不吭声,刘氏看一眼她,“要是她样貌有你十分之一,恐怕她家里也就不用担心了。”   洛阳的天子才十五六岁,年纪正小,挑人估计会照着自己的心意来,后宫里的女人出身高贵,想要出头,若是容貌不好,那就别想了。   明姝听刘氏把胡月华说的似乎进宫就等着失宠了,不禁有些好笑。   回到家里,刘氏被慕容渊说了一通,“好好的又到胡家干甚么!你是长辈,让他们做小辈的到家里来就成了,自己跑上门,有心的还不知道把话传的有多难听。”   “我这又是为了谁?”刘氏今天在胡家受了小姑娘的气,回来就要和他吵,“若不是二郎的事迟迟没有定下,我又何苦去看个小丫头片子的脸色!”说着她就哭起来,“我可怜的阿六敦,你要是还活着,阿娘也不必受这罪。”   一地鸡毛。   慕容渊不禁头疼的要命,老妻哭起来,那真是声声催命。他抬眼看了一眼,儿媳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出去了,走了也好,要是留在这儿看着公婆吵架,真是无尽的尴尬。   慕容叡站在那里,看着刘氏哭的撕心裂肺,不禁有些不耐烦,他那个阿兄死都死了,难道嚎哭两声还能把人给哭活回来?   不,就算能哭活回来,那个阿兄对他来说还是死了的好。   “过来劝劝你阿娘!”慕容渊对如何哄女人一窍不通,夫妻这么多年,刘氏一哭闹,他就头疼。   慕容叡过来,嘴唇动了动,“阿娘,别哭了。”   “没良心的,若不是你,我还用得着受这罪!”刘氏转头一指头戳到慕容叡头上。   慕容叡双手一垂,看了父亲几眼,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刘氏哭了一会,伤心劲头过去了,泪也挤不出来,渐渐的停了。坐在那儿谁也不搭理。   “他们家那个小娘子,得宠不得宠,还不知道。说不定进去就砸在手上也不知道。”慕容叡笑了声,“以前也不常有这事么。”   这下刘氏终于肯停了哭,“二郎说的有几分道理。”   慕容渊这才神经松了松,“这下开心了?”   刘氏冷笑不吭声。   “他们家,现在看着炙手可热,但是朝廷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而已,将来谁知道会怎么样?”慕容渊捏捏眉头,刘氏却不肯听,“那你前段日子还和他们来往。”   “面上的应酬,少不了。”慕容渊叹了口气。   刘氏听后,心底有怨,“我也就罢了,可惜五娘,和我一起去,还被一同折腾了一番。”   慕容叡眉毛抖了抖。   过了几日,有人送东西到胡府上,而且指名是送给那位要去洛阳的小娘子。   胡月华听了下人的禀告,兴致勃勃出来,她喜欢收礼,尤其亲自看着礼物被拆开的感觉简直太好了。   送来的是个箱子,长长窄窄的,从外面看不出里头到底是什么。就是不知道什么,所以才格外抱有期待,胡月华让人把箱子打开。   箱子掀开,里头赫然冒出一只毛色鲜亮的野雉,尾毛迤逦拖地,头上竟然还有一顶小小的羽冠,神气扬扬,不可一世。   看上去还真的像一只凤凰。   那野雉马上跳了出来,缓缓走上两步,突然头上的羽冠掉了,露出光秃秃的脑袋顶,胡月华一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伸手就去抓野雉的尾毛,迤逦长长的尾毛被她一把抓在手里,野雉被人一把抓住尾巴受惊,两条腿撒开就跑,被握住的尾巴毛蹭的一下掉了出来,在众人目瞪口呆里,一只毛色鲜艳如同凤凰的野雉,眨眼间就成了一只秃尾巴鸡。   胡月华愣愣的,过后反应过来,啊的叫了声,就要转身去拿弓箭去找慕容叡拼命。 第52章 喜欢   一时间胡府上下鸡飞狗跳, 胡月华抓了弓箭就要去找慕容叡算账, 左右哪里真的敢让她去, 胡月华兄长势大,慕容家也弱不到哪里去,真闹起来,还不知道谁吃亏。何况胡月华都要进宫了, 要是在节骨眼上出事,家主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胡月华持着弓箭就要往外冲, 侍女家仆们哪里敢叫她真的跑出去,左右涌上来就拦住她。胡月华哪里肯依,朝着就把侍女们往外拨,胡月华体魄强健,那些侍女们被她拨开, 又聚拢过来, 胡月华气急了,张弓对准侍女就要射杀。   侍女们全都傻了, 有些离得远的, 尖叫闭眼,不敢抬头。   千钧一发的时候,胡文殊赶过来,见着妹妹要杀人大喝,“你又要干甚么!住手!还嫌太后手里拿不住你的把柄是不是!”   胡月华看到比自己只大了两岁的兄长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指指那边落了一地毛的秃毛野鸡, “阿兄,慕容叡太欺负人了!”   慕容叡分明就是讥讽她是个假凤凰,看上去鲜丽,其实就是只野鸡。   她怒从心来,拉弓就对准了他那只屁股已经秃了的野鸡,那只野鸡虽然羽毛秃了大半,但是警觉的很,胡月华才松开弓弦,野鸡马上扑腾翅膀噗的一下飞窜出老高,咕咕乱叫,跳上一个家仆的脑袋上,让那一箭射了个空。   胡月华马上又要来一箭,被胡文殊叫住,“好了,我去找慕容叡问清楚,你好好留在家里不许再胡来了!”   胡月华委屈的要命,“阿兄,怎么是我胡来,我要找大兄!”   “大兄现在有事。明天你就要继续赶路了,别再闹出事,这里是平城,不是肆州,闹出点事来,马上就到太后耳朵里了。”   胡月华知道自己出身显赫,而太后那边让自己外甥女做皇后,其他嫔妃出身又不差,为了自己娘家也要打压其他嫔妃的,自己的事要是落到太后耳朵里,肯定讨不了好,说不定连定好的分位都要往下压。   “你好好在家呆着!”胡文殊喝道。   他年岁不大,但是威严甚重,胡月华被喝得心头一凛,不得已放下了手上的弓箭,哭着回房去了。   胡文殊知道妹妹的性情,叫人盯住她,把弓箭刀具等物一块收了,免得她作乱。吩咐好一切,他就往慕容家里去。   长兄胡菩提今日不在家里,所以只有他去慕容家问个明白。   到了慕容府上,慕容渊父子都在衙署里,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不在家里。衙署那儿进出严格,有士兵把守,就连刺史府的佐吏们进出,也必须验明正身。他到了那儿只能在门外干等。   刘氏才在胡家那里受了气,哪里肯出来见他,推说身体不好,让新妇出来招待。   明姝也不喜欢这个毛头小子,她自从见到胡文殊,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好事。但刘氏不见,慕容渊慕容叡都不在,总不能真把人往这儿一丢就什么都不管了。到时候传出去,还说慕容家里的心比针眼还小,和个晚辈计较。   胡文殊原先并不想对明姝说,但对着明姝的笑脸小半个时辰,她轻声问,“阿公和小叔恐怕还要一阵才能回来,若是有事,胡二郎不妨先对我说,等阿公和小叔回来,我告诉他们。”   胡文殊知道自己现在在慕容家不受欢迎,拳头紧了紧,他干脆就和明姝说了。   慕容叡送了只拔了毛的野鸡,明姝听了差点没当场笑出来,也亏他能干得出来。   明姝嘴角差点要勾起来,马上拿团扇遮了脸,轻轻咳嗽了声,来遮掩快要遮不住的笑。胡文殊听出来她咳嗽里明显的笑意,不由得抬了眼看她。   丝绢团扇轻轻盖在面上,露出双含笑的眉眼,只是那双眉眼极力忍耐,不想叫客人看了自己的笑去。   胡文殊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昨日之事,是家里小娘子做的过火了,但是女孩子脸皮薄,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明姝团扇后的嘴角向下撇了撇,果然是向着自家人,妹妹做的再过分,只要受了点委屈,那就是情有可原。   她手里的团扇往下挪了点,俏丽脸蛋露出来,“我若是说错了,郎君别生气,其实小叔给胡小娘子送个野鸡,兴许也不是甚么恶意。”   明姝这话叫胡文殊皱了眉头,甚么叫做没恶意,送来只野鸡,还是只扒光了尾巴毛的,要说这个都还没恶意,岂不是全天下的都是善人了?   胡文殊满脸不善,明姝却不怕,在慕容家里,她还不信他能上天。   “胡小娘子这么一路,舟车劳顿的,恐怕也累了,家里小叔叫人送过去一只鸡,不正好养养身子么,山中养的野鸡,不管是肉质还是汤味都比寻常要美味出许多。”   “听你这么一说,他还是好意了。”胡文殊怒极而笑。   “为何不能是好意?”明姝放下面前的团扇,娇媚的脸上,瞬间凝重的叫人不敢直视,“心中有甚么,看别人别物也都是甚么,若是心存对他人的善意,怎么可能马上就觉得是别人加在己身的恶意?”   她怒起来的时候,双目冰冷,没了以往的柔软和娇憨。胡文殊想要反驳,想起昨日的确是妹妹做的过分了,若不是他出面,还不知道那位姨母要在外面等多久。儿子替母亲出头,谁也不能说他错了。   胡文殊双眼盯在她脸上,目光冰冷如锋,明姝竟然半点也不害怕,嘴角噙着一抹得体的微笑,回视他。   有点意思。   胡文殊突然想笑,“表嫂不怕?”他听说过,这家的新妇胆子不比兔子大多少,小小的缩在一团,恨不得没人注意她。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啊。   “胡郎君倒是说说,我有甚么好怕的?”明姝浅笑,她伸手从旁边的盘子里摘了颗樱桃,塞到嘴里。小巧秀气的嘴唇动了动,团扇一遮,吐出个小核来。   她把手心里的小核放在一边,好整以暇望着胡文殊,黝黑的眼睛如同山间溪流浅而清,只需一眼便可望到眼底。   胡文殊心底生出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有点难受,却又不那么让他讨厌。   他仰首一笑,站起身来,“是我错了。”他干净利落的认错,双手抱拳对明姝一礼,“还请表嫂莫怪。”   “不敢。新妇不敢擅自替他人做决定。”明姝笑笑,“郎君还是该向谁道歉,就向谁道歉吧。”   胡文殊有些好奇,当初他那个兄长是怎么说这个是个软和美人的,分明就是带刺的。   “好。我现在就去给姨母道不是。”   “且慢。”明姝挡住胡文殊,“郎君对阿家并没有冒犯之处,不必前去道不是,而且阿家见着人不对,也不会见你的。”   明姝缓缓的笑,一双黝黑的眼里光芒狡黠,“还是请回吧。”   言下之意,竟然是不让妹妹跟着来,就不见了。   胡文殊没有发怒,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他身子微微向她迫近,压低了声量,“表嫂真是好胆量。”   明姝微笑,“过奖了。”   胡文殊走了,不多时携妹妹亲自过来道歉。   月华才不想过来,但是阿兄的决定根本容不得她不从,何况另外一个长兄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委委屈屈来了,和刘氏说昨日的不对。   刘氏听外甥女亲自来了,这才出来,她面上和气,教导了外甥女几句以后不要这么心高气傲,毕竟在外面长辈们疼她爱她,不和她一般计较,可是在宫里,上有太后皇后,下有女官内官,要是行事不慎叫人抓住了把柄,就远远不是几句话能了解的了的。   刘氏说的语重心长,一副为了外甥女前途的模样。等到说完,还叫人送了个玉佩给她戴着,“汉女子都喜欢戴这个,说是能压裙,而且走起路来瞧着也美,送你一块,希望进宫之后,你能得陛下的青睐。”   胡月华收了,给刘氏道谢,才和兄长离开。   等人一走,刘氏鼻子里冷哼,“真是猖狂,她那样子还想得宠,除非她兄弟把陛下捆到她那儿去,不然这辈子都别想!”   说着又乐了,刚才瞧着外甥女的脸色不好看,估计是被自己兄长给强带过来的。之前是新妇招待的人……   刘氏和颜悦色对明姝招招手,让她过来。明姝温顺坐下来,“阿家有何吩咐?”   “不是甚么吩咐,我问你,你刚才和文殊说了甚么?”   之前是一个人来的,过了会就成了两个,要说这个新妇什么话都没说,她才不信。   “胡二郎说,要和阿家赔不是,妾说,那也该是正主来,不然阿家这儿怎么好见他呢。做姨母的还好端端的去怪甚么事都没犯的外甥?”   刘氏听后心里舒畅,看明姝都顺眼了好几分。她连连点头,舒心的笑起来,“五娘说的没错,谁犯事谁就该来。他替他妹妹来,他妹妹不到,那也没甚么真情实意。”   说罢,牵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辛苦你了。”   明姝哪里会真的答应下来,连连说是自己的分内事。说的刘氏更加高兴,叫人把这两天送来的步摇给明姝送过去。   东西送出去了,赶明再叫人做就是了。可是好心情,可不是常常能有的。   到了傍晚时候,慕容渊回来,一家人集聚在一块吃饭。刘氏就把这个当做笑话说了,说完还不免有些遗憾,“陛下大了选妃,连胡家那样的都选过去了,就是可惜咱们没个女儿,不然一定也能入选,要比胡家的还容易出头些。”   慕容家出俊男美女,当年的慕容渊相貌堂堂,下头的两个儿子也是容貌俊美出众。刘氏不禁感叹自己没能养活个女儿,不然哪里轮得到个小丫头片子仗着后宫身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后宫的日子不好过,那么多女人,就陛下一个男人,别说上头皇太后也不是好相处的。真有女儿,还不如嫁给同僚的儿子,逢年过节还能见上一面。”慕容渊夹了一块肉塞到嘴里。   刘氏听得有些不服气,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她也有夭折的女儿,想想能活下来,她也舍不得送到洛阳去,毕竟一去就是那么远,半辈子都见不到,有个事还完全不能照应。   “我们家也要去一趟洛阳。”慕容渊突然道。   明姝和刘氏不由得都停了筷子,慕容叡早就知道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朝廷要阿爷回洛阳叙职。也该的,几年一次嘛,走个过场。”慕容叡说完,他转过脸看明姝,“嫂嫂,有没有鹿肉?我想吃那个。”   他说话和撒娇似得,明姝做贼一样,视线飞快的掠过刘氏和慕容渊,心下怪慕容叡,当着人面撒什么娇,见到刘氏和慕容渊面色无异,甚至都没有往他们这边看一眼,悬起来的那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嫂嫂,有没有嘛~”慕容叡有意逗她,话语里添了几分缠绵,听得她耳红面赤。   明姝看了后头的侍女一眼,“去庖厨那儿给二郎君把鹿肉拿过来。”   “多谢嫂嫂,还是嫂嫂疼我。”慕容叡笑。   他年纪比刚来的时候要大了点,精致如画的面庞越发迷人,添了些许男子气息。明姝被他挑逗的呼吸不稳,捧起碗筷,就不搭理他了。   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点,别人偷情还恨不得叫人别发现,他倒好,在父母面前就这样。   明姝心里有鬼,不管晚上慕容叡爬不爬她的窗,反正人前就恨不得装的和慕容叡离的十万八千里,越没关系越好。   那边刘氏没注意到慕容叡的稍许不正常,想着的还是去洛阳。   “咱们家一起去?”刘氏问。   “一家子自然一起去,二郎的事也该走动走动,他小时候不在这儿,也要回去见见在洛阳的亲友,好认个脸熟。你们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那是的,男人到外头去了,就女人自己在家,难免有个事照应不到。刘氏也不放心慕容渊就带着儿子走。男人在外头,没老妻看着,就容易出事!尤其洛阳那个富贵窝,宗室权贵就喜欢豢养美姬招待客人,要是没盯着,回头家里多个人,她就要把家里全给掀了。   幸好慕容渊自己提起,倒是省了她的事了。   “那五娘一块去。”   慕容渊嗯了两声。算是应下了。   刘氏吩咐明姝,“明天就叫人准备起来吧,行李还是要早些收拾,免得到时候手慌脚乱,忙不开。”   明姝应下来了。   一顿饭吃完。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明姝回去的时候,一个小孩子跑出来,往她手心里塞了东西,说了句“阿嫂生辰好。”然后笑嘻嘻跑开了。   “允郎君竟然知道五娘子生辰。”后面银杏满脸惊诧。   她生辰早就在两家谈婚论嫁的时候交换过,不过没几个记得而已。明姝握了握拳头,掌心里有个稍软的东西,进了屋子拿到灯下看,发现是一颗金珠,金珠表面雕花,枝叶蔓延,复杂精巧,中间是个穿线的洞,小巧精致,呆在身上也不怕有人注意。   “二郎君记着五娘子呢。”银杏看了,忍不住感叹,这会有什么不明白的。郎情妾意的,缠缠绵绵的,就差叫人浑身鸡皮疙瘩了。   明姝啊了声,收起来,她下意识往窗户那边看了看,今晚上他应该会过来。难怪他回来就在她面前撒娇。   明姝沐浴之后屏退了众人,坐在窗口的坐床上等他。   果然夜深之后,慕容叡翻了窗。他翻窗的次数多了,能悄默默的直接掀开窗板,然后飞快的翻入屋内,半点声响都没有。   他往屏风那边一看,果然明姝坐在上面。他嘻嘻笑了两声,直接迈着轻松的步子过去,坐在她身后,专注的看她。   头上的发髻已经散开,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身上也就一件单薄的袍子,靠近了发现里头裲裆都能清晰看见。   天气已经热了,他无声无息靠过来,明姝也能马上发觉,她回头看他,“来了?”   “嗯。”慕容叡见她发现了,干脆不客气两条胳膊缠上去,明姝被他的体温烫的有些难受,挪了两下被他扳回来,他把她抱在怀里揉了揉,“让那小子送给你的东西,喜欢吗?”   “嗯。”明姝点点头。慕容叡马上开心的笑,“那就好,我还担心我跳的你们女人不喜欢呢。”   兰洳说想要讨好女人,除了床上叫她快活受用,就是送一些首饰衣裳,样式越新的越好,越精致的越好。   果然这家伙说的话,还是有几句能用的。   “东西我很喜欢……”明姝的确是喜欢那个小金珠子,小巧又别致,要是像别的比较大点的,她就不敢拿出来了,怕有人怀疑到他们头上去。   “就是你也别让个孩子给你送东西了,他还要读书呢。”   慕容叡呲牙笑,“你以为他白送的啊,这小子精明着呢,我从胡人那儿给他买了匹胡马,这小子才肯给我做事!”   明姝一惊,“啊。”   慕容叡郁闷的抱住她,“我可是给了他工钱的,不算白用。他乐意的很。”   怀里的人噗的笑出声,“这么破费啊。”   慕容叡抓住机会,马上脸贴上去,柔柔软软的那才是他的最爱,“是啊,我为了你可是甚么都顾不上了。”   明姝手指夹住一段头发在他脸上扫了一下,“巧舌如簧。”   慕容叡握住她的手腕,借着灯光看她手腕上戴着的金珠子,“还是只有你才能配得上它,瞧着多漂亮。”说完,他压低声音,“巧舌如簧嘛……嫂嫂不是亲自尝过么?”   他说完闷笑,笑的胸腔都在震动。   明姝脸上烧的火烫,她不仅仅知道他嘴上,还知道他身子如何。她翻身过来,一条胳膊搂住他脖子。   慕容叡定定看了她好会,迟疑了下,“今天下午那家伙来,没找你麻烦吧?”   胡文殊比他哥哥要好对付些,但是仅仅是对他来言,她对上胡文殊。他还是担心她会吃亏。   “还好。”明姝歪在他怀里,想起白天的事,“他比他哥哥好些,讲了几句道理,就把他家的小娘子带过来给阿家赔不是了。”   她很少称赞别人,尤其是男人。就算是他,也没有从她嘴里听到一句称赞,他顿时不悦起来,两手掐住那纤纤细腰,“他要是讲道理,恐怕全天下都是善人了。他呀肯定是在心里权衡过了,得罪我们家,对他来说有甚么好处,再说了,他们家有错在前。叫妹妹过来让阿娘出个气,最方便的做法了。”   慕容叡说的气呼呼的,低头,“你怎么能说他好话!”   他两眼有怒气,满脸都是委屈。   明姝知道他是吃醋了,马上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两下抚慰他,男人嫉妒起来,真是半点不比女人少,甚至还要更厉害。   “我说的只是和他的哥哥妹妹比起来,才没有说他好话,”她骑坐在他身上,“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这里吗?”   和生气的女人讲道理不行,和吃醋的男人讲道理那也是愚蠢,明姝倒是拿得准他的脉,柔情似水的话下去,把他心头的醋意给消了大半。   慕容叡却还在耍小孩子脾气,“真的,我不信。”   “嗯,那对兄弟也没甚么好的。”明姝想了下,对症下药,既然不喜欢她说其他男人的好话,那么就说坏话就好了。   “他那个哥哥,就是个大坏蛋,反正他往我跟前,我怕的很。兄弟俩一块长大,恐怕性情也相隔不到哪里去。”   慕容叡听得浑身舒爽,心头的抑郁终于缓解了些许。灯光下,明姝见他眉眼终于肯舒展开来,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变成她来哄他的?   他有点满意,但不是非常满意,抱紧了低头吮住嘴,亲的她喘不过气来了,他才放开她,“那你说说我的好处在哪儿。”   他这已经是想个讨糖吃的孩子,明姝手指点在脸上,苦思冥想。慕容叡一看,马上就虎视眈眈靠过来。   “喜欢我,算不算?”明姝想了半日,给他挑出这么个优点。   慕容叡埋头在她脖子里笑的噗噗闷响,还真是个不错的优点。   “那嫂嫂打算怎么奖赏我?”慕容叡在她的脖颈那儿笑够了,抬头满怀希望。   给男人的奖赏能是什么,明姝扭过头没答,慕容叡也干脆,直接过来讨要奖赏,明姝抱住他宽厚的的臂膀。   奖赏要够了,他腾出条手臂给她枕着,明姝问,“洛阳很热闹吧?我都还没去过洛阳呢。”   “嗯,热闹,我也没去过,到时候一起去。”慕容叡刮了下她的鼻子,“嫂嫂喜不喜欢我的优点?”   明姝故意道,“哪个优点?”   明知故问!不过慕容叡咬了她的耳朵,“我喜欢嫂嫂~”   那种游走于青涩少年和成年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要把她溺死在里头。 第53章 沐浴   慕容渊要回一趟洛阳, 紧接着刺史府上下全都忙活起来了。   慕容渊自己放话要刘氏一块跟着过去, 刘氏自然不客气, 她正好要盯着丈夫,别让他出去偷腥呢,怎么可能留守平城,顺道也把明姝一块带上。   明姝叫人把自己的那些衣裳首饰都打包收拾, 另外用不着打包一块带走的。封存库房。   韩庆宗过来的时候,正好见到妹妹忙得脚不沾地。   “阿兄来了?”明姝一回头就看到了韩庆宗,连忙招呼他坐下, “这儿正在收拾,乱的很,阿兄不要在意。”   韩庆宗当然不会在意这个,他随意坐下来,“五娘也要跟着府君一块去洛阳?”   “嗯。”明姝点了点头, “阿家吩咐了, 要我和她一同前往洛阳。”   韩庆宗点头,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 “这是家里给五娘的。”   明姝接过来, 抽出来看了两眼,就这两眼,她差点没笑出声来。韩家得了慕容渊的回复,知道再联姻也不可能了,明娆到了年纪不能再留,之前想的和慕容家再联姻已经没有半点指望。让她在慕容家里多留一段时日, 等长兄站稳了脚跟再提回娘家的事。   明姝看了一眼韩庆宗,韩庆宗现在可谓是坐立难安,被明姝就那么瞧了一眼,羞愧的恨不得掩面而逃。堂堂一个男儿,竟然要靠妹妹讨好别的男人来获取地位,而且那个男人还不是妹夫。   他没看过家里阿爷给五娘的书信,但是也不难猜到书信里是怎么样的内容。爷娘让他羞愧难忍,恨不得马上夺路而逃。   “阿兄可是在衙署里还有甚么难处?”明姝问。   难处是肯定有的,但也不多,毕竟他只是个管理户籍的户曹从事而已,和其他同僚很少有利益冲突。   “没有,五娘勿要担心。”   明姝点头,“阿兄要是在刺史府里头有甚么难处,和我说说。我能帮的,一定会帮。”   话语说的诚恳,越发让韩庆宗如坐针毡,他马上摇摇头,“我这儿倒是没事。”   他抬头看明姝,有些欲言又止,过了好会道,“五娘也该多多照顾自己。他……”   “没事,阿兄放心好了。”明姝笑嘻嘻的,“我跟随阿家去洛阳之后,平城这儿暂时照顾不到,阿兄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   韩庆宗点点连头答应了,明姝又问韩庆宗钱够不够,竟然还要人去拿。韩庆宗慌得马上起来,连连告辞。   走的差点脚上的鞋都掉了一只。   银杏瞧得由不得想笑,“大郎君走的也太快了,五娘子可把人吓到了。”   “我也就长兄对我稍稍好点,其他的,全家上下都恨不得拿我多谋点好处。”明姝看到手边的书信,抓起来,当着银杏的面把信给撕掉了。   现在她不想回去了!   银杏书信的碎片小心收好,拿去烧了。   回来见到明姝一条手臂撑在那儿,“五娘子不想回信都了?”   明姝斜睨她,“回去了,还有我活路?”   银杏顿时不说话了,前一次回信都,家主主母高高在上的,也不给人个脸面。这还是刺史府上的新妇呢,要是回家改嫁,还不知道要被折磨成什么样。还真不如留在刺史府算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如愿呆下去。   “快些收拾东西,过几天就要去洛阳了。”明姝催促。   银杏应了声,马上就去准备。   平城离洛阳并不近,光是路上的行程就有千里之遥,路途长要准备的也多。要准备路上换洗衣服还有各类用品,女人还要格外麻烦些,准备的东西要比男人多得多,一个不小心,疏漏了,到时候就麻烦。   韩庆宗从内院里出来,到了外面。刺史府分成了内外两个部分,外面是用来给刺史处理事务的,内院则住着女眷们。   慕容渊不喜喧闹,到了外府,还是一片安静。韩庆宗低头赶路,没留神一头撞上个人。   那人还要比他高上一些,直直的撞上了他的下巴。   韩庆宗被撞的向后退了好几步,他捂住额头,向前看去,只见着慕容叡含笑站在那里。   “韩从事没事吧?”慕容叡瞧他身子似乎还没有站稳,走过来,一掌提起他肩膀,把人给提稳当了。   韩庆宗这才看清楚是他,韩庆宗心下对这位未来刺史总有点不太得劲,这位郎君和他平常相处的人不太一样。身量高大,虽然容貌俊美可是举手投足又是十足的外族气息,哪怕穿了汉人的衣裳,还是让人觉得违和。   加上他又知道妹妹被人所迫,碍于不能正面和人交涉,和慕容叡见面,他心里又难过好几分。   “韩从事?”慕容叡看了他几眼,见他似乎还没有回神,不由得又唤了他几声。   “刚才下官没有看清楚郎君在那儿,冒犯了郎君,还请郎君海涵。”韩庆宗回过神道。   慕容叡毫不在意的摆摆手,那一下他是没什么,韩庆宗可撞的不轻,鼻子头都红了一大块,可见刚才反回去的力道不轻。   慕容叡上上下下看了韩庆宗几眼,韩庆宗被他的目光扫的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见慕容叡抬腿就要走,韩庆宗下意识拦住他,慕容叡看了看拦在身前的手,挑了挑眉。   韩庆宗艰难的开口,“郎君,五娘从小没过过甚么好日子,还请……好好对待她。”   韩家上下有求于慕容家,远远不是自家能得罪的起的。只能如此低三下四开口请求。   慕容叡一愣,而后眼里有些冷,“原来你知道了啊。”   话是带笑的,可是听在耳里冻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伸手拍拍韩庆宗的肩膀,“自己知道就够了,还没到能到处宣扬的时候。”他微微压低了身躯,和韩庆宗贴耳道,“说起来你家那个八娘子似乎也要谈婚论嫁了,我认识几个还没娶妻的郎君,要不我亲自推荐几个?”   韩庆宗打了个冷战,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不,不用了。”他对慕容叡连连作揖,经过慕容叡这么一回,他是不再想让家里的妹妹们和鲜卑人再有什么关系了。他又保证,“郎君只管放心,此事下官一句也不会露出去。”   慕容叡这才满意,放他去官署。   韩庆宗脚下走的飞快,额头上汗珠直冒。想起以前家里爷娘还想要再嫁个女儿过来,不禁越发冷汗涔涔,慕容叡这乖张的性情,若是再把八娘嫁过来,就是推人入火坑了。   慕容叡站在那儿目送韩庆宗远去,他才抬步去慕容渊那里,他刚刚从军府那儿过来,也不知是慕容渊有意还是无意,他去将军那儿,慕容渊从来不横加阻挡,甚至还会给他一笔钱财,用在和武将们的交际上。   此刻只有像世家那样的清贵清流才吃香,武将们早就被边缘化,被人瞧不起,上官的儿子礼贤下士,那些武将们自然受宠若惊,加上朝廷发下的俸禄偶尔有克扣的,他就暂时先给人借上。   都是言明借,但他也没说要人什么时候还。那些武将都有妻儿要养活的,得他钱财自然感激涕零。   慕容叡到慕容延那儿,说了下最近经手办过的事。   慕容渊听他说了,见他都办的妥当,满意点头。若不是这个儿子如此聪慧,他也不会想一块把人给带到洛阳为他谋划前程。   这个儿子并不在身边长大,比起长子,感情上到底是差了一些,若是他不在意,就算他撒手不管,慕容叡照样还是能做上刺史,只是官途和其他同僚相处上说不定要艰难点。就是见他聪明伶俐,交于他的事,从来都办的妥帖稳当,所以自己这个做阿爷的才能心甘情愿四处替他打点。   “到了洛阳之后,记得那里不比平城,洛阳的皇亲国戚多,一不小心就容易得罪人。慕容渊殷殷叮嘱。   “这个儿知道。不过现在那些将军们……”   慕容叡说着,眼神极其热切,看向慕容渊。   慕容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慕容叡自小在胡人较多的地方长大,性子里头有一股近乎于狼的野性。野心勃勃,丝毫不将皇权放在眼里。这个性子,真是叫他又喜又忧。   “给你钱财,去办就是。”慕容渊唇中露出浊气,他看着慕容叡蠢蠢欲动的样子,那眉眼里的野心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在外人面前,这模样收一收,要是被瞧去了说不定又要横生波澜。”   慕容叡应了,两眼紧紧盯他。   慕容渊长叹一声,扶着手边的把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以后你支取财帛,都不必向我通传了。”   “只是阿娘那里还需阿爷周旋。”   提起老妻,慕容渊便一脸头疼,“你阿娘那儿,你不用管,用度都是从我那里拨,她不知道。”   慕容叡听到这话,才露出笑容。   慕容叡将平城的事料理妥当,然后跟着慕容渊一同南下洛阳。   洛阳离南边比较近,路途又远,比不上前两次出远门那么轻松,走走停停将近两个月,才到洛阳。   明姝恹恹的坐在车里,出门的时候挑的不好,天热的时候干什么都要比平常要辛苦,在平城的时候不明显,就算再热,她也坦然自若,连冰块都用不上。   可是越南下,就越发感受到如浪的酷热,到了后面没有冰块夜里都无法安眠,可是冰块这种奢侈品,不是哪个驿站都能有。一路上是真吃了不少苦头。   车内的银杏听到外面人喊,马上掀开车窗,听了两声,马上满脸欣喜扑到明姝身边,“五娘子,到洛阳了!”   明姝这才有了点精神,两眼生出光辉,银杏把窗户打开,外头炎热的风顿时灌入。外面此刻骄阳正盛,可是车马络绎不绝,不少还能见到胡人们拉着骆驼,在烤的滚烫的路面上前进。   明姝掀了车廉,车队正在排队入城,高大的城墙矗立在前方,城门洞开,接纳四方来客。   那城门高大巍峨,气势之大,要远远超出平城。明姝呀了一声,不禁四处张望。四面几乎都是进城的人。偶尔眼角余光瞥见一辆马车路过,也是装潢精美,甚至车厢四角垂下的流苏都在阳光下发出细微的光。   果然这地方权贵多。   没等她看够,有马蹄声传来,近了是慕容叡骑在马上,他是个在北面长大的人,到了南边,也被这热浪弄得颇为狼狈,经过这些天的曝晒,原本雪白的肌肤也微微泛起了茶色。男人不好和女人一样钻到车里,他到现在都是骑在马上。   “嫂嫂还是把车廉放下来吧,阳光正盛,要是晒伤就不好了。”他一把拉住缰绳,拉的宝马不满的扬起头。   明姝看他额头的汗珠子流淌下来都在脸上流下几道印记,她仰首问,“小叔要紧吗?”   说话间,慕容叡又是一阵汗如雨下。   慕容叡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无事,这些天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嫂嫂还是进去吧。”他看了一圈周围。   明姝无奈,只好坐了回去。   坐到车里,生闷气,“还不是怕人看我,还说甚么怕我被晒伤,就是怕有人看到我。”   银杏一面打开车窗,好通通气,外面热浪滚滚,车内给太阳烤的也滚烫的。加上路途上也没有冰块,人在车里还更难受一些,好像被搁在火架子上面烤。就差两边刷层油就是能上桌的肉了。   “二郎君那也是为五娘子好,毕竟五娘子生的美,要是被哪个别有用心的看了去,说不定要生出事端来。咱们才来洛阳,还是小心谨慎的好。”说完她又压低声音,“二郎君这事吃味呢,洛阳有那么多富家少年郎,要是五娘子的魂被哪个勾了去,他岂不是要急死了。”   银杏的揶揄让明姝终于舒畅了些,她闷声笑。这么点欢畅,终于把烦人的炎热给驱逐出去点了。   入城之后,就直接去之前在洛阳的宅邸去了。慕容家在洛阳也有宅邸,只是平日里慕容渊在外做官,也难得用上而已。   进去之后,慕容叡下马过来迎接父母,慕容渊叫他到后头去看看刘氏如何了,明姝此刻已经下车,在车边扶住刘氏的手,刘氏下了车,在门前打量一下,有点感叹,“这么多年,模样都变了。”   慕容叡赶过来,带着满头的汗珠,“阿娘,进去吧,外头日头太大。”   新鲜的汗味铺面而来,明姝忍不住眼睛往他身上多瞥了几眼。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袍子,汗水把袍子给打湿了,布料紧紧贴在胸口上,露出起伏的肌肉线条。   明姝眼睛不由得往他胸口上黏了下,刘氏没察觉出她的异常,只是点点头,就往里头去。   “阿家,小叔看起来似乎挺辛苦的。”明姝见刘氏径直往里面屋子走,不由得回头看了几眼。   这么大热的天,慕容叡一个北人,恐怕不适宜,继续在日头下面跑来跑去,也不知道会不会中暑。   刘氏不像她这么担忧,“都这么大的男人了,难道连个日头都扛不住?”   她说罢往里头去,“待会叫人多买点冰块回来,洛阳真是比平城热多了。”说着她伸手一摸后脖子,满手的汗水。果然南边真是哪哪都不好,不禁有些后悔怎么就跟过来了。   明姝下意识想反驳,中暑和身体强壮不强壮没多大关系,要是严重了,说不定还会致命。   她才刚刚开口,就见到刘氏抬手擦汗,要张开的口又闭上了。   刘氏这一路走的辛苦,好不容易到了家里,简单的沐浴更衣之后,就躺下了。屋子里头还是要比外面舒服些,至少日头晒不到。   明姝往外头看了一眼,毒辣的日头都叫她心头凉了半截。   “小叔那里应该还好吧?”明姝忍不住问身后的银杏,银杏还没来得及答,这话被从屋子里头的于氏听到。   于氏嘴角牵了一半,神情古怪,眼露讥讽“二郎君那儿有人看着,娘子还是管另外的事吧。”   这新妇心机深厚,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年少没有根基的小寡妇罢了,没成想竟然靠着讨夫人欢心渐渐的站稳脚跟,现在竟然还想到家中郎君那儿去讨巧。   于氏上下看了明姝一眼,仰首挺胸,从明姝面前过去。   明姝和银杏目送这位一路远去,等到看不到人了,银杏在身后低咒,“假神气!离了夫人,她这个老婆子又算得上甚么东西!到了二郎君面前,她还敢说一个字!”   刚刚搬进来,大小事情一堆,到了夜间,还有许多东西堆在那儿。两个男人上路带点衣服一卷就了事,东西绝大多数还是刘氏和明姝的。   晚膳用的草草,加上一天下来都累了。所以吃完之后,各自暂且先回房休息。   白天热浪滚滚到了夜里才稍稍凉下来点。慕容叡脱了袍子,浑身上下就只穿着一条亵裤,站在井边,打水洗澡。   叫下头准备沐浴,抬来的都是锅里烧热了的水,洗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还不如他自己麻烦点,抬来点水洗洗算了。   木桶系了绳索丢下井,打了一捅水,直接都给浇在身上了。井水冰凉,一桶浇在身上,炎热瞬间被冰水给浇灭。他长长吐出口气。   突然那边闪过一个黑影。慕容叡警觉起来,往那儿看看,“出来,不出来我叫人了。”   话语刚落,终于从树后面冒出个头来,身材纤细,一看就不像个男人。慕容叡眯眼一看,旋即大惊,“你怎么来了?!”   明姝穿着侍女的衣服,站在那儿有些讪讪的。   她见慕容叡识破了,往左右小心的看了看,发现是真没人。   慕容叡现在浑身几乎全光着,井水淋头泼下,把他浑身上下都浇透了。他长发披下,水珠子沿着他黑发往下低落,水珠滴落在胸前微鼓的肌肉上,然后滚下,往六块腹肌而去。   明姝也没料到他竟然会在这里自己打水冲凉,看他浑身湿漉漉的吓了一跳,可是很快目光就被他那一身腱子肉吸引了。   月光泠泠,撒在年轻男人矫健的躯体上,莫名的有种近乎致命的性感。年轻富有弹性的肌肤在月光下富有光泽,格外勾引人。   明姝的目光忍不住从他的脸上往下,慕容叡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挑了挑眉,露出些耐人寻味的笑容。   他浑身上下都是水,就连下面唯一穿着的那条亵裤也不例外,细白麻布被水浸透了,早就没有半点遮挡的作用,紧紧的贴在肌肤上,露出其下的形状。   慕容叡没有半点躲闪的意识,大大咧咧站在那儿任由她看个够。果然明姝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他下面,她吓了一跳,连两条长腿都没来得及欣赏,调转过背去。   “都看过摸过了,不要害羞了。”慕容叡走过去,在她背后缓缓吹气。   明姝捂住耳朵,红彤彤的脸蛋哪怕在月光下面也看的清楚。当真是鲜嫩可人,他牙有点痒,想咬过去。   “怎么样,嫂嫂满意不满意?”慕容叡问。话语里似乎别有所指。   明姝干脆蹲下去了。慕容叡险些喷笑,这个时候知道害羞了,他干脆跑到前头去,蹲下来,“嫂嫂还没回答我呢。”   明姝睁眼就望见白花花的肉,偏生这白花花的肉还挺美的。   “别叫嫂嫂。”明姝脸往膝盖里埋了埋,慕容叡看她像一只蜷缩的兔子,而且是全身蜷成一只球,连尾巴都恨不得抖抖收进去。   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逗他。   “那叫甚么,阿蕊?”   慕容叡摸摸下巴,“我干脆都脱了吧,要不然真看不真切。”说完,两手就撸在自己腰上,要把浑身上下就留的布料给脱下来。   明姝被他逼得抬头,“你脱了就不嫌那里晃的慌啊?” 第54章 陪伴   她身子俯的低低的, 几乎成了个球, 脑袋从膝盖里抬起来, 两眼盯着他,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到他下头去。   慕容叡的面庞俊美而光洁, 肌肤在月光下有细细的光晕。他眯了眯眼,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危险的气息。   “晃得慌?”男人线条美好优雅的薄唇翕张, 略带嘶哑的嗓音把她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嫂嫂打哪儿知道的?”   男人下头没兜的了,就一晃一晃的, 他不知道她那个脑袋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东西看起来也不像会有人和他说。   明姝听出他话语里有些不寻常,忍不住脸儿往膝盖里一躲。她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好像在梦里里头, 就看过他晃了好几回来着。那个尺寸,没个布包着, 他也不嫌晃的难受。   她盯着慕容叡灼灼的目光, 又变成了一团球。慕容叡那里容她就这么躲着?靠近了, 炙热的体温也贴过来,“嫂嫂不说的话,那嫂嫂自己来摸摸看我那儿晃不晃吧。”   说完, 竟然还真的捉出她的手来摸他那里。明姝满脸通红,也不是没摸过,可是嘛,这又不是她豁出去没皮没脸的时候, 羞耻心一上来,恨不得往地缝里头钻,她哎哎叫了两声,手掌就往后面缩,小脸通红,“你别这样。”   慕容叡心底的肆虐欲都被她这幅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给激发出来了,原来不过是要逗逗,现在就真的起了把火,非得要她说出个一二三才肯善罢甘休。他烤的她心头乱跳,见势不妙,站起来就要逃。   慕容叡哪里能容的掉她清漪逃脱,伸手勾住腰往回一拉,“嫂嫂还没有和我说个明白呢。”   明姝欲哭无泪,早知道,她就不过来看看他了,他这一身精神头的模样,哪里像中暑的,根本就比她还要更加生龙活虎。   “不许叫我嫂嫂。”明姝哭着嗓子和他重申,这会叫她嫂嫂,实在是太羞耻了。她有点承受不住。   慕容叡挑起邪气的笑,一条手勾住她的腰,她那纤纤细腰,还不够他一条胳膊搂的。轻轻松松就勾住了。   “叫阿蕊又不准我叫,我只有叫嫂嫂了。”慕容叡把她拨过来,抓住她的手就往下头按。   柔若无骨的手简直让他血脉都要爆开了,他一把把她手强硬按在那里,“嫂嫂不亲自试试,怎么知道我厉害不厉害呢。”   “你欺负我算得甚么本事,你个臭流氓!”明姝手上感受的到滚烫坚硬,逼急了,马上顾不得害羞了,跳起来就和他闹。慕容叡嗓子眼里喘声,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套弄,她跳起来一头砸在他额头上,啊的痛叫了声,他把她整个按捺在怀里亲嘴。那张小嘴吻上除了慌张的喘息之外,就不会别的了,他抓住她的手猛烈动作几下,嗓子里吐出满足又遗憾的喘息,终于完事了。   明姝感受到手上的黏糊糊的,都不敢低头看,压低了声音骂流氓。   慕容叡听她气急了,低声骂他。那软软的调子没有半点骂人的样子,恨不得叫人又折腾她一番。   “嫂嫂还不是和我这样的流氓混在一块?”慕容叡在她耳边低低的笑,“我是流氓,那么嫂嫂就是女流氓,和我凑成一对儿,谁也别嫌弃谁。”   “讨厌,谁和你一样了?”明姝发怒的时候,两只杏目瞪的圆圆的,脸颊鼓起,慕容叡见她这样,实在是忍不住在她脸上香了一口。   慕容叡香了她一口还不算,整个儿搂在怀里和搂个大宝贝似得,“当然是嫂嫂和我一样了,这全天下的女人谁还能配的上我?”   明姝呼吸都被这话弄得一顿,她脸上仍然还是生气的模样,“嘴上说得比唱的好听,谁知道以后!”   慕容叡蹲下来,“嫂嫂不信我,我说甚么也是白搭,不如叫嫂嫂快活些,让嫂嫂相信我的一片真心。”说完手就开始作乱。   天气热,就算是男人都受不了长袴整整齐齐穿在身上,更何况是女人。她里头就穿了个打底的,其余的都没有。马上就被他得了手,她嘤嘤呜呜的抓抓他的肩膀,生怕出了声音引来别人,她抓住他肩膀,忍得浑身发颤。   她耳朵里就听到旁边蟋蟀的叫。   慕容叡给她整理好裙子,没头没脑的问了声,“雄伟不雄伟?”   明姝没好气的鼻子里头哼一声,慕容叡见她不肯答,马上作势就要重来,明姝吓得差点尖叫,他又逼近了再问,她只好支吾应了。   这下他才是得了好吃糖果的孩子一样,笑的开心又满足。   “嫂嫂怎么来这了?”慕容叡问。   她的那点兔子胆子,他瞧在眼里,平常只有他爬窗过去的份儿,都不见她一次过来的。今天头一天到洛阳,她就跑过来了。   明姝不想说,但不回答他,谁也不知道还会怎么折腾她,“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刘氏对这个儿子实在是凉薄,不管不问的,连她这个外人都快要觉得慕容叡不是她亲生的了。慕容叡在北边呆习惯了,洛阳炎热难耐,她都不怎么能扛得住,更何况慕容叡这个自小在苦寒之地长大的?   她担心他中暑,就亲自过来瞧瞧。   明姝想到这里就恨不得捏自个。真是想多了,他这样哪里需要人看,生龙活虎到把她吃干净了还能优哉游哉的舔手指头!   没有半点可能生病的模样!   慕容叡听了之后,心里舒畅,其实生母那儿对他不闻不问,那也没什么。堂堂一个男人,要干的事情多了去,哪里有什么多余的时间来和自己阿娘计较那些零碎。何况有她就够了。   “多谢嫂嫂的关心。”慕容叡笑的开心,明姝郁闷的厉害,“看上去你也没事,我走了。”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嫂嫂就多留下来一会,陪陪我这个没娘疼的。”   这话说的可真造孽,要是她不留下来,难道他就是彻底没人疼了?   明姝一屁股坐了下来。   “去穿衣裳。”明姝看他一身的腱子肉,有点眼馋,再看下去说不定他就真的得意的光着跑了。   他在她面前可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明姝还真的怕他连那点遮挡都不要了。   “不穿,热。”说着他伸手给她抹了一下额头,“你看你,也不是热的这一头汗。屋子里头也没有冰块,少说明天才能送过来。外头比屋子里头还凉快些。”   那是的,屋子被太阳烤的滚烫,入夜要好几个时辰才能凉透。还不如在外面乘凉。   “其实嫂嫂来找我,也是想叫我陪吧?”慕容叡突然道。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明姝扯弄了手腕上的金珠子两下,抬眼瞪他。她就不喜欢他那一幅什么都已经看透了的模样。   慕容叡哂笑,“这洛阳比平城好玩多了,等我得空了,和嫂嫂一块出去玩。”   洛阳的确是要比平城繁华多了,里坊里头各种吃喝玩乐的都有。尤其到了晚上就更热闹,虽然有夜禁,入夜之后,各里坊就要关上坊门,大道上不许有任何人马在。但是里坊里头热闹的很,食肆乐坊应有尽有,加上晚上凉快,出门的人比白天多得多。   “说的好听,带我出去,就现在?”明姝故意为难他。   慕容叡点点头,他转身进去换了身袍子,裤子也都整整齐齐穿上了,然后拉着她到门边。   明姝那句话不过是为难他,没料想他竟然当了真。吓得抱住门边死活不敢动。   “嫂嫂说的话,我照做了,嫂嫂想要后悔,那也晚了。”说完,两手往她膝盖弯那里一捞,腾跃上了屋顶。   他人沉的很,但是这会,却轻身如燕,在屋顶间翻越。明姝只听到耳边有风的声音,吓得旋即紧紧闭上眼,两手搂住他的脖子,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没有抱紧,就摔了下去。   他在她耳边道,“别怕,有我在,你甚么都不用怕。”   最后风突然急速的刮了起来,她紧紧闭上眼睛,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外面了。   慕容叡把她放下来,明姝问他,“这下你不怕别人看到我了?”   他就不喜欢别人看到她,好像看到她,就容易惹出什么事。   慕容叡被她这么一提醒,也想了起来,弯腰就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往她脸上抹,明姝被抹的两脚乱跳,“干甚么呀!”   慕容叡看她一张白净的脸,被他抹的灰扑扑的,在月光下都看不出原来长什么样,满意的拍拍手,“这样就行了!”   啊?明姝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他牵住了,往外头跑,这一片住的都是做官的人,所以治安良好,连带着这个里坊都没什么偷鸡摸狗的事。直接顺顺当当的就跑到了外面的街上。   坊门关了,大道不准人通行,但是里坊内却不禁人做生意的。果然街道两边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他拉着她到处跑,回头问她饿不饿。明姝摸摸肚子点了点头,白天里太热了,一点食欲都没有,就连晚膳都是草草用过,他不说还好,说起来还真是有些饿了。   慕容叡马上带她去食肆里,点了一碗汤饼。汤饼切的有一指宽,过了凉水,拿稍温的羊肉汤一浇,香气四溢,而且吃在嘴里不烫,也不至于冰凉伤了脾胃,最好不过。   明姝吃了一碗,慕容叡瞧她吃的香,也跟着吃了一碗,还叫上了碟薄羊肉片,让她多吃点。   天热伤元气,要多吃点补补才好。   她低头跐溜吃的和个小松鼠,慕容叡把羊肉往她面前推了推。   “燥!”明姝不太乐意,一股脑全丢给慕容叡了。   慕容叡见她不吃,自己吃了。吃完之后两人到外面走走,外面可是真热闹。明姝忍不住看东看西,慕容叡干脆把她给抓实了,免得人多,一不小心人就走丢了。   路人们见到这一对,投来的目光有些诡异。男人俊美出众,但是女子身上穿着的衣裙却像是侍儿,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原本面貌是什么,这下就更加惹人注目,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过比起脏兮兮的女子,还是更多人愿意看高大俊美的年轻男人。   明姝也觉得怪怪的,她摸摸脸,狠狠的剐了慕容叡几眼,慕容叡不动如山,还只是笑,她很快被旁边的动静给吸引了去。   她迈着欢快的小步子到个店铺里头,看着里头的帕子,一脸兴奋。   东西自然比不得刺史府里头的,慕容家对她不错,给她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不是外头随随便便能买到的。但是自己在外头选,和别人专程送过来的不一样。   “以前没出来过?”慕容叡看到她满脸兴奋的模样出言道。   “很少,阿娘不喜欢我出来抢了妹妹的风头,所以都是让我呆院子里头的。”明姝说着抽出一条,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两下。   她说的轻巧,但是听到慕容叡耳朵里,就添了几分怒意。当初去信都韩家的那一幕他没有忘掉,不仅没忘,反而记得清楚。   那两个老东西,干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把她嫁过来,其余的都是不自量力痴心妄想。他一定要折腾这两个老东西才好。   下定了决心,慕容叡见她选中了好几个,把钱付了。他瞥了一眼她手里东西的质地,“你拿着这个干嘛,比不上家里用的,就是赏人都拿不出手。”   “我喜欢,”明姝顶了一句,她左右张望,“真热闹啊。”   “这儿夜里都这么热闹。”慕容叡听了坏笑,“只要阿蕊夜夜找我,我就都来带你玩儿。”   夜夜来找他,自己哪里还有命在?明姝才不掉到他的圈套里,甩开他就往前走。慕容叡快步跟上去。   她喜欢的都是一般姑娘家喜欢的,一小盒胭脂都能挑的仔细。慕容叡都怀疑是不是有人胆大包天克扣她的用度了。   她挑了盒胭脂,慕容叡打开了,指头小心的给她涂上,这些女人的东西精致小巧的很,是和刀剑完全不一样的存在,打开了都可以闻到一股幽香,他双手握习惯了刀槊,打打杀杀,干细致的活就有些力不从心,他小心再小心,还是把她的樱桃小嘴涂成了血盆大口。   明姝一看镜子,差点崩溃,直接拿了东西过来给他脸颊两边,一边点一个。   要丑一块丑,谁也别落下谁。   慕容叡两颊被胭脂那么一晕染,简直红的妖艳,不过这娇艳在男人脸上,就有些格外精彩了。   店家快要晕厥过去,那个郎君拿着铜镜已经好会了,都没说话。这个郎君长得不太像是汉人,那些胡人脾气大,他还真怕他发火起来不仅把那个小娘子给打了,随便把他这个店给掀了。   提心吊胆等了好会,也没见到那位俊美的郎君大发雷霆。店家装作不经意的瞄了几眼,发现那个郎君只是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但是面前的姑娘却已经捂住肚子笑的打跌了。   笑了好会,店家听郎君开口,“笑够了?”   那小娘子灰头土脸,声音倒是娇软动听,“没有,再让我笑会。”然后抱住肚子笑。笑够了,才叫人打水上来洗干净了。   那郎君出手阔绰,把小娘子试过的都买下了。   店家原本以为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没成想到却是个大方的主。   “娘子好福气,有个这么疼人的夫君。”临门要走的时候,明姝听那店家一句话。   慕容叡挑了挑眉,目光戏谑。明姝却无名火起,她和他才不是什么夫妻呢。   她仔细想了一下,两个人算是什么关系。结果不想还好,一想脸都要青了。长嫂和小叔子勾搭在一块是什么。   奸夫□□。   她生气了,掉过头不肯搭理慕容叡。慕容叡见她这么快生气了,也不去问愿意。女人的性子那是相当难捉摸的,既然如此,不要问缘由,跟在后头,等她气有点消了,上去哄哄。   明姝的这股闷气生的比较长,她回头看看慕容叡,不肯他离她太近了。   她把路上的石头踢的老远。心里头嘟囔,他们这样算个什么呀?   然后很快她又给自己添上了:什么都算不上。   心里更憋屈了。   这么一想,就不想慕容叡和她离的太近了。慕容叡也不气恼,在她后面跟着,偶尔买点小东西给她。   他把那点小东西给她,明姝正要说什么,面前就乱起来,几个鲜卑人不知道喝醉了酒还是怎么的闹事,砸了东西,直接跑出了门,这些人心情恶劣,蹭的一下拔出了刀。   明姝就看见刀身那寒颤颤的寒光,她闭上眼还没来得及叫,腰身被人一拨,她睁开眼,见着慕容叡反手把对方的刀握在手中,刀锋直接贴在对方咽喉上。   慕容叡面色不好看,如覆寒霜。他一刀横在人的脖子上,冷冷的用鲜卑语说了几句话。场面的混乱顿时停了下来。   刀刃贴肉,只要那人有半点轻举妄动,贴肉的刀刃就真的砍到肉里头去。   刚才有人看到那个少年,两下拨开要砍人的士兵,劈手夺了刀。还没缓过气来呢,那刀就已经架到人脖子上去了。   顿时场面冷下来。   慕容叡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告诉她不用害怕,然后才抽空看了一眼那些闹事的鲜卑士兵。   原先凶悍的士兵在他面前全都软和了下来,不敢造次。   明姝听他说了什么,刀锋一转,直接丢掷在地上。而后搂住她就走。   “吓死我了。”明姝捂住胸口,到了这会还心有余悸。她拍拍胸口,把还在乱跳的心给安抚下来,“你刚刚和他们说了甚么?”   鲜卑话她听不懂,也没打算学。所以他们说的什么,她一概听不明白。   “要他们去找犯事的人去。”慕容叡见她脸蛋有些白,瞧着血色还没回过来,“现在回去吧?”   明姝的确也没有什么逛的心思了,受了惊吓,只想要好好洗一洗,然后回去饱饱的睡一觉。   这一路她也走的辛苦,只是年轻,那点疲惫要是不在意,也就能撑过去了。但是现在她撑不住了。   慕容叡送她回去,他身手极好,抱着她翻墙竟然没有半点吃力,他把她送到她自己住的院子门口,明姝忍不住问,“你身手这么好,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啊?”   慕容叡闷笑,他敲敲她的脑袋,敲得她抱住脑袋抱怨,“不苦,快回去吧。”   明姝没好气的推开他,直接往房里头去了。房间里银杏在守着,见她回来了,马上把她给放进来。慕容叡这才走。   明姝沐浴梳洗了,银杏看到她身上慕容叡留的那些印记偷笑不已,那些印记都在私密的地方,而且不显眼,都瞧得出来是两个人亲密的时候留下来的。   “五娘子去二郎君那儿,越来越对二郎君上心了。”银杏拿着帕子给她擦洗身子笑道。   可不是越来越上心了,要是不上心了,怎么可能会担心人会不会中暑,要知道人家亲生阿娘都没管。一个嫂嫂不管,那就更没谁会怪罪了。   银杏总觉得自家五娘子贪图的可能不是那么点美色了。   明姝趴在桶边,两条胳膊枕在下巴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和慕容叡搅合在一块了,明明那么再三告诉自己,要离他远些更远些,可是偏偏还是被他近了身。   仔细想来,似乎是信都的那一次。不对,应该是第一次被他爬窗。   明姝冥思苦想,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来怎么被慕容叡给靠上来的,他脸皮极厚,没脸没皮。什么伦理道德都是狗屎。   把院子里头他按着她做的事想了一下,她脸有点烫。   银杏在后头笑,“依照奴婢看,这样也没甚么不好。二郎君疼五娘子,比家里可要好多了,再说,二郎君这样的,外头打着灯笼找不着,五娘子得着,偷着乐吧。”   这丫头什么时候倒到慕容叡那儿去的?   明姝马上抗议,“为甚么不是他该偷着乐?”   她这样的美人,也很难得好不好!要不然怎么能让慕容家忽略掉门第给娶进门来?   银杏白了她一眼,“五娘子,二郎君这样的人,甚么样的女人要不到啊。”   明姝险些被气过头去,什么叫做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明姝想要反驳,可是一想,只要慕容叡愿意,还真不难。   她马上泄气了。   银杏又道,“其实咱们五娘子也是个大美人,奴婢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能美过五娘子的,五娘子加把油,把二郎君牢牢抓住。到时候五娘子谁也不用怕了。”   什么都不用怕?   明姝想起了梦里喝的那口水,不说话了。 第55章 拜见   慕容渊到洛阳之后, 休整一二, 便四处走动。在恒州的时候, 他是长官,几乎一州之令全在他手,到了洛阳,就要小心谨慎。他带着慕容叡四处走亲访友, 上下打点。   刘氏也没能例外,慕容渊和男人打交道,她就要和那些贵妇人们交往。好让慕容渊能再上一层楼。   慕容家在洛阳里也有人, 不过慕容家宗族大,人也多,虽然同样姓慕容,可关系远了,就亲近不起来, 刘氏忍痛送了不少的钱财, 再加上她自己身上的外命妇身份,才能和一个族中妯娌一块去一位公主的园林里游玩。   刘氏鲜少回洛阳, 费尽功夫才得来的机会, 不敢出差错,可自己一人去,心底总有些怯,干脆叫上新妇一块去。家里只有这么一个新妇,她这个年纪的贵妇,也该带上媳妇, 若是有事,新妇也可以在一旁协助。   明姝得了刘氏的话,不敢懈怠,马上准备起来。婆媳两个,一个来洛阳来的次数少,另外一个来都没来过,生怕在洛阳贵妇面前丢脸,还请了不少人到家里来指点礼仪穿着打扮。   慕容叡回家,正好见着一群妇人从门口出来。   那些妇人神态举止和平常人不太一样,慕容叡一眼就注意到,“那些是甚么人?”他转过头去看兰洳。   兰洳打马过去,叫来看门的阍人。   不多时兰洳回来,“都是你阿娘请来的。”   慕容叡听后笑了声,“没想到阿娘也有怯场的时候。”他稍稍思索一下,就明白了这些妇人的用处。   “你阿娘又不是三头六臂,在家里发号施令,到了外头,就不管用了。”兰洳笑道。慕容叡拉过了马头,直接进府去。   他上内堂的时候,明姝跟着刘氏正在走宫廷步子。   明姝年轻,学什么都快,开始步子有些僵硬,后来提醒自己慢慢走,渐渐的走的就有模有样了。美中不足的是,还是没那么自然。   慕容叡不叫人通传,他抱臂靠在柱子上,看内堂上的人儿努力的把双手持在小腹前,莲步轻动,她走的小心,压在裙子上的玉佩几乎都没怎么动过。她慢腾腾的走到门边然后旋过身,慢慢走回来。   他看她走的这么小心,不禁有些心疼。他无所谓她学这些有的没的,但是她被婆母带着,不得不学。   明姝再走过来的时候,见到慕容叡懒洋洋的靠在柱子上,她轻轻的咦了声,那边的慕容叡看到她注意到自己了,扬起手无声的打了个招呼。   明姝神情一动,她没叫他。身后传来了刘氏的声音,刘氏叫于氏搀扶着,一手捶着腰,满脸痛苦,年纪大了,学什么都难。   明姝对慕容叡做了个手势,慕容叡一笑走了上去。   “阿娘怎么了?”慕容叡到堂上,见刘氏满脸痛苦,他扶住刘氏在坐床上坐下,刘氏见着是他,没好气的道,“还不是为了你们父子!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到了这时候了还要受这个折腾。”   慕容叡听到这话只想笑,但忍住了。   “阿娘是要去哪儿?”慕容叡扶着刘氏在坐床上坐下。   刘氏坐下之后,酸疼的腰终于能缓缓,刘氏脸色好了些,“去长乐长公主府上。”   “阿娘一人去?”   “怎么可能,你阿嫂也去。”刘氏让儿子在自己背后加了个隐囊。   “阿嫂也去?”慕容叡看了一眼明姝,“阿嫂去也好,有人照顾阿娘。”   “嗯。”刘氏想起几日后要到公主府上去,不禁有些担心,“离洛阳久了,都对这儿不熟悉了,要是有个甚么没做对,真怕牵扯到你阿爷身上。”   “阿娘放心好了,面头上的做足了,那些人和我们家没有深仇大恨,应该不至于。”慕容叡坐到一边。   慕容叡说话的时候,偶尔回头来,看明姝几眼。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总有点叫她心头乱跳。   人前就该表现的对小叔子不屑一顾,哦,不对,要是装的过头,反而惹来怀疑不好了。像以前一样?明姝仔细回想以前怎么对慕容叡的。那时候她当他是灾星来着,而且是个不得了的烫手山芋,别说和他打交道,就是见他两面,都头皮发麻,恨不得离他几里开外。   现在……现在她好像不行……   她还没到喜怒皆不形于色的地步,以前真心实意,现在么……她偷偷看了慕容叡一眼,慕容叡扶着刘氏,没正眼看她。   明姝心里哼了两声。若是他不搭理她,她也就不理他了。   “阿嫂,阿娘的事就有劳阿嫂了。”慕容叡回首对明姝笑。   明姝听他话语冷淡,心下不满。她屈了屈膝,“小叔言重了,服侍阿家原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刘氏之前站久了,腰酸背痛,坐下来之后,困意上涌,不想慕容叡在面前晃,这个儿子初始行事不羁,而且还会顶嘴。哪怕到现在越发有个大家郎君的模样了,她还是记得他当初的模样。   “好了,我回去歇会。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刘氏就叫于氏搀她起来。   于氏和几个侍女伺候刘氏去休息,明姝也去了,刘氏是真累着了,擦了手脸之后,便躺下了。   刘氏是真的累极了,躺下来之后明姝在一边服侍,两句闲话都不想说,直接闭目睡了过去。   明姝在一旁守着。回首对上于氏,于氏在后头小心的打量这个新妇。   于氏是刘氏陪嫁过来的人,在慕容家也呆了有些年头了,见的人和事都不少。这个新妇嫁来的当天夜里,夫婿就跑了。头天就被夫婿下了个下马威,给落了个没脸。这也就罢了,后面夫婿直接没了,换了别的新妇,哭两声,收拾一下改嫁。在夫家也不怎么用心了,毕竟都不在夫家呆了,多用心干甚么?   可是这个新妇却不是,对公婆小心谨慎的伺候,也不是那些守孝的新妇或是伤心欲绝或是轻浮苦熬时日。而且更叫人称奇的是她竟然渐渐的在这座府邸里扎下根,也不提回娘家的事了。   要么是真的孝心可嘉,要么就是别有用心。前头的人实在太少了,于氏怎么想都觉得是后者。   于氏小心的打量明姝,见到年轻女子红润光滑的脸蛋,更是坐实了心中想法。   就是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了。   明姝看着刘氏睡熟了,长长的打鼾。她守了会,站起来,她一有动作,后面的于氏马上盯住她。   明姝察觉到于氏的目光,回过头浅浅笑,“我先出去一会,有劳于媪替我照看阿家。”   “是。”于氏应了声,她转头瞧见明姝出去了,召来一个小侍女,指了指明姝走的方向。小侍女马上弓腰跟着明姝去了。   到了外头,烈阳当空,明姝在堂上的时候,内里的衣裳全部被汗水打湿了。刘氏屋子里头又有冰,先热了会,然后又被凉气一拂,湿透了的衣料紧紧的贴在肌肤上,又冻的叫她受不住。   明姝到屋子里头,脱了衣裳,用热水把身上擦洗一下,才换上干净的衣裙。   “五娘子也歇会吧。”银杏瞧瞧外头耀眼的阳光,劝说明姝。现在正值午后,最热的时候,要是现在赶过去,新换的衣服肯定又要被汗水打湿。   “何况夫人肯定要睡上一个多时辰,五娘子待会再去。”   明姝也有些心动,银杏见状,马上叫人准备,她睡觉的时候除了银杏之外,不喜欢有人在。所有的侍女退出去,银杏守在屏风那儿。过了会,她听到窗户那边有声响,回头看一眼,马上回头,然后悄悄站起来,往外面去了。   门口虽然不如屋子里头舒服,但好歹还有个遮挡的地方。   屋子里,慕容叡脱了靴子直接上了床,“果然还是你这儿舒服。”   他一上来,明姝就满脸嫌弃,“浑身热燥燥的,离我远点。”   慕容叡也不生气,“你真的舍得叫我离你远点啊?”   明姝脸一扬,“怎么舍不得了?”   慕容叡竟然站起来,作势要走。明姝见状,不由得坐起来,慕容叡突然转头,看她满脸失望,人都坐起来了,笑的开怀,“看吧,果然舍不得。”   他坐下来,搂住她。   明姝反应过来是被他耍了,伸手就推,“你那里不是冰块么,好端端的大白天也过来了!”   以前是大半夜爬过来,现在是白天都过来了。明姝都不知道慕容叡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肥,真的不怕被人发现啊?   “有你的地方才好。”慕容叡嘴上抹蜜,说的明姝脸颊通红,他一哂,“再说了,这里又不是刺史府,上回嫂嫂不是自己跑到我那儿了,可看见有很多人把守?”   当然没有,要不然就凭她那个连三脚猫都不是的本事,根本不可能一路通行无阻的到他那儿去。   “放心吧,我过来都是小心不能再小心的。”   慕容叡拍拍胸口,知道她怕热,也不过多缠着她了,他骨碌往里头躺倒。明姝也跟着躺下来。   “阿娘要和你去公主家里?”慕容叡想起刘氏说过的那句,回过头来看她。   “嗯,可能阿家觉得就她一人去,不太体面。”明姝点点头,她其实也不太想和那些权贵们来往,权贵们一双眼睛长在头顶,看人天生就斜眼,上门去自觉矮人三分,想想就觉得怪没意思的。   明姝心里想什么,明明白白的露在了脸上。慕容叡一看,就笑,“我也不放心你过去,说实话公主又有甚么好的。”   “你这话说的可真够口气大的。”明姝趴在他胸口上,“现在睡敢得罪公主呢,就连胡家那个,也不是要筹划着要娶公主。”   慕容叡笑笑,现在说这个没意思。   “我就担心在公主府那儿,有甚么不要脸的盯上你。”慕容叡手指揩上她脸颊,她生的是真美,洛阳权贵里头的那些男人,看着衣冠楚楚,可是面对美色,都是一样的臭毛病。   “公主设宴,应该都是女眷。”明姝回想了一下之前刘氏打听到的消息,“长公主宴请的都是一些官眷。要不然我也不去了。”   慕容叡抱住她亲了亲,“那就好,要不然我也要跟着去。”   这下换做她不依了,“都是女眷,你去做甚么?”她没好气的用手指点点他的嘴唇,“你去了,不怕被公主看上啊?”   洛阳贵妇的作风,明姝都有所耳闻,贵妇们行事大胆,别说寡妇们可以随意改嫁,只要你情我愿。就是那些夫婿还在的,起意了,也和外头人勾勾搭搭的。   慕容叡这样貌,丢到美男子里头都是顶尖的,她都担心会不会有人家看上他,要招他做女婿呢。要是往那些贵妇面前一站,不知道有多少人过来主动勾搭。   慕容叡笑的打跌,他抱住明姝笑得险些滚成一团,明姝被他笑的生气,往他肩头上就是几下,“笑甚么呀,我都是说真的!”   他就是不知道他自个还是女人眼里的肉呢。   “嫂嫂放心,这事吧,男人不肯,女人是拿男人没办法的。我为嫂嫂守身如玉,贞洁可不能被别的女人给毁了。”慕容叡咬她耳朵。   明姝没好气瞪他,“你也想得太好,要是有人给你下药怎么办?到时候你身不由己,才顾不了那么多。”   慕容叡还真仔细思考一下,“若真有那天……”他对上眼神渐渐有些不善的明姝,灿然一笑,“我哪怕是爬,也要爬到嫂嫂这儿,保全我的贞洁。”他俯身下来,“我只想要嫂嫂,别的女人,我多看一眼都觉得麻烦。”   “嘴里说的好,”明姝面红耳赤,心脏在胸腔里跳的快要飞到喉咙外,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长得这么些本事,把她撩拨的心跳如鼓。   “我不单单嘴里说的好,还做的好。”慕容叡见她故作愤怒,就知道她下一句是什么了,“就算嫂嫂说我是流氓,那也认了。”   出乎预料,明姝这回没有骂他了,她往边上挪挪,“睡不睡啦,我困了。”   慕容叡知道她又羞了,不再继续捉弄她,一同躺下来,明姝侧躺了好会,察觉到那边慕容叡已经睡熟了,悄悄回头看他。慕容叡躺平在席上,呼吸匀长,看着上去是入睡了。   他睁开眼的时候好看,入睡之后,睡颜也丝毫不比醒着的时候差多少,她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时候难看的。   正瞧得入神,冷不防慕容叡突然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她,大大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马上又闭上眼。   明姝被他吓得捂住胸口,随即躺好把薄被拉过头,不肯搭理他。   于氏在刘氏身边守着,热天里睡午觉,越睡越不想起。睡觉的人是舒服,就苦了伺候的人了,明明也困的不行,也要强忍着。   于氏守了小半个时辰,困意翻涌,她实在抵挡不住,脑袋垂下,额头差点砸在面前的床上,吓得一个激灵。   于氏抬眼看都派出去的侍女回来了,向周围的侍女打个手势,自己悄悄退出去。   小侍女把自己看到的说了一下,于氏有些不满意,“就这些?”   小侍女低头,“门口有人守着,进不去。所以奴婢只能知道娘子进去休息。”   也是,虽然是个小寡妇,但好歹还是个主人,怎么可能院门敞开什么都不管的。何况那个还是有心计之人。   于氏有些恹恹的,“罢了罢了。”   小侍女退下。于氏有些气馁,不过又想来日方长,要是真的做了什么,不怕自己不知道。   几日之后,刘氏带着明姝到长乐长公主府上去。   长乐长公主是今上的姐姐,是先帝唯一的一个女儿,所以显得格外金贵,太后对她也是颇为照顾,哪怕不是亲生的,也赏赐下了离皇宫最近的宅邸给她作为府邸。   长公主府几乎占了整个里坊,大门开在街上,端的是朱门高第,比其他的姑姑们都要风光的多。   刘氏也是花了大力气,才搭上长公主这条线,长公主府里的收入不仅仅有朝廷赏赐和封邑的孝敬,还有些是买卖官职弄来的。爵位在朝廷手里握着,没有什么过得去的出身和功劳,就弄不下来,官职就不一定了,还不都是中正们的几句话。   刘氏看中的就是这个,过来和这位长公主结交好关系,简直有百利而无一害。   门□□了拜帖,才让车入门。明姝下了马车,看到公主府各种雕栏玉彻,不由得呆住了。平城的刺史府和公主府一比,简直有天壤之别,站在门口她都能瞧见远处有好几层楼高的楼阁。   远远的望不见边际。   明姝跟在刘氏身后,进入公主府内。旁边和身后都是一些女眷,女眷里头年纪不一,年纪大的可以见到有两鬓斑白的老妇,年纪小的有十一二岁。   前头有侍女带路,一群人穿过廊道广庭,登上屋舍。   屋舍内宽敞,上面坐着一个锦衣年轻女子,离得有些远,明姝没能看到上头公主的样貌。   女眷们照着家里官职和家世的高低入座,明姝看了一圈,发现刘氏的位置不在后面,但也说不上前,只是恰好在公主的视线范围内罢了。   “今天请诸位来,正好品一品送来的紫樱桃。”公主汉话说的字正腔圆,不过声量不高,只能足够靠前的人听见。但是这并不妨碍坐在后面的人,前头的人做什么,后头的人跟着做就是了,这种场面下保准出不了错。   貌美锦衣的侍女们将金盘摆在客人们面前,金盘做的格外精致,周围的一圈,是极其复杂繁缛的花纹,紫色的樱桃就摆在里头。樱桃事先从中剖开去核,拿糖水渍过。   樱桃以紫为最上品,平常出产不多。皇家园林里倒是有,优先供应宫里的帝后,下面的贵族们,只能靠帝后的赏赐,才能品尝一下紫樱桃的美味,得了一筐都恨不得收起来。但这位公主出手阔绰,直接拿出来宴客。   一旁的侍女拿起放在金盘边上的金壶往里头倒酪浆,酪浆就是发酵过的牛羊奶,事先已经加过了蜂蜜,浇在紫樱桃上,气味格外诱人。   明姝被那香味勾的有些意动。她还没吃过这种樱桃,也不知道甜不甜,好吃不好吃。   上头的长乐长公主开口了,“太后赐下我几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与各位娘子一同分享。”   “多谢长公主。”   女眷们低头致谢,心里结舌。紫樱桃这东西,能得到赏赐,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成想还是几筐。可见这位公主是真得太后宠爱。   女眷们过来吃樱桃是其次,主要的还是讨公主的欢心,女眷们一面品尝樱桃,一面拿洛阳的新鲜事给这位公主打趣。   刘氏在这种情况之下就显得有些劣势,她从平城来的,洛阳的事几乎一概不知,那边说的高兴,完全没有她插嘴的地方。   明姝吃樱桃吃的兴起。酪浆浓稠,奶香和蜂蜜的甜香混在一块,格外诱人,她尝了几个,甜味正得她欢心。   吃了几个,见得刘氏不满看过来,明姝马上把果肉吞下肚子。集中注意力一听,发现那些贵妇都是说什么洛阳里谁家又娶了个彪悍的新妇,谁家又从胡商那儿买了个新鲜东西。   她听了也是满脸的难为情,她也完全插不进去。   幸好刘氏料想到会有这个局面,她事先给公主送了一套玉制的器物,而且往公主贴身伺候的女官塞了钱财。果然她看到公主身边的女官在公主耳边说了什么,长乐长公主的眼神向她看过来。   “恒州刺史夫人何在?”   “妾在。”刘氏马上从席上站起来,明姝跟随在她身后,低头垂首站在公主面前。   公主的目光只是在刘氏身上停留了一瞬,就看到了她身后站着的明姝身上。   “以前我经常听说慕容府君在恒州政绩不错,连连评为上上,今日终于得见府君家中的女眷,实在是有幸。”   公主说完看向刘氏身后“这位是……”   听到公主发声,明姝低头道,“妾是恒州刺史家的新妇,今日跟随阿家前来公主府。”   “抬起头,让我看看。”   明姝抬起头来,头才抬起来,长乐公主的目光在她面上来回逡巡。   “府君的郎君可真好福气。”长乐公主上上下下把明姝给打量了好几回,终于开口。   女眷们也看过去,见到后面站着的美人,大家看了几眼之后都回过头去,那新妇果然生的貌美,可有些太貌美了。   那新妇也没有过多妆饰,和她们差不多一样。可偏偏就是一样的装扮到了她身上,却呈现了几倍的效果。其他人被她一衬,几乎都是不忍入目。   刘氏抽动了一下嘴角,也不解释。   长乐公主抬手欲整理发鬓,她今日也是精心装扮,但是和下头的人一比,总有些相形见绌。   她心里不舒服,但没有立即表露在脸上,她笑道,“最近听说慕容府君已经回了洛阳,可还习惯?”   “习惯,一切都习惯,只是家中有了些小变故,故而有些忧心。”   长乐公主点点头,能求到她面前的,应该就是这点小忧心,她看了一眼手边的玉壶玉杯,这些东西都是她用惯了的,但是这位刘夫人送来的还要格外好些,通体无暇不说,上面的雕纹也精致非常。   “……原来如此。”长乐公主点点头,若有所思。   刘氏不明白长乐公主的意思,她看了一眼公主身边的女官,女官微微颔首,刘氏大喜,知道事已经成了。   长乐公主请她回席,宴会中,长乐公主的视线几次都在明姝身上掠过。   明姝直接拿了一颗樱桃,在乳白的酪浆沾沾塞到嘴里。丝毫没管那边长乐公主的打量。   美人不管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而且越看,就越吸引人。   长乐公主皱皱眉头,她点了点明姝,转头和身边的女官说了些话。 第56章 貌美   长乐公主轻轻指了指那边坐着的明姝, 和女官轻声说了什么, 女官颔首退下。   长乐公主自幼长于宫廷, 见识过了不少后妃,可是今日见到此女,觉得之前那些女子都算是白看了。   明姝忙着对付面前的紫樱桃,紫樱桃名贵, 而且只供帝后,就算再有钱,也吃不到。有机会吃, 当然多吃几个。   公主府里的一切都是上好的,酪浆也坐的比外头的做的要味道好些,酸酸甜甜,配上用糖水泡过的紫樱桃,美味几乎是翻了倍。   长乐公主瞧着那个小女子捏起樱桃上的长条, 在酪浆里头轻轻沾了沾, 塞到嘴里。紫樱桃熟软,和酪浆的奶香混合到一起, 极其韵味深长。明姝忍不住眯了眯眼, 一副享受惬意的模样。   别的女眷们忙于和长乐公主套近乎,虽然面前的美味吸引人,但却有别的更让她们牵肠挂肚。这碟紫樱桃就算不上什么了。   刘氏回头见到明姝和面前的紫樱桃使劲,不由得皱皱眉毛:到长公主面前,机会这么珍贵,不抓紧机会到长公主面前好好奉承, 反而吃东西。家里也没有短缺了她的用度,何必如此!   明姝把最后一颗紫樱桃塞到嘴里,回过头来看到刘氏极其不赞许的目光,把已经空了的金盘往外轻轻推了推。   她坐直了,两眼垂下,娴静的模样格外赏心悦目,乖巧又无辜。   刘氏想起明姝出身冀州,之前完全没来过洛阳,这些洛阳贵妇的对话,也对不上。顿时那一顿火憋回肚子里头。   当时没想到这一回,下次给二郎选新妇,一定要选个高门大户的小娘子。   明姝看出刘氏的不高兴,不由得也跟着小心起来。那边夫人们的话刘氏都插不上嘴,更别说是她了,不吃东西,她要干什么?   正想着,旁边的锦衣侍女将另外一只金盘拿上来,换掉空掉的那只,并且还上了一碟紫葡萄。   明姝飞快的看了眼别的夫人面前的案几,别的夫人自持身份,非常矜持,面前的樱桃只是一开始尝了那么两颗,就放在一旁。   就她面前有樱桃葡萄,显得格格不入。   好在前头的女眷们都忙着和公主说话,后面的,因为家世官职不如慕容家,就算看到了,也只是当公主眷顾,除了眼露羡慕之外,并没有别的表示。   明姝看向上首的长乐长公主,长公主看上去二十出头,容貌算得上漂亮,又细心打扮过,如同一颗耀眼夺目的明珠。   长乐公主笑眯眯的和下面的女眷说话,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明姝顿时明白了,或许这就是给客人们备下的,公主出手阔绰,让客人面前空了桌子,丢的是她自己的颜面,怎么可能呢。   说了会话,长乐公主先到后面去,不多时就有人来请刘氏和明姝,“公主请夫人和娘子去别处说话。”   刘氏马上带着明姝就走。   长乐公主在后头的厢房里小憩,说话也是很费神的,她支颐靠在下头的软枕上,懒洋洋的看着走进来的婆媳。   长乐公主的目光从她们一进来开始,就落到后面的明姝身上。   美人干甚么都赏心悦目,而且后头那个新妇走的并不是鲜卑女子明艳泼辣的一路,而是汉人的温婉,和前头的阿家比起来,哪怕不看容貌如何,但那一身的柔婉,就一眼叫人分别出来,柔婉里又带着些许这个年岁该有的娇俏,和她自己独特有的东西。   长乐公主美人见了不少,柔婉的汉人美人也见过不少。但是那些宫中美人,眉目婉约,但看起来似乎都是一样的,脑袋一低,就完全分不清楚谁是谁了,想起来面貌模糊,完全让人记不住。   这个新妇倒是不同。长得貌美不稀奇,而且叫人觉得半点不舒服,能把她和别的美人完全分开,不会记混,这才叫人稀奇。   明姝站在那儿,任由自己被长乐公主上下打量。长乐公主终于看够了,“夫人和娘子都坐吧。”   两人得了公主的这一句话,才在宽敞的坐床上坐下。长乐公主依然和刚才一样,慵懒的靠在隐囊上,“我之前听夫人说,夫人府上有担忧之事?”   刘氏马上把慕容叡的事说了。   长乐公主听得心不在焉,听刘氏说完,轻笑一声,“原来是这个,我还当是甚么了不得之事,让刘夫人如此焦心。”   刘氏赔笑,此事对于身在洛阳的长乐公主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在外地做官的,那就麻烦,还要打通关节,明明是顺理成章的事,都要花上不少力气,使出不少银钱。   这些都还是小事,只要事情办成了,使出去的东西也就值当了。就怕累的半死,钱也花了不少,但事情却又没办成。   “这个简单。”长乐公主笑道,“过几日我和阿叔提一提就是。”   宗室们不少都在洛阳中枢和地方担任实权要职,有她这一句话,恐怕是没有太大的意外了。   刘氏喜出望外,给长乐公主道谢,“多谢长公主!”   明姝见刘氏都拜下去了,马上跟着在后面也磕头。   长乐公主摆摆手,“我这事也不是白白替夫人做的。”她勾唇一笑,“夫人送的那一套酒具,我很喜欢。”   “长公主喜欢,妾身就放心了。”刘氏悬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来,“妾身眼光不高,还担心眼拙,送来的东西不得公主喜欢。”   “刘夫人过谦了。”长乐公主说了几句之后,眼神不由得落到明姝身上,明姝头垂的低低的,白皙饱满的脸颊想要叫人捏一捏。   “新妇是哪里的人家?”   “妾身家的新妇是从冀州聘娶来的。”刘氏答。   长乐公主一脸了然,“从冀州到恒州,可不近。不过新妇如此形貌,也值得夫人舍近求远了。”   刘氏不知道长乐公主为何对自家媳妇有兴趣,后面的明姝也是满心莫名。   长乐公主见着刘氏面上的怪异,知道她此刻心中所想,但是她可没有半点为刘氏解惑的想法。   女官从一旁走出来,跪在明姝身边,把一个锦盒交给明姝。   “初次见面,一点小礼。”长乐公主道。   “多谢长公主。”明姝对长乐公主拜下,长乐公主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客气推辞,有些意外的挑挑眉梢。   不过这样也好,免去了她的口舌功夫。   长乐公主说完之后,就露出了满脸疲惫,刘氏见状,马上带着明姝告退。出来之后,刘氏叫过明姝,“你以前和公主见过?”   长乐长公主不算什么平易近人的皇族,甚至还有点难伺候。皇太后对她宠爱非常,就连陛下对这个唯一的姐姐也颇为宽容,两样加在了一块,足够她在洛阳横行霸道,多的是人看她的脸色,而不是她去礼贤下士。   现在头回见面,公主就送了礼过来,怎么不叫刘氏奇怪?   明姝也是满脸的莫名,手里捧着的锦盒和个烫手山芋似得,恨不得一股脑全部丢出去。   “阿家,儿也不知道。”明姝压低了声音,面上还有几分委屈。   她到公主府内,除了公主问话之外,一句话也没说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氏今天生怕自己和媳妇会出错,两只眼睛一只盯着自己,一只盯着媳妇,知道媳妇没有半点做错的地方。   “或许你合了公主的眼缘?”刘氏自言自语,既然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坏事,那就只能往好处想。   刘氏紧绷的面皮终于有些松动,“这样最好。”   明姝见婆母脸色好转,缓缓吐了口气。   长乐公主进去之后,过了好会再出来,再次出来,竟然妆面头饰衣裳全都换了一套。这次把樱桃等物撤下,换了美酒佳肴。   酒水醇厚,不似外面的浑浊清淡,喝在嘴里有点甜味,有浅浅的米香。明姝平常不怎么爱喝酒。不过公主府里的东西都是万中挑一的,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喝完之后,又吃了点菜肴。   过了小半个时辰,头竟然有些许晕眩。   她大叫不好,强撑着不动。这酒喝的时候不觉得,没想到后劲十足。   酒劲在周身发散,原本就施加了胭脂的面庞越发嫣红。酒水上涌,发散到肌肤上,就热的叫她有点扛不住。   长乐公主打量了她几眼,见着明姝坐立不安,是不是偷偷拿袖子擦额头,勾了勾嘴角,而后视线很快从她身上掠过去。   好不容易撑到宴会结束,明姝匆忙回到慕容府中。   回来之后就把肚子里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了,喝下去的酒水后劲大,吐了之后,银杏扶着她喝了些热水,就迷迷糊糊在床上躺下了。   银杏见她这样子,肯定是没办法出去吃饭的了,自己去刘氏那儿说一声,人已经醉了,不能和阿家一道用餐。   明姝昏睡的迷迷糊糊,可是昏睡中,还是察觉到浑身燥热,她伸手把身上的薄被扯下来,薄被扯下来,身上的热源终于有了个发散的地方。让她舒服了许多。   她中途有睡醒的时候,听到一旁有人问,“怎么会醉成这样?”   “娘子跟着夫人去了一趟公主府,回来就这样了,睡到现在都还没醒,连晚膳都没用呢。”   “我就说公主府不是甚么好地方。”   明姝不满的嘟起嘴:好吵啊。她翻了个身,骨碌滚到床榻里头。慕容叡走过去,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一下。   她浑身上下都收拾干净了,没有醉酒之人常有的那种不堪的味道。因为正在发散酒,她身上有点烫手,但又不是生病发热的状态。   他挥手叫后面的银杏退到屏风外面去守着。   慕容叡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蜷缩成一团,抱着凉枕直蹭。   再三确定了她没有大碍之后,才脱了靴子躺过来。挨了她的边,就上了瘾似得,就不想离她太久,白天是没办法,到了夜里,非要贴着她,才能安心。   她手脚蜷缩起来成了个小团团,原本被她扒下来的薄锦被,也被一脚蹬到了一边。   慕容叡就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不老实的睡相,有点吃惊又有点好奇,不过还是担心她会不会夜里着凉,拉了薄被过来盖在她身上。   明姝睡的迷迷糊糊,却还没有睡死过去,被子一盖上来,感觉浑身又开始热了,一张嘴嘟着,满脸不满的就要扒下身上的被子。   结果这次没有扒下,身上的被子好像活了似得,不管她怎么用力,紧紧的裹在身上,不动分毫,她不由得不舒服的哼哼,“热……”   慕容叡闻言下意识离她远点,自己身上常年火烫,冬天还好,到了夏天就惹人烦。她一嘟囔,他就离她一寸,结果才离开,明姝就把身上的被子给掀开了,慕容叡哭笑不得,马上又给她摁回去,“夏天看着热,要是着凉了也不是开玩笑的。”   “嫂嫂。”慕容叡伏低身子,在她耳边轻声唤她。说话间从口齿里喷涌而出的热气就撩的她伸手捂住耳朵。   明姝迷迷糊糊里觉得耳朵痒,只当是什么蚊虫来咬她了,是捂住耳朵不够,还挥手驱赶了两下,人醉了,劲头就不容易控制,啪的一下拍在慕容叡侧脸上。   慕容叡捂住脸,她打的那一下还真有些疼。   明姝对打了人这事毫无自觉,几乎睡的不省人事。   慕容叡见她睡的正香,呼吸匀长的脸他自己都好生羡慕,不由得凑过去,把她蜷缩的手脚给拉开,明明已经热成这样了,还缩成这样,不是更热么?慕容叡都佩服明姝缩成这么一团还能睡着。   反正换了他,是睡不着了。   明姝在睡梦里扭了两下,他试着把她的手脚拉开,让她躺平。   缩成一团还那么睡,小心中暑。要是到时候受凉又中暑了,才是难受的叫人恨不得一头撞死。   把人手脚拉开了,把薄被盖上,慕容叡瞧她睡的脸颊红扑扑的,他轻轻嘘了声,戳戳她的脸颊。   她翻了个身,抓抓脸上,“别闹。”   “我是谁?”慕容叡起了捉弄之心,突然起意想要探探她心意如何,凑近了问。   明姝动了一下,她原本快要完全入睡了,又被低沉的这一句弄得醒了点。她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似乎有千斤重,不管怎么使劲,都睁不开。她试了几次之后,干脆就不动了。   “唔……”她翻了身,离慕容叡远点。   慕容叡正在兴头上,怎么肯轻易放过,“嫂嫂最喜欢的是谁?”   这话问出口之后,慕容叡不仅有些懊恼,应该问她喜不喜欢自己的,而不是最喜欢谁,万一她酒后吐真言,说出个不是他,却是她姐妹的名字。他要找谁算账去?   明姝只觉得吵,可是那声音听着耳熟,而且一遍又一遍,不禁有些熬不住,她睡梦里嘤嘤哭出来,是真哭,不带伪的。   谁那么坏呀,连觉都不让她睡。   她哭声嘤嘤,引来外头守着的银杏,银杏忍不住把脑袋探过去,就见到帐子里头的人影叠在一块,黑布隆冬的,完全看不清楚,银杏迟疑下,开口道,“娘子现在醉酒了,恐怕身上不舒服……”   “去老实守着!”帐子里头传出慕容叡特意压低声音的叱喝。   银杏马上脑袋一缩,不作声了。   慕容叡头疼的看着明姝,她哭起来也叫人心疼,他见过不少女人哭,哭起来想要保持仪态基本上不可能,能不涕泪一块流就已经很不错了。她哭起来也不这样,嘤嘤叮叮,眼角发红,好像受尽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   慕容叡不由得心虚,他哄孩子似得,在她身上拍了又拍,哄了又哄。这下怀里的那个宝贝才肯赏脸勉勉强强的停了泪不哭睡过去。   她的心意没问出来,反而闹得她哭了。慕容叡不禁觉得讪讪的。   没了慕容叡的骚扰,明姝可以放任自己进入梦乡。梦里她睡的并不安稳,古久以前的梦境似乎又被翻了出来。她喝了一口水,肚腹疼的似乎有刀子在里头绞。当她最后倒在地上之后,她就轻飘飘的漂浮在了空中,看到自己口鼻出血,吓了一大跳。那模样可真不好看,血从口里淌出来,把身下的那块地衣给浸透了。   而后场景一换,到了缟素满地的灵堂,慕容叡形若痴狂,手下躺着几具尸体,有男有女,有些脑袋不见了,死相极其凄惨。   明姝的注意力从死相甚惨的尸体身上转到灵堂上摆着的灵位,这次离的近了,不似上回那么模模糊糊,她看清楚上头的‘韩氏’两字,一股沁骨凉意钻入心底。   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都日上三竿了,才勉勉强强醒来,醒来之后头疼欲裂。   刘氏没有她这毛病,代郡要比洛阳冷的多,那里的人富贵人家的儿女们有时候喝几口烈酒暖身都是常有的,酒量不管男女都好着呢,就只有明姝,拿着那酒下了肚子,醉了一晚上,第二天头疼的恨不得在床上打滚。   “公主到底给我喝了甚么呀。”明姝抱住脑袋哀嚎,“快疼的不行了。”   银杏从侍女手里接过汤碗,“五娘子快些把醒酒饮子给喝了吧,夫人特意叫人送过来的。”   婆母送来的东西,做媳妇的除非是快蹬腿了,不然还是爬起来乖乖喝掉。   明姝叫侍女扶起来,把碗拿过来,一口气喝完,然后一嘴的苦味,苦的都要把喝下去的东西又给吐出来。   喝了药,明姝继续瘫在那儿,啊啊抱着脑袋叫唤。   “五娘子也太实诚了,”银杏看她受这种罪,也心疼的不行。   “五娘子意思意思,嘴唇碰碰就行了,怎么一口气就真的喝下去了?”   明姝把软枕一折,脑袋就被枕头给包了个圆。明姝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就是贪便宜,觉得公主府里的东西比外头好,本着多吃多赚的心,把面前的美酒佳肴干了个干净。这要是说出来,不被银杏笑上半天,她就不信了。   “我看别的夫人都在喝,公主又在那儿,总觉得要是只喝那么点,会不会被公主认为不敬。”明姝按住脑袋,啊啊又叫了两声。   银杏见她疼成这样,过来给她揉按穴道,“五娘子还是悠着点,”她说着压低了声音,用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昨晚上二郎君又来了,陪了五娘子好会。”   银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如何,听到这话的时候,明姝的面色稍稍有些奇怪。   明姝想起那个梦境,长长的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我和他那样……”   她话语说到一半,警惕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望见除了银杏之外,没有其他人,明姝这在趴下来。   “五娘子该别是觉得还能两清吧?”银杏到底在她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马上猜中她的想法,“好端端的,五娘子可别和自己过不去。”   小叔和嫂子,在一起了。就见不得人,要是两个人都想要两清就算了,可是一方不愿,闹起来,那可就没法收拾了。尤其不管怎么闹,总觉得都是女人吃亏。   明姝有气无力的看她一眼,银杏见她不说话,急了,“五娘子,怎么了这是?”   “没有……”明姝脑袋正疼呢,银杏一聒噪就更疼。   “不是,才不是。”明姝呻~吟两声,捂住额头,“你能别说了吗?你越说我越头疼。”   银杏马上闭嘴。   明姝疼的一天都没起来,饭食都没怎么吃。奇怪的是,她酒醒之后,慕容叡竟然没有过来了。   银杏去打听消息,回来告诉她说是慕容渊和慕容叡都连着几天都不在家,说是之前忙得事又眉目了。   明姝听后生闷气:有事不来,也不和她说一声,叫她白期待了。   下次慕容叡要是来了,她绝对不搭理他!   **   长乐公主漫不经心的欣赏面前的歌舞,丝竹之声悠扬,几个女娘纤腰款摆,水袖飞扬,扭动出妙曼的舞姿。   “怎么,看你这样子,似乎对着歌舞不喜欢啊?这些都是南边梁国过来的美人,貌美无双,舞姿曼妙,这样都入不了你的眼?”   长乐公主听到‘貌美无双’四字,讥讽一笑,“跳还算跳的不错,可是这貌美无双,也太夸大了。”   想起那日在府中见过的少女,看向那些女娘的眼神都带了几丝鄙视。   就这样还说什么貌美无双,简直羞死人了! 第57章 暗示   慕容叡那事说好办也好办, 不好办也不好办, 刺史的儿子们含糊不得, 因为有阿爷的一份官职可守,就显得格外与旁人不同。慕容叡自小被送往旁支寄养,慕容渊夫妇也甚少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还有这么个儿子,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只有一个独子, 现在又冒出一个来,而且还是正妻所出,稀奇之余, 少不得怀疑慕容叡的身世。   刘氏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但还没不喜欢到,任由别人猜测自己亲身孩子是野女人养的地步。也不得不跟着慕容渊一道为幼子奔走,幸好走长乐公主这条路,算是走对了。   刘氏听说朝廷那边算是把慕容叡的名字给记上了, 心头总算是放下一颗大石头, “总算是把你的事给弄好了。”   慕容叡在外面跑了一段时日,跟在慕容渊身后在洛阳到处认人, 前头的长兄自小跟着父亲和那些人打交道, 但对他来说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而且自小看大的,和他这种过去就是长成了的,情分不一样,想要把这段弥补过去,就得加倍的跑。   慕容叡坐在那儿, 听刘氏半炫耀半抱怨,不由得一笑。长乐公主那儿固然有作用,但是父亲和他的努力也必不可少,要不然就算定下来,将来也必定会横出波澜。母亲把功劳全部往身上揽,的确有些好笑和过分了。   但慕容叡也没反驳,“辛苦阿娘了。”   刘氏揉揉额头,听到慕容叡这么一句,抬了抬眼皮,嗓子眼里嗯了声,抬起的眼皮很快垂下去,多少显得有几分有气无力,看着显然是累坏了。   “公主那儿门道不少走,太后宠着她,就连陛下对她都让几分。你没跟着我去,不知道公主府里头的那个阵仗,依我看就算是其他公主恐怕也没有她一半的威风,看样子只有亲王们能和她比一比了。”   说着,刘氏就去看明姝,“五娘,你跟着我一块去的,你说是不是。”   “是,长公主能把紫樱桃不断的往客人面前送,可见宫里赐下的真是不少。太后就算赐其他人樱桃,也没有这么多吧?”   慕容叡正在喝水,听到明姝这话,一口水直接呛在了喉咙里,他顿时剧烈咳嗽起来,年轻男人咳嗽起来也是声量奇大,一旁的侍女吓得过去给他拍背,慕容叡扬起手摆摆,把呛在喉咙里的水咳出来,他一边咳一边看着明姝笑。   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水光,明姝不知道他到底笑什么,加上一旁还有刘氏在,不得不露出满脸不解。   “你阿嫂说话,你咋咋呼呼笑甚么呢?”刘氏看到他终于把咳顺了气,不满问道。   慕容叡还是想笑,不过对上明姝被气的有些发红的眼,还是收敛了点,“嫂嫂,公主府里头那么多好东西,嫂嫂就记得樱桃了?”   他这话里分明就是笑话她好吃。明姝还真的挺好这一口的,两旁紫樱桃浇上酪浆吃了个精光不说,还喝了好多酒,醉了一晚上。   被他这么一提起来,明姝脸颊不由得发红,烫烫的。慕容叡看她红了脸颊,被戳中痛处一样,就想要反驳,可是顾忌婆母在侧,只能张了张嘴,继续坐好了。   他倒是挺想看她怒火冲天跳起来对他发脾气,她发脾气的时候都叫他喜欢的不得了。   她的风情在人前不得不压抑起来,可是怎么能完全遮盖的住?生气的时候两眼盈盈,风情丝丝绕绕从眉眼里溢出,比那种张扬明艳的,却要越发吸引人。   “你这张嘴,甚么时候能管一管?”刘氏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新妇是和自己一起去的,而且新妇还挺受公主喜爱,要是新妇只是会吃,那她又算上什么?   刘氏恨不得揪他的耳朵,可恨这小兔崽子已经长到这么大了,不好打。   慕容叡放在明姝身上的目光这才收回来,他低下头,“是儿冒犯嫂嫂了,还请阿娘莫怪。”   刘氏冷笑,“你这话不该对我说,去和你阿嫂说。”   慕容叡马上低了脑袋和明姝认错,他这认真知错的小模样,要是一般嫂嫂看到了,哪怕心里生气,看在婆母的面子上,也说几句好话算了。可是两人私底下却是那种关系,他叫她不舒服,一份可恶到了她眼里也要变成了十分。   明姝就是莫名的委屈,甚至连委屈都忍受不了,她嗯了声显得有些恹恹的。眼睛看到别处,就是不看他。   刘氏毫不在意儿媳和儿子这点小小的暗流涌动,“你这小子的事定下来之后,不准再和以前一样胡闹。你阿爷和我,都为你东奔西走,一家子都从平城跑到洛阳,你要还是这样,还不如没有你这个儿子。”   刘氏话说的重,慕容叡眼睛飞快的眨了一下,他从床上下来,长揖到底,“是,儿一定铭记阿娘的教诲。”   刘氏见慕容叡这么一副乖巧模样,许多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气闷坐了。这个儿子打又打不得,骂就又脸皮厚。简直拿他没有办法。   慕容叡视线从刘氏身上掠过落到了明姝身上,明姝生气呢,她生气都是不吵不闹,憋闷了拿着自己的玉佩之类的撒火。   此刻于氏从外头进来,跪在地上禀报,“夫人郎君,公主府那儿来人了。”   刘氏一听,马上叫人扶她起来。   公主府那边来的人是长乐公主身边的那个女官,女官是来替公主传话的,“贵家娘子得长公主的眼缘,长公主想要娘子去府上一趟,陪着说话。”   刘氏大喜过望,送走女官之后,回首对明姝笑眯眯道,“五娘果然是个福星。”   可不是福星,要不然就去了一趟,怎么就得了长公主的喜欢?   慕容叡面色有些冷,“一个公主罢了,叫嫂嫂去,也太劳烦嫂嫂了。”   “小叔说甚么呢。能得长公主的眼缘,是我的福气。”明姝道。她话语细细柔柔的,和平常并没有多少区别,可是听在他耳朵里就带了一股挑衅。   没错,挑衅。那种小姑娘似得:你不叫我做甚么,我就偏偏要去做。你说甚么不好,我就偏偏要说好。   慕容叡哭笑不得,又有点憋火。他笑的白晃晃的牙直接露出来,唇边露尖的虎牙,瞧在人眼里总有那么点虎狼的味道。   明姝瞧见他那牙,想起被他咬在脖子上的滋味。两人私下亲热的时候,他通常不老实,喜欢亲她其他的地方,亲了也就算了,还要吮吸咬一咬,留个浅粉的印记,好像这样就能在她浑身上下留下痕迹,好让别人没地方盯着。   她顿时觉得脖子上有些痒痒的,调转过视线,不去看他。   慕容叡剑拔弩张的对着明姝,就要惹得她生气,结果明姝噗通掉转头,叫他积蓄好的力道都没地儿撒了。   “刚才才说了要管住嘴呢,”刘氏不高兴了,指着慕容叡就训斥,“你刚才说的话,这么快连你自个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慕容叡心中给她加了一句。   慕容叡垂手站在那儿,看上去乖巧,可刘氏看着却莫名的觉得火大,把他赶出去,自己给儿媳挑选去公主府的首饰衣裳。   明姝过了好会才从刘氏那儿出来,出来之后暂时不想回自己院子里去。刘氏给她挑的她都不喜欢,但是当面又不好说什么,好不容易出来,脑袋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想要外头站站才回去。   今天的天气稍稍阴了点,太阳躲在云里头没出来,比平常要好了些。明姝到后头的院子里随意逛逛,院子里有个池塘,养了几条锦鲤,明姝绕在鱼池旁,拿了鱼食在逗鱼玩儿。   鱼傻得很,也知道饥饱,反正见了有食,就浮上来吃。   很快水面上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鱼嘴。   明姝一把食都喂了,伸手往银杏站着的地方,“银杏,再抓一把来。”   张开的手掌上被放上一小包鱼食,放的时候,掌心有粗糙的肌肤触感。银杏虽然是伺候人的丫头,但是手掌却没这么粗糙,明姝奇怪的转过头,见着慕容叡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而银杏和其他的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   四处看看,竟然连个人影都瞧不着。   “小叔甚么时候来的?”明姝抓了一把鱼食丢到是池塘里,她走了几步,和慕容叡拉开距离。   水面上已经是一片鱼嘴,张着嘴争先恐后的吞食。有些鱼儿互相抢食,明姝见着不由得乐得一笑。   慕容叡跟过来,径直贴上她的后背,“嫂嫂真冷淡啊。”   明姝没搭理他,到底是谁冷淡在前的,现在倒好,倒打一耙。明姝躲开后头那个惹人心烦的家伙,伸手就把手心里的鱼食全部撒到了池塘里。   “嫂嫂悠着点,这些鱼只知道傻吃,小心可别把它们给撑死了。”明姝听到慕容叡在后道。   她马上就想起在婆母那儿,他的笑。   明姝回过头来,“小叔是在骂我吗?”她虎视眈眈,等着啊呜一口,和他怼过去。   慕容叡一愣,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不由得喷笑,“能吃是福,我怎么舍得骂嫂嫂。”他走动她身边,垂目看到那些鱼争先恐后的吃食,“难道嫂嫂觉得自己就是这一池的鱼?”   当然不会。   明姝鼻子里哼哼两声,她想要走,被他一手攥住了手腕。他施加在她手腕上的力气瞧着不是很大,但是却怎么也甩不开。   明姝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开,气鼓鼓的瞪他,“男女授受不亲,小叔快放开。”   慕容叡呲牙一笑,“嫂嫂抱着我的时候,可没说什么授受不亲。我也不认那个~”他说完,胆子越发的大了,伸手把她拦腰一扛,整个人就被他扛在肩上。他肩膀那儿的骨头抵住她柔软的肚子,脑袋往下,顿时血都往脑袋那儿涌,明姝差点没两眼一黑晕过去。   明姝两腿直瞪,两手撑住他身上,就要起来,“你放我下来!”   慕容叡没搭理她,明姝两腿又踢又蹬,结果直接被他一巴掌打在了屁股上头。打的是真的不疼,可是羞耻是真羞耻。   明姝要哭出来了,他可真的是个混蛋。   慕容叡长腿一迈,直接到了不远处的一处亭子里头,这个宅邸之前是在另外一个权贵手里,后来犯了事被抄没家产,后来落到了慕容渊的手里,后庭院照着南边的风格来建造的,竹林流水,修了个小亭子,还背靠个用土和石头堆起来的假山,在亭子里有假山作为屏障,不管做什么,都不怕有人看见。   他把肩头扛着的女人放到地上,才放下去,一条腿就提了过来,怒气汹汹气势十足。慕容叡下意识一手扣住她的脚踝。他看了一眼手里的脚踝,力道全被他化解。   然后曲起她一条腿,直接压了过去。   明姝泄愤不成反被压,恼羞成怒,“你放开我你个混蛋!”   慕容叡放开那条被他压住的腿,她马上惊惶的缩起来。   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明明知道敌不过,还要踢过来,要换了别人,说不定早把她给就地正法了。   明姝推在他肩膀上,可是对上慕容叡含笑的眼神又讪讪松了口。   他往她腿心那儿压了压,明姝惊慌失措的低叫,他没脱裤子,可是穿的也少,她能清楚感受到他勃发的滚烫和力道。   “嫂嫂,年轻男人惹不得,尤其像我这种气血方刚,对嫂嫂有企图的年轻男人。”慕容叡把她整个儿压地上,呼吸出来的都是炽热的气息。   那股气息压的她呼吸不畅,他手指动了动,挑起她的下巴,“嫂嫂在生气,到底在气甚么,和我说一声,以后我一定注意。”   明姝对上他的双眼,气势莫名的下了一截,她扭过头不想搭理他,慕容叡却不给她躲避的机会,铺天盖地的亲过来,先是吻额头,她奋起反抗,然后直接堵住了嘴,她呜呜乱叫,最后不得不把自己的声音全都吃了进去。   她还要挣扎,慕容叡干脆直接咬上了脖子,用她才在婆母那儿见过的小虎牙开始在肌肤上留小红点了。   她顿时不敢动了,也不敢挣扎。她领教过他咬人的功夫,还真能把浑身上下都咬出小红点来。   “嫂嫂生气了不和我说,我怎么知道嫂嫂是为甚么生气?”慕容叡叹口气,他的耐心一半分给外面,一半就在她身上了。   明姝听他那一声,嘟着嘴,受了万千委屈的样子。   她才不想说,为什么要她说出来?   女孩子心事几乎都不怎么喜欢往外说,生气哪怕脸上都看的出来了,嘴上也不肯说,就是要人猜。   慕容叡有他的办法,他从下巴那儿往下亲,拨开单薄的衣襟,一点点往里再往里,听着她越来越乱的呼吸,和当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咬住花蕾,她忍不住啊的叫出声,她知道他是个妖孽,没想到撩拨本事到了这等地步,她浑身上下滚烫,知道要是再不说,他就真的亲下去。   到时候就在这儿被他吃干抹净的,说不定错还算在她头上。   “你怎么没来找我?”明姝拍在他脑袋上,把慕容叡的那颗脑袋拍的离自己远点,她吞了一口唾沫缓解一下。她口干舌燥,快要冒火了。   慕容叡愣住,明姝见他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模样,越发委屈,她自暴自弃的躺那儿,一副任杀任剐的小可怜样。   慕容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不由得笑出声,笑声里蕴含着惊喜“嫂嫂想我了!”   可不是想他了,若是不想他,才不管他来不来去不去呢。   明姝被他一语点破,恼羞成怒,嘴犟道,“胡说八道,谁想你了!”   慕容叡坏心眼靠过来,“真的?”   输人不输阵,明姝狠狠点头,“没错!”   慕容叡笑,“可是我想嫂嫂了。”   “关我甚么事……”明姝还要嘴硬,慕容叡却不给她半点机会,低头亲过来,亲了不够还上手。   他没有说假话,是真想她了。只是他没有表现的她这样明显和哀怨。一场下来,她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嘴唇被松开了,她虚软的推推他,“好了,再这样,回头我可回不了院子了。”   慕容叡这才不情不愿的从她身上起来,她身上汗津津的,一半是被他给热出来的。   “刚才你笑我作甚么。”明姝爬起来,整理衣服的时候,想起之前慕容叡说的话来。   慕容叡摸摸鼻子,“就是突然想到了,顺口那么一说而已,真的没有甚么笑嫂嫂的意思。”   慕容叡想到了什么,一张嘴就说出来,讨人嫌是肯定的,但是有没有坏心,还真的不好说。   明姝见他诚恳,勉强原谅他。   “之前跟着阿爷到处走,回来的时候还要到阿爷那儿商量事,所以没有多少时间去你那儿。”   慕容叡说着握住她的手掌,在手背上吻了下。   “嫂嫂既然想我了,我就算爬也得爬过去。”   明姝脸烫的,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满嘴话,哄得她都完全生气不起来了。   “算了吧,到时候我还要去长公主那儿呢,你在我不方便。”   慕容叡听这话,不由得皱皱眉头,“公主那儿怎么叫你过去。”   虽然来洛阳的时日还不是很长,但是慕容叡将洛阳的大致情况摸得清清楚楚。长乐长公主平常偶尔请洛阳里的女眷去宴会,可那都是宴会。至于单独让某个女眷相陪,少之又少。   一个才到洛阳没多久的小妇人,又不是什么非常好的出身,要说投眼缘,慕容叡却不信。   要是那些出身世家,或者鲜卑大族的女子也就算了,偏偏是明姝。慕容叡只觉得其中有古怪。   “公主都派人来了,也由不得我不去。装病也不是那么好装的,要是被揭穿了,得罪了公主就坏了。”明姝也不怎么想去,她咬唇想了会,“而且你的事,还有公主的一把力气在里头,得罪了她,要是再在里头作梗怎么办?”   “反正公主府我去了一次,头一次去,公主就送了我东西。我看了看,是根簪子,价值不菲。阿家打听过了,别的女眷都没有,唯我是独一份。或许我真的对公主眼缘吧。”明姝忍不住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   “何况公主也是女子,你难道还认为公主有可能对我有甚么不轨。”   她两眼眨眨,眼里是如水的清辉。慕容叡被她这话一咽,还真的说不出话来。   男人可以对男人如何,可是女人对女人,他仔细在脑子里搜刮一圈,似乎还真的没有听过?   明姝见他说不出话,又要张开嘴,被他这小样子给弄笑了。   她伸手在他脸颊上拍了一下。   他没料想她竟然直接扑上来,往他脸上一记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僵住了。   明姝小小的在心里打了个手势,竟然叫她小小的扳回来一点。   **   去公主府的那天刘氏亲自过来看,盯着明姝妆容打扮都没有任何可以挑的出错了,才让她过去。   入了公主府,直接被人带到公主那儿。   公主一副居家的打扮,不如那天见过的精心装扮,女官俯身下来在公主耳边说了几句,公主抬眼看了一眼站着的明姝。   明姝只是稍作打扮,没有浓妆艳抹,穿着的只是平常的广袖襦裙而已。她眼睛低垂,看不清楚脸。   长乐长公主道,“抬起头来。”   话语说的直接又无礼,明姝眉头皱了一下,但还是温顺的抬起头来。   长乐长公主叫人上了油灯,灯盏被拿上来,放在明姝周身,让人把她看的更清楚。明姝瞥了几眼那些油灯,不知道长乐公主放那些个油灯是什么意思。   灯光里她站在那儿,双手在持在小腹上,不由得紧张的搓动了一下,长乐公主察觉到她那些小动作,不由得莞尔,“坐吧。”   明姝谢过之后,坐在另外一张床上。   “今个洛阳里,比平常还热了些。”长乐公主随意的和明姝道,“我还以为这天要是下雨就能凉快下来呢,没想到下雨之后还闷热起来了。”   说着,她看向明姝,“冀州那儿没这么热吧?”   “回禀公主,冀州那儿比洛阳稍稍要好点。”明姝道。   “那我可羡慕你,出门一趟也不怕热的浑身大汗。”长乐公主此刻的神情和刚才完全不同,“每次这个时候,我就不爱出门,屋子里头还好,到了外面就热的叫人受不了。每次去趟宫里,就狼狈不堪。”   “……”明姝不明白怎么公主和她说这些话满心奇怪,却又不得不把这话接下去,“太后陛下应该会体谅公主的难处。”   长乐公主嘴角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冀州刺史是我的阿叔,我听说你是信都人士?”   明姝应了声是。   长乐公主笑道,“冀州治信都,这可巧了,不知道你可曾拜见过他?”   “小女出身卑微,未曾能拜见过刺史。”   “难怪。”长乐公主突然道。   明姝有些不安的瞟了眼长乐公主,长乐公主施施然起身,“我先去更衣,劳烦娘子等会。”   明姝马上低头道不敢。   长乐公主走出屋子,脚步转了个弯儿,向另外个方向去了。   到了一间面前,推门进去,这间屋子紧贴着刚才长乐公主刚刚在的那间,但是要偏僻点,她进去之后,推开一扇暗门,暗门推开眼前豁然开朗,里头还有一间不为人知的暗室,走入暗室内站着一个秀美男子,男子身量颀长,听到声音回头,长乐公主见他回过头来,得意的笑,“如何?我果然说的没错吧,可是一个真正无双的美人?”   话语里竟然有几分自得。 第58章 兴致   那男人生的身材修长, 容貌秀美, 乍一眼看起, 眉眼里有几分柔气。他再往那小小的孔洞里看了一眼,这里和那边的堂室隔着一道厚厚的墙壁,但是他却能把她看的清清楚楚。   那边的小女子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随即,她低垂的眼睛动了动, 似乎发现四周并没有多少侍女,不由得动了动,两手掌展开, 如水的广袖便随着她的动作展开,她扬起脑袋,左右转动了下酸疼的脖子。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见那修长的脖颈,如同鸿鹄一样伸展开来。   她慵懒又优雅,眉眼里还含着几分惬意的享受。   那神情和之前面对长乐公主的时候, 完全不同。   男人微微笑了笑, 他回头看了一眼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快步到他身边, “如何, 阿叔,我可没有骗你吧?”   男人是渤海王元清,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和长乐公主年岁相差无几。因为年岁相近,年幼的时候,曾一块玩耍。   渤海王再看了一眼那边已经有些忍耐不住的女子,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眼神警醒的像他看过的野兔,虽然满眼都是警惕,但是半点都不惹人讨厌,甚至还让他觉得有些可爱。   她艳色正炽,眉目里又多了这么一点可爱,哪怕只有八分的美貌,都要演绎成了十分。   这样妙目顾盼鲜活灵动的,的确不如那些以色侍人强颜欢笑的女娘要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他忍不住往那个圆孔靠的更近了些,想要好好看清楚。   长乐公主得意看渤海王神不守舍的模样,“阿叔,若是认输的话,哪天叫人把那良田的田契送到我这儿。”   渤海王和墙壁上的孔洞拉开少许距离,嘴唇动,“好,今日我就叫人给你送过去。”   两人之前打赌,以洛阳城郊的一处良田作为赌注,看看今日来的那个女子比不比那日在府中献艺的舞娘们貌美。   现在渤海王认输,那良田依照赌约,就要落到长乐公主手上。   “这……是哪家的女子?”渤海王终于舍得从明姝身上挪开目光,看了长乐公主一眼。   长乐公主早就有所准备,元家的男人,在女人身上可谓是耗尽了力气。她既然把人叫到这儿,自然不光只让渤海王看一看,认个输就算了。   “她是恒州刺史家的新妇。”   渤海王闻言眉头微蹙,“竟然是官眷?”   上州刺史为正三品,着实不好得罪。   长乐公主笑,“阿叔真是说笑了,公主府岂能是甚么人都能来的,她如果不是官眷,怎么可能入得了我的门。”她说罢又笑。   渤海王见她这样,就知道她还有话没有说完,忍不住催促她,“难道她身上还有别的?”   “也谈不上,”长乐公主故意卖关子不说,美人当前,渤海王恨不得把美人的底细都给摸得一清二楚,见她这样,不由得又许给她点其他的好处。   长乐公主满意了,这才开口,“我叫人打听过了,恒州刺史家的这个新妇是个寡妇,她夫君早就离世了。”   这下渤海王乐上眉梢,他不禁抚掌大笑,“这就好!”   如果是个寡妇,那么他就不必这个瞻前顾后的了。看那女子年纪轻轻,肯定也有改嫁的打算,只要她心守不住,那么他也就有机会。就算到时候恒州刺史知道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难道夫家还能拦着年轻守寡的新妇另寻男人不成!   明姝坐在那儿,望见四周无人,不由得活动了下脖子和腰。一动不动正坐久了,两腿酸疼不说,腰几乎都快直不起来。   她小小的休息了下,渐渐的脖子后的汗毛倒竖。天气炎热,屋子里头备有供人消暑的冰山。外头炎热,内里凉爽宜人。抬来的冰山的量掌控的刚刚好,既让人觉得凉爽,也不会叫人觉得冷。   她自小在韩家练就了一番探测利害的天性,有时候哪怕嫡母还没有半点表示,她就已经察觉到了嫡母别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现在那种感觉又来了,被人仔细打量的感觉……   明姝的视线迅速在屋子内转了一圈,除了侯在门口的那两个侍女之外,此刻屋子内,是没有一个人。   明姝心乱如麻。长乐公主已经去了有段时间了,还没见着她出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她不由得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门口的侍女见到她,出言阻拦,“长公主还未来,娘子到哪里去?”   明姝两手按在小腹上,一脸的忍耐和不好意思,两道柳眉蹙起来,似乎忍受了很大的痛楚,“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有些腹痛,有劳来个人带路……”   侍女见她满脸苍白,额头冷汗直冒,不像是作伪。叫过人带她往厕房的方向去。   明姝道谢之后,捂住肚子头也不回的走掉。   渤海王在圆孔后面看到美人儿惊慌失措的跑了,不由得看了长乐公主一眼。圆孔位于的地方,乃是壁衣之下,哪怕视力甚是强悍之人,也不一定能寻出来,更何况是一个弱女子。   长乐公主也不明所以,打发了人去问,不一会儿回来,长乐公主笑,“原来是着凉了。阿叔不必担心。”   渤海王听后,放下心来,要是被发觉了,日后行事,多少叫人不方便。   他笑笑,“多谢了。”   长乐公主但笑不语。   明姝装肚子疼,在厕房里头一呆就好久。厕房都清扫干净的,而且燃有异香,半点都没有不适,明姝装模作样的蹲了好会,才磨磨蹭蹭的出来。   侍女们围着她整理,又拿熏香把她浑身上下绕了一通,才放她走。   再次回来的时候,公主已经坐在那儿了。   “娘子着凉了?”长乐公主喝了口冰镇的酪浆。   明姝点点头,绯红着脸颊,“是。”   “是下头人疏忽了,应该给娘子准备冰温两种饮品的。”长乐公主说着,叫人上了温热的羊奶。   明姝拿在手里慢吞吞的喝了些。   羊奶拿茶叶煮过,滤过之后的奶汁有茶叶的清香,没有半点腥膻。   “我觉得娘子和我投缘,以后娘子多多来我这可好?”长乐公主望见她小心喝奶的样,不由得眼底漫上笑意。   原本不过是兴致来了打个赌而已,没想到竟然到这一步。不过对她来说也不亏,随手做一把人情,回头说不定眼前人还要谢她呢。   明姝放下手里的杯子,俯身下来,“多谢公主厚爱,只是小女出身寒微,怕不懂礼数,惹得公主不喜。”   她拜下来的时候,身姿也是极美,纤纤楚腰越发不堪一握。明明穿的都是一样的衣裳,最多就是衣料绣的花纹有所不同而已,偏生穿在她身上,如此楚楚动人,风姿绰约。长乐公主生长在宫里,见过不少美人,长得貌美而不艳俗,还楚楚动人惹得人怜惜不已的,还真的不多。   长乐公主往后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深了点。   她另外一个阿叔,冀州刺史真是白做了,身上担着这职这么久,竟然还不知道信都还有这样的美人。   “起来。”长乐公主柔声道。   明姝听她那声音,满心莫名之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听惯了长乐公主平常说话的嗓音,突然她温柔起来,可让自己受不住。   明姝依言起来坐好了,端起杯子慢慢的喝。   “既然投缘,那么我说话也就直接了。娘子莫怪。”长乐公主含笑道,眼前的美人真是越看越美,心情都好了不少。   明姝一副洗耳恭听的乖顺模样。   “我听说慕容府君的长子……”她顿了顿,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看明姝低头有些伤心了,继续道,“娘子以后可有打算?”   明姝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夫家待我恩重如山,我替夫君守一辈子!”她话语掷地有声,听得长乐公主一愣。   她没料想到明姝竟然这么坚决的表态,半张着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室内沉浸在一片诡异的寂静里,过了好会长乐公主扯了扯嘴角,“你待你夫君真是用心。像娘子这样忠贞的女子少见了。”   明姝听到长乐公主那么问,下意识的爆发了。   她冷静下来,不禁有些小小的不安。刚才她那话好像说的有些嗓音太大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吓着公主。   长乐公主现在绝对不能得罪的。   她偷偷看长乐公主,长乐公主此刻面上已经平和下来。   “你和你的夫君是以前认识?”   长乐公主只能想到这个。能让堂堂刺史家从下头的门户里低娶,肯定有缘故。只有可能是婚前就有了私情,求爷娘成全。   “不是,成婚之前,我和夫君都没有见过。”   长乐公主颇有些意外,她上上下下把明姝打量一遍:长得这么好,不像是个傻子啊?   过了许久,长乐公主缓缓道,“果然坚贞啊。”   说了几句话,长乐公主赏赐了点东西,让人送明姝回去。待到人走之后,渤海王才慢慢从暗室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眺望佳人的背影。   长乐公主走来含笑斜睨,“没成想这是个节妇,看来是不成了。”   渤海王的目光收回来,他一笑,“那可不一定。她这么年轻,你觉得一定能守住?”   他再抬头的时候,眼底多了几分趣味。要是顺从的直接送到他面前,他还会兴趣寥寥。可难得手的,那才是真正勾起他兴致了。   对于男子来说,女人的吸引力不定只有美貌和曼妙的身段,还有那股引人迷恋的征服感。   越是忠贞不二,当勾在手里的时候,满足感就越大。   他很期待。 第59章 有事   慕容家的马车已经在门内候着, 明姝被公主身边的女官给亲自送出来。女官对她态度殷勤, “长公主从未对哪位女眷有过这般颜色, 娘子好福气。”   明姝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巴不得女官现在就走。可是女官不知为何,在她身边磨磨蹭蹭的,明姝不好出言赶人, 由着她送到了车上。   明姝一上车,等在车边的银杏也跟着一块钻进去。   “娘子慢走。”外面的女官道。   到了车内,车廉放下来, 隔绝了外面女官的视线,明姝才捂住胸口,长长的吐出口气,一副重新活过来的架势。   银杏在外头等,没有跟着她一道到里头去, 不由得紧张问道, “长公主为难五娘子了?”   明姝摇摇头,“没有。”   要是长公主真的为难她, 她也不可能就这么出来了, 她仔细想了下,把公主府里的事和银杏简单说了一下。   银杏听得呀了一声,“公主府里该别有甚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吧?”要不然怎么明明周围没有多少人,怎么会有被人盯上的感觉?   明姝嘘了一声,“小声点,要是被人听去了就糟糕了。”   堂堂公主府还不干净, 公主若是知道了,可真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端来。   银杏吓得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了。   车刚出公主府,外面的车夫就拉住马,突然那么一下,明姝在车里差点撞着脑袋。她拨开车廉一看,见着一个魁梧大汉坐在马上,那大汉五官看着年轻,但是肤色黧黑,又似有点年纪。   兰洳在马上看到那个千娇百媚的小女子出来,双手抱拳,“娘子,小人特奉郎君之命接娘子回府。”   明姝回信都的时候,曾经见过兰洳几面,知道他和慕容叡一块的,听他口中称“郎君”,便知道是慕容叡让他来的,心里些许不安和害怕也因为他的出现稍稍消弭了些。   “有劳了。”明姝冲兰洳一笑,而后回到车内。   兰洳挠挠脑袋,这个嫂嫂还真是千娇百媚的,说句话,声音都好听,难怪那个臭小子一双眼睛全都在自己阿嫂身上,外头的女人看都不想看一眼。   兰洳在前头走,送到府内之后,他下马打算到慕容叡那里去,不料在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   “郎君今日往哪儿去了,没见到郎君喃?”   兰洳拿眼觑那丫头,那小丫头他认得的,是那个娘子身边的,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一直寻到这里来了。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四周没人,不会被人发现,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二郎君去别的大人家喝酒去了。”   “喝酒?”银杏呆了一下。   兰洳满脸好笑,“你当家里郎君不用谋前程呢,虽然朝廷把他名字记下来了,但日后他还得和这些人打交道,可不是要和他们多走动走动,喝喝酒?”   银杏满脸懵懂的点点头,她也不知道这些,反正兰洳说的似乎很对就是了。   “不过也要小心点。”兰洳使了个坏心眼,“听说洛阳里头主人出手阔绰,有时候客人喝着喝着,就留下来睡了,夜里还送了个女娘过去,等到来年,直接给客人送去个大胖儿子!”   银杏吓得两手捂住耳朵窜逃而去,不敢再听了。   银杏把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告诉明姝,一个字也没留,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定那个人吓我呢,二郎君瞧着也不像个好色的人。”   慕容叡自从回到慕容家之后,的确没有半点不好名声传出来,平常富贵家的子弟,喜欢声色犬马,而且在上面花费不靡。在外面或许因为有家主管住了下面人的嘴,但家里也会知道。   慕容叡没有这方面的癖好,甚至生活起居也是让家仆这些男人经手,没怎么用过侍女。   银杏没有听说慕容叡有好女色的。   明姝黑了张脸,哪怕银杏说的是好话,她换了衣裳,“好色不好色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银杏呀了声,“五娘子说的对。”   正忙着,外头有人来请,“夫人请娘子过去。”   明姝到刘氏那儿,见到吴氏和明娆也在场,吴氏带着明娆坐在下首,对着刘氏这个亲家母,满脸的堆笑讨好。   明姝之前从没听说过这两个来了,她走到刘氏面前,“阿家,阿娘。”她说着迷惑不解望了这对母女俩一眼。   自从慕容渊拒婚之后,吴氏自觉颜面有些扫地,就不怎么来信过,上回给明姝要她在慕容家多呆些时日,等长兄在恒州站稳脚跟再说的书信还是韩永写来的。吴氏像没了音信一样。   今天怎么突然跑到洛阳来了?   刘氏笑看了一眼吴氏,吴氏笑道,“五娘,阿娘带着八娘过来看看阿舅,正好听说府君一家来洛阳,于是就过来看看。”   明姝蹲了蹲身子,给吴氏见礼,“阿娘来之前和儿说一声,儿也好亲自上门接阿娘和妹妹。”她对嫡母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可是她还是乖乖巧巧的。   “当时只想着上门来拜访了,没想到这个。”吴氏心里不喜,怪这个庶女在亲家母面前提起自己的失礼之处,但当着亲家母的面,还是要笑颜以待。   刘氏让明姝坐了,“都是亲家,来了也就来了。而且五娘今日还要去长公主那儿,你阿娘就算和五娘说了,五娘也去不了。”   吴氏耳尖听到长公主三字,颇有些不可思议的扭头看这个庶女。这个庶女从小到大都得不了她几次正眼,唯有的那几次,看到那张比她生母出落的还更花容月貌的脸,把自己气的食不下咽。   明姝进来的时候,她也没有认真看过。吴氏见到明姝面上没有擦粉,但是肌肤饱满白嫩,两颊上更是红润,哪怕涂抹了胭脂都显现不出的好气色。一看就知道她过得很不错。   吴氏不由得看了眼明娆,被明姝这么一衬托,哪怕浑身穿戴金贵,也被衬得和鱼目珠子一样。   吴氏干笑两声,“五娘去长公主那儿了?”   说起这个刘氏满脸笑容,“可不是,上回我带着五娘去了公主府一趟,谁知道投了长公主的眼缘,长公主喜欢她,特意让五娘过去陪她说说话。”说完问明姝,“今天公主和你说了甚么?”   “公主就是说了点家常话,抱怨洛阳有点热。”明姝说着低下头,“公主赏赐了儿东西,还没拿给阿家,还请阿家令人记在册上,收入库中。”   父母在,无私财。做新妇的,除了自己带过来的嫁妆,其他的东西最好也别有。   明姝这么说出来,叫刘氏笑弯了眼,她笑,“傻孩子,既然是长公主赐给你的,那你就收着。是你自己的!”说完,又和吴氏道,“亲家母瞧瞧,五娘这孩子多有福气多懂事!以前在平城是她帮着我料理家事,到了洛阳,她又得了公主的喜欢。”   吴氏在一旁赔笑,嗓子眼里好像灌了一大碗的醋,酸的她两耳嗡嗡响。   “对了,我事先不知道亲家母要来,所以也没有备下礼物。”刘氏不由得有点怪吴氏突然跑上门,也不事先通知一声,洛阳的宅邸不是刺史府,除了打点上下用的之外,好东西没带过来太多,来的太急,她都没有准备。   “亲家母言重了,我只是上门看看亲戚,又不是奔着东西来的。”吴氏强颜欢笑,“只要看到五娘好,我就放心了。”   “那亲家母只管放心,五娘在我们家里好着呢。我把她当自个的亲女儿来疼。”刘氏说的吴氏脸上白中泛青。   明娆倒是想给母亲扳回一次,“姐姐不是给姐夫守孝么,怎么还戴首饰?”   明姝衣裳穿的很素净,脸上也不着脂粉,只是头上戴着一只珍珠金步摇。   此言一出,刘氏和吴氏一同转过头来,刘氏看疯子一样盯了明娆一眼,那透着浓厚嫌弃的眼神,盯得明娆被马蜂蛰了一样。忍不住往母亲身后躲。   明姝伸手摸摸头上的步摇,两只眼圈红了,她低声饮泣,哭的伤心。   刘氏叫她别哭,“你阿娘来了,哭哭啼啼的成甚么样子!”   “哦。”明姝带着浓厚鼻音应了一声,捏着帕子,满脸的委屈巴巴,似乎全天下的委屈全压在她脑袋上了。   她哭起来的时候,梨花带雨,可怜的厉害。刘氏不由得多看了躲在生母背后的明娆,明娆正好露出只眼睛来,和刘氏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吓了一大跳。   明姝听婆母的话,勉勉强强的止住了眼泪,可是不停的哽咽抽气,身子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刘氏脸色不好看,“有劳韩八娘操心我们家的事了,我尚且都没说话。”   明娆被说的心头跳了几下,吴氏也是满脸的尴尬。   “她小孩子,不懂事,还请亲家母别怪。”吴氏替女儿连连给刘氏告罪,刘氏难看的脸色才有所缓解。   有了这么一出,主客之间就再也没有之前那么融洽。刘氏不会也懒得在吴氏面前来什么人前人后各一套的,不高兴直接摆在脸上。   这话是说不下去了,吴氏也不想讨人嫌的太厉害,带着女儿告辞。刘氏应了声,让明姝送一送,另外还指派了于氏在后头跟着。   吴氏原本想趁着明姝送自己的时候,吩咐两句,没想到亲家母身边的老人在后头跟着,顿时话语到了喉咙口,都没办法说出来。   到了门口,吴氏紧紧握住手里的帕子,“八娘和五娘终究是姐妹,要互相帮忙,将来也好有个帮手。”   明姝乖巧温顺的点头,“是。”   吴氏见她这么一副乖巧模样,突然怀疑自己刚才说的那话,她到底听到了心里没有。   还想再说几句,吴氏就见到后面的老仆妇两眼炯炯,两眼的目光似乎和火烧,烫的她不得不憋气掉转过头去,直接捞起裙子上车。   于氏盯着吴氏走了,心里冷哼了声。   上门来也不看看自家到底什么门第,刚才说的那话,该别是要自家女儿多在婆家为自己家里拿好处吧!   于氏瞧着明姝站在那儿,看着车都走了,才回身过来,越发觉得自己想的事对的。   明姝以前在韩家的时候,就这么站在门口目送嫡母出门,现在不过是个习惯了,她回首见于氏的满脸狐疑,笑道,“阿娘走了,我们回去吧。”   于氏见她笑容里没有半点作伪,越发觉得她心机深厚。哪家女儿嫁出门了,不心心念念想着阿娘多来看看,这位倒是奇怪,阿娘走了就连声音里都露出一股高兴。   明姝见于氏上下打量她,那眼神似乎恨不得要在她身上烧出个窟窿来,她摸摸脸,不明所以。提醒于氏要去刘氏那儿回话,然后,然后她就回自己那儿了。   吴氏在车上,明娆满脸的委屈,“阿娘,刘夫人也太奇怪了。明明五娘的穿着打扮不对,不但不说她,反而还怪在我身上。”   她说着,垂了两滴眼泪。   吴氏抱着她,拿着帕子给她擦了脸,“你这话说的不是时候,五娘得她婆母的喜欢,而且她敢在婆母面前戴出来,就是得了婆母准许的,你这么说,不是让刘夫人不高兴么?”   明娆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个缘故,不由得气苦。   吴氏和明姝说的那话并不是假的,她也的确有兄弟在洛阳做官……做个七品不入流的小官,这次过来是因为兄弟家有事,需要她过来料理一下,洛阳里头贵家子弟多,带着女儿过来,说不定到时候还能遇到个好婆家。   “别气了,你之前没听刘夫人说五娘现在受公主喜欢么?”   说到这个明娆就气结,自从明姝出嫁之后,哪怕是守寡了,日子也要过得比她们舒服,到了洛阳,连公主都喜欢她。   “我想过了,既然她可以出入公主府,肯定认识不少人,到时候托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郎君给你认识。”   信都里的人家,她都看过了,不是嫌弃官职低微就是年纪和自己女儿不匹配。洛阳里头贵人多,但也要有门路的才能钻进去。她正在发愁呢,结果五娘已经靠上了公主这棵大树,也算是有办法了。   只是她没想过这消息要怎么送进去,而这个一直被她苛待的庶女愿不愿意帮忙,甚至阳奉阴违给她使绊子,完全都没在她脑子里头转过。   明姝送走了嫡母,自己躲回去睡了一觉,因为要到长乐公主那儿去,刘氏亲自过来守着叫人给她梳妆打扮,所以清早就起来了,半天下来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刚才嫡母在的时候还没察觉,回到自己的地方,肚子咕咕叫,马上叫人准备了一碗清汤汤饼过来,吃完了,过了小半个时辰,爬到床上美美的睡了一觉。   睡了一觉起来,她到刘氏那儿去。   刘氏心情原本因为明娆的不懂事有些不好,但是明姝来了,两人说笑几句,她心情也渐渐好了。   慕容叡这一天几乎都在外跑,慕容渊带他见了许多人,汉人高门是进不去的,那些人的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带他去见的绝大多数还是汉化鲜卑贵族。其中还有几个是慕容家的。   慕容渊原本有些担心慕容叡不能习惯这些人行事方式,年轻人不爱受拘束,而且他自小也不是在这种氛围长大的,一言不合,很有可能就吵起来。   慕容叡在主人家表现的倒是中规中矩,主人家有意显摆,他坐在那儿看着就是了,一言不发。虽然没有主宾皆欢,但总比吵闹起来强。   出来之后慕容渊劝他,“多少说点话,不然主人家那儿也好过的去。”   父子两人骑马走在大街上,此刻已经快要落下坊门了,两人催促马儿加快速度,一直到了坊门内,慕容叡才说,“没必要。”   “没必要?”慕容渊听得眉头直皱,“你在平城的时候很用心,怎么到了洛阳就漫不经心的?”   说漫不经心都算是好话了,慕容叡没有闹出什么事端,但也没活络到那儿去。带着他见那些人,见也就见了,没有后续。   “你这孩子不知道这洛阳里头的错综复杂,以后你做官也好办事也好,都要用到这些人。虽然这些人里头有些官职甚至还不如我的高,但是这些人要用的时候,事先打好交道,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慕容叡嘴角浮现一抹古怪的笑容,“阿爷,我不和死人打交道。”   慕容渊一惊,而后拉过马头,靠的离他更近了点,“你刚才说甚么?”   还没等慕容叡说话,就见到大道上走过几个鲜卑士兵,洛阳城内早就分不出本地的鲜卑人和汉人了,但是六镇士兵不汉化,所以一眼就能从人群里分出来。   那些鲜卑士兵可能是从六镇过来送军报的,一身风尘仆仆,但是他们身上的东西都很寒酸,六镇士兵从马匹到武器都是自己家里准备的。马是老马,委顿不堪,身上衣袍也是浑身上下都是补丁。   慕容叡扫了一眼,“阿爷,洛阳里头的人都是有利就靠上来,只要面上过得去就成了。”他结交人也是有自己的目的。   慕容渊想起之前他说过的事来,不由得拍拍额头,年纪大了,就容易照着自己过得那一套来。   “在洛阳呆久了,竟然忘记了。”慕容渊不由得有些烦躁。   “洛阳是个好地方,可是在恒州才是阿爷大展拳脚的地方。”慕容叡笑,“还是赶紧回去为好。”   洛阳的确是个好地方,处处鲜花锦簇烈火烹油,甚至风里都带着一股功名的气味。不过这里似乎的确不太适合他们。   “等朝廷的事一了,就回去吧。”慕容渊道。   慕容叡点头。   晚饭的时候,慕容渊把这个话说给刘氏听,惹来刘氏好大的不满,“怎么就走了?”   “朝廷的事一了,不走还留在这里干甚么?”   “好歹走动走动吧,来都来了。”刘氏在洛阳也不是很得劲,在恒州的时候,她是被人奉承的,到了洛阳,一群需要她奉承的。但是来都来了,不做出点什么,简直对不住自己这些天的辛苦。   “……”慕容渊不说话,只是闷头吃饭。   慕容叡想笑,憋住了。他偷眼去看明姝,明姝被他瞥着,木箸拿在手里都拿不稳。这个男人有毒,勾搭在一块之前,她能被他气的食不下咽,勾搭在一块了呢,他在人前时不时的大胆表现能逼得她恨不得躲起来。   能不能有点他们两个正在偷情的觉悟?   明姝偷眼瞟了那边的公婆,慕容渊和刘氏还在商量在洛阳呆多久,没有功夫去看晚辈们如何。   “那也不能这几个月走。”刘氏被慕容渊那几句话一塞,知道是肯定要走的,不禁抱怨起来,“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个大热天,要是这股热浪还没过去就回去,我可不肯。一条老命都要折腾在路上了。”   刘氏说的慕容渊都没吭声。   天气凉快还好说,天气这么热,她可就真的要上路了,上黄泉路。   “那就等初秋再走。”慕容渊道。   刘氏这才心满意足,“今天亲家母过来了,说了几句话。”   慕容渊没放在心上,哦了一声,韩家不是什么值得让他费心的人家,“五娘到时候叫人采买点东西过去。”   吃完东西,明姝偷偷换了衣裳,跑去慕容叡那儿。   位于洛阳的慕容府真的没有太多人,来的时候,就那么几个看家打扫庭院的,人还不多,上下加在一块都不知道能不能凑够一双手,从平城来的时候,带多了人路上不方便,除了近身伺候的,几乎就没多带,所以一路过来简直畅通无阻。   明姝上次去慕容叡那儿没人拦着,胆子就越发的肥了。而且夜里有人陪着,就不太习惯自己一个人。   孤独一旦被打破,就不想回到曾经习惯了的日子。   上次一路风顺,但是这次明姝的运气没上回那么好,慕容叡的院子门口靠着一个大汉,就是她今早上就见到的那个。   明姝没料想这儿竟然还有人,下意识停了步子,僵在那儿,待到那人两只眼睛头看过来,明姝慌慌张张掉头就要跑,然后还没跑过几步去,就被拦住了。   她这个弱女子,哪里比的过别人学武的。不消两下就被拦住了去路。   现在已经是夜晚了,天也早就黑下来。明姝脑袋恨不得垂到胸前去,别让着男人看到她的脸。   “你是谁?”   “我是府里的丫鬟,奉了夫人的命令,过来瞧瞧二郎君。”明姝故意放粗了声音,免得被这人听出什么来。   兰洳咦了声,“奉夫人之命?这个时候了……”   “夜里蚊虫多,夫人担心二郎君会被蚊虫叮咬,所以派奴婢送艾草过来。”明姝说着,变戏法似得摸出几个艾草包。   兰洳借着点点月光,看到面前的小女子脑袋低着,就露出个饱满的额头。   “我没见过你。”兰洳故意挑事,绕着明姝打转,“你抬头我看看,要是叫坏人到了你们家郎君院子里头,我可担当不起。”   明姝急了要走,结果被兰洳挡住。明姝干脆一咬牙,直接撒开腿往慕容叡院子那儿跑。   她只当后头有虎狼追,爆发出潜力,竟然连兰洳都没能拉的住她。她两腿撒开冲过去,脚尖踮起一跳,跳入门内,然后刚跳进去,一头撞进个还冒着新鲜汗味的怀抱。   明姝认得他的味道,一手勾住那细窄的蜂腰,一手指着那边已经过来的兰洳,娇娇的告状,“他追我!”   慕容叡在院子里头早就听到外头的动静,出来一看,她就如乳燕投怀,一头扎在自己怀里。   他一手搂住人,抬头就见到兰洳讪讪的。   兰洳今夜手有些痒,就想来找慕容叡切磋切磋,谁知道刚刚比完一场,在外头靠着喘气呢,小美人就来了。   他就是想要捉弄捉弄,没想把人吓着。   兰洳赔笑,“我就是和阿嫂开个玩笑。真的没别的意思。”   明姝听到这话,不由得往慕容叡怀里钻,恨不得不抬头,原来这家伙早就看出是她了。   慕容叡一言不发,两眼盯在兰洳身上,兰洳被盯得心头发凉,也不敢继续呆着,说几句话,脚下抹油,跑的飞快。   慕容叡抱她进了门,他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而且早年也不是过得什么富贵日子,自己打理自己都已经习惯了,伺候他的家仆们除了冬天需要有人及时加炭火,会留个一个人在身边之外,入夜之后就都打发出去。   明姝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后背,汗津津的,满手都是汗水。   他把她放下来,然后抓起一边的刀,明姝这才看清楚他上头脱光了的,上头还有一层水光。   天热,在自己家里,慕容叡不想还衣冠整洁,直接把上头脱了,他下面的袴是合裆的,也不怕什么不该叫人看见的露出来。   “嫂嫂来了,有事?”慕容叡见她坐在台阶那儿,两手撑着下巴,眼睛忽闪忽闪的往他身上黏。   他不由自觉地面对着她,好让她更加直观的看个够。   “不许叫嫂嫂。”明姝抗议,她瞟见他眼底的亮光知道他又是故意的,气的堵了嘴,“你坏——”   一直叫她嫂嫂,肯定是小心眼还记着上回不准他叫小名的仇。   “就叫。”慕容叡回了一句。   明姝气的哼了声,慕容叡坐下来,横刀于身前,他持着一方帕子擦拭刀身,刀身原本就没有多少污渍,但他擦拭的一丝不苟,不一会儿刀身在月光下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泠泠寒光。   明姝看到那刀锋上折射出来的寒光,心头有些怵,“这刀有没有沾过血?”   话问出来,慕容叡回头冲她俏皮的眨眼,“嫂嫂说呢。”   她说,她怎么知道,她又不是一天到晚栓他裤腰带上,怎么知道刀见血过没。明姝想起当年在武周县救她的时候,回来的道上遇见两个心怀不轨的,慕容叡还真没下手留情。   “粘过了吧?”明姝说着就过来看,瞧瞧是不是他当初用的那把。   武人对自己用的武器都有感情,东西和人都有一段磨合期,哪怕再好用,开始也是不顺手的。   不顺手的东西一个不慎,要了自己命都是有可能的。除非卷刃,不然还真舍不得丢。   慕容叡见她有兴趣,直接把刀给她。   明姝是头一回握刀,刀身沉沉的,看着慕容叡一只手提的轻松,到了她手里就沉沉的,差点没砸下来。   她吓得两手握住。慕容叡在后面提起她的腕子,分担了许多重量过去。   手上轻松了,脑子就爱想别的事,明姝把嫡母和嫡妹的事说了,免不了有些抱怨,“也不知道她们来干甚么。”   明姝记得嫡母叫自个撮合慕容叡和明娆的事,哪怕心里知道这两个已经完全不可能了,但心里就是不舒服。   慕容叡听到她的不舒服,“我教嫂嫂怎么使刀好不好?”   没等明姝说好还是不好,直接站起来就教。   挥刀这些招数看似简单其实大有技巧,瞧着是就是刀挥下来,但真正的却是胯部带动两条手臂。   难免的两个身子又摩擦到了一起。夏日里头衣裳单薄,稍稍有个异样,马上就能知晓。   男女相吸,如同天地阴阳,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刀被放到一边,她整个人被抱着,两眼里积蓄起了一汪水。   慕容叡一手紧紧匝在她腰上,忍不住上上下下的蹭她。   “嫂嫂今个在长公主府里有甚么新鲜事?”慕容叡一手环住她,一手解开她的裙带,用意昭然若揭,把人说迷糊了,才好下手,到时候也不怕她疼的厉害。   几次都没吃进肚子,再这么下去,他没毛病也要憋出毛病了!   明姝脑子晕陶陶的,嘴里嗯了两声,现在她全身心的都依靠在他身上,听到他问,也就说了,“也没甚么,就是在公主那儿老是觉得自个被人盯着似得,老大不舒服。”   慕容叡停下来,在她的颈窝里抬头,“被人盯着?” 第60章 诧异   明姝浑身热热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慕容叡的贴在她的脸颊上,“有人盯着你?”   “不知道。”明姝想了好会,把当时的情形又想了下。发现还是没人在那儿,“反正就是怪。”   慕容叡脸上的表情沉下来,他拍拍她,明姝脸蛋转过来,蹭了下他的脸。等了下,没等到慕容叡的接下来的动作。   她其实并不抵触和他的亲近,真的亲近的一个人,不仅仅想要看到他的人,而且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他,靠得越近,脑袋就晕陶陶的,被他占了便宜去也不计较。甚至还想更亲近点。   “怪就别去了,躲在家里装病,公主那儿又有甚么好去的。”   明姝听他这话,禁不住乜他,“你说的简单,装病只是说着简单,但是阿家那儿就过不了。”她想起之前银杏给他说的,“说我还没有说你呢,你在那些大人家里,有没有和其他女人有首尾?”   慕容叡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明姝两眼正盯着呢,他脸上的那点变化哪里能瞒过她。   她马上在他怀里翻过来,“还真有?!”   明姝知道这些贵家子弟,个个风流,做客的时候,狎玩几个主人送上的女人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一想到慕容叡竟然还和别的女人搅和在一块,她就怒不可遏。   明姝见他不答,就当他承认了,双手推他要起来。慕容叡没有防备,竟然还真的被她给推开了,她站起来,就见着自个的裙子掉下来。她啊的一声,伸手去提,脸上烧的血红,快要滴血下来了,她捡起裙子气哼哼的往腰上扎,院子里头没别的遮挡东西,除非跑到屋子里头,可是她才不肯呢。   “我没有。”慕容叡见她气红了脸,目光如刀,恨不得从他身上剐肉下来,不得不出声解释。   “我才不信!外头姑娘好吧,长得比我漂亮,身段也比我好,你快活得不得了对吧!”明姝见过家里宴请子弟,那个场景,她略略想想就能在脑子里头勾勒出来,她气急了,恨不得踩他几脚,别过身子就要走。   人都来了,都还没腻上,就要走,还生了气,照着小女子的脾气,哪怕是气消了都不会再来,就算自己厚着脸皮过去了,都要被她锁在门外面。   “胡说八道,哪个能比上你?”慕容叡长臂一勾,就把人给勾了回来,没成想明姝迅速抓住他话语里的把柄,“果然你和那些女人睡过了!”   “没有!”慕容叡这会可尝到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他都还没说呢,她反而先抢先一步把他的罪给定了。   “我每日出去可都是跟着阿爷的!”他按住她的拳打脚踢,“阿爷在,我不会胡来也不敢!”   “那你怎么说别的女人比不上我呀。”明姝反问。   慕容叡突然觉得朝廷怎么不派女子过去和南边那些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吵。他头大如斗,知道自己真的和她计较,完全计较不出什么不说,而且很有可能继续在她面前溃不成军,论吵架无中生有的本事,他完全比不过她。   慕容叡两条胳膊缠紧她,明姝使出吃奶的劲头都挣脱不开,既然挣脱不开,就干脆那样了。   两人不说话,四周都安静下来。   过了好会她听到耳朵边上是慕容叡咬牙切齿的声音,“有时候真想把你给全吃到肚子里头去了!”   明姝仰起头,“才不要。你是吃人的妖怪吗?”   慕容叡被明姝哽的说不出话,恨不得低头咬她,气狠了,也不顾上许多,低头在她耳朵那儿咬。咬的不重,却让明姝低低叫出来。   其实麻比痛要多的多,慕容叡低头在她耳朵边上喘气“谁叫你胡说八道的!”   什么吃人妖怪,她怎么都能给想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你真没有和那些女人有首尾?”   “我和阿爷一块去的,要是真有首尾,阿爷也别想落个干净。要是真有这事,你觉得阿娘那儿阿爷能过得去?”   刘氏好妒是有名的,慕容渊要是真在外面有个花花肠子,恐怕到家里就会被老妻给掀了底。   “那银杏听刚才那人说,你在别人家里有甚么。”明姝思来想去,实在是找不出刘氏隐忍不发的由头。忍不住问慕容叡。   慕容叡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竟然是兰洳把自己给坑了,这边明姝满脸无邪,“我见他在你身边好久了,应该不会骗我,所以才叫银杏问他的。”   慕容叡一心呕的,恨不得把血都给呕出来。   “他不会骗你,现在就骗你了!”回头他不把兰洳打的亲娘都不认识,那么他就算白长这么大了!   第二天一大早,慕容叡把兰洳叫过去切磋武艺。这个常有,练武这回事,自己一个人练没多少意思,得找个对手来才有意思。   然后过了小半个时辰,兰洳鼻青脸肿滚出来,额头嘴角全肿了,唯一好的就是那口牙,慕容叡收拾他还算克制,没有一上来就拿出看家本领来。不过就那样也够他肿上一段时间了。   家里有武人,时常准备着跌打药膏,兰洳去要,一边擦一边想起慕容叡揍他的时候,一面下手,一面笑的他心里发抖。   果然是有了女人就忘记兄弟了,哼!   慕容叡可没想着给兰洳留什么脸面,而且他也用不着。又不用和他一样到处去拜访父辈的亲朋好友,脸肿不肿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只是一些皮肉伤,但是也足足养了好几天。兰洳脸上肿着,不好跟着慕容叡一道出门,干脆就留在府里,有时候在房里实在是呆的没趣,跑出来到门房那儿说说话。   正说着,阍人去开门了,在侧门那儿出去了一辆马车。兰洳伸脖子一瞧,分出是家里新妇的车,“又去长公主府上?”   外头的阍人等人都出去了,把门关好,回头和他说,“是啊,娘子这段日子得了长公主的喜欢,经常去,听下头的人说,每次去了都还能拿赏赐回来。”   兰洳听了咂咂嘴,洛阳里的人果然出手阔绰,就连公主都这么大方。   今日长乐公主约好了和明姝一同泛舟。   天气热到极点,长乐公主就完全不往宫里去了,原来她就不爱去宫里,每次到宫里,就要想起一些讨厌的往事,还要给高太后三跪九叩,想起这对忘恩负义的母子,她就浑身不得劲。   宫里还不如她自己府里自在,公主府是长乐公主出宫下嫁的时候,皇太后亲自下令建造的,几乎把一个里坊的地给占全了。而且府里挖地引来宫里河流造池,亭台楼阁,哪怕比起那些亲王们,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日还好,云把天上的日光都给遮了大半,平日里逼人的暑热都消了大半,这个时候泛舟湖上,是最惬意不过的事。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明姝,自从来之后,这个美人儿就坐在那儿,自己若是不开口,她也干脆闭嘴,一句话都不说。   要说闷得厉害,那也没有。奉承听多了,其实最喜欢的还是清净。耳边清净那么两下,也很受用。   “怎么不说话?”长乐公主叫人送上用井水湃过的蜜瓜,蜜瓜切成了小块,上头插根小木签,方便人拿起来吃。   长乐公主示意明姝吃,自己拿了块放在嘴边慢慢的啃。   “妾身是在想,长公主怎么生的如此貌美。”   长乐公主吃进嘴里的那一口瓜瓤,差点被她给吐出去,长乐公主乐不可支,打量她几眼,发现明姝竟然还真的是满脸认真,完全不似作伪。   长乐公主伸出手来,长长的指甲看的明姝额头冒汗。   “这话要是别人说,我信,可要是你说,我就不信了。”长乐公主歪在榻上,胳膊压着软枕,好一派雍容华贵的模样。   明姝满脸惊奇的抬头,“为甚么妾身说的就不信呢?”   “娘子的姿容可比我美多了。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长乐公主把瓜丢到一边,她上上下下打量她,果然真正的美人就是耐看,而且面前这女子没有多少算计之心,看着都比宫里的那些女人要顺心许多。   美人若只是漂亮在一张皮上,看看也就过了,可要人越看越喜欢,那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可惜,当年采选的时候都是从司州附近挑选,没有和之前,让地方官推荐。要不然,我恐怕要在宫里见到娘子了。”   说完咯咯笑了两声。   明姝不知道这个有什么好笑的,“长公主别笑话妾身了。”   “不笑话,照着娘子这样的容貌身段,若是进宫了,恐怕一定是极其得宠的。”长乐公主笑道。   明姝有些恼火,却不好表现在脸上,只是垂了头。免得叫长乐公主看出来。   长乐公主喝了几口酪浆,抬头看到湖面上有另外一艘船过来了。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快,过去。”   明姝见到长乐公主突然起身,不明所以,她回过头来,见到对面一艘船已经靠近过来,有人搭了板子过来,不多时一个年轻男子走那块板子到了长乐公主船上。   明姝不知道来者何人,干脆站到一边。   渤海王元清和长乐公主约定好了今日过来,来的时候听说侄女正在泛舟游湖,所以特意赶了过来。   渤海王一上长乐公主的舟,看到那边站着的人,不禁有些惊讶,他挥手看了长乐公主一眼,长乐公主面带得意,两人互看一眼,渤海王道,“这、这位是……”   “呀,都怪我,把阿叔要来这件事给忘记了。”长乐公主故作惊讶道,她叹气扶了扶额头,让渤海王坐在之前明姝坐的地方。   渤海王一来,明姝就连原来站着的那块地都不好呆了,只能另寻块地方站好。   此刻男女大防很松,南朝女子若是讲究点的人家,例如世家女子,可以隔着一道帘子和外男谈话。北朝因为鲜卑立国,鲜卑人是没有所谓男女大防这么个东西的,甚至女子婚前和男人有个私情,生个孩子都没关系。至于外男内男,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   汉化执行才十多年,礼教在鲜卑人里十分松散,汉人自己都不怎么遵守,更别说鲜卑人自己了。   明姝在家里也没有被嫡母教导的很严格,她没有觉得被冒犯了,就是觉得突然冒出个男人来,有些戳手不及。   而且,这位公主的记性也太差了些,怎么这边请了她来,那边就把自己的阿叔给忘记了。   明姝有些疑心,她偷偷抬头的时候,正好碰见渤海王投来的目光。   这位亲王很年轻,看着似乎才二十出头的模样,面白无须,容貌秀美,不同于明姝在恒州见过的那些鲜卑人,他满脸的书卷气,如果不是他长得和汉人有点不同,还真觉得和平常汉人高门出来的子弟没有半点不同。   明姝垂下眼来,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模样。   渤海王笑着对明姝点点头,明姝身子蹲了蹲,她是官眷不是下头的奴婢,不必对渤海王直接跪下来,“妾韩氏见过大王。”   渤海王点点头,“好,娘子有礼了,起来吧。”   明姝站好,眼睛就盯着自己脚面前的那块地。   “阿叔最近还好吧?”长乐公主指甲轻轻在床上矮几的几面上划了一下,提示渤海王不要急功近利。   渤海王被侄女送来的这么一份意外之喜给弄得有些头晕,不过人到了他的面前,也不一定就能落到他手里,渤海王还记得这个女子坚决不肯改嫁,要替亡夫守节的。   “一切都好。”渤海王转过头去和长乐公主说话。   明姝站在那儿,听他们说了几句话,心下盘算着待会寻个机会告辞算了。   “让韩娘子坐吧,天气热,小心中暑。”渤海王突然道。   “瞧我,都忘了。”长乐公主马上叫人扶明姝在另外一张床上坐下,明姝谢过之后坐下。   “听说韩娘子是信都人士?”渤海王回头来和明姝闲聊。   明姝应了声是。   “我以前曾经做过冀州刺史,在信都呆过一段时日,现在回洛阳了,不知道故地是否还和往昔一样。”渤海王似乎有些触动,“我记得城郊外三里处有桃花林,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在?”   “回禀大王,一切都在的。”明姝答道。   她说话的时候,眉目低垂,越发显得娴静。   渤海王笑了,“不知韩娘子娘家是信都哪一户人家。”   “家父已经致仕了,门户微寒。”   这份小心谨慎听得渤海王忍不住笑。   “阿叔今日心情很好。”一旁的长乐公主见渤海王眼底的笑意,忍不住出声。   渤海王并不是什么对下宽宥的性子,若是换了别人这么回话,指不定要被他叫人拉下去一顿板子,哪里来的这么好性子和人说话。   “……”渤海王看了长乐公主一眼并不说话,长乐公主明了这是想在美人面前留个好印象,她便拿团扇遮了面容,笑着不说话了。   “今日这天没有之前那么暑热,的确叫人心喜。”   渤海王让人送了冰镇过的酪浆过来,他克制而不失礼的打量坐着的女子。此刻不比在上回,上回在暗室之中,他见她惶恐不安,便知道此女甚为敏感,若是出格那么点,恐怕就会被她知晓,到时候成不成反而是小事,就怕她受到惊吓,离开洛阳。   “的确,之前天可热呢。我那天还和韩娘子说,这洛阳热起来,叫人恨不得跑出去找个清凉的地儿躲躲。”   “韩娘子从外面来,和我们说说哪里凉快?”   长乐公主看过来,这话里就有些刁难人了。这些贵人们平素用的都是最好的,哪里需要问别人哪处地方可以避暑?   明姝低头,“妾身出身微寒,对这些事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长乐公主有些稀奇,“那娘子出嫁之前是如何避暑的。”   “没有避暑之物,忍忍就过去了。”   长乐公主有些意外,渤海王眼里已经浮出些许怜惜,长乐公主自幼养在宫掖里,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而他十一岁就已经到外面任职,听得多,见得也多。   “罢了,不提这些,韩娘子也不要把刚才那话放在心上。”渤海王道。   长乐公主气笑了:自己搭桥牵线,还没过一会呢,反而把她给抛在一边了。   好歹是差不多和自己一块长大的阿叔,哪怕不满,也不会放在心上多久。   渤海王接着和明姝说了些信都的风土人情,明姝都一一接上了。长乐公主瞧着,干脆借故,叫人划个小舟,暂时离开一下。   明姝见长乐公主就这么走开了,不禁有些着急和疑惑。   渤海王安抚她,“没事,公主只是暂时离开一会。”   明姝有些疑惑,但是渤海王依然坐在床上,没有半点越礼的意思。明姝没动,过了好会,渤海王依然没有其他的举动。   “韩娘子不必害怕,我并不是甚么轻浮之辈。”渤海王见明姝有些不安,自长乐公主走后,哪怕压制着,可还是泄露出一点。   明姝被渤海王点破心事,有些尴尬,她低头对渤海王福了福,渤海王颔首还礼。   既然说了自己不是轻浮之辈,自然不能食言。渤海王静静和明姝坐了好会,渤海王看着平静的湖面,好会他开口道,“韩娘子的生母已经不在了吧?”   明姝不知他问这个作甚么,但还是答道,“已经不在了。”   渤海王点点头,“和我一样。”   哪里一样!明姝腹诽。   “我生母并不是后宫嫔御,只是个宫女而已。”渤海王解释道。   她现在心里想甚么,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难猜。   明姝这才抬起眼,“请大王节哀。”   她眼里的疑惑比好奇多,渤海王一看,不由得笑了:这个小女子可真是不好对付。   “你生的和我生母有几分相似。”渤海王道,明姝抬起头来,和渤海王的双眼撞了个正着,她马上低下头。   “大王说笑了。”   “你觉得我会拿生母的长相来说笑?”渤海王反问。   船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里,过了好久,明姝起来请罪,才起来,渤海王抬抬手,“刚才是我唐突了,娘子莫要怪罪。”   明姝道,“是妾身失言了。”   “这话头还是我挑起来的,再怪也怪不到娘子头上。”渤海王让她坐回去,此刻有人摇着小船靠近,“大王,韩娘子,长公主身体有些不适,不能过来了,还请大王和韩娘子自便。”   明姝听到自便两字,顿时精神一震,就要告退回家。   渤海王看她眼里的欢欣雀跃,不禁逗她,“怎么,和本王说话,娘子觉得厌烦?”   “不,当然不是。”明姝马上要站起来。   渤海王伸手示意她坐下,此刻正好有人送来水,他接过来喝了口。   明姝慢慢坐回去,“只是妾身才疏学浅,和大王说话,大王不觉得委屈么?”   她满脸耿直,说的渤海王差点把口里的水喷出来。   女人他真的见多了,但是像这种的,他还真是头回见到。难道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害羞么?或者娇嗔两句。   渤海王抬头看她,面前的女子依然美貌出众,她此刻正迷惑不解的看着他,一双眼睛充满了求知欲。   渤海王此刻啼笑皆非,“韩娘子难道这么没有自信?”   “妾身有自知之明。”明姝说话的时候,眼里漏出一两点光亮来,衬托着明艳的容貌,越发的光彩夺目。   “妾身出身寒微,而且学识也不够,何德何能让大王纡尊降贵的和我说话?”明姝把自己给梳了一通,还真的不觉自己能有什么能让渤海王礼贤下士的。   “当然有,”渤海王原本想温和些,可惜汉人的那套,他觉得还是用的不熟练,若是彼此有意,那就再好不过。如果没有,那也不要紧,可以慢慢来。   “本王喜欢你,这个够不够?”   慕容叡:作者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明姝:我被告白了,要肿么办! 第61章 预期   渤海王看见那个小女子一怔, 反应过来之后, 面庞绯红。不像是气恼, 除了害羞之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到底年岁还不是很大,还没有练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明姝很苦恼,她睁着眼望着渤海王, 一副他给她出了大难题的样子,她脸颊红红的,眉间微蹙, 鹅蛋脸稍稍鼓起来。   那小模样看的渤海王不由得莞尔,果然这个侄女比他想的要眼光好的多,这个小女子不仅仅是容貌美,而且的的确确和以往见过的女子都不太一样。   她的眼睛明亮清澈见底,如同涓涓细流。   渤海王持起美酒, 缓缓饮了一口, 仔细看她的反应。那小女子脸上的红晕渐渐消减下去,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红霞, 她抬头, “大王,不要拿妾身开玩笑了。”   她已经有些薄怒。喜欢人这件事,怎么能随便乱说!就算是慕容叡,两个人也不是头次见面就喜欢,说起来慕容叡他什么时候撩拨自己的?   明姝认认真真思考起来,好像从初次见面开始, 他就一直不正经来着。头次见面,还轻佻的在自己手上写字。明姝越想越不对劲,那时候自己怎么没打他?   轻佻成这样,就算挨打了,说出去也是她占理。   明姝仔细回想,发现想不出来了?   要不然回去给他补上?明姝旋即又把这个想法给否了,她现在一近他身,就会被他占便宜,到时候被打几下,自己却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   渤海王见着明姝的目光由薄怒渐渐转变为茫然,然后直接眼底的神思直接给飞了。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这下他都有些哭笑不得,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的,说着说着,竟然还能走神。   “韩娘子,意下如何?”   明姝留了一只耳朵在,立即回过神来,她见渤海王一脸认真,不由得也十分认真道,“妾身对大王无意。”   渤海王不由得哽了一下,成人以来,还是头回见着这么直接不给半点颜面的。   “本王何处不好?”   “大王当然好,容貌出众,又是天潢贵胄。”明姝说的渤海王面带笑意,“那韩娘子还有何……”   “可是大王虽然好,但无意就是无意。”明姝又把渤海王哽的险些说不出话。   她和渤海王这回还是头次见面,哪怕对他初次印象不错,也仅仅是不错而已。至于什么爱慕那都半点谈不上。   渤海王还是头次对女子说出爱慕之心,结果得了这么一句,渤海王不禁有些薄怒,可看到她一脸认真,知晓她绝对不是玩的什么欲迎还拒的把戏,一口气险些憋不上来。   明姝看渤海王的脸色青青白白的,不由得后悔自己话说的太直白了点。可是要她拐弯抹角的,又怕渤海王装作听不明白。   两人之间谁也没说话。渤海王叹了口气,他抬首,“韩娘子真是无情喃。”   这话里没了多少怒意,明姝听得清楚明白,“大王言重了,若是妾身欺骗大王,那才是罪过呢。”   渤海王笑得有几分古怪,“那我还是要多谢娘子了。”   明姝站起来,“大王,妾身此次前来是陪长公主游湖,现在长公主已经不在这儿,妾身也要回去侍奉公婆了。”   渤海王嗯了一声,“尽孝道乃是新妇应该的,”说着,就叫人把船靠岸。   渤海王亲自送明姝上岸,他双眼含笑,就连刚才被拒绝的时候,两眼里若隐若现的愠怒也完全不见了,他现在就像个真正的翩翩君子,走在明姝前面,亲自给明姝带路。   明姝不由得有些佩服渤海王的气量。   渤海王送人到门口,门口等着的侍女和家仆已经得了消息在那儿候着,不多时见着自家娘子和一个长相秀美的锦衣男人一同出来,许多人的眼睛不由得都看过去。   “娘子慢走。”渤海王把人送到车上,见马车开始走了之后,又令人准备坐骑,跟在后面。送明姝回府去。   公主府的大门开在大街上,一出去便是人来人往的大道。   明姝的车辆是官眷们常用的,在权贵遍地的洛阳里,并不扎眼。但是后面跟着一个锦衣貌美男子,那就太引人注目了。   在洛阳貌美男子比女子更要引人注意。   不多时外头驾车的车夫都不由得被人盯得额头汗珠直冒。   渤海王跟在后面,隔着几尺远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时间一长,前头的人再迟钝也发觉出不对,不由得回首张望。   慕容叡此刻恰好从另外一条巷道里出来,他此刻要去另外一户亲戚家里。   一出来,就见到给明姝赶车的车夫。慕容叡记忆力惊人,不管多少人,只要被他见过一次,那么接下来就会被记住。下次只要碰面,一准会被认出来。府上诸人关系到安危,所以早就被慕容叡都记住了。   慕容叡见是明姝的车,不由得一笑,就要赶上去。那个亲戚的事还不急,可以放一放。才过去,他见到一个锦衣男子骑马跟在后面。   那男子生的眉目秀美,□□骏马也是西域的汗血宝马。那马就跟在车后,有意隔着一段距离,却又谈不上疏远。   慕容叡脸上的笑容凝住。   渤海王把明姝送入里坊,这期间有人过来请他回去,可是他怎么能回去呢,要是回去了,倒是显得自己做戏了,一直送到慕容府前,渤海王看着明姝下来。   明姝转头看见渤海王,她屈了屈膝,渤海王下马过去,“既然韩娘子已经到家了,那么本王也放心了。”   明姝觉得怪怪的,可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她道了声谢,就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往门内走去。   渤海王在后头一直见她到门内去,门板都合上才往回走。   走的时候,渤海王身上突然冰凉。那是被人盯上的不寒而栗。渤海王面容一肃,他张望左右,探察是否有可疑人等。   这个里坊是朝廷命官们居住的地方,平日就有许多官兵巡逻,治安极好,除非有人蓄意。   渤海王抬手,那些护卫顿时集聚在他周围。   但是却没什么事,那边迎面走来个少年郎,十七八岁左右,容貌俊美得有那么几丝妖冶,可是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阴柔之气,他锦衣佩刀,一看就是贵族子弟。   因为那出众的容颜,让渤海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少年转头过来,视线落在他身上。那美少年生了一双异族的琥珀色眼睛,似笑非笑的视线触到他的时候,心下冒出一股冰凉。   不等他反应,少年已经回过头去。   渤海王走出好一段路,那股心悸的感觉才缓和过来。   他捂住胸口,喘了一会,直接回公主府。   长乐公主听说两个人竟然在船上就尽说话了,不由得觉得纳罕。   渤海王解释,“美人应当视若珠玉,若是一味强来,不但不美,反而还坏了自己名声。”   自愿和他相好,和被他逼迫有天壤之别。而且就算传出去叫人知道了,前者是一段风流,后者那就是可恶了。   长乐公主见他那怜香惜玉,嗤笑一声,“既然阿叔都这么决定了,那么我就多帮帮阿叔见见韩氏。”   她闲来无事,做个媒人也不错。韩氏的确对她胃口,在眼前呆着也养心悦目。   “多谢了。”渤海王笑道。   “不谢,只要阿叔还记得那些良田就行了。”长乐公主回笑。   **   明姝不想去公主府那儿了,也就第一次去公主府的时候,觉得新鲜,后来去的次数多了,觉得累不说,还事多!   银杏张罗抬水来给她擦拭身子,这天出去一趟,明明没怎么动,浑身里里外外都湿透了!   衣裳脱下来,露出玲珑有致的身躯,银杏亲自给她把汗珠抹干净,又上了香粉,换上干净的衣裙。   “今天送娘子回来的那个郎君是谁呀,奴婢偷偷看了一眼,一直跟在后头呢。”   何止一直跟在后面,到了门口还派人来给她说一声,要是送进门了,恐怕别人还以为这是正经夫婿呢。   “是长公主的阿叔,渤海王。”明姝伸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   “那么年轻!”银杏仔细回想了下。   “宫里女人多呢,还不是见着顺眼了,直接捞过去谁了,阿叔和侄女年岁差不多都算不上甚么。”   银杏偷笑两声,“瞧那位一路送五娘子过来,该别是对五娘子有意吧?”   说到这个,明姝也烦,“他见着我的面,话都还没说几句呢,他就说喜欢我。”明姝怎么都不觉得渤海王这话有几分真心,“太坏了,一来就逗我。”   银杏呀了几声,她看看左右,扶着明姝去梳头。她一边梳一边低声在明姝耳边说笑,“奴婢看,也未必是逗你。大王是甚么身份,而且长得也不错,照着奴婢看,说不定许多女子恨不得花钱来睡他呢。出身好,又生的好。怎么可能不受女子喜欢?能让他来说喜欢的,可见五娘子是真的让他心动。”   银杏坏笑,“就是这事可别叫二郎君知道了,要是二郎君知道了,吃味起来,说不准要和五娘子闹得。”   男人不吃醋就算了,一吃醋说不定就要真见血的。可比所谓的妒妇厉害多了。   明姝眨了眨眼,“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二郎君可比夫人厉害多了,说不定晚上就过来了呢。”   慕容叡在家门口晃荡了一圈,没有进去,他亲眼盯着人都走了,才慢腾腾的去亲戚府上。   亲戚和慕容渊这一支已经隔了两代,并不是十分亲近,但还是留那儿说了好会话。谈话中亲戚问及慕容叡是否成婚,得知慕容叡还未成家之后,表示可以在洛阳里头择一贵族女子,将来凭借岳家行事,也方便许多。   慕容渊暂时还未想给慕容叡娶妻,前头一个儿子玩心未泯,已经辜负一个青春女子了,要是再来一个,未免太造孽。而且家里女人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长媳是汉女,汉女温婉,所以能和老妻相处融洽,再来一个出身高贵的,也不知道这份清净和睦还能不能维持下去,谁也不知道。   慕容渊才想婉拒,那边慕容叡已经冷脸开口了,“我还年纪小,还不想呢。”   “可是男子总要成家立业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那亲戚笑。   “一面都没见过,和马场配种也没多大区别。”慕容叡冷着脸。   他今日撞见渤海王送明姝回去的一幕,又不能直接抓住人逼问,心情恶劣,这个远方亲戚只能说是运气不佳,撞在他的火口上。   亲戚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慕容叡说话直接了当,就连做样子都懒得,落到他眼里自然只剩下个冒犯。   “看来府君家儿子,心比天高,平常家的小娘子是入不了他眼了。”   洛阳家权贵遍地都是,平常人家都是四五品了。这话说的皮笑肉不笑,慕容渊面色微变,正要出言呵斥,慕容叡却已经开口,“那不是,只是我看不中,门第再高也是不行。”   “二郎!”慕容渊怒斥。   慕容叡恢复冷漠脸,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莫怪,小儿气性,说话不经头脑。”慕容渊有几分想要把人给踹出去了。   这个儿子说好哪里都好,可是脾气一上来,那简直能将人给气死。   再看主人家脸色不佳,青中泛白,慕容叡又道,“我记得阿叔家里的幼子似乎还没有在司州州中正那里挂上名号?”   北朝自从实行汉化只有,用的便是魏晋以来的九品中正制,如果家里阿爷不幸没有做到刺史,不能叫自己儿子脱离白身的话,要么娶公主,要么举孝廉,要是两条路都行不通,就走九品中正制的路子,每个州的都有负责向朝廷推荐人才的州中正,只有在州中正那儿挂名了,才能送到朝廷那里。   只是每个州的州中正都是着紧先送自家子弟,若是自己子弟占完了,名额还有剩下的话,再给其他人。司州是以洛阳为中心,洛阳贵族子弟众多,需要入仕的人也多。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早就把名额瓜分了个干净,怎么可能留给别人。   慕容叡瞧着那个亲戚面露尴尬,咳嗽了一声,方才的愠怒也不见了踪影。反而端起满脸的和蔼,问起慕容叡别的事来。   正说着,外头突然有人进来,主人见对方满脸慌张,正要出口呵斥,谁知那人跪下来,“是府君那边来人,小人不敢怠慢,只能跑进来了。”   慕容叡闻言挑挑眉毛,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告辞,到了外头,家仆马上说了,“郎主郎君快些回去吧,闹出事了!”   “出甚么事了?”   “有人闹上门来,说是甚么要抓狐狸精……”家仆说着都是满脸通红,“要打门呢,家里都已经把门给关了,夫人让小人过来请郎主回去。”   有人打上门,非同小可。慕容渊么有片刻逗留,叫人把马拉过来,直接和儿子打马回去。   到了门口,只见着门洞大开,门上的两只黄澄澄的铺首掉了一只,取而代之的是个大洞。分明是有人从外面破开门,拉开门闩进去的。   家门大开,摆明贼人已经到里头了。慕容渊怒不可遏,他不爱与人交恶,但不代表是个任人欺负的性子,他这日出去带了几个亲兵,现在他伸手一挥,“和我进去!”   言语之间,杀意毕露。   一群人冲到里头,发现里头竟然躺着一地的……妇人?   原本以为是哪家仇人前来寻仇,没成想是女人们躺了一地。躺在地上的女人们有些满脸鲜血,有些折了手臂,有些腿上中了一箭,倒在地上。   哀鸿遍野。   里头突然哐当一声响,父子两人带着亲兵冲进去,直见着兰洳在里头把一个没气了的女人提出来。   “怎么回事?”慕容叡问道。   兰洳不说话,往里头努了努嘴。   刘氏一手持弓,一手操刀。浑身上下杀气并露,生生将她周遭一圈给逼的无人敢靠近。   离她七尺远的地方站着个女子,那女子面无血色,浑身上下抖若筛糠。   刘氏是鲜卑将门里出来的,自小学习骑射刀剑,骑射功夫甚至完全不输给男人,这么一群只知道挥舞棍棒的仆妇哪个是她的对手!   慕容渊一看,只见着地上躺了几个面生的仆妇,身上淌血,倒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死活。   那个女子看上去三十左右,衣饰华丽,站在那儿已经面无人色。   刘氏抬头见到慕容渊,不由得破口大骂,“老家伙,怎么现在才来!”骂了不够,气的把刀对着慕容渊。   刀身上还带血,可见这么一片是出自她的手笔。   慕容叡上前几步,“阿娘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渊长时间在外面任州刺史,除了回都叙职之外,几乎都在洛阳外面,在洛阳里头也少有对头,怎么可能打上门来。   “我怎么知道。”说着,刘氏气势汹汹把刀尖直接逼到站着的那个女子的面门上,“你问她,带着一群人打上门来,我叫人把门关了,这女人竟然还叫人在外头凿开!”   刘氏怒火炽涨,边说边拿着刀在那女子面前笔划,白晃晃还沾血的刀锋就在面前划弄,刀锋隔着肉也就那么两指的距离,女子从冲进门来就被刘氏带人反杀,甚至带来的人都死了好几个。   刀光在面前舞动,女子再也端不住矜持,哇的一声高声尖叫,边叫边扑到慕容渊身上,“府君救我!”   慕容渊冷不防被这个女人扑到身上。还没反应过来,刘氏却已经逼过来,“好哇,你个贱人,竟然当面勾*引起男人来了!”   说完伸手就来抓着女子,女子抓住慕容渊的袖子,苦苦哀求慕容渊出手相救,别说慕容渊不可能救一个把自家家门给打破的人,就算没这么一出,为了不惹祸上身,也不会开口。   刘氏一把抓住那女子后衣领子就往外头拖。   那女子被拖开,以为自己要被这个母夜叉也杀了,拼死抱住慕容叡的脚。   “郎君救命!”   明姝从柱子后面探头,瞧见一个女人抱住慕容叡的脚,哭的犀利,吓了一大跳。慕容叡抬头见到她,马上一抬脚,任由那女子被刘氏拖到一边教训。   刘氏哪里肯放过这闯门的女人,叫人捆了。亲自坐堂审问。   明姝原先在后面,听到前头突然吵闹成一团,出来看看,谁知道一出来就是一群女人张牙舞爪,要扑过来。还没等弄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刘氏当机立断,带着侍女们和来人打起来了。   那女子带来的帮手死的死伤的伤,之前的气概也被吓干净了,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她是渤海王妃的族姐,渤海王妃探察到渤海王在外头勾搭上个小妖精,心下气不平,想要闹,自己不能出头,便叫了族姐过来。   北朝风气就是好妒,不管和夫君感情如何,反正要管的他身边干干净净,别说纳妾,要是有个花花肠子被知道了,都要闹的收拾不了。   闹,闹得越大越好。   所以她才会带上打上门来,而且把慕容家的门都给破了,谁知道主母也不是个吃素的,出手就要人命。带来的一群人全部折在这里了。   “渤海王?我们家和诸王都没有太多联系,你说的哪个。”刘氏不解。   那女子抬眼飞快的瞥了明姝一眼。   这下全家几双眼睛全部落到明姝身上。   刘氏立即带着明姝回了内堂,留下父子二人在外面收拾残局。   刘氏把明姝带回去逼问了一番,明姝把今天在长公主府里的事说了一下,只不过把渤海王说喜欢她那事给抹了。   “儿也不知道大王怎么跟了出来,儿路上几次让大王回去,可是大王没动。”明姝忍不住哭了起来。明明犯事的是渤海王,怎么被打上门来的却是她?   刘氏听她说过了,把她支开,然后又问了跟着出去的几个婢女家仆,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   刘氏回去就把那个女子给说了一通,“是渤海王送我家新妇回来的没错,但是两人从来没有甚么首尾。你找错人了!”   刘氏和那女子算前后打碎府邸里头东西的价钱,还要她狠狠赔上一笔。至于明姝,查明她没有在外头偷男人,就放她回去。   明姝回去之后,坐在房里继续委屈。   她受的委屈多了去,每次人前不表露出来,但都会默默躲起来哭。   她哭了好会,送来的晚膳都没有吃,直接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银杏知道她这个性子,不由得跟在后头劝,明姝任凭她说,捂起耳朵就是不听。受了委屈还不准她哭一哭,到时候非得把她给憋死不可。   不知道什么时候银杏的声音不见了,她脑袋捂在软枕里头。她回来的时候就把所有的人给轰出去,自己埋起脑袋哭了个稀里哗啦。   眼泪哭完了,挤挤眼睛,都没能挤出几滴眼泪,正要抬起头来,肩膀被人从后面提了过来。   眼前一花,整个人被重重的按在竹席上。   她迷蒙着两眼,瞧见慕容叡,原本已经消下去的委屈又一股脑的涌上来,她脑袋一偏,又哭出来了。   可是之前的最伤心的已经过去了,而且两眼都哭得肿成了桃,挤了挤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干嚎实在是太难看,她抽噎着,被慕容叡给抬起下巴来。   现在的她可真谈不上好看,眼泪鼻涕一堆,把脸给糊的乱七八糟。   明姝从他的眼睛里瞧见自己现在不好看,马上捂住脸,不肯再让他看了,慕容叡强硬她捂在脸上的手拨下来,去外头拿来帕子给她擦干净了。   给她收拾干净了,慕容叡伸手把幔帐一扯,直接翻身上了床,摁住她,“你和那个渤海王真的半点关系也没有?”   慕容叡心里醋意翻腾,同是男人,怎么分不清渤海王眼里的欲望和势在必得。   男人想要的只有两个东西:一是权势,二是女人。   他们家没有让渤海王想要的权势,就只有女人了。   明姝听到他又问起渤海王来,生气了,伸手就去推他,“该说的我都和阿家说完了,你还来问我做甚么!”   在别人面前委屈不敢直接发出来,藏着掖着,可是私底下,她就管不了这么多,她动了气,只想发火。   慕容叡没有哄她,面沉似水,他似乎在确定什么,靠近过来,在她身上嗅嗅。   “干甚么!”明姝不明所以。   慕容叡仔细辨别她身上的味道,她身上的气味带着点儿暖香,纯的甘冽。他的鼻子从她的发鬓开始,一路缓缓向下,到了脖颈那儿,他停了停。   她脸颊湿漉漉的,他凑上去舔舔她的脸。   明姝的脸这一天被泪水泡伤了,他舌头舔上去,肌肤就传来细微的刺痛。   明姝把他脑袋推开,“不要!”   疼疼的,很不舒服。慕容叡把她一双手掌拨开,“我已经有点时间没有来找嫂嫂了,嫂嫂也没有来我那儿了。”   明姝没有那个胆子天天跑慕容叡那里的,要是真被抓住了,那就是抓个人赃俱获。   慕容叡依旧压在她身上,伸手把她脸上的乱发给拨弄到一边去,“嫂嫂对他有意吗?”   他问的似乎随意,可明姝后脖子的汗毛全立起来了,她有预感,要是她说个有字,恐怕慕容叡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期的事来。 第62章 莲香   明姝张张嘴, 慕容叡的气息逼近了几分。她整个人都完全在他的身下, 处于他的掌控之中, 明姝害怕起来,她就要往里头缩。可是下面的是竹席,再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团,也逃脱不了他的味道。   “嫂嫂?”慕容叡尾音上扬, 透着无尽的危险。   “我才初次见他,头回见面,说甚么喜欢不喜欢。”明姝被逼急了, “你也奇怪!好端端的问这个!”   她说着就要推开他,他身上上下都是腱子肉,没有半点赘肉,他松开手臂,倾压过来的时候, 似乎是千钧的重量完全压在身上, 明姝被压的嗓子里只来得及短促的尖叫声,几乎眼前一黑。   她一定要被他给压死了!   明姝嘴儿半张着, 只顾着喘气, 慕容叡支起身子来,才让她有了苟延残喘的机会,她喘了几声,一口气缓了过来,她比刚才更委屈了,“我都被人打上门来了, 你还问我喜不喜欢他,难道我回一句喜欢他,你就满意了?”   慕容叡嘴唇抿紧没有说话,明姝心里头被委屈给涨满了,容不下别的事,“你走,赶快走,不许再到我这来!”   慕容叡缓缓的坐了起来,他眼里昏暗不明,直接站起来。   明姝捂住胸口,慕容叡大步走到帷帐外,然后再也没有多少声音。明姝缓过一口气,她没等到慕容叡,不由得爬起来看看。   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发现室内除了她自己之外,早已经没人了。   慕容叡直接翻几道墙回了自己院子,此刻已经有些凉了,不复白日里的炎热,他心头比白日热的时候还要乱的多,嫉妒这东西如同一柄利刀直接扎入心口,搅的他不得安生。他到现在才知道,想要占有她的不止他一个人,而且那些男人也不是个个都如胡菩提那样。还有不少如同渤海王这样,俊美出身高贵。   他虽不差,但看到渤海王眼里对她的迷恋和志在必得,心下愤怒的恨不得想要杀人见血。   慕容叡一把脱了袍子,持起放在一边的刀左劈右砍,刀刃劈开空气的声响格外杀气凛冽。   兰洳从院子门那边听见动静,探出脑袋一看,吓了大跳。   慕容叡听到动静,侧首过来看到是他,刀横劈过来。兰洳吓了大跳,马上抽刀抵挡,匆忙间抵挡了几招。   慕容叡招数比以往要狠厉许多,兰洳左右抵挡,疲以奔命。他眼角余光望见一道寒光对着自己手臂挥来,吓得魂飞天外,横刀挡住。   那一下的劲道,震的虎口发麻。   “你疯了是不是!有甚么仇冲着仇家撒去,干嘛对我发邪火!”兰洳大叫,他看着慕容叡血红的双眼,心道这家伙根本就是魔怔了,要是不骂醒,恐怕自己一条胳膊就要交代在他的手里。   慕容叡这才稍稍清醒过来,眼底的血红渐渐消退。他喘息着闭眼了一会,收刀站好。   月光下,年轻男人的身躯挺拔如松,皎洁如玉的肌肤上有晶莹的汗珠滚落下来。   “你心里是不是有不痛快?”兰洳见他已经清醒过来,胸腔里头狂跳的心脏这才可稍稍安稳了点。   慕容叡沉默着不说话,他直接去拎了一桶水,直接往身上一浇。   他壮实的胸脯被井水打湿透,水珠顺着肌肉的轮廓滴下来。   慕容叡不说话,兰洳也不好再问,“气出了没?”   慕容叡没搭理他,他随意抓过脱下来的衣服,把脖颈胸膛都擦干净。   他那身形长得脸男人都眼馋,宽肩蜂腰,肌肉之间轮廓分明健美。这种身量不是勤练武就能出来的,就算能练出来,也不一定能有这种如玉的肤色,更何况那张脸,还真是叫人沉醉不已。   “你该别是叫你嫂嫂给赶出来了吧?”兰洳见他不说话,反而犯贱想要撩他了,“你嫂嫂今天受了闲气,可能没兴致,被轰出来了?”   慕容叡斜睨他一眼,目光阴测,盯的兰洳遍体生寒,顿时嘴巴也闭好。   他把身子擦干净之后,直接到房内睡觉去。   闭上眼睛,哪里睡得着,思绪杂乱。这一夜几乎就是在他辗转反侧里渡过去了。   *   明姝发现慕容叡对她冷淡了许多,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他以前不管人前人后读不正经,弄得她惊心肉跳的。可现在他目不斜视,夜里再也没有人翻窗户,心里头总有快地空落落的。   他不来找她,明姝也犯了脾气。她也不搭理他。   刘氏和那位闯入门来的娄夫人算账。   家里破碎了的东西刘氏叫人准备了册子,给娄夫人家里送去,要他们家照实赔偿,在此之外,还另外要了一笔钱。   娄夫人回家里病了两天,夫家人对着慕容家的人,头疼不已。刘氏说的也好,要是想不认账,可以再闹大一点,要不然就让慕容家的人把门也给破了,把东西给砸了。大家都是高门,若是真想颜面无存,她当然也舍命陪君子。   娄夫人上门闹事的时候气势汹汹,被刘氏这么反闹一回,反而气势低了下去,没有之前那么张狂了。   娄夫人在家里并不是主事的人,还有个婆母在头上,婆母听刘氏话语说的坚决,连连派人赔礼道歉。   刘氏叫人把送过来的布匹拿过来过目,她看了一圈,不由得微笑,“果然不愧身家殷实,送来的一车布,都抵得上别人的好几车了。”   说完,她看了一眼明姝,“五娘,前段日子你受委屈了。”   刘氏把明姝带出去的人翻来覆去审问了几次,都没有审问出什么。男女偷情总有个蛛丝马迹的,何况公主府里头还有那么多人,想要完全瞒人不可能。   “没有,只是担心有人会那此事玷污慕容家的清名。”她脸颊微垂,“阿家,渤海王妃会不会告状到太后那儿去……”   渤海王妃是皇太后的表侄女,虽然不是一个姓,但终究是亲戚,要是太后管起来,就有些收不了场。   “你和大王又没甚么,清清白白。何况当初见面还有长公主在,若是你俩有甚么,长公主算甚么了?”   宗室里头乌烟瘴气,但若是拿到台面说,有失脸面。别说根本没什么,就算有什么,难不成还要如渤海王妃的意,闹得人尽皆知吗?   “不过五娘听劝,这些天还是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出去了。”   明姝点头。   “你在家也好,外头是非多,也热。”刘氏说着,生出几分疲倦,“我也要给二郎看姑娘了,没五娘在,还真是忙不过来。”   明姝瞬时耳朵嗡嗡响,“小叔……要娶妻了?”   她声音很轻,两眼有些发直,不知道是怕吵到别人,还是怕惊醒自己。   刘氏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虽然二郎年纪也不大,但是也该忙起来了,好的姑娘,各家头抢着要呢,要是不早点准备起来,说不定到时候就难找了。”   于氏在后面看到明姝有点失落,想起之前在平城的时候,韩家还想将一个女儿嫁过来。韩家肯定和这位打过招呼,谁不想和自己的姊妹做妯娌呢,连日子都好过不少。现在听到夫人说要给二郎君在洛阳里头找个,肯定着急了吧!   “夫人肯定要给二郎君好好找找,家世最重要。”于氏在刘氏耳边道,“家世好的小娘子才能帮着二郎君呢。容貌倒是其次,要紧的事有助力。”   刘氏嗯了声,“二郎这段在外面跑,除了早上基本上都抓不住人。”   慕容叡也就早上和晚上到母亲这儿来,其余时间都跑的不见人影,甚至连刘氏都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要说大儿子不听话,其实小儿子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比长子更难以掌控。   刘氏想起次子,心头总有些怪怪的,这个儿子,现在表面看起来孝顺,可是最有自己的主意。不受她管束。   这次看来不能和长子一样,必须要挑个性情厉害的才行,而且性情不能太厉害了,要是太厉害,连她这个婆母也掌控不了,岂不是搬起石头把自己的脚都给砸了。   刘氏想了好会,她有意在洛阳里选,可惜她在洛阳里也并不熟悉那些门第。还要花时间去打听。   “五娘先回去吧,现在家里乱成一团糟,你也帮忙看着点。”   明姝应了声是,有些魂不守舍。   银杏跟着明姝后面出来,才出门,就见着前头的人身影晃了两下,银杏眼疾手快搀扶住,“五娘子,还好吧?”   明姝点点头,“我没事。”   明姝去了后院的那些小园子。   那个小林苑是上代主人仿造南朝曲水流觞锁建造,有亭台流水假山,景致精致,可惜家里的人包括慕容叡在内,都没有多大的兴趣。只当这儿是个普通的后园子,明姝偶尔会到这儿散散心。   花草早已经被杂乱的野草野花所替代,没有花匠的照顾,牡丹芍药迅速被那些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所取代。荒草萋萋,连石头假山上都是窜着草。   明姝走了几步路,停住了脚,“他要娶妻了。”   银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明姝说的是谁,她瞠目结舌,“不会吧。”   明姝颔首,“我听阿家说的,都已经在选人了。”   洛阳里头名门云集,不管是出身高贵的,还是貌美的,或者两者皆有的,几乎是要多少有多少。   虽然只是在看,但也实际上只要定下来,一年之内就能完婚。   银杏啊了声,“那五娘子要怎么办?”   要是二郎君娶妻,自家五娘子要何去何从?   “怎么办?”明姝扯了一株野草拿在手里,狗尾巴草在她手指间乱抖,“原来打算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要自己提前选好个人,和阿兄说一说。”   银杏迟疑哦了声,她小心觑了明姝一眼,明姝低头,脚尖在地上画什么,她画的左一道右一道。   过了会,她下定决定了,狠狠一脚踩实。掉过头就走。   慕容叡从外面回来,晚上用膳的时候还是在一块,和明姝打了个照面,明姝见到他,福了福身,口称小叔。   疏远的很,和以前完全不同。以前她在人前也要装,面上冷淡,可是眉眼里有些东西压不住。可是现在那姝丽的眉眼里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   慕容叡心下火起,却捧着碗不得不装。   他飞快扒完一碗饭,和父母说一句要去练武,便不见人影。   刘氏见状不由得抱怨这个儿子就和脱缰的野马似得,一天到晚不在家里不说,就算回来了,也脑子里头尽不知道想什么。说着说着,就怪上慕容渊,“他这样,你这个阿爷也不知管管。”   “人都长这么大了,又不是路都走不利索的小孩子,管甚么?管得太多了,到时候又跑了。我们还有第三个儿子好养?”   刘氏不服,就要和他吵,想起儿媳还在那儿,就让明姝先离开。   明姝走出院门,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的,瞧见慕容叡站在门边。   他面色冷峻,望不见一丝笑意。明姝站在那儿和他对视了一瞬,低头和他擦肩而过。   慕容叡没察觉到她半点留恋,捏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叫他一拳砸在旁边的那堵墙上。   接下来这段日子,两人好像就真的清白了似得,再也没有了往来。   明姝辅助刘氏管事,听了不少外头的事。王妃跑到皇太后那儿告状了,结果被太后劈头盖脸给训斥了一通撵出宫去,说是胡思乱想,好妒好的入魔了。   长乐公主那边不知道为了避嫌还是别的,有一段日子没有过来。明姝以为长乐公主把自己忘在后脑勺了,公主那边来人请她过去到瑶光寺一同礼佛。   北朝佛风甚是浓厚,上至帝后,下到庶人,都信佛好佛。各处地方,都可以见到高大宏伟的佛寺。地方如此,洛阳就更加了。   能和贵人一处礼佛,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荣耀。   明姝想要拒绝,可是刘氏却让她去,明姝提起渤海王那事,刘氏不以为然,“那事太后都说了是王妃挑事,根本就没那事,何况你和公主身边都有人,怕甚么?!”   说完,这事也就定了,刘氏让人给她准备。   去礼佛是一件大事,需要沐浴净身,不能让身上带有不洁,明姝被按在木桶里头洗涮了几次,然后换了新衣,这才准备完。   明姝出门那日,慕容叡骑马在一旁看着,目光阴鸷。兰洳见他眼神不善,“去瑶光寺,那个地方可有名呢。听说那里的比丘尼喜欢把去上香的男人给绑起来,给她们自己享用。”   兰洳到洛阳已经有段日子了,有时候不和慕容叡出去,就在洛阳里头到处游荡,听说了不少关于达官贵人的私密事。   瑶光寺名为皇家佛寺,在里头出家的女尼们非富即贵,这些女尼权贵出身,哪里真的能静下心来苦修,其实就是寻个地寻欢作乐,又没有人管着而已。   去瑶光寺礼佛,那个公主该别是去里头找个男人浪荡吧。   慕容叡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回头问兰洳,“你说的都是真的?”   兰洳一脸无辜,“瞧这话说的,你说说看这么多年来,我骗过你?”   慕容叡脸色微变,此刻明姝乘坐的马车已经完全弛离了府门,直接往长乐公主所在的那个里坊而去。   他立刻拉过马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兰洳见慕容叡跑的飞快,眨眼就见不到人了,心里骂几句,干脆自己也到别处寻开心了。   路走了一半,马车一停,随即车廉被打起来,明姝看了一眼,外头的侍女说道,“娘子,有人拦车!”   果然,明姝抬头看去,发现前头还真有一匹马挡着,马的旁边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上下来两个人,正是吴氏和明娆。   吴氏是打听好了,特意蹲在这儿守点的。   明姝有些奇怪,她才下车,吴氏就迫不及待上前道,“五娘是要到哪儿去?”   “公主让我去瑶光寺礼佛。”明姝看到吴氏身边站着的明娆,明娆今日穿着和她秀纹差不多的广袖襦裙,甚至裙上几破色都相差无几。   “那太好了。我今日正要去礼佛呢。”吴氏说着忍不住可送一声,轻轻推了一把明娆的背,叫她到明姝身边去。“既然五娘要去,顺道带着八娘一块去。”   明姝急忙道,“阿娘,这个不是我自己去瑶光寺,这……”   吴氏急的跺脚,“叫你带着去就带着去!洛阳里权贵少年多,公主又见多识广,你带八娘去公主面前,万一投了公主的眼缘呢!”   照着自家的门第,再找也好不过慕容家,可吴氏不后悔当年没把明娆嫁过去。真嫁过去,就和明姝一样守寡了。可是那些和韩家差不多的门第,她又觉得委屈了女儿。而且嫡女嫁的都没有庶女好,说出去简直颜面无存。   洛阳里头五陵少年多,就是可惜她没有个门道去结识。现在明姝正得公主喜欢,叫她带着明娆去公主面前晃晃岂不是正好?   吴氏下定了决心,容不得明姝和她说三道四,就把两人往慕容家的车上推。   时辰的确不早了,只有别人等长乐公主,没有人叫长乐公主久等的。明姝不情不愿的带上明娆上了车。   姐妹两个从小关系不好,哪怕同乘一车,两人也是大眼瞪小眼。最后明娆瞪得眼睛酸疼,哼两声扭过头去。   长乐公主见到她,满脸关怀,“这段日子韩娘子还好吧?”   这是说的上回渤海王妃吃醋了。   明姝摇摇头,长乐公主亲自拍拍她的手,面上亲昵,“我上次疏忽了,没有想到婶母竟然好妒到如此地步,幸好太后明察秋毫。”   长乐公主说了几句,看到那边的少女。少女瞧着十三岁,面上稚嫩的很,和容貌一样稚嫩的是她的身形,个头不高,还没有多少女子的窈窕,偏偏还穿了可以显示身材的破间裙。显得有几分小孩子强硬穿大人衣裳的味道,滑稽的很。   “那是谁?”   “那是妾身的妹妹,家母让她今日出来一同礼佛。”明姝立即答道。   长乐公主没说准还是不准,直接上了车。   到了瑶光寺,一众人开始礼佛,礼佛并不舒服,为了迎接这位贵客,今日瑶光寺前头已经戒严,除了公主府的人之外,其他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明娆沾了明姝的光,可以一同进入正殿。   正殿里是一处宏伟的佛像,佛像镀金,在光照下格外光彩夺目。   这种景象,就算是在信都也不可多见。也只有洛阳这种富贵窝才能见识到。   明姝在前面陪着公主,明娆就没有这么好命了。本来就只是个捎过来的,没有公主命令,别说近身,就是隔着那么两个人跪拜都别想。   女尼们敲打木鱼,念经声充斥着整座佛堂。   过了一个多时辰,长乐公主终于有些撑不住了,让侍女搀扶着从蒲团上起来。站起来的时候,步履间踉跄。   礼佛是个体力活,越是体力不济,就越是显现自己的虔诚。   “韩娘子也累了吧,先去歇一会。”   明姝的确也累了,一动不动跪在那儿,是人都累,但是不能立刻退下,她和长乐公主客气了几句之后,才转身离去。   长乐公主叫侍女搀扶去了一间禅房,几个婢女跪在她腿边给她揉按膝盖,缓解她的不适。   过了会,原本合上的门被推开,走入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   长乐公主撩撩眼皮,“阿叔来了?”   来者正是渤海王,渤海王见到她,愁眉苦脸的叹口气。   前段时间王妃让族姐去慕容家门上闹了不够,还自己亲自入宫去找太后告状,说他看上了下头大臣的媳妇。   太后虽然没有搭理,但家里闹得不得安宁。他见王妃把自己的计划搅和的一团糟,不得不收敛。   韩氏那儿已经打草惊蛇,可是这人就是奇怪,越是管着,他心里头就越想。日思夜想的,还真的有几分少年情窦初开的滋味。   “好了,”长乐公主没有那么多的好兴致来听渤海王长吁短叹,她挥手叫四周侍女都退下,“我今日来就是让阿叔一尝所愿的。”   渤海王颇有兴致的看了过来,“我叫人在韩氏的禅房里下了点蓝香。”   蓝香这东西是胡商从大秦更西的地方带过来,说是从蓝莲花中提取而成,具有催情之效。传到魏国之后,贵族们也私下使用,纷纷赞不绝口。   “用到她身上……”渤海王有些犹豫,他倒是更希望让韩氏主动献身。   长乐公主嗤笑,她就不喜欢看男人这种虚妄的作态,男女难道最后不都是那回事么?   “韩氏貌美难得,而且她对她的夫君可是情比金坚,没个三年五载,恐怕是拿不下,难道阿叔到时候还能追到平城去?”   渤海王结舌,他看向长乐公主,点点头,“我知道了。”   长乐公主笑。   明姝在禅房里头休息。她和明娆在不同的禅房,没有明娆在,她正好得了空闲,可以舒舒服服的躺会,一个小比丘尼进来,打开澄黄的熏炉,将香丸投进去。   “那个是甚么香?”明姝好奇问。   “是公主送来的莲香,说是天气炎热,这味道正好可以增加些许清凉。”小尼姑说完,外头有人送石榴汁进来。   石榴汁里头放了磨碎了的冰,调了蜂蜜,甜香诱人。   禅房里头除了她之外再无别人,银杏在另外一间小屋子里,只有等到她传唤了才会过来。   明姝累了一个多时辰,石榴汁来的正是好处,她小小的舀了一勺,含到嘴里,格外惬意。   寒凉的东西不敢吃太多,吃了一半就丢到一边,靠在隐囊上小憩。   她并不爱来,长乐公主并不是个好伺候的人,而且礼佛这回事,最是消耗体力,现在多休息一会,要不然再等会就难以招架了。   她闭眼小睡,渐渐的屋子里头的香味浓厚,那香味开始雅致清淡,渐渐的,那淡淡的味道逐渐浓厚起来,怡人的花香转变为甜香,甜味一点点增厚,把她全身都包裹进去。小腹丹田处,好似点了一把火,她嘴唇里轻轻呻~吟了下,下意识夹紧双腿。   她喘息着睁开眼,想要起来,发现身体软绵绵的,明姝惊惶之下使劲从坐床上翻滚到了地上,她奋力打开门,外头没有人,她叫了几句,却没人听到。   明姝拔下发髻上的发钗,拼尽全身力气砰砰的砸在地上。   她力气太小了,实在弄不出多少声音,而她神智却渐渐在模糊,对身体也渐渐失去掌控,绝望到极点,她失声痛哭。   耳朵里传来一阵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随即自己似乎被人提着胳膊起来。   她整个人扑到他怀里,昏昏沉沉,不知道来者何人,也不知道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慕容叡把明姝抱在怀里,身后洞开的房门内涌出一股浓厚的香味,那香味浓郁,甜的叫发腻。   慕容叡把明姝打横抱起,这时,那边银杏开门了,见着明姝被他抱起来,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二、二郎君,这、这是在瑶光寺!”   瑶光寺,佛家寺庙,而且还是女人扎堆的地方,他怎么进来了!   “我知道。”慕容叡两手抱住怀里的女人,他脸颊微微向后一偏,“关上门,别叫人发现。”   银杏马上跑过来把门合上。   银杏才把门关上,就见着慕容叡抱住明姝快速向另外一条小道过去。银杏吓得魂都要飞了,“二郎君,公主还在这儿呢,把五娘子带走了,公主那儿要怎么办?”   慕容叡回头乜她一眼,那一眼叫她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等到慕容叡走的不见人影了,银杏才反应过来,银杏听到有声响,吓得马上跑回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她偷偷把门打开一条缝,看到明娆走过来,推开门直接走进去。   慕容叡直接穿过一条小道,把明姝背在背上,从后墙那里翻了出去。   前头戒严,但是后门这儿还是较为松懈,士兵们绝大多数都照顾前头去了,后门这块照顾不到,门口的女尼已经被他打晕过去了,他吹了声口哨,门口等着的坐骑马上过来。他把明姝横放马上上马狂奔而去。   马上颠簸,明姝只觉得肚子那儿难受的很,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子一腾,落到个结实的怀抱里。   慕容叡踢开了一处别邸的后门,躬身进去。   这是不久置办的宅院,府邸里头的人见着少主人抱着个女子进来,吓得纷纷躲避。这处别邸才买下来没多久,没有几个人,那些人躲避跑走之后,整条廊道空空荡荡,他一路无阻,把明姝抱到屋子里。   他把她放到床上,听她低低的呢喃,“热……”   她伸手出来抓了两下,摩挲到他的腿,挣扎着起来,她迷蒙着双眼,抚摸他的躯体。。   明姝手臂抓了两下,滚烫的身体落下来,她抱住他,在他濡湿的脖颈里寻到了归处。 第63章 禽兽   初尝滋味, 慕容叡就特别孟浪。   把她弄的累极了, 几次哭了睡过去, 又被弄得醒过来,最后精疲力竭, 才歇住。   明姝浑身又累又酸,那股逼她发疯的空虚感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酸疼。   慕容叡抱住她,她浑身上下软和的和没骨头似得,他抱她都得小心翼翼。抱住睡了小半会, 明姝挣扎着醒过来,她趴在他身上, 浑身的红潮已退,就只有脸上还残留着红晕。   慕容叡低头见她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低头吻住她的唇,长吻过后, 他抱住气喘吁吁的人, 语带笑意, “怎么不多睡会?”   就算是中了催情香,格外热情,但是她体力摆在那儿, 总不可能因为中了这个香就体力大增。   明姝的确累来着,腿被他提着那么久,腿根那儿酸死了,腰也累。她很想一闭眼就睡过去, 但是累到了极点,反而睡不着了,睁着眼睛,趴在他身上。   她累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幽怨的横他一眼。慕容叡当然知道她动不了的原因,哪个男儿面对心爱的女子还能坐怀不乱,何况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她早有企图,落到他手里,不里里外外吃个尽兴,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慕容叡抱住她,此刻两人都是未着寸缕,肌肤没有半点阻碍贴在一起。   明姝身上累极了,软软的瘫在那儿任由他抱着。   “我问你了,你喜欢我这样对你。”慕容叡高兴又得意,他翻身把她整个压在下头,她脖颈还有胸脯上都是点点红痕,尤其胸脯上最多,腰上也有被他狂乱时候留下的掐痕,这浑身上下几乎都没法看了。   明姝眨眨眼,她眼里水雾迷蒙,加上那一身,格外的娇弱惹人怜爱。慕容叡突然血气上涌,还想弄她,明姝察觉到他的变化,吃力的摇摇头。   已经被他吃的连骨头渣子都没有了,要是他还来,自己这条命都要被他弄没了。   “累——”她拉长了调子,可怜又无助。   慕容叡那冒出来的欲念被她这软软的声音给抚平了。   他的确太神勇了些,弄得她没力气了。他躺在她身边,轻轻的抚摸她,缓解身体的不适,狂欢过侯,就是疲倦。明姝靠在他身上,任由他在她身上轻轻揉按。   “你说你也喜欢我的,喜欢我要你,也喜欢我对你使坏。”慕容叡回想起她一边随着他的动作颤抖起伏,一边流泪点头,心里比喝了仙露还痛快。   “不许说了。”明姝那时候被他锁在半空上,仙境还是万劫不复都在他手上,自然点头了。她才不会承认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呢。   慕容叡知道她害羞,在她脸上亲了几下。   明姝靠在他身上睡了会,醒来的时候慕容叡拿着打湿了的帕子给她清理身躯。   “我自己来。”明姝脸蛋通红,哪怕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她还是羞于在他面前袒露身体,她才起来,腰上一阵酸软,她闷哼了声,又倒了回去。   “别死撑,你现在下床都难。”慕容叡说完继续埋头给她清理。   明姝见自己是没办法动了,只得自暴自弃,扭过了头。   他是个坏东西,之前也就算了。现在给她清理也是使坏,她弄得气息不稳,泪眼汪汪的。等到他心满意足了,才给她擦拭干净,把贴身的衣服穿上。   “好点了没?”慕容叡给她整理好,轻声问。   明姝摇摇头,“还是酸。”   慕容叡伸手给她揉腰,他是武人,手劲大的很,哪怕极力放轻了力道,对明姝来说还是有点难以承受,她鼻子里哼哼,慕容叡吓得都不敢碰她了。   明姝躺了会,等身体的力气渐渐回笼稍许,成一团浆糊的脑子终于回过神来,“瑶光寺那儿……”   慕容叡听她说起瑶光寺,面色就有些不好,要不是他听兰洳说瑶光寺名为皇家寺院,其实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场所,她恐怕这个时候早就着了谁的道了。   “瑶光寺那里你暂时别管,”慕容叡冷笑起来,俊逸的面庞上杀意微露。   “你把事都给我说一遍。”慕容叡抚摸着她如缎的长发上。   明姝将在瑶光寺里头的事都和慕容叡说了一遍,其实要说能叫她成那样的,该别是石榴汁有内容。   “敢在瑶光寺里头就给你下药的。”慕容叡稍稍思索,笑的有些嗜血。   明姝看到他那笑容,吃力的想坐起来。   慕容叡把她给摁下去,明姝看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屋子,这屋子不是慕容府内的摆设,不由得吃惊“这哪儿?”   “是新买的别邸。”   “是你?”明姝犹豫问。   慕容叡点点头。   “你哪来的钱啊!”明姝被他吓了一跳,中馈都在刘氏手里。在洛阳买房子,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我都这么大了,在外走动没有钱怎么行!”慕容叡捏住她脸颊,轻轻扯了扯,“我们又不是汉人,自然不是汉人那套。”   明姝见他不说,干脆也不再问。反正他摆明就是有门路。   “以后我们就在这儿见,好不好?比家里自在多了。”慕容叡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脊背,给她好好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明姝迷迷糊糊,可是却没被他弄得不管什么都点头了,“老是出来,阿家会怀疑的。”   她说完,自己忍不住一惊。   都已经害怕公婆发现,果然是一对奸夫淫~妇了。   慕容叡当然也想到了,他闷笑,“这样不也挺好,你之前还对我冷眉横对的,正好坐实了,谁也别想跑。”   “不一样!”明姝抓起被子把脸捂住。慕容叡还使坏,压在她耳边问她到底哪里不一样。逼得明姝憋气躲在被子里不搭理他了。   她休息了好会,担心瑶光寺那边会有人发现,派人出来寻找。毕竟是公主的女客,要是不见了,相当麻烦。   慕容叡见她稍稍能走,就吵着要回去,心里憋闷了下。难道不该是缠着他多温存一会么?   哪怕不情不愿,慕容叡还是带她回瑶光寺。他去的时候,后门已经叫人把守起来了,估摸那几个被他打晕过去的女尼醒来之后,惊慌失措,叫人过来的。   慕容叡嘴里啧了声,叫明姝攀在背上,然后带起她,直接跳过那一堵墙。   明姝两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肩膀,头埋在他的背上,耳边听到风声呼呼的响。他稳稳当当落地,“好了下来吧。”   明姝嗯了声,从他背上下来。   慕容叡见她走的艰难,心疼又丧气。   明姝走走歇歇到自己休息的那个禅房,只见着院子里头完全乱了套,侍女们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她在院子里头竟然还看到了长乐公主身边的那个女官。女官脸色苍白的从房内出来,抬头见到站在门口的明姝,面色古怪,“刚才韩娘子是到哪里去了?”   “我吃多了冰的,肚子疼,就去茅房了。”明姝随口就扯了一句慌,“怎么回事?”   她看了一眼乱糟糟的院子。   屋子里头有少年女子尖利的声音冲出来,还有男人的嗓音。吵闹成一团,外头的侍女们也是一脸惊惶。   突然银杏跑了过来,“娘子!”   “长公主派我来和韩娘子说一声,长公主突然身体有些不适,恐怕礼佛不了了,还请韩娘子先回去。”   明姝身体还不舒服,再加上原来也不是自愿过来陪公主礼佛的,听到女官这么说自然求之不得。   “好,那么我马上带我妹妹回家。”   女官的脸色更加奇怪,银杏在后面一脸欲言又止,“娘子我们先回去吧,八娘子那儿……”   银杏看了一眼明姝的屋子。   明姝咦了声,银杏拉了下她的袖子。明姝点点头。   坐上了车,都离开瑶光寺的大门了,银杏这才抱住明姝,“五娘子,吓死奴婢了!”   “我不是没事吗,对了八娘呢。我和她一块来的,八娘怎么不见了?”   “八娘子她回不去了!”银杏满脸通红,“五娘子走后不久,八娘子就过来了,然后然后……”   “然后?”明姝见银杏吞吞吐吐,也是满脸茫然。   “她、她和男人睡了。”   “啊?!”明姝险些跳起来。   银杏脖子缩了缩,她是看到八娘子入屋的,但是没那个胆量拦住她。八娘子自小被亲娘给宠坏了,行事霸道,除非对方身份比她高,要不然非要被她一巴掌打个脖子拐不可。   她就见着人进去没出来过,后来大着胆子去窗户底下偷窥,谁知道听到男女孟浪,吓得她马上躲回去了。   明姝惊骇的两眼要瞪出来。她不禁有些后怕,要是她继续留在那个屋子里头,说不定就是她了。   明姝没有半点耽搁,直接回了慕容府。   回到府上,恰好刘氏不在家里,免了还要过去见婆母的事,直接回到院子里头。关起门来,银杏见明姝一手按住腰,搀扶住她,给送到床那边。   明姝慢腾腾坐下,不小心压到痛处,呀的一声尖叫跳起来。   银杏满脸惊异的看她,然后犹豫道,“五娘子难道……”   明姝点点头,“有人暗算我,要是不是他,恐怕这会遭难的就是我了。”   银杏满脸惊恐的咬住手。回想起明姝从门内挣扎爬出来的那一幕,她不由得冷汗涔涔,“幸好,幸好。”   “幸好甚么呀,还不是……”明姝掐住了话头,没能继续说下去,银杏却已经明了大半了。   “幸好是二郎君,虽然还是……但总是五娘子的相好是不是?”银杏搓手笑,“可比八娘子那儿好多了。”   过了那么两三日,外头传来消息,说是渤海王要纳明娆为妾。   吴氏一把鼻涕一把泪,上门来闹。说要问问明姝这个姐姐怎么当的,带着妹妹去了一趟回来就成这样了。   吴氏见到明姝,就要扑上来打,被刘氏叫人拦住。   明娆的事,刘氏也听说了,似笑非笑,“亲家母不是之前一直想要八娘价格好人家吗?现在可不是如愿了?”   吴氏被刘氏哽的话都在喉咙里一句都反驳不了,她让亲生女儿跟着明姝去瑶光寺,打的就是让女儿在公主面前多亮亮相,然后好认识个贵族少年,攀上高枝。   可是谁知道这一去,就把贞洁给去没了?   刘氏见吴氏一脸又悔又恨,恨不得扑上来把明姝给碎尸万段,不由得在心里鄙夷起来:既然敢做,就敢担起后果。只想要好处,风险半点都不想的。那真是一辈子都别想有个出头之日。   明姝稍稍躲在刘氏身后,她已经打算好了,要是吴氏扑上来,她就往旁边躲。明姝真的有些心虚,虽然不是她设套,但明娆的的确确出事了,吴氏来找她麻烦,也是师出有名。   吴氏被刘氏那话哽的心肝肺都在疼,可是就这么放过这个小贱人,吴氏哪里肯甘心,一时间就僵持在那儿。   三人僵直不动的时候,外面侍女来报说二郎君回来了。   慕容叡一入内,见到明姝躲在刘氏身后,而吴氏气势汹汹就要掐过去,脸上神情就变得有些似笑非笑。   “吴娘子这是要干甚么?”慕容叡开口,话语淡淡的,仔细听,可以听到他平淡话语下的威胁。   吴氏残留的那一点点气焰,顿时被慕容叡压的连灰烬都没剩下。   刘氏得意的放下抓住吴氏的手臂,叫侍女来扶着这位亲家母坐下。她是不耐烦对付吴氏这种哭哭啼啼的人,她脾气急躁,真急了能抓住人给直接丢出去。   “八娘子的事我听说了,其实也是个好事。”慕容叡说到此事,顿了顿,抬起手掩饰了一下似有深意的笑容。   吴氏死死瞪住慕容叡,慕容叡笑,“渤海王我也听说过,容貌秀美,出身也是天潢贵胄。吴娘子不管是在信都,还是在洛阳,可否能攀上这样的人家?”   吴氏哑口无言。   刘氏脸上露出快意。   “可是,可是妾侍……”吴氏说起这个马上眼刀往明姝身上剐去,慕容叡挡在明姝身前。挡住吴氏的眼刀。   慕容叡似笑非笑,眼底浮出了些许凛冽,“难道吴娘子有意八娘子做王妃?这可难了。”   “不,我不是。”吴氏慌忙解释。   慕容叡摆摆手,“要不然这样,渤海王那边可以拒绝,到时候再给八娘子寻户人家就是。”   “是啊,是否处子之身对婚嫁没有多少影响,大不了吴娘子拒绝了渤海王,另外给八娘再寻个人家就是了。”刘氏看了一眼明姝。   “而且此事说来也疑点重重,我听说八娘子当时在瑶光寺可没有和五娘在一块。寺里头的女尼们都能作证的,按道理来说,八娘子是绝对见不着渤海王,怎么……”   言下之意,就是明娆自己想要攀上高枝,去勾引渤海王了。   吴氏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她胸脯起伏,不管不顾就要来找明姝算账。慕容家的这几个,不知道怎么,都维护这个小贱人,她先把人给抓住来再说。   明姝见到嫡母被慕容叡一把抓住衣领子,毫不客气的叫人拽了出去。她目瞪口呆,看着嫡母呲牙咧嘴冲她叫,然后直接被人给弄出门去。   慕容叡自由学武,也遵循武道,不对女人动手。可惜吴氏怒气上头竟然想着要来硬的,慕容叡原本脾气就不好,也顾不上刺史家郎君的派头,伸手拎住吴氏后衣领给提出门了。   吴氏颐指气使了一辈子,临到头被拖出门,两脚站不住地,浑身发抖。   她被人轰了出来,末了于氏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夫人托老奴给娘子带句话,‘有多大的肚子就吃多少的饭’,娘子之前一心一意想要替八娘子寻个好夫家,现在可不是寻着了?除了不是正妻,恐怕洛阳里头也没几乎人家能比得上渤海王的门第了吧。要是娘子不喜,另外再寻就是了,何苦来慕容家闹事。”   于氏说完,也不顾吴氏脸色如何,直接令阍人把门给关了。   吴氏站在门外,气的浑身发抖,过了许久侍女壮胆来请,意识似乎才慢慢回笼,掉过身去。   气势汹汹上门算账,没想到被轰出门不说,还被羞辱了一番。   吴氏气的险些吐血,坐回车里,还是思索怎么向慕容家讨回这笔账,想了半晌,她眉头越拧越紧,成了个解不开的疙瘩。   吴氏愤恨的捶了捶膝盖,干脆转而要去整治那个庶女。那个不知好歹的下贱玩意,她把女儿托付给她,竟然看管不严,闹出这等丑事来!   当天明娆就回家里了,把所有的事一股脑都说给亲娘听。她嫌弃自己休息的禅房不好,就跑到明姝那儿去,想要占用明姝的。结果不成想进去只不过睡了一会,就和个男人睡在一块了。   真的说起来,不仅仅是明姝一人有责任。可是吴氏认定了是明姝连累的,干脆就把责任一股脑全推到她脑袋上。   她一定要把这个庶女给嫁给寻常平民!不对,这样太便宜她了,把她嫁给一个能做她祖父的老头子!   吴氏在心里列出了一百种怎么收拾明姝的办法,她正想着,外头突然勒住了马,在马的嘶鸣声中,吴氏直接扑到了马车边上,脑袋砸上了车辕,撞出个大包。   “哪里来的闲杂人等!我家娘子出行,快闪到一边去!”那边传来豪奴的叱喝声,吴氏想要理论,面前的车夫就挨了对方豪奴的几鞭子。   场面一片混乱。   慕容家里,刘氏把吴氏给赶出去了,对于这个亲家母,她是一百个看不上。若不是当初选中了韩家的女儿做儿媳,她还真不想和吴氏有什么来往。   “五娘没事吧?”刘氏看了一眼明姝,她看着明姝叹口气,“你阿娘啊,真是太过了。”   要教训女儿也就罢了,竟然跑到她家里来撒野,就别怪她了。   “没事,阿娘看上去很生气。”明姝低头,她低头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上头隐约可见些许被蚊子叮过的,点点红痕。   “当然生气,不如她所想,当然生气了。”刘氏见明姝恹恹的,“好了,既然你阿娘都已经回去了。其实你妹妹嫁给渤海王也是个好事。”   可不是好事,之前变着花样的想要给自己女儿弄个好人家,现在好人家上门了,又嫌弃不是正妻。   除了她这样的,谁还会娶个门第大不如自己的新妇。   明姝觉得刘氏那话说的有些怪,但也没反驳。   刘氏脾气比吴氏还要坏,容不得别人说和她不同的话。   明姝从正房里出来,问银杏要自己的簿子。所谓的簿子就是她的账本,上头记着她有多少嫁妆,有多少财物。   “五娘子别闹了,那东西怎么可能带来?而且就算带过来了,东西都还在平城呢。”   银杏说完,后头传来含笑的男人声音,“嫂嫂要那个干甚么?”   银杏吓了一大跳,回首见到慕容叡站在那儿,话说天天见着的,但是他往哪儿一站,就叫人觉得玉树临风。   银杏马上走了。   明姝带的侍女不多,就她一个,而且这地方因为只是个临时居所,不会长期居住,所以府邸里头人都不多。   要不然上次也不会被人带着一群仆妇打破了门。   银杏走了之后,就真的安安静静。慕容叡快走几步到明姝身边,“怎样,没吓着你吧?”   明姝摇摇头,“我早就料到了。明娆在瑶光寺出了事,阿娘肯定找我麻烦。”   “我想送点东西给明娆。”   慕容叡挑了挑眉毛,明姝迎着他的目光,“毕竟她替我……”   到了现在她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瑶光寺的那一次,就是长乐公主还有渤海王给她做的局,只是她被慕容叡救走了,而明娆误打误撞跑进来。   “我说你就别费那个功夫了,她们母女两个是甚么人难道你还不清楚?你东西就算拿过去,她们只会认定你心里有鬼。”慕容叡想起吴氏那张狰狞的脸就想笑。   “还记得她们怎么对你生母的。”慕容叡突然停住,“那是她们的报应。”   他胳膊伸出,直接把她给咚到柱子上,明姝吓得左右张望,瞧见没人,才犹犹豫豫的动了动手,握住他的腰。   “她们的事就别管了,谁家没有几件糟心事,自找的谁也管不着。”   而且……   “阿蕊竟分心给她们。”慕容叡两眼紧紧盯在她身上,“这我可不喜欢了。”   嘴上说着不够,还压过来。现在不同以往,以前摸过看过,那都是浮于表面,现在不同,他一靠过来,她就禁不住脸红耳赤,口干舌燥。   “你、你别这样。”明姝惊慌失措左右看,虽然这会没有人路过,但是谁又能保证呢,   “甚么这样?”慕容叡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她想岔了,既然想岔了,那就更岔点好了。   他故意低头,气息吹拂在她脸上,他这一身功夫全都往她身上使,见到她脸红心跳,才心满意足。   明姝提心吊胆要观察四周,免得被人看到,她在他腰上的手,缓缓收回来,抵在他小腹上。   她脸蛋嫣红,脸颊上没有涂抹胭脂,却红的要滴血。   她伸手挡在他肚子上,两只杏眼很认真的看他,“不许禽兽。” 第64章 重逢   那张扬起的脸蛋只有巴掌大小, 慕容叡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嫂嫂说说甚么叫做禽兽?”   说着他身子迫近几分, 将那只手给压在他小腹上, 原本是拒绝的动作,被他演绎成了欲迎还拒的暧昧。   耍流氓这件事上,明姝向来是斗不过慕容叡的。慕容叡不要脸,而且狗胆包天, 明姝见过的那些人里头没有一个脸皮能比得上他的。   她脸蛋通红,如雪的肌肤下,露出一股绯红。胸腔里头的心脏因为他的话跳的砰砰直跳。   慕容叡眯了眯眼, 故意靠近她。这天儿原本就不凉快,身上穿的衣裳都薄。而且四周的气温也高,一蒸腾,身上的气息都要比春天的时候明显许多。   那股和女人完全不同的,阳刚的身躯压过来的时候, 明姝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后背紧紧的贴在柱子上。他的靠近让她心跳如雷,又有点儿期待。   可是她又怕, 怕被人抓个正着。   “阿蕊胆子大点, 不会有事的。”慕容叡亲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紧闭双眼的模样竟然有一股别样的魅惑,比起那天娇软无助,更有了别的味道。   以前没真正碰过她,咬咬牙忍也就忍过去了,可是真正的尝过了她的滋味, 就不想忍耐,也难以把持了。   他亲的她连连轻喘,他的呼吸也粗重起来,手掌滑落下来就往她敏感地方招呼。   明姝被突如其来的刺激给吓了一跳,慌张的抓住他的手,“别这样。”   “我难受。”慕容叡喘息在她耳边嘶哑道。   年轻男人嘶哑的嗓音听得明姝心跳都漏了一拍,“……你不知道自己解决啊。”   慕容叡听得直笑,笑声低哑,听得明姝细嫩的肌肤上冒出一层细小的疙瘩,“有你了,我自己解决?”   尾音上扬,竟然是说不出的蛊惑。   “你上次在我身上咬的红点太多了,幸好阿家没问。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说。”   慕容叡恐怕是狗转世的,头次欢好,就把她折腾了浑身都是咬吮出来的印子。银杏伺候她沐浴的时候,瞧见那一身都吓得半死。第二日只能拼命拿脂粉去遮脖子上的那些点点。甚至她连理由就想好了。   要是婆母问起,她就说是蚊子咬的。可是她难道天天要说被蚊子咬的吗?   刘氏又不是不懂男女之事,这点小借口还真不知道在她那儿能管用不。   “你就想那个。”明姝不高兴了,她把手抽出来,推在他胸膛上,努力把他推远点。   慕容叡好笑,他干脆伸手把她搂抱在怀里,她又嚷嚷热,把他推远些。   “我要是你半点兴致都没有,那才是奇怪。我就是喜欢你,所以才……”话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就挨了明姝一记拧。   她力气就那点,对他来说和给他揉揉也没太大区别。   “明明就是你……还话说的这么好听。”明姝抬头瞪他,慕容叡脸上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而且他根本就不打算生气。   他低头在她耳边道,“阿蕊,我喜欢你。”   他的喜欢从来不是什么无私的,他想要占有,让她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喜欢她娇嗔,也喜欢她在自己掌控下的颤抖喘息。   “我是真喜欢你。”他在她的耳边吐露着自己的心意,他含笑看着她的耳朵由白皙成了粉色的。   明姝心跳比之前跳的还要厉害,有时候他不说,她还能自个猜猜,他一说出来,没有半点遮掩,也没有她胡思乱想的余地。   “我说的是真的,要不然你听听?”慕容叡抓住她的手伸入他衣襟内,贴在他胸膛上,光滑炙热的肌肤弄得她窘迫不已,想要把手抽回去,可是慕容叡的手劲可要比她大多了,她用力了两下,都没抽成。   滚烫的体热没有半点遮挡直接传到了她的手心,和他的体温一同传过来的,是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在骨肉之下,咚咚咚跳。   明姝没处可逃,手腕在他手里,使劲了也抽不开,只能感受到他那蓬勃的生命力,和骨肉之下对她心意的宣示。   “其实我知道了,你也不用这样啊。”明姝脸滚烫,低下头小声嘀咕。   他喜恶都不怎么遮掩,自从他在平城被亲母敲破头之后,对她的意图还真不加半点掩饰,弄得她心惊肉跳的,说起来她自己都奇怪。明明一开始她对他也是防备心十足,可最后还是落到他手里了。   “对了……,我欠的,还要还吗?”   明姝记得他说过的,她欠他的那些,他都明明白白的记着呢,不仅仅是记着,而且还给她算利息。   慕容叡呲牙一笑,格外的不怀好意,“当然要,前前后后加在一块,还我一辈子吧。”   “没你这样黑心的!”明姝挣扎起来,“哪里能还一辈子!”   “我本来就不是好人啊,阿蕊难道第一次知道?”   “你问了,难道就不想听我说一辈子,我说一年两年,就高兴了?”   当然不是!她不但不不会高兴,反而还恨不得咬他呢。就一两年,这个负心郎!   “一两年不行,一辈子也不行。”慕容叡把她抱了个满当,“那么还是阿蕊说要多久好了?”   他把她抛出去的难题丢回给了她,还在她耳边咬,“阿蕊想要多久?”   想要多久?她也不知道。   明姝为难都浮在了脸上,小小的一张鹅蛋脸鼓起,被自己出的难题弄得焦头烂额,眼神飘忽,慕容叡忍了好会,最后终于忍不住,噗的一下破功。   “你又作弄我!”明姝都听他笑了,还有什么反应不过来的,一双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她是发了了狠劲,可惜打到他身上,简直给他捶背。慕容叡三下五除二,卸去了她的力道,然后不由分说,堵住她那张嘴上。   柔软香甜,深入品尝,似乎还有甜瓜的味道。   他手掌把她的腰勒的很紧,她喘不过气来,却两眼紧紧闭着,脑子里空空白白,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什么人也想不起,只有他占据着她所有的注意力。   她双手环上了他的脖颈,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绷紧,而后他抱住她直接闪入了不远处的小屋子里。   明姝被他突然打断,脑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趴在他胸膛上,瞧见外面走过两个侍女,侍女手里拿着一堆衣物,吃力往前面走。   窸窸窣窣好一阵之后,那侍女才走的看不见人影。   明姝紧紧的吸贴在慕容叡身上,当那个侍女走到那个小房子旁边的时候,她吓得呼吸都快要停了。   她躲在暗处,听到脚步声远了,才推推身上的男人,“走了?”   慕容叡看都不看外面一眼,“嗯,走了。”   明姝见他都打探一下,气的拧了他好几次,他身上肉硬邦邦的,也没有多少赘肉,指头一下也不知道是拧起的是他的衣服还是他的皮。   慕容叡岿然不动,在她耳边,“这个似乎还是个好地方。”   明姝立即听明白了,她几乎要掐他了,“这里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住了,你不嫌脏?”   她望见屋檐上挂着的蜘蛛网,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   他仍然抱住她不动,似乎有几分不给他吃到嘴,他就不撒手的气势。明姝被逼的没法了,期期艾艾的,“上回你太……我伤着呢,而且也疼……没甚么舒服……”   慕容叡略带痞气的脸僵住,明姝那话如同一道雷,直接砸在他头上,打的他两耳嗡嗡,除了她声音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了。   “不对,那时候你明明……”   明姝捂住他嘴,打死也不叫他嘴里再说出那时候自己的半个字来,“那时候我中了熏香,不算,你和头蛮牛似得,我受不了。上次的我还没好完全呢,才经不起你折腾。”   慕容叡的男子自尊快要被明姝给折腾的差不多了。   明姝趁他发呆的时候,把他两条手臂掰开,直接溜了。   热风吹拂在脸上,她脸颊更红。   其实刚才那话她没和慕容叡说真话,不过他也是坏,没事就逗她。骗骗他也就骗骗他了。   明姝跑了好会,慕容叡才把自己的魂给找回来,他慢吞吞的回去,抱着脑袋把自己以前梦境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给仔细回忆了一遍。   结果把自己弄的更加焦躁。   他直接就去找了兰洳。兰洳正在马厩里洁扫,被慕容叡拖出来。   兰洳见着慕容叡也很奇怪,以往这些天,慕容叡都跑的不见人影,不是拜见这个,就是拜见那个。   今天倒是有空闲呆在家里了。   “今日拜见的人不巧生了病,不能去了。”慕容叡随意说了几句话,而后他露出几分犹豫,附耳在兰洳耳边说了几句。   兰洳大笑,“你还有这么一天?”他说罢,扭头过去瞧慕容叡,“按道理来说,你不该啊。以前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   慕容叡还在武周的时候,就有不少女子倾心他,鲜卑女子没那么多规矩,喜欢你,哪怕夜晚自己钻过来都不少见。慕容叡竟然还是个没太多经验的雏儿?   要不是被逼到没办法了,慕容叡才不来兰洳这儿。   兰洳笑的满脸得意,慕容叡恨不得一拳捣过去,好歹忍住了。   兰洳也没问他到底哪个女人这么难伺候,压低了声音絮絮叨叨。   慕容叡听后,满脸古怪,“当真能行?”   “问问你自己,喜欢不喜欢。”兰洳说完胳膊肘捅了下他,一脸坏笑。   慕容叡嘴唇动了下,不作声了。   *   明姝等来了吴氏那边愿意把女儿送入渤海王府的消息。   刘氏听后满脸奇怪,“吴娘子不是看不上吗,怎么又点头了?”   明姝也不知道,嫡母经过了明娆的那一次之后,恐怕恨不得把她扒皮抽筋,怎么可能还会和她说?而且就算是以前没得罪死她的时候,吴氏也是把她当贼防,生怕一不留心,她就抢了属于明娆的东西。   “这个儿也不知道,不过渤海王说是要给明娆个正经一点的身份,说她的出身毕竟有些不同。”   刘氏鼻子里嗤笑了声。也的确不同,虽然说好人家的女儿给人做小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绝大多数是庶民。阿爷做过官,阿兄也在做官,结果给亲王做了小妾,说出去有点不太好听。   北面妾侍们的日子要比南朝的难过,南朝汉人多,讲究妇德,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性情彪悍的,但绝大多数还是温柔贤惠。北面就不同,基本上高门大妇都如刘氏这样的,好妒至极。   渤海王妃也是一样,基本上可以预见明娆可怜的日子了。   “阿娘叫人带话来说,说渤海王为此事叫人办了一场酒宴,叫我过去撑场面。”   “五娘想去?”   明姝摇头。   刘氏叹气,“你阿娘开口,你不去的话,恐怕她到时候又要闹上门来。我叫人多陪着你。”   这也是,女子出嫁之后也算不得夫家的人,还是娘家的女儿。母亲发话了,哪怕之前她在家里闹成那样,她也不能阻拦。   “我叫二郎陪你去一趟吧。到时候就算有事,也不怕闹起来。”   有慕容叡在,明姝放心了。   不过……   刘氏见她还有些犹豫,不禁笑道,“这个没事,咱们鲜卑不讲究男女大防,而且你阿娘和妹妹还得谢谢你呢,若不然恐怕她们还在到处钻营。”刘氏看不起吴氏,说话的时候也不避着明姝。   明姝哪怕和吴氏母女关系不好,可听在心里还是有些尴尬。   刘氏在明姝面前说话毫不客气,可面上还是全了作为亲家的礼数,送去了一些东西,说是给八娘子添妆。   因为不是侧妃,所以不需要朝廷册封。渤海王受够了王妃的骄横,心下一横,故意摆个宴会和王妃斗气。   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请来的人都是有身份之人。   慕容叡亲自护送明姝去了王府,明姝一万个不愿意去,碍于是吴氏开口,不得不来。因为生气,她干脆连脂粉都不要擦了,涂了一层面脂和唇脂就行了。坐在车里万般不情愿,嘴都不自觉的嘟起来了。   慕容叡在外头看了一眼,调笑,“这嘴都能挂个壶了,待会嫂嫂出来的时候可别这样了啊。”   “我知道,不要你管。”明姝脾气上来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越亲近的,说话就越有一股火气。   慕容叡知道她也只是嘴上说得厉害,笑了两声,“要不然等哪天,我亲自给嫂嫂消气?”   明姝的怒火被他这话给灭了下去,他亲自给她消火,还能是什么,她闭紧嘴巴不敢说话了。   和明姝同乘一车的银杏,捂住嘴噗噗闷笑。   慕容叡听车内没动静了,驰马到前头带路,不一会儿就到了渤海王府邸上。这次明姝前前后后带了不少人,若是再想害她,连个机会都没有。   长乐公主也在,明姝来了,她不像前几次那么热情,只是把人叫到面前,不疼不痒的道,“看来你家妹妹是和阿叔真的有缘,一面还未见到,就有了这般缘分。”   说完笑笑,眉宇间没有半点内疚。   明姝知道那日的内情,见着长乐公主如此,不禁心底发寒。这些达官贵人还真是不把人放在心上。   不,或许说,在他们以下的都算不上是人,只有比他们更好和差不多的,那才只得被当做人一样的尊重。   长乐公主说了两句话,就没了谈话的兴致。这时候渤海王来了,他见到明姝也在,眼底有些痛惜表露出来。   当时禅房的香实在太浓厚,他吸多了,也跟着中招,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把床上的人给当做是她。   事后清醒过来,也是追悔莫及。   明姝瞥到他眼底的情绪,不禁有些恶心。找了个由头跑出来透透气。   慕容叡也在宾客之中,见她出来,撇下左右正在和他攀谈的宾客跟了出来。   “嫂嫂出来了?”慕容叡问。   明姝看到他,面色才稍稍好些。   “公主说甚么了?”   明姝还没答,那边的拐角处,吴氏带着两个侍女满脸冰霜的走过来。见到明姝,她脸色难看的叫人过来让她一块到后面去。   慕容叡抬脚跟上。   吴氏终于受不了了,“后院你也要跟着去?”   “是啊,阿娘和我说过,说要寸步不离阿嫂左右。以免阿嫂遭遇不测。”慕容叡双手抱胸,那笑看的吴氏想要发火。   吴氏还真的打算把明姝叫过去出气来着。   “阿娘,不是原来,怎么又……”明姝实在想不通怎么就同意了,不是一开始吴氏还闹着要和她算账,不肯这事么?   吴氏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洛阳的事送到信都,韩永倒是看得开,写信过来说是可以成全了这段姻缘,虽然不是正妃,但韩家的门第也当不上。韩永很是开心,说女儿就算是为妾,可是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宗室,将来身上也能有个一官半职,在朝廷有一席之地。   比起嫁给那些小官之子,以后还要更有出息些。   家中子弟入仕,也会有个方便。   吴氏疼爱女儿,可也疼爱自己儿子。思索许久,还是应下来了。   明姝这么提起,吴氏冷着脸,“你阿爷点头的。”   说着往里头去,再也不肯搭理她。   慕容叡冲明姝做了个恼羞成怒的口型,明姝想笑,生生憋住了。   明娆昨天夜里就从从侧门那儿抬进来了,打扮收拾妥当了,坐在房里头。见到明姝,冷笑不已,“姐姐来了?”   明姝道,“我来看看你。”   姐妹俩到了现在,也依然水火不容。   此刻恰好慕容叡从帷帐后出来,她吃了一惊,“二郎君怎么在这?”说完,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镜子。瞧瞧自己的妆容是否有不恰当之处。   “阿娘让我跟着阿嫂。”慕容叡冲她笑笑,“若是八娘子真心不想,现在还来得及。”   明娆想起渤海王的容貌,眼底不由得生出一股犹豫。她那天迷迷糊糊的,但渤海王碰她的时候,还真没多少反抗,那样生的好看出身又高贵的男人,放在以往她连看一眼都是奢望。更何况触碰到?   她不愿意只是个妾侍,可就这么走了,以后就碰不到这样的男子了,实在不甘心。   慕容叡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一面找明姝算账,说她害了自己。可是一面有不愿意走人。到底要什么。   明娆眼神飘忽,壮着胆子落到慕容叡身上。眼前男子比起过去成熟了几分,更添加几分俊朗,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叫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明姝注意到明娆看慕容叡的眼神不对,她干脆直接挡在了慕容叡身前,把明娆的视线挡在外。   明娆眼刀就剐了过去,明姝以前几乎都不会和她争什么,可是现在明姝半点都不退让。   姊妹针锋相对的当口,幸好有人来请,说是宴会开始了。   明姝和慕容叡一同去赴宴,丢下气苦的明娆。   渤海王有心在王妃那儿寻回夫纲,哪怕进府的人并不合心意,还是大操大办。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正在酒酣之时,听到闹起来了。只见着王妃带人杀了过来,直接冲到女眷们所在的地方。   “谁是韩家人!”王妃喝道。   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席面上鸦雀无声,长乐公主站起来,言笑晏晏,“婶母怎么了这是?”   王妃怒在火头上,尤其那对狗男女就是在长乐公主眼皮子底下成的事,她哪里能有好脸色,绕过长乐公主直接到后面的席面上,来的女眷不多,王妃的目光落到明姝身上,伸出手来,“是你吧。”   明姝不说话,她就当她默认了。   吴氏就在她旁边,见着王妃如此架势,吓得往后缩。可惜门被堵住了,一时间也出不去。   王妃一腔怒火全都往吴氏和明姝身上发,王妃自小没学过怎么骂人,就算会,也只会文绉绉的那几句,骂出口来,也不解恨,干脆直接动手,王妃把案面上的碗碟等物全部扫落在地。   白玉杯等物直接落地摔成了碎片。   吴氏吓得缩成个鹌鹑躲在明姝身后一动都不敢动。   把东西砸了,王妃犹自觉得不解恨,亲自提着裙子跑出去,想必也是去找小妖精算账。   吴氏想要爬起来,可是两条腿软的和煮烂了的汤饼似得,完全起不来,只得去推明姝,“去,去救八娘!”   明姝爬起来,就往外面跑,外头因为王妃闹得那一场,已经乱糟糟的,有好几个侍女被推倒在地,手里的羹汤泼了满身。   明姝和明娆两看相厌,但还没到可无视她性命的地步,尤其上次明娆多少和她脱不开关系,要是这次落到王妃手里,有个三长两短,就真的良心不安了。   她提起裙子在王妃后面赶,生怕明娆被王妃找到就完了。   急促间,没有防备到身侧闪出一道影子,她一头撞在来者身上,她啊的一声捂住鼻子坐在地上,而冒出的不速之客也后退几步。   明姝抬头,见到那张阴柔的脸,不由得一愣。   胡文殊一只手按在方才被她重重撞过的地方,头歪了歪,嘴角勾起一抹笑,“真是……好久不见了。” 第65章 着急   明姝捂住额头, 抬头望着胡文殊那张阴柔至极的脸, 胡文殊长得和长兄胡菩提完全不同, 胡菩提十足的粗野长相,可是到了胡文殊身上,容貌迥然不同,若不是他那修长的身躯和一马平川的胸口, 少不得要被人认作女扮男装。   明姝顾不得和他叙旧,爬起来,就往王妃那儿跑。   胡文殊跟在她身后, “韩娘子跑的这么快,是怎么了?”   “我妹妹、我妹妹她……”明姝跑的气直喘,开口回答他都困难。胡文殊初来驾到,不过看到王妃那杀气腾腾的模样,稍加思索, 就能明了。   明姝终究是晚了王妃一步, 到明娆藏身的那个院子的时候,只听到明娆凄厉的哭。   一进去果然瞧见明娆左躲右闪, 躲过王妃的厮打。   渤海王妃恨不得马上把小妖精给打死, 呼喝着周围仆妇就要把明娆杖毙棍下。   明姝扑上去就推那些个仆妇,可惜一拳难挡四手,这些仆妇都是王府里头做粗活的,长得五大十粗,可以比得过个男人。仆妇挥手就把明姝挥开。   这些奴婢们,有了王妃撑腰, 竟然胆子都要比平日里都要大个十几倍。耳朵里只听得到王妃的命令,别的人她们完全不在乎到底是什么身份。   混乱间,明娆已经被按在地上。要推倒明姝的仆妇突然被一只手抓住后衣领,而后直直的被扔了出去,滚桶一样的肥硕身子径直砸向了院门板子上。   门板顷刻间粉碎,被丢出去的壮婢如同一只死猪滚落在地上,不知死活。   这一声立即叫场面安静下来。   明姝坐在地上,面前出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没事吧?”胡文殊问。   明姝被那个壮婢推倒在地,股骨疼痛,她两眼里积攒了两汪泪光。王妃见到地上坐着个姿容妩媚靓丽之女,心头的火比刚才烧的更旺。   “你又是睡?”王妃想起之前在前头,见过她,狂乱道,“原来和这贱人是一家的,都打死算了!”   胡文殊见明姝摔得疼懵了,也不等她伸出手来,径自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提起来。   “王妃,”胡文殊把明姝提起来站好之后,回过头来,神情里似笑非笑,“面前这位可是三品刺史家的女眷,那个,”他指指已经哭得满脸涕泪的明娆,“她可不是甚么平民之女,家里阿爷也是做官的。”   胡文殊好整以暇,“连杀两个官眷,恐怕宫里的皇后殿下都没有王妃这般本事。”   “妾侍和奴婢猪狗又有甚么区别,我杀都就杀了,就算闹到太后面前,又能拿我怎么样!”王妃双目血红,近乎癫狂。   “妾侍?那关她甚么事?”胡文殊知道发怒中的女人完全不可理喻,他指了指明姝,“她可不是甚么妾侍。杀了她,你这王妃恐怕也要脱层皮。”   王妃狠狠咬牙,向左右下令,“打死她!”指着的就是地上趴着的明娆。   明娆尖叫起来。   “救救她!”明姝抓住胡文殊的手臂。   胡文殊哂笑,几脚下去,直接把那几个仆妇给踹飞了。   王妃今天势必要取明娆的小命,所以提来的都是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几个一起上,就算是个壮年男子也能一顿乱棍打死,结果被这个阴柔少年给踹飞了。   “冤有头债有主,王妃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去找大王闹更有用些。”明姝缓过气来道。   “没你说话的地方!”王妃怒目圆睁,恨不得扑上来拼命,可是胡文殊挡在那儿,她不敢。   “纳妾是大王要纳的,王妃就算把明娆怎么样了,若是大王有意,还不是一样想要纳几个就纳几个?”明姝隔着胡文殊,孜孜不倦的和癫狂的王妃说话,“与其把火撒在明娆身上,还不如去找大王。”   胡文殊听她的话,颇觉得有些道理。他看了一眼眼底发红的王妃:这女人已经失心疯了,讲理恐怕是行不通。   果然王妃扑过来就要和人厮打。   胡文殊挡在明姝前头,结果就一头扎在了他身上。   慕容叡赶来,瞧着就是胡文殊一脸头疼的拦住个歇斯底里的贵妇,明姝躲在门后。   慕容叡把明姝拉过来,仔细看了下她,明姝上下有点挫伤,他仔细看过,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伤口。   “二郎君……”那边明娆传来微弱的哭声。她现在好多狼狈有多狼狈,头上发髻被王妃带来的那群人给扯的七零八落,甚至都被人扯了,脸颊两边是被扇出来的巴掌印。   慕容叡看了一眼,别过头去,小声劝慰明姝。   正闹着,渤海王终于姗姗来迟。   他看到满院子的狼藉,还有四周倒了一地的仆妇,当目光落到明姝身上,见到明姝衣裙有些脏乱,出奇的愤怒了。   “你做的好事!”   王妃见到他来了,冲过去就和他理论。气头上面,什么也管不住了,把渤海王那些往事一股脑的倒豆子似得全给倒出来,弄得渤海王在明姝还有两个宾客面前好不尴尬,自觉脸面无存。   慕容叡无心插手渤海王的家事,他叫明娆自己爬起来去找吴氏,另外带着明姝离开。好好的宴会已经被搅合成一锅粥,还是趁早离开比较好。   明娆见慕容叡要走,爬起来跟在慕容叡身后。   慕容叡烦了,“你找你阿娘去!跟着我干甚么!”   明娆那一身已经没法看了,满脸涕泪横流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被慕容叡这么一呵斥,吓得又嚎啕了起来,正好吴氏赶了过来,抱住女儿赶紧往别的地方去。   慕容叡送她到车上,上马就要走。   刚走出门外没多久,他瞥见胡文殊骑马过来了。   两人已经有段日子没见了,胡文殊比起当初,竟然出落的更标致了几分。慕容叡望见他,唇里嗤笑两声。   “顺路吗?”胡文殊驰马到慕容叡旁边,含笑问。   “如果我说不顺路,你肯挑别的道了?”慕容叡转过头去,他把胡文殊有意隔在马车之外,胡文殊察觉到他的用意,只是笑,并不点破。   “我来洛阳才几天,正好去拜访了姨母。”   晚辈拜访长辈,拦下了似乎有些不像样子,慕容叡嗯了几声。他随意找了个话题,“你家妹妹入宫了?”   “嗯,入宫了,封了个顺华。”   顺华位于九嫔之列,不高不低。   不过照着之前胡菩提能赶走朝廷命官,把肆州占为己有的权势,给这个小娘子这么一个位置,要说不是朝廷给脸色看,都没有几人相信。   慕容叡面上没有别的表示,只是哦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了。   “今日渤海王要纳的那个小娘子是你家阿嫂的妹妹吧?”胡文殊状若无意问道。   慕容叡闻言,在马背上转过头来打量他几眼,一笑,“是啊,这姑娘运气也不知好不好。”   韩家门第并不算高,能攀上宗室已经是庆幸。可是瞧着王妃这样,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慕容叡才不把韩家的死活放在心上,韩家里只有一个明姝能叫他上心,至于其余的人,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明姝在车内听到他们议论明娆,把车窗上的板子给移开,流出小半张脸来。   胡文殊看见了,对她一笑。   他那张脸,一笑之下,竟然有几分魅惑感。和慕容叡不太一样,那张阴柔的脸,笑起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妖。   明姝颔首致意。   慕容叡一个回首看见这两个看见了,故意拉了下马,放慢脚步,正好把胡文殊的视线给挡住。   “你来洛阳作甚么?不给你阿兄帮把手么?”   “我来洛阳也不是游玩的,我阿兄要尚公主,所以让我来洛阳打听一下。”胡文殊笑道。   “尚公主?”慕容叡眼角余光往明姝的马车那儿瞥了一眼,“你阿兄尚公主的话,对他来说可是大有裨益。没有多少权势,多少儿郎想要尚公主,却没那个门路呢。”   这厮终于要娶公主了。慕容叡嘴角忍不住上翘,上回这家伙还跑到阿爷面前,信誓旦旦说要娶明姝。   他早就笃定这家伙不是真心实意的,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说笑了,”胡文殊比哥哥要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多,“尚公主也是家里长辈们一再要求的。我兄长还是……”   慕容叡恨不得把这家伙一叉子叉出去,死皮赖脸跟过来,还要在这儿汪汪直叫。照着胡菩提那个霸道性子,要不是他自己愿意,就算把胡家的那些老头子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未必能撼动他。   “算了吧,能尚公主,说明和天家还是有缘分的。”他在马上笑的揶揄,“你们家看样子都要富贵了,嫁了一个姑娘到宫里,又要尚公主。回头再生几个孩子,都是提携你们家的!”   胡文殊听出他话语下的防备,但笑不语。   明姝在车内,把外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心头一松。   回到家里,明姝的车先入门内,他们两个直接在外头下了马,胡文殊提着带来的见面礼直接进了慕容家的门。   明姝回去后,不多时一个大夫过来了,说是要给她看看。   今天渤海王府里头一片混乱,王妃几乎是发了疯,见着只要和明娆有关的人,就格外不客气。她也和那些壮婢小小的打了会。   刚开始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到换衣裳,脱了上襦,才发现手腕上一个青色的拇指印记,估摸着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大夫给她开了点化瘀的药油,另外还有些安神饮子。   银杏叫人去准备,自己取了药油来,给明姝卷起袖子上药。明姝一声肌肤生的娇嫩,只要力气大点,就会在上面留个红色印记,要好半会才会消,那些如狼似虎的壮婢们得了王妃的命令,格外不客气,手臂上好大一块淤青,周边还泛着些许的血丝。   银杏净手之后,倒了药油在手上就给按在手上。   银杏下的手力比较大,明姝疼的嘴里倒吸冷气,银杏安慰她,“五娘子忍一下,这要散淤,就要力气大。”   明姝嗯了声,叫疼声也慢慢含在喉咙里。   银杏一边给她揉手,一边唏嘘,“看来,八娘子的日子是好过不了了。”   银杏那天盯着明娆进那间禅房的,她知道那个禅房有古怪,可是害怕被明娆打,就没有出言阻拦。就有了后来这么一出,银杏想起来还真的有些后悔,要是她去拦住八娘子,是不是就没有这回事了?   明姝沉默了会,“不知道,阿爷竟然会点头。”   她原本以为父亲至少会眷顾明娆些,谁知道最后拍板的竟然是他。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银杏看的开,“反正事已经这样了,想的再多,难道就能解决了?”   银杏吃过明娆的亏,也见过明娆的骄横不把明姝这个姐姐放在眼里。回想起这些,心头的那些内疚就不翼而飞了。   要不是八娘子贪图那点舒服跑过来,还真不一定遭这个罪,一个劲想要不属于自己的,回头吃了亏,怪谁呢!   银杏的手劲比之前大了好几分,明姝忍不住丝丝吸凉气,“还是你看的开。”   “可不是要看的开?这天底下,谁能活的自自在在的,还不都有自个的难关喃,能帮就帮,若是实在帮不了了,那也算了。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那就不错啦。”   银杏说着手劲一下加大,明姝疼的低叫几声,过了小半会,终于算是推拿完了。   银杏端来安神饮子给明姝服下,过了半个时辰,安神饮子开始发挥效用,明姝倒在榻上小睡了片刻。   刘氏知道今天王妃大闹王府,明姝也被牵连了,吩咐下去,要她好好休息,还叫人炖了补汤。   明姝是真被王妃那一场吓到了,当时只有她能管事,嫡母已经被吓成了鹌鹑,撵着渤海王妃跑了那么久,之前不觉得,后来回到家,那股倦意才涌上来。   明姝睡的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是之前累着了,还是如何,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才起来。   晚膳的点已经错过了,不过刘氏也不在意她没有去,叫人把膳食都给她送了过来。   膳食很丰盛,肉菜都有。明姝却没有多少胃口,就着菜蔬吃了小半碗的粟米饭之后,就停了筷子。   天黑的晚,但是入夜之后,基本上也没多少人出来走动,明姝让银杏还有几个侍女都去休息了。   夏天里头人流汗多,消耗的元气也多,入夜之后,就格外明显,几个侍女见到娘子让她们提早回去休息,喜不自胜。   这些人退下去之后,屋子里头就真的寂静的和死了一样。   今天晚上月色不错,明姝特意开了窗,让外头的空气流进来,屋子里头有冰块,所以白日里头都是门窗紧闭,到了夜里,外头凉快下来,明姝就推开了窗,好透透气。   门里头闷久了,而且还不止她一个人在,会有味道的。   她靠在窗口看月亮,突然外头有些细微的窸窣声,那声音很低,若不是四周太安静了,她都不一定能察觉出来。   明姝警惕起来,还没等她有所行动,一只手就已经搭到了窗台上。很快一个人影翻窗而入,充沛的月光把慕容叡的脸照的透亮。   他看到明姝一副受惊吓的模样,不由得拍拍她的脸蛋,“真的就只有这点胆子啊?”   自从瑶光寺那一天之后,夜里两人就没有相会过。慕容叡姑且认为明姝害羞了。忍耐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忍不住,自己趁夜翻过来了。   被慕容叡拍了那么两下,明姝抓住他的手,差点跳起来,“你又吓我!”   他夜里行动和鬼魅似得,她就算察觉到了动静,还没等反应呢,这家伙就已经跳到她面前来了。   她跳到他腿上,毫不客气的坐在他大腿那儿,两手就往他身上招呼。   慕容叡笑着受了她的惩罚,等她打了小会,力气都消耗的差不多了,他才凑过来往她脸上亲了两下。   “今天白天里,我去的晚了,有没有吓到?”   渤海王那个没用的,听到王妃在后面闹事,起来的时候,竟然把案几给带翻了。闹得一团乱,害的他来晚了。   “没有。”明姝窝在他肩膀上,“当时就怕闹出人命,所以也没想太多。”   慕容叡啧啧两声,“你就是太好心。”   他跟着她去了一趟韩家,这对母女是个什么嘴脸,他再清楚不过。慕容叡回想起明娆,发现自己只能想起明娆满脸脏兮兮,眼泪鼻涕流在一块。   还没等回想个大概,慕容叡就自己打了个冷战,然后恶心的半死。   想想自己曾经被她盯梢过,慕容叡都太同情自己了。   他来之前冲凉过,身上味道清新,而且肌肤凉津津的,贴在上头十分舒服。   慕容叡说她好心,可不是什么太好的话,明姝知道他什么意思,她额头抵在他肩头的位置。   “我要是落井下石呢?”明姝轻轻问。   “那我就给她们来几块石头。”慕容叡把肩头上的女人给扒拉下来,她眉宇间没了之前少女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风情。   他宽厚的手掌按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按了按,“就是你没这个胆子!”   其实与其说她没这个胆子,不如说她没这个心。慕容叡也不该知道如何说她,不过没坏心就没坏心吧,要是她哪天一肚子坏水,那就真的换了个人不是她了。   明姝呲牙,可是那模样不像个有威胁的野兽,倒是像个蹬腿的兔子,四条兔腿不停地蹬,两颗牙呲出。不但没有任何震慑力,相反激发起人的肆虐欲。慕容叡眼眸沉沉,看不清他此刻眼瞳里头到底有什么。   他两手从她肋下穿过去,直接捏在她腋下那儿。   那地方长着两块痒痒肉,自己碰还好,别人一碰,就忍不住痒,而且是痒的浑身都不舒服。   明姝忍不住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扭着身子躲,她身子扭来扭去的,偶尔夹杂着几句“别闹了,真的痒啊。”然后扭着身子要逃脱他的手,结果被慕容叡按在床面上。   两人都在坐床上,并不是正经睡觉的地方。窗户开着,泠泠月光洒进来。   当他的手直接探入她衣底的时候,明姝的笑声被轻喘取代。   他握住她的手伸向下头不可描述之处,明姝脸红的快要滴血。   明姝眼神乱飘,可是手指被他带着一圈,就圈出了让她心惊胆跳的尺寸,“干嘛呀。”明姝被他按在那儿,任凭月光洒了她满身,他急不可耐,哪怕事先告诉自己要慢慢来,不要像个猴急小子,可这些到了真正挨着她的时候,全都成了狗屁。原本不过是玩笑大闹,闹着闹着,他就憋不住了。   “给你用。”慕容叡动作快的很,他俯身上去,而后明姝被突入的感觉弄得低叫。   月光下他的身躯强壮,鼓张的肌肉里满满是力量。   她咿咿呀呀低吟浅唱,他血气方刚,在这上面从不满足,明姝几次被他狠狠顶得几乎整个人要从坐床上掉下去,又疼又麻逼得她狠狠咬住他的肩膀。   牙齿咬破了肌肤,血腥味儿充满了整个嘴,那痛感和他此刻享受到的极乐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在月光中纠缠,一直到魂儿从身子里荡出去,昏昏荡荡才止住。   明姝趴在那儿,慕容叡依旧熟门熟路去打了水来,给她清理,她撩撩眼皮,瞧着慕容叡那饱满的臂膀,她伸手过去,指尖在他肌肉线条上画来画去。   他身上还没擦,带着事后的汗水和潮气,月光柔化了肌肉阳刚的线条,瞧在眼里,越发的美。   “摸够了?”慕容叡低头在她耳边坏笑,“要是摸的我急了,再来一次,可不是我的错。”   明姝吓得马上收手,慕容叡不由得笑。他转头看到肩膀上的牙印,她咬的很凶,破皮流血了,都能见到下面粉色的肉。   明姝也看到了,她颇有些心虚的抓起衣服把自己遮住,躲在衣服下头,“都是你不好,我才咬你的。”   慕容叡不由得一乐,“那我就不上药了,留个疤也好。”   明姝愣了,“你不怕别人看出来啊。”   习武之人不拘小节,有时候热了直接脱了上衣露出膀子,肩上一个牙印,谁还不知道是干啥留下来的。   “不怕,我就说,一只小兔儿咬的。”慕容叡随意把身上清理一番,躺到她身边。   明姝不干了,“说谁是小兔呢!”   慕容叡低头双眼含笑,“说……”他手指突然撩了下她的胸脯,“这里!”   明姝气的骑在他身上一顿好捶。   *   洛阳的天气要比北面热很多,在秀容郡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难受。胡文殊仅仅穿着纱衣,手里拿个精致小巧的玉佩把玩,这个是在混乱中从她身上拿来的,小小东西就算是他的报酬了。   这块玉佩算不上多好的东西,水头不是十分剔透,偶尔可见里头有几处斑点。   正在把玩的时候,家仆从外面进来,“郎君,郎主来信。”   胡文殊抽手接过,把玉佩放在腹上,他看到信上所言,不由得轻笑,“真是急。” 第66章 决心   因为渤海王妃大闹王府, 明姝也被牵连到了, 刘氏就让她好好休息, 不必大清早就过来伺候她了。   明姝夜里和慕容叡闹到半夜,两人夜里嬉闹着,莫名其妙就又亲到一块,紧接着她就迅速被慕容叡连皮带骨的吞下腹中, 半点渣渣都没有留下。   少年初尝滋味,正是兴奋的时候,其他的什么也顾不上, 明姝实在是扛不住,哭着求饶。他发了一身汗,才堪堪饶过她。   夜里还不觉得,到了第二日差点起不来床。   银杏跪在一边,眼神诡异的看着明姝伸手揉几把腰。明姝对上银杏诡异的眼神, 不由得轻咳一声, 扭头到外面,身下坐床上的竹席银杏亲自动手擦的, 打开窗户吹干了。枕在身下有淡淡的竹子味道。   “奴婢给五娘子揉揉腰吧。”银杏让其他侍女到屏风外, 自己坐上来,伸手给明姝揉腰。   早上还是银杏给她换的衣裳,自然明了昨夜战况如何激烈。   “五娘子年岁还不大呢,那么贪欢干甚么,奴婢看五娘子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快要吓死了。”   银杏早上给她擦身的时候, 胸脯往下就是一片色彩斑斓,咬出来的红点点倒不算什么了,腰上的紫色掐痕触目惊心。   “又不是我……”明姝趴在床上,让银杏伸手给她揉腰,自己趴在床上闷闷的。   “难道是……”银杏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惊讶看她,明姝直接把脑袋埋到胳膊里,闭上眼。   “五娘子下次还是和他说说,男人都那样,这事上头没有节制,到时候五娘子不是受罪吗?”   “我知道了。”明姝整张脸都快要埋到胳膊里头了,她知道银杏为了她好,但是银杏毕竟还是个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的小丫头。不知道情到浓时,别说保持头脑清醒,就连人都完全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她不好和银杏说,默默的埋入胳膊里。   银杏也不过是说一说而已,没打算真的一定要明姝听她的,“五娘子腰上今天恐怕还要酸上一段时间,夫人那儿还要派人说一声。”银杏想了下,“就说五娘子昨夜里受风寒了。”   明姝点点头。   银杏正要去,明姝又把她叫住,“待会打听打听,看看外面有没有八娘的消息”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慕容叡拉着她就走了,她只看到嫡母跑过来把明娆给抱住,后面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银杏应了一声,到外面去了。   *   外面渤海王妃大闹王府,差点把渤海王新欢给打死的消息喧嚣尘上。长乐公主进宫,把这事加油添醋的说给了皇太后听,说是自己也差点被牵连。王妃冲韩家女眷发火的时候,把案面上的酒肉扫落在地,长乐公主也被殃及池鱼,那些东西掉在地上砸的粉碎,里头汤汤水水也泼到了长乐公主的裙子上。   而后王妃转身就冲出去找小妖精算账去了,把一身狼狈的长乐公主丢在那儿。   长乐公主也不含糊,整理一番之后就入宫告状了。   国朝贵妇皆好妒,甚至皇帝都能被皇后管得后宫嫔妃都难以见到天颜。更别说下头的人了。   不过这次王妃要打死的小妖精不是什么庶人之女,更不是侍女,家里阿爷好歹曾经也做过五六品的官。   平常贵妇们打杀的都是侍女之类,那些人在贵人眼里形同猪狗,死了也就死了,可出身做官人家的,而且人家家里还在,那么就另外一回事了。   渤海王妃是典型的鲜卑女子性情,刚烈如火,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沙子。到了太后面前,也不改半分,然后就被太后训斥了一顿。   这边王妃被太后训斥,那边渤海王干脆就要立明娆为侧妃。他被王妃打压的太久,她闹起来,渤海王反而脾气上来就要和王妃斗气,原来只是想人做妾侍而已,现在干脆就让韩家的那个小姑娘做正经的侧室。   一时间洛阳里头闹哄哄的,一群人提着脖子准备看笑话。   王妃瞧见渤海王这做法,哪里肯让他舒心如意,大闹几场之后,哭着要回娘家,结果半道上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蜜蜂蜇了马,马发疯起来,拉着车一路狂奔,马夫都给甩出去了,最后还是几个人拿套马索把马套住砍掉前蹄才停下来。   慕容叡从外面回来,兰洳见他进门,从后面一条胳膊就搭过来,“事办成了。”   兰洳说的很是得意洋洋,他买通王府里头的马奴,稍稍下了点料,在马吃的草料里下了点让马发狂的东西,一开始没事,等过会,就显出厉害了。   慕容叡冲他笑,兰洳接着道,“你可不知道,我光是和王府里头的那些个马奴套近乎就花了不少功夫。你怎么谢我?”   “说吧,你想要甚么?”慕容叡出手阔绰,只要能把事给他办成了,那么想要什么,只要他能给的,一切好说。   兰洳就喜欢他这个爽快和阔绰,虽然给兄弟办事,不必在乎太多,但是能弄点好处,又何乐而不为呢。   “几个人解决掉一个了。”兰洳听到慕容叡轻声道。   他不听也就罢了,听到了,不禁吓了一大跳。   “你阿嫂那事……”   慕容叡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问下去,阿蕊的那件事,里头的人,他一个个的慢慢的来收拾。   他压低声音,“家里今天没事吧。”   “我又不是卖身给你们家了,问我作甚,我难道还替你一天到晚盯着家里头啊。”兰洳不满,慕容叡含笑拍拍他的肩膀。   “好了好了,都没甚么事,就是你那个美人阿嫂,说是身体不舒服,在院子里头呆着不出来,其他的都没有甚么。”   兰洳说着,看慕容叡,“话说你要是有甚么事,只管和我说,只要我能做到的,自当万死不辞!”   兰洳这些天忙里偷闲,多认了几个字,嘴里说出来的话好听了些。   “不用你万死不辞,接下来的事要我亲自出马。”慕容叡手指在兰洳的肩膀上稍稍抵了两下。   慕容叡想起什么,“我记得上回在大市里头看到一张弓,很不错,哪天一起去看看?”   兰洳难看的脸色终于有稍许的缓解,“好,就这么说定了啊。”   慕容叡和往常一样等天黑之后,翻到明姝的院子里头。翻院子的次数多了,知道从哪条道进去,会没有人。   明姝并不喜欢叫人伺候,而且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人。时间一长,他都能摸出规律来,待到太阳刚刚下山,他就翻过来。   这次,翻墙过去,在一片暮色里,看到个人在草丛里头蹲着。府里人少,而且只是偶尔住那么一会,所以有些地方,他们自己都不讲究,墙根的草也没叫人打理。   银杏慢吞吞的站起来,“二郎君。”   “你怎么躲在这儿?”慕容叡把暴起的杀意给按下去。   银杏在围墙那儿蹲了好会了,听到他问,屈了屈膝,“奴婢蹲守在这儿,等二郎君。”   “是阿蕊叫你在这儿等我的?”   银杏听到慕容叡叫明姝的小名,心头不由得跳了跳。   “不是,是奴婢自作主张等在这儿的。”银杏慌忙道,“奴婢斗胆,和二郎君说些事,是有关五娘子的。”   慕容叡听她说有关明姝,脸色稍稍有些缓解,“你说。”   “五娘子身体并不强健,所以还希望二郎君能怜惜一二。”银杏自己说着脸都要快垂到自己胸口了。   她屏住呼吸,等慕容叡的回答,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叡那儿终于传来一声,“好了,我知道了。”   银杏大喜过望,慕容叡不耐烦挥挥手,“下去吧。”   “哎,奴婢这就给五娘子守门去。”银杏开心的跑开。   慕容叡不禁失笑,抓住时机往明姝的屋子里走去。   明姝到了傍晚就会开窗,好散一散屋子里头的味道。   她听到外头的动静,坐起身子,看到慕容叡的脑袋出现在屏风那儿,“今天怎么来的怎么早?”   平常都要等天黑之后,今天倒是来的要比平常早许多。   “今天我来告诉你一桩好事。”慕容叡扒了自己的袍子,打着赤膊上了明姝的床,屋子白天有冰山,凉丝丝的。很是舒服惬意。   “甚么好事?”明姝来了点兴趣。   慕容叡把渤海王妃翻车的事当笑话说给明姝听了,明姝听后呀了声,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两个铜铃。   “好端端的怎么就翻车了?”明姝对王妃所有的印象就剩下歇斯底里。   慕容叡但笑不语,明姝马上反应过来,她呼的一下坐起,“你还真的……”   因为惊讶,嘴都不由得微微张开,慕容叡拿了一旁的甜瓜,直接掰下来一点塞到她嘴里,甜瓜拿井水湃过,凉凉甜甜的,明姝被他塞了瓜,下意识嘴巴闭上,咀嚼两下。   慕容叡喂了她一口,自己把瓜咬了半边,爽快利索的承认,“是啊。”   他低头看到这小女子的嘴张开,满脸痴呆,也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怎么着。慕容叡捏捏她的脸,因为天热,她不思饮食,所以整个人都有点消瘦,脸颊也没有之前有肉了。   “她欺负你,我怎么着也得教训教训她。”   明姝咦了声,“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王妃那样,其实她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说起来还是她理亏。   “你要是担心被她查出来,那就算了。这事做的干净,一时半会的绝对查不出来,而且,她还要和她的好夫君吵架呢,哪里来的那么多闲工夫管这个?”   “不是……才不是……”明姝摇摇头,她了解慕容叡的性情,既然敢去做,那么就有把握不被人查出来。   “其实我也不怪她,要怪就怪……”明姝咬住嘴唇,“其实说实在话,王妃也是被渤海王给坑了。”   “她要打死你呢!”慕容叡简直要被这个呆子给气死了,冤有头债有主,就算要发火撒泼,不知道找正主,竟然寻这些无关之人来撒泼。慕容叡也是后来才知道渤海王妃叫嚣要把明姝一块打死,若是只是撒泼,他不管韩家人死活,但是欺负到她头上,那就是王妃嫌弃自己活的太好了。   慕容叡恨铁不成钢的捏住她的脸,稍稍使点劲就往外扯,“阿蕊,你叫我怎么说你!”   他辛辛苦苦给她出气,她竟然还在可怜那个要打死她的泼妇!   他的劲头只有一点点,但是用在她身上还是太大了点,她咿咿呀呀叫疼。腮帮子那儿肉疼的厉害。慕容叡吓了一跳,吓得立刻松手,他揉住刚刚他扯过的地方,“疼?”   明姝眼泪汪汪的,这很明显啊,要是不疼,她叫干什么。   慕容叡恨自己这么到了现在还是掌控不了力道,给她又揉又吹,好不容易才把她在眼里打转的泪水给揉了回去。   慕容叡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看着不肿不红了,才放心下来。   他嘴张开,明姝一头扎到他的怀里,两手从他腋下穿过去,抱住他的腰。他打着赤膊,上头没穿衣服,体温没有半点阻隔的直接传过来。   明姝听到她的心跳沉稳有力,“我知道你是喜欢我才给我出气的。”   慕容叡僵住,他还以为她会哭闹会怪他呢,谁知到一骨碌的爬到他怀里,说这话。   他的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自己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给她出气,要是她不领情,做的再多都好像是他一厢情愿。   “可是……”   “没可是。”慕容叡听到这个可是,一激灵,就知道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了,马上打断。   “真照着你那套来,我就得披着袈裟剃度做和尚,慈悲为怀了!”慕容叡圈住她,对上她颇有些失望的眼睛。   “阿蕊,你这心善的。”慕容叡咬着牙根笑,笑的格外狰狞,明姝被他整个捞在怀里,就算想躲,也没地儿躲。   慕容叡笑了会,笑容淡下来,面无表情。   “你这心善性子,看来没了我,指不定哪天被人吃的连渣都不剩。”他胳膊把她搂的更紧了些。慕容叡迷迷糊糊的想:的确,没了他,她恐怕也活不下去。慕容叡曾经梦见过她口鼻冒血,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任凭他怎么摇怎么呼唤,都没有醒过来。   虽然只是梦,却宛如真境,痛彻心扉的感觉让他醒来都险些吐血。   所以,那些人他不打算放过,他才不管那些人无辜不无辜,是不是事出有因。那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无辜的人多了去,难道这就是她们害人的理由?   慕容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双目发赤,呼吸絮乱。   明姝在他怀里察觉他的不对劲,抬起脑袋,就看到慕容叡那双血红的眼睛,她吓了一大跳,“怎么啦?”   她轻轻叫了他两三声,都没见的他有任何反应,明姝吓坏了,尝试伸手拍拍他的脸颊,可是他那双手臂和铁钳似得,她挣脱不开。   突然慕容叡压下来,紧紧把她抱住。呼吸粗重而杂乱,   明姝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这样,但她努力平复下心绪,抬起手在他背上拍,“好了,我还在这里呢。你怎么了?”   明姝轻柔的嗓音把他从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拉了出来,那种恐惧的情绪被她抚慰,渐渐的如同潮水退了下去。   慕容叡从那泥沼一样的情绪里脱出来,他还是和刚才那样抱住她,“阿蕊,我不允许有人伤害你。”   明姝面红心跳的,她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话听到耳朵里,浑身热乎乎的。   “嗯。”她靠在他肩头上。   过了好会,慕容叡终于缓解过来,把她放开,明姝颇有些不解,“刚才怎么了?”   他好像是瞬间就那样了,爆发的半点没有征兆,简直把她吓得不敢动。   慕容叡摇摇头,不好的事他甚至连回想都不愿意。   “还有两个。”慕容叡突然道。   明姝啊了声。   慕容叡手指压在唇上小小的嘘了声。   慕容叡要在明姝这儿呆到深夜才会回去,明姝点了蜡烛,随意和他聊天,她聊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慕容叡在边上听着,明姝说了会,喝口水润润喉,突然听慕容叡道,“回头我给你妹妹送份礼去。”   “王妃会被气死的吧。”明姝看他。   “就是要气死她。”慕容叡笑,他没告诉这个小傻瓜,她家的那个八娘,要是收了礼,回头日子绝对不好过。她是个小傻子,什么都记,就是不记仇,不过不记仇的人,会被人欺负的更厉害。所以,这仇他替她记着,也一笔笔的替她讨回来。   明姝啊了声,知道是劝他不来了,她骨碌躺下来。慕容叡轻轻压上去,明姝就伸手推他,“我今天来月事了。不行。”   慕容叡一愣,明白她误会了,“我没打算作甚么。”   “那你贴过来干嘛。”   慕容叡抚摸她的脊背,她生的苗条纤细,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把她给提起来。   “我想抱抱你,不做别的。”慕容叡贴着她的耳朵,“再说了,要是靠过来就是想要作甚么,那么你刚才不是想要……”   明姝翻身过来捂住他嘴,“你嘴太讨厌了!”   要不是他之前如饥似渴的,她至于这么杯弓蛇影么。   慕容叡伸出舌头舔舔她掌心,掌心湿湿热热的,逼得她把手掌收回。慕容叡把灯一灭,躺好睡觉。   **   外面风风雨雨继续,不过除去在事里搅和的那几个人,绝大多数人只是袖手看热闹,甚至琢磨着最好有人能搅一搅浑水,更热闹点。   慕容叡在洛阳里认识了几个纨绔子弟,那些纨绔子弟生计不愁,而且什么都不用做,光靠着家族就等着有官缺等着自己。日子闲的快要受不了,慕容叡随意那么一挑,那几个人就连连拍手,准备了丰盛的大礼,叫人送到渤海王府那儿,说是送给如夫人的。   洛阳里头贵人多,这些贵族也不如表面上的那样,相处融洽,有人带头就一窝蜂的随礼了。   慕容叡料理完渤海王那边,去了胡文殊那儿一趟。   胡文殊见他来了颇为奇怪,“你怎么来了?”   两人天生气场不和,何况还隔着那么一场刺杀,不当场拔刀相向已是不错,还能上门,简直叫胡文殊惊诧不已。   慕容叡笑,“给你们家送大礼来了。”   慕容叡说完,整个人往身后的坐床上一坐,两腿盘起。好看英气的眉毛挑了挑,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位置。   胡文殊看了一眼他的腰侧,今日慕容叡出来没有佩刀。   鲜卑人出行,必定会佩刀,而且刀会放在最趁手的地方,若是有危机,马上反手拔刀应对。   胡文殊有些摸不准慕容叡此刻到底想要做什么,不过他还是慢慢坐下来。既然慕容叡此次前来,不是为了算旧账,到底为了什么。   “给我家送大礼,我怎么没有见着?”胡文殊坐下来。   “因为我带来的,大多了,实在没法提过来。”慕容叡见胡文殊面上笑容讥讽,也不生气,“你不是说你家的长兄要尚公主么,打算尚哪个?”   “正经的公主又年纪相当,还没有驸马的,好像只有一个长乐吧?”   “长乐长公主虽然是长公主又是先帝皇后所出,但却不是皇太后的亲生女,而且她生母是怎么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要了来,也只是脸上好看而已。”   “那么你就是想从那些亲王里头挑一个?”   胡文殊没说话算是默认。   “蠢货。”慕容叡笑笑。   胡文殊脾气暴躁,听他这么一句,怒火立马被挑拨起来,他身子都坐起,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慕容叡。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杀气。   慕容叡对胡文殊散发出的杀气视若无睹,甚至当着他刀子一样的视线下,悠闲的喝了一口酪浆。   “就是要好看没有多少实用的才好。”慕容叡放下杯子,嘴角露出个笑,“若是父兄都在,难道你是要给你阿兄寻个好助力?”   话语说出的瞬间,胡文殊身上的杀气暴涨,眼风如刀。   慕容叡悠然不动,优哉游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丝毫不惧胡文殊,“我说对了?” 第67章 起火   胡文殊阴鸷的眼睛紧紧的盯在慕容叡脸上, 慕容叡手持玉杯, 神色轻松。   “对你有甚么好处?”胡文殊突然道。   “如果我说, 我是看她不顺眼,要整她呢。”慕容叡眉梢一挑,“长在洛阳的富贵花,到了秀容郡那种天寒地冻的地方, 你觉得如何?”   胡文殊扯了扯嘴角,“和个女人计较,你也好意思?”   “和女人计较, 的确不好意思,可也不能叫我白白受这份气。”慕容叡喝了最后一口酪浆,嫌弃的皱皱眉头,“果然这儿的口味和我们那里不一样,腻的发苦。”   “你倒也不怕我下毒。”胡文殊不答反问, 慕容叡挑挑眉头, “要是你下毒了,你还能好好在这儿?”   胡文殊扯着嘴角笑了两声, 慕容叡把杯子一放, “我把话放在这儿,听不听都是你那个阿兄的事。”慕容叡他笑的风淡云轻,“告辞了。”   慕容叡拍拍身上的袍子,施施然离开。   留下胡文殊在那儿,等慕容叡走后,他咬着牙根, 旁边的家仆见他脸色难看至极,不敢出声,过了好会,才听到胡文殊的吩咐,“伺候笔墨。”   慕容叡从胡家里出来,心情很好,一张脸全是开心愉快,甚至外面难熬的炎热都好了许多,他哼着小曲回家,这天里头,除非必要,不然谁也不想出门,慕容渊自己除了前段时间带他走人情,四处认人,勤快那么点之外,到了现在,也被洛阳炎热的天逼得躲在家里。   慕容叡进门,去见刘氏。刘氏在家里的时候,基本上都会让明姝在一边,也不是一味的伺候她,有时候让年轻新妇陪着说说话解闷。慕容叡十次去母亲那儿,倒是能有六次碰见她。   这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哪怕一时半会不见,就想的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比这个还要惨,只能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夜幕降临。可他也不是每天夜晚都能去她那里的。   慕容叡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簪子。   簪子是在信都的时候从她脑袋上摸来的,他偶尔独处的时候戴戴,但是她的东西,到底不好明明白白拿到人前,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见不着她的时候,心里头空落落的,有个她曾经的贴身之物在身上,也好叫他好过点。   慕容叡到了刘氏那儿,才发现刘氏今日不在,问了问伺候的人才知道刘氏今天带着明姝去自己族中姐妹家里了。   刘氏族中也有几个老姐妹嫁到了洛阳,平常路途遥远,别说见面,就连通书信都难,如今到了洛阳,当然要走动一下。   “夫人怎么事先没告知一句?”慕容叡听后蹙眉问面前的侍女,侍女头都不敢抬,这位郎君板起脸的时候,太吓人了。   “夫人也是在接到外头的名帖突然起意的。”侍女身上微微发颤,脑袋低垂,恨不得整个人都趴伏在地上。   慕容叡眉头打成了个疙瘩,“去哪里了?”   “说是在游击将军府上。”   慕容叡默默在心里念了一下这个名号,心下总觉得有些古怪,似乎这人身上有什么事。可是仔细想,却又有点模糊想不起来。   慕容叡心烦意燥的掉过身,才离开正院,就有人过来请。慕容渊叫他过去,有事商量。   明姝不在,他自然也没有任何绊脚的事,立刻就去了。   明姝此刻跟着刘氏在这家京官的宅邸里呆着。   刘氏来了洛阳一段时日,这段时日,除了去长乐公主那儿比较勤快之外,其余时间都是窝在屋子里头,昼夜不出。今日收到了族妹送来的名帖,她临时起兴,带了媳妇过来看看老姐妹。   明姝和刘氏一块坐在堂上,洛阳汉风重,游击将军是鲜卑人,但是家里的建造布局完全和汉人完全一模一样的。庭堂后院,界限分明,而且都在一条直线上。   堂上就有那么两面墙,几乎四面空空,门都没有。在这里头,冰块之类的是没法用了。   明姝生的纤细,纤细的人耐热,她看了一眼刘氏,刘氏怕热,就穿着薄薄的丝绸襦裙,可脖子那儿已经积攒了一层汗水。   “老姐姐怎么说来就来。”游击将军夫人见到刘氏惊大于喜,刘氏来的突然,她什么也没有准备,只好匆忙迎她入堂。   “咱们都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正好我来洛阳,就赶过来看看你。”刘氏看了一眼外头的天,现在还没到午时,但是太阳热辣辣的,那日头哪怕在屋子里头看着,都有些胆战心惊。能在这天出来的,那都是生死之交。   “那也等凉快点不是。”将军夫人叫侍女取来冰镇过的酪浆,“要是热坏了,那叫我怎么过意的去。”   刘氏毫不在意,“十多年才这么一回呢,热热就热热吧。这天要等天黑之后才能凉快,咱们又不是住在一个里坊,到时候坊门一关,里坊之间不准往来,那还不是一样。”   游击将军夫人点点头,“说的也是。”说着她侧首看到在刘氏后面坐着的明姝,“这是你新妇?”   刘氏叹气,“是啊。”紧接着,她又想起了自己早夭的长子,游击将军夫人见状,不由得安稳了她好几句。   “你还有个小儿子不是,大郎没有福气,他应该能把家给撑起来的。”   “他顶的上甚么用,”刘氏捏着帕子和老妹妹抱怨,“这孩子心思太深,感觉养不熟了。”   明姝在后面听着,听到刘氏这话,不由得为慕容叡有些不值。他自小远离亲生父母,长到十七岁才回来,能不怨恨父母已经是很不错了,刘氏的要求也太高了些。   她抬起头来,见着游击将军有几分不在意,“算了,能有自己生的孩子继承家业就成了,要是连这个儿子都没有,到时候你岂不是要替别人养孩子。”   将军夫人对于老姐姐的抱怨很不以为然,没了一个儿子,就该保重下一个,总比都没有强。   “新妇寻好人家了没有?”   明姝身上一震,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刘氏投来的那一瞥,她立即低头,心头跳如擂鼓。   “还没有,还在给大郎守呢。我和这孩子说好了,守完那一年,就让她改嫁去。”   “该的,年纪轻轻,长得又这么好,是该改嫁。”   “阿家,儿……其实不愿意改嫁,”此言一出,惹来刘氏的惊讶注视。   将军夫人也懵了,她上下打量明姝,刚刚她只是简简单单的打量了一下,都觉得这女子靓丽逼人,这会仔细打量,越看就越觉得漂亮。   瞧着生的这么漂亮,不像是个傻子啊。   “小娘子别使性子,这日子长着呢,一天两天的好说,可是几年下来,你就受不了。”   明姝嘴张了张,“可是儿是真心的……”   “对,是真心的。”将军夫人点点头,相信她说的话。不过那目光还有几分调侃,落到她眼里,莫名的就有些胆战心惊,怕自己和慕容叡的事被捅出来了。   于氏见到明姝脸垂的低低的,眉心皱了一下。   刘氏很不高兴自己老妹妹这么说,她找了个话题,看到老妹妹身边的小女孩,“哟,这个是谁呀?”   将军夫人很自然的把自己的小孙女推出去,小孙女五六岁,已经在学规矩了,见着刘氏恭恭敬敬的磕头,然后叫夫人好。听的刘氏喜的牙不见眼的。   说了会话,明姝瞧见那小姑娘两只眼睛眯在一块,精神头也大不如之前。   那边将军夫人和刘氏说的正兴起,老姐妹两个说的兴起,已经有十多年都没见了,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侍女们跪在周围都低下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正在说话的贵人们一眼。明姝注意着那小姑娘脸蛋红红的,小身子颤巍巍的,似乎忍得很辛苦,她看了好会,终于忍不住,“将军夫人,小娘子好像有些不舒服。”   将军夫人咦了一声,回头看了眼,果然发现孙女脸蛋红红的,额头和身子下面密密的汗。   “怎么了?”将军夫人吓了一跳。   明姝顾不得其他,她摸了摸孩子的额头,那孩子撑了有段时间了,明姝的胳膊才一碰到她,就软软的倒在她胳膊上。   明姝握住小姑娘的手腕,“是中暑了,快些把小娘子转到阴凉的屋子里头吧?”   将军夫人说的太开心,一时半会的竟然忘记看孙女了,她叫过侍女。明姝一把抱起孩子,就叫侍女带路。   天气这么热,大人还好说,小孩子体质虚弱,要是照看不周,很容易就中暑。   明姝把孩子抱到最近的屋子里头,伸手给小孩子脱衣裳。外面将军夫人追过来,“怎么了这孩子?”   明姝顾不得回答,她解开孩子的衣裙,要来凉水用帕子打湿,叠在孩子的额头上。   “大夫呢。”将军夫人看着,问身后的侍女。   “已经去叫了,这会恐怕还没来呢。”   将军夫人回过头,见明姝小心翼翼的喂孩子喝水,小姑娘中了暑,头疼的很,刚刚她就犯恶心,可是在客人面前,不敢吐出来。现在头昏脑涨的忍不了了,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顿时难闻的腥臭味迅速在室内弥漫开来,呕吐出来的秽物喷到了她的衣裙上,侍女们见状,上来就要给她整理衣裙,明姝把她们都挥开,“把窗户打开!”   身上衣裙脏了,她毫不在意,拿凉水把帕子浸泡了,仔细的盖在额头上。   侍女们拿着扇子给床上躺着的小女孩扇风。   明姝站得离床边远了点,怕身上的味道熏着孩子。   刘氏想要过去,结果被明姝身上的气味给熏了回来。   通风和降温双管齐下,侍女们把吐出来的秽物都收拾了,开了窗户通气,渐渐的那孩子似乎缓过来了。   明姝这才跟着侍女下去更换衣物。   换了衣服之后,她还是不放心,过来看了几眼。   她坐在床边,见着小姑娘已经没有那么烫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侍女把这消息送到前头。   将军夫人感叹,“这新妇是娶对了。心善,反应也快。”就是可惜夫君没得早,没能享受这福气。   刘氏怅然若失。   那边明姝放心不下孩子,挪动的时候,还跟着一块去了。   孩子的母亲都听说了,见到明姝感激万分,“多亏了娘子。要不是娘子,这孩子又忍着不说,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明姝不好意思,“没甚么,真没甚么,我就是顺眼看到了,所以就……”   明姝说着,忍不住眼睛往床上瞅。小女孩生的白嫩嫩的,粉雕玉琢,格外可爱,因为中了暑,格外可怜。   她小小的呀了声,小声和孩子生母道,“是不是还不舒服呀?”   这模样,似乎比生母还要关心孩子。母亲不由得笑了,“应该是有点的,不过大夫开了药,已经喝下去,睡一觉应该差不多就好了。”   说着孩子生母仔细看了明姝几眼,见着明姝是妇人打扮,“娘子有孩子了吗?”   “还、还没呢。”明姝低头,脸上烫烫的。   “娘子怎么疼爱孩子,将来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可有福气了,这么好的阿娘。”   明姝低头摸摸肚子,小腹很平坦,她肚子里头没孩子,月事才来呢。   要是她真的有孩子的话,会长得像谁?嗯,女孩子还是像她比较好,慕容叡虽然长得不错,但究竟是男人。男人的美和女人的不一样,要是窜了,哪怕没什么,也觉得有点儿别扭。   而且女儿像娘多好,她长得不错,女儿像她也一定是美得颠倒众生。   如果有儿子的话,还是和慕容叡像比较好。英俊出众,武技超群。长得太阴柔了,会被人小觑的。   明姝心里想了一大堆,脸上浮出点儿羞涩。   她看了一眼榻上的小姑娘,越看越喜欢,“娘子才是好福气呢,小娘子这么可爱,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   孩子生母听了笑的开心,“就多承蒙贵言了。”   安顿好了孩子,明姝应该往前头去的,可是她就是想要在这儿多瞧小姑娘几眼,这孩子还没醒,她怎么着也放心不下。   幸好刘氏也不是非得要她在后头旁听,打发人过来叫她好好在那儿和娘子们说话,就没有下文了。   明姝和孩子生母在外头轻声细语的说话,偶尔明姝瞧瞧里屋里头的孩子。   孩子生母一边和明姝说话,一边做一件给孩子穿的贴身裲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渐渐的风起的厉害了。天热,就算饭菜做的再多也没有胃口,随便吃了点。   吃了点东西,将军夫人安排人带明姝去客房休息一会,这个天太消耗人的元气,到了下午,就精神不振。   明姝睡下去,因为出了不少汗,又抱着孩子跑来跑去消耗了不少体力,所以躺下来很快就入睡了。   屋子里头的主人睡了,那些奴婢们也四处找地方打盹。已经累了大半天,要是还不能找个地方饱饱的睡一觉,接下来半天那就太磨人了。   整座府邸都陷入静谧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墙外的纷乱,还有纷乱里头冲围墙外头丢进来的火把,火把落入墙内,瞬间把墙角根的杂物点燃。   慕容叡瘫在屋子内小憩,正闭眼养神的时候,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不好了,光禄少卿家里被烧了!”   慕容叡张开眼,只见着一个家仆跑进来,带进来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汗味。   慕容叡起来,“怎么了?”   “二郎君,光禄少卿家里被烧了!”   慕容叡回忆一下,光禄少卿和慕容家隔着一个里坊,而且就算火势蔓延,坊门会关闭,免得火势全面蔓延开来。   “二郎君,今日夫人去的那家就在光禄少卿家隔壁!”   慕容叡勃然变色,马上从床上跳下来,就往外面跑,他拉上兰洳一道,打马往外狂奔,到光禄少卿所住的里坊的时候,坊门里头正不停的往外头出人,抬头即可看见滚滚浓烟,慕容叡逆着人流就往里头赶。   逆流而上十分辛苦,时不时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四处乱撞,差点撞到他的马蹄下来。   他心焦赶到将军府,只见到将军府大半的房子也着了火,一群人乱哄哄的往里头泼水,还有人不停的往外逃。   刘氏惊慌失措带着于氏往外跑,慕容叡见到她,一把攥住她手,“阿娘!”   “二郎你怎么来了?”刘氏见着是他,吓了大跳,“快走快走!”说着她自己就要往外跑,一刻都不想逗留。   慕容叡看了一圈,“阿嫂呢?”   刘氏这才反应过来,没见着明姝在,可是她哪里顾得上,“五娘恐怕自己走了吧?二郎快走!”   慕容叡要兰洳照料刘氏,自己抓过才逃出来不久尚且惊魂未定的将军夫人,问明明姝之前是呆在那儿,一头冲了进去。   女眷们休息的地方都在后院,慕容叡冲到里头,越往里头,就察觉到火焰冲天。   不断有人从他身边逃过去,但是那些人都不是她。   慕容叡心焦不已,天干物燥,何况今天不仅炎热,还起了风,火势一起,有风相助,那简直如虎添翼,蔓延的更加厉害。   慕容叡曾经在草原上见识过野火,野火在大风下可以把一片草原化为一片灰烬。   何况这儿还不如草原上,草原人看见起火了,骑马一溜烟跑了,这儿到处都是木头房子,路都不好走,若是慢点,都不知道还有命在。   明姝是被外头的尖叫给吵醒来的,她睡的很沉,如果不是动静太大,她都不一定起的来。   银杏跌跌撞撞跑进来,身上的衣裙,被烟给熏黑了好几处。   “五娘子!”银杏跑过来搀扶住她,原来明姝这儿有侍女守着的,也不知道是见火烧起来逃走了,还是一开始见着主人睡着了就去躲懒,竟然没有人来叫醒她。   银杏开始被明姝支开去睡觉,被惊醒之后,跑过来就拉起明姝跑。   明姝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和银杏两个逃出门去。   火烧的很猛烈,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已经在四周蔓延开。烈火熊熊,翻滚的热浪几乎能把人翻过去。   空气被火焰烤的炙热,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被这股热浪炙烤的发疼。   “五娘子!”银杏见到木廊上一块木头掉下来,一把把她推开,那木头砸在银杏身上,火苗立即把她身上的衣裳点着了。   明姝不顾火,马上把着火的衣料撕开丢弃。   两人搀扶起来,继续逃命。身后传来噼啪剥裂声。   只听得哗啦一声,后面坍塌下来,明姝拉着银杏跑出来,四处都是火海,一时间也要分不清出口在哪里了。   “阿蕊!”   在剥裂声中,男人嘶声力竭的声音格外清晰。   明姝愣住,紧接着下一声又传来,“阿蕊!”   这一声里绝望和焦急交织,明姝再也顾不上其他,大叫,“我在这里!”   慕容叡回头,见到她在火光中,没有半点犹豫,就冲了过去。火势此刻已经完全不受控制,滚烫的热浪逼来,明姝一手拉起银杏,另一只手伸向他。   慕容叡扣住她的手,一把抓过来,他看到她竟然还赤脚,那双平日里白白嫩嫩脚丫,此刻已经布满了水泡和血迹,他抱紧她,看了后面同样狼狈的银杏,“跟着。”   银杏用力点头,跟在慕容叡身后,半寸也不敢远离。   火势太大了,已经有人在挖出一条坑,泼水尖叫之声不绝于耳。   正在慌乱中,见到三个人影从滚滚浓烟里跑出来,不由得吓了大跳。慕容叡不顾其他人的尖叫,径自抱着明姝出门去。   门外也乱,但是他的马还在,慕容叡看了一下她的脚,直接提住她的腰,把她丢到马背上去。   明姝死里逃生,浑身乱糟糟的,她抬头看了一下四周,见到同样脏兮兮的银杏,“没事吧?”   银杏听到她问,摇摇头,“回娘子的话,奴婢还好。”话说到一半,就哭起了鼻子。   “你们先回去。”慕容叡看着这场大火,拍了马一下。   “嗯,将军府里头的小娘子呢?”明姝还记得那个中暑的小女孩。   “都甚么时候了,还顾别人呢。”慕容叡没好气的呲她,“放心,一定出来了!”   局面越来越乱,慕容叡拉住马就走。这火也不知道能不能灭的成,再待下去,恐怕会有危险。   场面混乱不堪,明姝看了一眼身后,正好听到房屋坍塌的声响。   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和银杏也不一定能逃得掉。   “谢谢你。”明姝骑马还不熟练,小心的两手抓住鬃毛伏低身子对慕容叡道。   慕容叡脸臭臭的,听到她小心翼翼的话,才大发慈悲扭过头看她一眼,“还好,算你有良心。”   明姝讨好的笑了两下,她脸上被烟灰都熏黑了,平常妩媚动人的笑容到了此刻,就变得傻傻的。   “别笑了,丑死了。”慕容叡满脸嫌弃。   明姝嗳了声。   银杏过来,压低声量,“五娘子,现在还在大街上……小心点。”   明姝哎呀了声,不过她只是担心了一会,马上又想:难道她现在真的很丑?! 第68章 发觉   大街之上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人人惊慌失措, 慕容叡刚刚带她出了坊门, 身后的那道大门,就从里头重重关上,把一切纷乱和尖叫全都堵在身后的那道门内。   明姝回头看了一眼,坊门前头是个缩小的鼓楼, 或者应该说是个缩型的城门,坊门一关,所有动静消失了大半, 坊门上头还能瞧见士卒们紧张的走动。   “回家吧。”慕容叡直接拉过马缰。   坊门关上,恐怕是火势一时半会的难以控制,还是先回去。   刘氏已经比慕容叡早回来了,那张大火烧的莫名其妙,加上又是人困马乏的午后起的,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察觉, 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气势汹汹, 势不可挡。   刘氏回来好会, 慕容渊来问出去的儿子怎么没有一块回来,刘氏这才惊觉儿子竟然和没有和自己一块回来。逃命的当口,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早以为慕容叡早就跟着她回来了,竟然还没踪迹?   慕容渊见她不说话,面露尴尬, 便知道她已经把儿子给忘在了脑后,不由得埋怨她,“连儿子都能忘,你还有甚么不能忘记的。”说着,就叫人出去把慕容叡寻回来。   当初外面人来报消息之时,慕容叡的速度比他要快得多,待到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出去了。   刘氏不服气,“他都那么大的人了,难不成还会自己跑了?”   “你还带用点心!”慕容渊叫人赶快去找,外面兵荒马乱的,这不出事就算了,一出事就要沸反盈天闹得比什么时候都要厉害。现在还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如果有人趁乱起事,二郎在外要是遇见了,受伤都还是小事,就怕小命都搭进去。   “我怎么不用心了?自从来洛阳,我为了他费了多少心思?”刘氏马上就和他吵,刘氏的脾气爆炭一样,年轻如此,现在年纪大了,依然一点就着。   刘氏怼到慕容渊面前,“你这个老头子倒是说说看,我哪里对他不用心了?!”   “你用心,你用心不知道看看儿子有没有回来。”慕容渊左右张望,“五娘呢?”   刘氏啊了声,她看向于氏,于氏也是满脸的惊惶,“奴婢没有看见娘子跟着一块出来。”   慕容渊险些被老妻给气死,他“你”了好几声,自己格外去叫人。   刘氏面无人色,新妇是别人家的女儿,跟自己出去一趟,结果把命给弄没了,回头要怎么交代。   正闹着,有家仆跑过来,气喘吁吁禀告,“郎主,夫人,二郎君带着娘子回来了!”   刘氏啊了一声,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佛经。   门前慕容叡叫人抬个檐子过来,明姝双脚在烈火里头被割伤了,还有好几个被烫出来的水泡,逃命的时候顾不得,也没发觉,到了现在可不能就这么在地上走。   众目睽睽之下,慕容叡不能过来抱她,叫了几个侍女吃力的把她搀扶下马,下头拿了一小块毯子隔着地面,明姝脚面才踩上去,脚心钻心的疼,明姝疼的倒吸冷气,两手搀扶着檐子的扶手,慢慢坐上去,叫人抬到里头。   明姝到了自己院子里,上下就张罗起来给她擦洗换衣,身上几处都燎起了水泡,到了这会水泡在肌肤上肿的发亮,沐发的时候,明姝闻到自己头发上头有股烧焦的味道,拉过头发一看,看到发尾已经烧了部分了,   她忍不住打冷战,如果不是慕容叡,自己和银杏两个,说不定就真的要丧命火海了。   侍女捧来了治疗烧伤的膏药,小心的给明姝擦到伤口上,火烧一样疼痛的烧伤在碰到清凉的膏药,灼痛终于平伏下来。   伤痛被抚平,困倦爬上来,她没能抵挡的住,睡了过去。   外头那场火烧的大,士兵们挖出沟壑,尽可能的把火势隔绝在内,不要再蔓延,一直到了夜里,明火才被熄灭。   火势已灭,就开始着手调查火因了,而且着火的事光禄少卿家的,起火当时,光禄少卿两父子全都在家里,等到灭火之后,清理废墟的时候,才从废墟里头找出早已经烧成了碳的父子俩。   这家子人几乎全折在这场火里头了,能认出这对父子,还是靠着头上的玉簪。   这火起的蹊跷,朝廷令人去查。过了不久,就查出个水落石出,这场火是几个鲜卑士兵放的。   朝廷汉化将鲜卑武人边缘化,地位大不如前也就罢了,甚至连军饷都不能按时发放,这让不少鲜卑军士心怀怨恨,光禄少卿出身汉人士族,而且向朝廷继续向边境等地推行汉化,提高汉人士族的地位,被不少鲜卑人怨恨,现在被人一把火烧了,没有人奇怪。   杀人犯火的是几个鲜卑士兵,可是他们背后必有主谋,他们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得手的,不禁让人发出疑问。可是朝廷的调查却到止为止,那几个犯事的鲜卑士兵都没有治罪,此事不了了之。   慕容渊从宫中官署那儿转悠了一圈回来,便让人把慕容叡寻来,慕容叡此刻正在院子里头射箭,听到父亲的命令,急匆匆赶过来。   慕容渊看到他浑身的汗珠还没来得及擦,叫人给他上清凉解暑的甜瓜。   “你小子还真说对了。”慕容渊突然道。   他忍不住打量这个儿子,慕容叡像他,又不像他。他长得和自己年轻时候有些相似,但容貌还要更出众些,而且野心勃勃,自己在这个年岁的时候,眼光还没有他这么毒辣老道。   慕容渊都有些奇怪,在武周县那个地方,自己堂弟是怎么把这个儿子教成这样样子的?   “你……是怎么知道,朝廷会对胡汉相争没有多少干预之力的?”   不是不想干预,而是没有干预的能力。甚至朝廷大员被杀,都拿背后之人无可奈何,朝廷是真的衰弱了。   慕容叡嘴里正咬着瓜瓤,冷不防听慕容渊这么问,忍不住笑出声来,“阿爷,我要是说在梦里梦见的,您会怎么样?”   “胡说八道,和你说正经事,嘴里还是没个正经的!”慕容渊骂完,看慕容叡的眼神里还是多了几分赞赏,“不错,眼光如此,不愧是慕容家的儿郎!”   “其实上回胡家霸占了肆州,朝廷却不出兵,不久能看出来了吗,而且不但不出兵,反而还叫胡家的女人进宫,胡菩提还敢尚公主,如果没听到风声,他怎么会想要尚公主?”   慕容叡那了一把小刀,把瓜皮直接削干净,吃瓜瓤。模样颇有些漫不经心。   又让胡家女儿进宫,又让胡菩提尚公主。朝廷不是摆明了要用儿女亲家来安抚胡菩提,让他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吗?   “……”慕容渊长叹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虎狼一样,不像他那个时候,要四处转营了。   “其实胡菩提那个人,他现在按兵不动,不过是看实际尚未成熟罢了,朝廷还没到大乱的时候,他拿甚么出兵,之前北平将军打仗都是顶着朝廷的名头,他要是敢乱来,又还没兵多将广,等着送人头给人添功劳呢。”   慕容叡吃完最后一块瓜瓤,拍了拍手,叫人上帕子,把掌心上的汁液洗干净。   “可惜了。”慕容渊盯着慕容叡突然说道。   慕容叡挑起眉毛,“阿爷?”   这孩子不长在自己身边可惜了,他这样的天资,还只是在那种穷乡僻壤,就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如果一直养在身边,恐怕前途更加的不可期量。   “那现在……”   “现在还不是好时候,阿爷再等等,总有那么一天的。”慕容叡道。   慕容渊点点头,这个十七岁少年的话,竟然比那些幕僚更让他信服些。   他稍稍思索,“说起来,你十八的生辰也要到了,家里该给你办一场。”   慕容叡完全不放在心上,“又不是整岁数,没必要办。”   不过是生辰而已,对他来说就是年纪又大了一岁,也没什么稀奇的。难道他不过生辰,年纪就一直停在这儿了?   “你这小子说心细是挺心细,但是粗犷起来,真是半点半点都不讲究。”慕容渊笑道,颇拿慕容叡没有多少办法。   “不过还是要办。”慕容渊一锤子敲定,“回头我和你阿娘说,要她给你操办一下。”   慕容叡自小到大也没过什么生辰,养在叔父家的时候,反正每天都是一样的,所谓的生辰叔父自己都记不清楚,反正琢磨着可能到那天了,就叫准备一只鸡夜里吃了。而且还不是他一个人吃,是大家一起分。久而久之,他对过生辰这事,也没有多少期待。   听父亲提起,觉得父亲有些小题大做之余,还觉得麻烦。   慕容渊已经决定了的事,轻易不能改变。尤其还是次子第一次在家过生辰,怎么也要办的像模像样。   这样多少能把自己心头对这孩子的愧疚给减少点。   慕容叡出来瞧瞧外头的大太阳,摇摇头。   他叫过一个人,“新买来的烫伤膏送过去了没有?”   那人是家里的家仆,听慕容叡这么问,马上点头,“是的,夫人命小的们弄来了最好的烫伤膏,说是秘方,擦上去之后去腐生肌,不会有半点疤痕。”   有没有疤痕,慕容叡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把伤给治好了。他含糊不清的应了声,叫人走了。   入夜之后,明姝躺在床上,甚是无聊的翻手里的书。书是慕容叡叫人寻来的,说是南朝那边搜寻的关于鬼怪的故事。看着解解闷还算是不错,她脚受了伤,脚底板那儿更是惨不忍睹,为了防止伤口化脓,鞋袜也不能往脚上套了,只能一日到晚不下床,三急的时候,还得叫侍女给抬过去。   明姝把那卷轴摊开在腿上,看了一会,银杏端药进来,“五娘子该喝药了。”   银杏今天打扮的格外漂亮,因为她救主有功,狠狠的得了一笔赏赐,打扮了一下,看着浑身上下都和平常不一样。   “银杏,你看看,我脚上好点了没有?”明姝把卷轴丢到一边,手指指了指脚上。   银杏满脸无奈,“五娘子,奴婢今天早上和中午才给您看了一回呢,还没好呢!”说着把药碗递给她,“趁热喝了吧,凉了,说不定药效就没有那么好了。”   明姝一心一意就想着脚上的伤口能早些好。不能走路,就这么躺着,等到了好了,她也该胖上好几斤了。听银杏这么一说,她伸手把药碗给端过来,药汤熬的很浓,才拿到手里就闻到一股苦味,明姝捏着鼻子,勉勉强强把这弯腰给喝完。   银杏在一边守着,见到她药喝完了,马上给她塞一颗蜜饯,好把嘴里的苦味给消除掉。   正忙乱着,听到窗户那边突然传来声响。   银杏立即明白过来,她笑的暧昧,拿了碗,对明姝屈了屈膝,“五娘子,奴婢先行告退。”   说罢,一溜烟跑了。   明姝夜里只要银杏伺候,银杏一走,屋子里头就空了下来。   慕容叡的脑袋从屏风后伸出来,“怎么样,还疼?”   明姝嘴里咬着蜜饯,满嘴苦味就靠着这个来祛除了。她含着蜜饯,不好开口说话,只是点点头。   “还疼?”慕容叡两道浓眉皱起来,他走到明姝身边坐下,小心的抓起她的脚踝,她脚上的水泡有好几个,而且还有些被割伤的地方,伤口早已经清洗然后上药包扎起来了。隔着一层白纱布,可以闻到一股药膏味道。   明姝嗯嗯点点头。   疼啊,怎么不疼,每次换药都疼的她想哭。   明姝眼泪巴巴的等着慕容叡哄她。出乎她意料,慕容叡不仅没有温言劝慰,反而浓眉倒竖,“还知道疼!火起那么大,竟然还不知道快点跑!”   明姝僵住了,他凶她!   那天她是真的睡的沉,要不是银杏来叫她,她就算醒了,恐怕也难逃一劫。   明姝理亏,两眼对上慕容叡的目光,下意识就往后面缩了缩,可惜脚踝在他手里,再缩也逃不过他的手。   她恋恋不舍的吞下蜜饯,“我也不是故意的……”   “谁会故意叫自己烧死啊?”慕容叡都快要被她气笑了,察觉到她想要往后缩的意图,他手掌上多用了几分力气,就把她的脚踝稳稳的握在手里,他看了一下水泡,有些水泡已经破了,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贴在上面。涂着一层淡绿的药膏。   “怎么回事?”   明姝怪不好意思的,眼睛盯着别处,“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弄破的。”   她已经很努力的躺平睡了,可是睡着之后,自己竟然会翻身,姿势也不如睡着时候那般老实,等到早上一起来才发现水泡被自己给弄破了。   “小心点。”慕容叡仔细看了一下。水泡破的彻底,被药膏一糊,显得有些恶心。   明姝也知道不好看,使力也没能把自己的脚从他的手里给抽出来。   她任命的趴在那儿,任凭他看了好会,“看完了吗?”   “伤口有没有恶化?”慕容叡问。   明姝摇摇头,“这倒是没有,”他这么问她倒是想起来了,因为身上有伤,所以她已经连着几天都没有洗浴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闻到什么……   明姝满心的尴尬,都没地儿说。心里想着慕容叡能快点放开她,然后她就离他远远地。   可是他就是不照着她的想法来,他仔细看了好会之后,确定伤口是真没有多少大碍,才放开她。   明姝是真的不想他靠的太近,她月事还没完,又不能尽情洗浴,哪怕她擦洗的再勤,天气这么热,还是有点味道。   “没事就好。”慕容叡亲自都看清楚了,看到她脚上伤口没有大碍。当时他在火海到处找都没找到她,浑身的血都凉透了,看到她站在那儿,才重新活过来。   明姝乖乖的嗯了声,“养伤好无聊啊,连床都下不了,每天就呆在这儿。”   “养伤不乖乖的躺着,你还想怎么样?”慕容叡脱了靴子,上床陪着她,明姝不自在挪了挪身子,“别靠的太近,我这段日子还没能好好洗呢。小心熏到你。”   慕容叡听了嗤笑声,他又不是精细长大的,打小土里头滚,哪里有这么讲究,他凑上去,不顾她的惊慌,在她发髻里嗅了一下,“没甚么味道啊。”   “还来!”明姝惊慌失措要推他,结果哪里能挡得住他,明姝被他按着,好好的闻了一通。   慕容叡抬头,瞧见她脸蛋红红的,一双眼睛水光格外的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给气的。   慕容叡把她按在自己胸口上,明姝脸颊贴在他硬邦邦的肌肉上,长长吐出口气,他都这样了,自己也没必要再担心了。   “阿家那边派人过来说,你要过生辰了?”明姝想起白日里头从刘氏那儿来的人和她说的话。   明姝不知道他生辰是什么时候,慕容叡也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对他来言,生辰这个东西有和没有一个样。   若不是刘氏来告诉她,要在什么时候摆宴,她还真不清楚。   慕容叡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她的眼睛大而圆,眼瞳深黑,和他是不一样的颜色,光落入里头,泛起浅浅的棕,越发柔和。她这个人就和她的眼睛一样,喜怒担忧,什么都能在她的眼睛里头看到。   “嗯,不过我不想过。麻烦。”   他不爱和那些人打交道,还要喝一肚子的酒,嘴上不停的说虚伪的话。还不知道那些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走。   他烦都快要烦死了。   “阿家都告诉我了,你想不过,就别想了。”明姝有点高兴,总算是在他面前扳回一回,她胆儿肥,手指轻轻点了他的鼻子。   慕容叡捉住她的手掌,她的手上也有烫伤,幸好都不严重。   “哦,我过生辰,阿蕊打算给甚么贺礼?”慕容叡问。   明姝啊了一声,慕容叡脸上的笑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含义,“我过生辰,你也不打算送我点甚么?”   明姝马上把自己有的给想了一遍,自己的那些贴身首饰是不能给他的,原先自己有一块贴身戴的玉佩,玉佩品相不是很好,但是好歹是她戴了那么久的东西,要是慕容叡不嫌弃,送他也好,反正他什么贵重物品都见识过,她拿着自己贴身东西相送,反而更有诚意。   可惜丢了,送不成了。   她苦苦想了好会,都没能想出个能送出手的。   “真没有?”慕容叡逼近问道。   明姝忍不住低头,满脸心虚,都不敢看他一眼。   慕容叡满脸伤心,“我这还是头次过生辰,你竟然不送我点甚么。”   他扬起头,满脸感伤和失望。明姝哎呀了两声,急了,“我原来的玉佩丢了,要不这样,你现在缺甚么,我给你做。衣裳要吗?”   慕容叡终于忍不住了,一胳膊圈住她,在她耳边笑,“给我做衣裳,你傻呀?”   “你才傻呢!”明姝不服气反道。   慕容叡手指在她鼻子上点点,“小傻子。”   给他做衣服,怎么做,就算他不挑布料的花样,男人和女人衣裳样式还是不同,到时候被人看见了,她要怎么解释?   只想着给他做,没想着会被人发现,给自己带来灾祸。慕容叡掐了掐她的脸。   “还要不要贺礼啊?”明姝怒了,一把从脸上把他的爪子给扒拉下来。   “真的要送我?”慕容叡低头。   “不是你说,你这是第一次过生辰吗?”他第一次过生辰,是要送点什么的。   “我说甚么你都信啊?”慕容叡顽劣的笑,“傻子,我怎么可能头次过生辰。”   “你骗我!”明姝扑上去就打,慕容叡躺平了,任凭她的拳头落到他身上。   打了好会,他摁住她,“好了,身上还有伤呢,力气省着用。到时候我呀,亲自问你要,你不用特意准备了。”   他低沉的嗓音就在她耳边,听得她脸上发烫,躺在他身边不动了。   寅时二刻的时候,慕容叡睁开眼,明姝睡的正熟。前半夜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躺着躺着嫌弃他身上烫,闹腾到后半夜才睡着。   慕容叡轻手轻脚的起来,动作极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寅时是人最困的时候,这个时候整个府邸都是静悄悄的,连犬吠都没有,慕容叡熟练的翻过围墙,绕过可能会有人经过的地方。   他直接翻入自己的院子,他没有留伺候的家仆,所以院子里除了他之外,根本就没有别人。   慕容叡翻过来,伸手拍拍袍子上的灰尘,走到屋子面前,直接推门而入。   可门推开,踏入的那条腿僵住。   室内有属于别人的呼吸,对方也是个练过得,呼吸很轻很轻,如果不是他天性敏锐,恐怕察觉不出来。   这个时候月光还没有藏起来,毫不吝啬的从空中撒下,慕容叡放轻了步子,缓缓往内走,走到内室,只见到慕容渊沉浸在月光里。   慕容渊察觉到他的足音,抬头,“你回来了?你刚刚到哪里去了?” 第69章 放浪   月光泠泠, 照在慕容渊身上, 在这个天里, 竟然生出了格外的寒意。   慕容渊是临时起意到儿子这儿来的。慕容叡自小并不长在生父母身边,托付的旁系, 家中官职不高,过得可能也就比普通镇户稍微好些。但慕容叡却没有长得粗鄙不堪, 甚至计谋眼光比起他这个阿爷,更甚。   失去长子,又得了如此一个出众的儿子, 慕容渊欢欣之余,又不得不对他有几分愧疚。所以夜里突然起了兴致, 想要到儿子这儿来,看看他夜里是否睡的安稳。一来发现慕容叡的院子里不但没有守夜的家仆, 甚至连他人都不见了。   慕容渊还算沉得住气,没有马上叫人, 而是留在室内守株待兔。到了寅时, 慕容渊都以为慕容叡可能不回来的时候, 终于门开了。   “夜里不好好在屋子里头睡觉,去哪里了?”慕容渊在月光里的脸,越发冷如寒霜。   慕容叡迈入房内, 不答反问,“阿爷怎么来了?”   平常父子俩除有事相商之外,并不多说话,更别提像这样, 到他的房里来。   “……”慕容渊不悦的皱眉,“我问的你还没回答。”   慕容叡低下头,“儿去外头练武了。”   “练武?大晚上的练武?”慕容渊不信。   “你去哪里了。”   慕容叡眼睛看着那边洁白的月光,“阿爷,儿是真练武去了。”慕容叡满脸的无辜,“阿爷不信,儿也没有办法。”   慕容渊站起来,伸手就往他的而后探去。果然一片湿漉漉的。   “练武?”慕容渊鼻子里哼笑,“汗是有的,但不一定是练武练出来的。你背着我到底干了甚么事?”   “阿爷觉得儿能背着阿爷干甚么事?”慕容叡问道,他抬头,眼里没有半点惧怕。   慕容渊一把拖过他,他身上有隐约浮动的,是女人的香味。而且那香味里杂着些许乳香,乳香自西域而来,价格甚重,如果不是权贵之门,都难以弄到。慕容渊脸色一变,转手打了他一记耳光。   慕容渊那一巴掌打的颇重,慕容叡脸都被他打偏过去。   那半边脸颊上浮现一个五指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和触目惊心。   “你!”慕容渊怒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你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他对这个儿子抱有期待,谁知道他竟然给自己做出这种事来。   “那个女人是谁?”慕容渊问。   慕容叡沉默不语,慕容渊暴躁的在屋子里头走了两圈,“你当洛阳的女人是可以随便招惹的?”   慕容叡不说话。   慕容渊抬起手,“她是甚么身份,有夫君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安静,慕容渊怒火比之前更旺,他抬起手来,慕容叡站在那儿没有半点躲闪。   “她有夫君?”   慕容叡不言。   慕容渊脑袋疼起来,“招惹上个有夫之妇,你觉得难道脸上好看?你应该去干大事!天下大事!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个女人身上!”   “此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儿女情长,要是对方报复起来,你要如何?!”   “而且她还能背着夫君勾搭上你,水性杨花的女人,肯定不止你一个情夫。”   “不是,她是好女子,她夫君早没了。”   “有你说话的地方!”慕容渊怒喝。   “那女子是谁?”   慕容叡依然不说话,慕容渊观察入微,他既然能说,那就表明已经坐定了他的想法,再怎么狡辩也是无用。   慕容渊抬手要打,慕容叡站在那儿,半点也不躲闪。慕容渊的手掌举在空中,终究还是没有打下去,他脸上抽搐了两下,“你不说也罢,以后入夜,你别想再翻出去了!”   说罢,他颇为恨铁不成钢的盯了慕容叡一会,拂袖而去。   *   刘氏起身之后,就为慕容叡的生辰忙碌。照着之前慕容渊透给她的意思,他们夫妻两个实在是太亏欠这个儿子了,所以还是要好好的办一场。   若不是慕容渊不在眼前,刘氏都想要翻个白眼给他看看。这些男人都是些只知道嘴上说的痛快,半点都不能体谅她的难处。   这里头要花费多少银钱,还别说要请什么人,就知道嘴上痛快!   刘氏看手里的食账,看的脑胀头晕,不禁和于氏抱怨,“也不知道五娘甚么时候痊愈,没她的时候,事还真多。”   刘氏把事交给新妇去做,权还是在她手上,事却少了一大半。轻松的久了,现在亲自过问一切,不禁有些不习惯。   “以前娘子只是替夫人暂管而已,夫人才是当家主母,亲自过目可不名正言顺嘛。”   正说着,听到侍女禀告说是慕容渊来了,于氏马上避让到一边。   慕容渊进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刘氏抬眼看他,见到他一脸黑透了,不由得乐笑了,“谁给你脸色看了,还是谁坏你的事了?”   慕容渊黑着张脸坐到刘氏旁边,“等回去就给二郎看个小娘子吧。”   刘氏吃了一惊,以前说起这个,慕容渊里里外外都是说孩子还小,性情还没有完全定下,不宜过早娶妻。   慕容渊都这么说了,刘氏自然就也没管。   现在慕容渊旧事重提,刘氏以为他喝醉酒了。   “怎么了?”   慕容渊摆了摆手,“你别管,我之前想太简单了,他哪里小了,胆子大的厉害!还是叫他赶紧有个女人管着!”   “二郎那个脾气,哪个女人能管得住他?”刘氏嘴上这么说,脑子里还是把平城附近的和慕容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大致过一遍。   “那就找个将门的!”慕容渊不耐烦道,“别和大郎新妇那样的,汉女温婉,别说管住他,能别出岔子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他之前以为慕容叡是在乡野里头长大的,年纪不大,懂得应该也不多。结果在平城的时候好好的,到了洛阳,竟然还给他勾搭上有夫之妇了!   混账玩意儿,要女人哪里没有,偏偏要给他横生枝节。   “这话可是你说的。”刘氏哼笑两声,慕容渊那黑脸的黑的,看的她开心了会。   “洛阳里头就没有你合心的?”刘氏顺口问了一句。   洛阳里要是要挑能联姻的人,那也是能挑出好几家来。刘氏心下不太喜欢洛阳人的作风,不过嘴上还是要问一句。   慕容渊想起几个人家来,都摇摇头。   “那好,我就可以放开手脚了。”要是他点头,自己就干脆在洛阳就近挑,可能门第就要高些,他既然无意在洛阳挑选,那么就在恒州那地方了。   “待会去外头多弄点人来,都派到二郎那里去。”   “啊?”刘氏惊讶问,“要多少个?”   “十多个吧。”慕容渊想了下答道。   刘氏顿时有些欲言又止,“二郎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有必要往他那儿塞那么多人?”   “该,他现在也不是过去那样,对了晚上他那儿也还有人盯着。”   这小子瞄准家里人少就可以翻墙出去胡作非为,都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胆子!   “去找人来,哪怕二郎出门的时候,有这些人跟着也好,有个排场。”慕容渊几句话就把事情给定下来。   **   慕容叡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以前也有段时间这样,短者三四天,长则七八天,慕容叡也有事在身,不可能常常跑过来的。   结果这一次将近十天了,明姝都还没见到他身影。银杏出去一打听,吓得半死回来,告诉她说是慕容叡那儿多出许多人来,听人说那都是慕容渊从外面买回来的。   银杏一听下意识就不妙,一众人在洛阳又不是常住,根本就用不着那么多人!就算是为了给二郎君过生辰,也应该是有侍女,可是她打听到了都是大男人。   “五娘子,是不是郎主已经知道了?”银杏心里有鬼,一下就往两人的私情上面想。   银杏越想越觉得像是这么一回事,脸蛋煞白,身子摇摇欲坠。   明姝也被银杏的话吓到了,但是她仔细一琢磨就把银杏给否了,“应该不是,要是家公真发觉了,怎么管他不管我。别胡思乱想的!”   “可是二郎君那儿……”银杏还是不放心。   明姝也是心里惴惴,可当着银杏的面,她没有表露出半点。   “好了,他来不了就来不了。不来,我还少点事呢。”明姝说完,又躺回去。   银杏一走,明姝面上轻松的神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终,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她往慕容叡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坐下来。   慕容叡的生辰准备起来也很快,明姝的脚经过那么一段时日的休养,渐渐的好了,就是有几处被烧伤的地方还是留了伤疤。   不过鞋袜一套,也完全看不出什么。   生辰那天,慕容家里高朋满座,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刘氏让明姝坐到自己身后,看着外面的热闹,一面和那些客人客套,待到有空了,回过头来和她抱怨几声,自己为了准备这个生辰花了多少力气。   “二郎也不小了,而且还没整岁生辰呢。”刘氏说起这个,心里埋怨慕容渊年纪这么大了,还是想一桩就是一桩。“这生辰办了又有甚么意思?”   明姝小声道,“阿家说的是,不过叫别人看看阿家怎么宠爱小叔,也是好的。”   明姝说着,视线看了一圈周围,“今日是小叔的生辰,怎么不见小叔?”   过生辰,客人都已经到了,却还没见到寿星,怪怪的。   “那孩子估计在他阿爷那呢。”说着刘氏看到了吴氏,吴氏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有个着妇人打扮的少女,“你阿娘来了,过去和你阿娘说几句话。”   明姝抬头,正好见到吴氏母女俩进来,明姝应了声,起身相迎。   渤海王到底还是没能把明娆扶做侧妃,明娆见到明姝,眼中燃起怒火。她到现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原本要中圈套的人明明就是明姝,明姝却恶毒至极,叫她去顶了包。   吴氏对着明姝淡淡的,明姝让侍女引吴氏入座,明娆突然道,“姐姐对我的恩情,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日,就一定要找机会报答你的。”   吴氏拉了拉明娆的手。   明娆双眼充满怨恨,姐妹两人对视片刻,明姝笑了,“妹妹记得就好。”   说完就叫人领她们入席。   自己则回到刘氏身边,刘氏见她这么快回来了,有些吃惊,“怎么不多说两句话?”   “阿娘瞧上去似乎有些累,儿不敢多打扰。”明姝小声道。   这时慕容渊和慕容叡一同过来,刘氏笑了声,“果然之前都是在他阿爷那儿。”   慕容渊和客人们寒暄几句,慕容叡跟在其后,时不时搭一声腔。   刘氏过去,嗔怪道,“怎么到现在才来?”   “刚刚和二郎讲一些道理去了,所以耽搁了。”   “有道理不知道之前就和人说完?”刘氏怪道。   慕容渊笑而不语。   客人都已经来齐了,那么就开宴了。   慕容渊之前吩咐过要隆重的办,刘氏听进去了,膳食精致,甚至还有伎人献艺。   客人们时不时端起酒杯,祝福刺史夫妇身体康健,也祝愿郎君日后事业有成。   这些话听着都不过是一套一套的套话,明姝小小的喝了两杯酒,酒水喝在嘴里甜滋滋的,面前的菜肴她动了两箸之后就丢到了一边。   前头吵着正热闹,女人们不爱看妖娆苗条的女子露出肚皮摇晃,所以女眷这儿是精壮的波斯男子在表演杂技。   那男子顶着一头卷曲的红棕色头发,手里熟练的摆弄着火球。   明姝见到对面的贵妇看着那个男子,眼里含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意。   刘氏明了,转头吩咐了几句。   慕容渊父子到女眷这儿走了一圈,来见见女客之后,又回到前面去了,所以这儿已经是女人的天下。   没了男人在场,女眷们什么都可以聊,明姝听了一会,借口内急跑出来。   离了里头喧闹,明姝才觉得头脑都轻松了点。   厕房那儿,明姝没去,那地方就算打扫的再勤快,在这个天里还是一股味道。   她站在廊道下休息了会,起身打算回去,走过一道拐弯处,斜生出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把她拉入里头。   银杏惊慌失措,却看到慕容叡竖起一根指头压在他自己唇上,无声的嘘了一声。   银杏见到是他,默默背过身去。   慕容叡拉着明姝躲到一间没什么人的屋子里。   这个屋子太长时间没有人住了,随便挑一处就是没人。   “阿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慕容叡把她抱到没人的屋子,反脚就把门踢上。   明姝拉住他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他,这段日子他瞧着和过去好像没什么差别,可是仔细瞧着又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慕容叡把她抵在墙上,“阿爷发现了,怎么办?”   明姝啊了一声,一股冰冷的凉气从头顶灌下,顺着脊梁往肌理骨头里头渗透。   “你骗我。”明姝咬住唇,“要是真发现了,你还能站在这儿?”   慕容叡苦笑两下,“变聪明了,不好骗了。”   明姝只不过是强撑着,听到他这么说,马上知道自己是被他耍了,立刻不依了,举起拳头就打他。   打了那么两三下,慕容叡握住她的手腕按在墙上。   他径自吻住她。他的吻霸道又缠绵,明姝被吻的七荤八素的,等到觉得下面一凉,整个身子被他积压在墙面上,明姝慌了,“在这里?你疯了?!”   以前唯有的两次都是在正经的床上,现在竟然还到破烂屋子里头偷欢。   他伸手把自己裤子抽开,直接压入她。   她双手被迫渐渐攀附在他的肩膀上,纤细的身子上下浮动颤栗,她挂在他的身上,款款腰肢扭动,迎合他的动作,欢愉由淡转浓。   春色满地,由不得人清醒。这个时候清醒反而是折磨,不如陶醉乐在其中更好些。   慕容叡想她想的厉害,混乱中,从墙上到地上,再把她抱到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的案几上,一路混乱,不堪言说。   最后他手掌还在她的衣服里,虚虚的握住那团香软玉,明姝喘息不停,她两眼含着两泓春水,慕容叡低首在她潮暖的脖颈里喘息,过了好会缓过来了,“嫂嫂的贺礼我亲自拿了。”   明姝还在从酥软的情欲里苏醒过来,咬着牙根,“讨厌!”   她刚刚提心吊胆,生怕有人路过听到这里头的动静,咬了他肩膀的衣物堵自己的嘴,可是堵了她自己的嘴还是免不了有些声响,担惊受怕的那小模样刺激到他,竟然还越发使劲起来。   “嫂嫂自己说的,要给我贺礼。”   他叫嫂嫂的时候,莫名的喊了些许调戏。明姝慌得捂住他嘴,“你能不能小声点,要是被别人听去了怎么办?”   说着拍他起来,整理衣裙。   慕容叡还好,浑身上下就裤子要整理,而她发髻散了,衣服也乱了。她背着他整理身上。   “阿爷已经有所察觉了。”慕容叡出声道。   明姝转头过来,震惊看他。   慕容叡点点头,“所以以后我不能经常和你见面了。”   “我能等。”明姝咬咬唇。   慕容叡伸手过去抚住她的脸,她的脸红润,还带着情事后的潮红。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整理好出来,明姝还是有些不放心,拉着慕容叡,“你看看我身上都好了没?”   慕容叡仔细给她看了一周,“挺好。”   “真的?”明姝伸手扶了一下发髻上的步摇,头发都是她自己重新梳理的,也不知道乱不乱。   “真的。”慕容叡被她这忐忑不安的小样子给都笑了。   “还笑,若不是你,我也不用这么担心受怕。”明姝瞪他,见着慕容叡还要和她一块出去,她一把拉住他,“你走那边,我走这边,不要叫人发现。”   慕容叡看着她着急的模样,点点头,“好。”   明姝看着慕容叡从另外一道门出去了,等了会,估摸着慕容叡已经走远了,她再从另外一面走。   银杏在边上搀扶着她,明姝身虚腿软,正走着,一个男人迎面而来。   说是男人其实说是少年更恰当些。那个少年面容生的阴柔,乍一眼看去,还真的有几分美貌少女的味道。   明姝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吃惊胡文殊怎么会在这里,心下庆幸让慕容叡提前走了。   两人目光碰到一起,明姝垂眼颔首示意。目光落下,看到他腰下的那枚玉佩,心脏咚咚咚的跳的飞快。   那块玉佩只能谈得上温润,玉质并不上层,还能瞧见上面有斑驳的斑点。完全配不上胡文殊的身份。   虽然有段日子没有见到了,但是明姝一眼认出来那是自己丢失的那块。她戴了很多年,上头有几道纹路都记得一清二楚。   胡文殊颔首,明姝两腿再也支撑不住,摔了一跤。银杏没扶住她,惊慌失措的蹲身下去搀扶。   胡文殊对明姝伸出手来,看着地上稍稍有些狼狈的少女,他面有笑意,“没事吧?”   他已经十五了,长的个头却和成年男子没有任何区别。嗓子嘶哑,嗓音还在向男人蜕变,只是粗粝沙哑。   胡文殊对明姝伸出手,明姝扶着银杏起来。   “请问郎君,这个玉佩怎么来的?这应该不是郎君的东西吧?”明姝急切问。   胡文殊看了一眼,“的确不是,是我在渤海王府那儿捡的。”   捡的?!   胡文殊见明姝面有异色,关切问道,“怎么?这个玉佩还和娘子有关系?”   “……”明姝咬唇,说着是捡的,听起来好像的确合理,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胡文殊等了好会,没听到明姝回他,却还在那儿没走。   贴身戴了这么久的东西,说落到别人手里就这么落到他手里了,总有点不甘心,也怕有人会拿这个做文章。   “这东西是韩娘子的?”   明姝眼睛倏地亮了一下,胡文殊明知故问,却还是那一幅温润模样,胡文殊伸手把玉佩从身上摘下。   她点点头,伸手来拿。   胡文殊手掌往后一缩,让她抓了个空。   对着明姝惊愕的脸,胡文殊笑的像个偷腥的猫,“还给韩娘子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帮韩娘子那一回,韩娘子总该拿甚么和我换吧?”   他一本正经,像是问她要钱的。   明姝两眼瞪的溜圆,像只受惊的猫。   胡文殊正等着她着急上火,明姝正色,一条胳膊还是在银杏手里托着,直接撒开两腿就走。   胡文殊错愕的看着明姝娉娉婷婷的背影。此时门内有点小声响,胡文殊回头一看,见着是个小侍女。   他心情不好,看那侍女的眼神里蕴含杀气。   侍女吓得立刻就跪在地上。   胡文殊到底没有把侍女怎么样,掉头就走。   于氏伺候刘氏吃喝,年纪大了,时间一长腰腿有些受不住,暂时先叫下头人顶上。   她暂且休息一会。   于氏到屋子里头喝了口水,让几个小侍女捶捶腿。站久了,腰骨那儿疼的简直要断开了。   正趴着那儿休息呢,一个小侍女出来,于氏看到她进来,“有事?”   侍女上去附耳说了几句。   于氏一下翻身起来,“当真?”   小侍女跪在那儿磕头,“都是奴婢亲眼所见。”   于氏马上下来,宴会上还是欢声笑语一片,她快步过去,在刘氏耳边低语几句。   刘氏脸上的笑容凝固,她看了那边的明姝一眼。明姝来了有小会了,坐在那儿安静的吃菜喝酒。   “真的?”   “真的,有小婢看的实实在在的!”于氏立刻回道。   刘氏嘴角抿紧。 第70章 躲开   于氏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是狐狸还怕没有露出尾巴的这天?她早就在心里猜测到那个小丫头没有按什么好心, 果然!   试问哪个年轻姑娘能守寡?除非实在是没人要了, 谁没了夫君还不是上赶着寻另外一个?!   她兴高采烈的瞧着刘氏的脸变得极其难看,等着刘氏当众发怒,撕破那个伪善女子的伪装。   “夫人,只要夫人一声令下, 奴婢立刻带人把她拿下!”于氏压抑住自己的兴奋之情,在刘氏耳后说什么。   这时有女眷过来给刘氏敬酒,一边敬酒, 一边嘴里说着吉祥话,“夫人身体安康,郎君也前程似锦!”   刘氏嘴角弯弯,两边勾出笑来,生生把之前的猜疑给遮掩的干干净净。她持起手里的酒杯和那个女眷喝酒。   于氏生生被晾到一边。   她陪着人喝酒说笑, 甚至还时不时看明姝那儿, 就是没有回过头来望于氏一眼。   于氏尴尬站在身后,不明所以, 可是能说的都已经在之前说完了, 刘氏不出声,她也没办法,只能乖乖的等在那儿。   慕容叡那儿回到酒席上,男人这里要比女眷那儿热闹的多。   男人们待在一块,自然不如女眷们那样清淡,早早就上了胡姬献舞。胡姬棕发蓝眼, 身体纤细而凹凸有致,浑身上下就两条布把胸口和腰以下包住,纤细的蛇腰扭动,男人们炙热的目光从胡姬丰满的胸脯和柔软的腰肢不停的来回逡巡。   慕容渊见到慕容叡来了,有些不满,“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慕容叡把监视自己的家仆给甩开,跑去和明姝相会。春宵一刻值千金,难免贪恋了点,要不是她赶他走,他能磨蹭上一整天。这种生辰又有甚么好过的,和她在一起那才高兴。   “可能吃坏了东西,所以就来晚了。”   慕容叡坐在那儿,他看到了几个在洛阳认识的纨绔,马上含笑持酒过去和那些人打招呼。   酒肉之交,见面反而比生死之交还要热情些,慕容叡被那几个拉过去,喝了好几杯酒,都还没有被放过,又满满的喝了一壶。   慕容叡自小在严寒之地长大,烈酒这东西,每家每户只要能备上的,一定要准备好。到外面严寒之时,家中不管老小,都会喝几口御寒。久而久之,慕容叡早已经练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酒量。   洛阳的酒喝入口里,满嘴的米香和甜滋滋的味道。明明没有加半点蜜糖,却甜的发腻。慕容叡很怀疑这种酒是否真的能喝醉人。   慕容叡眼睛眨都不眨,把一壶酒全部喝完。   在场众人惊叹这个少年郎的好酒量,纷纷过来敬酒。   喝酒此事有什么好推辞的?慕容叡喝了几圈,喝倒了不少人,他自己却依然屹立不倒。   “好酒量!”一名洛阳名士欣赏慕容叡这说喝就喝的气度,比起拇指,然后一头晕倒在地。   家仆们手慌脚乱的将人抬走。   慕容渊见到和慕容叡拼酒的那些人,几乎都醉倒了。叫人把慕容叡过来,“你把客人都喝倒了,之后呢?”   “没之后呢,客人喝倒了,不是正好尽兴了么?”慕容叡身上略有酒味,神志清醒,他看到那边坐着的胡文殊。   刚才有人来灌他酒,胡文殊并不在其中之列。   他瞧上去似乎有些心情不大好,慕容叡看了看慕容渊,慕容渊早就知道他一双眼睛都盯在胡文殊身上。   少年人之间争强好胜在所难免,他也不好阻拦。   “别太过分了。去吧。”   慕容叡得了父亲首肯,持着酒过去,笑的像个马上就要捕猎的野狼。   胡文殊看他带笑走来,“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他语带不善,在明姝那儿碰了钉子,这会瞧谁都不顺眼。   慕容叡觉得好笑,他坐下来,“今天是我生辰,你来赴宴,问我来找你作甚么?”慕容叡也不生气,自己从他案几上把酒壶勾过来,给胡文殊上了满满的一杯,“怎么样酒能喝吧?”   胡文殊皱眉看他,浑身上下紧绷,慕容叡不禁有些好笑,果然还是年纪太小,很多东西都不知道遮掩,或者说心气太高,懒得遮掩?   “我记得你们那儿也冷,毕竟差的也不是很远。怎么到洛阳才多久,竟然连这点酒都不能喝了?”他话语调侃,直接横躺在他身侧,浑身的洒脱和随意,“洛阳的酒不能醉人,竟然连这个都喝不了?”   慕容叡说着,目光从那张阴柔的脸上落到他的腰下,胡文殊今天穿着一袭绯袍,绯袍上挂着一块水头甚是不好的玉佩,那块玉瞧着就是个没怎么经过雕琢的璞玉,勉勉强强照着原来的形状给打磨光滑,连图案都并不精致,完全和胡文殊的身份配不上。   这块玉佩他记得之前在明姝身上见过几次。   琥珀色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算计。   “你觉得这个可能吗?”胡文殊果然受不了慕容叡的挑衅,他马上叫人取来酒杯。   慕容叡见他抬手就往酒杯里头倒酒,伸手制止,胡文殊满脸奇怪的看向慕容叡,说要喝酒的是他,现在拦着自己的又是他。这酒到底要喝还是不要喝?!   “光是这么喝酒,实在是太无趣了,要不这样,咱们拿点甚么来赌。”慕容叡说着,一把把自己腰上的玉佩扯下来,压在床面上,“那你那个来赌。”   胡文殊看了一眼自己佩戴的玉佩,“这个不行。”   “这么小气啊,看着也不是多名贵的东西,这都舍不得?”   “你也说了不是甚么名贵东西,”胡文殊说着眼里有了点玩味,“这东西是我从其他人身上拿的,不是甚么名贵东西,不过扛不住我喜欢。”   慕容叡眼底蔓上一股薄怒,这臭小子的比他想象力的要嚣张的多,也不知道他真不知道,还是和他装糊涂。   “这样吧,要是我赢了,你和我再比上一场!”   慕容叡啊了一声,满脸疑惑,“我们之前比试过?”   这家伙就是故意的!胡文殊气的咬牙。   他看到腰下的玉佩,伸手去拿,却又满满收回来,自从败给他之后,他有一段日子潜心苦修武艺,但现在也没有十足把握胜过他。   慕容叡显得意兴阑珊,他好整以暇看胡文殊。那个少年生的可真好,瞧着都不像个男人,倒是个精致的瓷娃娃。   也不知道他阿娘一个肚子怎么生出这么一对迥然不同的兄弟俩的。   “你阿兄既然娶妻,也不好意思叫你继续打光棍,也快了吧?”   “你是长舌妇吗?!”胡文殊终于忍不住,“竟然问我婚娶,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是没娶妻。”   慕容叡看胡文殊嫣红的两颊啧啧了两声:这模样生做男人实在是可惜了点。   胡文殊勃然大怒,一手揪起慕容叡衣领子就要揍他。慕容叡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胡文殊的拳头提起来就没能打下去。   两人靠的极近,慕容叡调笑,“胡郎君,我可喜欢女人。”   胡文殊立即被火烫着了一下,把他甩开。   慕容叡大笑,慕容渊见他们这边闹得不像话,马上把人给叫回来。   酒宴一直办到天黑之后才散了。   刘氏把慕容渊请过来,慕容渊进来就问,“那些喝醉了的客人,都安置好了吧?”   今日酒席上有不少人喝醉的,而且不是住在一个里坊,只能先暂时在自家里住下,等到明天酒醒之后再送人回去。   “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叫你来,也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刘氏攥住手里的帕子。   慕容渊看到她攥紧的手掌,有些不明所以,家里难道还出了什么大事,“你说。”   “我想让五娘先回平城。”   此言引来慕容渊的奇怪一瞥,“你想回去了?”   “不是我,就是五娘。这个热烘烘的天,还赶路,是不是要我这条老命!”   慕容渊更加奇怪了,“好端端的,你要她回去干甚么?”   刘氏平素对这个新妇是很满意的,也喜欢家里什么是都有个帮手,现在叫人回去,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想过了,五娘是个年轻寡妇,虽然一家子人在一块,彼此好照顾,但她生的太好了些,洛阳里头轻浮男子多。怕出事。”   慕容渊还是摸不着头脑,这个新妇平常几乎不出门,唯有的那几次还是长乐公主相邀,和妹妹出嫁。她不得不出面,其他时间都是呆在家里,半步不出。刘氏这个做婆母的都不一定能比媳妇坐得住。   “就这么定了吧,先让五娘回去,她怕冷不怕热。要是和我们一块走,路上还不得多受罪?”刘氏满口都是为了明姝好。慕容渊听得满心莫名其妙,却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老妻。   “没人帮你管事了,你愿意?”   “我都做这些十多年了,没了五娘难道就不行了?”刘氏瞪他,“我只是和你说一声,待会就叫人告诉五娘,收拾行李,过两天就出发。”   慕容渊皱眉“这么快?”   “快?不快了,她有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说着,刘氏就要和慕容渊无理取闹,“看你这心疼的,是不是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慕容渊头大如斗,他被管了这么些年,刘氏早对他周身监控的密不透风,就连伺候的人也几乎全是家仆,只有那些年老色衰的女人才能近他的身。他知道刘氏一旦猜疑犯了,有多叫人头疼。   他马上答应了。   慕容渊这儿点头,那基本上就没什么事了。刘氏派人去告诉明姝一声,准备好好收拾行李。   明姝听到婆母要她回平城满心莫名其妙,她没得罪刘氏,更没有做出什么叫人忍受不了的错事,怎么就叫她回平城?   送话来的是个小丫头,银杏往那小丫头手里塞了几个大钱,都没能问出来。   “五娘子好好想想,是不是哪儿没做好,惹恼夫人了?”   明姝扬起脑袋想了好会,头疼欲裂,“没有呀——”   她侍奉婆母特别用心,怎么可能去惹怒婆母。   “这可真是坏了。坏了坏了。”银杏急的满屋子乱窜,和热窝上的蚂蚁一样。   明姝苦着脸,想了好会,还是没能想出个明细来。她破坛子破摔,“算了,再想也想不出来,不想了!”   银杏还要再劝,看到明姝愁眉苦脸,话到了嘴边还是吞下肚子。   “要不要,往二郎君那边带句话?”   “他那边到处是人。怎么递啊?”   慕容叡现在是被人看管了起来,尤其到了夜里,只能好好的呆在他那个院子里头,去哪儿都有人跟着。   “还不是有人吗?”银杏记得兰洳,兰洳可不是郎主手下的人,是二郎君从家乡带过来的。他日日都和郎君在一块,找上他,想递个消息不是很容易?   明姝有些心动,可是旋即摇摇头。她总觉得不太对,事出突然必有因,婆母竟然都这么说了,会不会派人盯着她?   明姝越想越怕,“算了算了,就是回平城。”   就是……见不到他……   明姝心里头闷闷的,她叫过银杏,“今天晚上你陪我睡。”   晚上有人陪之后,自己一个人睡总有些不习惯。   银杏还想再劝,可是看到明姝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夜里两个女孩子躺一块。   银杏叹气,“回了平城,可没洛阳这么热闹了。”   平城也热闹,可是和洛阳比起来,简直像个穷乡僻壤,而且还隔着这么远,银杏是一百个不想回去。   “想点好的,平城没洛阳这么热呢。”   “那可不一定。”银杏压低声音,“回去之后,五娘子就不怕见不到二郎君了?”   这两个,入夜之后就和小两口似得。恨不得黏在一块,掰扯不开。   明姝有点伤心,她从被子里伸出脑袋,“不许你再说了,睡觉!”   她说着轻轻捏了银杏腰上的肉一把。   银杏嘻嘻哈哈笑着求饶。   不一会儿银杏就睡着了,明姝睡不着,听着银杏匀长的呼吸,羡慕的紧。   幔帐已经放下来,看不清楚外面如何。明姝侧耳听了好会,外头除了虫子叫,就没了别的声响。明明知道他不会来,也来不了,可是心底里还是存着点滴希望。   明姝抱着这点希望,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慕容叡起了个大清早,兰洳过来找他练练身手。慕容叡有每日练武的习惯,骑马射箭什么都要练到,用他自己的话说,一日不练,就不知道手感如何了。   两人大练了一场,熹微的阳光里头,都是一身大汗。   “哎,我听人说,你阿嫂要回平城了?”练完之后,两人在一块冲凉,兰洳多嘴问了一句。   慕容叡抬起木桶的手僵在了半空,水从桶中倾泻而出,将他的黑发全部打湿,慕容叡回过头来,湿透了的头发粘在脸上。   满脸的错愕。   兰洳一看,就知道他不知道。   他咦了一声,很奇怪。   慕容叡把木桶丢到一边,那些人只是夜晚看他看的勤,到了白日里头便是很松懈,他一手拉过兰洳,“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啊。”兰洳心下奇怪,不过也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昨天夜里,马厩那儿得到话,说是要给套一辆车,马要好马,能经得起长途颠簸的那种。   又是要套车又是要好马,不是摆明要回平城吗?   慕容叡蹙起眉尖,这事十有八、九还是阿娘决定的。也不知道阿娘到底发现了什么,他一把拉过兰洳,“兄弟,拜托你办个事。”   兰洳啊了一声,被他拉了过去。   明姝的东西没有多少,夏日里衣衫单薄,她又不爱涂脂抹粉,所以行李还这没有多少。几个箱子就把她所有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   抬上了车,紧接着,她也上了车。   刘氏巴不得明姝快些离开洛阳,只要明姝还有一口气,抬也也抬回去。   明姝在车上,郁闷掐指头,她看了一下外面,慕容叡别说他人了,就连影子都没见到。   正生闷气呢,听到外面一阵子马嘶鸣,她看过去,见着兰洳和银杏说什么。过了会,银杏跑过来,“娘子,待会还是他护送我们回去!”   从洛阳到平城,路途遥远,就算是走官道,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何况还是女子孤身上路。   所以必须要有个武艺高强的一路护送。可能一个还不够,要好几个。   兰洳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哪怕刘氏心里不乐意,也只能让他过来。   “……”明姝看了一眼,兰洳正好回头,和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兰洳在马背上冲明姝一笑。   明姝颔首示意,她坐回车里,不一会儿银杏爬上来,车动了。   银杏唉声叹气的,“夫人真是的,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明明五娘子也没有做错甚么。”   明姝不答,她坐在马车里头。   “可惜了,路上有好一阵子都见不到这热闹。”银杏唉声叹气的。   明姝终于动了动,她看看外头,“回去就回去了呗,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银杏啊啊了两声,见她都没什么怨言,也不好继续抱怨。   路上走了好久,才到驿站。几个壮汉哪怕要结伴才敢在野外露宿,更何况一行人里头还带着女子,谁也不敢冒险。   明姝顶着骄阳进来,驿站里头为过往的官家人提供食宿,至于冰块打绝大多数是用来加在水里头喝,而不是大块的抬到房里降温。   那边屋子还在收拾,只能让明姝先等会。   明姝脑袋上扣了个帷帽,帷帽这会儿还是男人使用的多,而且一般是春天或者是秋冬的时候戴头上,来遮蔽风沙。   洛阳这地方,自然用不着。   明姝戴这个玩意儿,是为了防太阳晒,明晃晃的太阳光下,晒的时间长点,肌肤就会红肿疼痛,紧接着就要脱皮。   明姝一进驿站,就招惹来了在场人的注视,原本男人戴的东西,被个女子戴着。这就足够引人注目了。   纤细白嫩的纤纤细指拨开帷帽落下的纱帷,隔着一层白纱,眼前不好视物。   “有劳娘子等等,现在屋舍还在打扫。”驿丞满脸堆笑。   明姝点点头,兰洳却不依了,“别人住过的?男人住过的地方,给我家娘子住,好像有些不太好吧?”   “喂!出门在外,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而且出门在外的男人居多,男人住过的女人不能住,那只能劳烦你家娘子在野外呆着了。”   那声音听着很年轻,甚至还没有褪去变音时候的沙哑,明姝抬头看去,隔着一层白纱,见到是个少年坐在那儿,有白纱隔着,看的不真切,只能瞧个大致轮廓。她伸出手,把白纱拨开了条缝。   “你!”兰洳顿时就怒了。   出门的时候慕容叡再三叮嘱过,回平城也好,不过路上一定要谨慎。不过气头一上来,把慕容叡之前吩咐的话丢到了脑后。   怒上心头,拔刀就要和那少年理论。   他一拔刀,那少年身边的几个壮汉也迎身向前,个个面无表情,却十足的杀气。   明姝一把抓住兰洳,摇摇头,“算了。”   “怎么能算了。”兰洳急眼了,“那个小子说你呢,这怎么能行!”   一个柔弱的女子,住在个臭男人待过的地方,那怎么能行!   兰洳就是男人,男人出门在外有多不讲究都知道的,脏成那样,万一有甚么毛病,把人给弄生病了怎么办?!   “真的算了,我知道你好心。”柔曼的嗓音从帷帽里传出,少年挑了挑眉头。   少年笑道,“你声音很好听。”   “混账崽子!”兰洳目眦尽裂,这小子简直目中无人,他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   明姝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那几个人瞧上去不是个善茬,倒是、倒是像真正犯事过的。”   明姝更想说那少年跟前的几个壮汉,更像是杀人过得,而且个个手里的血不少。   明姝和慕容叡在一块久了,知道没杀过人的和杀了人的看上去不一样,而手里血粘的多的和沾的少的不一样。   那少年身前几个人,眼若寒霜,一手始终紧紧握在刀柄上,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等人上前,就一刀毙之。   明姝此刻瞧出这群人不好招惹,就尽力躲起来。反正躲得远远的,就不会有事了。 第71章 拖累   兰洳还在闹, 明姝两只手拖住他, 要是他动手, 非得也把自己甩出去不可。   兰洳见状,不得不停下来。   驿丞见状,连忙叫人把房间打扫好,将人请过去。   驿站里头来往的, 除了当官的,就是那些官眷。驿站靠近帝都,来来往往的全都是些达官贵人, 一个不小心,就会得罪了自己得罪不起的人。这两边,不管是哪一边,瞧着都开罪不起,还是早些把他们都分开。   兰洳先送明姝回房, 身后少年看着那个女子离开。那个女子从进门开始, 就一直戴着帷帽。   隔着纱帷,瞧不清楚容貌, 不过从纱帷后露出的那只乌黑透亮的眼睛倒是引起了他些许兴趣。   少年坐在那儿, 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个女子离开,那个女子头上戴的帷帽,白纱垂到了脚踝处。   几乎把浑身都给遮了个严严实实。他见过的女子,汉人有,鲜卑人更有,没有一个和这样, 出门之时还和做贼似得,把头脸身子给遮的严严实实。   少年看了看外头的艳阳天,颇为好奇,“难道她不热吗?”   明姝到了房内,兰洳就走了,明姝颇为心忧道,“他不会又折返回去和那人吵起来吧?”   银杏啊了声,“应该不会了吧。”   银杏说完,就去打水给明姝洗脸。   明姝摘掉头上的帷帽,这东西戴在头上可以遮挡阳光,但是戴久了些,就会觉得闷热,一摘下来,额头上的汗珠子滚了下来。   银杏打水来,嘴里嘟嘟囔囔,“夫人真是的,就算要五娘子早些回去,能不能挑个凉快的时候。”   “奴婢刚刚在外看了一眼,马都累的快要吐白沫了。说是今天午后是走不了,要到明天清晨才能继续赶路。”   说着明姝已经过来洗了脸。   “二郎君怎么不到夫人面前说几句好话呢。”   明姝拿着帕子擦脸,听到银杏这抱怨,手指在银杏的脑袋上一戳,“夫人又不喜欢他,而且我也不知道为甚么阿家一定要我提前回平城。”明姝咬咬下唇,要她快些回平城,肯定是知道了她的一些不好的事。   她的那些不好的事,全和慕容叡有关。她没法问,既然这样,暂时先回去。别闹得把人给激怒了,到时候更不好收场,处境更糟。   她丢了帕子,把裙子一捞就在床上坐着。   银杏看她心情不好,把她丢了的东西都收拾了,过来说道,“五娘子说的也是,先回去。反正夫人郎主都不在,五娘子一人霸个刺史府也舒服。”   银杏说完,去外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解暑的瓜果没有。谁知道驿站里头除了食宿,再想要别的,就不是驿站出了。   银杏叫兰洳派人买了点桃子回来。都是附近乡农自己种的桃树结出来的果子,长得有野趣,她提着桃子回来,见到之前和兰洳险些打起来的那一行人。   那些杀气腾腾的汉子就簇拥着里头的少年。少年看了她一眼,招手叫她过去。   银杏提着桃子撒腿就跑。   桃子熟透了,咬一口甜滋滋的。明姝和银杏分吃了,明姝问,“给其他人分了没有?”   “没有。外头有卖这个的,如果他们要的话,应该会自己买吧。”   外面暑气正热,饭菜随便吃了点之后就再也没有多少胃口了。   这样的暑气一直到晚上才暂时消散点。   然后人声比白天还要更热闹些,白天天热,除非必要,不然没有几个人会出门。到了夜里一凉快,原本闷在屋子里头的人都出来乘凉。   这里地处郊外,没有洛阳城内入夜就夜禁的规矩。   夜里比白天要热闹多了。   离着驿站一段路外是农人们把自家种的东西拿出来卖。   农人们讲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能多换点钱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傻兮兮的闷头睡觉,尤其这个天还睡不着呢。   明姝躲在屋子里头不敢出来,可是银杏听着外头的声音一脸神往,不多时兰洳来了,隔着门板问,“外头凉快了点,娘子要不要到外面走走?”   明姝摸摸脸,她看了银杏一眼,“我就不去了,银杏你去吧。”   慕容叡不在身边,她出去了总很没安全感,还是躲在屋子里头。银杏想要出去,还是叫她出去走走。   “这怎么能行……”银杏低头不肯。   “闷在屋子里头,娘子难道不热,要是怕的话,我还在呢,拿个团扇把脸遮了就行。”   兰洳怕人在屋子里头闷坏了。这驿站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能有吃睡就算不错,别的一概都别想了。更别提在慕容家里那样,还能拿个一盆子的冰块来消暑。太阳把屋子都烤的滚烫的。伸手一摸墙壁,手都被烫了。白天是外面热,屋子里头烫,只是屋子内可以遮挡阳光。但现在外面凉快了,屋子里还是热的很,在屋子里头闷着还不是得闷出毛病来?   “真的?”银杏吱呀把门开了,露出个脑袋。   兰洳看到银杏就笑,“你说呢?”   银杏欢欢喜喜跑去给明姝拿团扇了。   兰洳找了护送她们的好几个大汉,持着火把,保护她们到外面看看,也是凉快一下。   果然出了屋子,身上徒然一凉,舒服了许多。   在屋子里头时候,就像是有把小火在烤,燥热难安。出来之后,心头一松,总算是叫人舒畅了。   驿站门没关上,兰洳走在前头,其他几个人走在两女身边,好几个人,倒也没有人敢上前冒犯。   明姝买了点桃,叫人提着。   现在外面人也很多,不过夜里没有光亮,人行走在火光之下,脸被火光映照的斑驳,面目模糊。   明姝看见有卖甜瓜的,转头问兰洳要不要买点甜瓜在路上解渴消暑吃。   正说着话,突然不远处喧闹起来。   刀具相撞的声音在喧闹的夜色里混沌而又清晰。明姝听过那种声响,充满了杀意的,欲取其性命而后快的声音。   场面顿时慌乱起来。   不少人出来就是想要出来透透气,凉快一下,谁会想到在驿站竟然有人行凶?连佩刀都没戴出来,奔散着到处逃命。   兰洳和那几个壮汉迅速把明姝和银杏围在中间。   在外头纳凉的人不少,乱将起来,毫无半点章法可言。有不少人在混乱中被推到在地,还不等站起来,就被后面的人从身上踩踏过去。   兰洳想要护着明姝入驿站内,驿站是朝廷所办,站内还有驿丁,里头更安全些。   好几个大男人在外头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阵型,把明姝和银杏包在里头不受外头的伤害。   但是外面那些人,胡乱奔走,让兰洳等人不好施展开。   “娘子,走,到门内去!”兰洳暗骂了一声自己今晚上的运气,抽刀护送明姝往驿站那儿走。   驿站前头是一条大道,往来的人也不少,所以晚上出来乘凉游玩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兰洳小心着里头的明姝,让她们不受伤害,另外一脚把闯上来的人给踢开。   人慌乱跑开,可以见到前头的厮杀。   明姝抬头接着并不强烈的火光,看到那边也是几个人围着一个人,只是被围着的那个是今天白天里在驿站大堂那儿看到的少年。   少年脸颊被喷溅上血迹,面前的人已经倒下去好几个,剩下来的几人也是摇摇欲坠,身上受了好几处伤,那几人护着他且战且退,终于剩下来的人也支持不住的时候,猛地扑过去,拖住刺杀人中间的一个,硬生生造出个缺口来,那少年抓住机会跑出来,眼睛看了一遍混乱的场面,见到兰洳一行人,他忽然大喊一声,“将军!”   然后往他们这儿扑了过来。   追杀他的那些人解决掉最后一人,见状也杀了过来。   那些人身着农家打扮,看来是乔转打扮成卖东西的农人,明晃晃的刀砍落下来,兰洳顾不得作他想,抽刀挡住。   慕容家准备的那几个人,都是从平城带过来的,几乎个个都有过沙场对敌的经验,马上组成个小小的阵型应对。   这些那些人好像坐实了什么,攻势越发凶猛,很快那边的场景再次出现,见了血。   来人实力很强,杀了两三个人,就要砍杀少年。   兰洳恨他引火到自己身上,见着不是对准明姝和银杏来的,哪里肯管他死活,也没回身去拦,那小子竟然伸手把明姝给拖了过来,兰洳火冒三丈,横刀过去架住了劈来的刀。   明姝好好的躲在里头,来了个少年不说,他竟然还把她拉过去?!   那少年一条手臂抱住她,手臂紧紧扎在她的腰上,明姝挣扎要挣脱开,可是腰上的手臂和铁一样,完全挣脱不开。   “你放开我家娘子!”银杏扑过来就要和少年拼命,少年冷眼瞥去,眼底的威压迫的银杏不敢上前。   兰洳和那几人对战,有人往他们这边扑来。   少年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一把拖了明姝就往外跑。   兰洳见状,一把把人逼退,追了上去,一部分人去追少年,另一部分留下来继续围住兰洳几人,让他不能上前营救。   少年拉着明姝跳下大道,往田埂里跑。   田埂交错,越往前方去,越是漆黑一片,明姝的手掌牢牢的被少年抓在手中,几次挣脱不得。   田埂里头的麦草已经长得高高了,那少年拉着她在里头疯狂的跑。   这四周都是种植麦子的田,几乎没有任何可供识别的器物,拉到麦草里头。少年捂住她的嘴,屏住呼吸。   那些人搜寻的声音远远近近传来。   明姝安安静静,窝在他身边,没发一声。   那少年刚才那一声‘将军’,把她和他捆绑在了一块,若是他暴露了,自己也绝对落不着好。   少年就贴在她的身后,她听得到他紧张的心跳和故意放轻的呼吸。   那声音渐渐向他们这边过来。   明姝的心一下掉到了嗓子眼。她不会武艺,身后的这少年,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多武艺高强的人。若是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两人屏住呼吸,空气里传来一声小小的破空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她身边扫了扫,那东西离她只有一寸的距离,然后收了回去。   “没有。”嘶哑的男声在暗黑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窸窸窣窣之后,剩下来的是一片死寂。   两人等了好久都没有动,明姝两脚发麻,她终于支撑不住往地上一坐,那少年身上暴出凛冽的杀意,提着她的肩膀,让她继续蹲好。   就这样两人不知道等了多久,待到天际终于翻出鱼肚白,那少年才和虚脱似得,向后坐在田地里。   捂住嘴的手终于松开,明姝一屁股敦在地上直喘气,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满脸疲惫的少年,那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眉宇里头有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不过现在这个少年形容狼狈,田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他的脸上被灰尘给蒙了一层,汗水流下来冲出沟沟道道,格外狼狈和滑稽。   明姝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她喂了一晚上的蚊子,脸上手上都是被蚊子叮出来的包。   少年躺在地上,瞧着明姝被蚊子叮出好几个包的脸,不由得笑出声。   生死大劫过去之后,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他整个人向后瘫在那儿,两眼盯着明姝。   明姝向后瑟缩了下。过了会,她发现这少年似乎没有过来的意思,尝试着自己站起来。   蹲了一晚上的腿,根本撑不起身子,一下摔倒在地上。   少年嘶哑的笑起来。   明姝没搭理他,休息了好会,她渐渐站起来,两腿还是有点抖,但是好歹能站起来了。   站在有半人高的麦子里,她左右张望,发现四周全都是陌生的景致,都是一片一片连起来的麦田,不是她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明姝走了两步,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   身后传来少年的一声痛苦的呻*吟,她回头一看,瞧见他抱住自己的脚踝,神色痛楚。   明姝没有多想,过去查看。   拨开他脚踝那儿的袴腿,发现他那儿受伤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石头还是别的东西划开的,好大一个口子,血已经不流了,但是血肉模糊还带着点泥土脏东西,看着格外的触目惊心。   刚刚忙着逃命,只顾着往里头跑,对伤口完全没有察觉。等到现在,性命暂时无忧,伤口处的疼痛才让他察觉。   他抬头凝视正在查看他伤口的女子,瞧上去最多十五六岁,一身妇人打扮,脸蛋小小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巴掌大,精致绝伦的五官因为眼皮上被叮出的包而破坏了些美貌。   不过就是这样,她还是貌美的惊人。   她看了他脚踝上的伤口,身子正要动,少年马上说道,“你要是把我丢在这儿,自己跑了,会死无葬身之地。”   明姝啊了声,她抬头瞪着少年,“你说甚么?”   少年郎继续,“而且死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你的娘家,你的夫家,统统都逃不过。”   明姝顿时怒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还和我说这些!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这儿!现在说不定那些人还没走远,正在那儿守株待兔呢。就算没找过来,没人给你水喝,没人给你饭吃。过几天你就死在这儿了!”   明姝气呼呼的,她好心好意过来看他伤口,这家伙竟然还威胁她!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谁啊!就算是皇帝老子,也得乖乖低头!”明姝眼露凶光,姝丽的面庞都因此带了一股凶气。   少年没成想这么一个貌美柔弱的女子,还能牙尖嘴利到这个程度,满肚子的威风使不出来了。   明姝双手叉腰,一副要和他吵到底的模样。   少年嗤了声,“这么凶巴巴的,白长了那么张脸了,你家夫君可真可怜!”   “我家夫君喜欢我这个性子,喜欢的不得了呢!”明姝不干了,“再说了,是你拉我下水的,要不是你,这会我都应该出发了,还害的我家死了好几个人!我还说你爷娘真可怜呢,生出你这么个玩意!”   少年大怒,“大胆!”   “我不胆大,我胸大!怎么样你还要来动手摸吗!”明姝说着挺胸恶狠狠的瞪他。   明姝自小没谁管束教导过,生母忙着争宠,嫡母给了吃穿就万事不管,随便她和野草似得长。偶尔韩永拖家带小的回乡下,也没谁照看她,自小她就看到街头村妇骂街,甚至还学了几句。   少年见过的女子都是温婉的,就算偶尔有几个鲜卑女子泼辣,也是憋着口劲,不敢撒泼。眼前的这个分明就是个汉女,结果那个泼辣劲,竟然比鲜卑女毫不逊色。   少年满脸惊愕,嘴里“你”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句话来。   明姝得意的瞥他,是自己吵赢了。   “有求于人,就得放低身段。你说你死了我活不了,可是你死在这儿,也没谁知道呀。”明姝左右晃了晃身子,圆圆的眼睛里露出得意。   “这儿虎狼多,你死了,叫老虎野狼叼了去,半点痕迹也没有。你这么说,肯定你家里来人会找你,可是到处找不到你,谁知道你是死是活。”   “你!”少年气的脸色发白,他是说不过这可恶的小女子。和个女子吵架又有什么可称道的?   他气的扭过了头,这时麦芒落到他脖子上,他嘶了两声,伸手把脖子上的麦芒拂开,那东西落到身上可不好受,露出的脖子顿时红彤彤一片。   “你听着,现在是你离不了我,不是我离不了你。”明姝坐下来,和他讲道理。   “是我离不了你?”少年嗤笑,“你看清楚点,要是你一个人,恐怕还走不到半道,就要被人吃干抹净,半点渣滓都没剩下。你以为你还能回家去?”   “……”明姝听了,抓起一把土,在掌心里搓成细小的土渣子,就往自己脸上脖子上一通抹,很快那张脸被抹的脏兮兮的。   “……”少年见状嗤笑,“还不是一样会有人把你拉去了卖了奴婢。”   “依我看,还是你被卖作奴婢更实在些,你不是伤了脚走不动么,直接把舌头给割了,被人便宜卖了。”   正说着,那边有了响动,明姝起身看了看,发现是两个早起的乡农,手里拿着农具准备下地干活。   明姝面上一喜,就要过去,少年一把拉住她,“你这蠢女人,要干甚么!”   明姝莫名其妙,“已经有人来了,我去叫人啊。”   少年被气笑了,“你这个时候叫人?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那些人假扮来,骗我出去的?!”   那些人刺杀的时候,就是装作农人的模样,要是再来一次呢?!   明姝闻言,“那就只能躲在这儿?”   少年没有做声。   明姝继续道,“那你有没有办法?”   少年沉默下来,过会才说,“以不变应万变。”   明姝不由得看了一眼他的脚踝,脚踝那儿没继续淌血了是没错,但是伤口里头有不少脏东西,要是不及时清理,到时候一条腿烂了都有可能。   她蹲在那儿继续看,那几个乡农已经开始下地干活了。瞧他们干活的时候,动作熟稔,而且几乎都是把身子埋在作物里,偶尔才会露出个拱起来的背顶。   观察了许久,明姝就要起身,少年又拉住她,“你疯了,说你蠢你还真蠢?!”   “你才蠢呢!”明姝怒了,“你看看那些农人干活的样子!没有几年是练不出那个功夫,那些个杀手难道还有时间下田种地啊!”   一旦练武,几乎一天就没有太多时间干别的事。文武双全在世人看来难能可贵,就是因为这个。   而且农家平常干农活,就已经分~身无暇,别提学武了。   明姝还没见过哪个农夫使得一手好棍棒呢!   少年一时语塞,可还是道,“若是那些人事先找来他们来引我出去呢?”   这人疑心之重,让明姝恨不得把他摁在地上打一顿。   “你蠢啊,乡农们最看重的就是自家的地,要是看到有人在自己的地上,早就打起来了!”明姝气急了,伸手就推了他的脑袋。   农家清早就过来农作,这时候都该过来了。   “你竟然敢碰我!”少年大怒。   明姝根本就不怕他,他现在伤了腿,就是拔了牙的老虎,连呲牙都呲不起来,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碰了你,你又要怎么样?”说着明姝站起来,不忘抓了一把土,把自己脸上抹一通,就要去求救。   少年急了,伸手就抓她,“你等等!不准去!不准去!” 第72章 跟来   “你腿不要了?”明姝觉得此人的疑心病简直没药救了。   “现在还好, 等着过会太阳完全出来了, 田里头就要热死了!”明姝在乡下待过, 知道田地里头的厉害,夏天里,晚上和清晨还好,等到到了中午和下午, 闷热袭人,干农活的闷在里头有时候说不定都能中暑,别提他们这种娇贵身子的了。   “我、我想想……”少年还是不肯让明姝去求救。他神情有些急躁, 眼珠子左右转动。似乎要想个办法出来。   明姝懒得管他了,若不是这个少年昨夜里的祸水东引,恐怕现在她还好好的在驿站呢。   疑心病到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平常是怎么过来的。   明姝故意一跺脚,“我不搭理你了!我要回家!”   说着, 她背过身就走。   她走的不快,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数,数到十, 都还没听到后面人叫停, 她心里估摸着这家伙该不是个傻子吧。她回过头,她见到那少年脸色灰败半坐在那儿,麦草已经被他压弯了一大片,要是待会这片田的主人看到,少不得要把他那身袍子扒了赔自己的麦子。   少年见明姝回来,嘴唇动了两下, 还没说话,明姝过来,拉起他,“走吧!”   到底一条命,丢在这儿,有些良心难安。   “你不是要走吗?”那少年嘴硬问。   明姝回头道,“你要是再给我多问一句,我马上把你丢在这儿啊!”   她担惊受怕了一晚上,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耐心已经所剩不多,要是这个少年再说些什么,说不定她一生气,就真的把他丢这儿不管了。   “其实你带上我,是你明智的选择。”少年不问了,但是嘴上却不停,“你一个女子,长相不同常人,独自一人在路上,恐怕还没寻到回去的路呢,就要被人侮辱了。”   明姝后悔带上他了,现在就把他丢到田里头!   “说的我好像该谢你似得,”明姝张望了一下四周,四面都是平坦的农田,她不知道昨夜里头,他拉着她到底往哪边跑的,她现在已经完全寻不到回去的路了。   昨夜里黑灯瞎火,后有追兵,她都记不得是从哪条路跑过来的,不由得看向他,“你还记得是从哪条路来的?”   少年摇摇头。   明姝啊了声,恨不得把他给打死,“不记得了?!”   “昨晚兵荒马乱的,我哪记得。”少年没有半点抱歉的神色,说话都是底气十足。   她想把他丢掉了。   “不要往那几个乡农的方向走。”少年神色一肃,“虽然你把脸都抹成这样了,但是他们若是有贼心,你就算真的丑若无盐,他们照样把你藏起来。”   明姝哼了声,带着他往另外一条路走。   走了好会,终于上了田埂小路。   遇见几个农妇,这一代活动的都是一个村子里头的,见着有面生的人冒出来,几个农妇吓了一大跳。   明姝问了她们哪个地方有水,农妇们见这两个,一个脸上脏兮兮的,但是身上衣裙还算不错。另外一个生的白白俊俊的,惹女人喜欢的很。   听明姝问哪儿有喝水,从自家的竹篮子里头掏出水壶来,拿陶碗给他们盛了两碗水。   明姝一晚上没喝水,又和他说了那么多话,顾不上许多,一把把身上的男人给丢地上,自己捧起水碗就喝。   少年落地,吃痛一声,听得村妇们心疼不已。村妇们一面责怪明姝太不温柔了,一面亲自端了碗来问他。   这些年南北两朝征战不休。男人们身上多数都有兵役要服,大小仗打下来,男人死在沙场上的,要比能活着回到家乡要多得多。男少女多已经成了定局,尤其是年轻男人更是不多。   许多适龄女子找不到合适的夫君,甚至过了待嫁年纪了还是只能梳待嫁女子的发髻。   村妇们的目光在他的脸上胸膛上,甚至直接落到了他脐下三寸,猥亵的,充满了欲望的眼光让他十分不快。   再看一眼陶碗,陶碗老旧,甚至还缺了个口子,他想不喝,可是干渴的喉咙已经快要冒烟了,要是再不喝水,还没等到支援,恐怕就要渴死了。   强忍着恶心,他自己拿过碗,一口把碗里的水喝光。   喝完之后,明姝和那几个村妇道谢。   村妇们还在打少年的注意,年轻男人不多,而且长得这么俊的也少。见到了哪里有轻易放过的道理?一股脑邀请着明姝两个去她们家坐坐。   少年看着明姝一脸乖巧,心中担忧她会真的会被那些村妇骗到家里去。笑话,她是不可能有什么事,他却要被这些丑女人给玷污了!   “走吧,快些回去!”少年冲明姝伸出手来,明姝没搭理他,“我肚子饿!”   少年气的半死,明姝最终还是磨磨蹭蹭走过来,伸手拉住他,在村妇们失落的目光中慢慢走远。   “又不知道回去哪条路,急着走你是要赶着投胎吗!”   少年冷笑,“去她们家里,占便宜的是你,你当然这么说了!”   明姝有些尴尬,“你看出来啦。”   少年冷笑数声。   “其实也没甚么,男人不是对那个看的很轻吗?”要是少年真的被那几个村妇怎么样了,明姝可不一定会救。她肚子饿,想吃东西,而且她现在有此境地都是拜他所赐,给他点教训,正中她下怀。   “那几个村妇,谁想要?!”少年动了怒。他还想威胁,想起这女子的脾性,话语到了嘴边又生生吞了下去。   明姝咦了一声,看到一棵李子树。她马上过去摘了几个下来。   李子长得很大,明姝一口气摘了好几个过来,用裙子擦擦咬了一口。   不是很甜,但也没酸涩到没法入口的地步,明姝丢了一个给少年。   少年也饿了,吃惯了山珍海味,此刻吃这些野果子,竟然品尝出别一番风味。   两人把摘来的果子吃完,明姝走过去扯下少年的袍服下摆,然后跑去包了一兜的李子回来。   少年对她的冒犯目瞪口呆,明姝理直气壮,“你要饿死吗,路上可不是处处都有这样的果树的!要是遇不上怎么办,摘这么些,正好备着肚饿!”   说完,把包好的布,两边对折打了个结,挎在臂弯里,然后搀扶他起来。   “这可坏了。”明姝一边扶着他走,一边唉声叹气的。   “叹气做甚。”   “现在和无头苍蝇一样,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要是走到山沟沟里,你说怎么办?”   “不,不会。应该也快来人了。”   “你家里会来人找你?”明姝回头去,正好对上他看白痴的眼神。   明姝也不生气,“那也要他们找的过来才是,你家里来人也不可能就往小道上找,肯定还是现在人多的地方。”   “等要找到你呀,还是要会的。”   少年不说话了。   明姝走到那几个村妇说的小河边,她扶着人在岸边坐下,然后就去看他的脚踝。   她难为情的瞅了几眼,再看了看河水。   他那个伤口必须得清理,要不然伤口那么脏,肯定要溃烂的,可是就这么洗,先别说他能不能受得住,伤口沾水了也会化脓的。   “你家里人可要赶快了。”明姝对着他的伤口看了好会,此刻见着几个来洗衣的农妇,明姝两眼一亮,马上跑过去问她们的村子在哪儿。   这次的几个农妇对这些冒出来的人警觉性很高,问她来历,明姝只是花了片刻功夫,半点没犹豫就给人编造出了一堆,她和那个人是姐弟,回乡路上遇着强人落难了,他脚踝也受伤。所以着急寻个大夫治伤。   农妇狐疑的打量她和那边的少年几眼,才告诉她个方向。   明姝大喜,千恩万谢,等这几个农妇洗完衣服之后,跟着她们去村子里头。   那几个农妇观察了他们一路,见着真的不是坏人,才把他们安置在一个已经荒芜了的房子里头,然后叫来了一个老头子。   老头子浑身脏脏的,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夫。   他看了看少年的伤口叫人打来水,然后脱了人的鞋袜就开始清洗伤口。   那人下手没个轻重,明姝瞧着少年的脸疼的发白,不由得也缩了缩。   不过看着他疼,心底莫名的有些暗爽。叫他把自己拖下水!   处理了好会,伤口处置了一半,老头子看看明姝。明姝摘下头上的莫玉簪子放在老头儿手边,老头儿看看簪子,很是满意的低头继续处理伤口,伤口处理完,少年额头上也是冷汗涔涔。   老头儿拿了报酬走了。少年脸白如纸,好会他睁眼道,“你拿那么贵的东西给他干甚么?!”   那根簪子,通体碧绿,没有一丝瑕疵,价值百金。用那个来付诊金,太划不来。   “他都停手了,还看我,就是要来拿好处,我要是不给他,他就不会给你治了!”   说着,明姝问他,“你叫甚么名字?”   “……”少年的眼眸她这才是第一次看清楚,颜色是淡淡的茶色,清澈而浅,很好看的眸色。   “阿雉。”他终于道。   哦,野鸡。明姝在心里加了一句。   这应该是他的小名或者干脆是胡诌出来的名字。她也不在意,反正两人的这一段就是被她硬生生掰扯出来的。   “还疼?”明姝看到他额头上的冷汗如大豆一样的滚落下来,忍不住出声。   阿雉这次没有强撑着,他点点头,他睁眼看她,“看你衣着打扮,还有出行的排场,应该是哪家做官人家的新妇吧。”   明姝点点头,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   “做官的,娶新妇都是谨慎又谨慎的,怎么会看上你。”   明姝嘴一撇,“因为我生的美。”   说着,她得意的抬了抬头。   阿雉多看了她几眼,她生的的确美,脸蛋只有巴掌大小,弯弯的眉眼,生的精致,嘴唇也只有那么一点,随意一勾就是妩媚惑人的模样。   这世间美人少,但是更少的是风情天生的美人。   其实有时候美人若只是漂亮在一张脸上,那就是个皮相美人。这种女人他见得也多,风情自成的,恐怕一百个里头也不一定能出一个。   她眼睛不是汉人推崇的美人丹凤眼,而是大大圆圆的,眼眸乌黑,光彩熠熠。哪怕她一张脸都被自己擦的脏兮兮的,但是那双眼睛,却依然和明珠一样,光彩夺目。   他也不由得看愣了。明姝好久都没有听到他出声,不由得有些奇怪,她看过去。   两人目光一接触,阿雉脖子一转,“生的美难道也不挑门第?”   “当然挑了。”明姝含糊的解释了一下,说了自己是庶出。   “哦,原来这样。也没甚么,我也是庶出。”阿雉半坐半躺在那儿,脚踝上依旧疼的厉害,要找人说说话,转移下注意力。   明姝想起他的出门的那个阵势,北朝情况和南朝不同:女儿们就算了,反正出嫁都只是一份嫁妆的事,而且挑选门第挑的也是父亲。如果是儿子们,涉及家产,所以必须要嫡庶分明,嫡子欺压庶子早就不是新鲜事了,甚至有厉害的嫡母把庶子们当奴仆使唤。   一个庶子出门还能有这么大的排场,不得不说他的嫡母还真大度!   “那你的嫡母还真通情达理啊。”明姝感叹,“我嫡母可厉害了。”   阿雉的眼睛里有些讥讽,“我家里就我一个。”   哦,这就好明白了。明姝满脸的恍然大悟。   只有一个儿子,哪怕是庶出,全家上下还不都宝贝的和眼珠子似得。   明姝心里头想什么,他瞥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嫡母死了,”他笑的很是恶劣,摇摇脑袋,“我阿娘把她轰出门,然后弄死了。”   明姝顿时眼冒精光,她就喜欢听这个!   挺多了妾侍侧室们被主母欺负的凄凄惨惨戚戚,听到这么带劲的,她不禁两眼盯紧他,想要从他嘴里掏出点更吓人的来。   阿雉似笑非笑的看她,结果等了好会,直等到她越发晶晶亮的眼睛,没有半点害怕。   “你不怕?”   “我怕甚么呀,死的是你嫡母,又不是我的,和我又有甚么关系?”明姝撑着脸,她等了好会,看阿雉没有那个兴致继续说下去,她也不好问。毕竟别人家私事,问多了也不好。   “你不是洛阳人?”阿雉突然问。   “不是。我昨天正要回去呢,谁知道就遇上你了。”明姝说到这里就忍不住瞪他。   阿雉脸上没有半点要道歉的意思,明姝看的自己受了一肚子气。   “你家里人也该找来了。”阿雉突然开口。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夜晚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回洛阳禀报。   明姝低头靠在膝头上,双手抱住膝盖。   “现在咱们就只能在这儿等了?”明姝问。   “不然怎么样,难道还要到处跑?”   “照我说,至少也得先去洛阳城。毕竟你也是乱跑的,要找过来恐怕也不知道猴年马月去了。”   的确如此,毕竟这块地那么大,就算是有神通,也得翻找上好段时候。   “那就等他们过来。”阿雉道。   明姝看了他一眼。   “他一定会赶过来的。”   阿雉笑了两声,语带讥讽,“刚刚你还说他们不容易寻来呢。怎么一下就改口了?”   “那是你家里的。”明姝毫不客气,“如果要找我的话,一定他亲自来,而且会比任何人都早早寻到我。”   她一脸笃定,甚至那双乌黑的和小鹿一样的眼睛,洋溢出完全没办法盖住的期待和幸福。   他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   “你夫君?”   明姝被问及这个问题,有点慌乱,她目光躲闪,“才不管你事呢!”   阿雉看她的目光渐渐有些玩味。   *   慕容叡是天明才得的消息。昨夜里驿站那儿杀的是昏天暗地,死了许多人。慕容家里带出去的那些人,绝大多数是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不说能以一当十,但他们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对付的。   这次却损失惨重,兰洳也挂了彩,腿上叫人砍了一刀,幸好没有砍到脚筋,要不然下半辈子就只能拄着拐杖了。   慕容叡得知消息,没有半点耽搁,骑马飞奔而来。到了驿站那儿,外面土路面上依然是处处血迹。   驿站内哀鸿遍野,到处都是受伤的人。   慕容叡看了一眼,直接去了兰洳那儿。   银杏正在给兰洳上药,回头看到慕容叡,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躲到一旁。   “……”慕容叡见到兰洳手上包扎着,腿上绑着的布条上还透出血红色,“没事吧?”   兰洳听到是慕容叡的嗓音,挣扎着睁开眼,“我对不住你。”   好好的人交到他的手里,都还没出洛阳地界呢,就丢了。现在慕容叡站在他面前,恨不得一头撞死。   “别说话,好好养伤。”慕容叡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银杏。   慕容叡目光冰冷,银杏两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兰洳看到,嗳了声,“你别怪她,那时候我们好几个男人都没打过,她一个小女子能有甚么办法?”   慕容叡看了他一眼,“好好留点力气,”说着要银杏跟着他出去。   兰洳急了,“别难为她!”   “不难为她。”慕容叡回头,“只是问她些事。”   兰洳听了这才放心,慕容叡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除非得罪他太狠了,不然也不会为难女人。   慕容叡把银杏叫到外面,银杏两腿抖着,路都走不好。最后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那天到底发生了甚么事,给我仔细说一遍。”   银杏哪里还敢隐瞒,连忙把自己看到的都说了。   慕容叡越听眉头就蹙的越紧。   听完之后,他颇为头疼的扶住额头。   银杏慌张道,“奴婢没有保护好五娘子,奴婢万死不辞!可是五娘子,五娘子她,二郎君,奴婢求二郎君把五娘子救回来。”   银杏说着忍不住哭了。   “你给我住口。不许哭!”慕容叡本来就有些头疼,被银杏的哭声一扰,更是觉得心烦意燥。   他在其他的事上都能保持冷静,可是只要和她挂上了勾,心情波动格外的厉害。   银杏吓得立刻闭住嘴。   这次比上回的还要棘手,洛阳人太多,不比武周那么小,就算是城郊之外,可是各种农田,而不是一眼就能望到顶的草原。   种田的地方,想要藏起一个人不说容易,但绝对不难,除非调动朝廷力量,可是他现在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慕容叡放下额头上的手,就冲到外面去,刚刚才上马,就见到前面好几队兵士往这边儿来。   他眼睛毒,一眼认出那些都是精锐。   但是那些精锐此刻却穿着平常衣甲,乍眼看去,像是平常衙署里头看门巡逻的那些兵士。   慕容叡拉过了马,刚刚和这队人擦身而过,就听到那边校尉的命令,“把这儿围起来,不准任何人出入!”   慕容叡回家,叫人寻来了看门的狗。   他叫人去明姝的房间里寻来她贴身的东西,叫狗去嗅。   刘氏听说了,亲自寻过来,“好端端你找你阿嫂用过的东西作甚么?”   明姝在往外出事并没有告诉她,因为告诉了也没用。   慕容叡面上淡淡的,“无事。”   他把东西交给一边的训狗人,叫训狗人拿着这东西再给其他十多条狗闻。让它们记住东西上的味道。   刘氏哪里肯信,还要再问,慕容叡回过头来,“听说有个贵人想给阿爷送美女。阿娘知道吗?”   刘氏一听勃然大怒,立刻转身去找慕容渊算账。   慕容叡把刘氏支开,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训狗人嘴里低吠,狗们聚集到一起嗅着那帕子上的味道。   等到嗅完了,训狗人过来请示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慕容叡把弓箭环首刀都戴在身上,“跟我来。” 第73章 营救   慕容叡顶着烈阳去的时候, 发现那儿已经有不少官兵把守, 以驿站为圆心, 方圆几里之内全部有人把守,来往道路交通几乎被断绝了。   慕容叡悄悄退了回来,寻个地方,把自己弄来的地图仔细看了看。他原来是想要在驿站附近查找。用人找太显眼, 那么就只靠狗了。狗鼻子有时候比人还要好使,只是现在想要进去得花些力气。   他看了好会,身后的那些家仆们, 个个手里拉着好几条狗。   别人一看这架势,以为是哪个贵家子出来打猎的。   “现在官兵都已经把这儿封了,郎君还是寻别的地吧!”   慕容叡笑了,“还真是不巧,好不容易来了点兴致, 想要入山打猎呢。结果路都被封了。”   坐在凉亭那儿休息的人听他这么说, 话匣子就开了,“这时候还是少去了, 昨天听说驿站那儿竟然来了一批匪盗, 见人就杀,听回来的人说,现在那里有不少的人手指头呢。那伙人到现在也不知道官兵拿住了没有,要是遇上了岂不是要赔上一条命?还是别去了。”   慕容叡默默地听,脸上不见半分情绪波动。他又打听了些事。   这样大的事,朝廷就算真的下令封口, 也不能封得住。何况现在朝廷忙着抓人。   凉亭里头的人正无事可做,见四周也无官兵,顿时将那天夜里说的绘声绘色,两只手还抬起来挥舞两下,模仿当时厮杀场景,听得旁边的人惊叫连连。   慕容叡做了一会,不多时他悄悄出来,叫来家仆。   “我们抄另外一条小道进去。”   慕容叡看朝廷这个架势,心里觉得哪儿不对劲。他不是窝在富贵窝里就没出去过的纨绔子弟。   他十二三岁开始,就到处走动。不说将魏国全都走到了,但是也看不少地方。官兵们的状态早就和以前不能相比。上梁不正下梁歪,其他州都如此,洛阳就算贵为都城,恐怕也只是好上那么一丁点有限。   但是这次,却派来了精锐。不像是抓捕盗匪的,倒是有点像平定谋反。   若真是里头呕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必须抢在这些官兵之前,找到她。   那个傻女人,身娇力弱,受点委屈就眼泪珠子一个劲的掉,这次受了这么大的罪,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   家仆们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待会入林子之后,记得尽量声音小些,不要打草惊蛇。”   慕容叡说完,家仆们都低声应了声是。   他掏出怀里的地图,手指在一个地方画了一圈,然后带人就走。   **   阿雉脚踝那儿受伤了,找人清理过之后,还是包着一大团的草药和布条,走一步都得喘三口气。   明姝拿自己的镯子从村子里头的农妇那儿换来了粥饭还有几张粗粮饼。   粥是冷的,但是也顾不得了。反正这个天就热,要是吃热的,还觉得难以下口呢。   明姝把饼子揉碎了,撒到粥里。   她捞起木箸都吃了半碗了,却发现那边阿雉竟然没动。两个人差不多有一天都没有正经吃过饭了,从野外采摘的那些李子只能抵饿一会,还要辛辛苦苦跑出去上茅厕。   这儿没有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茅厕,只有脏乱不堪的茅房,而且和猪圈贴着,简直要了她的老命。   阿雉比她还惨些,他伤了脚,走路不方便,只能憋得不能再憋,才忍痛一瘸一拐去外面解决。还得防备着那些如狼似虎的村妇们。   村妇们嫁个男人不容易,而且像他这么标志的年轻男人,若是有那些大胆的,瞅见左右无人把他拖到草丛里就地正法,也不是没可能。   “怎么了,该别是到现在还嫌弃不好吃吧?”   粥是粟米粥,很粗糙的,不像她平日为了调理肠胃吃的那种煮的烂烂的而且还加了蜂蜜调味的粥。相当粗糙,就是稍稍把外头壳去了,泡发一夜就煮,而且只是煮熟了而已。吃的拉嗓子。   阿雉肚子也饿,他还是头回尝到饿肚子的滋味,可是还是有着一份对事物的挑剔和矜持。碗里的东西胡糟糟的一块,他光是看一眼都觉得肮脏,怎么可能吃到肚子里头去。   “就只有这个?”阿雉不死心问。   “不然呢,难道还能有肉吃?”明姝把剩下来的半碗粥全喝到肚子里头去。   这玩意喝下去嗓子眼都在疼,但是肚子好歹是饱了。   明姝把陶碗丢到一边,“就算有肉,也是得到过年去了,现在可还没到时候呢。”   她见着阿雉还是没动,“你要是不吃,给我好了。”明姝伸手就拿,反正是用她的镯子换来的,她吃天经地义,再说了,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阿雉不想喝,但是他又不傻,知道这东西还是费尽了功夫拿来的,他拿着碗,转身就躲。   “我没说不吃!”   明姝哦了声,她两手撑着下巴等他快吃,“这东西等不到一天就馊了,到时候吃下去可是要拉肚子的。”明姝一面说,一面瞧瞧外面张望的村姑们。   阿雉咬牙,一闭眼直接把碗里的粥咕咚咕咚喝到肚子里头去。   一碗艰难的吃下肚子,他丢开碗,扑到一边干呕。   明姝知道这东西不好下喉,又没有佐粥的小菜,吃下去有那么瞬间的呕吐欲望。不过她是忍住了,把那股劲头给熬过去了,结果阿雉却没忍住?   明姝怕他吐出个好歹来,跑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给他顺气,“还好吧。”   阿雉肚子早空了,之前吃的那几个李子根本抵不了事,吐了好几下,还是没有把吃下去的给吐出来。   他缓过气来,见到明姝坐在身边,满脸担忧。   “我还从未吃过这种难吃的东西。”   “吃了至少还得有条命啊。”明姝牙痒痒,恨不得把阿雉按在地上打一顿,可是她不会武艺,阿雉看起来武艺也不高。但是男女体能差距摆在那儿,哪怕他伤了脚,也不能小觑。   “你说要在这儿等你家人来找,可是你要是饿死了,找到你有甚么用?给你风光大葬吗?”   明姝都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阿雉这样的奇葩,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挑剔这个。   阿雉勃然大怒,正要呵斥她大胆,脑子里却莫名想起她说的她胆大她胸大。   阿雉的脸色古怪,视线忍不住往她胸前扫了一眼。   她内里是圆领白纱中单,外面是一件广袖上襦,中规中矩的打扮,胸前那块儿凸出一道令人遐想的优美弧度。   明姝不是没经过人事的小丫头,阿雉那一眼,她马上就感觉到了。她护住胸,“色胚子!”   她马上挪到另外一边,离阿雉远远的。   茅草屋内,顿时陷入到诡异的静谧里。   “你不是说你胆子不大,但是你……”阿雉过了好会开口。   明姝马上就急了,恨不得跳起来和他掐上三百回合,“你就那点心眼!和我计较!”   阿雉不说话了。   过了好会,他抬眼看她。察觉到他的目光,明姝两手抱胸,一脸防备。   “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阿雉心下滋味一时复杂难辨。   他侧首正好看到门边有个村妇,村妇看到他看到自己,连忙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阿雉心头堵住了似得,他撤回目光,重新落到明姝脸上。   明姝依然是气哼哼的,哪怕阿雉说了那话,她也依然不想搭理他。   她脸上被她自个抹的乱七八糟,汗水冲开了一道道白白嫩嫩的小沟。   阿雉想开口说话,可是嘴唇张了张,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坐在那儿,生着闷气,哪怕面无表情,隔着一段距离,他都感受到她身上的怒气。   他想笑,甚至说几句话逗弄她。可是她一个眼神丢过来,莫名的心底发虚,原先逗逗她的打算也没了。   过了好会阿雉开口,“出去之后,你想要甚么?”   明姝啊了一声,“你问这个干甚么?”   “你救……有功,我得赏赐给你甚么。”阿雉道,说到一个字的时候,他顿了顿,把那个字给跳了过去。   明姝听着赏赐两个字怪闹心的,“赏赐,你家里是做甚么的?皇亲国戚?”   阿雉点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   难怪眼睛长在头顶上,而且也不把人命当回事。   明姝莫名的联想到了渤海王和长乐公主,莫名的犯恶心起来。长乐公主当时对她说是什么一见如故,事后不过证明,她和渤海王就是一伙的。   这些个天潢贵胄,把人当玩意呢。   阿雉见到她更加愤慨了,他不禁问,“你怎么了?”   就算洛阳里头,随便砸个砖来都能砸中个皇亲贵胄,她也不必这样吧?而且她怎么不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品级的。   “我说,就算我要甚么,你都能给吗?”   阿雉点了点头,“道理上来说,应该是这样没错。”   明姝咬牙,“我要做官呢?”   阿雉啊了一声,他新奇的把她上下全都打量了一遍。“这做官的话,恐怕只有女官了,不过女官从宫外征求而来,必须熟知儒家经典,除非你想……”他说着,目光里竟然还有那么期待。   正经做女官的,要么靠家世,要么靠面容。反正女官们也是会受到皇帝临幸,从而进入嫔妃的行列。   “去你的!”明姝气呼呼的,“不行就不行,有话直说,干嘛还说这些!”   “我只是把该说的都告诉你嘛,免得你到时候又说我骗你。”阿雉在草垛上翻个身,兴致勃勃的问她,“怎么样,还想不想做官?”   “去宫里就算了。”   阿雉有些失望,“宫里有甚么不好,锦衣玉食,还有那么多人伺候。”   “我现在不就是锦衣玉食,有人伺候。要不是你,我还用得着在这儿吃苦?”   阿雉被她说了个哑口无言,他讪讪的摸摸鼻子,官眷们的日子的确过得不错,这个说起来的确没有多大诱惑力,但是,“和宫里比起来,宫外的算不得甚么。哪怕你想吃长江里的鲳鱼,也有快骑日夜奔波八百里给你送过来。”   明姝没好气的瞪他,“劳民伤财,还好意思说。”   阿雉怒了,“大胆!”   明姝完全不把这个放在眼里,她扬起脖子,两眼直喇喇盯着他。阿雉就没见过她这样的,气急了,狠话又说不出口,和她对瞪。   两人和好斗的公鸡似得对瞪了半会之后,明姝长长的哎了一声,她颓然坐回去,“说起这个,还是想他们甚么时候到了。”   “应该没有多久了。”   明姝看阿雉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嗤之以鼻。   他自己都跑的晕头转向,还不许她向乡农求助。那些人又不是神仙,要找到他,恐怕也难。   **   慕容叡在山中搜寻了两日,他要躲避那些同样在搜寻的官兵,还要找那些村民。那些村民,对生人极其敏感。若是问他们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只是要怎么躲开那些官兵,还是有些费脑筋。   慕容叡找了一两个村子,没有多少收获。   放出去的狗儿开始有些线索,但是毕竟最近天热刮大风,走到一处小河边,就止步不前了。   能寻到河水边,说明阿蕊至少到过这儿。能寻到这儿来,表示她暂时还是性命无忧,慕容叡让家仆们继续去找,他暂时在河边坐会。   他捧起水洗了脸,把水囊灌满,这时候,几个农妇过来洗衣,他转头看了那些农妇一眼。农妇们见到他,面色有异,交头接耳说了什么话。   慕容叡并不在意,或许是久没生人来,见到他,觉得诧异罢了。可是平静在他见到其中一个女人手上戴着的镯子打破了。   一个农妇手上戴着一只金跳脱,赤金打造而成,两股做缠绕状,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却是十分的大方简洁。   慕容叡几步过去,一把抓起那农妇的手。   那农妇以为这年轻男人要抢她的东西,尖叫起来。其他一起来的人见状不妙,抓起木盆跑了。   “你手上的金跳脱是哪里来的?”慕容叡问。   他见过明姝戴这个,而且家里女眷所戴用的首饰都是由专门工匠打造而成,和别处的完全不同,一看就能分辨出来。何况一个乡野村妇,哪里来的这么精致的首饰可戴?   农妇吓坏了,嘴里屋里哇啦乱叫,此刻那些去搜寻踪迹的家仆们折返回来,慕容叡没了多少耐心。   这个天里,多耗费一日,她就多一日的危险,任凭有半点蛛丝马迹,他也不会放过。   “说,这个金跳脱的主人,现在在哪儿!”慕容叡没了耐心,面上露出稍许厉色,农妇吓得肝胆俱裂,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人已经晕过去了,可是话还是继续要问,慕容叡令人把一桶水泼在农妇脸上,此刻外面人声嘈杂,抬头一看,见着几个精壮,手里提着棍棒钉耙,往这儿而来。   想来应该是逃走的那些村妇回去叫这些人来的。   慕容叡不想把事闹的太大,见人来了,干脆上前去问。可惜那些庄稼人,只当慕容叡是调戏女人强抢别人财物的可恶混账。慕容叡刚开口,一钉耙就打了过来。   这下问不成了,先是一通混战,慕容叡那些人个个身经百战,而且人长得人高马大,比这些庄稼人要高出半个脑袋,很快就显出了胜负,很快那边三老的人跑过来了。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明姝在茅草屋里头呆得浑身痒,茅草屋不是什么好地方,原来是住人的,后来该做了堆放杂物和干草的地方。   里头坐久了,浑身难受,而且到处都是蚊子,浑身上下都是包。   明姝被咬的受不了了,还可以跑到外面去,阿雉却没她那便利,脚踝那儿伤的有点重,随便就动动就疼的好像心肝肺都搅和在了一起。   明姝去找小孩要来艾草,点燃了在屋子周围熏了一圈,才好点。   但就是那样,阿雉那张脸也还是被蚊子给叮肿了。   明姝看到笑的直打跌。   阿雉想说大胆,摸摸脸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滑稽,生了闷气,扭过头去不搭理她了。   明姝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觉得失落,她坐在门口,瞧着村里头的小孩追打玩闹,那些小孩也时不时回头,看着这个从村外来的外人。   “你进来吧,在外头久了,还不怕别人把你的消息给告发出去?”   “只要进了人多的地方,除非乔转打扮,要不然可别指望别人不知道!”明姝隔着一块木板和里头的阿雉说话。   阿雉在里头,脸色立即就变了,“那现在就走!”   明姝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竟然惹得他这么大的反应。   “你现在脚那儿不方便吧?”明姝迟疑道,她才不想露宿野外,麻烦死了不说,还有可能遇见野兽。   她不会武艺,唯一的一个男人还受了伤,要是远离人烟,万一遇上什么豺狼虎豹,那基本上只能等着被吃了。   “再说了,你不是要说要等你家的人来找你么。你这样一天不到就换个地方的,他们怎么找你?”   明姝忍不住了,走到屋子里头,她瞧见阿雉那个几乎面目全非的脸,“其实你把衣服换一换,就算那些人过来了,也认不出你。”   阿雉气的脸红脖子粗。可是明姝不愿意挪了,被蚊子咬了一夜已经够够的,还来一次,她到底要不要活了?   坚决不要露宿野外!要是被老虎吃了,那才是郁闷呢。   明姝就是不肯挪地方,阿雉气的要自己走,可惜站起来还没走几步,就扑倒在地。吃了一嘴的灰。   明姝干脆伸手摸了地上的灰给他脸上身上都抹上。   很快上好质地的衣料被她弄得面目全非,就连脸上也看不出原来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从小长到这么大,他哪里被人这么对待过,就要发怒,还没等他斥责出声,一双手捧起他的脸,那双手柔软到了极致,虽然上头脏兮兮的,但是他却感觉到脸颊那儿好像贴了块柔云。   “等会,马上就好了。反正熬过这段日子就行了。明天走吧,我今天问了别人,入城的路该怎么走。你家里人应该也来了,到时候要是遇上,那就正好。”   明姝就是今晚上不想去睡野外,而且她是真打算好了,明天就拖着这个拖累去洛阳城内,越靠近城池就会有许多的官兵,到时候就不用怕了。   他腿脚不便于行动,而且逃避追杀时候消耗掉的体力到了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要是冒然走动,很有可能是害了自己。   阿雉点头了。   村子里出去了好几个人,都是些男人。听回来的女人说,是在外头遇见了强盗。   明姝听了心有余悸,果然外面是真不怎么安全。   入夜之后,那些男人陆陆续续回来两三个,说是那些人已经被三老给弄去了,留下来两个看看三老会给什么一个说法。   明姝看了一场热闹,换了点吃食回来。和阿雉对付着吃了。   深夜里,是没有什么娱乐。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村子里头没有一处光亮,伸头出去,只见一片月光。   今天的月光是真好,白茫茫的一片。   明姝没有太早睡的习惯,但是一天下来也累了,也没有吃多少东西,躺在草垛上睡了。   阿雉过了会就听到她匀长的呼吸,这女人也不知该说心大,还是随遇而安,在这种地方,竟然还能睡的着。   他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呆过,下头的草垛,飘散着一股牲畜的味道,险些熏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种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她那样,倒头就睡。   月光落到屋子里头来,他去看她。她躺下的时候是背对着他的,这时候谁的迷糊了,防备心没有开始那么浓厚,翻身过来,月光照在她脸上,柔和她的五官轮廓。月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   他盯着她看。反正也睡不着,就盯着她看会,权当做打发时间。   她两眼闭着,睡的安稳。   她翻了个身,毫无意识的嘴里嘟囔什么,应该是在说梦话。   他还是头回看人睡觉呢。心里新鲜。   村子里的人都睡下了,已经没有人出来走动,屋子内外一片安静。   阿雉靠在干草垛上,突然他神色一凛,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那声音低低细细的,若不是这么干净,恐怕都一时难以察觉到。   他马上叫醒明姝。   明姝被他叫醒,不满的抬头,还没等开口,就被他抢先一步捂住了嘴。   他下巴向外一扬,而后拉着她钻到干草堆里。   不多时,两人听到外面好像响起了什么声音,是火被点燃时候的噼啪开裂的声音,天干物燥,火势很快蔓延起来,有人在大火中醒过来,要逃窜出来,结果被埋伏在外的人一刀砍杀。   明姝在屋子里头听到人临死前的惨叫,不寒而栗。   她扒开草垛,发现她们置身的这个地方也着火了!   再这么躲下去,恐怕就要被烧死!   明姝一把挥开面前挡着的干草堆,拉了阿雉逃出去,才出门的瞬间,着火了的房子就轰然倒塌。   迎面而来的是寒璨璨的刀锋。   劈头砍下来,明姝只见到那刀锋的寒光,她整个身子往后一跌,正好压倒后面的阿雉,两个人一同滚在地上,堪堪避过那一刀。   死里逃生还来不及庆幸,下一刀又接踵而至,后面压着个人,这下可真的没法躲了。明姝紧紧闭上了眼。可是疼痛却没有来临,她一看只见着面前那人胸前贯穿了一只箭,箭头从背后刺入,将他射了个对穿。   明姝抬头去看,在路口那儿慕容叡持弓而立。 第74章 混蛋   四处火光冲天, 凶手们没有料到在这个时候竟然会冒出这么一群不速之客。   慕容叡身后是他带来的那些人, 还有一些原本这个村子里头的青壮, 慕容叡下令,家丁们迅速放开手里的猛犬。   那些黑犬养的凶猛无比,不管是嗅物还是搏斗都是个中好手。而且一人手里牵着好几只狗,比人还要多多了。放手之后那些狗立即扑向那些凶手, 猛犬们经受过训练,不是单打独斗,一只扑正面, 其余几只从背后扑来,咬住人不好防备的屁股,然后把人拖拽在地,咬断喉咙,   惨叫和猛犬的狂吠, 还有刀兵相接的声响, 充斥着夏夜。   明姝压在阿雉身上。眼前一片混乱,她想要起来, 却被阿雉翻身压的死死的。明姝挣扎着看到慕容叡劈翻了一个蒙面人, 那人翻倒在地,血糊糊的手就落到她跟前,明姝马上咬住袖子。   一番混战,防火杀人的一部分见势不妙逃了,另外一部分被慕容叡和他手下的人斩杀于刀下,或是毙于犬口。   村子里的那些青壮帮不上太大的忙, 这些人一开始轮着棍棒柴刀加入混战,不多时便被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给砍掉手指,或者脖子上来了一刀,送了人头。   还是慕容叡这支起了大作用。   渐渐的厮杀声低了下来,火势蔓延成一片,在冲天的火焰中,尸体躺了一地。浓黑里,慕容叡将刀身上的血挥了挥,提刀过来。   他看了看周围,见着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大步往明姝那儿走过去。   见到明姝整个都被个男人压在那里,他顿时黑了脸。   他伸手过去就把明姝身上的男人提开丢到一边去。然后把明姝给拎起来。   虽然只有这么一两天,但她好像轻了不少,轻飘飘的没有多少重量。   他提着她站好了,可是明姝两腿软软的,没有半点力量。生死关头,哪怕怕的牙齿直打颤,她还能强撑着拉着阿雉逃跑,可是慕容叡来了,她却没多少力气了,也没之前的那股勇气。   强行压在心头的恐惧再也没有了压制的理由,全部爆发出来,她后知后觉的软着腿,小嘴张了张,还没说话,泪水就先淌下来。   她就是不肯站着,一屁股坐下来,哭的稀里哗啦,她脸上被泥土擦的乱七八糟的,东一块西一块的,像只小花猫,被泪水那么一冲,冲出白嫩嫩的小沟,明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背一擦脸,原本冲出来的沟沟又变得黑黑的。   哭了好半会,明姝后知后觉的去看慕容叡。   慕容叡站着看明姝哭了好会,他看了一圈周围,那些家丁们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有眼色,有些去收拾尸体的,有些把还活着的捆起来,就是没有人看这边。   她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似乎在质问他为何还不过来安慰她。   她眼睛长得圆圆大大的,眨眨眼,眼里似乎有水波荡漾。可是现在她那双眼哭的和桃子似得。   慕容叡蹲下来,“嫂嫂还好吧?”   明姝嘶哑着嗓子啊了声,她左右张望,看到那些家仆,反应过来现在还有外人。郁闷的说了声没事,拿个背对着他。   这儿火灾还在继续,屋子起火了连成了一片,虽然还烧不到这块空地来,但在火的炙烤之下,热浪翻滚。   “嫂嫂起来吧。”   “哦。”明姝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沾满泥土的衣裙。她看向阿雉。   阿雉此刻也起来了,他刚才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对这个少年肃然起敬。将军他见过不少,可是年纪小小,却能冷静自若,指挥应战的却不是很多。就算是宗室里头,很多这个年纪上的少年,也只是会嘴上说的好听,一动真格就露了底。   慕容叡这才注意到那个少年,少年年岁比他要稍小些,也低了半个脑袋,他浑身上下脏脏的,尤其脸上,被抹的几乎见不到真实容貌,但那少年沉稳,哪怕看不见真实容貌,浑身上下的贵气让他站在那儿,如同鹤立鸡群一样,很快和旁人区别开来。   “壮士,多谢壮士相助。”   慕容叡顿时想到了,兰洳和他说过的,有个混账东西劫持了明姝,要不然他也不会过来对付那些人,弄得元气大伤,还折了好几个人。   慕容叡想起驿站附近的精锐。   “言重了,一块出去吧。”   阿雉伤了脚踝,走路一瘸一拐,慕容叡干脆叫家仆背着他走,免得拖累了他们的行程。   那边村子里头是呼天抢地的在救火。明姝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已经化为一片火海的村子,忍不住问阿雉,“你家的仇人到底是谁啊,甚么血海深仇,哪怕拉上这么多条人命,也要你死啊?”   阿雉的脸色很难看,他深深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火海,目光阴沉,没有回答她的话。   这个村庄离驿站有好几里的路,而且还是隔着河,还有一大片的农田。   明姝都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走到那儿去的。   慕容叡备好了马,让阿雉骑上去。   “现在夜里是不能进洛阳了,只能等明日天亮之后再说,麻烦郎君先将就一下。”慕容叡话语说的客气,阿雉点头,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一番矜持。   他看向那边已经爬到马背上的明姝,明姝依然脏脏的,因为哭过,两只眼睛肿的核桃似得,坐在马背上,在月色里,原本就纤弱的身子骨越发单薄。   阿雉喉咙一紧,扬声道,“我说的那些话还都算数!”   明姝肚子饿了,她听到阿雉这话,满脸迷茫,不知道他说什么。她一天就吃了两碗糙米粥还有一块很粗糙的饼。又经受了那么一番惊吓,体力已经耗尽。之前生死关头没有感觉,现在脱险之后,她就觉得肚子空空。   明姝扭过头,去看慕容叡,“有吃的吗?”   声音低低弱弱的,加上那一双哭肿了的眼睛,还真是个饱受欺凌的小可怜。   慕容叡这次身上没带干粮,他走过去,安抚道,“没事,嫂嫂,忍忍。到天亮咱们就能吃东西了。”   明姝摸摸已经瘪了的肚子,满脸委屈。   慕容叡叫人把俘虏捆紧了,嘴里也塞上破布,小心看着,不要叫人逃跑或者自杀。   慕容叡驱马走在前头,明姝盯着他的后脑勺,都没见到他回头看她一次。   明姝顿时又要哭了:太无情了,是不是她现在模样不好看,他就不搭理她了?好像不对,这儿还有人呢。   明姝肚子饿,跟着脑子也昏昏沉沉起来,她想要睡。可在马背上又能有什么好睡的,睡着了要是从马背上滑下来,被马踩上那么一脚,小命说不定就丢了。   她忍着瞌睡,脑袋低低抬抬的。强撑着到了大路上。为了防止那些人去而复返,直接就在靠着城门有半里路的地方坐下来休整。   明姝睡在草地上,几乎是马上就睡了。   阿雉转头见到明姝蜷缩在地上,他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做的,这个时候竟然还能睡得着。不过想起在茅草屋那儿,她依然可以靠着干草垛睡着,简直叫人无语哽咽。   “笨女人。”阿雉低低道。   那一声被慕容叡听了去,他目光倏地锐利,“郎君还请慎言。”   慕容叡言语客气,但阿雉还是从他话语中嗅到一股浓厚的不悦。   这女人是傻,但也只能由他来说。   阿雉心下有些不快,但这点不快很快烟消云散,自己这条命是眼前这人救得,要不是他,恐怕现在这会已经早就没命了,哪里还能坐在这儿。   阿雉笑笑,“抱歉。”   慕容叡才走开,他走到离明姝不远的地方坐着。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就这么一直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城门才开,慕容叡问阿雉家门何处,好叫人把他送回去,阿雉说直接把他送到一处宗室那儿。   慕容叡心里皱皱眉头。   应了声是。   送走阿雉,慕容叡转头看向明姝。   明姝被他的目光一盯上,心跳砰砰的。说实话,明姝脱险之后,并不想马上回慕容家,毕竟公婆似乎对两人的事都有察觉,回去了也是被锁在屋子里头。   慕容叡看看那些家仆,家仆都是他挑出来的人,他扯扯嘴角,“嫂嫂要回家吗?”   明姝犹豫了好会,拿不准慕容叡问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她脑袋没动,但是生出手来,手指左右摇摇。   慕容叡明白她的意思了,明姝这脏兮兮的一身,不好直接进门去,别说让长辈见到,就算是叫奴婢们见到也是不好。慕容叡寻了个地方让明姝整理一番,然后跟来的那些人暂时先到别处去,给他办点事。   他来洛阳没多久就买了一处别邸,两人好事都是在那儿做成的。   到了那儿,慕容叡让人准备热水让明姝沐浴。   这个天,哪怕呆在屋子里头什么事都没做,一日不洗浴都浑身难受,更别提在土里打滚了这么两三天。   明姝拿着丝瓜瓤差点把自己给搓下层皮来,头发都仔仔细细用专门煮的药汤给洗了两回,才穿上衣服。   送来的饭菜已经早早摆好了,明姝把湿漉漉的头发拿根绳子捆到身后,捧起碗箸就吃。   抬上来的饭食,都是她最喜欢吃的菜,汤饼切的极细,她吃完汤饼,连肉汤都没有放过,全都喝到肚子里头。   慕容叡靠在门边,两手抱胸,看她饿的两眼放绿光,不禁心疼又好笑。   明姝把碗箸一放,摸摸肚子,问一边的侍女,“还有吗?”   在外头担惊受怕,又不得不饿肚子,终于安全了,恨不得马上吃的饱饱的。   依靠在门边的慕容叡发声了,“有,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说完,慕容叡叫侍女下去让庖厨准备。   明姝满脸奇怪,“你甚么时候来的?”   她沐浴换衣的,完全没有注意到门那边来了个人。   “在你用膳的时候。”慕容叡坐下来,手掌在明姝脸上稍稍摸了一下,“瘦了。”   明姝眼里泪光闪闪,她的确是瘦了,倒不是这一两天瘦下来的,前段日子开始,她就见不到他,就算见到了,也都是在明面上,他做他的,她呢,就只能是个安分守己的嫂嫂。   明姝一头扎到他的怀里,他也沐浴过,衣襟里还残留着皂荚的味道。   略有些苦味,但充斥着浓厚的清醒味。   “我都是为了你瘦的。”明姝双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扬起脸,她眉尖微蹙,尖尖的下巴就抵在他胸口上,在肌肤上留下些许痛。   “你老是不来见我。”她说着觉得自己的下巴太戳人了点,又慢慢的把脸儿收起来,埋到他的怀里。“这次我都快吓死了,要是死在那些人的手里,我就,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想起这个,她就忍不住后怕,被刀锋掠过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现在终于缓过来了,她怕的就连手指尖尖都在抖,如果她没躲过去,就算慕容叡赶来了,她也死了,虽然还拉上后面那个垫背的,但还不是一样的死了。   慕容叡揉了揉她,“傻女子,你就想这个?”   明姝立即不满了,她都把自己的心肝肺掏出来给他看了,听他话里的意思,还嫌弃她吗?   她气的张嘴咬他,胸膛上的肉太紧实了,寻不着下口的地方,她就咬他肩膀上去,可是刚刚吃饱,浑身懒洋洋的都没有力气,牙齿用不上劲。   慕容叡扯了扯衣裳,露出肩膀上一个旧噬痕来,小巧的个牙印,“还有个在这儿呢,照着这个咬。”   细细的牙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的醒目,那是第一次迷乱的时候留下来的,明姝红了脸,埋首在他胸口,骂了声讨厌。再没说要继续给他来一口了。   “你是真的这么想的?”慕容叡低头问怀里的人。   她现在紧紧的团在他的怀里,他都想往她屁股那儿抹一下,看是不是真的有条抖抖的短尾巴。   他一手圈住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的,把力道放到了最轻,“真的这么想的?”   明姝生气了,就是不答,慕容叡有他的办法,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亲上她圆圆的眼睛,明姝终于不情不愿的,“我才不会和你说谎话呢,和你说谎话没意思。”她说着,嘴唇动了两下,“我其实没甚么亲人了。只有你了……”   生母已经去世,而且她也没有其他同母的兄弟姐妹,哪怕嫡兄关心她,可到底那是别人家的亲哥哥,和她没有多少关系。   她感觉自己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多少亲人,和她关系亲密的,而且牵肠挂肚的,只有慕容叡一个人了。   慕容叡对她来言,又何尝不是亲人呢。   慕容叡知晓她的处境,他反手抱住她,“你不是好好的,不要瞎想。”   “不多想不行。”明姝在他身上寻求慰藉,“要是你来晚了呢,来晚半点,我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慕容叡来的恰到时候,可是明姝光是想象一下,就还是忍不住后怕。   他那天和三老的人纠缠了大半天,所谓三老,便是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三个老人,朝廷命官在很多小地方,完全施展不开手脚,而且地方太多根本没有办法顾忌过来,就让地方上选出三老来协理地方事务。   地方上的人,一般有事了,不会去想着闹到当官那儿去,而是让三老来裁决。   其实三老也不是正经选出来的,当地最有权势家族里的人。他亮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把事情经过说了一次,三老还是不信,也不是不信,估摸着是怕他回去了,找人来寻麻烦。后来慕容叡令人当场掀翻了几个,诈三老说,他早就已经和家里说明,到这儿来寻人,若是他们还敢把人扣在这儿,到时候就不止他带的这点人了,还有家里养着的私兵。   在小地方,王法不顶用。拳头大才是正理。三老怕真的有私兵过来,叫他跟着那些村人去看看。正好遇上在那儿烧杀。   “不会的,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明姝听到,趴在他肩头上,“真的?”   慕容叡点头,“当然真的,你倒是想想看,我甚么时候骗过你”   明姝在他肩头嘀咕了几句,“我怕,还是怕。”   明明在当时撑的好好的,怕是有,但更多的事想要活下去。现在逃出来了,反而没了之前那股气劲。不过也无所谓了。   慕容叡抱住她好会,这时侍女把做好的汤饼端上来,明姝见状欢呼一声,撒开搂住他的两条胳膊,吃的起兴。   “刚才还说离不开我呢,怎么,一碗汤饼就叫你变心了?”慕容叡过去语带调笑。   明姝放下碗箸,把碗推到慕容叡面前,“要不,我让你吃几口,一解心头只恨?”   慕容叡也不客气,不过他要明姝喂。   拿起木箸给他喂了口,然后剩下来的全部归她了。   吃完之后,才心满意足。   “银杏他们怎么样了?”明姝问慕容叡。   当时场面混乱,那些人又很快追了过来,见着阿雉跑了,所以追过来,那么银杏他们应该是没有危险了吧?   慕容叡嗯了声,“我看过一眼,没事。”   听到人没有事,心头悬起的石头落下来了。她高兴的念念叨叨,而后又道,“怎么看样子,洛阳也不太平。”   “有人的地方就不太平。”慕容叡想了想道,“要不然以后,我跟着你出去。”   明姝才不信他,他那么多事,哪里可能真的次次跟着她出门去!   慕容叡突然变了脸色,眼睛盯着她,目光戏谑,总有那么些不怀好意,。   “嫂嫂被我救了,拿甚么来谢我?”   明姝知道他不肯吃亏,挪到他面前,嘴唇碰了碰他眼睛,慕容叡挑挑眉毛,明姝亲亲他的睫毛。   他睫毛可长了,扫在嘴唇上痒痒的,能一直痒到心底去。   明姝一路吻下来,她很小心。软软的嘴唇贴在脸颊上,暖暖热热的呼吸喷涌在他的脸颊上。   慕容叡脸颊肌肤白净,好像她就没怎么见过他黑过,哪怕在这么个大热天里头。   亲在他嘴唇上,舔舔他的唇,明姝拉开和他的距离。   这么蜻蜓点水的亲吻,在此刻有了别样的韵味。他睁眼看她,明姝见他睁眼,又凑上去亲了几口。   她一边亲,一边想,他的脸好像也没有身上这么硬邦邦的,像是在亲吻个桃子一样。   明姝亲够了,两眼亮璨璨的望他。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那么软的地方呢。明姝想着,又啄了他脸颊一下。   “小叔的脸软软的。”明姝亲够了,在他耳边道。   慕容叡一手勾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调笑,“那嫂嫂可是满意?若是满意,能不能给我点别的?”   他说话时候,她耳朵痒痒的,明姝一手捂住耳朵,离的他远远的。   明姝过来,“阿家不会知道了吧?”   明姝也不知道能在这儿呆多久,若是婆母知道了,如果不尽快回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   “不要想这些。”慕容叡揉揉她的脑袋,她发丝柔软,贴在他的掌心上,生出无限的缱绻。   明姝嗯了声,她趴在他怀里闭上眼,慕容叡让她靠了会,然后扣住她的腰,把她放平在坐床上,坐床很大,不管是坐还是躺,都足够。   明姝感觉到他的手掌扣住自己的腰,另一只手扶在后脑勺,把自己平放在床面上。   她的心咚咚咚的跳的和有鼓在擂一样。   慕容叡的动作很轻,把她放在床面上之后,明姝等了会,却没等到接下来的动作,她忍不住睁眼,慕容叡坐在一边,“怎么了?”   明姝脸蛋红彤彤的,她扭捏着,眼神飘忽,慕容叡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俯身靠近她,明姝呼吸一顿,软软的躺在那儿,任由他施为。   她闭上了眼睛,其他感觉越发敏感,他的鼻息喷在她面庞上,在细腻白嫩的肌肤上引起一阵阵的颤栗。   她几乎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心脏跳的越发快了。   但那股热意停在身子上方就没了动静,明姝迷惑不解的睁眼,正好看到慕容叡那双眼睛。   “怎么了?”明姝紧张问。   慕容叡鼻子动了动,似乎嗅到什么,明姝一下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鼻子在她唇上掠过。明姝心跳快的要蹦出去。   “你嘴上,有姜蒜的气味。”他很是认真,又继续闻闻,“还有肉味。”   明姝啊的一声,跳起来,一双拳头使劲砸在他身上。   “混蛋混蛋混蛋!”   气死她了!!!! 第75章 少帝   明姝悲愤的捂住嘴, 刚刚她吃了一碗汤饼, 汤饼里头加了葱姜。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嗅出来!   她见到慕容叡还笑, 扑上去又是一番猛捶。   慕容叡嘴里哎呀呀几声,伸手过来挡她的粉拳,一只手轻松把她的所有攻击拦下,明姝羞愤欲死, 她捶了他几下,一手捂住嘴,两眼泪汪汪的, 眼角都泛红,我见犹怜。   慕容叡咳了两声,“我不是故意的。”   “还说!”明姝恨不得给他咬两口,以泄心头之恨。都那个时候了,有他这么说话的吗?!   慕容叡自知理亏, 干脆放下手, 让她实实在在的来了那么几下,给她消消气, 等她打完了, 那点力气也没了。坐在那儿直喘气。   “睡吧?”慕容叡小心道。   明姝这回彻底没力气了,眼角挂着泪光,一半是被他气的,一半是累的。昨夜惊吓连连,到了凌晨她才能稍稍睡一会,刚才不困, 可现在困意上涌,眼皮子都快要黏在一起了。   明姝含糊的应了声,似乎也不怎么生他的气了,慕容叡叫人把薄被拿来,薄被都是用西域来的棉料织成的,盖在身上柔软透气,舒服的很。   薄被里头填了薄薄一层绵絮,盖在身上刚刚好。困意被舒适的感觉弄的越发浓厚,明姝两眼眯缝,她想睡,可又舍不得就这么睡过去了。   她想强撑着和慕容叡说说话,可是嘴唇翕张两下,还没等她把话说出口,慕容叡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沐过的长发柔顺乌黑,在光线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睡吧。”慕容叡揉她的头发,她要说出来的话,变成了一声淡淡的嗯。两眼闭上,睡了过去。   有慕容叡守着她,明姝很快睡着了。   慕容叡看她睡的香甜,才轻手轻脚出来,他叫了人去城郊外的驿站那儿看看,瞧瞧那里驻扎的官兵是否已经撤了。   他打算留明姝在这儿住那么两三天,由头他都想好了,就说官兵把驿站给围了,人出不来,到时候回来再和兰洳等人一起回合。   明姝这一觉睡到了下午,才勉强睡醒。   她睡的迷迷糊糊的,趴在那儿,脑子晕陶陶,半晌都不想起来。守在一边的侍女见到她醒来了,去找慕容叡来。   慕容叡在别邸里呆着,他不爱回慕容家去。而且家里现在恐怕也不得安生,不如呆在这儿落了个清净。   慕容叡过来看她,见她躺在床面上,还没起来,“还有哪儿不舒服?”   明姝摇摇头,就是睡的太久了,有些不舒服而已。   慕容叡坐到她身边,摸到她身上有点热,顿时回头叫人去请大夫过来。   明姝受的那两场惊吓,到了这会,还是发出威力了。发了热,睡醒了也觉得浑身没有半点力气,懒洋洋的,一点都不想动。   大夫过来,说是受惊吓所致,开了副安神汤,吩咐要好好静养。   安神汤喝下去,明姝就又想睡了,严严实实睡了一整天。   并且兰洳等人也要回来了。   慕容叡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明姝非常高兴,悄悄的跑到城郊外,和他们汇和。   兰洳身上有伤,驿站封闭的那两日里头,有银杏照看,也还好。银杏看到明姝没事,高兴的直哭。   闹了好会,乱哄哄的才都上车往城里走。   慕容叡看了一眼兰洳,“回头叫大夫再给你看看。毕竟身上受刀了,若是不仔细,伤口会烂的。”   “你小子该别想给我烫一烫吧?”兰洳有气无力。   “要是真烂了,就只能给你烫一下了。”慕容叡一面说着,一面认真的研究了下他的伤口。   兰洳恨不得给这混账踢上一脚,可惜现在动动都吃力,他瞥见他脸色,“你小子的脸色不好啊。”   明姝他留在自己别邸里头住了一两天,这一两天里头,明姝喝了安神汤,几乎整天的睡。其他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慕容叡不会和兰洳说这个,他随意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   车辆入城,等到入了家门,慕容叡跳下车,对迎上来的家仆道,“给阿爷阿娘说一声,就说我和阿嫂回来了。”   家仆搓着手,一脸难为情。   “怎么了?”慕容叡问。   “郎主在夫人那儿,现在小人去恐怕不方便。”   都这把年纪了,又有什么不方便的。总不可能大白天的有什么吧?   明姝下来,慕容叡转头道,“阿嫂和我去见见爷娘吧。”   人已经回来了,必须要和家里男女主人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又来挑刺。慕容叡知道刘氏现在脾性不好,也不知道是洛阳太热了,还是其他的什么,时不时就爱挑刺。   两人走到刘氏院子那儿,还没入院门呢,就听到屋子里头爆出来的争吵。   “你到底给我是清楚,你把那个小贱婢藏在哪儿了啊?”刘氏声音十分好分辨,一听就能听出来。   明姝满脸错愕,慕容叡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屋子里头两人是怎回事。   慕容渊愤怒又无奈,“我都已经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还没那个人!我都已经把跟着你出去的人问遍了,你是不是去那个什么尚书家里的时候,尚书把他家里的那个甚么女人送给你!”   “你还说没有!当我是瞎的吗!”   “我没要!”   “你说没有就没有!我不信!”   “那你看到人了吗?!”   “我没找到,谁知道你是不是把人藏起来了!”   紧接着又是哐哐当当,什么东西落地破碎声,估计这两个人说不定是谁砸了壶,或者是什么随手的东西。   明姝还是头回见到公婆吵架,她听着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   慕容叡咳嗽了声,“没甚么,可能是阿娘逼问阿爷有没有金屋藏娇,弄个甚么女子在外面吧?”   明姝听着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你能不能干点正经事?日日揪着我不放,今日你不让我出门,难道以后都不叫我出去?!”   里头慕容渊已经在咆哮了,刘氏丝毫不让,“难道这就不是正经事?谁知道你会不会带个小贱婢回来?不行!”   “我身边伺候的全是男子,去别人家里也是谈正事,我上哪儿给弄个女子回来!”   慕容叡忍不住笑,这个阿爷向来严肃,矜持的很。像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候可不多见,慕容叡不怀好意,“嫂嫂,我们这就去吧?”   那边老夫妻两个吵得鸡飞狗跳,屋子里头的奴婢们都不敢呆,全都退出来在外面站着。于氏守在门边,听到脚步声抬头去看,见着明姝,不由得愣了愣,脸色古怪至极。   不是已经回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于氏心下嘀咕,正奇怪。慕容叡已经走到跟前来,“阿爷呢?”   于氏看了眼门内,“郎君,郎主现在正在和夫人商量事,恐怕一时半会的见不了郎君。”   慕容叡觑一眼这老货,根本没搭理她,直接就往门内闯。   明姝是媳妇,不像他,只能暂时等在门外。   于氏上前几步,就想去拦,被慕容叡似笑非笑的眼神盯了那么两眼,不得不退回来。   “阿爷,阿娘,我回来了!”   慕容渊听到慕容叡的声音,满脸迷茫,换了那么阵子,才反应过来,这两三日,慕容叡都没有在家。这两天自己被老妻吵得鸡犬不宁,把儿子离家在外寻人的这件事给忘记了。   刘氏满脸迷茫。   “你回来了?你阿嫂人呢?”   刘氏一脸不解,“五娘,关五娘甚么事?”紧接着,卷起袖子继续和慕容渊吵架,“你别打岔!说,那个小贱婢到底在哪儿!”   慕容渊头疼不已,“新妇都丢了,你就想这个?!”   刘氏一愣,她啊了一声,满脸诧异,回过头去觑慕容叡,“二郎?”   当初父子俩不想刘氏又在家里弄出别的事来,暂时就没有把此事告诉她。谁知道就算不知道这件事,她照样能把家里搅个天翻地覆。   “阿娘,阿嫂走到城外的驿站的时候,正要遇见一伙盗匪袭击,所以和一群人走失了。儿这两天去把阿嫂给寻回来了。”   “啊?”刘氏目瞪口呆,“怎么没人告诉我?!”   慕容叡去瞅慕容渊,慕容渊嘴唇动了两下,没出声。   “阿爷怕阿娘为此事担心,就吩咐下去,暂时不要告诉阿娘。”   刘氏一听,勃然大怒,手指戳出去,险些戳到慕容渊脸上去,“好哇,你个老家伙,竟然还说没有事瞒我,这就不是一桩!”   慕容渊没想到刘氏竟然还能拿着这事做文章,急了,掉过头去,不肯和刘氏说话了,“你阿嫂呢?”   慕容叡看了一眼门外,“在外面,就等着给爷娘请安呢。”   慕容渊正要说话,刘氏拨开儿子,继续就他是否瞒着她在外面藏了个小妖精的事争执不休。   气急了,就摔手边的茶壶等物。   慕容渊被茶壶的碎片砸的跳脚,“你现在就和泼妇一样!”   “怎么!嫌弃我了是不是!还说外面没有藏人,没藏人你会这么说话?!”   慕容叡偷笑,看着慕容渊头大如斗。   慕容渊是拿老妻没有丝毫办法了,她认定自己就是藏了个女人,闹了两天了,这两天不准自己出家门,还把跟着自己出去的那些家仆给审问了一通。   他看了一眼慕容叡,头疼无比的往刘氏那儿稍稍抬了下巴。   慕容叡劝了刘氏好会,把刘氏稍稍劝住了,“阿娘别生气,要不以后阿爷去哪儿,阿娘跟着去,就算有人想要给阿爷送人甚么的,阿娘也能及时拦下来。”   慕容渊的脸黑如锅底,自己去哪儿,老妻就跟着去哪儿,到时候他还要做事不要?   慕容渊正要出口呵斥,只见着那死小子对他挤眉弄眼,好不容易才忍下来。   刘氏被儿子这话说的心头舒畅不已,点点头,“还是你懂事!”   心头的一口气顺下来,“你阿嫂呢,叫她进来。”   说完她又蹙眉,“怎么是你去找她?”   慕容叡满脸无奈,“阿娘,我不去,难道阿爷去吗?”   说着瞥了一眼那边脸色难看的慕容渊,刘氏这才不继续挑刺。   明姝进来,给慕容渊和刘氏见礼。   刘氏问了当天发生的事,明姝简短的说了两句,只是将自己被阿雉给抓了去,改成为了混乱之中,和婢女们走失了。   刘氏听后,看了慕容叡一眼,慕容叡站在那儿,目不斜视,看都没有看明姝一眼。   “看来这段时间是真不太平。”刘氏低声念叨。   原本以为洛阳是帝都,怎么着都要比别处地方好些,哪知大晚上的竟然还有杀人的。   “看来这事只有缓一缓了,这样吧,五娘以后就多多陪陪我。”刘氏思索一二道,暂时是走不了,还没处洛阳京畿司州就差点叫人杀了,还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怎么样呢。   “是。”明姝低眉顺眼的。   刘氏说着,瞪了一眼慕容渊,心下盘算,等长媳和幼子出去之后,要慢慢的和老头子算账。   这个年纪还敢花花肠子,简直嫌弃自己命太长了!   “你平安回来就好。”刘氏端着架子,“待会叫大夫给你看看,你这次一定受了惊吓了,让大夫好好看看。”   “是。”明姝低头。她抬眼见到刘氏满脸疲惫,知道自己该走了,正要开口,只见着外面传来于氏惊慌失措的声音。   “郎主,夫人,外面来人了!”   于氏此刻顾不得什么规矩,脚下步伐虚浮。   “外面来人了,说、说是宫里的人……”   “宫里?”慕容渊满脸奇怪,他这段时间的确是为了慕容叡的前途四处走动打点,但最多只是到几个宗室那里,宫里怎么和家里扯上关系的。   慕容渊二话不说,立刻出去。刘氏也赶紧跟了上去。   只见着门外站着一个中官,中官见慕容渊来了,满脸笑,“给慕容府君道喜了。”   慕容渊啊了一声,他给中官拱手作揖,“有劳了。”   中官清了清嗓子,“陛下将于四日后,来府君府上。还请府君早做准备。”   中官这话无异一颗响雷,在几人耳边炸开,哄得人两耳嗡嗡。   慕容渊反应的快,“中贵人,陛下真的要到下官这儿来?”   中官笑的含蓄,“瞧府君这话说的,难不成我还能搞错不成?”   慕容渊马上往中官的手里塞了块玉扳指。   “府君还是快些准备起来吧,陛下性情急躁,不喜欢等待。”中官摩挲了一下掌心里的玉扳指,“陛下喜欢吃香辣的膳食。府君斟酌着办。”   说完,中官冲慕容渊拜了拜,抽身离开。   一个上好的羊脂玉扳指换来了这么两句话。   中官走后,外面的跟着的骑兵队也走了。明姝好奇望了一眼,那些人穿着隆重,佩刀都装饰珠玉,极其漂亮。慕容叡用的佩刀,刀锋极其锋利,但是没有什么装饰,更别提在上面镶嵌珠玉。   那些人来的快,走的也快,慕容渊原本想留那个中官下来多说几句,谁知那中官颇不上道,拿了东西,提点他两句该准备什么,就直接走了。   把人送走,慕容渊回头来,“陛下怎么会要来?”   皇帝也会光临臣下的府邸,但那都是些京官,而且里头不少人是位高权重的重臣。   慕容渊手中有一州军权,但和朝中重臣比起来还是有段距离。何况慕容渊实在想不通,自己能有什么功勋,能让皇帝亲自临门。   “还想甚么!”刘氏打了一下他的手臂,“没听到么?陛下要来了,快些准备起来!”   慕容渊看了一眼这府邸,“这……想要准备,也无从准备起吧?”   慕容家的家底还是颇为殷实的,做到刺史,就算不开口,也会有人主动送钱上门。不过慕容渊没有把钱都花在洛阳里头。   府邸因为只是备着他偶尔来洛阳住,所以购置的时候,只是看前后宽敞是否。现在皇帝要来,显得这原本还凑活的宅邸格外的……寒碜。   刘氏看了一眼这府邸,也有些讪讪的。   “阿家,儿觉得这样倒是挺好,上下洁扫干净,应该是差不多了。”明姝小声道。   这怎么够?刘氏下意识想反驳。   “阿娘,嫂嫂说的有道理,现在就算请工匠来,也来不及了。”慕容叡瞧瞧脱漆的屋檐,笑的满脸高深。   四天里头刘氏带着明姝忙得脚下生风,弄得比过年时候还要隆重。   到了那天,刘氏穿戴好外命妇的行头带着明姝在里头候着。   外面热闹非凡,不多时皇帝御驾驾到,进门的时候,明姝跟着刘氏跪拜下来。   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还没等明姝反应过来,那道目光又掠了过去。很快,快的似乎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一样。   明姝一切都跟着刘氏,刘氏起来,她就跟着起来。   明姝对前头的皇帝有点好奇,不过脑袋低着,不能随意放肆。入席之后,只听到个很耳熟的声音,“郎君别来无恙?”   明姝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奓着胆子,就悄悄抬头看:上座的皇帝是个很年轻的少年,瞧上去才十五六岁,生的眉清目秀,丰神俊朗。   那模样和阿雉简直生的一模一样!   明姝不会傻到皇帝生的和阿雉一模一样,只有可能就是他本人。   忽然座上的皇帝转头看过来,明姝慌忙低头。   汉人讲究男女有别,男人招呼男客,女人招呼女客,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外命妇更是要避开皇帝。   但国朝是鲜卑立国,虽然实行汉化,但是百年的习惯哪里可能这么容易改掉。   鲜卑女子们代替丈夫们料理政事都常见,一人出去不管骑射还是别的,和男人没有太大的差别。和夫君一同出来待客,也没有半点新鲜的。   所以刘氏在这儿,明姝也在这儿。   上头的少年皇帝挑了挑眉,没谁敢拿眼睛直接看他。所以那一眼他就察觉的格外清楚。   慕容渊低头看了一眼儿子。他这把年纪,已经早过了被称作郎君的时候了,叫的只可能是自己的儿子。   慕容叡站在那儿双手一拱,“多谢陛下,草民一切都好。”   少帝点头,“那就好,多亏了你,要不然当时只有……”他说着故意顿了顿,别有深意瞥了一眼明姝在的方向,“还真是棘手。”   慕容渊不知这里头的经过,只听到少帝和慕容叡一来一往的。   “那只是草民应该做的。”   “好一句应该做的,不过就是应该做的,朕也应该有所表示。”少帝说着,他看向慕容叡,“你现在还是白身?”   慕容叡点了点头。   父子都在朝为官的也不是没有,那些汉人士族,父子为官比比皆是。不过慕容叡年岁还不大,所以暂时还未入仕。   “既然如此,那朕就弄些实在的,封你为三公郎中,如何?”   少帝此言一出,在场人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三公郎中为三公曹的主管,属殿中尚书。这么一个位置,许多人熬都胡子都白了,也不一定能坐上这个位置。   现在却给一个还没及冠的少年郎?!   慕容渊和刘氏两个,快要被这块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   慕容叡面上并没有任何狂喜,少帝有些意外,这个位置多少人想要慕容叡却没有任何谢恩的意思?   明姝有些紧张去看慕容叡,终于慕容叡动了动,“陛下,草民实在不适合啊。”   “草民会的就只有一身武艺,去掌五时掌时令,简直要了草民的小命。还请陛下饶命。”慕容叡说着还真拱手作揖,瞧着一副讨饶模样。   “别人都想要,你不要?”少帝神情有些玩味。   “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能用。”慕容叡笑道,“草民若是学富五车也就罢了,可偏偏不是,那不是闹笑话么。”   少帝听后,点点头,他看向慕容渊,“府君养出的儿子果然很好。”   慕容渊低首,“犬子无状,还望陛下恕罪。”   “不,”少帝摆摆手,他突然立起上身,扬起声音,“朕说过的话都算数!”   这话来的有些没头没脑的,但是一旁的明姝听得心惊肉跳。 第76章 入宫   慕容渊夫妇听不明白, 慕容叡却用眼角余光瞥了眼, 那边恨不得挪到角落里头去的明姝。   明姝当然听得懂小皇帝的意思, 当初他还真问过她想要什么来着。   要不要说实话?她想要什么呢?明姝把想要的东西都在心底过了一遍,她喜欢的,良田大宅,还有各式各样的锦衣首饰。   最想要的是小叔子, 要是有他,其他的可以暂时放一放,可惜这个没法说。   明姝脑子想的越来越多, 心头乱糟糟的。   少帝元翊的目光在场中诸人的脸上游走了一圈,慕容渊垂首,偶尔瞥见的那么一点,也不见有半点多余的表情,不愧是在官场多年, 哪怕心中惊涛骇浪, 也没有半脸表露在外。而慕容叡,笑容恰到好处, 至于其他的情绪, 一时半会也看不到。   他把场中的人看了一遍,不由得给了明姝一眼。只见着那小女子低头坐到比较角落的地方,脑袋深深垂在胸前,除了她那头乌黑的发髻,他什么都没看见。   “那郎君想要甚么?朕给你官做,你不要, 难道还真不想?”元翊靠在手边的凭几上,颇觉得好笑。   慕容渊忍不住给儿子一个眼神,提醒他要谨言慎行。慕容叡嘴角扬起,“陛下取笑草民了,只是草民实在不会文士干的这些而已。”   元翊笑的有些高深莫测,“好,等朕日后想好,再看看给你甚么官职。现在么,赏赐黄金五千两。”说着,他看了看堂屋。   堂屋打扫的一尘不染,屋檐上都光可鉴人。只是这座屋子看起来似乎太老旧了点。   元翊笑道,“另外再赏赐你一套大宅吧。”   慕容叡还想推辞,元翊摇摇手,“给你收着就是,要你做尚书,你不要,给你宅邸,你还不要。回头你要其他有功之臣,还敢不敢要赏赐了?”   此事定下来,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了。   刘氏吩咐人把准备好了的酒肉全都拿上来。   元翊喜欢吃烤肉,这个天里头架起火炉烤肉,简直和自己过不去,所以呈送上来的都已经是做好了的。   冰镇好的葡萄酒,已经由貌美的宫娥注入高脚金酒杯中,元翊就着酒水吃烤肉,一边吃,一边回头问慕容渊关于平城的事。   元翊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留在洛阳,从未离开过。不知旧都平城是什么模样。当初汉化的时候,文帝有命,迁到洛阳的鲜卑人,除去年老的死了的,可以回旧地安葬之外,所有人不管生生死死必须留在洛阳一代。   所以到了现在元翊从未到过平城,见着慕容渊正好在这,正好问一问。   慕容渊对答流利,不管元翊问什么,他都能很快的对答出来,而且思路清晰,口齿清楚,没朝中老臣那些令人讨厌的拖泥带水。   元翊曾经听过几次老臣对答,那些老臣不知道是真年纪大了,还是和那些大族学风雅,学的连话都不肯好好说了,一句话有时候只说一半,故作高深。弄得他头疼不已。   果然还是洛阳外的人,说话更讨人喜欢些。   元翊一高兴,又令人赏赐慕容渊一百匹锦帛。   元翊在慕容家呆了好一会儿,走时,对慕容叡道,“朕挺喜欢你的。”   慕容叡低头,“多谢陛下抬爱。”   送走少帝,一家人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少帝的銮驾消失在转角处,等到好会,才有人慢慢抬头。明姝脑袋抬起来,就瞧见前头的刘氏身形摇摇欲坠。   明姝几步过去扶住她,“阿家没事吧?”   刘氏满脸苍白,额头上的汗珠子都把脸上的妆容给弄花了。   明姝怕刘氏是中暑了,叫来两个婢女,搀扶着人往里头去。不多时传来消息,说是夫人呕吐不止,又慌慌张张叫人寻来大夫,煮了药喂下来,一番忙乱,才稳定下病情。   慕容渊去看了看刘氏,见着老妻喝药已经睡下,才招手让儿子和他一同到别处说话。   慕容渊直接开门见山,“你和陛下是怎么回事?”   这个完全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慕容叡把寻找嫂子路上遇到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只是把明姝和元翊在一块给删了去不说。   慕容渊听慕容叡说完,眉头起了个疙瘩,他揉揉眉心,“没想到肆州那儿不太平,洛阳这里,也是暗潮涌动。”   说完,他瞪一眼慕容叡,“你不许掺和进去。”   慕容叡满脸的无辜,他摊开手,“阿爷也太瞧得起我了,就算我想掺和进去,又怎么掺和?”   何况元家人自己内讧,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最好。”慕容渊想起之前少帝给儿子许的官位来,“这个陛下真不知道该说天资聪颖,还是任性妄为。叫你做殿中尚书,还真是……”   谁不知道现在朝廷上当家做主的是皇太后,少帝已经大婚,临朝称制的太后按道理应该归还权力,退回宫中颐养天年,但是太后依然每日上朝,批阅奏章,亲自选拔州主簿以上的官员。   这架势看起来,是没有半点归还权力的样子。   少帝已经成人了,但皇太后却迟迟不肯归权。少帝难道要等到母亲寿终正寝的那天才能掌权?谁会信。   少帝刚才那场,一半是报恩,另外一半算是对自己家的拉拢。   慕容渊老谋深算,没有确定的把握,他是不会动手的。何况他任职的地方离洛阳远着呢,就算有什么事,哪怕急行军,也要十天半个月,等他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估计陛下就是年纪小,随口一说。小孩子说的话,甚么时候能当真。”慕容叡满脸不以为然。   慕容渊气笑了,自己都还是个毛头小子,竟然说别人是小孩子。   “不过这个也是好事,这世上的事,抓好了,就是机遇。”慕容渊想了好会,受恩之人到底是皇帝,虽说天恩莫测,但终究是个机会。   慕容叡听了一通,嗯了好几声。   慕容渊见慕容叡这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此刻外面人来传,说是宫中使者已经把少帝赏赐的财物都送来了。   慕容叡趁机跑出去。   黄金和那些锦帛都是大宗的东西,还得专门腾出间房子来装。   刘氏已经喝药睡过去,不能把人给叫起来,所以明姝过来管事。   慕容叡过来看到明姝叫人把那些东西全都核对清楚,一笔笔的登记入册。旁边是于氏眼珠不错的盯着。   明姝过来的时候,于氏自告奋勇要跟来。于氏心里想什么,明姝也知道,干脆一同带来了,免得这老货事后又胡说八道。   东西都拿到面前开箱看一眼,是锦帛就记下是什么花样的,放到干燥的地方好好保持。这些东西到时候都要拖回平城去,所以必须要好好保存,免得到时候锦帛受潮发霉了。   明姝拿着笔一脸认真,那认真的小模样看得慕容叡忍不住笑。不过看到她身边的于氏,那笑容就有些在脸上停不住了。   慕容叡过去,“嫂嫂怎么在这儿?”   明姝忙着登上那些锦帛的数量呢,宫里送来不好当面点清楚,反正宫里口头上说赐下来多少,当面就认多少,可实际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拿到手里,可不能稀里糊涂的。   “阿家病了,我过来替阿家看看。”明姝见到慕容叡就笑,不过她还顾忌着身边于氏,“小叔怎么过来了?”   “第一次拿赏赐,心下觉得高兴,就过来瞧瞧。”慕容叡说着,转眼去看站在那儿的于氏,“你怎么不去守着阿娘?”   于氏被慕容叡问的突然,她低头正要说话,又被慕容叡打断,“阿娘那儿少不了人,你过去看着。”   “这么多人就你在阿娘身边呆的久,阿娘那儿你去看着。我好放心。”   于氏不情不愿的走了。   明姝回头看到慕容叡身后跟着几个人,估摸着那些就是慕容渊叫来看着他的。   她转头过来,继续管账,不过他来了,心思总不那么集中,慕容叡丝毫没察觉到,反而抱胸站在一边看。   一下说她字写的不够圆润,一下又说她数目记错了。   明姝被他吵得不得安生。   “小叔这么学识渊博,干脆给小叔好了。”明姝说着就把纸笔往慕容叡手里塞,慕容叡一脸慌张的就去接,明姝掌心被他小拇指擦过,一阵酥麻。   明姝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知道慕容叡胆大,但不知道他胆子这么大。   明姝故作镇定,飞快瞟了一眼四周的侍女。   因为她在这儿,所以男人不能太多,家仆们只负责搬运东西,东西搬进来,她过目点头之后然后抬进去。四周的还是女人多。   不管是侍女还是家仆,都低着头,没几个敢抬头的。所以明姝稍稍能安下心,不怕被人发现。   慕容叡从明姝手里接过纸笔,装模作样的开始记账。   他以前从来没做过,到了他的手里竟然还有模有样。明姝知道自己最好走开,可是舍不得,站了好会。   慕容叡也乖巧,记下一段,伸头过来就问明姝,“这个没错吧?”   说着还把手里的账本给递过来一些,方便明姝看到。   躯体间的距离真是不好拿捏,慕容叡故意离明姝近点,两人并没有触碰到,明姝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众目睽睽之下,这种接触近乎于点火。   明姝看了几行,她自己先受不住,稍稍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小叔写的都还挺不错的,就这么写着吧。”   慕容叡似笑非笑,他眼睛生的好看,微微眯起,眼里滚动的不知是什么。   明姝不敢去看,这小子胆子太大了。大到让她心惊肉跳。   明姝找了个由头,说是去见见婆母醒了没有。   直接掉头就走,谁知走的太快,脚踝那儿承受不住突然的用力,一崴她直接尖叫声摔地上。银杏伸手去扶,被赶来的慕容叡给推开,“嫂嫂没事吧?”   明姝抬头又见到他,心头滋味一言难尽。想要他来的时候,怎么都不来。躲他的时候,简直躲都躲不开。   明姝唔了声,躲开他的触碰,“嗯,没事,就是摔了跤。”她招手让银杏过来,扶着她往屋子里头去。   银杏小心搀扶着明姝回房里,拿了药油,给她脱了鞋袜按摩。   屋子里头这会没有别人了,银杏话匣子也打开了,“娘子摔倒的时候,二郎君一下就过来了。”银杏一面说,一面把活血化瘀的药油给擦在她白皙脚脖子上,开始按摩。   “他脑子里想甚么,我都想不明白。”明姝一只胳膊压在下巴下头,“要他来不来,要他离远点,马上辇过来了,和狗追似得。”   这话说的幽怨,银杏听着就笑,“五娘子这该别是怨二郎君了吧,这话像是没了夫君宠爱的怨妇。”   明姝抬手给她一下,“谁怨妇了?”   银杏哎呀了声,捂住脑袋,继续给她用力,“现在二郎君比不得过去方便,不过他还不是偷着空来和五娘子相见嘛。”   这说的就是上次他过生辰那回了。   明姝蹭的一下红了脸,“再胡说八道,我可就打你了啊。”   银杏是半点都不怕,她在五娘子身边伺候了这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五娘子才舍不得动手呢。   银杏嬉笑,明姝有些担心,“你说,会不会有人告诉阿家或者家公,我和他走的太近了啊?”   “没有真凭实据的,最多说几句闲话,而且二郎君是郎主和夫人的儿子,这么说闲话,还不怕被割了舌头。”   明姝压在软枕上,“没几个月了。”   “啊?”银杏抬头满脸莫名。   明姝哎了声,“离和阿家约定好的一年没有几个月了。”   银杏啊了声,当初和慕容家约定好了的,给慕容陟守一年,一年满了之后,就让她回信都改嫁。并且会按照鲜卑旧俗,除去归还她的嫁妆之外,而且还会另外赠送一笔财物。   而现在离一年之约已经没有多久了。可心却和当初很不一样了。   爱说爱笑的银杏也一下安静下来,有些愁眉苦脸。   那时候谁会想到后面竟然还有这么多事呢。   正苦恼的时候,刘氏那边有人来请她。   明姝慌忙穿戴好过去,只见着刘氏睁大眼睛,满脸的惊吓,她坐在床上一手还捂住胸口,于氏慌慌张张的给她抚胸,好把刘氏喉咙口的那口气给她顺下去。   “阿家?”明姝从来没有见过刘氏这个样子,也跟着吓了一大跳。   明姝的声音在一众吵闹的女声里格外清晰,刘氏打了个激灵,她回过头来,一手抓住明姝的胳膊,拖到面前来。   刘氏的力气大,明姝被她的手劲给疼的泪眼婆娑的,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刘氏道,“五娘,我们两个要入宫去。”   是皇后身边的长秋卿亲自过来告诉她的,那时候刘氏还残留着初醒的迷蒙,听到长秋卿这话,整个人都吓清醒了。   先是少帝来了,然后紧接着皇后又来?   刘氏天不怕地不怕,上次渤海王妃的娘家人过劳闹事,她一个人带着一群侍女把对方杀了个鸡犬不留。但是现在浑身微微颤抖。   “要入宫?!”明姝也惊讶了,她目瞪口呆,和刘氏两两相望。这会刘氏也忘记了要把这个麻烦送回平城的事了,她抓住明姝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渡给她点勇气。   “真的?!”明姝也合不拢嘴,是被吓得。   她转头去看于氏,于氏点点头。   刘氏嘀咕着,“二郎这死小子瞒着爷娘在外头干了甚么坏事,陛下来了,咱们还得进宫去。”   长秋卿来的时候,点名要自己和儿媳都去。   “阿家多虑了,要是小叔真的在外面闯祸了,哪里能让阿家入宫呢?”明姝轻声道。   也是,他们家的根基在代郡,洛阳这儿离代郡有几百里,若是宫里的人真的想要对付他们,哪里需要费这么多的功夫?   可是这进宫……   刘氏头疼欲裂。   好不容易把陛下送走,自己还要进宫去。   “阿家往好处想,说不定是小叔得陛下的喜欢,所以才会叫咱们入宫,也是给家里脸面。”明姝见刘氏脸色不好,劝慰她。   刘氏想了想似乎也是,脸色终于慢慢好下来,可是没好上多久,她又道,“这进宫,我以前都没有……心里没底。”   以前都在洛阳外,突然一朝要入宫,刘氏这心里空落落的没底。她紧紧抓住明姝,“五娘,你看要怎么办呢?”   明姝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要入宫就只能入宫,难道还能和她躲慕容叡那样,装病不去么?   “阿家可以去问问其他外命妇,有甚么值得注意的,反正入宫一趟也只是陪着皇后殿下说说话,没有甚么的。”   洛阳内的外命妇逢年过节就要入宫朝见皇太后,问问应该也行。   刘氏一时慌张,实在是没怎么到洛阳过。当初因为夫君得了诰命,也只是遥遥对着洛阳的方向跪拜而已。像这样正儿八经的入宫,还是没有过。   事不宜迟,刘氏马上叫人收拾一下,带着明姝就去拜访。   慕容叡听说刘氏带明姝出门去了的时候,重重的嗤了声,他转手就把笔给丢在地上。   他还在肚子琢磨怎么待会绕过那些个混账玩意去见她呢。   她这段日子受的委屈大了,慕容叡寻思拿自己好好补偿她,结果她跟着阿娘跑出门去了,恐怕一时半会的也难回来。   问清楚是婆媳两个是为了什么入宫的,慕容叡出奇的愤怒了:早知道他就该让那个小皇帝被人砍了脑袋算了!活着净给他整事!   在皇帝临门后两三天,明姝和刘氏入宫了。刘氏特意让明姝和她坐一辆车里头,两人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坐在车上,刘氏忍不住和明姝念叨,“五娘,之前那位郡君的话都记得了?”   “记得了。”这上车都不记得是几次刘氏这么提醒她了,明姝嗯嗯啊啊的应了两句。   两人从承明门入内。两人还没有在宫城内还能乘车的权力,就算是那些大臣,入宫上朝,到了宫门那儿就必须下车步行。   宫城可真大,明姝瞧了一眼承明门,被恢弘的宫门给震慑到了,宫门极大,人在面前被衬托的极小,根本不算上甚么了。   明姝偷偷看一眼,心里感叹几声,来看了这么一回开开眼界,也算是值当了。   皇后在清暑殿,清暑殿位于宫城深处,人才入内,凉风铺面而来。   清暑殿内放置有大量的冰块,加上四处种植有青竹等物,比起外面的炎热,殿内清凉舒适,甚至还有点冷。   刘氏和明姝跟在中官后头入殿,到了殿内,才发现上头还有一个少年郎。少年郎现在正在和对面的女子下棋。   少年郎还是几日前的模样,他看见人来了,冲对面的皇后笑笑,“皇后来客人了。”   李皇后笑了声,她放下手里的棋子,扬声道,“赐座。”   很快有人给他们搬来了一张整床。   明姝和刘氏再三谢过,才坐下。   “这就是刺史夫人了吧?以前听过夫人的贤名,却一直没能见到,现在终于见到本人了,果然仪态端庄,气质出众,不愧是我们鲜卑大族里出来的。”   皇后说话的时候压着嗓子,力求嗓音听起来妙曼温柔,元诩摩挲着手里的棋子,笑而不言。   刘氏听闻这话,连忙低头,“多谢皇后殿下谬赞,臣妇出身卑微,实在担不起殿下如此夸赞。”   李皇后笑了,“夫人言重了。”   李皇后说着,打量了一眼刘氏身后站着的少年女子。察觉到皇后的视线,明姝微微抬了头。   待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后,李皇后眉头蹙起,她去看元翊,元翊抬眼瞥了眼李皇后。李皇后把眼底翻滚的不满压下去,“夫人坐好,外面都挺热的吧。”说罢,叫人端上冰镇过的酪浆,还有各类瓜果。   外面的确挺热,刘氏犹豫再三才拿了酪浆勉强喝了一口,不敢喝太多,怕在贵人面前闹笑话。   李皇后寻了些话和刘氏说,突然她道,“说起来最近清暑殿新种了一片竹林,夫人今天来的正好,和我一起去看看吧。”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刘氏不敢不从,马上跟过去。   明姝原先也要跟过去,被左右两边的中官拦下。   “皇后殿下并未叫娘子过去作陪,娘子稍安勿躁。”中官笑道。   明姝不得不坐下来,她忐忑不安的看了眼上座的少帝。   他今日一副家常打扮,头上竟然连冠都没戴,一身简简单单的长袍,这打扮看上去不像皇帝,倒是像哪家的顽劣少年。   留她下来,只可能是元翊的意思。   “怎么了。”元翊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晶莹剔透的棋子,他看着明姝笑,“之前不是胆子挺大的么?现在怎么成了只兔子了?”   明姝自暴自弃站好,“之前民女不知道是陛下,不过,不知者无罪。”   元翊咦了声,他手指一弹,直接把指间的棋子弹入一盘的小坛子里。   元翊上上下下打量明姝,别人都是磕头求饶,到了她这儿倒是成了理直气壮的‘不知者无罪’了。   明姝心脏扑通扑通跳,可还是强行镇定下来,“再说了,民女要是不把陛下的脸弄脏了,难道陛下想要便宜那些村妇?”   她说的理直气壮,元诩黑了脸。   他伸手扶住额头,一脸的头疼,抬眼觑她,“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光是想想他竟然被那些女人垂着口水盯过,哪怕是现在,他都忍不住浑身发麻。   明姝闭了嘴,过了小半会,上头的元诩终于道,“好吧,这个姑且算你无罪。朕说过,你想要甚么,尽管可以和朕说。”   明姝啊了声,不由自主抬头望他。   元诩瞧她这样,笑出声,“不然你以为,朕要皇后让你入宫是干甚么。”   堂堂皇帝召臣子家的媳妇入宫,又奇怪又扎眼。还是让皇后代劳更好。   “说罢,你想要甚么?”   “如果我说了,陛下就一定会成全我吗?”明姝犹豫了会问。   元翊想了会,“看朕愿意不愿意。”   明姝呀了声,这么说,还得看他想不想咯?那当时说的那些话,说了和没说又有甚么区别?   元翊见她不说话了,耐不住性子,“你说。”   明姝低头,不吭声。   元翊耐性不好,见状他自己干脆替明姝说下去,“我记得当日在茅屋里头,你似乎说想要做官?皇后那儿似乎还缺个女侍中,你可以……”   “陛下别取笑民女了。民女不想要。”明姝吓得摆手。   元翊把腿伸出来,“问你你又不说,我只有猜了。”   “你不想做女官?还是不想做皇后身边的女官?”元翊故意道。   “民女才疏学浅,当不了。”   “当不了?”元翊失笑,“你怎么说的和你家那个二郎一模一样。”   明姝低头,“嗯……那么我能不能求个地。”   “就这么点?”元翊很意外。   洛阳寸土寸金,这个难道还少了?   元翊打量她,在驿站那天她戴着个帷帽,看的并不真切,后面几天,见到她庐山真面目了,一路上脸上又抹的脏兮兮的,现在她站在那儿,亭亭玉立,年少又不失美艳的风情。   他撑起下巴,手指不自觉的擦过他自己的嘴唇。   他的目光有些异样。   此时中官来报,“陛下,长乐长公主求见。”   明姝听到是长乐公主,圆圆的眼睛里不由自主流露出厌恶。   元翊打量到她眼里的神色,脸上笑的格外有深意,可没等他继续深意完,明姝低头,“长公主来了,民女在这儿不合适,还是让民女去陪伴殿下吧。”   说完就要往外面窜。 第77章 桃花   元诩叫住她, “大胆, 这里岂是你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的?!”   明姝啊了声,一腿都已经迈出去了,又憋憋屈屈的收回来。她低头,受了委屈, 眼角红了红,然后憋住。这儿不是外面,面前对着的不是慕容叡, 而是皇帝。   她站好了,“陛下要治民女的罪?”   治罪倒不至于,只不过习惯成自然而已。尤其那一天在她手下,可谓是威信全无,现在她就在自个面前, 当然要找回点脸面。   只不过和女人计较到底有些显得心胸狭窄, 元诩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儿,心下有些不忍。这女子脸蛋就那么点大, 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只巴掌大, 两只眼睛生的圆圆大大的,委屈起来,泪光浮动,小巧的鼻翼轻轻扇动两下,格外惹人怜爱。   元诩嘴里嘶了声,原本下定决心要捉弄她的, 结果对着她这小可怜模样,竟然有些不忍心了。   女人他见多了,也见过许多嫔妃卖弄姿色以求争宠的样子,见她这样,却是从心底生出怜惜。   “坐吧,朕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元翊指了指那张坐床,示意明姝乖乖坐下。   她眼角泛红,犹豫了下还是没动。   “朕刚刚逗你玩的呢。你救了朕的命,朕治你的罪干甚么。”   明姝见元翊眸光认真,不像是诓骗她,这才犹豫道,“长公主来了,民女在这儿不合适。”   他们元家人在一块说家事,她一个外人留在这儿干甚么,尤其长乐公主还把她们姐妹俩个都坑了。见面反而尴尬。   “阿姐平素平易近人,没事的。”元翊说完,转头让中官叫外头等着的人进来。   不多时长乐公主疾步进来,想来应该是心中有事,所以脚下走的特别快。   长乐公主看到在下首坐着的明姝,一愣。   “阿姐来,是有事吗?”元翊问。   长乐公主回过神来,“陛下。”   长乐公主给元翊行礼,元翊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长乐公主起来的时候,不由得看了明姝一眼。   元翊似乎没瞧见长乐公主的那一眼似得,“阿姐来朕这儿,是有甚么要事吗?”   有外人在场,长乐公主不好说出口,可看少帝,却没有半点让明姝暂时避开的意思,不得不说,“陛下,我有事和陛下说,还请陛下让韩娘子暂时回避一下。”   元翊有些意外,他看了明姝一眼,明姝已经站起来,做好马上退出殿外的准备。   元翊不禁莞尔,这样子自己若是不答应,好像就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了?   “那你先暂时回避一下。”   元翊原本没打算让明姝退下,可明姝都站起来了,叫她又坐回去,在人前会落了个尴尬的境地,干脆准许了。   明姝如获大赦,马上退出去。到了殿外,明姝就打算追着李皇后那儿去,刘氏已经跟着过去了,她在这儿呆的浑身不自在,还是陪在刘氏身边才好。   可是李皇后一行人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而且宫中的人,谁也不会轻易透露贵人的去向,宫中又这么大,不能随意走动,她能到哪儿去寻?   明姝在礼节允许范围内,看了看,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等在门口。   中官过来领着她到侧殿去,给她上了冰镇的果酒还有各类瓜果点心。   不知是不是明姝自己的错觉,中官这回待她格外热情也格外殷勤些。和之前很不一样。   “韩娘子如果还有其他吩咐,只管吩咐小人。”中官腰弯的低低的。   明姝不懂不过这中官转眼间好像变了个人似得,她不习惯被人这么殷勤伺候,笑的脸都要僵了。   “这儿和陛下那边近,韩娘子只需在这儿等待片刻,待会就能过去了。”中官殷切道。   明姝的嘴角抽搐了下。   之前进来的时候没有觉察到,进来之时,听中官那么说,才知道这儿竟然紧挨着主殿。   明姝这还是首次入宫,并不明白清暑殿的布局,也不知道中官口里说的‘离陛下近’到底有多近。   不过片刻之后,那边的争执声传来,明姝总算明白中官那话的意思了。   “阿姐年岁已经到了,阿娘给阿姐寻一门亲事不是正好么?而且胡家大郎朕也听说了,人年轻,和阿姐年岁相当,而且家世也匹配的上。阿姐到底还有甚么不满足的?!”   少帝的声音充满了不满。   长乐公主已经是急躁了,“可是胡家狼子野心,陛下应该还没有忘记胡菩提赶走了肆州的官吏,自己霸占了那块地方,陛下应该出兵灭了他才是,凭甚么让他尚主?”   长乐公主言语愤恨,听着似乎恨不得把那胡菩提给亲手杀了。   少帝的声音听着有几分漠不关心,“阿姐是怕到秀容那个地方吧?毕竟那儿离洛阳这么远,偏远接近边境,的确不如洛阳这么繁华。”   “陛下!”   “阿姐受阿娘养育和朝廷的恩惠这么多年,满朝的公主没有一个能越过阿姐去,阿姐不要任性妄为了。”   长乐公主还想再争,被元翊打断,“阿姐回去好好待嫁。”   这话说的绝情,明姝隔着一扇门似乎听到长乐公主的哽咽声,随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直接往殿外而去。   明姝不待见长乐公主,若不是她,也没有之后的那么多事。   听她在少帝这儿碰了个大钉子,好像又有点于心不忍?   明姝有些讨厌自己的心软,她捶了自己的手臂一下,她偷偷看向中官,“陛下和长公主……”她想说是不是相处不好,不过这话真的说出来总有些显得居心不良似得。   中官有意卖她人情,压低了声音,“这个嘛,韩娘子不是洛阳人不知道,长公主和陛下不是一母所出,早些年有些变故,虽然是太后亲自养大的,但到底不是一母所出,还是隔那么点。”   长乐公主是先帝第二任皇后高氏所出,当时皇帝的生母还是个嫔,后来李嫔生下太子,高皇后还是受尽荣宠,家族之中也占据高位,风头无两。   四年之后先帝驾崩,刚刚升为皇太后的高太后就来找皇帝生母的麻烦,带人要杀了她。汉臣们把太子生母藏起来,并且发动了宫变,高氏一门于宫内被抓捕下大狱后判斩首,就是高太后本人也被遣送出宫落发出家。而皇帝也正式册封自己的亲生母亲为皇太后,并且李太后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临朝称制。   高氏出宫之后,她娘家一门凋零殆尽。不久高氏死的莫名其妙。   不过这些都是往事,也没谁去追究,何况当年高皇后也不是什么好人,先帝元后暴毙,传说就是这位做的手脚。   长乐公主能好好的在宫廷长大,而且享尽荣华富贵,而不是和生母一样落个凄凄惨惨的结局,已经是命中有福了。   这些都不是秘密,在朝廷有脸面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么一段往事,中官也不忌讳什么,简要的和明姝说了一下。   明姝呀了好几声,没成想到宫里竟然还能没规矩到这个程度,这种剧情别说在皇宫里,就算是在外头的那些人家,简直想都不敢想。   “所以,长乐公主那儿,韩娘子不必太担心。”中官笑道。   明姝想到一家人刚来洛阳的时候,婆母刘氏费尽手段要和长乐公主攀上关系。结果在宫里,竟然还有这么一番说辞?   不过就算是不受宠的女儿,也还是公主。比她们有权势多了。   她喝了口酪浆,中官过来请她,“韩娘子,可以过去了。”   明姝从中官那儿听了一段往事,心跳咕咚咕咚的,见中官要她过去,连忙下了坐床。只见着中官们推开一扇门,直接就是主殿。   明姝忐忑从那扇门进去,见着元翊坐在上头,刚刚才和姐姐吵了一架,他脸色有些不太好。   “都听到了?”元翊斜睨她。   明姝讪讪的,过了好会她嘀咕,“又不是我自己想听的。”   她又没有听人墙角的爱好,隔着这么近,想要听不到也不可能吧?   “说甚么呢。”元翊开口,“大声点。朕听不清楚。”   明姝嘴唇动了动,“民女是说,宫里的瓜果,真好吃……比别处都甜些。”   只听到元翊噗了一声,差点没笑出声来。   元翊上上下下打量她,过了好会嗤笑,“算了算了。”   他和这个傻女人计较干嘛,别把她那点小胆子给吓破了。   “走吧。”元翊招呼两边的中官过来给他穿鞋。   明姝不明所以,元翊挥开两边伺候的中官大步走过来,“走吧,你不是想要去你阿家那边么。”   明姝还真想去,不过她是不想这位陛下跟着一块去。   “对了,刚才你说的赏赐你几块地,朕想了下,实在是太少了。”元翊一本正经的,“所以你回去好好想想,下次朕再问你。”   明姝被气的要哭了,既然觉得太少了,那就给她啊,地到手了,到时候她还能转手卖了换钱呢!   小气鬼!   *   慕容叡从外面回来,问了留在家里的家仆,母亲和明姝竟然还没有回来。   这两个不管是哪个,在宫里都没有什么故人,尤其还是和皇后扯上关系的。慕容叡自己一人呆着,越想越不是滋味。   干脆就去了兰洳那儿,兰洳的伤在腰上,那地方对男人可很重要,必须精细疗养。他到了兰洳那儿,依然是摆着一张脸,最后兰洳自己看不下去,一脚把慕容叡给踹了出来,“想去就直接去,守在门口都是地儿!少来老子这儿摆脸色!”   慕容叡被兰洳扫地出门,瞧瞧外头的天,叫人准备马出去一趟。   慕容渊不在府里,儿子的那一句,让他整整头疼了好几天,那几天他被刘氏关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把那个小贱人交出来再说。   现在老妻不在,慕容渊马上出门了。   父亲不在,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他了。慕容叡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甚至重新洗了脸,把发鬓给整理了下,唇上擦了点润唇的唇脂,收拾妥当了,还在铜镜面前左右看了看,觉得完美了才出门。   今天太阳还算懂事,出来了半天到了下午的时候自己躲到云里头去了。晒不到人,可是天还是有点闷。   慕容叡驰马出了坊门,就往宫门那儿去。   他现在还是个白身,又没有皇帝命令,没法入宫去,但是不妨碍他在门前等。只要明姝一出宫门,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他。   慕容叡越想越美,在马背上哼起了小曲儿。   他催促了马儿一声,快些往宫城的方向走。到时候要是慢了点,错过就不好了。   刚刚靠近,就听到前面人声喧哗。   慕容叡不由得皱眉。   大道之上车马众多,不管什么时候都很热闹,但是越靠近皇宫,其实越没有人敢高声喧哗,在宫门前喧哗是大罪,轻者丢官,重则没命。谁有那个胆子?   他仰首仔细看,只听到前头人声惊惶,不多时后面的马车纷纷向大道两边躲,一辆装潢华美的马车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直接冲了过来。   马上的马夫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个华服女子,两手抓住马缰。慕容叡看了一眼那女子的驾车的手法,啧啧两声,这女的几乎完全不知道怎么驾车,是嫌弃自己活腻了,打算早点投胎吧?   那女子满脸的倨傲,丝毫没有将慌张躲避的人放在眼里,可是毕竟不熟悉马性,狠狠把鞭子打在马背上两下之后,马吃痛发狂起来,完全不听女子的指挥,撒开蹄子疯跑起来。   长乐公主在少帝那儿积了一肚子的火,除了宫门就踢开了车夫,自己驾车,她故意在大道上横冲直撞,一出心头恶气。可是自己撒火,和马发疯起来完全是两码事。   终于那张倨傲的脸上出现了慌乱,她惊慌失措的拉住马缰,想要马停下来,可是马之前吃了她两鞭子,性情变得狂躁,怎么可能还听她的。   发狂了的马,四蹄狂奔的几乎要凌空而起,长乐公主死命的往后拉住缰绳,也没有拉住。反而马跑的比之前还要更快了,长乐公主被马一震,啊的尖叫了声,重重落到车厢里。   慕容叡不想管,自己作死和他又有何关系?下辈子长教训去吧。   正观望间,马直直的往路上一辆马车冲过去,车上是一对母女,母女两个连着车夫都已经被吓得目瞪口呆。车夫反应过来想要拉转过马头,可是瞧着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慕容叡嘴里啧了声,驱马上前,驰马奔过去。当时人看到这一幕,吓得闭上眼睛,有些胆子不够大的,尖叫不已。   慕容叡一把操持起弓箭,只听到嗖的一声,箭矢射入马身上和车身套着的扣眼,马扬起四蹄,吃痛嘶鸣。   慕容叡抓住机会,驰马上去,抽出刀对准马脖子就是一掷。   锋利的刀贯穿了整个马脖,马蹄扬起在半空中,然后很快无力的垂下来。   慕容叡看了一眼那对母女,再回头看车中的华服女子。   马倒下来之后,车厢可跟着侧翻在一边,车内的女子爬出来,发髻散乱,脸有淤青,早不是之前的倨傲模样。   长乐公主爬出来,看到马上的慕容叡,马上的男子生的极好,他一边眉毛挑高,上下略打量了一下他,正要开口,就见那年轻男子拉过马头就走。长乐公主想追,才走了两步脚踝那儿就疼痛难忍,此时那些随从们已经从后头追了上来,侍女们搀扶住她,要把她搀扶到另外一辆车上去。   慕容叡到了离宫门外一段路的地方等着,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看到熟悉的马车过来。马车前的车夫认识慕容叡,见到他等在道边,马上叫道,“二郎君?”   话语刚落下,后面的那辆马车车廉就被人从里面打起来,明姝扬起脑袋往外面看,果然看到慕容叡骑马在那儿,他看见她,眼睛俏皮的眨了下。   两人目光相触,明姝娇嗔的咦了声,“小叔怎么会在这儿?”   刘氏没有出来,仍然让车辆继续向前。   慕容叡也不在意,他驰马在车边,故意缓了缓速度,就在刘氏靠后一点的位置停住。   明姝在车里头,用指头把车廉戳开,往外面看,正心花怒放呢,结果看到的是马屁股,再往上头一点就是慕容叡的屁股。   明姝嗤了声,他不知道往前挪挪么,这不是马屁股就是他的屁股,她看什么呀?   回家的时候,慕容叡让车夫走的别的道,刚刚那么一场,恐怕一时半会的还收拾不干净,说不定那条道就都堵着。到时候回到家,说不定天都黑了。   到了家里,刘氏叫两个侍女扶着入门。   明姝紧随其后,慕容叡跟在明姝后面,问明姝,“嫂嫂,阿娘这是怎么了?”   明姝看一眼前面的刘氏,刘氏脸色惨白,满脸的倦色,“今天阿家应该是累着了。皇后殿下今天兴致格外好,带着阿家游了不少地方。”   皇后还好,想要去哪,吩咐一声,自然有坐舆,可是刘氏只有自己两条腿,光是一个清暑殿,前后几乎快要赶上两三个里坊了,明姝到的时候,刘氏已经汗如雨下。   刘氏累的手指都抬不起来,进宫这一趟,简直差点要了她的老命。   “还是让大夫过来给阿娘看一看吧?”慕容叡说着就叫人请大夫来。   刘氏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自然是慕容叡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多时大夫来了,给刘氏诊脉,明姝和慕容叡等在外面。   “今日入宫,嫂嫂受累了。”   明姝摇摇头,“我倒是没有甚么,阿家才受累了。”   她运气要比刘氏好些,过去的时候,李皇后已经没有多少游玩的兴致了,所以可以暂时歇息一会。   此刻天已经黑了,突然起了一阵风,把院子里头的火还有屋子里头的烛火给吹灭了。顿时室内陷入一片黑暗里,两人周身都有人的,此刻眼前黑黑,侍女们慌乱着去寻火石,明姝腰间突然多了一条手臂,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她就落到了个结实的怀里,滚烫又柔软的嘴唇在她额头上贴了下。   四面都是乱糟糟的声音,明姝的心跳在一片嘈杂声中越发急促。   滚烫的唇又往下吻住她的眼睛,仅仅是吻住不够,舌头伸出舔了舔她的眼睛。   说起来真奇怪,这男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坚硬,可是他的舌头软的叫她心惊肉跳。   终于有侍女摸出了火石,重新把烛火点起。   黑暗中交织的人影早已经分开,明姝擦眼睛,眼睫处一片湿润。那边慕容叡还是一脸正气,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得。   “阿娘没事吧?”慕容叡依然做的端正,好像真的就是个端方君子。   “回禀郎君,夫人无碍。”侍女的声音传来。   慕容叡颔首,满脸的送气。他又看明姝,“嫂嫂还好吧,没有把嫂嫂吓着?”   当着一众侍女,那么放肆,他却还是和没事人一样。明姝自忖恐怕自己半辈子都学不来慕容叡这厚脸皮。   “没、没有。”明姝拿着帕子擦了擦。门口一阵骚动,是慕容渊亲自来了。   明姝连忙起身,“家公。”   慕容渊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儿子,就去看妻子。   “你阿娘没事吧?”慕容渊侧首问道。   “大夫说阿娘是太过劳累,休息片刻就好。刚刚煮了安神饮子,给阿娘喝下去了。”慕容叡答。   慕容渊看了床上的人好会,见着是真的睡着了,这才放下心。他招招手,让慕容叡过来,“你阿娘就是性子太急,现在让她睡睡也好。”   说的就是上回刘氏把他堵在家里,一个莫须有的美姬,差点闹得他连门都出不了。要是她肯稍微花些时间查查,也不会闹他那么久。   慕容叡忍不住轻笑,慕容渊横他一眼,慕容叡解释,“阿娘这是太在乎阿爷了,所以才会如此。”   这话听得慕容渊老脸发红。这点夫妻间的纠缠情趣,被儿子说出来,多少有些尴尬。   他训斥了几句。慕容叡知道是老父亲恼羞成怒了,也不在意,笑了两声。   过了两日,慕容家有宝马香车停在门前,不仅仅是香车宝马,而且还从车内下来一个贵人。   上前自报家门是长乐公主,连接几天,这位公主都来慕容家门上,而且目标都是奔着这家里的唯一的儿子来的。   这下傻子都知道长乐公主看上慕容家二郎君了。 第78章 对峙   刘氏头疼的要命, 明姝在一边, 她脸蛋低垂, 瞧不清楚她此刻神情怎样,但是她面无半点笑意,眼中清冷。   侍女把煮好的补药端上来,自从上回进宫一次之后, 刘氏身子就被折腾的虚了一半,现在靠大夫开补药慢慢补回来。明姝把汤药接过来,送到刘氏手边, “阿家。”   刘氏一开始想要明姝赶紧回平城去,先是城郊外遇到了盗匪,然后回来之后,又是诸多事务。回平城也耽搁下来。   刘氏喝了两口补药,眉头皱起来。汤药就没有好喝的, 哪怕是补元气的补药, 喝到嘴里也是一股腥气。   明姝端来蜜水,给她喝下去, 把嘴里怪异的药味给冲淡了。   “长公主那边又来人了?”刘氏满脸头疼问。   明姝被问到, 身上不自觉的僵硬了下,嗓子里应了声,“嗯。”   这几天,长乐公主来的很勤快,几乎是大清早的就在门口那儿守着,这里又不是没人, 府门前来来往往,那么多双眼睛看到,恐怕现在全洛阳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慕容叡不堪其扰,干脆每天从后门那儿溜了。他跑了就一了百了,留下家里的人给他招待公主。   换了别人家的女儿,慕容家总有办法,把人给劝走,可来的人是长公主,那简直束手无策。   刘氏听到之后,头更加疼了。   “长公主似乎已经被指给了胡家吧?”   “回阿家,正是的。”明姝早就打听了个十层十,刘氏问,她就正好一股脑的全给她说了,“太后和陛下都已经点头了,而且中书省都已经把诏书给拟好了,听说不日就派人前往秀容宣旨呢。”   刘氏伸手捂住脑袋,痛苦的哎哟了两声。   别人家的新妇有私情,都要闹出人命来,何况这种天潢贵胄?   胡家的男人,个个都不是吃闲饭的,尤其胡菩提,一个敢驱逐朝廷命官,自己把肆州给占了,而且事后还能往皇帝后宫送自家女孩,自己又尚公主的,这种人能耐几乎能通天了。   “这死小子,从哪里招惹的公主。”刘氏捂住脑袋,坐在坐床上几乎哀嚎。“这天底下的女人,都死绝了,都不能招惹那个公主。公主都要出嫁了,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以后还要不要来往了。”   她半是头疼,半是抱怨。   明姝沉默不语,她见过公主上门的那两次,那几次慕容叡被长乐公主抓了个正着,长乐公主几乎是整个人恨不得贴在他后面,慕容叡一个劲的躲,公主就在后面一个劲的撵,看的一众人目瞪口呆。   后来人躲出去了,长乐公主不知道慕容叡跑到哪儿去了,干脆就在慕容家里等。弄得一家上下尴尬的要命。   “依儿看,恐怕小叔也不是故意的。寻常男子,要是真的有意思,见到人来了,还不赶紧追上去,不会像小叔这样的躲。”明姝心里酸酸的,还是给慕容叡说了句好话,可是说完,自己都恨不得踩他。   怪他,也怪长乐公主不知廉耻。这天下的男人难道真的都死绝了?哪个男人不能要偏偏盯上慕容叡。   明姝恨恨的在心里给长乐公主给扎了三四个小人,恨不得抡起鞋子抽。   这时外面侍女又来禀告,“夫人,长公主的车驾已经听在门外了。”   刘氏一听,捂住脑袋啊的一声,重重倒在床上,气若游丝,“五娘,我这头是疼的受不了了。你去见公主吧。”   刘氏疼的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明姝看了看左右,平常最爱挑事盯着她的于氏,这会默不作声。   明姝应了声,就去迎接公主。   家里的男人几乎走了个干净,长乐公主一来,不仅慕容叡,就连慕容渊也到外头去了。   长乐公主见到是她,眉梢颇有些不悦的扬了扬,“怎么会是你?”   她有些不满,“刘夫人呢?”   “阿家身体不适,今日更是头风发作,所以只能卧床休养。”明姝答道。   长乐公主听后,略点了点头,她自顾自往内走,明姝紧随其后。   “二郎呢?”明姝听长乐公主问。   那声二郎情意绵绵,听得人鸡皮疙瘩直冒。   “小叔出门去了。”明姝压下心头翻滚的愤怒,轻声道。   长乐公主很是意外,“又出去了?”她此刻有些狐疑,“怎么这几日天天出去?”   为了躲你啊!明姝腹诽。可脸上还是温婉的模样,“这个妾身也不知道,毕竟小叔到哪儿去,只有他自个知道。”   “难道他走之前都不会和你们说一声么?”   长乐公主急了,除了开始上门的那两次把慕容叡给逮了个正着之外,其他几次,几乎次次扑了个空。   这次竟然慕容家自己人都不知道人跑到哪里去了?   明姝依然是好脾气,“小叔毕竟也十八了,十八的儿郎都已经是大人,算不上小孩子。自然用不着每日里报备行程了。”   她说话声调软软柔柔的,而且话也是有理有据,叫人反驳不得。   长乐公主眉头蹙起,过了半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明姝说着面带笑容,“听说长公主和北平将军的好事已经定下来了,妾身恭喜长公主。”说罢,她微微屈了屈膝,提起此事,长乐公主脸色一冷。   她上下打量明姝一眼,人还是当年的人,一段时间没见,也没见姿色有半点损坏,甚至风情比初见时候更盛,多了些只可意会的韵味,但那张樱桃小嘴里头说出的话,怎么那么不中听呢。   “韩娘子,我初见你的时候,你还是很会说话的。怎么越到后面,怎么不知道谨言慎行呢。”长乐公主眼睛瞥了一眼她的嘴唇。这女子是生的真貌美,就算是少帝的那些后宫,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一张嘴小巧嫣红,哪怕没有涂唇脂,也依然是嫣红水润的模样,委实叫人羡慕。   “……”明姝很是无辜的抬头看了一眼公主,“这、妾身可是说了甚么不该说的话?妾身愚钝,还请公主明示。”   长乐公主拉下脸来,“算了。”   既然慕容叡不在这儿,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正要走。长乐公主突然想到甚么,转身过来,脸上浮现一丝微笑,“你知道你们家二郎据喜欢甚么?”   “妾身和小叔相处并不多,对于小叔的爱好也不清楚。”   问做嫂子的小叔子的好恶,也是没谁了。   长乐公主没从明姝这儿问出什么来,甩手就走了。   这位公主一走,全府上下都浑身轻松了,就连洁扫的侍女,动作都放松了几分。   明姝送走长乐公主,去见刘氏,刘氏听到公主走了,原本还一脸的病入膏肓,立马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五娘做的不错!”刘氏抓住明姝的手,“长公主天潢贵胄,做事任性。她一来,还真不好办。”   刘氏抱怨了一通,明姝坐在一边听着。   “回头还是让二郎多多在外面呆着,长公主看着他不在家,说不定就不来了。”刘氏想的轻松,明姝也不多说话。   过了好会,明姝终于开口,“可是,就算小叔不回来,但长公主那边还是……”   刘氏原本好了些的头疼,又开始发作起来。   “五娘你说怎么办?”   “这个……要不快些回平城,不过公主嫁的地方是秀容,到时候少不得要往平城过得过,最好公主能早点出发,毕竟秀容离洛阳远,时间一长也就没事了。”   刘氏听了连连说好,可是‘好’完之后,又是满脸发愁:公主的婚期都是由别人定的,甚么时候走,更是太后少帝做主,他们哪里插得上手。   正忙乱着,外头人突然来报,说是慕容叡和长乐公主已经在外面遇上了,这两个一起回府了。   刘氏听完,直接一头栽倒在枕上,再也不起。   慕容叡此刻满脸的郁闷,他今早上掐着点奔了出去,心想着长乐公主已经走了,所以回来。谁知道长乐公主的确是走了,但人都还没离开自家的里坊呢,两方人马碰了个正着,慕容叡正要打马往回走,结果就被公主身边的侍女眼尖认了出来。   慕容叡一次都没有去过长乐公主府上,也不知道那些个侍女到底是怎么认识他的!   长乐公主坐在床上,脸上笑的颇有些得意,慕容叡坐在另外一张坐床上,两只眼瞄着房梁,满脸的此生无望。   “真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街上和二郎再次相见,”长乐公主放下手里的茶杯,“可见是真有缘分。”   有缘分,什么缘分?这根本就是他晦气。   慕容叡听着,两只眼睛依旧盯着房梁,没有看长乐公主一眼。   “公主想多了,只是碰巧而已,我一日从早到晚都在外面,碰见不少人。要是照着公主这么说,我和那些人都挺有缘分的。”   “大胆!”长乐公主身边的女官终于忍不住呵斥。   慕容叡的眼终于从房梁上放下,冷冷的瞥了那女官一眼。那目光冰冷,淡淡一眼,女官浑身一颤,刚才的气势顿时荡然无存。   长乐公主没想到慕容叡竟然这么不懂风情,但依旧保持着最完美的笑容。   她横了那女官一眼,“二郎也挺有意思。坦率的很。”   “我该谢谢公主?”慕容叡觉得有些可笑,他挑起眉头看了长乐公主一眼。   长乐公主今日来的时候,精心装扮过,若论容貌,她长得并不是很美,但是她可以精心装扮自己,把五六分的容貌发挥到十成。   “如果二郎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慕容叡有点古怪的抽抽嘴角。   正说着,明姝过来,长乐公主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和慕容叡说话,明姝就这么进来,长乐公主很是不满。   慕容叡望见公主眼底滚动的不满,有些好笑。   明姝过来,对着长乐公主微微屈膝,“拜见长公主。”   “韩娘子怎么在这儿,刘夫人的头风好些了?”   “不,阿家的头风没有好些。”她依然满脸的无辜和乖巧。   初始之时他,长乐公主见她满脸的乖巧,觉得和她的美貌十分相配,现在却觉得碍眼的很。   “那韩娘子还是快些去照顾刘夫人吧,照顾阿家是新妇的职责。”长乐公主马上赶人。   明姝满脸苦恼,“我也一开始的确在阿家那儿,可是阿家听到公主来了,头痛更甚,还没来得及叫大夫呢,就让我过来了。”   她说的都是实情,长乐公主脸色发青,慕容叡趁机站起来,“嫂嫂,阿娘的头风加剧了吗?”   他满脸担忧,甚至连靴子都没穿好,直接就从床上起来。左右两边的侍女见状上前要替他穿靴,可是被他挡开,自己抓了靴子就往脚上套。   慕容叡套好靴子,快步到明姝面前,语带责备,“嫂嫂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明姝满脸的委屈,“不是我不想和小叔说,而是阿家的头风来的突然,平常好好的也没见到这样,尤其小叔你还有贵客呢。”话说到后面,明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听不到了。   长乐公主很是愤怒,又不是她让刘夫人头风加剧的!   慕容叡回首过来对长乐公主拱手,“长公主,对不住了。”   国朝以孝治天下,何况鲜卑人还有格外重视母亲的传统。长乐公主也没有半点理由拦住慕容叡,不叫他去看母亲。   长乐公主盯了明姝一眼,“那好,我先回去,二郎,我赶明再来。”   “长公主,明天我要去胡家二郎的府上,公主也要一起去?”慕容叡突然发声问道。   长乐公主脸色涮的一下就白了,她定定看慕容叡好会,然后转身就走。   等长乐公主走的背影都没有了,明姝才呀的叫出声:她刚才竟然没有恭送公主出门!   之前长乐公主来第一次的时候,她是送出门的。第二次她却没有!   明姝要去送,慕容叡一把抓住她,“好了嫂嫂,算了。长公主都已经走远了,就算去追,恐怕也追不回来了。”   反正都没去了,干脆不去到底。   “真的能行?”明姝狐疑。   “能行,她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没时间来寻嫂嫂麻烦。”   明姝目光垂下,见到两人的手,她嗖的一下把手给撤回来。   慕容叡还坦坦荡荡,“刚才情急之下,冒犯了嫂嫂,还请嫂嫂不要生气。”   明姝瞥一眼他,发现这货竟然还真的满脸诚恳,好像真的君子。他冒犯她的次数还少吗,都已经数不过来了。   明姝收回手,哦了一声。带他去见刘氏。   慕容叡走她身边,“刚才嫂嫂说的那些话很不错。”对付长乐公主这样的人,说客气话已经没有多少用了,直来直往才是最好。   明姝啊了声,满脸的迷茫。她疑惑不解的看了慕容叡一眼,“那话我只是照实说而已……”   慕容叡颇为意外的看她,她满脸的迷茫。他嗓子眼里小小的噗了声,然后马上回过头。   去的时候,刘氏正抱着头,唉声叹气。   “大夫过来看过了吗?”慕容叡问于氏。   于氏低头答,“大夫已经过来看过了,也已经开了药,不过药还没熬好。”   慕容叡点点头,到了床边,“阿娘还好吧?”   刘氏睁开眼见到是他,“你回来了,长公主呢。”   “长公主人走了,明天我就去胡家,到时候长公主应该不会来家里了。”   刘氏点点头,“长公主之前在你的事上帮过忙,要不是她已经定了婆家,不然还真是好事。”   “算了吧,长公主这尊大佛,咱们这个小庙容不下。”慕容叡除去那次明姝被暗算之外,对长乐公主完全没有任何印象。还是后面有人提点,他才想起,原来那天从马车里头爬出来的狼狈不堪的女人就是长乐公主。   刘氏难得的为儿子这话高兴了下。   “那你可要和胡家的二郎说好,就是长乐公主一头热,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免得到时候怪到你的头上。”   没几个男人能接受自己女人在外头招花引蝶的,尤其还是正妻。刘氏还真怕胡家兄弟借题发挥。   慕容叡点头都答应了。   药汁煮好端上来,慕容叡亲自给刘氏喂了,而后守了会,起身到外面,他看了明姝一眼,明姝只装着不懂的样子过去。慕容叡在门外问今日刘氏的用饭起居等。   明姝一一答了,最后还是憋不住,“小叔,长公主那边还是早些处理好。”   明姝现在更不喜欢长乐公主了,之前在宫里知道了长乐公主,知道是个没娘的孩子,稍稍有了那么点同情,可是现在一看,这位公主说是没娘,可是任意妄为着呢。没见她有忌惮的。   早知道她就该、该……该什么来着。   慕容叡眼带笑意,“嫂嫂烦了?”   明姝心惊肉跳的,她飞快的看了周围一圈人,此刻那些侍女们都是低头站在那儿,没什么声响,好像就是个木头桩子,可是这些木头桩子也长耳朵的。   明姝嘴张了张,“这倒不是,只是长乐公主毕竟都已经要下嫁给胡家了,还和你不清不楚的,对你名声不好,而且阿家……阿家也担心。”   慕容叡看她心虚气短的为自个开脱,笑她口不对心。   “嫂嫂只管放心,长公主任性,我难道还能跟着她任性?过几日等诏书下来了,长公主也该死心了。”   “可是长公主瞧着不像那么容易死心的。”明姝说着忧心忡忡。对上长乐公主,她也不觉得慕容叡会被长公主所迷。   长乐公主出身比她好的多,对上她,自己劣势明显,可她就是觉得慕容叡不会喜欢公主。就是时不时看见公主登门献殷勤,实在是太生气了。   “天底下总有制得住她的,不要太担心了。”   明姝哦了一声,她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宫里长秋卿来了,说是要请阿家入宫,可是阿家都已经这样起不来身,长秋卿说,我去也可以。”   慕容叡听后,稍稍思索了下,“阿嫂最好还是病那么会,暂时不要入宫了。”   装病?   这个要是被人查出来,可真要命的!   长秋卿听说刘氏病了,还专门隔着屏风问了替刘氏看病的大夫,是什么病,要紧不要紧,用的什么药,一天用几次,问的清清楚楚,没有半点疏漏。   要是她还病这么一回,不是真病,恐怕瞒不过人眼。而且真病了,也没那么容易治得好。   明姝没搭理他,直接转身走了。   入夜,明姝叫人提来一桶凉水。凉水是刚从井打上来的。冰凉刺骨。明姝伸手在水里,冰冷的水温立刻把肌肤浸的没了半点温度。   明姝抽回手。快点叫人抬走。   以前装病了那么几次,可真一桶完全浇到自己头上,还是下不了手。   银杏问她,“五娘子,你叫人提这么一桶水来,是干甚么?”   “我觉得好热,待会你令人把瓜果放进去泡泡。”明姝站起来,直接走了。   第二日慕容叡依然大清早出门,而这回长乐公主比之前还要更厉害了,她竟然还真的跟着慕容叡到胡家去了。   消息传来,刘氏差点晕过去,明姝当面没有什么,回去差点没把脚下的那块地给跺穿。   明姝今日要进宫,把自己收拾整齐了,跟着宫里来的车进去。   今日这次还是在清暑殿,只是这次她没见到皇后,直接看到元诩。元诩见她满脸的黑,就忍不住笑了,“怎么了,在外头谁给你气受了啊?”   明姝进来还没行礼呢,元诩也不在意,让她坐到坐床上,“瞧你这脸黑的。”   说着元诩都忍不住笑,她还真是心里想什么就表露在脸上啊,看一眼就知道,半点都不用多猜。   明姝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她抬眼瞅了眼元翊,元翊叫人给她上瓜果,“来,给你消消火。”   明姝脑子里突然想到慕容叡说过的话,长乐公主对于宫外人来说,高高在上且不可一世。但是宫内难道还没有人制得住她?   “是……有……”明姝低头。   元诩颇有兴致,“你说。”   “陛下,民女求陛下一件事。”明姝站起来。   “民女不是还在陛下这儿还有个东西没要么?可不可以求陛下应了民女这次?”   元诩有些意外,自己还欠她一个诺言,也不是不打算实现诺言,就是觉得太早给了,之后就寻不着借口找她了。   “你说。”   明姝把最近慕容叡和长乐公主的糟心事全和元诩说了。   “长公主马上就要和胡将军成婚了,老是这样也不好,有损公主清誉。”明姝仔细斟酌着用词。   元翊在深宫里,对长乐公主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不过他以为长乐公主只是在任性。这个姐姐自小就喜欢长相好的人,就连身边服侍的宫女也必须是长相姝丽之人。那作风恐怕就是诸王,也没有几个能比上她。   现在竟然还变本加厉了?   “去把长公主给朕叫来。”元翊吩咐中官。   中官领命而去,明姝等了会,见元翊竟然没有叫自己回避,不由得一颗心悬起来了:难道还真的要自己和长公主当面对峙? 第79章 得意   元诩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过了好会, 长乐公主姗姗来迟, 她今日不在公主府上,而是纠缠慕容叡去了,慕容叡那话并没有把她的积极性打破,反而更加的跃跃欲试, 慕容叡的容貌在男人里头也算是难得,何况只有费劲千辛万苦,最后得手的时候, 那股成就感和满足才会翻番。   宫中来的使者在公主府没找到她,又顺着阍人们的回话去了慕容家,最后在胡家门前把长乐公主给请了过来。   听中官说完整个过程后,元翊和长乐公主吵了一架。   长乐公主任性妄为也就罢了,反正也不是没有特立独行的公主, 竟然还追到胡家门口, 这就过分了。   元翊和长乐公主吵了起来,长乐公主虽然自幼丧母, 但李太后并没有虐待她, 相反给她的供养是宫中仅次于皇帝,自小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长乐公主委屈劲儿一上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丢下一句,“陛下就是仗着我没有亲娘罢了,要不然宗女那么多, 就挑我!”然后掩面跑了。   明姝看这对姐弟吵架,站在一边尴尬不已。   她就说嘛,自己一个外人,还是最好躲开。留在这儿算什么?   明姝偷偷的去看元翊,元翊刚刚才和长乐公主吵了一架,坐在床上,胸膛起伏,呼吸粗重。而殿内也是静悄悄的,中官们和矗在那儿的木桩子似得,一动不动,半点声响也没有,没半点活人的气息。   元翊喝了一口酪浆,眉头狠狠一皱,抬手就把手里的杯子给丢掷在地上,白玉杯落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明姝被那玉石碎开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怎么给朕端上来冰的?”元翊怒斥左右。   酪浆这东西,本来就只有冷的,没有热的。但是左右都磕头认罪。元翊挥手让他们收拾东西下去。   明姝站在那儿越发忐忑不安。   元翊看到她,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明姝不肯,“民女哪里有资格坐到陛下身边,民女还是老老实实站着吧。”   元翊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不勉强她。   “你可曾和兄弟姐妹这样吵过么?”元翊问。   “没有,阿兄们有自己的事要做,姐妹们……”明姝眨眼,“阿娘不许。”   说完,低垂着脑袋。   “看来你还真是怕你嫡母。”元翊笑了两声,“回去和刘夫人说罢,就说朕已经斥责过长公主了,慕容家应该能清净上一段时日。”   同样的,宫里也应该开始准备公主出嫁,把这个麻烦早点送出去,也早点了了一桩事。   明姝嗯了声,她屈了屈膝,“多谢陛下。”   “我听说,你是个寡妇?”   明姝脸上僵了僵,应了一声是。   元翊上下打量她,她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五六岁,还处在女子最好的年纪里,身条婀娜,眼含秋波。   因争吵而起的怒意渐渐平伏下去,元翊盯着她看,“要不,朕给你一个好婆家,如何?”   明姝有些受惊吓的抬头,“这个,这个还是算了,陛下,民女还没有改嫁的打算呢。”   “不改嫁?”元翊有些难以置信,“你这个年纪不改嫁,是要守一辈子?”   “那也行。”明姝嘀咕。   元翊给逗笑了,“是怕再嫁的人家比不上这个吧。”   男少女多,原本女子嫁人就有点艰辛,何况依照她的出身,如果想要寻个比慕容家更好,哪怕只是差不多的,都比较难。   “要不这样,朕亲自给你寻一门,比你现在夫家还好的。”元翊来了兴致,他一条手臂压在了凭几上。   “陛下快别开我玩笑了。”明姝急了,也不知道这少帝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想给她做媒,她经历过长乐公主那回,对这种问题,很不得躲的远远地。而且皇帝能做那儿的媒?恐怕还是宗室子弟。   宗室她知道的不多,就两个,一个是长乐公主,一个就是渤海王。这两个把她坑的,差点跳到火坑里去了。可再不敢和宗室有什么关系。   元翊见明姝一脸坚决,有些恼怒,更多是悻悻的。   这傻瓜蛋,有福不知道享。   正说着,又有人来禀报,说是胡嫔求见。   元翊手中所有的权力全在李太后那儿,不用批阅奏章,更不用处理政事。有时间处置一些琐碎小事。   元翊听到胡嫔求见,叫上来见了一面。   胡嫔就是胡菩提的妹妹,她进来见到明姝,惊骇欲死,不知道明姝怎么出现在宫廷里。还没等她问出来,就被打发了出去。   明姝在宫廷里呆了一会出宫,元翊赏赐了她些东西,说不是赐给刘氏的,而是给她的。今日这么进宫一趟,能把慕容叡的难题解了也算是意外之喜,至于能有赏赐,那绝对没有想到的。   明姝在马车内,把盒子打开了,愕然发现里头是金灿灿的金步摇,步摇整个都是金灿灿的,上头的花叶栩栩如生,就连上面的叶脉都根根分明,格外清晰。   她把盒子盖紧了,心脏扑通扑通跳的要从嗓子眼里头跳出来。   宫里的赏赐,一般都是比较实用的金子或者锦帛,女人戴的首饰,这可少见。元翊当面的时候,和她说是赏赐点东西,但是中官没有示意,不可能随便拿个东西给她。   顿时手里的盒子都有些烫手了。   明姝回家,刘氏让她过去,问问她到宫里有什么事,明姝随便说了点。刘氏身体不好,脑袋昏昏沉沉,也没有仔细辨别她的话,吩咐了几句就让她回去休息。   于氏坐下来,“奴婢听娘子的话总觉得不对劲,感觉娘子像是隐瞒甚么。”   刘氏头疼的厉害,听到于氏这话睁开眼,“去问问跟着五娘回来的人。”   不多时,于氏就返回,“说是宫里赐了个东西,宫里的贵人说只赐给娘子的。”说着于氏啧啧了两声,“真是不寻常,这才进宫几次,就能得这样的赏赐。”   刘氏听着觉得哪儿不对劲,可头越来越疼,抬手叫于氏住嘴,“别说了。”   于氏讪讪闭了嘴,刘氏叫人端来安神药,喝了之后,勉勉强强涉睡了过去。   长乐公主自从那日之后,就连着十多日都没有来。打听到的消息,说是长乐公主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太后少帝知晓,太后亲自训斥了长乐公主一番。   没了长乐公主在,慕容家上下都轻松了不少。招惹上已有夫家的长公主,可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那位驸马都尉,还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过了几天,天气凉爽下来,由另外一位公主牵头,在野外组织狩猎。   顿时在宅邸里头闷久了的女郎儿郎们纷纷走出大门,骑上骏马奔驰到郊外。   明姝也在其中,她连骑马都不会,更别提拉弓射箭了,只是这种贵族聚会,原本就不是奔着那点肉去的,会有很多各家各户的郎君女郎,是最好不过的结交高门的机会。   刘氏元气养回来些,可是身子懒懒的不爱动弹,还要抽出空来盯着慕容渊不许他出去沾花惹草,分~身乏术,便让明姝代自己前去。   慕容叡骑马在她马车周围转悠,“嫂嫂,待会我叫人教嫂嫂骑马好不好?”   明姝拉开车廉,看了看四周的侍女和随从,“我现在学,就可以骑了?”   慕容叡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洛阳的不知道,可是恒州那边的鲜卑人,不分男女,孩子三岁的时候,家里的爷娘,就把孩子放到马背上骑着,所以到了长大,根本就不用爷娘费劲再教,孩子自己自然而然就会骑马了。比那些专门学的,还骑的好些。   像她这种,十五六岁才开始学的,真的能学一下就直接能翻上马去?   慕容叡拉住马头,走在车窗那儿,他今天心情特别好,“那得看是甚么师傅,要是师傅好,教出来的徒弟,上马绝对没有问题!”   明姝啊了声,似乎有点心动了,她上回骑马还是在上回被慕容叡寻回的那一次,那次骑马是被慕容叡给抱上去的,要她自己上马,非得四脚并用不可。   “今天我们出来带师傅了吗?”明姝忍不住往身后的队伍里看,里头绝大多数都是侍从和侍女。而且出去几个侍从骑马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辛苦自己两条腿,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骑马。   “当然有。”慕容叡得意的抬起手,拇指轻轻揩拭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明姝见他这样,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十有八、九,是他自己亲自上场。   他那点小用心,她哪里会看不透?   明姝坐回去,不搭理外头的人了,坐回来的时候,她嘴里轻骂了几句。   同乘一车的银杏听了,掩住嘴笑,“五娘子骂甚么呢,难道不该高兴么?”   这两个已经好段时间没碰面了,就算是见面了,也都是在人前。到了入夜,不管是屋子内外都是静悄悄的。   之前一个人还好过,可是尝过个中滋味,再没人陪着,孤枕难眠,难受的厉害。   “待会,二郎君找机会过来正好可以陪陪五娘子。”银杏压低了嗓音道。   明姝红了脸,抬手就在银杏脑袋上拍了下,“胡说八道。”   银杏哎哟了声,两手抱住脑袋,眼泪汪汪的,“奴婢哪里是胡说八道!说不定二郎君自己这会都等这个机会好久了呢,郎主那边派人盯住他,现在可不是正是好机会,照着二郎君的那个性子,会放过才怪。”   银杏这话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明姝想了想,莫名有些期待,可是嘴上还是说,“恐怕没那么容易,今天来的人很多。”   的确多,明姝一下马车,就看到不少靓妆女郎,那些姑娘们之前精心打扮过,换上了利于行动的男装,行动间英姿飒爽。虽然北朝进行鲜卑汉化,可女子们也不困在闺阁之中,早年女子们骑马射猎的习惯到了现在都没有半点改变,就是皇宫里的李太后,也是个射箭好手,听说连射十箭,不说十发十中,但有六七箭是只能中靶心的。   明姝看了一圈,发现就只有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襦裙。她不禁有些着急,原先也没想着能骑马,只是当做出来交际的。谁知道这些姑娘们竟然还真的全副武装,打算亲自上场,和男人们一较高下。   这就有些尴尬了。   慕容叡已经下马,见明姝有些不知所措,不禁走到她身后,“嫂嫂别怕,也不是所有人都上马去,大不了,到时候我亲自教嫂嫂。”   他不管说什么话,话语一出口,天生就带了三分笑。   明姝耳朵被他说话时候拂出的气流吹得痒痒的,下意识伸手去摸,到了半路又收回来,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幽幽回头看他一眼,眼角风情万种,却又压抑着,直接往女眷那边去了。   慕容叡摸不准她意思,一同过来的兰洳见他魂不守舍,过去就伸胳膊捅了捅他肚子,“怎么了,从那边回来就是这个模样,给你吃迷药了?”   “你才吃迷药呢!”慕容叡反制住他骂道。骂完了,有些悻悻的,“她看我那眼神,我都猜不准甚么意思。”   兰洳听着就想要翻白眼。   “女人就是那样,明明就在你跟前,话也不和你说清楚了,就要你去猜。”兰洳满脸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被女人这么对待,不等猜出个子卯来,是别想过关了。   “难道没办法了?”慕容叡问。   兰洳一脸的爱莫能助,慕容叡啧了声。   那边已经开始了,这次来的是河南长公主,河南长公主年三十,放在眼下来说,有点年纪了,但是看上去依然年轻貌美身材苗条,远远比真实年纪看上去要年轻的多。   河南长公主和长乐公主不是同一个画风,长乐公主是深宫里养出来的精致,而眼前的公主貌美却从骨子里透露出一种迥然不同的英气。   “前段日子天气热的我都走不出去了,”河南长公主一说话,就没半点文绉绉的架势,“我不比你们这些生在洛阳的小娘子,耐不得热,生生被困在公主府里头,好段时间都没出来,好不容易等到天凉快下来了,不出来跑几圈,都对不住这个天。”   河南长公主说着,环视了下头的女子们一圈。前来的绝大多数都是年轻女子,年纪稍大点的,自持身份,没有过来,最后落到明姝身上。   “那位娘子,你穿着裙子,骑马方便吗?”河南长公主好奇道。   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在明姝身上,明姝被这么多人盯着,“这个应该是没关系的。”   河南长公主只不过顺口一说,点点头,“那就好。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待会娘子要几个会骑马的侍儿在周围伺候。”   明姝应下。   河南长公主问了其他几个小娘子家里爷娘是否安好,然后看看天,站起来,“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说完,河南长公主从侍女手里接过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弓箭,领头走到宝马旁,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河南长公主既然已经上马,其他人自然不能干留在那儿,顿时拿起自己的弓箭等物,就往自家马儿那边去。   明姝原本以为好歹还要说那么一会,没成想河南长公主这么不照常理来,还没说几句话,就直奔主题。姑娘们都跟着河南长公主骑马去了,明姝也不好继续在那儿留着,去找自家的婢女来。   牵了马来,银杏和两个侍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让她上马。   慕容叡让她骑马,直接提住她的后衣领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在马背上了。明姝还以为上马很容易呢,没成想就卡在了第一关上。   明姝一脚伸到脚蹬里头,伸手抓马鞍,然后银杏就在后面推她。   两个侍女都没能把她给推上去。   眼瞧着那些女孩子都已经跑的不见踪影,知道那些人都已经走了,明姝心里越发着急,脚上一个使劲,马鞍呼的一声直接给她滑下来。   她整个人都还挂在马鞍上,马鞍一滑下来,结果整个人都往下滑。吓得银杏往后伸手托住,两个侍女慌忙过来帮忙,才没让人摔在地上。   正忙乱着,一阵马蹄声往这边急促而来。银杏抬头一看,“二郎君?”   慕容叡在那里久久不见明姝过来,便来看看,果不其然,人连马背都还没上去呢。   慕容叡看了一眼歪歪扭扭的马鞍,忍不住皱眉,“谁给你们安鞍的?”   说着,他自己翻身下马,伸手就给整理马鞍。   马鞍有两条带子,他解开上头的皮扣,重新拉紧了点,扣眼扣好。然后伸手伏在马鞍上左右摇摇,来测试是否稳固。   末了抓了一把盐块,犒劳一下马。   “幸好选了匹脾气好的,要是脾气坏点的,在刚才就已经踢人了。”慕容叡说着看了几个侍女一眼。   侍女们被他看的心惊肉跳。慕容叡直接拨开她们,对明姝伸出手来,“还是我来帮嫂嫂吧。”   明姝看了一圈周围,“这……不好吧。”   慕容叡嗤笑,径直伸手过来一手抓住她手,一手扣住她腰,眨眼的功夫,人就被他带上了马背。   明姝惊魂未定,慕容叡拍拍手,把马缰递给她,“嫂嫂抓好了。”   明姝抓住马缰,慕容叡早就知道她在骑马上面,一窍不通,还特意指点她如何驱使马匹。   慕容叡翻身上了自己的马,亲自教她。   明姝只是没有亲自骑过,他的指点,她都听到心里,小心翼翼的照着他的指点来行动。不多会,她似乎摸到了些许诀窍,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骑乘的马是一匹温顺的母马,只要不太过分了,随便她怎么闹腾。   她想加快速度,照着慕容叡所说的轻轻踢了下马肚,马果然接受到她的指令,小跑起来,马跑起来的时候,马背上的人其实是最危险的。明姝慌乱抓住缰绳,满脸惊慌失措。   慕容叡在旁边道,“身子伏低点,不要用力。会越来越快的。”   话语刚落,母马跑的比之前更快的,明姝低低尖叫了声,慕容叡也不来救她,他只是跟在她左右两边,完全不伸手。她整个身子都伏在马背行,哀怨又无助,可是慕容叡就是隔着那么段距离,慌乱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四周的人渐渐不见了,四周除了丛林就是他们两个。   明姝习惯了马背上的颠簸,她稳定好重心,伸手抓住马缰,原本贴在马背上的身子也渐渐坐直。   明姝惊喜异常,她尝试着把身子坐直,马上颠簸带来格外不同寻常的感受。顿时她喜欢上了马背上的感觉,试着让马更快些。慕容叡左右无事,特意寻过来的,当然不会将她会骑马了,就把她丢在这儿不管了。   正跑着,她啊了声,伸手捂住胸口,一手拉住缰绳,慕容叡吓了一跳,以为她有什么情况,吹了个口哨,叫马停下来,自己下马就奔到她身边,急切问,“怎么了?”   明姝俯身在马上,“跑的太快了。”   跑的太快了,胸口那儿荡的慌……   上次慕容叡驰马的速度拿捏的刚刚好,她哪怕在马背上都没有感觉到多少颠簸,但是刚才可能她自己跑的速度快了,就晃的……   明姝回想刚刚那些少女,胸口好像特别扁平,不可能都是长的那么点,很有可能里头缠起来了,免得在马背上不舒服。   慕容叡不是不懂事的毛头小子,见她两靥生晕,羞于启齿,就知道事有不对。他把她从马上拉下来。   这个时候,四面已经没有人了。狩猎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个勇还有个争,老早就跑到前头去了,这时候,林子里头一片安静,除去他们两人之外,再无别人。   慕容叡半点没客气,手掌覆了上去把她压在树干上,“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说着五指屈起,明姝推他不开,被他压在树干上。   明姝隔着他宽厚的肩膀,见到两人的坐骑蹭到了一起,还没来得及说话,两匹马就厮缠到一块。   慕容叡靠近她,鼻尖在她的额头上滑过。她肌肤上有脂粉的香味,和她自己的体温混在一块蒸腾成淡淡的怡人的味道。   “阿蕊,告诉我,想我没有。”慕容叡把她整个压在树干上,两人亲密无间,几乎没有半点缝隙,他脸颊就在她脸边。   明姝两手扶住他的肩膀,她支吾着,他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完全贴了上来,滚烫的嘴唇贴在她的嘴上。   滚烫的唇舌如同烈火烧毁了她的一切神智,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稍稍分开,慕容叡喘息着问她,“想我么?”   明姝两眼里积着两汪水,她不欲回答,慕容叡逼近了,他轻啃她的嘴唇,熟悉的气息浮动在她的面颊上,他离她稍远了点,手指将她的额头上的乱发拨开,“想我么?”   她点起脚尖,想要触碰他,慕容叡却故意拉开两人的距离,“说,想我吗?”   明姝气的咬牙,却被他蛊惑,她扑上去,投怀送抱。   “想——”樱唇轻启,说出他最想听的。   慕容叡哂笑,他搂住她,低头鼻尖蹭着她,“早说不就行了。”   明姝闭上眼,他浑身上下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滚烫的,她不觉得热,反而觉得格外舒畅,“因为我说了,你会得意的。”   慕容叡忍不住低头在她脖窝里笑了,“说得我现在就不得意似得。”   对呀,现在他抱着她,就是这世上最得意的得意人。 第80章 密林   他在她的面颊上亲蹭, 她依旧是原先的模样, 软软嫩嫩的, 就是不满推他,也是力道柔软,被他轻易化解了个干净。他一手搂住她腰,从她的嘴里问出了他最想要听的话, 惊慌无措的娇软声,于他来言,就是这世间最叫他乱了心智的情话。   他捉住她的手, 她的手柔若无骨,轻抚在脸上的时候,好似一片软云,轻柔的蹭着他的脸颊,舒适而又缱绻, 令他迷恋万分。   他侧首吻她的掌心, 掌心柔软光滑,和他的满心老茧不同, 很是敏感, 唇贴了上去,她就忍不住乱了呼吸的节奏。   “这里……不会有人看到吗?”明姝被他弄得气喘吁吁,也动了情。毕竟这么久不见,一朝能单独相处,要是她真的半点心动都没有,就该去寺庙里头落发出家了。慕容叡已经含住了她一小节指头, 年轻男人的唇舌粗糙而柔软,他的唇线生的分明而优雅,两片唇含住她的指头,舌头在指头上打转,明姝啊了声,浑身发软,对他再也没有了任何抵抗。   指头在他的唇里吞吐,他抬眼,琥珀的眼睛里满满是火热和势在必得。   都这个节骨眼上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管得了什么有没有人看见?就算被人发现抓了,那也是死而无憾。   明姝感觉自己要被慕容叡这个混账玩意给害死了,谁家偷情不是做贼似得,生怕被人发现,他倒好,不管在哪儿都行,而且也不怕是不是有人经过。   她弓腰,辛苦的抓住树干,任由背后一片汗湿黏腻,他在后头扣住她的腰,任意妄为,兵荒马乱里,手掌从她上襦下探进去,引起她越发厉害的战栗。   兴致到了上头,他整个从后面贴过来,要她叫他小名,天可怜见的,她哪里知道他小名叫什么,被他狠狠撞了几下,撞碎了声音,才只好跟着他那粗嘎的鲜卑发音里学了两声。   头次在野外,格外刺激,好会才算了结。明姝手脚发软,颤着指头整理衣裙。   她看了一眼慕容叡那边,不过就是喘气的功夫,他浑身上下就整理的差不多了。明姝满心羡慕:果然男人就是方便。   慕容叡系好腰带,见她还在整理凌乱的衣裙,干脆过来给帮她整理。她浑身上下乱的不像样了,裙带还好,可是上襦被扯得乱七八糟,里头的裲裆也被扯落了半边,靠着另外一条肩带勉强挂在里头,隔着纱衣中单,还能看到里头的乱相。   明姝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慕容叡过来,明姝有些别扭,不爱叫他过来给自己收拾,可他力气要比自己大很多,完全不容拒绝。慕容叡对女人衣服没有太多研究,勉勉强强给她收拾整齐了。   幸好今天明姝梳了个很简单的发髻,只要伸手把簪子把头发再固定就行了,要不然披头散发的,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都是你不好。”明姝收拾好了之后,靠在他胸膛上娇嗔,“哪里不好,偏偏在这儿。四面都没个遮挡,被人看见要怎么办?”   她胆子没他那么大,光是想想,浑身的血都要凉了。   “放心看不到的。”慕容叡看了看四周,这片林子长得十分茂盛,灌木林都有半人高,马这里头跑,多少还是有些困难,别说离着一段距离,根本看不清楚,就算有人瞧出端倪了,恐怕也是掉头就跑,打扰人好事不被马踢,也要被人一刀挑了。   明姝只当他胡说八道,不依不肯的,“你就知道说这些来哄我。”   她浑身上下没了力气,拿慕容叡当垫子靠着,“你就不顾我死活,被人看到你不会有甚么,我就说不定了。”   “胡说八道,就爱乱想,”慕容叡摸摸她的头发,“不会有事。而且传出去了,又能怎么样?”   的确能怎么样,他就是从苦寒之地来的,根本不守那套汉人的规矩。何况要是真闹开了,他就干脆遵循鲜卑旧俗,娶了她。虽然朝廷叫停这个鲜卑旧俗,说是罔顾人伦。可朝廷自己里头也不干净,诸王里头,偷自己婶母的都有。他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   明姝靠在他身上,等体力恢复些,“该起来了吧?河南长公主那边也不知道跑到多远了。”   慕容叡在她腰上的手没放开,他抱着她坐在一棵横倒在地的树干上。   “这会恐怕都跑远了,她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明姝听了有些欢欣雀跃,嘴里还说不好,毕竟出来这么一趟也是结交朋友的,就这么和她混在一块了,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慕容叡听到言不由心的,不禁觉得好笑,抱起她来直接丢到马背上,翻身坐到她身后,往另外个方向去了。   “你这张嘴啊,就是不轻易说真话。”慕容叡就在她身后,一手环住她的腰,她现在腰酸无力,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劲,说不定他一个不注意,她就能和水一样滑下去了。   女人如水,她还真是如此。   慕容叡双腿夹了夹马腹,驱使马儿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这块地方处处都是惊喜,出了林子是另外一篇视野宽阔的平地,绿草茵茵,而且没多少人!   这片地方,应该就是河南长公主的地头了。贵族们都有自己圈占的土地,由自己的佃户开垦,不管种出来的东西,还是能跑能跳的活物,都是属于他们。外人没有允许不能入内。来的人恐怕都跟着河南长公主往前头狂奔去了,他们两个落下来,加上又没带奴仆,就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不过慕容叡再喜欢不过。他不喜欢在洛阳狩猎,洛阳烟雨朦胧,风刮的再厉害,在他看来也是温情脉脉。   这种地方就是富贵窝,在这儿待久了,都容易把斗志给消磨干净。   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野物。实在是没有多少挑战。   他不想和那些高门子弟浪费时间,干脆和她在一块。   “我甚么时候不和你说真话了。”明姝故意道。   慕容叡笑而不语,明姝见到一只毛色深灰的野兔匍匐在草丛里,伸手拉他,“你看!”   慕容叡看过去,见到是只野兔,“想要?”   明姝嗯嗯两声,慕容叡翻身下马,抽箭就是一射。   野兔生长在野外,生性敏锐,听到人的声音马上就往草丛里窜,慕容叡哪里容的下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跑了,抽箭就射。   明姝就听到嗖的一声,那边野兔子就已经中了一箭倒地。慕容叡抓住耳朵提了来,仔细看了看着兔子的皮毛,摇摇头:这兔子的皮毛算不上好,灰黑交杂的,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品相,就算拿来做暖袖,都不好看。   慕容叡把兔子提到她面前,明姝啊了一声。那兔子已经中箭死的不能再死了,她满脸遗憾,“我想养个活的呢。”   女孩子就喜欢养些毛绒绒的小东西,她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只白兔,但是后来被下头的侍女抓了去开荤了。后来就再没养过,现在见到,不禁有些意动。   “养这个?”慕容叡摇了摇兔子,他瞅了一眼,“这野东西人养不活的,而且味大的很,太臭了,最好还是拿来吃。”   慕容叡说着左右看看,不多时收集来一堆柴火干草,挖了个坑,动作熟稔的开始生火,附近有条小河流,他把野兔剥皮开膛,收拾干净,架在火上烤。慕容叡拿了自己带来的包袱,一边老练的转动木棍,一边在兔肉上撒香料。   不一会儿,兔肉烤的油光直冒,滋滋作响,冒腾出一股股的香气。   明姝两眼放光,撑着脸乖乖等在那儿,早膳吃的早,闻着香味,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香料落在肉上的油上,被火一烤,香气四溢。   过了好会,兔肉烤好了。明姝这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的手艺了,慕容叡拿刀把肉切一块递给她,明姝吃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好吃!”   她一整块都吃下肚子,由衷的赞叹,“你怎么学的手艺啊。”   记得以前他还烤过狼肉,烤肉这东西,一个弄不好,弄出来的肉就是和柴一样,干巴巴的。但是慕容叡烤出来的,却刚刚好,皮酥酥的,内里嫩嫩。   “都是练出来的,以前我还没回来的时候,有甚么事都是我亲自做的。在外头一呆就是老半天,天又冷,要是不吃点热食,不等回去就要冻死了。阿叔家里又没有家仆伺候我,就只能靠自己动手了。”   慕容叡说的毫不在意,见明姝吃了一块,再给她另外一块,“够不够,这里还有。”   明姝接过来,咬下去,她抬头看他,把咬了一口的兔肉送到他嘴边,“你也吃啊。”   吃东西这个,就她一个人有什么好的。   慕容叡没客气,就着她的手,把肉吃干净了。   “待会恐怕也没多少肚子吃其他东西了。”明姝摸摸肚皮,待会狩猎结束之后,肯定还要再开宴,她已经吃了,到时候恐怕已经没有肚子留给正餐了。   这个天胃口也只有那么点,吃了这个,就不想吃那个了。   慕容叡听了她的担忧,不由得觉得好笑,“公主府上的手艺能有我好?再说了,到时候十有八、九,还是说事,连吃东西的功夫都没有。”   这些贵族聚会,慕容叡去过几次之后,只觉得索然无味。或许若不是非得来,他恐怕早就半路走的没影子了。   慕容叡亲自把兔肉给撕成一条条的,喂给明姝吃。   明姝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发现还不如自己来方便点。干脆拿了肉过来啃。不一会儿功夫,一只野兔被他们俩分食殆尽。   明姝擦擦嘴角,有些意犹未尽,“这个比家里做得好些。”慕容叡看她嘴角还有些油脂还没有被擦干净,伸手给她擦拭一下,“当然了,这野物没人管,吃的都是药草,比人养出来的自然要强出不少。”   说着,他又笑,“其实我记得沃野镇那儿的牧民特别会养牛羊,戈壁上放牧,那地方穷山恶水的,但是羊却长得不错,肉质细嫩,没半点腥膻味。等回去了,我叫人弄来一只给你尝尝。”   明姝听了,两眼熠熠发光,“没骗我?”   慕容叡捏捏她圆嘟嘟的脸颊,“这个我还骗你作甚么?”   明姝信了他,“我们甚么时候回去?我总觉得洛阳这儿,没那么好玩了。”   来之前欢欣鼓舞,毕竟洛阳之前她都没有来过,而且洛阳比平城要繁华的多。可是久了,知道这儿关系错综复杂,一点都不轻松。   “快了,阿爷那儿已经快要完事了,我这里早就已经没甚么。”慕容叡在心里算了一下,在洛阳应该也呆不了多久,毕竟洛阳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地盘,处处受制于人,还不如在平城那儿,好歹门一关,几乎所有的事都是听自己的。   听他这么说,明姝终于安心了。她想走,只是上回遇见刺客,不敢一个人上路。必须有慕容叡在,才能放心。   慕容叡带她翻身上马,慕容叡看看左右,好似在寻找什么,明姝好奇问他,慕容叡道,“想看看这儿有没有狐狸,要是有猎几只回去,给你做个狐裘,等到回去的时候好穿。”   说罢,寻了一圈,没见到狐狸的半点踪迹。   “看来还是没有,果然这地方不好,还是要回去才行。”   明姝听到回去两个字,就高兴。慕容叡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并且嘶鸣了一声。慕容叡神色一肃,他从马背上下来,整个人匍匐在地,耳朵贴在地上,“有人来了。”   明姝一听,马上就回到自己骑乘的那匹马上去。不肯继续在他的马上呆着。   果不其然,明姝才爬到自己的马的背上没多久,一阵马蹄就由远到近而来。   回头一看,只见着个秀丽少年骑在汗血宝马背上,身后跟着好几个随从。元翊在马上看到这边的两人,惊喜道,“你们也在这儿!”说罢驰马过来。   慕容叡见是他,眼底浮出复杂的神色,不过那只是一会,瞬间两眼又平静如镜,仔细打量,什么都没有。   元翊出宫几次,就迷恋上了宫外自由自在的滋味。宫内他只是个闲人,太后独揽朝纲,他这个皇帝什么事都不要做,既然如此,跑出宫去,还更好玩些。   前次出了事,不得不在宫里多留一会装装样子,可是尝到了甜头,哪里忍得住,就又跑出来了。   元翊认的慕容叡两个,跑过来见到明姝也在,不由得一愣,“怎么还在这里,不过去和姑母她们一起玩么?”   明姝恨不得把元翊这个坏人好事的给赶出去,她耐着性子要开口解释。慕容叡已经抢在她前面把话都说了,“嫂嫂不会骑马,所以到这儿就只能停了。如果勉强跟上河南长公主的步伐,怕是会出事。”   元翊闻言,看了一眼明姝,果然见她骑坐的动作很是生疏僵硬,和孩子骑马没有太多差别。   他看了左右,两人竟然没有带随从,很是奇怪。   明姝微微侧过头去,见着元翊满眼的奇怪,知道他现在肯定是起疑了,心跳如鼓。   慕容叡驰马过去,靠近元翊,“陛下这次出来,河南长公主可知道?”   “姑母恐怕不知道,朕也是刚刚来的。”元翊拉住缰绳,“没事,反正待会见到了也是一样。”   “陛下还是和长公主说一声为好,要不然长公主会吓到的。”慕容叡道,他三言两语就把元翊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毕竟陛下不是别人。”   “好了,不是别人又和别人有甚么区别。”元翊说完,还是忍不住往明姝那儿看。   “陛下想要狩猎么,这儿并不算是好地方,草民在这儿转悠了好会,也只有几只野兔。”慕容叡拉过马头换了个方向,把元翊看向明姝的视线给隔绝。   元翊笑了,“真要打猎,秋天岂不是更好。”说着他看看四周,四面绿意葱葱,比起秋季别有一番风味。   他迟疑了下,到底少年人好玩的天性在那儿,马上蠢蠢欲动。   慕容叡驰马跟着元翊奔驰入林子里,明姝也想跟着去,可是马走快些,腿根那儿就有热热的湿意缓缓淌下。明姝又羞又窘,只能在原地守着,等着他们回来。   元翊驰马狂奔,没有人追上来,求他保重龙体,唯一跟在身边的慕容叡,轻轻松松的跟在他身边,没有半点吃力,要知道他骑的这一匹是汗血宝马,就算是从西域来的那些胡马也不一定能跟上。   能跟上他的脚步,马不能差,而且骑术也必须高超,两者若是缺了一个,只能被他甩在后面。   慕容叡陪他跑了一会,这儿没有什么猛兽,都是些野兔小鹿之类的,但是元翊兴致来了,射了几次,也有些许斩获。   元翊尽兴了,慕容叡驰马在他身边,“陛下其实不应该来这的。”   “不应该,那朕应该在哪儿?”说着元翊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别告诉朕,你来洛阳这么久了,竟然还不知道朕是一个无权皇帝。”   慕容叡低头,“草民不敢。”   元翊摆了摆手,“甚么敢不敢的,所以你看,朕没有甚么别的事可做。不出来四处晃荡,还能怎么样?宫里呆着无所事事,到宫外反而还轻松愉快些。”   慕容叡沉默不语,两人走了一段路,“你不在洛阳,应该看得事要比朕多的多,你说在皇太后治下,天下真的太平么?”   这话问的诛心,哪怕只是傻子也能听出少帝话语下的浓厚不满。   慕容叡毫不意外,这个年纪的少年,就算在平常人家也算是成人了要独当一面,而只能做些零碎的小事,不能掌握大权,心中自然不满。   “陛下真的想听么?”慕容叡迟疑一下,问道。   “朕既然问了,自然是要听真话。朝廷上那些人的话,朕都已经听腻了,左右都是那一套。朕要听你说。”   慕容叡斟酌一下,将在代郡的所见所闻和元翊说了。   元翊听后,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原来阿娘,也不过如此。”   李太后执政,早年勤勉,但现在不比以前那样勤奋了。   慕容叡听元翊这么说,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北朝这大片河山,可能也就洛阳看着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格外好。其实下头早已经满目疮痍,别的不说,六镇就已经不是以前的六镇,对朝廷不满,反了好几次了。   还有贪污受贿横行,平民百姓叫苦不堪。   更迫在眉睫的是鲜卑和汉人的矛盾,在眼下近乎不可调节,上回几个鲜卑士兵就能把朝廷大员的宅邸给烧死了,一家父子丧身火海,最后皇太后也不了了之。并非不想查,可是不能查,一查非汉化鲜卑的怒火就会更旺盛,说不定到时候闹出来的事更大。   这些并非李太后造成,还是当初文帝进行汉化改革的时候,太过急功近利,而且完全照着魏晋的那一套过来,没有因地适宜。在先帝的时候,还不明显,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当初改革遗留下来的问题越来越大,不管是谁,接手这个问题,也难处置。   慕容叡听元翊竟然说李太后不过如此,顿时心情有些微妙。   他是否太高看这个少帝了?   “你觉得朕如何?”   “陛下天资,无人能比拟。”慕容叡随口来了一句,甚至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再有天资,手里若是无权,也是枉然,你有甚么办法?”   慕容叡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是真的在问自己,“其实陛下心里也知道,何苦再问草民呢?”   元翊眉头紧皱,他骑坐在马上,他低头烦躁的拨弄着马鬃毛。   远远的传来牛角号声,慕容叡扬起脖颈,“该回去了。”   河南长公主已经带着那些贵族女子们回来了,河南长公主见到元翊来了,惊吓大过高兴。少帝一来,就变了滋味。   少帝就在跟前,众人都不如之前那么放松,甚至有些少女见少帝长得清俊,动了心思。   少帝看着下面的人,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他的目光落到明姝身上,她脑袋依旧还是和以前一样,低低的垂着,柔美而无辜。   他看了会,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少帝一走,众人神态各异,明姝不觉得有什么,见着面前的烤肉好像不错,尝了一块,果然还是不如慕容叡的手艺。   元翊回宫之后,李太后就派人请他过去,回来之后,元翊怒火到了极点,他如同困兽在殿宇内回旋,他越想越愤怒。   “明日召韩氏入宫。”元翊突然道。   中官一愣,“陛下可还是以皇后的名义……”   “不,”元翊打断中官的话,“就说是朕!” 第81章 劝说   李太后把元翊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训斥他的由头除了时不时出宫胡闹之外, 还多了一条:不亲近李皇后。   李太后当年不过是个嫔妃, 能有今日的荣耀,只因为她当年生下了先帝唯一的儿子。现在想要保持这份荣耀,那就只能让侄女继续生下皇长子。当年没有成为皇后,是她的心头之痛, 哪怕做了皇太后之后,那份缺憾还是藏在心底,现如今自己当家做主, 让自己侄女做了皇后来弥补心中缺憾,只等皇长子呱呱坠地,李家在下一代也能享尽富贵,谁知道元翊既然不肯照着她设定好的路子走了。   李太后为了能有个李家血统的皇长子可谓是费尽心机,极力捧出皇后, 打压其他妃嫔。   可是越是这样, 元翊对李皇后就越没兴趣。   元家男人在女人上面,向来是随心所欲。后宫妃嫔们照着门第进宫, 可是他们却不会照着门第去临幸那些妃嫔, 谁得他们喜欢,得他们的爱,他们就会偏心偏到毫无道理可言,甚至为了个女人,不见其他妃嫔都可以。   李太后怎么允许儿子把心思用在除去侄女以外的女人身上,看了女史送上来的彤史, 发现这段日子元翊根本没去过皇后的长秋殿,又听说他出宫到河南长公主那儿去了,把人叫过来一顿训斥。   话语都是说的冠冕堂皇,可元翊早就过了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年纪。他原本就怨恨太后老马恋栈,贪恋权力,哪怕他大婚之后,还是不肯归还朝政之权,又看她满口的大道理。当面隐忍不发,回来之后,暴跳如雷。   殿内的中官被少帝的怒火烧的不敢动弹,一个两个全都老老实实站在那儿。   元翊伸手捂住额头,胸脯起伏,他下定好了决心。   中官领命而去。   第二日天亮宫门开启,中官就亲自临门,慕容渊夫妇听说皇帝召儿媳入宫,夫妻两人满脸惊愕,面面相对。   少帝召家里新妇进去作甚么?   可是少帝之命不容违抗,否则就是以谋反论处。明姝立刻上了宫车,在一众人诡异而不解的目光中往宫里头驰去。   明姝坐在宫车里,心下莫名很是不安。以前也不是没进宫过,但都是顶着皇后的名头的,像是这回,少帝自己下令接她进去,叫她心惊胆跳。   明姝从阖闾门入宫。她在车里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宫门,外面的中官看她掀了车廉,车廉只是被掀起一条小缝,露出一只漂亮的杏眼,在往外打量。中官笑道,“韩娘子,还是快些把车廉合上吧。”   车廉的那条缝很快就合上了。   明姝坐回去。   车要到哪儿去,明姝心里没底。过了许久,也没有人叫她下车。   以前她进宫,都是到了宫门就从车上下来,走路进去,可是这回,没人让她下车。她往外头瞧了瞧,是陌生的大道,问了外面的中官现在到哪儿了。   中官对她很客气,却也没说她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中官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安。顾忌在宫内,要不然她就跳车跑了。   终于车停了下来,请她下车。明姝看到恢弘的殿门,几个宫人簇拥着她进去。   “韩娘子暂且等待一下,陛下待会就过来。”中官说完,毕恭毕敬退下去,留下她一人在殿内。   明姝不明所以,但也心知不好,想要抓住那中官再问几句,可是那中官跑的飞快,还没等她开口,就已经到门外去了。   在宫内她不能轻举妄动,慕容渊一家都还在洛阳,要是她轻举妄动,牵连到他们一家就不好了。   明姝思来想去,还是坐在坐床上不动。   坐在坐床上,她偷偷打量了一下殿内,洛阳里头浮华之风盛行,宗室们人人都喜欢秀富丽堂皇的宅邸。可是宫里要比宫外更加华丽。而且这宫殿多出几缕女子喜欢的暖香。和上次去的清暑殿要柔和许多。   明姝问宫人们这是哪里,宫人们好像和没舌头似得,嘴闭紧了,不肯吐露一个字。   她等了好会,终于外面有了动静,元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侍立的宫人们跪了一片。明姝手脚无措站起来,她也跟着那些宫人跪下口称陛下。   元翊心里惦记着明姝,提早过来了。   他冲明姝一笑,露出个明朗的笑容,“跪着干甚么,起来。”说着就伸手来扶她,明姝下意识往后一缩,躲开他伸来的手臂。自己站起来。   元翊看着自己被躲开的手掌,神色不明。   明姝站起来,站好。   元翊笑出声来,很快把心头那点因为头次被女人拒绝的不满给挥开了。   元翊走到内殿,径自在坐床上坐下,他拍了拍身边,示意明姝过来。前两次入宫,明姝也是和元翊单独相处,可是这两次没有哪一次和这样,明姝摇摇头,表示不敢,“陛下,那不是民女该坐的地方,不合规矩。”   说完站好了,没有半点过来的意思。   元翊咦了声,“不是之前胆子很大么,现在叫你坐过来就不敢了?”   明姝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民女胆子才不大,真的不敢。”   元翊见她是真的打定主意就是不过来,有些扫兴,他撑着下巴,“叫你胆子大的时候不大,该胆小的时候,胆量包天,你叫人说你甚么才好?”   “陛下还没说,让民女入宫是为了何事。”明姝肚子里头斟酌着用词,她抬头瞥一眼元翊,少年人的眉目清朗如月,不过他现在两只眼睛正瞅着她看,盯得她怪不舒服的。   “大胆,朕的用意岂是你能随意刺探的?”元翊斥道。话语虽然是怒斥,但是可没有半点怒气,甚至有那么点纵容在里头。   明姝察言观色,见少帝是真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她继续道,“陛下日理万机,民女留在这儿,到底是不好。还是……”   “前两次都来了,这次你还怕甚么?”元翊完全不把她的话语放在心上,他撑起下巴,上下打量她,她今日还是普通的装束,甚至脸上连脂粉都没有擦的,素面朝天。   不过也好,她原本就是好颜色,那些脂粉擦在脸上,反而玷污了她原来的光彩,珍珠上了脂粉,不但没有原先的光彩亮丽,反而显得和鱼目珠子似得。   只有那些胭脂俗粉才用得着那些东西,天生丽质的,反而嫌弃那些脂粉碍事。   “……”怕,怎么不怕,前两次她都是战战兢兢的。   元翊瞧她还是站在那儿,叫人给搬了一张坐床来,让她坐下,“站在那儿你也不怕两腿疼。”   明姝坐下,“陛下面前不敢放肆。”   话说的好听,元翊嗤之以鼻,“你在朕面前放肆的还少了?”   “那时候民女并不知道陛下身份。”明姝道。   瞧,胆子又大了。   元翊不生气,反而觉得新鲜,他坐在那儿,“你陪朕说说话。”   明姝满脸奇怪,“宫里这么多人,没有人陪陛下说说话么?还有许多娘娘啊。”   “才不去她们那里!”元翊生出怒火,又想起李太后对他的训斥。   “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就知道捡我喜欢的说,而且……”元翊面容上有些一言难尽,她们生的也不好看,容貌最多只能算是端正。   这些妃嫔能选入宫,都是照着门第和父兄们的权势选的。重出身,至于容貌,要求端庄即可,至于生的天香国色,就太难为人了。   明姝觉得元翊奇怪的很,可是只能心里想想,不能嘴上说出来。   她耐着性子陪元翊说话,她不是洛阳人,只能往自个身上寻话题,偶尔提了一句已经在渤海王那儿做侍妾的妹妹。   元翊听着唔了一声,“听说渤海王那儿有个妾侍有身子了……应该就是你妹妹吧。”   明姝啊了声,“这个民女也不知道。”   明娆怨恨她把自己拖下水,早就不和她往来了,她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所以也没有去过明娆那儿,不知道具体情况。   “没想到,还真是亲戚啊。”元翊调笑。   明姝干笑两声,“陛下别取笑民女了。”   一个妾侍,能算是什么亲戚。   她陪元翊说了好多话,其实就是她搜肠刮肚的说些见闻给他听。元翊倒也听得津津有味,可是说累了,吃了点东西,元翊却没有让她出宫的打算。   生生熬到眼瞧着天都要黑了,宫门下钥,明姝终于忍不住急了,“陛下,民女该出宫了,不然宫门关上,就出不去了。”   元翊满脸坦然,“自然,这个朕知道。你就在宫廷里留着吧。”   明姝啊了声,满脸惊愕,元翊翻身坐好,“朕想过了,朕喜欢你。正好你也在守寡,没有夫君,不如进宫陪朕,要是有幸你能生下一男半女,日后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元翊说完这话,浑身上下真是说不出的畅快,他早就盯上她了,只是碍于她是下面臣子家的新妇,实在是不好有所动作,可是太后把他训斥了一顿发现:他就是皇帝,皇帝想要作甚么,想要甚么女人,都遵循他自己的心意,让人指手画脚的算甚么!   明姝目瞪口呆,元翊坐好了,面上笑眯眯的,“如何?”   明姝颤着声儿,“陛下,你看上去也不像是娶不到女人的样子啊!”   元翊脸上的笑倏地僵住。   *   到了天完全黑下来,也没有看到人回来。   慕容渊眉头皱成个疙瘩。一个女人被皇帝召了去,而且到了现在都没有回来,十有八九,是被皇帝看上了。   以前也有过这种事,还是文帝那会,下令召一个刺史的妻子入宫,还是皇后上言,才不了了之。   皇帝们虽然接受汉人的那套,但骨子里还有鲜卑人的习性在,尤其在女人上,随心所欲,不被旁人左右。   “罢了,若是成了,也算是好事。”慕容渊突然开口,打破室内的平静。   刘氏和慕容叡都坐在那儿,听到慕容渊这话,慕容叡开口,似乎有些不明白慕容渊的话,“好事?”   “你阿兄早早就没了,五娘留在咱们家守寡也不是个事。”慕容渊从来没有想过要留这个媳妇一直在家守寡。   “之前是你阿娘想要她给你阿兄守完这一年,所以才暂时跟在我们身边,现在陛下看上她了,也是她的福气,我们家待她不薄,若是以后得势,应该能惠及我们家的。”   现在少帝看上她,对于自家而言,只是提早改嫁了而已。照着他原先的打算,是还要送这个新妇一笔钱财做为舔妆。   慕容叡面颊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陛下后宫里,光是能排的上数的妃嫔就十一个,而且个个出身名门,嫂嫂进去了,能有甚么好日子过?”   慕容叡说完,他从床上下来,直接往外面走,任凭慕容渊在后面叫了他几次,也没有回头。   慕容叡一回到自己房内,就头疼欲裂。   他的那些记忆都是断断续续,断裂开来的,只是一块块的碎片,并不连贯。   他梦见过她喝了别人给她下的□□,可是他却不能预料她还有今日这一劫。要是早些能料到……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慕容叡心烦意乱,坐在床上。   门扉上被叩响,这个时候还能来叩他门的,只有一个兰洳,他让外面人进来。兰洳推门而入,见他坐着,“我听说你阿嫂被小皇帝留在宫里了?”   慕容叡没答,但是脸色阴沉,兰洳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这小皇帝也太任性妄为了,别人家的女人……”   “他们家又不是没有这个前例,”慕容叡说着冷笑一声,“说实话,做皇帝还真是好,想要甚么,直接就来抢。”   他说着,从那边的刀架上取下刀,横刀于身前。   是啊,有那么个身份,行事还真是毫无顾忌,不像他,还要瞻前顾后。   泠泠月光照在刀身上反射出冰冷的锋芒。   “是啊,也太不讲道理了。你阿嫂恐怕也没那个意思吧?”兰洳问的小心翼翼,上回小皇帝过来的时候,他偷眼瞧过一回,长得还算可以。   这个身份再加上那张脸……   “你甚么意思?”慕容叡抬眼,兰洳被他冰冷凛冽的目光逼得低头,慌乱道,“就是说你阿嫂现在恐怕都快要吓死了。她那点胆子,以前夜里要她出去看看都不敢,现在被小皇帝给弄到宫里……”   他见慕容叡的脸色越来越坏,不由得闭了嘴。   慕容叡回过目光没有搭理他,他思来想去,第二日就去李司空那儿拜访。   明姝在宫里呆的战战兢兢,她闹腾着要回去,元翊不让,她闹得凶了,元翊直接让那些中官来对付她。   所谓的对付她就是,轮番和她笑眯眯的说好处。话也不外乎那么几句:乖乖留在宫里可有大好的福可享,这不比宫外要好得多?而且要是有幸生下皇长子,那她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中官们也不凶相毕露,温言劝说,可是这些不比那些穷凶极恶的要好上多少。明姝不肯,心一横,干脆不吃饭。   她不肯吃饭喝水,宫人们上来,硬逼着把那些饮食给她喂到嘴里去了。   中官们皮笑肉不笑,“韩娘子恐怕还不知道,在宫里,自戕可是大罪,不仅仅自戕者没能落个好下场,而且家里也要被问罪,就算韩娘子不为自个想想,也多少想想慕容府君家里,毕竟府君对娘子还是很好的,娘子也没理由恩将仇报不是?”   明姝停下来,元翊过来的时候,人不闹了,但就是不肯和他说话。   宫中的女人那么多,还没见过这种的,气性大,听到他喜欢她,还能要死要活。   她不说话,元翊逼她开口,明姝闹得没法了,“陛下不是说了让我有个心愿么,就请陛下让我出宫吧。”   元翊气的半死,中官劝说只要两人成了好事,再性烈的女人也不会性烈到那儿去了。可是明姝明摆着就是不愿意,他也不会用强。   两人对瞪一夜,第二天元翊自己满肚子气跑了。   天亮之后,宫人送来整洁的衣裳,明姝没敢换。还是穿着自己穿进来的那套。就连洗漱也是草草为之。   元翊还要上朝听政,大清早的,殿内冷清清的。不多时,中官掐着尖细的嗓音,“皇后到。”   明姝抬头看去,只见着李皇后已经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徐徐走了过来。   明姝慌忙和李皇后见礼,李皇后见到她,眼底的不满和嫉妒如浪潮翻滚。   昨天她就听说了陛下竟然亲自召入一个妇人,再一打听,果不其然,就是这段日子叫她代为召入宫中的韩氏。   韩氏容貌娇美出众,而且姿态妩媚。女人最想要的,她两样都占全了,就算是丢到美人堆里头,也是吸引人的视线。   从她见到这个女子的第一眼起,就知道陛下一定对这个女子会念念不忘。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召人入宫了。   昨夜的闹剧,李皇后也有所耳闻,但此女的不愿侍奉,并没有让她心里好受多少,而且妒火更甚,她日日夜夜盼不来的夫君,竟然愿意为这个女人停留。   她眼风如刀,在明姝的脸上剐了一通。   明姝对人眼十分敏感,她立即察觉到李皇后的不善。她低头退后一步站好。   “韩氏。”李皇后高高在上的俯视她,“陛下既然喜欢你,那就是你的福气,不要再装模作样,欲迎还拒。那些手段,宫里的女人用的太多了,陛下一时新鲜,或许愿意和你周旋,但是次数多了,陛下烦了,说不定你就惨了。”   “民女并非有意和陛下玩这几种手段,民女是真不愿意。”   李皇后根本不信明姝的话,这滔天富贵,她还真的不信谁还能无动于衷。她的目光在明姝脸上逡巡,眼底的怒火越发高涨,明姝偶尔一抬眼,正好和她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李皇后和绝大多数的洛阳贵女一样,性情外向,也不会把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部藏在心底下,不表露出来半点给外人看。李皇后那时候家里已经因为李太后而发达起来了,对她是千依百顺的娇养,那一眼,明姝清晰的看到李皇后眼里的嫉妒和憎恨。   “大胆!竟然敢直视皇后殿下!”李皇后身边的女官呵斥。   明姝低下头,默不作声。   李皇后打量她一会,“何必呢,你好好在宫里呆着,恐怕日后也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回禀皇后,民女真没有进宫的心思。”   李皇后打量她一二,突然笑出声,“看来还真是油盐不进。”   李皇后这次来,还是因为少帝要她过来劝说明姝,他一个男人,自然不好和女人较真,可是就看着她那么使劲,还是有些不舒服,干脆就让李皇后前来。   现在后宫还没有皇子,向皇帝推荐好生养的嫔妃,延绵子嗣,也是中宫之责。   文帝皇后还有先帝高皇后都曾经以好妒闻名,后宫嫔妃们一年到头就难见到皇帝的面,更别说侍奉了。   可是她没这个福气,那两位皇后无一不是深得夫君喜爱,甚至被约束,都是心甘情愿的。少帝对她可没有那份情谊。   明姝嘴唇动了动,但还是决定不说话了。李皇后都认定她是玩弄手段,勾~引少帝,既然如此说再多,也是无用。还不如保存体力,好好休息来的更实在。   看明姝不说话了,李皇后打量她,她生的貌美妩媚,这个没什么,越看她竟然觉得越美。   后宫那些妃嫔,还真没几个能比得上她的。   李皇后妒火翻涌,开口道,“你若是真不想侍奉陛下……”她的目光从明姝脸上逡巡,“脸面没了,陛下恐怕也……”   “宫里有个佛堂,女子可在那儿出家。”李皇后幽幽道,她原本就不想来,元翊要她来劝人,都不是自己亲自来和她说,而是派了个中官和她说,如此怎么叫她心甘情愿的出力。   这女子脸盘长的好,身段弱柳扶风,就连头发也是乌黑浓密。女人的美貌,头发就是一项,要是没了长发,生的再美,光秃秃的脑袋瞧着也是诡异。   明姝明了李皇后的意思,李皇后对她高高扬起下巴,也不想和她继续多说,起身施施然离开。   明姝等李皇后走后,突然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   元翊下朝回来,正在殿内更衣,一个中官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元翊脸色一变,“李氏干的都是甚么事!” 第82章 赏赐   元翊匆忙赶到的时候, 明姝头上乱糟糟的。李皇后走后, 明姝就拆了她头发, 左右宫人都盯着她,她一有动作,宫人们马上围上来。   “你这是怎么了?”元翊示意左右放开她,明姝散了头发, 见着元翊,一声不吭。   元翊看向明姝,她眼角已经红了, 发髻已经散开了。   “宫里严禁形容不整,你这样是要挨罚的。知道吗?”元翊问。   “民女不知道。”明姝哑着嗓子回答。   元翊拿她真是没法了,把账算在了皇后的头上,“皇后吓你了?”   “殿下并没有说甚么,陛下就让我回去吧。”   元翊一听让她回去, 因为她这幅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而生出的那点怜惜被他自己压下去。   “进了宫还想走?”元翊似笑非笑,“这不妥吧?”   明姝一听, 停了眼泪, 转头往一边,不肯说一句话了。   元翊见她满脸泪痕,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下来,“好了好了,哭的满脸都是,你不嫌弃自己难看啊?”   她这模样让他想到哪天夜里, 她对着慕容叡哭了。那真是和只花猫似得,幸好她现在脸上没有上脂粉,要不然现在恐怕也是没眼看了。   “不嫌弃。”明姝红肿眼答道。   她脸上没有半点笑容,那股不情愿,不是装出来的玩弄那些欲迎还拒的把戏。   元翊心沉下来,“你就这么不情愿?”   明姝不语,眼睛看向别处,一副打死也不愿意的姿态。   元翊一阵头疼,他这相貌出身,到底哪点不好了,她怎么和要她命一样。   元翊气急,拂袖而去,找皇后的麻烦去了。   明姝跪在那儿,等元翊都走远了,才慢腾腾起来。   宫人们过来给她整理头发和妆容,被明姝挥开了。   最后等了好会,见元翊应该没有回来的迹象,再慢腾腾的去洗脸梳头。脸只是洗了,一点妆粉都不肯上,头发也是梳了个很普通常见的发髻。   “韩娘子这又是何必,韩娘子入宫之后,陛下必定宠爱于你,到时候韩娘子想要甚么都有。”中官叹气。   怎么瞧着长得这么好看,脑子却不灵光呢。   明姝抬头,“陛下再宠爱我,也只是宠而已,何况进了宫就身不由己了,陛下有那么多女人。少我一个多我一个又有甚么关系。”   宫里看起来好,就是个金丝笼子,进去了,除非皇帝不喜欢她了或者死了,她才能出来。这简直就是活受罪,她才不肯!何况她也不觉得元翊比慕容叡好多少,他再好,难道还能和慕容叡那样照顾她么,喜欢她么。   明姝这话说的中官嘴张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能把话给说出来。   慕容叡从李司空府门出来,他走出大门,看了看外面的天,长吁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司空府的大门,他在马上想起李司空的脸,不由得冷笑了两声。   早知道就该把那个少帝丢在那儿,反正皇帝没了一个还会有,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慕容叡转身去了李太后两位男宠那儿。   李太后年轻守寡,自然是守不住的,她不仅仅在元氏宗室里头寻找美貌男子,而且下头人为了取悦她,也不时给她进献年轻美男子,其中有两位甚得李太后欢心,在洛阳里头也有不少的财产。   慕容叡一直忙到天黑了才慢慢回到家,慕容渊听说他回来了,把他叫过去,“你这一天都跑到哪儿去了?”   慕容叡随意说去了哪里,只是自己去那里的用意一字不提。   慕容渊听说他去了李太后兄长家还有两个男宠那儿,有些不悦的皱眉,“司空哪儿也就算了,那两个以色侍人的小儿,你去那里,也不怕辱没了你的身份!”   慕容叡听后笑笑。   “你既然回来了,我也好和你说一声,过几日,我们便回平城了。”   “这么快,暑热还没有过去,阿娘肯上路?”   “不快了。”慕容渊浑身疲惫,他靠在凭几上,伸手按了按眼鼻间的一处穴位,“洛阳这个是非之地,待久了以为是甚么好事?还不如离的远些,不管这儿好坏,在外头总算是能保得住自己。”   “陛下之前问你愿不愿意做那个殿中尚书,幸好你是没被那个名头给唬住了。”慕容渊庆幸。   慕容叡的思绪留在慕容渊那句要回平城里,慕容渊没有察觉他的异常,自顾自道,“你要是贪图那个名声,留在洛阳了,我还真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洛阳这儿做官,好处就是靠陛下近点。”   “阿爷,还是多呆一会吧。”慕容叡打断他的话,“阿娘身体不适,若是强行上路,恐怕阿娘不一定能受得住。”   “阿娘之前不是想要等夏热过了之后才走么?阿爷不妨再等等,至少等不那么热了再说。要是阿娘路上再病了,恐怕也是麻烦。”   慕容渊闻言,他仔细的打量面前的儿子。慕容叡察觉到慕容渊的目光,微微低下头来。   慕容渊目光利如尖刀,却也没见慕容叡有半点胆怯和推说。   过了许久,慕容渊才收回目光,说了一声好。   慕容叡从慕容渊这儿争取出少许时间,接连几天,他都在外面,不到最后关坊门,绝不回来。   元翊到明姝这儿来,两人说不上几句话,元翊就被皇太后派来的人给请走了。   明姝见元翊被请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元翊这两三天每天都要来,一来不管她愿不愿意开口,总要问她一堆话,哪怕她闭上嘴,一个字都不说,元翊也要坐上好会。最后看她实在不愿意,才勉强离开。   元翊走后,明姝坐在那儿发愁,她冷着个脸,能把元翊赶走一时,但是还有更长一段日子要怎么办?   她隐隐担心,幸好元翊这么一去,连接着两天都没有来。紧接着有人来请她出去,这几天,明姝几乎就是被软禁在这儿,别说出这个殿门,就是四处走走都不行。   明姝喜出望外,跟着来者往外走。   走了好长一段路,走在前面的人,让她站好,高声道,“太后,韩氏来了。”   里头走出一个年轻中官,点了点头,便有人领着她进去。   明姝进去,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跪伏下来,“拜见太后。”   李太后坐在上面,手里拿着奏章,她手持朱笔在上面批阅了几句,“你就是韩氏?”   明姝应道,“民女是。”   李太后看了一眼隐藏在那边帷幕后的男宠,这几天元翊从宫外召入一个年轻小寡妇的事,她也听说了。原先也没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毕竟一个女子而已,堂堂一个皇帝想要也就要了。何况那个小妇人也不是有夫君的,说出去,也不至于难听。   后来自己男宠进宫和自己说,这个新进宫的小寡妇容貌太美,恐怕以后会对皇后会有威胁。   李太后叫人去问,回来的人说韩氏面容俏丽,宫中诸嫔妃难以匹敌。后来又见儿子日日都要跑到那儿去,哪怕碰一鼻子灰,连碰都不让碰,也照常前去。她这才觉得不对劲。   她是见识过先帝高皇后盛宠的人,而儿子这样,比起当年先帝对高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前几天把儿子召过来特意训斥了一顿,命他好生读书养性,不许再出去胡闹。这才将人叫过来看一看,若是元翊在场,恐怕连看都不让她看。   这儿子越大,心思就越难琢磨,而且还越发防备她。   “抬起头来。”李太后放下手里的笔道。   明姝依言抬首,只是两眼还盯着地面。   李太后的眉头在看到明姝面颊的时候,皱成了一个疙瘩,她目光渐渐严厉起来。明姝顶着她的目光,保持不动,缓了好会之后,她终于听到李太后的声音,“果然生的很美。”   这女子恐怕是少帝在宫外的时候遇见的,难怪前段日子,经常往宫外跑,哪怕出了反贼刺杀一事,也依然故我,半点都听不进去劝说。原来缘由竟然在这儿。   明姝不说话复而低头。   李太后一手撑住头,上下打量她,这小妇人生的好像没半点缺点似得,不管怎么看,都没瞧出她没有哪一处不好,容貌好看,身段也美。   这样的人留在宫里,假以时日,恐怕皇后那儿要岌岌可危。   突然帷帐里传出些许声响,隔着一层薄薄的帷帐,她见到纱帐后的男宠轻轻做了个手势。   李太后让明姝退下,明姝走了之后,男宠从帷帐里头出来,依偎在李太后身边,“太后,微臣所言不虚吧?”   李太后有些不甘心自己侍女竟然轻轻松松就被人比了下去,还是不得不点点头。随即眼底露出一丝淡淡的杀意,“如你所说,留在宫里还真是个祸害,还是早早除去这个祸害,免得将来头疼。”   男宠吓了一跳,他收了慕容叡的钱财,要的是活人不是死人,他迟疑了下,“太后,这样怕是不妥吧?”   “怎么不妥,做的干净点,谁又会想到?宫里头每天都有人死,到时候直接送出宫去。陛下那儿知道了,还能怎么样?”   一番话说的男宠汗如雨下,李太后在高位久了,人命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蝼蚁一般。   “太后此言差矣,”男宠吞了口唾沫,摆出笑容,他伸手就在李太后身上揉按,她哪处地方最喜欢被碰,他了如指掌。   果然李太后被伺候的舒服了,不禁含笑问,“哦,哪里不行?”   “陛下毕竟年岁大了,不像过去,事事都听太后的。而且已经有人在陛下那儿进谗言,说陛下已经大婚,该亲政了。”   李太后原本舒适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她看向身后的男宠,“哪个敢和他说这样的话,不想活了?”   男宠心在胸腔里头怦怦直跳,叫苦那些钱可真不好拿,可是话都说出口了,要是不给圆回来,到时候自己也得失宠。   “这样说的人多着呢。”男宠轻言细语的,“太后也该知道,陛下年纪大了,自己的想法也比以前多,要是有心人拿这件事来挑拨……”   李太后阴冷着脸一言不发。   过了好半会,李太后开口,“阿雉的确很喜欢她。”   她知道元翊为了刚刚那个小女子,还专门跑到长秋殿和李皇后吵了一架。他虽然不喜欢皇后,但也很少和她争吵,最多扔到一边不管不顾。可为了她竟然还和皇后吵架,可见在他心里不是一般。   “所以陛下要是知道那位没了,恐怕绝对要查个清楚的。如果那个时候有个谁多嘴多舌在陛下面前说了甚么……”   男宠轻轻在李太后的肩膀上揉按了两下,李太后皱眉,“把她送出宫去。”   “也不要她在洛阳呆着了。”李太后知道男人是越得不到就越想要,要是放在洛阳里头,恐怕憋不了多久,就要接回来。   “太后英明。”男宠奉承李太后两句。   明姝入宫几天之后,又被另外一批人给送出去了。   明姝听到自己可以回家的时候,几乎喜极而泣。她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东西,自然不用收拾了,几乎立刻就走。   出了宫门,明姝在车内听到外面的喧嚣声,身体慢慢暖回来。   终于她回来了。   慕容渊知道她回来之后,满脸莫名,可是人回来了,总不能还丢在外面,刘氏把人带回去仔细询问。   明姝知道是瞒不过了,只是说少帝没有碰过她,留她在宫里住了这么几天之后,太后让她出宫。   刘氏听后,仔细打量了明姝,这个儿媳原本只当是丢了,没成想还能回来。   “五娘你运气不好,太后怕你挡了皇后的路,所以把你送出来了。”   明姝听后马上站起来,“儿从来没有进宫的想法,还请阿家明鉴!”   她满脸慌张,看上去恨不得马上自证清白。   刘氏让她坐下来,“也没甚么,五娘不必怕成这样。”她心里撇撇嘴,对方是皇帝,她还能怎么样?而且人是太后送出来的,又不是少帝送出来的,她要是喊打喊杀,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   “坐下坐下。”刘氏让明姝坐下,她思索一下,“其实,我老早也该和你说了。我并不挡着你改嫁,等这年过去了,我们派人送你回信都,而且照着之前说好的,给你一笔钱财,就当做你的嫁妆。”   刘氏说的时候,满脸笑容,看的明姝心里发闷。   明姝出来,迎面和慕容叡碰了个正着,慕容叡不急着进去,明姝站在他面前,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掩面遁逃,脚尖才变了个方向,就被慕容叡挡住。   一段时间不见,他好像比之前更高了些,只是挪了点地方,就把她的去路给挡的严严实实。   明姝抬眼,“小叔把我的路给挡了。”   慕容叡挑挑眉,“我听说嫂嫂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他说着,拿眼把明姝上下打量了一下。   发现除了她脸庞尖了点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不妥。   “嫂嫂在宫里的这几天还好吧?”   这话问的突兀,明姝停在耳朵里,顿时眼圈红了,她胸脯起伏,几乎是快喘不过气,“小叔这甚么意思……”   难道是觉得她在宫里过得很舒服吗?她这几天每日都是提心吊胆,还问这样的话!   慕容叡见她真的哭出来了,先是一愣,而后就是手脚无措,“怎么了这是,嫂嫂,嫂嫂别哭。”   他抓起袖子就要给明姝擦眼泪,却被银杏给推开,银杏这时候胆子很肥,“郎君,男女授受不亲,五娘子是二郎君的嫂嫂,更应该遵循礼法。”   五娘子在宫里受了委屈回来,二郎君说话没轻没重的,她可要拦着二郎君别靠五娘子太近了!   慕容叡两只眼睛立起来瞪银杏一眼,把银杏肥起来的胆子给去了一半,银杏脖子一缩,却还是挡在明姝前头。   慕容叡对着哭的伤心的明姝,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句话惹的她伤心难过了,她不在的这段日子,他比她难受的多。   他沉默下来,过了好会,他无奈道,“嫂嫂,我错了。别哭了。”   明姝抽噎两下,拿袖子把眼泪擦干净了,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我是想问嫂嫂,在宫里有没有人为难你。”慕容叡嗓子里溢出一声叹息。   明姝僵住,她拿红的和兔子一样的眼睛无辜的看他,原来他的用意是这个?   “没、没有。”明姝几下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满脸的尴尬。   原来她会错意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怎么和他说。他现在是不是生她气了?   “真没有?”慕容叡不信。   “……”明姝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看他。慕容叡一笑,“已经到家里了,嫂嫂不必有太多的顾忌,说就是了。”   “真的没有。”明姝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回头看见是于氏,于氏上来,对两人屈了屈膝,“夫人请二郎君过去。”   明姝低头间,见到慕容叡的手指屈成一个圈。   那是两人之间的暗语,意思是老地方见。   明姝去了后花园那儿,慕容渊前段日子为了能看住慕容叡不要晚上出去鬼混,特意买了些人在家里,可是后花园那儿还是没人管,甚至连个打扫的人都少见到,衰草连天,原先就少有人去,到了现在更少人来了。   明姝寻了个阴凉的地方坐着,银杏给她摇扇子,过了好会,听到脚步声,银杏把扇子递交给明姝,“奴婢在外面看着,五娘子要是有事,只管叫奴婢。”   银杏快步走到外面,慕容叡从拐角处走出,明姝看到他,向前走了几步。   慕容叡大步走来,没有半点犹豫,揽她入怀。   他衣襟上没有半点熏香味,只有浅淡的皂角味道。她两手环住他的腰,原来止住的泪水,又流出来了。哭了个稀里哗啦。   她压在他的肩头上,怀抱依然是结实而宽厚。   慕容叡轻轻拍在她的背上,从她身上,他知道女人和男人不一样,想哭就让她痛痛快快哭,哭完了基本上什么事也都没有了。要是一直压在心里,那才会出事。   他听着她的哭声转弱,最后化作伏在他胸口的哽咽。   哭的太用力,最后自己都不想哭了,还是忍不住抽噎。   慕容叡捧起她的脸,瞧着她哭肿了的两字眼睛,他小心看了好会,“疼不疼?”   明姝摇摇头,又一头扎到他怀里去了。   只有抱着他,她才觉得安全。   她软趴趴的圈在他身上,手脚无力,也不愿意放开,后来慕容叡被她抱得没法了,只得把圈在腰上的手拿下来,一把把她抱在腿上,“嫂嫂抱了那么久,该我抱一下了。”   明姝脸蛋贴着他的胸膛,嘟囔,“小气。”   慕容叡笑,“可不小气。”   他这次可是花了大手笔的,给李太后那个爱宠送了好大一笔钱财,之前那个宅邸都被送礼了。才把她给捞出来。   他在她腰眼那儿轻轻掐了一下,那里长着她的痒痒肉,摸一下她就浑身发痒,笑得停不下来。   明姝的力气差不多在笑声里消耗干净了。   心底压抑的阴郁被腰上的手都都给弄没的无影无踪。   慕容叡抚摸在她的脸颊上,明姝眨眼,慕容叡一手捂住她的眼睛,明姝眨眼,浓密而长的睫毛在他掌心扫过。   他靠近她的耳朵,汉人没有穿耳的习惯,所以她也没有和鲜卑女子一样穿耳戴耳环,耳垂饱满小巧,引人垂涎。   “我以前听说,治军必须赏罚分明,如果有些许偏差,时日一长,必定每战必败。”慕容叡在她的耳边道。   他声音极低,几乎只能够她一人听到。   “如何,娘子,总该给点赏吧?”慕容叡低声笑。 第83章 拜访   明姝心里猜测, 自己能出宫, 和慕容叡肯定有关系。他开口讨赏, 就把心中的想法更加给坐实了。   她脸蛋红扑扑的,抬手擦了擦脸,“要赏赐,你要甚么?”   慕容叡认真看她, “都看娘子的意思。”   琥珀色的眼眸里,沉着而认真,嘴里说着似乎不着调的话, 但是眼里却被没有半点戏谑的意思,他是认真的,认认真真问她要赏赐。   明姝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能给他的,她有的,他都有。而且有的那些比自己好多了。   可看着这双眼睛, 她又不忍心叫他空手而归。明姝苦恼了好会, 一双芊芊素手捧起他的脸颊,她低头努力的踮起脚尖, 哪怕人还是坐在他的腿上, 还是努力的凑近他的额头。   软软的唇贴在他的额头上,停留了好会,她渐渐的往下吻。每一个吻都极其认真,她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在亲吻情郎,而是在膜拜。   明姝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眼睛上,他眼睫如同沾了露水的蝶翼, 轻轻的扇动两下,在她的唇上就惹出直钻入心底的痒。   明姝被唇上的痒给弄得喉咙里溢出一两声轻哼。   慕容叡的手再次扶上她的腰,缓缓摩挲着,却久久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明姝在他的眼睛上亲了好几次,他眼眸长得好看,这世上美人难得,尤其在男人里头更是如此,他的眼睛线条很美,而且眼睫浓密,在夜里看的时候,投下的阴影能把眼下罩住,越发显得深邃迷人。   过了好半会,她依依不舍的从他眼睛上挪开,吻到了他的脸颊上。   男人身上硬邦邦的,他脸上的线条也是十足的恢毅,最后落到他的唇上时候,终于那股柔软感回来了。   慕容叡屏住呼吸,期待着她,做出更加让他狂喜的举动来,明姝从他唇上挪开,嘴唇碰了碰他的耳垂,半晌没了动静。慕容叡等了好会,终于沉不住气,“就这样?”   明姝满脸通红,埋在他的脖颈里,“光天化日的,我胆子不大。”   也不是没光天化日的胡闹过,但这儿可不比在当初里林子里头,就是在林子里,她也是提醒吊胆,生怕有个什么人窜出来。   “娘子可真小气。”慕容叡在她耳边用极其失望的口吻说话,“我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就这么点……”   明姝不好意思的继续往他胸口埋,“知道,当然知道。能不能先欠着,到时候还给你?”   “那我可是要算利钱的。”慕容叡在她耳边缓缓的吐词,明姝两手环上他的脖子,“说的好像你没有算过似得。”   慕容叡失笑,他当然算过。而且这利钱得他来定,要多少,得他自己说了算。   她才从宫里回来,一回来就忙着去了刘氏那儿,慕容叡仔细的摩挲她身上,亲自来看到底瘦了多少。   夏日衣裙单薄,不一会儿就被他给摸的通透。   “瘦了,没有好好吃饭?”慕容叡的手停在她腿上,明姝是不奢望掰开他那只兴风作浪的爪子了,她低低的嗯了声。   “我怕陛下真要把我留在宫里,所以我就不吃了。”明姝嘟囔了几句。   明姝对少帝没有半点意思,看他那样子,似乎觉得自己只要时日一长,就一定会接受他。她也只有往死里的作,来坚决抵抗了。   “傻子。”慕容叡点点她的鼻子。   明姝鼻子上挨了他那么一下,颇为不满的动了动鼻头,“反正我就不聪明。”   慕容叡摸了摸身上,仔细上下查下来,竟然发现她瘦了不少,她瘦的时候,腰肢竟然比以前还要细了不少,他真怕自己稍微用点力,她这纤纤细腰就要折在自己手里。   他摸出一个胡饼来,这是他在代郡养成的习惯,在阿叔家里,他过得也不是什么郎君日子,相反家里因为人不多,所以他也要经常帮着干活,放羊牧马更是家常便饭,清晨出去,要到傍晚才能回来,所以平日尽可能带点,就算不带吃的,也会拿些烤肉常用的香料等物。方便在野外吃东西。   明姝看他变戏法似得,摸出一个饼,慕容叡掰开了,里头的肉馅是羊肉的,只是中原的羊养的没有草原戈壁上的那么好,掰开了一股子的羊骚味。   明姝满脸嫌弃。   慕容叡把饼送到她嘴边,明姝扭头,“油腻,吃不下。”   那股油腻腻的味道还有臊味,光是闻着就觉得不舒服,别说吃下肚子了。   慕容叡见状笑,“这么娇气。”   明姝不说话,但对送到嘴边的东西就是不肯吃,不满的哼了几声整张脸都埋到他的怀里,嘴都见不着了。   慕容叡只好把里头的羊肉掏出来自己吃了,把面皮给她。   明姝这才勉为其难的吃了下去。   “不喜欢吃羊肉?”慕容叡看她抓住饼小口小口的啃问。   明姝摇摇头,“不是,没做好,味太大啦。”   慕容叡知道她是嫌弃羊肉味道太大,“真难养活。”   这里不吃,那里不要的。恐怕也就他才能受的住她。   “难养活吗?”明姝看他。   慕容叡摇摇头,“没有。”   “回去之后就好了,到时候你想吃甚么都行。”慕容叡也吃不惯这儿的饮食,“你呀,也只有我才受得了你。”   只有他才能受得了她,所以哪个男人也别想和她抢。   吃完一个饼,两手油,慕容叡随意抓了两把绿叶子给她擦手,他问,“在宫里的时候,想我没有?”   明姝两手抓住绿叶子,听到他问,不肯回答,慕容叡看她不答,伸手圈住她的腰,明姝被他抱着跌落他的怀里。   “说,告诉我。”   明姝气息都不稳,“你明明都知道,还来问我。”   慕容叡笑了,不亲耳听到,怎么算是确定了?   明姝不说,他就手上作乱,明姝腰窝上的两块肉都在他手上,他稍稍用点力,她就只能咯咯直笑,最后只能在他手下投降,连连点头。   “真的想?”   明姝脑袋点点,感觉到腰上又浮起痒痒的感觉,她讨饶,“干啥呀,不说你要问,说了你还要再问……”   明姝觉得这家伙简直比嫡母都还要难伺候。   慕容叡嗤笑,“不多问几次,那么能者记得住?”   明姝察觉到腰上的手劲头一松,趁机脱溜出来,明姝扶着假山的石头,对着慕容叡扮了个鬼脸,慕容叡马上过来追她,她尖叫一声就跑,两人追逐嬉闹,守在外面的银杏探出脑袋,看到明姝被背后的男人一把抱起来。   银杏马上站直了不动,任由后面尖叫连连。   反正都是一些小情趣,再闹也闹不出事来。   的确闹不出事来,但明姝回去之后,也没了什么力气,洗漱之后就休息下了。   明姝从宫里出来之后,坚决不肯迈门一步。   过了两三日之后,元翊上门来了。阍人往外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两脚发软,把人放进来。   慕容渊听说皇帝微服驾临,带着儿子赶过来。   “慕容府君。”元翊看到慕容渊,四处张望了一下。   慕容叡弯腰,“陛下亲自驾临,微臣不知,还请陛下恕罪。”   元翊有些烦躁,他摆了摆手,“是朕微服出宫,和府君没有任何关系。”说着,他问,“韩娘子可还在家里?”   慕容渊悚然一惊,少帝出现在自家家中,他就有所预料,可是听少帝亲口说起,这感觉又不一样。   “新妇在家里,不过……”   “不过嫂嫂从宫里回来之后,便病了一场,现在还在卧床休养。”慕容渊的话被慕容叡飞快的抢过了话头,“陛下此刻还是不要去见嫂嫂,免得过了病。”   慕容渊目光诡异的盯着儿子,慕容叡对着阿爷的眼神,嘴角抽动了一下,慕容渊面无表情的垂首,算是承认了儿子的话。   “病了?”元翊吃了一惊,紧接着慌张起来,他走到慕容叡面前,接连问,“病了,怎么病的,严重不严重,找大夫看过没?”   元翊的问题一串跳出来,几乎没有给慕容叡回答的时机,场面安静,甚至有几分尴尬。   元翊在一片静谧中,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的掩饰一样的咳嗽一声。随即目光满怀希翼,看向慕容叡。   慕容叡心中冷笑,要是真的关心,怎么会在几天之后才姗姗来迟。这关心浮于表面,看着都嫌弃虚情假意。   慕容叡低下头,垂下的眼睫遮去了眼里的鄙夷。   “回禀陛下,嫂嫂的病已经叫人来看过了,说是受了惊吓。”   慕容渊听儿子这般胡言乱语,吓得脚步虚浮,差点就没有站稳。新妇回来的时候,的确要比入宫之前清瘦了些,但是并没有请大夫过来看,也没有什么受了惊吓。   这死小子胡说八道的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元翊一听,面上的愧疚更加浓厚,“她还好吧?”   “嫂嫂看起来委实有些不妙。不过微臣毕竟是男子,也不知道嫂嫂具体如何。”   话语刚落下,元翊抬脚就要去后面。慕容叡眼疾手快,马上拦在元翊面前,“陛下这往哪儿去?”   慕容叡恨不得把少帝给丢出门去,女眷所在的地方,除了自家男人和女眷的娘家亲戚之外,但凡只要是男的,就不能进去。   少帝回过神来,“她还能起身么?朕有几句话想要和她说。”   慕容叡下意识的就要说不行,慕容渊开口了,“新妇虽然身体有些不适,但还是没有大碍。”他将慕容叡张嘴还要说什么,被他一眼瞪了回去。慕容渊派人去叫明姝过来。   明姝过来,她还是平常的样子,并没有特意的打扮。见到元翊,她脑袋飞快的低下来。   慕容渊把两人安排到厢房里,并且派人在门口守着。   慕容叡盯着那两人进屋子去,咧着嘴角笑,“阿爷,陛下找女人都找到我们家里来了,何必还要这么客气?”   慕容渊阴沉着脸,此刻场中已经没有和宫里有关的人,他目光阴沉,“陛下来了,难道你还能把人挡在门外?”   慕容叡眼露阴狠,慕容渊一阵头痛,看来这小子还是不知道什么叫做皇帝。   “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他丢在火海里头。反正没了个小皇帝,照样还是能选出个皇帝来。”   慕容渊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胸口上,力道之大,把慕容叡震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室内一片安静,有侍婢把时令的葡萄等物端了上来,然后退下,当外面的门合上之后,室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元翊看到明姝低着头,千百句话在嗓子眼里,他有很多话要和明姝说,可是真正见到她的时候,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沉默了许久,元翊终于开口,“让你出宫,不是朕的意思。”   知道她被太后遣送出宫的时候,元翊愤怒无比,前去和太后理论,结果被太后训斥了一通。   明姝没有多少反应,“陛下,其实出宫才是民女想要的。”   元翊听了之后,忍不住提高了声量,“为何?”   别的女子都是费尽心机想要谋求他的欢心,怎么到了她这儿就恨不得马上逃离?   “陛下已经有那么多女人了,难道还不知足吗?”明姝道。   “那些女子又不是朕想要的,都是阿娘和那些朝臣们选出来的,她们进宫之前,朕都不知道她们真人长甚么样。”   “可她们都是陛下的女人啊,就算陛下不愿意,可是她们都是陛下的人,侍奉陛下,而且也会给陛下生儿育女。”明姝抽了抽鼻子。   元翊看她,见她真的是面色憔悴,想起之前的慕容叡的话,不由得有了几分愧疚。   “陛下,民女没甚么要大富大贵的野心,只求夫君就我一个人。陛下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散掉后宫佳丽的,就算陛下想,那些妃嫔出身高贵,恐怕也不可能。”   明姝满脸憋屈,“陛下何必为难民女呢。”   “为难?”元翊满脸不可置信。   明姝听出他话语里的不悦,立刻低头有不肯说话了,元翊盯住她,“你真的不愿意入宫?”   明姝抬头看着元翊的眼睛,“陛下,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民女要的,民女不怕陛下笑话,当初民女肯代替妹妹嫁到慕容家来,也是因为慕容家家风优良,家主只有正妻一人。”、   “陛下不是说,民女可以请求陛下一件事么?”   明姝看着元翊,“既然如此,陛下就赐民女可以自己寻个如意郎君吧。”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很荒谬,可是元翊却半点也笑不出来,他盯着她的脸,可是没有在她脸上寻出来半点勉强或者是言不由衷。   “宫里哪儿不好?”元翊问。   “宫里女人太多了。”明姝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道。   “陛下和民女就不该相逢,可是既然遇到了,陛下就当从来没有和民女见过。”   明姝说着,两手持在腹前,慎重的给元翊行礼。   明姝拜下来,半晌没有听到元翊的声音,壮着胆子抬头,见着元翊正紧紧的盯着她,目光锐利,盯得她在这个天里头浑身发凉。   “陛下记得,是太后把民女遣送出宫的。若是再进宫,恐怕性命不保。”明姝狠了狠心,下了一剂猛药。   太后对她并不友善,哪怕只是说了几句话,可是明姝就是觉察出来太后对她的淡淡杀意。   能活着出宫已经是万幸了,若是还回去,恐怕会被太后当做眼中刺给拔了。   提到太后,元翊眼里的怒火更炽,但不是冲着她来的。   “太后,太后吗。”元翊深深吸一口气,他伸手捂住额头,他看了一眼明姝。明姝整个人都贴在地上,她一动不动,过了半晌,“你起来吧。”   明姝道,“陛下若是不答应,民女就不起来。”   元翊拳头握紧,“朕要是不说的话,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贴在地上不起来?”   明姝不说话。   元翊站起来,“朕答应你,暂时不需你入宫。可满意了?”   明姝大喜,可是又敏锐的抓住他话里的‘暂时’二字。可是还没等她问出口,元翊已经径自站起,推门出去了。   元翊心中有怒火,门被他用力一推,发出好大的声响,守在外面的中官见他出来,马上围过来,元翊向后看了一眼,明姝撞到他的目光,心虚气短的低头。   元翊拂袖而去。   过了好会,慕容叡过来,他送走元翊马上就过来了,他上下打量了明姝几眼,看她浑身衣裳整齐,和刚出来的时候一样,才放下心来。   “嫂嫂没事吧?”   明姝摇摇头,她想起元翊临走时候那一眼的悲愤,明姝莫名的有些罪恶感。可能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个女子?   却被自己无情的拒绝了,好像的确是有那么点愤怒。   慕容叡上下把明姝仔细打量了许久,等到慕容渊那边派人过来,慕容叡吩咐人把明姝送回去,自己去慕容渊那儿。   少帝来去突然,几乎没有半点预兆,慕容渊送走少帝,令庖厨把要做的那些东西都停了,既然少帝不在他们家用膳,做了那么多的菜肴,也只是第二天馊了丢掉而已。   吩咐下去没多久,慕容叡过来了,才坐下,慕容渊就听儿子道,“阿爷,这洛阳还真是个是非之地,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慕容渊现在在洛阳也没有多少事了,儿子那儿也没有什么操心的了,也该走了。   慕容渊抬眼,眼里古井无波,“你上回不是说,你阿娘身体不好,经受不住路途上的炎热,怕还没走到平城就病了,怎么,这才过了几天,你就换说辞了?”   “是儿觉得洛阳里头恐怕要有变故了。”慕容叡别说慌张,就连面色都没有改,“陛下和太后已经有嫌隙了,母子互相猜忌,陛下虽然年纪还不大,但已经成人了。只要太后一日不归还朝政,恐怕一直都会有变乱。”   “陛下会这么快出手么?”   “不会,但或许会。”慕容叡想起少帝那急躁的性子,忍不住笑出声,“陛下年轻气盛,甚么事都想要尽快,没有足够的耐心,指不定会做出甚么。而太后绝对不会放权。这对母子迟早要有一场争斗,留在洛阳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不如回去。”   “当初这话,你怎么不说?陛下来了之后,你才改了念头吗?”慕容渊问起的时候,眉头那儿微微隆起,“五娘回来之后,你的话还真是变的快啊。”   “阿爷想甚么呢。”慕容叡笑出声,“要不是陛下今天找上门来,儿恐怕还一时半会的想不到。”   他抬头迎上父亲的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慕容渊笑了两声,“留在洛阳不妥?”   “不妥。”慕容叡没有半点迟疑,马上道,“咱们家原本就不在朝廷中枢,他们斗起来,咱们在这儿只能是干受着,何必呢。”   慕容渊浑身放松,向后靠在凭几上,他上下打量这个儿子,过了许久,“二郎,爷娘现在只有你一个儿子了。”   “儿知道。”慕容叡低首。   “只有你一个儿子,咋们家以后要如何,全都在你一人的肩上,阿爷对你很有期望。”   慕容叡眼眸动了下,他开口,“儿知道,儿一定不会辜负阿爷的期望。”   得了慕容叡的这句话,慕容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好,有你这话,我算是放心了。” 第84章 惊吓   夏日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 洛阳下了一场大雨, 把这些日子来的炎热全给洗涮一空。慕容渊再次带上一家回平城。   行李在慕容渊确定要走的时候, 就一直在收拾,等到出发的那天,全都已经装上车。   明姝送刘氏上车,刘氏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怪异。   还没等把车廉放下来, 那边就有中官骑马飞驰而来,嘴里高喝“府君请留步!”   中官驰马近了,下马跑来, 和慕容渊道,“陛下说要给韩娘子点东西,府君等一等。”   慕容渊回首看了一眼明姝,明姝尴尬的恨不得钻到地缝去,可慕容渊开口了, “五娘, 过去吧。”   慕容叡闻言,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好个不要脸的玩意, 仗着自己是皇帝就可以乱来是不是, 明明就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了,她就是看不上他!要不要这么死缠烂打!   明姝艰难的挪动腿过去,马背上少年身姿修长,因为是微服出宫,所以他头上戴着一顶帷帽。   她走到马前,颇为艰难的蹲了蹲身, 马上少年伸手把帷纱撩起一点,元翊伸出手来,“这个你留着,要是以后有难处了可以来找我,如果你今后改主意了,我随时等着。”   说完,他不等明姝开口说话,径直把东西丢到她怀里,拨过马头,直接往外走了。   少帝真可谓是来去如风,还没等明姝反应,就跑的无影无踪,明姝看了一下,发现是个玉佩,玉佩古朴,由整块的白玉雕琢而成,上头虽然没有太多的雕饰,但是就凭着这通体无暇,也是无价之宝。   明姝捧着手里的玉佩和烫手山芋似得,她回头,慕容渊没有看她,已经准备要走了。明姝这下顾不得尴尬,抱着东西爬上车去。   银杏在一旁守着,扶着明姝上去之后,自己也跟着爬到车里头,“陛下可真喜欢五娘子啊。”   明姝满脸难堪,她把手里的玉佩随便拾掇两下给塞到了包袱里头。   这一路走的异常的安静,来的时候,有慕容渊和刘氏坐镇,还有些吵吵闹闹的,但是不知道是加强了戒备还是道路两边官军多了,到了后头别那些盗匪,就连闹事的都没见几个。   不管是慕容渊还是刘氏,都安静的叫人不安。   路上走了一个半月,终于到了平城。到平城的时候,已经是寒风呼啸,眼瞧着快要下雪了。   一行人到了刺史府,明姝提前下车,到刘氏车前候着,里头的于氏掀开车廉,看到是她,不由得愣了愣,而后看了一眼车内的刘氏。   “五娘先进去把,我这儿有人伺候呢。”   刘氏对她笑的慈祥。   “还是让儿来吧。”明姝道。   刘氏摆摆手,“快点进去,这天冷的很,要是冻着你就不好了。”说完,摆手叫人把明姝给送到屋子里头去。   明姝就这样被好几个侍女簇拥着进门去。   屋子里头已经提前烧好了炭,炭火融融,一到屋子里头就格外的暖意融融。   明姝怕冷是慕容家里出了名的,一不小心,就会冻的两手都是冻疮,不过感觉今年的分量似乎比去年还要足了点。   暖意升起来,把覆在身上的含义给驱逐出去,明姝解开了外面的皮裘,坐到火塘那儿烤火。   “五娘子,喝这个。”银杏端来一碗热羊奶,明姝慢慢喝了。   银杏看明姝满脸的心事重重,忍不住问,“五娘子怎么了?”   “阿家对我越来越客气了。”明姝把碗放在一边,“阿家都不让我伺候她下车。”何止刚才,就是这一路上,刘氏对她也是客气有加,那姿态不像是对儿媳,反而是对一个客人一样。   以前她过去,婆母都是让自己服侍的。   “那还不好啊?”银杏想不明白,“伺候阿家又不是甚么好差事,夫人体谅五娘子,让五娘子早早到屋子里头,不也是挺好的吗?”   “好个甚么呀?”   叫你伺候,说明是把人当做自家人看,连动手都不叫你动手,不是疼你,而是当做外人了。   明姝想了好半会,终于想到临走的时候,元翊给她的那块玉佩。恐怕是这个,所以刘氏对她的态度变了。   或许在刘氏看来,自己身上都已经盖了少帝的戳了。   主人隔了几个月回到府内,大事小事一堆,明姝去了刘氏那里一趟,刘氏正好收到了秀容那边的书信,长乐公主已经到了秀容,择日完婚。刘氏和胡家那对兄弟是有些许亲戚关系的,所以也被邀请前往。   这个必须去,不去不行。   刘氏看了一眼明姝,明姝还是之前的乖巧模样,并没有因为少帝对她高看一眼,就自持身份作威作福。   “五娘还能走动么?”刘氏问,“菩提要娶公主,咱们家和他们是亲戚,而且日后走动的时候也多,我是必须要去,如果五娘身子还行的话,和我一块,要是不行……”   明姝快速道,“儿能去,只要阿家去哪儿,儿就去哪儿。”   刘氏被逗笑了,“五娘的嘴就是甜。”   她笑完,上下打量明姝一会,“果然还是五娘懂事,也难怪陛下喜欢你。”   “不,阿家,我……”明姝慌张就起来自辩,怎么个个都认定了她和少帝有什么?他们两个明明就是清清白白的!   刘氏见明姝满脸着急,抬手要她好好坐回去,“五娘不必着急,其实你年轻,守完这一年改嫁,已经仁至义尽了,就是这一年还是我要来的。女子找个靠谱的男人不容易,陛下相貌好,长得又不错,更重要的是还年轻。这三点,就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五娘要惜福。”   “阿娘,陛下那个后宫乱糟糟的,算不上甚么福气吧?”慕容叡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把刘氏和明姝吓了一跳,抬头去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竟然没有人禀告。   “胡说八道个甚么?”刘氏很不满,“难道你还觉得,要你阿嫂守一辈子?”   慕容叡挑着嘴角的一抹笑,他这段日子装的那些恭顺在这时候被扒了下去,露出桀骜不驯的本性来,他眉梢挑起,一看便知他对刘氏这话不以为然,“像咱们这样的人家给女儿挑夫婿,都是得找家风正派,本人没有姬妾庶子的。陛下的妃嫔都那么多了,还没算上那些宫人女官。”   “天家能和平常人家一样么?真是在外头把脑袋都给冻坏了!”刘氏很不高兴慕容叡和她抬杠,“好好的,你来干甚么?”   “阿爷叫儿到时候去秀容那儿一趟。儿特意过来和阿娘说一声。”慕容叡说道。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明姝一眼,“阿嫂,如果要改嫁的话,得看清楚了,这世上的男人十有八、九是混账,好的如同沙里淘金,得花上时间,睁大眼睛,慢慢找,要是找不着,就在家里呆着好了。”   “胡说八道!你嘴里说的是甚么,你知道么?”刘氏赶紧喝断儿子,“女子的青春就那么点,难道还要你阿嫂浪费青春不成?”   “阿娘让阿嫂给阿兄守一年的节,阿娘不怕浪费阿嫂的青春了?”慕容叡反问的刘氏哑口无言。   这小子今天格外的阴阳怪气,刘氏记得只有这臭小子刚回来的时候是这样,过了会,就变得听话了。怎么现在又变回去了?   “你想气死我不是?滚出去!”刘氏指着门外喝道。   慕容叡没动,“儿要是出去了,没办法和阿娘商量胡家的事了。”说着他突然跑出去,还没等众人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他的声音朗朗从外面传入,“这样阿娘听着觉得可好?”   刘氏脸色发青,“把他给我叫进来!”   于氏马上去请他进来。   过了小会,慕容叡才进来。   慕容渊是让儿子去,同时让妻子也过去一次,平城和秀容离的并不是很远,几日的路程而已,自己在洛阳耽误了这么久,回到平城,一桌子的事等着他去拿主意,没有别的时间做其他的事了。   一切事情都要刘氏和慕容叡两个拿主意。   慕容叡对这些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过来和母亲说一声,他看着刘氏张罗着要准备给胡菩提的贺礼突然道,“阿娘路上带五六个侍婢差不多了吧?天已经冷下来了,人多会拉慢行程。”   “不够,你阿嫂也要去。”刘氏头也不抬,说了一声。   慕容叡看向明姝,明姝坐正了,点了点头。   慕容叡话语转了一下,“阿嫂一块去?那的确是要好好准备一下,要不然路上恐怕不好走。”说着又来问明姝,“嫂嫂还可以上路么?刚刚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要是身体受不住的话,留在家里也是可以的。”   明姝不明他为何会这么问,摇摇头,“我行的,多谢小叔。”   慕容叡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下,听她话语真诚,不像是装出来的,“那就好。”   两个月的长途跋涉,就算是男人有时候也不一定能撑得住,何况还是女子?慕容叡上下一打量,瞧见她满脸认真,完全没有半点勉强,她心里想什么,完完全全都摆在脸上,连猜都免了。   慕容叡听刘氏在那里斟酌要送胡菩提什么,才好显得自己家的地位,又不至于显得过于谄媚。   他对这些几乎完全没有兴趣,不管刘氏说什么,他都是嗯嗯啊啊的答应下来。他斜睨明姝,明姝被他看的心惊肉跳,两人明明就有私情,她在人前恨不得装的和慕容叡什么关系都没有,但是慕容叡行事不同于常人,别人恨不得躲,他倒好,恨不得贴过来,让她提心吊胆的。   “嫂嫂看起来瘦了不少,看来回来那段路没少受罪。”   “小叔说笑了,我在车里,能受多少罪?再说了,越往北走就越凉快。吃的东西也多了。”   慕容叡转头看刘氏,“阿娘看看,嫂嫂比之前瘦点了没有?”   刘氏被慕容叡这么一打岔,真的去看明姝,她仔细看了看,“好像是瘦了点。”   “看来我还真说对了。”慕容叡咧嘴笑。   刘氏没好气的瞪他,“这份功夫你留着去建功立业吧!”说完,她吩咐人待会多送点羊奶和羊肉到明姝那儿,算是给她开小灶。   明姝见状就要推辞,被慕容叡伸手按下来,两人隔得距离不近,隔着三四臂的距离,他手臂抬在空中,手掌向她轻轻的往下挥了挥。示意她坐下。   明姝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动作坐下去。   “阿娘说的对,要是别人看到嫂嫂憔悴成这样,还不私下说我们亏待了嫂嫂?”   刘氏闻言多看了明姝一眼,明姝急了,正要说话,刘氏道,“五娘还是先回去休息会,这些事不用五娘来操心。这一路走的也的确辛苦,好好休息免得生病了。”   慕容叡在一边帮腔,“是啊,嫂嫂快些回去休息吧,要是病了可不好。”   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地方生病很麻烦,一不小心,哪怕只是小毛病都能被这天气给弄成致命的大病。   明姝听慕容叡几下就把自己给弄了出来,憋闷的很。   倒是一旁的银杏偷笑,回到了屋子里头,外面人已经把东西都送来了,除了热乎乎的羊奶和羊肉羹,还有另外做好的貂衣。   这儿的天气只有厚厚严实的皮草才能抵挡的住,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但却已经是寒风呼啸了。   银杏拿过来给明姝看,貂皮水滑,毛针如锋,都是叫人稀罕的好东西。   “看来二郎君心里也是惦记着五娘子的,叫人送来的都是好东西。”银杏坐在明姝身边陪着她看东西。   东西看过之后,被银杏小心的收起来,这些都是要去胡家的时候拿出来穿的。   明姝坐在火塘钱,掰着手指算,发现离一年之约只有两三个月了。忍不住发愁,当初只想着跑了,只觉得日子过得太慢,现在掐指一算,只觉得时日过得太快。   明姝感受到家里对她的态度变了,就算是于氏那样多疑难相处的人,对她也客气了许多。慕容渊那儿平常就见得不多,到了后来,直接见不着面。   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她,她离离开的日子不长了。   在家休整了小半个月,明姝再次跟随刘氏去秀容。   秀容地处边陲,到的时候已经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北方下雪粗犷,如刀的寒风里雪粒如同粗盐。   在北方最怕的就是刮风,一旦刮风,不管身上裹多少都做不得数,哪怕裹的厚厚的,在外面一站,也和完全没穿一样。   刘氏不禁抱怨,到底谁选的这个日子,弄得过来都不好过来。   到胡家的时候,天已经蒙上灰色。刘氏到了胡家,前脚胡文殊过来了,见到胡文殊,刘氏笑,“这么快就回来了?”   “姨母姨父离开洛阳没有多久之后,我就快马加鞭回秀容了,毕竟长公主已经在路上了,我要是在洛阳呆的太久了,就来不及。”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和你阿兄在一块。”刘氏看了一圈。   “从洛阳来的礼官说,娶公主不能用鲜卑人的那套,要用汉人的古礼,我对汉人的东西不懂,就不在那儿添乱了。”   正说着,明姝过来,胡文殊对她一笑,“表嫂也过来了。”   胡文殊阴柔的面庞在两边朦胧的火光下,越发秀美。   明姝点头,她过来搀扶住刘氏。   不知为何,胡文殊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总觉得那目光里头似乎含着什么别的意思。   “小心点,地面上说不定有冰。”胡文殊出声提醒。   “阿嫂,还是我来吧。”慕容叡大步过来,他轻轻推开明姝,扶住刘氏的胳膊。   “是啊,五娘就不用做这事了,让二郎来。”刘氏笑道。   此刻风比之前又大了些许,吹得明姝袍角都噗噗乱响。   明姝忍不住拉住兜帽,胡文殊马上道,“快进去吧。”   “今天这风吹得,看来你阿嫂要是以后生孩子,孩子脾气就和这风一样。”刘氏到了屋子内,缓过气来,转身和胡文殊说笑。   胡文殊却叹了口气,“姨母说笑了,是选日子的人不知道怎么看的,竟然连个天都看不好。”   刘氏见他说实话,忍不住低声道,“待会得多些人看着,免得长公主脚下滑着了。”   胡文殊笑了下,然后转首看明姝,“表嫂现在这儿坐会,我待会叫人给姨母和表嫂送上暖炉。”   慕容叡在一边冷眼看着,胡文殊一走。他脸上浮出一丝冷笑。   暖炉很快送了来,刘氏捧着手炉和明姝到外面去,外面都是来自恒州的贵妇。   说是古礼,其实也不全是,毕竟这地儿都是鲜卑人,而且汉化的风也吹不到这儿来。等那边夫妻大致礼成之后,胡鼓声就敲了起来,紧密而热闹,宾客们很快喧嚣起来。   “将军来了!”不知谁呼喝了声,在场所有女眷们都骚动起来。   胡菩提出现的时候,女眷们顿时持着藤条等物往胡菩提身上抽打过去。   鲜卑人婚俗里头,新郎是要被女眷们好好作弄一番的,称为弄郎。而且新郎不能还手,只能任女眷们追打。原本应该在去女家迎妇的时候,被捉弄上这么一场的,但之前行的是汉人的规矩,现在把落下来的都补上,胡菩提八尺的魁梧个头,顿时淹没在女眷们围追堵截里。   刘氏也在其中,胡菩提抱头逃窜。   “哎呀,往那边去了!”明姝瞧着混乱中,胡菩提竟然往这儿过来了,赶紧往后撤。   胡菩提竟然在几个女眷的围堵下,跑了过来,他抬头,那张脸落到她的眼里,被他劫持的那幕瞬间浮现在脑海里,明姝张望左右,没有看到来救她的那个人。   胡菩提往她这儿跑了过来,当他冲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明姝喉咙发干,不知道谁放在那儿的扫帚,劈头盖脸的对准胡菩提打了下来。   落下的扫帚如同雨点,落到胡菩提身上。胡菩提没成想在明姝这儿能遭到一顿扫帚,此刻那些被他甩开的那些女眷追了上来。   顿时胡菩提就落到了女人们的包围圈里头。   明姝下手最恨,扫帚拍在袍子上啪啪作响,听得人牙软,胡菩提转身就跑,明姝追过去打了两下,最后还是比不过他那腿力,一扫帚打空了。   “哟,谁家的啊,这么用力!”   女眷们笑起来,她们上下打量明姝。   胡文殊恰时候跑出来,一手拦住明姝,他满脸讨好,“表嫂,阿兄都被你打跑了,别追了。扫帚都要断了。”   明姝两眼瞪他,不停的喘气,看了一眼手里扫帚,果然杆子那儿已经有了裂缝。   “各位姑嫂,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胡文殊双手抱拳替胡菩提求情。   那边胡菩提在明姝手里挨了好几下,额头那儿被敲出一个包来,格外狼狈。   胡文殊格外阴柔秀美的样貌,映在女眷们的眼里,不由得手劲都轻了几分。   胡菩提还是被弄得狼狈不堪,才被放过。胡文殊叫家仆扶着兄长去整理一下,待会还要宴请客人,这么个模样太难看了。   胡文殊回过头来,见着明姝双手死死抓住扫帚护在胸前,一直喘气。   “表嫂还好吧?”   明姝抬头瞥了胡文殊一眼,她丢开手里的扫帚,慢腾腾的往刘氏那儿走。刘氏稍有些嗔怪,“大好的日子,玩玩就过了,你还来真的。”   她瞧得清楚,新郎脑袋上一个老大的青包,恐怕好几天都消不下去。   明姝低头,心中还是在害怕,只要和那双眼睛对上,她就浑身发寒。   明姝心里乱糟糟的,在酒宴上喝了几杯酒就跑了出来。屋子里头炭火足,人也多,呆在屋子里头,衣领子里头闷出一层汗来。   明姝跑到外面,被外面的风一吹,淌落的汗珠立刻结成了冰霜。   外面点着火把,风吹得雪花乱飞,慕容叡出来就见到她对着手哈气,冻得直跺脚,他快步过去,“天这么凉,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明姝猛地转身,她看到是他,鼻子一抽,她扑到他怀里,两手圈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上,带着哭腔,“你刚才去哪儿了呀,我都被他吓死了!” 第85章 去信   她不管不顾的往他怀里钻,眼角红彤彤的。慕容叡在前头都听说了,说是弄新郎的时候,胡菩提被个娇小的女子给打的抱头鼠窜,慕容叡原先还没往她身上想,后来听说的多了,才慢慢往她身上确定。   “好了,不怕不怕,没甚么可怕的。”   “怎么不可怕了,那么多人他就是不去,偏偏往我跟前来。”明姝哽咽着抹眼泪,“吓死我了。”   她哭了两声,天实在是太冷了,这儿又没有火盆可以取暖,泪水流下来,反而在自己脸上结了一层的冰渣子。明姝懊恼的拿他胸口焐热自己的脸,这下哭都哭不出来了。   “没事,他吓你就打他。没甚么好怕的,他还不是被你打的落荒而逃了?”   慕容叡说着想起胡菩提脑门上的那个硕大的青包就好笑,肿的老大,哪怕想要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他单手搂住她,手掌在她背上安抚的拍拍,“以后他来吓你,你就揍他好。后续我给你兜着。”   “他那么高,我打得过他吗?”明姝忧心忡忡。   “他那么高,你今天还不是一样把他打成脑袋都肿了?”慕容叡说着,揉揉她的脑袋瓜,摸到她脸庞上有冰,吓了一跳,“哎哟,可别哭了,小心冰渣子把你冻坏了。”   明姝哦了声,把脸往他的衣襟上擦了又擦。   慕容叡单手挑起她的下巴,伸手给她收拾。擦干净,还把手掌贴上去给她取暖。   他身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暖烘烘的,掌心贴在脸颊上,暖暖的。慕容叡掌心上有常年握刀留下来的老茧,明姝才哭过没多久,肌肤被泪水泡的有些敏感,被他掌心上僵硬的老茧那么一摩挲,有些微刺痛。   明姝有些不满的皱眉头,嘟囔了声,“疼。”   她说着抬起水亮的眼睛,“你的手弄得我疼了。”   慕容叡盯她,长长的哦了声,“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弄疼了嫂嫂,回头还是我的罪过了。”   说着就把手从她脸上挪开。明姝哎了声,抓起他的手掌继续贴在脸上。   她嘟囔着,“疼是疼,但天这么冷,算了。”   慕容叡眯了眼,凑到她耳边,“算了啊?”   明姝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是啊。”   说着手掌托着他的手掌离自己又贴近了几分。明姝身上的火力没慕容叡这么旺盛,手掌在外露出半会,就冰凉,又马上缩回到暖袖里了。   两人站着的地方是背风的,只是在外头站着,哪怕浑身包的严严实实,还是冷的够呛。   明姝躲到他怀里,就是不想进去。屋子里头暖和没错,可是都是一些她不认识的人,而且绝大多数是鲜卑人,上了年纪的,几乎都不会说汉话,有些稍微年轻一些的,会说汉话,可是口音极其古怪,她根本听不明白,还不如出来和他一块,哪怕是挨冻,她也心甘情愿了。   慕容叡不怕冷,这点风雪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两臂把她牢牢圈在怀里,她整个人都结结实实的被圈在怀里,她就留出个发顶,软软的蹭着他的下巴。   “现在刮风和下刀子似得,等到哪天不刮风了,我带你去看捕冬鱼。”   怀里的人闻言动了一下,她扬起脸来,满脸的疑惑,“冬鱼?”   “信都没有?”慕容叡低头问,伸手拉了下她贴在脸颊边的兜帽,免得她脸颊被吹僵了。   明姝想想“没有,没见过。”   “没见过那正好,过段日子估计河面冰都结结实了,带你去看看。”   明姝想的比慕容叡多,“我出来,阿家那里肯吗?”   “你就说出来透透气,阿娘还能把你关屋子里头半年啊。”慕容叡忍不住笑,笑着笑着,伸手捏她的脸蛋,明姝不满的拍他,捂住脸,瞪他两三次。   “你都在这儿住了一段日子了,”慕容叡看看火光下飘落的粗盐粒一样的雪花,有些感叹,“这地方大半年都是这种天,你要是能在屋子里闷半年,阿娘恐怕都要吓死了。”   明姝轻轻咦了声,想起去年慕容叡带她到处窜,刘氏也没有半点话说。   “好了,你就不用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慕容叡揉揉她的头发。   “那说好了,你要带我去看,可不能食言。”明姝扬起脑袋。   “行,谁骗你,谁就是……”慕容叡皱起眉头,“熊瞎子?”   明姝嘁了声。   慕容叡搓搓她的脸蛋,把冰冷的脸给搓热了点,然后带着她往屋子里头走,“回去吧,里头暖和。”   “可是我不想去,那些人我都不认识,而且说话我也听不懂,阿家那儿,我插不上话。”   “傻子,听不懂就不听,到时候你就坐着笑就可以了。”   两人慢慢走远,声音都听不到之后,从角落里头走出两个人,胡文殊看了一眼低头站在那儿,抖若筛糠的侍女。   侍女是长乐公主的贴身侍女,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那一对鸳鸯,胡文殊拉着侍女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一直等明姝和慕容叡都走远了才出来。   “去长公主那儿。”胡文殊放开了捂住侍女嘴的手。   侍女被胡文殊放开,嘴里倒吸入一口气,哆哆嗦嗦点头,而后一路往新房那边去了。   胡文殊站在原地,对着慕容叡离开的方向看了半晌,他笑起来,他说慕容叡怎么对这个小寡嫂这么照顾,原来里头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他想起自家长兄,对那个小美人恋恋不忘,甚至一开始还不惜亲自潜入刺史府。   难怪三番两次都没有得手,动了人家的肉,没和他拼命已经算是不错了,怎么可能让他分一杯羹。   胡文殊笑了笑,笑容里意味不明。   明姝再过去的时候,刘氏已经和几个女眷聊的热火朝天。   刘氏转头看见她看了,点点头,突然前头一阵热闹。刘氏推了明姝一把,“五娘去看看吧,瞧瞧热闹。”   明姝嗳了声,跟着其他年轻女眷们过去看热闹,十几个年轻傧相竟然在跳舞。   秀容此地远离洛阳,所以鲜卑胡风保持的特别完整,鲜卑人娶妻,相当热闹,喜气洋洋,宾客们前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不管男女都满脸笑容,和汉人的肃穆古礼完全不一样。   那些个傧相都是胡家或者是胡家亲戚里选出来,年岁十七八上下,个个都是长相俊秀身材修长的少年。   那些少年们集体舞动身躯,看的在场的女子们脸红心跳,把他们给围成了一圈。   胡文殊也在其中,这些傧相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先练过,动作一致整齐,长手长脚的,越发显得夺人眼珠。   女人们看的目不转睛,渐渐的,也有男人加入进来,当然都是些年轻男人。男人年纪大了若是保养不佳,也会身体臃肿,肌肤枯槁,进去了也只是叫人耻笑。年轻男人的队伍越来越大,明姝一边看,一边往后退。   比起那边上年纪了的夫人们叨叨絮絮说家里儿女孙辈,她宁可过来看男人们跳舞。   突然一个人滑了进去,很快和原来的傧相们融成一块,只是他一点点的往前挪,到了明姝跟前来。   韩家家里也养过那种供客人观赏的歌舞伎,但是那种都是女人,她看到慕容叡伸展身体,才知道原来男人跳舞起来,也是这般的……风骚……   气氛顿时火热起来,围上来的女眷们,眼神不停地在这些傧相和宾客身上逡巡。   明姝看的脸红心跳,慕容叡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就算而后转身旋转,很快目光又回来了。   那跳的简直叫她口干舌燥。   一曲舞毕,众人鼓掌欢笑。慕容叡过来,“嫂嫂也来看了啊?”   明姝点了头,说是。她想了想,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加一句,“阿家让我来的,所以我就过来瞧瞧。”   “结果瞧瞧就瞧这么长时间?”慕容叡问。   明姝默默的别开了脸,她听得出来,他话语里似乎有些不悦。   其实就是看她看别的男人,心里不爽吧。   明姝一昏头,“其实那些傧相,跳的没有小叔好。”   慕容叡眉梢挑了挑,“看来阿嫂似乎看的很认真。”   明姝呀了声,慕容叡还是满脸的认真,“不认真的话,怎么能分辨出高低来?”   明姝不用鼻子去闻,光是嗅嗅,都能嗅到话里的一股子醋坛子的味道。那股酸味啊,简直能把人给没顶了。   “嗯,我看了别人,不过小叔出来之后,我就没看别的了。”明姝小心的安抚他。   这话也不知道慕容叡听了满意不满意,此刻胡文殊过来了,横插到两人之中,他手里持着一只金杯,目光摇曳,“刚刚你可是把所有人的风头都给抢了,回头可要多罚几杯。”   明姝看到胡文殊,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她随便找了个由头,就跑开了。   胡文殊看明姝跑远了,回头冲慕容叡一笑,举起手里的酒杯,慕容叡连个脸都懒得给他,直接回身过去,胡文殊也没上去追。两人那点子关系,算起来是见面眼红的仇人。   明姝回去,坐到刘氏后面,刘氏刚刚也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回头问明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明姝说是傧相和几个年轻宾客在跳舞的时候,刘氏忍不住笑,“年轻就是好。”   “可不是,”一个女眷出声道,那个女眷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打扮富贵,她打量了一下刘氏,又把目光转到明姝身上,“儿郎多就是热闹,要是只有那么一两个,冷都冷清死了。家里也是一样,儿子多才热闹呢,要是家里就那么一个,回头都没有个兄弟撑着。”   前头还好,后面的话语越听越不对劲,刘氏冷笑,“那也是,孩子多了的确热闹。不过生的要都是些蠢货,生的再多,也只是多生几张口。回头爷娘还得给他们谋取个前程,简直要愁死人了。而且娶个新妇,也是个长舌妇,就知道到处嚼舌头。照着我看,这家里恐怕是长不了了。男人不争气,女人也只知道说三道四。你说是不是?”   刘氏就不是什么软性子,只要别人敢说,她就敢怼。那女眷被她说的脸上发青。   刘氏一张嘴厉害着呢,占不到便宜,就往明姝这儿来了。   代郡里头的有头有脸的人家多得是,彼此之间打交道,时间长了难免有些摩擦。何况人心难测,总有那么些人看人不顺眼,出口就要刺。   “这新妇生的娇嫩,可惜成寡妇了。正好家里二郎和新妇差不多年纪。”女眷被刚才刘氏的气势一吓,话只说了一半,可是说了一半的话,别人哪里听不出来话中深意。   还没等明姝开口,刘氏直接站起,就要和此人好好算一算这笔口舌账,两边其他的鲜卑贵妇见状不好,赶紧过来拉架,有人告诉胡文殊,胡文殊过来,他安抚刘氏,“姨母不要生气,大好的日子,生气不值当。”   见刘氏依然满脸怒容,胡文殊回首对那女眷道,“诸位来是来高兴的,不是来结仇家的。娘子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小心哪日被狗叼了去。”   他看到明姝,“这样的客人,我们胡家请不起,请回吧!”   说罢,外面有人来,一左一右就赶人往外走。   不多时,又有消息传来,说是慕容叡在外面把那家的男人给打了。   男人不好和女人一般计较,那就干脆找她丈夫儿子的麻烦,谁要他们连自己的妻子亲娘都管不住呢。   刘氏一脸痛快,她挺直腰,“真是扫兴,好好过来,竟然还嚼这个舌头。”   说完,她打量了一下明姝,“五娘,这次阿家护着你了。”   这个新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少帝重新接回去,左右都是要改嫁,不会留在家里。不如相处好了,日后说不定也有用处。   婚礼上闹腾腾的,光是慕容叡把人揍了,胡菩提亲自出来拉架。但慕容叡还是把父子俩人打折了鼻骨才放过他们。   到了夜里,宾客们散去,慕容叡来接人,看到明姝和刘氏出来,上前去,“阿娘和嫂嫂没有受别的委屈吧?”   刘氏摇摇头,“胡家的那两个小家伙还是很懂事。除了之前那个贱妇之外,没有人再来招惹。”刘氏说起此事,十分愉快,“你阿爷和她家有些争斗,但是从来没有讨着好,估计这次是故意寻着我们家来的,看在我这儿讨不到好处,就在你阿嫂那儿……”   慕容叡趁机转头看向明姝,“那妇人没有把嫂嫂怎么样吧?”   这倒也没怎么样,刘氏要找人麻烦的时候,一群人上来拦着,她夹在里头,左右都是人,也没谁伤到她。   明姝摇摇头。   刘氏开口了,“你阿嫂脾气好,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说,幸好二郎把她的男人打了,这也好,打了她家男人,倒是看看他家还怎么再威风。”   说着,一家人上了车,回到了暂住的地方。   慕容渊没有跟过来,留在平城,没有他坐镇,慕容叡简直就是出了笼子的鸟儿,爱怎么唱就怎么唱。   回去之后,刘氏就睡下了。慕容叡夜里窜过来,在久违的几个月之后爬了明姝的窗户。   明姝的窗户都给他留着呢,听到声响,马上在里头开了窗板子,让慕容叡进去。   连续几日如胶似漆,这儿已经早早的入了冬,日短夜长,慕容叡乐不思蜀,甚至想着在心底怎么拖几天再回去,毕竟回了平城可没有在这儿这么轻松愉快了。   这几天里,一天比一天冻,很快滴水成冰,外面几乎全冻上了,就连河面上也冻成一片。   趁早不趁晚,慕容叡趁机寻了个由头,带着明姝就到外头去了。   明姝大清早就出来,身上一身白狐裘,脚上套上厚厚的鹿皮靴,甚至手上都是严严实实戴好手套。一到外面还是忍不住再往怀里揣了个暖炉。   慕容叡带她去的地方是一处河流,河面早已经被冻上了,好多人都在河边上走。   明姝下车来,看到那么多人在,不由得吓了一小跳,“现在都还早呢,就这么多人了?”   慕容叡伸手搀扶她站好,“前两三天雪下得那么大,今年恐怕比往年要早些封山,大雪封山之后,好些人都不能进去打猎了,可人还是要吃饭,山进不去了,就只能在河上打主意了。”   明姝还没看过,听慕容叡这么一说,有了点兴致。慕容叡走到河面上,伸手让明姝下来,明姝看他站在哪儿,有些犹豫,“冰不会裂开吧?”   慕容叡喷笑,他示意她看了一眼后面的人,人不少,而且在冰面上的不仅仅有人,而且还有骡子马等牲口,慕容叡站起来就跳,“喏,看,有没有事?”   明姝吓得奔下来,“行了行了,别跳了成吗?”   他这么大的个头,死沉死沉的,要是一开始没事,被他这么一跳给弄出裂缝来了,给沉下去了就糟糕了。   慕容叡笑问,“不怕啦?”   明姝嘟嘟囔囔,“不下来,难道看着你乱跳吗?”   她记得在远处跟着的人,和慕容叡拉开点距离。银杏下来搀扶住她,“五娘子走好了。”   慕容叡对她伸出手来,明姝咬住唇,“大白天的,还是算了。”   白天不行,晚上可以?慕容叡挑挑眉头,他往前头走,“要是觉得走的吃力和我说。”   在冰面上行走和地上有些不同,冰面上滑不溜秋的,整个人得往前头俯,不然很容易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走过去的时候,已经瞧见有人在凿洞了,明姝袖着手在一边看,这些人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占地方的,见来的人只是看热闹的,也不管他们。自个忙自己的,明姝看着他们熟稔的在冰面上破开一个洞,撒下渔网。   “现在还不到最热闹的时候,是要到过年那时候,那时候人才多,而且谁能拿到头鱼,说是这一年的运气也会很好。”   “去年时候,没见到。”明姝想了想,去年过年,都是一家子人在刺史府里头过得,慕容叡那段时间,除了陪慕容渊见客就是呆在家里。   “当然了,这些都是下头庶民百姓的,和府君家里没有多少关系。家里阿爷要是来这么一回,恐怕都要把当地人给吓死了。”   正说着,已经开始收网了,一人拉着系在渔网上的绳子就往外拖,湿漉漉的渔网拉上来,里头夹杂着几条银色,守着的人过来把渔网里头的鱼给丢到早已经准备好的桶子里头去。   明姝看捧出一条硕大的鱼,不禁小小的哇了声。   慕容叡低头问她,“要是想要,我去买一条回去炖汤。”   明姝摇摇头,“算了,这个是人家的口粮,天寒地冻的,拿着钱也没有地方买吃食。”   “阿嫂还真是体谅民间疾苦。”慕容叡玩笑道。   明姝没好气的瞪他,河面并不是很宽阔。毕竟这种地方,出不了什么大江大河,站在上面,脖子一伸轻松就能看到对岸。   慕容叡无意往对面岸上一看,见着一辆马车停在原本空地方,随即马车上下来一个妇人,看清楚那妇人的脸的时候,慕容叡眉头皱成个疙瘩:胡菩提难道这么不中用,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让她跑到这儿来了?   在洛阳的时候,被长乐公主尾随不放的经历再次浮上脑海,慕容叡只觉得心肝肺都要皱在一起了。   原本以为长乐公主嫁人,自己也能松口气,谁知道她竟然还追过来了??   明姝察觉到他情况有些不对,她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长乐公主的脸。   “这……”   她还没把话说完,慕容叡手指压在唇上嘘了一声。   “管她呢,当做别看到就是了。”慕容叡拿长乐公主头疼,也不打算搭理她。看到渔网里头竟然还多出了几只大河虾,起了心思,上前讨价还价,把那几只青虾给买过来。   “这些东西比那些鱼还要滋补,买回去你和阿娘分了,吃了好。”慕容叡说着就往背对着长乐公主往另外一条道上走。   后头的人追上来,一边追一边喊,“郎君留步!”   慕容叡根本没搭理他,后面那人不得不咬牙加快速度,绕到他们前头去,跑的气喘吁吁,“郎君,公主请你过去一趟。”   慕容叡笑的有些玩味,他回头看了一眼,隔着老长一段距离,还是能看到长乐公主站在车边,往这边张望。   “我不去。”   “公主说了,要是郎君不过去,说不定几日后,府君就可能知道点郎君的甚么事。”   慕容叡挑起眉梢,“阿嫂在这儿等等,我去去就来。”说罢,他转身往长乐公主那儿走去。   长乐公主正等着他呢,见着他大步走过来,“你可终于来了,我不说重话,你就不过来。”   她话说的满脸幽怨,慕容叡轻笑,“胡菩提是不是比以前不行了,连自个妻子都管不住?”   长乐公主在洛阳怎么胡来,那都是以前了。这儿不是洛阳,可是胡家的天下。   长乐公主不爱听到胡菩提的名头,“我有公主府,和他又不住在一块。”她说着上下打量他,笑了,“今天怎么这么好的兴致,出来看庶民们捕鱼?”   “兴致来了就来了,要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慕容叡回答的漫不经心,“要是公主没别的事,那我走了。”   说着竟然真掉头就走。   “等等!”长乐公主叫住他,“你真的对我就这么绝情么?”   说着长乐公主忍不住悲戚道,“我自幼就没了生母,寄人篱下。长大之后,婚事也不能自主,只能任凭别人摆布。你不知道,我在这儿真的呆不习惯,一想到我竟然还要在这儿呆上一辈子,光是想想,简直生不如死。”   “公主多虑了,就算在秀容,公主的富贵也是头一份,胡家不敢亏待公主的。”   长乐公主轻蔑一笑,“穷山恶水的,能和洛阳有半点可比之处?”   慕容叡干脆闭上嘴,长乐公主走过来,抬手欲抚他面颊,慕容叡身子往后一仰躲开。   “公主现在是有夫之妇,还请自重。”   慕容叡的话语激怒了她,“自重,你和我说自重?你和你阿嫂那儿到底怎么回事?在胡家里头就敢搂搂抱抱。”   长乐公主笑出口气,“我说当初问她有没有改嫁的心思的时候,她说自己情愿给夫君守节一辈子,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节妇,尤其她又年轻没儿子。原来根竟然在你这儿。”   慕容叡不欲和她再啰嗦,直接就走,长乐公主追上去,挡在他面前,“为甚么她行我就不行,若是容貌我不如她,但我可以帮你拿到你想要的。”   慕容叡简直觉得这女人疯了,难缠到这个地步,他停下来,“公主,公主有夫君了,夫君还在,这样不妥吧?而且我对公主是真没那个意思。”   长乐公主听着他的话,脸色渐渐难看下来,“你当真要这么绝情?”   慕容叡只觉得长乐公主莫名其妙,都没有情,又哪里来的绝情?   “长公主言重了,没有的东西,说出来,不觉得太荒谬了吗?”慕容叡说完,对长乐公主抱拳,然后离开。   长乐公主见到他没有半点留恋,背影坚决而无情。她捂住胸口,向后退了几步。左右两边的侍女慌忙搀扶住她,她喘了好会,终于缓过来。她拂开左右,面色铁青,上了马车,直接回公主府。   公主府才建造好一半,虽然已经用尽全力,但是和洛阳那个富贵至极,几乎能有一个里坊那么宽敞的公主府完全没有任何可比的地方。   原本她应该留在将军府,等到公主府完全建造好才搬过去的,可是长乐公主根本就不想和胡菩提多相处半会,成婚第二天就早早的搬了过来。   长乐公主心情不好,女官们也是噤若寒蝉。   长乐公主坐在那里,任由左右侍女给她拆发髻。   “准备好笔墨。”长乐公主突然发声,她笑,“我要给恒州刺史去信一封。”   公主:我要你和耍朋友!   慕容叡两眼望天:拜托不可能的   公主阴测测:那我举报你了 第86章 陈白   明姝在秀容多呆了几天, 这儿的雪还真不是开玩笑的。大雪纷飞, 滴水成冰, 不过是一晚上,外头的雪几乎有半人高。奴婢们在外面扫了大半天才扫出一条道路,家里都如此,就别提外面了。   慕容叡借机和刘氏说, 暂时推迟两日回平城。   刘氏看到外头的大雪,不由得怪定日子的人,偏偏定在下大雪的时候, 现在都搞得她有家不能回。刘氏没奈何,只能听儿子的话,在秀容多留一段日子。   大雪几乎把路给封了,而且连着几日,堆在门口的雪都没有半点融化的迹象。   终于在第八天的时候, 从平城冲来一快骑, 带来了慕容渊的亲笔书信。   慕容渊说家里现在没人,不成个样子, 如果不是大雪封道, 实在是走不了的话。刘氏最好还是带着孩子回来。   刘氏看着慕容渊的书信,心里高兴,嘴上嗔怪,“你看看你阿爷,咱们才离家多久,就催着咱们回去了。”刘氏把书信递给慕容叡看, 慕容叡看了一遍,面上不显,心里颇有些失望。   原本在他的劝说下,阿娘都已经同意在秀容多留一段时日,平城的这封信一来,自己的那些打算就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刘氏不知道慕容叡的那些小心思,犹自道,“你阿爷从以前到现在就和别的男人不同。别的男人恨不得离家里的女人越远越好,免得受管束,他却不是,咱们一行人离家才多久,半个月还不知道有没有,就催着人回去了。”   说着,刘氏转头看向明姝,“不过这是咱们人家的,五娘记得以后要柔顺。”   明姝听得满心古怪酸涩,她才不要进宫呢。但当着刘氏的面,不好露出不满,只是点头应了。   老夫老妻,可是刘氏看到慕容渊催她带着孩子回去的书信,还是心花怒放,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回平城去,这下,之前儿子和她说的那些话,统统都不作数了,刘氏立刻叫人收拾行李。   婆母都开始收拾了,明姝自然不能不动,她让银杏几个侍女把她的东西收拾下。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来看风景。   外面还是冷,不过比前几天要好的是,风已经停了。没了风,就算再冷,穿的够多,也不会冷的喘不过气来。   明姝看着清扫在路边的积雪,摘了羊皮手套,伸手就来堆雪人。   她自己一个人把雪球团起来,回到刺史府之后,她就不能这么玩了,撑着现在还没回去,多玩会。   她把裙子稍稍提起来,捞在腿上,蹲在地上开始团雪球,两只手左拍拍右拍拍,正忙着呢,横插出一只手来,把已经有些雏形的雪球往积雪那儿一推,顿时雏形就显得有些像模像样了。   明姝咦了下,抬头一看,见着慕容叡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她忍不住看看左右,发现四周空空荡荡,那些家仆侍女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她这才放心,“阿家那儿你不用去?”   “阿娘正抱着阿爷的信高兴呢,我在那儿又能干甚么,干脆过来寻你了。”慕容叡把雪球捞过来,往上头又拍了一层雪,然后伸手一团,就把那团给团的更圆润了些。   话语里的戏谑让明姝红了红脸,“回去之后,可不能和现在这样了。”   “现在这样,甚么样?”慕容叡睨了她一眼,故意道。   这人调戏她,也是这般的直接。   “你说呢?”明姝把慕容叡团好的雪球按在地上,自己去做脑袋,她瞥他,“半夜里爬窗,大白天里跑到我这儿来。”   明姝开始细数慕容叡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她见到慕容叡笑眯眯的听,最后自己说不下去了,“别这样了,要是被家公知道了,多不好。”   慕容叡抬首,琥珀色的眼瞳看的她莫名的心虚气短,好像她说了什么坏话似得。   慕容叡见她有些局促,目光柔和了些,“你怎么这么想?要是我老老实实的,你可要独守空房了。”   明姝抓起一把雪就扬在他脑袋上,北地雪花干的很,被她那么信手一挥,慕容叡的脑袋就白白一片,拍都拍不掉。   慕容叡啊的叫了声,脑袋伸到明姝跟前,“到处都是,阿嫂给我弄掉。”   “不行。”明姝把伸到面前的脑袋给拍开。   慕容叡一脸哀怨的伸回脑袋,自己伸手拍拍,有些雪花落到发丝里,没法全都弄下来,干脆也不管了。   他把团好的小雪球压在之前已经弄好了的大雪球上,当做是脑袋,“其实阿爷知道了也就知道了。”   明姝愕然,“知道了就知道了?”   慕容叡冲她一笑,“小傻子,难道你还真的想这么偷偷摸摸一辈子啊?”   “你才小傻子呢!”明姝气道,可在慕容叡的注视下,她憋气道,“我也不想。”   偷偷摸摸的对男人来说或许有别样的刺激,但对女人来说,不喜欢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只是就算不瞒着,被人知道了,又能有什么好处?   “被家公知道了,能有甚么好事?你可别傻。”   慕容叡没说话,他寻了两支枝桠,一左一右插在雪人两边,权当做是它的两只手。   “脸还没有。”慕容叡道。   明姝找来了石头,按了上去,顿时雪人的脸上就多了眼睛鼻子嘴,看着怪模怪样的,不过好歹是有个模样了。   明姝还记得他刚刚说的骇人的话,她拉了拉他的衣角,“我刚刚说的,你都听进去了吗?”   慕容叡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烦躁,明姝忍不住放开拉住他衣角的手。   “照着你说,咱们就一辈子这样了?”   “甚么一辈子,别乱说。”明姝吓了一跳,两人其实都还很年轻,要说一辈子,对她来说也实在是太远了。   “……”慕容叡转头过来看她,目光幽幽,明姝嗓子一紧,“你想……”   “我不想怎么样。”慕容叡突然站起来,他拍拍身上的雪花,“我想起阿娘那儿还有事,我先过去了。”   明姝看着他的背影,他依旧和以前一样,身姿颀长优美,哪怕套着的厚厚的皮裘也没能掩盖住他的风姿。   他生气了。明姝看着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拐弯处,心头想道。   明姝把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在心里默默的过了一遍,发现慕容叡可能是因为自己要他好好藏起来,不要叫两人的关系被慕容渊发现而生气的。   他果然是和世人完全不同,别的人,和别的女人有什么私情,都恨不得藏起来,不叫人知道。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装出来的永远是道貌岸然。   可他就偏偏不。   明姝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两人的事,要是被别人知晓,宣扬出去,到底不是什么好事,要是有心人弹劾一本。对他前途影响也大。   小雪人被堆的像模像样,慕容叡的手艺很好,那双手握惯了刀剑,但是做起这些事,也是一把好手,上下两只雪球格外的圆润,半点粗糙的棱角也没有。   慕容叡生气了。接下来两天,明姝感觉的特别明显。   他还是和原来那样,言笑晏晏,只是明姝感觉到他话语之下的怒气。   慕容叡藏的很好,若是他真的不想叫人知道,旁人是半点也察觉不出来。明姝看他对别人和对自己,总有那么些微妙的不同。   明姝满腹委屈,明明是为了他好,怎么回头生气了?   一行人迅速收拾好行李,返回平城。   慕容叡有什么事,都不亲自来了,叫个侍女过来传话。   银杏和外头传话的侍女说了几句之后,放下车廉,“五娘子是不是和二郎君闹别扭了啊?”   明姝坐在车内,一只手撑着下巴,满脸的郁闷,“我可能得罪他了。”   银杏吓了一大跳,她马上挪过来,“怎么了?以前也没见着二郎君这样啊。”   千言万语,明姝都不知道如何和银杏说起,她叹气,“别说了。”   “五娘子,这不是说不说的事。二郎君生气,瞧着应该有段时日了,路上这几天,二郎君的脸色一直都不好看,要是他一直生气,觉得五娘子不搭理他了怎么办?”   “……你是伺候谁的?”明姝怀疑银杏到底是不是被慕容叡给收买了,要不然怎么到现在一直说慕容叡怎么怎么?   银杏吐吐舌头,“奴婢当然是伺候五娘子的,只是瞧着五娘子和二郎君这样,总觉得有些不能安心。二郎君以前最是照顾五娘子,五娘子在这儿也没有人照料,要是二郎君……日子有些不好过。”   银杏直接把明姝的兄长给忽略过去了。   明姝想起慕容叡生气的缘由,不由得哀叹。   她就算想哄他,都不知道要如何下手啊。   天公作美,又或者是出发之前那两三天一口气把雪都给下完了,走的那段日子倒是没有什么大风大雪,最多偶尔飘个零星的雪花,然后停住。   一路顺风顺水回到平城,傍晚时分,慕容渊从衙署回来,知道妻儿都回来了,当夜一家人聚在一起用晚膳。   刘氏把胡菩提的婚事和慕容渊说了几句,顺便抱怨,“去喝个喜酒,还要被一些不知所谓的人纠缠,幸好二郎出手,胡家的小子也懂事,要不然我可受不了这个闲气,一定要亲手教训她!”   “用不着你亲自动手,二郎要是连亲娘都护不住,也不是男人了。”慕容渊他看了慕容叡一眼,慕容叡坐在那儿,拿着匕首割肉,抬头见到阿爷在看自己,父子两人的目光交汇,慕容渊眸光复杂,他眼角余光瞥了眼那边的明姝。   明姝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她头微微垂着,吃着自己面前的那份膳食。   慕容渊在心里叹气。   刘氏唠唠叨叨说了许多,慕容渊打断她的话,“你这来回一趟也辛苦了,待会好好休息。”   说着,慕容渊看向慕容叡,“还有二郎,你跟着你阿娘这么出门一趟,很多事都落下了,这段日子你就跟着我好了。”   “二郎才回来,不用这么着急吧?”刘氏惊讶。   “阿娘,没事,路上辛苦是辛苦了点,但也没辛苦到哪儿去,何况儿也要多跟着阿爷学些东西。”   刘氏看向慕容渊,慕容叡扒了几口麦饭,点点头,“趁着我还能动的时候,多教他点。免得到时候到他做官的时候,手忙脚乱的。”   这话说的刘氏再也挑不出错来,何况男子当以事业为重,十八岁也不算小了,该准备起来。   一顿饭吃的开心又沉默,明姝回去,拆了发髻,洗漱妥当。   她让银杏今天陪着她睡,银杏上来之后,把备好的暖炉放到明姝脚头上。   明姝体质算不上好,平常还行,但是一到了冬天,免不了手脚冰凉。就算事先把被窝给熏暖了,过了会,还是手脚没彻底暖起来,睡的艰难。   在秀容慕容叡拿自己给她暖被窝,到了刺史府,可没有那么好了。   “五娘子觉着还好么?”银杏把暖炉压在明姝脚头上,轻声问她。   脚那儿暖意融融的,明姝嗯了声。   银杏这才放心,她抱着另外一床被子躺下来。   躺下来之后,明姝一时半会的睡不着,辗转反侧,银杏察觉到她的动静,“是不是还是太冷了?奴婢叫人再来一个暖炉来?”   明姝摇摇头,“用不着。”   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一丝风都没有。没有风,包裹的这么严实,又压了暖炉,根本冷不到哪里去。   “我……有些担心。”明姝迟疑了好会,终于开口。   银杏啊了声,“怎么了?”   明姝纠结了下,“说不上来,可这次回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明姝沉默,这趟回来,不知道是她多心还是如何,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尤其父子两个对视的那一眼,和以前很不一样。   “你说,会不会有人知道我和他的事了?”明姝慢吞吞的说出自己的猜想。   “五娘子,奴婢胆子小,可别吓我。”银杏说着,从被子里头探出脑袋,往帷帐外看了看,确定外面没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要是知道了,那就惨了!二郎君是郎主的儿子,就算儿子做错了事,阿爷也舍不得下手罚,尤其家里就二郎君一根独苗了,可是五娘子……”   嫁过来的新妇,就算是已经给夫家生儿育女了,都还算是娘家的人。何况还是守节的呢。   要是出事了,亲儿子一定不会被怎么样,但是新妇就不一定了。左右是外人,丢出门去又无所谓。   “我知道了。”明姝躺好了。   “连你都知道的道理,他应该不会不明白。”她盯着床榻上的承尘,过了好会闭上眼。   慕容渊说要带着慕容叡学东西,那就是不带半点虚假的,连着小半个月都是带着慕容叡吃住在衙署里头。几乎不放人回府里来。   过了好会,把各种卷宗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该送到洛阳的,送到洛阳去。   等到明姝再见到慕容叡,已经两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不见的慕容叡,个头比之前要高出一截。这个年岁他还在长个子,明姝飞快的瞥了一眼他,然后给刘氏端上热热的羊奶。   “你这段时间和你阿爷都在忙甚么呢。”刘氏半带抱怨,“家里没见着你,你阿爷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要找他人,还得花不少力气。”   “最近不是天气冷了么,军府那儿要格外有些花销,但是朝廷的军饷迟迟没下来。所以阿爷到军府那里去了。”   慕容渊是刺史,同样也是一州军府的府主,朝廷军饷迟迟未下,时间久了,军士们也要吃饭穿衣,家里还有妻儿要养,一时半会的还可以撑,但是时间久了,说不定就要哗变。   刘氏听了之后,连抱怨都吞下喉咙里。   “那么多人等着吃饭,你阿爷也不容易。”   “可不是,要是真有事,朝廷也只会来找阿爷的麻烦。”慕容叡满脸的赞同。   刘氏看慕容叡,“说起来,你和陛下不是有些交情,能不能让陛下管管?老是不发军饷总不是事。”   慕容叡险些绷不住笑出声,“阿娘,这个我怎么和陛下说,再说了,我现在也没法给宫里的陛下送信呢。”   刘氏抱怨,“那真是烦了。”   “就算我送进去了,也没有多大用处,陛下又不当家,还是得看太后的意思。”   一番话说的刘氏原先的话全部都成了笑话,刘氏不禁怪慕容叡,“我不过顺口一说,二郎倒是说了不少。”   慕容叡被刘氏莫名其妙的怪上,也不生气,“阿娘说的对,是儿多嘴了。”   “那你阿爷呢,好段时日都没有回来了,你回来了,他不回来?”   刘氏真正关心的是这个。眼前这个儿子已经老大了,早就不用她操心,她需要盯着的人就只有慕容渊一个,年纪越大,就要盯得越紧。老房子着火比年轻人玩闹还要厉害,不能在最后这段日子出事。   “阿爷说他也不知道。”   刘氏郁闷的很,“算了,我去看看你阿爷。”   慕容叡见状,好说歹说劝住她,说呆的地方毕竟是衙署,衙署里头都是男人,要是混个女人进去,不用外面人,里面也要当做大事看。   这样才把刘氏给劝说住。   慕容渊没有回来,府里自然是刘氏和慕容叡当家做主。   明姝用完晚膳,等天黑之后,便洗漱完,披着衣服坐在床上。银杏坐在一边,陪着明姝说话,说了好会,银杏看了看那边的漏壶,有些疑惑不解,“怎么现在还没来,按理来说应该来了啊。”   以前慕容叡要是来,这个时候已经趁夜色翻墙过来了。   明姝往外看了看,“是不是有事,所以不来了?”   正说着,外面一阵响动,那是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而且步子很沉,足音听着就不像是女人。   明姝这儿只有侍女,没有男人,顿时这些声响引起了主仆俩的警觉。   明姝披上外衣,下床直接去开门。天凉黑的早,这个时候,外面天地已经是一片漆黑,而且绝大多数人已经躲起来睡觉或者是烤火去了。但是明姝开门就见到几簇火把,火把下是好几张陌生的男人的脸。   那几个男人尽力压住下面的人,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随即有男人过来,明姝把门关上。   “惊扰娘子了,小人奉郎主之命过来的,现在娘子最好呆在房内,不要随意走动。”外面的人把话说完,脚步远去,明姝再开门,发现外面的那些火把和人都已经不见了。   慕容渊坐在房内,面色阴冷,几个人把绑的五花大绑的慕容叡推进来。   慕容渊抬眼瞟了他一眼,随后眼神沉下来。   慕容叡之前被那些人拿住的时候,出手伤了人,现在两条手臂被绑的严严实实,动一动都艰难。   “阿爷。”慕容叡见到慕容叡,脑袋微微低了低。   慕容渊故意和儿子说自己不回家,但是提早在新妇那儿埋下了人手,只要有动静,就会出手。   他把人带到自己身边来,过了一段时间,故意想看看慕容叡有没有老实点。现在看来,太叫他失望了。   慕容渊从坐床上站起来,缓缓走到慕容叡面前,“你知道你做了甚么混账事?!”   话语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他对这个儿子报以重望,就因为幼子自小不在身边教养,而是放在武周县,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块,所以他才更怕他一不小心误入歧途。   慕容叡抬头,他定定的看了慕容渊好会,开口,“阿爷,阿兄已经不在了。我就算做出甚么事,也不算对不起他。”   此话似针戳中慕容渊,他抬手就要掌掴,手掌离慕容叡脸颊只有丝丝距离的时候停下。   “拿鞭子来!”慕容渊怒喝。   刘氏听说丈夫已经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了,她赶紧过来,一入屋子,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刘氏一看,见着慕容叡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内袍,他跪在地上,背上是纵横交错的鞭痕。   慕容渊扬起鞭子,一鞭重重的敲在他的背上。那一鞭子用了不小的力气,打了下去,直接皮开肉绽,那层薄薄的细麻袍子破开了一道,渗出鲜血。   “怎么了这是?”刘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慕容渊发这么大的火,她不敢去抓慕容渊手里的鞭子。   “怎么了?”慕容渊怒极而笑,他抬起手,鞭子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慕容叡。   “你问问他干的甚么好事,竟然打上自己嫂嫂的主意!”   刘氏听到这话,愣了愣,她看向地上的慕容叡。慕容叡身上的衣袍在慕容渊的那一顿鞭子下,已经破烂不堪,借着灯光,能看到他额头上冷汗涔涔,身上也是血迹斑斑。   “甚么?”刘氏满心惊愕,她满脸的茫然,目光在这对父子间转了一圈。   “还有你!家里都交给你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半点知觉都没有?!”慕容渊瞪了妻子一眼。   没等刘氏开口,慕容叡垂下头,轻轻从嘴里吐出口气,“阿爷,我们鲜卑本来就有兄死娶寡嫂的旧俗,何必怪到阿娘头上。” 第87章 突变   明姝心下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她让银杏出去看看, 可是银杏出去么有半会就回来了, “五娘子,外面有人守着……”   银杏声音里都是遮掩不住的惊慌失措,明姝闻言,穿戴好亲自到外面一趟。果然院门外面有两个大汉守着。   “出了甚么事?谁派你们来的?”   那看门的两个大汉, 见着明姝,“是郎主派我们来守着的,说府中不太平。夜黑风高, 娘子还是回去吧。”   明姝回到房中,银杏摸到她掌心冰凉,塞了个手炉在她手里。   她坐在床上好会,半晌都没有说话。银杏开口道,“府里也不知道发生甚么事了, 恐怕今天二郎君是不会过来了, 要不,五娘子就先睡下吧?”   现在夜已经深了, 再等恐怕也不回来, 而且外头那情形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不如先休息,等到明天天亮了再说。   “银杏,你说,是不是我和他的事,家公已经知道了?”明姝突然冒出一句来。   从刚才入门开始, 她就一直呆呆的坐在床上,现在突然冒出这句话,简直能把人给吓死。   银杏当即脑门上出了一层冷汗,屋子里头有炭火,还算暖和,就这样,她还是打了个寒颤,“不至于吧?二郎君行事小心,这么久了,不可能……”   说到这儿,银杏闭了嘴,什么不可能的。   主仆两人陷入令人不安的静谧里,面面相觑,也不知过了多久,银杏伺候明姝脱了衣裳鞋袜上床睡觉。正忙着,外头传来声音,是个仆妇敲门,说是夫人要让银杏过去一趟,有事要问她。   银杏心下大知不好,可夫人之命,无人能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领着她的人去的不是刘氏的院子还是前头,等到进去就见到地上跪着的慕容叡。快要下雪的天,刮风都和落刀子似得,慕容叡上身就套着破烂的内袍,上面血迹斑斑。   银杏顿时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上首坐着慕容渊和刘氏,慕容渊面沉如水,他脸上此刻没有半点神情,根本看不出半点喜怒。   银杏膝盖一软就给慕容渊跪下了,慕容渊抬手指了指慕容叡,“你告诉我,你家娘子和这混账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渊叫人把银杏送回去,慕容叡在哪儿跪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了,天寒地冻的,流出来的血都在衣袍上结成了冰渣子。把伤口和伤口附近的布料黏在了一块。   刘氏劝道,“算了,人年轻难免会做错事。他多大?算了。”   得知自己小儿子竟然和长媳搅和在一起,刘氏是惊大于怒,这两人平常在她面前老老实实的,也没见着眉来眼去,怎么就勾搭在一块了?   “算了?”慕容渊冷笑,“你知道甚么,这种事要是被别人知道,有心人往上头一弹劾,拿这个做文章,前途是半点都没有了。”   慕容渊心中之前早有猜测,虽然慕容叡和明姝,明面上淡淡的,看上去似乎只是平常的小叔和长嫂,但在洛阳的时候,还是被他瞧出些端倪。男人看男人的心思,总是很准。可开始猜测只是猜测,一直到长乐公主叫人送了一封信来。   做阿爷的,尤其他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对儿子报以众望,长乐公主那封言之灼灼的书信,开始他也没有全信。谁知道他只不过是略施小计试探一番,谁知道这死小子竟然还真的上钩了!   慕容渊满心的愤怒,更多的是失望。   次子比长子不管是天赋还是见解都要高出许多,谁知道到头来,竟然给他做出这种混账事!   慕容渊话语说的平静,可是里头的怒火却是怎么盖也盖不住了。   他走过去,一脚踢在他臀上。慕容叡两手被绳子捆在背后,屁股挨了慕容渊重重一脚,整个人扑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好,一声不吭。   这沉默的模样激怒了慕容渊,“倒是条好汉,可是我问你,现在这事长乐公主已经知道了,要是往上头一告,你要如何?”   慕容家在朝堂之上占据高位的人很少,他在这个三品刺史的位置上,都是小心翼翼,谨慎行事。他倒好,一个毛头小子,刚刚摸到入仕的门边,就给他捅出这么一个大娄子!   “长乐公主……何以为惧?”慕容叡咧开嘴笑笑,他唇上已经皲裂开,露出鲜红的肉,但哪怕成了这个模样,他还是仰首笑道,“长乐公主远离洛阳,除非说胡家谋反,恐怕太后也不会多搭理她。何况我们家和太后并没有任何交恶,太后恐怕不会管。”   话语刚落,慕容渊一巴掌抽在他脸上,那一巴掌慕容渊是用了不少力气的,慕容百年来世代生活在代郡,族中男人个个是骑射的好手。慕容渊也没有例外,哪怕年纪大了,但是底子还在,一巴掌打的慕容叡整个脑袋都往一边去,鼻子里淌血。   刘氏惊呆了,她站起来,拉住慕容渊,“你这是要干甚么!咱们俩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打死他就没了!”   “有这么个儿子,我还不如把他打死了呢,省的他到时候给我闯下弥天大祸,我还得给他擦屁股!”   说着,还要去踹,刘氏赶紧拉下,叫人把慕容叡给送到房里去,这天寒地冻的,刚刚又在方面穿着单衣吹了那么久的风,要是处理不及时,回头就算没被慕容渊打死,也要冻死。   慕容渊看慕容叡抬头,脸上哪怕狼狈,却依然没有半点悔过之意,怒火高涨,就要上去给他来上两脚。   刘氏拼命拉住他,“你不是平常最喜欢他么,打死他了,回头我们还要给别人养儿子吗?”   慕容渊这才停下,嗓子眼里喘气。   慕容渊坐在床上,“这混账太让我失望了!”   刘氏见慕容渊不去追着慕容叡打了,这才慢吞吞坐在他身边,“你现在就算是把自己气死了也没用。”   刘氏倒是没有慕容渊这般生气,在洛阳经过少帝那一回,她对新妇的操守几乎完全没有期望。“已经这样了,你把人打死也没用,想想该怎么办吧。”   “这孩子之前在武周那儿长大,也不知道那家是怎么教他的。不过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刘氏坐在一旁唉声叹气的,“朝廷的政令到不了那里,胡作非为,也不是没有由头的。”   叫停鲜卑旧俗,也不过才十多年,像他们家里半路被迫和汉人学的,都学不利索,何况自小就没学过的。   慕容渊怒极而笑,“照着你这么说,他干这种混账事,难道还情有可原了?”   “不然你说呢,”刘氏摊手,“何况五娘长得的确是要比其他女人好的多,陛下都盯着她舍不得放手,更别说二郎了。”   “把她送回去。”慕容渊开口,“就照着原先说好的,赠与她一笔钱财,让她回信都去。”   刘氏咦了声,“若是陛下日后想起她,问咱们要人怎么办?”   她原先打算把人留在家里一段时间,到时候送到宫里了,也算是有一份人情在,要是她在宫里受宠,到时候也好给自家说几句好话。   慕容渊阴沉着脸,“都这样了,还能把她留在家里么?”他看刘氏,“到时候这死小子不肯放手怎么办?”   刘氏沉吟一下,“长公主知道了,会不会他们在秀容就……”   说着刘氏有些纠结,“五娘不会有身吧?”   慕容渊的脸色黑到了极致,不怪刘氏多想,那两人这样,肯定之前是偷吃过了,要不然慕容叡也不会这么恋恋不忘,这么晚还要跑过去。   要是长媳肚子里头已经有了自家的种,赶回娘家,岂不是坏事了?   “要不留下她看看吧?”刘氏斟酌着开口,“若是真的有了,骨血流落在外,总不算个事。”   慕容渊还没能狠心到连自己孙子都能赶出去的地步,夫妻两人在子嗣上艰难,如今膝下只有一子,若明姝真的有孕了,实在是舍不得不要。   “……”慕容渊扶额,过了好半会他道,“叫个大夫给她看看,若是没有,让她快走。”   女子怀孕了至少要等到两个月才能诊出来呢,刘氏刚要开口,慕容渊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日,刘氏就派人到明姝那儿去,给她诊脉。   银杏当夜就回来了,回来之后把见到的事都一股脑的告诉了明姝,明姝知道自己和慕容叡的事已经被公婆知道之后,心狂跳一阵后,渐渐平静下来,唯一担心的,就是慕容叡被打成那样,会不会有事。   这个没人来告诉她,院门那儿有人守着,有人伺候她的衣食起居,可是出去是出不去了。那些侍女也换了新面孔,做事的时候,嘴闭紧,不管问什么,都没有办法从她们嘴里套出话来。   大夫给她诊脉,又问了她每个月的信期。许久之后才退出去。   这架势,哪怕不问也知道是来干什么的。   银杏提心吊胆,送走大夫之后,银杏畏畏缩缩的躲在明姝身边。昨夜里她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郎主气势实在是太骇人,她不敢不说。   她小心觑明姝,明姝坐在那儿,伸手抓住自己的丝绦。   这一天过得艰难,过了两三日,明姝的月信来了。侍女们把消息送上去,不多时就有人来请她往正院里去。   刘氏已经在那儿等她来,见到她来,刘氏叹气,“也是你和我们家没有缘分。”   早就预料到的事,真的听到刘氏开口的时候,心猛地一跳,然后沉寂下来。   “我和府君商量过了,你毕竟青春年华,守节也不合适。之前是我强求,不该白白让你浪费青春。”刘氏说着,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擦擦嘴角,“我们后天就派人送你会信都,另外到时候我们会照着规矩,把分家时候,大郎该得的那一份给你。”   明姝嘴动了动,终于问出来,“他,他还好吧?”   刘氏听她问起慕容叡,拿眼把她看了一通,“被他阿爷打的半死,要不是我拦下来,恐怕这会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明姝之前在银杏那儿就听说慕容叡被慕容渊打了一顿,可是到底怎么样,银杏也说不明白,听刘氏这么提起,一张脸煞白。   “好了,这事原先你们就做的不对。以前是没事,现在不行。尤其我们家里并不是别的人家,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恐怕搭上的就是一家的前途。”   刘氏话已经说到这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明姝低头下来,刘氏叹了几声气。   “回去准备下吧。”   明姝鼓起勇气,“我能看看他么?”   刘氏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他已经被他阿爷打成那样了,要是见着你,说不定他阿爷火头上来,把他打的更重。”   明姝沉默下来,刘氏叫人送她出去,“现在他阿爷还在火头上,还是别去招惹。”   明姝出了正院,回到自己院子里,已经有侍女给她收拾了,她的嫁妆,还有另外得的财物,都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需要格外小心收拾。   不多时,韩庆宗来了,慕容渊派人去知会他,说是妹妹要被送回信都,让他过来照看一下。   当初说好的是一年,现在一年未到,就要人回去,韩庆宗觉得隐约有些不对,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见到明姝,他忍不住问,“五娘,是不是出甚么事了?”   他是男人,对于女子之事,基本上想不出什么,只能来问明姝。   明姝摇摇头,韩庆宗见状,想了会,“也罢,回去了也好,我待会回去写信要爷娘给你再看个好的。”   明姝想起洛阳的那一堆事,回去之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手里的那些东西造好册,清点了大半,送过来给明姝过目,韩庆宗看了一眼,吓了一大跳,“怎么有这么多?”   “应该是阿家赠与的。”明姝道。   韩庆宗听后沉默了下,“这家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慕容渊要明姝快些回娘家去,派过来的人也都是手脚麻利的,原本需要好几天收拾的东西,硬生生在两天之内全部清点整齐。   明姝坐在车里,看着车外,等了好会,却还是没出现那个人。   银杏忧心忡忡,“五娘子……”   在洛阳的时候,因为着了长乐公主的道,吴氏已经被得罪死了,要是落到她手里,恐怕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银杏想想都觉得前途晦暗。   而且五娘子那么多的东西,照着主母吴氏的做派,恐怕是半点都不会留给五娘子。   银杏急了,“二郎君怎么还没出来啊。”   明姝嘘了声,银杏不情不愿的闭上嘴。   秀容虽然已经下了雪,但平城还没到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这个时候放在洛阳那边,其实都还刚刚换上秋衣没有多久。   天风已经见凉,车上的车廉厚厚的,把寒风全部阻挡在外。   明姝这一条队伍前前后后蔓延的很长,前头是开道护卫的人,中间是她还有那些侍女们乘坐的马车,至于后面就是她从慕容家带出来的那些东西。   这一对人前前后后,将近百人恐怕是有了。   慕容渊派来护送她的都是些手下精锐,有他们在,这一路上,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因为人多,所以速度也不是很快,走了好段时间,出了平城。慢慢往南去。   出了平城之后,队伍里头之前紧绷的那种气氛,消弭了许多。   车队人多,走上一段路之后,少不得要停下来休息。侍女们去打来水,烧热了,银杏取了一碗来给明姝喝。   水煮开了没多久,但是在这天里,被寒风一吹,就能入口了。明姝喝了几口,她看看这天,“待会叫几个人来,陪我到外面一趟。”   出门在外,处处都不方便,尤其女子,在车里久了,有个不方便,只能寻暂时休息的时候去解决,还得成群结队的去。   银杏应了,不一会儿,带了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婢女陪着明姝去路边的一处田埂里。   一起出来不仅仅是明姝一个,几乎所有人都要找地方,只是她先开个头,地方最干净。   明姝躲到石头后面,其他侍女们围成个圈,把她包围在里头。   解决好之后,明姝才整理好衣服出来,换下个侍女去。   刚刚走几步路,远远的她听到一阵犬吠,下意识抬头去看,只见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从另外一头跑出来,这个天,哪怕身上穿的稍微单薄点,都会冻得伸展不开手脚,但是那个男人穿的极其单薄,身上的衣袍几乎没有个模样,里头的条絮从里头掉落出来,不成样子。   后面还有好几条狗在追。   这么大的动静,侍女们都注意到了,看到这场景,啊的尖叫出来。   “快过来,快过来!”银杏尖叫,叫那边远远守着的人过来。   那人奔跑了不知多久,摔倒在地,后面追上来的狗腾扑过来就要撕咬,被紧跟上来的人给一箭射死。   头一条扑上来的狗被射死只有,接下来几条嘴里呜呜着,往后退了几步逃走了。   明姝过去看,地上倒着的那人浑身脏污,几乎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赶过来的兵士下马看看,“应该是哪家逃跑的奴仆吧?”   这种事也不少见,许多人家只要有点家底的都喜欢买奴婢,但是买来的人不认命,抓住机会就逃跑。   “把他带上吧。”明姝起了恻隐之心。   要是把人留下来,就算不冻死,恐怕也要被寻过来的主人给活活打死。既然已经出手了,干脆好人做到底。   兵士们把人弄到马背上,驮回去。   过了会,有人过来,看到这边都是兵强马壮,张望了下就悻悻走了。   士兵们寻来干净袍子给那人套上,免得还没到驿站就冻死了。   到了驿站,暂时歇息下来,明姝叫人去请大夫,给那人治伤。她和几个侍女围坐在火塘那儿烤火。   突然门外面响了。   在外面吹了好久的冷风,这会好不容易能暖和一下,怎么又来了?   银杏去开门,开了门,发现是领头的老兵。   老兵是慕容渊的亲兵,从前跟着慕容渊征战,现在在慕容渊手下做事,现在明姝要被送回娘家,慕容渊让他过来护送。   亲兵见是银杏,向后看了一眼,“娘子呢,我有事对娘子说。”   银杏啊了声,亲兵直接把银杏拨开大步走进去。   明姝回头见是他,“有事吗?”   “娘子,出大事了。”亲兵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明姝带着人迅速到了救下那人的房门前,明姝叫大夫过来之后,自己就一直呆在屋子里。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大夫还在忙前忙后,明姝过去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脸已经被擦过了,他两颊凹陷,看了一眼很憔悴,甚至显现出老态。   她心怦怦直跳,她转头看向背后的老兵,“是真的?”   老兵点点头,神情激动,“我自小看着他长大错不了,而且他肋下那儿有块胎记,就算样貌能变,胎记这些东西总不会变吧!”   刚刚救助这人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莫名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后来到了驿站,搬来水给他擦身,他闲着没事过来看了两眼,听到这男人开口,说自己要去平城的刺史府。   正好他们都是刺史府的人,听他这么说,就起了好奇心,问他要到刺史府干什么。结果他说刺史是自己阿爷。   他原本不过就是在一边听着打发时间,后面越听越不对。刺史家中只有一个儿子,另外一个早就没了。老兵上去一把揪开那男人的衣服,在肋下寻到了胎记,不管搓洗了多少次,周围的肌肤都发红发肿了,胎记还是原来的模样,而且和记忆里的半点不变。   床上的人,不复之前的肮脏模样,浑身上下都已经擦洗过了。只是头发还乱糟糟的堆在那里。   “……等他好点,我们回平城去。”明姝道。   “是。”   老兵喜出望外。,   明姝吩咐完之后,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她才一只脚迈出门外,身子一软。银杏和其他两个侍女慌忙把她抱住。 第88章 嫉妒   明姝派人先回平城, 而后过来看慕容陟。   明姝惶恐不安, 对于这个夫君, 她之前连一面都没有见过,拼命回想,也只能想起团扇那边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半点印象了。   大夫从里面出来, 明姝问了几句。然后才慢慢的进去。   屋子里头的药味要比之前更加浓厚了,慕容渊派来护送她的亲兵此刻守在床边,见她来了, 给她让出地方,明姝坐下。   她看了两眼,床上的男人面露憔悴沧桑,甚至眼角额头有了些许纹路,看上去完全不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浑身上下都是伤, 身上能擦的都擦了, 能包扎的也都包扎,他小腿骨头断了, 现在拿木板牢牢固定住。她轻轻把被子拉开一点, 就看到里头包扎的绷带,还有下头透出来的血迹。   “多亏了娘子,要不是娘子,还不知道大郎君有没有命在。”亲兵说起这个,看向明姝的目光饱含感激。   亲兵是看着慕容陟长大的,情谊和自己的儿子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不是明姝救下慕容陟, 恐怕一众人就是当哪家追捕逃奴,根本不会在意。   亲兵单腿跪下,“多谢娘子恩德。”   明姝唬的赶紧把跪在地上的亲兵给拉起来,这时候床上的男人嘴里一声虚弱的□□,他醒来了。   明姝去看,床上那人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眼神茫然无措,没有焦点。他两眼无神的看了头顶的承尘好会,眼睛里才有了些许光彩,他转头来,看了周围的人一眼,最后落到明姝身后的亲兵身上。   “野叔。”慕容陟喉结滚动两下,眼里绽放出光彩。   亲兵上前,一把抓住慕容陟的手,“是大郎吧?”   慕容陟连连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涕泪皆下,哭的像个终于找到父母的孩子。明姝尴尬的站在一边,她和慕容陟从未谋面,名义上是夫妻,其实和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   “大郎受苦了。”亲兵把慕容陟当做自己儿子,好生一番劝慰,不知道过了多久,亲兵终于想起明姝还站在那儿,“瞧我这记性,大郎君,这是娘子,还记得吗?”说着,就给明姝让地方。   慕容陟抬头去看,见到一个貌美小妇人站在那儿,她有些局促,见他看过来,勉强挤出一丝笑。   他是从昏礼当夜逃出家门的,自然记得家里给他娶了一个妻子。他抬头看面前的人,嘴张了张,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明姝过去,“还好吗?”   舌头在嘴里都快要打结了,‘夫君’两个字死活说不出口。只好略过去。她笑的生硬,后来觉察到,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   慕容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迟迟未动。   “大郎君,大郎君?”一旁的老兵看他看明姝都呆了,不禁有些好笑。   慕容陟被老兵的这几声给叫回神来,他也对明姝笑笑,只是这段日子过得太凄惨,原本英俊的容貌到了现在憔悴无比。他自己也知道,扭过头去,似乎不想让她看见。   老兵高兴的厉害,坐在一边喋喋不休,“大郎君活着好,活着好。郎主和夫人当初为了大郎君伤心的好几天都起不来床呢,大郎君回去了,郎主和夫人一定高兴。”   明姝找了个由头,出去一下,免得慕容陟一直扭着脖子辛苦。   等明姝出去之后,老兵乐呵呵的和慕容陟道,“刚才那个是夫人给大郎君选的娘子,生的好看吧?”   慕容陟一醒来,便是遭遇了这么多的事,一时间脑子里头乱糟糟的,可见到明姝的那一眼,还是被惊艳到了。他终于回首看了看,人已经不在那儿了。   “这个娘子貌美心善,要不是她,恐怕大郎君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都能遇见着,可见是真有缘分!”   正说着,明姝推门而入,身后的侍女手里捧着刚刚熬煮出来的粟米粥。   慕容陟闻到这股香味,顿时挣扎着就从床上爬起来。老兵慌忙去扶,明姝把粥送过去,慕容陟等不及她喂,自己两手抢过来,狼吞虎咽。   慕容陟身上有伤,大夫说他之前过得太苦,身体虚弱。吃再好的东西,没有个好身体承受着,也只能是虚不受补,只能熬点容易入口又好消化的粟米粥来。   原本最简单粗糙不过的吃食,倒引来慕容陟的狼吞虎咽。   亲兵看的两眼发红,等到慕容陟把碗里的米粥吃的半点渣滓都没有剩下,终于忍不住道,“大郎君,之前挟持你的是哪户人家,我去把那一家人都给杀个干净!”   慕容陟喝完一碗粥,听到亲兵这么说,眼里露出一抹狠厉,说出个地名,“做的隐晦点,那家人也算是当地大户。闹起来,恐怕不好收场。”   “这个放心,我带上几个经验老道的兄弟过去,半夜翻了他们家的墙,杀翻他们一众人完全不在话下。”老兵拍着胸口,见慕容陟已经点头,半刻都不肯迟疑,马上就去。   刚刚的老亲兵一走,就剩下明姝和慕容陟,背后的侍女拿了碗已经出去了。   他看了明姝一眼,明眸善睐,是最明艳鲜妍的模样。慕容陟躺下翻过身去,不看明姝。   他现在这模样,知道没有过去怒衣鲜马的风流倜傥,只有数不清的落魄。   婚礼当夜她的模样,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现在站在面前,他心慌意乱,不想去看。   “累了的话,早些睡吧。”明姝见他躺下,轻声道。   银杏看侍女已经把药端来了,“五娘子,大郎君药还没喝呢。”   明姝脸上一僵,她把药端过来,“还没喝药呢,喝药再睡吧?”   慕容陟拉开身上罩着的被子,他浑身上下已经都换过了,但是头发还没怎么清洗,因为他头上也有伤口,天寒地冻的,沐发容易生病,而且伤口沾水也会加重伤势。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沐浴是在什么时候,他这段时间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温饱尚且不能保证,何况是沐浴。   可是到现在,他还是尽力离面前精致美貌的妇人远先,免得她嗅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慕容陟拖着伤腿,接过明姝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碗塞到她手里。   “好了,你回去吧。”   明姝留了几个人在里头伺候听候吩咐,出来后,心头一轻,如释重负。   “现在怎么办?”银杏陪她回房中,愁眉苦脸。原本以为死了的人,现在又冒出来,不但冒出来,还活碰乱跳的。   “还能怎么样,先送他回去。”明姝在床上坐下来,慕容陟对她来言,也是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两人相处别扭无比,而且瞧着慕容陟的样子,似乎也不怎么喜欢和她独处。   慕容陟的伤养了三四天,毕竟身上伤口多。而且有些都已经化脓了,还得把腐肉给剐了去,以免伤势加重。   这样一身伤,哪怕养个半年,都不一定能全好,别说在驿站了。   明姝和大夫商量了下,还是等稍稍有了起色,就干脆上路算了。   再过了几天,见慕容陟的伤势有了些起色,明姝干脆就带上他一同往回走。   走了几日,到了平城外,正好和慕容渊派来的人撞了个正着。两方人马一接头,谁也不敢耽误半分,直接带着人狂奔到平城去。   车辆还没入府门,慕容渊和刘氏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到车一来,等不及侍女过去把车廉打起,刘氏径自过去,掀开了车廉,看到车内的人,两眼发直,失声痛哭。   “大郎,我的大郎!”刘氏哪里认不出自己养了那么久的儿子,看了一眼就认出慕容陟,母子俩抱头痛哭。   明姝出来的时候见到母子抱头痛哭,而慕容渊站在一边,沉默不语,也不知道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明姝看了一圈,没见到慕容叡。心下失落。   慕容渊听到她的足音,转头过来,他看她的目光顷刻间凛冽起来。   明姝低头,乖巧的垂首,“家公。”   慕容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回过眼,重新看自己几乎已经憔悴的不成人形的儿子。   “进来吧。”   这话也不知道是对她说的还是对所有人说的。不过此刻她还没改嫁,慕容陟也没要休妻,这个门她还是能进去的吧?   明姝跟在慕容陟后面进门去,果然没有人拦住她。   慕容陟腿脚不方便,是让人抬进去的。   人在屋子里头坐好了,刘氏握住长子的手,哭了又哭,抹泪了半天,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慕容渊问长子之前的遭遇,慕容陟说起此事就咬牙切齿。   他逃出去之后,就去参军了。这些年朝廷用兵频频,只愁兵源不足,见有人过来,也不管是不是军户了,一律收在门下。   他那次作战的时候,人没死,但是却做了俘虏。做了俘虏,哪怕侥幸不死,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他没死,但是却被当做了军奴,之后一直转手,他在蠕蠕人手里干活,然后辗转几次,被卖到了商队里头。   商队的人对他很苛刻,有一次他愤怒之下说出自己的身份,差点被他所谓的主人打死,后来逃脱出来,被人贩子给弄了去,之后都辗转在各个大户家里,最近一次他抓住机会逃出来。   慕容渊听后沉默不语,刘氏放声大哭,慕容陟安慰刘氏,“阿娘好了,我不是没事好好的回来了吗?”   说着他看了一眼明姝,“幸好她救了我。”   刘氏和慕容渊一同去看明姝。   慕容陟把经过大致和父母说了一下,刘氏看看他,又看看明姝,有些手足无措。而慕容渊干脆就陷入了沉默。   “好了,能回来就好。”慕容渊看了一眼儿子,“待会我让二郎过来看你。你们兄弟俩自小没有见过,现在正好见见。”   慕容陟愣住,慕容渊把慕容叡大致说了下,“你应该也累了,多休息下。”说着他和刘氏先离开,刘氏留下明姝照顾长子。   “大郎瞧着,好像还挺喜欢五娘。”刘氏满脸纠结,知道是明姝把长子给救下来,而且还照顾了这么段时间,刘氏多少有些摇动,可想到之前明姝和慕容叡的那段,不由得头疼欲裂,还别提洛阳那儿还有个在。   “……”慕容渊不说话,“叫那小子去见他阿兄去。”   “对了,把人还是送走。”慕容渊开口。   留下她到底是个麻烦,何况这对兄弟自小没有见过面,要是还知道这么一层,回头家里都要掀翻了去。   刘氏应了声,叫人去让明姝出来。   明姝对留在慕容家几乎没有太多的希望。若是没有人知道也就算了,可公婆都知道了,留还是不留,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看到刘氏的人来,客客气气要请她出去,明姝没有半点犹豫,跟着人往外走。   “怎么回事?”慕容陟翻身而起,他看向刘氏的人,“她去哪里。”   “夫人要奴婢把娘子给送回去。”来人留下这么一句,慌忙跑了。根本不给慕容陟问下一句的机会。   明姝到外面,恰好慕容叡正面走来,两人碰面,明姝看了他一眼,慕容叡瘦了很多,线条刚毅,他看到明姝,明姝停下来,看着他点点头,而后快步走开。   慕容叡突然有些愤怒,他眼眸向后转了一下,见她脚步匆匆,他脚尖顿了顿,就要追上去,被身后的人挡住。   慕容叡扯了下嘴角去了慕容陟院子里。   慕容陟这里他来的勤快,哪怕是闭上眼,他都知道这里有几条道,几间屋子。他都爬过来几次了,难道还不知道?   兄弟俩第一次见面,是沉默而尴尬的,尤其慕容陟还有心事,兄弟两个说上两句话,就陷入了沉默。   慕容叡看了一眼形容憔悴的慕容陟一眼,“阿兄是在担心阿嫂吧?”、   原本已经死了的人,突然之间窜了出来,让他迷惑又愤怒:死了的怎么又活过来了呢?   但这眼下,这个原本应该死了的人还有点作用。   慕容陟和这个弟弟根本没法亲近,自己死了的消息传回来,爷娘几乎就马不停蹄的把养在外面的儿子带回来,虽然知道合情合理,但心里很堵。   因此和这才见面的弟弟也亲近不起来,听他毫不掩饰提起自己的心事,吃了一惊。   “你……不……”慕容陟慌张说了两句。   他不知道为何才见面的妻子就要被送出去,这里头恐怕有他不知道的隐情,但眼下见着人走了,更多的事茫然不解。   “自家兄弟,阿兄不必见外。”慕容叡勾唇一笑,“阿嫂得罪了阿娘,所以阿娘生气要赶她走呢,阿兄去求求阿爷,说不定人就回来了。”   慕容陟一路上都是明姝照料,虽然两人也没说多少话,但她坐在那儿安静低眉的模样,就让他心神都安静下来了。   “得罪了阿娘?”慕容陟面上古怪,他看了一眼这个弟弟,“你知道是甚么事吗?”   慕容叡满脸无辜,双手一摊,“这我可不知道了,妇人间的事,谁知道?”   慕容陟听后叫人来抬起自己去慕容渊那边。   家仆们过来一阵慌乱,抬起慕容陟过去了,慕容叡等他走后,慢慢走出房门。   果不其然,慕容陟去了之后没有多久,慕容渊派人把已经走了好段路的明姝追回来。明姝半路被追回来,不知道什么缘故,到了慕容渊和刘氏的面前,只听到慕容渊开口,“既然回来了,那么就好好和大郎过日子,不要再犯。”   慕容渊话语淡淡的,可是人坐在那儿不怒而威,明姝点头称是。   而后慕容渊把慕容叡叫到自己书房内,慕容叡到书房里,看到卷轴之后的慕容渊开口,“阿爷寻我有事?”   慕容渊站起来,缓缓走到他面前,抬手对准慕容叡的脸就是一巴掌。   那一巴掌用了力气的,慕容叡的脸被打偏一边,白皙的肌肤上浮现一个鲜明的红巴掌印。   “阿爷为何发怒?”慕容叡看过来,眼里平静无波,别说惶恐,就连涟漪也没有半分。   慕容渊终于暴怒了,“为何发怒,难道你这个混账东西竟然还不知道?你干的好事,竟然还撺掇着你的阿兄来求情?!”   慕容叡听后,红肿的脸颊上浮现一丝笑,“原来阿爷说的是这个,这个可就错怪我了。如果阿兄对阿嫂没有半点意思的话,我就算是说得再多,阿兄也会无动于衷,何况若是没有阿爷的准许,恐怕阿嫂也回不来吧。”   慕容渊一手高高抬起,慕容叡站直了,没有半点畏惧。   手掌落到半空,慕容渊气喘如牛,这个儿子天资高,人也很聪明,办事起来更是漂亮。可是私下干的这些都叫什么事!   慕容渊恨不得把慕容叡给打死,可手在那儿迟迟没有落下。   “你阿兄回来了,如果你还敢再犯。”慕容渊双眼盯住他,“后果你自己想想。”   慕容叡没说话,慕容渊放下手,挥手赶他出去,“滚出去”   *   明姝这次回来,搬走的那些东西全部运了回来。   对外面说是,原先送新妇出去改嫁的,现在夫君好好回来了,就把新妇给接回来。   话是说给外人听得,内情如何只有知情人知道。   刺史府内的人换了一批,尤其明姝发现自己跟前多出很多新面孔,之前服侍自己的那些侍女统统被换掉了。   回来之后,家仆来寻她,说是慕容陟让她过去。   慕容陟现在谈不上有多好看,身上到处都是伤,腿还断了,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甚至长发都因为要处理脑袋上的伤口,干脆剃了个干净。   慕容陟见她来了,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明姝过来,“吃药了吗?回来的时候,下头人可还小心伺候,没有碰到伤处吧?”   “还好。”   明姝问完了这些话,站在旁边。慕容陟觉得怪怪的,让她坐下来。   “你坐着吧,今天车马劳顿的,你也辛苦了。”慕容陟指了指身边。   明姝推辞不掉,勉强坐下来了。   慕容陟迟疑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相对于他来说,很小,很轻易的就把那只手容纳在掌心里。   手软绵绵的,他不敢用大点力气。   “以前是我对不住你,现在我回来了。”慕容陟情绪激动,明姝都能听到他话语下的颤抖。   “既然回来了,我会对你好的。阿娘年纪大了,你是新妇,凡是多顺从阿娘一些。阿娘肯定不会为难你的。”   明姝听慕容陟的话,心跳的很快,不是惊喜,而是害怕羞愧。   “我……”   “我的话你记住了,爷娘都是通情达理的人,照着我的话去做就行了。”慕容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突然想起,好像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到现在,都没叫过他夫君。   “对了,你该叫我甚么?”慕容陟问,话语里带了点戏谑。   他心情不好,自己昏礼当天翻墙出门就是为了堂堂正正有份荣耀,结果荣耀没有,反而落得这个模样回来。看到爷娘满心愧疚,其他的人也不想多见,她坐在那里安安静静,一句话也不多说,而且算是应该最亲近的人,见到她,心里能稍稍好些。   明姝嘴唇动了动,她低下头,躲开慕容陟的注视,可是慕容陟却还是要她喊。   那两个字在舌头上滚了许久,可就是喊不出来。   慕容陟最后也就算了。两人相处的日子也不算长,而且之前自己弃她而去,也算是对不住她。   来日方长,反正两人还年轻,以后的日子多着呢。   慕容陟经受了这么一番苦难,性情有些喜怒难辨,有时候会毫无征兆的发火。就连银杏都被慕容陟用鸡毛蒜皮的小事给训斥了一通。   病痛中的人,阴晴不定。明姝照顾他也照顾的细心。没有半点不耐烦或者是害怕。   过了几天,外面的天气好了。明姝推着慕容陟出去晒晒太阳。   在屋子里久了,见不着阳光,就算没病也要闷出病来。   今天运气好,门外没有风,太阳照下来,不像以前似得,浑身冰凉,反而被晒出那么点点暖意来。   两人正在晒太阳,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明姝看到脸色大变,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慕容叡带笑的话语已经遥遥传来,“阿兄竟然在这儿晒太阳,也好,免了我去找了。”   慕容叡快步走来,脚下生风。   慕容陟见到这个弟弟,面上有瞬间的尴尬。   慕容叡走过来,他看了明姝一眼,眼波摇荡,勾人心魄,“嫂嫂也在这里啊?”   “今天天气好,她推我出来透透气,”慕容陟言语客套的像是对客人,“怎么,二郎有事?”   “之前那几户人家能找到的,都死绝了。”   慕容叡面上在笑,话语森森,生生逼得明姝打了个冷战。   慕容陟被人贩卖于好几户之间,在这些人家手里被当做猪狗使唤,甚至之前那个贩卖他的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想要杀他灭口。   这些人慕容陟都记得清清楚楚,回来之后,全都告诉了慕容渊。   堂堂刺史的儿子被人当做奴仆呼来喝去,还险些丧命,自然不能这么算了。   只是慕容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都……”慕容陟有些疑惑。   慕容叡点点头,一家老小,一个都没留下,做的很干净,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也不怕有人查出来。   慕容陟终于露出痛快的笑。   此刻有人端上煮好的药,慕容陟闻到那股药味,厌恶的皱眉。   “怎么又要喝药?不喝。”   这段日子他喝药喝到吐,每日吃进嘴的不是饭菜就是药。叫他反胃不止。   “喝吧,喝了药才能好,待会再吃蜜糖,一点都不苦。”明姝亲自把药送到他嘴边,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他握住她纤细的皓腕,就着她的手一口口把药喝下去,末了还要明姝亲手喂他一颗蜜糖。   慕容叡在一旁看着,瞧见她那纤纤素手,把蜜糖塞到慕容陟嘴里,终于忍不住腾的站起来。   那动静根本忽视不得,慕容陟和明姝都看过来,明姝知道慕容叡那动静怎么来的,心虚气短,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一瞬,又飞快转开,不敢和他对视。   “二郎怎么了?”慕容陟不明所以。   慕容叡站好了,脸上还在笑,可是眼睛里燃起两簇幽冷的火苗。   “阿兄,我刚刚想起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不等慕容陟反应,径直转身就走。   慕容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才回头和明姝抱怨,“他这个人真是来去如风,半点招呼都不打的。”   慕容叡径直走出了慕容陟的地方,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胸口的愤怒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压的他想要喊叫。   他缓缓伸向背后,平常他都会在腰后挂一把刀,可是他伸手向腰后,摸了个空。   慕容叡快步走回房里去,一把拿下刀架上的环首刀,抽出来,在屋子里一通乱砍,嫉妒如同笋子,顷刻之间越长越大,他恨不得把慕容陟给杀了。   。。   不是死了吗?怎么会还活着,死了的人就该好好死,出现在人前,到底什么意思。   他见到那个所谓的阿兄握住她的手腕喝药,要她亲手喂糖,他嫉妒他愤恨。一个上了沙场做了俘虏还被人卖作奴仆的窝囊废,凭什么拥有她? 第89章 靠近   兰洳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 看到的便是满地的狼藉, 慕容叡坐在狼藉里, 一动不动,手中刀插在地上,应该离他发怒还没有多久。因为兰洳听到那刀上的金石之声。   慕容叡的力道他是见识过的,慕容叡看着轻轻瘦瘦, 其实衣服下面都是结结实实的腱子肉。力量奇大,他根本不需任何技巧手段,就能把对手斩于刀下。他现在正在怒火上头, 不会一刀把他给砍了吧。   这小子要是动真格的,他可真抵挡不了。   兰洳心思千转百回,决定还是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了,抬腿就走。   脚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背后慕容叡幽幽凉凉的声音传来, “来都来了,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要走了?”   那声音比天寒腊月里的凉意更刺骨。   兰洳僵硬着脖子回头, 冲慕容叡尴尬笑, “我这不也是看你心情不好,不敢打扰你,所以就走了么。”   说着,他艰难的回身过来,步入屋子里头。屋子里已经被慕容叡砍了个七零八落,地上到处是木头碎屑还有各类陶瓷瓦片, 他踮着脚尖,都找不到地下脚。   “……”慕容叡沉默。   到了面前兰洳还能见到他眼睛上那一层尚未完全褪去的猩红。他心里大为后悔,怎么不多走几步,还被慕容叡给叫了个正着。   “我兄长回来了。”还没等兰洳想好开口的词,就听到慕容叡突然说话。   兰洳一愣,“啊?回来了。”   这个他早就知道了,原本该战死沙场的人,突然间死而复生,简直就是个大消息,人都还没有进城,刺史府里就已经纷纷扬扬,全都知道了。   慕容叡没管他,他两眼盯着插入地面的刀,“该死了的人,活过来又有甚么意思?”   慕容陟在他心里原本就是个死人,现在活着到他的面前,到底为了什么?   兰洳听到这话里很不对劲,寒毛直竖,他蹲到慕容叡面前,扶住他的肩膀,“兄弟,你可别犯傻!”   “你这话要是被你阿爷知道了,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兰洳说着,抬头张望左右。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慕容叡抬头笑的诡异,“何况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兰洳听到这话险些脚下滑了一跤,“兄弟,你可别气昏脑子了,你家里现在可不是只有你一个独苗了,你上头还多出个兄长呢。我听说你兄长之前,也是被你爷娘捧在手心里的,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你日子可就难过了。难不成你还想回武周县去?”   兰洳语重心长,“你阿叔很疼你,可到底不是你阿爷,别说他儿子现在还在你家里,需要你看顾。允小子还没长大,也没立起来,要是你出事,到时候连个帮手都没有。”   慕容叡闭上眼,兰洳见他这样,就当做是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正准备要人进来收拾,听到慕容叡开口,“你说他现在回来了,阿爷不会像过去那样倚重我对吗?”   兰洳一愣点点头,“不过你阿兄一时半会的,恐怕好不了,你阿爷还是要你帮忙。”   “帮忙……”慕容叡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我给谁帮忙,给阿爷,还是给那个窝囊废?”   “……”兰洳目瞪口呆,没想到慕容叡竟然这般的不客气。   慕容叡一手握在刀柄站起来,他拔出刀身,收刀回鞘。兰洳这才胆战心惊的去叫人进来收拾。   那些伺候慕容叡的家仆,早早见到情况不对,远远的躲开,兰洳叫了几声都没有人来,倒是慕容允过来了。   慕容允现在还没到抽条的时候,个头不好,但到底在刺史府呆了这么久,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   慕容允在刺史府的日子都没闲着,读书学兵法学骑射。这么久下来,浑身的气势都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阿兄,待会那些人都该找个由头处置了。”   慕容叡翻眼看了看他,慕容允见他不答,也不气垒,继续道,“阿兄放心,那个人虽然活着回来了,但是被人贩卖做奴仆说出去好听?堂伯父有的头疼呢,再说了,听说他的腿伤的最重,之前拖太久了,能不能治好还不知道。”   “……”慕容叡脸色依旧阴冷,慕容允也不怕,“阿嫂的心肯定还在阿兄身上,阿嫂可从来没有见到那人一次,而且见到的时候,也是一身落魄,哪里比得上阿兄英俊!”   终于这话说的慕容叡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伸手拍拍慕容允的肩膀,“臭小子,你一张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兰洳目瞪口呆,自己刚才苦口婆心的说了那么多,竟然比不得这小子的三言两句。他们慕容家的难道都是些怪物吗?!一个半大小子,嘴里说出来的话,竟然一套一套的!   慕容允摇头晃脑,“不是我一张嘴厉害,而是原本就如此,阿嫂的心都在阿兄身上呢。就是现在伯父和伯母看的严,她又差点被送回娘家,当然要小心谨慎了。阿兄不必丧气。”   “丧气?”慕容叡失笑,“我不会丧气。”   正说着,那些家仆姗姗来迟,他们进来一言不发,开始收拾满屋子的东西。   慕容叡带着慕容允出门去,“你说的那些话,该别是来逗我开心的吧?”   慕容允半点也不害怕,更不急切,他口齿清晰,语速适中,“阿兄比我聪明多了,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我是故意奉承阿兄,还是真心实意,阿兄一眼就看出来了。”   慕容叡朗声大笑。   兰洳在后面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慕容家的小子们可不得了。慕容叡这样,小的还这样。   之前这一家里,慕容叡一枝独秀,还好说,可是现在多出一个人来,这可就坏事了。   *   慕容渊在平城内张贴告示,为慕容陟求医。慕容陟的那条腿,伤的比较早,在被俘虏的时候,就已经伤了。之后过得片沛流离,被所谓的几个主人毒打,打断了一条腿,那天抓住机会,拖着伤腿逃出来加重了伤势。   现在伤口的腐肉剐去,可骨头那儿还是个问题。   这种棘手的伤,一般的大夫治不好。慕容渊一面去请军医过来诊治,一面求名医到刺史府上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慕容渊开出的报酬很是可观,引来了不少人毛遂自荐。   现在慕容陟的院子里都是人,明姝在一边伺候,慕容陟躺在床上,卷起裤腿,把腿伤露出来。   明姝守在那儿,瞧着大夫们对着慕容陟的伤口琢磨。   慕容陟不喜欢这样被人围观,可不得不忍耐,他看了明姝一眼,“阿蕊要是觉得烦闷,出去透透气。”   这儿到处是人,空气污浊,而且他实在是不想被娇妻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没事。我在这儿,要是你有个甚么需要,也便利些。”明姝摇摇头。   她看了一眼那些大夫,大夫们围在一起商讨该怎么治伤,最后慕容渊寻来的那个军医过来,伸手按在慕容陟腿上,看看断骨情况到底如何。   慕容陟额头青筋暴露,冷汗如雨。   大夫手上有几分力气,疼的他一把攥住了明姝的手。   他身体虚弱,可是剧痛之下,把明姝的手攥的生疼。明姝疼的泪花直冒,把喊疼的冲动忍下去,忍痛柔声劝慰,“忍忍,再忍忍。”明姝纤细的眉尖蹙起又很快松开,她拿着帕子给慕容陟擦拭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疼,真疼。”慕容陟疼的浑身冷汗不停的冒。   她在一边柔声劝慰着,满屋子忙乱,刘氏过来了。   明姝在这儿看着,刘氏实在不放心,何况躺着的这个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哪里能放下心,一定要过来看着。   她过来看到慕容陟满头冷汗,心疼万分,挥开明姝,自己坐在儿子身边,并呵斥军医,“能不能轻点!大郎君都已经受不住了!”   “夫人,探骨手轻不得,若是手轻了,探寻不到骨头的真实情况,接的不好,到时候是要断骨重接的,到时候痛楚要比现在的多上百倍。”   刘氏听到‘断骨重接’四字,打了个冷战,她坐在长子身边,忍不住掉眼泪,“苦命的大郎,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慕容陟额上的冷汗比之前的更多了。之前明姝握住他的手,不哭不闹,只是柔声安慰他鼓励他,哪怕是撑着一口所谓的男子气概,他都极力麻痹自己,渐渐的腿上的痛楚似乎都没有那么强烈了。   可是听到亲母的哭声,那麻痹了的痛楚渐渐的又回来。   或许是亲母的心疼,原先的压抑下去的痛苦不仅仅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更剧烈,明姝见着慕容陟脸色苍白,汗如雨下,而且疼的两颊肌肉都在抽搐。   “有没有麻沸散?”明姝抓住军医问。   再这么疼下去,恐怕人就要晕过去了。   军医看了一眼慕容陟,“大郎君还好,尚未到用麻沸散的地步。”说罢又低头探伤。   军医见多识广,见多了断腿露骨,甚至被剖开肚腹,肠子直流。慕容陟这样,不算什么。   明姝守在一边,看到慕容陟疼的几乎快要虚脱过去,刘氏心疼不已,却又没有办法,只好守在那里。   过了好会,终于军医道,“大郎君的情况并不是很好。”   这话听得刘氏立刻寒毛直竖,她看了一眼儿子,有些不稳。   明姝眼疾手快扶住她,才没让她一头栽下去。   “那就好好接。”慕容陟睁开汗湿的眼睛。   “大郎!”刘氏听到这话悲声又起。   “夫人,痛哭无济于事,夫人和娘子是要留在这儿,还是在外等候?”军医问。   刘氏听后怒目而视,“你们难道都是铁石心肠?他都这样了,还要我不哭?”   见着儿子痛苦,刘氏也是难受,而且恨不得身边人都和她一块痛才好。见到军医言语冷静,顿时就给军医扣上了一定铁石心肠的帽子。   军医满脸无辜,心中厌恶刘氏无理取闹。   做大夫的,就是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冷静自持,只有这样才能判断伤势,好对症下药。难道要和病人家属一块哭的捶胸顿足,那才是好了?   “阿家,我们先出去吧。”明姝看出军医的愤懑不平,她转头轻声和刘氏道。   刘氏一推她,“要出去你出去,我要在这儿陪大郎。”   慕容陟强撑着,“阿蕊先出去,待会再进来。”   既然慕容陟都已经开口了,明姝再留在那儿也是无用。她退到厢房里头,正好可以吃点东西充充饥。   今天一上午都在忙乱中度过,早膳吃的那些东西根本叠不住肚皮。等到闲下来,就是抓心挠肺的饿。   有人端了胡饼上来,明姝随意吃了点。东西才下喉,就听到慕容陟房里一阵惊呼。   旋即有侍女慌张跑过来禀告,“娘子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   刘氏留下来后,大夫们也没给她客气,当着她的面,刮去腐肌,重接断骨,血淋淋的不加半点遮掩,刘氏见着,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又是一阵慌乱。   明姝和侍女把刘氏给抬出来,到厢房里头,还叫来大夫救治。   大夫给刘氏刺了几针,刘氏悠悠转醒,紧接着反过身来,抓住床沿,把肚子里头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难闻的味道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   明姝一边伺候刘氏,叫人去慕容陟那边看着,这边又叫大夫开药止吐。   忙乱好会,明姝听到熟悉的声音,“嫂嫂还是歇会,阿娘这里我来照看吧。”   明姝一抬头,见到慕容叡站在那儿,他一出来,场面顿时安静了许多,只听到刘氏痛苦呕吐的声响。   慕容叡还是和原先一样,她几乎看不出他身上有多少变化。   他见明姝不动,干脆径自走来,“嫂嫂去休息会吧,今日几乎忙了大半天了,阿娘这里我暂且看着。”说着坐下来,他坐下来的时候,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她几乎能问到他衣袍上淡淡的皂角味。   那皂角味,如针一样,刺在她身上。她猛地跳起来,离慕容叡远远的,“那我先去看看夫君。”   他只要靠近,她就提心吊胆。明姝说完,也不等慕容叡出声,慌忙逃出去了。   出去之后明姝等在慕容陟房门外,没有进去。现在那里头也是正忙着,她进去了也没有多少用,也帮不上忙。   侍女们捧着铜盆进进出出,她看着换了好几盆的血水。   正忙着,慕容叡从刘氏那儿出来,他见明姝等在门口,满脸奇怪,“嫂嫂怎么在这儿?不进去看看?”   “不了,里头好几个大夫在,我去了也是添乱。”明姝说着,悄悄的退了一步。   这细微的动作被慕容叡察觉,他嘴里哦了一声,满脸的迷惑不解,行动间,脚步往她跟前进了一步,“我听说阿兄对嫂嫂很喜欢,要是嫂嫂进去的话,说不定阿兄的痛楚也能少些。”   言语间,又朝她逼近了些许。   明姝胆战心惊,慕容叡真的是胆大包天了。现在大白天的,而且两人还处于众目睽睽之下,他是要逼死她还是怎么的?   他恨她。所以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难堪么?   这么多人看着,小叔子对嫂子连连靠近,到最后他不会怎么样,可是对她的话就很难听了。   “……”明姝漠然不言,眼里泛起水光。   慕容叡一怔,眼里的泪光不容他认错,他心慌意乱,向后推开。   “嫂嫂真关心阿兄,哪怕只是隔着一扇门,嫂嫂也关心阿兄的安危。”慕容叡目光渐渐沉下来,俊美的脸上慢慢笼罩上一层阴鸷,他侧首看向房门,眼神倏地尖锐起来,“真是好生叫人羡慕啊……”   他话语里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莫名的叫人不寒而栗。   明姝心下一震,还没有说行动,看到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明姝嗓子发紧,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拉开和慕容叡的距离。   银杏也慌忙上来隔在慕容叡和明姝之间。   慕容渊大步走过来,看到慕容叡和明姝,看了他们俩一圈,“怎么都在这里?”   “阿兄在治伤,阿娘过来看的时候,一不小心晕过去了。”慕容叡开口,“我看过阿娘,过来问问嫂嫂阿兄现在怎么样。”   慕容叡三言两语把话说完,依旧是那一幅风淡云轻的模样。慕容渊锐利的目光在他面上转了一圈,看向明姝,明姝低着头,察觉到慕容渊的眼神落到脸上真的和刀子一样,割开肌理,让她生疼。   “嗯。”慕容渊过了好会,嗓子里终于嗯了声,他看了眼慕容叡,“和我过来。”说罢,直接往屋子里头去。   慕容叡和慕容渊进门,路过明姝身边的时候,故意脚步顿了顿,看了她一眼。   他嘴边露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跟着慕容渊到里头看慕容陟了。   门合上,银杏见她脸色发白,过来搀扶住她。   “娘子,我们去夫人那边吧?”银杏在明姝耳边轻轻问。   现在慕容渊过来了,她在门口守着不合适,而且慕容叡还在里头。明姝点头。   一直到天黑,慕容陟的那条腿才算是接上。   刘氏听到慕容陟那边已经结束了,急急忙忙赶过来。   慕容陟身体虚弱,哪里受得了这一天的折磨,早早已经晕过去了。   刘氏心疼不已,亲自给慕容陟擦了脸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留下明姝照顾。   慕容渊让慕容叡回去,夫妻两人一同坐下来后,慕容渊道,“给二郎选个新妇的事,有眉目了吗?”   刘氏啊了声,回家之后,先是胡家,然后又是叔嫂私情,紧接着长子回家。一串事根本没有半点停歇。给慕容叡看个新妇的事,她就丢到一边去了。   毕竟和这些比起来,给小儿子选个新妇就不怎么重要了。要不是慕容渊提起来,她都把这事给忘到脑后了。   “现在?”刘氏满脸古怪,“不妥吧,现在大郎才回来,还有好多亲戚好友没有告知到,就忙着给二郎选个新妇,不是厚此薄彼么,大郎知道了,就怕他心里不舒服。”   “又不是几岁小儿,这种事还心里不舒服?”慕容渊对刘氏的话嗤之以鼻,“那小子心思太活泛了。”   刘氏脸上一僵,“你的意思是,二郎和五娘还有往来?”   “不知道,应该是没有了。”慕容渊摇摇头,多年的历练,淬炼出他极其毒辣的眼光。照着他看来,大郎新妇和那个死小子应该是没有什么往来了。   “但是二郎那个性子,野的很。现在没有,谁知道以后呢。”   刘氏沉默下来,“要不然,还是把五娘送走吧,就说和离了。反正和离的人家也不是没有……”   “大郎那边呢,要怎么说?”慕容渊直接一句话堵住刘氏的嘴,“大郎可不是几岁小孩子,爷娘说甚么都听。而且他对新妇也上心了,瞧着还挺喜欢,和离这事,你不和他说清楚,他是不会点头的。但是你要和他怎么说?说新妇之前以为他死了,就和他弟弟搅和在一块?”   慕容渊的话逼得刘氏嗫嚅了两下就再也没了话语。   夫妻俩都知道,这不能和长子说,要是说了,这家里就真的无宁日了。   一个是自己疼爱长大的长子,另外一个是他报以重望,天资甚好的幼子。不管哪一个,他都不想放弃。也不想看到兄弟失和。   “所以,你赶快寻几个过来,咱们两个选一下。”慕容渊的话语不容置喙,刘氏只有连连点头。   “另外,记得选个鲜卑家的,汉家的就算了。新妇这个脾气你也看到了,汉家的女儿太温婉,二郎这个混世魔王的脾气,根本镇不住他。往鲜卑武将家里找,找个厉害的,到时候就不信还管不住他!” 第90章 火热   慕容陟躺在床上好些日子, 明姝一直在他身边。生病的人喜怒无常, 有时候上刻还是笑脸, 下刻就变脸骂人。有时候慕容陟心情坏了,明姝都没有逃过那一顿责骂。   奴婢们还能磕头求饶,或者直接被明姝指派到外面去,连顿骂都省了。可是奴婢们能走开, 她不能。慕容陟的火气冲着她来,她是连躲都没地方躲。   慕容陟摔杯子摔碗,明姝也不说话, 叫人收拾干净了送新的来。慕容陟说她的时候,她就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到了后来,慕容陟自己都不好意思,让她出来休息会。   “大郎君这……”银杏刚才也受了慕容陟一顿责骂, 仅仅是因为送来的茶水凉了点。银杏只觉得冤枉, 那茶水不是她亲手调制的,下面人准备的, 都是照着之前这位的喜好调制的, 怎么到了现在就不行了,而且也不找那些人的错,光寻她的晦气。   “他身体不舒服,心情不好在所难免。”明姝坐在院子里,外面的阳光懒洋洋的,又起了点风, 那点阳光落在身上没有半点暖意。   换个新妇,被才回来没多久的夫君这么对待,肯定会委屈万分。可是她自觉有些对不住慕容陟,发脾气也情有可原,稍稍过一过,心头也没多少委屈剩下来。   她的想法,银杏也知道,银杏替明姝打抱不平:原先说的就是人战死了,而且这家的儿子婚礼当夜就跑的无影无踪,五娘子还辛辛苦苦侍奉公婆这么久了。和二郎君那回事,也怪不得五娘子,二郎君自己伸手撩拨的,而且不说鲜卑的规矩如此,一个青春正好的妙龄娘子,怎么想也不可能为还没正面见过一次的男人守身吧。   “也怪不得娘子。”银杏瞧瞧看了左右,低声道,“娘子别往心里去了。”   明姝坐着,摇摇头,“我没放在心里,我就当之前甚么都没有发生过。”   公婆对她也都算很不错了,甚至比自家的亲爷娘都要好上不少,出了这样的丑事,就算把她赶回家门,都是合情合理,可是慕容陟去说了说,她还是被接回来了。   要是被送回韩家,恐怕她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得罪了嫡母,生父又是什么事都不管。落到嫡母的手里,长兄就算有心维护她,恐怕也只是有心无力。   她不想和慕容叡有什么了,之前的过去就让他过去,之后的日子,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牵连。   银杏见明姝主意已定,不说什么了。   此时,有侍女过来请她,“娘子,大郎君寻娘子。”   这才出来没多久,竟然就要人回去了?银杏满心不满,伺候病人是件苦差事,费心费力。人都还没有休息多久呢。   银杏一肚子的怨怼。明姝装作没看见银杏翘上天的嘴,拍拍裙裾,跟着侍女过去了。   慕容陟见到明姝来了,伸手“阿蕊。”   又慌张又急切,他额头上冷汗珠子直冒。刚刚他小睡了会,又梦到了沙场上的铁马金戈和垂死□□。   心悸一阵接着一阵,哪怕从噩梦里头醒来,还是没有半点的舒缓。   他哆嗦着嘴唇抓住明姝的手,明姝把他抱到怀里,伸手擦了一把他额头上的冷汗,柔声道,“又做噩梦了?”   慕容陟紧紧抓住她的手,好像掌中那柔若无骨的柔云就是他如同溺水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气喘如牛,紧紧攥住她的手掌。他刚从噩梦里醒来,掌控不住自己的力道,弄得她手骨生疼,明姝咬牙忍住,面上还是笑靥如花,柔声安慰他,“已经回来了,回来了,不怕不怕。”   她抱着他和哄小孩似得,把他波澜起伏的情绪给安抚下来。   男人要强大,看上去似乎很强大,一把的力气,比女人要大的多。可是脆弱起来,与小孩也差不了多少。他蜷缩在她的怀里,在柔软的怀抱中似乎找到了安全,他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比起之前,也没有那么多的惊惶。   明姝要侍女拿来热水,亲自喂给他。   “阿蕊。”喝了热水之后,理智渐渐回笼,慕容陟抬头看了她一眼,“辛苦你了。”   “没事。”明姝浅浅的笑,“做噩梦了?”   “嗯,”慕容陟点点头,“我又梦到打仗的时候了。”   明姝摸摸他的额头,“不怕了,已经回来了,没甚么好怕的。现在回家了,家里有好多人陪你呢。”   柔柔软软的调子,带着令人溺死的温柔。慕容陟被这语调安抚下来,在她怀里点了点头,“对了,听阿家说,过几天要请几个亲戚来家里,到时候让你去见见。”   “是告诉他们,我没死又回来了吧?”慕容陟长吐出一口气,他现在是真的很累,哪怕休养了这么段日子,却还不怎么能提起精神头来。   “不想见他们。”那些亲戚也没什么好见的,而且一见到,少不得要问他怎么回来的。这些除去爷娘和亲近的人,他半句都不想提起,每提起一次,就好像在人前宣告一次自己的无能。   “好,不见。”明姝也不劝他,慕容陟这些天精神恹恹的,胃口不好,脸颊的肉都没有养回来多少。比起见那些亲戚,还是好好养伤为好。   “阿蕊,你声音很好听。”慕容陟靠在她的肩头上,缓缓道。   “喜欢听的话,我到时候多给你说话,不过到时候可不许怪我聒噪。”   慕容陟失笑,“怎么可能。”   话语落下,想起之前自己爆发的脾气,他又有些惴惴不安,“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明姝笑笑,“我知道。”   正说着,有人进来禀报,“二郎君来了。”   慕容陟皱皱眉头,“他怎么又来了。”   慕容陟现在只能在床上躺着,别的事不能做也做不来。慕容陟回来之后,慕容渊还是让慕容叡跟在身边。今天又不是休沐日,按道理来说,慕容渊这会应该让慕容叡去处置其他事务,怎么可能还在府里?   虽说是血浓于水,但两兄弟自小都没有见面过。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会打打闹闹,可他们这对亲兄弟,说是兄弟,却和陌生人无异。   慕容陟现在并不想见人,这个弟弟却时不时找上门来。这叫他很是怪异。   “我先回避一下。”明姝松开围着他的手臂就要走。   慕容陟拉住她,“没事,都是自家兄弟,你躲甚么。”说着,他亲昵的一手握住她的手掌,让人请慕容叡进来。   这等亲昵的举动让明姝坐立不安,“小叔来了,这样……不妥吧?”   慕容陟闻言没有放开,反而让她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无事,二郎知情达理,应该不会怪罪的。”   他和这个弟弟不亲近,也不想和他说什么话,搂着娇妻,应该可以让他早些走。   这等心里话,慕容陟没有和明姝说,慕容叡进来的时候,便看到慕容陟和明珠亲密无间的靠在一块。   慕容叡的眼神顷刻间阴了下来,眼里的阴鸷只是存留了少许,他再抬眼起来,琥珀色的眼里一片纯净,“阿兄和嫂嫂倒是好兴致。”   他说着,目光从明姝脸上扫过。   明姝被他刀子一样的眼神看的肌肤生疼,好像真的有刀在上面刮过一般,她就要挣扎开,可是才一动,就被慕容陟给按下来。   “惭愧。”慕容陟说着,转头脸颊亲昵的蹭了蹭她,“之前把你阿嫂丢下来的太久了,所以……”   “所以一次都补偿给阿嫂?”慕容叡笑起来,“阿兄可真狡猾。”   他看向明姝,似乎开玩笑的,“阿嫂可要苦尽甘来了。趁着阿兄现在对你百依百顺,想要甚么赶紧开口,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慕容叡说的好像开玩笑似得,明姝可半点都笑不出来。   “好了,别捉弄你阿嫂了,她脸皮薄。”慕容陟看着慕容叡,“二郎有事?”   “非得有事才能过来看看阿兄么?”慕容叡不答反问。   慕容陟愣住,慕容叡笑道,“和阿兄开玩笑的呢。”   慕容陟干笑两下,“二郎还真是孩子气十足。”   “我原本就比阿兄年岁小,在阿兄面前,没必要装沉稳。”慕容叡说着,似乎是不经意开口,“阿娘似乎想要给我定个新妇。”   慕容陟有些意外,“你……现在?”   慕容家的人成婚都不早,就是他也是二十出头的时候,家里爷娘才给他选人。而慕容叡十八就开始了,的确稍微有些早。   “嗯,阿兄也觉得早吧?我才不想这么早就有个女人,要不阿兄替我向阿娘说说情?”   慕容陟笑了,“你可真是难为我。”   慕容叡点头,“也是,阿兄也是男人,和阿娘说男婚女嫁的事不合适,要不阿嫂去吧?”他说着,目光直直看向慕容陟身边的明姝,笑的两眼微微眯起,“以前阿娘最喜欢阿嫂了,阿嫂要是和阿娘说,阿娘一定能听。”   明姝突然被慕容叡这么点到,有些惊慌,她看向慕容叡,慕容叡容貌似乎比以前更加出众了,面庞上线条显露出刚毅来。   和初次见他的时候有了很大不同。   他说这话,明姝只觉得荒唐。   “这事,我恐怕去了,也无济于事。阿家下定了决心的事,旁人说的再多也没用。”明姝略带歉意,“何况男大当婚,虽然早了点,但小叔迟早还是要娶妇的。”   慕容叡脸上笑容不改,“阿嫂的意思是,反正早娶晚娶都是娶,不如现在娶了?”   明姝看到他笑就犯怵,可慕容叡现在笑的春光灿烂,她憋着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到时候阿家肯定会问过小叔的意思的。”   “其实我倒是不想让阿娘给我远,盲婚哑嫁的,都不知道选的那个人是几只眼睛几个嘴巴。”   慕容陟听出他话语下的愤懑,不仅开口,“爷娘不会给你乱选。我和你阿嫂也不是一样之前没见过?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慕容叡听到慕容陟这话,生生把浮出的冷笑压了下去,他看向明姝,“阿嫂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明姝攥住衣袖,啊了声,“若是小叔真的觉得和不来,可以和阿家和家公都说说。”   慕容叡嚯的一下起来,他突然的举动让在场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慕容陟眉头皱起,不知道这个弟弟又打算如何了。压着脾气,好性子的问,“怎么了?二郎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慕容叡缓缓的吸气,将怒火强行压下来,他再睁开眼的时候,还是刚才笑语晏晏的模样,“原来想在兄嫂这儿寻个帮手,看来是不行了。”   慕容陟笑了笑,“二郎,你还年轻。爷娘不会害你的。放心好了,若是到时候实在不合适,找个机会推掉,彼此不耽误。”   “嗯,还是阿兄说的有道理。”慕容叡嘴角扬起来,他目光落下,看到两人交握的那两只手,他眼神暗了暗,“在阿兄这儿也叨扰了,我走了。”   慕容陟说了些客套话,送走慕容叡。等慕容叡一走,慕容陟松了口气,“总算走了。跑来和我们说这么一堆话,莫名其妙。”   这不是他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从初次见面开始都是客客气气的,兄弟两人明面上不说,可都是心知肚明。突然跑来说这么一遭,弄得好像真的兄弟情深似得,闹得他摸不着头脑之余,心下生出许多尴尬。   “刚才二郎和你说话的时候,看着很熟的样子。之前你和他相处的很多?”慕容陟随口问了一句。   明姝心口猛地一跳,“啊,之前小叔刚刚被接来的时候,我帮阿家掌管家务,小叔经常问我要钱花……”   慕容陟嗤笑,“难怪,看来之前是过得不好。”   明姝看了慕容叡消失的背影,心下浮出不安。   几日之后,不少客人到刺史府上来,不少人都是慕容家的亲戚,死了的人突然跳出来,不管如何都要和人打打招呼。   明姝陪着刘氏见那些女眷,刘氏说起长子,眼泪止不住的流,劝说了好几次之后,才勉勉强强止住眼泪。   擦了眼泪,刘氏和那些女眷慢慢的说上了道,明姝在那儿呆着也是无聊,找个由头出来走走。   在床上坐久了,腰肢酸疼,出来走走。   因为只是寻个借口出来,所以就带了银杏一人,走到一个拐弯处,突然斜伸出手来,一把抓过她。   还有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把她出口的惊叫给捂了下去。   银杏瞧着慕容叡冲她挥了下手,银杏看看被慕容叡压在墙壁上的明姝,心惊胆战,又不得不回过身去给两人放哨。   明姝拼命把捂在嘴上的手给拉下来,“你要干甚么?”   慕容叡满脸阴鸷,看着她不发一言,明姝被他捂的喘不过气来,慕容叡压了上来,明姝惊惶中,奋力扭过脸,慕容叡扣住她的下巴,凶狠霸蛮的吻上去,舌头用力的撬开她紧闭的唇瓣,冲进去,攻陷城池,搅了个天翻地覆。   天寒,头晕目眩里只有他的唇齿是火热的。   她双手拼命的抵在他肩膀上,想要把他推开。可只是徒劳无功,他的舌头滑过她的上颚,又温柔的叩击她的贝齿,凶悍野蛮又不失温柔的击破她的道道防线,唇舌间的酥麻让她情不自禁的发出阵阵轻吟。   他听到她喉咙间美妙的轻吟,终于放开她。   明姝才得以终于喘气。她脸上鲜红几乎能滴下血来。慕容叡双手还是按在她的肩上,不容她有半点抗拒。   他额头抵在她的额上。   “嫂嫂,好久不见。”   明姝喘息不止,方才那一场深吻,她胸前里的空气似乎都要被他给攫取走了。   她喘了好会,终于喘过气来,她抬眼看慕容叡,慕容叡此刻低着头,眼里有晦暗的光。   他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缓缓往上摩挲,明姝抬手挥开他的手,“够了!”   “够了?”慕容叡低沉的笑,“你想把我甩了?”   明姝依旧喘着,她双手护在胸前,做了个防卫的姿势。   “你阿兄还活着。”明姝两眼紧紧盯着他,没有半点退缩,“我们该断了。”   以前就算是被抓住,她也能问心无愧:她是寡妇,而且是年轻的寡妇。年轻女子喜欢和年轻俊美的男子在一块,天经地义。   可是现在她名正言顺的夫婿回来了,活着回来了,两人这样算什么?   “该断了?”慕容叡讥讽一笑,“你难道以为那个窝囊废还能给你甚么好的吗?我实话和你说吧,军医说,他的那条腿就算接好了,也再不能和以前一样走走跳跳。”他逼近了她的耳朵,眼睛盯着她那小巧饱满让人垂涎的耳珠,残忍的吐出话语,“他这辈子说不定就是个瘸子了。”   “他是做了俘虏,朝廷可不会对逃回来的人有甚么优待,他想要做官,也做不成。”   做官紧要的就是面容整齐,一个瘸子,还能有什么仕途可言?   明姝没听过这话,她定了定心神,“谁告诉你的,我怎么没有听过?”   慕容叡笑起来,笑声嘲讽而又恶劣。   “军医亲口和阿爷说的,当时我就在一旁,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他靠近了她,欲吻那饱满可爱的耳珠,明姝察觉到他气息的逼近,偏过头去。   “自重!”   “我自重?”慕容叡眼眸暗了下来,他的手掌沿着她身躯缓缓摩挲,“我看过你没穿衣裳的模样,亲过你身上每个地方。”他说着唇在她包裹在脖颈上的交领上缓缓游移,鼻息喷吐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肌肤被他的鼻息滑过,起了一层细小疙瘩。   “嫂嫂身躯玲珑苗条,该瘦的瘦,而该丰美的地方,也是半点都不含糊。”他的手虚虚的在她胸线那儿一握。   明姝发怒了,“你够了!”   “够了?还没够……”慕容叡在她耳边缓缓的吐词。   “我没听军医说过,谁知道不是你骗我的!”   “我甚么时候骗过你?而且这关系人一生的要命事,拿来说嘴,你觉得可能么?你一天到晚呆在那个窝囊废身边,当然不知道,对了,这事阿爷也没有告诉阿娘。毕竟是最疼爱的孩子,告诉阿娘,恐怕阿娘会受不住。”   “你若是不信,等过段时间再看看,就知道我说的对还是不对。”慕容叡低头想要舔舐她的脖颈,被明姝一把推开头。   慕容叡被她推开,也不生气。   “咱们两个断不了。”   “……”明姝愤恨的瞪他,“你滚!”   慕容叡见她满脸怒容,他突然笑起来,笑的肩膀耸动,他一边笑一边往后退。他退到门边,终于转过身去。   明姝等到慕容叡走了,她才走出来。   银杏小跑过来,上上下下打量明姝,压低了声音“五娘子,没事吧?”   这里人不多,但也不少,算不上什么人迹罕至。给两人把风的时候,银杏自己都提心吊胆,万一有人过来问,她都不一定能把场面给圆过去。   银杏满脸的担惊受怕,她把明姝上下打量了一遍,见着除了嘴上有点儿红肿之外,其他都没有什么。   明姝扶住银杏,在人多的地方站了站。   回去的时候,银杏见左右没有多少人,小声道,“怎么他会……”   明姝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以后还是躲着他吧,若是被郎主知道……”   “不会,我不会和他见了。”明姝目光坚定。   走到刘氏那儿,刘氏和几个女眷说的开心,她们说的不是汉话,听不明白,明姝只听到刘氏展开笑颜,说了一声“就这么定了!”   **   慕容叡还是和之前一样,除了兰洳还有慕容允这两个亲近的热,其他的几乎都没有看出他的异常。   每日清早天不亮起来,他穿戴好了之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跟着慕容渊去了衙署。   衙署里头许多事正处置着,突然有人告诉慕容叡,说是外面有人找他。   慕容叡出去,衙署门外面有个男装少女坐在马上,男人和女人身形骨相相差不小,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少女上上下下把慕容叡打量一番,慕容叡翻翻眼睛,见是不认识的人,也不想搭理,正要进门去,那少女开口了,“哎,你是慕容叡吧?你家里人和我家说了,说是要我嫁给你!” 第91章 质问   少女的声音并不算小,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来往人的注视。   慕容叡眼眸阴沉了些, 他面无表情回首去看马上的少女, 那女子面容清秀,身着一身男装,腰后别着环首刀还有马鞭,马屁股后面挂着弓箭。   “……”慕容叡看了她一眼, 马上的人脑袋高高抬起,还没她开口,慕容叡掉头就往门内走。   那少女急了, 下马冲慕容叡跑来。   衙署门口的士兵伸手把她拦下。少女见着慕容叡的背影,又急又气,“喂!我跑过来看你,你一句话都不和我说!”   说着她对着士兵又踢又打,“放开我!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 别挡我的路!”   女子声音原本偏于尖细, 尤其她激愤之中,那声调就格外的高亢, 哪怕隔着好一段距离, 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慕容叡脚步顿了顿,他大步过来,少女见着他又走过来了,面上一喜,又装模作样的高高抬起头颅,一副等着慕容叡来劝的回心转意的模样。   “你是哪家的?”面前这俊美的年轻男子终于开口了。   少女心中一喜, “我阿爷是高平公!”   慕容叡听到她报上家门,“是尉迟公家的人?”   少女欣喜的点头,她扬起下巴,刁蛮的看他,“怎么样,现在还不放我过去?”   “高平公都督秦雍梁益四州军事,长安镇都大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衙署不是等闲之地,闲杂人等不能轻易出入,你一无要事,二无符令。到这里头来是要干甚么?责打守门士兵,已经是和犯事没有任何区别了。哪怕被人杀了,说出去恐怕高平公都没法说情。”   “还请好自为之。”慕容叡面无表情说完这番话,掉头而去。他脚步走的很快,不过眨眨眼的功夫,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少女目瞪口呆站在那儿,自小娇惯长大的贵女,被爷娘兄长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上,就算到了外面,也是任性妄为的,哪里受过这等对待。她眼睁睁的瞧着慕容叡的身影在大门口消失,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竟然被堵在门口了?!   “慕容叡,你出来,说清楚,你出来!”那少女在门口叫了好几次,士兵手中长戟交叉,直接把门口给堵死,旁门也有人看守着,此刻正是一天之中最忙的时候,人进进出出。少女想要和那些人一起进去,还是被士兵拦了下来。   她几次进不去,狠狠的跺脚,丢下一句狠话,掉头就去刺史府。   刺史府分前后两部分,前面是刺史处理政事会见宾客之地,后面则是刺史女眷还有儿女们住的地方。   少女奔驰到刺史府前,直接拍门,阍人才来得及把门打开,她立刻就进去了。   明姝推着慕容陟和刘氏在内堂里说话。   这些天慕容陟行动不便,全靠身边的人服侍,但是他完全没有半点受伤人的郁郁寡欢,相反精神头很好,有说有笑。   刘氏看到慕容陟这样总算是放下心来,她看了一眼明姝,“五娘好好照顾大郎,你们可是正经夫妻,不要有别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好好服侍大郎才是紧要,若是三心二意的被人见着,那就不好了。”   长子回来之前,知道长媳和次子的私情,她并不是很愤怒。毕竟奸夫是自己儿子,肥水又没有流到别人田里去,而且鲜卑旧俗摆在那儿,就算心里有疙瘩,还不至于天塌地陷。可是长子回来了,心境立马不同。   以前看在长子的份上算了,要是她还心猿意马三心二意的,敢给长子戴绿帽,那可就别怪她手下无情了。   刘氏话语带刺,明姝脸色依然煦和,“是,儿受教。”   慕容陟看了明姝一眼,去拉刘氏的手,“好了阿娘,别吓她了。阿蕊之前年少,肯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是不知不觉里得罪了阿娘,还请阿娘多多包涵,多教教她。”   刘氏听到长子这话,心情很是微妙,她看了一眼慕容陟,慕容陟的精神比刚回来的时候要好了许多,原本凹陷下去的脸颊,也长了些肉。憔悴少了不少,以前的意气风发似乎回来点了。   她时刻盯着长子那儿,传来的消息都是明姝如何仔细周到伺候长子。   心头的不舒服被她吞下去稍许,“果然是娶了媳妇,就把阿娘给忘记了。阿娘知道你心疼你的新妇,以后不说她了可好?”   慕容陟赔笑,“阿娘说甚么呢,阿娘生我养我,怎么可能有了新妇就忘了阿娘?只是担心阿娘身子,不想阿娘生那些闲气。”   这话说的刘氏眉开眼笑,她还没笑上多久,于氏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夫人,尉迟小娘子过来了!”   “……”刘氏啊了声,满脸迷茫,“她来干甚么?”   慕容陟还不知道这个尉迟小娘子是谁,门外就冲进来一个人,满脸怒容,气势汹汹,进来的时候,几乎都裹挟着一股风。   “刘夫人,慕容叡到底有没有心娶我,要是没有心,干脆咱们家的事就算了!”   人冲到刘氏面前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到爆竹一样的话。   明姝没见过冲进来的少女,她被刚刚突然闹起来的动静给吓了一跳,慕容陟也被惊了一小下,他脸色不善,正要开口斥责面前这少女没有半点礼节,不知道要等仆妇们送话才进来。这么冲进来,若是冲撞了谁,难道她能担当的起吗?   慕容陟沉下脸,嘴一张,刘氏就使了个眼色,让慕容陟不要开口。   “怎么了?”刘夫人道。   “夫人,夫人去问问慕容叡,要是他不喜欢我,咱们两家的事就算了。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巴巴的要贴上他!” 少女说着便是满肚子的委屈。   刘氏端起和蔼的笑,“怎么了这是?”说着她指着身边,让少女坐下来,“有甚么话好好说。”   少女就把一堆话就都说出来了。   慕容陟听着,他先是满脸惊讶,后来渐渐脸上露出一股鄙夷。   刘氏见到心里发苦,对着长子打眼色,不要开口说话。慕容陟随便找了个理由和明姝退出来。明姝推着他到外面,此刻外面阳光正好,而且也没有刮风,他就要她推他到太阳底下晒一晒。   屋子里头其实比外面还要冷些,尤其天凉了之后,窗户都用布条还有绵絮给封了,外面明明是大白天,但是屋子里却还要靠油灯照明,呆久了,就连心情都会变得阴郁起来。   站在阳光底下,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也没有风,过了一会,竟然也感受到丝丝暖意。   “屋子里头的那个是……”明姝轻声问。   “那个应该是阿娘给二郎看的新妇。”慕容陟说起这个就想笑,“看来还真是个泼辣货色。竟然敢闯衙署大门,还这么理直气壮来找阿娘,看来二郎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明姝愣住,她啊了声,张首去看刘氏的屋子,她离刘氏的屋子已经有点距离了,站在院子里头,还是能听到那少女嘤嘤呜呜的哭诉声。   “阿家给小叔……”明姝心脏跳的砰砰,她呼吸有些急促。   慕容陟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点点头,“阿蕊忘记了,上次二郎到我们那儿来,说是不想早早娶妇,要我们两个去和爷娘说说么?”慕容陟仰首想想,“那时候好像二郎还想你去和阿娘求情,让他再多逍遥段日子。”   明姝掌心生汗,啊的应了声,“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她心虚不已,可又想知道那少女到底怎么回事。   “看样子,阿家是选定了?”   慕容陟摇摇头,他对慕容叡的事没有多少兴趣,也不知道刘氏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那个少女的出身他暂时也不清楚。   “连你都没见过,看来不是平城的人家……”明姝低吟。   慕容陟见她心事重重,满心不解,“怎么了?”   明姝心脏突的跳起,她极力按捺下自己心跳。略不好意思低头,掩饰自己此刻的神态,“都说妯娌之间不好相处,我担心,那个小娘子的性子,和我处不好……”   原来这样。慕容陟不由得笑,他握住明姝的手,“傻瓜,有我在,你没甚么好怕的。这小娘子的性格是不好相处,远远躲开她。二郎以后要是连自己女人管不住,那就真叫人笑话。”   “那小娘子是哪家的姑娘。”明姝笑问,“现在知道了,到时候也好做准备。”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头堵的厉害,不管她怎么用力,都没办法叫自个能松气。   那个女子一点都不好。   明姝被脑子里头冒出来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   “到时候就知道了,而且她才在二郎那儿碰了钉子,看着应该是在家里受娇宠的,能不能受得了二郎还不知道。要是到时候没成,就白费这个功夫了。”   明姝笑道,“嗯,你说得对。”   刘氏听了这个尉迟家的这个女儿满肚子抱怨,这个少女是她和好几个慕容家的姑嫂们一起选出来的,阿爷是都督四州军事,宁西将军,长安镇都大将。家门和慕容家可谓是门当户对,而且这姑娘自小学习骑射,性情泼辣,和长媳是完全不同的作风。   慕容渊对次媳的要求便是性情厉害,能管得住慕容叡。   所以她选中了尉迟家的女儿尉迟姿娥,恰好尉迟家的主母就在平城探亲,她就请人和尉迟家主母通了通气,尉迟家主母也对慕容家很满意,已经写信令人快马加鞭送到长安那儿,问问家主的意思了。   可是没成想,这性子是太厉害了。刘氏好说歹说,先哄得尉迟姿娥不哭了,然后保证一定会狠狠把慕容叡骂一顿,哄得这位眉开眼笑了,才叫人把她送走。   刘氏这么多年来,还是头次费这么多的心思。把人送走,刘氏喘了口气,于氏在一边给刘氏送水,说了那么多话,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嗓子眼那儿都快要冒烟了。   “夫人太辛苦了,这位小娘子看着真的不是善茬,现在还没过门就这样,要是以后真的嫁过来了,岂不是要变本加厉?”   “所以我才当初选的五娘。”刘氏一口气喝了三杯温水,才把那股渴劲给压住。   “她和二郎这样,不是她把二郎管得服服帖帖的,就是二郎把她给驯的半句话都不敢说。”   她已经和次子生活过一段时间,知道照着次子的那个性情,除非是自己心甘情愿,要不然,谁也别想管住他。尤其他还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闹得越厉害,他就越和头牛似得不肯回头。   现在她都几乎能展望尉迟姿娥入门之后,要闹得升天的场面了。   “那夫人怎么还……”   刘氏扯了扯嘴角,“这可不能怪我,都是他阿爷要的。我只是照着选出来而已。”   说着,她想起之前尉迟姿娥哭诉的那事了,“去把二郎给我叫回来。”   于氏去了。   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的话,说是二郎君办完事就回。可是一直等到天都黑了,慕容叡才姗姗来迟。   刘氏很不客气,“要你快点回来,你怎么到了现在才回来?”   “衙署里的事太多,而且旁人代办不得,只能我亲自来。要是中途丢到一边了,接下来的也不好办,所以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原来阿娘在你心里竟然还比不得公事?!”   “儿没有这么说。”慕容叡神情淡淡的,“再说了,要是这些不按时做完,耽误了的话,说不定有人会抓住这些把柄,对阿爷弄出甚么不利的事。”   刘氏被他反将一军,“算了,我问你,今天姿娥去你那儿,结果你让人家闹了个没脸?”   “……就是尉迟家的那个?”慕容叡想了好会,终于想起今早上的那场风波,“阿娘若是选的她的话,可以和尉迟家推掉了。”   刘氏险些被慕容叡这话哽出血来,“尉迟家和我们家门当户对,哪里不好了?”   “人蠢。”   慕容叡唇里吐出两字。   刘氏愣住。   “她人太蠢了,而且骄纵成这样子。到时候也会给我招祸。”   刘氏僵住,“那你想要甚么样的?”   慕容叡摇摇头,“阿娘算了吧,我不想要甚么样的,何况我自己一人也行。”   这话让刘氏一下站起来,“自己一个人也行?恐怕你是不想自己一个人,而是想别的人吧!”   慕容叡依然平静,“阿娘要是这么说,儿也没办法。”   刘氏是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到底脑子里想些什么,她“你”了好几声,“你可不要再胡作非为,你阿爷可盯着呢,要是还出之前那样的事,你阿爷可就不会和上回那样,只是打你一顿鞭子就了事。”   “阿娘说完了的话,儿下去了。”   “我话还没说完,尉迟姿娥跟着她阿娘要在平城呆上好几日,明天你休沐,我告诉她了,她到时候会过来。如果你还要像今天这样,我就要去问问你阿嫂,看看她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   慕容叡的眸光终于动了下,“儿子知道了。”   刘氏见他答应下来,这才除了胸口压着的那口气。   第二日一大早,尉迟家母女就来了。李氏携着女儿上门,刘氏听到禀告就敢过来。   慕容叡跟在刘氏身边,姿娥两手背在背后,上上下下把慕容叡给打量了一边,笑得开心。   说了几句话,刘氏就要和李氏到里头说话,“要不就让两个孩子到外面走走,咱们说的话都太沉闷了,年轻人不喜欢,还是让他们自己去玩吧。”   李氏看了一眼姿娥,姿娥一双眼都在慕容叡身上,点点头。   刘氏看了慕容叡一眼,满脸慈祥,“尉迟家的娘子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   刘氏说完和李氏一同进屋子里去,留下两人站在外面。姿娥看过来,满眼期待。   “走吧。”慕容叡带着姿娥在后院里绕起来。   刺史府很是宽敞,姿娥不是的第一次来,但还是头回在里头转悠,哪怕有慕容叡在前头带路,还是晕头转向的。   终于到了一个院子外,家仆禀报之后,慕容叡带姿娥进去。一进去,姿娥就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坐在带轮子的木椅上,身后站着一个貌美的年轻妇人。   “阿兄,阿嫂。”慕容叡唤道。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慕容陟,而后停留在明姝身上。   明姝和慕容陟站在一块,旁人也看不出慕容叡视线上的端倪。   “二郎又来了。”慕容陟刚刚和明姝说笑了几句,甚至还逗了她几下,心情很不错,见到慕容叡来了,竟然少了许多尴尬和厌烦。   慕容陟说着,目光转移到慕容叡身后的姿娥身上,“这位便是阿娘给二郎选的那个小娘子了吧?”   “见过大郎君。”姿娥过来给慕容陟见礼,口中说话,忍不住打量了明姝一眼,明姝今日没有涂抹脂粉,素面朝天,可就是这样,站在那儿也引人注目,叫人忽视不得。   慕容陟笑了几声,“尉迟娘子安好。”   慕容叡见她只给慕容陟问安,却无视了后面的明姝,心中不悦,更是对她厌恶了好几分。他面上不显,只是问明姝,“嫂嫂,今天阿兄怎么样,身体可还好些了?用饭如何,药喝了没有,要不要再让大夫过来看看?”   慕容叡的话问的明姝有些招架不过来,明姝一个个答,“夫君今日很好,瞧着比过去好些了,药也喝了,若是可以,小叔是否能换个大夫过来瞧瞧?”   明姝记得慕容叡说的关于慕容陟的腿,心想着如果现在的这个大夫看不好,干脆换个大夫试试。   慕容叡当然听出来了,“嫂嫂果然关心阿兄。”   “好了,阿蕊,不要麻烦二郎了。”慕容陟拉住明姝,“我开始就是由谁治,还是由谁治,换了个人,到时候又好多麻烦。”   “其实嫂嫂也是关心兄长,若是觉得现在的军医不好,我和阿爷说说,看能不能换个医术更高超的来。”   慕容陟听他提及父亲,心中一阵失落,“不了,你和阿爷都忙,我的伤养着就可以了。”   说着,慕容陟让慕容叡一同进屋子里头说话。   慕容叡摆了摆手,“不了,我就来看看兄长。”   说罢,掉头就走。   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走,这让慕容陟松一口气之余,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姿娥见状,跟上去。   慕容叡走了几步,他侧首看了一眼她,眼里冰冷,“好了,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恕不能久陪了。”   说罢,他抬腿就走,丝毫不顾身后姿娥又羞又怒。   慕容叡在外骑马游荡了一天,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回来之后,直接便是开晚膳。   今日慕容渊回来的早,所以一家可以一起用饭。   自从慕容陟回来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全家人聚在一起,菜肴也准备的很丰盛。   才端起碗箸,明姝就听到那边慕容渊问,“我听说你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天,把尉迟家的小娘子扔在一边?”   明姝愣住,她看向慕容叡,慕容叡捧着碗,只顾着往嘴里扒饭,不答话。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慕容渊皱眉,“我问你话,为何不回答?”   “阿爷阿娘,尉迟家的算了。我对她没意思。”   “为何?”刘氏惊讶道。尉迟姿娥可是她和好几个姑嫂选出来的,竟然他不喜欢?   “她眼中无人,不知礼数。”   这话说出来,除了明姝之外,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虽然骄纵是骄纵了点,但是还谈不上眼中无人的地步吧?   “……这你都看不上,那你还要看谁?”慕容渊缓了半会开口。   “缘分到了,自然会有的。”   “够了!你嘴里胡说八道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你不要她,也不看看自己是甚么德行,还是说你还有自己的想法!”慕容渊看了明姝一眼。   “……阿爷若是执意,那就随便好了,但是娶不娶都是儿的事。”慕容叡放下碗箸,直接掉头就走。   明姝瞧着慕容叡走出去,瞬间她差点站起来追出去。   有这么一遭,就算饭食准备的再丰盛,也食不下咽了。慕容陟在那儿尴尬,他随便吃几口就放了碗箸,明姝送他回去。   夫妻两人到现在都还是分房睡的,慕容陟伤了腿脚,行动不便,一个不注意很有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所以刘氏盯着不准儿子和儿媳同房,明姝自然乐得遵命。白日里陪伴照顾,等到晚上,还是各自回自己院子里。   慕容陟和明姝稍稍说了几句话,就让她先回去。明姝选了条偏僻道儿,走到半道,有人从黑暗里窜出来,一把搂住她的腰,拖到了黑暗里头。   在刺史府还这么胆大包天的简直不做其他人选。   她被重重抵在墙上,慕容叡的力道很大,几乎是恨不得把她给生拆了,她吞下痛叫,两人的喘息在昏暗的天色里越发明显,过了好会,捂住嘴上的手松开,明姝这才能喘喘气。   “你还来作甚么。”明姝压低声量,她看了下左右。   慕容叡道,“我怎么来不得了,你那屋子我都睡了好几次,现在来找你就不行了?”   此刻起了微风,吹在身上凉意一直往衣服里钻。   “行了,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咱们断了。”   说着,她就要往外面走,慕容叡一把扯过她,两臂紧紧将她绞住,他的力气很大,她整个都窝在他的怀中,几乎镶嵌在他的身体里。   他贴在她的耳朵上。   她听到他的嗓在抖,“你对那个才见面没有多久的窝囊废都那么好,怎么对我,就如此绝情?” 第92章 金坚   明姝浑身僵住, 慕容叡的唇还贴在她的耳朵上。她瞬间防备和挣扎全都松下来。   怀中僵硬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 慕容叡察觉到她的变化, 欣喜若狂。他的嘴唇依旧贴在她的耳朵上,“阿蕊,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阿蕊。”   他一边说,一边热切的吻她的耳朵,寒风之中, 他火热的躯体贴在她的身上,将那份几乎要沁入肌骨的寒意给驱散开。天地之中,自有他才是她的依靠。   明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慕容叡的手掌已经抚上了她的脸,“你从来就不是甚么狠心的人, 对那个窝囊废这样, 难道对我还能绝情如斯?”   他知道她的心肠软的和绵絮一样,别说冷酷无情, 就连硬起心肠, 都要犹犹豫豫,哪怕硬起那么点儿心肠,只要被他戳一戳,那硬起来的都软成了一汪春水。   明姝抓住他的手,想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挪开,可是她少稍稍用了点力, 还是放开了。   “我们这样算甚么?奸夫□□?以前你阿兄不在,好歹还说的过去。现在你阿兄回来了,要是这话传出去了,你要怎么办?”   慕容家在朝堂之上,比不得那些宗室还有汉人士族。宗室和汉人士族里头丑事多,哪怕就算被人爆出来,也不怕在仕途上有太多的阻碍,可是慕容叡这样,万一有人拿这个攻击他,他要怎么办。慕容渊还在的时候,再恨铁不成钢,也会替他遮掩一二。   可外人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何况慕容陟对她不错,她实在是做不出背他和他弟弟勾勾搭搭的事来。   “这个放心,我会有自己的办法。”   “咱们两个还能这样一辈子么?”明姝咬住嘴唇,“家公已经给你选新妇了,难道以后还是这样?”   若是慕容叡娶妻,她是怎么也不肯再和他有这种往来了。   “那个女人我不会娶她,只是爷娘按着我的头而已。阿蕊你等着,我就去把这个给推了。”   “推了之后呢?难道阿家就不会给你继续选人了?”明姝咬破了下唇,唇舌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慕容叡不说话了。就算推了这个,马上还会有下个。做官的人家数不胜数,门当户对的也有好几家,只要家里父母有心,哪怕他万般不愿意,都是能给塞进来的。   明姝察觉到他的力度小了,狠了狠心,伸手把他的的手给掰开。   这次他的力道变得很轻很轻,只要她稍稍使些劲,手掌就松开了。   “你非得这样?”   浓厚的夜色中,明姝听到慕容叡这么问。   “……不然如何,将来你娶妻了,咱们还是这么勾勾搭搭的,你阿兄也好,你妻子也罢,是不是都太残忍了?”明姝说完,狠下心来,转身就走。   她走了几步,忍不住停下来,后面没有慕容叡的半点声响。   明姝这一夜都没有睡好,早上起来顶着两只乌黑的眼圈。她不得不精心打扮,结果慕容陟看到她,就问,“昨夜里是不是没睡好?”   她两只眼睛下,乌黑的一片,哪怕脸上敷粉,都没有把眼下的青黑遮住。   “嗯,昨夜里不知道怎么就是睡不着。”明姝擦擦眼睛。   “睡不着就叫人给煮点安神饮子,喝了之后就能睡着了。”慕容陟说着又笑,“说起来,阿蕊生辰快到了吧?”   他看过她的庚贴,想起她的生辰就在最近这几天了。   明姝是不怎么过生辰的,到了慕容家也没这个习惯,反正每年都有那个日子,过与不过都是一样的。   “阿蕊要过生辰,我和阿娘说一句,摆个宴,请走的进的亲戚朋友过来。好好热闹下。”慕容陟看向明姝的目光里有股愧疚,明姝只当是他对之前的事还记在心里。   “不必了,哪里有小辈过生辰还得劳烦长辈摆宴的。”明姝连忙否决了慕容陟的这话,她和慕容叡的事都还没过去,刘氏还记着这事呢,没寻她的麻烦已经是够好了,还不知死活要去过甚么生辰,是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明姝就是不肯过这个生辰,慕容陟没办法,只得依着她。   “可惜我身子不好,要不然带你出去走走也好。”慕容陟看着自己两条腿,神情落寞。他两条腿还在养,伤筋动骨一百天,而且他伤的比平常的伤筋动骨还要重,所以只能好好安坐养伤,最多只能被她推出去,在家里逛逛,至于带她出门,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了,只要你好,我也就放心了。”明姝轻声道。   慕容陟嗯了几声,心下熨帖,他叫人取来一个盒子,打开来,是个精致的锦盒。伸手把锦盒打开,里头竟然是一只金步摇。   “戴上吧。”慕容陟把盒子里的金步摇拿出来,插到她的发髻里。   金步摇乃是赤金打造而成,金灿灿沉甸甸的挂在头上,稍稍一动金光闪闪,枝叶翩飞。   “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明姝一手扶住头上的步摇,满脸惊讶的问。   慕容陟笑的别样得意,“既然我会提起,自然是做了准备的。”他说着左右端详,“甚好,很衬你的肤色。”   金灿灿的东西戴上头,就对佩戴者的要求格外高,肤白才能互衬,要是肌肤蜡黄,戴这个东西也只能显的自己越发丑陋不堪。   珠宝配美人,才能称得上是绝配。而面貌平庸,就只能靠内里的气势了。可惜这世上,有真正气势的人并不多,哪怕出身高贵,也不是个个都有令人佩服的气质。   “果然,还是阿蕊能配的上。”慕容陟左右看了一回很是满意,他之前想要给她个惊喜,所以打造这个首饰的事,从来没有告诉她。甚至式样都是自己斟酌的,也没在她头上比划,没想到美人戴什么都好看。   他凝视她,慕容陟休养已经有段日子了,此刻不复当初的落魄,贵公子的清俊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他五官和慕容叡有些相似,可是也不是完全想象,慕容叡的眼眸里锐利如鹰隼,可是慕容陟的眼里却是两汪柔水,柔和近人。   面前美人娇娇滴滴,哪怕没有半点撒娇的姿态,也是娇媚入骨。   慕容陟心下生出绮意,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抬起她的下巴。突然的举动让明姝有些心慌,可是慕容陟是她的丈夫,做些什么,简直天经地义。   明姝浑身僵硬,看着他清俊的容貌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鼻息很暖,夹杂着药汤的清苦气。   唇马上就要碰在一起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明姝脑袋一低,慕容陟也迅速坐好在轮椅里,他恼怒外面的人坏了好事,可看娇妻羞恼的模样,又怪自己唐突。   “外面甚么人!”慕容陟高声道。   外面家仆毕恭毕敬,“大郎君,郎主唤你过去议事。”   慕容陟一愣,这些天他都闷在院子里养伤,除非必要,几乎不会出去,更加不会出现在除去亲人之外的人的面前。   现在怎么要他出去议事?   明姝也有些意外,“怎么突然……”   不过她问,“身体撑得住吗?”   慕容陟颔首,“没有大碍,准备一下,我就过去。”   慕容陟被家仆推了出去,到了门口,慕容陟抬手让家仆停住,回头看她,“我就回来。”   明姝屈膝应了。   慕容渊议事的地方是他的书房,慕容陟进去之后,发现慕容叡也在那儿。以前这地方慕容陟没少来,但是现在再到这个地方,就有一股很浓烈的陌生感。好像他不该来这儿,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慕容陟压下心头的诡异感,他在椅子上对慕容渊抱拳,“阿爷。”   慕容渊看到他,点点头,“来了就好。”   说着让人把他推到慕容叡手边,“这是朝廷这个月发下来的军饷,你们都看看。”说着,把几卷卷轴递给兄弟俩人。   慕容叡看了一下,就看出了端倪,“少了。而且少了不少。”   “朝廷拨下来的军饷已经一年比一年少,就算军士们的东西,例如马具刀具绝大多数是由他们家里自己承担,但是他们还是要吃饭,家里妻儿也要吃用。这点发下去,恐怕会哗变。”   慕容陟听着,面容上有些尴尬。慕容叡说的话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   他沉默不言,想要等到慕容渊让他回去,可是慕容叡却没有放过他,转头来问,“阿兄在军中呆过,现在军中如何,阿兄可知道情况?”   这段对慕容陟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每次回想那段往事,都会冷汗涔涔,心悸不已。   他看到这个弟弟,满脸凝重,似乎在问他什么大事一般。   慕容陟喉咙一紧,“我、我……”   他开口有些语不成句,慕容叡眉梢挑起,“阿兄怎么了?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慕容陟‘我’了好几句,终于开口,“兵士们朝不保夕,而且也没有多少赏赐,军饷迟迟发不下。战死之人也没有抚恤……”   他说话的时候,回忆起军营的种种,冷汗涔涔。甚至慕容渊都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现在朝廷发的不够数,军府府库那儿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慕容叡出声道,他眼角余光里看到慕容陟似乎松了口气,甚至还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二郎你的意思呢。”   “要不然我们先垫一垫。然后放话出去,知道是我们家做的。”慕容叡略加思索,“锦上添花远远比不上雪里送炭。何况将士们都是知恩求报之人,到时候忠于朝廷还是……都很难说。”   慕容叡这话语引来慕容陟的惊愕一瞥。慕容叡察觉到他的目光,回首对他安抚一笑,慕容陟满脸怪异,“阿爷,这不妥当吧?”   慕容陟自小在爷娘的手心里捧着长大,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曾经和好几个管家少年一起去洛阳,感受一把帝都风情。对朝廷,慕容陟远远没有那么多的想法,慕容叡那些话在他听来简直就是造反的言论了。   慕容渊的脸上依然没有半点神情,听两个儿子说完,“好,你们想的我都知道了。大郎的腿脚好的怎么样了?”   “回禀阿爷,儿的腿还是有些不方便,恐怕骨头还未痊愈。”   慕容渊点点头,“按道理来说,我也应该让你好好休养,但是现在事务太多,若是可以,大郎你也帮我一点。”   对上阿爷,作为儿子,哪里有推辞的道理。慕容陟应下。   慕容叡嘴角抽动。   出来之后,慕容叡满身的火气,硬生生直接将身边的人避开一丈之外,回到他自个书房内,兰洳不敢上前,慕容允还在学堂内读书。   幸好慕容叡的怒火没有和上次一样,把屋子里的东西砍了个七零八落,但是还是叫人不敢清漪靠近。他坐在床上,整个人都靠进凭几里。   想起慕容陟,慕容叡突然笑了几声,笑声尖锐,令人不寒而栗。   “阿爷在警告我呢。”   以前只有他一个,不管他怎么做,反正都替他兜着。其实慕容叡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多少自己干出什么叫爷娘不得不替他兜着的事,除了明姝,但是他半点都不后悔。   现在长子回来了,他这个回来就该丢到一边去了?   “怎么会?”兰洳宽慰他,“就连我都听说了,你那个阿兄夜里睡觉都做噩梦,看来是被吓破胆了。你阿爷的那个性子,儿子窝囊成这样,还能倚重吗?”   “可是再窝囊,也是他亲自养大的儿子。”慕容叡说起来,脸上浮现冷笑,“你要知道,亲生的孩子,远远比不得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我自小就不在他们身边,比起我那阿兄,自然要亲近。”   他不在父母身边养大,又是因为那个缘由回来。不管怎么样,都不如长兄那样和爷娘亲近。   何况两兄弟之间又夹着明姝。   “那怎么办?”兰洳听了后,不由得皱眉头,“你那阿兄我看着也就那样了。难不成你阿爷还想再教教他?”   慕容叡阴沉着脸,他坐在那儿,许久都没有说话。   “秋猎没有多久了吧?”慕容叡突然开口。   兰洳一愣,算了算日子,“是,没有几天了。”   平城的秋日来的要比南边早,这会风一日比一日寒,但还没到秀容河水结冰狂风大作的地步。但是也快了,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大雪连天,别说深山,就连大道说不定都要被雪给埋了。   趁着还没到最冷的时候,飞禽走兽还在丛林里窜走,要进行一场狩猎。到时候不仅仅慕容渊会去,而且他手下的那些属下和将领也会一同去。   到时候场面上人很多。   兰洳一愣,他满脸不可思议看向慕容叡,“你该不是……”   慕容叡颔首,脸上的笑漫不经心。   “他在家里也呆了这么久,该到人前去亮亮相。”慕容叡说着,伸手拿过放在桌上的酪浆,喝了一口。   兰洳缓了好阵子才反应过来,“你可黑坏黑怀的啊!”   慕容陟眼下这模样,身子能不能养回来不知道,但是上回实在是太凶,没个一年半载的,恐怕回不过神来。加上他还不是个心智坚毅的人,一两年都不一定能养的回来,何况现在才多久。   要是把他给弄到众人面前,叫那些老部下看见,恐怕慕容陟的威望真的不剩下什么了,就算那些人看着慕容陟长大,可是看着长大是情分,可要可不要,自己的前途和利益才是最实在的。   到底是想要跟着狼吃肉还是跟着羊吃草,恐怕只要有点胆子有点本事的,都知道如何选择。   “你小子可太坏了,就算侥幸你阿兄之后好了,恐怕一时半会的也难挽回了。”   慕容叡手指轻轻持着手里的杯子,杯中乳白的奶浆轻轻晃动。   “不过你阿爷肯么?瞧着你爷娘的样子,对你阿兄可很喜欢,要是他拦着的话……”   慕容叡闻言,神情越发阴沉,爷娘总是眷顾这个兄长的,哪怕做了俘虏被人卖作奴仆,都费尽功夫替他遮掩,可他呢,自小路都还没走利索,就被送到堂叔那儿。慕容陟自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而他必须早早懂事,三四岁就在马背上跟着马奴到处游荡。   他能回来,仅仅是因为慕容陟“死”了,爷娘膝下没有儿子了,迫于无奈,只能把他接回来。   若不是没有那一遭,是不是,他就只是知道平城还有自己的这么一对父母,根本连面都见不着?   如此偏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慕容叡在衙署里,自问凡是经手的事务,从来办的漂漂亮亮,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结果现在父亲竟然把一个窝囊废给带进来。   “这只是个开头,阿爷肯定还想着慢慢的把他给带出来。”慕容叡目光冷冽,“我去和那些人喝几杯酒。”   兰洳听到他竟然要亲自出马,不由得紧张的吞了口唾沫。   “那你可要小心,要是被你阿爷知道了,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慕容叡毫不在意,“我要是甚么都不做,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他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兰洳见毫无转机,外头传来声响,仔细听是慕容允下学回来了。还没等多久,慕容允果然砰砰跳跳进来。   “阿兄你回来了!”   慕容叡见到慕容允,露出笑容,“今天学了甚么?”   “今天师傅教兵法,听着挺有意思的。”慕容允说着窥见慕容叡的脸色,小心起来,“阿兄脸色不好,不舒服吗?”   慕容叡不答,“阿兄有个事要你帮忙,”   “阿兄说就是,不管甚么,我都替阿兄办成了。”   慕容叡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的金币,上头比较粗糙的雕了个人脑袋。慕容允伸头一看,咦了一声。那个他认得的,是西边粟特人带过来的东西。   慕容叡手指摩挲一下,“你把这个给你阿嫂送过去。”   她不是要断了么,他怎么可能就这么随了她心意。他俩这辈子就该搅和在一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怕就是死了,也要埋在一块,谁也别想逃脱出来。   “送这个?”慕容允接过来,有些不明所以。在刺史府呆了这么久,慕容允哪怕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到现在也人比鬼精了。   “阿兄要不要送些首饰过去?我听说,女子更喜欢那些。”   慕容叡嗤笑,“人小鬼大,你就拿着这个去,你阿嫂不是寻常女人,再说了她也不缺这些。”顿了顿,“她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慕容允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去了。他年纪不大,所以他在女眷的地方到处跑,也没有人拦住他。   他跑到明姝那儿,不着边际的说话,然后趁人不注意,偷偷的把东西往明姝手心里一塞。   然后找了机会溜了,明姝展开手掌,看到掌心上的东西,呼吸都停滞了下。   “五娘子这是……”银杏跟在明姝身边,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见着慕容允巴巴的过来,竟然就只是为了送这东西,不禁有些奇怪。   明姝没答她。   情比金坚。这就是他的意思。   她把金币放在一边。这东西她收不收都无所谓,慕容叡只是要借这个东西告诉她罢了。   他不会放弃的。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坚守他自己的本性。   明姝看了那枚金币好会,她伸手去触碰那只金币。指尖碰到金币,如同被火烧灼到了一般,猛地缩回手。 第93章 伏击   慕容渊这些日子, 见了不少老部下, 老部下话里话外的意思, 都是秋猎的时候,让慕容陟出来现现身,慕容陟是那些老部下们看大的,死而复生到现在, 都是在府内,他们这些人都还没见过。   于情于理,也该让人出来见见, 让他们放心。   话说的冠冕堂皇,可是仔细探究,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慕容渊说了几句话,把那些老部下打发走。他坐在书案后,眉头紧蹙。   慕容渊把慕容陟和慕容叡都叫来, 把这事大致的说了一遍。   慕容陟听后, 大惊失色,“阿爷, 儿现在这模样, 恐怕是不能出去见人。”   他到现在还只能坐在轮椅上,想要去哪儿,都要让人推着去。这模样若是让外人看到了,先不说外人如何看,光是他自己那关就过不去。   慕容渊看了一眼慕容陟的腿,目光有些凝结, 他看向慕容叡,从开始到现在,慕容叡就一直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二郎,你说说,该怎么办。”   “此事应当听从阿爷的吩咐,那些人都是阿爷的部下,如果阿爷说不行,恐怕他们也没有多少话说。”   慕容叡答的一板一眼,眼神都没有半点波动。   要是真能这样倒是好了,慕容渊坐回去,“要你好好说话,你觉得你阿兄现在这个样子能出去见人么?”   慕容叡闻言,竟然还真的认真的看了兄长一眼,慕容陟被这个弟弟注视,皮肤上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慕容叡注视了兄长一会,才道,“阿兄这样,恐怕是不适宜见外人。但是那些部下如果阿爷不亲自出面的话,恐怕也不好收拾。”   “何况阿兄已经回家这么久,却迟迟没有出现在人前,众人有疑虑,也是正常。”   慕容渊听着慕容叡的话,唇抿紧,他看向慕容陟,慕容陟忍不住伸手扶住他那条伤腿。   “去是要去,但是你阿兄也去不成。”慕容渊过了好会,长长吐出口气。   秋猎那个地方,到处都是马,况且光是过去,哪怕坐车都要受好一阵的颠簸。长子那条腿原本就难治,军医都说很有可能成瘸子,若是颠簸到了,伤上加伤,那就坏了。   “……”慕容渊头有些疼。   慕容陟回来已经是大半天之后,明姝看他回来了,“在家公那儿可用过饭了?”   慕容陟摇摇头,“未曾。”   明姝见状,叫人把他推到房里去,几个家仆小心翼翼的挪他到床上。那条腿上用木板固定,半点都动不了。   他坐到床上,侍女把矮案放好,然后上面摆满了膳食。   膳食准备的很丰盛,可是慕容陟没有半点胃口,他持起碗箸,对着面前的饭菜一动不动,然后又放了下去,看着明姝欲言又止。   “怎么了?”明姝见着他的异常,忍不住问。   慕容陟看她的目光有些闪躲,他深吸了几口气,“阿蕊,我有事和你说。”   “你替我去秋猎吧。”   明姝满脸的担忧顿时变成了迷惑。   慕容陟并没有和妻子说什么前因后果,只是要她去。明姝最后只好问,“那家公还有阿家那儿……”   “阿爷那儿估计没事。阿蕊辛苦你了。”慕容陟一口气说完,而后埋头扒饭,再也不说一句话。   明姝见状,也不好说什么。   秋猎那天是个阳光普照的好日子,明姝到了郊外猎场,才下车,慕容叡就骑马过来,他看向明姝的目光里饱含关切,“嫂嫂,待会要骑马,还好吧?”   明姝见着是他,牵强的扯了扯嘴角,“多谢小叔关心,我没问题的。”   平常人得了这么一句,也该识趣的走开了,但是慕容叡偏偏就不,他拉过了马头,骑马绕着马车走了两圈,“我记得阿嫂之前并不精通于马术,就连三四岁小孩儿都骑得比阿嫂漂亮。”   慕容叡说着,眨眨眼。他那双眼睛是生的真漂亮,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眨眼的时候,上下扇动,“当真没事?”   明姝瞪他。   她自小没学过骑马,在洛阳那会还是救急临时学的。后来学的那些骑术,也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的地方。   慕容叡知道自己戳中地方了,他得意一笑,“要不待会我教阿嫂吧。”   听着话语就冒腾着一股耍流氓的气息。   明姝高度警觉,“不必了,对了,家公和阿家也要来吧。小叔还是快去看看两位老人家那儿有没有要帮忙的。”说着,她自己扶着银杏的手下车,目不斜视,直接从慕容叡的坐骑旁走过。   慕容叡坐在马上,被明姝这么夺了面子,半点也没有生气,满脸笑吟吟的。   果然她不管什么时候,模样都好看的很。   “哟,你阿嫂看起来好像生气了。”不远处有个好事的人道。   慕容叡在马上一回首笑道,“嫂嫂是最心胸宽广的,我年少无知,哪里会和我一般计较!而且嫂嫂最疼我们这些弟弟了不是!”   他声音洪亮,哪怕想要装作听不见都不行,明姝恼他和泥鳅似得,真的恨不得一天到晚钻个不停。心头乱糟糟的,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好离慕容叡远点。   来秋猎的人很多,当初迁都的时候,有头有脸的鲜卑大贵族和汉人世家,都一同被迁徙到了洛阳,留下来的,大多都是次一等的人家。但就是这样,状况也是很热闹,到处都是人。   刘氏见到她,脸色不好,“你可是代替大郎来的,可要记得遵守本分,不要给大郎丢脸!”   明姝道了声是,刘氏说完带着她去见那些部下们。   部下们看到她,神情有些怪异,但嘴里说的都还是些客套话,有几个倒是想要打听慕容陟的近况。   “夫君现在还在养伤,不过应该也快了。诸位将军也都是在沙场峥嵘之人,知道在沙场上受的伤,没个半年,也养不好。”明姝微笑以答,说的那些部下连连点头。   “我们都是看着大郎君长大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担心,又没见着他人,自然着急了些。”   “诸位担心那都是在情理之中,我天天伺候夫君,日日都见着的。夫君好还是不好,我岂会不知道?”明姝言笑晏晏,“只是夫君现在伤还没养好,自觉不好出来见看他长大的伯父阿叔,诸位将军就体谅一下吧。”   兰洳站的远远的,瞧着明姝满脸笑容的和那些将领说些什么。   他忍不住一撇嘴,对身边的慕容叡吐槽,“兄弟,看来你本事不行啊。你那个阿嫂拆你的台。”   慕容叡在他身边,两手抱胸,那边的小妇人笑的温婉可人,哪怕离得远,也能想象她此刻的嗓音是如何的温柔如水。   对付这些老大粗,最好的办法就是硬碰硬,可是换了个方法,说不定也能奏效。那几个,谁还能对着一个小妇人多问什么?   慕容叡扯了一根草,咬在嘴里,眼睛紧紧的盯着明姝那儿,“她能拆我台,那也是她本事。”   这话偏心的,兰洳忍不住做了个恶心的脸。   刘氏原本僵硬着脸,她和这些老部下关系好好坏坏,一言不合,她都能直接和这些人吵。把儿媳带过来,原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一开始见明姝说话,声调柔的能化水,完全不抱希望,谁知道那几句话下去,似乎……还有点效果?   那几个部下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有些甚至是过来看看慕容陟到底怎么样。被明姝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几句话之后,纷纷找个理由离开。   刘氏的面色好了些,“这些老东西,真不知道是不是老糊涂了,还是闲下来没事做,竟然要大郎出来见见他们!真是不知所谓!”   都告诉他们了大郎现在身体不好,还要见人,说哪怕看看也好,嘴上说的好听,什么看着长大的,见上一面,也好安心。可是谁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明姝听到刘氏话语里满是愤慨,缓缓退到刘氏身后去。   “刘夫人!”一声娇音由远及近,明姝抬了抬眼睛,看到姿娥跑了过来,她今天是全身的男子装束,腰上挎着弓箭,腰后就是一把长刀。全副武装,靴子踩在地上蹭蹭作响,娇贵又英姿勃发。   刘氏见着是她,眉笑颜开,“是姿娥啊,你也来了?”   姿娥大步走过来,眼角余光瞥了明姝一眼,“嗯,在家呆着也是无聊,我和阿娘说了几句,和阿兄一块来了。”说着,指了指东边,那里站着一个青年。   “那就好,你阿兄来了,也好有个照应。”   “才不用阿兄照应呢。我自小学习骑射,刚入秋的时候,我还曾经一箭射下只大雁。我阿兄都不一定有我厉害。”   刘氏笑了,“这么厉害,那我可就好好期待了。”   姿娥点头,她又看向明姝。   家里和她说,和慕容叡的亲事,十有八、九是要定下来了。所以她就跟着阿娘一道把慕容家的事给顺了一遍,免得她嫁过去,谁是谁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她知道这个新妇是主母刘氏从汉人家选出来的,门户和慕容家没得比,但是胜在貌美。   女人出身才是最要紧的,长得好看不好看,又有什么要紧的?   姿娥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出身卑微的女子,觉得依照她的门第,完全不配和自己做妯娌。光是想想和这么一个人一同接待那些贵妇,而且她还是长媳,自己还得跟在她身后。就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明姝感觉到姿娥的目光几次扫在她脸上。那目光充满了恶意,让她好不舒服,不过在刘氏面前,她也没说什么。   牛角号声响起,姿娥回首看了一下,对刘氏道,“夫人,我先去了。”   刘氏含笑点点头,姿娥却还没走,她斜睨着明姝,“娘子不一起过来吗?”   “不了,五娘和我自一块,你们未婚的小娘子自己乐呵去吧。”刘氏道。   姿娥满脸疑惑,“我们里头不也有成婚了的么,”说着,脸上的疑惑缓缓生出一丝讥讽,“娘子何尝不起来?”   明姝直话直说,“我骑术不好,就算是上了马,也会掉下来,就不在诸位娘子面前露丑了。”   姿娥没想到她竟然说的如此直白,这样倒是叫她不好意思继续勉强,不然显得有几分居心叵测。   姿娥扯扯嘴角,直接去了。   等到姿娥去了之后,刘氏慢慢露出不满,“果然是爷娘疼爱,张扬成这样!”   人和性情相同的人在一块,不容易相处。刘氏见着姿娥如此张扬,心下很看不惯,“要不是府君执意……”   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长叹。转身过去,脚步里都露出一股怒气。明姝跟在后面不吭声。   这边的狩猎比洛阳的要持久而原始,打不打的到猎物,就看自己的本事。   过了两个时辰,终于去了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慕容叡一马当先,他飞速下马,跑到刘氏面前,“阿娘久等了。”   刘氏见着是他,“可打了甚么过来?”   “猎着一头鹿,回头叫人把鹿血送给阿爷。”慕容叡笑道。   刘氏老脸一红,“胡说八道,你阿爷那个年纪了,还能用这样的东西?”   鹿血性热壮阳,男人喝下去,□□焚身,少不得到时候要出事。   刘氏把慕容叡给训了一通,慕容叡袖着手,没半点害怕的样子。   话还没说完,姿娥追了上来,“这次算你赢了。”   瞬间慕容叡脸上露出不耐烦的嫌恶。   那嫌恶没有半点遮掩,刘氏看到,眼里多出许多快慰。   “我下次一定能赢你!”姿娥跑到慕容叡身边,仰头笑道。   两人在打猎的时候,于密林里遇见一次,慕容叡见到她,拉过马头就走,但是姿娥不肯就这么放过他,驰马去追。慕容叡几个迂回就把她给甩开,打猎去了。留下姿娥在原地兜兜转转。   慕容叡没搭理她,姿娥的脸色不好了。   刘氏笑,“好了,年轻人自己去玩吧,我去和李娘子说说话。”   明姝跟在刘氏身后,脚都还没迈出去,姿娥状若无意开口,“要不韩娘子也留下来吧?韩娘子不是代表着大郎君的么,正好也见见年轻的吧。”   刘氏回首看了一眼,她侧首,“五娘,你留下来吧。”   明姝应了声是。   恭送走刘氏,慕容叡走到明姝身边,“嫂嫂,走吧。”   姿娥见缝插针,一步上去靠在慕容叡身边。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袖子轻轻的蹭着慕容叡的手背。   慕容叡抬手,对姿娥笑,“要是尉迟娘子骑马累了,叫人过来扶你一下。”   姿娥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解风情,气的脸颊都红了。   猎来的猎物都叫下人们拿去处理了,那些狩猎的贵族男女们此刻坐在柔软的毯子说彼此说话。   四面已经拉起了围帐,明姝一来好几个男人的目光就都在她的脸上。姿娥看见,心下冷笑。   男人就是犯贱,见着女子,头一眼就是看脸。   坐下来之后,有几个男子过来搭话,哪怕知道她已经嫁做人妇,还热情不减。姿娥看不惯那些男子的作为,鼻子里冷哼,她看向一边的女子,“要是我夫君日后这样,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说着,抬眼就去瞅慕容叡,慕容叡一眼都没瞧她,他伸手格挡住那几个想要献殷勤的男热,半开玩笑的说了句自己阿兄就要跑过来打他们。   那些男子见夫家有人,也悻悻退了回去。   慕容叡说退那些人,也不知认真还是开玩笑,“也不知道阿兄怎么想的,竟然敢让阿嫂一个人出来,还真是心大。”他更想说,如果换成是他,一定舍不得让她就这么出来。不过他知道,要是这么说了,恐怕她会生气。   她生气的时候很美,两只眼睛泛着水光,脸颊红扑扑的。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了,咬牙切齿的小模样让他心痒痒。   不过现在这么多人,还是别了。   他对明姝甚是照拂,那些狂蜂浪蝶不敢触他的霉头,或者还没大胆到招惹慕容家。心里有些想法,最终还是按捺下去。   不多时烤好的鹿肉送了过来,鹿肉冒着热腾腾的香味,上头还浇着蜂蜜。   这个天没有比热腾腾的烤肉更加吸引人了。   慕容叡抽出匕首就要给明姝割肉,这一切都被姿娥看在眼里,姿娥心里愤怒激荡,她也瞧过好几对快要定下来的男女,哪个不是男人对女子细心呵护,百依百顺的。   姿娥伸手抽匕首,刀刃压在慕容叡刀上。   “嗳,事先说好啊,这鹿谁一起去猎的,就能一起吃。无关紧要的人过来,是为了蹭吃蹭喝吗?”   她嫌说了不够,还拿眼去觑明姝,生怕不让人知道自己剑指明姝。   这个出身卑微的汉女,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能允许她在这儿,已经是她宽宏大量,还想和她分杯羹,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慕容叡的脸顿时拉下来,“你说谁?”   他这话问的直接,没有给半点面子。当场就有人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大家彼此都是熟人,计较那么多干甚么!”   “谁是熟人啊!”姿娥长到这么大就没受这份委屈,她毫不客气,指着明姝,“我说的就是她!”   “我参与行猎了,我的那一份算在嫂嫂身上。”   明姝听姿娥把火烧到了她的身上,起身要走,被慕容叡按下,“嫂嫂照顾兄长辛苦了,代替兄长出面,岂能一走了之?”   被他这么一提醒,明姝想起自己这回不是为着自己来的。   她正色看向姿娥,“我今日是代表夫君前来见过诸位将军,至于过来和诸位郎君娘子见面,是奉了阿家之命。尉迟娘子说小女过来是为了蹭吃蹭喝,不知所言何意?”   姿娥被她这么一说,想起她并不是自己要跟来的,而是刘氏让她过来。   她心下不禁怪起了未来婆母。好端端的,要这么个人过来干什么。   “尉迟娘子此言,该不是觉得慕容一门在平城都是碌碌无能之辈,治理恒州无功,连秋猎上面得一块鹿肉的资格都没有?”   明姝用最温和的话说着最咄咄逼人的话,“难道在娘子心里,慕容家竟然如此不堪?”   慕容叡放下了匕首,有些惊讶,更有些新奇,眼前小妇人平常温顺的和只小兔儿一样,他伸手摸摸,还会抖抖尾巴,呲牙咬人都是没力气。现在竟然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刺人的话?   “你血口喷人!”姿娥哪里听过这等话,顿时脸蛋涨得通红,她伸手指明姝。   明姝含笑,没有半点愠怒,“娘子说小女血口喷人,不要只是笼统说一说,如果那话不是针对小女,那,到底是说谁呢。”   明姝说着,抬起眼来,目光在在场的人身上转了一圈,“还是说另有别人?”   在这儿的人,都是门户差不多的年轻人。听明姝此话,有些人看向姿娥的目光有些不善。   “我、我……”姿娥没有料想到明姝不禁没有乖乖把这口气吞下去,竟然站起来和她针锋相对,不过比起这个,眼前的情况更为着急。   在场的人也不是个个都去打猎了,当即有两个人拂袖而去。   姿娥见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得罪了人,见状大急,慕容叡站在她面前,“说错了话,好歹要道歉吧?”   道什么歉!她能说那些话,还不都是他逼得!   慕容叡见她死活不肯道歉,脸色倏地冷下来,“我真没想到,你家是这么养女儿的。”   姿娥一听,顿时压在心底的委屈一股脑全爆发了,她抽袖子跑开。   慕容叡面色阴冷的看着她逃开的身影,叫过身后的家仆来,低声吩咐了几声。   姿娥一走,剩下来那几个人都有些尴尬,慕容叡伸手持刀割下一大块肉给明姝,也不管她吃不吃,都放到她跟前。然后招呼其他的人也吃,他这么一来,其他人也渐渐的放松下来。   这次的秋猎算是满载而归,明姝回去之后,捡些开心的给慕容陟说。   慕容陟听得认真,满脸神望,“以后我好了,我一定阿蕊你去。”   明姝应了两声。   过了几天,明姝正在屋子里陪着慕容陟看书,正看着,外面有人跑进来,慌慌张张的,“不好了,二郎君路上叫人伏击了!”   明姝脑中一白,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抓住来人的手,“怎么回事?!”   慕容陟重重咳嗽了声,明姝才察觉自己的失态,松了手。   “二郎君从衙署那儿回来的时候,路上突然冲出来一群人,对准二郎君就打。”   慕容陟听了眉头皱起,“那派人过去了没有?”   “有几个人跑回来,夫人已经派人过去了。”   慕容陟点点头,他眼睛看向明姝,“阿娘既然派人出去,应该没事了。”   说完,就让来人退出去。等人一走,慕容陟面带不赞许,“你刚才怎么了?突然之间失了方寸。”   明姝嘴唇动了动,“小叔被人伏击,这、这……”   她焦急的几乎语无伦次,要不是面前还有个慕容陟在,她干脆就跑出去找人了。   慕容陟凝视她一会,他嘴角扯了扯,“谁知道呢。等二郎回来,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第94章 睡觉   慕容叡是从衙署回家的路上遭遇伏击的, 正走在道路上, 突然一群人冲出来, 对准他的随从就打,还有几个径直持刀,冲着他过来。   当即有几个胆小的,丢了郎君就跑回去通风报信了。这群人看着就来者不善, 杀气腾腾,留在那儿感觉小命不保。   这段路已经里衙署有段距离,和刺史府还有好一段路要走。这明摆着就是事先算计好的, 要这么一行人前后够不着,孤立无援。   慕容叡目光沉着,这群人突然冲出来,慕容叡只是开始惊讶了下,而后很快冷静下来, 手下的那些随从, 因为反应不及,有几个被打翻在地。   “靠拢!”慕容叡突然喝道。   那些被打的措手不及的家仆们被这一声喝令给唤醒了理智, 纷纷聚拢在他周围。   人聚拢到一块, 顿时原本一盘散沙的局势就变了。   但是对方人也不少,操着手里的棍棒就往随从头上招呼。这些人瞧着似乎和慕容叡是有深仇大恨,几棍子下去,直接见血,下手之狠,可见一斑。   慕容叡见此情形, 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拔刀,此刻一个恶徒已经把护在他面前的家仆打翻,手里的棍棒冲着慕容叡胯~下骏马的马头而来。   慕容叡手腕翻转,一道银光起落,冲到马前的人脖颈间喷溅出一道血雾。   那人下意识捂住喷血的脖颈,还没来得及有下一刻的反应,就瘫软在地。   冲出来的人也没有想到马上那年轻男人下手如此之狠绝。   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见血。   慕容叡不给那些人半点反应的机会,几个手起刀落,刀刃准确无误的割开那些冒犯者的喉咙,鲜血喷溅,喉咙被割开,连惨叫都惨叫不出,几乎只来记得瘫倒在地,抽搐几下之后,就完全没有了动静。   这样的变故,叫原来气势汹汹的来人,惊得呆若木鸡,随从们见慕容叡,马上振奋起来,抢了死人的棍棒,反扑过去。   不过是几个起落,局势顿时翻转过来。   那些人不是被慕容叡砍断了脖子,就是被那些如狼似虎的随从们用棍棒打的抱头鼠窜。   那些闲汉且战且退,一哄而散,有好几个却是往另外一个方向撤去。慕容叡眼尖瞧见,喝令左右让开道路,自己驰马追了过去。   真正指使的人,是不会出来的。但是过来找麻烦的这些,有些肯定是指使之人亲自派出来的。   果然那些家伙见他驰马追了上来,脚下跑的更快了,慕容叡收刀回鞘,然后连刀带鞘的直接打下来,马奔驰的很快,于马背上打人,又急又重,顷刻间,那几个逃跑的人,顿时就翻倒在地,被后面追上来的随从给捆起来。   慕容叡拉住马头,“带我去见你们的主人。”   打人不成,反而损兵折将。地上那几个,已经被随从们捆的严严实实,连动一动都难。但就这样,还是犟嘴不说。   慕容叡轻笑,他直接拔刀,抵在一个人的额头上,稍稍用力,刀尖入肌肤一点,随即刀尖向下一路剖解开来。刀是好刀,乃是能工巧匠铸打而成,能断剑斩铁。破开肌理也就那么点点的事。   鲜血顿时流淌下来,伴随着鲜血的是骇人的惨叫。   “要是一个个都不说,就和他一样。”慕容叡手中用力,刀尖就迫入了几分。   所有的人听着刺耳的尖叫,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一处食肆的二楼楼阁上,一个年轻男子悠悠闲闲的给自己倒酒。   他等下头那些人给自己带来好消息,不多时一阵脚步声而来。见着个熟面孔,就是自己之前派出去办事的。   他见到那人来,状若无意的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那家仆汗出如浆,却还是强笑道,“郎君吩咐的事,都已经办妥了。”   年轻男子一听抚掌大笑,“好,好,回头赏你!”然后又冷笑,“慕容叡这混账万一,还真是不客气,以为自己仗着他的那个阿爷,就可以胡作非为了?我妹妹,还轮不到他来教训!”   话语落下,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俊俏儿郎来。   那儿郎眉眼俊长,风流无限,琥珀色的眼瞳里,流转着和他脸上笑容好不相称的峻杀。   突然看到慕容叡出现在面前,那男人惊骇欲死,两眼瞪的有铜铃大小,嘴长得几乎能塞下个胡饼。   “把他给我捆起来,送府衙里去。”慕容叡指了指他。   慕容叡带来的那些家仆如狼似虎的扑上来,那男人想要呼叫,还没来记得说话,嘴里就被人塞了一团破布,随即被捆的严严实实拖走。   刺史府的人赶到的时候,慕容叡和一行人早就没了踪迹,留在那儿的只有几具被断开喉咙的死尸。   刺史府的人向周围人打听慕容叡的去向赶紧跟过去。   此刻慕容叡已经把人给送到衙署里头去了。   衙署有人负责断案,刺杀刺史之子,而且还被他抓了个人赃俱获,就算是跳到黄河里头也洗不干净。   办完了一切,慕容叡才施施然出来。和刘氏派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有了这么场变故,慕容叡哪儿都不想去了,径直回家。   家里几乎所有人都等在那里了。   刘氏听到慕容叡被刺杀,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派人去救。   见到慕容叡回来,她上下打量了一圈,见到慕容叡手脚齐整,不像受伤的样子,才开口斥责,“你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有人刺杀你?”   “我也不知道,主谋我已经捆了去衙署了。”   慕容叡对刘氏的责问极其冷淡,刘氏被他冷冰冰的话语堵的一愣,胸口那儿积闷,不能发泄出来。   “二郎,到底怎么回事?”一直坐在一边的慕容陟突然开口,“阿娘在这儿坐了有好段时候了,一直提心吊胆的等外面的消息。”   明姝站在慕容陟身后,两眼上上下下打量慕容叡,她看到慕容叡的衣袖上洇染了一大块的血迹,血迹到现在已经干涸了,在布料上显出发黄的迹象。   她听不管是刘氏还是慕容陟都没有人提起那块血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小叔袖子上,是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慕容叡的眼睛顿时转了过去。   他眼瞳底下露出些许笑意,“哦,这个啊,杀人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上的。并不是我的血,还请嫂嫂放心。”   “二郎!”刘氏一声怒喝,把慕容叡给喝回头来。   “阿娘可还有甚么吩咐?”慕容叡低头。   “你既然回来了,先回去休息。”刘氏道。   慕容叡依言退下。   慕容陟等慕容叡走后,半是感叹,“二郎还真是叫人意想不到,阿娘之前派人去,看来是没有派上用场。”   刘氏坐在床上,听到他这话,“你这个弟弟,就算是爷娘也弄不懂他脑子里头到底在想甚么。”   说着,她看了一眼明姝,“五娘,你最是懂事了。”   这句话来的没头没脑,可仔细听来有那么点警告的意味。慕容陟听不懂这话,但是明姝能,她和慕容叡的那一段,两位长辈都是知道。   明姝低头应是。   次子没有在身边养大,而且也喜怒无常,刘氏也摸不清楚他的性情。但是那一眼看的刘氏有些心惊胆跳。   这混账东西说不定没有那么容易肯收手。   慕容陟笑了,“阿娘放心好了,阿蕊做事有分寸,又最懂事。不会叫阿娘生气的。”   话语里满满的维护。   如果当初大郎没有意气用事跑出家门就好了。刘氏如是想。   明姝推着慕容陟回房,路上慕容陟笑出来,“也真该说二郎有几分本事,不过伏击他的人不多,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脱身。”   “小叔……小叔没事就好,阿家也能好好放心了。”   慕容陟没有反应,“我回家还没多久,阿蕊知道他是个甚么样的人么?”   对于这个亲兄弟,他实在是陌生,陌生到不比那些陌生人好多少,要问他的性情还得问妻子。   “我不在家的时候,是你照顾他的。和我说说罢。”   明姝不明白慕容陟为什么要问起这个,“我和小叔见面的次数不多,感觉小叔就是一般的少年郎。”   慕容陟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了。   慕容陟体力不好,稍稍动了一二,就忍不住犯困。明姝照顾他睡下,悄悄退出来,拉过银杏吩咐,“待会你去打听一下,”明姝说的有些艰难,但心里头有只猫爪似得不停的抓,让她半刻都不能安稳下来。   “打听一下他有没有受伤。”   她看他衣袖上那么大一块的血迹,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虽然他说不是他自己的血,但谁知道是不是他为了避开生母的盘问,胡乱说的。   银杏满脸的难为情。现在奴婢难做,只要主人吩咐下来了,不管什么都要做到。   “娘子,奴婢去问好像有些不太合适,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娘子你少不得又要被诘难了。”   明姝听后,半晌没说话。   过了良久,明姝说了声罢了。她转身回了房,不多时慕容允蹦蹦跳跳来了。这么一个小孩子生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蛋。   多数人防备大人,却对小孩子很少有戒备之心,尤其还是长相漂亮的孩子。   慕容允到明姝这儿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偶尔停下来问侍女明姝的去向。侍女们都很乐意告诉她。   所以慕容允一路找到明姝。   “下学回来了?”明姝看到慕容允不似之前的头疼,她叫侍女给慕容允送上手炉还有热的酪浆。   酪浆之前用茶叶煮过,滤过之后,膻腥味去了不少,加上蜂蜜还冒腾着丝丝甜香。   慕容允乖巧的坐在那儿,任由侍女们把貂衣拿了过来把自己围成一只粉雕玉琢的毛绒绒团子。   “今天读书怎么样?师傅用心吧?有没有还缺的,和我说说。回头叫人给你送过去。”明姝一口气问了不少。   慕容允扯了扯身上的貂皮衣,这时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而且在室内也用不上。富贵人家屋子里头都要摆好几个炭火盆,根本不会很冷。在屋子里头穿貂,好热啊。   慕容允嘟嘟囔囔的,把明姝问的话给答了,然后很委屈的说声热。   明姝亲自给他把衣裳给脱了,脱了外头的貂皮袍子,慕容允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对着明姝的期盼的目光,他小声道,“阿嫂放心,阿兄没事。”   在慕容允看来,他的阿兄就慕容叡一个,慕容陟都不算。   明姝听后,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下来,她摸摸他的脑袋,“饿了吧,想要吃甚么?”   明姝高兴劲头上来,就把慕容允给喂的两腮圆鼓鼓的。   慕容陟醒后,听身边禀告,叫来明姝,“你很喜欢那个小子?”   明姝过了小会才反应过来慕容陟说的是谁,“小允郎只有那么大,而且离开爷娘到平城,瞧着也怪可怜的。所以就忍不住对他好些。”   慕容陟点点头,他眼眸含笑看向她,“你是菩萨性子,对人就是好。”   “也是小允郎长的好看。”明姝伺候他下床,“如果我也能有小允郎这么漂亮的孩子就好了。”   此话只是她的无心之语,慕容陟却身子一僵。明姝察觉到他的僵硬,有些不解的抬头,慕容陟对上她的目光,迅速露出一丝安抚的笑,摇了摇头,“我没事。”   明姝这才放心下来。   慕容允从明姝那儿出来,过了好会,瞧着应该没人注意自己了,窜到慕容叡那儿去。   慕容叡那会正在擦拭刀身,听慕容允把话说完,他乐的把刀都丢到一边了,“果然她还是在意我的!”   他高兴的恨不得立刻跳起来,他就知道,她哪里是那么绝情的人?果然她还是在乎他的。   “阿兄?”慕容允看向慕容叡的眼睛里亮闪闪的,慕容叡当然明了,伸手在他头上就是一揉,“你要甚么和我说就是。”   *   送到衙署的人,只是几天就审问出了结果。策划半路伏击慕容叡的人,就是尉迟家的儿子尉迟显。妹妹在慕容叡这儿受了委屈,然后第二天姿娥狂妄无状的传言就几乎在平城有脸面的人家里传遍了。   尉迟显对慕容叡不满,便叫人去打慕容叡。原本的意思是揍一顿,谁知道被慕容叡反杀。   过了两日,尉迟家的主母李氏上了门,满脸羞愧和刘氏道歉。另外还给自己的儿子求情。   人在牢狱里头关了三两日之后,被放了出来。   慕容叡听闻,马不停蹄,去找了慕容渊,“阿爷,尉迟显那个小子为甚么就放出来了?”   慕容渊此刻正在批阅公文,听到慕容叡的话,抬起眼来,“不放他,难道还要留他在牢房里过年?”   此话说的有些好笑,可是慕容叡没有笑出来,“挡路想要刺杀我,就这么过去了?!”   他不可思议,刺杀刺史之子,这么大的罪名,一旦落实下来,到时候不把尉迟家咬死,也能拖他们下来。再也别想在那个位置上呆着。   “……”慕容叡看了他一眼,“尉迟显的供词说是开始只是想教训你一顿。当时把他的家仆们也隔开了,说当初吩咐的只是让你受点点伤。”   “持棒击打马头,是叫我受点点伤?阿爷难道不知道,一旦坠马,轻则骨折,重则不治吗?”   “我骑马的时间比你长的多,当然知道。”慕容渊紧紧皱起眉头,“你的意思,难道是要对尉迟家穷追猛打?”   慕容叡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二郎!”慕容渊猛地站起身来,眉头那儿已经打成了一个结,“你未免也太赶尽杀绝了!”   “我们慕容家和尉迟家并没有深仇大恨。对,没错,尉迟显是个混账东西,想要对你不利,但是你现在没事,他又落在咱们手上。尉迟家理亏,有求于我们。应当做的,应该是趁势而动!不是想着自己的那点情仇!”   慕容渊恨铁不成钢,“就算你把他弄死了,我问你,对你又有甚么好处?”   “犯事的是尉迟公的儿子,不是他本人。子不教父之过没错,可又不是谋反的大罪,他最多只是被降职,到时候花些功夫,在洛阳公卿里走动一二,到时候就又回来了,你弄死他儿子,结下来的就是不死不休的大仇!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   “阿爷。”慕容叡此刻冷静下来,不像刚才冲进来的满脸愤怒。他一脸冷漠,看着面前的慕容渊。   过了半晌,等慕容渊面色稍稍有松动,他开口,“阿爷,要是我死在尉迟显的手里,阿爷会对尉迟家不死不休吗?”   “你说的这都是甚么话?有人还咒自己的吗?!”慕容渊怒喝。   慕容叡没有被他的怒火而震动多少。父子两人对视好会,最终还是慕容渊叹气,“好了,不要任性,你也不小了。其中利害应当清楚。”   “阿爷,”慕容叡打断他,“尉迟家已经想要叫我好看了,他们家的女儿,我也不想娶了。”   慕容渊愣住,过了好会,“原来你的用意竟然是这个?!”   慕容叡不动。也没有辩白。   他不喜姿娥,几乎都没有半点遮掩,也不屑于遮掩。慕容渊只当是年轻人的傲气罢了。谁知道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这个!   慕容渊眉头紧锁,他不明白,自己两个儿子,竟然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你刚刚说那些话,就是为了这一句?”慕容渊板起面孔。   “阿爷难道不觉得,和尉迟家联姻没有多少好处么?而且他们家儿子混账成这样,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慕容渊喝道,“他们好不到哪里去,你呢?你说说看你自己!之前干的都叫甚么事!”   “阿爷小声点,外面人会听到的。”慕容叡满脸淡然,既无惧怕,也无愤怒。   就是那模样看的慕容渊心头火起。   还没等他发出来,外面就有人送来一份军报。说是沃野镇怀朔镇等,都已经反了。   看到这份军报,慕容渊头疼欲裂,平城离六镇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要是打起来,平城都不一定能幸免。   他头疼的捂住额头,“滚出去,至于尉迟家的,你想都别想!”   慕容叡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波动,那波动渐渐翻涌起来,翻出愤怒。   “阿爷若是想要我娶她,干脆就让个死人娶她好了!”慕容叡的目光在那封军报上滑过,而后头也不回的就走。   慕容渊愣了一下: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他追出去,可是慕容叡跑的飞快,他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慕容叡的人了。   慕容叡回到家里,和兰洳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兰洳迟疑了下,但还是答应了。   他们都是鲜卑人,而且还不是贵族,说实话,在这个年月出头不容易。现在慕容叡脑袋顶上的那个兄长回来了,瞧着长辈们偏心的模样,慕容叡还不知能不能拿到他阿爷的位置。   说好之后,两人分头去准备。   夜里,刺史府内夜深人静,明姝躺在床上半睡半醒。   睡梦里,她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睁开眼,见到自己身上赫然压着一团黑影。她喉咙一紧,下刻就要尖叫。   而嘴才张开,一只大手就把她的嘴捂得严严实实,把要出口的尖叫,全部给捂下去。   她狠狠咬在他手指上,身上立刻嘶了一声。   “这么段时间没见,怎么还咬人了!”耳边传来他特意压低了的嗓音。   她那一下急了,下口重,几乎能听到他倒吸气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她等捂在嘴上的手松开急切道。   慕容叡在昏暗的灯光中痞笑,“和你睡觉。” 第95章 平安   内室里只留了一盏油灯, 灯苗摇曳, 只能让人勉强看清楚眼前。床帐一落, 光被格挡了一层,帐子内只有一层朦胧的光。他就在自己身上,朦胧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明姝吞了一口唾沫,“你说甚么?”   慕容叡嘴角似乎勾的比之前更要高了点, 他借着那么点光,都可以看到她面色嫣红,媚眼如丝。   她对自己的媚态好像全无察觉, 澄净的眼底漫上一层浅浅的惊讶和不知所措。   这模样在朦胧灯光看起来,越发的妩媚动人,挠的人心痒痒。   “刚刚没有听清楚?”慕容叡稍稍侧了侧头,满脸的疑惑不解。那模样,好像要干坏事的人不是他。欺负人的也不是他。   明姝咬牙就要退开, 手掌落到他的肩膀上, 被他毫不客气的一手抓住,他的手掌比她大多了, 说起来他比自己还大了两岁, 要说年岁差的很大,也没有。可是体格上就是有这么天差地别的差距。   他轻易的把她的手掌握在掌心里,肆意的揉捏。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的掌心里被蹂躏,那如柔云一样的触感,很快激发出他的另外一层欲求来。   “混账东西!”明姝手掌被他拿在掌心里揉捏, 她双颊嫣红,肌肤烫的烫手。他的手劲不大,揉搓她手掌的时候,半点也不疼。可是两人这样亲密的接触,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有了。   久违的滋味又重新萦绕的时候,比日日欢愉更加叫人心神摇荡,不可自抑。   明姝哪里肯就这么让他对自己任意妄为,她咬住唇,使出吃奶的劲头就要把手往外抽。慕容叡的手劲看似不是很大,但是不管她用多少力气,就是逃不开他的掌控。就像是这段日子,自己明明都和他说了,过去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两人还是嫂嫂和小叔。   可是到现在为止,他对她的话嗤之以鼻,甚至搭理都没有搭理。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之前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又摸到房里来了!   外面有守夜的侍女,明姝不敢高声,更不敢鼓捣出稍大点的动静,到时候守夜的人来了,他们两个就真完了。   她就像条鱼,左摇右摆的想要从他手掌里头逃脱,可是一切努力皆是枉然。他轻松的掌握住她。他附身下来,修长而精壮的身躯压上她的。   他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袍,但是这个并不妨碍她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和女人完全不同的阳刚。   他身上的气势,凶猛霸道,不容半点拒绝,在他倾覆过来的瞬间,就把她笼罩个头顶,甚至连她每一根发丝都没有被放过,全然是他的味道,他的气息。   明姝气息不稳,她不是没有经历过人事的少女,相反他的滋味和力道她尝的透顶,曾经的销魂彻骨慢慢的从骨子里升出来。   不仅仅男人天生喜欢那事,女人也一样,只是羞于表示罢了。   明姝还想要挣扎,她另外一只手推上去,被慕容叡干净利落的按在头侧。这下真正的任人鱼肉了。   慕容叡吻住她的唇,舌尖在她唇上千转百回的纠缠,温柔又霸道,叩开她的牙齿,攻城陷地,她慌乱应对,却是想要躲闪。慕容叡饶有兴致的和她追逐一番,然后迅速压住她,缠绕吮吸,吮出她的三魂六魄。   慌乱间,他手松开她,直接往下而去。   明姝昏昏中察觉到突然的拨弄和凉意,吓得夹紧双腿。死活不让他更近一步,他松开她,目光阴沉,她看见他眸光里有冷冽的寒意。   “别乱来。”明姝慌乱中,撑起身子就要往后缩。   再这么下去,两人绝对是不死不休的纠缠。这不是她想要的。   “乱来?”慕容叡不依不饶的压过去,把她的那点挣扎毫不客气的镇压下去。他在她耳边缓缓吐词,“乱来?我怎么记得以前你之前很喜欢我乱来?”他的话露骨的很,没有半点遮掩,“茅屋里,郊野外,甚么地方没做过呢?”   明姝被他这话说的恼羞成怒,“还不都是你!哪次是我主动要的!”   慕容叡听罢,还真的认真的想了想,不过这认真的回想也没能把他的节操给拉回来,他附身道,“那嫂嫂就再应我一次罢了。”   还应一次,这一次完了还有下一次!明姝挣扎起来,她一面挣扎一面小心的避免发出太大的动静引来人。   要是把人给引来,看到自己和慕容叡这么衣衫不整在床上纠缠,不管她是不是自愿的,到时候都要被送回信都了。   信都对她来说,要是回去了,就连半点活路都没有。   “不行!”明姝抓住他的手,“我不要。”   慕容叡的手从她的衣襟里缓下来,他换了方式,在她的耳朵和脸颊上亲吻。   “那你告诉我,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个窝囊废。”   这话问的可笑,好像和个小孩子一样,一定要分出个高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钻到了被子里,和她耳鬓厮磨。   明姝的气吊在半空中,上不来下不去。他的手指故意在她最是敏感的地方来回逡巡,肆意挑拨。   她呜咽了两下,强忍着“你问这些干甚么。”   慕容叡一边兴风作浪,一边继续说刚才说的话,“嫂嫂先回答我。”   说着,他的身量提高了些,“到底是我好,还是那个窝囊废好。”   这身量一下把明姝给吓出身冷汗来,她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疯了!这么大的声,是想要把外面的人给引来吗?”   慕容叡嘴被她捂了个严严实实,他很是无辜的眨眨眼,过了小会,见嘴上的手还捂着,舌尖在上头舔了舔。   掌心其实也是个敏感的地,舔舐两下,被舔舐过的地方顿时有电流流过一样,浑身都跟着一颤。   原本捂得紧紧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慕容叡勾起嘴唇笑,“说,喜欢谁?”   他放软了调子,温柔的引诱她。   明姝咬住唇,“你问这个作甚么?”   慕容叡笑,“就是想要知道。”他的手指在她柔软的心口点了点,“我想要知道,在这儿到底装的是我,还是那个窝囊废。”   “他到底是你兄长,别说的那么难听。”   慕容叡眸光闪烁了下,他俯身下来,在她耳边道,“谁是我兄长!我自小到大就没和他见过一面!算的上是甚么兄长,如果他真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我倒是还会对他高看一眼,可是他竟然做了俘虏,做了俘虏也就罢了,还变成了奴仆。”   慕容叡说着自己忍不住笑出来,那笑声里没有半点笑意,反而是慢慢的冷。   “你说说看,他没尽到半点兄长的职责,反而把他自己折腾成了那样,我还怎么把他当做亲兄长看待。”   明姝喉咙一紧,慕容叡说完那些话,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一个窝囊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就只有爷娘才把他当做宝看。在别人看来,他根本就没甚么用。”   说完,心里的一口恶气好像发出来了,他抬起头来,“你告诉我,你心里头到底装着谁?”   他的指尖戳了戳柔软的地方。   明姝的呼吸因为他这个动作乱了下,她别过头去,不去和他目光相交。可是慕容叡却不会轻易放过她,伸手强硬的把她的脑袋给转了回来。   “你问这个,不觉得很没趣吗?”明姝怒了。   慕容叡很是认真的点点头,“很有趣。”   明姝咬住唇,再也不肯说话了。慕容叡却还在逼问,“你告诉我。”   她的人曾经是他的,她的心他也要。她整个人都是他的,不分给别人一丝一毫。   他纠缠住她,手指在她身上徜徉。   她抓住他的手,“你就给你兄长留份颜面吧!”   慕容叡的面庞顿时黑到了底,“这么说来,你心里头竟然是装着他?”   明姝一愣,不知道慕容叡这话到底从何而来,然而她想要解释,他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慕容叡从她身上翻身而起,抓起放在一旁的刀。明姝吓了一大跳,不顾现在衣衫不整,坐起来就抓住他,“你要干甚么?”   慕容叡的目光上上下下在她身上逡巡,过了好会,他笑,“你觉得我要干甚么?”   他凑近了,“你真是好无情。”   明姝百口莫辩,不知道他这话到底从何而来。   慕容叡目光阴鸷,心胸气血翻涌,明姝怕他做傻事,拉住他的衣服不放,慕容叡把她手扯开,明姝手上劲道突然被撤去,一时收放不及,整个人都扑倒在床上。   “嫂嫂且等着,总有一天我连本带利的把我该要的都收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明姝想要去追,可她才起来,慕容叡便没有了身影。胸腔里的心脏跳的砰砰,几乎要从喉咙眼里跳出来。   他到底误会了。   她坐了好会,起了的汗渐渐消散下去。她头脑冷下来,发现到现在为止,竟然还没有侍女过来。   刚才的动静也算不上小,侍女们也应该听到动静了。   明姝抓过衣服披在身上,往外面走。见到屏风外面,侍女们躺在地衣上,两眼紧闭。吓得明姝去探了探她们的鼻息,见只是昏睡过去了。   恐怕慕容叡进来之前做了什么手脚,不然也不会没人发现。   明姝狠了狠心,既然他误会了,那暂时别说。他都要娶妻了,分开了对两个人都好。   明姝躺了回去。   第二天所有人是被惊醒的。   慕容叡不见了。   慕容叡平常有清早起来练武的习惯,都是天不亮就起来,然后练一个时辰的武,再换衣服用早膳跟着慕容渊去衙署。   平常他起的比那些家仆都要早的多,但是这日,家仆都过来了,都还没有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后来瞧着天都大亮了,有人壮起胆子去推门,发现门内空无一人。   府内外都找遍了。都没有见到慕容叡的人,而且和慕容叡一同消失的,还有他之前从武周带来的兰洳。   慕容渊坐在堂上,面沉似水。刘氏坐在他身边,听下头的人回禀,“郎主,夫人,二郎君院子里头都轻点过了,发现有些衣物还有钱物不见了。”   慕容渊抬手就让家仆下去,他冷笑,“好一个臭小子,他跑了!”   慕容陟也在,他听到慕容叡跑了的事,很是吃了一惊,“二郎,怎么会?”   “怎么不会?”慕容渊反问,“知道把衣裳和钱都收拾带走,不是跑了是去哪里了?”   慕容渊焦头烂额,他看向刘氏,“之前二郎就没有半点征兆?”   刘氏被慕容渊看的心头有些发毛,“二郎那个脾气,你也知道,他可是喜怒不形于色,不管想甚么,都没摆在脸上的。”   说着,刘氏去瞅了明姝一眼。明姝犹自站在那儿发呆,没有见到。   慕容渊一把把床上矮桌上的壶杯全部扫落在地。   “冤孽!”   “一个两个都这样!”慕容渊大发雷霆,“这个比前个还不知所谓!”   慕容陟有些尴尬,却不能提前离开,只能坐在那儿听慕容渊发怒。   “二郎自小就是那个脾气,他想到外面走走,那就到外面走走。说不定在外面看腻了,也就回来了呢?”刘氏故作轻松道。   慕容渊一眼甩过去,刘氏直接没了声音。   “外面现在是可以随便跑的时候吗?”慕容渊气的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混账小子,真是把我的栽培不当回事,竟然一个劲的想着往外跑!”   “来人,往北找!”慕容渊似乎猜到了慕容叡想要去的地方,叫来人吩咐下去。   刘氏被慕容渊的着急吓了一跳,“没这么严重吧?”   “妇人之见!六镇都已经往南边打了,你说严重不严重?!”慕容渊再也顾不上她,“我已经没有第三个儿子可养了!”   慕容渊说的什么,明姝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   昨夜他跑过来问她心里头到底装的谁,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是不是他其实老早就打算好了要离开平城,所以昨夜里找她来告别的?   明姝身形有些不稳,慕容陟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怎么了?”   明姝强撑着,对他摇摇头。   慕容渊发了一通火,派出人把慕容叡给找回来。现在北面战事已经打起来,危险比以前还要翻出好几番,要是不及时找回人,说不定就无法挽回了。   明姝推慕容陟回去,慕容陟在轮椅上,伸手捂住自己的伤腿,“阿蕊,你说我的腿好了之后,是不是能比二郎更能干?”   明姝精神恍惚,听到慕容陟的话,答非所问,“会好起来的。”   慕容陟也不在意,他看向院子里,现在天越来越冷,院子里的树木凋零,枝桠上光秃秃的,一派肃杀之景。   “二郎不在家里,也是好事。”慕容陟看着那片荒凉的景象突然开口。   明姝脚下顿住,她犹豫了下开口,“他是你的亲弟弟。”   “亲弟弟?”慕容陟讥讽一笑,“恐怕也只有你和爷娘这么看了。我这个弟弟,我从来未见过,谈的上甚么兄弟之情,更何况,他是为了替代我而回来的。现在我回来了,他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明姝尾骨腾出一股冰凉的凉意沿着脊椎冲着头颅而去。   夜里慕容叡的话在耳边响起,她的手不由得握紧。   明姝抿紧了嘴唇,没有再说话。   知道慕容叡跑出家门,和慕容渊的着急上火不同,慕容陟心情很好,甚至兴致高昂,拿了纸笔誊写经书。   明姝在一旁,看着慕容陟嘴角带笑,心里有些发寒。   自己的弟弟生死不明,他半点不担心也就罢了,竟然还为此事心情甚好。明姝不知道慕容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蕊,等我好了,我就和阿爷一样,赚一个夫人给你做做,好不好?”慕容陟写完最后一笔,他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突然开口和明姝道。   明姝胡乱应了两声。   慕容陟没听出里头的敷衍,他丢了笔,招招手让明姝过来,亲自给她梳妆打扮。   他兴致很好,弄了好半天明姝才得空到一旁休息。   明姝招来银杏,“你待会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   银杏听后,惊讶道,“五娘子!”   明姝推她一把,“现在根本顾不得那些了,去吧。”   慕容叡一走,就好像没了声息,不管慕容渊派出去多少人,都没能寻到他的蛛丝马迹,时光流逝。   从前头传来的消息真真假假,慕容渊从着急上火也成了听天由命。   今天是慕容陟拆掉腿上的木板,慕容陟的腿伤的重,接骨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现在终于可以解开了。   军医把木板拆开,慕容陟试着要站起来,结果两腿许久没有站起,肌肉萎缩。人才站起来,两脚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向后一歪,明姝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这才没让他摔倒。   军医说慕容陟是太长时间坐着,要想站起来,还要慢慢来恢复腿上的肉的活力。   明姝陪着慕容陟每日在屋子内走一个多时辰,几个月之后,慕容陟自觉已经差不多了,不要明姝搀扶,自己试着走动。   他迈出步子去,受伤的那条腿没有把体重撑起来,反而生出一股无力感,那种无力不是心里的,而是直接表现在腿上。膝盖软弱无力,不得不靠另外一条腿来支撑。   当时慕容陟的面色变了。明姝早就从慕容叡口中得知军医说慕容陟的那条腿可能好不了,可是亲眼看到的时候,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慕容陟又试着走了几步,都是和刚才一样。   室内顿时静谧下来。慕容陟怔怔看着自己的腿,满脸茫然,过了好会,他抬头看向明姝,还没等明姝开口,他失控大叫,“叫大夫来!叫大夫过来!”   明姝马不停蹄把大夫请了来,不多时刘氏也收到明姝送去的消息赶来了,见着慕容陟满脸痛苦,心疼不已。   抓住大夫,“你一定要把大郎给治好。”   大夫被刘氏抓住,夸海口的事不敢做,直说自己不是头一个接手的大夫,恐怕还是要之前的军医来。   军医来之后,听旁人说完,说一句,“卑职早就向府君禀明,郎君的腿伤拖的太久了,还能走路已经是万幸,至于其他的,不能强求。”   场面顿时有片刻间的静谧。   刘氏和慕容陟都僵住了,过了半晌,慕容陟眼神空洞,刘氏拉住军医,不管不顾,一定要他把慕容陟的腿治好。   吵吵闹闹中,慕容陟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行尸走肉一般。不吃不喝,也不肯搭理人。饭菜送到嘴边,被他一把推开。很快慕容陟消瘦下来。   明姝对此束手无策,刘氏自己都来求过几次,依然是没有半点作用。   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神佛。   明姝和刘氏一道去了天宫寺,之前她来的几次,都是为了慕容陟,现在过来还是为了他。   刘氏爱子心切,跪在佛像面前,连连磕头,为了表现虔诚,她每次磕下去,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很快刘氏额头肿了起来,一个时辰后,她终于承受不住这个力道,晕了过去。   众人乱成一团,明姝叫人把刘氏送到禅房里去,让大夫过来救治,大夫又是针灸又是灌药,让刘氏清醒了少许。   刘氏记挂着祈福的事,“佛、佛祖……”   “阿家别担心,儿过去。”明姝看了一下左右,示意室内的人好好伺候刘氏,她自己到大殿里。   上面的佛像眉眼细长,满脸慈悲。   明姝双手合十,跪在团蒲上跪拜,她替慕容陟念了半个时辰。过了许久,她回禅房休息一二,禅房里头也有一只小佛像。   明姝拖着酸疼的膝盖,跪在那只小佛像面前,轻轻念叨。   希望跑出去的人能平安回来,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第96章 梦境   慕容陟的腿, 没有多大的起色。   慕容渊当初在平城里张贴告示, 重金请所谓的高人名医给慕容陟诊治, 可惜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沽名钓誉的,至于有真本事的没有几个。最后还是慕容渊请来一个资深的军医亲自给慕容陟接的骨头。   军医经验深厚,在军营里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断腿,接过多少条骨头。他给慕容陟接骨完之后, 便和慕容渊说,慕容陟的腿恐怕是不行了,拖得时间太长, 而且断骨断的并不平滑,这两样全部占全了,哪怕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慕容渊听后,嘴上没有做声, 但是心底还是存着一丝希翼。长子在外面的时候不好说, 但是在家里好生养着,不管如何, 总不至于这么凄惨吧?但是现实给他迎头痛击, 军医说的没错,拆掉固定腿骨的板子之后,长子的腿一瘸一拐的,完全不能和以前相比了。   慕容渊长叹,他这都是造了什么孽。两个儿子,一个成了瘸子, 另外一个流落在外,下落不明。   他看向面前站着的军医,还是不死心,“当真没有半点办法可想了?”   军医见识过的人多了,听慕容渊这么问,“老朽不才,对大公子的病症束手无策。不过这天下能人奇士也多,说不定就有人能治大公子的病。”   话已至此,哪里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军医表示束手无策,恐怕是真的没救了。慕容渊颓唐坐在床上,满脸的恍惚。他到底心力惊人,恍惚了那么一会,又立刻从自己的思绪中拔出来,亲自送军医出来。   送到门外,正好见到刘氏和明姝的马车。刘氏下车就看到军医和慕容渊两个,急切过去,军医见到刘氏和明姝,只是抬手行礼,然后一言不发走出大门。   明姝见状,心底明白了什么,刘氏还追着慕容渊问慕容陟的情况。   慕容渊此刻已经有些心力交瘁,不欲再说,面对刘氏的追问,他只是淡淡道,“我多派些人,去把二郎寻回来。”   刘氏听到这话,浑身一震,然后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明姝惊呼一声,眼疾手快的两手托住刘氏腋下,于氏也赶紧回身把她给抬起来。   几个侍女七手八脚的抬起刘氏往屋子里去。   明姝正要跟过去,被慕容渊叫住,慕容渊欲言又止,过了好半晌道,“好好照顾大郎。”   现在刺史府后院这块乱成一团,前面少了一个慕容叡,也好不到哪里去。慕容叡是慕容渊的左膀右臂,很多事都是他来处置,他不见了,许多人不知道问谁去讨主意。   明姝看完了刘氏,又过来瞧慕容陟,慕容陟已经醒过来了,只是目光呆滞,谁叫也不应。   室内伺候的侍女们低垂着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犯了错,就会被主人当了出气筒。   明姝走近了,看到慕容陟面如死灰,两眼盯住上头的承尘,一动也不动。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休养,原来清俊的模样又回来了,只是现在那张脸上没有半点神采,就算是俊美,也带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明姝动了动唇,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她坐在床边陪着他坐了好会,都没听到慕容陟发出一声。   过了一会,明姝打算避一避。男人不喜欢自己的憔悴失落被别人看见,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行。   明姝才要站起来,慕容陟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伸手攥住她的腕子,他力气很大,攥得她手腕生疼。明姝挨不住,低声叫了一下。   “你别走,你别走。”慕容陟目光狂乱,一手紧紧桎梏住她,死活不叫她离开。   明姝忍住手腕上的痛楚,低声哄他,“好好好,我不走,我不走。”她说着,身子跟着话慢慢坐了回来。   她坐回去,慕容陟的狂乱就渐渐平伏。   可是还没等她歇口气,慕容陟哭起来,明姝还是头回见他哭,就算是被她救起的那一天,面对老兵,她也没见他怎么哭过。   银杏极其有眼色,带着屋子内的侍女退出屋外,把空间都留给他们。   慕容陟翻身起来,抱住她的腰,整个脑袋贴在她的肚子上,哭的像个孩子。   明姝有些手脚无措,她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脑袋上,柔声劝慰。慕容陟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明姝都快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她干脆闭了嘴,任由慕容陟哭泣。   过了好会,慕容陟哭声转低,沉沉的睡在了她的膝头。   在外面的银杏听到屋子里头没有动静了,奓着胆子进来。见着慕容陟脑袋枕在明姝膝盖上,她踮脚过来,“五娘子辛苦了。”   明姝脸色苍白,她这一天基本就没有停过,她摸摸慕容陟的脑袋,小声让银杏去打热水。   热水很快取来,帕子下水泡开绞干,明姝亲手把慕容陟脸上清理干净,和银杏两个把他挪到枕头上去。   那一场痛苦耗光了慕容陟的所有体力,以至于被挪动的时候,依然沉沉睡着,没有清醒过来。   明姝现在双腿都麻了,需要侍女搀扶着才能到外面的床上坐着。   明姝坐好了,连口水都还没喝,就小声和银杏道,“你待会给我弄个小佛像来,放到我房里。”   银杏啊了声,不明所以,明姝一推她,“去吧!”   缓了好久,两条腿才渐渐有了知觉,她出门看看外面阴沉沉的天,不知道这场变乱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这个时局和平城的天空一样,冰冷刺骨又变乱不已。   三月后,平城大雪纷飞,明姝陪着慕容陟在屋子里走,时间渐渐长了,慕容陟不得不接受自己一条腿已经瘸了的事实,只能学着拄着拐杖走路。他脾气变化莫测,喜怒无常到所有人包括明姝在内,都无法知道他下一刻是会笑,还是突然暴怒。   明姝耐性甚好,慕容陟发怒的时候,她也不哭闹,更加不会和慕容陟吵起来,只是有时候委屈太多了,坐在一边擦擦眼泪,然后又回来继续照顾他。   “大郎君,郎主请过去一趟。”   屋子外面突然进来个人对明姝和慕容陟一拜。   明姝就要家仆拿来个檐子,把慕容陟抬过去。那人又是一拜,“郎主说了,娘子也跟着一块去。”   慕容陟伸手紧握住她的手掌,“走吧。”   慕容渊的书房,明姝从来没有去过,慕容渊处理政事还有和属下商量要事都在这儿。这里算是刺史府的要地,莫说是她,就是刘氏恐怕也没来过。   一入书房,明姝浑身下意识绷紧。入目处是几排木架子,木架子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各类竹简还有卷轴。冰冰冷冷,几乎没有半点活人的味道。   她莫名的头皮发紧。   察觉到明姝的不适,慕容陟握紧她的手,带着她继续往里头走。   屋子里飘着一股冷香,闻着是乳香和安息香的混合。内室里也是一堆堆的竹简和卷轴,慕容渊高坐在上,他面前的书案上摆着一卷摊开的卷轴。   “坐吧。”慕容渊出声。   明姝和慕容陟谢过之后,在一边的坐席上坐下。   “六镇反军的头头称帝了。”慕容渊突然吐出一句。   明姝悚然一惊。   慕容陟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阿爷,这……”   慕容渊伸手在他眉眼间揉了一下,满脸的疲惫,“六镇气势嚣张,听说朝廷军屡战屡败。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到平城这儿来了。”   慕容渊说罢,放下手看向面前的儿子儿媳,“二郎现在下落不明,就连是生是死,都没有办法打听到。”   那个死小子跑的飞快,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叫他找都不好找。   “阿爷……”慕容陟越发痛恨自己的无用,要是当初他不那么意气用事,恐怕现在就大为不同了!   慕容渊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算了。”   慕容陟身子一震,扭头不言。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给我们家留个后。”   慕容渊此言一出,慕容陟和明姝两个一同看过来,明姝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小腹。   “阿、阿爷?”慕容陟万万没想到慕容渊和他说的竟然是这个,嘴险些合不拢。   慕容渊此话不是开玩笑,“叛军不知道甚么时候打过来,如果打不过来那最好,可是看着叛军的气焰,响应者很多,朝廷大军于五原被匪首击溃。”   形势危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形势会是怎么样。   “恒州和北镇相距并不远,虽然前头还有胡家顶着,但能顶多久谁又知道。若是朝廷又是一纸军令下来,恐怕就是我,也得带兵上阵。”   “我和你阿娘,膝下就剩下你们兄弟,你那个弟弟生性不羁,点大的事竟然跑的无影无踪,我看着,恐怕他是北上了。”   明姝袖子里的手掌握紧。   “家族延续得靠人,若是没人,那就断了血脉。”慕容渊说着抬头,“你知道吧?”   慕容陟有些心虚,他点头应是。   “你们成亲也有段日子了,也该多生几个了。”   从书房里出来,慕容陟脸颊火烫,他不是没经历过人事的傻小子,但现在他……   他看了一眼明姝,今天他才冲她发了几次火。   “阿蕊,我们回去吧。”   明姝轻轻嗯了声。   慕容渊那话应该也和刘氏说了,到了傍晚的时候,刘氏派人来,把明姝要用的东西全挪到了慕容陟房里。   明姝沐浴换了崭新的衣服,坐在床上,她僵硬着张脸,完全看不出有半点的喜悦和羞涩。   银杏看见,“五娘子还是不是……”   明姝摇头,“他不知死活,我没心情。”   正说话的时候,那边传来一阵奇异的脚步声夹杂着拐杖戳在地上的声响。银杏迅速站好。   慕容陟身上带着水汽一瘸一拐的过来。他进来之后屏退了侍女,坐到明姝身边。   已经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可是真到这会,竟然还有些怯场。   明姝转头看了他一眼,慕容陟牵强笑了笑,“睡吧。”   慕容陟是有经验的,可是他耐性不好,明姝一动不动,他吻了吻她的发鬓,俯在她身上浑身僵硬。   他翻身下来,在她身边躺下。   明姝转头看他一眼,有些诧异。   “我今天累了,睡吧。”慕容陟回头过来,嘴角勉强勾着,最后连笑都笑不下去了,拉了被子。盖住了头。   明姝压在心头的一个石头突然不翼而飞。   夫妻间做这种事是迟早的,她心里早就知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等到事情到头上来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一直到刚才,她才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想的那么豁达,她抗拒慕容陟的这种亲近。   明姝也没吭声,她默默的把被子拉上来点,把自己完全遮住。   幸好这床上是有两张被子,一人一张,所以被子把脸完全遮住之后,半点不担心自己的情绪会表露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明姝就被刘氏叫过去,刘氏拉住明姝问,“昨夜你和大郎如何?”   鲜卑人家里就是奔放,问这种事,半点都没有忌讳。   明姝垂了头,“夫君说他累了。”   刘氏欣喜的脸顿时僵住,“累了?”   年轻男人血气方刚,最是索求无度的时候。她是过来人,深深明白这个道理。眼前新妇姿容貌美妩媚,身段苗条婀娜。就算是打着灯笼出去找,都不一定能寻到这样的美人。长子竟然说累了?   刘氏继续追问,可从明姝那儿的确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毕竟两人这还是相处的第一夜,之前根本就没有亲密接触,再问也问不出来。   刘氏抱孙心切,见这一次不成,干脆让明姝和慕容陟夜夜睡在一块。   之前担心夫妻俩在一起会情不自禁,撕裂开伤口。现在为了开枝散叶,顾不得那么多了。   每一夜,明姝和慕容陟都是抱着被子睡自己的,前几天还担心,可是到了后来,明姝也放开了,上了床闭眼就睡。慕容陟见她如此豁达,松一口气之余,不禁觉得有些微妙。   两人这样和谐又奇妙的相处,一直到慕容渊被点往五原郡接之前被反军打败了的宗室的烂摊子之后,戛然而止。   慕容叡不知道哪里去了,而一家之主的慕容渊又要应命出征。刘氏着急上火,唇舌生了一圈火泡。   朝廷之命不容违抗,慕容渊在刺史府内交代一番之后北上。   慕容渊走之后,刘氏和慕容陟陷入焦灼里,刘氏更是恨不得日夜跪在佛像面前祷祝,明姝在屋子里对着佛像念叨。她以前也不信这个,但是现在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前途不明,心中空空落落,不禁就想要找个东西来寻求慰藉。   这家里,几乎已经没有人能做她的支柱了,明姝就也念佛。   处在战事里,谁也别想置身事外,就算是平城,也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逃难的难民,明姝请了刘氏的意思,在街上摆了个粥棚,接济这些难民。   明姝坐在马车里看那些难民,在萧萧寒风中,裹着破烂袄子,袖着双手等发粥。有些是一家老小逃出来的。大人们吃饱了,才分下来点给自己孩子。   “五娘子,别看了!”银杏坐在一边看到外面的惨状,哎了一声,拉住明姝,把车廉放下来,“五娘子出来走走是好事,但看那些人,除了叫自个心情变得更坏之外,还有别的么?”   “他在外面,会不会也这样?”明姝突然开口。   银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五娘子也太小看二郎君了吧?二郎君那个性子,谁敢对他不敬,恐怕那人就被二郎君给挑了。而且二郎君那么一个足智多谋的人,五娘子会觉得他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明姝还是有自己的顾虑,“你看家里那位,不就是……”   沙场之上,变化无常。能不能活命,不是看自己的本事,而是看运气。   运气好也就罢了,若是运气不好……   明姝心头打了个冷战,她忍不住伸手抱住自己。   “五娘子不要吓自己了,回去吧。”银杏在后面劝。   外面的天太冷了,冷的让人都有些受不了。明姝在银杏半哄半劝下,把打起来的车廉放下。   才一回家,就有人来请,“大郎君让娘子过去。”   慕容陟见到她,满脸阴沉,“这几日天天往外面去,干甚么了?”   话语里的质问听得叫人很不舒服,“去外面的粥棚那儿看了看。”明姝回答道,她叹了口气,“好多人啊。”   她这话叫慕容陟面色好看了些,“天冷,就不要跑出去了。粥棚那儿人多,甚么人都有,去了我和阿娘都不放心。”   明姝点点头。   慕容陟当她心头不顺,毕竟夫妻同房,变成了纯躺着睡觉,换在谁的身上都不舒服。他伸手过去,搭在她的肩膀上,“等我好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明姝听到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低头下来,点了点头。她姿态柔顺,低头的时候,都姿态甚美。慕容陟忍不住伸手环住她的肩,贴着她的耳朵说些笑话逗她开心。   正说着,门被敲开,外面的人满脸欣喜,“大郎君,郎主有书信来了!”   这下慕容陟也顾不上和娇妻说话,大步而出。   一家子都集聚在堂屋里,慕容陟当着母亲和明姝的面,把送来的书信上的封泥拆开,上面是慕容渊的笔迹。   他上上下下看完,目光略有些凝重。刘氏见状忍不住问书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慕容陟答道,“阿爷说现在战事并不是很顺利,让我们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是逃跑吗?   刘氏想不明白。   慕容家世世代代居住在代郡,代郡现在打的遍地开花,若是要逃,回老家是肯定不行了。只能往南边去,可是到南边,又该往哪儿去呢。   “阿爷说,他找到二郎了。”   慕容陟说不上此刻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明姝猛地抬起头,两眼发亮,“小叔找到了?”看上去竟然比刘氏这个生母还要欣喜,慕容陟眼神有些怪异。   明姝反应过来解释,“之前看家公和阿家为此伤神,现在小叔找到了是好事。”   慕容陟两眼盯着她,盯得明姝后背生寒,才笑了笑,“阿蕊说的对。”   “竟然还真去北镇了。”刘氏嗤之以鼻,“真是不知死活,当沙场是甚么好地方?能活到被他阿爷寻到的时候,也真是算他运气好!”   “看来二郎还是有些本事。”慕容陟默默的把书信收起来,“也好,他一直没有消息,爷娘都为他担心受怕,现在被阿爷寻到了,正好爷娘能了却一桩心事。”   刘氏对于知道次子的消息,并没有多少高兴。   “你阿爷没事就好,外面乱纷纷的。也不知道他甚么时候才能回来。”   战事一起,征战的主将要什么才能回来,完全没有定数,若是快,说不定一年半载,但是要是慢起来,三年五载也不一定。   刘氏双手合十,口里念叨着经文,为慕容渊祈福。   过了好会,她抬起头来,“五娘最近是不是去外面比较多?”   “回禀阿家,儿每次出门都和阿家说了。”明姝轻声道,“儿到佛寺里了。”   “嗯。”刘氏这才想起来,家里家外的事太多,儿媳的确派人过来告诉她,但是事多也就忘记了。   “是为了北面的战事吧?”   明姝点头。   不管是不是,反正都是为了那个人,婆母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刘氏说了她几声有孝心。   慕容陟把书信折叠几下收入袖中,他抬首正好遇上明姝头来的目光,安抚的笑了笑。   是夜,两人还是和前段时间一样,躺在一张床上,但仅仅是躺在那里,什么事都没做。   睡梦里腥风血雨铁马金戈,一道寒光而过,直接刺入慕容叡的胸口,矛尖拔出鲜血喷溅。眼前似乎全是血红。   明姝尖叫着从睡梦里醒来,她翻身坐起,额头上满是冷汗。   慕容陟被她的尖叫惊醒,“怎么了?”   明姝摇摇头,慕容陟见她摇头,叫人送水进来给她喝,喝完之后拍拍她的肩膀,“睡吧。”   心悸到了此时还没散去,她不由自主的捂住胸口,那块地方,似乎还能在疼。   好像真的被刺穿过一样。 第97章 孩子   五原沙场才经历了一次大战, 尸首相枕, 猩红的鲜血把战场的黄土地染的鲜红。   几群士兵在打扫战场, 把尸首丢到一边放火烧了,有些直接在尸体里头翻弄,把能穿的能用的全部刨弄出来。   几只乌鸦俯冲下来寻几处没有活人在的地方大快朵颐。   这一次是朝廷军赢了,新来的主将迎头痛击反军。一改之前萎靡气势。   打赢了仗, 中军大帐里头并没有多少欢乐的气息,甚至还有点沉重,慕容渊看着面前的羊皮地图, “虽然这次赢了,但也只是小胜而已,匪首还在,何况怀朔镇的镇户原本就是时代为兵,他们要比平常士兵要难对付的多。”   下面的副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上回来的是个宗室, 长得很肤白貌美, 言语行动间还真有汉人说的名士之风。结果一打仗,还没等那位美男子宗室装模作样完, 别人就已经左右两翼轮番进攻了。等到两翼掩护中军前进, 朝廷军这儿就剩下军心大乱,丢盔弃甲而逃。   副将们经历过前面那个主将,对新派来的心存疑虑,这位主将一过来,也没见他多话,更不喜欢虚与委蛇的那一套, 有话直说,有事直办。让人不适应之余,心口也松了一口气,要是个个都是前头的那个作风,恐怕没有多少精力能用在打仗上了。   “六镇原本的用意是为了外御柔然,拱卫京师,镇户几乎人人皆兵。战力要比平常军队都要高出许多。更重要的是,匪首起兵之后,镇户跟随匪首者甚重。”   慕容渊面色凝重,他原本沉默寡言,现在沉默不语的模样,越发的不怒而威,谁也不知道现在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擒贼先擒王,只要贼首伏诛,其余的哪怕武力再高强,也不过是莽夫之勇。眼下贼首兵败,手下必定溃散,先遣人查明贼首潜逃的位置。”   慕容渊说完之后,把手里的翎羽放到一边。副将们领命,而后陆续退出帐外。过了好会,慕容渊伸手扶住额头,从嘴里长长的吐出一道气,起身往外面走去。   他走到一处帐子前,伸手打开帐门进去。人才进去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胡子发白的军医跪在床榻面前,正在给床榻上的年轻人处理伤口。   慕容渊过去,他见过沙场上的无数惨状,可是见到床上人伤口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口那块,已经被刀挑出个豁口来,伤口周围的血迹已经干涸成痂,伤口被清洗干净,翻起的皮肉发白。   军医把伤口清理好,拿着针线缝合伤口。针从伤口穿过,把原本豁开的伤口给缝合。慕容渊看的眉头直皱,而慕容叡躺在那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偶尔军医不小心下手有些重,才会闷哼几声。   军医处理完,到水盆那儿洗手。   慕容渊跟上去,沉声问,“他没事吧?”   这个儿子是他从剩下来的那些有军功的人里给找出来的,前一次朝廷大败,那位只晓得春花秋月的主将被打的落花流水,自己一抽马屁股跑的无影无终。主将就是三军的灵魂所在,主将若是镇定自若,哪怕天塌下来,下面的人也能稳住。   若是主将不靠谱,甚至先丢盔弃甲而逃,就算手下的人再能干,也要军心涣散,不等敌军赶尽杀绝,自己就已经自绝于天了。   当时情形,说是混乱无比,上下军令不通,人人自危。跑了不少,但是偏偏有那么个队首愣是把手下人维持不散,甚至还有所斩获。   在那等严峻情况之下,能维持成那样已经非常不错。慕容渊听说之后,想要见一见,结果人一来,他就傻了眼。父子两人在大帐里头瞪眼。   慕容渊气这臭小子擅自行动,赏了他手下人,没给他赏赐,把人丢了回去。结果他那一队的人反而战功更加显赫,叫人忽视不得。到这一场大战,慕容叡直接负伤,他终于忍不住过来看看。   到底是亲儿子,哪怕气他顽劣,但生死关头,他还是向着他的。   “幸好,再多一点点,就会刺到心脏了。若是刺伤心脉,恐怕也等不到现在了。”军医道。   “你一定要治好他,伤药之类的不必担心,从我的那份里支取就是。”慕容渊道。   主将所用的药是军中诸人里最好的,军医听他这么说,点头,“老朽自当尽力。”   军医出去之后,慕容渊坐下来,慕容叡虽然整个过程里一言不发,但额头那儿的冷汗却骗不了人。   慕容渊长叹一声,“我究竟是上辈子造了甚么孽,今生才会有你们这两个儿子!”   这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顽劣,外面的那些勾心斗角,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个费心费力。   慕容叡没有说话,他脸色苍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   慕容渊坐在那儿,咬牙切齿,担心他的伤口,又恨不得把人拖下来暴打一顿。   “我听说你来的时候虽然不多,但建的军功却要比别人多得多。”说到这里,慕容渊的话语里终于有了一丝骄傲。   慕容叡终于肯睁开了眼睛,“将军言重了,只是下属运气好而已。”   他说的轻松平常,好像这些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慕容渊也不以为忤,他不在的时候,能有这样的功绩,可见是真有几分本事。   “我到时候给你个将军名号。”慕容渊道,“这是你该得的。”   慕容叡两眼的焦点终于挪到了慕容渊的脸蛋上。   “多谢将军。”他言语客气,没有半点感恩戴德,慕容渊知道他性情,自己认定了的事,不管别人怎么劝说,完全不改动半分。   “……你要快点好,最近有个机会,你要是拖伤口躺在床上,就算我有心栽培你,也没有用。”   说完,慕容渊又有些后悔,他看了一眼慕容叡的胸口,虽然内袍半掩着,但还是能看清楚心口那儿一个伤口触目惊心。哪怕没伤到要害,皮肉伤处理不好,也是会要人命的。   “将军放心,这等皮肉小伤,休养几天就能好了。”   “说大话也不看看自己,”慕容渊眉头那儿皱成了个疙瘩,“别仗着自己年轻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话里听着是责怪,但是仔细品咂,竟然还有一丝温情。   “下属不是说大话。当初将军没来的时候,我受过比这个还重的伤。”慕容叡说着笑起来,那笑容里格外的得意。看的慕容渊无名火起,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把他结结实实拍了回去。   慕容叡躺了一会,见慕容渊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有开口,“阿爷,儿问点事。”   慕容渊的脸色缓和了点,“你问。”   “阿嫂还好么?”   慕容渊原本好了点的脸色顿时又难看起来,“你问这个作甚么?”   慕容叡躺在那儿嘴角弯弯,从慕容渊那儿看来,这笑容显得十分可恶,“就是问一问。”   慕容渊怎么会答他?拂袖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其余的东西半点都不要想,半点都不要提。你兄嫂好的很,不需要你来操心。”说着他又添了一句,“我临走之前,要他们夫妻多多努力,给我多生几个孙子,等到回去的时候,恐怕你也要做阿叔了。”   慕容渊那话如同尖刀刺入心口。他说完这话之后,拂袖而去。   不多时有药童过来给慕容叡送药,药汁熬的漆黑,慕容叡伸手拿过来一饮而尽,而后躺在床上。   药童出去之后,帐子里头就他一个人了。也好,要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多人一个帐篷,他还要逼退那些过来找他没话说话的。   慕容叡两眼直瞪瞪的看着帐子顶。   心口疼,可真疼。不是那种浮于皮肉的,而是整颗心都在疼,疼的心口空空,那儿似乎被剐了似得。   也就她,也就那个女人才能做到。   他咧开嘴角,他唇上已经干的起皮,唇上的皮翻卷起来,露出下面红红的肉,笑的时候竟然生出几分凄厉。   她和那个窝囊废生孩子?还真是好绝了。   他不死心,他凭什么要死心,就算是来,也是为了给他自己增加更多的砝码,建功立业对男人格外有好处,可以做成之前暂时办不到的事。   她迟早要被他抢过来的,若是真的生了那个窝囊废的孩子,那也不要紧。他有的是办法把那些孩子养成自己的孩子。   真是可笑,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收手吗?   别想,半点也别想。   她是他的,这一辈子都是他的。他要她的人,要她的心,要她的过去,她的将来。不论生死,就该和他这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绑在一块。   她欠了他的,拿她一生来偿好了。   慕容叡闭上眼睛,带着些许的满足。   慕容叡养了十多天的伤,当反贼贼首的动静传来,他就自己去请战了。慕容渊这次对他还算是公允,照着以前的往例,给了他个将军的称号,将军在军中并不值钱,武官的称呼都是将军,而且还是杂号将军。   不过这个也无所谓了,反正暂时有个名号,接下来的缓缓图之。这场仗不会几年就会结束。   慕容渊担心慕容叡的伤口没好,但是他自己跪在大帐外面请战,私下偷偷问过军医,再三确定慕容叡的伤已经没有大碍,这才松口让他前去。   匪首是个匈奴人,世代居住在沃野镇,他有胡人过人的武力还有狡诈,十分难对付。之前派出去的斥候,折了几乎一半有余。最后这个运气好装作路过的牧民,才得以回来。   一行人乔转打扮成平常的牧民模样,为了逼真,还真的弄来了一群羊。   军队战败之后,队伍溃散,没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别想恢复元气。逃散路上,肯定还要吃喝,现在朝廷军乘胜追击,这一行人绝对不敢往人烟多的地方,人烟稀少的地方缺水缺粮。这些羊就是最好的诱饵。   慕容叡领着去了,根据之前斥候送来的消息朝着贼首一群人过去。他们一行人几乎全都有牧羊的经历,骑在马上手里拿着长条杆,旁边放两条狗看着,在后面赶着,时不时伸手赶一赶,免得羊群走散了。   果然游兵散勇们已经饿的两眼发晕,见到羊群顾不得许多,伸手就来抢。   慕容叡在马上抹的一脸漆黑,就算是慕容渊站在他面前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慕容叡和其他几个人被赶下马,连羊带马一块儿被人给抢了,一群人瑟瑟发抖的看着那群人杀羊烧火,准备大快朵颐。   慕容叡观望了一下,见到有个人和其他人的欢喜鼓舞不同,面色阴沉,他满脸害怕的凑过去,和那些人求饶,说这些羊都是自家一家老小指望过日子的,还望高抬贵手。   话说的很可怜,然后就遭来一顿拳打脚踢。慕容叡顺势就滚在地上,那些人也来了兴致围着他打,慕容叡滚了一段路,到那男人旁边,突然暴起,跳到那男人身上,拔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对准脖子一抹。   血顿时飚起,那男人还没来得及说句话,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其余那些人也纷纷持刀冲上来。   慕容渊带领大军在后,慕容叡那一波就算说是前锋,都有些寒碜。   可是太明显了,又容易打草惊蛇。   他面上不显,手里的缰绳已经汗湿了。   远远地,前头似乎有人奔驰而来。慕容渊立刻拉住马,叫人去看,只见着几个人满脸乌黑的,为首的一个年轻人手里提着一只布包袱,仔细看布包袱下还在滴血。   慕容叡翻身下马,他快步走到慕容渊面前,单腿跪下,“将军,贼人首级在此。”说完,他把手里的包袱递到慕容渊过来的亲兵手里,亲兵打开包裹着的布,里头的人头,怒目圆睁,满脸鲜血,似乎死不瞑目。   慕容渊见过贼首破六陵的画像,但没见过真人,画师画出来的人像实在是抽象的很,他端详了好会,也不能确认这个人头究竟是不是破六陵。   “将军,下属已经把破六陵的几个下属带了过来。”慕容叡低头道。   “好。”慕容渊欣然点头。   他看了一眼下头的慕容叡,慕容叡满脸抹的漆黑,完全不见原先一点白皙的模样。这小子见他看下来,仰唇一笑,露出洁白的牙,竟然还透露点少年得志来。   *   天宫寺里在为慕容家举行盛大的祈福仪式。   慕容渊的书信也不是时时都能来的,那一封信之后,就是三四个月没有任何音信,前头打的到底怎么样,身为官眷,没办法知道多少,只能从路过那儿的商队那儿听到些许消息。   商队从北镇走过来,至少也要好几个月,告诉她们的也都是好几个月之前的消息。   可是战事胜败这种大消息,岂是能轻易及时知道的?   刘氏没办法,只能把大把大把的钱撒在寺庙里。   明姝担心慕容叡,跟着刘氏日日都去寺庙里参拜,刘氏为了慕容渊,她为慕容叡磕头祈福。   “信女祈求大慈大悲菩萨,愿信女夫君能平安回来。若是信女能如愿,一定给菩萨重塑金身。”   在僧人们的念经声里,刘氏呢喃道。然后慎重其事,极其虔诚的叩首。   明姝跟在后面也拜身下来。   刘氏跪到两腿都麻痹了,才勉强在明姝的提议下,去了禅房休息。她躺在床上,满脸痛苦,侍女把她的鞋袜脱下来,发现她腿脚那儿都肿了,皮肉肿的水亮。   明姝不负责伺候刘氏衣食起居,她看到刘氏的腿脚竟然肿成了这样样子,忍不住吃了一惊,“阿家?”   于氏给她解惑,“最近夫人夜不安寝,用膳也用不下去。原来就身体不太好,现在全发出来了。”   “阿家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这里有儿就好。”   刘氏摇摇头,“祈福的事,当然要自己来才显得诚心诚意,要不然佛祖怎么可能答应你?”她看了一眼自己肿起的腿脚,“奇怪,今天早上的时候,也没见到肿成这样。”   “我都是为了那个死老头子。”   明姝往刘氏的背后塞了一个隐囊,好让她靠坐的更舒服点,刘氏叹气,“我这么多年来,管他管的和甚么似得,有时候也不说好话。但是他人不在面前,还真是担心。”   “阿家和家公少年夫妻,自然看的重。”明姝劝慰。   她的话让刘氏心头好过了点,刘氏点点头,“可不是,这世上能真正想他好的人还有谁,还不只有我么?他的那些部下,对他那是畏惧,怕他出事也是因为他能叫他们升官发财,真正不为甚么想他好的,就我这个年老色衰的老太婆。”   刘氏轻声责怪慕容渊一走这么久,连个音讯都不带给她,害的她担惊受怕的。   说了好会,刘氏看向明姝,满脸期望,“怎么样,肚子有消息了吗?”   明姝面色嫣红,刘氏再三催问,她才迟疑答没有。   她和慕容陟,到了夜里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都是各自睡各自的,没有半点动静。如此怎么可能会有刘氏想要的结果?   刘氏满脸失望,“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夫妻两人都年轻力壮,有些手脚快的,甚至住在一块一两个月就有了好消息,她盯着他们两个睡在一块也有这么久了,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明姝不能和刘氏明说,只是沉默。刘氏头疼躺回去,她躺在那儿,两腿想要挪动都很艰难,明姝让侍女过来伺候刘氏。   “你要抓紧点,之前的事,我们既往不咎。但现在你也要使点劲。”刘氏拉住明姝。慕容陟对其他的女人没有半点兴趣,眼前她能指望的,也就明姝一个了。   明姝坐着,听着刘氏这话,点头应下来。   正说着,外面一个侍女欣喜奔入门来,“夫人,郎主回来了!”   刘氏听到,欣喜起来,因为动作速度太快,一阵头晕,差点倒下去。   一行人加快马速回到刺史府,刘氏一头就去见慕容渊。   慕容渊才从前头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带着满身的煞气和杀气。刘氏倒是不怕,一见面就说,“怎么回来也不事先告诉一声?我都着急死了。”   “来不及。”慕容渊答了一声。   明姝没有看慕容渊,她一脚踏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慕容渊身边站着的慕容叡。   慕容叡已经比一年前离家的时候高出很多了,而且肌肤晒成了蜜色。气质沉淀了许多,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来不及,来不及也的派人告诉一声,弄得家里都来不及。”   刘氏叨叨絮絮说了许多,再去看慕容叡。刘氏看慕容叡,“你随随便便跑出去,现在知道回来了?”   慕容叡点头一下,面上没有任何愧疚可言。   “你出去这么一趟,叫爷娘担心,现在终于知道回来了?”刘氏随意丢下一句。   慕容叡玄甲长刀,“让阿娘担心,实在是对不住。”   话语里依然没有半点对不住的意思。   刘氏被慕容叡这么一哽,完全说不出话来。   慕容渊呵斥一声,慕容叡又低下头去。   “这小子现在有些本事了。”慕容渊说起这句话,满脸自豪。   刘氏一愣,“怎么?”   慕容渊笑笑,点了点慕容叡,“这小子亲自砍了贼首的脑袋。”   刘氏一惊,抬头去看慕容叡,慕容叡依然还是淡淡的,面上平淡,没见到他有什么高兴自得,似乎慕容渊口里所说,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我已经把他给报上去了。”慕容渊站起来,满脸欣慰重重拍在慕容叡的肩膀上。   一般来说,这等功劳都是被算在主将自己头上的,杀人的人一般内部知道,但不一定能传到上面去。他不欲占掉自己儿子的功劳,直接就把他的名字给写上去了。   有这么一份功劳,日后仕途不说一帆风顺,但多少有底气了。   “那真是太好了。”刘氏回头道,“我这就吩咐下去,令人准备酒宴,给你们接风。”   是夜,摆了一场酒宴,其实说是酒宴,其实就是家宴。   慕容陟有些心不在焉,听着慕容叡在外的丰功伟绩,他嘴上夸赞了慕容叡两句,但是坐下来之后,明姝察觉到他的心情比之前更坏。   勉强熬过了一个时辰,慕容陟匆忙起身,推说身体不适,想要回去休息。慕容渊点头答应了,明姝起身搀扶他回去。   慕容陟一躺下,和她说今晚上想要一个人静静。明姝点头答应了,她看着慕容陟睡着了,才走回去。她和慕容陟的睡房分开的,只是刘氏为了想她能早日生孩子,所以挪到了一起。   路上黑洞洞的,前头银杏拿着灯笼,突然黑暗里飚过一阵疾风,一只滚烫的大手扣住她的手腕,转眼间旁边的库房里轻轻吱呀两声响,就重新归于沉寂。   明姝黑暗中被推到堆成堆的锦帛上,热浪迎面灼来,她听到他嘶哑着嗓子问,“你和他生孩子?” 第98章 得逞   明姝慌慌张张起来洗漱,然后跑到慕容陟那儿去。   慕容陟正在和刘氏说话,刘氏见到她现在才来,不由得责怪,“五娘怎么才起来。”   她都已经和儿子说了好会话了,儿媳到现在才过来。   “是不是昨夜没睡好?”慕容陟见到她眼下的一圈青黑,关切问道。   明姝面对他的时候,心有些愧疚,听他问,点了点头,“昨夜里有点热,就……”   “看来要早点准备点冰块了。”慕容陟对刘氏道,他嘴角还带着一抹笑。   “还用不着吧,平城热起来慢。”刘氏说了两句,又催促,“大郎,你和五娘也该抓紧了。你回来也有段日子了,可五娘的肚子还是没有消息。”   刘氏说着着急的连连去看明姝的肚子,要不是北面风俗就是妻子好妒,不准丈夫纳妾。她说不定就弄来两个,先生个再说了。   慕容陟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下,“阿娘不要急。”   “怎么能不急呢?”刘氏恨不得今天明姝肚子里马上就有一个孩子,“你要是以后没有个亲生儿子,那之后要怎么办?”   “你阿爷现在是越来越偏心了,二郎运气好,他竟然把二郎的名字给报上去了。原来他就和陛下有一段情谊,现在陛下知道了,恐怕是更偏向他了。”   明姝在一边听得忍不住皱眉头,她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   只听刘氏说,“阿娘还是觉得你有出息的,上回如果你运气好些,说不定就都是你的了。”刘氏在慕容渊面前不显,在慕容陟面前不做多少遮掩。   慕容陟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满脸的冷漠。   “阿娘,儿都知道了。但是这个急不来。”慕容陟强撑着道,“不要多操心了。”   怎么能不多操心呢。刘氏就要说,但看到慕容陟脸上的疲惫,出口的话还是吞了下去。   “最近阿娘又寻访到了一名名医,到时候叫过来给你看看。”刘氏说完,见着慕容陟似乎累了,叮嘱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慕容陟抬手要明姝靠过来。明姝坐在他手边,慕容陟抬眼看她。她因为昨夜里没有睡好,两眼下面挂着两抹青黑,但这也也没有损害她的美貌。   “辛苦你了。”慕容陟突然道。   他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明姝不知道他说她辛苦什么。   刘氏走在外面,她看了于氏一眼,满脸的头痛。   “你说是不是五娘留不住咱们家的种?”刘氏突然问。   “兄弟两个,她都跟过。怎么一个消息都没有?”刘氏想不明白。   于氏出主意,“要不要?”   刘氏摇摇头,再等等看吧。   “再过一段日子看看,这夫妻两个有时候也看缘分。”刘氏思前想后,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慕容渊的奏章送了上去,不多时从洛阳来的使者送来了皇帝的赏赐,还有口信。   “陛下说,二郎君果然不是池中之物,若是想要去洛阳的话,陛下扫榻以待。”使者对慕容叡轻声道。   慕容叡抬眼起来,现在场面是花团锦簇,外面是从洛阳带来的各类锦帛,前来祝贺的宾客也都在门外,就等慕容叡把这位使者送到别的地方,就进来向慕容渊祝贺。   慕容叡把使者请到房内,外面的宾客们见着宣读旨意已经完了,纷纷起来,往院内来,往慕容渊那儿去。   慕容叡把使者请入屋子里头,“和陛下说,我在外面,比在洛阳,对陛下更好。”   使者听后满脸疑惑,洛阳是帝都所在,能在洛阳做官,那简直前途无量。不知道面前这位怎么会拒绝。   “请使君把在下的话传达给陛下。”慕容叡笑眯眯道。   使者拿不准慕容叡话语里的意思,可也不敢直接问出来,听他这么说,应下来了。   看来小皇帝在洛阳过得可谓是水深火热,慕容叡听到使者话语里的意思,就忍不住想笑。他借此可以为自己谋取得些许好处。   他把使者送上上座,回身见着明姝扶着慕容陟过来。慕容陟原本不想来,慕容叡越是风光,越是显现他的中庸无能,不,中庸都算不上,或许只能称之为废物。   但是来的宾客太多,若是不来,反而给人留下话柄,传出兄弟不和,哪怕不想来,也不得不强撑着来。   明姝一手扶着他的手臂,慕容陟强撑着不让自己腿脚上的缺陷表露的太大,几乎一半的身体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慕容陟身量和慕容叡差不多,哪怕看上去有些消瘦,但也轻不到哪儿去。明姝吃力的扶住他,整个人几乎都有些摇摇欲坠。   “阿兄!”慕容叡朗朗道。   明姝看过去,他今日换了新衣,头发梳的整齐,相貌堂堂。他依旧相貌英俊,但是整个人却和之前完全不同了,他站在那儿光华自敛,沉稳了许多。   明姝见到他,不由自主的心如鹿撞,慕容叡大步走过来,目光在掠过她身上,最后停在慕容陟身上,“阿兄来了。”   慕容陟笑的略有些勉强,“阿爷为你设宴,我怎会不来。”   “那就好,阿兄来了,我这心里才高兴。”慕容叡说着伸手就从明姝的臂弯里插过去,一把把慕容陟给抄过来。   压在身上的重量顿时消失,慕容叡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继续对慕容陟道,“阿兄来了正好,我有好多话要对阿兄说呢。”   慕容陟有些意外,慕容叡继续道,“阿兄不知道,就是因为我自小没有和我在一块,所以更希望能和阿兄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场。”   慕容叡说的真挚,若不是明姝知道他私底下如何,不然都要被他给蒙混过去了。   慕容陟也吃惊,只是推说他还有客人要照顾,痛快喝一场的事,等到之后再寻时候好好喝一次。   等到话说完了,慕容陟整个人也坐在了床上,他到了床上,没有了之前的紧张。这边都是男客,明姝不宜出现在这里,让家仆好好伺候他之后,寻道到后面去。   她走到半道,慕容叡迎面而来。周围人来人往,慕容叡径自走到明姝面前,莞尔“嫂嫂好巧。”   他这会应该在前面,跑到这儿来,恐怕不是好巧,而是预谋。   那夜她是疯了,疯过之后又自我唾弃。不知如何面对慕容叡和慕容陟。   “小叔,”明姝做贼心虚,她飞快的屈了屈膝盖,“我先去阿家那边了。”说着,绕过慕容叡就走。脚下走的飞快,慕容叡见到她裙角都要飞起来了,扬声道,“嫂嫂慢点!”   、   不说还好,一说跑的更快了。   慕容叡目送明姝一路远去,渐渐的眼里露出些许深意来。   她的胆子还是太小了,应该学学他,不管心里琢磨着如何把对面那人弄死,也能笑谈风声。   嗯,哪天一定要好好教教她。 第99章 宴会   明姝绕过慕容叡, 做贼心虚说的就是她。走了好一段时间, 回头一看, 除了来往的客人还有低头的奴婢们之外,慕容叡早早就不见了身影。   慕容叡方才对她笑,还甜甜叫了她一声嫂嫂,脸上完全不见了他离家以前的阴霾。可她就是不敢和他在人前有什么明显的来往。   她深吸了口气, 让狂跳的心跳慢慢停下来,她整理了一下心情,往内堂那儿走。   内堂是女眷们集聚的地方, 明姝一踏入内堂,就听到有别家女眷恭喜刘氏,“恐怕也就夫人才有这样的福气,二郎君出去这么一趟,就捞回来了功名, 就连陛下都派人过来了。换了个人, 恐怕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这话说的刘氏喜笑颜开,嘴上还要谦虚, “哪里哪里, 他一个小孩子,运气好而已,没死在乱军之中,能捡条命回来,就算是不错了。至于本事,他哪里能有甚么本事。”   说着, 她抬头看到明姝,伸手招呼她过来,“大郎那边如何?”   之前慕容陟过去可以用家仆,毕竟前头都是男人,最好还是别过去,但是他一味坚持,坚决要明姝陪着他,她才作罢,现在见到明姝回来,就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夫君安好。”明姝道,“又好几个人在那边伺候。”   “那就好。”   女眷们的视线在明姝的身上扫了扫,知道她是这家里的长媳,不过长子慕容陟成了那个样子,恐怕日后也没有多大的建树。还会是老二当家做主。   明姝对那些女眷的目光视若无睹,她抬头看到一个艳妆少女坐在不远处,她脑袋抬得高高的,哪怕是周围有那么多人还是忽略她不得。   姿娥看到明姝在打量她,挑嘴一笑。   一旁的李氏见着,伸手拉了女儿一把,“之前在家里和你说的,现在都忘记了?”   在家的时候,李氏就叮嘱过女儿,在慕容家不可像上次那样胡闹。   姿娥嘟起嘴,一双眼睛都搭下来。   “就是个小官的女儿嘛,要不要这样。”   “她是小官之女没错,但是她是你未来的妯娌,你不给她脸面,就是不给慕容家脸面。到时候阿娘都没办法给你解释。”李氏说着,抬眼见到明姝款款走来。   “李娘子。”明姝抬手给李氏见礼,李氏停下嘴,站起来和明姝回礼。   “李娘子,长公子没事了吧?”明姝轻声细语,话语温柔如淙淙细泉,极其悦耳,只是说的话有些不太叫人喜欢听。   尉迟显想要教训慕容叡,结果慕容叡的边都没有挨着,就叫慕容叡掀了个人仰马翻,若不是慕容渊出面,恐怕非得要脱一层皮。   人回去之后,就被吊起来打了一顿好的。现在被明姝重新提起,李氏不由得有些尴尬。   “还好还好。今日他也来了,到时候一定亲自给二郎君赔礼道歉。”李氏倒也坦荡,没有替儿子藏着掖着。明姝看向姿娥,姿娥看她看着自己,嘴角撇了撇,勉强算是打过招呼,正在这时,另外有女眷过来,顷刻就换了一副面孔。   和那个女眷打完招呼,姿娥绕过明姝,直接往刘氏哪儿去,“夫人,我想见二郎。”   顿时女眷们就笑开了。鲜卑女郎们热情大胆,不喜欢遮遮掩掩,尤其是在男人上,喜欢了就放开胆子去,何况是这种爷娘早已经定下婚约的。   “现在就去?”刘氏笑问。   姿娥重重点头,“对,就是现在。夫人,现在来的小娘子可太多啦,我可要好好抓住机会,免得二郎被别的女人给叼了去。”   “哟,这么护食啊。”有女眷打趣。   姿娥笑的张扬肆意,没有半点羞窘的意思,“当然了,二郎现在出息了,多少女人盯着他呀。”   明姝开口,“现在去恐怕有些不妥,现在前面都是宾客,而且还有陛下的使者,虽然家公也在,但作为人子,小叔不能贸然离场。等今日之后尉迟娘子再去吧?”   刘氏听后连连点头,“没错,二郎现在还在前头,他要是走开了,大郎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她说着对姿娥笑道,“等等吧,反正咱们两家已经定下来了,二郎就算是插了翅膀,也飞不走。”   这话才说的姿娥高高兴兴,她坐回去,还不忘半含怨怼,瞪了明姝一眼。   那一眼她遮掩的不好,被旁人看了去,就连刘氏也见到了。明姝坐回去,刘氏拉住她,小声叮嘱,“今天场面大,人也多,五娘心胸宽广些。”   “是,阿家。何况尉迟娘子,年岁也小,和她计较也怪没趣的。”她说着,往姿娥那边一看,原先坐着的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刘氏没有注意到姿娥的去向,仍在叨叨絮絮。   明姝等刘氏去和别人说话,叫来银杏,“去叫几个人把她给找回来。”刚刚吩咐完,明姝又停下,“算了,不去找。”   银杏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五娘子?”   明姝嘴唇抿了一下,“他最讨厌有人在他忙的时候过去打扰,算了。”   女眷这里热热闹闹,男人那儿也是热闹非常。宾客满座,推杯换盏。恭维寒暄到处都是。   慕容叡看到胡文殊,他靠过去,“怎么,你到这儿来了?”   镇压六镇起兵,因为胡家靠着六镇近,所以胡家也是头一份,出钱出人,这个时候,胡文殊最应该在秀容帮着胡菩提管事,而不是跑到平城来走这趟人情。   胡文殊听他问起此事,面色有些阴郁,“长兄叫我过来的。”   之前战事之中,人手奇缺,他前前后后做了不少事。可是现在贼首伏诛,剩下来的贼军们群龙无首,没有人能出手取代破六陵的地位,而且朝廷派人和蠕蠕那边联系,让蠕蠕从北面南下,两面夹击。   那些人就算是再饶勇,也抵不上用处。很快就被各个击破。   镇兵起事了结之后,胡文殊就被丢到这儿来。   胡文殊看向慕容叡的目光里有些复杂,“听说破六陵的脑袋就是你给砍得?”   慕容叡摊开手,满脸的无辜,“这个可怪不得我,我当时听到军报就去了,没道理有功不赚。你要是知道贼首就在面前,是要养着呢,还是自己干脆下手为强。”   胡文殊扯扯嘴角,“话都给你说了。”   他说完之后,伸手对他拱了拱手,“听说陛下都派人过来了,看来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去洛阳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你以后可是前程无量了。”   慕容叡笑笑,不以为意,“我不去洛阳。”   胡文殊持杯的手僵了僵,“为何?”   慕容叡轻叹一声,他整个人放松靠在背后的隐囊软枕上,“去洛阳有意思么?而且洛阳里头论资排辈,就算陛下有心提拔,我的位置还能比得过那群只知道占地修园子的老不死高?”   说的也倒是,洛阳里头论资排辈,哪怕才能出众,也不得不在那些僵老之人之下,与其在那里还真不是在自家家里自在。   可是……   “可是你兄长现在回来了,你阿爷的位置,能不能给你,还不好说。”   北朝实行汉化之后,官场上实行九品中正制,高官之位,基本上就是父子交替。慕容家也是如此,之前只有慕容叡一个,刺史之位的去向不做他想。现在么……   慕容叡毫不客气的嗤笑,眉目里满满是不加掩饰的讥讽,他拿起螺钿案几上的象牙箸,指着胡文殊那张阴柔的和美女一样的脸,“你这话挑拨的实在是太没有水平了。你还是找个像样的师傅,再好好学一学。”   慕容叡说罢,起身离开。胡文殊见到他停留在他那位兄长慕容陟那儿,和慕容陟喝了几杯酒,兄弟两人有说有笑,见着竟然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胡文殊等慕容叡喝了那几杯转身离开之后,起身去了慕容陟那儿。   慕容陟之前没有见过胡文殊,见到一个陌生的美貌少年过来,愣了愣。胡文殊自报家门,这才让慕容陟恍然大悟,“原来都是亲戚,是我无礼了。”   说着,他请胡文殊坐下。胡文殊和他随意聊了一回,话题就扯到了慕容叡身上,“二郎君少年英雄,慕容家有福啊。”   “二郎的确是常人难以所及。”慕容陟应道。胡文殊这话,他这半天里头都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遍,回应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可是我觉得,若是大郎君的话,如果没有遭遇变故,应该也差不了多少。”慕容陟的脸色马上阴了下来,“这话甚么意思?”   胡文殊一笑,“大郎君其实也是有才华之人,只是时运不济。若是抓住机遇,一鸣冲天,也未必没有可能。”   慕容陟伸手缓缓摩挲自己的伤腿,笑的寂寥,“言重了,我现在哪里还有甚么可能。”   “怎么会没有?”胡文殊笑笑,“朝廷上面,哪怕是个罗锅都能当官,何况是公子呢。”   慕容陟笑笑,“算了,别拿我开玩笑了。”   “这不是开玩笑,若是大郎君自己都不觉得,那么我说再多,也没用。”胡文殊说着,正好侍女们把烤肉送上来,他随意割了一块,送入嘴里。   “我和二郎君相处过几个月,他这个人,想要的实在是太多了。对了,娘子不在吧?”胡文殊突然前后看了看。   慕容陟见他这话问的奇怪,“她不在这里,在阿娘那儿。”   “那就好。”胡文殊点点头,“娘子在这儿,在他眼皮子底下,可不安全。”   慕容陟面容顿时阴沉了下来。   而胡文殊说完这句,却怎么也不接下去了,他面对慕容陟阴鸷的目光,无所谓的笑笑,拱手一礼,翩然而去。   慕容陟紧紧盯住他的背影,过了好会,他看向那边的慕容叡,慕容叡正在和人把酒言欢,意气风发,真是好生叫人羡慕。   尉迟显过来和慕容叡喝了几杯,然后借故让慕容叡出去。慕容叡想要看看这个家伙到底能弄出个什么事来,也不拒绝。若是尉迟显当真敢在他家里闹出像上回的事来,对于他来言,简直是个绝好的机会。   他跟着尉迟显出去,想要看看他到底还有什么招数。   结果到了外面,就见到了姿娥。慕容叡的面色有些一言难尽,“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慕容叡话语里的不满听得尉迟显直皱眉头,“甚么意思?”   尉迟显见到慕容叡打的眼睛,燃起的怒火不由得灭了下去,“姿娥想见你,咱们两家的事都已经定了,难不成还真的打算吵吵闹闹一辈子?”   还没等慕容叡开口,那边姿娥已经跑过来了。她寻了个借口出来,不听那讨厌的韩氏的话。若是和她差不多的门户也就罢了,偏偏一个小官之女,凭什么来对她指手画脚。   尉迟显见状,跑到一边,给他们两人放风。   慕容叡见到姿娥,脸冷了下来,“你来这里作甚么?”   姿娥安心欢喜,听他言语冷淡,有些伤心,“我想你了,过来见见你。”她说着稍稍嘟起嘴,看着就是自小被宠溺长大的小女孩。   她年岁比明姝还要小,一副没有完全长开的模样。现在两眼瞅着他,等着他过去哄。慕容叡掉头就走,姿娥一把拉住他,“你别走,我真的有好多话好多话和你说。汉人不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我现在就是。”   “你有话可否日后再说?”慕容叡心下不耐烦。   姿娥听出他的不耐,委屈的难以言表,“你这么凶干甚么,难道你还觉得我讨厌你,你就高兴了?”   慕容叡听到,回头一笑,“小娘子还真说对了,若是小娘子讨厌我,还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姿娥愣住,她久久不能从他这话里反应过来。她知道慕容叡对她没有多少意思,可是那又怎么样,瞧瞧身边那些人,又有哪几对是一开始就看对眼的?   何况她都看上他了,她就不信她连烈马都能驯服,还不能驯服一个男人。   “……”姿娥听到他这么说,咬牙转身就跑。   守在外面的尉迟显,见着妹妹跑出来,追了几步,回头看看慕容叡,发现他没有半点追上去哄的意思,留下一句狠话,直接追着妹妹去了。   慕容叡伸手拍拍袍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半点都不留恋。   酒宴是白日里办的,入夜之后,酒宴散去。刺史府也安静下来,慕容渊让人把一家子都给叫过来,好好吃一顿饭。   白日里酒喝了很多,东西吃了一定。现在正好在晚膳的时候好好吃一顿。   晚膳上面,慕容渊突然看向慕容叡,“我听说你又把尉迟家的给气到了?”   尉迟显追上妹妹哄了许久,他见到妹妹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心中有火在烧。叫妹妹好好回去之后,直接闯入慕容渊在的地方,对着慕容渊一番哭诉,说既然慕容叡无意,不然两家之事就此作罢,免得再让妹妹受慕容叡的气。   尉迟显闯入的突然,一屋子人都被他那个动静给吓到了。   “尉迟家的小娘子私下跑过来,我当时急着去招待宾客,不欲和她纠缠,便说了几句重话。”尉迟显的动静瞒不过慕容叡,慕容渊问起的时候他早有准备。   “嗯,”慕容渊点点头,“该说你是冷心肠呢,还是该说你不被儿女私情所困呢?”   这话似乎有言下之意,明姝持箸的手忍不住一顿,她飞快的瞥了慕容渊一眼,慕容渊没有看她一眼,眼睛都在慕容叡身上。   “阿爷觉得我是冷心肠呢,还是别的?”慕容叡笑着把话题又踢给了慕容渊。   “你这个小子,之前想要和尉迟家解除婚约的想法,还是半点都没有变?”   慕容叡笑了下,“那个女子我不喜欢。”   慕容渊吸了口气,“那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和尉迟家解除婚约的事,你不要想了。等你身上有了官职,我就和尉迟家商量日子,把事给办了。”   明姝心里一突,她低头扒了几口饭,吃在嘴里,半点滋味都没有。   这场晚膳用的半点声音都没有,明姝扶着慕容陟回房,慕容陟同她笑,“二郎的脾气可真大啊,哪个儿郎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他一个劲的闹腾。”   “也难说,说不定就是看不上眼呢。毕竟这是要过一辈子的。”明姝想起姿娥,还是忍不住,“我觉得那家小娘子要是嫁过来,恐怕和小叔要闹得鸡飞狗跳。”   慕容陟在她的搀扶下坐到床榻上,几个婢女过来给他脱靴泡脚,好活络活络筋骨,明姝伸手给他换衣服,慕容陟抬眼看她,她垂眼的模样可真好看。   “你对二郎的事,很用心。”   明姝飞快抬头,望见那双眼睛里翻涌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她下意识绷紧脊背,“是啊,毕竟长嫂如母,夫君不在的那段时日里,阿家卧病在床,事事都由我过手。”她把他的袍子解下来,递给一边的侍女,“都成习惯了。”   慕容陟依然是一动不动,他双眼盯着她,目光尖锐,明姝低头,“好吧,我有私心。”   慕容陟脸颊上的肉抽了一下,强撑着道,“哦,甚么私心?”   “我讨厌尉迟家的那个姿娥。”明姝给他洗手,擦干净之后顺势就坐在他身边,“尉迟家的小娘子,眼高于顶,我出身六品之家,她看我不起。”   明姝说着抬头,迎着慕容陟的目光抬起头,眼角红了,“她对我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就是去年秋猎的那一次,猎好的鹿肉摆上来,她都不准我动手。”说着,明姝的眼睛红了,她心头委屈如夏后的洪水从心底溢出,“现在就这样了,以后,以后要是嫁过来了,我岂不是天天要看她的脸色?”   说着,她掩面痛哭起来。肩头颤抖,声气儿都快要喘不过来了,慕容陟伸手扶起她,亲手给她把脸上的泪珠擦干,“你这么不喜欢她?”   明姝哽咽着点头,慕容陟把她脸蛋擦干净,抚上去,她的肌肤白皙光滑,他低头,“阿蕊,我会对你好,会疼爱你的。”他摸着她的脸蛋,眼里是说不出的怜爱,“阿蕊耐心等等好吗?”   明姝抬首,她这会似乎已经入了景了,她哭的太厉害,现在哪怕不流眼泪了,胸口那儿还是忍不住抽气,“夫君说甚么呢,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慕容陟愣住,他点头,眼神温柔下来,“是啊,阿蕊最好了。”   明姝今天依然是自己回去,慕容陟没有留她下来,路上老地方,慕容叡在那儿等着,见着她来,欣喜的拉过她,“终于来了?”说着打发银杏去外头守着,自己拖着她到无人的僻静地方。   她一入怀,慕容叡再难自持,吻着她的额头,“我可等你好久了。”   熟悉的温度和味道将她整个人环绕,明姝迷恋沉浸其中,可他的气息越发迫近之后,明姝猛地清醒过来,她推开他。   慕容叡猛地被她推开,“怎么了?”   明姝气喘,“别、别这样……”   慕容叡见她这模样,慢慢靠上去,“怎么了?难不成又是谁给你气受了?”   那一次似乎将她的伪装完全打碎,他知道她心里有他。甚至离不开他。   “上回我们就当甚么也没发生,”明姝捂住胸口轻声道。   慕容叡脸上的笑容慢慢褪下去,“你说甚么?” 第100章 愤怒   慕容叡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才确定过她的心意。她心里有他的, 不仅仅有他, 而且身心都在渴望他的靠近。到现在竟然又给他提什么断了?   “阿蕊,你病了?”慕容叡缓缓吐出一口气,温柔道。明姝摇摇头,“算了, 真的算了。上次就当做甚么事都没有发生,我是你阿嫂,你是我小叔。这辈子就这样吧。”   话语说的坚决, 听着竟然是半点情面都不肯留了。   慕容叡双眼眯起,目光紧紧盯着她,明姝被他的眼神看的忍不住退缩,可还是扬起脑袋来。毫不畏惧的看回去。   慕容叡桀然一笑,凄厉的令人肝胆颤抖。他步步逼近, 明姝被他浑身的气势一逼, 连连向后退。   很快,她的背就贴在了墙壁上, 慕容叡欺身迫近, 两手过去就轻松把她的逃脱的路给堵的严严实实,他长臂横在那里,手掌贴在墙上,竟然没给她半点退路。   慕容叡深深的盯着她,她开始气势十足,可是渐渐的他那目光落到她眼底, 心里也跟着痛起来,她左右盼顾,找不到逃走的路,咬住唇扭头过去。慕容叡却连这点逃避的路子都不留给她。手指直接挑起她的下巴,明姝下巴一扬就要从他的手指里逃脱出来。慕容叡反手一握,就把那点尖尖下巴给捏在手里,任凭她如何使劲,都挣脱不开。   “你这女人还真是无情。”慕容叡话语幽幽,听着身上发亮。   他胸里渐渐的积攒起一股郁气,郁气越鼓越大,最后生出一股浓浓的委屈。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从来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吧?   他手掌蓦然收紧,逼迫她扬起脸来,她脸蛋依然只有那么点点大,甚至比他的手掌还小,慕容叡忍住要把她给揉碎了的念头,低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你这女人比男人无情多了,吃完抹嘴就不认账是不是?”   明姝噌的一下红了脸,甚至连瞪他都忘记了。她无措的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盛满盈盈水波,看的慕容叡又爱又恨,他手里稍稍使劲,逼问道,“说!到底为甚么!”   这女子无情,太无情了。外面都说男人天生寡凉,喜怒无常,对女子始乱终弃。照着面前这小女子,这话根本就要翻过来,绝情断义喜怒无常的人应该是她才对。他做错了什么,非得要受她这么一番折腾。   “你想要甚么,我都会弄来给你,钱财良田,好吃的好玩的,哪怕你想要快活,我都一五一十的满足你。你说说看,我到底是哪点对不起你了?”   慕容叡逼问甚急,急切的要从她嘴里知道一个答案。甚至手劲也忍不住加重,她低低痛叫,他手指下意识一松。   “你兄长好像猜到甚么了。”明姝咬唇看着他,“我们这样,太对不起他了。”   慕容叡嗤笑,“当年要不是他自视甚高,放着现成的官位不要,非得跑出去自己争功劳,也不会落成现在这个模样?要本事没本事,心气倒是比天高。现在这样不是他咎由自取又是甚么?”   慕容叡说着狠狠喘气,“他知道又怎么样?有本事只管冲我来好了!”   那个窝囊废,若是真有本事,也不至于窝窝囊囊被人转手卖到几道。他要是战死沙场,自己还能高看他一筹,结果混成了这个模样。可笑阿爷还想扶持这个窝囊废和他分庭抗礼,简直可笑!   “你疯了?要是这事传出去,被有心人拿在手里弹劾你怎么办?”明姝抓住他的手。   慕容叡突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他的手指从她的下巴上挪开,转而抚上她的手背,“怎么心疼我了?”   明姝猛然收回手,可是她到底还是速度慢了点,慕容叡一把收紧手掌,把她的手整个儿完全的收入掌中,细细研磨。   “……”慕容叡冰冷的眼里,渐渐染上清凉的笑意。他缓缓凑进,“看吧,你还是在乎我的。”   明姝呼吸急促,胸脯起伏,慕容叡还要欺近,明姝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她哭的伤心,慕容叡天不怕地不怕,哪怕在战场上,被人一刀捅入心口,也未曾皱眉。可是一听听她哭,他便手慌脚乱,乱了阵脚。   慕容叡松开她,明姝蹲下来,两手抱住膝盖,哭的伤心。   守在那边把风的银杏听到哭声,忍不住往这儿伸脑袋,被慕容叡一眼瞪走。   慕容叡满心的愤怒和委屈在她的哭声里变成了无奈。   她或许真的就是他的克星,他天不怕地不怕,甚至小皇帝都能被他算计来给自己的仕途添砖加瓦,可是对上她,那些计谋心机,半点都派不上用处。脑子好像傻了似得。   慕容叡蹲下来,见她哭的双肩一颤一颤的,脸蛋都要埋到膝盖里。   她哭声和她的人一样都纤弱的很,声音只有一点点,不是其他女人的嚎啕大哭和涕泪满面,纤弱的几乎让人听不到,任凭泪水爬满脸。   慕容叡想要安慰她,可是手伸出去,明姝似乎察觉到似得,哪怕看不清楚,她还是扭过身去,不让他碰。   慕容叡苦笑:这下可换过来了。   “你别哭了。刚才是我不好,行不行?”   明姝哭的肿了眼睛红了鼻头,她从膝盖里抬头,哽咽道,“不管你事,是我不好。是我没把持住,是我不甘寂寞。我不是好女子,你不要和我再有往来了。”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有种破坛子破摔的坚决感。   她吸了下鼻子,“算了吧,反正你也要娶妻了。家公都说了,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婚约都在。”   今夜公公那话算是把她给点醒了,慕容叡迟早都要娶妻的,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到时候他们这样算什么,真正的狗男女么?   “婚约,只是婚约而已。”慕容叡叹气,“我自己都不当尉迟姿娥和我有婚约,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可她就是和你有婚约!”明姝忍不住提高了声量,“她和你有婚约,就可以跑过来看你,就算别人知道了,最多也只是笑笑。你凶他,连家公都能把你教训一顿。我呢,我能光明正大来找你吗?”   明姝说的慕容叡哑口无言,他愣愣看了她半晌,“名分而已,你若是看重这个,我一定把这个婚约给解了。”   明姝才不管他呢,“都已经定了,解了又怎么样,阿家难道就不会给你相看下一个了?”明姝伸手抹了抹脸,把脸上的泪珠给抹了,“算了吧,现在已经把你阿兄给牵扯进来了,他虽然没怎么和你相处过,但说到底,到底是你阿兄。我是他明媒正娶过来的妻子,和你之前那样,他没回来之前,我自认问心无愧。可是他现在好好的呢,咱们再这么下去,到时候把两个家都给拖进去了。”   明姝说完,就要站起来。   慕容叡拉住她,他拉住她的手,慢慢站起来,“你真的心里这么想的?”   他不在乎那些女人,哪怕被逼娶进来,丢到一边,远远不搭理,到时候时机成熟,直接分开就是。   可这小女子在乎的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明姝不答话,直接甩开他的手,直接跑出去了。   银杏在门口等着呢,见她出来,赶紧带着灯笼给她照路。   慕容叡在那里呆了好会,一直到主仆两人的脚步渐渐远去,他才慢吞吞的出来。   他抬头看了眼头顶,月华如练。玉盘一样的月亮挂在天边,他特意选了个这么个好夜晚来逮人,谁知道竟然被说了那么一通。   慕容叡一肚子窝火的回了自己院子。   兰洳在他那儿守着,兰洳跟着他也得了不少。慕容叡此人对兄弟颇为仗义,只要不给他背后捅刀,挖他的墙角,只要他有一口,就绝对少不了兄弟们的。兰洳也混了个武官,出去也有人叫他将军。   兰洳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成就,一半是自己,另外一半靠着的就是慕容叡。干脆连自个家都不会了,厚着脸皮,在慕容叡这儿住下了。   他坐在屋子里,听到外面的动静,马上跑出来。出门一看,就见到慕容叡青黑着一张脸。   兰洳看到他这脸上就哟了一声,“怎么了这事,有人还给你气受?”   说着就拉着慕容叡进屋,侍女们围过来要伺候他更衣,被他斥退。   侍女和家仆们都退出去之后,室内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兰洳给他倒了杯水,“睡招惹你了?”   慕容叡阴沉着一张脸,兰洳看了好会,总算是瞧出些端倪,“还是你那个阿嫂?”   慕容叡听他提起,阴沉的脸中算是有了点动静,只是一双眼睛盯人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他心情不好,盯在人脸上,阴嗖嗖的。   “她说,那个窝囊废猜到我和她的事了,她绝对对他不住。”慕容叡说起此事来,火气忍不住的上扬,他竟然比不过那个窝囊废?   兰洳咦了声,他上上下下打量慕容叡,“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肯定还有别的事,你不告诉我而已。”   慕容叡咬牙,“她说我和尉迟家已经有婚约了,和我在一块没意思。”   兰洳这下恍然大悟,“这就说的通了。”   慕容叡乜他,“怎么个说得通的法?”   兰洳笑,“这还想不通?难怪你只能和自己犯郁闷,她在嫉妒呢,这你都看不出来?”   慕容叡一愣,他嘴唇微微张开,满眼的不可思议,“嫉妒?”   兰洳伸手一推,“傻子啊,你想想也该知道吧?尉迟家的那个若是真的嫁过来,可要比她名正言顺多了,她呢名义上是你嫂子。以前你兄长没有回来的时候,你娶了她都可以,现在你兄长回来了,她就只能是个嫂子了。这女人就没有几个不嫉妒的,何况她还是汉人,汉人就看重这个名分。”   “名分……”慕容叡想起名分上慕容陟才是她的夫婿,占着这么个名分,他就得夜里偷偷摸摸的,他拧起拳头砸在桌面上。   “看吧,你自己不也是嫉妒你阿兄么?就别说她了。”   慕容叡冷笑,竟然有一天,他也沦落到要嫉妒那个窝囊废的地步了。   自小一块长大,脖子一抻,就知道慕容叡那张脸下头,心里在想什么,兰洳笑的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别我说你还不信。你要是现在直接奔出门到你阿嫂的院子里,你阿爷就会把你打的连个人样都没有。你信不信。”   慕容叡沉默,过了好会,他终于开口,“要不是他,要不是尉迟家,这两个都是阻碍。”   要是这两个没有了的话……   “你阿兄那儿,要动手的话,必须叫人看不出端倪来。要不然还没轮到别人动手,你爷娘就第一个不放过你。至于尉迟家……”兰洳眉头皱起来,似乎想说出个深见来,但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尉迟家门户和慕容家差不多,而且尉迟家家主也是个权高位重的人,那对兄妹倒是无关紧要,想要这桩婚事不成,要么姿娥自己不愿意,要么尉迟家突发变故,让慕容家自己不愿意。   可是这两个,不管哪一样,看起来都不容易。   “……看来你阿嫂说的那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兰洳琢磨了半日,满脸认真,“要不现在就先撒手,到时候有机会了再说。”   “你说的一通鬼话,说了还不如不说。”慕容叡冷声道。   兰洳不乐意了,“你阿嫂就在你面前呢,只要你爷娘还在,兄弟不分家,她就还在你眼皮子底下,你眼皮子底下盯着她不是更好?”   慕容叡沉默不语,他是盯着她没错,可是谁知道慕容陟那个家伙什么时候弄来药把他自己给治好了。难道到时候要他看着她给慕容陟生儿育女吗?   他做不到,放手这个东西对他来说想都没有想过。   她是他的,这辈子就是他的。活着的时候和他在一块,哪怕死了,也是要和他埋在一块。   别的男人,休想碰她一根手指头。   兰洳见他眼神不善,不由得闭了嘴。   *   暖和的天气里,慕容陟起来的要比平常还要早一些,明姝赶过来的时候,慕容陟已经在下人的伺候下穿戴洗漱整齐,坐在了院子里。   “今日起的这么早?”明姝过来,蹲在他面前。   她看到他今日不坐轮椅了,“今日怎么……”   “以前是腿伤还没好,所以坐着,现在腿伤已经好了,就没有必要再坐着那东西。我私下听那些大夫说,腿要是迟迟不活动的话,到时候腿上的肉就成了死肉,就剩下那么一点裹在骨头上了。”   明姝听他说,忍不住伸手轻轻放在他腿上,“一定会好的。听说阿爷已经派人去寻找治疗骨伤的名医了,你腿上已经快好了。”   慕容陟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点点头。   这时,送早膳的侍女们已经鱼贯而入。慕容陟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掌,“用早膳了没有?”   明姝摇摇头。   慕容陟笑的有些狡黠,“那正好,我叫人多准备了一份,陪我一起用吧。”   慕容陟叫人准备了两份,明姝的那一份是比较清淡的馎饦,里头包着鱼肉,咬一口满口的鲜香。   “这是特意准备的吧?”明姝以前都是用过早膳之后过来,昨夜没睡好,今天就起来晚了洗漱过后匆匆过来。这准备的分明就是她吃惯了的口味,恐怕是慕容陟事先都打听好了。   “喜欢吗?”慕容陟问。   明姝点点头,“很喜欢。”她又加了一句,“很好吃。”   “喜欢那就多吃点,你看你现在这么瘦,可不好。”慕容陟比划了一下,她的腰肢真的是纤细纤细的,他的两只手这么一拢就能拢过来。   明姝脸颊发烫,啊了一声,不过胃口这东西还是勉强不了,哪怕面前的东西再好吃,她也只能吃上半碗。剩下来的只能留给下人了。   吃完之后,慕容陟让明姝读半个时辰的书给他听。他听着她的柔柔嗓音,坐在那里,视线在她脸上徜徉,明姝被他看的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不由得把手里的书卷放了放,“我今天脸上长东西了?”   慕容陟摇头,“不是,觉得你美,多看看。”   明姝心下涌出说不出的古怪。平日慕容陟绝不会这么多话,就算是看她,也是偷偷的打量,不是这么盯着她直看,而且还说了那么多话。感觉快要把几天的量放在这半天里说完了。   “阿蕊陪我去阿娘那里吧。”慕容陟说着起身,明姝过去要搀扶他,慕容陟把她推开,“不用,我自己来。”   说着,叫人把拐杖送来,自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往外走。明姝见他执意如此,也只好默默跟在后面。   刘氏今日不在,问了一下,竟然是去尉迟家那里了。   尉迟家这次主母带着女儿儿子在平城小住,上次家里宴会,人家来了。这次刘氏也要去那边走动一下,何况慕容叡把人家宝贝女儿气的够呛,她也该过去抚慰一下小姑娘。   于氏没有跟着去,在慕容陟面前回话,慕容陟听完,“阿娘为了二郎还真是煞费苦心。”   他说着瞥了一眼明姝,明姝坐在那儿没说话,过了会他道,“我想起有把扇子落在院子里了,劳烦阿蕊跑一趟给我拿来。”   这事用不着明姝去的,叫个侍女来回一趟就行了。明姝还是起身去了,等明姝走后,慕容陟看向于氏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于氏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表露出来,低着脑袋。   “我有些事问你,你不准说出去,要不然,就算你是阿娘身边的老人,也别怪我无情。”   慕容陟的话说的于氏大气也不敢喘,低头只敢说听郎君吩咐。   “我问你,我不在家的时候。阿蕊和二郎到底怎么样?”   于氏身子颤了一下,这事在家里可谓是不能说的,那会知道这件事的,除了自己还有新妇身边从娘家带过来的那个小丫头,其他的人几乎都被拉出去了。   “这……”于氏不敢把这事告诉慕容陟,若是上头知道是她传出去的,恐怕不会叫她好死。   “大郎君不在的时候,夫人卧病在床,家里的事几乎都是娘子在管。二郎君那时候动不动就要花钱,夫人看不过,就经常让娘子看着他,不准他胡来。至于别的,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就只知道这些了。”于氏磕头。   这话都是真的,说出来也不算是欺瞒主人。但是不能说的,她也半点都没有透露出去。   慕容陟听后坐在那里半点都没有言语,过了半晌,他起身,踩着艰难的步子往外面走。   明姝取了扇子过来,还没到正院呢,就遇见了慕容陟。她满脸奇怪,“不是要扇子么,怎么就回来了?”   “阿娘不在,在那儿坐着也没有意思。”慕容陟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过她。他的手掌紧紧的握住她的,他突然露出来的亲密让明姝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前他也有过拉她手的。但那都是关起门来,他似乎是照着汉人那一套教出来的,所有的亲密都是在屋子里,人前不怎么表露。   她满头雾水,但是她一回头,就见到慕容叡站在另外一处回廊上。他穿着交领左衽衣,腰后还配着一把环首刀,他正好看到慕容陟拉过明姝的那幕。   慕容陟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温柔缱绻的在她发鬓上蹭了下。   慕容叡瞬间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明姝被慕容陟反手轻轻拢到肩头,明姝意外,她抬头就见到那边站着的慕容叡。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   “小叔来了。”   慕容陟这好像才知道慕容叡已经过来似得,可是却还没有半点放开怀里人的意思。他一头亲密的擦了下明姝额头,款款回头,露出温文尔雅的笑,“二郎也在这里,真巧。”   瞬间,慕容叡浑身的血一股脑全往头颅冲去。 第101章 吐露   慕容陟的手贴在她身上, 她看到慕容陟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慕容叡那个方向。她心下轰的一下。知道慕容陟对她和慕容叡以前的事, 也猜到什么了。   明姝咬唇, 想要先离开,慕容陟却没有半点放她离开的意思,他温柔缱绻的握住她的手,冲慕容叡点头, 依然是平常里好兄长的模样,“二郎来了?”   话说的好像才发现那边的慕容叡似得。慕容叡面色的怒意渐渐沉下,他突然笑了声。而后他大步走过来, 目光肆无忌惮的在明姝身上流淌,“阿兄和嫂嫂也在这儿?”   “嗯。”慕容陟握紧了明姝的手,微笑颔首,“今日不用去衙署里?”   慕容叡摇摇头,“今日我暂时不用去。”说着他看了一眼明姝, 明姝被他看的忍不住别过脸。   他目光似乎饱含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看的明姝心惊肉跳。   还不等慕容陟开口,慕容叡自顾自道, “其实不去也好, 现在陪阿兄说说话也好。”   他没有半点遮掩,眼睛还看在明姝身上。明姝知道他已经耐心告罄,再也不想遮掩什么了。他如此,明姝破坛子破摔,干脆就那么站着,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   她之前知道慕容陟对她和慕容叡有所猜测, 现在看慕容陟的神情,恐怕也是知道了。既然知道了,这么些天来悬在脑袋顶上的石头落了地,她也不担惊受怕了。   慕容陟见慕容叡和牛皮糖一样黏上来,赶也赶不走,直接去了自己院子,让家仆们把床搬出来。   “阿蕊就别到屋子里头了,屋子里头怪烦闷的,出来陪陪我。”慕容陟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明姝点点头坐下来。   慕容叡笑了,笑得满脸艳羡,“阿兄和嫂嫂真是恩爱,羡煞旁人啊。”   慕容陟看过去,“你也是旁人?”   慕容叡点头,“当然。”他说着,侧首去看明姝,“嫂嫂这样的,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羡慕。”   此刻侍女们把冰镇过的酪浆送上来,北人喜欢喝牛羊奶做成的酪浆,南边清淡的茶水却不受北人待见,哪怕天都已经开始热了,送上来的还是酪浆。   “嫂嫂,今日我没有用早膳,可否嫂嫂赏脸给我一杯?”慕容叡一脸的可怜兮兮,明姝飞快抬眼,她看了一眼慕容陟,慕容陟低头,手指扶在瓷杯的杯身,低头不说话,嘴角半含笑容,显得有几分诡异。   “小叔自己拿就是。”   慕容叡说不,“我就是想要嫂嫂来。”   慕容陟突然抬头,嘴边的笑有了几分凄厉的意味,“二郎说甚么呢,你阿嫂是你的阿嫂,可不是别的甚么人,何况你也这么大了,难道一杯酪浆都要人动手,这个难道是在九原那儿斩杀贼首的将军该有的样子么?”   这话说的已经有点重了。   也不怪慕容陟,慕容叡那话里撒娇,根本连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简直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明姝见兄弟两个剑拔弩张,目光对视之间,一片刀光剑影,充斥着厮杀的意味。她看看左右两边,眼瞧着慕容陟额角太阳穴那儿的青筋暴出来,一跳一跳。再看慕容叡那儿,他还是一排的神定气闲,可是脸上似笑非笑的,手掌下意识的往腰边那儿摸去。   她知道慕容叡是有了动手的心了。   明姝横下一条心,和慕容陟轻声道,“夫君,要不然,叫人给小叔送一杯过去吧?家里的酪浆总要比别处的好些。”   慕容陟看了她一眼,面色有所缓和,“好。”   慕容叡看了一眼侍女送到手边的酪浆,他抬眼看了一眼明姝,心中嫉妒的要发疯发狂。哪怕知道慕容陟根本做不了什么事,而且他也知道她的心都在他身上,但只要她留在慕容陟身边一天,他就不甘心。   慕容叡拿起来,一饮而尽。   慕容陟的面色好看了些,他看向明姝的目光里也有浓厚的笑意,“二郎在军中的时候,没有喝过酪浆?跑到我这儿要这个喝。”   “阿兄何必明知故问呢,”慕容叡看着慕容陟变了脸色。他是故意把刀子往慕容陟的心口上戳,慕容陟伤腿回来之后,除了对爷娘之外,关于在军中之事一句也没有提过。   不愿意提起,十有八、九恐怕也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何况他还战败做了俘虏,被一连卖了好几家。   “我在九原那儿的时候,上官苛刻,也没有甚么军饷,平常的话,有几块肉干还有一碗稀粥能填饱肚子就算是不错了。”慕容叡说着笑笑,“阿兄应该也知道,上面抠门抠的要死,吃喝甚么的也就罢了,那边比平城都还要干,我当时脸上嘴上都是干裂的。”   “没有面脂唇脂,后来有个倒霉鬼不小心死了。他留下来的东西拿出来卖,我出钱买下,才没让脸上裂干净。”   慕容陟听着心不在焉,明姝听得几次嘴唇动了动,又低头下去。   “其实你呆在家里也可以的。”慕容陟答道。   慕容叡眉梢一扬,“留在家里作甚么呢。还不如出去闯闯。其实我很羡慕阿兄,身边有嫂嫂陪伴。”   “你也不差,我听说二郎你现在就算是在陛下那儿都已经挂上了名号,将来的位置一定低不到哪里去。至于尉迟家,尉迟家的小娘子,容貌算不得上乘,但是尉迟家的家世门第,以后会给你莫大的帮助。”   “婚姻这东西,向来是锦上添花的多,雪里送炭的少。”慕容叡笑起来有几分寂寥,“再说了不是我喜欢的,出身再好又有甚么用。”   “你这话就是小孩子心性了。”慕容陟目光里蕴含着克制,“娶妻不是为了娶容貌貌美的女子,何况虽然尉迟家的小娘子性情不怎么好,但是以后天长地久的,你难道还没有那个本事把她教好么?”   “教?”慕容叡失笑,“她连她的爷娘都没办法,我又怎么可能把她给教出来。”他说着,再次看向明姝,“她又不是我喜欢的,只有嫂嫂这样的女子,才会让人魂牵梦萦,难以忘记。”   慕容陟脸上的笑僵住,他嘴角抽出的越来越厉害,突然他暴起,一把把手边的矮几掀翻。   矮几上的杯子瓷壶等物飞了出去,一只瓷壶砸在慕容叡的脚下,里头盛的酪浆迸溅而出,坐床上溅上了一片白色的点点。   慕容叡眉眼清冷,他看了一眼脚下被丢的到处都是碎片。   “阿兄生气了?”   慕容陟胸脯起伏,“慕容叡,你够了!”   这个弟弟要比他想象里的还要恬无廉耻的多,他已经坐在这里,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出言挑衅,这天下哪个男人能受得住这样的耻辱!   慕容叡慢慢站起来,靴子踩在一地狼狈里,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男人。若论年纪只是比他虚长了几岁,两人的面容只有几缕相似之处,说明着两人仅存的那么一点血缘关系。   “我够了,我哪里够了?”慕容叡不怒反笑,他抬起步子,像是欣赏关在笼子里头的困兽,围着他转了半圈。   “你还用我说?”慕容陟看向明姝,“你先下去。”   明姝那里还敢走,这对兄弟已经明显不对劲到这个地步,她要是一走,他们两人要是发生什么冲突,谁敢上来拦住?   “嫂嫂不用走。”慕容叡伸手一烂,他轻笑了两声“其实嫂嫂在这儿也好,把话说开了也好。”   慕容叡看向明姝,两眼含情脉脉,再也没有了半点遮挡,“其实阿兄也该知道了吧?”   在场的侍女在慕容陟发怒之初,就全部退了出去,现在剩下的就他们三个人。   “阿兄当初报来死讯,是我照顾阿嫂的。”   慕容陟嘴唇咬紧,“你这个罔顾人伦……”   “不要和我说这个。”慕容叡抬起手,制止慕容陟的诘难,他笑的有些漫不经心,“你那时候都死了,我怎么胡闹都是我自己的事。”   “何况我不是在刺史府长大的,你也知道我就是个放马牧羊的野小子,从来没有受过老夫子的那一套。”他说着下巴扬起来,“我喜欢她。”   慕容陟忍无可忍,对准慕容叡扑过去。慕容叡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见识过的危险情况数不胜数,比慕容陟养在刺史府里要武力高强的多,他闪身躲开打来的那一拳,叫慕容陟扑了个空,慕容陟落地,被慕容叡一把揪住衣襟起来,对上的就是慕容叡愤怒的脸,慕容叡揪着慕容陟的衣襟把他提起来,“你现在看看你的样子,就是在一开始占了个名头而已!娶她的时候,直接翻墙出去,你想过她没有?你让她脸面都丢尽了!”   “好,这个我暂且可以说你是男子有抱负,不想要和女人叽歪。但是你知道她喜欢甚么样的吗?她喜欢强健有力的男人,你呢,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慕容叡把他拖拽到面前,“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和个病猫似得,不,说你是病猫都还是好的了。一事无成,还把自己弄成了瘸子,你觉得你配得上她?”   明姝跑过来,不顾脚下的狼藉,就掐住他的手,“你给我放开!”   慕容叡猩红着眼,“你叫我放开?”   明姝咬唇,她逼迫自己受伤下重了点力,但是这点力气对他来说,蚍蜉撼树一般,根本没有半点作用。明姝掐住他的手腕,“他是你的兄长,你在干甚么!”   要是慕容叡真的把慕容陟给弄出个好歹来,只要有一星半点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他的前途就完了。   慕容叡手上一松,慕容陟落地,明姝惊呼一声就去扶,她拿自己做垫子,免得慕容陟摔在那一堆碎瓷片上。   慕容叡直接抓住他的胳膊,让他站直。慕容陟脸色苍白如鬼,他两眼死死的瞪着他,明姝扶住慕容陟,抬头和慕容叡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忍不住别过头去。   慕容叡后退了几步,他鼻腔里缓缓的吸气,而后退了几步,他面朝着明姝,两眼里不看被她搀扶的慕容陟,一步步向后退,退到台阶那儿,转身过去。   明姝嘴张了张,话到底没有说出来。手背上一凉,却是慕容陟已经把手覆在她扶着他的手上。   “我们回去。”   说完,他嘴里嘶的一声,低头一看脚面上白袜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道血痕,血痕上的布料已经破开了,看来摔倒的时候被碎片割破的。   “我们回去。”慕容陟扶住胸口答道。明姝扶着慕容陟回房,出了这么一件事,慕容陟做甚么都没有任何兴致了,他以往喜欢每天写一阵子的字,还喜欢听她念书。但是现在他坐在窗口,面色阴沉。   “阿蕊,你先出去一下,我想静静。”   明姝依言出来,到了外面银杏的两腿还是止不住的发软,“这二郎君是怎么了?突然就和大郎君打起来?”   明姝看向院子里树,院子里头种了一棵槐树,这个天,槐树枝叶茂盛,亭亭如盖。   “他不想忍了。”   她反复无常,别说她就算绝情,他也不会放手。她又和他没有彻底断干净,藕断丝连的,照着他那个霸道作风,又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是她害的吧?   “我反复不定的,他恐怕也被我折磨的受不了。要是这次回去了,也是我活该。”   “五娘子,这……”银杏语无伦次,“五娘子回去了,又是因为这个事回去的。恐怕回去了,娘子那儿肯定不会放过五娘子的。”   吴氏恐怕正等在那儿卷起袖子等着收拾明姝呢,要是回去了,岂不是正好中了她的下怀。   明姝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的心还在慕容叡那儿,不仅仅心在那儿。她还渴望他的人。   说起来,恬不知耻,应该说的就是她了。   兄弟俩大打一架的消息传到了慕容渊和刘氏的耳朵里。那么大的动静,想要完全瞒住也不可能。   刘氏听后,不顾自己才回来,连口水都不喝,直接去了长子那里。   对上长子,刘氏也心虚气短。当初知道长媳和次子的那事,她也没有甚么愤怒可言。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被自家的儿子给占了,不管说什么,自家也没有损失什么,甚至还想能早点有个孙子。   有个孙子,当初送出去的那些聘礼也不算是白送了。   长子回来之后,这些事她自己心里回想起来,也觉得有所亏欠,把这件事瞒的死死的,谁知道还是知道了。   刘氏坐在床边,看着坐在床上沉默不语的长子,忍不住道,“要不,把五娘送回去吧。当初阿娘给你选新妇的时候,就没有想仔细,觉得她貌美,出身勉强过得去,草率做的决定。现在她瞧着不好,就送回娘家算了。”   慕容陟坐在那儿半晌都没有声响,一动不动。刘氏见着忍不住担心,“你阿爷已经把二郎那个畜生过去了,一定能给你个交代。”   “阿爷这段日子对二郎青睐有加,阿爷会吗?”慕容陟终于开口了。   刘氏拍了一下他,“你这傻孩子,脑子里头都乱七八糟的想些甚么?二郎是有了点小出息没错,但是他错在前头,你阿爷最疼爱的还是你,那死小子死性不改,你就等着你阿爷把他打的半死吧。”   刘氏气慕容叡死不悔改,心底希望慕容渊到下重点的手。   慕容陟听刘氏说完,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刘氏吓得不轻,“大郎你心里不舒服,阿娘这就把五娘送走。”   说着就要去叫人。慕容陟这才有了动作,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阿娘,不用。”   刘氏惊骇的两字眼睛要瞪出眼眶,“大郎你说甚么?”   头上戴绿头巾,不管搁在哪个男人头上,都难以忍受,刘氏原先心里后悔怎么听儿子的话把人留下来,谁知慕容陟说的竟然是不要送回娘家去?   “大郎,你可别骗阿娘。”刘氏放慢了语调,小心翼翼的盯着他,“送走这么一个,阿娘还能给你寻下个更好的。”   “阿娘,把她留下吧。”慕容陟摇摇头。   那天他狼狈逃窜的如一条丧家之犬,那一路他逃过来,没有人对他伸出援手,眼瞧着追他的人就要抓住他,心里全是没顶的绝望。她的出现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他卑贱如泥的倒在土地上,看着那个美貌的女子喝令来人退下,那幕在恐惧和惊惶中深深印入脑海。   他疲惫的靠在背后的软囊上,“阿娘,我想和她说会话。”   刘氏见慕容陟不像是随便说说,心头半是松口气,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叫人去把明姝叫过来。   刘氏一回来之后,就让人把明姝看管了起来。不让她出房门一步。   明姝进来的时候,刘氏在一旁看着,“过来。”   明姝低头过去。   “阿娘先去休息吧,今天累了这么久,也该好好歇会。”   刘氏还要再说,慕容陟抬头无奈道,“阿娘,我不是几岁小儿,有分寸的。”   刘氏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刘氏走了之后,慕容陟又屏退左右,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和二郎……”慕容陟提起此事,只是开了个头,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他抬头看着明姝。她站在那里,脸蛋半垂,因为离着他有段距离,她此刻脸上是甚么神情,他也看不清楚。   “我对不住夫君,夫君就算是把我立刻送回娘家,我也无话可说。”明姝原本还想替慕容叡求情,慕容叡竟然能对兄长出手,慕容渊一定饶不了他。可是求情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她现在要是求情了,那就是火上浇油,慕容叡到时候被罚的更厉害。   “送回娘家,你很喜欢回娘家?”慕容陟问,伸手要她过来。   明姝迟疑了下,还是过去。   慕容陟伸手去捏她的掌心,指尖在她柔软的掌心里捏了下,就察觉到手里的小手抖了下。他猛地翻手握紧,一把把她拉下来。   “你和他的事,我都知道了。之前,别人说我死了,你和他搅和在一起,暂且算是情有可原。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以后不准你再和他有任何往来,若是我知道了。别怪我辣手无情。”   慕容陟的话一字字敲在她的心头上,明姝抬头,她咬唇,眼里泛着水光,“还是给我一封休书,让我回家吧。”   她在慕容家这算是什么事呢,在兄弟之前徘徊不定,她今天被软禁在屋子里的时候,想了好会,觉得与其这样在平城呆下去,不如回信都算了。就算嫡母对她千万个不满,也不可能真的下死手把她给害死。   留在这儿,兄弟两人为她大打出手,她沉浸在和慕容叡的迷情里,又对慕容陟愧疚万分。   既然这么纠缠下去,不如她离开算了。   兄弟两人终究是兄弟,等她一走,时日长了,自然也没有隔阂了。   “我为何要休了你。”慕容陟面无表情,淡淡开口。   “我……”明姝张了张嘴。到底没能把自己和慕容叡的事说出来。   慕容陟扭过头去,“好了,刚才你说的那话我就当没听过。好好回去吧。”   明姝不知他为何能把这么大的羞辱给吞下去。男子几乎对这种事没有多少容忍,哪怕是她那会还是个“寡妇”。   “是他主动的?”慕容陟突然开口。   明姝不知他怎么问这话,还没答,慕容陟自顾自的把话给接下去,“我就知道。”   “也不知道阿爷那边怎么样了。”慕容陟自言自语道。   *   慕容渊面色阴沉,把手里的鞭子丢到一边。慕容叡跪在地上,贴身的麻布袍子上的血痕纵横交错,破破烂烂,破开的口子那儿全都是鲜血。   “我原本以为你出去这么一趟,你能懂事,看来是我想多了。”慕容渊恨不得把面前的这死小子给打死,“你才回来多久,就又给我闯祸!这次还更能耐了,直接对你自己的亲生兄长动手,下次你是不是要对我动刀子了?!”   慕容叡头垂下,甚是无奈的叹气,“阿爷,儿不可能对阿爷动手。阿爷若是有事,对儿又有甚么好处?”   “你——”慕容叡没想到慕容叡被打成这样,还有力气顶嘴。他手扬起来,对准慕容叡的脸,好半会都没有打下来。   “你这个臭小子,天下女人那么多,你就非得死在一个女人身上?而且那女人你还碰不得!”慕容渊扬起的手过了好久放下来。   “阿爷,难道阿爷就没有为女人发疯的时候吗?这事说开了,也怪不到我和她头上,要怪就怪阿兄自己,若是他能挣得一分功名,那我也佩服他,可是他呢,混成了这个样子回来。这样的人凭甚么……”   没等他把话说完,慕容渊的巴掌落下来,打的慕容叡脸都偏向一边,“他是阿兄,她还是你的阿嫂。以后还会是你侄子的爷娘!你以后要他们怎么在晚辈面前做人?!”   面对慕容渊的喝问,慕容叡笑了起来,那笑不是讽刺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好像听了天大的笑话,憋不住的笑。   慕容渊伸手把他拎起来,逼近他的脸,“笑甚么!”   慕容叡笑的浑身发抖,根本止不住,他笑的背后黏在伤口上的布料都裂开了,疼的他忍不住咧了咧嘴角,“阿爷恐怕不知道,阿兄是没办法让嫂嫂生孩子的,他的伤太重了,已经没法人事了。”   慕容叡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他头上,慕容渊眼前发黑,两耳嗡嗡作响。   等到他清醒过来,强撑着问,“甚么?”   慕容叡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要是阿爷不信,只管派个侍女过去试试就知道了。” 第102章 兜着   慕容渊默默的到了妻子的院子里。   刘氏听慕容渊说完, 大惊失色, 她整个人几乎都要从床上跳起来, “怎么可能!一定是二郎这小子胡说八道!”说着她恨得直捶手边的凭几,“二郎这小子果然是不是自己看大的孩子就胡作非为!且不说他勾*引自己的阿嫂,现在竟然连自己阿兄都要造谣了!”   说着,她就去拉慕容渊, “这么个臭小子,现在若你还不痛打几顿长长记性,他以后还不知道要做出甚么事来!”   “二郎他只和我说, 没有在外面瞎吆喝。”慕容渊被刘氏拉动了好几下,却一动不动,刘氏听慕容渊这么说,整个人险些跌坐下去。   若是真想要让兄长出丑,只管在外面说就是, 关在自家里说, 而且只对他一个,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慕容渊沉默了好会, 问刘氏, “大郎的身子好的怎么样了?”   刘氏听他这话,不由得悚然一惊,“你……”   慕容渊咬牙,“派个侍女过去试试他!”   当初长子娶妻之前,就已经开荤过的。年轻男人气血方刚,除非每天操练武艺, 把精力全部耗费掉,倒头就睡。不然对女人一定会有欲望。   刘氏不想照着慕容渊的话去做,毕竟成了还好,如果不成,岂不是要坐实次子的话?   刘氏咬牙道,“依我看,算了吧。虽然伤养好了,但这个也是要看兴致。大郎才和二郎打了一架,怎么可能还有……”她在慕容渊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连那点点声音都消失不闻。   “去派人。照我的话去做。”慕容渊道。   刘氏安排了一个貌美的侍女过去,明姝和慕容陟这段日子都是分房而睡,所以侍女顺顺当当入了慕容陟的房门,而后第二天过来回话。   刘氏听侍女的禀报差点把杯子给砸了。   侍女说慕容陟对她没什么举动,就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让她跪在一边伺候。这也就罢了。   清晨起来,侍女伺候慕容陟起床,发现清晨里头男人下头该有的反应全部没有。   刘氏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清晨毫无反应代表着什么,她知道的清楚。顿时她就一阵头昏眼花。   却还是不死心,喝令左右把明姝带来。   明姝一来,就见着刘氏如同将要溺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她的手,“五娘,你和我说实话,大郎和你同房过吗?”   她问话的时候,手指紧紧的攥住她的手腕,手劲儿很大,指甲几乎要陷入肉里头去。明姝吃痛,她摇摇头。   “甚么?!”刘氏惊呼,“怎么可能?”   如花似玉的新妇,没有个正常男人不动心的?   刘氏不死心,抓住明姝继续逼问,这种私密事,原本就不好意思说出口,结果刘氏逼问甚急,明姝一横心,干脆全说出来,“第一次和夫君同房的时候,夫君说累了,就没继续下去。然后接下来的都只是盖着被子睡觉而已。”   明姝心下隐隐约约察觉到刘氏问这些话的用意,却不知道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刘氏一下就向后仰倒下去。   明姝看她两眼翻白,气息不稳,很显然已经晕过去了,她过去就把刘氏抱起来,要人去叫大夫。   这时候刘氏悠悠转醒,她伸手推开明姝,有气无力,“叫郎主过来。”   慕容渊过来听刘氏说完,沉默了很久。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望见凄凉。原本以为长子回来是好事,谁知道会有这么多的波澜。   “或许是那些女人提不起大郎的兴趣。”刘氏道,“我到时候再给大郎。”   “好了。”慕容渊打断她的话,“侍女今早上所见,已经让人够明白的了。”   刘氏不甘心,“说不定就是那么一次呢,你们男人也不是天天都这样吧?”   “又不是十二三岁,你找那么多借口干甚么?!”慕容渊原本就心浮气躁,听刘氏那样给慕容陟找借口,不由得更加烦躁。他一拍桌子,刘氏吃了他那一吓,伸手抹泪。   “怎么办啊,大郎才那么年轻,就落下这个毛病。”   慕容渊阴沉着脸,男人没有子嗣,这是天大的事。没有儿子,就算自己再有本事,偌大的家业没有亲生骨肉传承下去,又有甚么用处!   偏偏还是他自己的问题,这可不是多纳妾就能解决了的。   慕容渊头疼的捂住额头,“这个毛病,就算是寻大夫都不好寻。”   这种大夫,必定是不见天日的,谁家男人会把自己不育的事宣扬的到处都是?一般都是觉得女人的毛病,等到年纪大了,妻妾成群,却还是毫无结果。才联想到自己身上,到处寻访名医。   “不管,反正要把大郎给治好。”   慕容渊头疼,“若是大郎的毛病治不好。”   若是治不好,长子这一支,就断了。就算可以收养养子,甚至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过来。但是不管是养子还是过继的,都终究不是自己的亲生的。不是亲生的,就终究隔了一层,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变成白眼狼。   “若是实在不行……”慕容渊想到个办法,他眉头皱了皱,在刘氏耳边说完。   刘氏听完惊呼,“这这这……”   “这也是不得已,大郎要是能好,那最好,要是真的不行的话……”慕容渊的眉头几乎打成了个大结。   “那也不……”刘氏话说到这里停下来。   “过继也好,收养养子也罢。那都不是我们的血脉。说白了,给别人养儿子。我们还得给他一份家产。这也罢了,若是这孩子的爷娘还活着,到时候肯定还有不少的事等着。”   刘氏的嘴闭上。   “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这个。若是实在不行……那也没办法了。”慕容渊道。   刘氏嘴唇嗫嚅了两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姝听说慕容叡又被慕容渊打了一顿,这场听说比上次还要严重,银杏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慕容叡那边的兰洳打上交道的,打听来的消息一筐一筐。   今天说慕容叡下不了床,明天说慕容叡吃不下东西。   明姝在听见慕容叡伤口好像加重流脓了之后,她忍不住跳起来,伸手就往银杏脑袋上敲。   “你到底从哪里听来这些的?!”   她心烦意燥,心口那儿有火在烧,烧的她浑身上下都不得安宁。银杏脑袋上挨了个大爆栗,疼的捂住额头,“不是五娘子想听,所以奴婢才去打听的嘛。”   银杏阿姊明姝身边伺候有几年了,看着明姝这段日子魂不守舍。就明白她心里想什么,特意跑到兰洳那儿打听来了一堆。   谁知道前几天听得还好好的,现在就给了她苦头吃。银杏满脸委屈,一手捂住额头,心里想着女人心海底针这话原来是真的啊。   “谁说了。”明姝说着,忍不住张望了一下。她现在是在自己的房里,那些侍女都已经退出去了,只留下主仆两人在屋子内,她们说话的时候,也是彻底的压低了声音,应该没有人听去。   “是啊,五娘子的确没说,可是奴婢有眼睛自己看的出来,五娘子担心二郎君呢。”银杏自己都忍不住叹息。这都什么事:要是当初能换换该有多好,长子继承家业,长媳就应该娶高门大族的,幼子没那么重的担子,从主人家的那个门第选人,再好不过。   现在两边牵挂着,就算别人不说,自己都快要被自己给闹腾死了。   明姝沉默下来,她坐着不说话,过了好会她抬头,“是我的错。”   “这和五娘子又有甚么关系?”银杏大为不解。   “我当时要是意志坚定点,也没有这么多事了。”明姝撑着下巴,慢慢道。要是她当初能狠心点,能对慕容叡视而不见,说不定呢?想起这个,明姝忍不住唾弃自己,她当初是真耐不住寂寞,或者说架不住人对她好。一对她好,脑袋就天昏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哪怕在心里告诫过自己,这个男人不能碰,也没多少用。   好女人一定不是她这样的。   “五娘子,当时除了二郎君之外,谁还能真心对你好。”银杏见她自暴自弃的,忍不住劝,“就是五娘子的兄长,对上娘子郎主,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任凭五娘子被欺负。”银杏想着明姝在娘家过的日子就忍不住生气,“要不是有二郎君处处护着五娘子,当众给五娘子尊敬颜面,还不知道娘子要怎么办呢。”   明姝沉默下来,她收起两条腿,双手抱膝,下巴藏在膝盖里。   银杏陪她好会,“二郎君这次被郎主打的比上回要重多了,听那边伺候的人说,郎主专挑背和腿打,上头皮都打烂了,没有一块好地。”   明姝原本强行压下去的担心又冒出头来,而且很快烧成了一片,在心头上越燃越大。她闭上眼,整个人都埋入自己的膝盖里。   银杏看见也不好说话了,坐在一边,陪明姝坐着。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说是那边郎主要带大郎君出去一趟。   明姝听了后,穿鞋快步走出去。   慕容陟这几日的心情不怎么好,甚至连明姝他都不太愿意见,明姝过去,见着他走出来。   她迟疑一下,还是上去,“家公要和夫君一块出去?”   到了现在,夫君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有点别扭。   慕容陟点了点头,“阿爷说有事要带我出去一趟。”   他看到明姝嘴唇动了动,他道,“阿爷说,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留在家里。”说着,他加了一句,“好好在家呆着,不要胡乱走动。”   明姝点头应下,送他出门,慕容渊看着儿子出来。腿有事,他只当是在沙场上受的伤,那也没办法了。可是不能生孩子,便是天意。   若是能治好,那最好,若是治不好……   那也算不上父母无情无义。   慕容渊见着扶着慕容陟的明姝,慕容陟走到车前,拍了拍明姝的手背,轻声吩咐,“好了,你先回去吧。”   明姝嗯了声,看他在几个家仆的搀扶下上了车,才推回门内。   慕容渊扬声道,“你阿家身体不适,家里的事你多少照看些。”说着,伸手一扬马鞭,还不等明姝答话,就走在前头。   明姝目送这对父子走远,才想起这一趟没说出去做什么,也没说要出去多久。父子两人就这么直接走了,好像事先也没有说过一声。   明姝心下觉得不对,她去了一趟刘氏那儿,想要打听一下。可是出来的是于氏,说夫人旧疾发作,暂时不能见人,还请娘子整顿家务。   一句话把她打发了出来,明姝心底的不安更浓厚了,可是这个没办法说出来。她和于氏说了几句关心刘氏身子的话之后,慢慢退出来。   刘氏卧病,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到明姝身上,明姝之前曾经帮刘氏管家,哪怕是突然之间被任命的,但是事情到了她的手里,依然能办的稳稳有序。   她低头看下头捧上来的账本,只听到门口那儿传来一声孩子的声音,“阿嫂!”   明姝抬头,只见着慕容允跑跑跳跳进来。   慕容允进来,伸手就给明姝作揖,“见过阿嫂!”   明姝见到慕容允心情顿时复杂起来,每次慕容允过来,明姝都知道他是在慕容叡的指使下遮掩人的耳目,给她带个什么话,送个什么东西,现在看他再来,不知要作何反应。   直接把人撵出去的事,她实在是做不来。   “今天怎么来了?”明姝说着叫人送上来东西给慕容允吃。慕容允长身体的早,同龄的孩子还是小小的一个,他就偏偏开始长个了。   “想阿嫂了。”慕容允他拿起一块澄饼开始吃,明姝看了一眼左右,银杏会意,带着屋子里头的侍女先出去。   等屋子里走的没人了,明姝才问,“他叫你来的?”   出乎意外,慕容允摇摇头,“阿兄没叫我来,”他吃的两手都是油,一口把里头的羊肉给叼出来吞了,“阿兄伤的可重了。床都下不来,我每次去,他都躺那儿不说话。”说起这个,他的声音都忍不住低了下去。   “听大夫说,阿兄伤的很重,阿嫂说,阿兄不会不会死?”   明姝的心一下高高悬了起来。   慕容允低头心情低沉,完全没有了刚刚吃东西时候的欢悦劲头,他抬头,两只圆圆的眼睛,很是无辜的看她,“阿嫂,要是阿兄真的有事了,我是不是要回武周?”   明姝呼吸一窒,并不是为着他要不要回家,而是慕容叡可能会死。   她仰首,面前挤出一丝笑,“怎么可能?不要多想了。”   慕容允在她的手下乖巧的很,还眨眨眼,“真的吗?”   这话敲在她的心头上,激起她的心底的无助。   送走慕容允,明姝浑身都没力气,银杏一进来,就见着她两颊苍白,顿时就吓得不轻,冲过去搀扶住她,“五娘子没事吧?”   明姝摇摇头,她抬眼,“他的伤势真的很重?”   离他和慕容陟打架的那天也有段时候了,养了这么些天,难道还没好?   银杏颇为艰难的回忆了下,“奴婢也不知道二郎君现在如何了?”   “平常你不是经常喜欢去打听的么?怎么现在改性子了?”明姝问。   “之前不是五娘子不爱听么,既然不爱听,那么奴婢哪里还敢打听啊,要是被人抓住了,奴婢舌头都不保。”   说的有言有理,明姝竟然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明姝着急的时候,银杏嘿嘿一笑,“要是娘子想知道,奴婢这就可以去打听!”   明姝险些被银杏这一变变三变的作风给弄的出不了气。她听出银杏话语下的跃跃欲试,没点头。   她坐在那儿,歪着看自己手里的账本,突然头疼,她丢开了账本,靠在背后的隐囊上闭上眼。   慕容允的话语此刻又钻到脑子里。   “阿兄会不会死?”   明姝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银杏见她还没躺一下,就突然睁眼了,吓的够呛,“五娘子怎么了?”   明姝不说话,又躺了回去。   慕容叡向来不是什么好人,都说坏人活的要比好人长的多。他应该会没事吧?   明姝闭上眼睛,眉头还是皱着,试了几次,都舒展不开。   过了好几天,慕容叡那儿没消息,而慕容渊父子也没有回家,终于“病”了好会的刘氏让明姝跟着她一块去看看慕容叡。   刘氏不允许她和慕容叡有什么往来,这次竟然放开了,让她一块跟着去,不合情理又叫人摸不准头脑。   明姝却管不了这么多,只和刘氏去了。   慕容叡的房门里比别处的都要安静许多,他不喜欢人多,说人多了太吵,就留那么几个人伺候起居。   一进屋子,就闻着一股浓厚的药味。   慕容叡躺在床上,人没有醒来,听伺候的家仆说,才吃了药没有多久现在正睡熟着,一时半会的恐怕起来不了。   刘氏听后,也不叫人打搅他,就在一旁看了两眼。   明姝看到慕容叡比上一回见到的时候清瘦了许多,两颊凹陷了下去,脸颊还有青青的胡茬。   刘氏看了两眼之后就出来了,毕竟次子在她看来就是活该受那一顿打,若不是现在家里的儿子只有他一个能顶的上用,否则就算是死了,她也只会觉得慕容叡活该。   从慕容叡那儿出来,刘氏吩咐完他身边人要好好照顾慕容叡之后,就带着明姝离开了。   明姝回去之后,魂不守舍,她咬咬牙,她拉过银杏,主仆两个蹲在房里嘀咕了好半会。银杏目瞪口呆,“五娘子你这胆子可太大了,要是这次被人抓住,可就真的只有送回去了。”   这个道理,她当然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但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明姝还是和往常一样早早的躺下。银杏稍稍留下来陪了她会,等到其他侍女都散去,才有人从房里出来。   明姝和银杏换了衣裳,银杏在床上躺着,她换了银杏的衣服出来。   她记得去慕容叡那儿的路,路上偶尔见着人,有人问去,她就只管说是娘子想要吃点东西,要她去庖厨里头拿。   这一路走的还算是顺利,因为入夜之后,府中的人也不多,绝大多数都已经去休息了,就算有巡逻的人,重点都是在男人身上。见她着侍女打扮,也不上来盘问。   就这样,她到了慕容叡那里,伸手推开院门,竟然没见到里头有人。   她疑惑不解。按道理来说,入夜了,应该有人守夜的,就算是院子里也该有人。可是里头静悄悄的,半点声响都没有听到。   明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她还是壮起胆子,踏进去。   她借着月光到慕容叡房门外,伸手轻轻推开房门,房门没上锁,好像就在等她来一般。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气儿,月光透过窗棂落到地上。将屏风后面的床榻照的透亮。   没有点灯,明姝过去,借着月光看床上躺着的人。   他两眼紧闭,呼吸轻轻的,若不是仔细听,都看不出来他还有呼吸。   好好的一个人到了这会已经成这样了。明姝坐在床边上,忍不住伏低身子看他。   倏地床上的人睁开眼,伸手一捞。明姝下意识要尖叫,一只大手结结实实的捂住她的嘴,把她的叫声全给堵在了嘴巴里。   慕容叡此刻眉梢眼角全是要溢出来的笑,他此刻就是狩猎成功了的狼,两只爪子扣着猎物就等下嘴了。   “谁说你胆子小了,照着我看,你胆子真的大的很。”   他贴在她的耳朵,得意的说话。   被骗了!   明姝悲愤起来,她冒着危险过来看他,他竟然骗她!   明姝也不顾他身上还有伤了,伸手就打她,他扑过来的时候,是从正面的。她两只手下来,打的就是他的背。   慕容叡眼前一阵发黑,他嘴里嘶嘶的倒吸冷气。   他缠住明姝的两条胳膊,不由自主的放下来,蜷缩到一边。明姝吓懵了,她上去问,“怎么了?我打着哪儿了?要不要紧,我给你看看。”   说着,她伸手就去揭他的内袍。   慕容叡疼的都快要晕过去了,仍由她把自己的内袍揭开。   后背上已经让绷带给包扎好了,只是上面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血色。借着月光都能看的清楚。   明姝急的已经有哭音了,“我伤着你了?”   慕容叡缓过气来,就听到她要哭出来了。   他翻身过去,两只手捧住她的脸,他无奈嘁了一声,“怎么又要哭?我还没死呢。”   明姝见他没事了,这才放心,又想起刚刚被他抱住,她就要走。   “我这才被你捶几下,你不问问我有事没事,就要走。天底下有你这么无情的女人么?”慕容叡一把攥住她的手,他受伤了,但是力气不小,她挣脱不开,他反手一抽,明姝就落到他怀里。   “怎么来了?”慕容叡一条手臂把她掌控的死死的,低下头来,鼻息喷涌在她脸上,让她心跳的飞快。   明姝想起白天里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白天那样子,你骗我!”   白天那模样还是真的,他怎么可能还这么生龙活虎的。   “兵不厌诈。”慕容叡也不继续遮掩,不过,“背上的伤是真的,阿爷是真被我气狠了,下手特别重。天越来越热,好的就慢。”   明姝想起刚才看的,他背上的那些纵横的伤口,哪怕包扎起来了,她还是能透过那点绷带看到上面渗透出的血。   她心揪起来,慕容叡低头,看到她眼里遮掩也遮掩不住的担心,他笑了。   他低头去,脸上的胡渣扎的她低低惊呼,“就你这样,还想和我断了呢。这辈子都别想。”   她心太软,软成了一滩水,这样想要和他断了,就算他肯,她自己这关也不好过。   “你说甚么,”明姝故作镇定,“我走了。”   说着就要起来,她才一用力,就听到慕容叡吸冷气,明姝以为他伤口又裂开了,吓得去看他背后的伤口,谁知才动作,他就翻过来把她给抱瓷实了。   “傻子我骗你的。”慕容叡说话的时候,言语里都是遮不住的得意。   明姝气的脸都红了,“你又骗我!”   慕容叡低下头,他哪怕不修边幅的时候,都冒着一股令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你不喜欢他,何必勉强自己,挂着个名分,看的比谁还重。最后心还不是一样在我身上。”慕容叡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不要压着自己,想做甚么,尽管做吧。”   天塌下来,他兜着。 第103章 打算   明姝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她稍稍挣扎了一下, 慕容叡抱她很有技巧, 两条手臂看着好像是虚虚的圈着,但是她要挣脱开,却完全没有那么容易,她试着挣扎了下, 身上起了一层薄汗,却还没有把他挣脱开。   “别费那个老鼻子劲了。”慕容叡压在她的耳边低沉的笑,活似把猎物给啪叽按在爪下的狼, 两只眼睛就差没冒绿光了。那股高兴的劲头,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听得出来。   “早知道你骗我,我才不管你死活!”明姝气急了,恨不得咬他一口。   “哦,这个晚了。不过千金难买早知道。嫂嫂输给我也不算是丢脸。”慕容叡抱住她, 开始耍流氓。   “来都来了, 你不看个够本,就这么回去了岂不是太亏?”   “……”明姝真不知道慕容叡的这个脸皮为何这么厚, 拿个剪刀去戳, 恐怕也不一定能戳的开吧?   她真的生气了,却不能拿慕容叡如何。咬他的话,皮糙肉厚,一口狠狠咬下去,恐怕还没见血,她就要牙酸了。打他, 他背后还有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全。要是打的伤口裂开了,加重伤势,那就更糟糕。   思来想去,明姝生气了。挣扎不开,只有任由他抱着,也不和他说话了。闭上嘴,两眼一闭,摆出任由鱼肉的模样。   慕容叡开始很享受这份清净,多久两人没有这样了,可是稍稍一长,他就有些受不了。他不是能耐得住清净的人,过了好会,他双手搂住她轻轻的摇了摇,“打算在我这儿睡了?”   明姝两眼紧闭,慕容叡又道,“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终于怀里的人睁开眼,“要是发现了,我就回娘家去。”   慕容叡笑,“你还真绝情,就把我丢下回信都去?”   明姝扭过头,“你不呆在这儿,难不成要和我一起走么?”她说着想到了慕容陟,“我和你阿兄说过,要不给我一封休书,让我回去算了。”   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何慕容陟就是不肯让她走。头上扣着顶绿头巾,还是自家兄弟给戴上的。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奸夫都已经当场挑明,也没有半点狡辩的余地,何况她都还没狡辩的打算,已经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谁知慕容陟却坚决要留她下来。   “回去,为何要回去?回信都了,难道日子能比在刺史府里好过?”慕容叡贴着她的耳朵,她肌肤微凉,泛着淡淡的潮意,他爱不释手,又从心底冒出一股亲近,恨不得把她整个人给融到自己的身体里,从此以后,两人不分你我,形影不离。   “……”明姝觉得慕容叡脑子有毛病,或许也不该说是有毛病,他的脑袋里想的东西,和平常人不一样,根本就闹不明白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她干脆也不说话了,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趴着。   哪怕在心里骂了自己千百回,但是这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渴望他的怀抱的。两条手臂将她圈起来,在他怀里就能寻得一片安稳之地,什么都不要多想,哪怕天塌下来,也有他给她撑着。   慕容叡微微叹气,他手指在她如缎的乌发上轻轻摩挲。   “我想你,我真的想你。”慕容叡在她耳边轻轻呢喃,把自己这段日子的思念全都说给她听。他不解他嫉妒他发狂,梦里想过要是她真的到面前,一定要使出千百种手段让她服服帖帖,可是人真的来了。别说那些手段,就是脑子也懒得动一下,就想这么抱着她,一直到天荒地老。   明姝闷声不吭,脸埋入他的胳膊里头。脸上烫的厉害,都躲成这样了,慕容叡还是不打算放过她,还在她耳边一直重复。   “好了,一直说有意思吗?”明姝终于忍不住,抬头问。   慕容叡咧开嘴角,“我都攒下了这么一肚子的话,你说该不该和你说?”   他凑到她耳边,嘶哑着嗓子,“我还没说,我还想和上回一样,让你快活呢。”   这人简直不要脸到极致了!   明姝脸蛋通红,她抓住他就要打,可是手掌抬起来,还没打下去了,就被慕容叡给用手掌包住了,他捏了几把她的掌心,柔嫩嫩的,和过去一样,软的没有骨头似得。他把她的手掌贴在胸口。   “要打就打这儿,因为这儿全都是你,打出来点,也叫我夜晚能睡个好觉。”慕容叡道。   他麻布袍子上衣襟半敞开,露出下面已经有点消瘦的胸膛。屋子内没有点灯,只有泠泠的月光。可是她借着月光,清楚的看见他心口上那一块狰狞的伤疤。   明姝扭过头去,“你就知道捉弄我。”   明知道她打不下去,还偏偏要说那些话,弄得她面红耳赤,手脚无措。他估计才肯罢休。   慕容叡哈哈一笑,“我是说真的,这里都是你,我夜晚想你想的睡不着。”他每夜里想的都是她,什么样都有,想得他抓心挠肺,辗转反侧。   说实话,他算是体会到所谓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情这个字,不入心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入心了,却是和吞了缓慢发作的□□似得,夜晚无人的时候,思念入髓,让他翻来覆去不得安宁,又沉醉于中。心头上挂着一个人,这滋味真是又沉醉又煎熬。   他舍不得撒手,估计就算是想撒手也撒手不开。   干脆不如就这样了。   他从来就不是喜欢折磨自己的人,想要了拿过来,别人的,抢过来就是。道德伦常,这个东西在他前十几年的人生里完全没出现过。既然没出现过,现在就算拎着他的耳朵给他强灌进去,那也没有什么用了。   “我也就捉弄你一个。”慕容叡抱紧她。   两人静静坐了很久,明示觉得自己可能把他的腿都给压麻了,就要起来,结果又被他压下去。   “多躺会,你在这儿睡觉都没关系。”   明姝听着,忍不住左右看了看,“你这儿没人伺候?”   慕容叡失笑,他低头下来咬住她的耳朵,“小傻瓜,为了让你进来,我老早就把那些人给打发走了,不到天亮不会来。”   早就知道他已经有所预谋,可是亲耳听他嘴里说出来,明姝还是忍不住想皱他。   明姝闷闷的在他怀里,“你就这么把我算计进来,你好意思么?”   “谁要你那么正经,不算计你,我都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见着你的人呢。”慕容叡没有半点愧疚,说的明姝咬牙伸手在他肚子上捏。   背上伤痕累累,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到。捏肚子是最安全的了。   不过她一指头下去,却没捏着他的肥肉。肚子上硬邦邦的,除了捏起点皮以外,还真没什么。   慕容叡丝毫不在意,她的那点手劲在他看来完全不算什么,能让她开心,捏了也就捏了。   “今晚上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要她留下来陪他,用心简直昭然若揭。   “我留下来干甚么,能跑过来看你一趟已经不错了。”明姝还是没能过去心里的那道坎。   “那上次呢。”   “上次,上次是你逼迫的。”   明姝说的眼睛都不眨。   慕容叡听她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没说她那时候娇媚姿态,分明就是乐在其中,怎么说是他逼迫的。   他见怀里的人不说话了,一副纠结的模样,也没有追问到底,“你知道阿爷带窝囊废出去,是为何?”   “别开口就说那么难听。”明姝忍不住纠正他,“好歹是你兄长。”   慕容叡呲牙,“你信不信他私下里也说我?”   “他好歹没叫你这么难听啊。”   慕容叡气的七窍生烟,不过他不是生闷气的性子,想着这次慕容渊带慕容陟出门的用意,他就忍不住笑,“我看,阿爷这次带他出去,还是为了找人给他治病。”   “治病?”明姝以为他说的是腿上的缺憾。   谁知慕容叡摇摇头,“不是腿上的,他那条腿,骨头出了问题,就算把华佗给招魂回来,恐怕也没有多少用。”   他贴近明姝的耳朵,“阿爷带他去,是为了给他看男人病的。”   慕容叡说起此事来,口吻里是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明姝猛地坐起来,她看着他,“为了这个?”   “不然呢。”慕容叡捏她的脸。   “不过你不用担心,依我看,阿爷恐怕是要失望了。”   到了下半夜,明姝才从慕容叡那儿回来,回来的时候,银杏正穿着她的衣裳躺在床上,因为躺的时间太久了,等她回来的时候,银杏已经睡着了。   明姝悄悄把衣裳给脱了,直接上床拉起被子。   银杏在一边,已经睡死了。下半夜是人最困乏的时候,上半夜因为炎热还有烦人的蚊虫,难以入睡,但是下半夜不管多热都是人困马乏。   明姝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好会,才终于有了那么点困意。她迷蒙睡去。   一大早,明姝就被银杏给摇醒来了。明姝昨晚上回来的晚,加上心头有心事,睡的就更晚。   晚上睡不好,第二天早上就特别明显。她两只眼睛下头挂着淡淡的青黑,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娘子,听前门的人说,好像郎主和大郎君就要回来了。”银杏小心道。   明姝一愣,这么快回来了?   她起身梳妆,刚刚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前面就有人来报,说是慕容渊父子两人已经回来了。   明姝和刘氏一同去迎接,见着慕容渊满脸是遮掩不住的疲惫,而慕容陟从后面的马车里出来,脸色也很不好。   刘氏看到这阵势,心头就咯噔一下。招呼父子俩入门,然后让明姝先扶着慕容陟回去。   慕容陟情绪不高,甚至有一股强行压住的沮丧。   到门内之后,慕容陟突然开口道,“你出去。”   话语简短,毫不客气。和之前出门时候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明姝知他心情不好,马上带着银杏退出去。人才出去,就听到门内叮当摔了两下重的,那声响极大,听得门外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没等人反应,紧接着里头又是一阵摔打声响。   “五娘子,不会有事吧?”银杏听着里头哐哐当当的,那声音摔在地上的声音,听着都觉得里头要砸完了。   明姝摇摇头,她看了一下,叫过几个家仆在门口守着,要是慕容陟真的有事,到时候冲进去就行。   *   刘氏把慕容渊迎接到屋子里头,急切的问,“怎么样?”   慕容渊抬头看了一眼她,摇了摇头。   刘氏惊呼一声,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怎么会?”   慕容渊这两天来为慕容陟耗尽了心力,“是啊,怎么会。我也想不明白。”   刘氏放下手,“那大郎以后怎么办?”   一个男人竟然不能生育,那简直比女人还要棘手上千百倍。   “实在不行,照着原来的说的那样做吧。”慕容渊满脸的疲惫,他伸手捏了捏眉心。   “让五娘和二郎生孩子?”刘氏说起这事,也不由得有点头痛,“养自家的孙子,比给别人养儿子要强。可是大郎那边,恐怕过不去。”   “哪个男人都过不去。”慕容渊放下手,满脸冷毅,“这也是没办法了,总不能以后让大郎连个养老的人都没有吧?”   收养养子和过继那都是下下之策。胡人包括鲜卑在内,有收养养子的旧俗是没错。可是谁能保证收养过来的人,是个有良心的?养子杀掉养父霸占家产的事又不是没有!   过继也是一样,说是过继过来就和原来的亲生父母没有了关系,但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根本不是规矩两个字能压得住的。到时候拿着自家产业去便宜别支,慕容渊光是想一想,就气的要吐血。   他的家业只能传给他自己的血脉。旁系还有外人想都别想。   祖祖辈辈辛苦赚来的家产,不是用来便宜外人的。   “从二郎那儿借个种过来。不管怎么算,都还是自家人。”慕容渊长叹一声,靠在那儿。   “那还不如等二郎成婚之后,等姿娥有儿子了,从姿娥那里过继一个过来。”刘氏出主意。   真要照着慕容渊说的那样做,妥当看着是妥当了,但是大郎又不是死人,让妻子去生别人的孩子。到时候还不闹得天翻地覆?   “要等一段日子,而且你也说,尉迟家的女儿性情强悍,那可是匹烈马,会不会把孩子交出来,都还不知道。再说了,二郎很讨厌她。”   慕容渊想起慕容叡对姿娥毫不掩饰的厌恶,恐怕就算娶进门来,这一对,也还有不少的路要走。   “讨厌她,也是一时的。等过段日子,说不定就……”刘氏还要再说,慕容渊看过来,她未完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   或许妻子因为偏心,对这个次子了解不深,可是他却是明白的很。次子吃软不吃硬,而且除非是自己看中的,不然强塞给他,他也有一百种办法,把人给堵的半死。   “这种事情,男人不愿意,女人又有甚么办法?”慕容渊反问。   刘氏不说话了,她坐在那里,头都撇过去。   过了好久,她才开口,“那到时候这话要怎么和他说,说要他帮忙,睡几次嫂嫂,让他兄长有个后?”   “……不用和他说。和新妇打个招呼。接下来怎么做,就算我们不说,二郎也忍不住的。”慕容渊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   刘氏听到这话险些没晕过去,她咬牙切齿扶着额头,“二郎这死小子,也没见他有半点的廉耻!”   “罢了,这个世道,要真是端方君子,恐怕日子难过。二郎这样的,若是有一日时机到了,自然不是池中之物。”   刘氏不得已叫人把明姝叫来,把慕容渊的意思一说。半晌都没有听到明姝的动静。   她抬眼去看,见着新妇坐在那儿,两眼发直。   “五娘难道不应该是高兴么?”刘氏问。   两个原本之前就有一腿,下头人给她的回话,两人到现在都还是藕断丝连的。现在给他们一个正大光明的机会,难道不是高兴的快要笑出来吗?只是可怜了她的大郎,不得不忍气吞声。   明姝瞬间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她对着刘氏投来的目光,嘴唇动了下。   “我,夫君知道吗?”   “大郎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到时候你肚子里头有了,他就算不知道也知道了。”刘氏心疼长子,说话也不客气。   “我今日来只是和你说一声,以后你若是真的有了孩子,记住不管生父是谁,就是大郎的孩子。”   说罢,就让她出去。   明姝从正院里头出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和慕容叡的私情是一回事,可让她把两人孩子认作慕容陟的。这就有点……   侍女跑过来,“娘子,大郎君晕过去了!”   明姝收拾了心神,赶了过去。   慕容陟果然已经晕了过去,叫人七手八脚的抬上了床,不管是家仆还是侍女都乱糟糟的。   那些人见到明姝来了,才有了主心骨,纷纷来讨她的主意。   大夫过来给慕容陟扎了几针,慕容陟才幽幽醒来,他见到面前等着的明姝,狂躁起来,“你出去,你给我出去!”   他这怒火来的莫名,明姝站起身来,吩咐左右好好伺候他,到屋子门外。   银杏为她鸣不平,“这大郎君是怎么了?一回来就砸东西发火。明明五娘子也没……”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停顿了下,“该不会是五娘子昨夜里的事,已经知道了吧?”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那么些道理,但是明姝摇头,“他才回来呢,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但慕容陟心情不好的确是真的,现在他不想看见她,明姝也不会凑上去。他身体原本就不好,要是气大了,说不定就真的生病了。   一直到傍晚,慕容陟的火气才堪堪消下去,他让明姝过来,和他睡在一块。   两人躺在一块,也只是盖着自己的被子睡觉而已。   明姝听到身边有了点动静,看过去却是慕容陟翻身过来,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脖颈。   瞬间她感受到男女体格之间的差距,他单只手掌轻而易举的把她的脖颈攥在手里,她屏住呼吸。要害被人掌控住的滋味很难受,哪怕他只是那么虚虚的握住,并没有收紧,就已经让人汗出如浆了。   慕容陟感觉到她纤细的脖颈在他手里,脉动透过薄薄的肌肤传到他掌心里。只要他用点力气,这纤细的脖子就能断了。   他松开手掌。   明姝见他收手,加在脖颈上的束缚瞬间消失的时候,她几乎狂跳的心脏终于能稍稍平静下来。   没等她能松口气,他靠了过来。   亲亲她的额头和脸颊,他皱了眉头,身体没有半点反应。按在席子上的手收紧,他径直躺了回去。   明姝抓紧被子,过了好久都没有察觉到他有另外的动静,才放松下来。有了开始那么一出,明姝不敢睡死了,生怕慕容陟什么时候又一只手伸过来。   一夜里战战兢兢,到了第二天,两眼直接挂着两抹青黑。   银杏瞧着心疼的快哭了,当着明姝的面不说,私下偷偷和兰洳说了。   兰洳转头就和慕容叡讲了,差点没逼得慕容叡当场跳起来。   慕容陟在家休养了几天之后,和慕容叡一样,跟着慕容渊前去衙署里办事。慕容陟才坐到署房里,面前是一堆文书。   才来得及看其中一卷,门就被人从外面拉开。慕容陟抬头,见着慕容叡站在门外,慕容叡伤势还尚未好全,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他进来,对慕容陟一笑,“阿兄来了,好久不见。”   话语里满满的不怀好意。 第104章 请辞   慕容叡一手卡在门框那儿, 高大的身躯把门口堵的严实, 他抬眼冲慕容陟一笑, “阿兄。”   仔细听来,里头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对阿兄的敬意。如果不是听上去那么假的话。   慕容陟抬首,“二郎来了,坐吧。”   慕容叡挑了挑眉头, 他直接大步而入,一撩袍子下摆直接坐在慕容陟面前。坐下之后,兄弟两人谁也不开口说话。慕容陟低头下来看那些公文, 除了开始那一瞥,几乎没有再抬头看对面的人。慕容叡倒也不觉得尴尬,他坐在那里,来来回回打量慕容陟,他目光极其有穿透力, 他饶有兴致的扫过慕容陟的面庞, 半点也不忌讳的直接顺着脖子扫下去。   慕容陟察觉到他目光的去路,终于忍不住, “二郎在看甚么?”   “阿兄和阿爷出去了这么好会, 我在想阿兄的病情不知道好些没有。”慕容叡冲慕容陟一笑,他笑着格外的无辜,“我昨天问阿爷,阿爷甚么都没说。我担心,就跑过来问阿兄了。阿兄一定会告诉我的吧?”   慕容陟抬头,已经是上过沙场杀过人的了。可是眼里却是一派的天真无邪。似乎那话没有半点用心似得。   他笑起来, 笑容里有点凉,“二郎关心这个做甚么?”   “阿兄身体不适,我自然要关心了。且不说阿兄是兄长,我关心阿兄天经地义,要是阿娘问起,我一问三不知,阿娘到时候又要说我了。”   “再说了,阿兄若是不好,嫂嫂那儿也担心。”   慕容叡的话如同蜂针似得,在他的心头重重的蜇了一下。   慕容陟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两眼从慕容叡身上挪到面前的黄麻纸上,捏着笔的手,指节发白,最终,他咬牙笑,“好,好一个担心。”   他抬起眼,眸光锐利,“既然二郎这么关心我的身子,那知不知道甚么叫做伦常?”   慕容叡挑唇一笑,他精致狭长的眼抬起来,眼眸里似笑非笑,“阿兄问我这个?我和阿兄不一样,阿兄是刺史府的郎君,千金公子,自小就是精细养着的,读书也多。我呢天天除了习武之外,对着的就是牛羊马,还有那些胡人。”   慕容叡说着,忍不住一笑,“阿兄知道武周那儿是个甚么规矩么?”   “……”慕容陟眼锋如刀,可是慕容叡没有半点躲闪,甚至理直气壮。   “武周那儿曾经迁来不少胡人,匈奴,契胡,山胡,高车,甚么都有,行事粗犷,不拘一格。不管你们怎么变,他们都是不变的。”慕容叡说着笑了,“叔嫂在那儿再正常不过,也没有人吵闹。阿兄,有时候别觉得别人对不住你,是你自己做的孽,怨不得别人。”   慕容叡说着眼里的眸光骤然冷下来,“阿兄要是真心有怨怼,冲个女人也没有任何意思。我实话实说,嫂嫂是被我逼迫的。你要是有火气,尽管冲我来就是。”   这是连那一层遮羞布都不要了,直接袒露在他眼前。   慕容陟额角的青筋暴起。他抓起手边的镇纸就要往慕容叡头上拍。恰在这个时候,有人出现在门口。   人是慕容渊派来的,见着兄弟两个要打架的架势吓了一跳,慕容陟的动作半路僵住。   小吏作揖,“府君请两位郎君过去一趟。”   慕容陟放下手里的镇纸,和慕容叡一道过去。慕容叡在人前,装的有模有样,他见在这样的热天里,慕容陟走的颇为辛苦,竟然还要伸手搀扶他一把。慕容叡这幅假惺惺的做派令他反胃,径直把他伸过来的手推开。   慕容叡见自己被推开,也不生气。   到了慕容渊那里,慕容渊看到慕容陟额头上的汗珠,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叫人给慕容陟送来手巾擦汗。   慕容渊让兄弟两个来,是有事吩咐,他吩咐慕容陟去把去年的收支给弄来给他看看。对慕容叡,却是问起了军府的情况。   兄弟两人问的事迥然不同,慕容陟心中一凛,他看向慕容渊,发现父亲正在看弟弟。   慕容叡答的一板一眼,极其有条理。慕容陟听着,心中惶恐不安。   答完之后,慕容渊叫他去和几个将领家里坐坐,和他们多多打打交道。慕容叡听完点头答应之后,又看着慕容陟,慕容陟被他的目光盯上,好像被一头饿狼盯住,浑身僵硬,喉咙发紧。   慕容渊看了一眼长子,如果没有这些事的话,兄弟相助也是一件美事。只是可惜……   “不用了,你阿兄身体还没有好全。你自己去吧。”   慕容叡脸上露出丝丝遗憾来,“若是阿兄能和我一块去就好了。”   慕容渊看了他一眼,他这才察觉到自己有失言,闭嘴不言。   “现在就去办事,大清早到衙署,就跑得到处不见人影。”慕容渊说着,眉头都忍不住皱起来。   “还想赖着你阿兄,快去!”   最后一句短促有力,慕容叡脸上露出点点恐惧,站起来就往外面跑。   慕容陟坐在那儿,脸色很不好看。   军府之事,无论大小,都极其重要。阿爷把这些都交给慕容叡,可见是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继承人了。   “……”慕容渊回头来,就见着长子的脸色。他心中有愧,可也不得不硬起心肠。现在的局势越看越不同于过去,若是真有一天生乱,要保全家族,家主不能有半点可供人钻空子的地方。   何况二郎那样。实在不像是能长年屈居人下的,他总不能把亲生儿子如何,他活着的时候或许能压一头,但是他走了,照着二郎那个看中就抢的习性,谁知道他到时候会做出什么来?   “大郎……”慕容渊艰难开口。   慕容陟抬手制止,“阿爷不要说了,儿都知道。”   慕容渊嘴唇张了张,“你放心,阿爷打算让你熟悉一下差事,到时候也好……”   慕容陟点头,“儿明白。”   他现在这模样,是没有办法提刀上马了。可是做学问,一时半会的恐怕也难以和那些汉人大儒相比较。只能先学会做一些差事,等将来也好有个位置好站脚。   慕容陟答的顺从,慕容渊看了好会,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不甘。   想着接下来可能会有的事,慕容渊的心软了软,满心都是愧疚。   慕容陟在慕容渊面前,没有表露出半丝不满,他慢慢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他回来之后,因为之前的经历和身体上的缺陷,引得他不喜欢和人打太多的交道。所以署房他也是独占一间。   刚开始他知道自己还能到衙署里的时候,心底还存留着那么一丝希望。现在听父亲亲口提起,那点点希望瞬间熄灭下去。   他坐案几前,看着桌面上的公文,他总算看清楚了,这次送过来的都是一些开支类的。   慕容陟咧开嘴角,自嘲似得笑笑。   慕容叡出了衙署,很快就把慕容渊吩咐的事给办好了,办好之后,他没急着回去,正好恰逢城中两市开市,他去东市里买了些东西,揣在怀里,吩咐左右在某个地方等他。他去去就回,还没有等随从们反应过来,慕容叡一拍马屁股,跑的无形无踪。   午后的刺史府显得恹恹的,没有多少精神。就算是守在外面的侍女,也是昏昏欲睡。   明姝算是个好主人了,见着天气一日比一日热,除了留下必要的几个在门口守着,其他的人轮流着换岗。   她换了衣裳躺在席子上想心事,外面突然传来低低的惊呼,明姝警觉起来,她起身,见着外面守着的银杏躬身退下。   还来得及起身,慕容叡大步从外面进来。   屋子里头放着冰块,十分清凉。就越发衬托他身上那股热浪逼人。   他靠过来,裹挟着那股热浪,明姝呀了声,“你怎么来了?”   她看了眼外面,她想起刘氏和她说过的话,既然是要两人生孩子,自然是慕容渊首肯了。刘氏当然也要提供方便,那些守院子的人,自然不会和以前那样用心了。甚至故意放慕容叡进来的,也有可能。   慕容叡大大咧咧坐下来,外面热,他伸手把自己的衣襟给扯开,见着旁边有水杯,拿过来一口喝了。   “我听说,昨天那窝囊废掐你脖子?”慕容叡丢开水杯就来看她的脖子,“我看看。”   不能生育的男人,比不能养孩子的女人还更可怕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发疯了。   明姝的脖子白皙,没看出什么痕迹来。   他还是不放心,挑起她的下巴仔细查看,看了一圈,就差没把她给扒光仔仔细细看个遍了。才松口气,“要是你身上有伤,我非得把他给杀了。”   慕容叡这话不是说说,明姝听出他话语下的杀意,不由得握住他的手。   慕容叡冲她笑笑,“怎么,和我在一起这么就,还是那么大点的兔子胆子呢?”   “兔子胆子也比你这么喊打喊杀的好。”明姝忍不住靠在他膝头上,昨夜里慕容陟掐她脖子,真的吓到她了。   “你啊,心善。”慕容叡嗤笑,往她发髻上轻轻的揉了揉。他想起什么来,伸手往怀里一掏,掏出个护身符来。   “给你。”   明姝接过来,护身符是个怪模怪样的,做成个三角小布包的模样,两边点缀有流苏,做工和质地都算不上上乘。   “这是甚么?”明姝乜他。   “护身符,保佑你的。”慕容叡笑。   “做的这样,一定没甚么用吧?”   慕容叡咦了两声,“谁说没用的?我就是护着你的,给你的,那就一定能灵验。要是你不要,那就算了。”说着就要从明姝手里拿走,明姝一把把护身符紧紧的攥在手心。   “我又没说不要,再说了,送出来的,还收回去,像个男人么?”明姝反手把东西给塞到怀里,冲慕容叡眨眨眼。   慕容叡咧嘴一笑,伸手揉了她胸口一把,占她便宜,“那你可要收好了,别丢了。我可就这么一个,要是你把它给丢了。回头我可就唯你是问。”   他贴的极近,身上的热意和男人的气息扑涌过来,明姝忍不住往后缩。他察觉到她的退缩,不但不起来,反而贴上去。压着她直接躺到床上。   明姝发觉他炙热高昂的兴致,抓住他兴风作浪的手,“我说,这个时候你还……你不累啊!”   这个时候是一天中除去后半夜之外,人最困乏的时候。他倒好,不养精蓄锐好好休息也就罢了,还要把力气往她身上用。   “不累,遇上你我就不累了。”慕容叡一手就把她的一对腕子给按了。   “你背上还有伤呢。”明姝左闪右逃的,“大夫都说要好好养伤,要是伤口裂开了,回头要怎么说?不行,真的不行。”   “有甚么不行的。”慕容叡整个儿和被子一样,把她罩的结结实实,就剩下一双脚留在外面徒劳的乱蹬。   “爷娘都肯了,你还有甚么担忧的?”   明姝僵住,她惊讶仰首,“阿家都和你说了?”   慕容叡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子,“傻子,你觉得我以前能光天化日,跑到你这儿来么。上次我能这么干还是在洛阳那时候。”   在洛阳的时候,家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守卫都瞒不过来,更别说守院子的。对他来说简直去留随意。但是自从两人的事被长乐公主捅破之后,她这院子都有不少人。他想要私下见她,还得看准时机。   “爷娘虽然还没和我说,但我也猜到了。要不然,我也到不了这儿来。”   他说着,怀里人反而沉默下来,她没想象力欢欣雀跃,脑袋都已经扭到了一边去,“要是怀上孩子了,回头他要叫你甚么呢?”   慕容叡愣住。   明姝看过来,“你说说,要是我肚子里有你孩子了,生下来之后,他该叫你甚么?”   “他既然是我孩子,自然管我叫阿爷。”   明姝哈了声,“那你阿兄算甚么?”她两眼定定的盯着他,“我和你阿兄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要是有孩子了,回头都要算作他的儿子。”   当初婆母和她说的那些话,不就是要她从慕容叡这儿接种,生个儿子。免得慕容陟将来膝下空虚,只能从外面过继。   可她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妥。   慕容叡哪里容得下自己儿子叫别的男人阿爷。闹出的事肯定要比现在的要大的多。   明姝伸手一推,慕容叡呆愣间,竟然还真的被她的手劲给推开了。他整个人坐起来,随即生出了一肚子的火。   明姝伸手拢了一下被他扯开的衣襟。她正要说话,慕容叡狠狠瞪了过来,一把把她扯过去,“那你说说,我要怎么办?”   慕容叡在她的耳边咬牙切齿,“说句实话,我可真嫉妒他,虽然嘴上叫他窝囊废,但是除去瘸了条腿不能人事,他的日子可过的比我好多了。爷娘疼爱不说,就连我的儿子日后还得叫他阿爷……”   慕容叡咬住牙,明姝都能察觉到气流从他嘴里吸入的细微声响。她忍不住担心的捧住他脸,“是我贪心了……”   琥珀色的眼睛转上来,眼眸上清晰的映照出她的轮廓,“这和你又有甚么关系。你要是贪心我,我倒是不介意让你贪上一辈子。”   她所贪心的正好是他想要的,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关系?   明姝低头下来,慕容叡手指抵在她的下巴上,挑她抬头,“我知道你心里愧疚。不过回头这些都算在我头上,到时候真的有报应,全都算在我身上好了,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这话听得她心肝都要裂开了。明姝一手捂住他的嘴,“你胡说八道个甚么,该别是想要做傻事吧?”   慕容叡任由嘴被她捂住,两眼静静盯着她。   明姝软下来,“你别冲动,别做傻事。”明姝咬住唇,他的脾气放在那儿,决定好的事,谁说也没用,“你爷娘年纪大了,受不了大事,就算是尽尽孝心吧。”   慕容叡张开嘴,舔舔她的手心,明姝瑟缩,松了手。   “孝敬他们,把我儿子也一块孝敬出去?”慕容叡嗤笑,“还真是打的好主意。”   明姝吓得又把他的嘴给堵上了,“好人,你就怎么不听我话呢!”   “你好人,你听话日子好过吗?”慕容叡不答反问。   明姝气闷,脑袋压在他肩头。   慕容叡叹气,“算了算了。”   她抬起头来,“真的算了?”   “真的。”慕容叡捏她腰,“不过我答应了你的话,你总得给我好处。”   明姝脸爆红。   银杏等在外面,她在门口听到里头细细碎碎的动静。门口都能听到,可见里头的战况如何了。终于里头有了拍掌的声音,知道是完事了。她钻进去,慕容叡已经不知去向了,就剩下明姝一个人,衣衫不整,浑身软软的躺那儿。   银杏驾轻就熟给她收拾好,换了内外衣裳。   “这要怎么办?”明姝很苦恼的摸摸肚子,“都和他那样说了。”   “就这样办呗。”银杏比她想的开,“反正都已经和二郎君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大郎君应该是真的没办法了,要不然夫人也不会让五娘子和二郎君生个孩子给大郎君。”   明姝摸摸肚子,“希望这次怀不上。”   银杏头也不抬,“奴婢也觉得难,毕竟这么多次也没见有,说不定五娘子怀孩子不容易呢。”   明姝翻身起来,抓住银杏就挠痒痒。   银杏笑的直打滚,后来讨饶,“五娘子奴婢错了。”   “以后不许乱说话。”   “可是五娘子之前不是说……”银杏说起这个也委屈,不是五娘子自己说不想怀上么,她就是随着说而已。   “可也能只有我说,不能你说。”明姝放过她。   傍晚的时候慕容渊父子三人回来了。   晚膳是一块用的,慕容叡嘴里吃东西,目光却是直勾勾的往明姝那儿看。慕容渊和刘氏见到了也只是视而不见。   慕容陟沉默用完,说了一声之后会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明姝见慕容陟离开,放下碗箸在慕容叡哀怨的目光中离去。   慕容陟院门的家仆见着是她,伸手阻拦,“娘子,大郎君说,他不想见到你。”   明姝看了一眼院门,关的严严实实。她心中没有半点被拒之门外的难堪,“你和大郎君说,我是来和他商量和离的事。我不进去,你进去禀报。”   家仆低头应是,立刻进去了。不多时出来,请她进去。   慕容陟在屋内写字,他下笔极重,黄麻纸上的墨迹浓厚,将案几上也沾染上一层墨色。   他看到明姝进来,“你说你要和离?”   明姝站在那儿,点点头“是的,不然你休了我也行。”   “……”慕容陟不言语,但是她话语落下的时候,手不由得一抖,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墨点。   和离,只需留一份和离书就是,不言明夫妻和离原因,笼统说一句前世冤孽今生不和也就罢了,可是休妻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原因来。   她决心还真下定了,哪怕后半生被诟病也在所不惜。   “你……”慕容陟抬头看她,明姝和他目光对上,“是我对不起你,你给我休书,我绝无怨言。”   “你回去吧。”慕容陟把笔丢开。   明姝怔住了,事她都提出来了,就算事后刘氏要怪罪,也都是怪在她头上。也没有几个男人能忍得住吧,怎么会要她回去?   慕容陟抬头,“我不会休妻。” 第105章 搬离   “……”明姝站在那儿, 她看着慕容陟端坐在床上, 抬头定定看向她, 话语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还是忍不住,“为何?”   她和慕容叡的事,已经板上钉钉, 就算他们两个想要抵赖掉都别想。慕容陟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他分明已经知道了……   慕容陟眉梢略挑,清俊的眉眼里生出一股嘲讽, “为何,阿蕊难道想让我下休书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沾染上墨点的黄麻纸裁掉。   “你回去吧,我不会休妻。”   他言语淡淡,话语里却是半点不容违抗, 明姝僵住, 她咬住嘴唇,掉头就走。他看着她染了怒气的背影。平常她在自己面前的模样总是非常乖顺, 说话也是柔的如三月春水。当时他只当新妇本性如此, 现在才知道,这可能并不是她的本性。   或许只有那个混账才会常常看到吧,她一定不会自他面前装模作样。因为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慕容陟伸手捂住胸口,胸脯起伏。他好恨,他好不甘。   明姝从慕容陟那儿出来,脚下半点没耽搁, 直接去了慕容渊那儿。慕容渊正在和刘氏说话,听到明姝求见,心下有些奇怪,让人把她带进来。   新妇一进来,噗通一下,膝盖就给他们跪下了。   这架势把慕容渊夫妇弄得吓了一跳。新妇进门以来,从来没有行过如此大礼。   慕容渊叫明姝起来,“你这是干甚么!”   明姝不起来,只是对公婆磕头,“新妇不肖,气量狭小。还请家公和阿家把我送回娘家去。”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知道新妇这里闹得是哪一出。   刘氏皱眉,“五娘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明姝跪在那儿不动,“新妇不守妇德,为天地不容,实在不敢继续呆在慕容家,玷污婆家清名。”   刘氏听着这话,两只眼睛盯着脑袋上的承尘顶。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有些太晚了,当初和二郎搅合在一起的时候,恐怕没这觉悟吧?   刘氏听不惯这话,听到耳朵里,只觉得压根都酸了半截。   “起来吧。”她将明姝不起来,干脆就叫过两个仆妇把她从地上抬起来。   “这个没甚么。”刘氏说到这话还是有些无奈,不过这股无奈的劲头只是在心头稍稍擦过,便很快什么都没有留下。   本来鲜卑家里就不看重那些伦常,现在这十几年可能少了。以前小叔娶阿嫂,家公娶媳妇。甚至继承家业的儿子把那些庶母给占了的,都应有尽有。刘氏年纪大了,当年朝廷还没推行汉人的那一套的时候,就看得多。到了现在虽然说汉话,穿着汉人的衣裳,却也没有把汉人伦常当回事。   “你和二郎么……”刘氏笑了笑,“我们都知道,年轻人么……”她看了一眼慕容渊,“不要想多了,我和府君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可是阿家……”明姝正要开口,慕容渊抬起手。   “你先下去。我有事要和你阿家商量。”   刘氏见明姝还要说,示意仆妇们一边一个把人挟下去。   等人走了,刘氏不禁有些头疼,“怎么回事?当初你要她回娘家的时候,她不肯走。现在要她好好留下来生孩子,怎么都不肯,闹腾着要和离要休书。”   这变脸变得,她都有些吃惊。   “再这么下去,我可受不了。”刘氏抱怨,“我都一堆事呢,哪里来的时间听她日日吵闹要和离的。而且她闹不着我们,大郎她还是能见着的。”说着,不禁怪上了慕容叡,“二郎那个臭小子,平常不是看着挺有本事的,怎么连个妇人也哄不了。”   慕容渊沉默着,他叫过人来,“去把她兄长叫来,劝劝她。”   明姝被仆妇们带回了房内,她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没怎么睡着。   到了第二天起来,眼下的两处青黑拿粉怎么遮都遮不住,银杏帮她上妆,粉擦上去,只能盖住一点点颜色,她心疼道,“五娘子就算是心里有事也别这么折腾自己。”   “日日这么睡不好的,到时候就要生病了!”   人睡不好,吃甚么都没用。过上一段日子,身体就差了,到时候吃药求神的都不管用。   “要不还是让二郎君过来吧。”   慕容渊和刘氏对两人的事可谓是撒手不管了,随便他们怎么折腾。慕容叡甚至都能大摇大摆的到明姝这儿来。   “不要。”明姝摇头。   “五娘子说是不想见,到时候又想的很。”说着,银杏往明姝的额头上贴上一枚花钿。   银杏算是把明姝的心思给摸明白了:她是真想和慕容叡在一块,见着腻在一块,不见着想的抓心挠肺,而且没事还会想很多,把她自个给愁的半死。   银杏看的都要跟着一块纠结了,但银杏回头自己一拍脑袋:人生就那么几十年,干嘛不叫自己痛快点舒服点。想得太多了,都把自己给憋屈死了。   她和明姝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明姝都被逗笑了,她瞅银杏一眼,银杏笑,“奴婢说的对吧,五娘子就别多想了。”   明姝哀叹一声抱住脑袋,“我要是有你那么豁达就好了。”   “奴婢这不叫豁达,叫做没心没肺。五娘子又没有兄弟管他这么多呢。再说了,五娘子自己也不是瞻前顾后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大半夜的跑去看情郎了。”   明姝被她一句点破之前的好事,回头指尖戳在她额头上,“多嘴。”   “其实五娘子也是心疼二郎君吧?”银杏叹气,“毕竟要是有了孩子,回头还得叫二郎君阿叔,怎么想也不是个滋味。”   明姝低下头来,她现在整个人都趴在凭几上,两手圈叠在几面上,稍显尖的下巴就埋在里头。   她还真不是什么好女子,好女子也干不出这事。只是她不想真的有孩子了,还得对生父叫阿叔。再说了,慕容陟恐怕也不会对孩子好的。   慕容陟恐怕宁可自己真的从族人那里过继一个过来,也好过让她和慕容叡生一个。   “不过二郎君的性子摆在那儿,他可不是个肯吃亏的,所以五娘子就不要想了。”正说着,外面侍女进来禀报,说是韩庆宗来了。   韩庆宗步履焦急急切,他进门就问,“府君和我说,五娘你要和大郎君和离?”   这个消息还是今天有人大清早过来告诉他的,韩庆宗知道之后满心的惊骇,得了府君的准许之后,就过来了。   明姝见到韩庆宗点点头,“我想和离。”   韩庆宗露出头疼的神情,“五娘,你和大郎君怎么了,和阿兄说说。”   他坐在明姝身边,轻声问道。   明姝抿着嘴唇没有说话,韩庆宗更加头疼了,若是知道怎么回事,他还好劝说。可是妹妹一动不动的,这可就难办了。   “五娘,若是有委屈,可以尽管和阿兄说。”   “……”明姝依然不动,她靠在那儿别说诉说委屈了,就连动都没动。   韩庆宗想了下,“大郎君责骂你了?还是他想要纳妾?”   明姝摇摇头。   韩庆宗见她摇头,脑仁生疼,“既然都没有,那何必要和离?”   他叹气,“女子嫁个好郎君不容易,我就在衙署,也见过大郎君几次,虽然他腿脚上有些不便,但人性情温和。”他顿了顿看明姝还是没有多少触动,“你就算和离了,回信都之后,再嫁的人家就不可能有慕容家这么好了。”   韩庆宗是真心希望妹妹好,他自觉对这个妹妹欠了许多,不管是韩家还是他个人。他若是家主,自然会对妹妹仔细呵护,但是现在家里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而且山高水长,一旦她回了信都,落到母亲手里,就算他再有心,恐怕也没法能插手。   明姝垂首不搭话,任由韩庆宗如何说,她就是不动。   银杏见韩庆宗说的都口渴了,送上水,好让韩庆宗能润润喉。   “五娘,五娘,哎哎哎。”韩庆宗说了一堆话,说的口干舌燥,可见道明姝坐在那儿好似没甚么触动。   韩庆宗准备的一肚子话,半点也说不出来了。   原本想要让妹妹回心转意,谁知道竟然是如此油盐不进。他一口气哽上喉头,险些没把他自己给哽的喘不过气来。   他还想开口,可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明姝看过来,清亮的眼睛看的他无话可说。韩庆宗重重捶了下膝盖,站起就走。   他这走直接回衙署,也没有回署房处理公事,而是去慕容叡那里。慕容陟今日没有来衙署,听说是身体不适。   慕容叡原本正在和几个人在商量事,见着韩庆宗来了,抬手请韩庆宗先等一会,自己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了才过来见韩庆宗,“韩郎君有事?”   不知为何,韩庆宗对着慕容叡的时候,心绪紧张,甚至比对着慕容渊这位府君的时候更甚。   韩庆宗犹豫一二,为了妹妹的前程还是开口了,“五娘要和大郎君和离,不知二郎君知道不知道?”   慕容叡正好刚坐在床上,听到韩庆宗这么说,抬起头来。他知道昨天阿蕊跑到窝囊废那里,但是到底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后来有人和他说,她后来又跑到了爷娘那儿。   现在看来,她跑过去就是说这个的。   “我还没听到呢,”慕容叡叫人端上来两杯酪浆。韩庆宗喝不惯这冒着腥膻的东西,喝了一口就放在一边。   “二郎君可知道府君和夫人对五娘有任何不满?”他紧张问道。   慕容叡故作认真思索了一会,摇摇头,“没听过爷娘对嫂嫂不满,”说着他笑,“韩郎君能知道此事,也应该是阿爷派人告诉的。若是真有不满,也不会告诉郎君,让郎君过去劝说嫂嫂了。”   韩庆宗听后,仔细一想书也是。他点头,“哎,那就好。五娘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要和离。”他目含希翼的看慕容叡,“不知道二郎君可曾听到五娘和大郎君有不快?”   慕容叡摇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兄嫂的事,我做小叔的怎么知道?”   韩庆宗听后面上讪讪,慕容叡笑,“这个只管放心,嫂嫂想要和离,也只是她一人的想法,爷娘喜欢她。可能和阿兄吵了一架,气头上面,就莽撞了。回头过几日,等气消了也就过了。”   韩庆宗被慕容叡说的连连点头,另外还请他在慕容陟那儿替妹妹美言两句。他猜想是夫妻拌嘴了,所以明姝一时气昏了头,才想着要回娘家去。   慕容叡自然答应,而且送韩庆宗出门。   他看着韩庆宗的背影,回来不由得乐出声来。   她想要和离,难不成慕容陟那个窝囊废,她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甚至连和他做做表面夫妻都懒得?   想到这里,慕容叡就心花怒放。   他乐的跳起来,正好有小吏过来给他送文书,见着他在屋子里头一下蹦的老高,吓得手里的卷轴都落了一地。   慕容叡回头,见着小吏慌慌张张收拾,还心情甚好的,跑过去帮小吏收拾。   “就放那儿吧。”慕容叡指了指那边的案几。   回去的时候,慕容叡特意绕了点远路,买了点糕点给明姝带回去。现在他和明姝来往,爷娘只当看不见,他也越发放开手脚了。   入了刺史府后院,他直奔明姝的院子。   来往的仆妇侍女们远远见到慕容叡,捧着手里的东西从侧道撤离,甚至有仆妇拍手示意,让后面来不及躲避的侍女让开。   慕容叡这一路走来,还真是畅通无阻,除了开始之外,这一路上还没碰到几个人。   他直接推门而入,明姝见他来了,“怎么这个时候就来了?”   说完,她想起上次他还是大中午跑过来的,现在恐怕也算不上什么,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慕容叡大步走过来,一把把她揽入怀里,“怎么,我回来了,你还不高兴?”   他手掌大力的贴在她的腰上,他一只手掌有她两只巴掌大。一手捂上来,直接把她腰那边的肉全给包圆了。半点都没剩下。   慕容叡十分高兴,却还要故作生气来逗她,他虎脸低下来,握住她腰肢的手,估计五指收拢,揉按两下,“说,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那手劲掌控的恰到好处,明姝脸颊泛红,她要扭过头去,谁知慕容叡直接贴了过来。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   “嗯……”明姝鼻息间有甜美的嗡哝,慕容叡面容的捕捉到。眉眼处生出了笑意,他还不满足,“大声点我听不到。”   明姝把他放在心里骂了个千百遍,在他的催促下,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嗯,高兴!”   “哦!!!”慕容叡满脸的终于听清楚了。   “现在天都还没黑呢,你这么过来就不怕……”   慕容叡逼过来,“怕甚么?”   他这么理直气壮的,倒是让她不好说了。   “照你这么说,天黑了我就可以过来了?”慕容叡调笑。   明姝轻哼一声,扭过了头。   慕容叡一手松开她,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包。   明姝看见,忍不住问,“那是甚么?”   慕容叡当着她面打开了,里头是几块小酥饼,他掰开了一点,咬在嘴里,俯身过来喂她。   这嘴对嘴的,吃起来格外的香艳,明姝扭头拒绝,却被慕容叡一下摁到了墙上,胳膊圈着她低头来喂。   下定决心不开口,结果等他低下头来。她很没志气的樱唇微张,让他和母鸟喂食一样,把那块小小的酥饼喂入她的嘴中。饼并不算的上美味,但是饼入口,紧跟而来的是他的舌头。   她眼眸微阖,任由他搅乱了她的气息。   绵长的一个吻之后,她靠在他的怀里喘息。好不容易等气喘匀当了,抬头瞪他,伸手就在他胸膛捶了下。   他浑身上下和刀子一样,捶了一下,还把她手给捶疼了。   慕容叡好笑的握住,给她揉揉。   好不容易把她揉的好像消了点气,才在她耳边问,“听说你要和窝囊废和离?”   “不要叫他窝囊废,毕竟是你的兄长,你就不能好好叫他?”明姝说完,见慕容叡满脸不以为然,叹口气,“我是要和他和离。”   “好眼光。”慕容叡挑起她的下巴,粲然一笑。   明姝把他捏在下巴的手推开,“阿家的打算我都知道了,可是要是真有孩子,生下来,叫你阿叔。这算甚么呀。”   慕容叡摸摸自己的下巴,“爷娘就是让你问我借种,生个孩子给窝囊废养老。”   “我不想。”明姝郁闷道,“到时候你也就罢了,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慕容叡当然也想到了。他嘴上骂自己那个长兄是窝囊废,但慕容陟是不是真窝囊,他心里清楚。   这个决定是父母做出的,看慕容陟那反应,恐怕十有八、九是不愿意的。既然不愿意,又怎么可能善待不是他的种。   “只是爷娘不会答应你的,就是他也不会应的。”   “为甚么,我又不是出身高门大户,让我走,不是易如反掌么?”明姝靠在他的膝头,郁闷万分。   “你走了之后好说,可是你走之后就麻烦了。毕竟再娶的话,问谁家娶呢。”慕容叡失笑。   这世上女子哪个受得了自家夫君不能人事?出身高的说不定要回娘家吵闹,闹得人尽皆知。就算继续低娶,若是那女子往外面有个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事,那可就麻烦大了。   左右都是不行,不如让她留下来,何况和他有这么一层。至少怀的都是自家的种。   这话他没有说,他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   *   “二郎又去五娘那里了?”慕容渊问刘氏。   刘氏脸上有些不自然,她点点头,“是啊,二郎这小子真是精的和鬼似得。我们明明甚么都没有和他说,他自己就猜到了。现在恐怕恨不得一晚上都呆五娘那儿。”   慕容渊笑了一下,“血气方刚,正常的。”   “好色就好色,往甚么血气方刚上扯。”刘氏很不屑道。   “二郎过去也好,哄哄她,免得又提和离又要休书的。”慕容渊想起此事,就有些不耐烦的捏捏眉心。   “可是大郎也在那儿。”刘氏有些亏心,为了养的都是自己的孙子,让长子忍气吞声去戴绿头巾,哪怕已经下定决心,说起来,还是忍不住对长子生出诸多愧疚。   “以前偷偷摸摸的也就算了,现在二郎行事也太没有顾忌了。我真当心哪天大郎忍不住就……”刘氏到底不敢把话给说全,她重重叹了口气。   “实在不行,你就把她给暂时挪出去,过段日子,再叫她回来。”慕容渊道,“她不在家里,大郎也看不见。”   刘氏想了下,点点头。   既然决定了,手脚自然快。过了两日,刘氏借口让明姝祈福,先让她出门到寺庙里去。   婆母之命,做媳妇的自然只有听命的份。她收拾了东西过去。   寺庙里的女尼们是专门开辟了单独的院落给她,幽静而且来的人也少。   明姝对此很满意,在这儿呆着,比在刺史府里要自在多了。   慕容叡护送她来,屋子内外都已经收拾过了,人可以直接入住。慕容叡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把屋子里走了一回。他冲银杏打了个收拾,银杏默默带着侍女退下,他从后面直接抱住她的腰,贴在她耳朵上,“逛够了?我今天护送嫂嫂这么一路走来,嫂嫂是不是也该心疼心疼我了?”   “你呀,皮糙肉厚的,这么点路算的了甚么?”明姝乜他,眼眸里荡着两汪春水,她嘴里说着,却伸手过去拉他手指。慕容叡哈哈大笑,一把把她扯过来,拦腰抱住,直接往屋子里走。   他着实饶勇,她哪怕拼尽全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她赌气不肯认输,最后瘫软在那儿溃不成军。   床榻前的帷帐落下,将内外都给隔绝开来,明姝趴在他的胸膛上,手指沿着他肌肉的线条描画。   慕容叡躺在那儿,抓住她的手往肚子那儿一搁,一副那里任由她玩的样子。   他肚子那儿六块肌肉轮廓鲜明,她最喜欢的就是那儿。   明姝摸了一下,想起刚才那场对战里他是怎样的风采,面红耳赤。   “你不回去了?”明姝趴在他胸口轻声问。   “不回去了。”慕容叡双手曲起来,枕在脑袋后,“你不在刺史府,我留在那儿也是度日如年,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呆的下去。”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你和我也是一样的吧?”   明姝低头,埋首在他脖窝里,过了好会才抬头,轻轻软软的嗯了声。   那一声让慕容叡心满意足。   “咱们就干脆在这儿好了。”慕容叡伸手揽住她,在她微微潮湿的发顶蹭了下。   慕容叡说到做到,明姝不在刺史府,他夜里也不怎么回来了。名头上只是说在衙署里住着,又或者是在别人家里留宿。连着几日不见人影都是常有的事。   慕容陟在明姝走后的第六日,直接去了慕容渊的书房。   “阿爷,阿蕊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吧?”   慕容渊正在案几后看手里的卷轴,他放下卷轴,“让她多留一会吧,毕竟是替你阿娘办事,你阿娘身体不好,让她多尽点孝心。”   慕容陟的拳头蓦然收紧,“尽孝心?让她和二郎一块尽?”   慕容渊喝道,“你说甚么?”   慕容陟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开,不顾父亲在后面的叱喝,他径自一瘸一拐走出门去,强令家仆给他取马,他在家仆的帮助上勉强上了马,奔驰出了门。   现在正好是外面最热闹的时候,他驰马上街,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突然间不知何去何从。   “咦,这不是慕容府君的大公子么?”背后传来一声。   慕容陟皱眉拉住马缰往后看,见到胡文殊骑马在身后。   胡文殊拉住马缰,“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儿碰到大郎君,真是有缘分,不知大郎君是否愿意赏脸,一起共饮几杯?” 第106章 发狂   “你是……”慕容陟微微蹙眉, 终于从脑海中翻找出那么一丝半点的印象。   “大公子好久不见。”胡文殊见慕容陟并没有马上认出他,也不气恼,在马上抱拳行礼。他这番做派,倒是让慕容陟不好意思将在家里带出来的怒火一股脑撒在他的身上。   “原来是胡家的二郎君,失敬。”慕容陟回礼道。   胡文殊骑马过来,“我今日在街上闲逛,不知大公子是否有空,若是有空的话,不如到寒舍中小酌几杯如何?”   胡文殊的热情相邀, 让慕容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慕容陟和胡家相处的并不多, 只记得胡家的这对兄弟很奇怪, 明明一母同胞, 亲生兄弟却生的迥然不同。现在胡文殊过来, 他心下顿时有些戒备。   “看来……大公子是有事了?”胡文殊见慕容陟盯着自己半晌都没有说话,试探道。   慕容陟想起那些文书,不由得自嘲一笑, 自己现在这样, 等于是被家里养着了, 这样的他又有甚么好忙的?   “没有,若是胡二郎不嫌弃的, 就叨扰了。”慕容陟道。   他不想回家,从家里跑出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可去。既然胡文殊来了, 暂时就去他家中。   胡文殊面上露出笑容,在前头带路。   到了胡家在平城的宅邸,胡文殊吩咐下去准备酒肉。   不多时,奴婢们就把食床抬上来,上面是准备好的美酒佳肴。   慕容陟心中有事,挥开前来帮忙斟酒的美婢,自己伸手把酒壶提过来,给自己斟上满满的一杯。   胡文殊看着慕容陟这么大杯大杯的喝酒,他持着酒杯坐在一边看了好会,等到慕容陟喝了两大壶酒之后,才慢慢开口,“大公子借酒消愁,是心里有事吧?”   他口吻看似询问,其实早已经下了结论。慕容陟听出来,持着酒杯,落寞一笑,他看了胡文殊一眼。胡文殊和其兄胡菩提不同,兄弟两个一母同胞,甚至都起了个菩萨名字,可是长相却是天壤之别。胡菩提生的粗鄙不堪,但是胡文殊容貌秀丽,肌肤白皙。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他当年,也是这样的。鲜衣怒马,是平城里一等一的贵公子。那时候的他还是完好的。   慕容陟越发沉默,他丢掉了酒杯,直接把酒壶端来,对着壶嘴喝酒。   胡文殊等他喝了半壶,这才伸手拦住,“好了,美酒虽好,但是贪杯伤身。大公子已经连续喝了许多了,吃点热菜,保养身体。”   “保养身体?”慕容陟闻言笑了。他把手里的酒壶往旁边一丢。酒壶咚的一下落地,里头没有喝完的酒液泊泊躺出。他整个人斜躺在那儿,自嘲的笑,“我现在这样子,还用得着保养身体?”他说着抬了下伤腿。   他这段时间几乎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若不是断骨重接危险抬高,甚至可能还没治好就有可能先丧命,不然他就连骨头都恨不得敲断重接。   他这个身子,算是废了。   慕容陟颓然躺在床上,两眼布满血丝,紧紧的盯着上面。   胡文殊放下手里的酒杯,他靠过去,“我以前来平城来的少,不过也有心见过大公子几面,记得大公子那时候意气风发,面如冠玉,真是让人印象深刻。但是大公子也别灰心丧气,这世上的能人异士多,说不定甚么时候,府君就能为大公子寻得一个良医,就能和以前一样了。”   胡文殊说完,慕容陟的眼底燃起点点希望,但是他眼眸微阖,那点希望都沉淀下去。   他犹豫了下“我这段日子去平城衙署,怎么看到的都是二郎君?”   “胡二郎既然如此聪慧,善解人意。”慕容陟说到‘善解人意’四字的时候,嘲讽之意越发明显。   “府君是有意让二郎君接手?”胡文殊话语里也略有些不客气。慕容陟没有说话。   “其实二郎君我也听说过,甚至和他交过手。这人在武艺上的确是一等一的强。”想起铩羽的那几次,胡文殊的眼眸上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手指重重的摩挲着酒杯上镶嵌的玛瑙石。   “只是二郎君之前都是在牧民里头打滚,说实话,他还能认得字,就已经算是养父家里,对他不错了。这样的人,让他接触政务,让他出谋划策。府君还真是放心。”   胡文殊抬眼见到慕容陟眼里有什么晦暗的东西动了两下。   慕容陟过了许久都没说话,胡文殊以为自己的那些话可能起了作用,正要往里头倒几桶灯油,好让兄弟俩的火烧的更旺盛些。   突然他听到慕容陟开口了,“我记得你在平城呆了也有些时候了。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秀容?”   胡文殊以为他喝酒喝懵了,没料想到他竟然突然发问。   慕容陟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我记得你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和你阿兄做事了。前段时间六镇造反,你们秀容也去平叛了。现在匪首已除,但是接下来的事也多。慕容叡是因为身上有功劳了,暂时还没有别的事派下来,所以先留在平城。你又不用听朝廷的诏令,在这儿留着作甚么呢。”   慕容陟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玩味,“你该别是和你的兄长有了不快,或者被你兄长猜忌了,给放到这儿来处理些琐碎事务的吧?”   胡文殊到底还没到喜怒都不形于色的地步,他秀美的面庞上集聚起一层阴冷的怒气,可很快他渐渐的吐纳,把涌上来的怒气压回去。   “大公子难道不觉得,我和你的境地很相似么?”胡文殊问道。   “一样的遭遇,一样的被丢弃一边……”胡文殊的声音丝丝缕缕的往耳朵里钻。   慕容陟抬头看他,“我和你不一样。”   胡文殊不管现在有多么落魄,至少他还躯体健全。只要有这么一副身子在,蛰伏一二,又算得上什么。而他,就算忍耐的再久,也不知道是否有那一天。   “可是现在还是一样的不是吗?难道大公子就真的甘心就这么一辈子?”胡文殊突然压低了声音,“难道就算把美妻送给自己的弟弟也行?”   慕容陟暴起,他两手揪起胡文殊的衣襟,几乎把胡文殊整个人都从床面上给揪起来。   两个男人的脸贴的很近,慕容陟面上毫无感情,但是眼中却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胡二郎,嘴上小心点。”   他说罢松开手,胡文殊整个人才得坐回去。   慕容陟笑的有几分戾气,“你和我说这些,到底用意是甚么,你我心里都清楚。不过你也别得意。你在秀容恐怕也得不了甚么好。你在平城这么久,都不能回去,说起来,你还要比我惨些。你是被你兄长流放到这儿吧。”   胡文殊的怒气顷刻间膨胀,但是他又把这怒气给吞下去,胡文殊满脸苦笑,“大公子都这么说了。你觉得我有甚么用心,或者说有用心又有用吗?”   慕容陟听到他这话,面上有不自然。   胡文殊拉他坐下来,令人把倒了的东西全部打扫干净,重新送上新准备的。   胡文殊亲自提酒壶给他倒酒,“要说我有用心,还真的有点。”胡文殊倒也不遮掩,“大公子有所不知,大公子不在的时候,我家兄长曾经贪图韩娘子美貌,想要据为己有。”   慕容陟一惊,而后额角的青筋暴出。他恶狠狠瞪着胡文殊,“你说这话又是甚么意思?”   “我阿兄虽然已经迎娶公主,但是公主和阿兄只是明面夫妻,心思都不在公主身上。对韩娘子还念念不忘。”   胡文殊笑的有几分无奈,“现在虽然大公子已经回来了,但兄长的心思一时半会的恐怕也难收回去。”   “收不回去那就割掉。”慕容陟目光阴沉,他拉过胡文殊,“你们兄弟的心思还真是叫人恼火啊。”   他松开胡文殊,下了床,直接往外走。   胡文殊派人护送慕容陟出府,他阴鸷的看着慕容陟步履艰难的背影,嘴边浮出点点冷笑。   慕容陟出府之后,自己骑马到了明姝在的寺庙。寺庙是女尼们集聚的寺庙,他要入内,被门口的女尼拦下,说是刺史的命令,在祈福期间,不管是谁一律不准进去。   慕容陟原本就心绪恶劣,加上喝了点酒,怒火就更炽了几分,他驰马就把女尼们冲开。   明姝听到风声,过来一看,见着女尼们惊慌失措四处奔逃,慕容陟骑马赶在后面。这场景简直要把人给吓死。   慕容陟见到她,一把把马拉住,没有人伺候,他下马艰难,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明姝见状去扶,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走,和我回去!”   他一条胳膊直接把人给卡在怀里,拖拽着就要往门外走。   明姝被他那个手劲掐的几乎要两眼翻白,只能不停地去扯他的手腕,让自个松口气。   “大郎君大郎君!”银杏见明姝都快要被慕容陟给掐死了,吓得也顾不上什么尊卑,就去拉慕容陟,“大郎君,娘子快要被掐的喘不过气来了,她要死了。”   慕容陟哪里容的下别人阻拦他,抬起一脚把银杏给踢飞到一旁。   明姝见到银杏撞在院子里头的树上,生死不明,也拿出劲头和他对抗,直接抓住他的手腕重重咬了一口。   慕容陟吃痛,他手劲松开一点,明姝趁机逃跑。然而还没跑几步,就被慕容陟一把拉回来。   明姝闻到他身上一股浓厚的酒味,知道他喝酒了。喝醉了的人,癫狂无状,他拖拽着她,丝毫不怜惜,那手劲似乎要把她胳膊从身上拖拽下来。   “你留在这儿干甚么!”慕容陟双眼猩红,他一把把她拽入怀中,双手死死的扎住她的腰,逼迫她抬头看他,“我难到不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婿?你说说看,慕容叡那个东西到底哪点能比我好。”   他狂乱起来,明姝吞了口唾沫,想要平息他的怒火,“我现在和你走,就和你走,但是银杏我要带走,我去看看她好不好……”   还没说完,慕容陟把她按在地上,他双手紧紧的摁在她肩头上。   夏日衣裳单薄,地上碎小石头尖锐的棱角刺的她生疼。   “是不是这个,是不是这个?”慕容陟扯开她的衣襟,明姝惊惶去拉,他整个人兜头压下来,带着凛冽的恨。   柔软无骨的身躯是那么的诱人,可他心底越发的无助。他扯开她的衣襟,露出的大片雪白的肌肤刺痛了他的眼。   她是这么的美好诱人,他却是半点男人的威力都拿不出来。   啪的一下,裲裆的带子被他扯断了。眼瞧着最后一层遮羞的衣物都要被他扯开,明姝反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慕容陟愣了下,他随即压上去咬在她肩膀上。   有女尼看事情不对,早就已经跑到衙署那儿寻慕容叡,慕容叡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几步过去,直接抓起慕容陟的后衣领提起来就往旁边一扔。   明姝翻身起来,她把凌乱不堪的衣襟抓住。   侍女们将慕容叡赶来了,这才敢围拢过来把明姝扶起。   慕容叡刚刚那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慕容陟几乎都要被他给甩了出去,他砸在地面上,几乎眼冒金星,还没等到反应过来,慕容叡单手一把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一拳打在他脸上。   慕容陟被打的吐出一口鲜血。   “你来干甚么?”慕容叡盯着手里的男人。   没等手里的人回答,慕容叡又是一拳过去。   他想一刀把这男人给杀了,死了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这男人一回来,一切就都变了样。   慕容叡压住心头澎湃的杀意,把鼻青脸肿的慕容陟拽到面前来,“你给我滚的远远的。”   说罢,反手一推。   慕容陟跌坐在地,他抬头看慕容叡,“我是她夫婿,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要她跟着我回去,有甚么错?”   慕容叡怒极而笑,“到现在你和我说这个没用。阿爷也不会让她跟着你回去。”他蹲身下来,“她还没怀上我孩子,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   慕容陟暴怒,他握住慕容叡腰后的刀,反手一抽。慕容陟到底是习武过,抓住那瞬间的机会,对准慕容叡的脖颈斩去,慕容叡向后仰,躲避开了要害,但是手臂那儿还是被殃及到了,袖子被破开了一道口子。   兰洳赶来,从后面捏住慕容陟的手腕,迫使他松手。   “我先把人送回去!”兰洳一面制服慕容陟,一面冲慕容叡说话。   慕容陟已经红了眼,哪怕两手都被背后的兰洳捏在手里,还要挣脱出来。兰洳嫌弃麻烦,直接一记手刀砍在脖子上,慕容陟两眼一闭,直接昏厥过去。兰洳扛着人跑了。   慕容陟一走,顿时安静了下来,女尼们已经跑的远远的,不敢过来。谁敢过来管刺史家的私事,又不是嫌弃自己活得太长了。   慕容叡看满院子的狼藉,叫人来把躺在地上的银杏给挪个地方,叫大夫过来看看。   慕容叡到禅房里,明姝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裙。她看到慕容叡的胳膊,吓的脸都白了,“怎么回事?”   慕容叡一条胳膊上袖子被刀划开了一道,里头渗透出血水。   他这才看到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毫不在意的笑笑,“没事。”   明姝拉他坐下,拿来剪刀,直接把袖子上的那个破口给剪开,然后令人烧了水,给他清洗伤口。   慕容叡的那把刀快,割开肌肤血肉都是瞬间的事。伤口整整齐齐一道,她把血迹给擦干净,撒上伤药,拿来干净的布条给他扎好。   “疼吗?”明姝仰首问。   慕容叡一手握住她一边的脸蛋,他看了下她的肩膀。伸手把那块的衣襟挑开。   北朝的风尚,上襦的领口开的老大,露出里头的圆领衣。夏日里头,就连圆领衣的领头都很低,他轻而易举的就把那篇遮挡的衣物给除了下来。雪白莹润的肩头上,有块牙印,咬的有些狠,虽然没有破皮,但也泛着些红肿。   “这窝囊废。”慕容叡低声咒骂,“回头一定杀了他!”   “嘘!”明姝捂住他的嘴,“你还真是甚么话都敢说,回头要是你爷娘知道了,你要怎么办!”   现在慕容渊倚重慕容叡没错,可是也没见着哪家爷娘指望着家里的儿子能早点打起来的。   慕容叡笑笑,亲了亲她手心。亲了还不够,舌头在柔软的手心上碰碰,明姝红了脸,把手撤回来,“讨厌。”   慕容叡单手揽住她,低头在她肩头上仔细的舔了舔。   原先那里的确是有点疼的,被他舔舐的时候,麻麻痒痒的,把原先的疼痛给压了下去。   慕容叡舔了几回,抬头在她耳边道,“其实治伤最好的药,是人的口水。”   明姝听着嫌弃的咦了声。   慕容叡笑,“真的,要不然你也给我试试。”说着就要把胳膊送到她嘴边。明姝迟疑一下,问他,“真的有用啊?”   慕容叡点头。   隔着一层纱布,明姝迟疑了下,伸手就要给他拆绷带。慕容叡见她还是要来真的,连忙把胳膊挪开了,他就是逗逗她,不是要她真的动嘴上。毕竟麻烦不说,她说不定还要吃的一嘴的药。   “不疼了吧?”慕容叡抚弄她的肩头。   明姝摇摇头,她钻到他的怀里,闷闷的趴着,过了好会才道,“我刚刚好怕。”   慕容陟来的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他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慕容陟发狂的姿态,让她又愧疚又害怕。   慕容叡两手把她圈住了,“不怕。我在呢。”说着他嗤笑,“真是没出息到极点了。”慕容陟心里有怨恨,只管冲着他来就好了,竟然还来找她,做出那种事来。   明姝不言,她往他的怀里埋了两下。   “别怕,经过这么一次,恐怕他也暂时来不了了。”慕容叡安慰她。   “我觉得这样好累啊。”明姝吐出一口浊气,她贴在他的胸口上,他强健有力的心跳透过层层衣物传到她的耳里。   听着这声音,安抚了心头那些害怕的情绪。   “我们干脆跑了吧。”慕容叡贴着她的耳朵道,“往北边去,那边现在乱糟糟的,查的也不严,我们去了之后,弄来些牛羊,我去放牧,你就在穹庐里头织布怎么样。”   明姝听他这话,险些笑出声,“我不会织布。”   她家里也是有吃有喝的,要织布也是那些女仆们的事,怎么可能要她亲自来?   慕容叡长长的哦了一声,“那怎么办?算了,还是我带着你一块放牧算了。”   明姝笑出声,窝在他的怀里。   笑完之后,她躺他胸脯上,“我还是给你舔舔吧?”   慕容叡把手臂默默的挪开了点。   “嫌弃我,下回可没有了。”明姝眯了眯眼。   慕容叡也很认真,“没事,我还能吃你的。”   明姝已经领教过了他的没脸没皮,知道慕容叡脸皮如同城墙厚,一矛扎进去,说不定还远远没到底。   “对了,他……他怎么样?”明姝问起慕容陟。   她被侍女们搀扶开,之后如何没有看到,但是心下还是不希望慕容陟有甚么事。   “问他作甚么。”慕容叡听她问起,恶声恶气的,从嘴里每个声调说出来的都是不高兴,但他还是老实答了,“我叫人把他送回去了,他想过来闹就过来闹了。我还得给他收拾残局!”   不过,他又很快高兴起来,“也好,让阿爷见识见识他那个最喜欢的儿子,现在到底是个甚么德行!”   慕容陟回去之后,慕容渊也知道他去干了甚么。   慕容渊面色阴沉的几乎能滴水,等长子醒来,他过去问,“你到底要干甚么?”   慕容陟从床上爬起来,他嘴角被慕容叡一拳头擦过给擦破了。他牵了下嘴角,疼的直吸凉气,“带我妻子回来。”   慕容渊闭了闭眼,心里很是无力,“阿爷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一家兄弟,谁还能和谁分的清清楚楚?叫外人进来,你迟早也是要被那些外人给生吞活吃了。”慕容渊长长的叹气,“日后二郎也会因此照顾你一些。”   慕容陟想笑,可是笑不出来。慕容渊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他出来想往妻子那儿去,要妻子再好好劝劝长子。走到院门那儿,有侍女禀报说是尉迟家的小娘子来了。   慕容渊做主,让慕容叡和姿娥定下亲事。人过来,也是合情合理,他点头表示知道,然后离开。不和尉迟家的女眷碰上。   “他又不在?”姿娥听刘氏说慕容叡不在家里的时候,差点就要跳起来。   她家不在平城,来一趟不容易,怎么每次来慕容叡都不在!   刘氏耐着性子解释,“他最近忙的很,他阿兄身体不好,所有的事都压在他的头上,难免要忙些,这段日子他都不住在家里了,直接睡在衙署里。我这个阿娘都好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这下姿娥也不好说什么了,做阿娘的都没有见到,她没看到也是自然的。   刘氏对姿娥很是热情,说了好些话,还叫人送东西出来给她。甚至还留她下来用饭。   一顿饭用的没滋没味的,喝了水汤入肚,不多时就有些内急。她已经来慕容家好几次了,带了个侍女,也没和左右说,直接去厕房。   解决出来,走到一处拐角处,听到两个仆妇在嚼舌头。   “尉迟家的那个小娘子还想见二郎君呢。二郎君现在抱着美娇娘乐,哪儿还得空看她。说起来那位比尉迟家的娘子好看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可不是,都这么几天没回来,来的再多,也见不着。”   姿娥站在那儿呆愣愣的听着,随后怒火暴涨,冲出去,一手揪住了那仆妇,“你刚刚说甚么,再给我说清楚一点!”。 第107章 明确   那两个嚼舌头的仆妇也没有料到横冲出一个人来,但是姿娥都已经把话全都听了去,哪里肯善罢甘休,揪住一个仆妇就逼问,刚刚她们嘴里说的那个女人是谁。   仆妇吓得魂都要飞了,却还一缕理智在,知道自己要是说出去,全家老小的命都要栽在她的手上。   “没有没有,刚刚奴婢甚么都没说,甚么都没说!”仆妇脑袋摇的拨浪鼓似得。任凭姿娥如何逼问,就是不肯再说一句。   姿娥知道从仆妇的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了,这里是慕容家,别人家的奴婢,她是客人,不能动手。   她愤愤把手里的仆妇一丢,直接往着门外跑了出去。   到了栓马石那儿,她把自己的马解开拴在石头上的绳子,上马嘴里呼喝一声就走。   姿娥曾经去找过慕容叡一次,知道慕容叡这个时候应该还在衙署办公。也好,反正来了这么几次,次次都没有见着他,现在直接上门去!   到了衙署门口,她下马就往里头闯,“我要见慕容叡,叫慕容叡出来!”   她嗓音尖细,顿时引来路过之人的注目。   门口的士兵哪里能让她进去,伸手拦下。姿娥尖叫怒骂,骂慕容叡狼心狗肺,和她定亲了竟然还在外面勾勾搭搭,不知廉耻。又骂拦住她的士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一定要把这两个没眼力的给剥了皮。   不多时,路过的那些行人,也纷纷停住脚步,伸出脑袋看热闹。   有几个直接当做是哪家的新妇抓住了男人在外面养女人,到这儿来闹事的。脖子探出老长,等着男人出来。   不多时有人出来了,是个面目俊美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身着锦袍,身量高大,他走出来,面无表情站在女子面前,高出一头的身量,直接把她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姿娥被冷着一张脸的慕容叡压的说不出话来。慕容叡淡淡乜她一眼,几乎都没拿正眼瞧她,又去看外面蹲等着看厮打的路人。   “如果有事就快点走,这儿的热闹不是你们看得起的!”   声量不高,足够在场的人都听到,那些人被这不高的身量压的灰头土脸,灰溜溜的走了。   慕容叡直接扣住姿娥的手腕,拖到门外士兵们轮值休息的厢房里。   拖到门内,他直接一手把门给关了,“你到底想要干甚么?”   姿娥握住自己的腕子,疼的掉眼泪,慕容叡待她,从来不怜香惜玉,她回头恶狠狠的瞪他,眉毛几乎倒竖“你还有脸问我!我问你,你背着我到底干了甚么好事!”   “甚么?”慕容叡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姿娥扑过来就把他手里的水杯给打落在地。   水杯落地碎了一地,姿娥气的两眼发红,“你还在我面前装!我都知道了!”   慕容叡看着一地的水渍,他抬起眼来,眼眸寒冽,“你在门口和泼妇似得叫骂半天,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姿娥自小见识过姑母们如何管教自己的夫君,现在有样学样,却遇到了慕容叡这样的人。他极其不耐,甚至眼眸里连半点躲闪都没有。   就像她是个无关的人。   慕容叡的目光和一枚针刺痛了姿娥,姿娥越发不管不顾起来,“我过来,当然不止要和你说这样!你还要脸不要脸?和我定亲了,竟然还敢去和别的女人鬼混!我告诉你,我们尉迟家的女儿不是软脚虾!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慕容叡的眼眸里终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但那不是妥协,而是厌恶,浓厚的厌恶。   “你威胁我?”   那声音里多出的东西让姿娥立刻浑身汗毛倒竖,周身如掉落在冰窖内。   她虽然出生将门,但是爷娘疼爱,她自小学习骑射不错,可那些东西多数用来打猎。她从没上过沙场,到了真正刀口舔血人的面前,她那些几乎完全不够看。   慕容叡周身冒出淡淡的杀气,他双眼不悦的盯住面前故作彪悍的女人。   “那也是你逼我的!”姿娥犟着脖子,她两眼睁得几乎要脱出眼眶,拿这个来给自己增强些许气势。   慕容叡轻蔑的笑了笑,他垂眼打量了姿娥一下,“你觉得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我……”姿娥就要反唇相讥,可是脑子里头转了半天,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就算把这话给你阿爷说了,你阿爷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慕容叡口吻淡淡的,“我们两家原本就不是甚么仇人,何况你和你阿兄在平城闹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要是你阿爷真的要有动作,你信不信你们家绝对半点便宜都占不到?”   “胡说八道,我阿爷最疼我了。我到时候一定要把你的丑事告诉阿爷,他一定会收拾你!”姿娥恶狠狠的,她咬住唇,“你告诉我,那个贱人在哪里!”   慕容叡眉头皱起来。   “你老实告诉我,我就当你是被那个女人给骗了!”   “你想干甚么?”慕容叡不耐问道,他说着,已经站起身来,向姿娥走过去。   他浑身的气势压的姿娥灰头土脸,姿娥被他的步步紧逼逼得连连后退,最后无路可走,直接背贴上了墙壁,“你给我听好,如果你觉得我不好。你可以告诉你的爷娘,让他们去我家退亲。我求之不得。你要是再嘴里不干不净,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说完,毫无留恋,直接掉头就走。   姿娥等他走了好久,才从浑身的冰冷中清醒过来。   这时候,找她的仆妇们也寻过来了,扶着她就往回走。见到熟悉的面孔,姿娥顿时哭了出来。   回去见着刘氏,她就哭闹,“二郎是不是讨厌我,我不过是问他他在外面的相好是谁,他就对我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要是真的讨厌我,我们的事就算了!”   刘氏好生劝了许久,姿娥的母亲李氏也过来劝。   过了好久,姿娥才不哭了,她问刘氏,“夫人知道他那个女人是谁吗?”   刘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狼狈,“这个我怎么知道?二郎都那么大了,我早就管不住他了。”   姿娥一抹脸,满心气苦,就要辞行。   刘氏派人送姿娥出门。到了车上,李氏叹气,“你要是真不喜欢这家的郎君,我回头劝劝你阿爷,另外给你寻一个算了。”   虽然有容貌又有出身的年轻郎君不好找,但这家的儿子脾气看起来并不好,而且也不好掌控。   她当然知道这种人家的郎君不可能是连女人都没有碰过的雏儿,但是两家都已经定下来了。懂事的,怎么着也要把那些姬妾给处置了吧?   鲜卑女子们彪悍善妒,成婚之后一定要把丈夫身边收拾的干干净净。尉迟家是官宦人家就更是如此,出了好几趟谈成之后,姑娘带着壮婢打手把未婚夫家的姬妾打死打伤,甚至划掉一张脸的事。   女儿这么做也是照着往例来,谁知道慕容叡竟然是这么一个不容人掌控的性情。再加上他竟然还在外面养女人,李氏也不得不有些犹豫。   “不,我就喜欢他。”姿娥红着眼,“他不喜欢我怎么了,他不喜欢我还不是照样违抗不了他爷娘的话?”   说着她放在膝头的手蓦然收紧,“阿娘,要不和阿爷说说,快些定下婚期。我就不信了,我嫁过来还对付不了他还有那个贱人!”   现在他对她这样,没关系啊,她还有大把时间呢。   姿娥在衙署门口大闹的事刘氏听下头人说了之后,不禁有些头疼。之前夫君和她说一定要挑个性情彪悍的来。结果性情太彪悍了,真是叫人头疼。   “去查查到底谁说漏了嘴的。查出来之后,到人前给处置了。免得还有人胡说八道。”刘氏吩咐。   办事的人领命去了之后,刘氏看向于氏,“今天二郎是不是又不回来了?”   于氏想了一下,“二郎君没派人说今日要回来,恐怕今日还是在那边。”   “果然是没了管束之后,就行事乱来了。”刘氏皱了皱眉,“五娘那个肚子叫人说甚么好,快点怀上,孩子一生,她和二郎这事也就可以断了。”   “她该不会是留不住男人的种吧?”刘氏反问于氏。   于氏还真的好好的想了想,“奴婢不知道娘子甚么时候和二郎君,这……不太好说。”   刘氏坐回去,不耐烦的叹气。   慕容叡今夜派人和慕容渊禀报一声之后,还是去了寺庙里。   有了慕容渊的许可,他和明姝就和平常夫妻一样,只是住的地方有些不一样而已。   慕容叡回来,明姝迎上来,“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   今天尉迟家的那个疯女人跑过来,害的他不得不花了点时间,哪怕只是女人争风吃醋,也要花时间来平伏内外的传言。   慕容叡没和她说,“哦,有点事耽误了。”   “还是原先的那事吗?”   慕容叡反应过来她是说朝廷流放六镇余兵到河北的事。   “那个啊。”慕容叡扯扯嘴角,“我倒是要和阿爷商量一下。”   他说着反手一收,把她给收到怀里来。他两手抱住她,“今天有没有想我?”   明姝被他两条手臂抱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感觉到她细小的挣扎,不由得松开了手。明姝在他怀里翻过身来,两手缠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我不告诉你。”   慕容叡笑出声来,“不告诉我。”他神色一凛,“那我就来亲自试试。”   他吻住她的唇,缠绵里,纤纤玉臂勾在他的脖颈上,千转百回之中,把他的魂魄也一同牵扯住,两厢厮缠。   她咬住垂到脸颊边一缕黑发,垂死的扬起脖颈。   他越发用力,从她脸颊那儿一路吻下,格外销魂。   半晌才平伏下来,侍女们把膳食直接送过来。明姝简单的清洗了下,换上干净衣裳,吃了点东西之后,伸手去喂慕容叡,慕容叡就着她的手吃了点东西。   “今天在这里呆的快要闷死了吧?”慕容叡问。   明姝来寺庙里,明面上是为了给亲人祈福,其实过来就是和慕容叡生孩子的。既然如此,她几乎哪儿都不能去。就在这个寺庙里转悠,慕容叡晚上回来的时候还好,白天她不在,就只能和侍女们说话聊天打发时日。   “嗯。”明姝把手里的木箸放到一边,靠在他身上,“你不在,可真难熬啊。”   “明天我带你出去玩。”慕容叡伸手就在她鼻子上捏了下。   “明天?”明姝惊喜道,她从慕容叡身上起来,眼里闪亮。   慕容叡捏住她秀气的鼻子,感受了一把她鼻子上的软嫩触感,明姝啊的一声,被他捏的有些喘不过气,两手就把他的手给扒下去,“明天我怎么出去啊。”   周围都还有人看着呢。   “小傻子,难道非得要在她们面前晃荡啊?”慕容叡不答反问。   明姝突然恍然大悟。   第二日,慕容叡就出去了,银杏出来推说明姝身体有些不适,想要休息,只要她一个人伺候就行了。   明姝跟着慕容叡出了门,牵出两匹马,她笨手笨脚的上了马,跟在慕容叡后面。   她伸手扶了一把脑袋上的头巾。她换了男装跟着慕容叡出来。   说真的,有慕容叡在前头打头阵,那些女尼还有刘氏的人,都只敢低头,不敢抬头看看慕容叡后面跟着的人。   竟然就这么顺顺当当一路出来了。   “不要着急。”慕容叡指点明姝的骑术,她骑马次数太少,哪怕学过,做起来还是有点不太够看。   “跑起来的时候,你就跟着马一块颠。不要反着来。不然容易掉下去不说,还让腰受罪。”   慕容叡骑马就在她身边,游刃有余。明姝勉勉强强骑好了,见到他神定气闲。连马镫都不用的,直接两腿在那儿。   “你骑马骑多久了?”明姝催促马小跑,照着他说的,身子跟着马背一块颠动,果然稳当舒服了不少。   慕容叡仰首一笑,“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反正打记事开始,就会骑马了。”他说着,凑过来,“没事,回头我再多教你两下。”   “就是回头,你要给我多点好处。”   明姝脸红,他嘴里说的好处是什么,她心知肚明。他就是一匹喂不饱的狼,每天张嘴嗷嗷待哺。   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谋福祉。   明姝都服了慕容叡这个老谋深算的性子了。   慕容叡看一眼就知道她想什么,不由得喷笑,“怎么第一回才知道我?”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这倒让明姝越发害羞,她干脆夹紧马腹,催促一声跑到前头去了。   慕容叡驰马在她两边,为她保驾护航。   今天他休沐,不用去衙署里头,她在寺庙里头快闷死了,就带着她出来跑跑。   这会儿的天还是不错,晴空万里,加上还没到最热的时候,最适合出行。   “你啊,就不怕肾虚!”明姝说起来还是气鼓鼓的,她忍不住往他腰上瞟,说实话,对上他,她十次有九次受不过他。   慕容叡长长的哦了一声,他意有所指的瞄住她的腰,“你虚了?”   明姝在马上就要扑过去,但是她撒开缰绳,马一动,她又手慌脚乱的抓住缰绳。慕容叡绕到她的后面,伸手抓住她的后衣领,直接把她给拎起来落到他马上。   偶尔有路过的人见到这一对,好奇的过来张望。明姝今天打扮成男人模样。她特意没有上妆,瞧上去似乎和普通少年没有多少两样。   明姝感觉到旁边的人透来的目光格外的怪异,忍不住挣扎。   慕容叡一把扣住她的腰,“你还动,再乱动,找个地方把你就地办了。”   他沙哑的笑,明姝不敢动了。   慕容叡一手抱住她,踢了踢马肚子,明姝抓住他的手,权当他手臂是人肉缰绳。   他的马有马鞍但是没有马镫,两字脚都不好寻地方放,她干脆一股脑全靠在他的身上。   他算不上一个好的人肉垫子,但是现在也只能将就着用。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悠闲出来在平城闲逛呢。”明姝道,她嫁过来之后,尤其是和慕容叡在一块,简直过得跌宕起伏。记得他把自个偷偷带出来,竟然还有人刺杀。   慕容叡也想到了这个,有些愧疚,“这次不会了。”   “说起来,你当时招惹我是为甚么?”明姝想起另外一桩来。   慕容叡神色有些不自然,没了在人前的闲定自若,对上她清澈透亮的双眼,他不由自主的移开双眼,“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就是想到了,你做事从来就有自己的目的。”明姝说着颇为不解,“你总不可能是一时兴起吧?”   女人的心思真是如同六月天,说变就变了。慕容叡两眼翻起,盯着头顶的湛蓝蓝天,今天的天气是正好,天蓝的发青,云也白的刚刚好。   明姝见慕容叡这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伸手就去拧他。两根指头拧住他腰上那块肉,然后一拧。   慕容叡嘴里倒吸凉气,“你可小点劲头,回头我这腰废了,你可要守活寡的!”   “那你说啊!”明姝催促。   不要她拧,那就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慕容叡仰着脸,眼神放空,好像是要就义一样,“那时候看你年轻貌美,见色起意。哎哎哎?疼疼疼!”   话还没说完,拧的手又用力起来。   慕容叡叫的挺响亮,明姝松了指头,“明明就没有用多少力气,你叫的那么大声,杀猪呢!”   那个音量,恐怕就是杀猪都没有他那么嗓门大。   慕容叡闭了嘴。   明姝闷闷不乐,“要你说实话不说了。没劲。”   慕容叡见她像是真生气了,他拿手指轻轻戳戳她,结果她哼了声,扭过了头。   “我没骗你啊。”慕容叡道。   “你就看上我这张脸了哦。”明姝没好气瞪他。   慕容叡满脸无辜,“说这话,难道不是看我俊美无双,才看上我么?”   这脸皮!明姝都想拿根针来戳一戳,看看这脸皮到底有多厚。她生气的时候就不管他了,靠在他胸膛上看风景,慕容叡笑笑。   其实这话一半是真的,那天起的风很大,他站在庭院里头,怀着满心的愤懑和不甘。她出现在眼里的时候,犹如鲜艳可人的花朵,迎风摇曳,惹人垂涎。   那一抹出现的颜色,让单调的冬天瞬时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至于另外一半,他嫉妒兄长,结果没成想早就注定好的事,一头栽下去,也心服口服。   姿娥骑马出现在离两人有好几丈的距离之外。她今日亲自过来,打听好了,过来跟着他。   从昨天开始,她就令好几个人分段跟踪慕容叡,总算是找到他在哪儿落脚。她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连尼姑都不放过!   姿娥咬住唇,她抬头看着前头卿卿我我的两人,打了几个手势,令跟在后面的那些人跟上。   这次抓了个人赃并获,她倒要看看,慕容叡还要甚么话好说!另外还有那个女人,也一并不能放过!   正准备着,一个人从前面驰马走来,他骑白马,远远看着,唇红齿白,格外的扎眼。   明姝看到胡文殊,吃了一惊,不知道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是你?”慕容叡蹙眉。   胡文殊也不寒暄,他只是扬起下巴,看看后面,“你后面有人跟着呢。”   为了不打草惊蛇,姿娥只用了几个人,而且都是会骑马的胡人侍女。这些人在平城到处都是,而且离得算远,所以竟然没有被慕容叡发觉。   慕容叡向后看了一眼,果然已经有人从两边包抄过来。   慕容叡面色冷峻,吩咐一声,“闭上眼睛不要看。”   明姝下意识闭上眼,就听他操弓射箭的一声。   顿时一个人被射了个对穿,一声不吭就栽倒在地。   突出变故,打的姿娥措手不及。其他的几个侍女,顿时不敢靠上前去,纷纷落荒而逃。   慕容叡翻身下马,他大步往姿娥那里走去,“怎么又是你?”   姿娥胸脯剧烈起伏,年轻男人眼里的厌恶丝毫都不遮掩。看的她差点没闷过气去。   她驰马就要跟上去,慕容叡反手一刀直接砍中马足,姿娥惊呼中死死抓住缰绳,才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马两条前腿跪在地上,姿娥趁机爬下来。慕容叡手里依然持着环首刀,他凝目皱眉的模样,令她浑身发抖。   他冷血到如此地步,让她愤怒又害怕。   “闹够了你就给我滚。”慕容叡丢下一句,转身要走。姿娥两手拉住他,“你就给我这么个交代?”   慕容叡甩开她,“交代,甚么交代?”他侧过脸去,眼眸在阳光下折射出森森冷光,“我从来没有想瞒住你甚么,我还是那句话,你想要退亲的话,我随时欢迎。”   说罢,他丢下她,径直往前走,姿娥不甘心他就这么走了,追上去,“难道你就真的半点不喜欢我?”   慕容叡脚下停住,姿娥见他停下,面上一喜,却见他面无表情转过脸来。他乜了她一眼,回头过去,翻身上马带着明姝远远驰开了。   “我说,你还真不怕尉迟家找上门来么?”胡文殊在一旁看了一场好戏,跟在他身边问。   慕容叡看向他,“你左右逢源,想要干甚么你自己清楚,我不是我的那个阿兄。你若是想要在我这儿弄得甚么,我奉劝你早些停了。”   这话说得胡文殊脸色有些发青,胡文殊在马上遥遥一拱手,“既然二郎君这么看不惯我,那么我先告辞了。”说罢,打马离开。   慕容叡啧了一声,原本想带她出来好好玩玩的。这一个两个,还真是阴魂不散! 第108章 想通   胡文殊驰马入林子里, 他到一个男人身边, 半是感叹, 半是叹气,“你弟弟行事还真是没有半点忌讳,尉迟家的就在那边,那个女人只要稍微再把脖子伸长一点, 说不定就能看到人了。”   明姝虽然做男人打扮,但是她那身段和脸长得就不像个男人。只要仔细看看,就能看出破绽。何况她的容貌, 见过一次,想要彻底忘记甚至错认,都很难。   胡文殊轻笑两下,尉迟姿娥的那个脾气和嗓子,要是被她知道慕容叡和自己的嫂嫂不清不楚, 恐怕才不管什么轻重缓急, 当场就能一嗓子嗷出来,回去也能吵得天下尽知。   “那个女人着实不好办, 要是吵得别人都知道了, 恐怕大公子你的声誉也就没了。”胡文殊说这话的时候,半真心半假意的摇摇头。   没几个男人愿意自己娇妻和别的男人有一腿。也没几个愿意这个消息闹得人尽皆知。   “如果她真的看到了,直接让她永远闭嘴不就好了?”慕容陟看过来,眼里冰冷,没有什么感情。   尉迟家的确难办些,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动, 若是那个女人真的看到了,直接杀了了事。这林子里头有野兽,到时候把尸体分了丢给野兽吃。到时候尸体找不到,尉迟家想要找麻烦,也没有物证。   胡文殊点点头,“大公子所言的确是个办法。”   慕容陟透过疏密相间的树木看到那边慕容叡带着身前的人,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大公子,我们一起去喝杯酒吧?”胡文殊提议。   慕容陟点头。   明姝在马上半天没出声,慕容叡低头一看,见她忧心忡忡的,“怎么了,怎么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她……会不会看到?”   “看到也就看到了,闹大了,最多只是和我退亲。”慕容叡说到这里,嗤笑“如果她们家真的来退亲,我简直求之不得。”   他想要主动退亲,奈何阿爷不肯。他就闹不明白,家里的老头子到底是看上那个丫头哪点了?   “不是,她要是真宣扬出去……”   慕容叡贴着她的耳朵,“那就由她说呗!嘴长在她身上,我还能管得住她了。”   “不是,她说出去之后,不会对你不好吧?”明姝拧他,要他离的远些。这天热的,他熊熊的靠过来,简直能把她热的要晕过去,“会不会有人借机弹劾你甚么的。”   慕容叡连连闷笑,“这个放心不会的,又不是以前,再说了,她就算说了,到时候也不过是当做一件风流韵事给处置了。放心。”   他一手揽住她,在她的耳边感叹,“你看你,年纪轻轻的,比我还要小吧?天天担心这担心那儿的,我都要当你是个老婆婆了。”   “你说谁是老婆婆?”明姝脑袋扭过去,“你现在就嫌我老了?”   瞧这话说的,慕容叡瞠目结舌,惊讶她的无中生有。他赶紧耐着性子哄她。   “我只是说你不要操心嘛,没别的意思。”慕容叡两手从她腰上圈过,“还有我可比你大,要是你都老了,那我岂不是老的更加厉害。”   “……”明姝斜乜他,慕容叡赶紧露出赔笑。   这伏低做小的,终于让她心情好起来,她轻哼一声,算是放过他了。   慕容叡哄人的手段只能算得上末等,但明知自己技艺不行,还要拼着上来。可见是真的舍不得她生气,所以明姝勉勉强强原谅他了。   “其实这个天在武周那儿,还算是不错。”慕容叡在她耳边说,“再往北边去,那地方真的是难熬,哪怕是六月份,早上热的狗都喘气,到了再晚一点,就开始冷,还刮风,一天里头冬夏两季都给过了。”   “那你还要回去?”明姝轻声道,“留在这儿算了。”   “你不想去?”慕容叡问她。   明姝不答反问,“你舍得吗?”   她回眸,大道两边有大树,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里落下来,细碎的光芒把她的眼底照的透亮。   清澈的眼眸上照出他清晰的影子。   慕容叡看了好会,终于吻吻她的眼眸,“让你受苦,我还是真的舍不得。”   “所以就留在平城吧。”明姝看着远处的河,“我可过不了牧民的日子。”   慕容叡若是要想有前途,那还是最好留在平城,在平城有现成的,刺史的公子怎么着都要比牧民要强。这个年月,如果没有个强悍的父亲,想要出人头地,几乎不可能。   “好。”慕容叡沉默了好会终于开口。   他带她到了一条小河边,拿了水壶卷了袖子就去河边打水。附近村庄的女人们三三两两过来洗衣洗菜,见到这么一个男人在,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慕容叡扎起两只袖子,露出的肌肉让人眼红。   有胆子大的看见那边骑在马上的女子,凑上去问,“那是你男人?”   你男人三个字火辣辣直接甩到脸上来,完全没有半点遮掩,直喇喇的叫人面红耳赤。   那话慕容叡也听到了,他提着水囊走近了几步,然后就站在那儿,等着她回答。   明姝慌乱中一抬眼,就和那边慕容叡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慕容叡一手提着水囊,站在那儿两眼直勾勾盯着她,两眼里莫名的带着浓厚的期待。   那些女人倒是没怎么样,慕容叡那期待的目光看的她在马背上差点滚下来。   她支支吾吾最后在慕容叡期盼的目光里点了两下脑袋。   这下女人们顿时有些失望,也有些羡慕。嫉妒是谈不上,马背上的女子肤白肉嫩,生的貌美,那郎君也是俊美出众。再怎么也轮不到她们,只有满心的羡慕了。   那些女人们依依不舍的在慕容叡高大魁梧强壮躯体上瞟了几下,咕咚吞下两口口水,各自散去。   有几个一步一回头,很是恋恋不舍。   慕容叡大步走过来,把新取来的水递给她。   “我在上游灌的,都是清水,干净的很。”慕容叡说着把手里的水囊递过去。   明姝接来,他没把塞子堵上,方便她直接就喝。明姝看那些女人盯慕容叡如狼似虎的眼神,不由得如坐针毡。   她喝了两口,到现在,天也不怎么凉快了。到了这会她不说干渴的嗓子眼里快要冒烟,却也差不多了。   喝水清冽甘甜。她扬起脖子,又喝了好几口。   “怎么样,好喝吧?”慕容叡一条胳膊搭在马边,抬头笑问。   明姝抱着水囊,嗯嗯的点了两下脑袋。   “这一条河,水虽然都一样,但是味道每一段都不一样。信不信?”慕容叡突然眯起眼问。   明姝抬头砍了一眼,可能这附近只有这么一条河的缘故,许多女人过来洗衣服。   不过看了一眼过去,几乎都是女人,除了慕容叡之外,几乎见不着男人的存在。那些女子望见慕容叡这么一个大男人在那里,都偷偷瞟来几眼。   “朝廷前几年打仗打的太多了,军户不够用,还要征召良家子。”慕容叡给她解释道,“这打仗那里有不死人的,而且就算不死,还要戍边,回不来。所以男人少,女人多。”   明姝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以前朝廷为了这个还发布政令,鼓励男女多多结合生孩子,她那时候漫山野的野,也看过几次。   “嗯,阿蕊聪明。”慕容叡说着,笑的更加灿烂了,他看到明姝看向那些女人的目光渐渐的变得有些愠怒,他笑道,“阿蕊别急,我可是有主的。她们不敢轻举妄动。”   他还特意把‘有主’两个字咬重了说。   明姝脸蛋一红,和绯霞似得,她扭过头去,“胡说八道甚么。”   慕容叡翻身上马,“难道不是你说的?说我是你的男人!”他话说的很大声,引来周围人注目。   明姝哪里有他那么厚脸皮,差点就伸手来捂他嘴。   慕容叡两腿一夹马腹,带着她奔驰,她吓的低叫了声。一下钻入他怀里。   她只试过小跑,没有像慕容叡这样,让马撒开蹄子就跑的。   “傻瓜,我是你男人,你也是我婆娘啊。”慕容叡整个压低了贴在她背上,一手持缰,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她。   明姝被这颠簸的速度吓到了一下,过了好会,适应了,她才瞥他,“谁是你婆娘……”   慕容叡哦了声,继续逼近,“你说是谁呢,你觉得谁是我婆娘,那谁就是。”   瞧瞧,多狡猾的一个人。伸脚一踢,就把球给踢到她这儿了。   她脸拉下来,含怒瞪他。女人的脾气还真是半点都捉摸不透,逆着她的话说,她生气。顺着她的话说,她还是生气。真是不知道她想听什么。   “好啦,骗你的。”慕容叡把她的脸给别过去。在马背上还这么背着身子,还真是不怕难受。   “傻子,我婆娘就你一个。刚刚我逗你呢。”   慕容叡两手从她手臂下穿过去,贴着她的脸颊道。   那话说出口,她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果然还是要哄的。   慕容叡想起之前自己在军中,听那些士兵闲暇时候吹皮打牛,说什么女人不能哄,女人一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要让她们知道厉害。   当时觉得这话说的离谱,现在觉得越发可笑。   真的遇上让自己一头栽进去的女人,哪里舍得把这一套用在她身上。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摆在她面前,只要她对自己笑一笑,不管多少疲惫倦怠,似乎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说的。”明姝背过身,她咬住嘴唇,像是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那你以后不准有别的女人。”   慕容叡眼睛都不眨一下,点头答应,“好。”   明姝咦了声,上下惊疑的打量他。   慕容叡伸手把她的腰给扭过去,“还在马上呢,这么把腰扭着。到时候掉下去,摔断了腰骨,重则丧命,轻则下半辈子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叫人伺候。”说着,他在她耳边问,“你喜欢叫人伺候吃喝拉撒?”   明姝肯定的摇摇头,她再也不敢乱来了,之前不过是仗着慕容叡在,才这么做,他那么一讲,她就不敢再乱来了。   “傻瓜,就算你不说,我也是会这么做的啊。”慕容叡半是欢喜半是无奈的在她耳边轻叹。   慕容叡一直到傍晚也没有回来,慕容陟站在大门前,等到天色逐渐变暗,家仆们招呼着把大门合上,从里头挂上门闩。   慕容渊看到慕容陟等在那里,一时间心里愧疚又有点厌烦。   男子汉大丈夫,应当以大局为重,现在这么等门的模样,看的他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大郎回来吧。”慕容渊出口道。   慕容陟看见是他,眼下情绪复杂,但是他垂下眼,瞬间把自己眼里的情绪给遮掩干净。   他艰难的跟在慕容渊后面。   刘氏已经在堂屋里头等着了。见着父子俩来了,“你们来了正好,等你们就开饭了。”   说着叫人把准备好的膳食全都送上来。   吃了几口,慕容渊看了一眼刘氏。这段时间夫妻都有了默契,见慕容渊看过来,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刘氏斟酌着开口,“这几天,一个亲戚要来,大郎要不帮阿娘去招待招待?阿娘年纪大了,实在是忙不过来。”   慕容陟放下碗箸,刘氏见他面无表情又改口,“要是你有事的话,就算了。”   “阿娘,我想通了。你和阿爷不用担心。”慕容陟说罢,又把放下的碗箸端起来。   这孩子想通什么了?刘氏摸不着头脑。她去看慕容渊,却见到慕容渊面带笑容,对她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再问。   到底是男子,他之前说了那么多话,也该是能开窍了。   刘氏看看父子两个,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出口。   第二日一早,慕容叡直接去了明姝所在的寺庙。   有了上次那么一回,这次明姝见他,多少有些别扭,甚至有些不想见他。但推说身体不适,也没有多少用。慕容陟执意站在那儿,报到明姝那儿,明姝不得已,叫人请他进来。   两人见面,便是沉入一阵寂静里。   不知道说什么,也无话可说。   慕容陟看起来没有什么打破这种沉默的想法,可是明姝却有些受不了,她尝试着开口,“最近天热了,你在家里还好吗?”   慕容陟抬眼看看她,在寺庙里这么些天,她养的倒是比在家里的时候还要气色好,肌肤白里透红,只是一眼都能看出她的好气色。   他不答反问,“他对你很好?”   明姝一愣,而后满脸的尴尬。   挑明之后,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比以前装模作样的时候还更难受了。   明姝沉默了好会,终于开口,“来这,可是有事?”   他上回在这里大闹了一场,到了现在还心有余悸,也不知道他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我这次来是想要和你说,”慕容陟没有了上回的狂乱,他坐在那里浅笑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儒雅贵公子的风姿,“他对你好,我就放心了。等以后,那孩子也是我的儿子。我一定会视若己出,你放心好了。”   这话在她耳边炸开,明姝抬头,正好和慕容陟两眼对上,慕容陟对她温柔的笑,“之前是我不对,你放心,绝对没有下次了。”   明姝本能的觉得不对,她张了张口,“我……”   慕容陟伸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阿爷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两个着想,毕竟自家血脉,怎么着都要比外人的好。”   他说完又是一笑,“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既然说完了,那我先走了。”   说罢,他站起来,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离开。   明姝坐在床榻上,瞧着慕容陟远去的背影,站起来送了他一程。既然两人已经这样了,那不如客气到底算了。   慕容陟听到脚步声,伸手要她坐下,“我自己走就好了,你身体不好,留下来吧。”   说罢,转身向外面走去。   明姝琢磨慕容陟这话半晌,怎么也想不通。   银杏听说慕容陟来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上回她吃了慕容陟一脚,到了现在还在养伤。听到人来了,怕明姝吃亏,挣扎着过来。   “五娘子,大郎君走了?”银杏问。   明姝见是她,说了几句怎么不好好躺着的话,让她快些坐下来。   “大郎君来了,奴婢又怎么敢自己躺着。”银杏想起上回,还犹自发抖,谁也没想到,平常安安静静的人,一旦狂暴起来,几个人都拉不住。   明姝迟疑一下,把刚刚慕容陟说给她的话和银杏说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说这些。”   银杏听后喜上眉梢,“这不是挺好的嘛。大郎君想开了。”   明姝摇摇头,“不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啊,大郎君想开就好,总好过自个在那儿纠缠想不通。”   刺史府里,慕容叡哈了一声。   慕容渊喝了一口酪浆,听慕容叡那一声,很不悦,“怎么,你还不高兴了?”   他听到长子说的那些话的时候,终于放下心头的那块石头。   肯把那个孩子当作自己亲生的,这才是他的本意。要不然,那孩子怎么会把大郎当做亲生父亲孝顺?   慕容叡心里怎么也不是个滋味,而且,“他这么快就想通了?”说完,他心下生出浓厚的嘲弄。   慕容陟说的那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虽然彼此之间见面不多,但是几次就已经足够了。这个人心气比天高,怎么可能就轻易认命?   “好了!”慕容渊的好心情顿时被慕容陟给坏了,他斥责慕容叡住嘴,“你阿兄胸怀如此,你还在乱说!”   慕容叡眉头皱皱,在慕容渊的怒视下,嘴一闭。要他说,肯定是慕容陟心里有什么打算,但是慕容渊偏爱慕容陟,听不得说真话的。   慕容叡沉默下来不说话了,慕容渊开口,“过段日子,你陪我出去走一趟。”   慕容叡抬头,“可是那些事都办妥了?”   朝廷流放了那些参与造反的六镇镇兵,因为参与造反的人太多,若是全部杀掉,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处死几个领头的之后,其余的人都流放了出去。   慕容渊对那些人颇为垂涎,只是苦于还没到时机,不能动手,只能暂时先弄到几个领头的,到时候做不时之需。   “还没有,不过听人说,流放了的人,到了汉人的地头上也不安分。”说到这里慕容渊就摇摇头,“听说那边也是时不时就有暴乱。”   慕容渊在上回的战事里也有获益但是不多,毕竟在朝廷的眼皮子下面,不好行事,哪里像胡家那么方便,地处边陲,天高皇帝远,做什么都方便。   “你和我出去走一趟,见见几个人。”慕容渊道。   慕容叡应是。   “对了,那边你也要抓紧,都多久了。”   慕容渊有些埋怨。   “这个也不是我说了算,”慕容叡笑的不怀好意,“再说了,就算怀上了也要两三个月才能诊出来……”   慕容渊马上把他赶出去干别的事去。   他看着次子出门,过了许久慢慢叹气。等到那一桩事了,家里也应该能和以前一样了吧。   胡文殊坐在院子里,平城的天算不上热,但是对他这种自幼长在秀容的人来说,还是有些热了。他脱得上身光光,就剩下下面一条长袴,叫人拿冰水湃了瓜果,在院子里乘凉。   他正惬意享受这刻的凉爽,突然外面有人进来,“郎君,将军有信件命小人亲自交给你。”   胡文殊心中不满:兄长胡菩提那儿来的人行事没有半点分寸,说进来就进来,招呼也不打一声。   他慢慢起来,从信使的手里接过书信。他人在平城,但是一直和秀容保持书信往来。   他看完书信,脸色变了变,他把薄薄的黄麻纸折好,“阿兄真的这么打算了?”   信使做家仆打扮,听他这么问起,点了点头。   胡文殊面色难看起来,“那还真是不好办。”   “将军说了,现在平城只有二郎君在,还请二郎君筹谋。” 第109章 刺客   晚间慕容叡难得回家一趟。入夜之后, 城内就实行夜禁。士兵于大道上巡逻, 如果在坊门外看到没有手令私自在外晃荡的人, 轻则暴打一顿拖去衙署听候发落,重则打死。   明姝暂住的寺庙和刺史府并不在一个坊内,慕容叡虽是刺史之子,但还没到可以无法无天的地步。基本上每次傍晚都是叫人往家里送一个理由, 然后整宿整宿的不回来。   刘氏看到一家整整齐齐的坐在那儿,似笑非笑的看慕容叡一眼,“二郎你可总舍得回来了啊?”   “”   这个儿子一跑出去, 连着好几天都看不到人影。要不是时不时有消息报过来,她都要以为自己根本就没这个儿子过。   “嗯。”慕容叡丝毫没有把刘氏的不满放在心里,“今天有事,所以回来了。”说着,就去看慕容陟, 对上慕容陟, 慕容叡的神情就变的有些微妙,“阿兄这段时日可都还好?”   慕容陟抬手, 对他一笑, “我很好,多谢二郎关心。”   慕容叡听他话语平和,微微笑了笑。   “是有甚么事?”刘氏看向慕容渊,慕容渊听出两个儿子话语里的机锋,他等了慕容叡一眼,叫他老实点。   “就是有些事等我亲自去处置。”哪怕是夫妻, 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慕容渊顿了顿,“我可能一出去就有两三日,到时候家里就交给你了。”   刘氏一听他要出去这么久,不由得有些吃惊,“怎么这么久?不会有消息传出去吧?”   “有甚么消息,就只有两三日,马上就回来。又不是到别的地方去,还在恒州里。”   刘氏听慕容渊这么说,突然间悬起来的心落了下去,“那就好,你要是出去时间久了,就怕人拿着这个说三道四。我最近听尉迟家娘子的口风,说是对二郎很不高兴。”说着刘氏又瞪了慕容叡好几眼:这个臭小子,从来就没能让她安心过一次,千挑万选的新妇,还没过门,就被他欺负的哭了好几次。   “……”慕容渊闻言看了一眼慕容叡。   慕容叡低头扒饭,察觉到慕容渊的目光,抬头满脸的无辜,“要是爷娘觉得尉迟家不妥的话,不如干脆退亲了吧。”   “退亲,你说的轻松!”刘氏恨不得在次子身上给瞪出个大洞来,“你当我们家是外面那些人啊。就算是外面的,也没有动不动就退亲的。她没做错事,你要退亲,等于是把人家的脸面往地上踩。把这一家都给得罪了。”   慕容叡不以为然的扬扬眉梢,那模样不管刘氏说多少次,都不会把尉迟家放在心上。   刘氏气的半死。一顿晚膳,只是吃了小半碗,就推说吃不下回房休息去了。   慕容渊把面前的饭菜全都用完之后,叫上两个儿子回书房。   书房里已经点了灯,三个人进去的时候,在窗户上映照出格外高大的影子。   “这次我和二郎要出去一趟,家里暂时你看着。”慕容渊对慕容陟叮嘱,“你阿娘身体不好,你在旁边多多照看。”   慕容陟点头应下。   其实这一趟快去快回,快马加鞭的,两三个日夜足够用了。也用不着慕容陟担上许多事。   “只是阿爷,你和二郎是要去……”慕容陟说着,满脸的疑惑。   慕容渊看了一眼慕容叡,慕容叡两眼在灯光下亮的吓人,“只是一点微末小事,不足道尔。”   说罢,慕容渊就让慕容陟先回去。   等长子一周,慕容渊怪慕容叡,“到底是你的阿兄,说起来还是一家人。”   慕容叡笑道,“是一家人没错,不过正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才要小心谨慎。”   这个一家人只是父亲自以为的。兄弟两个心里头都要和明镜似得,两人恨对方恨得恨不得捅刀子,这样的,如何还能信任?   “……”慕容渊定定的看了一眼慕容叡。慕容叡胆大心细,而且办事心狠手辣,成大事要有两点,一是胆大,二是心细。他都有,但骨肉亲情上不知道是不是幼年遭遇,淡薄的可怕。   慕容渊想起慕容叡还在襁褓里头的时候,那个道士给的卜辞。   “二郎,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慕容叡一愣,回首一笑,格外的乖巧,“阿爷,儿当然知道,阿爷放心好了。”   他越是这么说,自己才越不能放心。希望那边的新妇肚子挣点气,自己的儿子养在兄长那里,多少也不看僧面看佛面。   慕容叡在慕容渊的书房里呆了许久,父子两人屏退左右,商谋了许久。   慕容陟开窗坐在月光下一整夜,第二日清晨,露水都还没有消散的时候,有人过来,“郎主和二郎君说月中十三回来。”   “他们去干甚么?”慕容陟继续问。   “这个小人不知,郎主和二郎君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低了,小人拼尽全力也只听到了这个。”   慕容陟听后也不言语了,从袖子里抛出一块金子,打发人走。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深深的无力的叹了口气。   又是新的一天。一日复一日,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可做。因为他做官是没有什么希望了,所以家里阿爷对他也是转向了做吏的一些事。   其实阿爷的打算他都猜得到。他现在这样子,恐怕是要靠着家族吃饭了,家产会给他丰盛的一份,来保住他下半辈子的生活,另外让阿蕊和慕容叡生个孩子,多少都是自家血脉,看在儿子的面上,让慕容叡不好继续和兄长僵持下去。也好过让外来的亲戚占了便宜。   安排的看着都不错,可是谁都没有来问他一句,他愿意不愿意。   侍女们把准备好了的早膳端上来,胡乱吃了点,慕容陟就叫人把剩下很多的膳食端了出去。   明姝在这儿的时候,还能陪着他说说话,搀扶着到处走走。现在他不说话,房内就是安静的和死了一样。   慕容陟靠在窗户,看着外面,他不打算去衙署了。毕竟去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正在那儿坐着,有人来禀报,说是胡家来人请他过去喝酒。   “好,告诉他,我这就去。”慕容陟说着站起身,让左右过来给他收拾一下,就出门了。   他和胡文殊可谓是同病相怜,胡文殊被兄长排斥,而他也没有了前程。两个失意人靠在一块,倒是比和别人在一块的时候还更舒服些。   胡文殊已经备下了美酒,见到他来,亲自迎接。   “我等你好会了。”   “那我还该说声多谢。”慕容陟抬手作揖。   “哎哎哎,别别别。”胡文殊迎接他入门,也没有伸手搀扶,和对待平常人一样。   “我这儿最近来了几个西域来的胡女,听说跳舞起来是一绝,要不要看看?”胡文殊问道。   慕容陟面色冷了几分,“胡女就算了,那些胡女眼窝比河床都还要深,靠近了一股臭味。”他说着,似有深意的看向胡文殊,“你在平城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竟然还能买来胡女寻欢作乐?”   胡文殊脸上一僵,正好两人此刻都已经坐了床面上。   “这你说的。无聊的时候,总要找个消遣,不然这日子过。”胡文殊请他坐好,“你这么一说,好像胡女的确是有你说的那些毛病。”   美女和美酒是男人们拉近彼此距离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谁知美女这个就在慕容陟这儿碰了个钉子。   胡文殊满脸的尴尬,幸好他除了美女还有美酒。令人把美酒摆上来,和慕容陟对酌起来。   “我现在在平城无事可做,也只有靠着这些打发时日了。”胡文殊苦笑。   说着,就已经给慕容陟满上了一杯酒。   酒水是西域葡萄酒,酒水鲜红,弥漫着一股葡萄特有的果香。慕容陟喝了一口,“你还年少,手脚俱全,有的是机会。”   胡文殊摇摇头,满脸苦笑,“罢了,到现在,阿兄都没有叫我回去的意思,我恐怕不知道要在这儿呆上多久。”   慕容陟看他两眼,“你总会比我好的。”   胡文殊手脚俱全,没有他的那个毛病。只要有机会,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而他却已经是没有任何希望了。   “郎君至少还有个替你打算的阿爷,我呢,阿爷早就辞世了。阿兄以前还好,自从从阿爷那儿把官职继承了过去之后,就没有我的甚么事了。”   他话语伤心,听得慕容陟忍不住看他一眼。   胡文殊察觉到他看过来,抬头对他露出个苦笑。   慕容陟回过眼去,过了好会,胡文殊才听他说,“给我打算的阿爷……给我打算。阿爷现在基本上也没有甚么事能用的上我了。他……”   胡文殊看去,满脸疑惑,“怎么了?”   慕容陟反应过来,好笑又落寞的摇摇头,“没甚么。”   胡文殊伸手给他倒酒,慕容陟心里有事,酒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很快上了的几壶酒没过多少就见了空,只能马上又把酒给补上。   渐渐的葡萄酒换成了北镇人喝的烈酒,好几壶下去,慕容陟承受不住那猛烈的酒劲,扑倒在床上的矮几上。   他醉的不清,但是还能开口说话,“你、你说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   他说着,两手撑在矮几上,想要把上半身给撑起来,结果两条手臂软绵绵的没有多少力气,又跌了回去,“我现在是废人你知道不知道?光有一条命在,可是别的基本上指望不上。”   喝醉了,平日里的心防也不翼而飞,对着胡文殊,哪怕是心底里藏着的话都一股脑的倒出来。   “阿爷,阿爷也把我当废人看。”慕容陟说着,一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胡文殊放下手里持着的酒杯,凑过去,“怎么会呢,慕容府君最疼爱的就是你了。”   “疼爱又有甚么用?”慕容陟拍了拍自己的腿,“它不管用啊!”说着,他越发的激愤,“现在阿爷只想着让我干别的了,甚么都行,他也不会管了。平常家里有事,也是和二郎商量,我就给他们两个打下手。阿爷这趟出去,带着二郎也就罢了,甚么话都不和我说,只管叫我在家里照顾阿娘。”   慕容陟挣扎着起身,他手掌拍在胸膛上拍的啪啪作响,“阿爷想过我心里怎么想没有!”   胡文殊敏锐的从他话语里听到什么。   他舔了舔嘴唇,慢慢靠过去,“慕容府君要出平城?可是要出去巡查?”   刺史们也要到下面的郡县里明察暗访,看看下面的官吏有没有尽职。   慕容陟摇摇头,胡文殊逼近了几分,“那是为何?”   “为何?”慕容陟朦胧着双眼,看胡文殊那张脸,他一把拍在胡文殊俊美的脸上,把他从自己面前拍远,“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阿爷和谁也没说!恐怕也就二郎知道……”   慕容陟喝了不少酒,神智也不甚清晰了,“阿爷真是好伤我的心啊,去哪儿不和我说也就算了,竟然连回来的日子都是叫人偷听来的。”   胡文殊顿时来了兴致,从喝醉了的人嘴里套话,说容易也容易,但说难也难。慕容陟喝醉了,嘴巴不和以前那么严密,但想要掏出点具体的东西却也没那么容易。   慕容陟两眼一闭,直挺挺的倒在床面上。   胡文殊看倒下去的人,伸手弹了弹袍子,出来叫人过来吩咐了几句。   随后又让人把床上的慕容陟给抬到房里去,好生照看。   他片刻也待不住,径自往前头去了。至于慕容陟,丢在那儿等到酒醒一点,就让人送回去。毕竟喝醉了酒的人容易出事,不好久留。   慕容叡就要出去了,这一去来回就两三天,可心里还是不舍,跑过去看明姝。   这段日子是他这么些年来过得最舒心的了。两人在这寺庙里头,就和平常夫妻一样。这个可比在刺史府里要好多了。   他快步走到明姝住的院子里,见着明姝正在拨弄碗里的樱桃。   樱桃是金贵东西,她面前的这一小碗,是有人快马加鞭送到平城。樱桃小小的一颗,并不是极品的品相,紫樱桃才是最好的,不过紫樱桃都是供应帝后,下头的宗室重臣非得要从帝后的手里得赏赐,才能有那个口福。   樱桃红艳艳的一颗颗,刚刚用井水洗过,上头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怎么了,舍不得吃。”慕容叡裹挟着一股热风坐到她身边。   “嗯,好名贵。我也就上次在长公主那儿吃过一次。”明姝说着,她拿过手边的瓷壶,在上头浇上酪浆。   然后拈起一颗直接送到慕容叡的嘴边。   慕容叡看了一眼唇边的鲜红樱桃,张嘴吞下。他故意连同她的指头含住。舌头卷走樱桃的同时,还在她的指头上轻轻刮了下。   明姝把手猛地缩回来,指尖那儿还留着点滴的水色,他吸吮手指带起的那点电流窜过似得感觉还在。   “吃个东西你都不老实。”明姝有点羞恼,“你自己吃吧。”说着就把一把精致的小银叉放到他手边。   “我在你面前哪里能老实的起来。”慕容叡拿着银叉在樱桃里头挑挑拣拣,他挑了一颗看上去红的发艳的樱桃,送到明姝嘴边,“我要出去几天,和你说一声,回头自己夜里要小心。”   他手长,伸过来,直接就把樱桃给戳在她唇边了,明姝嘴唇微张,他就把樱桃给塞了进去,末了,手指把她唇角沾上的酪浆擦了,放到自己嘴边舔舔。   不管干什么,他都不老实。   明姝脸上一热,“是有事还是……”   “嗯。”慕容叡点点头,“如果不是有事,我也舍不得跑到外面去。”   明姝嗳了声,“要去多久?”   “不长,过个几天就回来了。”慕容叡靠过来,一手揽她入怀,低头问她,“樱桃好吃吗?”   快马加鞭送来的,再快也比刚刚摘下来的时候要差了点,不过这些都是慕容叡专门令人送过来的,明姝嗯了声,“挺甜的。”   “骗人,我吃在嘴里有些苦。”慕容叡低头,两条眉毛纠在一起。   明姝啊了声,她伸手又从盘子里拿了一颗樱桃自己尝了尝,不是那种甜的和蜜糖似得,但是也是甜甜的。   “看来是被人骗了,我要去找押送的人的麻烦。竟然连我都敢糊弄。”说着,慕容叡就要起身。   明姝急了一把拉住他,“真的是甜的。一筐就这么多,他们糊弄你干啥啊,一眼就看出来了。”   “真的?”慕容叡凑过来问。   明姝点点头,说着就把樱桃送到他嘴边,“不信你尝尝。”   慕容叡才不要吃她手里的,他要吃她尝过的。一头压过来,亲自仔细的品尝过了,才满意的点头,“嗯,看来真的是甜的。”   明姝捂住嘴,到现在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这家伙竟然又来骗她!   “你又占我便宜!”明姝推他,他沉沉的,如同一座大山似得,笼罩在身上,岿然不动。   “怎么能是我占你便宜,要这么说,你占我便宜都不知道多少次了。”慕容叡俯身下来,把她抱住,“你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他埋首在她的脖颈处,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要将她的味道记住。   明姝被他抱住,动动都不方便,“你真的只是去两三天?”   他这架势,好像不是去两三天,而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突然不安起来,她挣扎着要起来,慕容叡抱住她,“怎么,舍不得了?”   明姝气闷,“你到底要去多久?”   “真舍不得了?”慕容叡闷笑。   明姝听到这笑,两拳就砸在他肩头上,“说不说!”   她气恼起来,两眼发红,瞧着下刻就能哭出来了,他连忙把她抱起来哄,“是真的,真的,我不骗你!”   明姝见他连连保证,这才放心,“那你怎么还……”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天见不着你,我就急的不行,别说这还要好几天。”慕容叡叹气,“你说我要是能直接把你带走就好了。”   “……”明姝默默看他。   慕容叡摸摸鼻子,他是真想把她一块带走。不过办法千万种,不管哪个实行起来都有风险,他实在舍不得她有丝毫的差池。那就只能记住她的一切来告慰自己的相思了。   “想和我走吗?”慕容叡问。   明姝眼眸上的光闪烁了两下,她嘴唇动了两下,慕容叡嘘了下,“先别说,让我想想阿蕊要说的话是我想听的呢,还是不想听的。”   他面庞线条明朗冷峻,凑过来的时候,琥珀的眼眸能映出她的脸庞。   明姝嘴唇动了动,慕容叡侧首,耳朵贴上她的胸口。   “你干甚么。”   明姝问,慕容叡嘘了一声,“让我好好听听。”   明姝不说话了,而后慕容叡的耳朵贴了好会。   “怎么样?”明姝问。   “跳的这么厉害,我想八层是愿意。”慕容叡仰起头来看她,一笑唇边就一颗虎牙冒出来。   “对吧,我说中了没有?”慕容叡贴上来问道。   明姝一手推他脑袋上,被他伸手抓住,旋即严严实实的压在身下。   “不许说我不对!”慕容叡抬手在她鼻子上轻轻敲了下。   *   慕容渊的行程起的很隐秘,早上天亮的时候,带上慕容叡和几个人就走,也不走大门,从侧门出去的。   这一路上,慕容渊问慕容叡,“那人真的藏的隐秘?”又不放心,“他不会有甚么心思吧?”   人年纪大了,行事谨慎,不管什么事都不能放心。   “阿爷,我亲自办的,你还不放心?”慕容叡在马上回头问道。“再说了,流放之人逃掉也不是甚么新鲜事,人那么多,看管的人谁又有那么多的力气来个个都盯着。”   慕容渊的面色这才有所缓解,但还是不放心,“他……会不会有别的心思?”   慕容叡点头,“这个肯定有,不过现在用人么,先用了他的人再说。至于他有没有别的心思,到时候再来治他。”   这一番话大有等用完了就丢的架势,慕容渊听着却让心头悬着的一颗石头放下来。   一群人不敢耽误快马加鞭,马上去了藏着人的地方。慕容叡安排的不远不近,离平城有那么段距离,但也不是很近,跑了一天才到。   那人曾经是六镇叛军里头一个小小的部将,但是却曾经让朝廷和蠕蠕的联军吃过大亏。后来六镇兵败,人也被抓捕,慕容渊从慕容叡那儿听说过这人的厉害,也是惜才之心,就偷偷让慕容叡使手段留了下来。   那人蓬头垢面,坐在屋子里头,见着慕容渊也不跪拜,他不看慕容渊,只是两眼紧紧盯着慕容叡。   慕容叡两手背在背后,笑着回看,两人目光碰撞,激起一阵血雨腥风。   过了许久,那人终于垂下头来。   慕容渊回头看了慕容叡一眼,慕容叡低头。   现在这时候还没到巡查的时候,不好在平城之外久留,草草在这儿睡了一夜,便匆匆上路。   一行人快马加鞭飞驰到平城城郊的大道上,这时候天色已晚,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道路边的都是寻常人。   因为人开始多起来,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驰马狂奔。   有个挑担子的脚夫,一身的短打打扮,他好像走累了,停下来休息,弯腰从担着的东西里头掏甚么。   慕容叡无意瞥过,见着那人的手里一道银光闪过,慕容叡顿时反手抽刀。   顷刻间,已经有人围了上来。刺客们将慕容叡一行人缠作一团,慕容叡左劈右砍,将冲来的两个刺客斩于马下,他驰马过去要救慕容渊。   慕容渊年纪大了,而且指挥打仗在行,不代表他本人就能一人战百人。能厮杀无敌了。   慕容渊一片混乱里,也手持刀在抵抗。大道旁边的树上突然冲出一只箭,直直的射穿了他的肩胛骨。 第110章 乱冒   慕容叡反手一刀, 重力将手里的环首刀重重往树上的方向丢了过去, 箭矢一出, 暴露了树上刺客的方位,强劲的膂力使得刀飞入浓密的树冠里,只听得噗的一声,一个人从树上掉下来。   他手里刀具已失, 左右的刺客越发围了上来,把他围的水泄不通。   为了不引人注目,带出来的人都不多。如今慕容渊受重伤, 几乎所有的护卫都到慕容渊那里去了。   刀锋从他的腿上刮过,慕容叡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捏住最近一个刺客的手腕,反手用他自己的刀在脖子上一抹。慕容叡夺刀过来,径自杀了两三人, 他催动胯~下骏马, 直接冲开刺客的包围圈,而后冲出的那一瞬间, 左右挥刀, 血雾迸溅。   他的马是西域汗血宝马,光是一匹马就有一个男人那么高,马蹄当即掀翻了一个刺客,重重的踏在刺客的胸膛上。   慕容叡瞅准机会,杀翻了好几个。   现在离城门那儿还有一段距离,尤其这条道还格外偏僻, 只是被那些乡农商人所用。官兵们赶过来恐怕要好半会去了。   慕容叡杀了个几进几出。刺客们眼见不敌,而且难以近身,纷纷逃散,慕容叡哪里容这些人就这么跑了,从背后拿出弓箭,对准其中张弓就射。   那一箭没入那刺客的大腿,他立即扑地不起。   刺客散逃而去,慕容叡干过去看慕容渊的情况。慕容渊的情况并不好,他手捂住伤口,伤口不住的淌血。   “把那个活着的带上,留两个下来看守尸体,其他的人跟着我回去!”说罢,慕容叡下来,伸手把伤口处透出的那一段箭矢给折断了。免得路途中颠簸,让伤势加重。   有这么一句话,众人像是重新寻到了心骨,护在慕容渊周身,往城内疾驰而去。   慕容渊的伤口耽误不得,耽误半刻,说不定就是要命了。   一行人横冲直撞奔驰到城内,慕容叡直接挑了个偏僻的门进去。从大门那儿太显眼了。   慕容渊被人搀扶着进去,才进去,见到他的家仆们两腿发软,招呼着去请主母的,还有去找大夫的。乱成一团。   寺庙里的日子其实不全然是清修。   寺庙里的僧尼们,看上去慈悲为怀,但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完全跳脱于尘世之外,尤其女尼们,出家为修佛法的少,不舍红尘的多。   所以住在这儿,明姝没有半点觉得清苦。反而因为没有了一滩糟心事,过得比在刺史府的时候还要自在的多。   女尼们送来了外面最新的胭脂水粉。这些东西明姝只是用的少,慕容叡和她住在一块的时候,她没少装扮。   不管男子还是女子,在喜欢的人面前展露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情,这个是天性,不容易改,也很难改掉。   明姝和侍女们说了一会话,说的累了,就靠在那儿,让人把自己的妆奁盒拿出来,拿出里头的小盒小罐仔细把玩。   贵妇们的东西都很精致,别提那些头饰首饰,就连装胭脂水粉的这些小盒子也是很漂亮。她打开了一盒,指尖在胭脂膏上轻轻按了一下看成色。突然外面有人进来,是刘氏身边的于氏。   她来的紧急,而且连让人禀告都直接省略了,直接冲进来。   明姝把手边的东西放到一边,“于媪过来可是有事?”   于氏弯腰,“还请娘子马上回去!”   于氏没有说明前因后果,直接让明姝先回去。东西等过两天再来收拾。   明姝看出事态有变,也不作声,直接令人准备马车,赶在城中夜禁开始之前返回了刺史府。   才一下车,她就察觉到事态不同寻常。   刺史府内气氛凝重,她先去看刘氏,刘氏却已经红肿了双眼,带着她往慕容渊那儿去。   慕容渊的卧房明姝从没来过一次,新妇哪里好进家公的屋子,她把人送到内室,自己站在屏风外面。   屋子里头一股浓厚的药味,大夫还在屏风里头。偶尔可听见大夫要药童抵刀药的声音。   明姝心提起来,门吱呀一声开了,慕容叡大步走进来,他衣裳还没换,带着浑身的血和汗。   明姝见慕容叡这么一声,吓得险些叫出声。她走上去,轻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她看到他的衣襟和袍服下摆上,全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慕容叡嘴唇动了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那儿又是轻轻的响动两下,慕容陟走了进来。慕容陟看慕容叡和明姝站得那么近,面色顿时青紫。他走过来,对明姝伸出手。明姝迟疑了下,扶住他。   “和我进去看看。”慕容陟冷声道。   屏风内,大夫正在给慕容渊把箭给□□。刘氏看的心惊肉跳,最后不忍再看,转身出去,迎面碰上要进来的慕容陟。   见到儿子,刘氏两腿一软,幸好明姝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她,才没叫她两腿直接跪在地上。   “到外面去吧,现在阿爷这里不方便。”慕容叡赶来道。   说完,他叫来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搀扶起刘氏往前面的厅堂里走。   到了厅堂,刘氏哭了好几次。不管儿子们怎么劝说,都止不住眼泪。   最后哭的精疲力竭,才趴在那儿抽噎。   “好端端的,怎么一回来就成这样了。”刘氏捂住胸口。   慕容陟抬头看向慕容叡,神情似笑非笑,“二郎,你总该和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吧?”他说着,皱眉看了看慕容渊那边,到了现在,大夫还是没有出来,“阿爷就带了你,去哪里,做甚么,我和阿娘都是一概不知。现在阿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总要和我们说清楚,这一路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吧?”   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那么些意有所指。   慕容叡从事发到现在,衣物没换,甚至脸都没有没有擦,他的脸上还留有血迹。   慕容叡听到慕容陟的话,他眼眸倏地凛冽起来,他看过来,连着脸上的斑斑血迹,格外冷冽。   他怒极而笑,“阿兄这话到底甚么意思?出事的时候不止我一人在场,还有好几个亲兵,何况刺客我还留了活口在哪儿。阿兄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叫这些人过来问。”   慕容陟的脸上浮现一层阴鸷,“我还没说甚么呢,二郎这么着急自证清白,是要干甚么。”   “我不自证清白,难道等到让别人觉得我好欺负,随意的往我身上泼脏水不成?”   明姝听兄弟两人争执,她留出个心眼来看刘氏,见着刘氏已经趴在隐囊上,一动不动。她轻轻唤了几声阿家,没有动静。她抬手去摇,还没来得及用劲,只见到刘氏整个人软绵绵的从隐囊上滑下来,瘫在床上不见动静。   “阿家出事了,别吵了!”明姝见慕容叡兄弟还要吵,打断他们。   慕容叡抢在慕容陟之前赶过来,看刘氏。   “叫大夫来!”慕容叡命令道。   刘氏很快被挪到了内间,大夫过来看过,说是精疲力竭造成的,休息好了也就没有多少大事了。   明姝让大夫下去开些养身的药方,对兄弟俩道,“你们先去家公那里看着吧,那儿缺不了人。”又犹豫了下,“小叔换换衣裳吧。”她说着,忍不住看向慕容叡的小腿,斜长的一道,开在腿上,破口处的血迹已经干涸了剩下斑斑血迹。   “……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情换衣裳。”   “还是快些去吧,要是伤势加重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明姝下意识伸手推他,把他推去了。   她回身见到慕容陟,慕容陟目光阴冷,“你和他还真是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   “夫君还是先去家公那儿吧。家公现在那儿缺不了人,大夫也不知道甚么时候能出来……”   “好了,不用你提醒。”慕容陟直接走出门去。   明姝守在刘氏身边。刘氏眼角还有泪,她给她擦干净了。昏睡里还是有泪水淌出来。   刘氏性情并不软和,少见她有和颜悦色的时候,硬的冷冰冰的。可是这会刘氏眼角淌泪,嘴里也不知道呢喃着甚么。   明姝在一边守着她,慕容叡换好衣服之后过来,他看了一眼守在一边的于氏。于氏低眉顺目的起来,站到外面去了。   他伸手来握明姝的手,明姝瑟缩一下,慕容叡反手一把全都握住。   “阿家还在,别这样。”明姝轻轻道,顺便把自己的手往外抽了抽。结果发现他的劲头很稳,半点也不动。   慕容叡默默看了躺着的刘氏一会,“阿娘现在躺着,比她睁开眼的时候,要好多了。”   明姝不解的看过去,慕容叡笑,“她醒着的时候,你也看到了。真是难对付。”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但不叫人难理解。   “毕竟是生你的人……”明姝忍不住开口。   “我知道。所以我也会孝顺她的。”说着,他站起来,“我去阿爷那里看看,只有一个人在那里,万一有甚么事,恐怕也不好处理。”   明姝轻轻嗯了一声,她看了一眼他的伤腿,“腿上没事吧?”划开了那么一道长的口子,就想要装作看不见都很难。   虽然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但是之前和布料黏在一块,也不知道处理的好不好。   “没事,小伤。我现在走路都没有事。”   明姝反手扣住他的手,两眼紧紧盯着他。   她生的娇小,一双眼眸也是温柔如小鹿一样。他见识过了许多杀伐,最喜欢的就是她这样的温婉。不过她偶尔犟脾气,他也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慕容叡无奈,“是真的。我以前受过比这个还要重的伤,真的不会有事。”明姝依旧没有说话,被他握住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他的。   慕容叡只好承诺,“待会我看过阿爷,就去看看。”   这样,明姝才松开手。   慕容叡一走,明姝才回到刘氏身边,继续伺候。   刘氏睡了两个时辰才幽幽转醒,她睁开眼睛,明姝过来,“阿家可要喝水?”   刘氏换了好会,才反应过来,她看着明姝点了点头。   明姝从侍女的手里接过茶来,扶着刘氏慢慢的喂。   一碗水喂完,刘氏问,“他,他人呢,怎样了?”   “家公那儿,儿暂时不知道,但是夫君和小叔都在那儿了,如果有事的话,一定会有人过来禀告的。”   刘氏摇摇头,“我过去看着。”说着就要起来,明姝犟不过她,只能招几个侍女过来,搀扶着刘氏往慕容渊那边走去。   慕容叡和慕容陟都在那里,听到刘氏来了,都过去迎接。   慕容陟挥开一边的侍女,亲自搀扶住母亲的手臂,“阿娘不是歇下来了么,怎么亲自过来了。”   顿了顿他又说,“这里有我在,阿娘不必担心。”   “大夫出来了吗?”刘氏着急问。   “大夫还在里面。”   刘氏闻言,一颗心都悬在了喉咙口,明姝温言道,“现在要不然阿家先到外面坐坐,有话说的话也不会打扰了大夫,而且一有消息,阿家就能知道了。”   刘氏看了看屏风那边,心里着急,但是知道明姝说的才是正经,点点头。   一行人都到外面的厅堂里坐好,留了人在那边等着,只要有消息,马上就能送过来。刘氏坐下后,就问慕容叡事情的前后。   慕容渊一送回来,马上就抬入了他的卧房,她来的时候,场面混乱,而且她自己也心乱如麻,一时间没有顾上。   慕容叡把事情大致的说了一下。   慕容陟看过来,“这就奇怪了,说起来,全家上下知道你和阿爷出去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竟然能摸到道上来伏击,看来还真是巧合。”   慕容叡冷笑,“阿兄想说甚么尽管说就是,遮遮掩掩,反而叫人听不明白了。”   慕容叡下刀直接,对准了直接扎下去,扎的人鲜血淋漓。慕容陟听他这话,一时间咬牙,“阿爷好好的和你一块出去,成了这模样。你说你是无辜的,谁相信?!”   “那阿兄有甚么人证物证,说我和外人有勾连,害的阿爷如此?”   “只有你知道,不是你的话,难道还是家里出了内鬼?”   慕容叡笑起来,嘴角勾起,眼里泛着冷光,“你也知道,那么这个又该怎么说?”   慕容陟愣住。   气氛倏地冷凝下来,刘氏喝道,“好了,你们阿爷都还在床上躺着呢,就这么吵起来,是怕他不能马上气跳起来是吧?”   兄弟两人安静下来,慕容叡坐在那儿,“阿娘,儿已经把相关人等全都令人抓了起来,现在恐怕正在审问,要是儿真的有个甚么想法,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杀完了不是更好?要是杀完了,来一个死无对证,也不怕有人查到我的头上。”   “好了,你阿兄那些话也是气话,不是专门对着你来的。”   刘氏看了一眼慕容陟,“你也给我好好住口,现在你阿爷生死不明,你们兄弟两个关起门来就先大打出手,不说会不会让人看笑话,到时候有事,还能指望上你们?”   明姝给刘氏端了一杯水,刘氏接来一口气全喝了。   她把手里的杯子全都丢在地上,“你们谁也不许再吵了!”   这时候,那边来人,“夫人,大夫已经出来了。”   刘氏精神一震,顿时有了点精神,叫人把大夫请来,见到大夫就迫不及待的问,“府君状况如何?”   “府君。”大夫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慕容叡。   慕容陟看到大夫竟然是对着慕容叡去的,心下气恼,抢在慕容叡之前开口,“有甚么话,你只管说。”   大夫却还是看到慕容叡点了点头之后才道,“府君的情形,怕是不好。箭矢虽然取了出来,但是伤及了几处血脉。”大夫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打量慕容叡的脸色。   刘氏一听,险些晕过去,她整个人顿时就瘫软在床上,掩面痛哭。她整个人压在明姝身上,明姝接不住她的那重量,差点没扑在床面上。   慕容叡示意几个侍女过去,把刘氏搀扶好。   “不能再用药吗?”慕容叡问,“药不是问题,只要能把人给救过来……”   “你若是不能把府君救回来,你这条命暂且掂量一下吧。”慕容陟阴测测道。   慕容叡看了他一眼,让大夫先下去救人。   “二郎真是好气度,听到他这么说,竟然半点都不着急。”   “我就算着急上火,把人杀了,又有甚么裨益?”慕容叡斜睨慕容陟,“还有,和我吵又有甚么用?”   慕容陟嘴唇动了下,没有说话。   “都是你!”刘氏压抑的怒火爆发了,她指着慕容叡,“你阿爷好端端的出去,回来的时候就成那样了!你说和你没关系,谁相信!”   明姝吃了一惊,之前还不准兄弟两个吵起来,免得在关键时候祸起萧墙,这时候怎么又怪起慕容叡来了?   “阿家,阿家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姝闻言劝着,先送刘氏回房休息。   刘氏不依,她一把推开明姝,“你也是他那边的人,别想就这么把我打发了。”明明是晕过去一次的人,手劲却出奇的大,一把把她推倒在地。明姝整个人向后就那么一坐,重重的坐在地上。   她小腹那儿隐隐约约有些酸疼,并不明显,却类似每月的月事来的时候那样。明姝下意识捂住小腹,就算来月事,也没有突然就开始肚子疼的。   慕容叡听刘氏的指责,丝毫不为所动。但他看着明姝坐在地上,面露痛苦。他直接上去,扶住明姝问,“怎么了?”   明姝一手捂住小腹,语带哭声,“我也不知道,肚子疼……”   慕容叡一把把她抱起来,径自往外走,丢下一屋子人。   “去把大夫给我叫过来,快点!”慕容叡对身后的银杏道。   银杏点点头马上跑去了。   突然而来的架势,打的人戳手不及,刘氏和慕容陟看着慕容叡跑出去了,才反应过来。慕容陟就要跟过去,可是慕容叡跑的快,他到门口的时候,早已经没人了。   刺史府里有专门的大夫,过来给明姝诊脉,又问了很多话,面色凝重,先给她用针。   对妇人用针,男子一般要回避。慕容叡只得等在外面,慕容陟姗姗来迟,兄弟两人见面,如同仇人似得,坐在两边,似乎随时要动手。   慕容陟几次想要开口,却被慕容叡看的不得不坐回去。   “阿娘那儿缺不了人,阿爷那里也需人照看,阿兄过去吧。”过了好会,慕容叡开口。   “这话应该我说更合适些。”慕容陟开口。   慕容叡讥讽笑笑,哪怕什么难听的话都没说,只是一笑,足够刺痛他的自尊了。   慕容陟就要爆发,此刻正好大夫出来。慕容叡丢下慕容陟,围上去,“她怎么样?”   大夫看了两人一眼,目光有些闪烁,慕容叡又问了一次,终于在他的逼问下,大夫抖抖索索开口,“娘子……娘子看着似乎是滑脉。”   此言一出,慕容叡眯眼,“滑脉?”   他自幼浪荡在外,不知道滑脉是什么。   而那边慕容陟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大夫吞了一口唾沫,只得继续道,“娘子的脉象有些像是滑脉,或许是有孕了。”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在慕容叡脑袋上,砸的他眼前金星乱冒。 第111章 安心   慕容叡嘴张开, 脑子里头乱哄哄的好像有一千多只蜂子, 绕着他耳朵那儿嗡嗡嗡。   慕容陟脸色不好, 他就要往内室里去。   慕容叡伸手拦住他,“你做甚么?”   慕容陟的面色阴沉,“我去看我自己的发妻,和你又有甚么关系。”说罢他看向大夫, “娘子还好?”   “娘子有些胎漏之象……”大夫说的吞吞吐吐,他偷眼瞧见慕容陟面色凝重,而慕容叡的神情狰狞, 似乎随时过来给他补上一刀。大夫抖若筛糠,“妇人怀胎满三月之前,胎象不稳,娘子最好卧床静养。”   说着,大夫把腰弓得更低, “老朽去给娘子开安胎药, 娘子静心疗养。”   慕容叡脸冷下来,他一言不发, 两只眼睛只是盯在大夫身上, 大夫被他看的汗如雨下。终于他开口,“好好替娘子治疗。如果她有个万一,我唯你是问。”   说完,他就赶在慕容陟前面,大步往内室里去。   在外人面前就已经如此,慕容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拳头在袖子里握紧。   明姝躺在床上,银杏正给她把衣着给整理好。听到外面的动静,银杏抬头,见着慕容叡进来了,慌忙让到一边。   慕容叡过来,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明姝的脸色算不上好,刘氏推她的那一下,不说用尽全力,但也小不到那儿去。小腹处的胀痛缓解了许多,但还是没有完全消除。   “还没好点?”慕容叡过来,看到她脸颊上没有多少血色,担心的伸手想要试试她额头上的温度。   明姝看到慕容叡背后面无表情的慕容陟,要起来。   慕容陟站在那里,他看了明姝一会,“好好休息吧。”   说罢,转身离去。   慕容叡浑身绷紧,打算要是慕容陟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就把这个男人给丢出去。两人已经没有什么兄弟情义好说的了。阿爷重伤,这家伙竟然只顾上往他身上泼脏水,彻底没有任何情义可言了。   正要发作的时候,出乎意料,慕容陟只是留下一句话之后,转身就走。   慕容叡看着慕容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半是嘲讽的开口,“不来就行了。偏偏要跟过来。”   而且还是想要抢在他的前面,真是自取其辱!   “好了。”明姝看到慕容陟消失在门口,心里复杂,她见到慕容陟就忍不住愧疚。可是除了愧疚之外,似乎也再找不出其他的东西了。   “你怎么跟进来了?”明姝轻声问。   平常慕容叡做事毫无忌惮,但外头还有外人在,他就急哄哄的跑进来了。   “你都有孩子了,难道我还不进来看看你?”慕容叡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若是我不问,那才是狼心狗肺吧?”   明姝僵住,大夫进来的时候,只是诊脉施针,没和她透露半句。听慕容叡这么说,她嘴微微张开。   慕容叡坐在那儿,笑的得意洋洋又心满意足。   “怎么样,吓傻了?”慕容叡问。   他方才听到消息的时候,其实也是惊讶大于喜悦。他倒是没想过她会有孩子的。两人在一块久了,似乎别的人或者事都不存在。她的眼里有他就够了,对于他来说,暂时也没有想其他的事。哪怕爷娘让他和她再在一块,为的是能生个孩子。他也没把怀孩子放在心上,毕竟比起孩子,她更重要。   明姝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她瞬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怀上孩子,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她想起刚才小腹的一阵酸痛,并不强烈,只是像平常每月里来月事那样坠痛。明姝惊呼一声,去捂住自己的肚子,她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刚才,是不是……”   “放心,没事。”慕容叡见她担心受怕的模样,不禁抬手去抚摸她的发鬓。她的发鬓有微微的汗意。明姝两眼紧紧盯着他,慕容叡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孩子老老实实在你肚子里呢。还不是他该出来的时候,就该老老实实呆在你肚子里头。”   明姝紧绷的肩头,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完全放松下来。   这时候,银杏从侍女的手里把安胎药端过来,“郎君,娘子该喝药了。”   慕容叡把她手里的药碗给拿过来。   煮好的药汤散发着一股苦味,还没喝到嘴里,光是闻着,这个味道就叫人有些受不了。   慕容叡自己尝了尝,一股腥苦。他抬眼瞅明姝,“一口气灌下去,一勺勺的喝,到时候,满嘴都是那个味道。”   明姝哦了一声,自己从床上起来,伸手从他手里把碗接过去,仰首饮尽。   银杏捧着水见她喝完了,给她漱口,伺候她躺下。   明姝见慕容叡还没有离去的意思,“你先去家公那里吧。那里少不了人。”   “不去。”慕容叡犟上了,“他不是说阿爷遇刺,和我有关系么,既然这样,我就不去了。免得阿娘和他又说我。”   明姝知道慕容叡在母亲那里伤透心了。   “阿家她,只是伤心的糊涂了。”明姝抿嘴给刘氏寻出个借口来,“阿家都已经糊涂成那个样子了,你要是不过去看着,到时候一旦有事,她一个人支撑不来的。”   明姝推他。慕容叡老大一个人,被她推了两下也没见动,他只是看她,“我走了,你呢?”   阿爷那儿的确缺不了人,但是她这儿应该也离不开人吧。再说了阿爷那儿还有两个在呢,阿娘看他不顺眼,他在那里动辄得咎,还不如在这里来的自在。   “我这儿还有人呢。要是有事了一准告诉你。”明姝见慕容叡不为所动,只得把底子都给他托出来,“现在家公生死未卜,最危急的时刻,你必须留在那儿。要是一旦有人想要趁机搅事,你在那儿镇守,也掀不起甚么风浪。”   明姝说着手上的劲头又重了几分,“快去!”   慕容叡见她的眉头好像又要因为痛楚而皱起来,连连点头,“好,我就去。你要是不舒服,只管对身边人说。大夫就在外面守着。他是家里养着备着这么一天的,你不要心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完,看明姝连连点头,他才一步三回头出来,出来的时候还把银杏叫了去,“小心伺候,要是有事,我唯你是问!”   刀上舔血过得人,威胁人的时候不必声色俱厉,浑身上下气势一发,就足够让人战战兢兢。   银杏冷汗直流,连声道是,才把慕容叡给送走。   她看慕容叡走出门外,依依不舍的看了屋内一眼,才往前头去。等人走了,银杏才回来。   “五娘子,奴婢都快要被二郎君给吓死了。”她说着就给明姝把身上的被子给盖好。   天热,被子都是薄薄的。就这样盖在身上还是嫌弃热,明姝却把辈子都盖好了。   “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怎么样的。”明姝伸手让银杏过来,她捂住肚子,仔细想了会,“这么快就有孩子了啊?”   她都没想过呢。   银杏险些翻白眼出来,“五娘子,有孩子不是挺好的么。生个孩子,五娘子在慕容家也就能站稳脚跟了。”她压低了声音,“反正大郎君也生不出来,不管五娘子生男生女,都是大郎君的独苗,五娘子也没甚么好担心的。”   明姝想起慕容陟进来时候的脸色,她低头“我对不起他。”   “这又不是五娘子能决定的。真要说起来,一半还都是大郎君自己惹出来的,要不是当初翻墙跑了,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要是没跑,恐怕也没二郎君那档子事了。娇妻在旁,和和美美。哪里想现在这样,只能在家里做个富贵闲人,连孩子都生不了。   明姝还想说,可张了张嘴,到底没出声了。   “夫人那一下可真用力,差点把五娘子肚子里的孩子给推出来了。”说着,银杏不由得一阵后怕,刘氏算起来是孩子的祖母。要是自家五娘子真的因为那一推而没了,五娘子要吃苦头,但是她自个却什么事都没有。   明姝忍不住缩回被子里,两手抱住肚子。   “银杏,孩子真的没事啊?”明姝忍不住抬头问。   开始的时候是不敢相信,到了现在是怕有个什么事。女人真的很奇妙,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有了做母亲的自觉。   “真的,奴婢亲耳听到大夫和两位郎君说的,没事。就是孩子月份太小,胎象不稳,要五娘子好好的休养。”银杏在她身后多放了个隐囊,好让她靠的更舒服些。   明姝这才放下心,她摸摸肚子,“也不知道在肚子里头呆的好不好。”   “那五娘子就不用操心了。孩子的阿爷那么强壮,恐怕他的种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五娘子就放心吧。”   银杏的话多少安抚到了她,明姝的嘴角终于露出些许笑容,她想起慕容渊还没脱险,又把上翘了的嘴角压下去。   “待会你叫人看着家公那边。”明姝吩咐。   *   刘氏那边也知道明姝怀孕的事了,她那一下险些把自己的亲孙子给推掉。她没有想到,又尴尬万分。   两个儿子过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   慕容陟还好,可是慕容叡来了之后,那种尴尬翻了好几番。   “我不知道她有身了。”刘氏开口,似乎要给自己寻个脸面似得,硬邦邦开口。   慕容叡看了她一眼,自从进来开始,慕容叡就一言不发,坐在那儿。什么话没说,旁边的人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要是知道她有身了,我还会推她?”刘氏说着,给自己找台阶下,“也怪五娘自己,自己的身子也不照看着。有身了,竟然还不知道。”   “阿娘。”慕容陟有些听不下去,轻轻唤了一声。   刘氏看过去,“怎么,心疼了?”心下生出不满,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个女人轻而易举的夺去了。而且那个女人怀的都还不是他的种呢。   慕容陟低头,“没有。只是看阿娘生气,怕阿娘气坏了身体。”   这话才听得自己舒服。刘氏嗯了一声,坐在那儿,“既然有身了,那也是好事。”刘氏忍不住看向慕容渊的病房,“待会我去告诉你们阿爷这个好消息,多少也该撑着好起来看看孙儿的脸才是。”   “阿娘暂时就别去了。”慕容叡终于开口。   他一开口就是说刘氏不喜欢听的话。   刘氏问什么意思,慕容叡严肃起面容,“阿爷现在还没脱离险境,房里的人,除了伺候照看的几个人之外,越少越好,而且阿爷还在昏迷之中。恐怕说了,阿爷也不能有所感知。”   这话戳到了刘氏的心口,她没办法让夫君马上醒过来,一颗心吊起来悬在那儿,不知道要怎么办。情急之下,干脆找个发泄的人,心里也好受些。   慕容叡见刘氏脸色一变,看着又要再说,他抢在刘氏开口之前就截了她的话,“再说了,嫂嫂腹中的孩子险些被阿娘那一推给推没了,阿爷要是知道了,说是高兴,恐怕会气的再晕过去吧。”   刘氏脸色大变,“你给我滚出去。”   慕容叡施施然起身,他直接到慕容渊那儿去。   刘氏见状,“你滚出去,别到你阿爷面前!”   慕容叡侧过头,眼里腾着一股幽染的冷光,“阿娘话里话外,都是说儿的缘故,阿爷才会至此。儿若是不在阿爷面前守着,等阿爷转危为安,又怎能显出儿的清白?”说罢,直接去了。   刘氏被慕容叡气的心肝肺都搅在了一块,她连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却怎么也没有办法,继续把话给说下去。   她看着慕容陟,想起那个孩子,她伸手过来,“还好,你现在总算有个后了。”   慕容陟的睫毛颤抖一下,他没有做声,只是眼底涌出些许嘲讽。   他这辈子都别想有自己的孩子了,什么药都吃过了,能试的办法都已经试过了。却还是半点用都没有。   女人想要自己能生个孩子,男人对此,心情就更加浓烈。哪怕知道养育之恩比生恩更重,但心头的那一关,不是说过就能过的。   刘氏知道长子不好过,“哎,这也是没办法了。”她说着,叫人过去给明姝送补药过去,当初选上这个新妇,完全是看着她貌美,能拿得住男人。谁知道她身子骨那么柔弱,竟然还经不起她那一推。鲜卑家的姑娘,个个自小骑马射箭,身体强壮,别说是这么小小的动静,就是骑马也经得住。   慕容陟过了良久,才从嘴里轻轻的道出一句,“阿娘,我知道的。”   *   慕容渊那里情况不容乐观,箭矢取了出来,甚至伤口都按着沙场上的处置,用烙铁烫了。免得伤口溃烂扩大加重伤势。但是人还是昏睡不醒。   大夫们束手无策,箭伤这东西,很多时候都是听天由命,人力在里头微不足道。   刺史重伤,刺史府内顿时群龙无首。慕容叡一日到晚忙得和陀螺似得,他要出去代替慕容渊处理事务,回来还要在家里照顾慕容渊。哪怕有奴仆们看着,可奴婢到底是奴婢,哪里能有儿子们尽心。   慕容渊这样子只能瞒上几天,过了几天之后,刺史重病的消息不胫而走。   胡文殊上门探望,自然是没见着慕容渊本人,慕容叡都抽不出空来见他。他在刺史府里等了好会,终于把慕容陟等来了。   两人见面寒暄几句,胡文殊满脸关切,“府君还好吧?”   慕容陟说还好,只是脸上那神情,怎么看,也不是“还好”的样。   胡文殊道,“那就好,府君安好,我也就能放心了。”他说着看了看左右,“怎么没有看见二郎君?”   “二郎忙着呢,所以不能出来见客。”   胡文殊哦了一声,他拉住慕容陟压低声音,“其实你来的时候,我很奇怪。按道理来说,现在处理大局的应该是你,怎么……”他见着慕容陟的面色越发不好,又闭了嘴。   “我现在这样子,若是出去处理大局,恐怕会被人讥笑的吧?”慕容陟淡淡道,他一把攥住胡文殊的手,“我之前在你家酒醉的时候,有没有说过甚么话?”   胡文殊点头,“那倒是说了。”   慕容陟神情很奇怪,“说甚么了,你把我说出来的话告诉了其他人没有。”   胡文殊道,“你当时说心里苦,难受的很。我听了就忘记了,再说把这个告诉别人,也没意思吧?”   慕容陟的神色终于有些许缓和。   “不过我话说,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别人都是长子当家,你们家里不同。不说别的,你家这个弟弟,没怎么和你打过交道,甚至在爷娘跟前呆着的时候都没有几天。也不是我挑拨离间,不是面前长大的,接回来,再怎么养也养不熟了。何况他回来的时候,都不用人养了。”   “恐怕他心里怨恨的很呢,你阿爷还在的时候,自然不会有甚么,但若是有个不测……你可要小心了。”   胡文殊一番话,说的推心置腹,听上去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慕容陟的眼神霎时变得犀利起来,看的胡文殊瞬间有坐如针毡的错觉。他稳下心神,“难道我说错了?”   慕容陟的眼神慢慢的沉下去,“该说的话,可以说。不该说的话,你还是少说点吧。”   “我可都是为你好。”胡文殊痛心疾首。   慕容陟笑了笑,再也没言语。   刺史府内乱糟糟的,胡文殊也不好久留,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告辞了。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刺史府。刺史府的府门还是和以前一样威严大气。   只是里头的人可不会和原来一样了。   只等慕容渊一死,恐怕这两兄弟就会争斗起来。不管是为了家产还是官位,都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这块钉子就算是除掉了。   胡文殊想到这里,忍不住勾唇一笑,直接驰马而去。   有了这么一回,自己多少也应该能回秀容了吧?   明姝到慕容渊门外,问了伺候的家仆,说今日郎主也还没醒,她还没来得及继续问,门吱呀一声开了,慕容陟从里面走出来。   他浑身都是药味,明姝自从被确诊怀孕之后,嗅觉也变得敏锐起来。那股药味熏得她反胃,忍不住捂住嘴干呕了几声。   慕容陟看了一下自己,只是吩咐让明姝等会,自己去换了一套衣裳过来。   “你不是身体不适吗,过来干甚么?”慕容陟带着她往外面走。   “我听说家公到现在都还没好些,所以过来看看。而且我身子也好点了。”明姝说着,忍不住把手捏紧了几分。   她心跳如擂鼓,气息都有些不平稳。   慕容陟突然一笑,“怎么,这么怕和我在一起?”   “不、不是。”明姝低头。   慕容陟看了她一眼,她别过脸去,脖子露出一段姣好的线条。   “有人和阿蕊说过么?”   明姝忍不住看过来,不知他要说什么。   慕容陟看着前头,又是一笑,“阿蕊你还真是不善于撒谎。”   明姝被他点破,转过头去。   “其实你过来,也是想看看阿爷醒没醒,好把你有身的消息告诉他。让阿爷来安排你腹中的孩子吧?”   明姝眼眸终于转过来。   慕容陟笑笑,“你怕我对孩子不利?”   做了母亲的人,自然和以前不同。反正以前就只有她一个,最多算上慕容叡。两人奸夫淫~妇,搞在一块,除了彼此之外,谁也没有。但现在她有了孩子,自然不能再和以前一样没心没肺。   哪怕还没出生,都不知道是男是女,她就想要替孩子打算了。替他规避掉一切麻烦。   “不是。”明姝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轻轻答道。   慕容陟不信,“这个你只管放心好了,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会好好把他养大,我说过的话,我自己记得。也会算数,毕竟他是我的孩子不是?”   慕容陟一句话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浪,她忍不住惊愕,而他却还是刚才的模样。   “所以,你安心就好。” 第112章 念头   明姝心烦意乱, 她胡乱的给慕容陟屈膝行礼之后, 匆匆跑掉。   “五娘子?”银杏跟在后面, 见明姝跑的有些快了,匆忙赶上去扶住她的胳膊,“娘子小心些,别跑快了。”   别的妇人保胎, 都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吃喝拉撒之后,全部躺在床上, 生怕一个不小心孩子就没了。可是自家五娘子就不,怀揣着孩子,竟然还能跑?!   银杏觉得自己哪天要是被吓死了,一定是被五娘子给吓死的。哪个妇人有她这么厉害的!   明姝这才想起,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捂住肚子, 眼睛看向银杏, “你觉得他说的话可靠吗?”   银杏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慕容陟。   一个男人说他愿意把别人的孩子视若己出。光是想想, 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尤其慕容叡和慕容陟的关系可不好,说一句水火不容都算是轻了。他竟然愿意养慕容叡的孩子?   银杏苦恼的想了想,“这个奴婢也说不好,毕竟人怪的很。而且奴婢又不是大郎君,怎么可能知道大郎君想些甚么。”   银杏说着四处张望了下,让后面跟着的几个侍女往后退一退, 压低了声量,“不过也难说。毕竟大郎君生不了。五娘子生下来的,好歹还是郎主一系的,真要算关系,还是小郎君的伯父。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或许比别的孩子要好些吧?”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是又觉得哪儿不对。   银杏瞅见明姝愁眉苦脸的,“要不,到时候五娘子把这事和二郎君说说?”   明姝摇头,“和他说也没用。”   这对兄弟互相看不惯,一言不合就吵架,只差没有动手。慕容叡听到慕容陟那话,恐怕是不会细想,直接和她说慕容陟居心叵测。   要说慕容陟居心叵测,可是她实在想不通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好处。要是肚子里的是个男孩的话,慕容陟的下半生就在这个孩子身上。要是孩子不好,他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明姝想了好会,银杏啊了声,“五娘子,该回去喝药了。”   胎象不稳,除去多多休息之外,还要一日三碗的喝安胎药。一天都不能断。   明姝听了急急起身,去把今日的药给喝了。   一碗药喝完,外面来了消息,说是韩庆宗来了。韩庆宗在恒州呆的还算不错,刺史府里的人事,基本上都是由刺史自专,他是刺史的姻亲,而且家也不在这边,和人能起的冲突有限,而且还有慕容渊在,也没有几个专门去为难他的。   韩庆宗进来,看到明姝,上下打量了下。不多时便皱了眉头,“怎么比上次还瘦点了?”   明姝摸摸脸,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韩庆宗坐下来,“现在我只想看着你好就行了。”   “阿兄怎么来了?”明姝问。   刺史府后院都是有人把手的,除了胡文殊那样爬到树上,基本上很少有外男能进来。   “大郎君和我说,你有身了。而且心思很重,叫我来看看。”说着韩庆宗又看了明姝一下,上回见面还是她要和离的时候,比起那次,她今天下巴越发的尖了。   “你不要想太多了,家中无事需要你操心。而且慕容家里……”韩庆宗迟疑了下,“你好好休养就行了。”   “阿兄说的都在理,我知道了。”明姝只想打发韩庆宗快些走人,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点头。   “大郎君对你还是不错的,你有了孩子之后,也别像现在这样了。”   明姝眉头微蹙,还是应了声是。   韩庆宗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量,“五娘,你和我说。府君现在到底如何了?”   刺史重病的消息,现在都已经在上下传开了。刺史一向身体康健,这么多年,几乎一直没见着有甚么病症,突然之间就重病在床。难免有各种传言。   明姝抬眼瞥他,韩庆宗满脸焦急,“自家兄妹但说无妨。”   “我也不知道,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见过家公一面呢。只有夫君他们知道。阿兄问我,是问错人了。”   韩庆宗听说之后,面露尴尬。   明姝说着,叫人送点东西过来,“阿兄来一趟不容易,而且这儿不在家里,处处都需要用钱。阿兄收下。”   韩庆宗看明姝让人送过来的金子,脸顿时涨得通红。做娘家人,应该给出嫁了的姑娘照料,有时候在婆家受委屈了,还得出来撑腰。现在撑不了腰,前途还要仰仗亲家,这个也都算了。竟然沦落到,要出嫁的妹妹来给钱,这怎么也让他坐不住了。   韩庆宗马上起来,满脸通红,几乎语无伦次,“这,这,五娘快收回去!”   明姝满脸不解,“阿兄?”   韩庆宗连连摆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说完,他干脆掉过头就往外面跑,一群人都拉不住。   明姝看韩庆宗跑了,她靠坐在那儿,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   这位长兄对她好是没错,但是因为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哪怕再好,也隔了一层。同父异母到底还是比不上同一个母亲的。   她手掌抚摸在平坦的小腹上,现在月份还很小,完全看不出有孩子在肚子里的样子。但是她似乎已经能感受到那里生命的存在。   她会有个孩子,和她一样血缘的孩子。这世上和她关系最亲密的人。   比所有人,都要亲密。   明姝的心情突然雀跃起来。   慕容叡一天忙的焦头烂额,慕容渊到现在昏迷不醒,慕容陟指望不上。慕容陟在家里接待一下宾客可以,但是出来办事,就有些捉襟见肘。他一人恨不得劈成两半用,一直到天边都挂星子了,他才有时间过来看看慕容渊。   慕容渊的情况并不好,年纪大了,身体远不如以前。取出箭矢之后,伤筋动骨,到现在都还没醒。   慕容叡叫过旁边伺候的人,听到慕容陟今日在慕容渊这里衣不解带的伺候了一整天,他嘴角抽动了两下。   “郎君,郎主该擦身了。”家仆轻轻提醒。   现在还在热天,哪怕平城的夏天并不如洛阳那边热的人坐立不安,但对于鲜卑人来说,也够热的了。昏迷的人躺在床上,如果不时常翻身擦洗身子的话,在这个天里过不了多久,皮肤就会溃烂生疮。   慕容叡点了点头,他自己把袖子卷起来,让人把热水之类的东西拿上来,伺候慕容渊擦身。   他刚刚把擦身用的布巾泡到温水里,慕容陟进来了。   慕容叡抬头,神色淡淡的,“阿兄怎么不多休息会。已经忙了一天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会。”   慕容陟笑了笑,“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是。”他说着走到慕容叡身边,“听说现在外面的那些事都是你在处置?”   慕容叡点点头,他把布巾捞起来拧干,就到慕容渊那儿,已经有侍女把盖着的被子给掀开。慕容叡给慕容渊袍子解开,低头擦身。   “这些事其实不用二郎来。”慕容陟在一旁突然开口。   慕容叡回头看了一眼,“做儿子尽孝心不是应该的么?”他笑了笑,“而且你也累了一天了,换也换到我了。”   慕容叡仔细的把慕容渊身上都擦拭了一遍,而后让侍女给慕容渊重新换上干净的袍子。   他抬眼看慕容陟,“阿兄,我有话问你。”   慕容陟看他,慕容叡抬头直接和他对视,过了一会,慕容陟道,“有话到外面说吧,阿爷还在这儿。”   “不必了,阿爷也听不到。”慕容叡直接开口,“阿兄是不是把我和阿爷要出去的消息说出去了?”   慕容陟的手蓦然收紧,他猛地抬头,“你这话到底甚么意思?”   “活着的刺客已经拷打出些消息了,说是上头有人吩咐他们在半路上伏击我和阿爷一行人。而且说了,一定是要对马上年长的人动手。”   慕容叡说着,脸上似笑非笑,“阿兄。”   慕容陟脸色苍白,手指不停的抖,似乎受了莫大的冤屈,“你怎么能这样!你们要是有事了,我又能得到甚么好处!”   这个家是慕容渊和慕容叡两个人撑起来的,哪怕他不愿意也得承认。   慕容叡对着慕容陟的愤慨,他只是点了点头,“是吗。”   慕容陟一把攥住慕容叡的衣领,提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去。拳头还没到慕容叡的脸上,就被慕容叡一张挡下,把他拳头上的力道全部化去。   “现在阿爷还病着,打架就算了。”慕容叡说罢,撩起袍服下摆跪在慕容渊病榻旁。   慕容陟稳了稳气息,跟着慕容叡一道坐下来。   入夜之后,慕容叡起身离开,他明天还要处理事务,不可能整夜整夜的都在侍候父亲。   慕容叡直接就去了明姝那儿,他是嚣张习惯了,门前的侍女见到他,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让开给他让开一条路。   慕容叡进去的时候,明姝已经睡下了,不过还没睡着。她听到声音又起来了。   “你怎么来了?”明姝看到慕容叡走进来,嘴险些合不上。   “我怎么不能来了?”慕容叡走进来,他摸摸她的脸,指头上沾染的温度适中,他借着灯光仔细瞧她的脸色。   因为她都已经睡下了,卧房里就留了一盏灯。灯光晦暗,只能勉强看清楚她的轮廓。慕容叡伸手过去,指腹在她脸上摩挲,“今天还好吧?”他的目光有些慌张无措的看向她的肚子,没了之前在外面的冷静。他有些畏惧的盯着她的肚子,她的肚子平平的,看不出什么来。   “今天还好吧?”慕容叡小心的把被子给她又盖了盖,尤其肚子那儿恨不得给她再加一层。   他见过怀孕的女人,只有在武周那会,他看到自己阿叔的妻子挺着一个硕大的肚皮。那地方的人都生的粗糙矫健,哪怕女人也是一样。挺着一个大肚子,还能亲自拿着剪刀去羊群里剪羊毛。   叔父慕容士及的妻子是当地人,风吹雨打习惯了。身形强健到根本不会让人意识到那是个女人,甚至生孩子都是小菜一碟,自己蹲在地上,不多时就听到孩子呱呱哭。简直比上茅厕还快。   但是面前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他婶婶那个样子。   他甚至要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她就能被他给碰碎了。   “都好。没事。”明姝躺在那儿,“你这么晚过来,有事?”   “嗯,过来看你。”慕容叡迟疑一下,“我听人说,你今天去阿爷那儿了?”   “想看看家公醒了没有,要是醒了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老人家知道个好消息,说不定能好得快些。”   慕容叡忍不住笑,“算了,阿爷就算知道了,可不可能马上就好的和没事人一样。”他想起之前大夫的话,“不是说你身子不好,不要乱跑。”   明姝应了。   慕容叡终于伸手,明姝躺那儿没动,他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沫,胸膛里头的心脏跳的咚咚直响。他尽力的放松了力道,把手掌放到她小腹上。她的体温很让他舒适,他手掌平张在那里,掌心下是她的融融的体温。   过了好会,明姝一动不动,腰骨那儿都有些酸痛。   终于慕容叡开口了,他满脸的疑惑不解,“咦,怎么回事,我没感觉到动啊。”   明姝啊了一声,慕容叡继续道,“不是说小孩在肚子里头能动的吗?”说着他紧张兮兮的,“他会不会踢你?”   明姝愣愣的盯住他半天,灯光下的慕容叡格外的无辜,他坐在那儿蹲等明姝开口。   她终于忍不住,在慕容叡期待的目光中张开了口,随即从那张小口里头冒出来一串儿笑。   明姝笑的蜷缩起来,伸手一个劲的捶床板。谁能知道慕容叡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竟然对这些女人的怀孕的事一无所知!   慕容叡满头雾水,瞧她笑的都快要疯了。不由得伸手戳她,“喂,笑甚么?”   他难道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吗?笑成这样?   慕容叡整张脸都有的板起来。可惜板起来,在这会也没有半点威慑力。   明姝靠在枕头上,“还没到那时候呢,就算孩子会踢人了。”   慕容叡啊了一声,满脸的没想到。明姝看到他那模样又想笑了,顾及到他的小心肝,忍住没有笑出来。   “你忙了一天了,恐怕也累了。回去睡吧。”   “不要,我睡你这。”慕容叡说着就往她身边躺。   明姝推他两下,他不为所动,看样子,是坚定了今晚上要躺这儿的念头。   “我知道你担心甚么,我就躺一躺,待会就走。”慕容叡躺在她身边,闭上眼。这一天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她身边,紧绷的弦有了片刻松懈的时候,疲劳就一阵阵的翻涌。   明姝硬起来的心肠,不由得软下去。任由他躺那儿,不多时,他似乎就睡着了。   银杏进来看了一眼,“二郎君还真睡下了啊。”   之前因为想要从他那儿借种,所以两人来往,所有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现在孩子都怀上了,照道理,慕容叡在嫂子身上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该来了。   不过,男女之间,有了那回事,除非男子绝情到底,不然还真是藕断丝连,不可能断的。   明姝手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   “大郎君知道了要怎么办?”银杏压低声音问。   慕容叡这样,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回头慕容陟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那也没办法了。”明姝咬唇想了会,“我也打不过他,赶他不出去。”   银杏嘴角抽了下:恐怕五娘子也舍不得赶人走吧?   睡了小半个时辰,银杏从外面进来,言语焦急,“五娘子,有人找二郎君来了!”   明姝一听,伸手去摇慕容叡,“醒醒,有人找你了。”   慕容叡睡的沉,被她摇了好半会才清醒过来。突然从睡梦里叫醒来,慕容叡觉得头一阵疼。   明姝却不给他缓解的机会,“有人找你,快去吧。”   慕容叡眨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直接起身就去。   外面是兰洳,兰洳在他的院子找不着他,就知道他上嫂嫂这儿来了。   “你阿爷醒了。快过去看看!”兰洳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拉过他就走。   明姝是到第二天一大早才知道的。   知道后她半点都没耽搁,直接去了慕容渊那里。   慕容渊昨夜醒的,醒了之后,慕容陟和慕容叡都守在病榻前。两人守了一夜,此刻脸色青白,没有半点血色。   刘氏和明姝一样都是大清早知道的,她赶过来,看着慕容渊,忍不住抹了眼泪。听到侍女禀告,才擦擦眼睛,“让娘子进来。”   明姝进来的时候,听刘氏和慕容渊说,“五娘肚子争气,已经怀上了。你好歹也要看看孙子吧?老大的人了,连孙儿一眼都没看着就走了。也不怕到了下头丢脸。”   慕容渊的眼睛亮起,往明姝这儿看过来,那目光看的她窘迫不已。   “有了?”慕容渊开口,嗓音沙哑的厉害。   “有了!”刘氏来了精神,“所以你可要多活几年。咱们这一家,年轻的年轻,小的还小,你要不能多撑几年,恐怕要乱套了!”   慕容渊点点头,他示意明姝和慕容陟过来,“你们两个以后好好过日子。有了孩子就别和以前那样了。”   他话语让慕容陟抬眼瞥了她一眼。这话如同一记重锤,重重敲在她心头上。   慕容叡的脸色极其难看。   慕容陟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   慕容渊示意他们到一边,让慕容叡过来,“事情处置的怎么样了?”   慕容叡熬了一宿没睡,再加上之前父亲那句话,脸色更是狰狞如鬼,听到慕容渊此言,淡淡开口,“阿爷放心,一切都已经处理好了。那些刺客,儿特意留了几个活口。现在正在讯问。应该会问出甚么。”   慕容渊有气无力的翻起眼睛,面前这个儿子英气焕发,和长子的死气沉沉完全不同。   “那就好。”慕容渊说完这话,两眼闭上,“事情都交给你了。”   慕容叡点头。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你们阿爷才醒过来没多久,都累着了。让他好好歇歇。”刘氏心疼的赶人走,好让慕容渊能再多好好休息一会。   “二郎,你也去忙你的去。”刘氏见慕容叡站在那儿没动,开口赶人,“你阿爷不能理事了,你去把那些事给做了。”   慕容叡眼珠这才动了下,“是。”   兄弟两人在门口的时候,目光撞上,慕容叡目光阴沉,而慕容陟眼里得意。只是瞬息间,便已经刀光剑影。   慕容陟一手攥住明姝的手掌,“二郎好走。”   慕容叡咬了咬后槽牙,恨不得把慕容陟给砍成三截。可是人还在家里,不能为所欲为,吞下一口气,直接掉头往另外一边走了。   慕容陟牵着明姝的人站在那儿看慕容叡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轻轻笑出来,“二郎还真是任性。”他说完看向明姝,“阿爷的话你也听到了,有了孩子之后,把心给收了。我说过的话都算数,而且我不仅仅会对孩子好,也会对你好。”   他的话语里甚至有那么一些款款情意。   明姝浑身僵硬,她手下意识往后撤,慕容陟一把握紧了。   “我……”明姝开口正要说话。   慕容陟打断她,“你只要应下就行了。”他笑的有些古怪,“以后,不要再有其他的念头。” 第113章 兄弟   慕容陟说着, 握住她的手没有半点松开, 反而攥得更紧了。   手骨被他攥的生疼, 慕容陟不容她反抗,直接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叫人把你的东西都送过来。”   “甚么?”明姝惊问。   慕容陟抬眼起来,对上她满脸的惊讶, 他的心情很好。拉着她在床上坐下,“你小心点,听大夫说, 你孩子还没有满三个月,胎象不稳,若是不小心,掉了都有可能。”   他话语淡淡的,甚至还有那么点温柔, 明姝听得背后直冒冷汗, 她下意识一只手捂在小腹上,顺着他的力道坐在床上。   “你为甚么……”明姝忍不住问。   慕容陟的心思如海底针, 怎么摸也摸不清楚。平常男人根本受不住这个奇耻大辱, 不说要把奸夫给杀了,也要把她这个偷人的给赶出去。可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做,反而说把孩子视若己出。   这等心胸,恐怕外面那些主母,也没有。   “阿爷说的,这孩子难道不是我的么?”慕容陟微微笑了。   “既然是我的, 我自然要好好照看你。”说着,他脸上的笑渐渐淡下来,“我们是夫妻,对吗?”   明姝不知他此言何意,怕轻易开口不小心触怒了他,只是沉默不语。   “既然这样,我养孩子天经地义。之后你就帮过来,我看着也放心。免得二郎乱走,传出去甚么难听的闲话。”   慕容陟说着,他轻轻的捏着她的指头。她手掌和她人一样娇小纤细,一只巴掌还没有他的半只手打。就连指头都是白白的一点点,揉在指间,软的让人心疼。   明姝知道昨夜慕容叡跑到她那儿躺了两个时辰的事他知道了。   慕容陟见她半晌都没有说话,只当她默许了。令人把她的东西都搬来,“前段日子家里有事,我就一直没有和你见面。”他说的好像不知道之前她在外面一样,“这次阿爷不好,我们两个一块伺候阿爷吧。”   明姝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她不怎么信他说的。可是他言之灼灼,似乎句句都出自真心。   慕容陟听她不说话,也没强迫她。两人就这么坐着,过了好会,慕容陟开口,“其实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他看到明姝有些意外的抬眼,不由得笑了,“怎么?没想到?”   明姝脸上露出淡淡的尴尬,她不由得看到一边去,“其实我不明白,夫君为甚么不和我和离,哪怕休了我也行……”   “你很想我休了你?”慕容陟的嘴角抿了抿。   明姝低头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慕容陟,目光正好和慕容陟的撞上。他眼光晦涩,里头藏着什么东西,她眨眨眼,又要低下去。   慕容陟道,“你很讨厌我么?你只管照着你的心意回答就是。”   明姝过了好会,终于摇摇头。   她并不讨厌他,但也谈不上喜欢。更多的是对一个陌生不了解的人的无感,既然无感,那么真无所谓厌恶或者喜欢。   慕容陟听到她这话,却欣喜起来。   “既然你不讨厌我,那不就行了吗。”他迟疑了下,尝试去握住她的手。   “那就这样吧,你和二郎的事,我就当之前没有过。你也不要再和他有往来了。若是二郎来了,我替你挡着。”   明姝听得目瞪口呆,也不知该说慕容陟是心胸宽广,还是该说他自欺欺人。   但慕容陟却没有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叫人把东西全都送过来之后,他就去慕容渊那边了。   等人一走,银杏提心吊胆的,“五娘子,大郎君瞧着有些不对啊。”   绿头巾这个也就算了,反正都是爷娘要他戴的,而且他自己又生不了,只能从弟弟那儿借种。可是这既往不咎,而且要好好把孩子养大的架势,怎么让人看不明白。   明姝点点头,她捂住胸口,脑子里头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这要怎么办?”   要她和慕容叡断了,恐怕几乎不可能。两人之前还没有孩子的时候,三番几次要说断了,最后还是没断成,现在多出一个孩子来,到时候戳在跟前,要她怎么断?   “要不然奴婢找机会和二郎君说说?”   明姝拉住她,摇摇头,“你暂时别去。”   银杏满心奇怪,“可是奴婢不去找二郎君,谁能管得住大郎君?”   “先放一放。”明姝道。   现在整个刺史府都兵荒马乱的,要是这事说给慕容叡听,少不得又要起波澜。眼下正是紧急时刻,多一桩事不如少一桩事。要说,也得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慕容叡代慕容渊处置事务,黑着一张脸坐在衙署里头。过去见他的人,人人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慕容叡的出气筒。   慕容叡听着下头报上来的军府的账,耐着性子听完,然后叫人把卷轴送过来,他从头看到尾,伸手就把放置在面前的那卷黄麻纸给揉成一团,丢到面前那人脸上,“去查,糊弄我呢,一匹马能吃那么多草料?当我没亲自养马过吗?还有病死了的马的去处呢?吃了还是卖了?吃了就把那几个吃马肉的给抓起来,卖了就把卖了多少钱给我说清楚。”   慕容叡说着越发心烦意燥,“这么点事,竟然没有一个看出不对劲,还要我亲自点出来?”   他目光幽冷,看的人冷汗涔涔,趁着慕容叡还没发难的功夫,把东西给收拾了赶紧出去。   紧接着的还要给朝廷的那些文书,这些东西或者让下面人代笔,又或者刺史亲笔写。慕容渊受伤,是不可能亲自写了。慕容叡看了下头好几个人写得,总觉得文绉绉的,平和有足,却少了一股活力。   为了公文的事,又是一番折腾。   到了傍晚才到后院那儿。   慕容叡去慕容渊那里,慕容渊刚刚喝了药,躺在床上。旁边是慕容陟伺候他,听到慕容叡来了,慕容渊睁开眼。   “阿爷。”慕容渊点点头,示意慕容叡到他手边来。慕容叡过去,听慕容渊问了有没有要事。   慕容叡挑出几件重要的说了。   慕容渊听后,短短的嗯了几声,“你可以当得起这个担子了。”   慕容陟在一边听出不一样的味道来,试探性的开口,“阿爷?”   “可以了。可以了。”慕容渊开口,他看向慕容陟,“我口述,你给我写。”   说着纸笔等物就已经送到了。   慕容陟持笔,慕容渊开始说,写着写着,慕容陟发现慕容渊要他写的竟然是给朝廷的乞骸骨书,而且要把慕容叡给推上去。   他惊骇的摔了手里的笔,“阿爷!”   慕容渊醒来之后,精神一直不好,听到慕容陟那一声,蹙了眉头,“你这是干甚么?”   慕容陟心情乱成一团乱麻,他伸手把滚落在一边的笔捡起来,“阿爷春秋正盛,还不至于就要致仕吧?”   慕容渊苦笑两声,“我遇刺了,这事怎么也瞒不住的。恒州这么大,到时候肯定会有人上报朝廷,赶在之前找个好听的理由给自己脸上抹点粉,好看点。而且你弟弟到时候也好接位。”   慕容陟回头看了一眼慕容叡。   慕容叡道,“阿爷好好养伤,别想这些了。”   慕容渊摇摇头,“二郎你是最务实的一个性子,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学汉人起来了?”   慕容叡愣了下,“阿爷……”   慕容渊没有说话。那一箭伤着他元气了,本来箭伤这东西,就算是年轻人也不一定熬的过来,何况他这个半老的了。   “你写就是。”   慕容陟没奈何,只得把笔捡起来,接着之前的话写下去。写好之后,慕容陟读给慕容渊听。   慕容渊点头了之后,交给外面的人润色誊抄,明日就送到洛阳。   “我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慕容渊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他一咳嗽,伤口裂开,在纱布上透出血色。   “趁着自己还能动,赶紧把你们给安排好。”慕容渊看向两个儿子,他对次子很放心,年纪上可能小了点,但是为人处世已经可以了,就是那一股骨子里的傲气,不管他怎么敲打,都打不掉,他以他的这股为傲,也担心次子这股傲气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二郎把自己的那个性子收一收,我也就没有觉得甚么可以担心的了。”慕容渊喘了口气,“你这个人啊,眼高于顶,虽然现在和过去十几年有些不一样了。但是持才傲物,一般都没有好结果。你要干大事,就得礼贤下士。”   慕容渊一番话说的推心置腹,慕容叡沉默了下都点头答应了。   “还有阿六敦,你这小子也不叫我省心。”慕容渊想起他跑出去把自己弄成这个模样,长叹不已,“你以后记得和你弟弟一起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分家。”他看向慕容叡,“我和你阿娘,亏待了你,但这也没办法了。我现在就算是想弥补也无能为力。”   “阿爷,这个算了。”慕容叡道。爷娘对他来说,已经只是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而已,甚至当初他愿意过来,也只是因为有这么个阿爷在,对他的前途有好处而已。   慕容渊摇摇头,他现在能醒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两眼一闭醒不来了,趁着清醒的时候,把话都说完了。   “我对不住你,刺史你来做。但是家产,你阿兄已经那样了,不多分他一些,我实在不能闭眼。”   “阿爷的家产,全凭借阿爷处置。”慕容叡恨慷慨,没在这上面撕拉。   慕容陟两眼通红,“阿爷,阿爷儿不要……”   “好了,你都快有孩子了,不要说这些。”慕容渊抓住慕容叡的手,“二郎,你是聪明人,你阿兄有妻儿,你……”他眼睛闭了闭,最后撑着一口气睁开,“要尊敬他。他的儿子,他的妻子,也是一样。”   “……”慕容叡沉默了下来,慕容渊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他。指尖已经陷入到他手臂肉里。   慕容渊两字眼睛紧紧的盯住他。过了许久,慕容叡终于开口,“是。”   慕容渊得了慕容叡这话,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疲惫的向后挥了挥手,“好了,去把你们的阿娘叫来吧。”   刘氏今天和慕容陟照顾了慕容渊一天,实在受不住回去休息了。   等刘氏一来,慕容渊和她交代后事。   刘氏哭哭啼啼,整个卧房里都是愁云惨淡。   把要交代的事,加快说完之后,慕容渊让明姝到面前来,看到明姝的时候,他两眼亮的吓人,“你要好好把孩子带大,他是阿六敦的儿子,你知道了吗?”   不愧是做了这么久上位者的人,平易近人的时候,不叫人感觉到有半点架子。可是威严起来,短短一句话语,压迫如排山倒海,扑面而来。   明姝点了点头。   慕容叡站在一旁,他面无表情,只是看着明姝。   明姝起来到一边,慕容渊所有的事都已经交代完了,让她回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闭眼而去了,孕妇在这儿,说不定会冲撞到腹中胎儿。   她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慕容叡的目光还在她身上。她咬咬牙,出去了。   回去之后,她头疼的很。早早的洗漱睡下了,躺在床上,却也不怎么能睡着。怀了孩子,安神饮子这种药就不能喝了,她翻来覆去半宿,最后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天还未亮,她就从睡梦里被人叫醒,“五娘子,郎主去了!”   明姝睁眼,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点起了火把。   她穿了衣裳出来,慕容陟正走来,“你先不要过去,在这里呆着。”   因为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慕容渊醒来这么会,就走了。孝服之类完全没有准备,甚至连白布都所剩不多。   明姝依言回了房里,外头闹着,她又靠在隐囊补眠了小半会。   公公的丧事,还轮不到她来做主,两个儿子,还有一个主母。况且照着风俗,孕妇也不适宜出现在葬礼上。   果然她睡到了外面天光微亮,都还没有人过来请她。   吃了早膳,梳洗过后,明姝打算出去看看刘氏,老是呆在屋子里头也不像事。   才出院门没多久,她迎面就碰上了慕容叡。   他身上胡乱的裹着孝服,孝服是下头人仓促间,用库存的白布胡乱裹在身上。衣襟那儿左右交掩,都弄出一个鼓包出来。   两人遇上,一时间沉默无语。   明姝张了张嘴,慕容叡直直的盯着她,过了好会,他首先打破近乎有些尴尬的宁静,“嫂嫂还好吗?”   他这声嫂嫂,让明姝低了头,“嗯。”   “家公那儿怎么样了?”明姝问。   慕容叡这个孝子做的很冷静,他脸上有淡淡的倦容,可是泪痕之类,几乎瞧不到。   也不知道哭过没有。   “阿爷那儿已经弄的差不多了。”慕容叡看看她,“嫂嫂现在还是不要往阿爷那里去为好。”   “我去看看阿家。”明姝点头表示知道。   慕容叡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的意思。   明姝心里的疑问多了一层,“先别去了。阿娘那儿也乱的很,阿兄在那里。”   慕容叡说着,忍不住抚额。   “乱成一团,到时候要是有奴婢撞着你就不好了。”他没有叫她嫂嫂,让明姝心里怦然动了一下。   她迟疑好会,“小叔、小叔还好吧?”   明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盼着什么,她眼眸看向一边,不敢直接对视他的眼睛。   慕容叡脸上染上些讥讽,“我能不好,敢不好么?”   明姝啊了一声,慕容叡满肚子的火气和委屈,父亲到了最后一刻,还是想着那个窝囊废,这也就算了,反正窝囊废就那样了,下半辈子靠谁还不一定。但是父亲竟然还真的把他当做种马了。她肚子里头的儿子说是慕容陟的,还要窝囊废好好养妻儿。   听得他都怒火熊熊,可是人都走了。这怒火烧到了极致,没有发泄的途径,最后成满满的委屈。   他的女人,他的儿子。回头竟然都还是别人的。   慕容叡靠近了一步,在四周侍女们惊骇欲死的眼神里,对她伸出手。   “二郎!”一声厉喝在慕容叡身后炸开,慕容叡转头去看,见到慕容陟脸色青黑的站在那儿。   他讥诮之色越发浓厚,明姝看到他的神情,知道他要爆发了,抢在之前开口,“我刚刚和小叔遇见了,就说了几句话。”   这话不知道是替她自己辩解,而是替慕容叡辩白。   慕容陟走过来,目光阴晴不定,最后他开口,“讣告已经发出去了,外面的事还是要你来。”   慕容叡点点头,“阿娘呢。”   昨夜刘氏痛哭了一夜,两个儿子怎么劝也劝不住,到了天亮的时候晕死过去了。   “大夫正在看。”慕容陟过来横在他和明姝之间,“阿爷临终前的信已经送到洛阳了,十多天后应该就能送到宫里。”   慕容叡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慕容陟低头,嘴角咧了一下,“这儿的规矩和二郎你知道的不一样,阿爷去世之后,是要给阿爷守孝三年的。”他的目光里隐隐浮动着些许的讥讽和高兴,“所以三年之后,你才可以接阿爷的位置。”   “我知道了。”慕容叡神情淡然,没有慕容陟料想的那样失望。他看了一眼明姝,让明姝暂时回房,而后和慕容陟道,“阿兄到底在期待甚么呢,要是我做不了官,阿兄的日子才会更加难过吧?”   哪怕慕容渊留下来可观的家产,但是不入仕为官,恐怕也要被人当做肥羊宰了。   慕容陟面色僵硬了下,“你说甚么呢。”他看见慕容叡身上的孝服乱糟糟的,“二郎还是把衣着收拾一下,要来的都是大人物,这么衣着不整的,恐怕落人笑柄。”   说罢,他掉过头,直接往外去了。   慕容叡看着慕容陟的背影,笑了一声。   胡文殊快马加鞭回了秀容,胡菩提经过上回那么一次之后,势力比之前还要更甚,手下兵多将广,连府邸也跟着扩大了许多。看着那规模,比洛阳诸王的府邸都要大的多。   胡文殊怀揣着一颗心去了将军府,胡菩提听他回来了,召他过去。   去的时候,他正在和几个胡女饮酒作乐。   胡文殊站在那儿,拢着双手。   胡女是从西边的大秦来的,身段妖娆,丰胸肥臀,卷曲的棕色长发落在袒露的胸前。   胡菩提左右一边一个,他手里持着酒杯,看着下面站着的弟弟。   “这么久不见,你长得比之前更加水灵了。”   胡文殊一愣,而后强笑,“阿兄真是说笑了,难道我在平城这么久,都没有晒黑?”   胡菩提哂笑。这个弟弟自幼长得秀美,就是那些女子,都不一定有他一半貌美。和他更是有天壤之别。   爷娘都疼爱长得好的孩子,对这个弟弟自然要疼爱许多,不过最后继承阿爷的事业的,还是他。   想到这儿,他看了看胡文殊几眼。这个弟弟拢手站在那里,看着似乎和衙署里那些下属没有任何区别。心头翻涌出来的那些陈年的不满消减了许多。   “事都已经办好了?”胡菩提问。   “办好了,我走时候得到的消息,慕容渊已经没了。”   胡菩提听到他这话,终于神色缓和了许多,“那就好。”   “慕容家的这几个,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都难对付。而且我试探了几次,他们也没有归附我的意思。刀要是不能为自己所用,那还是折断为好。”   “慕容渊一死,他两个儿子并不和睦。闹起来恐怕是迟早的事,”胡菩提笑了两声,“到时候挥兵南下,也少了个阻碍了。”   胡文殊点头应是。   “弟弟,你说慕容家的这对兄弟都成这样,我们兄弟两个会不会也会走他们的老路?”   胡文殊被问的惊心胆跳,“阿兄说甚么呢,我们兄弟自小一块长大的,光是这个就比慕容家的那对要好出许多不止了。”   胡菩提仰首想了想,似乎觉得也是。   “你回来了,一块喝酒?”   胡文殊哪里还敢喝酒,推说一路舟车颠簸累了告辞。   告辞出来,一头撞上被侍女簇拥着的贵妇。   贵妇很年轻,被几个锦衣侍女簇拥着。胡文殊一头撞上来,两面打了个照面。   胡文殊后退几步,“阿嫂。”   过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对面有声音。没听说这个公主耳朵有问题。   胡文殊不由得抬起头来,他抬头的时候,正好见着长乐公主一双眼睛都在他脸上,眼睛微微发亮。 第114章 商量   人一生最大的事莫过于生死。慕容渊的丧礼办的极其隆重, 他为官几十年, 留下的人脉甚多。光是前来吊唁的人, 就不知有多少。   慕容叡穿着白麻布孝服,和慕容陟两人招待宾客。回头慕容叡让人多送点冰块到后面去。   现在是夏天,尸体过一夜就能出味道,现在还不到下葬的时候, 虽然已经入殓了,但棺盖还没有完全封死,要是有味道飘出来。一是不雅, 二是对死者身后的亵渎。   忙完之后,慕容叡和慕容渊生前几个部下到了房中说话。   部下已经和慕容叡打了好几次交道,此次前来,一个是为慕容渊的身后事,另外一个就是为了慕容叡的上任。   人没了, 好歹是三品刺史, 不管如何,朝廷那边都要有所表示, 没有意外的话, 也要把接替位置的人给定下来。   一群人商量了半天,确定好什么时候,派什么人过去。   慕容叡听那些老部下商量,没有插话。到了他们商议的差不多,过来问他的意思,慕容叡点点头, “就都照你们的意思办吧。”   商量的这个不算小事,有时候朝廷要挑某个人的毛病,半点小毛病都能挑出来最后按个莫名其妙的帽子把快要到手的官位给丢了。   在这种重要的事上,全凭让他们出主意,自己不说两句。要不就是全无主见,要么就是对他们十分放心信任。照着这位以往的作风,不像是能被人轻易左右的,只可能是后者了。   部下们心里松了口气,“下官们一定确保郎君顺利坐上那个位置。”   慕容叡点了点头,他让部下们继续商讨接下来的细节,他自己起身去母亲那里。   这些天,刘氏哭断了心肝,整个人浑浑噩噩。有时候悲伤劲头一上来,直接一头晕过去,任凭旁人怎么掐人中都醒不过来。   所以刘氏那里不能缺人,必须有人照看。奴婢们出事了只会大呼小叫,他也要是不是去看看,免得出事还没有人主持大局。   慕容叡到了院门口,侍女过来轻声说今日刘氏的情况,末了侍女加一句,“刚才娘子也来了。”   “她来干甚么?”慕容叡忍不住蹙眉,因为怕冲撞到肚子里的孩子,丧礼上都不让明姝过去,生怕有事。现在她反而过来了?   “娘子说是过来陪陪夫人。”侍女低头。   慕容叡再也没多问,抬步直接走进去。   走到门外,听到里头有刘氏的哭声。站在门口的侍女把门打开,请她进去,里面刘氏哭的正伤心。   “真是个死鬼,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的,都没见到他有事。结果出去了那么一趟,回来就不行了。好歹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怎么就和纸糊的人一样,才睁眼没多久就去了。”   他走进去一看,幔帐后面,明姝坐在一旁,刘氏一面擦眼泪,一面冲明姝哭诉慕容渊的薄情短命。   明姝也不劝,坐在一边听刘氏哭,过了好会从侍女手里把帕子拿过来递给刘氏。   刘氏哭的两眼都红肿的和两只鱼泡似得。   泪水已经把眼下的肌肤给泡坏了,一擦就疼的倒吸冷气。   “阿家要保重身子,”明姝轻轻道,“家公还在家里呢,阿家这样,家公怎么可能安心走呢。”   “不能安心才好呢,他不安心,就算死了,也好好给我留在家里。”刘氏说着,眉眼里头冒着一股狠劲,“免得到了下头,还有甚么花花心思。”   原本是再悲伤不过的事,被刘氏这么妒意横生的话一说,顿时就有些啼笑皆非起来。   慕容叡不许人去通传禀告,自己站在帷帐后面。这段时间他忙得连闭眼的功夫都没有,在这里站一站,似乎所有疲倦都烟消云散了。   刘氏叨叨絮絮,说了很多慕容渊的事。   “你年轻也不知道,这跟了半辈子的人,突然就没了,心头和剐了块肉一样,难受的很。”刘氏面前除了明姝之外再也没有别人。   明姝安安静静的听着,刘氏说了一会,她坐在那里,两眼闭上。   “阿家去歇会吧。”明姝过来搀扶,刘氏挪开自己的手臂,“算了,你有身,好好养着。”   她说完,让于氏和另外两个侍女搀扶着去内室休息。明姝送刘氏进去,亲眼看着刘氏躺下来之后,她才出来。一出来迎面就撞上慕容叡。   “吓!”明姝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慕容叡给吓了一大跳,她捂住胸口,一脸的惊魂未定。   “你……”明姝眼角余光瞥见四周的侍女,“小叔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阿娘,阿娘怎么样?”   “阿家说了好会话,这时候已经睡下了。”明姝说着也有些唏嘘,“家公这么去了,阿家有些受不住。”   “少年夫妻,到了现在也有几十年了。阿爷这么去了,阿娘和阿爷夫妻情深,恐怕一时半会的撑不过来。”慕容叡盯在她的身上,目光在她的脸上滑过。或许这段时间,家里的事实在太多,她的脸颊不但没有和其他孕妇一样圆润起来,反而瘦了些,越发显得下巴尖尖的。   在屋子里说话终究不妥,要是吵醒了刘氏不好。两人到外面说话。外面的阳光照的耀眼。   慕容叡故意放慢了脚步,方便明姝能跟上。   “这段时间,家里乱糟糟的。都还好吧?”到了外面,慕容叡要自在多了,甚至连‘嫂嫂’两个字都懒说的。   “嗯,还好。”明姝点点头。她下意识的把手放在小腹上,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她欢欣鼓舞,忍不住嘴角都要勾起来。   这就是一家三口吧,哪怕孩子孩子还在她肚子里,但也是三口团聚了。   “这段时间,小叔一直忙里忙外的,都还好吧?”明姝问。慕容叡看着和过去总有些不同了,到底哪儿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可就是有一种他已经完全是男人,不需再依附在谁的羽翼之下的感觉。   慕容叡微微笑了笑,“那你呢,你告诉我,你好不好。”   明姝怔松,没有料想到他竟然是如此直接。   他抬了抬手,后面跟着的侍女屈膝之后纷纷退下。   侍女们散去之后,慕容叡上前了两步,在她错愕又欢喜的目光里,把她给摁在怀里。   明姝唔了一声,两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口上。   “小叔,这样不、不妥。”她犹犹豫豫,又万般不舍。   习惯了他的存在,突然被隔绝开来。她得到的不是解脱清净,而是抓心挠肺的思念和渴望。   慕容叡拥她入怀,低头在她的发间深深的呼吸,浅浅淡淡的清香让他整个人都瞬间得到了宁静。   “阿蕊。”他不停的亲吻她的发鬓,发丝在唇上滑过,引起些许的酥麻。这些触感让他满足的叹息,心头空了那么久的那块地方,终于堵上了。   她犹豫了下,顺从自己的心意,两手搂住他的腰。他的腰身劲窄,夏日里穿的不多,加上外面的那层孝服,也仅仅是两三层而已。她两只胳膊紧紧的绞在他的腰身上,在他躯体上寻找让自己安心舒服的东西。   明姝脸颊贴在他胸口上,自暴自弃,“我现在是真的不守妇道了。”   早先一头扎进去,勉强还能保持那么一世清明,知道不对,不能陷进去。可是后来被他那么一搅和,纠缠起来,原本那点清明也不见了。明知道不好,也是一头扎进去。不厮缠个天翻地覆决不罢休。   “你是给我守。”慕容叡手指轻轻挑在她下巴上,把她的下巴给挑起来,她眉眼妩媚,眼中水光浮动,还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这时节你有没有想我?”   明姝窘迫的很,圈在他腰上的手,又想撤回来,可是慕容叡察觉到她的意图之后,一手直接抓住她的手腕,让一双藕臂在腰上贴结实了。   “你说。”慕容叡低头下来,额头贴着她的,不依不饶,要从她嘴里听到他最想要听得。   她瞧见他身上的白色,点点头,还是拿人推他,“好了,现在你还在孝期。不要、不要孟浪。”   孝子躲在这儿和她这么厮磨,别说两人现在还有那么一层关系,就算是什么关系也没有,要是传出去,也够慕容叡吃不消。   慕容叡见她满脸担忧,这才放开她。   “光顾说我,你也不是一样。”慕容叡嘟囔,他凑过去,“刚才怎么不见你推开我。”   “你自己突然跑过来,谁推得动你。”明姝气道,过了好会她还是道,“你这段时间老实点吧。”   孝期里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而且官位还没到身上,要是被人盯出个不妥来,又生变故,恐怕就完蛋了。   慕容叡听出她话语下的关心,点点头,“我知道。”   说罢他又笑,“你知道我气阿爷甚么呢。”不等明姝开口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我气阿爷活了这么久,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自私。听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云游道士的话,就把我送出去了。如果不是前头的那个出了那么大的事,恐怕他也不会把我接回来。”   他低低的说,明姝在一旁听着。他倾吐心声,她就是最好的聆听者。   “接回来之后呢,一上来就要我把所有事都学会,才不管我之前会不会。何况他到底把我们两个当甚么,让我们生个孩子给那个窝囊废养老么?”慕容叡对慕容渊怨念深重,这个父亲对前头那个是关爱甚多,到了他这儿,要他累死累活那也就罢了。后面竟然还要他做种马。   这口气无论如何,他都吞不下去。这不是一句死者为大就能糊弄过去的。   他根本就不用汉人那一套,他也不吃那一套。   明姝伸手捧住他的脸,手掌在他面庞上轻轻的摩挲,“不要伤心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心疼你。”   慕容叡心头的不平被她这一句给抚平了。就像篝火上面浇下来一桶凉水,灭的只剩下一缕青烟。   “嗯。”他嘴角挑起笑,想要把她再抱进来。明姝却别扭着。   “怎么了?”慕容叡低头问她。   明姝扬起脸,“你还在孝期,再搂搂抱抱的,你要是想做别的事怎么办?”   她问的理直气壮,一时间,慕容叡都哑口无言。   汉人孝期的那些束缚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约束力,原本就是牧民里头混大的,这时候给他说再多的礼义廉耻也是白搭。   但是面前小女子睁着眼,几乎句话就把他说的之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这女人绝对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真是把所有的路都给堵住了,半点错都不叫他犯。   明姝见他目瞪口呆,有些得意,她扬起下巴,“好啦,既然知道了,就不要去犯啦。”她锁舌,手轻轻搭在他的胳膊肘上,把他往外带。   慕容叡舍不得她用力,她肚子里还有个小的。那小的太小,怀着他都要费力气,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没了。   孩子没了没关系,可是他担心她的身子。那么瘦瘦弱弱的,身上掉块肉下来,还不得折磨的半死。   慕容叡顺着她的力道就往外走,侍女们都已经退干净了。所以到了外面也是没有几个人。   慕容叡一把把她带到身边来,低头看了看脚下。免得她不小心踩到碎石子。   “去吧。”明姝轻轻推在他的肩膀上。   他到这里也有好会了,恐怕前头已经有人在找他。   她的力道很轻,慕容叡却被她推出几步去。   他依依不舍往前走了几步,看她还在那里,“你先回去,站这么久也不怕累。”   慕容叡迟疑了下,“放心,我会替我们谋划的。”   明姝送走他,回来看了刘氏一眼,刘氏体力消耗的太大,她去看的时候,还没有醒。   她到外面坐下来,靠着窗户透透气。她想着慕容叡走之前的那话,心下有些期待,但更多的是不安。   慕容叡从来就不是什么软和性子,想要什么都是直接来取。这股劲头用在慕容陟的身上,她几乎预见母子间的血雨腥风。   她靠坐了好会,银杏把安胎药端过来,“五娘子喝了吧。”   明姝接过药碗,心里有事,瞧着黑漆漆的碗,迟迟没动。   银杏见她没喝,催促道,“五娘子趁热快喝了吧,这药奴婢亲自熬出来的,保证谁也没经手过。”   这安胎药里也不知道添了什么药材,热着的时候还好说,凉下来之后,冒着一股腥气,别说怀孕的人了,就是她自己闻着都犯恶心。   明姝瞪银杏一眼,一口气把安胎药都喝了。   “五娘子喝了好。现在天大地大,除了郎主,就是五娘子肚子里头孩子最大,先把孩子照顾好。”   明姝看银杏高高兴兴把手里的碗让侍女给拿走。这没心没肺的模样看的明姝好生羡慕,“你心里头没事,还真叫人羡慕。”   “因为奴婢想的少嘛,所以就没甚么好烦心的啊。”银杏快言快语,“五娘子也别想太多了。听老人们说,孩子在肚子里头,阿娘心里想甚么,生出来就长甚么样。娘子愁眉苦脸的,小郎君生下来该不会是个八字眉吧?”   明姝打了个哆嗦,浑身寒毛直竖,她不确定的捂住肚子,“应该……不会吧?”   银杏两眼认真的看着明姝,点了点头,“老人就是这么说的。老人们活的长,见多识广,既然敢说出来,那就肯定见过。”   明姝抱住肚子,一时间动弹不得,她真想象不出,肚子里的孩子要是出来是个八字眉。   “五娘子笑一笑嘛。”银杏满眼期待。   现在府里在办丧事,但是也没关系,反正也不用明姝出去,躲在这里养胎,不管自己说了什么,只要别太过分,都没人传出去。   明姝伸出指头在她的脑袋上重重一戳,完了坐在那儿,原本皱起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这才对嘛。五娘子笑的时候可好看了,现在虽然不能笑的太多,但是也别愁眉苦脸的。”银杏说着给明姝把之前挑选的料子给拿过来。   那些都是给孩子准备的。   其实这个时候准备还很早,但是做母亲的心,从知道自己怀上孩子的那刻就生出来了。哪怕还没成形,就要把一切都给准备起来了,而且还要准备最好的给他。   明姝精神顿时抖擞起来。   “不会有人知道吧?”明姝压低身量问。   前头公公的丧事在办,她在这儿挑东西。说出去,怎么看都不像话。   “放心,不会的。”银杏压低声音,“奴婢走的是二郎君那边的路子,要是哪个多嘴多舌,会被二郎君处置的。”   说到这里,明姝才放心下来。   她一改方才的忧心,专心致志挑东西。   *   慕容叡开始令人挑选慕容渊的墓地,勉强熬过头七之后,慕容叡就令人把棺盖封死。慕容渊走的太突然,墓地之类完全没有半点准备,也不能用之前造好的。只能再马上叫人选地址择日开工。   身后栖息之所,乃是大事,所以慕容叡选定地方的时候,也让慕容陟一同过来。   慕容陟看慕容叡经验老道,没有半点手慌脚乱,“二郎倒是熟练。”   “以前阿兄不在家的时候,曾经帮着阿兄建造过一次。”慕容叡开口就不客气。   原先建好的那个墓室自从慕容陟回来之后,嫌弃不吉利,全给拆了。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弄得这么手慌脚乱。   慕容陟脸上涨红,他握紧拳头,过了半晌才放开。   “阿兄,这次叫阿兄过来,也不仅仅是为了给阿爷选地方。”慕容叡沉下脸来,慕容陟心头的怒火也不由得缓了缓。   “你想说甚么?”   “我们得搬走了。”慕容叡道,“刺史府是给刺史住的,又不是专门给刺史的家眷和儿子们住的。”   慕容渊这个刺史已死。朝廷肯定要另外再委任一个刺史。虽然慕容叡可以入仕做官,但是三年的孝期摆在那里,好歹明面上要给守完。   所以在新刺史来之前,他们也要返回老家了。慕容家的老家在代郡,从平城出发,也要有一段路要走,这不是个小事。   慕容陟嘴唇抿紧,“这事要和阿娘说一声。”   “是该和阿娘说一声,但是阿娘伤心过度,已经起不来身了,到时候决定好了,和阿娘说一句就是。”慕容叡手指敲在桌面上,“阿兄觉得呢。”   慕容陟知道慕容叡只是和他说一声而已,问他如何,也不过是问问而已。   他突觉一阵无力,你觉得好就好吧,不过最好还是把阿爷的墓室修建的差不多了再启程。   慕容叡点点头。   几句话把事给商量完了,慕容叡送慕容陟出去,到了外间,一个仆妇急急忙忙跑来,“大郎君,娘子吐的很厉害!”   慕容陟蹙眉,“怎么了?”   “娘子突然间就吐了,现在喝水都喝不下去。”   明姝今日一起来,闻着鱼的味道就开始吐,吐的胆汁都出来了。仆妇们慌了神,过来请慕容陟过去看看。   “去叫大夫过去看看。”慕容陟吩咐。他嘴里吩咐,并没有多少过去看看的意思。妇人有身的时候,多有状况发生,叫他去又有什么用。   仆妇唯唯诺诺答应,低头走了。   慕容叡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底浮出森然冷意。 第115章 诺言   慕容叡驰马在平城郊外, 看了一会那些山体。   建造墓地多是依照山体而建, 一是风水有山水环绕, 可以庇护后代。二是有山体掩护,盗墓贼或许能寻到的晚些。   慕容叡看了一圈,他蹙眉看了看四周,拉过马头, 在大道上奔驰了一会。   骄阳似火,晒在人身上火辣辣的,慕容叡戴了一顶帷帽, 帷帽扣在脑袋上,帷帽周边的轻纱落下,把他的脸颊和脖颈遮住了大半。帷帽原本是男人们在风沙肆掠的时候戴上的,现在拿出来,挡一挡阳光。   阳光挡住了, 但是帷帽里头却闷热难当, 汗流浃背。   他看了看背后的山,拉过了马头。   远处马蹄声哒哒, 远处出现一个小黑点, 紧接着黑点越来越大,兰洳驰马到他面前来。   “到处找你没有找到,原来你在这里呢?”兰洳拉过马头,跑到慕容叡身边。   慕容叡把面前的那一条细缝拉开了点,露出小半张脸,“难为你还寻到这里来了。”   他这趟出来, 谁也没告诉,自己偷偷的跑了出来。父亲那件事一出,他现在也不太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的行程。   兰洳一大早就去给他办事了。他看了看在天上的太阳,“你动作倒是挺快。”   兰洳干笑两声。慕容叡这话绝对不是夸奖,他吩咐的事老早就吩咐下来了,只是一直到现在才办妥。   “那个刺客浑身骨头都差不多要打断了,也说不知道指使自己的,到底是谁。”兰洳说起来,都不免有些敬佩。   慕容叡很不在意的嗤笑,“不是骨头硬,是根本不知道吧?”   兰洳脸上有些尴尬,“怎么可能,不知道的话,怎么……”   “你真当着天底下有情有义的人多么?看来刺杀阿爷的人,都隔着一层呢。办事的事办事的,顶上头的人不知道,也不是甚么多新鲜的事。”   慕容叡说完,他伸手把面前的垂纱完全撩开,“我那阿兄那几天里去过哪里?”   “找家仆们问过了,说是去过胡文殊那里。至于去了干甚么,下头人说是去喝酒了。”兰洳问道。   慕容叡听后脸色难看至极,“那说了甚么知道吗?”   “那就不知道了,进去了之后,那些家仆有没有在一边伺候。另外胡府嘴巴也紧的很,只知道你那阿兄喝酒把自己喝的站不起来,其他的都打听不到。”   “胡文殊好像没有来阿爷的丧礼。”慕容叡自言自语也似的道。   “他在你阿爷出事的前两天就回秀容了。”   慕容叡听后沉默不语,兰洳等了好会,都没有听到他说话,他忍不住,“该不会真的和你阿兄有关系吧?”   “我只是这么猜测而已,无凭无据的,说出来也没人信。”慕容叡轻轻踢了马肚子一下,让马走的更快些。   兰洳紧跟其后,“要是真的,那你阿爷也太惨了。竟然是被自己最喜欢的儿子给害死的……”   慕容渊最喜欢的儿子是慕容陟,最倚重的事慕容叡。这总所周知。   慕容叡讥讽的勾勾嘴角,“那么没办法。”   兰洳听出这话下的意思,他过去,“你不是想要给你阿爷报仇?”   “嗯。”慕容叡点点头,“但是报仇至少得把仇人寻出来,不然和个无头苍蝇似得到处乱飞,也不像个事。”   说着,他和兰洳已经进城。午时之后,城中开市。慕容叡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先去东西两市买东西。   两市里的东西卖的比较杂,加上平城这儿胡汉杂居,基本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慕容叡逛了一圈,眉头皱起。   兰洳在后面跟着,看他看了好久,尤其在那些卖果干和新鲜瓜果的地方停留许久。忍不住问,“你想要买甚么,我给你找找。”   “这地方有青梅吗?”慕容叡在马上回首问道。   这可把兰洳给问倒了,他有些难为情的挠挠后脑勺,“这个东西?咱们这边好像连梅子都少见吧?”   慕容叡听了之后毫不留情的转过头。兰洳毫不气垒,“你要买这个干甚么,听说这玩意儿吃到嘴里酸的很。”   “就是要酸的。”慕容叡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她这段时间吐的厉害,听人说吃酸的可能好点。”   兰洳这下大彻大悟了!   他和银杏交往还算密,知道明姝这段时间闹起了孕吐,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带油水的,只要闻到那股油腥味,就能把肚子里的酸水全都吐出来。   “原来是为了……咳咳。”在外面兰洳收敛了点,在慕容叡如刀一样的眼神下,没有把明姝的名字给说出来。   既然是为了这个,只能在卖瓜果的地方都问了一遍。新鲜瓜果这东西,贵族家的才有好的。放在两市里卖的都是些次等货色,而且有不少都只是果干。   慕容叡挑挑拣拣,问到有没有带酸味的,几乎都是摇头。买瓜果谁不是想要越甜越好,酸的根本卖不出去,自然也不会拿过来。   最后挑了一圈,终于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买了一点点从南边来的橘,或者说不是橘,因为很小一个个,而且剥开一个吃到嘴里,酸的整个人嘴都冒苦味。这玩意是那家妇人打算拿来喂鸡的。因为人根本不吃这个。   慕容叡尝了一个,酸的五官都要皱在一块,却欣喜若狂,直接把那家人手里的全都一股脑买了过来。   “她最近也吃不下东西。”慕容叡把买来的枳子包好挂在马鞍上,回头问兰洳。他问这话的时候,眼里是欣喜,就和一个赶着去见心爱姑娘的蠢小子一模一样。兰洳和他打交道这么多年,多是见他阴鸷和面无表情,现在看到这么一副蠢阳,简直不忍直视。   “你说我要不要给她在外面买点回去?”慕容叡满怀希望问。   兰洳简直觉得自己撞邪了,之前还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只不过给嫂子买到了东西,就成这样了。   还有在外面买东西是怎么回事?外头的东西难道还有刺史府里的丰盛?   “你看着买吧,不过她胃口不好,你最好还别是弄些肉回去。要不然闻到那股味道,说不定又吐了。”兰洳抓耳挠腮给出一句。   慕容叡听后觉得有些道理,不过照着她那个吃不下肉的样子,恐怕到时候别说孩子,就是她都够呛的。   慕容叡逛了半天,买了两个素胡饼,装在袖子里。直接往刺史府而去。   刺史府内,现在到处都是在收拾东西,恒州里那么多的事务,刺史之位不能空缺太久,朝廷再委任的刺史已经在路上。他们也该收拾了。   院子里头摆着的是各色各样的箱子,刺史府内的东西多,新主人要来,旧主人的东西不能留下来,全都要仔细收拾好全部带回去。   慕容叡看了一眼,脚下么有半刻停留,直接往后院去了。   明姝抱着盆子吐得半死,旁边放着一小碗的肉汤。她吐的胆汁都出来了,才整个人往后仰倒。   侍女们把东西全都收拾干净,给她把脸颊擦拭干净。   慕容叡一进来,就见着她通红着两只眼,他快步走过去,坐到她背后。刚才她吐得太厉害,到了现在还有些缓不过来。   侍女们把东西收拾退出去了。   “怎么了,还吐得很凶?”慕容叡在后面问到。   明姝过了好会,眼睛才动了动,她看到他,半是撒娇半是抱怨,“累。”   慕容叡见着手边的小矮几上有水,端过来喂到明姝嘴边,她一口口的喝了,嗓子眼里头的那股火烧一样的感觉才缓和些。   她试着开口说话,“你来干甚么?”   话语说完,被自己嘶哑的嗓音给吓了一跳,她捂住嘴,受惊了似得。   慕容叡也别在意,把手里的包袱取来,打开了,里头是买来的东西,他剥开一个,送到她嘴边,“你吃吃看?”   这些都是他私底下问下头那些家仆们打听来的,说是怀孕的妇人容易孕吐,而且喜欢吃酸的东西。她吃不下其他的,但是吃酸的话,说不定能好些。   明姝摇摇头,但是鼻子里敏锐的闻到他身上的另外一股香气。   好不容易逼着自己吃下去的东西,一股脑全都吐出来了,缓过来之后,那股饿劲越发高昂。她也顾不上什么,一手扶在他肩头上,鼻子往他身上嗅。   “甚么味道?”   她嗅来嗅去的,被那股香味牵扯的肚子又开始叫了。   慕容叡从怀里掏出个饼来,“我在外面买的。”   他原本想给她换换口味,但是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吃什么,就照着自己可能清淡一点的喜好买了这个。   没想到她似乎还喜欢?   是个素胡饼,里头都馅都是青菜之类的,但是外面撒上了些许芝麻,闻着香气四溢。哪怕被包在衣服里,也阻拦不住那股诱人的味道。   明姝接过来,抓住就啃。她饿的慌,好不容易碰上个自己能想吃的,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坐在那儿和松鼠啃松子似得,不一会儿就把饼给吃个干净。还意犹未尽的舔舔指头上的芝麻。   慕容叡好气又好笑的把她的手抓过来,仔细给她擦干净了,“你就这点出息!用得着舔指头么?你要是还想吃,到时候我让人给你再买。”   “那你一定要人多买几个回来。”明姝吃了东西,终于有了些精神。   她眼睛又看到慕容叡放在那里的布袋子,伸手去拿,把里头的东西剥了皮,掏出来给她。酸是真的酸,一入口,牙几乎都要被酸掉了去。但是明姝却吃的美滋滋的,她现在就喜欢这个味道。   “你这几天瘦了这么多,身边那么多人,就没一个能给你弄些能吃的来?”慕容叡看到她下巴比之前又尖了点,脸上几乎都没有多少肉了。   “不怪她们,毕竟吃的上面多重要,她们哪里敢做主。”明姝一口气吃了小半,这才想起来,“你就这么跑进来了??”   她不可思议的回头盯他。慕容叡摆出满脸的无辜。他就这么一路直接进来的,左右侍女都还很懂事,见他来了,直接退出去。   明姝嘴张了张,险些合不拢。突然慕容叡脸上的无辜瞬间就变成了似笑非笑,他冲屏风那边笑,“阿兄也来了?”   别说惊慌,他连起来的意思都没有。一副坦坦荡荡,好像这地方是他的,靠在他身上的人,也是他的妻子。   明姝想要离远点,她和慕容叡那样,一辈子都撕扯不清楚。但私下里也就罢了,在明面上,她不由自主的,还是想要给慕容陟留出一点颜面,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慕容叡察觉到她离去的意图,一条胳膊迅速的圈住她的腰。   慕容陟站在屏风旁,屏风的旁边是绑好的帷帐,光线并不充裕,所以明姝一开始都没有看出他在那里。   他站在昏暗之中,半张脸几乎都在昏暗不明的光线里。只看得到他绷紧的嘴角。   明姝顺着慕容叡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得到一片衣角,知道慕容叡真的没有骗她,挣扎着要躲开。可是慕容叡一手把她给抱结实了,“你才吐过没多久,不要乱动。”   他声线低低的,蕴含着隐秘的威胁。哪怕明知道不是针对她的,可她还是停下来。   慕容叡一手勾住明姝的腰,他抬头嘴角含笑,满脸真诚的看向站在那边的慕容陟。   三人谁也没有说话,室内陷入一片寂静的尴尬里。   慕容叡看到慕容陟站在那儿,哪怕大半张脸都瞧不清楚,但是他却看到他袖子下的那双拳头握的很紧,拳头上青筋并露。   “阿兄站在那里,恐怕也挺累的,要不然出来坐坐?”慕容叡和主人翁一样,招呼慕容陟。   明姝心下大呼不好,她转头过去看,她的位置不好,再怎么辛苦的伸长脖子,也只是看到慕容陟的袍角,而其他的看不到。   终于屏风后面起了窸窣的声响。但是没人从屏风里走出来,脚步从屏风后直接往门口那边去,最后越来越远,消失在外。   听到慕容陟真的走了,明姝一时间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提心吊胆。   “你何必要气他?”明姝回头过来问。   慕容叡伸手把她嘴边贴着的芝麻给抹了,送到自己嘴里,尝过了那小小一点芝麻的清香,他才开口,“我就是要气他,凭甚么他可以拿着那个所谓的名分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明明之前一直都是我们两个在一块,孩子也都是我的。最后倒是他捡了便宜。”说到这里,慕容叡冷笑连连。   他们两个彼此都不是仁慈性子,既然都知道了本性,何必又要装模作样。   在外头装也就罢了,在家里还要装。这是想要把他给逼疯吧?   他见明姝张嘴,手指压在她的唇上,“不许说我不爱听的话。”他说着,声音都可怜下来,“我在外面跑了一天,回来的时候还记挂着你吃不下东西,特意给你买了这些。”慕容叡像是在诉说委屈又是像在邀功,“我为你这么辛苦了,你心里竟然还记挂着他?”   他说着很不满,手臂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两份。   “你能松开么?”明姝伸手掰他的手臂,脸涨得通红,“我最近肚子在涨,可能孩子在长,小心你这样他长不大。”   慕容叡脸上的笑僵了下,随即加在她腰上的力道小了点下去。   明姝等了会,见着他的火气似乎消减了点,这才回身过去,两条胳膊挂在他脖子上。这亲昵的举动,获取了他的欢心,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   “你和他好歹是兄弟。”明姝深深看着他的眼睛,“你们一母同胞,我总觉得你们能少点争执,尤其眼下,家里已经没有了家公,你们兄弟要是被人寻到嫌隙,那就……”   慕容叡扯扯嘴角,“我说呢,你还是给他说话。”   明姝急了,“我没有……”   “好好好,”慕容叡把她的话打断,他半是气的,半是不心甘,“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的心在我身上?”   他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明姝没有任何犹豫点头。   慕容叡笑道,“那就好。那他就再也没有甚么可以和我比的了。”   明姝被他的话弄了个糊涂。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都是快有孩子的人了,竟然还耍这些孩子心眼。   “等你三个月满了,我们就回老家。”   明姝点头,这个她之前就知道了。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收拾东西,她的东西除了必用的之外,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你老家,我还没去过呢。”要去一个新地方,明姝心底有些不安。慕容家世代居住在代郡,对慕容叡来说,只是换了个地方,对她来说又是要重新适应。   慕容叡察觉到她的不安,在她鼻头上刮了下,“别怕,我在呢。你有我,哪怕是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我宁可把我这条命搭上,也不能叫你有事。”   这话如同细针刺中她心口的某个地方,她不由自主的抓住他的手,几乎是咬着牙,“谁准你说这些的!”   “甚么命啊命的,不许说。”说着把他的脸给掰到一边,“快点,快呸三下!”   慕容叡整个脑袋都要被她给扭过去了。明明之前各种娇弱,怎么到了现在彪悍的要命,拿着他的脑袋当绳子使。   “为甚么要呸三下?”慕容叡强梗着脖子满脸好奇的来问她。   明姝一巴掌按在他脸颊上,把他的脸又给按回去了,“就是告诉上天,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   慕容叡一听,脑袋转过来,“那我不要。”   “喂!”明姝急了,“你说那些,要是成真了怎么办?”   慕容叡没有半点急切,他听明姝这话,脸上反而露出淡淡的愉悦,他缓缓的吸气,慢慢的靠过来。手从她的腰下穿过,手肘压在她腰窝那儿,亲密又依赖。辗转厮磨出无限的缱绻。   “傻丫头,那不是挺好的?”   明姝怔住,她有些惊慌失措的在他脸上流连,他脸上含笑,可是一双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坚定,所有的话一下压在那儿,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   慕容叡叹了口气,他抬眼,“你这傻丫头怎么不夸夸我呢?”   “夸你甚么?”明姝气闷的把自己埋在他肩头上,“说那些话,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这就吓死了,你这胆子和兔子似得。”慕容叡说完,肩膀上就被她捶了两下。   慕容叡哂笑,“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   明姝脸上烫烫的,拳头在他肩膀上捶了下。她那个力气,很小很小,捶在肉上,一点都不疼不说,而且有那么点儿舒坦。   过了许久,慕容叡才听到她闷闷的声音,“你才傻呢。”   慕容叡高兴应下,“是是是,我傻。咱们两个一傻傻一对。”   他们两个都傻,谁也不精明。   慕容叡在她那儿呆了好会,还是刘氏那边来人请他过去,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银杏进来,明姝要她去买慕容叡给她吃的那个。   银杏都笑了,“五娘子,那些没多少油水的东西,都是下面人吃的。你怎么爱吃那个?”   “就是想吃。反正别的也吃不下。”明姝轻轻推了银杏一下。好不容易有个能吃下去的,自然是要多吃点。   明姝摸摸自己的脸颊,她叫人取来铜镜看了看,脸颊上都没多少肉了。   “既然五娘子喜欢,到时候奴婢叫人多带些回来。”   正说着,那边有侍女在帷帐那儿站着,眼神闪烁欲言又止。银杏过去,和那侍女说了几声,明姝看过去,就见到银杏变了脸色。   打发那侍女走之后,银杏过来,明姝问,“怎么了?”   银杏难为情的嗫嚅几下,终于架不住明姝的追问,“听说是大郎君大发脾气,有个侍儿正好撞上大郎君,被……被……”   “怎么了?”明姝追问。   “说是被剥了衣裳,活活打死了。”银杏说着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明姝倒吸了口冷气。她咬住唇,半晌没说话。 第116章 生产   朝廷已经任命新的恒州刺史, 正好明姝坐满了三个月, 让大夫诊脉, 说是胎象已经平稳下来了。只要别经受太大的颠簸,一般来说是没有任何太大的问题。   整理好的东西先送一部分上路。主人们待会再走。   刺史府内外迎来新旧交接,里里外外都是人。   “二郎君,朝廷那边的使者来了!”慕容叡在屋子里, 有人跑进来,带着浑身的汗,嘴里直喘气。   “这个时候才来?”慕容叡把手里的笔一丢, 笑了两声。他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朝廷的使者已经来了,他手里托着一个匣子,想来里头应该就是皇帝的诏令。慕容叡把全家都叫来,一水流的跪在下面,使者把皇帝的诏令听了。其实也就是那老一套, 说慕容渊这么多年劳苦功高, 在刺史一职上兢兢业业。一套套的都是套话。   使者提前两天就已经到平城了,只是拖到这个时候才来。   现在正是早上, 阳光越来越大。直喇喇的照着人脑袋顶上。   明姝也出来了, 她跪在地上,听着上头的使者拖着冗长的调子在那里读诏书。外面的天越来越热,还没等诏书念完,她的额头上就已经积攒下了一层汗水。   汗水汇集成珠,从额头上大颗的滚落。   慕容叡跪在前头,却好像心有灵犀似得, 他微微抬了抬头。使者的语速稍稍变快了点。最后把朝廷给慕容渊的谥号念完,算是了结这么一桩事。   众人叩首之后起身,奴婢们在这种场合不得在场,没有人过来搀扶。明姝跪在地上有好阵子了,起来的时候,膝盖那儿一阵酸痛,身子都跟着摇晃了两下。慕容陟眼角余光瞥见,伸手搀住她的胳膊肘,才没叫她一下摔跤。   “二郎,你先招呼使君。”慕容陟和慕容叡说了一声,携着明姝往后面去。   慕容叡嘴上答应,眼睛却一直盯在慕容陟身上。目光熊熊,几乎要在他的背后烧出一个大洞来。这家伙一定故意和他这么说的,吃准了有外人在场,他不能拒绝对吧?   “二郎君?”使者袖手轻声问。   慕容叡回头来,对使者一拱手,“请。”   他请使者一块到屋子里头说话,从洛阳来的人,不管什么官职,都要好生招待,免得以后有麻烦。   因为还在孝期里,慕容叡不能拿酒肉招待人,最后只是拿出酪浆之类的鲜卑人常喝的饮品。   “现在还在孝期里,所以还请使君见谅。”慕容叡道。   使者前一天被慕容叡塞了一箱子金子,哪里可能给他在乎这些。   两人客气一番,慕容叡看使者,使者笑笑,“陛下有话让下官带给郎君。”   慕容叡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郎君忠诚之心,陛下尽知。郎君稍安勿躁,陛下说了,一定会给郎君一个好前程。”   这话说得很漂亮,可是仔细的品咂,一个字一个字的揉碎了掰开了看,却没见到半点有用的。   慕容叡脸上还在笑,说了些话,起身送使者离开。   送走使者之后,有人请他去刘氏那里,说是夫人有请。   慕容叡过去的时候,慕容陟和明姝都在了。他目光在明姝身上停留了下,“刚刚嫂嫂身体不适,真的不要紧?”   “哪里有那么娇气!”刘氏不满道,“已经满三个月了,只要不出大碍,孩子没事!”   刘氏问他,“刚刚你从那人的嘴里掏出些甚么没有?”   慕容渊人已经去了,这个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死了的人就算哭晕了过去,也活不过来了。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两个儿子残了一个,幸好还有另外一个能干。   “还是那些套话。”慕容叡说起此事,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当年不是你和陛下有段交情,怎么……”刘氏不由得着急,说着她又拍案几,“你阿爷活着的时候,兢兢业业,到头来,朝廷给了几个字就算了。”   她说起此事,还是心里不舒服。赏赐之类的,给些地也就算了。这朝廷还真是薄情。   慕容叡笑,“此一时彼一时,何况恩情这种东西,陛下愿意记着就记着,不愿意记着,谁也拿他没办法。至于阿爷那里,我们家不是亲贵,所以难免隔了一层。”   “那就是半点办法也没有了?”慕容陟突然问,他抬头看慕容叡,目光里有些许挑衅。   “阿兄,那也不一定,毕竟我们身上还有三年孝期呢。守完这三年,三年之后再说。如果要是真那么不走运,朝廷把我给忘记了。那么我就去挣取军功,到时候再回来就是。”   慕容叡说着一笑,“毕竟我当年也是和阿兄一样,单枪匹马跑到外面去,还挣了点功劳。这么看起来,我还是有点运道的。”   “好了,你们兄弟两个这个时候还吵架,是想把你们阿爷气活过来?”刘氏见两个儿子似乎又要争吵,伸手就要慕容叡过来。   “二郎,阿娘问你。你真的有把握?”刘氏不等慕容叡回答又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咱们家里没人做官,到时候就没人记得了。”   慕容叡笑了一下,“阿娘放心好了。”   刘氏听他也没继续说接下来的打算,险些跳起来。慕容叡看出她的怒意,“阿娘不要生气,现在活动完了,也要三年之后再说。不如先打点打点,重要的力气都等在后头使的,哪里有一开始就把力气全给用完了?”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刘氏直来直去的性子,没有太多的心眼。听慕容叡这么说,冒出来的火气又按捺下去。她还是有点不放心,“真的?”   慕容叡点头,“真的。阿娘可曾看我有失手过?”   大话说的整天响,慕容叡说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往明姝那儿看一眼。   慕容陟面色更加难看,明姝见着,脸都悄悄转到一边。   “嗯,那就好。”刘氏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一切听你的,暂时先回去吧。你阿爷那儿也要叫人小心看着。”   慕容叡应下。   半个月之后,听闻新上任的刺史已经进入恒州地界,慕容叡带着一家,扶灵回代郡。代郡太平县是慕容叡的老家。   祖上留下来的府邸都还在,每年都派人修葺,所以人过来就能住。   慕容叡没有把慕容渊葬在平城,毕竟以后他也不一定会在恒州任职,每年还要祭扫,回回都要跑平城,平白多出许多麻烦。不如葬在老家,落叶归根。   一家人返回太平县,过了两天,代郡太守听他们回来,特意过来慰问。   太守过来,慕容叡和慕容陟过去招待。言语之间,太守有意无意的只和慕容叡搭话,而慕容陟就被撇到了一边。   太守在慕容家留了小半会才走。太守一走,慕容陟随即就找了个由头,回房去了,连晚膳都没有出来用。   天热的时候,天黑的晚。刘氏没见到慕容陟,打发人去问,回来说大郎君因为天热,没有胃口,就不来吃了。   刘氏眉头结了个疙瘩,看了明姝一眼,“待会五娘去看看他,把吃的给他送过去。”   慕容叡持箸的手顿了下,“阿兄不是说没有胃口么?”   “没有胃口就不吃了?”刘氏不满瞪了他一眼,“没有胃口一回事,吃不吃另外一回事。而且不吃东西,到时候身子说不定又不好。”刘氏轻轻叹气,“现在你们阿爷不在了,我就你们两个儿子了。不多操心点,怎么能放心。”   慕容叡夹了一筷子菜蔬塞到嘴里,用力的咀嚼,好像和嘴里的菜蔬有仇似得。   “阿娘说是两个,其实只有阿兄一个吧?”慕容叡狠狠嚼了两下,把菜一骨碌吞入肚子突然道。   明姝惊的差点丢了手里的木箸,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慕容叡,只见慕容叡依然神情寡淡,似乎刚才那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的那样。   “你……”刘氏没料到慕容叡这般快言快语,一般爷娘有几个孩子,都会有所偏爱,就算有人不忿,那也得藏在心里。哪个和慕容叡这样直白说出来的。   “儿先走了。”慕容叡把手里的东西一放,站起就走。   等慕容叡人都走了,刘氏才反应过来,“这混账小子发疯甚么呢?”   明姝也顾不得吃东西了,她扶住刘氏,“小叔就是随口说几句而已。”   刘氏不听,“随口说几句,这可不像。突然说那话,到底是给谁脸色看呢?”   明姝好言劝说,最后她逼急了,“现在兄弟和睦最重要,要是兄弟不和,恐怕现在不显,日后也是要出事的。”   刘氏脑子一根筋,还得于氏来说,“夫人放宽心,大郎君那儿以后还得二郎君多多照看喃。”   刘氏反应过来,咬着牙根,没有半点胃口了,“叫人给二郎也送吃的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免得到时候又说我偏心!”   这样,也没有什么心情吃饭了。刘氏搁下东西就走,明姝肚子里还有孩子,把面前的那份膳食给吃完。自己带人给慕容陟送吃食。   慕容陟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他的脾气这些日子越发怪异,喜怒无常已经算好,时不时杖毙奴婢出气。   后来明姝干脆给他安排些家仆,女婢们就不安插过来了。   此刻天已经有些蒙蒙发灰了,前头两个侍女提着灯照路,到了院子里,昏黄的灯光照出个朦胧的人形,明姝心头咯噔下,向后跳了半步。   慕容陟坐在院子里头,他回头看了一眼,两只眼睛在灯光下,越发昏暗。   明姝轻轻揉了下胸口,缓过一口气,“我给夫君送吃的来了。”   “不用,我吃不下。”   “是阿家命我送来的,阿家说,吃不下也要吃点,不然身体受不住。”   慕容陟这才开口,“放在这儿吧。”   明姝让家仆在他面前放了一个食案,把膳盒里头的几样膳食全都摆上去。   慕容陟吃了几口,食不知味,胡乱几口把面前的东西都给吃了。   吃完之后,他看明姝,“你陪我散散步。”   慕容陟有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雷打不动。明姝应了,她走在旁边,见慕容陟行走有些艰难,伸手来扶,慕容陟挪开自己的胳膊,不让她触碰,“你现在有身,算了。”   明姝抿了抿唇。   两人走在长廊上,过了好半会,没有开口说话,慕容陟停下来,“你很喜欢他?”   明姝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这个问题,只能装聋作哑。   慕容陟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也不在意。明明已经知道了,再问也只是往自己心口上扎刀。   他往前走了两步,明姝跟过去,恰好站在一处台阶上。   四周静悄悄的,那些侍女和家仆在开始就被打发走了,这边就只有两个人。他借着她手里提灯微弱的光,看到她脚下的台阶。   他悄悄绕到她背后,鬼迷心窍一般,伸出手来。   她身体不如平常妇人那般强健,这孩子怀的还很艰难,要是他这一推,恐怕留不住吧?   心头的这个想法瞬间如同雪地滚球似得,越滚越大。他的手掌毫不迟疑的伸出去,在碰到她背上衣料的前刻,两人前爆出一声叱喝,“阿六敦!”   这叱喝如同平地惊雷,把慕容陟给炸醒,他猛地收回手。   刘氏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站在不远处。她脸色他难看至极,明姝不明所以,她以为自己什么地方触怒刘氏了,刚要后退一步,便被刘氏喝止,“你别动!”   刘氏丢下两边的侍女,快步走过来,她上下打量明姝,见到没有任何不妥,才道,“你先回去休息。”   明姝屈了屈膝盖,就要离去。刘氏叫几个侍女跟着她,免得路上出意外。   刘氏见到明姝走了,才回头狠狠瞪儿子。那眼风如刀,剐的人生疼,“你刚才是要干甚么!”   刘氏回去之后,怕明姝办事不妥,自己亲自过来看看,就看到儿子伸手想要推人的那一幕,若不是她来的及时,恐怕明姝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在不在。   慕容陟被刘氏的目光盯得不由得看向一边。刘氏气急了,几个巴掌打在他脸上,“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你害了她,你自己又有甚么好处!”   巴掌打在脸上,慕容陟浑身颤抖,他咬着牙,“儿宁愿自己疯了!她肚子里的又不是我的儿子,是二郎的野种。我……”   不等他说完,刘氏一巴掌打到他脸上,几乎把他的脸都打偏过去。   “你是真蠢了,你阿爷在世的时候怎么说的,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你的儿子!由你养大,叫你阿爷,给你养老。你到底是想甚么呀!”   刘氏恨不得操起一根棍子,把儿子给结结实实打一顿。   “给我养老,如果要是个女孩呢。难道还要她和二郎继续怀孩子,生出个儿子才罢休?”   慕容陟说着惨笑。恐怕这天底下的男人没有几个和他这么窝囊。   “你不要想这个,万一这个是儿子呢。你把她害了,你就能过好了?”刘氏头疼欲裂,如果丈夫还在世,恐怕会亲自提了鞭子过来,教训一顿。   “你阿爷走了,你弟弟挑大梁,你在后面放火烧屋子。你以为你自己能过得好?”刘氏说的几乎要吐出血来,“你们是一个家里的,他不好,你也别想痛快!”   刘氏说着,她绕了两圈,“算了,这事我会吩咐下去,一个字都不会往外面露出去。你就给我好好想清楚!”   说罢,刘氏掉头就走。   这是她头个孙儿,不管男女,都意义非常。不能被长子这么乱来。刘氏下定决心,离孩子出世还有半年时间,她得两眼盯着,不能出差错。   ****   守孝在家,主要大事还是营造墓室,回来之初,慕容叡就已经把地方给选好,而且工匠都过去营造墓室。营造墓室这个是精细活,如果精益求精的话,一造造几年也有可能。做官的人家,讲究精致,所以一口气造了大半年。   慕容渊的棺椁放祖屋里半年之后,终于可以入土为安。   慕容渊入土没有半个月,明姝的肚子就疼起来。   生产的那天,刘氏坐镇在外,拉着慕容陟坐着,在外面等消息。然后没有多久,慕容叡也跑进来了。   刘氏之前吩咐过下头的人,不要让慕容叡进来,哪怕是孩子生父,但是当初定下这孩子要给长子的,那就是长子的。谁知道慕容叡一脚就把守在门口的人给踢倒在地,直接进来。   “我说你又帮不上甚么忙,进来干甚么?”刘氏怒气冲冲,下头的慕容叡坐着,他两手往袖子里一袖,“阿娘,我怕出事,过来看看。”   “有事也不是找你!”刘氏恨不得把慕容叡给撵出去。可现在慕容叡算是一家之长,家里还得他撑着。   “你不是有事么,怎么现在回来了?”   今日慕容叡说是出门拜访某个长辈,明姝这边开始肚子痛的时候,他已经在外面了。也不知道怎么得的消息跑回来。   “我忘记个东西在家里,所以就回来了。”   慕容叡嘴里说着,眼睛却盯着产房那边。那边没什么声响,也更别提女子的惨叫,甚么都没有。偶尔只听得到仆妇和侍女们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响。   慕容叡看向慕容陟,慕容陟坐在那里,他五指握成了一个拳头,面无表情,眼神涣散开来,人在发呆。   果然是自己的女人要自己疼,自己的种要自己看。隔了一层,哪怕是亲兄弟,也别指望能用心。   慕容叡在家里有眼线盯着,明姝肚子一疼,马上就有人跑出来给他送信。要不然这会他还不知道,等他回来,孩子都已经生了。   等了好会,慕容叡有些坐立不安,“怎么还没动静?”   他坐在这儿,一直没有人过来。慕容叡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生孩子,没有不闹出声响的。这安安静静的叫他心底发颤。   “……”刘氏不想搭理他,慕容陟也没有说话。   慕容叡问几声,慕容陟终于抬眼,眼神冰冷。他被那眼神一激,冷冷一笑,直接去产房那边。   门口的侍女们忙得轱辘直转,里头的热水少不了。而且现在天已经冷下来,炭火等物必须充足,不然产妇和孩子都受不住。   正焦头烂额之时,慕容叡来了,一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慕容叡拨开面前的侍女,就要往里头冲。   侍女们哪里比的上他的力气,顿时就让他给跑进去了。   里头都是女人,为防万一也请了一个大夫。但是男女授受不亲,大夫都在隔壁坐着,听接生妇和侍女们的回话,告诉她们应当怎么做。   全是女人的产房,跑进来一个男人,顿时惊叫连连,有两个不那么镇定的侍女当场摔了铜盆。   里头的银杏听到声音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呢,就裹来一股风,慕容叡已经站到面前了,“她人呢?”   银杏要给他跪下来了,“五娘子在里头,好着呢,二郎君可别进去添乱……”   银杏几乎要哭出来了。产房里头可真不好看,一个男人跑进来算是什么事。   慕容叡不给她把下半句说完的机会,直接到屏风里头去了。   内室里血腥味弥漫,被炭盆的热气一烘,格外的明显,叫人忽略不得。慕容叡进来了,也没人敢拦住他,他直接就到了床榻前。   明姝两手拽着上头吊下来给她使劲用的带子,咬紧牙关用力,冷不防慕容叡扑到面前来。   “疼吗?”   明姝挣扎着顺着阵痛用力,突然听到慕容叡的声音,她睁开汗湿的眼睛,就瞥到慕容叡趴在旁边。   她气急败坏,一把推在他脑袋上,“你出去!”   慕容叡被她推了个正着,整个人都差点滑下去,“阿蕊?”他不明所以。   “出去出去!”明姝说着,就就要赶他。   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很不好看,他进来了,算个什么?   明姝赶他赶的毫不留情,甚至要摸鞋轰他。这时候刘氏赶过来,狠狠揪起他的胳膊就往外拖,“你给出去!”   他被拖到外面,身上挨了刘氏两下打。   “你阿嫂生孩子,你去凑甚么热闹?”   不等慕容叡说话,刘氏揪起他就往屋子里去,“你要是坐不住,就回去!”   这话总算是把慕容叡给镇住,老老实实坐在坐床上。慕容陟看到他回来了,还颇有些狼狈,持起放在一边的杯子喝了一口酪浆,他看了慕容叡一眼,满眼的冷笑。   慕容叡也见到,见到了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他坐在那儿等的焦心,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娇娇弱弱的阿蕊,见到他进产房居然能那么大的火。   想不明白,又等的格外焦急,过了好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生妇满脸笑容,“恭喜夫人,是个小郎君。”   刘氏一听,身上一轻。   “快抱过来!”   孩子剪断脐带,洗干净仔仔细细包好,外头还裹着小被子,包得严严实实,抱过来。   孩子还在呱呱大哭。哪怕盖着个小被子都能听得清楚。   刘氏抱过来,把被子掀开看了一眼,连连道好,“哭的响,可见身体强壮。”说着无视慕容叡一旁渴望的眼神,把孩子递给了慕容陟。   慕容陟把孩子抱过来,孩子裹在襁褓里,沉甸甸的,他看了一眼这孩子的眉眼,心里冷笑一声。虽然皱巴巴的一团,但多少还是能看出慕容叡的影子。两手抱在孩子上,他眼神渐渐冰冷,手臂托着襁褓就往上举。   慕容叡见势不妙,在一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上前几步,一把把小小的襁褓抢过来,襁褓里的哭声更加高亢了。   “阿兄手累了,我先抱抱。”慕容叡说着,就抱着孩子看。   “长得像阿爷。”慕容叡看了好会,对刘氏笑道。   刘氏也看出了当时慕容陟的不寻常,心悸之余,也没计较慕容叡抱着孩子不撒手。   “娘子如何?”慕容叡抱着孩子,一头转过来问。   “娘子还好,生下小郎君之后就睡了。”仆妇低头觳觫答道。   慕容叡点点头,心头放下一块石头。   他看了一眼襁褓,襁褓里的小子哭的响亮有力,可见身强力壮。乳母过来给孩子哺乳,他才把孩子交出去。   “阿娘,这孩子还要劳烦阿娘多看顾些。”   “我看着,反正你阿爷不在了,我就看看孙儿。”刘氏点头。   孩子抱走了,慕容叡过去看看,他临走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瞥一眼慕容陟。   看了孩子和明姝,回到自己房内,天都已经黑下来了。   慕容叡坐在那儿一天,明明没干什么,却好像在外面跑了一天,腰酸背痛。   他回来没多久,兰洳就溜进来了。他冲慕容叡拱手,“恭喜啊,喜得贵子。”   慕容叡呲着牙笑,格外阴森森的,“是我儿子没错,但是他到时候还得叫别人阿爷。我想着这个心里就窝火。”   “这也没法,你阿爷活着时候定下来的,而且你阿兄又占着个名分。这个亏你只能自个吞了。”说着兰洳又往好的去想。   “你阿兄那个样子,反正也生不了了,就那么一个。肯定会待他好的。”   “好?”慕容叡冲兰洳笑的嗜血,“不是自己的种,能好到哪儿去?”   他说完一下跌坐回去。自己的女人得自己看着,自己的儿子也得自己养。要不然哪天他连哭都没地方去。   “但是你阿兄……”   “名分对吧。”慕容叡冷笑。   兰洳立刻闭紧嘴不说话了,这时候的慕容叡还是少惹为妙。   名分,慕容叡在心里慢慢琢磨这两字。这两字,他以前不屑一顾,现在竟然还有些隐隐约约羡慕起慕容陟来。占着个名分,他就得往后退一步。   总有一天,他要把慕容陟的这个名分给夺过来! 第117章 舍得   慕容家得了一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家里添加人口是好事, 尤其多个男丁, 多一个儿子, 家里传宗接代就又有了希望。   附近的亲戚好友纷纷上门来道贺,因为还在孝期里,所以都很低调,没有大摆宴席, 更没有张灯结彩。客人带着些许礼品上门,和刘氏还有慕容陟说几声恭喜。   刘氏喜气洋洋,慕容陟迫于母亲的威力, 哪怕心里不高兴,也得陪着笑一会。   刘氏和一个本家亲戚说完话,她回头见到慕容陟脸上的笑容在客人走之后,渐渐凝结。   她心里叹气,要是那老死鬼还在就好了。至少对付儿子们, 他比自己要在行的多。   “阿娘, 阿蕊这几天身体好些没有?”慕容陟突然问道。   孩子出生那天,慕容陟抱着新出生的孩子差点摔在地上。那动作分明, 哪怕刘氏心中有半点侥幸, 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她特意腾出一个空院子来打扫干净,作为产妇坐月子的地方。平常人也不让进去。生怕孙儿有个什么好歹。   “好的很。”刘氏听到他这话,脸上的忧愁少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些许喜悦,“她生孩子伤了元气,现在还在休养。女人若是生孩子之后没有调养好, 将来浑身上下都是病。”刘氏犹豫了下,还是没让他进去去见母子,“孩子也一样,现在天冷了,完全见不得风,等大些,身体强壮了,再抱出来给你见一见。”   慕容陟听后,半晌没有说话。刘氏心揪起来,咬了咬牙,“毕竟你是孩子的阿爷,等等吧。”   “阿娘说的是。”慕容陟点头,“只是儿是孩子的阿爷,就看过那么一眼,也不是事。阿娘带着儿去看看可好?”   这话说的刘氏心中欣慰,她正要点头,慕容叡推门而入。正好听到刚才那么一番话,“这又有甚么关系,侄儿现在身体很弱。看着出生的时候哭的响,其实还是个孩子。都不能叫人随便抱,还是等等吧。”   慕容叡说的慕容陟笑起来,“看来二郎比我还要在行。”   慕容叡笑笑,不让分毫,“随便从乳母那里听来的两句而已,让阿兄见笑了。”   慕容陟今日被刘氏拉过来见客,已经有些疲惫,和慕容叡打了几句机锋之后,随便拿了个由头,回去休息了。   刘氏见慕容陟离开,满脸不忍,“也该让他看看。毕竟那孩子以后要叫他一声阿爷呢。”   女人养不是自己生的孩子,都比较艰难。何况是男人养不是自己儿子的孩子,那就更难一些了。刘氏有点拿不准主意,想着要不要让长子先去见孩子一面。   慕容叡一眼就看出刘氏的心思同时被那个‘阿爷’给酸的牙根都要倒了。   “阿娘最好不要,那天之事,阿娘也是看的清楚,若不是我把孩子抢过来,恐怕这会还不知道有命在不。还是让阿兄和孩子离远点,等到阿兄想明白了,再让他看看。”   现如今孩子最重要,尤其没了一个人,越发显得新生的那个格外可贵。刘氏不敢也不忍孙儿有任何的意外。哪怕心里觉得对不住长子,犹豫一二,咬着牙根点头同意了。   “待会要你阿兄给孩子起个小名吧。”   此言一出,慕容叡不肯了,他坐在那儿,脸上神情有些微妙,手放在膝头,食指不停的摩挲拇指上拉弓弦的扳指。   “一个小名,只是家里人用来叫叫,又不说出去。”慕容叡咬着牙笑,笑的格外辛苦,“就不用劳烦阿兄了吧?”   “这……”慕容叡见刘氏还要说,抢先道,“嫂嫂已经给孩子取小名了,就叫做长生。儿觉得这个很不错,好听而且寓意也好。”   刘氏把这个小名在嘴里念了两遍,点点头,“好吧,小名爷娘做主都可以,既然已经取了,就不用再另外麻烦阿六敦了。”   慕容叡连忙说是,拍刘氏的马屁。   “长生,希望这孩子和他阿娘取的名一样,能平平安安长到大!”说着,刘氏双手合十,轻轻念了声佛号。   “等过些日子,我去寺庙里给这孩子祈福。”   “多谢阿娘了。”   刘氏却说不,“这孩子是你阿兄的,就算是要谢,也该是他来。”   慕容叡赔笑,刘氏不耐烦他在眼前晃悠,打发他出去。慕容叡一出门,满心的抑郁,对着灰蒙蒙的天,就是一记拳头挥过去。   外头的天色并不好,灰蒙蒙的一片,还刮着寒风。瞧着似乎又要下雪了。   代郡地处严寒,每年九月之后,就开始刮风下雪。算下来,一年里,有半年都在下雪刮风。   银杏躲在温暖的屋子里头陪明姝看孩子。   刘氏在孩子出生之前就寻了一个乳母,不用她时刻亲自喂奶。但是明姝还是喜欢抱着孩子逗逗乐,让他趴在身上睡觉。   长生胃口奇大,哪怕出生没多久,但是喝奶上很凶。刘氏寻来的乳母是一家牧民家的,生的身强体壮,奶水充足。到了长生这儿,堪堪能堵住他的嘴而已。   他喝完了奶,被乳母抱来,送到她怀里。明姝让他趴在自己的胸口上。小声和银杏说外头的天。   正说着,外面吱呀一声门响。慕容叡进来了,他没戴风帽,身上也没有披披风。满头的雪花。   “怎么样,今天好些了没有?”慕容叡一进来,也顾不上发丝里的雪粒,直接到她跟前。想起他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寒气未消,又稍稍往后挪了点。   “你来了?”明姝两手抱住胸口上的吃奶娃娃。她把孩子交给侍女,放到一边的小床上。   慕容叡伸长脖子看了两眼,那孩子勉强有个人样了。胖乎乎的一团,被襁褓结结实实裹着,睡的四仰八叉。   慕容叡心下嫉妒起来:这死小子不知道比自己快活多少,吃了睡睡了吃,拉撒嚎啕几声就有人给他收拾。哪里想他。爷不疼娘不爱,连自个女人儿子都是挂名在别的男人那里。   明姝抬头看慕容叡两只眼睛盯在长生身上,“怎么了?”   慕容叡面无表情的回头,“没事。”他说着坐下来,“这段日子还好吧?”还不等她回答,又添了一句,“阿六敦他没过来?”   明姝不知兄弟两人又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出慕容叡话语下浓厚猜忌。   “没过来,那天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明姝说着,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拉了拉,“是不是出甚么事了?”   “没事。”慕容叡道。   可他却不是没事的样子,他唉声叹气,手指捏了捏鼻梁靠近眼睛的两处穴道,将自己这么些天来的疲惫缓解一些。   “很累吗?”明姝问,她要人给慕容叡端酪浆来。酪浆是代郡家家户户都有的,天冷,喝羊奶之类的,最为取暖。   热乎乎的酪浆端上来,慕容叡喝了一口,肚子暖了之后,似乎浑身也有热流顺着经脉涌动。凉意少了许多。   “多了这个小子之后,我都要累死了。”慕容叡闭了闭眼,“他今天没有吵到你吧?”   这小毛孩,就爱哭。而且哭起来,声音嘹亮,活似夜里有狼在嗷。乳母半夜都能被他吓出病来。而且他每隔一个多时辰就要醒来一次,要吃要抱,而且还要人给他收拾,雷打不动。   “还好,有这么多人,也用不着我动手。”明姝看了眼旁边的长生,长生吃饱了,睡的满脸肃穆。   “就他过得最好了。”慕容叡看了一眼,说的自己都心酸。   明姝听到他这吃酸捻醋的,忍不住笑,“怎么了?是外面有难事还是,怎么在家里连……”她顿了顿,“孩子还小呢。”   “……没甚么。”慕容叡憋了好会,还是没把和慕容陟的交锋说出来。男人间的事,还是别说出来了,就算说出来,也只是叫她担心而已。   明姝看他不说,也不强求。她看了一眼长生,“听乳母说,他吃的多,她的奶水恐怕扛不住,问能不能多给点肉吃。”   “你做主就好,反正一句话的事。”慕容叡说完,眉头皱了皱,“这么快就熬不住了?”   他说完看睡熟的长生,“你嘴是漏的吗?这么能吃!”   说完,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一回头就见着明姝微笑看着他。明明是最温柔不过的笑,却看得慕容叡背后寒毛直竖。   他僵着脸,“吃得多也好,长得快,我看着小子,好像比同龄长得还快些。”   银杏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这才不过是眨了几下眼,二郎君就把话给说反过来了!   明姝的笑容才越发的温柔婉转,连带着声音都忍不住如柔水一般,“是啊,长生吃得多,不过也好。长得快,到时候很快就长大了。”   慕容叡看明姝目光温柔如水,心下很不是滋味。   “待会我坐蓐一下。”   “啊?”明姝不明所以,回头过来。   慕容叡和她解释,这个是鲜卑的旧俗,就是女人生孩子之后,男人仿照女子坐月子哺乳孩子,也抱着孩子坐在床上。   孩子名义上的父亲是慕容陟,应该是慕容陟来的。可是慕容陟恐怕也不想自己受这份罪,提都没提过。   既然慕容陟不肯,他就当仁不让。   明姝听说鲜卑这个旧俗,憋笑了半晌,“你会抱孩子么?”   慕容叡看上去更适合拿刀骑马,而不是坐在床上带孩子,那模样光是想想,就叫人忍俊不禁。   “别小看我,”慕容叡不乐意了,“那天,我可抱了好会!”   明姝不说话,只是眼神促狭,看的慕容叡心里老大不爽。   “待会你看看就知道了。”   多说无益,不如实战一次,便知道他的真是本领了。   长生饱饱的吃了一顿奶,美美的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醒来哭了好会,要乳母给他换尿布,擦的干干净净重新换上柔软干净的衣裳,才愿意让人抱。   明姝抱了好会,孩子闭着眼,一副惬意的小模样。   慕容叡在一边看着,对她伸手出来,“给我吧。”   “你要不要先把外面的衣裳脱了?”明姝迟疑了下,还是没有立刻把孩子给慕容叡。慕容叡看了看身上的衣裳,他刚刚在外面走了一回,也没穿披风风帽御寒,所以寒气都到衣服里头去了。虽然在屋子里呆了好会,但也不知道这股寒气消散了没有。如果没有散干净,对大人说还好,可是对娇嫩的婴儿就不行了。   慕容叡到了另外一边去,脱了外袍,就剩下里头的绵袍。又抱着暖炉好会,确认把身上给暖热了,孩子才抱过去。   这么小的孩子,看也看不清楚,连咿咿呀呀叫都没有。和小猫小狗一样,全凭气味来分辨人。闻到气味不对,立刻皱了一张脸。   他抗议似得哭了两声,闹腾着要换人。慕容叡撒手没放,现在慕容陟美国连,他必须要抓住机会,先把孩子教熟了。免得慕容陟背着自己动什么手脚。   乳母过来要抱走长生,被慕容叡瞪开,过了好会,长生似乎察觉到没人过来救他,干脆也窝在那儿不动了。   “倒也省心,知道没用也就不哭了。”慕容叡笑了笑。他手指扒开襁褓,露出孩子的小半张脸。   鲜卑男人坐蓐和女人坐月子甚至哺乳喂孩子都是一样的。慕容叡有备而来,他抱着孩子的手势还算是妥帖,小心的把孩子的脑袋托在自己的臂弯上,没有让他脑袋垂下。   孩子都率直的很,当然也没到能耍心机的时候。舒服就是舒服,不舒服就哭。慕容叡私下拿着枕头练出来的本事,好歹没让怀里的小东西哭出来。   过了好会,明姝说,“要不让乳母先抱着吧,待会说不定又饿了。”   慕容叡一听,低头看孩子,孩子的眼瞳很黑,不过黑里隐隐约约荡着浅浅的琥珀色。他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出来,抓住了外头的小被子。   慕容叡迟疑下,把内袍上的衣襟解开,让孩子靠近胸口。他以前看不少鲜卑男人做过,动作熟稔得心应手。   反正只是做个样子,要是孩子饿劲上来,那也没关系,反正男人没奶,到时候叫乳母接力就行了。   长生碰到他胸口,习惯性的张口吮吸,他力气足,吸的慕容叡哎哟一叫,还没等他有下步举动,钻心疼痛就从胸口那点传来。   慕容叡疼的哇哇大叫,几个侍女和乳母也是吓做一团,伸手去救慕容叡。把长生抱开,才松了嘴。不过明姝伸长脖子一瞧,还是瞧见他胸口那儿有个不深不浅的印子。   人高马大的一个男人,捂住胸口一副被蹂躏之后的痛苦蜷缩在床上。嗓子里赫赫两声,向人宣示自己的痛苦。   明姝吓了一大跳,“你没事吧?”说着就要过来看看。   慕容叡摆了摆手,他喘匀了气,“怎么这小子的力气这么大?!”   这才多大?要是以后长大点,那还得了?   “二郎君有所不知。”银杏站在那儿看慕容叡难得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生了点恻隐之心,“小郎君吃奶的时候力气最大的,有时候乳母都会被咬破皮。”   慕容叡听闻,知道自己傻了:这小子十有八、九是见没奶,所以下死劲吸。他低头看了看,果然是红了一块。   明姝看他那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慕容叡伸手把自己的衣襟整理好,没好气的瞪她,“没良心的。”   他都被那小子折腾成这样了,难道就不能心疼心疼他么。   慕容叡吸气呼气好几次,总算是把那股疼给压了过去。他没好气的抬头,落到她身上的目光还是柔和的,“我没事。那小子看着力气大,应该能平安长大。”说着他又道,“最近这些天,你不要见慕容陟了。”   明姝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慕容陟,没见到他,反而心里还好过些。听慕容叡这么说,她问,“怎么了?”   慕容叡摇摇头,“没甚么,别叫他见到长生。”顿了顿,“他不喜欢他。”   明姝听后并不意外,“好,我知道了。”   慕容叡看她神情没有半点异常,甚至连伤心都没有。   “你不伤心?”   明姝满心莫名其妙,“我伤心甚么?”   慕容叡嘴唇动了动,“他不喜欢长生,你……”   明姝忍不住笑,“他喜欢长生,那是我的运气。他不喜欢,那也是清理之中。”她看了一眼慕容叡,见他有些意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什么。   “不是他的孩子,不喜欢也没甚么。”明姝笑笑,“这种东西强求不来,我难道还能强压着他的脖子吗?”   这话听来似乎有些道理,慕容叡长长的哦了一声,那就好。   明姝见慕容叡两只眼睛盯着她,她忍不住摸摸脸上,不知道脸上是不是有了些脏东西。   “我觉得你好像比以前胖了点。”慕容叡终于道。   明姝啊了一下,深受打击。她月子里好吃好喝,孩子也有人看,基本上没有什么需要她烦心的,心宽体胖,脸也要比过去圆润了些,原本尖尖下巴也往鹅蛋脸靠拢。她听慕容叡这么说,险些跳起来。   她坐立不安,捏捏自己的腰。这会孩子不大,她虽然比之前有所恢复,但是还没恢复到和生育之前的状态。   “圆润之后,你更美貌了。”慕容叡呲牙一笑,两条眯起的眼缝里都是满满的得意。   “你讨厌!”明姝不满了,她坐在床上,她现在下面用布包着,为了方便除了一条长裙之外就没有任何的遮挡。她不好下地,气鼓鼓的两眼瞪慕容叡。   慕容叡却好像没有察觉似得,脑袋往她面前一伸,满脸无赖,“我讨厌?”他赖着脸皮直接靠过来,在她面前一摊,直接就压在她腿边上。   他眼角上扬,风流没有,痞气十足,“我哪里讨厌了。”说着他拿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一圈,那目光火热极具侵略力,往她已经圆润的脸庞上顿了顿,顺着脖颈往下。他的视线有如实质,看过之处,似乎有手拂过。   若论耍流氓,哪怕到现在,明姝都不是慕容叡的对手。她红了脸,双腿曲起,用被子把自己从脖子以下全都遮了个严严实实,半点都不让看。   慕容叡哂笑。   明姝看他笑的没心没肺的,伸手敲他脑袋。谁知手指还没落到他脑袋上呢,就已经被他握住,持到唇边,亲了一口。   室内的侍女们,退避的退避,低头的低头,几乎没人敢看这两人一眼。   “混蛋。”明姝牙齿里跳出两个字。   慕容叡笑的猖狂得意,“没事,我知道你喜欢我这混蛋。”   说着两条眉毛还得意的挑了挑。   明姝一下躺倒下去,被子都拉上来,整个都罩的结结实实,就剩下一把乌黑的头发在外头。   慕容叡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她都把自己罩的只剩下头发了,他还是不依不饶的贴上来。   “走开啦!”明姝脑袋闷在被子里,含糊不清的发音。   随即外头就没有了声音。静悄悄的,除了被子里她自己的呼吸之外,什么也没有。难道他真的走了?   明姝把被子拉开一条道,偷偷瞧了瞧,还真没看到他。她心下一下子失落起来,空空荡荡,好似缺了什么。   那个傻子,平常很聪明,怎么现在就开始犯傻了?叫他走,竟然还真的走了。   明姝气急,她一下把罩在脑袋上的被子拉下来。   才拉下来,就听到旁边一边的笑声,那笑声很轻,几乎与尘埃落下无异。她敏锐的抓住,回头一看,慕容叡就在一旁,别说走了,就连挪动也没见挪动一下。   他看到明姝圆瞪眼,张着嘴。男人眼波流动,他躬身下来,指头在她鼻子上轻轻点了点。   “我没走。”   知道她舍不得他,他哪里会走呢,又怎么舍得走。 第118章 母子   长生发热了。   孩子长得再茁壮, 也是个孩子, 身体完全不如成人那么健壮。哪怕身边的侍女乳母再精心照看, 在这个天气里还是病了。   明姝已经出了月子,不用再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她把孩子抱来,抱在怀里,急的团团转, 时不时伸手贴贴孩子额头。   长生发热不舒服哭了一宿,这会脸蛋通红。   “大夫呢?”明姝抱住孩子问。   “大夫昨夜里就来过了。说孩子太小,不好用药, 也不好施针,让奴婢们看着给小郎君擦擦身子。”   侍女们战战兢兢答道。   明姝头脑一阵眩晕。   银杏看她身体有些摇晃,在后面扶住她,明姝定了定神,“我去找阿家。”   “五娘子莫急, 二郎君已经知道小郎君不好, 大清早的亲自去找好大夫了。”银杏在她身后轻声道。   有慕容叡在,明姝心神安稳了些, 她嗯了一声。   “其实孩子还是春天生好些。”乳母叨叨絮絮, 刘氏为了能喂饱孙儿,从当地的牧民家里挑选乳母。乳母是典型的鲜卑女子,生的身材高大健壮,胸乳丰满。她操着一口口音怪异的汉话,“孩子冬天生,不容易养活, 我们那儿女人要生孩子都是放春天生,春天暖和,孩子也好养的活。”   “要你多甚么嘴!”银杏听了就急了,开口就把乳母训斥了一通。   她训斥了乳母,又过来安慰明姝,“五娘子不要着急,哪个孩子没有个头痛脑热的,待会大夫过来看了之后就好了。”   正说着,外头有了声音,侍女往门外看了一眼,声音都是说不出的高兴,“是二郎君,二郎君带着人来了!”   明姝喜出望外,她抱着孩子站起来,只见着慕容叡手里拉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横冲直撞闯进来。   慕容叡风帽都来不及摘,指着明姝怀里的孩子,用鲜卑话说了什么。那老者抖抖索索上前,“请娘子让老朽瞧瞧小郎君。”   明姝闻言马上把孩子放好,让他看。   孩子病了,反而比以往还要更依赖母亲。察觉到熟悉的气味远了,原本面前还算安静的孩子突然哭闹起来,四脚乱蹬。明姝又花了好些力气去安抚,银杏突发奇想,抓了个明姝用的东西放他手里,闻到母亲的味道,孩子才含着两泡泪安静下来了。   慕容叡带着浑身的风雪,凛冽的寒意未消。他没有走过去,但这并不妨碍他恐吓人,他站着一段距离,开口说了什么话,声音低沉,饱含威胁,听得老大夫身上颤了一下。   老大夫仔细给孩子看诊,还问乳母以及侍女们一些情况。病人太小,哪儿不舒服都没办说,只能从身边照顾的人的嘴里得知具体的消息了。   知道之后,老大夫让人多拿几个炭火盆上来,屏风也把床榻给围的严严实实,免得孩子再受凉,随即开始诊治。   明姝看他解开孩子衣服,在小小躯体上施针,头晕目眩,她狠狠咬了自己舌头一下,借着疼痛让自己清醒点,过去和乳母一道把孩子抱住,好施针。   施针有讲究,老大夫不亏是经验老道,下手快很准,没等孩子哭,针已经下去。过了好会,再取针。   明姝看的心惊肉跳,却也只能生受着。   等取针之后,把衣服穿严实,大夫去开药方。慕容叡让人跟着过去。   他过来,还不敢靠近了。小孩子比大人要敏感的多,他才在外面走一圈回来,身上寒气也不知道散去了多少。对大人来说没事,但是长生现在病着,要是一不小心沾染了加重病情就不好了。   长生在侍女和乳母的几双手下,穿的严严实实。明姝抱他起来。过了好会,长生闭上眼,沉沉睡去。   “看来还是有几分本事。”慕容叡过来看了看,点点头。   “你刚刚和大夫说了甚么?”明姝问。   慕容叡挑唇一笑,眉眼里露出那么点戾气,“没甚么。”   他威胁那个老头,要是这孩子有个什么万一,他全家老小一个都别想跑。当然这个就没有必要告诉她了。   药方开了,药汤很快熬好凉好送过来,明姝小心翼翼加了蜂蜜,给长生喂下去。   那大夫也算是有一手本领,喝药过了一会,摸上去没有之前那么热了。   明姝悬起来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慕容叡看她松口气,伸手在她背上拍拍,“没事的。”   他的儿子,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夭折了。   明姝紧绷了这么久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在慕容叡面前,她红了眼睛,“我真的怕。”   十月怀胎根本不算什么,相反还是最轻松的时候了。生出来之后才是开端,而且生性饱受煎熬。看着孩子受苦,她恨不得干脆让孩子的病转移到她身上好了。   “别怕,别怕。”慕容叡伸手给她把耳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顺到耳后,“有我在,又有甚么好怕的?”说着,他看了看长生。   现在孩子脸上还是有些不太正常的红晕,但是比起之前稍稍好些了,而且躁动不安也渐渐平伏下来,躺那儿睡着了。   慕容叡见识过各家各户夭折孩子的,明姝怀孩子的时候不太好,生产的时候天都还没暖起来。代郡一年里有半年多都是寒风暴雪,南边明明都已经春暖花开了,这边还是寒冬腊月,北风呼啸。   本地的牧民都有经验,都是冬天怀孕,等到天热时候孩子就落地,到时候活到大的机会也多些。   他握住了拳头,把心头压着的那些乱糟糟的想法拨开。柔声哄着明姝。   “好了,别哭。再哭就真的变丑了。”   明姝哭起来轻声抽噎,脑袋低着,只是拿手擦眼睛,可是单薄的肩膀轻轻抖动。简直要哭碎人的心肠。   慕容叡见她还没止住,急中生智,“还哭,脸会肿的。”   果然明姝停住了抽泣,没好气的瞪他。   慕容叡陪着她守在长生身边好久,这小子平常也不轻易生病,奶吃得多,长得也是身强力壮。可是一旦真的生病,就叫人人仰马翻。   “这小子,还真是折磨人。”慕容叡眉头打个结,“还是生姑娘好,姑娘比小子身体结实多了,而且也容易养大。”   说着,他低头问明姝,“要不然咱们再生个姑娘吧?小子爱捣蛋生非,姑娘好,要是有个姑娘,心疼爷娘,岂不是要比小子好上千百倍。”   明姝听了,胳膊肘毫不留情的捅在他肚子上。   她力气不小,捅得慕容叡两眼差点翻白。   “长生还病着呢,你还说那些!”她顿了顿,脸上半是羞的半是恼的,“我一个就已经照顾不过来了,还来一个。”   慕容叡见她似乎是真恼了,也不过去继续讨嫌,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看着。   守着孩子,其实很花费精力和耐心。慕容叡两个都足够,他陪着明姝坐在长生身边,无形之中,给了她莫大的支持。   有人陪着,不管什么,都有个人能商量一下,陪着她走下去。   守了好会,外面传来响动,慕容叡看了一眼,见着是刘氏身边的于氏。于氏见慕容叡在,低头下来,“夫人想问小郎君还好吗?”   慕容叡看了一眼孩子,让明姝继续守在长生身边,他出来和于氏说话,“回去告诉阿娘,就说长生热已经退了一点了,让她放心。”   于氏得了慕容叡这么一句话,就回去复命。   刘氏手里提着念珠跪在小佛堂里给孙儿念经祈福,听于氏把话一说,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来。   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佛号。   “长生没事就好。”   “小郎君体格健壮,现在寒冬腊月,生病在所难免,等暖和了就好了。”于氏搀扶着刘氏从团蒲上起来。刘氏跪了已经有段时候,于氏扶她起来的时候,身子摇晃了两下,险些摔倒。   “二郎在那里?”起来之后,刘氏突然问于氏。   于氏点头,“二郎君在那儿,和娘子一起照看小郎君。”   刘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让另外一个侍女过来搀扶着自己,“到底是亲生骨肉,想要他不管,谈何容易。”说着,她又想起了慕容陟,“大郎呢,大郎没有过去?”   于氏迟疑道,“奴婢到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大郎君。”   刘氏闭眼,“这孩子都是他的儿子了,还是放在一边不管。当初说的好听,可是到现在呢?”   说着,刘氏一跺脚,“把他给我叫来!”   不多时,慕容陟就到了刘氏这里,刘氏在佛像面前跪了好会,加上年纪大了,哪怕休息了会,还是双腿有些气血不通。   “阿娘叫儿来可是有事?”慕容陟垂手问道。   刘氏看了眼慕容陟,慕容陟恢复过来之后,容貌还是和出事之前一样的俊朗,可是那一股精气神,却大不如从前,总有一股失势的沉沦。   “长生病了,你知道不知道?”刘氏耐着性子问。   慕容陟沉默了小会,点点头。   “现在五娘在忙着照看他呢,你怎么不过去看看。”   “二郎不是在么?我过去的话,怕是不好看。”慕容陟垂眼答道。   刘氏看他,似乎要分出这话里的真假,过了好会,她终于是放弃了,“二郎在那里,你不过去?五娘这个孩子,是给你生的。那就是你的儿子。哪里有阿爷把儿子丢到一边不管的?”   慕容陟还是沉默不语,他低头,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大片的阴影。双眼沉入阴影中,越发显得喜怒难辨。   “那些话我都和你说了很多次了,你阿爷还在世的时候也不知道和你说了多少。”刘氏苦口婆心,“爷娘总不会害你,你自己也说过。怎么就……”   “阿娘,孩子还是二郎的,我真的能把孩子养的熟吗?”慕容陟打断刘氏的话。   “你多用点心,你看二郎,他自小就知道生身父母另有其人,但是回来之后,我和你阿爷都拿不住他。”   慕容陟沉默半晌,拱手对刘氏一拜,“儿知道了。”   长生的病闹腾了好几天,才慢慢好下来。   慕容陟从孩子出生之后,第一次去看母子。生产那天之后,刘氏和慕容叡就另外准备了一个地方给明姝母子。   他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当他出现在门口之时,侍女们瞬间不知如何反应,还是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入内禀告。   明姝听到慕容陟来了,大吃一惊,想起之前慕容叡的吩咐,推说孩子身体不好,现在恐怕还不能见人。   谁知慕容陟直接走进来,明姝让乳母几个看好孩子,自己去了。   两人一照面,都是一惊。明姝有孩子在后,面上都蕴含着一股坚毅,似乎随时为了孩子劈风斩浪。   慕容陟笑了笑,“许久不见,几乎都不认得五娘了。”   明姝笑笑,请他入内。   她让侍女给慕容陟端上酪浆,两人客气的似乎和陌生人一般。   慕容陟手里持着白玉一样的杯子,不动声色的把那边的小妇人打量了一遍。许久不见,她比之前要圆润了些,倒也不是一些妇人生产后的臃肿,越发的曲线分明,风采似乎更胜以前。   他手指收紧,攥紧杯子。   “过来有事吗?”明姝轻声问。   慕容陟笑了声,“长生出生这么久了,我都还没过来看过。”他说着,看向明姝,“听说他好些了,所以过来看看他。”   明姝睫毛动了动,浓密的鸦睫之下眼波浮动。   “长生吃了药,刚刚睡着了。不如让乳母抱来看几眼?”明姝道。   慕容陟点头,并无任何不满。   乳母把长生抱来了。长生抱来,但是并没有抱给慕容陟,明姝解释,“这孩子虽然之前发热的毛病好了点,但是有些吐奶,身边的人换衣裳换的再勤快,身上难免还是有些味道。就让乳母抱着吧。”   慕容陟说了声好,让乳母抱到自己面前。   长生初生之时,他曾经抱过,但就那么一次,到今日为止,他也看过孩子一眼。他看了孩子两眼,笑了笑,“当初第一眼觉得像二郎,现在倒是和你更像一些。”   明姝笑了笑。   长生由乳母抱着,不由慕容陟亲自动手抱。隔着一段距离,还能闻到孩子身上淡淡的奶臭味。   “二郎呢。”慕容陟问。   “阿叔来了,他应该在阿叔那里吧?”明姝看了一眼东边。   今天慕容士及过来了,顺便看一眼自己放在堂兄这里的儿子。慕容叡是慕容士及这个叔父带大的,人一来就亲自过去招待了。   “等孩子再大点,我给孩子取个大名。”慕容陟伸手去扒开挡在孩子脸前的襁褓,乳母事先得过慕容叡的叮嘱,不能让这位直接碰到孩子,见着他伸手过来,抱住孩子就往后退了两步,正好躲开慕容陟的手。   慕容陟眼里顿时浮现一股凶戾,他回首看了明姝一眼,明姝道,“孩子生的病可能会过给大人,所以乳母才不敢让你碰。”明姝说着让乳母把挡在长生脸前的那小块布拉下来,让慕容陟看。   慕容陟冷下脸来,摆摆手,“算了,既然孩子还没好完全,就不要这样了,免得又不好。”   他没了继续逗弄孩子的兴致,明姝抓住机会,让乳母抱回去。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坐了好会,慕容陟起身就走。   明姝过去送他,到了现在,似乎也不需要再遮掩什么,慕容陟神色复杂,他走了两步,突然回首,“阿蕊,你当真要这样?”   明姝装傻,满脸的听不明白。   “二郎是不可能给你名分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现在还好,孝期之内,但是出了孝期,他势必要入仕做官,尉迟家那边,就要把亲事办了。到时候你和他算甚么?”   慕容陟说罢,也不用明姝送了直接拂袖而去。   明姝站在那儿目送他火气冲天步入寒风里。   明姝站在门口好会,寒风冷冽,风中还有雪粒。银杏过来一把把门给关上。扶着她往里面走,还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暖炉。   “五娘子?”银杏看她有些魂不守舍,低声问道。   明姝摇摇头。   “刚才大郎君那话,五娘子别放在心上。”银杏劝道。   手炉上的温度把掌心那层肌肤给暖热,不多时两只手掌都被那点温度带的火烧火燎起来。她把手炉放在一边,胡乱答应了两句。   慕容叡此刻在招待慕容士及。慕容渊一死,虽然还没明说,但聪明人都看得出来,现在这家里当家做主的人是他了。   慕容士及一来,慕容叡就亲自去迎接,而且把慕容允一块叫过来。   慕容士及原本还担心儿子在这儿受欺负,看到他生的比走之前高了许多,而且身强力壮,穿着锦袍,腰挎宝刀,这才放心下来。   叔侄们坐到屋子里,慕容士及感叹,“当初我就觉得你在武周那么个小地方实在是埋没了,看来你是不管到哪里,都有出息。”   “阿叔真是说笑了。我哪里来的本事,若不是阿叔,我恐怕还不知道成甚么样呢。”   武周县地处偏远,而且慕容士及也只是一个武官。教孩子学武还好说,可是让孩子读书写字,那可是巨大的开销。   慕容士及当时把裤腰带勒紧了,让慕容叡读书,总算没让他回家就叫人笑话。   “都是该做的。”慕容士及想起当年来,还是无尽的感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在刺史府呆的时间不是很长,却已经养的肤白甚至比过去都好看了不少。幸好当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听说你阿兄有了儿子?”慕容士及问。   慕容叡浑身僵硬了下,点了点头。他点头颇为艰难,不情不愿。那模样看在慕容士及眼里,惹得他哈哈大笑,“这个又有甚么!到时候你娶妻纳妾,多生几个不就成了。到时候一定比你阿兄要多得多。”   说着,蒲扇似得手掌在他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   慕容叡半边肩膀几乎都要被他拍下去。   “好了,这些说完了,我该给你说正事。”慕容士及敛起面容,“我和你离的远,就算写在信里头也怕被人看了去,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阿叔你说。”   “你那个阿兄,有甚么打算吗?”慕容士及问。   慕容叡沉默了下,“他现在已经这样了,就算分家出去,又能怎么样?阿爷临终之前说,不要分家。”   “也对,你阿爷走了,阿娘还在。兄弟分家不像事。不过你那个阿兄要小心点,我虽然见他没有几次,但看他模样,总觉得不是甚么安守本份的。怕他到时候给你找麻烦。”   兄弟说出来好听,而且一母同胞,但是争斗起来,反而越血缘相近的,就越你死我活。到最后反而还不如亲娘来的亲近。   慕容士及见多识广,给慕容叡提醒。   慕容叡点头,“这个阿叔放心,我一直都记得。”   “记得就好,”说着慕容士及把慕容允往他面前推了推,“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了。你要是有事,使劲的用他!”   “阿叔真是舍得。”慕容叡看了一眼慕容允,他压低声音,“阿叔,问你个事。你知道怎么给孩子做个东西保平安?”   慕容士及脸上的笑僵住,眼里露出错愕,整张脸的神情滑稽又荒诞。   “你问这个做甚么?”慕容士及问。他看了一眼慕容允,这小子一脸的无辜。他压低声音继续问,“难道你在外头搞大女人的肚子了?”   “不是,阿叔告诉我就是。”   慕容士及满脸精彩。自己又没孩子,问这个干甚么?   不过还是耐不过他的缠问,慕容士及告诉他了。   安顿好慕容士及之后,慕容叡持弓带上几个人就跑出去了。现在天还在飘雪花,但比之前几个月要暖和许多了。   慕容叡带人到了林子里头。   代郡的春天来得都迟,这个天里,放眼看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白桦光秃秃的枝桠如同锐利的铁叉刺向天际,无形之中北地的寒冷和苍凉扑面而来。   慕容叡带人看了好会,一个人滚落下马,在抓了一把土闻了闻,看向慕容叡,“是狼粪。这附近有狼出没!”   慕容叡点了点头,他令人把带来的羊割开喉咙,鲜热的雪撒了满雪地。   渐渐的天色暗了下来,慕容叡全部往后散去,他们埋伏在雪原之外。天色黑的很快,很快全黑下来,一片黝黑里,终于看到点点绿油油的光由远而近。狼这种东西,通常会在夜里出没,袭击牧民牛羊。慕容叡以前也经常和这东西打交道,他屏声静息,默默的把弩箭盯准了最前头的那点幽绿。   冬日里食物要比平常要缺乏许多,闻到鲜血的味道,那些狼经过试探之后,一头狼出来,先享受食物。   狼群地位分明,出来先吃的必定是头狼,其他的必须要等头狼享用过后,再来吃剩下的。   慕容叡屏住呼吸,手里的弩箭抬起,扣动扳机的瞬间,架在上头的箭矢飞出,把低头用食的头狼射了个对穿。   他这一动静惊动了狼群,其他人纷纷冲出对狼群进行围剿。   狼群对于牧民来说是最大的祸害,而且狼群不仅仅吃牛羊,有时候还会攻击人。所以跟来的人没对狼群心慈手软,火光之下,已经有好几只狼毙命。慕容叡看到兰洳张弓对准前头一对狼。   是一对母子,母狼压在小狼身上,用身体庇护小狼。   “算了。”慕容叡拦住兰洳,“放它一条生路。”   兰洳都箭在弦上了,听他这么说,不得不偃旗息鼓。   “这不像平常的你啊。”兰洳满脸奇怪,慕容叡下手狠是出名的,这些狼放在以往不被全灭,几乎不可能。   “一对母子,放了就放了。”慕容叡说着大步走到那只脑袋都被箭矢穿了的头狼面前。他弯腰,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把头狼的尖牙撬掉。   狼牙上的血迹都还没干透。慕容叡把狼牙收起来。   兰洳靠过来,“你要把这东西拿给谁,”说着他笑,“这东西是好东西,戾气够,戴了等闲妖魔鬼怪不能近身。不过你可小心了,要是给你那个小美人嫂嫂,她可不一定能受得住。”   这东西邪性的很,要是自己压不过,戴在身上指不定要被这玩意儿给压制住。   慕容叡笑笑,不为所动。   他的儿子,怎么可能压不住这个东西。 第119章 返回   取了狼牙, 回去还得找人制作。这东西他见得多, 不过自己没怎么戴过, 至于戴在孩子身上,来保佑平安,更没在乎过。临到头从慕容士及那里听来,急急忙忙准备一二就跑来了。   慕容叡回到家里的时候, 浑身上下的血腥味道。狼血味道原本就大,何况后面的人还特意把打死的狼全都带了回来,被那股味道泡着, 他浑身上下的气味也相当感人。   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家里用饭。来亲戚了,刘氏也不好继续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慕容叡出门去了,慕容陟不爱见人,算来算去, 只有她可以出来撑住场面。   饭菜摆上来, 下面人来禀告说是慕容叡回来了。刘氏让人把他叫进来,他一进来, 浑身冰凉的风雪气息被屋子里的炭火一冲, 剩下来的便是一股难以忽略的血腥味道。   刘氏忍不住捂住鼻子,“你去哪里了?打猎了?”   外面虽然说还是冷的叫人打颤,但比之前要好多了,有些野物也从林子里头偷偷跑出来。   “你阿爷都还入土没有多久,你就老实一下行不行?!”刘氏怒斥。   “堂嫂,没事的。”慕容士及乐呵呵的摆了摆手, “堂兄也不在乎汉人的那一套,要是二郎守孝守得拉不开弓上不了马的话,恐怕堂兄那才是气的恨不得活过来把二郎打一顿吧。”   刘氏听慕容士及这话,心里不悦,“二郎自小不在我们身边,在外面都野成习惯了,现在和过去不同。等过了这么一段日子他就要接过他阿爷的衣钵去做官了。”   说着刘氏眉心那儿几乎都要打成了个结,“他阿爷活着的时候都还没来得及把事情都安排好,人就去了。我们慕容家也不是特别有权有势的,万一有人抓了他的辫子,那可要怎么办。”   慕容士及不知道洛阳里的那些道道,他看了慕容叡一眼,慕容叡冲慕容士及笑笑,摆摆手,“阿娘别担心。”   “你说不担心我就不担心了。”刘氏两眼狠狠瞪他,若不是慕容士及还在这里,恨不得当场把他骂的狗血淋头,慕容叡早已经习以为常,刘氏那番话根本没能骂动他。他袖手那儿站的都是理直气壮。   慕容士及心里笑开了花,脸上给刘氏面子,“快坐回去!站在那里也没有个正经。”   一顿饭勉勉强强吃完,刘氏让人送慕容士及回去,慕容叡亲自送他到厢房里。路上慕容士及笑道,“你阿娘这脾气,一如既往的凶。你刚来的时候日子过得艰难吧?”   ‘艰难?’慕容叡想起刚回平城那会,要说不艰难,很多东西都和自小知道的不一样,适应起来颇有几分难捱。但要说艰难,他那时候,坏小子一个,天天逗弄明姝。最喜欢看她生气的不行,还要憋着的模样。看着似乎觉得哪怕心情再坏也都好起来了。   “那也不是,阿娘么,年纪大了,总喜欢唠叨两句。随便她吧。”慕容叡把慕容士及送到客房里,厢房里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被褥炉子等物一应俱全,甚至洗漱用的热水都已经备好了。   亲眼看着叔父就寝之后,慕容叡才离开。   第二日他马不停蹄的就把到手的四颗狼牙全部送到匠人那里,匠人也是胡人,做惯了这些东西,狼牙洗干净,用滚水煮那么一段时间,把尖锐的地方打磨的圆润光滑,再在上头穿孔。慕容叡拿到打磨好的狼牙,专门跑了一趟佛寺,拿了一根,传说是高僧开光过的红线。   他平常也不太信这个,他满手鲜血,照着和尚们的一套,他这样的恐怕时候要落入阿鼻地狱。除了和明姝偷会的那段时间,他几乎不去寺庙,但这次他破例。   东西穿好了,他兴高采烈的捧回来,直接回家送到孩子面前。   明姝看着慕容叡手里的东西,看了好半会都没能认出那个是什么,看着尖尖的,摸上去却一点都不锋利,在肌肤上滚动,有种别样的舒适。   “这是甚么?”明姝提着穿在上头的丝线,拿起来看。   慕容叡见她满脸好奇,不由得想要逗逗她,“我先不告诉你,你自己猜猜看?”   明姝啊了一声,她没打过猎,吃肉也是下头的人做好了给她端到面前。她提着这东西左看右看,过了好久迟疑道,“是不是猪呀?”   慕容叡正在喝水,听了她那句。还没来得及喝下去的水顿时全都呛入喉咙里,他捂住胸口咳了个死去活来。   明姝吓的半死,过来给他拍背,慕容叡抬手阻止她,抬起头来,笑的直喘气,“你刚刚说甚么?”   “说这个是甚么?”   “不是猪吗?”明姝满脸疑惑不解,她又仔细把手里的牙看一遍,慕容叡但笑不语。明姝看他那笑看的后脖子那儿发凉。   明姝顶着慕容叡的眼神,硬着头皮继续猜,“是……狗?”   慕容叡的嘴角抽搐下,也不等明姝继续猜下去,“是狼!”   “狼牙?”明姝下意识的用手指继续摩挲了一下手里的这点小东西。要说大不大,说小把有那么一点儿,躺在手心里没有半点锋利。   明姝低下头看看,似乎要从手心看出这颗牙身前的威风凛凛来,“你来这个来干甚么?”   “给长生戴着。”慕容叡喝了一口水,“听说这小子有点不省心,小孩子生病不是小事。戴着给他求个平安。”   孩子生病比大人要凶猛千百倍,而且年纪还小,不容易能找到擅长看小儿科的大夫。很多孩子等不到长大就夭折了。慕容叡哪里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个?”明姝提起手里狼牙仔细端详了下,她满脸怀疑,“这个真的有用?”   “你给长生戴着不就行了?”慕容叡乜她。   出乎意料,明姝却把那颗狼牙放到矮几上,“不行。”   慕容叡眉毛扬了半边,明姝却振振有词,“这个东西放在长生身上,万一伤着他怎么办?”明姝想的比慕容叡要多多了,她掰着手指,“男人粗心,拿着东西回来就以为能成了吗?”她说着,拿起狼牙,手指在尖锐的狼牙牙尖上指了指,“尖的!到时候戳着他怎么办?”   明姝柳眉倒竖,两眼瞪得慕容叡瞬间说不出话来,“你说说看,长生肌肤那么娇嫩,戳破流血怎么办?”还没等慕容叡回答,她继续道,“流血都还算好了,要是之后伤势加重了呢?”   一串的话堵的慕容叡险些喘不过气来。他目瞪口呆,过了好会,他还是道,“把东西给他戴上吧,我的儿子没那么娇气,而且……”他看了她一眼,“小子原本就比姑娘难养,太精细了,反而不好。”   说着,他低头,外袍上的衣领子上点缀着一圈上好的貂毛,如针的貂毛戳在他的脸颊和脖颈上,竟然有几分的无辜和失望,“我带人在雪地里埋伏了好久,才把这头狼给杀了的。那时候天都黑了,要是我一弩射偏了,狼群反扑的话,说不定我骨头都没了。”   明姝听得心头悬起来。她没亲自打猎过,名头上的那两次,光顾着学骑马了,连弓箭都没有摸过。不过听他这么说,似乎当时也很凶险。她嗫嚅了两下,面上也有些踟蹰,她看向慕容叡,“真的?”   慕容叡惨笑,手指沾了水在案几上给她画图,“这儿就是那个山坡,一丛一丛的,我们一群人躲在这后面,对了,狼的鼻子很灵,所以要躲在下风口,不能让自己的气味被狼闻到。狼也很聪明的,会有几匹狼做前锋,试探对不对。若是被它们察觉出个甚么,到时候它们要的就不仅仅是那块羊肉了,我们全都要被它们吞了不可。”   他说的一板一眼,明姝听得小脸煞白。她不由自主的瞟他身上,想要看看他身上是否有伤。   慕容叡苦笑两声,“我拼着一条命,就为了给长生弄这个,你不给他戴?”   这话说得明姝脸蛋红红白白了一阵,她抓住之前放在桌子上的狼牙,“我给长生戴上就是,这事你以后可不准做了!”   明姝刚才听慕容叡那些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浑身发凉。   她心跳的飞快,吩咐乳母小心给孩子戴上。   乳母看了一眼,嘀咕这个是好东西。说着拿过去给孩子戴上。   “看,别人都识货,就你不识货。”慕容叡说着,从衣襟里摸出一条来,他走过去,弯下腰来。   “干甚么?”   慕容叡一手按在她肩头,把她起身的动作给按下来。他俯身下来,把一颗狼牙给她戴在脖子上。   “别动,正在给你戴东西呢。”他说话的时候,热热的鼻息喷涌在她的耳朵上。明姝僵住不敢轻易动弹。   他利索的把绳索的那头给她结上,低头就看到她薄薄的耳朵红透了。他促狭的低头,在那红红的耳朵上亲了一口。   耳朵被唇那么一碰越发滚烫了。她捂住耳朵,怒视他。   慕容叡占了便宜,得意洋洋的往旁边一坐,他又从胸口摸出另外一个来,“我当时是杀的头狼,一头狼嘴里四颗尖牙,你我还有长生一颗。”   “剩下来的那颗呢?”明姝问道。   “那个啊,给咱们姑娘。”慕容叡说这话的时候,脸都不红一下,“咱们一家人四口就算是齐全了。”   明姝脸上火烫,她瞥了一眼周围,银杏辛苦憋笑,可是再努力,还是憋不住。其他侍女都是低垂着头,没有半点动静,看着不像是活人,倒像是矗在那儿的木头桩子。   明姝嘴上还要和他顶一下,“谁和你家人了?”   慕容叡长长的哦了声,“儿子都生了,难不成你还打算不认?”   他说着把脖子上的狼牙拉出来给她看,“喏,我戴上了。等将来你生了姑娘,我再把这个给她。”   他说着把东西往袖子里一塞,“我都已经备好了。”   备好什么了。明姝怒视他,可惜那目光没有任何的威慑可言,反而眼波流转,流淌着一股脉脉情意。   “我就知道,你这心里啊,有我在。我先告诉你,到时候你别吓到就是。”   “吓到谁了,真是的。”明姝说着握住脖子上的狼牙,似乎有人往她嘴里灌了一勺子的蜜糖,让她沉迷其中,又蒙住了眼。   狼牙尖尖的那头抵在掌心里,已经没有了生前的嗜血锋利。   “那颗你就收着吧。”明姝突然道。   说罢,发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可是收回已经是来不及了,慕容叡笑的满脸奸诈,似乎已经把她的话给记下了。   他眉毛抖了抖,不容她反悔。   明姝一屁股坐下来,头扭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改善了乳母的伙食,乳母的奶水特别好,还是慕容叡给孩子戴上的那枚狼牙有了作用。长生自从那次发热之后,基本上也没有多少毛病了,最多就是有一些这个年纪的孩子常有的毛病,发疹子之类的。勤换衣服,多擦洗身子也就好了。   天气渐渐转热,寒风褪去,取而代之的带着热气的暖风。   明姝靠着窗口看书,外头有了响动,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银杏禀告,“娘子,大郎君来了。”   银杏语气慌乱,这个也真的不怪她。明姝自从生了长生之后,两人见面就少了。今日慕容陟过来也不知为什么。   明姝嗯了声,她下床去迎接。几个月不见,慕容陟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他见到明姝,“我过来看看你,还有长生。”   慕容陟是刘氏叫过来的,刘氏听说慕容陟很少到这儿来,而慕容叡恨不得搬在这儿睡了。心急如焚,把长子叫来耳提面令一番,就让他过来。   明姝迎他进来,两人客气的好像主宾一般。慕容陟一进来,就看到还没来及被乳母抱走的长生。   长生现在而又好几个月大了,生的强壮,他有自己的爱好,乳母都不能轻易左右他。乳母正抱他起来,他一脚丫子就踹在了乳母的肚子上。   “放下吧。”慕容陟和颜悦色。   乳母看了一眼明姝,把长生放下。   一番下来,长生就闹腾着翻身,甚至还数次把脚踩在地上,尝试着站起来。   “长得真快。”慕容陟仔细打量着长生,他面色温和的让明姝坐下,“你还好吗?”   一个家里的,她好不好,他岂能不知道,只是现在见面,开口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说这些寒暄客套的话了。   他的目光暗沉了稍许。   “我还好。”明姝浅笑着,她手指轻轻碰了碰衣领,把戴在脖子上的狼牙给往里头藏了藏。   “你还好吗?”明姝问。   慕容陟点点头,“还行,除了这条腿每次下雨的时候要疼一疼,其他的还真没甚么,幸好这边天气干燥,下雨的时候也不多。”   他说着,两眼还在她身上,“看到你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室内又沉默下来。明姝不知道要和慕容陟说什么,以前还好说,和他说花花草草之类的。他也不嫌弃这些无聊。这么久没见面,两人之间几乎和陌生人似得,再开口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正尴尬,有侍女过来,“夫人那边请娘子过去一趟。”   明姝看了看慕容陟,慕容陟倒也坦荡,“我不知道阿娘怎么找你了。”   婆母有命,明姝只能去。临走前,她在外面叫过乳母叮嘱小心看着,一旦有变故,马上把孩子抢过来。   明姝走了之后,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床上的小东西,到处爬来爬去,抓住自己的玩具,自得其乐。   慕容陟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那个孩子也不怕生,有生人在跟前,照样能玩的欢快。   过了好会,长生往慕容陟这边慢悠悠的爬过来。他长得比同龄的孩子健壮,就连学东西也要快些。   长生爬到慕容陟面前,扬起脑袋,墨黑的眼睛,很好奇的打量他。   慕容陟被长生打量了好会,慕容陟伸出手去,长生轱辘一下滚在床上,把他伸来的手指当做好玩的,抓在手里,甚至还咬了几口。   长开了的孩子,属于慕容叡的影子似乎在渐渐淡去,他的眉眼里露出明姝的秀丽。慕容陟任由他玩自己的手指。   过了好会,他笑了,“小东西,胆子倒是挺大。”   回应他的是孩子一串糊里哇啦意味不明的叫声。   慕容陟迟疑了下,伸手去抱他,乳母在一边心都堵在了嗓子眼,就差没有飞出来了,慕容陟抱孩子的手势很生疏,他小心把长生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头。   长生仰起头看了他好会,然后冲他笑。   慕容陟手掌扶在他的背后,“长这么大了。”   他说着,抬头去问乳母,这段日子长生的衣食起居。   乳母硬着头皮答了,慕容陟听后点了点头,他低头看膝头上的长生,“想不到你还这么能吃。”   长生回应他的只是一串乌拉拉的话。   长生在他膝头呆了一会,之后觉得厌烦了,挣扎着爬开,他动作还不熟练,爬一会就张望着脑袋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这模样落到慕容陟眼里,像一只寻家的小狗。   “他是在寻阿娘吗?”慕容陟指着长生问乳母。   乳母点点头。   慕容陟看了一下外面,今天天色不错,阳光也好,而且已经热起来了,也没刮风。他在乳母侍女惊骇目光中,伸手把长生抱起来。他的动作很生疏,让长生不舒服,他手慌脚乱了一阵,才慢慢适应下来,找到了窍门。   “咱们去找阿娘。”慕容陟和长生说了一句,就时候抱住孩子,往外面走。   刘氏寻明姝过来,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明姝心里还记挂着孩子,嘴里虚虚实实应着。想要早点回去。   刘氏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五娘怎么了?看着你似乎有心事。”   明姝勉强笑了一下,“没有。”   “大郎君来了。”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侍女的禀告声。   明姝去看,见着门口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进来。他腿脚不好,抱着孩子的时候,还要格外小心不要摔着。   明姝也顾不上刘氏还在场了,跳起来就从慕容陟手里把孩子抢过来。   慕容陟还保持着抱孩子的姿势,他僵硬了下,看着明姝眼里的戒备,“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明姝没说话,只是抱住孩子。   刘氏见两人这么站着,要他们进来。   “阿六敦好段日子没有和孩子见面了,”刘氏笑看慕容陟,“如何,这孩子长得好看吧,和五娘长得像。”   慕容陟脸上的愤慨已经消失不见了,听到刘氏这话点头,“嗯,长生这孩子的确和阿蕊生的很像。别人都说男孩像母亲,此言不虚。”   刘氏听后,脸上的笑又多了许多,“这孩子你一路抱过来的?”   慕容陟点点头。   “你不方便,叫乳母帮忙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来。”   “毕竟长生是儿的儿子,儿不抱他,谁来抱呢。而且儿抱得还算不错,这孩子脾气大的很,旁边人稍有不如他意的,就要生气。儿这一路抱过来,不吵不闹的。”   刘氏咦了一声,颇为惊奇,“看来这孩子还真是和你有缘。”   慕容陟看向长生的眼神慈祥,“是啊,儿也这么觉得。”   此刻长生坐在明姝膝头上,他满脸茫然,乌黑的一双眼睛越发和明姝相像。   “那就好,父子原本就该有这个缘分。”刘氏迟疑了会,还是开口,“五娘带着孩子搬回去吧。孩子已经这么大了,也该和阿爷亲近亲近。” 第120章 真言   刘氏不是征询明姝的意见, 只是告诉她一声。回头就让把她的东西给收拾到慕容陟那里。   慕容陟对长生似乎很喜欢, 没有了几个月前的厌恶。   他轻轻捏住婴孩的手, 长生是个老虎胆子,天不怕地不怕,平常婴孩怕生,见到不是自己熟悉的人就要嚎啕大哭。可是长生不, 他仔细端详慕容陟,然后好奇的玩他的手指,哪怕慕容陟靠过来, 他也会很给面子的和慕容陟玩一玩。   明姝坐在一边看着,欲言又止。   慕容叡和她提过,说慕容陟很不喜欢长生。她听的时候,只觉得平常。毕竟不是亲生的,觉得厌烦那也是情理之中。慕容陟平常过来的都少, 她都快要忘记还有这么个人了。   慕容陟的手指被长生牢牢的抓在小手掌里, 慕容陟稍稍把胳膊抬起来。长生也是牢牢抓紧,半点都不肯松开, 小手抓紧了, 慕容陟稍稍使劲,他的小胳膊也一块提了起来。   慕容陟眼里露出浓厚的笑意,“这孩子,真让人喜欢。”   这话听到明姝耳里,总有那么点别有深意,她看着慕容陟抱住长生, 让他踩在自己的腿上。   “这孩子还不知道轻重,别伤到你了。”明姝见状要上来把长生抱开。   慕容陟两只手抱在长生胳膊肘下,稳稳当当的把他整个都托起来,长生玩的高高兴兴,两只小脚卯足了劲在慕容陟的大腿上踩来踩去。   慕容陟回旋过身,避开明姝伸过来的手臂,他冲明姝笑,“怎么,在一边看着还是不放心啊?”   明姝嘴唇动了动,“的确不放心,这孩子下力气没轻没重,又不懂。怕到时候踩着旧伤就不好了。”   慕容陟笑了下,“不碍事。”说着他看着孩子,“早就好了,就算再踩,也踩不出甚么来。”   他和长生玩了好会,长生那充沛的精力终于消耗的差不多了,他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明姝伸手抱过来,交给乳母带到后面去睡觉。   明姝看着乳母抱着孩子退下,听到后面慕容陟轻轻道,“二郎到底和你说了甚么?”   明姝回头,慕容陟坐在那里,他两眼盯着她。   她笑了笑,“你在说甚么呢。”   慕容陟让侍女给他倒水,“你不说我也知道,二郎肯定和你说了甚么。不过也没关系,一张嘴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只要多多看看就知道了。”他对明姝笑了下,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歇斯底里。平静的让人不敢相信。   “我们下盘棋吧。”慕容陟让人把棋盘等物全都拿过来,“好久都没有和你对弈了。”   明姝坐到慕容陟对面,打量他好会,发现他仅仅只是想要下棋之后,持起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   家中没有什么能瞒得住慕容叡的,何况也根本瞒不住。慕容叡回来之后,直接去找慕容陟。   “你和阿娘到底说了甚么?”慕容叡见面质问。   慕容陟端坐在书案前,持笔在黄麻纸上写了什么,没有抬头看他。   慕容叡冷笑了两声,他大步过去,伸出手臂,整只手掌压在他面前的黄麻纸上。手指缩紧,那张纸被慕容叡五指捏成一团。   “你当真要侮辱我到如此地步?”慕容陟抬头问。   慕容叡冷笑,“你若是有本事,也尽快来就是了。”   慕容陟面上一冷,他放下手里的笔,看了一圈周围,让屋子里头的侍女都退下。   侍女退出去之后,有个侍女没有和其他同伴一道从院门那儿出去,而是直接走上了另外一条岔道,去后面寻明姝,道是大郎君请她过去一趟。   明姝让乳母和侍女看好长生之后,跟着侍女出来。侍女把她领到一处小屋子里。明姝一进去,她就退了出来把房门关上。   明姝并不见慕容陟的人,看侍女要把门关上,她正欲追出去,墙那边暴出一声质问,“你到底要干甚么?”   那声音她认得,是慕容陟的。   她快步走过去,那边的声音依然传过来,“你跑到我这儿,难道就是为了和我发脾气?”   “你当我几岁小孩子呢,还跑到这儿发脾气。”慕容叡的话语含着一股冷冽,“你和阿娘说甚么了。这么久了,阿娘没提过让阿蕊和长生到你这儿的事。突然就要他们到这里来。你到底打的事甚么主意。”   慕容叡的耐心并不很多,哪怕经过了一段时日的磨砺,耐性有所见长,但依然面对有些人有些事,还是喜欢快言快语。   慕容叡问的时候,他挑起半边的眉毛,眼里浮出一层讥诮,“你还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耍甚么把戏。”   慕容陟被这话触怒了,他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的,“你说我耍甚么把戏?”紧接着,还没等慕容叡开口,他粗暴的打断慕容叡,“你别忘记了,当初阿爷活着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慕容叡听他抬出慕容渊,眼里讥讽的光越发闪烁。   “你以为把阿爷抬出来,我就怕你了?”慕容叡好笑问道。   慕容陟已经压住了自己的怒火,抬头笑,“我知道你这个人狂放不羁,就算是阿爷活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压住你。”他言语一转,“但是你敢说出去吗,你能说出去吗?”   慕容叡被慕容陟连续的两声质问问的笑容凝固,过了会他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敢?”   “你敢。”慕容陟没有半点迟疑,“你胆子要比旁人大许多,而且别人在乎的那一套在你看来恐怕没有半点束缚可言。但是说出去,这孩子会被人怎么看?”   慕容陟他说着,两眼紧紧盯住慕容叡的眼睛,一手撑在几面上,慢慢站起来,“慕容叡,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如你所愿的。庶出已经是很卑下了,如果你敢公布这孩子的身世,那就是外室子,比庶出还叫人看不起。你到时候只管试试,你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也不在乎慕容家的声誉,但是这事一出来,就算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对这孩子,还有她。那就不一定了。”   慕容叡目光阴鸷,而慕容陟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到时候这孩子该怎么说呢,爷娘不是他的爷娘,出门就要被人指指点点。你以为他真的会感激你?”   “所以,你到现在到底要争个甚么?”慕容陟笑了笑,他伸手拍开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坐在床面上,“你要把事情闹大,我也不拦着你。但是事情闹大之后呢?”   慕容陟露出个恶意的笑,“我记得你和尉迟家还没有解除婚约对吧?你和她的事捅了出去,到底对谁好?尉迟氏是帝姓十姓之一,你把他们惹恼了,到时候他们在洛阳做点手脚,你到时候能不能把阿爷的位置弄过来,都还不好说。毕竟他们家里在洛阳的人比慕容家多,而且也没有现成的把柄让人家抓。”   “哦,对了。尉迟府君人还好好在那里,他们家也没有甚么孝期。”   慕容叡听着慕容陟的话,额角那儿青筋暴出。平常这个兄长很少说话,加上他之前惨败把自己搭进去的经历,慕容叡在心里并不怎么看的起他。可就是这么一个窝囊废的人,开口就能把人逼到死角里。   “阿爷当时说了,孩子是我的孩子,叫我一声阿爷。承欢膝下,到时候也照顾我。”慕容陟说着笑了笑,“所以,我照顾他,又有甚么?”   “又有甚么?你心里想甚么,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能好好照料他了?我和阿娘四只眼睛都看的清楚。你差点就把长生给摔死了。现在装模作样的,到底给谁看?”   慕容陟脸色大变,大喝一声“行了!”   此刻他的脸色极其难看,白里泛灰,他不由自主的微微侧过头,眼光瞟向他身后的那堵墙。   “我没有,你不要诬陷我。”   “诬陷你?”慕容叡笑了,“就算我诬陷你,难道阿娘也跟着我一块诬陷你?”他也不站着了,直接坐下来,手臂靠在案几上,学着刚才慕容陟从容的样子,拍了拍外袍,“阿娘和我不一样,心都在你这里的。孩子生下来之后,跟着他阿娘直接到另外一个地方住下来了,而且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就算我一个人能说了算,阿娘若是不乐意,就怎么轻易让我是如愿?”   慕容陟被慕容叡逼问的问不出话来,他拳头握紧,“我没有那个意思。”他抬眼来,盯着慕容叡“绝对没有。”   慕容叡听着只是冷笑。   “我会照着我的诺言,好好把长生带大。”他说着看慕容叡,“你呢,你要是能把这事情捅出去半点,恐怕这孩子的前途就毁了。叔嫂淫~乱,就算对付不了你,总有人会拿着这个来对付她们母子。要是尉迟家也进来,你想过阿蕊和长生要怎么活下去?”   两人各自拿着对方的命门,谁也不肯轻易退让一步。但谁也没能彻底把对方给置之死地。   两人对峙一般盯着对方的面孔,室内陷入沉静。   过了好会,慕容陟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长生送到阿娘那儿,我早晚去看他就是。”   慕容叡笑笑,“他自己有阿娘,何必叫阿娘来?”   到底谁也没能说服对方,慕容叡有些烦躁的闭了闭眼。哪怕他看不起慕容陟,却也不能否认慕容陟说的那些是错的。   他越发的心烦意乱。   慕容陟半晌也没说话,他点点头,“如果没事的话,二郎请便吧。”   兄弟两人,竟然是连客气都懒得客气的。   慕容叡不想多呆,直接推门走人。到了门外,见到明姝站在那儿,她看着他,眼神复杂。   慕容叡猛地转头看向屋子里头,大彻大悟。难怪这家伙刚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原来早有这么一遭等着他。   明姝过了好会向他点点头,慕容叡追过去几步,“你别走,长生的事我会想办法。”   刚刚在那间小屋子里,两人的一番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此刻站在那儿,半晌也没说话。她不说话,慕容叡觉得心下空荡荡的,“你……”   “你先回去吧。我有话和他说。”明姝说着抬头,正好慕容陟出来,两人目光对上,她眼里多了几分坚定。   慕容叡不放心她就这么进去和慕容陟说话,慕容陟伤了腿之后,人也变得和过去大为不同。万一慕容陟恼羞成怒,对她动手,他在一旁好看着。   明姝拦住他,“我就和他说几句话,你在门口等我,好不好?”   她目光流转,慕容叡说不出个不字,眼睁睁瞧着她和慕容陟进门去。门合上之后,他在门口等着。   慕容陟这一招坑了慕容叡,也损了自己。慕容叡的那张嘴,是真的没有半点忌讳,只要他想说,没有他不能说的。   他坐在那儿,对明姝苦笑了两声,“你都听到了吧?”   明姝面上冷冰冰的,半点笑容也无。她眼眸动了动,点了点头。   慕容陟低头,“我当时并不是故意的。”   明姝没有说话,过了好半晌,慕容陟又一次看过来,她才叹了口气开口,“我知道。”   男子对这种事,屈辱之感比女子要深厚许多。何况还抱着他人之子,慕容陟那会的想法,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是我对不起你。”明姝迟疑了下开口,“若是郎君心里真的有怨恨,只管冲我来就是。”   慕容陟坐在那里,眼里因为刚才那句‘我知道’而升起的些许希翼散开了。   “长生还小,甚么都不知道。我做的事,应当有报应,报应在我自己身上。还请不要迁怒他。”她低低的恳求他。   慕容陟一时之间心绪复杂,“二郎之前说的话没错,我当时的确对孩子有杀心。”   听也听到了,与其百般抵赖,倒不如爽快承认。   “你也该知道我和二郎的恩怨。”慕容陟伸手捏了一下眉心,“后来这么久我也没有去探望你们母子,也有这个原因。但是这么久了,我就算正要动手,恐怕也早就动了。何必等到现在。”   明姝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慕容陟知晓现在多说无益,“你现在不信我也没关系,话说出来,若是不守承诺的话。其实说千万遍也是没用。”   明姝站起来,对他屈了屈膝,走了出去。   慕容叡在外面等着,听着开门的声音,就回头过来,他快步过去,上下打量了她好会,见她没有任何不妥才松口气。在门口的时候,慕容叡耳朵都贴在门板上,只要里头有半点不对劲的动静,他就会冲进去。幸好她毫发无损的出来了。   慕容叡和明姝一块去看长生,长生精力都被慕容陟给耗得差不多了,现在正倒头躺在床上大睡。   明姝小心勾起他的指头。睡着了,他也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慕容叡在后头看了好会,明姝回头和他道,“若是有事的话,你先回去吧。”   这里毕竟是慕容陟的地方,慕容叡在她这儿留的太久,无异于给慕容陟难堪,现在再交恶,实在是没有多少意义。   “你要是不放心,你和长生跟着我出来。”慕容叡道,“阿娘那儿我去说。”   明姝摇头,“阿家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到时候闹开了,对谁都不好。”   刘氏偏爱长子,而且她在家中说话不说能压的慕容叡灰头土脸,却也能让慕容叡吃瘪。   慕容叡气闷,好半晌都没能说话。   他调来了人手,盯着慕容陟,只要慕容陟有半点风吹草动,直接就能知道。   刘氏为此发了火,慕容叡一句“谁知道阿兄对我还有没有愤慨。若是长生有万一,难道阿娘还让儿和阿嫂再生一个不成?”直接把刘氏给堵了回去。   守孝的日子过得忙碌。慕容叡也不是每日只管呆在家里或者是到慕容渊墓前,相反慕容渊留下的事太多,他要一件件去着手处置,而且不管是旧部还是别的,统统都要有来往。人情这东西,是要花心思去经营的,要不然不等他把剩下的两年多一点过完,别人就要把他给忘记了。   他来往奔波,日日不得清闲。   慕容叡又出了门,去衙署办事。他回首看了看,太平县的大街上多出许多人,而且这些人都是高鼻深目,一看就知道是胡人。   “怎么多出这么多人?”慕容叡回头和身边的兰洳道。   兰洳听他问,答的也快,“甚么时候没少过人喃?这些估计是从北边那边过来的吧?”   自从六镇起兵造反之后,朝廷对六镇一代的掌控就大大下降,原本世代居住在那里的山胡高车人,渐渐南下迁徙。   兰洳这话回答的似乎合情合理,但是慕容叡仔细想想,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别想了!”兰洳见慕容叡眉头又皱起来,“反正这些又不是你现在能管的。”   代郡在恒州管辖之下,但是现在恒州刺史都换人了,慕容叡就算想要查,也是有心无力,再说了,这些也没有甚么好查的。胡人到处都是,没必要花费那个功夫。   慕容叡没有说话,到了衙署,衙署的官吏们热情招待他,闲聊过几句之后,他就去见代郡太守。   太守见到昔日上峰之子,很是客气。   闲聊过几句之后,慕容叡说起城中胡人之事,太守说的话竟然和兰洳如出一辙。只是太守读过书,说出来的话,没有兰洳那般直接,更威望文雅而已。   “城中多出许多外来人,终究不是件好事。”慕容叡笑道,对着代郡太守,没有了那层桀骜不驯,翩翩有礼,似乎只是个平常后生而已。   “这个郎君只管放心,到时候让下面的人多多去查探一下就是。”太守笑道。   慕容叡含笑点头,“太守所言甚是。”   等慕容叡一走,代郡太守笑了笑,“慕容府君的这个儿子,还真是没事就爱大惊小怪,要是事事都事无巨细,恐怕人都要累死了。”   说着摇摇头,心里有些庆幸现在的恒州刺史不是那么多事的人。要是和慕容叡似得,他恐怕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没办法消停。   慕容叡出了衙署,拉住兰洳,“你最近叫人往家里多送点刀。”   兰洳啊了一声,他压低声音,“怎么了?”   “叫你去就去。”慕容叡反手在他肩膀上推搡了一把,“依我看,这个太守恐怕是要等有事了,才会反应过来。”   “有事?”兰洳嘟囔着这两个字,“要出大事吗?”   慕容叡摇头,“不知道,但是小心点总是没错。”   “我说,刀倒是好办,叫人直接去铁匠铺买就是了。要真有事的话,光是有刀不行啊。”兰洳说的忧心忡忡。   没错,光是有刀不行,最好有盔甲。不过他现在还是白身,也没有官职。盔甲这东西,在民间就是违禁品,不能有的。   “……”慕容叡不说话,直接翻身上马。   兰洳闹不清楚怎么慕容叡又生气了,赶紧跟过去。   慕容叡在马上,两腿加紧马肚子就走。   明姝正在和刘氏商量事,慕容陟在一旁旁听。正说着,外面有人禀报二郎君来了。   “来的正好。”刘氏道。   她一手抱着长生,抬头看向慕容叡。   慕容叡笑,“阿娘何意?”   “你阿爷的忌辰快到了,我想让一家老小区寺庙里给你阿爷多点几盏灯,也是给他祈冥福的意思。”   不知不觉间,一年竟然就这么过去了。慕容叡点点头,道了一声好。   刘氏已经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到了那天,慕容家倾巢而出,前往寺庙。   祈福这事很枯燥而且很受罪。明姝陪了刘氏一会,后面乳母带话说长生哭闹不休要阿娘,就暂时告罪离开。   只有刘氏和两个儿子一直在佛像面前跪着,到了最后刘氏道,“希望你在天之灵保佑他们兄弟两个一条心。”   刘氏的话不高不低,正好让慕容叡和慕容陟听到。   慕容叡和慕容陟对视一眼,很快转移开视线。   刘氏给寺庙里捐赠了不少绢帛,怀念了慕容渊好会,才在两个儿子的陪伴下回家。此刻正好是傍晚时候,再过一会就会是夜禁。   此刻道路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赶在夜禁之前回家。   慕容叡无意看到一个胡人往旁边走过,那胡人生的身材魁梧,高鼻深目。瞧着和平常胡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转开视线。   突变骤起。   行走在街道上的数十人突然抽刀对准路人砍杀。   顿时原本繁忙的街道上混乱起来,惊叫连起。   慕容家的队伍格外扎眼,很快那些胡人就冲过来,明姝车前的家仆和车夫被左右三个胡人砍翻在地,很快马车的车廉就被掀了起来。明姝在车内已经听到了动静,她把孩子塞到乳母怀里,一手把发簪揪下来。   车廉从外面被人大力掀开,露出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明姝握紧发簪,持起尖端的那端扑上去。 第121章 三年   胡人早就料到这车里坐着的是女子, 所以先冲车辆下手。   掀开车廉, 还不等举刀, 面前一花,带着浮动的馨香,随即脖颈浮上钝痛。扑到面前的芙蓉面稍稍扭曲,她的簪子已经没入他的脖颈, 明姝反手用力一拔,伤口迸溅而出的鲜血把她的脸上喷的到处都是。   明姝去抓那胡人的刀,因为她扑上去的太快, 那胡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脖颈那儿就已经挨了她一簪子。错愕之下,胡人握刀的力道都放松了,明姝夺过他的刀,另外一个已经被扑过来的家仆给砍倒。   慕容叡一刀下去, 抹开了几个人的脖子, 他白皙的脸上溅上鲜血。   现场几乎是一片混乱,那些暴徒几乎不管是谁, 也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 都是一顿乱砍,尖叫和叫骂顿时充斥着耳朵。   慕容叡回头,见到明姝满脸是血,手里抓住一把胡刀站在车上。   他指挥手下的家仆继续作战,拉过马头跑过去。此刻明姝好像变了一个人,两手紧紧握住刀, 紧紧盯着周围。   慕容叡一刀挥砍下来,马上挥刀的威力惊人,锋利的刀直接割开了一个胡人的脖颈,头颅从脖颈上直接掉落下来,没了头颅的断口那儿喷出油半丈高的鲜血。   “进去!”慕容叡奔到她面前高喝。   明姝神智紧绷,她现在如同一个斗士,护卫自己的孩子,慕容叡的声音朗朗,清晰传入她耳里。这话语高亢有力,把她紧绷的神经给拉回来。她往声源处看去,慕容叡手中的刀还滴血,他见她回过头来,叫她回车里去。   车内的银杏闻言而出,一把拉住明姝拖到车里去了。   银杏刚才都吓呆了,听到慕容叡的话才清醒过来。明姝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直接被银杏给拖到车里来,到了车里,长生一声啼哭,终于把她的神智给完全拉回来,她想要去抱孩子。结果看到手里的刀,转手就给银杏。   那刀上寒光闪闪,刀身上还有已经干涸了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银杏被明姝塞了这把刀,差点没丢出去。   “拿好了!”明姝见她差点丢掉,一声爆喝。   霎时,车内安静下来,就连长生的啼哭顿时也断开了。   “这刀你拿着,到时候说不定能救命的。”明姝道。   银杏吓傻了,听她说,只顾得上点头。   明姝抱住长生,脸贴在他脸上。闻到熟悉味道,长生才渐渐活泛起来,明姝的脸上和身上都是沾上的血,他倒也不怕,伸手在明姝脸上干涸的血迹上抓。   外面官兵来了,镇压□□。   慕容叡带领家仆摆出了简易的阵型,暴徒除了开始攻其不备捡了稍许便宜之外,到了现在竟然是完全不能拿慕容叡怎么样,反而还损兵折将,损失惨重。   慕容叡一刀下去结果了一人的性命,官兵到来,纷纷加入战局,很快,那些暴徒不是丧命就是丧命于刀下。   “留着几个活口!”慕容叡在马上大喝。   士兵们纷纷收拾残局。慕容叡却想到了什么,直接道,“衙署,衙署那边!”   前来的将官见到慕容叡,眼里发出奇怪的亮彩,“二郎君!”   慕容渊在世的时候,经常让慕容叡处理事务,让他提前知道那些政务该如何处置。慕容叡喜欢亲自到军营里头,和那些将军校尉比试骑射,久而久之,有些人便认识他了。   那将官正好认识他,慕容叡拉住马头,奔驰到面前,“这些人肯定还要到衙署那儿作乱,那里有人没有?”   将官满脸为难,“这个小人也不知。”   “那些人肯定分众作乱,衙署那儿肯定会有人,如果衙署不保,到时候城门那里也会有乱——”慕容叡说着,知道面前将官是说不出更多的了,干脆策马带人去衙署那儿。并且拜托人把明姝等人送回去。   慕容叡跑的无影无踪,明姝一直到了慕容府,才肯放下手里的刀。   孩子回来之后一直不怎么出声。明姝守着他。慕容陟过来探望她,“长生还好吧?”   明姝低头看长生,长生乌黑的两只眼睛圆滚滚的转,一只手还在扯自己的足袜。   这孩子回来之后,除了不怎么出声之外,其他一如平常。   “不知道,他不怎么出声。”明姝眉头皱起,大夫过来看过了,也没看出长生有什么事。   慕容陟看她衣襟还有脸颊上都还有血迹,血迹此刻已经干透了,成了暗朱色的血痂,叫人取来水盆和巾帕,亲自给她擦脸。   他也没和她打招呼,热巾帕蹭擦在脸上。   明姝一个激灵,满脸惊诧。   “你脸上有脏东西,我给你擦擦。”慕容陟指了指脸上,干涸的血迹粘在脸上格外的明显。   明姝这才发觉自己现在竟然形容不整。她摸了下脸颊,接过他手里的巾帕把脸给擦干净。   慕容陟看着长生,寻常孩子在那种兵荒马乱里,很难不受惊吓。可是长生不仅仅没有受到惊讶的模样,反而兴致勃勃的玩自己的脚。   他迟疑了下,伸手轻轻扶在长生的背上。   明姝警觉的看过来。慕容陟目光跳了跳,却也不以为忤。他笑笑,手掌在孩子的背上轻轻的拍了拍,“这孩子胆子大的很,将来一定有所作为。”   慕容叡到了半夜才回来,带着浑身浓厚的血腥味。他回来就去看刘氏,当时已经是深夜,刘氏服药睡下了,慕容叡回到房内,随意梳洗换衣之后,直接翻了墙,到明姝房里。   他翻墙已经是驾轻就熟,家里没有哪堵墙能拦得住他。而且夏夜闷热,一般都会支起窗户,他顺顺利利的翻了进去。   明姝经过白天的那一场,夜里如何还能睡的着。听到外面有响动,微微抬起上身。   银杏进来,满脸的欲言又止,她对明姝屈了屈膝。还没等明姝开口,就有个男人进来。   明姝呼吸停顿了那么瞬间,慕容叡冲银杏向外挥了挥,银杏退下去。   “你怎么又来了?”明姝一只手捂住胸口的被子坐起身来,“你现在可是还在孝期,不要乱来!”   她压低了声音,慕容叡愣了愣,明白她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就这么禽兽?”慕容叡哭笑不得,抬手在她额头上小小的弹了下,“我过来看看你。”慕容叡说着,直接大马金刀的往她床上一坐,他借着内室微弱的光,打量她身上。当时场面混乱,后来又有事要处理,所以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能过来看看她。   他仔细看了下,甚至把她袖子给撸起来,看看手臂上有没有伤口,看了一通,发现她真的没有受伤,才放心。   “当时你拿刀满脸血站在那里,我人都快要被你吓到了。”   她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柔美的,娇弱的和牡丹一样,需要小心呵护。她突然满脸血,手里持刀,要杀人的模样,瞬间将她在他心里固有形象一股脑推翻。不过比起惊讶,他当时想的是怕她被伤到了。   明姝沉默了下来,慕容叡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她说话,过了好久,他试探的瞅瞅她。只听到明姝突然抽了下鼻子,然后她把被子抱起来,整个人都缩进去。   怕,当然是怕的。忽然就陷入了险境,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扑到了面前,但是那会她什么也来不及细想,只想着长生不能有事。可是事后,再想起来,涌上来是没顶的恐惧。   她拥着锦被抱着膝盖,无助又可怜。   慕容叡还没说话,她一头扑了过来,直接扎入他的怀抱里。慕容叡的怀抱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可却给她无比的安抚。   那些压在心头的恐惧在这刻毫无保留的爆发,但又被他安抚下来。   慕容叡叹了口气,伸手抚在她如缎的黑发上,一下一下往下顺。给她安慰。   明姝眼泪夺眶而出,她说不出话来,两手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身。眼泪全都流在他胸前的衣襟上。   慕容叡反手抱住她,把她整个都容纳在自己的怀抱里,他嘴唇碰了碰她的长发。   过了许久,明姝在他怀里抽泣够了。那股恐惧感终于平伏下来,她刚才哭的肩头颤抖,眼泪之类的全抹在了慕容叡身上,慕容叡倒也不在乎。   “舒服了点吗?”慕容叡小心翼翼的看她的脸色。   就算是男子面对那样的情况,也不一定能立刻反应过来,真是难为她了。   明姝哭完了,擦了擦脸颊。刚刚哭的时候还不觉得,哭完了之后,只觉得,方才自己也太失态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直接躺了下去,被子也拉上来,把人给罩住。   慕容叡见状,也没有摸不着头脑。她什么样子他没见过。   “阿蕊你月事要来了?”慕容叡坐在一边问。   他记得每逢她月事要来的那几天,她总有些脾气暴躁,后来时日一长,他倒也能从里头摸到些许规律了。   明姝满脸恼怒扒开被子,慕容叡趁机一手按住她的手,免得她又把自己罩起来,“终于肯把头露出来了?”   明姝瞪了好会,也不见慕容叡有半点生气,过了好会她道,“今天白天,你去哪儿了?而且……”而且身上还有一股血腥味道。   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意,很明显来之前梳洗过。到这会都没有洗干净,可见之前他说是浴血也不过分。   “过几天就知道了。”慕容叡卖关子,他把被子给她拉了拉,“睡吧,白天里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好好睡一觉。”   慕容家里谁也不知道他之前带人去干了甚么,外面乱糟糟的,护院们一天十二个时辰把府邸内外把手的滴水不漏。   而之后过了几天,都知道了。代郡太守亲自上门,虽然太守是挑着休沐的时候来,但礼数齐全。而且还送上了厚礼。   刘氏见这幅架势,不禁有些好奇。代郡太守听她这么问,连连叹道,“多亏了二郎君啊!”   如同慕容叡所料,街上有好几股暴民作乱,而且不仅仅是在街上。在衙署那儿,也有人抽刀对着出入署房的官吏乱砍。   那时候正好是衙署下值,人人累了一天,都是极其疲惫,没有防备,当时就有不少人被砍翻了。哪怕后来有人反应过来也到底失去了先机。   混乱里,是慕容叡过来,带人冲破了那些暴徒的阵势,并且连斩好几人,把局势控制住。他当时在署房里,目睹整个经过。   哪怕已经过去了几天,太守想起来还是一身冷汗。衙署里不是没有把手的卫兵,当时正值卫兵交换之时,正好有那么个空子,不能及时赶来,要是慢了会,说不定还会死几个人。   “郎君怎么知道,那些人作乱,一是衙署,二是城门?”   “衙署失守,城中大乱。官兵们恐怕先奔着这两个地方去了,城门那儿就算有人把守,恐怕也不见得能搭救上。”城中的兵力是有限的。那些不轨之徒似乎早就要他们分身乏术,在几个地方发难,若是援救不及时,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事来。   这种手段,慕容叡以前在和那些乱兵打交道的时候,曾经见识过几次,到了现在暴乱一起,他就马上预测到这些人接下来可能会作乱的地方。   太守听后喟然长叹,“慕容府君后继有人。”   慕容叡问了一下现在城中的情况。前几天因为暴乱,慕容府内外戒严,除非往屋内押送水和粮食之外,不准轻易出入。   “那些活着的,已经收押,现在正在讯问,就等问出指使这些人的主谋。”说着,太守迟疑了一二,“这事恐怕是瞒不住人的,我打算在奏章里,提郎君一二。”   出了这种事,对他来言,并不是好事。但事情太大,想要压下几乎没有半点可能,既然如此,与其等朝廷从别处得知消息,过来问责,倒还不如主动点交代清楚。   慕容叡满脸疑惑不解,太守连忙解释,“若不是郎君,下官这条命都不知道在不在,郎君义举,下官会向朝廷禀明。”   慕容叡笑了,他等的就是太守的这句话,他抬手,“多谢了。”   “不敢不敢。”太守连连摆手,“若不是郎君,下官现在还不知道在何处呢。”   太守在慕容家待了一会,和慕容叡谈了一个时辰,婉言谢绝他留自己下来用膳,离开了。   慕容叡回来,刘氏着急问,“你之前怎么料到的。”   变乱的时候,她在马车里,只是知道外面兵荒马乱,其他的管不上。听到外面闹哄哄了一阵之后,就回家了。至于前因后果,她一概不知。   慕容叡笑了笑,“阿娘说的哪桩呢?”   刘氏见状,干脆也不问了。她想起代郡太守走之前的那话,一定会向朝廷提起慕容叡。这话给了她希望,“府君提了你,之后你入仕做官,应该也没有问题了吧?”   虽说刺史的儿子可以做官,但人已经不在了。变数徒然增加了许多。刘氏也不得不忧心忡忡。   “这个儿也不知道。”慕容叡叹了口气,似乎有那么点担心的样子,“听天由命吧。”   刘氏脸色一僵,就要开口训斥他。却见慕容叡抬手对刘氏一拜,直接跑的无影无踪了。   几个月之后,朝廷那儿来了使者,送来的事朝廷对慕容叡的赏赐。使者宣读了诏书,然后把慕容叡单独请入屋子里,“陛下有话让下官带给郎君,现在郎君还有孝在身。还请郎君多等一等。”   慕容叡和那些光凭着父荫的子弟不太一样,自己曾经亲自上过沙场,现在又立了功劳,除了赏赐,理应还有其他的。只是他现在守孝不适合,当然还有其他的因素。   慕容叡点头,道一声明白,送使者去休息。   日光荏苒,三年时间很快要到了尽头。   一个小男孩飞快从门洞里跑出来,手里提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活物。   侍女们在后面追,可是快要追上他的时候,小男孩就反身过来,提起手里的玩意,吓得侍女们连连惊叫。   “哈哈哈哈哈——!”长生暴出一串畅快得意的大笑,脚下跑的比之前快了点,乐极生悲,他跑的太快没有注意脚下,脚尖一下就绊在一块石头上。噗通一声,面部朝地砸了下去,后面的侍女发出阵阵惊呼。   就算脸砸在地上,长生都没有放开手里的那条小花蛇,侍女们畏缩不敢向前。长生猛地一下从地面上抬起脸来,两只小巧秀气的鼻孔下挂着两道血。   “小郎君!”侍女们见他出血了,也顾不上他手里还捏着的蛇,赶紧围上去。   长生哇的一下,丢开手里的蛇,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侍女们七手八脚的把他抱了回去。   长生年纪小小,但是哭声极其嘹亮。慕容陟隔着一堵墙都听到他哇哇大哭的声音,出来一看,只见着他灰头土脸,脸上脏兮兮的。   “怎么了?”慕容陟过去。   长生看到他,委屈喊阿爷,伸手就要他抱。   慕容陟从侍女手里把他接过来,抱着他往屋子里走。   慕容陟看到他浑身上下都是土,手掌上都擦破了皮。眸色微沉,他看了后头侍女们一眼。侍女们大气也不敢出。   “去叫大夫,把娘子也叫来。”慕容陟吩咐道。   明姝正在和刘氏见客,听侍女说长生摔倒了之后,她没有半点迟疑立刻赶了过来。   到的时候,大夫已经来了,正在给长生擦药。   长生的手掌和膝盖都破皮了,膝盖那儿还好,手掌那里蹭破了一块皮,直接露出肉来。伤口已经清洗干净了,正在上药。   慕容陟在一旁坐着,小声的教训他,“乱跑也就算了,怎么不看脚下!”   长生含着两泡泪,等看到明姝进来,哇的一声哭的伤心。   明姝过来仔细查看了一下长生的伤口,“怎么又伤到了?”   长生嚎啕一下扑到她怀里。   “他抓了条蛇吓婢女,结果一不留神自己摔倒了。”慕容陟说起来,还觉得有几分好笑。说着,他稍稍俯身,摸摸长生剃的半秃的脑袋,“怎么,刚刚上药的时候不哭,见到阿娘就哭了?”   “阿爷……”长生狠狠抽噎了下,他手背揉揉眼睛,一头扎到她怀里。还拿着两只眼睛瞅着慕容陟。   “下次玩的时候,记得看脚下路。”慕容陟也没继续责怪他,一个两岁半的孩子也听不懂那么多,“不然还要掉皮。”   他张开手掌,笑着戳了戳手心。   疼痛让长生记忆深刻,他听到慕容陟的话,一下就明白了。忍不住瑟缩了下,不过明白归明白,年纪还小,伤口还没好,他就已经忘了疼。从明姝怀抱里钻出来,拉住慕容陟的手往外走。   慕容陟明白他什么意思,带他到院子里头,让人取来前段日子给他做的小桃木剑。两人一人一把,玩闹起来。   明姝倚在门口看慕容陟和长生一来一往。心情有些微妙。   这三年来,慕容叡哪怕在守孝,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和她见面都是忙里抽闲,更别说孩子了。   慕容陟陪长生的时间都比慕容叡要多出许多,现在,长生已经认定慕容陟就是他阿爷了。   慕容陟腿脚不方便,不过和个孩子玩耍,还是可以的。不多时,长生就出了一头汗。慕容陟抬手招呼他过来,长生跑过来,慕容陟给他擦擦,“还行,还能接阿爷几招。”   长生乌黑的眼睛亮的吓人,他得意又高兴,“我长大了之后,会越来越利海的!”   他说话还有点咬字不清。慕容陟笑起来,很愉悦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就好,长生越来越厉害,阿爷很高兴。”他继续说道,“长生现在已经是小男子汉了,记得要保护阿娘哦”   长生其实听不太明白慕容陟的话,但是听他提起阿娘,没有半点犹豫的点头。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慕容陟冲长生伸出小拇指,长生手指拉上去。   “你们俩说甚么呢?”明姝见慕容陟蹲在长生面前,两人拉钩上吊的,不由得好奇的问一句。   慕容陟笑而不语,长生也有样学样,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   明姝把长生拉过来,伸手在他后脖子那儿一摸,果然摸到了满手的汗水。   男孩子要比女孩子难养的多,稍不小心,就可能生病受伤。明姝把他抱起来,叫人给他准备热水沐浴。   还没走到屋子里,银杏快步走来,满脸的欲言又止。   明姝让侍女把长生抱进去,“怎么了?”   银杏横下一条心,“五娘子,尉迟家来人了。” 第122章 坑爹   明姝眸光微闪, 她看向银杏。银杏点了点头。   这三年来, 尉迟家和慕容家来往并不密切, 甚至有那么点儿冷落的意思,一直到慕容叡帮助太守镇压暴动有功,两家的往来才多了些。   现在慕容叡要出孝期了,尉迟家来人到底是几个意思?   “是谁来了?”明姝问。   银杏摇摇头, “这个奴婢暂时还没有打听到。不过现在来的人已经去夫人那里了。”   明姝犹豫了下,“我去看看。”说着,她把银杏留下来照看长生, 自己往前面去。   到了前面,她冲就要进去禀报的侍女摆了摆手,站在门外。   慕容叡和刘氏都在里头,她站在门口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嗓音,十足的傲慢, “这次阿爷已经向陛下进言, 说是你已经满了三年的孝期,照着往例可以入仕了。”   尉迟显嘴里说着, 一手持起杯子喝了一口酪浆, 代郡的酪浆做的味浓,和洛阳长安那边味道都不一样。他故意不满的蹙眉盯着手里的被子。   慕容叡道,“是吗,多谢尉迟将军了。”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更加没有过来奉承。这不咸不淡的态度让尉迟显眉头挑高了半边。   慕容叡这个人有才能,但是性情古怪。看平常人的那一套在他身上几乎统统都不管用。别人家的郎君守孝, 还要对定了婚约的女方家里嘘寒问暖,生怕女家对自己要让女儿白白守上三年不满要退婚。他倒好,孝期里头就来信说甚么自己不能耽误女郎的青春年华,还请将军另外给女郎择选佳婿。   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退婚不认了。当时他觉得,反正慕容叡这小子心里没有妹妹,退了也就退了,可是妹妹死心眼不愿意,而且阿爷似乎还挺看好慕容叡,回了些漂亮的客套话把这封信给打发了。   尉迟显上上下下打量慕容叡,视线在他身上游走,最后定在他的脸上。哪怕看慕容叡不顺眼,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确是长了一张讨女人喜欢的脸。   “我阿爷为你忙前忙后,你就说这么一句话?”尉迟显放下杯子开口道。   刘氏笑道,“二郎并不是这个意思,他从小不知道怎么说话,郎君不要放在心上。”   慕容叡听母亲的话没有开口,尉迟显颔首,算是认可了刘氏的说法,但是看慕容叡的眼神里依旧有些不怀好意,“其实若不是看在你我两家还有姻亲的份上,阿爷也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折。毕竟现在朝廷还是喜欢多用宗室一些。旁边的人,如果没有门路,恐怕就算再有才能,恐怕也不一定能有地方。”   “郎君说的正是。”刘氏结过话茬道,她一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慕容叡一眼,“这孩子已经快要出孝期了,他前途我还正在发愁了,多亏了尉迟公。”   刘氏的话听的尉迟显很是受用,可是他去看慕容叡,慕容叡还是那般不咸不淡。要说冷淡算不上,可是要说热情,也绝对没有半点。   尉迟显想起自己上回下套想要教训慕容叡,没成想慕容叡反过来把他杀了个全军覆没,而且还把他给送到了衙署,闹得他脸面尽失。   这桩往事对他来说,并不光彩,却一直压在心头上,这次终于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又怎么会放过这个一雪前耻的好机会,“二郎君,我们家对你恩重如山,你可好好记得。不要再做甚么有损两家颜面的事,等你有官职之后,我们家再来商议姿娥嫁过来的事宜。”   说着,他高高的扬起下巴,等慕容叡的回话。   慕容叡坐在那里,听他这话,笑了下。   慕容叡没有回话,让尉迟显恼羞成怒,从一开始,他就对自己没正眼看过一次,现在都已经挑明自家对他有恩,竟然还是如此。   尉迟显冷哼一声,径直下床,冷冷的盯着他,拂袖走人。门口他一头撞上明姝,他冰冷的盯了明姝一眼,冷哼一声向外走去。   刘氏着急上火,她推慕容叡,“你还傻坐在这里干甚么,快去追啊?”   慕容叡奇怪道,“我去追干甚么?”   “尉迟将军才帮了你一把,你把他儿子得罪了,回头又有你甚么好果子吃!”刘氏急的快要团团转,“到时候要是再从中作梗,把你做官这事给弄黄了怎么办!”   慕容叡笑笑,没有多少着急的。   “阿娘放心好了,没事的。”慕容叡道。   刘氏见他还是半点不动,忍不住骂了他两句。明姝从外面进来,“阿家?”   刘氏气的一下仰坐回去,“好,你硬气,到时候这事被人搅黄了,我倒要看看你拿甚么来硬气!”   慕容叡沉默了一会,“阿娘以为我这三年来每日都往外头跑,是真的为了出去打猎游玩吗?”   这三年慕容叡守孝,但是每日和外面来往的书信就不知道有多少。慕容叡吐出浊气,“尉迟将军不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他既然能给陛下上书,那就肯定是能瞧出些端倪了。”   他们这种人家,其实比那些寻常巷陌的百姓还要更为势力的多。若是他真的只能靠别人来为自己谋取一份前途,恐怕在他当初那封信送出去没多久,尉迟家就会顺着杆子下来解除婚约。   一个没有前途没有用的姻亲,他们要来干甚么?还要白白赔上一个女儿。   刘氏也不肯听。上了年纪的人格外的偏执,何况一家上下也没有人能劝得住她。当即就指着慕容叡的鼻子骂,把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都翻出来说了。   慕容叡听刘氏骂的口干舌燥,没有多少力气了,才叫人过来扶着刘氏到后面去休息。   他回头看到明姝,笑了笑,“那么久远的事,也难为阿娘都还记得。”   “你别往心里去。”明姝看了一眼,见着刘氏是真进去了,“阿家也就是着急。”   慕容叡嗯了一声,这么久了,不管刘氏说甚么做甚么,只要不损害他的利益,他从来没往心里去过。   他冲明姝笑,明姝点头,往外走,他等了一会紧随其后,到了没多少人的地方,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怎么样,今天长生没有闹事吧?”   长生现在年纪很小,基本上就是能到处跑的时候。可是越是小,胆子就越大,不管是什么,到了他的眼里就都是他的玩具,闹腾的比谁都厉害。   “闹了,怎么没有闹事。”明姝把长生抓蛇结果把自己给摔了告诉他,“看起来果然还是像阿爷。”   慕容叡喷笑,他一条胳膊抱过她,压在她的耳边,细细的咬耳朵,“那是当然,做儿子的不像阿爷那怎么能成?我看这小子这么闹腾,恐怕以后长大了也大有出息。”   明姝毫不客气的拿胳膊肘捅他的肚子。慕容叡一条胳膊挂在她的肩膀上,察觉她的动作,另一只手飞快握住她的肘弯,把她撞过来的力道全给化解了。   “出不出息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他可真叫人不能省心。”明姝胳膊肘在他的掌中,也不着急脱离出来,反而她扬起下巴,回他一句。   “我去看看他吧。”慕容叡握住她肘弯的手掌松开,反手圈住她。他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这小子又是抓蛇又是摔跤的。我都怕他甚么时候一不小心出更大的事。”   明姝忍不住笑,“那你就去吧。”   慕容叡颔首,握住她的手就走,到了门外,明姝再三要求,他才不满的放开。到那儿的时候长生已经洗好了,他受伤的手上裹着药,被绷带缠了好几圈。   他看到慕容叡,奶声奶气的叫声阿叔。   慕容叡嘴角的笑都因为这声阿叔给僵了一下,他看到长生的手掌上裹着厚厚的。   “长生怎么了?”   长生马上把手给伸到背后去,不给慕容叡看。   慕容叡揉揉他的脑袋,“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下次玩的时候小心点。”   长生哦了声,他的手还是藏在后面,不给慕容叡看。慕容叡也不当真。   长生瞄了两眼,见着慕容叡和明姝几乎挨着坐,他径自站起来钻到两人中间,贴着明姝,“阿娘!”   明姝摸摸他的脑袋,“以后别这样了。”   “哎,那可别。”慕容叡道,“他喜欢闹就让他去吧,多叫几个人看着,他随心所欲也就这么几年,到时候再想这么无忧无虑的就不可能了。”   明姝听他说的感叹万分,不由得看他一眼,“说的你好像现在就不任性妄为似得。”   慕容叡听后,大大咧咧往后一靠,“说的你好像不喜欢我胡作非为似得。”   明姝两只手把孩子的耳朵一捂住,狠狠的瞪他。   慕容叡挨了她刀子似得眼刀,越发有些放浪形骸的模样,整个背都压在隐囊上,就差把腿也抬起来了。   “……”长生睁着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眼睛盯着慕容叡直看。   “今天长生除了抓了条蛇,摔了一跤,还干其他的事没有?”慕容叡逗他。   长生马上就答,“有!阿爷陪我练剑!”   他说着又加了一句,“我迟早要成为比阿爷更厉害的人!”   慕容叡牙酸了下,比慕容陟更厉害的,这小子还真是没有多少志向。   他满脸不满,长生也不管他,只是拿手紧紧抓住明姝,颇为警惕的盯着慕容叡。慕容叡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他俯身过来,“是不是有人说阿叔的不好了?”   长生盯着他,“阿爷说,在别人那里做客的时候,不能乱躺。”   明姝反手握住长生的手腕,“长生!”   这话只有可能是慕容陟教给他的,慕容叡低头笑,“没错,这个是没错。不过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到这儿来,也是作客。”   慕容叡伸手捏住长生的脸颊轻轻的扯了扯,“记住了,出了这个家门,那就是作客,没有出的话,那还是一家人。”   他温和的笑了笑,“听明白了吗?”   到底是个孩子,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话一说多了,也不懂。有时候还不如给他打几下长记性来的更实用。长生马上就撑不住了,他满脸迷惑去看明姝,“阿娘,这个和阿爷说的不一样。”   明姝正要开口,就被慕容叡抢了话,“那阿叔说的就是对的。”   “阿娘……”长生抱住明姝的腿,仰头看着她。   “阿叔不是外人。”明姝道。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慕容陟的声音,“谁是外人?”   慕容陟从外面进来,长生见到他,顿时两眼发亮,抓住明姝的手指就往慕容陟那里跑。长生的力气算是在同龄人中大的,但是拉动明姝这么一个成人还是远远不够。明姝没动,见到长生脚下踉跄了下,不由得顺着孩子的力道到慕容陟面前。   慕容陟蹲下来抱起长生,他抱起孩子掂量了下,“又沉了。”   说着,他对明姝笑了下,明姝也不知道刚才那些话慕容陟到底听了多少去,她心头狂跳,就是自己做了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一样。   “阿蕊过来吧。”慕容陟抱着孩子回头看她,明姝眼睛盯在孩子身上,长生被他抱着,她也跟了过去。   顿时室内泾渭分明起来,那边是慕容陟和明姝,这边是慕容叡。   慕容叡看了一眼,笑道,“阿兄这可不行啊,我这儿就我一个,孤家寡人的。”   “你自己不是说都是一家人么?”慕容陟把长生抱在膝头,“再说了,你也快娶妻了,到时候你也会妻儿双全,又有甚么好抱怨的。”   慕容叡半边胳膊压在那儿,他挑起一边唇角。   慕容陟还真是有一手,慕容叡笑的有些讥讽。他抬眼看去,明姝看到他眼里的桀骜,心下知道不好,他发怒的时候,有时候毫无征兆,叫人防不胜防。但她已经摸清楚他的脾性。   “小叔?”明姝提醒他。   果然眼底的波涛浪涌被女子轻轻柔柔的话一压,顿时向四下散开。   慕容叡乜着长生。那小子正没心没肺的坐在慕容陟膝头。   也罢,看在一大一小的面上,不和他计较。但是慕容叡还是拿话戳他,“说是这么说,可是天底下又有几个女子和嫂嫂一样呢。”   说罢,慕容陟的脸色瞬间坏到了极致。   慕容叡乐开了,也不继续和慕容陟纠缠,抬手作揖离开。   明姝看慕容叡离开,她伸手去把孩子抱回来,慕容陟浑身僵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等她把孩子抱开准备也离开的时候,慕容陟突然道,“阿蕊,长生快要满三岁了吧?”   明姝不知他为何问这个,但还是说了,“快了。再过几个月就满三岁了。”   “快三岁了,那也该读书开蒙了。”慕容陟点头,他此刻脸色已经缓和过来,似乎刚才狰狞如鬼的面色从来有过。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慕容陟说完,就叫人把他早已经准备好给孩子开蒙的纸笔等物都拿过来。   “就现在?”明姝有些不可思议,她担心的看向手里的孩子,孩子爱玩是天性,尤其男孩在这个年纪,还只是把话给说清楚,现在就读书是不是太为时过早。   慕容陟对长生伸出手,“长生过来,阿爷教给你好玩的。”   长生一听有好玩的,顿时顾不上其他的,跑过来就要和慕容陟一块玩。   明姝看慕容陟捏着长生的手,开始教他写字,慕容陟看长生的时候,目光清澈有神,教导孩子的时候,也是十分认真,没有任何敷衍和不耐烦。   她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慕容陟对长生很有耐心,长生这个坐不住的性子,竟然也能乖乖的学了会,还在他的帮助下写了根本认不出来的几个字。   最后长生累了,直接靠在慕容陟身上睡着了。   “我送他回去吧。”慕容陟让侍女过来抱起孩子,他看了她一眼,“今天这么多事,想必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明姝摇摇头,“算了,我守着他。”   慕容陟颔首。   孩子被抱到了他自己的屋子里,天气热,已经摆上了消暑的冰块。长生身上盖着薄被,睡的整个人都趴在那儿。慕容陟看了一会之后到别处休息了。   剩下明姝一个在床边守着,他睡了有小半个时辰,看着一时半会的也不会马上醒来。   明姝一边守他一边看书,半个时辰下来,顿时觉得脖子那儿又沉又痛。她放下手里的书卷,捶了两下脖子。让银杏继续看着,自己出来走走。   院子外面连着一个小园子,她到里头走走,刚入门,就被人扯拉到了一边。   她背抵在假山上,凹凸不平的假山抵在背上,让她很不舒服。   慕容叡两条手臂撑在她的身侧,撑起狭小的空间,轻而易举的把她困在里头。   “我可等你好半天了。”   “是办完事之后,才过来的吧?”明姝毫不客气的道,她一手扶在他的手腕上,“这里水多,蚊虫也多。能在这儿呆一个时辰我都算你厉害。”   慕容叡听她毫不留情就把他的话给揭穿了,也不气恼,嘴唇贴在她耳朵上,“果然啊,阿蕊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明姝白他一眼,就去掰开他的手。他翻手,两只手掌就扶在她的腰上。   他掌心滚烫,蕴含着一股浓厚的侵略气息。   不必言语,些许举动她就已经能明白他的用心。她心跳脸红,有些难为情的转过头去。慕容叡却没给她逃避,直接抬起她的脸,吻了过去。   这三年里,慕容叡虽然有些不老实,但是底线一直都在,做过的最亲密的事就是拥抱。这三年已经过去,他犹如去了枷锁的草原狼,迫不及待又气势汹汹的压过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急切和垂涎。   明姝所有的话都被他堵在紧紧贴着的唇缝里。   他迫不及待又耐心十足,舌尖勾住她的,辗转缠绵间,勾起她的急促喘息。他如同一个个中好手,来邀请她一同沉湎其中。   他吻上她的脖颈,明姝手指抠抓住他的肩膀,她很用力,指尖深深陷入他的肉里。   正如胶似漆的时候,银杏的声音不合时宜的从后面弱弱的传来,“五娘子,小郎君醒了,正在寻阿娘呢。”   明姝乱成浆糊一样的脑子从泥潭里□□,就要推开慕容叡。到嘴的肉怎么能轻易吐出来,慕容叡两手一下扣住她的腰,“完事也只要那么会!”   他说的咬牙,明姝迟疑了下,他立即就要直奔正事,可是明姝还是无情的一推,把他推开,跟着那边恨不得躲到一边不叫两人看见的银杏,到屋子里见长生去了。丢下慕容叡一个在那儿风雨凄凄。   偏偏这个时候醒了。慕容叡站在那儿脖子上还留着一团微红的痕迹,面无表情。   这小家伙生来就是为了坑他的吧。   **   尉迟显是为了见几个亲戚,尉迟是拓跋氏下的十姓之一,代郡是他们的老家。原本他可以不必亲自来的,但是为了看看慕容叡这厮疾首痛心悔不当初的表情,特意在父亲那儿把这桩差事揽下来,谁知慕容叡倨傲非常。竟然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底气和他高傲。   办完了事,尉迟显半点也没有在代郡逗留,快马加鞭回了长安,一见到父亲尉迟靖就迫不及待的告状,把慕容叡得知自己家里为他仕途上出力之后的表现添油加醋的描绘了一番。他满脸愤慨,“阿爷,慕容叡这小子简直不知好歹!而且我们把姿娥都许配给他,他竟然还不知感恩,还对姿娥诸多挑剔!”   说起这事,尉迟显就恨不得把慕容叡给大卸八块,一泄心头之恨。   尉迟靖听他说完,“你说的这些话是真的?”   尉迟显心里猛跳一下,神态有点慌张,不知道父亲看出来什么,他胡乱答了几声。   尉迟靖不怒反笑,“这人还真是聪明。”   “阿爷?”尉迟显迷糊了。   尉迟靖看向自己儿子,摇了摇头,“要是你有他一半,我也就不担心你了。”   “阿爷,这……甚么意思?”尉迟显摸不着头脑,过了许久终于问道。   尉迟靖给自己倒了一杯酪浆慢慢的喝,“你以为,为父是心血来潮,突然给那小子说好话的么?”   自然不是,人到了这个位子上,利害看的比旁人要清楚,也看的重。当初能应下慕容家的婚事,就是看中慕容家和自家门当户对,而且慕容渊自己人脉丰厚。   “是陛下记挂着这小子,”说着,尉迟靖眼里露出些许羡慕和感叹。“他虽然人在守孝,但是一刻都没有闲着。这三年来,他哪怕回了代郡,也做了不少事。早就入了陛下的眼了。”   少帝在宫里的时候,和左右时不时提起慕容叡。最近慕容叡出了孝期,脱了孝服。更是有重用的意思。   尉迟靖不知道少帝到底从哪里知道慕容叡的,但是慕容叡必定有他自己的门路。既然少帝有心,那么他就稍稍示个好。成了能被慕容叡记在心里最好,就算不成,那也得罪不了人。   尉迟显目瞪口呆,他原本以为自家父亲出力了,谁知道竟然是这么不疼不痒的一句?想起慕容叡的冷淡,他到现明了为什么这家伙有那个底气对他傲慢。恐怕也明了其中的内情。   “你在他面前到底说了甚么?”尉迟靖问道,他双目锐利,不容儿子狡辩。他虽然没有见过慕容叡的人,但是能有那些成就的,就算再傲慢,也会有一定的度。肯定是自己的儿子有失礼之处。   尉迟显哪里抵挡的住尉迟靖的注视,撑不住一五一十全部都说了。   尉迟靖听后勃然大怒,一掌重重把手下的凭几拍翻,“你过去是要结仇家是不是?耍威风也得看人来,明明知道他不吃这套,你还摆上脸给他看。他脾气已经够好的了,不然你换个暴躁的人试试。”   尉迟显被骂的都不敢抬头。尉迟靖骂完他之后,亲自准备去信一封给慕容叡赔礼道歉。   尉迟显缩在那儿,“阿爷,现在朝政不是还有太后掌管吗?”   少帝已经大婚好几年了,可是太后也没有半点归政的意思,就算慕容叡以后得了官职,在太后手下,又能有什么作为!   “蠢货!两边搭线,将来不管是谁当权,我们家都有一份。”尉迟靖怒斥。   尉迟显这才大彻大悟,对父亲的安排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123章 担心   洛阳皇宫里愁云惨淡, 皇帝和太后斗法多时, 皇帝都已经二十了, 放在寻常宗室家里都已经是可以给父亲出谋划策的成人了。可皇太后却还是没有半点归政的打算,在朝臣和宗室的压力之下,李太后被迫让出些许权力给少帝,但是母子俩的矛盾日益剧增, 猜忌不断。   少帝元翊怒气冲冲从太后寝宫里回来,在明光殿里发了一通怒火。甚至把手边的玉珏都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殿内宫女噤若寒蝉,头都深深垂在胸前。生怕自己一个不慎, 撞在少帝的怒火上丢了性命。   少帝发了好一通火之后,坐在御座上,伸手扶额。满脸的头痛。   过了好久,他终于抬头,“召惠猛法师。”   惠猛法师是朝廷掌管佛门事宜的昭玄寺的统领官, 原本是昭玄寺的都维那, 后来因为一次入宫为帝后讲解佛经,入了少帝的眼, 等前面一任沙门统圆寂之后, 便提升他为新一任沙门统,统领沙门僧人。   惠猛得令,很快就入了明光殿。   “贫僧拜见陛下。”惠猛入殿就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给上首的少帝行礼。   少帝摆了摆手,叫他起来。   惠猛起来之后,站在那儿,小心的觑了少帝几眼, 看见少帝垂拉的嘴角,“陛下可是有不顺心之事?”   少帝听他这么问,令他坐下,“我想要用个人,可是太后一直不肯。”   惠猛垂首,皇帝和太后之间的争权夺势,整个洛阳城就没人不知道的。听少帝这么说,惠猛没有任何意外,“是此人出身不够,还是……”   “出身么,够了。”少帝把自己腰下佩戴的玉佩扯下来捏在掌心里,掌心的肌肤摩挲着玉佩,“他家里世代是刺史,轮到他,家世够,他自己也有功劳。”   说着少帝的眉心狠狠揪起来,“阿娘这到底是甚么意思,朕想要用的人,哪怕照着规矩明明已经轮到他了,就是因为是朕要用的人,所以就一直晾到一边?”   少帝说到这里,心中愤慨越发浓郁。他咬着牙,愤恨不已。   惠猛能有今日,全是靠了少帝,少帝若是不好,他恐怕也落不到什么下场。他迟疑一二,“太后是说……”   “说他年轻,恐怕不堪重任。”少帝说起李太后给他的理由,都忍不住冷笑。宗室们十多岁就外出镇守一州的都有,何况他要抬举的那个人比同龄的不少世家子弟都要出众。他若是不堪重任,恐怕天底下也没能寻出几个能用的了。   “太后分明就是搪塞朕,以为朕不明白么?都这么久了,还当朕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小孩子?”少帝说到这里,愤恨的握紧了拳头。   惠猛小心道,“陛下,贫僧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少帝道。   “既然太后这么说了,陛下何不让那位郎君建一个大功呢。也可以借此来试探一下那位郎君是否有真才实干。”惠猛压低声音,说出来的话只够少帝和他两人听到。   “若是成了,到时候太后也无话可说,陛下强势一二,应该也能成了。若是那位郎君不幸,只能说他才能不够,没有那个福气能让陛下重用。”   少帝听后,垂下眼睛思索一二。   “好,这也是个办法。”他听后,点了点头。   *   慕容叡难得有一天空闲,不必跑出去到傍晚才回来,他选了一根木头,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把木头给削直。   明姝过来寻他,在院门外看见了,活动了一下面颊,进来道,“小叔在干甚么呢?”   慕容叡抬眼看了明姝一眼,她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软软嫩嫩的。带着汉女独有的温柔婉转。一声“小叔”叫的他骨头都酥了半边,可那两个字却叫他心下老大不喜。   女人在乎个名分,男人也讲究这个。他现在言不正名不顺,比外头那些外室还要惨些。儿子要别的男人阿爷,这也就罢了,要命的是,那小子脑子里头缺根筋,对他好点,他竟然还真的把慕容陟当成自己的亲阿爷,天天‘阿爷阿爷’叫的嘴甜,跟在慕容陟屁股后面和个尾巴似得。   慕容叡每次看到都心塞不已,突然发觉血缘这东西,有时候对这些甚么都不懂的小孩来说,还真算不上甚么,至少比不上日日的陪伴。   “给长生做个木剑。”慕容叡说着,伸手从后面拿过一个胡床,让明姝坐下来。   胡床是胡人们放在马屁股后面的坐具,很矮很小的一只,适合随时坐下。明姝手把裙子整理了下,看他亲自做木剑,他力气足够,手里的匕首也是好东西,削铁如泥。不一会儿就把木剑的剑身给削了出来。   慕容叡做事专注,开头见她进来,和她说了两句话之后,就埋头做自己手头上的事。   他小心的琢磨木剑的剑身,并没有因为这是给小孩子玩的东西就随意半点。棱角在剑身上浮现出来。   他把木剑拿到眼前,眯起眼端详,仔细的看是否平整,上面的木刺是否已经被处理掉。   等到两面都处理完了,这才回头看她,“今天嫂嫂怎么来了?”   他特意在‘嫂嫂’两字上咬重了音,明姝平日里带孩子,围着长生转圈。两三岁的孩子,金贵娇气的很,喜欢调皮捣蛋,又对母亲依恋的很。一天到晚事情不断,身边必须有人,要不然只是一个不注意,就不知道他能出什么岔子。   说着,他往院子门外看看,幽怨道,“嫂嫂能来我这儿,还真是少见。”   “长生呢?”   明姝听他吐了一肚子的酸水,“长生今日跟着阿家出去了,阿家去拜访几个亲戚,带着长生一块去。”   长生长得虎头虎脑,格外漂亮可爱,有这么一个孙子,没有道理只捂在家里,今天就带着孙子跑出去炫耀了。   “难怪。”慕容叡恍然大悟,原来是孩子不在身边,他说呢,她哪里来的空闲来找他?   就算是干柴烈火,听到孩子醒了,她也能毫不犹豫的抽身而去,把他丢在那儿吹冷风。   “……”慕容叡故意把反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木剑上头,他削出个套,套在剑柄下头。明姝见了,伸手把他手里做的差不多的木剑拿过来,往剑柄哪里缠布,免得孩子玩闹的时候被木刺给扎了手。   “你生气了?”明姝看他坐在那儿一声不吭的。她看了看左右,她是瞧见他这儿左右无人,才跑过来。   慕容叡坐在哪里,板着一张脸,“哪里有和自己儿子生气的。”   明姝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心口不一,正在冒火。   她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轻轻的扯住,左右摇了摇。柔情万种,又有些娇憨。   慕容叡没动,她伸手去勾他手指。男人和女人的手很不一样。他手掌还没完全展开,就感觉到他那骨头都比她大了一倍不止。她手指勾住他的,撒娇的摇了摇。   女子指间的肌肤莹润柔软,和他的刚硬完全不同。   慕容叡脑子里头那根紧绷的弦断了,一把把她扯过来,摁在腿上,“你自己送上来的,这可怪不得我。”   他狰狞说完,就低头寻她的唇。   他吻的几乎凶狠,让她喘不过气来。气喘吁吁的抓住他的肩膀,他两腿长腿一撑,稳稳当当的就架住了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多少的重量。   他尝过她的唇,在她脖颈上游走,一手钻入她的衣襟,直接往温柔乡去了。   她就是想他来着。明姝迷迷糊糊的,也不反抗,也没什么好反抗的,软绵绵的胳膊虚虚实实挂在他的臂膀上,勉强算是风浪里唯一的倚靠。   正当一发不可收拾,自暴自弃干脆就在院子里胡来的时候。兰洳闯了进来,见到院子那干柴烈火的,吓得怪叫一声。院子里头两人纠缠在一块,下头的女人还露出一条雪白的胳膊挂在身上男人的脖子上。   要命了,大白天的,就这么光天化日办事。真是叫他骂一句操蛋还得给慕容叡这个色胆包天的东西鼓掌叫好。   明姝也吓得要叫,被慕容叡给捂住了嘴。他满脸肃杀的看了外面一眼,兰洳已经躲到院墙后面去了,他也知道自己闯祸,躲得连个衣角都没露出来。   他把明姝落到腰间的上襦给她套起来,明姝慌手慌脚把衣服穿上,身上一塌糊涂,只得跑到屋子里去整理。   慕容叡之前就让那些伺候的家仆侍女等人跑的远远的,不要来打扰他的安静,要不然也不会等到明姝来了。但是被人不敢闯入他的地方,但是兰洳却不管这些的。   他恨不得把这货吊起来打,儿子坏他好事也就算了。做阿爷的还能和儿子计较这些。但是兰洳他可就没打算那么简单放过他,长生是他儿子,兰洳又不是他儿子。打几顿一泄心头之恨才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   他出去,循着墙根把蹲在那里的兰洳给翻找出来,兰洳知道自己坏人好事,天理不容,赔笑连连。可是慕容叡哪里能被这几个笑脸都打发了去,摁在墙上,抬拳就要揍。   千钧一发之际,兰洳叫,“你别打我了,朝廷都来人了,都已经到了城门那儿,听说没有下来休整的打算,直接就往这儿来了。”   兰洳说到这里还庆幸自己打搅了慕容叡和明姝的好事,要不然过来的时候,这两个恐怕停不下来了,到时候难道要人等吗?   慕容叡听到这话,果然松开了抓住兰洳领子的手。   他进去和明姝说了几句话,把她送出去之后,就到前面去等着。明姝回来还没过上多久,就听到家里来洛阳使者的消息。   使者带来的是上头的命令,全家都得出来。明姝自顾得上整理一番就和慕容陟一起到前厅。   洛阳的人说了一大堆废话,终于道明最后的来意。河北那些六镇降兵又叛乱了,冀州刺史和当地太守镇压叛乱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慕容叡这次也被封了个武官,去打仗。   听完,慕容叡很快反应过来,低头应了。   来人笑眯眯的,“将军快些准备吧,平常官职调动,那些大人们也是听到旨意两三天之内立刻动身。这事……可不能拖。”   慕容叡说知道,伸手给人塞了几块金子。回头就让人收拾行李。   明姝心都要悬起来,明明应该是把慕容渊的位置接过来做。怎么现在要去打仗了?明姝想要上前询问使者,慕容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眸光里透着一股冷冽。   明姝眼睛转过去。   慕容陟放开她,明姝等那使者一走,直接道,“小叔,这怎么回事?”   慕容叡回过头来,冲明姝安抚的笑笑,“谁知道?不过应该也没事。打仗我也不是第一次去了。”   他看到后面慕容陟,嘴角咧的比之前还要更大,“其实也没甚么,就算直接是刺史,到时候要你打仗你还不是一样要去?就当是提前适应了。”   慕容陟笑了一声,他过来,上下打量了慕容叡一眼,“阿爷的官职如果在你身上丢了,你就是我们这一支的罪人。”   慕容叡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下,他很快扬起嘴角,“这个阿兄放心,就算是拼了我这条命,也不会把祖上一直做着的官位给丢了的。”   慕容陟的眼神在他脸上逡巡好会,似乎要寻出他的破绽,但最后放弃了。   “好,记住你说过的话。”他说着拄着拐杖离开。   朝廷的任命从来容不得人有半点推辞,但凡有任命,不管是谁,必须在一两天之内马上动身,否则就要被问罪。   慕容府里上上下下顿时都忙碌起来,为慕容叡收拾行装。在外的刘氏也有人去禀告,刘氏听到消息急忙赶回来,让慕容叡到她跟前去,少不得又是一阵忙乱。   慕容叡从刘氏那儿出来已经有好会,明姝等在他必经的路上等他,见到他来的时候,她快步走过去,“你真的要去?”   慕容叡看她,点点头。   明姝满脸失望,慕容叡见她头发上有落叶,伸手给她取下,“朝廷之命,不去不行,我现在就一白身,朝廷能给机会,我就要千恩万谢的接着。不能我说去不去的。”   何况这样也是个大好机会,他为什么要不去。   明姝脸上的失望越发浓厚,慕容叡看着她满脸的失落,瞧四下无人,胆大包天的一手揽住她腰,另外一只手捏住她的脸蛋轻轻的掐了掐。   “怎么?”   明姝嘴瘪了瘪,一头扎到他怀里,忍不住泪淌了,“你还真是讨厌!”   她故意抬高了音调,显得嗓音尖尖的。慕容叡却没有半点不耐,“现在才发现我很讨厌?”他说着啧了一声,“晚了!”   “你就不能说点我想听的话吗?”明姝知道留他不住了,也没有办法留他下来。她的脸颊在他的胸膛上打着滚,要把他的味道他的触感也真真实实的记下来,印在脑海里,不管如何都不忘记。   慕容叡顿了顿,她的脸颊在他的衣襟上摩挲,突然他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他低头深深的看她,“我一定,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这话终于给她莫大的安慰和满足,她这才扬起唇角满意的笑了。   慕容叡擦擦她的唇角,“我回来之后,欠的那两次,我一定连本带利,好好的要回来。”他说着舌头舔舔嘴角,一副迫不及待想要把她拆吃入腹的模样。他唇靠在她耳朵边上,“好好养身体,多吃点肉也多动一动。免得到时候我稍稍用点力气,就能把你给弄散架了。”   明姝脸上火烫,她狠狠瞪他,慕容叡丝毫不怕,见她咬唇生气。在她脸上啵的亲了下。   “就是为了你,我也舍不得轻易的死了啊。”   明姝听他感叹也似的话语,低头下来,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上陷入漫长的沉默。   *   慕容叡让人准备的东西很简单,就是几套换洗衣裳另外弓箭还有刀还有些要用得着的钱。至于其他的东西一概都没有带,带着几个人踩着清晨的露水就走了。   自从慕容叡离开之后,明姝就觉得慕容府里安静了下来,以往慕容叡也很忙,有时候忙起来,天亮解除夜禁之后他就匆匆出门了,到了晚上披星戴月回来。但那时候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能知道他反正就在这儿,到了天黑一定会回来的,但是现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等在这里,简直焦心。   明姝故意绕了一段路,去慕容叡那儿看了看。慕容叡在家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搅他的清净,所以那些侍女家仆没有他的命令,不能轻易入内。现在院门那儿都是来来往往打扫庭院的侍婢。   她心下空落落的,焦灼又空虚。   白日里还好,有长生在,能留给她的时光很少。但是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抓心挠肺的感觉让她辗转反侧。   明姝睡不着,叫银杏端来一碗安神饮子,喝下之后才勉强睡着。   她睡的不好,睡梦里都是铁马金戈。她在梦境里看到慕容叡全幅盔甲坐在马上。他看上去比现在的要老了一点,甚至唇上留了胡须,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他满脸肃杀,坐在马上,眼神冰冷而薄情。   和现在相似,却又很不一样。   牛角号声吹响,两军对战,鲜血四溢,残肢鲜血满满一地。她惊惶之中,瞥见一批羽箭如同蝗虫铺天盖地而来。她伸出手扑向他,慕容叡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眸上放出璀璨的光芒,他抬手来触摸她,一只箭重重穿破盔甲,射中他的躯体。   银杏睡的正香,忽然被啊的一声吵醒。她还没来得及揉揉眼睛,睁眼就看到身边明姝大汗淋漓,满脸痛苦,浑身挣扎着要起来。   “五娘子,五娘子!”银杏吓得肝胆俱裂,半点都不敢耽误,把明姝给摇醒。   明姝醒过来,一把抱住银杏。   她力气出奇的大,差点没把银杏的腰掐断。   “怎么了啊?”银杏大惊失色,抱住明姝的肩膀连连问道。   “我,我梦到他、他死了。”明姝嘴唇忍不住颤抖。她看到他跌下马来,看到旁边的副将等人惊慌失措,他眼睛睁开,满身都是鲜血,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手伸在那里,手指微曲,想要抓住什么。   银杏缓了会才明白明姝说的是谁,她呸呸呸了三下,握住明姝的手,把她塞回被子里头。虽说现在天还热,但晚上的时候还是有些凉,“做梦都是反的!五娘子不要放在心上!”   明姝从梦境里清醒过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银杏端来水给她喝,而后又给她抚背顺气,“那位可是有福气的人呢!五娘子忘记奴婢之前说的话了?这位生来可是带煞气的,只有别人被那位给害了,可没有别人能害他的!”   银杏睁眼胡说八道,也不管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了,反正让五娘子安心就行。   明姝迟疑了下,她抬眼,“真的?”   “五娘子见着这位甚么时候有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明姝就想到了慕容叡胸口上的伤疤。他没怎么说他胸口那道伤疤的由来,但她也多少能猜到。   在银杏的劝说下,她再次躺了下去。可是这次也怎么睡不着了。   远在百里之外的慕容叡睡在地上打了个喷嚏,兰洳睡的迷迷糊糊的,被蚊子吵的烦躁,啪一下打在脸上,蚊子死没死不知道,一巴掌反而把自己给扇清醒了。   两个人醒来面面相觑,原本打算继续将就着睡,谁知越躺着越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坐着。   “喂,这次成了,你打算干甚么?”慕容叡拿了一截树枝把面前的篝火戳开些。   兰洳懒洋洋的,“娶个老婆,生个儿子。”   “这点出息!”慕容叡笑骂。   “你是有儿子了,不稀奇。我是一个都没有。”兰洳扯了一根草咬在嘴里。   慕容叡笑了声,过了好会他又抬眼,“之前我告诉你的那事做好了吗?”   兰洳依旧叼着嘴里的草,“做好了。”说着他又有些迟疑,“说实话,那人你阿爷在世的时候都没能降伏,实在不能为你所用,杀了算了。也没便宜别人,你那样做,未免危险太大了。”   他看慕容叡眼眸上映出面前的火光,也不知道自己这话听进去多少,“你可有孩子,要是你有事,你那儿子就真的给别人养了。”   “放心,死不了。”慕容叡低头,眉头舒展开,“没抢着那个名分之前,我怎么能死。”   一想起她会哭的伤心欲绝,他也舍不得死。 第124章 并州   慕容叡已经不是第一次出远门, 尤其去冀州这段路, 更是闭着眼睛都能寻到路怎么走。   快马加鞭顺当的到了冀州。冀州刺史镇守降兵暴乱失利, 当初朝廷们流放这些降兵的时候,特意把他们流放到多山的地方,企图分而化之。朝廷的用意,是想要这些人融入汉人里, 至少河北不同于六镇草原,如果要吃饭,那么就必须要和汉人一样勤劳耕作, 这下去十多年,就算再彪悍,也要被汉人同化。   可惜这群人的剽悍远远超出朝廷的预料,还没等到下一代,就已经火烧火燎再次和朝廷干起来了。   慕容叡赶到, 拿出朝廷任命的符令和官府的人表明身份。接待的官吏上下打量慕容叡一眼, 见他俊美年轻,眼里的诡异光芒更盛。   “怎么了?”慕容叡见那官吏欲言又止。   “府君……有所不知。”官吏迟疑了下, 还是开口和慕容叡说明, “朝廷此次给予的人马是五千,不知……府君有何妙策?”   慕容叡的眸光凝结,“只有五千吗?”   “原来还有些的。原先刺史也向朝廷求援。只是……”   只是刺史被朝廷以办事不利撤职召回洛阳,而朝廷的救援也迟迟未到,未到也就罢了,后来撤减兵力, 只留下五千。   一州的兵力至少有万人之众,竟然裁掉一半。不管怎么看,都露出一股诡异。   慕容叡住进了衙署,因为吃了败仗,新任的刺史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衙署上下都惶恐不安。慕容叡住进来之后,除了开始进来打扫的奴仆之外,就再也没有人了。   到了饭点,有人送了膳食过来。慕容叡草草吃了点,拔刀擦拭自己的佩刀。   兰洳推门而入,就见到慕容叡端坐在床上,横刀于膝上。   “这里比咱们想象里的还要乱。”兰洳进来,“事都已经办好了,你是……”   话还没有说话,慕容叡直接站起来,“走吧。”   慕容叡和人打了一声招呼,就直接和兰洳出去了。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人人自危,也没有那个精力来管他们。   两人骑马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那儿原来有个村子,但后来不知道为何,村子荒芜了,但屋子还在。   两人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屋子里,屋子里头五花大绑个人。那人头发油腻成一缕一缕的。面无表情看着慕容叡进来。   慕容叡见到他,侧脸笑了声,他随意拿了一只胡床坐下,“怎么样,这么多天了想清楚了没有?”   “……”那男人阴鸷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慕容叡没等到他回答,也不生气,甚至他还点了点头,“好吧,你既然不愿意,那我也不强人所难。”   兰洳噌的一下拔刀,“既然不能用,杀了算了。”他看向慕容叡,“难道到时候要留着和自己作对吗?”   刀上绽放出寒冷的光,好不抑制的冒着腾腾杀气。   慕容叡反手就把兰洳的刀给推了回去,“收回去。”   “喂!我这可是为你好!”兰洳急了,他也顾不上其他,绕开慕容叡,一刀径直劈下来。   慕容叡闪身挡在他前头,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散了他手上集聚的力道。   他好笑似得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形容狼狈的男人此刻眼冒精光盯在他的手上,“不要小题大做,说实话他还没到需要我非杀他不可的地步。”   说着慕容叡松开兰洳的手掌,兰洳不得已把刀收了回去,他狠狠瞪了那男人一眼。   男人依然没有开口,他满脸络腮胡,因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搭理,胡子头发都油腻打结,乱糟糟的全都堆在脸上,只留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精光四射,不停的在慕容叡身上逡巡。   “你既然不愿意,我放你回去。”此言落下,兰洳惊骇道,“放了?!”   慕容叡没管背后兰洳的惊骇欲死,他蹲在那男人面前,“流放的那些人应该都是你认识的吧?”他手指轻轻勾起他身上的绳索,猛然把男人拖拽到面前,两人几乎脸怼脸,慕容叡森森一笑,“我知道你想甚么,我放你回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这次回去,恐怕那里已经没有了你的容身之处了。”   男人眸光闪烁,但是过了好会,他的眼神渐渐坚定下来。   慕容叡扬了扬眉梢,他放开他。抽出佩戴的环首刀,直接从背后,把捆绑在他手上的绳子割开。   “你走吧。”慕容叡收刀回鞘,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男人警惕的瞄他,过了好会见慕容叡说的是真的。他迟疑了下,冲慕容叡一抱拳,拉开门就走。   “这狗娘养的!”兰洳见那男人竟然还真的跑的飞快,唾了一口,就要追上去。慕容叡一把拉住他,“你又要干甚么?!”   兰洳脾气暴躁冲动,他这会可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要扑上去杀人。   “养条狗都还知道要跟着主人家呢。你家没杀他,他自己也该知道,要是他落到朝廷手里,脑袋肯定保不住。现在竟然还真是说走就走了!”兰洳目眦尽裂。   “你不要着急,再看看。”慕容叡哭笑不得,一手架住他。兰洳睁大了眼,他低头,“你有甚么办法?”   “干大事的人,要有点耐心。”慕容叡在他背上拍拍,权当是给他消火。   兰洳狐疑的盯了他好会,才把那个要杀人的架势给收了回去。   两人出来一趟,放走了个人。兰洳跟在慕容叡后面问东问西,慕容叡开始还回答了两句,后面干脆直接闭嘴。   现在冀州的形势很不好,朝廷还莫名其妙的把兵力给撤走了大半。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下头的那些人,看新来的这位年轻面嫩,心里更是存了些轻视。明里暗里都是不服管教。慕容叡开始也不作声,只等那几个事情闹大了,直接一股脑全抓了。不仅抓了,而且严照军法处置。   军法向来严苛,哪怕只是犯了个小错,可能都是处斩。更何况这种挑衅?   慕容叡把那些人五花大绑,推到外面,叫所有人出去看斩首。一口气砍了五六个,围观的人看的战战兢兢面无人色,等回来的时候,也老实多了。   料理外军内,他就开始着手于战事。   那些镇兵是真剽悍,战斗力超群。而朝廷军这些,慕容叡亲自去看了一圈,冷着脸回来,兰洳见到都不敢吱声。   不过也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慕容叡生气了,镇兵继续暴动,而且这次比前一次要更加剧烈。慕容叡带兵前往,他兵力不多,勉强分成三翼,和镇兵们对战。   慕容叡不和镇兵们直接短兵相接,而是绕着圈子,他曾经和镇兵们打过交道,但是这群空有武力没有脑子的野蛮人,竟然能察觉些许他的用意,绕开了他的陷阱。   一次无功而返慕容叡没有丝毫沮丧,前前后后打了好几次,明了情况之后,慕容叡干脆来了次狠的,把镇兵给小小教训了一次。并叫人放话出去,说现在镇兵那边指挥作战的人只是个傻瓜,过不了多久就会失败,到时候那些镇兵还是一样的要被流放。   几日之后再战,慕容叡故作不敌后退,引诱敌军追击,等到退到视线埋伏好的地方,四面八方的骑兵从坡上冲下来了一次瓮中捉鳖。   那些镇兵一部分人死了,领头的都被抓了,其他的人也不好全部就地处死,只能绑了丢外面。   慕容叡写好给朝廷的文书,令人快马加鞭送到洛阳,办完这事之后,他亲自出来。   领头的那几个是必须要处死的,把所有的镇兵都杀掉,显然不可能。但是领头的却一定跑不掉。   慕容叡走到一个络腮胡子男人那儿。似笑非笑,点了点他,“把人给我带过来。”   不多时人就送到了军帐里。   刘洛现在不比被关在慕容渊手下的时候好上多少。他灰头土脸,嘴唇干裂。两手在背后反剪,犹如一头待宰的羔羊。生死都在别人之手。   当年六镇之乱,刘洛算是里头一员大将,杀了镇将跟着首领后面,带兵打仗也很有一套,曾经是朝廷军和蠕蠕最为头疼的人。后来六镇兵败,慕容渊有惜才之心,又因为心底那点野心,没有把他给交出去,把他藏起来了。   “如何。”慕容叡坐在上面对他笑,“服不服?”   有才之人,绝大多数都有些持才而傲,汉人的话,礼贤下士最好。但是对于鲜卑人这种和野狼似得,礼贤下士根本没有用处。还不如直接把他们捆起来,狠狠打上一顿,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自己就是比他们强更好些。   刘洛半晌没有说话,但在慕容叡的注视下,他缓缓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和一头狼向头狼俯首称臣那样。   慕容叡勾起嘴角,笑了笑,“你放心,这个不会要你命,所有的事都推到那个领头的头上。你最多继续混在那些流放的人里。”   刘洛脑袋抬的更高了,“郎君……将军,我能问问,你怎么知道我……”他一回到老兄弟里头,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听到那些谣言,直接让他退下来,另外换人上。   慕容叡狡黠一笑,“这不是当然的吗?你跟随的主人已经死了,或许看你才能上让你一二,但又怎么会真的让你当家做主。”   刘洛眼里的迷惑更加浓厚。慕容叡心情甚好的一笑,叫人把他带出去。   他看中的就是这个脾气。若是个精通带兵,而且精于心机的人,哪怕再用也要考虑一二。   好消息很快送入洛阳,少帝得知消息大喜,而李太后得知之后,明面上和皇帝一同高兴暴乱被镇压的好消息,一回来便是拉下了脸。   此事之后,她也有没有多少理由继续拦着少帝。   “太后。”中官从外面快步跑进来,在太后耳边说了几句。   李太后听后脸色顿时就变了,她沉下脸,“真的?”   中官躬腰,“奴婢不敢欺骗太后。”   李太后整个人坐回御座上。这个儿子已经没有多少耐性了,一步比一步明显,明显就是要夺权。   李太后面上凝重起来。   在等待朝廷信使的那段时间,慕容叡闲来无事,去了一趟信都。明姝嫁到慕容家没多久,就被他护送回娘家看了一次。幸好他当时胡诌她嫡母身体不适,要不然也没有后面那些事了。要知道她的心扉可没那么容易打开,何况那时候她对他还有那么大的戒心。   他是靠着自己的真心实意,一点点把她的心给撬开的。   慕容叡缺了一趟韩家,韩家此刻比过去大不如前,出乎意料,他竟然见到了韩庆宗。   刺史府内的吏是由刺史自专,不然韩庆宗也不会在恒州刺史府做事。   慕容叡问起来,韩庆宗满脸羞愧,“自从新的府君上任之后,我等也就被换下来了。”   慕容叡一脸的恍然大悟,一朝天子一朝臣,刺史府内也是一样的道理。毕竟自己任命的人用起来格外顺手。   “既然这样,不如你之后跟着我如何?”慕容叡豪气冲突的提议,看在他是阿蕊的兄长面上,哪怕心里看不起,还是给他寻一个前程。   韩庆宗看着面色有些古怪,婉言谢绝,“多谢郎君美意,只是现在爷娘给我在信都娶了妻,恐怕不能和之前一样了。”   慕容叡一听也就作罢了,不过此事总是冒着一股古怪。韩家在信都并不算特别大的权贵,就是当家的家主当年做的官也没有多大。韩庆宗自己也曾经为前途发愁,他如今都已经说了,怎么没有半点动心?   他也没有多想,他和这家人要说没关系还真的没有多少关系,要说有关系,单薄的可怕。就是阿蕊对着家人除了对兄长还有那么一点亲情之外,对于其他人是真不在乎。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管了。   朝廷的信使比他预计里的要慢,过了半个月,才慢悠悠的来。不过这次带来了他想要的好消息,除了那些赏赐的金银珠宝之外,而且还让他担任并州刺史。   并州!   慕容叡差点按捺不住心头狂跳的高兴,当场跳起来。官印和绶等物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喜滋滋的接过。   送走信使,慕容叡把官印等物一收,准备前往晋阳。   他把兰洳叫过来,让他和刘洛两个去代郡太平县,把明姝等人给接过来。   暴乱的贼首已经处死,其他人都重新流放。刘洛也混在被流放的人里,慕容叡用了点办法把他给捞出来。   经历了这么一回,刘洛领教到慕容叡的本事,也不敢和过去一样,他吩咐下来的事没有半点犹豫应了下来。   信都离代郡很远,光是路上就走了将近一个多月。   明姝坐在床上,看着那边长生坐在慕容陟的膝头,一笔一划的写字。长生开始的时候,觉得这个很好玩,兴致勃勃的要学。可是孩子的注意力和兴趣都只有那么一下,很快长生就觉得厌烦了。   “啪嗒”一下,明姝看过去,见着长生把手里的笔丢开了,闹着要到地上去。   “不学了,不学了!”长生满脸的难受,慕容陟一手提住他,免得他一下就滑到地上去。   明姝过来看,“又怎么了?”   “阿娘,好难,好难啊!”长生冲明姝撒娇,他张开手就要明姝抱,却被慕容叡拉住了衣襟给摁在书案面前。   慕容陟的力气不大,但是对于个孩童来说已经够大了,他按在长生的肩膀上,让他老实坐下来,抬头对明姝道,“寻常家里的孩子三岁开蒙,说是开蒙,只是三岁的时候正式开始学诸子百家的典籍而已,不是大字不识。不能溺爱他。”   慕容陟说着,把长生在膝头上盘结实了,捏着稚嫩的小手开始让他一次一次的写他刚刚教给他的字。   长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哭一边抽噎着瞅明姝。   明姝嘴动了两下,“孩子还小,别吓他。”   慕容陟抬头,看她略含轻蔑,“慈母多败儿。”   明姝被慕容陟这话堵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长生可怜巴巴的瞅她好会,见着阿娘不来救他,知道是没有希望了,抽抽搭搭的开始认命和慕容陟老老实实学写字。   不一会儿就写了好几个,虽然字迹稚嫩,但比起刚才的乱画,已经是很有进步了。   慕容陟又让长生写了几个,然后才放他去玩。   慕容陟等长生跑出去,才和明姝道,“长生现在一天比一天大了,不能任由他玩闹,否则和二郎那样又有多大区别?”   明姝听他话里贬低慕容叡,眉头打了个结,她抬头看他,黝黑的眼里浮着一层碎冰。   慕容陟对于她的不满只是一笑。   “你别看他现在威风,朝廷用人,并不很看重军功。他除了打打杀杀,基本上不会其他的东西。走的再远也有限。长生不能走他的老路。”   明姝眼里的阴霾并没有因为他这解释散开,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是不是我不能给长生说半句话了?”   慕容陟眉心一皱,他看过去,明姝别开头。和他的视线错开。   “你在发甚么脾气?”   明姝不答。过了好会,她突然笑了笑,“无事。”   作为母亲,她发自本能的疼爱,他那话让她生气。可到底不是心头上的人,再生气,过了那么一会,也就消散无形了。   慕容陟蹙眉,正要说什么。外面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是刘氏那边来的于氏,于氏带着两个侍女横冲直撞进来,“大郎君,夫人请你和娘子马上过去!”   慕容陟见于氏言语着急,满头大汗,暗忖应当有大事。   “是阿娘有吩咐?”   “夫人那儿有二郎君消息了!”于氏也不说明白,急急给慕容叡和明姝让开一条道路。   明姝马上伸手扶起慕容陟,到刘氏那儿。   到哪里的时候,两人被刘氏给吓了一跳。刘氏两眼冒着精光,喜气洋洋的让人收拾东西,见着明姝和慕容陟来了,她道,“你们也快去收拾一下,这两天我们就出发去晋阳!”   晋阳?   明姝心猛地跳了下。   刘氏喜滋滋道,“果然二郎还是有些本事,他现在已经是并州刺史了!”   明姝呀的一下笑出来,慕容陟神色复杂的看过去,明姝才稍稍收敛,可是笑容还是抑制不住的如同泉水嘭嘭嘭的往外冒。   “五娘,快去收拾收拾,长生那边别落下来了。”   明姝答应下来就要走。慕容陟一把攥住她的手臂,“阿娘,我们真的要一块去?”   “当然!”刘氏提高了声量,“你阿爷临终之前留下的话就是不分家,家产是给你,但还是和二郎一块住。何况太平县也够荒凉的,听说晋阳那边热闹多了。”   刘氏习惯了热闹,在太平县的这段日子,冷冷清清的,过得格外煎熬。   刘氏既然都这么说了,慕容陟也没有反对的余地。   只是出来的时候,他突然道,“你很高兴?”   明姝哪怕压抑住了心头的喜悦,可此刻她眉目灵动,洋溢着他欢悦的劲头。哪怕想要忽略过去都很难。   明姝没答话,明明都心知肚明的东西。说出来也没多少用。   刘氏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上路前往晋阳。   从代郡到晋阳,路稍微好走一些,也是走了一个多月才到。   明姝在车里抱着长生,长生不知道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过来投靠阿叔,靠在她胸口。终于车身一下停住,外面兰洳道一声到了。   明姝伸手掀开车廉,他们已经到刺史府内门了。   慕容叡还没有娶妻,地方都是留给家里人的。她带着长生下来,仆妇们请她下去休息。   “小叔还没过来?”明姝问道。   “这个……”兰洳难为情的挠挠脸,“或许他办事去了吧,毕竟他现在也是个府君了,事多着呢。”   那也是,明姝表示明白。   只是坐在镜台面前,心下还是有说不出的失落。   长生没心没肺,安定下来之后,先睡了一觉,然后在床上打滚玩。   到了夜里,明姝开始期待起来,她特意翻出了自己新做的襦裙,对着铜镜打扮。长生跑过来趴在她膝头上,仰头看,“阿娘真好看。”   明姝听得心花怒放,“阿娘真的好看?”   长生用力点头,“好看!”   明姝拉着他去前头的厅堂,在九曲的长廊上,一个高大的男人迎面而来,他身上还穿着官服,没来得及换。   他停了下来,两手抬起,端的是君子模样,“许久不见,嫂嫂可还安好。”   口里说着的是最平常不过的话,可是那目光却火辣热烈,盯在人身上和放了一把火似得,火辣辣的让人心惊肉跳。。。。。   慕容叡两眼盯在她身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明姝牵着的长生突然挣开,蹦蹦跳跳过去,慕容叡见状,慈父之心满胸臆,他蹲身伸手欲抱,长生天真无邪的一蹦,头顶直接撞上慕容叡的下巴。 第125章 解除   长生猛地跳起来, 慕容叡没有防备, 哪怕习武之人的本能让他整个人都往后仰, 但下巴还是不轻不重的挨了长生头顶一撞。   骨头撞骨头,哪怕外头包裹着皮肉,也叫人够呛。长生一手捂住头顶,泫然欲泣。成人的骨头还是比孩子的要硬的多。慕容叡伸手揉自己的下巴。   长生控诉似得瞪他, 还没等慕容叡开口说话,他就张开口嚎啕大哭。   孩子的精力比大人多得多,哭起来也格外大声。长生的哭声比战场上的鼙鼓还要大, 萦绕耳边,简直震耳欲聋。   他这一哭,把慕容叡原本要上来的脾气都给压下去了,他蹲在那里,“别哭了。”   长生张嘴哭的更大了, 眼泪簌簌直掉。一张嘴张的老大, 连喉咙底儿吊着的那块肉都看的一清二楚。   明姝快步过来,她一把把长生拉过来, 看了下他的脑袋顶。他脑袋现在是剃的半秃, 就剩下头顶和额前的那一块,其他的都剃的干干净净露出青青的头皮。   撞着慕容叡的正是他的脑袋顶,那里半边有头发半边没有。明姝看了会,伸手给他揉揉。   “怎么那么不小心?”明姝责怪他,“明明都已经到阿叔跟前了,竟然还毛毛躁躁的。”   长生哽咽几声, 两眼含泪,两手还捂住头顶。明姝看完了长生,再三确定他没事之后,才去看慕容叡,慕容叡下巴上被撞到的地方开始泛红,可见长生那一下力气真大。   明姝下意识伸手过去,想要抬起慕容叡的下巴细细查看,可伸到半路,背后重重传来一声咳嗽。回首一看,只见着刘氏和慕容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慕容陟看着他们两个,眸光阴鸷,而刘氏满脸的不满。   明姝迅速站在一边,带着长生给刘氏见礼,“阿家。”   “嗯。”刘氏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她面皮紧绷,目光如刀,看在人身上,莫名的生疼。   明姝被刘氏看的很不舒服,忍不住颦眉。   慕容叡快走几步,给刘氏作揖,“阿娘怎么不多休息会?”   他正好走到明姝面前,把刘氏的目光挡在自己身上。   刘氏的视线在慕容叡身上转了一圈,喉咙里嗯了声,“都快要到用饭的时候了,哪里还能再睡?”   慕容叡快步走上去,殷勤的搀扶住刘氏的胳膊,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身躯正好堵在明姝那儿。   “那也没事,阿娘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肯定累坏了。好好休息才能身体康健。”   刘氏听他这么关心自己身体,脸上多了几分笑影,“那怎么能行,咱们一家也很久没有聚在一块吃饭了。”说着,她忍不住感伤,“你阿爷去了之后,家里冷冷清清的。要是全家再不在一块用膳。那岂不是更冷清了?”   慕容叡连声道是。   慕容陟脚步赶不上刘氏和慕容叡两个,他干脆等慕容叡和刘氏走在前面,才到明姝面前,“走吧。”   明姝颔首,慕容陟很自然的牵起长生的手,和明姝一左一右,把长生带在中间。   长生两手牵着两个人,高兴的走路都蹦蹦跳跳,完全不见了之前的委屈。   “阿爷,祖母好像不喜欢阿娘。”突然长生扭过头对慕容陟道。   慕容陟低头冲他笑,“怎么会?祖母最喜欢长生,当然也会喜欢阿娘。”   “可是祖母就是不喜欢啊,阿爷给阿娘说说好话好不好?”长生奶声奶气的问。   明姝有些吃惊他的敏感,一个三岁的孩子,这么能察觉到周围人的喜恶。   慕容陟看了长生好会,目光柔和下来,“好。”   “长生长大了,知道心疼阿娘了。”慕容陟一边说,一边看了明姝一眼。   他看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叫人很不舒服。明姝错开目光,牵着孩子继续往前走。   厅堂内,膳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刘氏一坐下,就叫长生过去和她坐一张床上。人年纪大了,一起生活几十年的夫君过世之后,能让她开心的,也只有唯一的孙儿。   逗弄了下孙子,看长生依然精神奕奕,没有半点不舒服,刘氏放心下来,转而和慕容叡说起了前段日子他去打仗的事。   说完之后,刘氏感叹,“你算是没有辜负你阿爷的一番苦心。有了出息,你要好好干,你这位置到时候还要让你的儿子孙子干下去,小心点,可别丢了。”   慕容叡道是。   说完之后,饭菜让人端上来。饭菜都是晋阳当地的菜色,准备的格外丰盛,甚至还有这个时候罕见的蔬果。   这些东西,哪怕当初在平城的时候,用的都不多。刘氏高高兴兴吃完,心情满足,让慕容陟陪着去外面散散步。   明姝也送长生去房内休息。   现在晋阳的天微微泛起凉风了,天黑的也早,不多时外面就全黑了。   长生之前嚎啕大哭了一场,晚膳上又贪嘴吃了不少的烤羊肉,明姝陪着他玩一会,不多时他就哈欠连天,眼睛几乎都快要黏在一块。   明姝见状,让侍女打来热水,给他擦脸擦身洗脚,让他好好睡觉。   长生不一会儿睡着了。明姝等孩子完全睡着了之后,她才把自己的手从孩子的小手掌里抽出来。让侍女们照看他,自己先出来。   屏风外有个脸生的侍女等着,见她出来低声道“府君在前面等着娘子。”   说完之后,不等明姝开口,她就屈膝退下。   明姝很快明白这话语里的意思,脸红心跳,她心虚的往里头看了看,见长生睡的正香。她留下银杏好好照看儿子,吩咐几句之后,走出房门。   明姝做贼心虚,这一路走过来,几乎没有人经过。   到了房门前,她心跳如鼓,手几次伸出去又收回来。最后屋内的人似乎没了耐心,门从内被一把拉开。   慕容叡一把把她拉进来,他两手把她整个抱在怀里,脚向后一踢,把门板踢上。   他的体热熏的她头昏脑涨,理智如同落水了的石头,除了泛起的涟漪,再也没有半点波痕。   慕容叡低下头,明姝笑着扭过头去,他吻在她的发丝上。   慕容叡热情不减,唇从她的发际上一路吻下,明姝一边被吻的直笑,她一手去抵他的脸,“阿家那儿……”   慕容叡低头解她的腰带,“放心,阿娘现在恐怕已经睡熟了。”他一下扑上来,两眼冒着绿光,和饿了许久的饿狼一样。   躯体迅速滚烫起来,她就是他最流连忘返的沙场。她婉转娇媚,娇声款款。她如水温柔将他紧紧裹住,让他汗如雨下,千钧之力全化作她的起伏摇荡。   这场争战叫他精疲力竭又酣畅淋漓。他汗湿着倒在她身上,无骨的身躯温柔的承载他。   明姝的手落在他的脖颈上,他现在和汉人一样,已经把头发全部结在头顶。她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脸颊和脖子上吻着。不一会儿,脸颊下到脖子那儿全都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梅点。他肌肤原本就白,那星星点点的梅花就越发明显。   激情摇荡,帷帐落下,里头就是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慕容叡喘着粗气瘫在一边,这场对战,酣畅淋漓,让他心满意足。   明姝拉过被子,把自己身上盖住,她翻了个身,仔细的端详他的眉眼还有那健壮修长的躯体,她靠过去,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湿热滚烫的肌肤,还有血肉之下强健有力的心跳,终于将她这么些天来的担心消弭下去。   “怎么了,还没吃饱?”慕容叡手掌贴在她背脊上,手指沿着腰脊凹下去那道曲线,一路下去。   “才不是。”明姝脸红了红。   “那怎么?”慕容叡睁开眼,冲她笑。   明姝迟疑下,“你这次,没有受伤吧?”沙场上,刀剑无眼,他上一次回来,心口那儿就多了一块伤疤。这一次也不知道他受伤没有。   慕容叡听后,笑的乐不可支,最后还是明姝不满的打了他下,他才咳嗽两声勉强止住。   “我担心你呢,你还笑!”明姝怒道。   慕容叡点点点头,又给她赔礼道歉,那个礼就是他自个了。这才把她哄的收了怒意,他一手圈住她单薄纤细的臂膀。让她靠在自个身上,他嘴唇贴在她耳朵上,还带着情事后的热烈,“我真是高兴。”   “高兴甚么?”明姝乜他。   “你心里有我,我高兴。”慕容叡说着在她湿润的睫毛上吻了一下,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扫在他唇上带来一阵格外的轻痒。   那痒从唇上一路窜入心底,他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这些年,我日日夜夜想你。”   他情话说着都带着一股直接的味儿,没有半点婉转,直喇喇的就这么摆在她面前。明姝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她就伸手去摸他身上。   男人拒绝不了心爱的女人,尤其她的双手抚在他身上的时候,滋味销魂的简直煎熬。明姝察觉到他的变化,狠狠的拧了一下他的腰,“胡来甚么?”   慕容叡满脸不解,“不是你……”   “我是要看看你身上有没有新添的伤。”明姝说着,推着他的肩膀,把他给翻过来,再仔细瞧背上。   慕容叡皮肤白皙,不过那是因为血统所致,并不是他天生娇生惯养,明姝摩挲着他的肌肤,发现他皮肤上有不少凸起的伤疤,只是他体质并不是那种加重疤痕的,而且有伤疤已经有些年头了,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没有吧?”慕容叡侧着身子,扭过脖子问道。   明姝查了一遍,确定他浑身上下是真的没有新添的伤疤之后才让他翻过来。   她头压在他的肩上,感伤道,“你知道吗,你走的那天,我做了个梦。”她重新回到了他的胸口上,下巴抵住他的胸膛。   “梦到你在打仗。”明姝话语幽幽,“那时候你看起来好老了……”   话语说完,下巴下叠着的胸脯就开始震动起来,慕容叡忍不住笑,“有多老?”   明姝仔细回想了下,“有胡子了,眼角那儿也有皱纹了。”   慕容叡听后,想了好会,“那的确也挺老了。”   “然后?”   “然后我就看到你死了。”明姝说着,脸颊微微翻转,脸颊的肌肤贴在温暖的肌肤上。纤纤手指抬起来,轻轻戳在他的心口上的伤疤,“就这儿,一箭飞过来,穿过去了。”   慕容叡沉寂下来,没了之前的戏谑。他忽然两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托起来,他两眼紧紧盯着她,眼里翻动着汹涌澎湃的浪涛。   静静注视会,慕容叡一把抱住她,如同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两条强健的手臂缠在她的身上,他的力气很大,似乎要这样和她融为一体。   “死了好,死了好啊。”慕容叡呢喃,说着那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明姝捂住他的嘴,“你疯了?说这些。”   慕容叡的嘴被她堵上,露出那双眼睛,他笑起来,那双眼睛也跟着微微笑眯起来,露出她看不懂的光芒。   “那是我应当要死,死了也好。免得留下来受折磨。”   话还没说话,他胸口就挨了她两记拳头。打的不疼,他呲牙咧嘴的,“不是不准我说这些,怎么还打我?”说着他道,“真是狠心!”   “为你好。”明姝又给他捶了两下,气急了,“你就不能少说几句?”   就算是刀口舔血的,也不能这么把自己生生死死的话挂在嘴边上。光是听着就叫人心惊肉跳的了。更可气的是,这家伙竟然还不放在心上!   “好好好,不说了。”慕容叡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他一手抱住她,“还梦见别的没有?”   “……没了”明姝道。   她没和他说其他的。   “做梦就是做梦,不会成真的。”慕容叡看她,“傻姑娘不要多想了。”   明姝低低的应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什么,“我不是小姑娘了!”   慕容叡眉梢一扬,手指在她鼻子上一勾,“你在我这儿,就是个小姑娘。”还是水灵灵的让他忍不住冒坏水的那种。   明姝听后又羞又恼,还有那么点说不出来的小窃喜,她埋入他的肩头,两眼一闭。慕容叡见她要睡,也闭上眼。   *   慕容叡上任并州刺史,前一两个月都在忙,倒不是政务有多忙碌,而是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   同样是刺史,各个州的刺史还有微妙的差别。并州州治晋阳,乃是朝廷的北大门,重要意义不言而明,能在晋阳里头坐下来的,且不说将来,眼下就够前途光明的了。   迎来送往,慕容叡光是在这些人情上头就花了许多功夫。   慕容叡耐着性子接待了两个月的贵客,后来干脆出去巡查,又或者是前往军府。让那些络绎不绝前来拜访的人扑了个空。渐渐的来的人才少了。   那些宾客来的少之后,慕容叡就正经开始处理政务,慕容叡年轻俊美,不少人都想要试试新府君的深浅。慕容叡懒得和那些人斗勇斗智,除去主簿之类的需要朝廷任命的官职之外,刺史府内其他职位都由刺史自专。   慕容叡也不客气,上下换了一半有余。另外彻查了上任之前的各项政务。他是刺史,刺史府内他说了算,一时间人人被他弄得心惊胆战,心里存着的那些试探深浅的心思也不必再留着了。   一切都走上正轨。   今日门外来了个少年郎,下马就朝刺史府大门而来,被守卫在门口的卫兵拦下,那少年开口,“我是你们府君的故人,你们快些进去通传。”   少年郎开口却是一嗓子的女声。   门口士兵见她神态倨傲,衣着华贵,心里猜测应该是某位贵人,不敢得罪。便入内禀报,慕容叡正在和几个人商议要事,听到士兵禀报,直接摆了摆手,照着往例行事。   门口等着的人就被迎入一件专门用来接宾客的厢房。姿娥左右看了看,问前头带路的仆役慕容叡什么时候才过来见她。   仆役低眉顺眼的,“这个小人可不知道,府君忙着呢。女郎请耐心等待。”说着就出去了。   厢房内外收拾的干干净净,东西一应俱全,而且都是上好的。里头还白了几只兽首香炉,香炉之上白烟缥缈,芬芳怡人。   姿娥自己在屋子里坐了好会,可是慕容叡迟迟不来。厢房内除了她之外,就没有别的人。熏香很暖,闻着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她就已经趴在床上的隐囊上睡了一觉。   等一觉醒来,还是没有见到慕容叡。在外面抓了个人来问,那人吓得两手直摆,说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姿娥自小被爷娘捧在手心里长大,就是兄长,对她也是有求必应。只有慕容叡这么一个,对她爱答不理。   姿娥已经等了许久,不多时有人给她送来饭食,饭食也很丰盛,可惜姿娥只是吃了两口就直接出门找慕容叡去了。   官署内其实都一个样,她自小扮作男子混迹在父亲办公的衙署内,对于衙署的地形了然于胸。   她直接去找慕容叡,冷不防慕容叡正好从另一头走来。   慕容叡看到姿娥,眉头微蹙。姿娥见到他,心头的那些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她脚步轻快跑过来,“你在这儿啊。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等你过去。白费了我力气呢!”   姿娥等着慕容叡来哄她,可那男人依然是和以前一样不懂风情,对她的娇嗔依然没有半点反应,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径直往前走。   姿娥目瞪口呆见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会才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喂,我千里迢迢过来找你,你怎么半句话都不说!”姿娥在后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自小练习骑射,有些许底子在,扣住慕容叡的手腕还带着一股戾气。慕容叡反射性的手腕翻转,脱离她的手指,并且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一切的发生只是眨眼间的功夫。   他的手紧紧扣在她的腕子上,手劲很大,姿娥只觉得自己的腕骨要被他给捏碎了,疼的直哭。   习武之人,永远是拳头比脑子更快,尤其她突然出手。若不是他还留有两份余地,恐怕这会她的手都已经脱臼了。   慕容叡放开她,“你怎么来了?”   长安离晋阳也远,她跑到平城,竟然还一口气跑到这儿来了?   姿娥满脸委屈揉了揉手腕,她看到他面上毫无表情,也不哄哄她,心下赌气,哼了声扭过头去。   “你当我是娇娇弱弱的汉家女,路远点就不行了?”姿娥话下意有所指,听得慕容叡眉头一皱。   “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我爷娘知道,谁也管不住我。”   慕容叡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走。   姿娥见状,赶紧追了上去。   此刻的天不像前几天那样吹风,晋阳不刮风的时候,还是有点暖的。   明姝正在和长生玩球,长生这段日子被慕容陟关的严格了些,寻出机会,就想要玩耍。明姝把球抛给他,他就把球滚到明姝脚边,一来一往,玩的不亦乐乎。   正开心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争执声,明姝起身一看,见到慕容叡被一个人拉住,拉住他的人正好是许久不见的姿娥。   明姝立刻让人把长生送回去,自己上去看看。   姿娥拉住慕容叡,“我阿爷对你可谓是恩重如山了吧!还上言陛下,说你孝期已过,已经到了入仕的时候。若不是我阿爷的那番话,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慕容叡听了此言,看姿娥的眼神和看个白痴一样。   “你……”慕容叡终于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唇角被气出了一缕笑。   对于蠢人,慕容叡向来是耐心欠奉,他正要开口说话,明姝却已经过来,“尉迟娘子来了?”   两人的争吵,明姝都已经听在耳里,她冲慕容叡笑,然后才把目光转向姿娥。   那女子头颅高高的抬着,哪怕一言不发,倔强和倨傲的味道也铺面而来。   “真没想到尉迟娘子也来了。”明姝说着上前和姿娥打招呼,“不知尉迟娘子用饭了没有?”   “用了。”姿娥硬生生答道。   “那正好,庖厨里准备了几份上好的酪浆,一起去用吧。”说着明姝轻轻拉住姿娥的手,把她往后院引。   刘氏也在那里,有刘氏这个长辈在,就算姿娥再发火也有个度。   姿娥一把甩开她的手,满脸冷漠,“不好意思,我鲜卑女儿,不喜欢汉家女的触碰,在家的时候,那些汉女给我做侍婢,我都嫌弃,还请不要碰我。”   她的力气很大,明姝的胳膊被她甩开,余下的那个力道,让她脚下一个趔趄。慕容叡手快搀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你给我滚!”慕容叡一声怒吼,手直接指着门外,怒极而笑,“我这儿庙小,实在容不得你放肆。你回去之后,和尉迟公怎么说都成。现在你滚出去!”   姿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胸脯起伏,委屈含在心里都不知道往哪儿使。   她从小就是父母宠爱长大的,就连太后对她都是和颜悦色,哪里受过半分委屈!   姿娥红了眼圈,“好,我走!”   说罢恨恨离开。   慕容叡不管离去的姿娥,过来查看明姝身上有无伤势,明姝拉住他,“好了,现在还大白天的,你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说就说,反正谁敢胡说八道就割了舌头。”说着,慕容叡看她身上没有伤,这才放心,他突然一笑,“说实话,就算有人说了,也不是胡说八道。”   明姝没好气的拉了他袖子一把,提醒他别什么话都说。   慕容叡把姿娥轰走瞒不住,他也没想去瞒,刘氏问他的时候,他半点迟疑都没有就点头承认了。   “阿娘,和尉迟家婚事可以退掉了。”他道。   刘氏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眸色坚定,不容反驳,她干脆整个人靠在背后的隐囊上,“如果你要把尉迟家的婚事退了的话,五娘也干脆回信都算了。” 第126章 无意   慕容叡目光当即凛冽起来, 透着一股沁骨的寒意。   冰冷的眼神直直向上首的刘氏扫去, 刘氏被慕容叡寒彻心骨的视线一触, 汗毛倒竖,鸡皮疙瘩直冒。   刘氏没想到慕容叡竟然还把外头的那一套用在自己身上,于沙场之上锻炼而出的气势,并非一个仅仅是会骑射的人能比的。她心头又怕又怒, 怕的是他这气势,怒的是他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对她如此态度。   “怎么?威风都往我身上使了?”刘氏一拍手下的凭几,怒喝道。   慕容叡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盯着她。刘氏被他阴鸷的目光盯得心头发毛,“你以为你和她的丑事我还知道的不够清楚?”   “阿娘。”慕容叡终于开口,“在阿娘心里,我到底算个甚么玩意?”   刘氏一愣。   “你和阿爷两个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就把我送走,这个也就罢了。接我回来之后, 要我干甚么便干甚么, 我想要甚么,心里想甚么, 爷娘通通不管。”   “当初送走你, 那是有道士说你命中带煞,克双亲家人。又不是爷娘故意不要你,把你丢出去的,现在你人也回来了,做了官,还有甚么是不知足的?”刘氏故意换了个亲切些的口吻, “你现在做官了,还是并州刺史,替朝廷看门呢,多少人对这个位置梦寐以求都求不来!你和她搅和在一起又有甚么好处?她除了美貌之外,家世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尉迟家好歹还是十姓之一,对你前途也有诸多帮助……”   慕容叡嗤笑,笑容里透着一股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的讥讽。   刘氏旋即沉下脸来,冷冷的盯着他。   慕容叡笑了两下,他抬头,“阿娘,联姻这种东西,向来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就算我娶了他家的女儿,一旦我有事。尉迟家也只会立刻令她回家,而不是同舟共济。”   夫妻说是休戚与共,其实也不过是那回事而已。只是人吹的太好罢了。   刘氏满脸涨红,这个道理她心里如何不知。但心里知道,就是不喜欢有人戳破,更不容忍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顶撞她,挑战她的权威。   她抓起手边的东西,径直朝慕容叡丢掷过去。   那东西直冲冲的砸向他的脑袋。慕容叡伸手,稳稳当当把那只丢来的杯子接在手掌里。   “你!”刘氏怒不可遏。她指着他,“你这个不孝子!”   慕容叡冷冷冰冰,“如果阿娘觉得我真的不孝,可以上书朝廷,让朝廷革我的职。但是我必须好心的提醒一下阿娘。要是我被革职了,阿爷这一支就再也没出头之日了。”   刘氏心口隐隐约约的胀痛,她想把这个儿子拖出去打死了,也好过坐在这儿气她!   “你知道不知道,你和她的事传出去了,到时候你兄长怎么做人?”刘氏捂住胸口问他,“还有长生,提起来难道要别人问他,‘你阿叔是你阿叔,还是你阿爷’?”   “尉迟家和你的婚事,是你阿爷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你想要和尉迟家退婚。也行,把你阿爷从墓里头请出来,而且五娘也送回信都。”刘氏立刻道,“我们慕容家丢不起这个脸!”   “……”慕容叡眼神里多了一股森森的况味,令人不寒而栗。   刘氏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慕容叡沉默站起来,对她一抱拳直接出去了。刘氏当时气得仰倒,于氏吓得过去抱住她,又是掐人中,又是顺气,才把刘氏给弄清醒。   “当初还真不如把他生下来就丢了!”刘氏怒从心来。   于氏连忙好言劝说。   那些话刘氏一句也没有听到心里去,“不信了,叫大郎来。”   慕容陟很快被请了来,刘氏说出自己的用意。   “让五娘回信阳算了,反正你儿子也有了,既然有了儿子,那么留着她还有甚么用。”刘氏劝说慕容陟。   慕容陟一言不发,等刘氏说完了,慕容陟终于开口,“阿娘,算了。”   此言给刘氏当头一棒。二郎也就算了,反正两个认奸~夫淫~妇,恨不得天天在一块,听不进去她的话很正常。可是大郎又怎么回事?   一个给他戴绿头巾的女人,竟然还留着?   刘氏惊诧不解,慕容陟抬手“阿娘就暂时别管了。”   “怎么能不管呢!”刘氏还要再说,她看到慕容陟双眼,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吞回去。   “就算让她回去了,长生怎么办?”慕容陟坐着,“他现在还小,离不开阿娘。他比同龄孩子聪明多了,平常那些谎话是瞒不住他的。”   “那又如何。他还小,就算没了阿娘,最多闹上几天,回头告诉他他阿娘死了,还能闹成甚么样?”   “阿娘。”慕容陟抬眼,“真不用。”   刘氏身子晃了两下,身子几乎在床上坐不住,她一日在两个儿子身上都遭到这么大的挫折,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当初她是怎么觉得出身不高,可以好掌控的?韩氏的确对自己伺候周到,但是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她两个儿子都盘到她那边去了。   刘氏当天就病了,病中还不忘叫人给姿娥送去礼物,好稳住这个傻姑娘。姿娥出身好,人也倨傲泼辣,但是男女之事上,一根肠子通到底。刘氏心里明白,姿娥是绝对不会先提出退婚,就算慕容叡要退婚,她也决不答应。到时候只要慕容叡过去说两句话,就能把人给哄回来。   刘氏被气的不轻,人年纪大了,尤其又挨了那么重的气,病起来就昏昏沉沉的。但就这样。她还是不忘叫人把长生抱过来,放在自己身边。只有慕容陟过来,才给看两眼。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明姝见长生还是没有半点回来的迹象,她压抑不住心头的担忧,借着侍疾的名义,到刘氏那儿去。   刘氏的卧房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味,熏的人很不适。刘氏脸色蜡黄,背后塞了个隐囊,勉强坐在床上。   明姝从侍女手里接过药汤,亲自持起勺子喂刘氏喝药。   刘氏冷冷瞥了一眼她手里漆黑的汤药,伸手直接把明姝手上的药碗给打翻在地。   药碗落地,里头的药汁泼了一地,她的裙子也被沾上了不少污渍。   明姝飞快的看了刘氏一眼。刘氏这还是头一次对她发脾气,她小心问道,“是不是……儿做错了甚么,还请阿家教诲。”   “教诲你,我哪里敢。到时候二郎又要到我这儿和我吵。”刘氏皮笑肉不笑,嘴角泛着一股冷冷的嘲讽。   明姝心下一横,“阿家,长生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   “怎么,我看看自己的孙儿不行?”刘氏反问。   明姝说当然不是,“只是孩子离开爷娘时间有点长,怕他哭闹,打搅阿家休息。”   “他可比你要省心的多。”刘氏冷冷道,“你和二郎到了现在都还没断吧?”   明姝面色一僵。   哪怕刘氏要她和慕容叡断了,可是男女之间的事哪里能这么简单干脆的说断就断?何况有了孩子之后,羁绊就会更深。   她不说话,刘氏就当她默认了。   刘氏冷笑着看她,“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以为你性情温婉,和别人不一样。谁知道你竟然比其他人还要厉害的多。”   “长生有你这么一个毫无廉耻的阿娘,简直是他的耻辱。”刘氏说道,“孩子跟着爷娘,学的都是爷娘,大郎是男人,不可能日日夜夜看孩子。长生跟着你,到时候别教坏了他。”   说着刘氏瞅见明姝颦眉,心下痛快,“现在长生就在我这儿住着,甚么时候二郎和姿娥把事给办了,你甚么时候老实了,我就让长生回去。”说着她得意一笑,“你可要快点学乖,孩子的记性也就那点,过了那么几个月,恐怕孩子就会连你长甚么样都不记得了。”   明姝咬紧牙关,她低着头死死不吭一声。   主母们都一样,她知道刘氏这会等着她苦寒求饶,然后欣赏够她的可怜姿态之后,再拒绝她,把她推入绝望的深渊。   刘氏坐在那儿等明姝痛哭流涕指天赌咒。孩子都是女人的心头肉,不怕她不就范。出乎意外,明姝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指天发誓。她平静的几乎让人心慌。   刘氏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明姝咬着牙关,站在那儿,过了好会,她屈了屈膝,“儿知道了。”   她说话很轻,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温柔,她在刘氏近乎惊愕的目光中退下。   刘氏叫住她,“要是让我知道你和二郎又有甚么勾勾搭搭的,除非我死,要不然你就别想长生能回去!”   明姝不卑不亢,只是稍稍一礼,而后迅速退出去。   刘氏盯着明姝远去的背影,气的又躺了回去,要不容易好上那么一点的心情,此刻已经被搅的一塌糊涂,甚至比之前还要恶劣。   真是被两个儿子给宠坏了!   刘氏在心里恶狠狠的想。两个儿子对她都没有如此好,竟然兄弟两个力往一处使,全在一个女人身上了。   刘氏心中怒火炽热,吩咐于氏,“把长生看严实了,不准她私下偷偷看孩子!”   于氏唯唯诺诺应下。   “我就不信,她能丢了孩子不管!”刘氏发狠。   明姝走回去,身形突然露出点踉跄的影子。身后的银杏架住她的身子,免得她脚下不稳摔在地上。   银杏和几个侍女一块把明姝给抬到屋子里,明姝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神却坚毅。   “五娘子,五娘子你没事吧?”银杏被吓得够呛,也顾不上尊卑,伸手在明姝脸上轻轻拍了两下。   明姝摇头,她没哭没闹,坐在那儿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可越是这样,银杏就越是担心。   “小郎君,五娘子别担心。”银杏低低在她耳边道,“夫人虽然把小郎君接过去了,但是二郎君还在。现在当家的二郎君,到时候不愁没有办法把小郎君给要回来。”   明姝攥住她手,“你不要乱来!”   银杏吓了一跳,失声道,“五娘子?”   “现在不要轻举妄动,现在夫人手里有长生,不要乱来。”她握住银杏的手,“待会你去拿钱找夫人那边的人,打听一下前段日子夫人和谁见过面,又说了甚么话。”   只要在这府内,总有踪迹可循。   银杏嗳的一声应下来,到了傍晚时候。她过来禀报,把刘氏之前和两个儿子说的话不说全部,重要的那几句全讲了。   “原来这样。”明姝知道后,心头的一块石头反而放了下来。银杏小心觑她,“五娘子?”   “要不就真的找找二郎君吧。”   明姝低头,两根手指狠狠纠在一块。   慕容叡在房内自己一个人躺了一夜。傍晚的时候,他令人去请明姝过来。   当初在代郡的时候,他行事就毫无忌惮,如今现在自己当家做主,自然更加。他等了一宿,也没见到她人。   习惯了身边有人,再一人独寝,便很不习惯。慕容叡辗转反侧,过了好会才勉强睡着。如此几次之后,慕容叡的耐心彻底告罄。   并州刺史府和当初在平城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并州刺史府比平城更大些。   夜里,他让所有人退下,而后干起来他已经有段时间已经没有的事:爬墙。   慕容叡绕过几条长廊,翻过明姝院子的那道墙。熟门熟路的推开窗户,翻窗而入。   他一进去,女子的尖叫此起彼伏。   “都出去!”慕容叡挥袖怒斥,侍女们纷纷退下。   他径直绕到卧房去,明姝听到外面的动静,却没有起来。慕容叡进来见她手里捏着长生玩的小木剑,换了换脸色,“我这几次派人叫你过去,你怎么都没来?”   他说着,蹲到她面前去。明姝这才看到他,她嘴张了张,“夫人说如果你退婚,就要把我休回娘家是吗?”   慕容叡毫不在乎的笑了下,“这个你不要担心,阿娘怎么说那都是她的事。”   “可是长生被她接走了。”明姝手指抓住被子,“她说我要是再和你有往来,长生就不还给我了。”   明姝满心悲愤,怎么能这样,怎么能那样对她!   慕容叡扶住她肩膀,“长生在阿娘那儿,一时半会的应该不会有事。”   明姝被他这话狠狠蛰了一下,她眼眸动了下,泛起愤怒,伸手重重推在他双肩上。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把他推了个趔趄,明姝愤怒的瞪他,她一下钻入被子里。   “长生在阿娘那儿,不会有事的。毕竟是亲孙儿,阿娘不可能对他怎么样。”慕容叡一边说,一边把她头上蒙着的被子拉下来,她被子蒙在头上,脸上憋的通红。   “那我就把长生放阿家那儿,任凭他被教的不认我这个阿娘了?”明姝红眼问道,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哭音。   她翻坐起来,两眼红了红,过了好会眼泪在眼眶里转。   “我想长生回来,”明姝用力闭了闭眼,把汹涌而上的泪水拼命忍了下去,“长生放在阿家那儿,不会没事没错。但是长生都已经在阿家那儿呆了多久?”   她的孩子打出生以来,基本上没有一天是离开她的。现在被刘氏抱去十多天,只有慕容陟才能见到之外,谁也接触不到。   想到这里她就心如刀绞,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不是爷娘亲自带大的孩子,会和爷娘疏远的。”她哽咽了两声,泪眼婆娑,“我不要……”   她伸手推在慕容叡肩膀上,“你去把长生接回来,要是长生不能回来……”   不回来呢?   明姝迟疑下,话语含在嘴里还是没说出来。   话语未尽,外面传来奇怪的足音。慕容叡看了一眼,慕容陟从外面走进来,他伤腿踩在地上会用力不均,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如同被人在膝盖上砍下去,倾斜下去,而后又抖落回来。   慕容陟看着坐在床边的慕容叡,面无表情开口,“这么晚了,二郎过来干甚么呢?”   慕容叡嘴角挑起一个痞气的笑,“过来看看嫂嫂。”他一边说着,一边视线在明姝身上滑过,“阿兄怎么来了。”   “我听到你来了,就来看看。”慕容陟说着,脸上浮现个很奇怪的笑容,“天色不早,我和阿蕊也该就寝了。”   慕容叡笑容抖动一下挂在脸上,笑容渐渐淡去,两人站在那里,对峙了好会,慕容叡回首看了一眼明姝,“你说的那些我都记住了。”   说着他不甘心的从慕容陟身边走过,走的时候,肩膀撞了慕容陟一下。他的力道非普通人能比,撞的慕容陟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明姝怕慕容陟出事,她跑过来,伸手扶住他。   这点动静自然是瞒不过慕容叡。他脚下原本飞快的步子,顿了顿,而后怒火冲天的走了。   明姝想要追上去,慕容陟一把拉住她,“天色这么晚了,你追他干甚么,到时候阿娘知道了,又不让你见长生。”   “阿家这十多天以来,就没让我见过。”明姝沉下了脸。   “长生我一直都见得,他很好,就是……”慕容陟听了下,“闹着要见你。”   明姝咬住嘴唇,慕容陟拉她在床上坐下,诱惑也似的道,“阿娘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一旦来硬的,恐怕她会越发拦着你。”说着,他摇摇头,“阿娘和我说过,要把你送回信都,我没答应。”   若是以前,刘氏说这话,明姝也没有太大的触动,最多割舍不下慕容叡。但是现在,她要是一走,长生她没办法带走,只能留在慕容家。   “谢谢你。”明姝轻声道。   慕容陟笑了声,“我虽然能把你留下来,但是长生却没多少办法。看你自己了。”   *   慕容叡怒不可遏,如同自己的领地被侵扰的野兽,他差点没把慕容陟给活撕了。回去之后,一宿没睡。第二日和往常一样处理政务,每日的公务堆起来有好几摞,他处置往之后,派了个人去找姿娥。   可是去了的人很快回来了,“尉迟家的那位娘子说是已经不在晋阳了。”   “去何处了。”慕容叡头也不抬,似乎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说是北上了。”   慕容叡手里的笔顿了下,就没有再问。让来人退下,署房内很快安静下来,他看着桌子上的已经批阅好的文书,还没来得及放下笔,又有小吏过来,深深的弯下腰,“府君,老夫人那儿请府君过去一趟。说是身体不适。”   慕容叡拧了眉头,把笔一放,大步走出门。   刘氏端坐在床上,她脸色还泛着黄,手里抱着长生。长生郁闷的坐在那里,见到慕容叡,他两眼一亮,“阿叔!”   慕容叡上上下下把长生打量了一番,伸手“长生过来,让阿叔抱一抱。”   长生刚想要挪下床,刘氏抱住长生的手蓦然收紧,长生扭捏了两下身子,见没能逃开祖母的桎梏,急的哭起来。   “阿娘!”慕容叡低喝。   “知道心疼了。”刘氏让一旁的侍女抱起长生到后面去,“放心待会话说完了,会让你和他见一小会。”   慕容叡坐下来,“阿娘有事直说。”   “你和尉迟家的婚事,早就在你阿爷活着的时候就定下来了,你守孝就守了三年。白白耽误别人姑娘三年的青春。现在你又有了官职,我想着,怎么也该定个婚期了。”   刘氏孩子在手,说话都有了几分底气。   慕容叡笑了,“阿娘的用意就是这个?若只为这个的话,不必把长生扣下来。”   “不拿着你命门,你会老老实实就范?”刘氏反问。   “你甚么时候和姿娥完婚了,我就甚么时候让长生回他阿娘身边。”刘氏直话直说,“要不然你们两个搅和成一块,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慕容叡没张口说话,刘氏见他不语,只当是他认了。   “我派人去找过尉迟氏了,说是她不在信都,而且人也没回长安,说是背上了,去哪里也不知道。”   慕容叡对姿娥很少关注,姿娥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没有关心过。   “那你派人去找,找到了就叫人护送她回长安,顺带把婚期也给定了。”   她现在病体尚未痊愈,说了些话后,不由得累了。挥手让慕容叡过去看长生,“长生你别想强硬带走,若是你真这么做,回头我就让韩氏回娘家去。”   慕容叡眼里冷光倏地沉了下来,刘氏看见,心头跳的飞快,故作淡定,叫人带他去看长生。   长生顿在地上,手里拿着个棍儿戳地上的蚂蚁。蚂蚁被他从头到尾戳成了三截。   “长生在干甚么?”慕容叡蹲下来问。   “在打仗。”长生看了他一眼,拿着手里的棍戳着地上的蚂蚁,“这两拨蚂蚁在打架,我再想怎么让这边打赢!”   说着,他眨眨眼,“阿叔,我甚么时候才能见到阿娘啊?”   他在这儿就只能见着阿爷一个,最多现在加上阿叔。可是阿娘呢,阿娘在哪里。   “没事,长生很快就见到阿娘了,阿娘现在要长生多等一会。长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一定能等的。对不对?”慕容叡问,长生似懂非懂,但听明白自己暂时还不能见母亲,多了几分沮丧。   “那还要等多久啊?”长生小心问。   “不会多久,长生先等等好不好。”慕容叡道。   长生认真思考了会,和个大人一样慎重的点了点头。   为了阿娘,他可以等的哦。   *   姿娥离开晋阳之后一路北上,她不想回长安,回了长安,家里也没甚么主意,兄长尉迟显脑子里头只有打架,和他说,他就叫嚣着要把慕容叡给打一顿。   爷娘那儿也不好提。气闷之下,她干脆北上散散心。   过了代郡就是秀容川,她在这儿呆了几天。然后去拜访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热情招待了她,“早听说你是个美人,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个钟秀的美人。”说得姿娥老大不好意思。   长乐公主留她在公主府住上一阵,“这北方旧地,入冬早。现在已经刮风了,说不定还要下大雪了。到时候外面路不好走,先在我这儿住一段日子。”说着长乐公主又叹气,“我嫁到这儿都有段日子了,再也没回过洛阳,正好你来了,和我说说。”   长乐公主话毕落泪,姿娥就再也不好推辞,留了下来。   公主府是北平将军为了迎娶这位高贵的公主,完全照着长乐在洛阳的公主府而建造。只是地方不一样,哪怕亭台楼阁建造的一模一样,看在眼里也是不同的景致。   姿娥跟着长乐公主在几层高的楼阁上举目远眺。楼阁临着的是一池湖水,花费了不少人力从外面引入活水而建。只是秀容这里,一年里有半年多都是严寒,完全没有半分在洛阳的风情雅致。   “我嫁来之后,就没回过洛阳,洛阳多好呀,比这里好多了。”长乐公主开了窗户看着下头结了冰的湖面,皱了皱眉。外面寒风呼啸,她把窗户板合上。   “公主远离洛阳,将军向来也应当会怜爱公主离乡之情吧?”姿娥问。   此话一出,长乐公主的脸倏地冷下来,冷若冰霜。   “他?他恐怕躲在别的女人怀里舍不得起来呢,哪里还顾得上我。”长乐公主眼里丝毫不掩饰,流露出刻骨的怨恨。   姿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由得面上讪讪的。   “咱们女子就是这点不好,若是夫君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记挂着别的女人,日子就格外难过。”她看向姿娥,“你也是。”   长乐公主这话如同一记重锤,重重击在她头上。.. 第127章 靠山   长乐公主察觉自己失言, 抬袖掩口, 一副要遮掩的模样。   姿娥坐在长乐公主面前, 如遭雷击,双耳里嗡嗡作响,一时间只看到两边侍女嘴唇翕张,至于嘴里说什么, 半点也听不到。   长乐公主见姿娥痴痴呆呆,半晌也没有反应,满脸担忧, “尉迟娘子?尉迟娘子?你没事吧?”如此唤了两三回,依然没有半点回应之后,她立刻令女官去寻医官过来。   姿娥呆滞的两只眼珠终于一转,有了点活气,她没管那边急匆匆去叫大夫的女官。   “公主刚才那话……何意?”   长乐公主满脸歉意, “不, 刚才我甚么也没说。”她笑的端庄,似乎刚才甚么都没说过。   说完, 长乐公主借口姿娥身体不适, 令左右搀扶她去休息。   姿娥张了张口,侍女们过来,一边一个搀起她,往外面扶。   长乐公主和她有尊卑之别,她不能逼问堂堂长公主,只能让侍女们搀扶着回去。公主府内哪怕远离洛阳, 在这苦寒之地,依然还是富贵逼人。外面寒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几个侍女手持长柄熏炉把屋子内外重新熏了一遍,   姿娥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只要一闭眼,耳朵里长乐公主的那话似乎还在。   长乐公主说她什么也没说,怎么可能,她可是亲耳听到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   姿娥辗转反侧,不管如何闭眼,那话始终在她耳边回响。整整一宿未睡。   大清早,她就去求见公主。长乐公主派人拿她身体不适,眼下还不能见人把她给打发了。秀容川地处北地,比代郡冷的还要早些,洛阳长安这个时候明明还是有点儿热,这边却已经下了雪。   姿娥也没处可去,只能在公主府闷了五六日,终于在煎熬里等到长乐公主身体好转的消息。她迫不及待求见,见到长乐公主就道,“小女愚昧,还请长公主言明!”   长乐公主听到这话,眉梢稍稍一扬,果然是家里娇惯长大的,哪怕人在外面,对着她,说话竟然还是有这么一点张扬。   “怎么了?”长乐公主故意吊着她。   姿娥肚子里却没有长乐公主那么多的弯弯绕绕,“长公主是不是知道并州刺史有甚么事?”   长乐公主顾左右而言他,终于在姿娥的一再恳求下,长乐公主才开了口,“其实我也是无意间看见的。”说着,她把慕容叡和自家嫂子不清不楚的私密事给说了。说完她叹气,“那时候说是慕容老府君的长子被人误报阵亡。”   她说着幽幽叹气,“小叔寡嫂共处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清清白白。我听说慕容府君自小并不是老府君带大的,自小混迹在代郡的武周县,和那群胡人一同长大。鲜卑原先就有兄死妻寡嫂之旧俗。恐怕……”   长乐公主说着有些难为情,她拿起帕子,轻轻擦拭了下嘴角。   “公主可曾亲眼看见?”姿娥问。她还是不死心,恨不得马上策马回晋阳,和慕容叡当场对峙。   “嗯……”长乐公主很是难堪,眸光闪烁,似乎很是难堪,“我才下降来秀容的时候。刘老夫人带他们来祝贺,那时候秀容下了大雪,车马走不动路,所以他们也没有急着回去,在秀容住了一段日子。我那时候才嫁过来,百无聊赖,便出去走走透透气,谁知就那么碰巧,撞见他们两个。”   长乐公主说着,轻轻叹气,“听说他守孝的时候,时不时就和你家提退亲?”   姿娥愤愤咬住唇,一言不发。慕容叡守孝一回代郡,就和她家说要退亲。而且三年来不止一次!   她开始真以为慕容叡是怕耽误了她青春,现在恐怕是他想要和那个贱婢双宿双栖才是真的!   她心下怒火翻腾,气的浑身颤抖。长乐公主叹气,“看来,果然是事出有因。”   “也罢,我也不该和你说这些。毕竟只有戳和姻缘的,哪里有把人家的姻缘给拆散的。”长乐公主满脸的尴尬,“方才那话,尉迟娘子就当我没说过。”、   “长公主说的哪里话,要是长公主不说,我到现在恐怕还被闷在鼓里。”姿娥脑袋里转过千万种想法,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   难怪,难怪他会对那个汉女那么维护,甚至不允许旁人嘴上说她一句不好,也不准任何人动她分毫。她当时还奇怪呢,慕容叡年岁比那个韩氏还要大,韩氏也没有含辛茹苦把他带大,竟然能惹得他如此维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姿娥急匆匆站起来,和长乐公主辞行。   长乐公主还是挽留她,“现在正下雪,道路结冰,也不好走,还是等风雪停了之后才从长计议。”   姿娥不想从长计议,只想马上回晋阳,找慕容叡好好问清楚。   长乐公主道,“洛阳长安那边暖和,尉迟娘子还没真正见识过这里的酷寒。等雪晴了再走。”   姿娥走后,女官满脸不解,“长公主,为何不让她直接去晋阳呢?现在她怒火正盛,要是再过会,要是心口的那口气消了,说不定就……”   长乐公主摆摆手,姿娥已经不在眼前,她也懒得继续端着架子了,整个人就躺入身后的隐囊里,“这个尉迟氏是个蠢货,难道你没有看出来?”   女官满脸不解,“此女的确愚钝……”   “她不仅仅蠢,而且性情比一般女子要暴烈的多。我留她一段日子,她等的日子越久,心口里压着的那团火烧的就越旺。到时候她到了晋阳不闹起来。”   长乐公主说着,似乎看到了晋阳会被此女搅和的天翻地覆,不由得开心的笑出声。   “她的性子我已经摸的清清楚楚。这人啊,若是性情被人摸清楚了,就可以玩弄她于股掌之上。借着她的手做不少事。”   话音才落,帷帐后面传出一阵鼓掌声。长乐公主和女官惊了一下,转首向声源处看去,只看得一个美少年从帷帐中缓缓走出。他拍手对长乐公主笑道,“果然是好计谋啊,”他说着目光别有所指的在长乐公主身上转了一圈。   长乐公主妖娆慵懒的靠在隐囊上,“你来了?”   胡文殊含笑过去,当着女官的面在她身后坐下,两条胳膊圈住她的腰,“你怎么忽然想起从韩氏那儿入手?”   长乐公主仰首,在身后的美少年身上轻轻的蹭,他身上属于男人的阳刚,还有俊美难敌的容貌,叫她心如鹿撞,身上发烫。   “那是他的心头肉,别人碰一下他都得勃然大怒。这次……”她轻轻的笑了笑,“到时候就等着看好了。”   胡文殊见她慵懒似猫,目光却不停往他身上瞟,他会意过去,手掌在她身上游弋,“那我可要小心了,日后得罪了阿嫂,阿嫂一生气,我就完了。”   长乐公主反手一手臂勾住他脖子,被撩拨的气喘吁吁“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也舍不得。”   眼瞧着这对快要厮缠在一块,女官向周围的侍女们打了个手势,侍女们纷纷解开帷帐躬身退出去。   退到外面,女官看了眼侍女们,“公主的事倘若有人透露出去半分,杀无赦。”   侍女们低眉顺眼道了一声是。   *   晋阳的天气也开始冷了,长生自小就在在代郡长大的,这点冷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外面刮着风,往门缝里钻,呜呜直响。屋子里头的侍女,担心他会着凉,特意给他多添了几个暖炉,还放了一个在他手上。可是他连捧都没捧,直接丢一边去了。开始是懒得用,过了一会之后,直接是不能了。   慕容陟查他功课,见他偷懒,怒不可遏。   长生不喜欢读书,反而喜欢舞枪弄棒。哪怕他现在力气太小拉不开弓,没有人抱,也上不了马,但他对习武兴趣盎然。   “成天就知道贪玩!教给你的书,教你的字,你哪怕在上面多花费些功夫,我也不至于如此生气!”   慕容陟看了一眼长生写出来的字,他看了一眼字迹就知道他是慌忙赶出来的,写出来的字迹工整,但是细看里头少了骨锋。他狠狠拧着眉头,“你看你写出来的东西,”慕容陟说着,把那张薄薄的黄麻纸拎到眼前,“你的字没有半点骨头,和软脚虾似得。”   “人没有了骨头,还活不了。你呢?”慕容陟狠狠□□了一通,说的口干舌燥,去拿水杯。   长生低着头,但两只眼睛转的飞快,“可是儿听说,阿叔和儿一样大的时候,也没怎么读书……”   慕容陟手顿住。他惊愕的抬头看长生。手指蓦然收紧。   长生现在容貌上比起刚出生的时候,还是像明姝多些。但是顽劣不堪,厌文好武却和慕容叡像了足足五六成。   他原先想要把这个孩子彻底转化成自己的,但是现在看来,骨血里就带了慕容叡的不少东西。   慕容陟沉下脸,叫人取来尺子。对着长生的手,打了十下。   原本他想要打二十下的,旁边的侍女求情,说小郎君年纪还小,二十下手板绝对承受不了。这才减半。   长生受完那十下手板,慕容陟也无心继续和他相处下去了,丢了东西出去。   长生抱着自己的手,坐在床上,死活不肯掉眼泪。也不肯去找侍女。他就坐在床上,自个把黄麻纸给铺开,去拿笔,打算把慕容陟布置给他的功课再认真写一遍。昨天他光顾着练刀了,虽然他所谓的刀就是扛着一把木刀把一从草砍得七零八落。   手掌那儿已经肿的老高,拿笔都不方便,几次都掉在纸上。   长生自己捡起来,继续埋头写。   忽然身边轻轻一句,“长生?”   是阿娘的声音!   长生出生开始就一直在生母旁边,对明姝的声音记得清清楚楚,他猛地抬起头来,果然看到面前的一个侍女从阴影里走出来,她走入光带,面庞顿时清晰。   “阿娘。”长生叫了声,然后捂住嘴,他看看周围。原本站着的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大半,只留下两三个。   他眼睛眨了眨,然后俯身压低声音,“阿娘怎么来了?”   明姝坐在床上,“阿娘想你了,就过来看看。”   刘氏行事霸道,蛮不讲理。说不让她看孩子,就不让她来看。她几次来了,都被人给挡了。后来她想出个办法,让慕容叡私下去和负责看守的人说,并且她送了钱过去,自己装作侍女过来。   明姝已经好段时间没有见到孩子,她搂住他,“有没有想阿娘?”   “好想好想。可是祖母却说阿娘病了,不能来见我。”   明姝皱了皱眉,“祖母骗你的呢,你看阿娘生病了吗?”   长生在明姝怀里摇摇头,“没有,阿娘可好了。”   明姝这才笑出来,她抱着长生都不愿意撒开,听到长生唔了两声,才放开,见到他肿的和馒头似得右手。   “我没有好好写功课,说了阿爷不喜欢听的话,阿爷就打了手板。”长生知道自己被罚不是个好事,忍不住把右手往自个后面缩。   明姝哪里能让他这么躲着,捏着他的手腕,把伤手拿到面前看。看的出来慕容陟是用了点力气,原本白嫩嫩的小手上,肿的老高,肿胀的地方还稍稍泛紫,她稍稍碰了碰,长生就喊疼。   “你说甚么了,你阿爷发这么大的火。”明姝轻声问。   她对慕容陟也有所了解,他和慕容叡不和,但不会拿孩子做出气筒。   长生就把自己和慕容陟说的那些话都告诉她。明姝听后脑仁有些疼。   长生说完,可怜兮兮的问她,“阿娘,阿爷很生气很生气吗?”   “以后不要在他面前说这话。”明姝抿了抿唇,“阿爷让你好好读书也是为你好,你想想看,别人都知道的东西,你不知道,说起来多丢人呀。”明姝说着心疼的给长生吹了吹手,她让一个侍女去打来水,小心又轻柔的把手掌给擦拭干净,给他上了药膏。   “阿娘,阿爷是不是不喜欢阿叔啊。”长生看明姝低头给他上药,突然问道。   明姝惊诧的看他,“谁告诉你的?”   长生嘟了嘟嘴,“没有人告诉我,我自己猜的。阿爷每次听到阿叔,就满脸的不高兴,脸拉的好长,我说阿叔也是一样没怎么读书,阿爷就生气了……”   要不然平常这样的小错,最多罚抄誊抄几篇文章,不会动板子。   “别多想。”明姝不打算和长生解释这对兄弟的恩怨,何况这里头有些事也不该他知道的。   “你以后就不要说惹他生气的话。”明姝说着把他的手给包扎上。   “阿娘,我和你回去好不好?祖母这里好没意思啊。”长生挨着她,两眼满含希翼。   刘氏再怎么疼爱孩子,也没办法取代母亲的位置。何况刘氏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好,多走几步路,就有些喘不上气。长生在这儿呆的没意思。他满怀期待的抱住明姝的胳膊,想要跟着她一块回去。   明姝面露尴尬,“长生乖,先在祖母这儿呆一会。到时候阿娘再过来接你。好不好?”   长生左扭右扭,老大不乐意,明姝哄他,费尽心思,才让他勉强安静下来。   “那阿娘记得和我说过的话,到时候一定来接我哦。”长生压低身量道。   明姝点头,长生伸出小拇指,“那一起来拉勾!”   明姝手指勾住他的,轻轻拉了拉,“看,已经拉过了。”   长生这才笑出来。   明姝又陪了长生一会,才依依不舍离开。银杏等在外面,看她出来了,跟着她往回走。   “照着府君的法子,或许不久就能把小郎君接回了。”银杏在一旁轻声道。   这些天刘氏的身体一直不好,药喝下去,也没见好转。慕容叡找机会,到时候寻个孩子吵闹不利于刘氏养病的理由,把长生给接出来。   明姝心下也有些期待,她露出点笑容,“这孩子没忘记我。”   “当然了,亲娘呢。怎么会记不住。”银杏当然道,“就怕老夫人在小郎君那儿说五娘子的坏话。”   银杏的担忧也不是没道理,那些和媳妇不和的婆母们,就喜欢在孙辈和媳妇之间挑拨离间。   “长生是个好孩子,虽然年纪小,但知道谁对他好。”明姝见过了孩子,多日以来的思子之情终于被抚慰。   只是孩子完全到她身边,也不知道还有多久。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明姝换了衣裳。刚刚换了衣服,坐下来喝了口水,外面来了人。   来人是于氏,于氏见到明姝皮笑肉不笑,还没说话,光是从脸上就透着一股诡异和森然。   “娘子,老夫人让你过去一趟。”于氏的语调比平日蕴含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银杏当即拉住明姝。   明姝面不改色,她伸手一块沉甸甸的金子落到于氏手里,“阿家让我过去,可是为了何事?”   于氏铁面无私,把金子重新塞回明姝的手里,“这个恕奴婢不能透露。娘子还是快些过去吧。”   明姝见她不吃这套,也不恼怒。   她跟着于氏过去,刘氏端坐在内堂上。出乎意料,慕容叡和慕容陟也都来了。慕容陟看她来了,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你来了。”刘氏见她来了,腰骨那儿下意识的正了正,力求拿出点威仪来。   明姝点头,她给刘氏见礼之后,刘氏没让她到慕容陟那儿坐着。反而让她站在那里,刘氏上下打量了下她,看了看左右两个儿子,“你们谁说?”   慕容叡正要开口,刘氏瞟见,抢在之前开口,“还是我和你说吧。冀州刺史起兵造反了。”   那次叛乱平定之后,朝廷任命了新的刺史,那个刺史就是渤海王。明姝知道,但这段日子没去关注。   听刘氏这么说,她微微抬头。   “现在朝廷要出兵讨伐,我记得你妹妹是渤海王的妾侍?”刘氏问。   明姝颔首,“是妾侍,而且还为渤海王产下一子。”   “嗯,渤海王也就那么一个儿子。”刘氏说着,突然一转,“那你可知道,你们韩家也掺和了进去?”   这话如同闷雷在头上炸开,明姝呼吸一窒,她下意识看向慕容叡。   “不用看了,我都已经仔细问过了。渤海王杀了朝廷派来的长吏,封了你家里的父兄做甚么将军。”刘氏说起来,笑了下。那笑容笑起来皮笑肉不笑。   “说实话,你那一家子,原本就门第不高。原先也就罢了,现在和造反有了关系。那可就不得了了。”刘氏一字一语缓缓从嘴唇里说出,她两眼紧紧盯住明姝,不放过她一丝半点的反应。   面前这女子,一开始惊骇,可是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阿家的意思是……”   “造反这种罪名可比不上别的。”刘氏开口,“你是韩家的女儿,若是真的清算起来,我们家说不定也要受你的牵连。”她飞快的瞥了一眼慕容叡,“要知道朝廷有时候可是要连姻亲都要拉去砍头的,所以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离开我们慕容家。”   说完,刘氏发现两个儿子竟然没有反驳,有些意外又心满意足。这个儿媳一开始她还是很喜欢的,但是发现她能把两个儿子弄得不听她的话,她就对她嫌恶了。   对于婆母来说,儿子当然可以和儿媳亲近,但是不允许亲近到连亲娘的话都可以忤逆。   慕容叡看了一眼慕容陟,慕容陟开口,“阿娘,阿蕊已经跟着我守过父孝,而且还生了长生,照着规矩,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她回娘家的。”   “大郎,我们不是汉人!”刘氏几乎高声尖叫,“汉人的那些东西和我们又有甚么关系?”   “可是万一别人提起来呢,说我胆小怕事,见到岳家有不对就把已经生了儿子的出嫁之女给轰回去?到时候传开了,谁还会和我们家来往。”慕容陟低低道,“阿娘,我只有,也只能有长生一个儿子了。孩子还小,不能没有阿娘。”   不能没有阿娘又怎么样!   刘氏刚要开口,慕容叡忽然笑了声,“阿娘,不要杞人忧天。”   刘氏瞪过去,“我没叫你开口说话!”   慕容叡含着嘴角那抹笑,“朝廷之上的事,我不敢说精通,但是今上的作风我还是能琢磨出来的,连累姻亲的是首恶本人的。韩家父子我见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他们不知用了甚么手段暂时能博得信任,但是过不了多久就遮掩不住了。”   “但他们也要被问罪!”刘氏怒道。   哪怕不是首恶,都已经被封官了,到时候被清算起来也会更狠。   “就算是问罪,那也是他们家里的人遭殃。关嫂嫂甚么事?”慕容叡满脸有些无奈,“清算起来,应该是家里的男子和女眷被牵连到。宫廷里这么多年,也只听说没入罪官女眷的,没听说过把出嫁的女儿也一块清算的。清算姻亲,也只有那么一次。”   原来有十足把握的事,被慕容叡和慕容陟这么一说,几乎没有半点可能。   刘氏目瞪口呆却又迷惑不解。 第128章 退婚   原本十拿九稳, 被两个儿子这么一搅和, 成了不可能。   刘氏愤怒而去, 慕容陟见母亲大怒,勉强追过去,他腿脚不方便,走起来就格外吃力, 刘氏心软下来,听下来等了等他。等长子上来,刘氏苦口婆心劝说他把人给休了算了, 反正现在他都已经有个儿子了,儿子既然有了,那么生了孩子的女人就没用了。   慕容陟对母亲的劝说只是沉默以对。刘氏哪里还不明白,当即拉下脸来,“你是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眼了!”   说罢, 愤愤而去, 再也不肯和慕容陟多说半句。   刘氏回房之后,就气得起不来身。前段日子, 用辽东来的人参等物精心疗养, 身体有那么点好转,可是被这么一气,气血上涌,养好了的顿时和坍陷的亭台楼阁一样,哗哗往下掉。   她躺在床上,面色发黄。于氏在一旁, 伺候她喝药。   药汤里加了参片,闻着有股草木的甜味。刘氏喝了两口,就伸手把面前的药碗推开,狠狠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以为是个老实人,谁知道,她竟然还有一手的好手段,现在不仅仅是二郎不听我的了,就连现在,大郎也不听话了。”   刘氏每说一句,心口那儿就疼的钻心。她伸手揉胸口,“还说汉女温婉,依我看她该是心机深沉,连我,和入土了的老头子都被她给骗了。”   于氏见她气的厉害,怕她气急了到时候又犯病,坐在后面给她顺气,“老夫人要是实在气,要不学其他婆母,让她过来跟前伺候。”   婆母折磨媳妇,方法不要太多,把人叫到面前,就让她一天到晚的站着,哪儿都不许去,上茅房都不行,一口水不给喝,一口饭不给吃,让人活活熬上一天。到了夜里也不能轻易离开,要在婆母病榻前端茶送水,一宿一宿的不睡。   如此过上一段日子,就算是再漂亮的美人也要枯萎下去。   刘氏摇头,“我一看到她就来气。”而且两个儿子这么维护她,吃了她下的迷魂药,把人叫过来,恐怕他们两个也会想办法来帮她。   “要不,快些把尉迟娘子给娶进门来吧?”于氏道。   这刺史府到时候有了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到时候看上性情泼辣的妻子还有强势的岳家脸上,就算心思再活络,也不得不消停下来了。   而作妖的女子,能降伏的了男人,但是对女人,哪里能用对付男人的招数,到时候过不了多久就要败下阵来。就算有人想要给她打抱不平,那也寻不到自己头上。   刘氏眼里顿时绽放出光彩。   明姝去找了慕容叡,慕容叡的门对她永远是不关的。   慕容叡正坐在房里,他抽出了自己的刀,仔细擦拭。他的刀继承自慕容渊,刀身以玄铁锻造而成,经过了千锤百炼,在烛火下泛着幽兰的光。   明姝推开门,轻手轻脚进去,和做贼似得,生怕有太大的动静。她反身把门合上。   今夜慕容叡算准她要来似得,她偷偷来的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人。所以她这一路跑过来也快。   她抬头,就见到他坐在灯光下,一手持着折叠成方块的白布正在擦刀。慕容叡眉眼低垂,身形在烛火里越发的魁梧高大。   那双手持着刀柄,寒光奕奕的刀划过几道弧度。莫名的令人心跳如鼓。   “来了?”慕容叡眼睛没有看过来,忽然发声。   明姝心头跳了下,嘴里嗯了两声。   他嘴角一勾,眼睛抬起来,“我料到你会过来。”   明姝走到坐床边坐下,和慕容叡隔着一段距离。慕容叡将手里的环首刀擦拭的光可鉴人,他抬头看了一下两人之间距离,抬手冲明姝勾了勾手指。   明姝坐在那里,两眼飞快的乜了他一眼。慕容叡也不说话,他收刀回鞘,两眼盯着她。他面上不显,却目光却炙热的可怕。   明姝撑不住被他那样烈火熊熊的盯着,站起来坐在他那张床上。   不过仅仅是坐在一张床上,还不能让他满足。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坐上去。   明姝迟疑里,慕容叡却突然失了耐性,伸手过去,一把直接提起肩膀,把她给摁在腿上。明姝在失去平衡的慌乱里,本能的绕住他的脖子,免得自己掉下去。   她在他腿上坐稳了,气的就在他肩膀上打了两下,不过她那两下,与其说打,还不如说在拍。两人力气的差距摆在那儿,慕容叡眯着眼受了,还满心的享受。   “你!”明姝气得扑上去咬,一口下去,隔着层层厚重的布料,咬在那腱子肉上。反而把自己的牙给咬酸了。   慕容叡把她给拉下来,“你过来,就是为了叼我一口?”   明姝瞪他,慕容叡不以为意,他手指在她的眼眶那儿轻轻的揉了揉,低声道,“眼珠子要出来了。”   明姝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又打又咬的。慕容叡两手抱住她,整个人往后已到,抱住她两个人在床上滚了个圈。   明姝两手直接抵在他肩膀上,急切道,“我来不是和你胡闹的!”   慕容叡整个人罩在她头顶上方,撑起一条手臂,“是问韩家跟着一块造反的事?”   他问着,脑袋歪了歪。   原来他都知道。既然知道还捉弄她?她脸上才露出半点生气,慕容叡一手握住她的腰,旋即明姝眼前一番天地转换,慕容叡已经抱住她坐了起来,而她又被他给抱住怀里。他的手抚在她的背脊上,轻轻的拍着。像是给她压惊。   明姝胸脯起伏,慕容叡凑过去问,嘴唇压在她的耳朵边,低沉的问,“你想要知道甚么,说罢。”   说话的时候,冒出来的热气吹拂在她的耳朵,吹得耳郭里的细小绒毛也在他的吹拂的气息中漂浮摇荡。   “我家甚么时候和渤海王搅和在一块的?”明姝问。   她出嫁之后,除了在洛阳的时候被吴氏逼着为明娆的婚事求见长乐公主之外,就再也没有往来。韩庆宗和她说的都少,所以这些年韩家的动静她很少关注。   “我也不知道,这个恐怕要等他们被抓了开始审问吧。”慕容叡答的飞快。韩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更不是权贵之家,的的确确不受人重视。“不过我去冀州镇压暴乱的时候,曾经和你兄长提过,要他跟着我到晋阳。可是他没来,可能就是那个时候,韩家已经有打算了吧。”   明姝愣住,她做梦也没想到,韩家竟然这么早就和渤海王那边搭上,这样一来,一条命恐怕难以保住。   慕容叡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他们自己想要这个富贵,也只能由他去,恐怕儿子都劝不住你阿爷,又何况是别人。”   “……”明姝咬唇,她呼吸急促了起来。   慕容叡察觉她的不对劲,低头问,“怎么”   “渤海王的胜算很低,是不是?”明姝抬头问。   “如果渤海王能够收用流放在河北的那些镇兵的话,或许能和朝廷一战,但是那些镇兵性情狡猾,不是非常人镇不住他们。”   慕容叡说着笑了两下,“我觉得悬。”   “其实你父兄做的那个甚么将军,恐怕也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撤下来。”慕容叡抱住她,丝毫不避讳她,在她面前把韩永父子说的一文不值。   “军营里将军多的和狗似得,有那个消息,但是十有八、九就是个充不上数的。而且他们也不会打仗,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撤换下来。”   就算是渤海王真的赢了这天下,这对父子恐怕也就能混个饭饱,至于什么大富大贵三公之位,是想都别想。   明姝眼眸转了好几下,最后斟酌开口,“要是败了呢?”   “败了……你还要我和你说么?”   当然不用,慕容叡不说,她也知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明姝浓密的睫毛动了动,她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话。   “你放心,不管你事。”慕容叡抱住她轻轻的摇了摇,和哄小孩似得。生怕她碎了似得。明姝抬眼看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   “你今天去看了长生?”慕容叡伸手摘下她头上的发钗,头上盘好的发髻散开,如同瀑布垂下,戴着的那些步摇金钗之类也跟着掉下来。   “你知道了?”   慕容叡伸手把她头上落下来的首饰放到一边,俯身亲吻她的睫毛,明明已经生了孩子,做了母亲,可是她脸颊上依然和过去一样,鹅蛋脸,两颊饱满。睫毛长长的,吻她的时候,鸦睫扫在嘴唇上,细细麻麻的痒。   “这家里你的动静我还不知道。”慕容叡点了点她的脸颊。   明姝想起,这事还是他打通的关节。她心满意足的蜷缩在他怀里,两手乖顺的压在他的胸口上,嘴唇翕张,他快要吻到她的嘴唇的时候,明姝清醒过来,两手推在他胸口上,强硬把他推开,“阿家说的那些话,该不会是真的吧?”   她心里知道刘氏厌恶她,所以之前她镇定以对,不管刘氏说甚么,她都面无表情,坚决不流露出半点惊慌给刘氏,让她看自己的笑话。   她两手紧紧抓住慕容叡的前襟,几乎把衣襟都要揪了起来。慕容叡低头看了看,他低声问,“傻女子,我阿娘说甚么,难道你就信甚么?你看朝廷这么多年,整治那些造反的,就一次清算姻亲,其他都没甚么。”   他说着摸摸她的脑袋,轻声哄道,“真是,还是多给你点事做,不多给你些事,你就胡思乱想。”   “才不是胡思乱想!”明姝一把把他在自己头发上的手给抓下来。他的手比两人初遇的时候要大上一些了。她一只手不行,要一双手才能抓得住他一只手掌。   “这可是关系到全家老小的性命,你就别敷衍我了行不行?”明姝咬唇,“长生,你还有……啊!”   不等她说完,慕容叡的手摁上她肩膀,推倒在榻,他俯身下来,“阿蕊难道觉得,我没有那个本事保住你,没有那个本事保护长生?”   她摇摇头,可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她扭过头去,不去看慕容叡的眼睛。他此刻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压迫,让人不敢正眼直视。   “你不信我?”慕容叡继续问。   话语里已经毫不掩饰他的气愤和迷惑。她转头过来,“不是不信任,而是,而是……”   “而是甚么?”   慕容叡没了之前哄她时候的耐性,他急切的想从她口里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样的。   “而是我担心我会连累你还有长生。”他就在她上方,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笼罩在她身上,她盯着他的眼睛,“我出事的话,那也就罢了,但是长生……”   “好了,不会有事的。”慕容叡笑,“不仅你没有事,若是你想,韩家的人,除了你那阿爷之外,我或许还能给你捞几个出来。”   他的豪言壮语让明姝有点发懵,“我到了这个位置上,虽然还不是一呼百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多少还是有些门路。要是连你还有这一家子都保护不了,这个位置坐了和没坐又有甚么区别?”   他叹了口气,“你也别傻,阿娘那么说,用意如何都听得出来。人年纪大了,性情怪异,难以相处。她的话你还记挂在心上。”   明姝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被慕容叡这么一股脑的全给说干净了。她躺在那儿,傻愣愣的看他,半晌也没能回神过来。   慕容叡笑,“傻姑娘。”说着他附身下来,咬着她耳朵,“你今天来都来了,外头那么冷,大晚上回去的,也不太好。要不这样,你留下了吧,我这儿暖和。”   明姝咬着唇,面上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哪里暖和了,你这里连炉子都没有几只……”明姝两手压在他胸膛,阻止他的进一步迫近。   那点点力道哪里能和他对抗,他随意的压了压,她的手臂就矮了下去,他低头,“没事啊,我脱了衣服给你暖,拿我自己来暖你。”   明姝手腕一松,他就整个人都压了过来。   *   刘氏等不及,过了两天就和慕容叡提起婚期,慕容叡听到刘氏提起婚期这两字,眉梢扬了扬。   “你也够了,要是你还这么下去,我也干脆不要我这张老脸,到时候的事你自己兜着!”刘氏见他对和姿娥成婚一事兴致缺缺,甚至又透露出想要退婚的想法,立刻喝道。   慕容叡这才有了点认真的神色,“阿娘,儿听说姿娥一直没有回长安,这样,我先去派人找她。免得她路上出事,如何?”   这话终于让刘氏露出点欢欣,“你有心了。”   “你去派人找找她,护送她回长安,顺便和尉迟将军把这事给定了,等到来年,婚事一办。我也就没有甚么好担心的了。”   于氏把药端上来,慕容叡接过药碗,刘氏道,“我也不是容不下五娘,只是她娘家成了那个样子,你们兄弟两个又……”她说着顿了顿,“如果你好好的和姿娥过日子,看在长生的面上,我都不会为难她。”   慕容叡心里偷笑:这一下,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只是那一巴掌没有打的成,显得这个甜枣都没了多少价值。   慕容叡应下,刘氏只当是自己这一招有了作用,高高兴兴把他手里的那碗药给喝了。   他把手里的药碗递给于氏,正要服侍刘氏睡下,外头来人禀告,说是尉迟家的娘子已经到门口了。   刘氏喜出望外,催促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人家既然来了,你不要让人家久等。”说着就推他快去。   慕容叡让两边侍女伺候她,自己出来。   姿娥已经从府门外被迎进来了,慕容叡进来,就见到她坐在厅堂的坐床上,一张脸拉的老长。   他没那么兴致去看她的黑脸,径自走到另外一张坐床上坐了,“你来有事吗?”   姿娥抬头,“我有话和你说,让其他人都退下。”   慕容叡看了她一眼,抬手让侍女们退出门外。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姿娥终于道,“我去了秀容。”   慕容叡点头,姿娥仔细端详他,没发现他脸上有任何异样的神色,也不清楚他是真的不知道长乐公主知道此事,还是他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既然慕容叡如此,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她横下一条心,“我在秀容见到了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对我说,你和你阿嫂不清不楚。”   姿娥一口气说出来,两眼求证似得看在他身上,“是真的吗?”   想象里的推脱暴怒,甚至暴跳如雷。这一切统统都没有发生。慕容叡很平静,平静的几乎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慕容叡盘坐在床上,面上平静,他提起手边矮桌上的壶,给他自己倒了一杯热酪浆。酪浆是才从庖厨那里拿来的,热气腾腾,他的眉眼氤氲在热气里,渐渐眉目不清。   “你难道不该说些甚么吗?”姿娥的耐性不如慕容叡,她质问。   慕容叡这才意识到屋子里头还坐了她这么个人,他抬眼,“嗯。”   “嗯?”姿娥莫名其妙,她不可思议,“你就给我一个嗯?”   “那你想要我说甚么?”慕容叡说着喝手中的酪浆。   姿娥的怒火在此刻爆发,她快步过去,伸手就把他手里的瓷杯打翻在地。   瓷杯是南朝的青瓷,上头有开冰的纹路,杯子落地顿时四分五裂,里头的乳白酪浆也被泼洒了一地,有些甚至还沾上了他的袍子。   慕容叡扬起眉梢,他看了眼姿娥,一双眼里古井无波,瞧不出有任何的情绪。他的眼睛里清晰的映照出她的影子,但是她在他看来,和旁的人或者物,也没有任何不同。   姿娥出奇的愤怒了。她抓起她佩戴的刀,抽刀架在慕容叡的脖子上,“慕容叡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竟然背着我做了这种丑事,你还和没事人一样?”姿娥双目通红,手里的刀迫近了他咽喉几分,锋利的刀锋离咽喉要害只有一线之隔。   “背着你?”慕容叡歪歪头,似乎不太能理解她这话,“我不是背着你。”   “甚么?”姿娥还没来得及把这两个字完全说出口,慕容叡反手,手指敲在她手肘处的麻筋,她不由自主的手掌一松,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刀已经在慕容叡的手里。   慕容叡低头看了一眼,刀身寒冽清澈,刀锋锋利。刀是一把好刀,只是跟了一个不善于用刀的主人。   慕容叡默默的为这把刀叹息。   “我没打算瞒你,而且我可以退婚,或者让尉迟家退婚也可以。”   慕容叡抬首道。   话语中意思明确,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姿娥来之前预想过各种情况,甚至还觉得要是慕容叡不认,她就要以退婚逼得他说实话。   现在退婚两个字被他如此轻松的说出来,让她手脚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有事吗?”慕容叡抬头问她。   姿娥直愣愣的盯着他,好半会没有说话。   “我派人送你回长安,到时候你要退婚,和护送你的人说一声就行了。”慕容叡说完,提着她的刀,“这刀跟你可惜了,还是寻个配得上它的主人吧。”   说罢,慕容叡一脚踹开门,径直出去。   姿娥还是没有选择马上会长安,刘氏留她住下来,夜里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屋子里的是她贴身的侍女,跟着她一路过来,也知道点慕容叡的事。   “娘子要是实在气不过,就让郎主退婚好了,反正这世上男人那么多,不愁找不到个配得上娘子,真心对娘子好的。”   侍女在帷帐外轻声劝说。   姿娥狠狠的翻了一个身,“我才不会轻易的如他所愿!要是我们家先提退婚,反而便宜他了!”   姿娥想起慕容叡离去的身影,坚决但身姿颀长,格外的风流倜傥。   这世上男人多没错,但是也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容貌好家世好武艺上佳,甚至年纪轻轻就前途无量。   她不甘心,她不肯就那么让慕容叡那么称心如意,也不肯让那个女人就这么容易把她给打败了。   “我不退婚!”姿娥咬着牙在帷帐里一字一句说道。 第129章 想不到   姿娥辗转反侧一晚上, 她下定了决心。   贴身侍女满脸担忧, “二娘子当真决定好了?”   姿娥坐在镜台面前, 拿着扑粉的粉布仔细在自己眼下扑粉,好把眼下的两块青黑遮一遮。   “来都来了,难道我就要一定要顺他的意思,回去和爷娘说退婚?就这么便宜他?”姿娥遮了两下, 发现自己这段日子策马狂奔赶路,加上昨夜里一宿都没睡,粉已经遮不住脸上的憔悴了, 干脆就把手里的粉扑丢到铜镜上。   她的力气不小,粉扑砸在铜镜上,咚的一声然后滚到一边。   侍女只知道慕容叡好像和其他女人有个什么,至于具体如何,她知道的也不甚明了。   “既然如此, 二娘子何不先下手为强?”   这是鲜卑主母们惯有的手段, 没有一个男人不好色的,尤其是那些贵族男子, 十个里有九个都贪花好色, 娶妻之前就有妾侍。北朝风俗便是女子善妒,所以许多女子在婚事商定之后,要么让男子自己把那些妾侍处置干净,要么自己亲自抬手打上门把那些姬妾打杀或者卖掉。   姿娥心下动了下。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上了粉之后,脸色还是有些泛青, 她手指伸入胭脂盒里沾了点胭脂,仔细在两颊涂上。   她手指一边晕开脸颊上的胭脂,一边嘴角泛起微微笑意,“先下手为强?”   姿娥想起明姝来。那个汉女的手段她已经领教过了,几次交锋下来,不管是明面还是暗地里,她几乎就没有占据上风的时候。和这个汉女玩心计,她不是她的对手。汉人原本就对这些弯弯绕绕的在行,她哪里能斗得过她。   在心机上,她的确是不行。但要是那个汉女命都没了呢,命都没了,她倒要看看那个贱婢拿什么来给她耍这个心机。   “你去打听一下家里那个韩氏的消息。”姿娥想了下,又添了一句,“尤其是关于她娘家的。”   侍女点头。   姿娥不打算立刻回长安,她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甚至还去拜见刘氏。   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一大家子都在,除了慕容叡。慕容叡白天基本上会在衙署里处理政务,到了傍晚时候才会回来。   姿娥看了一圈,目光落在慕容陟身边的明姝身上。明姝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侧首,对她笑了笑。   姿娥挑起半边唇,算是回了她的礼节。   她斜睨她,目光在明姝身上上上下下游弋,近乎刻薄。   明姝站在那儿屹立不动,倒是慕容陟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他回首过来,笑的温文,“尉迟娘子,可是有事问阿蕊?”   姿娥被慕容陟这么一打断,面上显露几分尴尬,“没有。”   刘氏高兴对姿娥招手,让她到自己面前来,靠近了刘氏,闻着刘氏身上一股药味混杂着人上年纪之后散发的体味。哪怕那味道不强烈,但还是将刘氏整个人环绕。   姿娥险些背过气去,但还是露出笑,到刘氏面前去。   刘氏伸手握住姿娥的手,“哎,你终于来了。我听说你自己带着人北上,担心的不得了。你一个姑娘,父兄又不在身边,千里迢迢的,让人担心啊。”   “老夫人多虑了。”说起此事,姿娥有些自得,“我们鲜卑女儿又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汉女,离了父兄哪儿都去不了。我们能骑马射箭,也能管住夫婿。这点路,算的了甚么?”   她说着,乜了明姝一眼。话里所指再明显不过。   慕容陟摇摇头,他看了明姝一眼,明姝脸上依然还是刚才的那抹微笑,只是眼里有微微波澜。   “说得对!”刘氏很高兴,“不过你出行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我听说你是去代郡了?”   “经过代郡,想要看看二郎长大的地方。”姿娥说着,终于扭捏着露出些许娇羞。   刘氏乐得连说几个好字,“二郎有你,我日后也不愁甚么了,”说着,看向下面的慕容陟,“大郎,你先回去吧,我和姿娥说些贴心话。”   “是。”慕容陟带着明姝退下。   到了外面,慕容陟笑了下,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明姝疑惑看过去,慕容陟摇摇头,“阿娘还真是,这位还真是争强好胜。”   慕容叡的性情就已经是刚强了,另外一个脾性刚烈。这两人的性子硬碰硬下来,恐怕只会是两败俱伤。   “我们走吧。”慕容陟说罢,往外走。   明姝问,“今日不教长生功课了?”   慕容陟对长生的功课抓的很严,不用旁人,都是自己亲自来,要求严苛。闹得长生这段日子见着他就怕。   “你不心疼?”慕容陟有些意外反问。   明姝见不到长生,可他却没有隐瞒过他对长生如何教导的。   “心疼也没办法,”明姝走在他身边,为了能配合他的速度,格外放缓了步子,“你也是为他好。对他严格点,对他将来有好处,若是甚么都不管,那才是害了他吧。”   明姝说完,对慕容陟笑。   慕容陟两眼看她,目光在她脸上游移,想要在她脸上寻出些言不由衷。但在她脸上看了好会,都没有寻到一丝一毫。他心下顿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你有甚么话,要我带给他吗?”慕容陟问。   明姝摇摇头,“也没甚么话,告诉他好好读书,不要捣蛋就够了。”   慕容陟的眸光倏地锐利。他垂下眼睫,“就这么一句?”   “嗯。”明姝啊了声,反正她有时候能亲自去看看长生,有些话与其让慕容陟转述,还不如她自己亲自来。   明姝送慕容陟回房,慕容陟看着那抹窈窕背影走远之后,他突然抡起自己的拐杖,狠狠砸在屋内的东西上。他用了全部的力气,放着的那些瓷器还有书卷等物顷刻间被扫落在地。   室内的侍女们吓得瑟瑟发抖,等了许久,慕容陟把室内几乎打砸的一干二净,心头的那股抑郁之气才发散稍许。   “不许和娘子吐露一个字,要是有人透露出去了,拉出去喂狗。”慕容陟目光阴鸷的扫视了一边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侍女。   侍女匍匐跪下口里连连道是。   刘氏等慕容陟和明姝走后,握住姿娥的手,“我和二郎说了,要他派人去和你爷娘说,把婚期给定下来。我们家已经耽误你三年了,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姑娘家又有几个三年能耽误的?”   这话勾起了姿娥心里的委屈,她哽咽道,“昨日二郎还和我说要退婚呢。”   “他敢!”刘氏怒喝,“二郎这死小子,年纪都这么大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事不着调。这个你放心,他敢退婚,我就死给他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姿娥心里这才好过些,她想起明姝,“大嫂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她高兴不高兴又有甚么要紧?”刘氏说着看过来,眼里有怪异的情绪,“你放心,我是再公正不过了,要是她真的欺负你,你只管打过去。”   姿娥高兴的嗯了声。   从刘氏那儿回来,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女也来了,她满脸高兴,俯身下来,在姿娥耳边低语了几句。   “真的?”姿娥喜形于色,反问道。   侍女点头,“奴婢是从老夫人身边的那个老妇人嘴里打听出来,千真万确。”   “韩氏家里竟然跟着渤海王造反?!”姿娥说起来忍不住发笑。现在朝廷已经了冀州周围的兵力对渤海王进行围剿,冀州的兵力经过上回那么一场,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渤海王在这个时候造反,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韩氏娘家竟然昏了头,和渤海王一块干,等着回头被杀的全家鸡犬不留。   她叫自己的心腹去打听那女人的娘家,动手之前,得摸清楚底细,如果那女人的娘家走了好运,家里升官了,就不好下手,容易惹麻烦。   现在正是天助她,这女人的娘家竟然跟着渤海王造反了!到时候她娘家肯定是覆灭,出嫁的女子没有娘家的支撑,死在婆家都没有人问津。   她从唇里溢出一丝笑,“既然这样,还是快些动手。”   心腹听闻,愣了愣,低声道,“二娘子……就是现在?”说着她看了看左右,见前后左右都没有其他人,才道,“是不是有些太急切了?”   姿娥一张脸沉了下来,“我要是还不动手,回头那女人就要一切都给抢光了!”说着她咬住唇,满脸愤慨,“她自己运气不好,也不能抢别人的男人!她既然敢抢,那就得敢承受后果!”   “而且等婚期定下来,那个没羞没臊的,说不定和她打的越来月火热,到时候错失了良机,再收拾她就晚了!”   她恨不得现在就立刻把那个韩氏给收拾了,早收拾,早点能睡个安稳觉。   “二娘子,那……那……要怎么动手?”心腹迟疑了好半会,才开口问。   这儿是并州刺史府,不是长安,更不是尉迟将军府。里里外外都是刺史府的人,要动手的话怎么动手?   心腹吞了口唾沫,小心提醒,“二娘子,我们这趟出来,没有带多少人,而且看那位,也不怎么爱出门。”   “我说要动刀了吗?”她说着看了看心腹,“我带的东西还在么?”   她当初在秀容的时候,就打算好了要如何做,只是决心没有现在这么坚决而已。   心腹点了点头。姿娥点头,“那就好。”   “我听老夫人说,她最近想要挑个时间出去礼佛。”她说着笑得格外意味深长,“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刘氏身体不适,养病养了有段日子,姿娥来了之后,似乎好了些。她躺床上已经躺了好会,想要一家前去寺庙里礼佛,也是给自己祈福求平安的意思。   选的日子正好是慕容叡休沐的那天,正好全家一起去。   明姝喜气洋洋,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贵族女子去礼佛,都力求盛装前往,只有这样,才能显现出自己对佛法的重视。   她描眉画眼,光亮的铜镜里,突然闯入个男人的身影。身姿和慕容陟站着的时候有两三分相似,但那股精气神和那不一样,她眼睛一瞟,看清楚那人的脸,手上一抖,就在眉尾画出长长斜斜的一道,瞧着眉飞入鬓,又说不出的怪异。   “你怎么来了?”明姝两手扶住妆奁盒,回头一看。果然就见到慕容叡站在那儿,明姝扭着脖子,两眼盯着慕容叡,双眼发直,慕容叡施施然走近,“怎么了?我今天这么好看,看的你都呆了?”   说着他自己冲铜镜里头看看了两眼,甚是得意的摸摸下巴。   周围一遭侍女们屏声静气,只管低头做自己手上的活,一声不吭。像是没见到慕容叡进来似得。   “不是,我是说大白天的你怎么来了?”明姝保持着扭着脖子的动作,她惊疑不定的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慕容叡今天怎么这么没分寸,大白天的就过来了。   这到底是要干甚么?   慕容叡一手把她的脑袋给掰回去,“这么扭着,你脖子舒不舒服。”紧接着,他从她手里把画眉的笔给拿过来。银杏此时恰到好处的,把用热水泡过的帕子送上来。慕容叡一抬手拿过,捏住她的下巴,用帕子把她画坏了的地方擦了。   “你还没回我话呢。”   慕容叡仔仔细细给她把那青黑的一道擦干净了,重新让侍女给她补上脂粉,“就是过来看看你啊。”   明姝不信,“这个时候?”   慕容叡笑的毫无廉耻,“怎么?现在这个刺史府都是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个时候来又怎么了?”他撑着下巴,无耻两个字都快要浮现在他的脸上了。   “不好。”明姝重新整理妆容,她持起画眉的小笔在眉砚里沾了沾眉黛,再仔细描画。慕容叡坐在一边看着。   女人的妆容,他只会觉得好看,如何描画出来他也不懂。汉人夫妻之间的情趣,就有一桩画眉。奈何他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粘过这块,若是轻易上手,恐怕那张芙蓉面都要被他画成母夜叉。   慕容叡对自己的斤两清楚的很,一双柳眉乃是女子精气神所在,不敢动手。坐在一旁,看明姝精心描绘,他在一旁看着,见她聚精会神,不敢打扰她,等她把尖尖的眉尾画成,他才依在摞得几层高的妆奁盒上。   “我说好就好。”   “你别任性。”明姝皱了皱眉,她侧过头去,“你阿兄待会要来,和我一起到前头去。你跑过来,他看到不好。”   她和慕容陟只是表面夫妻,但明面上的尊重能给就给。   慕容叡听她说起慕容陟,更加不屑一顾。   他见她打开了个小漆盒,里头是朱红的口脂,正要伸手去挑,慕容叡拦住,他研究了下,在明姝的催促里,他终于试着伸手在盒子里挑了点出来,粘在指头上,亲自点在她的嘴唇上。   女子的唇妆历朝历代都不太一样。以前流行樱桃小嘴,就画那么一点点,现在鲜卑女子们流行画满整个嘴唇,嘴边再贴花黄。这个也流传到汉人里头。   慕容叡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小指头沾了点朱红的口脂均匀的抹在她的唇上。她唇生的小巧,所以就要更加小心,不然一不小心就抹过了界。   他的指头上都有点硬,带着习武之人的粗莽,他奴隶的放轻了力度,小心再小心。手指在娇嫩的唇上揉磨,娇嫩的肌肤上不受控制的生出丝丝麻痒,钻入心扉。   她脸颊上不由自主的烧起来。慕容叡观察入微,察觉到她呼吸的轻颤,得意之情盈于言表。   最后一下,他故意在她唇上轻轻一勾,带出一道缠绵悱恻的弧度。然后当着明姝的面,把那截沾着朱红口脂的指头含入嘴里。   他目光勾人,明姝看了两眼就心惊肉跳,回头过去再也不敢看他。慕容叡察觉到她的用意,凑到铜镜里,伸手就从妆奁盒里挑出一只步摇,“这个好看,衬你的肤色。”   说着,稳稳妥妥给她插戴到额前的发丛里。   已经装扮好了,他扶着明姝起来。和真正的夫妻那样。   他自从做了刺史之后,按照道理,为了保住这官位,理应和他的阿爷一样,要小心谨慎,但是要是还不停的忍耐,恐怕还不等自己满足心愿,就要被憋的半死。   明姝忍不住把自己的胳膊往外挪了挪,轻声道,“好了,好了。待会你阿兄要来。”   “我知道他要来,所以才过来的。”慕容叡笑了下。   明姝闻言,胳膊直接往外面抽。慕容叡稳稳的拿住了,任凭她如何用力,就是逃不开他的掌控。   银杏和门外来的侍女交头接耳一会,过来道,“娘子,大郎君和小郎君来了。”   明姝听到长生也一块来了,直接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要给你阿兄难堪,现在长生也一块来了,难道你也要长生跟着一块难堪?”   果然说起长生,慕容叡的手就松了。   明姝推着他的背就往另外一条道走,“你到那边去。”   慕容叡不情不愿的被她推开,背影中都透出一股凛冽的萧瑟。   “府君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银杏在后面看着慕容叡的背影,和明姝悄悄道。   “他要是高兴了,回头一群人都得不高兴了。”明姝整理好裙裾,让银杏扶着自己出去。   慕容陟牵着长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今天从刘氏那里把长生带了出来。刘氏要和姿娥在一块,自然没有多少精力来顾及孙子。   “阿娘!”长生人小鬼大,见着明姝兴高采烈的奔过去,好像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似得。   长生一头撞在她身上,两条胳膊抱住她的腿。虽然是个孩子,但突然撞上来的力道还有点大,差点把明姝给撞得一个踉跄。   明姝稳住身形,抱住他。   长生嘴甜甜的,“阿娘,我好想你!”   明姝看了一眼慕容陟,慕容陟含笑看着她们母子俩,明姝也笑,捏住长生圆嘟嘟的脸颊“阿娘也想你。”说着她牵着长生的手,“多谢你了。”   话语里是毫不作伪的感激。   “不必道谢。其实阿娘也该让你和长生见见面。”说着,他看到明姝欣喜的去看长生,眼里闪动的光芒让他心里狠狠动了两下。   “你若是对我笑笑,我死都甘愿。”   明姝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话,但慕容陟没有半点和她玩笑的意思,两眼盯在她脸上。明姝笑容僵硬了下,他眼眸里原本明亮的光亮暗了下去,明姝冲他笑的灿烂,“走吧,阿娘那儿应该也快要启程了吧,我们快过去,免得让她老人家等。”   她笑的温煦,明媚的像是三月春风拂面。   他心头的阴郁一扫而光,跟在她身边,牵起长生的手。   刘氏年纪大,要准备的就多。慕容叡和慕容陟明姝等了一小会,才见她和姿娥两个款款出来。   慕容叡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刘氏就已经训斥道,“你以后可要对姿娥好好的,要是有半点不妥,回头我一定和你算账!”   姿娥有刘氏撑腰,向他扬了扬眉。而后远远的看了明姝一眼。   慕容叡笑而不言,送刘氏上车。   慕容陟见到慕容叡难得的窝囊,忍不住笑了笑,明姝瞟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带着长生上了马车。   礼佛需要慎重对待,尤其到了佛祖跟前更是要小心,不能有半点纰漏。   礼佛需要两个时辰,甚至更多。等到结束,哪怕是壮年男子,也会头重脚轻,疲惫不堪。   寺庙的厨房里忙乱不堪,厨房里正在准备待会刺史一家老小休息时候要吃的各种饭食还有饮品。   侍女们鱼贯而入,把准备好的食物端出来,等到主人们休息,就能立刻呈送上去。   好好的东西端上来,一个长脸侍女过来,“把东西给我吧。”   侍女认得面前这个,是那个尉迟娘子家的人,她不敢说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这里头是有给韩娘子的么?”   “嗯,老夫人和娘子口味都不一样,所以分开的。”侍女指给她看,“奴婢们已经把尉迟娘子的那份给分出来了,一定不会弄错。”   听了这话,长脸露出点满意的神情,她接过来,跟着侍女到暂时放食物的地方,侍女们忙完之后,又出去了,她飞快的掏出袖子里的纸包,撒到给明姝准备的那只被子里。   她把纸包塞到袖子里,快步离开。   等她走了之后,另外一个侍女悄悄进来,把两杯饮品调换了。   结束之后,明姝在这个天里都额头冒汗,她飞快的擦了下额头,见着没有掉粉,才放心下来。   休息用的禅房早已经准备好,明姝和姿娥两个一边一个搀扶着刘氏进去。   坐好之后,侍女把饮品端上来,姿娥盯着明姝把手里的饮品喝下去。唇边漫出笑意。   “来,你也喝口润润唇。”刘氏让姿娥也喝,“辛苦了。”   姿娥的确渴了,也没多客气,把手里的饮品一饮而尽。她屏气凝神,目光时不时瞟向明姝那边,等药效发作。   她来晋阳,就没打算让此女活着。□□早就找好了,发作的时候和突然发心疾似得,冷汗如下,心口疼痛。足足要卧床几日才在剧痛中死去。   她等着呢。   半个时辰后,明姝依然没有办点事,姿娥坐不住了,在这个时候,她肚腹忽然一阵绞痛。   那绞痛来的突然,打的她戳手不及。   姿娥惊慌失措,捂住肚子痛叫滚在床上。   刘氏大惊,伸手去拉她,几个侍女也慌忙上来扶住她。兵荒马乱的时候,只听得噗的一声,姿娥满脸涨红,旋即一股恶臭从她身后冲出来。   熏的众人以袖掩脸,赶紧往门外跑。   明姝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慕容陟和慕容叡拉了出来,长生拉住她的袖子也飞快的窜出,没有被殃及到。   “怎么回事?”明姝听里头惊叫连连,满脸迷茫。   慕容叡扯了扯嘴角,笑的格外有深意,“谁知道,可能吃错了东西,闹肚子吧。”   说完里头又“啊”的连着好几声尖叫。   恐怕里头已经水深火热了。 第130章 记得   屋子里头水深火热, 最后刘氏落荒而逃, 不敢再留在姿娥身边, 明姝叫人送刘氏回去。慕容叡留下几个人照看,自己和一家子都已经回去了。   明姝还记挂着姿娥,到了傍晚的时候,姿娥才被寺庙派人送了回来。听说是姿娥一直腹泻, 根本不能出屋子。所以一直到天都要黑了,姿娥才被拉到刺史府。   刘氏里里外外摆出重视这个未来儿媳的姿态,不仅仅留姿娥住在刺史府里, 就连给她的供给,都要比刺史府其他人都要好上几分。只是这个好,也只是留在表面,姿娥大白天的那场,差点没把刘氏给吓的病重, 回来立刻令人烧水沐浴, 熏香都点了好几个炉子。   换下来的衣裳都不用叫侍女洗了,直接拿去烧掉。   折腾大半天, 刘氏才把浑身上下给洗涮整理妥当。当听到姿娥回来的时候, 刘氏的脸上一阵僵硬,她看向明姝,“五娘,你去看看姿娥到底怎么样了。”   明姝正要应下,慕容叡在一旁插嘴,“嫂嫂去不太妥当吧?”他手臂压在下头的凭几上, 两眼因为他此刻的笑而稍稍眯起来,看上去很是不怀好意。   “她那个人性情倨傲,眼高于顶。除了阿娘,恐怕其他人都不能入她的眼。”慕容叡挑了眉梢,似是无意道。   刘氏脸上忍不住显现出尴尬,她在床上有些坐立难安,倒是不因为担心姿娥,而是自己的脸面在小辈们面前剥了半边,她怒斥,“好了,我的事,还用你来胡说八道?”   慕容叡莫名挨了刘氏这一通训斥,也不生气,甚至有那么点看好戏的味道,坐在那儿施施然得喝酪浆。   刘氏脸上尴尬,她勉强把脸上的尴尬收了几分,转头摆上笑脸,“五娘,麻烦你跑一趟了。”   “我已经叫大夫去看看,你就瞧瞧姿娥怎么样,要是真的有甚么不妥,你再过来回我。”   明姝应下,“是。”   刘氏微笑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明姝出了刘氏的院子没有多久,慕容叡就紧随其后。他的作风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胆子大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他长腿走的快些,很快就追了上来,走到她身边,“阿娘还真会甩事。之前看她对姿娥那关心的样子,好像姿娥就是她唯一亲生的,我和那个都成捡来的了。结果还没怎么样,拉一次肚子,她就干脆不来了。”   “好了,你也嘴上积德。”明姝轻轻的在他身上打了下。   他笑眯眯的生受了那一记粉拳,那记拳头打在身上,半点都不疼,不仅不疼,反而让他心底生出舒坦来。他甚至还希望她能多来几下。   可惜明姝就捶了他那么一下,就懒得搭理他了。   “我说的也是实情。之前阿娘那么看重她,现在看起来,也只是个花架子,摆出来给人看看罢了。”   “尉迟娘子到底不是阿家亲生的,再怎么喜欢也是有限。”明姝有些好笑慕容叡的小心眼,他不喜欢姿娥,几乎所有有眼睛都知道,但他连这个都计较,“你连这个都要记着?。”   慕容叡不答反问,“那你呢,讨厌不讨厌她?”他整个人都已经向她斜靠过来,紧紧只有一线的距离,他说话时候口鼻间喷涌出的热气几乎都能感觉到。   明姝呼吸整个都停顿了下,他看到她两颊上冒出来的绯红,笑出声来。那笑声真是得意又张扬,充斥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欢雀的鼓舞的。   明姝两靥红红的,不知道被他羞的,还是被他气的。她狠狠踩了他一脚,兔子急了会咬人,她这只大兔子一脚下去竟然也让慕容叡差点嚎出声。   慕容叡抱住脚,嘴里怪叫了两声。意料中的明姝惊慌失措,过来扶住他的情形没有出现,反而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他悻悻的放下脚,也不装模作样了,跟在她身后,一路快走。   经过了刚才那么一回,明姝是不打算搭理慕容叡了,慕容叡不死心,在后面扯扯她的袖子。   “你还真的不讨厌她。不吃她的味?”   “要是这样,我娶了她的话,你要怎么办?”   这话终于让明姝脚下顿了顿,她回过头来,双眼里蕴含着那么点气恼,“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完,加快脚步,似乎要把慕容叡给甩在后面。   慕容叡自己品咂了一下她那话,终于从里头觉咂到一股浓浓的酸味。慕容叡露出一抹笑,不近不远的跟在她后面。隔着段距离,却怎么也甩不掉。   明姝往后瞪了好几眼,慕容叡都泰然自若。   这家伙的脸皮已经厚的比晋阳城墙都要厚了。   银杏在旁边提醒一声,“娘子到了。”   明姝放缓脚步,她伸手把裙裾上的玉佩给正了正。   “嫂嫂现在没甚么不妥。”身后传来慕容叡的声音,“嫂嫂人比花娇,现在要担心的人是她。”   “小叔多嘴。”明姝回头再次瞪他。   不过这次和刚才的不同,眼里的光柔软下来,泛着点点娇嗔。   慕容叡笑的大尾巴狼似得,他两眼紧紧盯着她。   有了慕容叡的那句话,她也不继续整理仪容,直接迈腿步入院中。此刻院子里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侍女们进进出出,浓厚熏香味道不停的从屋子里冒出来。   姿娥自己从长安带的侍女不多,多数还是慕容家后来给派的。   侍女见到明姝和慕容叡来了,提着手里的筐向后退让跳一条路来。   她慢慢前走,不多时里头的姿娥的心腹得知消息,赶紧出来。   “尉迟娘子如何了?”明姝和颜悦色的问道。   心腹见到她没有半点事,眼光闪烁,“回韩娘子的话,二娘子,二娘子现在还、还好。”   明姝听她这话,眉梢挑起来,颇有慕容叡的神韵。心腹壮胆抬眼看了她一眼,顿时又吓得低下头去。   “我进去看看。”明姝说着和慕容叡两个就往门口走。   心腹心里和吃了黄连似得,屋子里的姿娥听说明姝来之后,哭着说不要见她。自己原本以为,只不过是问两句话就走,竟然还要进去看看。   心腹下意识就要出手阻拦,明姝对上她的眼睛,目光霎时似笑非笑起来。   慕容叡此刻过来,直接把她踹开,“让开。”   明姝推门而入。一进去就是浓的近乎发腻的熏香味道。   熏香这东西,讲究浓淡,淡了是雅致,浓厚的香味却不好掌控。一不小心就物极则反,不但不美,反而弄得人犯恶心。   现在屋子姿娥这儿就是这样。   屋子里头白烟萦绕,都是香炉上的烟雾。弄得屋子里头烟雾缭绕,好像不小心起火似得。浓厚的香味,失去了原有的雅致,一股一股的熏的人头昏眼花。   烟雾里头,还夹杂着侍女们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仔细听还有女子的呜咽。   明姝忍不住回头看身边,慕容叡站在那儿,脸上没有半点关切,比她这个奉命来看笑话的还要更加冷漠上几分。   “待会见到她,记得说几句让她开心的话。”明姝还是有点心有不忍,叮嘱起慕容叡。   姿娥这一次算是丢了大脸,几乎在人前没有什么脸面了。更惨的是,她亲人现在不在,这份耻辱感就要翻倍。   慕容叡听了,两只眼睛看过来,似乎有些不耐烦,但那不是针对她的。   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但还是多了一句,“我最多不说她不爱听的话,至于别的,我保证不了,也不想和她啰嗦。”   更何况,她这是自作孽。也怨不得谁。   慕容叡对姿娥很不放心,这女人蠢,但是蠢人有蠢人的好处,心里厌恶喜好,全部摆在脸上,都不必人去花心思猜,只要看一眼,就明了她的好坏。   他对这个女人从来没放心过,叫人盯紧了她。结果也正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说她把自己看的太傻。竟然还真在他眼皮子底下害人。   现在她这样子也是她自找,完全怪不得别人。   到了睡房,女子的呜咽大了起来。姿娥趴在床上痛哭。   原本想要韩氏毙命,就算慕容叡知道是她所为,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毕竟韩氏娘家参与谋反,没有娘家可以撑腰了,只要阿爷多说几句话,连钱都不用赔,这事就能轻松了解了。   谁知韩氏不但没事,她反而在人前出了这么大的丑。   她趴在那里,想到这里,越发的呜咽。   她的心腹侍女,神色复杂的过来,“二娘子,府君和韩娘子来了。”   说着退到一边,让明姝过来看看。   明姝过来看了姿娥一眼,姿娥这会整个和软脚虾似得,趴在床上。没有半点力气,听到侍女的禀报,也是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她。   明姝来之前都听下面的侍女说了,说是姿娥在寺庙里拉了一整天,满屋子都是的。后来还是匆忙洗了下,换了一身衣裳送了回来。   那惨烈的场面,真是光想想,都能闻到一股味道。   姿娥已经把肚子给拉空了,这会浑身软绵绵的,几乎半点劲头都提不起来,她现在有气无力的望了面前的明姝一眼,软软的低头。   明姝俯身关心的问,“还好么?”   姿娥脸都丢光了,这会情敌就在眼前,她现在说话都没多大的力气,别提气势十足的和明姝对峙,就连坐起来,都不行。   姿娥恨恨的瞪她,明姝看了一眼,转头看旁边的侍女,“你们是怎么伺候尉迟娘子的!娘子的眼角都干裂了!”   她呵斥侍女的声音被外面的慕容叡听到,不由得笑的前俯后仰。   姿娥听她这么说,慌慌张张的,伸手就要去摸眼角,这个时候肚子又是一阵绞痛。她脸色大变,心腹看见,心道不好。马上把明姝往外请。   侍女钻到里头还没来得及扶她起来,就又是一阵惊呼。   明姝已经到外面去了,睡房里头兵荒马乱,侍女们抱着干净的内外衣裳还有各类被褥跑进去。   明姝在外面看着都觉得累。   明姝干脆就把大夫叫过来问。   人拉成这样,肯定是吃了什么东西。其实大夫看得出来是吃了泻药了,但那情况是怎么吃下去的,就格外引人深思。   慕容叡淡淡的看着大夫,大夫不敢多嘴多舌,只说可能是姿娥肠胃不调,加上还不能适应晋阳当地的饮食造成的。   慕容叡听着满意的点点头。   等大夫回话回完了,慕容叡让人退下,“天色也已经晚了,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   今天闹了一整天,恐怕是人都熬不住。   明姝还真的有些累,要不是刘氏让她过来看看,她还真不想过来。   “那阿家那里……”   “阿娘那儿,到时候明天早上有个人回去回话就可以了。”慕容叡毫不在乎的摆摆手,亲自送她出去。   慕容叡送走明姝之后,脸蓦然冷了下来。他推开面前挡着的侍女,径直进去。   侍女们刚刚替姿娥整理好,冷不防见慕容叡进来,吓得尖叫。   慕容叡走到床榻前的帷帐前,帷帐垂下,眼床榻前遮的严严实实。   “你这次自作自受,感觉如何?”他扬声问道。   帷帐里头过了好会,才传来软绵无力又尖细到难听的声音,“我听不懂你在说甚么!”   慕容叡笑了笑,那笑容极冷。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甚么事,今天只是把你下出去的东西给你塞回去了。要是你还敢乱来,就别怪我真的手下无情。”   说罢,他拂袖而去。丢下一屋子沉默的侍女。   姿娥躺在床上,她浑身瘫软无力,只能靠在床上,她叫来心腹,一巴掌抽在人脸上。   她浑身无力,打人起来,也没有多少声势,她咬紧了牙低喝,“到底怎么回事!”   心腹浑身抖若筛糠,“奴婢不知道啊,东西东西明明是奴婢亲手拿过来的,是二娘子亲自保管。而且二娘子也亲自看过那东西的效果……”   “没用的东西!”姿娥一脚踹过去,拳打脚踢。她现在身体虚的很,不过打了几下,就气喘吁吁,躺了回去。   她瞪着头顶的帐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远在秀容的胡文殊打了个喷嚏,外面已经是雪花纷飞。这地方一年里头有半年多都是下雪,就算有夏天,也很短,眨眼就过去了。   屋子里头没放多少炉子。倒也不是上头的兄长苛待他,而是他自持年轻,有意锻炼一下自己。习武之人,原本就比平常人不怕冷,加上年轻,火炉这东西又是一旦用上就离不开的,他还是能少用,就少用。   他想到身后,转头看向后面一直沉默的男人。   “你说现在晋阳怎么样了?”   那男人听他问起,脸上终于有了羞愧一样的神情,“郎君,晋阳现在比以前要森严很多,我们的人轻易打探不到刺史府内的消息。”   胡文殊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我又不是要知道那个。”   他在慕容叡手里讨教过,知道慕容叡这个人胆大心细,他上任之前也就罢了,上任之后想要掏出点他的消息还真难。   “我是说尉迟家的那个蠢女人。”胡文殊开口,就让身后的男人愣了愣。   胡文殊觉得身上有些寒意,伸手从一边提来个炉子,炉子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火红的炭外是一层幽幽的蓝光。   “两个蠢女人凑在一堆,还真甚么事都敢干。”胡文殊想起长乐公主的那些心机,忍不住摇头叹气,“蠢,那个女人蠢,从长安来的也不妨多让。要不是两个都是女人,还真叫她们凑成一对算了。”   “当初郎君交代属下的事,属下都已经办妥了。”男人道。   姿娥手里的那包□□是长乐公主给的,那□□狠毒之至,并不是普通人能轻松拿到的。这两女人试药的时候都是真的,但是拿给姿娥的时候,就被他令人给调了包。   尉迟家的那个,没有其父的半点精明,没看出来自己手里拿的不是原先的东西。高高兴兴上路走了。   这会他虽然不知道,但心下也觉得尉迟家的那个这时候恐怕傻眼了。   他笑了两下,笑声里是说不出的畅快。   “郎君心情很好?”胡文殊听身后人问道。   胡文殊点点头,“是啊,在这地方,还是要给自己找点乐子。只是可惜我不能去晋阳。”胡文殊说起来还有些遗憾,“不然我过去看看热闹也好。”   外面天寒地冻,一出去就是满目的苍凉,都没甚么乐子。   他想到明姝,笑了两声,笑声愉快,却又意味不明。他摇摇头,伸出手掌,整只手掌都覆盖在炭火上方。   等吧,再等吧。   *   那一场足足让姿娥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才堪堪恢复过来,因为那一天实在是太过惨烈,除了明姝那天和慕容叡去看望之后,再也没有人去看她。   就连刘氏,也只是派人过来问候两句。至于刘氏本人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一次。   姿娥这回脸丢的太大,等身体堪堪恢复,也不管刘氏的挽留之词,径自回长安。姿娥一走,慕容叡浑身上下都轻松下来。   紧接着,冀州那边传来,朝廷大军攻破信都的消息,渤海王被擒,还有他下面那些跟着他造反的人也统统没有逃过,都被抓了起来。渤海王和那些从犯统统要送往洛阳治罪。   “你的妹妹也被抓了。”慕容叡消息灵通,明姝过来打听消息,就一五一十的和她说了,“她的嘴不严实,基本上有话都说了。”   慕容叡说起来,脸上浮出浅浅的笑,他摇摇头,“韩八娘心比天高,她想要踢开王妃靠着自己儿子做正妻,但是自己的家世又靠不上,于是就游说父兄参与到渤海王起事里。”   明姝听后,嘴微微张开,老半天都合不拢。过了好久,她才两眼动了一下,终于过回神来,嘴里哈了两声。   她头痛欲裂,这次朝廷似乎没有清算出嫁女的意思,所以她这次侥幸逃脱。   可是被抓走了的人,也不能真的完全不管,她心底尚且有一份希翼,“韩家,韩家还有救么?”   慕容叡没说话,那眼神瞥了她一眼,明姝的心顿时就掉到了冰窖里。   他看到心里不由得有些恼怒,这女人看样子是把之前自己说的话全忘记了。他也不作声,明姝坐在那里好会,低头下来,满脸的头疼的扶额。   “那替他们收殓尸身还能么?”明姝问。   她现在对能救韩家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如果是迫挟,那还有一条活路。既然是自己痴心妄想,那么这条生路就从此断了。甚至明娆的那个儿子以后也是被关起来囚禁的命运。   “到时候再看看吧。毕竟平常造反,处刑之后,连尸首都没人收的。”慕容叡说了两句。   他眼角乜了她好会。   “你娘家不是对你不好么?”   “是不好,尤其嫡母……”明姝笑了笑,“但兄长对我还算维护。我也不可能把全家老小全都恨上。”   若说要恨,明姝离得这一家人远了,心头的那些埋怨也没有早年那么浓厚。但对韩永夫妇也生不出什么亲情,而且这家都要覆灭,作为其中曾经的一员,心情悲怆,避免不了。   慕容叡见她怅然若失,“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话语里有些闷气,她看过去,他已经有些不悦。   明姝当然记得,他说他可以给她捞出几个人来。可是照着明娆的供词,就算是慕容叡出手,恐怕也能力有限。   明姝心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又怎么可能去奢求慕容叡一定要做出什么来。   “我……”她还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慕容叡站起来,大步走出,背影里都透着一股怒火。 第131章 晋阳   冀州的天冷了下来, 城门洞开, 一串的人用绳索绑缚住双臂, 用麻绳绑在脖子将人串了一串,和串起来的鱼一样,在萧瑟寒风里禹禹而行。   反贼们是不会有什么好待遇的,就是渤海王本人, 除去年岁还小的孩子之外,他虽然有车坐,不必在寒风中走路, 但是双手也是被紧紧绑起来。等到了休息的驿站,才会把手给解开。   这一路走的极其辛苦,韩永发髻在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里,已经油成了一绺绺的,垂在额头面前。妻子吴氏也没有了以往的端庄威风, 夹在罪眷的队伍里头, 风霜满头。   傍晚时候到了休息的驿站,赶路的人勉强能挤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睡一觉。   罪犯们原来都是有官职在身的, 衣食住行无一不要求精细。现在沦落成阶下囚, 什么都顾不上,能有一口热水就已经快要感激涕零了。至于在个破屋子里头呆着,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没和牛羊一样赶到外面就心满意足了。   吃了一顿相当简陋的晚饭之后,一群人困在那儿瑟瑟发抖。   关好的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 拍了拍韩永的肩膀。   韩永瑟缩一下,战战兢兢的跟着起来往外走。   外面正在下雪,看守自己的那人示意他去上茅厕,韩永千恩万谢,去了茅厕,出来之后那人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还没反应过来,压低了的声音就让他一颤,“要是还想你们家有后的话,记得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韩永看过去,那人的手已经揪紧了他的后衣领,拖拽着他回去。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是连那句话,都只是他的错觉。   韩永哆哆嗦嗦回去,他看了韩庆宗一眼,他想要说什么,立刻被看守喝止。他低下头去。   从冀州到洛阳,原本需要走上一两个月,但是因为谋反案不比其他案件,必须要尽快将一干人等送到洛阳审问。所以一两个月的路程,生生只用了二十多天。   到了洛阳该如何就如何,被押解入京的人统统被送入大狱,开始接受审问。韩永记得那句话,把所有的人都包揽在身上。   明姝等着洛阳那边的消息,外面的风雪凛冽,她在等。外面静悄悄的。外面炸开了一个惊雷,两个守在火塘那儿的侍女低低道,“打雷了,是不是要下雪了?”   “可不是,要下大雪了吧?”   正说着,侍女们见到走出来的明姝,闭了嘴,站起来退到一边。   她坐在火塘边,火塘的火烧的很旺。   她静静的在等,等慕容叡的消息。这个时候她几乎只有他才可以依靠,也只有他在,她才能完全安心。   她坐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声响,明姝走到门边,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看到慕容叡行走在猎猎寒风中,他快步行来,一把把门推开,见她站在门口,颦眉道,“怎么站在这儿?小心回头生病了。”   明姝的身体还算是不错,但是这个天里,就算是身体健壮的男人都不一定能守得住外面的寒风,更别提女子。   他坐到火塘前,把炭火拨的更旺盛了些,伸手把头上的风帽给摘掉丢到一边,明姝制止侍女,自己过去给他捡起来,她也不知道慕容叡有没有得到洛阳那边的消息,她手里拿着他的风帽,坐在他身边,欲言又止,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   慕容叡有心吊一吊她的胃口,故意转过头去,和她的目光错开,明姝啊了一声,他这才回头看她,她怀里的那只风帽还沾着雪粒,慕容叡抬手就把风帽从她怀里取出来,自己拿到火面前拍了两下。   “……”明姝知道慕容叡还在介意上回的事,也不作声,就只是那么看着他。过了好会,终于听到慕容叡笑了声。   她马上满怀期望的看过去,慕容叡转头过去,“你阿兄活命了。”   “不是主犯,而且他那个将军还没当上五天就被涮了下来,你阿爷把事情全揽了。”慕容叡几句话,就把这件事交代清楚了。   “不过死罪免了,活罪难逃。他要被流放到五原郡那边去。”   明姝点点头,眼底绽放出奇异的光彩,她欣喜过后,“其他人呢。”   “应该照着老规矩办吧,你外甥好歹才那么点大,不可能参与到渤海王的事里,可能另外找个地方关起来。”   “至于你那个妹妹……”慕容叡说着,见到她看了过来,“要么赐死,要么没入宫中。看情况吧。”   慕容叡分给韩家的精力有限,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明姝知道家里有人活下来,就已经很满足了,她忽而愣住,慕容叡见她浑身僵硬,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见她神态有些不对劲,心一下就悬了起来,“怎么了?不舒服?”   明姝摇摇头,“不是,就是……”   慕容叡的目光太亮,亮到她不忍心说些敷衍的话,“就是好像梦见过。”   慕容叡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一手扶起她的脸,紧紧的盯住她的眼睛。过了好会,他笑了出来,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做梦而已,没事。”   他又道,“你不是梦见我死了吗,我还不是好好的……”   接下来的话没有机会说出来,因为明姝一把把他的嘴给捂住了。明姝一手捂住他的嘴,没好气的瞪他,“你怎么说话的呢?死死死的,快,给我呸三下!”   明姝说着就一手掌把慕容叡的脑袋给推到一边,督促他快些呸。   慕容叡嘴上没动,保持着那个被她推脸的动作,“阿蕊,接下来你又梦见了甚么?”   慕容叡似乎知道答案,眼神戏谑,明姝脸一下通红。   “要不把你梦里接下来的事一块做了?”慕容叡说着兴致勃勃,他口里说了不够,一手揽在她腰上,明姝不知道他竟然还能在这个时候耍流氓,脸上涨的通红,两手都挡在他脸上。   她若是真挣扎起来,还是有几分威力的,慕容叡的脸被她两手挤的变了形。   “反搜……”他嘴都被明姝一只巴掌给捂住,鼻孔被推的整个往上翻,好好的一张俊脸被推成了丑八怪。慕容叡鼻孔都怼到一块了,喘气都不行。   明姝这才松手,慕容叡喘气,好歹把胸口的那口气给喘出来了。   “你可真狠心啊。”慕容叡伸手揉了一把脸,她看上去娇娇弱弱的,没想到手上还是有那么点力气嘛!   “你、你别嘛……”明姝有点心虚,可很快她又理直气壮起来,“都是你不好,一言不合就要……”她说不下去,脸红了红,“你还有脸说我,不理你了!”   说着她挣脱开他,就坐到一边去。   慕容叡鼻子那一块都已经被她给压红了一块,他乜明姝躲开,计上心头,嘴里哎哟两声,捂住鼻子满脸痛楚。明姝听到他叫,吓了一跳,以为他哪儿受伤了,跑过来看,慕容叡撒开捂在脸上的手,一胳膊就把她的腰给收在臂弯里。   “你骗我!”明姝又怒又急,两手就捶在他胸膛上,捶的咚咚直响。   “我可刚刚出手帮你了,你就这么谢我?”慕容叡按住她的手,不过不等明姝答,他又道,“的确不用谢,你是我儿子的阿娘,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办事,那的确不用谢。”   慕容叡看她笑,虽然手老老实实圈在她腰上,也没有往别处去的意思,可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看着就不怀好意,像是在琢磨往哪儿下口的狼,稍稍不注意,他就能把她给推倒。   明姝等了一天,实在是没那个兴致。   不等她说话,又听慕容叡问,“你做梦的时候,的确是梦见那个了。我行不行?”   “行!”明姝通红着脸,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来,慕容叡哈哈一笑,听到她这个字,他就格外高兴了。他在她鼻头上轻轻点了下,“那就好。”   他手上不做什么,抱着她坐好,“算了,你不想,那我也不强迫。”   “你那家子,就不要担心了。”   “……”都已经成那样了,她就算想担心也无从担心了。还能比现在更坏吗?   她长长的叹气,“你说,渤海王怎么想要造反,韩家又怎么会……”   在她印象里,韩永就是做个不大也算不上小的官,一辈子就在那个位置上止步,若是没有这一次,一辈子平平安安是肯定的。   “他们宗室的事,谁知道,何况宗室自己也是个王,想要争一争,也正常。毕竟那个位置就一个,一旦坐上去,天下尽在自己之手,想想就很叫人欲罢不能。”   他的话语毫无起伏,似乎在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可明姝总觉得他这话里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明姝放松自己的身子,靠在他的身上。   “可是一旦失败了,就身败名裂,一族都要跟着覆灭。”明姝握住他的手,回首看他,眼眸里闪烁着担心。   慕容叡笑了,他低头在她的眼睛吻了下,“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想要平平安安的,哪里来的那么多富贵。”   “我宁可别那么富贵,能一世平安就好。”   慕容叡笑的眉眼弯弯,他握住她的手掌,轻轻的摩挲了下,“好。”   慕容陟走到院门处,还没有进去,就被守在门边的家仆拦下。   “大郎君,你……现在不能进去。”   慕容陟沉默了下,“是慕容叡在里头么?”   院门紧闭,谁也不知道里头有谁,发生什么。   家仆垂下头。   慕容陟扯了下嘴角,转身离开。   *   少帝坐在朝堂上,背后挂着一道帘子。   朝堂上的大臣们屏声静气,目光时不时扫过少帝背后的那道帘子,说起来,那道帘子挂起来也足足有二十年了。少帝大婚到现在,连公主都有了两个,二十多岁的年纪真的和孩子两个字没什么关系了,按道理早该归政。可是太后没有半点归政的意思。   说来,渤海王开始起兵的理由就是皇太后迟迟不归朝政,只是后来,干脆自己想要做皇帝了。   少帝看了一眼面前的卷宗,他看到中官要送到帘后的太后那里,他转过了头。目光炯炯的盯住那个中官。   中官手捧卷宗,被少帝那么一盯,险些两腿一软跪下去。   此刻一个宗室领头出来,“皇太后,陛下如今已经成人,应该亲自处置朝政了。”   有一个人领头,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出列。   少帝在帘前,侧首过去,帘子里头的人影一动不动。但是母子两个透过那层薄薄的帘子无声的对峙。   少帝完全不退缩半分,太后行使的是皇帝之权。那权力原本就该属于他,年少的时候,朝堂风云诡谲,太后替他管理朝政无可非议,但是现在他大了,早就不是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孩子了。可是太后还是霸占着权力不放,那就太过分了点。   这一场,他不能输。太后的耐心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他只要露出半点迟疑,太后就会马上翻盘。   事关权力,哪怕亲父子也要反目成仇,何况母子。   只是母亲这么多年不容易,只要能让他亲政,他一定让母亲安享晚年。   最后帘后的人影动了动,少帝心中一喜,帘内的女侍中步出,“太后身体不适,退朝。”   少帝满脸涨红,愤怒到了极点,退朝之后,他愤而返回明光殿,他想起朝堂之上太后的说辞,亲自去了一趟太后的寝殿。   李太后撤去了身上诸多累赘,换了便服,正要批阅奏章,中官禀告天子驾临。   少帝进来,就见到李太后高坐于上,挑了挑眉毛,“阿娘不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还能批阅奏章?”   他说着,眼睛在太后手中的朱笔上停留了好会。   “怎么。到这么大了,难道连孝字都不知道写了吗?”李太后把手里的朱笔放到一边,她目光如炬,对上少帝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更没有半丝柔软,“你难道很喜欢我生病?”   “臣不敢。”少帝心中漫出浓厚的不满,不满中甚至有那么些遗憾。若是太后真的生病,那就好了。   少帝垂下头来,避开太后锐利的目光。   “既然看到我没有事,那就回去吧。”太后道。   少帝满心愤慨,行礼之后直接掉头就走。   太后亲自看着少帝离开,才低头批阅奏章。她看了一眼手里的朱笔,这只朱笔她用了差不多快有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权力的浸染,让她深深着迷在这种滋味里。这种滋味太美好,美好到让她深深沉醉其中。现在要她把权力还回去,她惊慌失措,心里涌出浓厚的恐惧。   二十年来的临朝称制,过惯了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的日子。要她去养老?她现在像现在这么激情肆意,就是因为她手里有皇帝之权,生杀大权都在她一人之手。她根本不敢想自己没有权力之后会是怎样。   哪怕是要还给自己的儿子,她也坚决不允许。   她正翻看奏章,一个中官走进来,“太后,陛下又召见那个惠猛法师了。”   惠猛是少帝亲自任命的统领沙门的昭玄寺的统领官,当时李太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是少帝对惠猛越发信任,而惠猛自己也是一个多谋多智之人,学识渊博,各种本领不比朝堂上的那些朝臣弱上半分。   “还是和以前一样,屏退众人吗?”李太后问。   中官点头。   李太后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她挥退中官,自己站起来,在殿宇内来回走动。   少帝这些年来已经越来越不满她继续把持朝政了,而且宗室们也越发对她继续掌权颇有抱怨。   早些年她政绩尚可,一派政治清明之象。但近些年,叛乱时常爆发。也就洛阳看着花团锦簇,可是洛阳之外,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不,不是!   李太后猛地停下来,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要更加振作起来,把这片江山打理好。谁也不能阻止她!   “来人!”李太后高喝。   不多时,外面马上进来一人,听候李太后的吩咐。   惠猛出宫之后,被人击杀于巷道里。   惠猛之前能做到昭玄寺的统领官,不仅仅是得了少帝的青睐,他自己本人在佛法上也颇有造诣,算的上是个高僧。   高僧遇刺,事情顿时变得严重。少帝问讯大怒,下令彻查,并且增加洛阳内兵马值守。一副要将此事彻查到底的样子。   命令下去,可是或多或少受到李太后那边的阻拦,少帝心下猜到了什么。渐渐太后令人刺杀皇帝宠幸高僧的消息在洛阳城内弥漫。   帝后互相猜忌的消息越演越烈。而宗室们要求李太后归政的呼声越来越高。   这天,李太后又接了几乎一半大臣上言请求皇帝亲政的奏章。李太后头疼欲裂,她翻看那些奏章,脸色青青白白,最后一把把那些奏章丢了出去。   元氏宗室们遍布朝堂和地方,他们是要求皇帝亲政的主力军,渤海王元清起兵就是用她迟迟不肯归政做借口。这些宗室不尽然都是些清贵的虚职,如果时间拖长了,又多来几个渤海王,朝廷不一定能招架的住。   上一回才经历过六镇之乱,要是再来几次,她就真撑不住了。   一个年轻男子轻手轻脚进来,他坐在李太后旁边,见李太后满脸愁容,伸手给她按摩肩膀。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见男宠脸上愁眉苦脸的,“你怎么了?”   “太后,臣在外面听到些不好的消息。”男宠靠近了李太后,在她耳边轻轻道。   “甚么消息?”   “有人说,陛下已经等不及了,想要收回大权,已经和外面的几位联合起来,想要胁迫……”   李太后的脸色顿时青黑,怒喝,“不要再说了!”   男宠立即噤若寒蝉。   李太后坐下来,脸色极其难看,她看了眼左右,最后一首撑住额头,嘴里喃喃的在说些甚么。   男宠尖着耳朵去听,李太后语速太快,怎么也听不清楚。   过了良久,李太后一脸肃杀,像是终于做定了决定。召来自己殿中的一个宦官。   第二日洛阳城门开启,一个平常人装扮的年轻男子骑马飞快驰出城门。径直北上。   晋阳的雪下的气势磅礴,从昨天夜里开始,就一直下。北方的雪没有南边的那么秀丽,飘如柳絮,哪怕没有利如尖刀的寒风,也和泼盐似得,不停的往下抖动。   明姝从刘氏那儿出来。天气冷的厉害,刘氏原本有那么点气色的病情,也在这天气下面,迅速恶化。   这两天干脆就昏睡在床,身上发热,起不来了。   不是高烧,只是低热。但人老了,身体大不如以前,也昏睡不醒,起不来身了。   明姝看了刘氏一会,慕容叡就和她一道出来,里头有侍女照看着,暂时也用不着他们。   明姝穿着狐裘,狐裘是上回慕容叡秋猎的时候,亲手猎的白狐。狐裘如雪,穿着站在外面,浑身上下都是暖意融融的。   “大夫说,阿娘如果能熬过这个冬天,那么就还能过接下来的大半年。”慕容叡突然道,他神色无喜无悲,一时间,也不能判断他这话里有什么情绪。   “怎么会……”明姝张嘴惊呼,她看看左右,“不是前段日子还好好的么?”   刘氏前段日子生病,但是姿娥来的那段时间,人看着脸上的笑影多了,就连吃饭都比以前要多了一碗。天气冷了之后,才这样。   怎么好好的就变成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生死无常。大夫说阿娘的身体原本就不怎么好了。”慕容叡神情里没有太多的伤心。   “我叫人把长生接回来吧。”   外面的雪下得正盛,雪花飘到廊庑里头来,沾在她的发丝上。慕容叡抬手就替她把发丝上的雪花给抹了。   明姝一惊,而后压抑不住自己心头的狂喜。紧接着那股喜意突破了脸上绷着的那层皮相,从眉梢眼角悉数盛开。   “高兴吧。”慕容叡低声问。   明姝看了他一眼,眼眸飞快的往四周扫了一圈,点了点头。   她私下可以去看孩子,但是私下还是比不上正大光明的把他带在身边。   “阿六敦这个人,在长生上面,还算不错。”慕容叡难得的说了一句慕容陟的好话,“他这段日子对长生教导甚严格,我上次去看,已经有些气度了。”   慕容叡忙得团团转,并州内外的事就够他从早忙到晚,还不带打转的,能给长生的时间少之又少。慕容陟一介白身,没什么事需要他去操心,干脆专心致志教导长生。慕容叡曾经担心慕容陟会夹带私货,说他坏话,叫人盯着。   出乎意料,慕容陟没有说他坏话,因为一句都没有提到他过。只是让长生学字背书。   慕容叡知道之后,一时半会的,心头情绪复杂,竟然是叫慕容陟小小的扳回了一成。   明姝听他提起慕容陟,内心多了几分愧疚。慕容陟想要什么她都知道,但就是他想要的,她偏偏给不了。   “我欠了他。”   “谁欠谁呢。”慕容叡不喜欢她说的这话,他伸手拉住她的手。今天天气还算好,只是下雪,并没有刮风。北方的寒冽,一大半是风带来的。北风如刀,刮风的时候,人行走在其中,犹如利刃加身。不刮风的时候,倒是没多少感觉。   但她的手还是有些冷,慕容叡手掌把她的手包容在里头。   “我听说你几次和他说了和离?”   明姝飞快的乜他,想起他有现在的成就,心下也就豁然开朗了。   “嗯。”   “那也就没办法了。”慕容叡没有明姝那么多的愧疚,他不是接受汉人那套三纲五常长大的,而且鲜卑人对这些东西有天生的抵制,毕竟不是原有的,要说遵守,也不一定多遵守。汉化鲜卑都那样,就更别提他这种自幼就在胡人里头打滚的了。   什么夫妻伦理什么道德伦常,任凭那些礼法人如何吹嘘这套。他也依然嗤之以鼻。   人就活这么几十年,为了好好活下去,委屈自己在所难免,但是样样都要把自己困死在那个框框里头,未免也太憋屈了。   而且就他看,接受所谓的束缚,其实很多时候是自己还不够强大。当足够强大的时候,那些舒服自然而然不见了。   “你不要想多了。”慕容叡攥紧她的手,好把她的手给暖一暖。   “好好过日子,没心没肺的就够了。”   “就像你?”明姝伸头过来,眼含戏谑。   慕容叡哈哈一笑,“没错,反正我们两个搅和在一块了,这辈子都别想撇干净关系,干脆不如就这样。反正后人要骂也是两个人一起骂,既然左右都管不住别人的嘴,那就自己过得痛快好了。”   明姝听得伸手就在他背上捶,“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慕容叡反应迅速,眨眼间伸手握住她的另外一只手腕,攥在掌中轻轻的捏了下,然后拿到脸颊边亲了下,他的手的暖的,唇是烫的。   炙热而又鲜明的热度让她在这个冰天雪地里,也跟着浑身滚烫起来。   她笑的甜蜜,但抬头看到那边站着的人后,脸上的笑容一敛,就要把自己的手从慕容叡掌中抽出来。   慕容叡毫不在意,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一看,见到慕容陟站在那里,他丝毫没有半点慌乱,甚至还很热络的招呼慕容陟,“阿兄也来了?”   慕容陟站在那里,听到慕容叡开口,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而后看也不看那边的明姝一眼,径直从两人身边走过,往刘氏那屋去了。   明姝等慕容陟走过了,被慕容叡给逗没了的羞耻心在此刻回笼,烧的她浑身上下都不得安生。   “好了,阿家病重,你就不要这样了。要是传出去,有人给你在朝廷上参上一本,也是个麻烦。”   慕容叡呵呵笑了两声,“哦,现在才想到这个?”   说着手握的更紧了,明姝挣脱不开,只好讨饶,“好人你就放开我吧,你不是说要把长生给我送回去吗?现在我去看看他。”   “不用了,我已经让人把他带来了。”慕容叡话音刚落,那边长生的脑袋就已经冒了出来,一块冒出来的,还有慕容允。慕容允手里提着一把特制的弓箭,长生被他牵着一路而来。   慕容允现在已经十二三了,慕容家的男人,长得格外的快。同岁的男孩,哪怕是贵族,自小吃的好,在这个年纪多数还没有完全脱离孩童的模样。但是慕容允却已经早早的长个,不过半年的时间,他就由原来的小豆芽,长得直比慕容叡矮上那么点。   明姝看他都要仰起脖子了。   “阿娘!”长生飞快的跑过来,明姝见到儿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从慕容叡的掌心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她蹲身下来,就要去抱他。   长生跑到明姝怀里,明姝一把把他抱起来。   长生两手抱住她的脖子,他疑惑的想了下,“阿娘现在还能抱我吗?阿爷说,我已经长大了,是男人了。不该再让阿娘抱了。”   明姝抱住长生,恨不得把长生的小脸给揉一遍,私下她能装扮成侍女去看他,但是也只能看他那么小会,而且还是偷偷摸摸,哪里比得上现在想抱就抱。   “可是阿娘抱你就行了。”明姝在他的脸蛋上亲了好几口。她回头看到慕容允站在那里,慕容允身体抽条,连着容貌都开始变了,“长生没有麻烦你吧?”   慕容允笑了,“阿嫂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说甚么麻烦不麻烦的。”   长生趴在明姝肩头上,两手抱住她脖子。整个人恨不得都缠上去。   “阿娘,下雪了,阿娘陪我去玩嘛,还有阿兄也一道去!”长生道。   今天他不用背书,也不用做那些讨厌的功课,就卯足了劲想要出去野。   “不是阿兄,是阿叔。”明姝无奈的纠正他。   慕容允不是长生,眼睛里头只有一个玩字,他看向慕容叡,“老夫人那边还方便吗?”   慕容叡点点头,“你们只管去,阿娘那儿应该是不要紧。”   长生听了欢呼,两眼紧紧盯着明姝。   明姝这才说好,但是还有条件,“不能玩的太久。就一会儿哦。”   长生重重的回了一个是,闹腾着下来,拉住明姝的手就跑。   慕容叡看着长生那一股脑往前冲,眉头打了个结,“这小子越来越淘气了,”说着他看向慕容允,“你去外面跟着看一看。”   慕容允答应了一声,就跟在母子俩身后去了。   他们到了郊外,府内的积雪时时刻刻有奴婢们打扫,以免积雪结冰。外面人来人往,老大的不方便。算来算去也只有外面了。   长生在刘氏那里闷坏了。刘氏生病,看管他的人年纪也大了,不喜欢有半点声响。加上慕容陟的管束,长生觉得自己好像闷在一个罐子里头。马车一停,他迫不及待的掀开车廉,也不用里头的母亲抱,自己跳下来,噗的一声雪花四溅。   明姝下来,跟在长生后面。   到了外面,没谁管束,长生好玩的天性瞬间毫无保留的暴发。他在雪地里打滚,浑身上下都是雪渣。   明姝跟在后面操碎了心,还得让家仆们小心跟着,别让他独自一个人走丢了。不用侍女们的原因,就是这小子跑的太快,好像天生就会在雪里滚似得,女孩子根本就跟不上他的速度。   慕容允叫人带来狗,狗都是猎狗,事先慕容允已经叫训狗人熟悉了长生和明姝的味道,所以那几条狗对明姝和长生很温顺。   这个天里,其实也是打猎的好时候。   不多时,一条猎犬叼着一只兔子过来,长生看见了又是吱哩哇啦一顿乱叫,把兔子摘下来,只可惜那只野兔已经被猎狗咬的半死,已经跳不起来了。长生戳了两下,就对血淋淋的兔子没了兴趣。   长生转头就奔向自己新的兴趣所在,家仆们惊慌失措,生怕这位小郎君有什么闪失。   明姝在后面看着,她一脚高一脚低,一脚下去不小心踩到下头结成的冰,步子一滑,整个人差点跪到雪地里头。   银杏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她。慕容允快步过来,“阿嫂没事吧?”   慕容允神色着急,打量一下明姝身上。   明姝摇头,“没事。”   话语刚落,那边家仆们连连叫唤,见着长生自己牵着一条猎犬狂奔,家仆们赶快包围上去,免得出事。   “长生是憋坏了,”慕容允见明姝满脸着急,像是要追过去,他开口道,“等到再玩一下,体力透支,也就乖了。”   “这些天,长生也有你在照看吧?”   在明姝的注视下,慕容允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露出点少年的羞敛,“应该做的,要不是阿兄,我还不知道在哪儿放羊呢。”   “我这段日子能见他的时候不多,长生年纪又小,要是他有甚么做的不好,别往心里去。”明姝知道长生挺讨人嫌的,淘气的要命,需要有人时时刻刻陪着,慕容允又不是同岁孩子,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和耐性陪堂侄。   “阿嫂真的言重了。”慕容允抓了几下后脑勺,“阿嫂放心好了,只要我看着,长生不会有事的。”   “再说了,阿兄也没有亏待过我,我当然会照看好长生。”说着他冲明姝笑。   正说着,后面大道上传来几声嘶鸣。   这个天里,道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慕容允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见到那一行人里头,其中一个人骑得马高大健壮,肌肉线条优美,骨骼壮实匀称,不禁感叹一声,“好马!”   明姝听他这么一感叹,也不由得看过去。   “那马应该是西域胡马吧?这马很难得的,平常人就算是有钱也不准骑用的。”说着慕容允就带人过去看。   明姝叫人把长生抱起,自己也一块过去。慕容允年纪不大,她算是这里唯一的长辈,要是有事,她过去看着也好解决。   “客人哪里来!”慕容允高呼一声。   如撒盐的雪中,行人稀疏,两边原野空旷。慕容允的声音传出去格外的清晰。   这句话让这一行人拉住了马,停了下来。来者是个少年,衣着华贵,看着不像普通人,而后跟着的年轻美妇身着华贵狐裘。   领头的年轻男人看清楚那少妇的脸庞时,先是有些迷惑,而后恍然大悟,最后狂喜,“韩娘子,还记得我吗?”   明姝嗳了一下,她仔细去看,见着马上那年轻男人面目有几分眼熟,那年轻男人又道,“阿雉你还记得吗?”   明姝脑子里嗡的一下。   她转头对慕容允道,“咱们现在就走,带上长生,快点。”   说完,她转头看向马上的少帝,“陛下稍等,小女立刻去请府君出城迎接。”   她自己乘车,还带着个孩子,就算快马加鞭,也不能马上就到。   她让慕容允先回刺史府。   慕容叡的反应比想象里的要快许多,她还没到,慕容叡就已经带人驰马冲了过来。   慕容叡拉住马,大步走到少帝面前,单膝下跪,“臣见过陛下。”   元诩那里还和慕容叡讲究这些,他翻身下马,亲自扶起慕容叡,“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了。”   慕容叡马上迎元诩入府。明姝牵着长生的手,等一众人都进去了,才从侧门入府。   长生拉着明姝的手,“阿娘,刚才那个人就是皇帝啊?”   明姝点头,“你到时候不要胡闹,到了御前吵闹,可是大罪。”   “才不会呢。他现在可是在阿叔的地方上。”长生胆子贼大,而且精明的很,他想了一下,“说起来,皇帝看起来还没阿叔威风呢。”   要是皇帝是那个样子,也没什么好怕的啊。   明姝把他的嘴一捂,“好了,再胡说八道,就让你再背书去!”   说完,长生立刻就老实了。明姝牵着他,心事重重:原本应该在洛阳皇宫的皇帝,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万字更!!!哼!!! 第132章 求官   外面的雪下到了傍晚的时候就起了风, 风雪交加, 吹在人脸上, 如刀子割在脸上一样的疼。   冰天雪地里,并州刺史府里却生出另外一股热闹。   丰盛的酒肉端了上来,明姝拉着儿子坐着。鲜卑男女大防不重,几乎没有。晋阳这地方离洛阳老远, 山高水长,依然有不少鲜卑习俗保存下来。   元诩换了身衣裳,稍作休整之后, 长途跋涉的疲惫终于消除了点,露出点天潢贵胄的气势来。   “陛下,微臣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慕容叡出城门迎接,也只是带了一二亲信, 其他的多余的人一律没有带上。到了现在他都还没有向外宣布皇帝驾临的消息。   元翊摆了摆手, “现在不张扬正好。”他说着想起了皇宫里发生的那幕,在这数九寒天里, 还是汗湿重衣。   他让慕容叡起来, 和他把酒言欢。推杯换盏间,他的目光向席中的明姝看去。   几年不见,险些认不出来。但是的确风韵比当年要更好了。   慕容叡看到少帝的眼睛盯在明姝身上,眼底生出幽幽怒火,抬手饮酒间,一个起伏错落, 眼底的情绪就消弭不见。   “陛下,这是臣的长兄。”放下酒杯,慕容叡给少帝介绍自己的亲属,慕容陟出来跪拜,元诩特许他回去坐着。   慕容陟腿脚不便,他刚刚已经见过了,没有必要再折腾人一次。   “那是臣的嫂嫂,哦,那个是臣的侄子。”明姝拉着长生出列跪拜。   元诩看到那个粉团子一样的男孩,他脸上还有几分明姝的影子,他看向慕容叡,“是嫡出?”   慕容叡点头,“臣家里阿娘要求严格,不敢有姬妾。”   元诩脸上的笑有些勉强,他冲长生招招手,长生迟疑了下,见到慕容叡点点头,他才起来到元诩身边。   元诩把长生上下打量了一遍,说了几声好,他看向慕容陟,“有这么好的儿子,是你的福气。”   明姝飞快的瞥了慕容陟一眼,慕容陟面无半点奇怪的神色,很坦然道,“草民也是这么觉得。”   元诩掏出自己在宫里带出来的一块玉佩,鸭蛋大小,中间浮雕一个佛像,玉佩通体洁白剔透。握在掌心光滑温润。   “谢谢陛下。”长生捏着元诩赐的玉佩,笑的牙都露出来了。   然后撒开脚丫子就跑到明姝那儿,慕容叡在一旁训斥,“还没有跪拜谢恩,回来!”   元诩拦住他,“孩子而已,罢了。”   得知明姝夫君已经回来,不再是几年前的寡妇,甚至连儿子都有了,这顿饭用的有些兴致缺缺。   用完饭之后,慕容叡亲自恭送元诩去准备好的厢房。明姝和慕容陟先回去。   慕容陟问了一下明姝白天里发生的事,他眉头紧皱,“看来洛阳发生大事了。”   “现在还不知道有甚么事。”明姝牵着长生的手,“不过现在还风平浪静的,没听到甚么风声。”   “妇人之见。”慕容陟打断她,“若真是有风吹草动,那才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明姝听他如此说,干脆沉默下来,她牵着长生,慕容陟要考长生的功课,结果又是不知道好几个,被慕容陟打了一顿手板。   长生没有和慕容陟住在一个院子里,跟着明姝回房。   明姝给他处理肿的老高的手板,长生哭的呜呜咽咽,“阿娘,阿爷是不是不喜欢我。”   明姝也不好说,要说厌恶,慕容陟看上去不像,可要说疼爱,管教起来,比慕容叡都要严厉上不少。   右手还要写字,被打的那只是左手,手板肿的老高,涂上一层绿色的药膏,药效发挥出来,原本火烧一样的灼痛被冰凉消退,长生的哭泣才停了。   “你呀,在功课上多花些心思,阿爷也不会打你了。”明姝守在一边,亲耳听到长生背书是如何结结巴巴,语不成句的。   听说慕容陟已经让他自己回去背了三天,自己翻来覆去读了三天还不能背诵下来,那还真是长生不好学,挨打也不冤枉。   “可是不喜欢背那些嘛。再说了,我听说阿叔小时候也不爱读书,但是现在还不是……嗷!”   长生脑袋上挨了明姝一个爆栗。   “臭小子,好的不学坏的学。你阿叔读书上的确没法和那些大儒比,但他武艺扎实,脑子也活。你真以为他现在的一切是凭空得来的?”   明姝抓住长生恨不得给他刷一下脑子。   “读书让人聪明。要不然再聪明也只是小聪明。”明姝狠狠的在他额头上戳了一记。   长生捂住额头,满脸不解,又好像听明白了似得。   侍女端来热水,明姝给他洗漱完之后,整个塞到床上,让他睡觉。   等长生睡了之后,银杏才道,“小郎君这样,十有八、九还是和府君像。”   “淘气好玩吧。”明姝把被子给他掖好,到卧房外面。   “今天陛下一声不吭,突然就来了,把奴婢都吓了一跳。”银杏还记得几年前的事,“娘子,陛下到晋阳来,是不是有大事?”   皇帝微服私巡,这个只是听过,亲眼瞧见还是头一回。可是细观白日这位的言行,也不像是过来体察民情的。   明姝又不是几岁的孩子,还相信什么天子体恤民生艰难,特意过来察看什么的。   “应该是有大事,而且还是大得不得了。”明姝沉吟,“洛阳那里也没听到有甚么消息,风平浪静的。”   “就看他能不能问出甚么了。”   慕容叡为少帝,把自己的院子给腾了出来。   此刻室内只有他们两个,所有人都已经退出门外。屋内静悄悄的,连人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慕容叡看着手边的瑞兽熏炉已经吐了半个时辰的烟了,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少帝。   “陛下……”   元诩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朕知道你想要问甚么。”   慕容叡看着少帝的脸抽搐起来,愤怒和恐惧混在一起,成了格外古怪的神情。   元诩手臂撑在一边,咬牙切齿,慕容叡甚至听到了他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   他像是要说出他为何来晋阳的原委,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开口,慕容叡以为自己听不到他的回答的时候,元诩终于开口,“太后对朕下毒。”   元诩那天到一个嫔妃那儿喝酒,酒水上来,还没来得及入口,就被嫔妃养的一只猫偷喝了几口。   那只猫当着他的面,当即口鼻冒血,四脚抽搐惨叫而死。   元诩立刻把此事按了下来,令人去查,查来查去,竟然追溯到了太后身上。   亲娘要他的命,这是元诩万万没有想到的。太后掌权多年,能把毒下在他的身上,可见眼线布满宫中上下,掌管禁军的也是她的人。   太后已经向他下手了,这次不成肯定还会有下次。到时候恐怕自己会死的相当难看。元诩不敢相信宗室,宗室们嘴里说的好听,但是基本上都有他们自己的打算,渤海王就是前车之鉴。   其他地方大员,他也不敢信任。在宫里多呆一日,他的危险也就多一份。他坐立难安,干脆微服出宫。   慕容叡听少帝说完此事,只是怔松了会。   他迅速问道,“陛下现在有何打算?”   元诩虽然面上端着,可是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显出几分颓丧。天家之间父子兄弟相残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可母亲都对自己动手的时候,打击太大了。   “太后已经有弑君的举动,朕不能任由她这么下去了。”元诩的头疼的厉害,他一手扶住额头,“朕在洛阳,可谓是孤立无援,掌控宫中禁军的都是太后的人,宗室们有实权的并不在洛阳,朕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们。”   宗室同样姓元,身上流着天潢贵胄的血,谁知道那些宗室会不会在推翻太后之后,紧接着对他这个皇帝动手。   “陛下的意思是……”慕容叡拉长了调子。   元诩的眼睛看了过来。   晋阳作为朝廷的北大门,是一处军事重镇,驻守在并州的士兵都要比别的州多些。   但仅仅也只是多些而已,一旦发生战乱,并州的兵力还是要靠朝廷调度。其实也是为了防止刺史做大违抗朝廷。   慕容叡的目光和元诩的对上,明白了元诩此刻的用意,“朕知道。”   “你在晋阳没有听到洛阳里有朕的消息吧?”   “臣听说,陛下御体欠安。”慕容叡道。   刺史们不在洛阳,但是都有自己的消息通道。少帝都已经跑到这儿来了,但是洛阳那边的消息仅仅是御体欠安,一切事务都有太后暂时统领。   “并州的兵马,若是要一路南下,还要保证宵小不敢侵扰,恐怕是捉襟见肘。”   “朕临行之前,曾经令人秘送一封书信前往秀容,让胡菩提一块出兵。”   胡菩提当初都能和朝廷对着干,不管是兵力还是智谋,都足以对抗朝廷大军。   “那太后那边……”慕容叡故作迟疑。   毕竟是亲母,到时候太后弑君,说出去都不好听。   元翊的脸顿时阴了下来,他咬住后牙槽,“太后都已经要朕的性命了。朕难道还要给太后维护这个脸面吗?!”   这话元翊几乎是怒吼出来的,慕容叡垂首默不作声,他察觉自己失态之后,跌坐回去。   “陛下累了。”慕容叡道。   元翊点点头,“是累了。”   这一路他恐惧无措,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母亲要杀自己更可怖的?此刻到了一个暂时安稳的地方,忍不住露出些疲惫。   “臣不打搅陛下休息了。”慕容叡躬身道。   他从外面出来,长吏在外面等着,“洛阳那边还是说陛下一直都在生病吗?”   长吏点头,“正是,听说陛下已经病了许多天了,可是谁也没有见着过陛下。太后还是和以前一样,掌管朝政。”   慕容叡勾了勾嘴角,露出点笑。   他吩咐下来,一定要格外照料好屋子的人。然后抬脚去了刘氏那里。   刘氏依旧低烧,开出来的药喝了下去,昏昏沉沉,今夜倒是睁开了眼睛。慕容叡亲自喂她喝了点东西,看着她又睡过去才出来。   寒风凛冽,吹得人脸皮生疼,浑身上下就露出一张脸了,还恨不得找个东西把脸给抱起来。   他推开了明姝的门。   明姝以为皇帝来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好歹会收敛一下。没有想到他今夜还是过来了。   “你怎么还来?”明姝给他掸去身上沾着的雪沫,“今天陛下都来了,多少要避嫌一下吧?要是让陛下知道了,回头别人弹劾你的力气都省下来了。”   “我把地方都腾让给陛下住了,现在没有地方去,要是你都不收留我,我岂不是要成孤家寡人了。”   话语刚落,他臀那儿就受了明姝一记,“说的这么可怜。”   “可怜的人多得是。”   明姝还以为他会顺着话往上爬,说自己有多辛苦来着,她顺口一句,“哦?”   “亲阿娘想要杀自己的儿子,搁在谁头上都难受吧?”   明姝一愣,她马上挥退了左右。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明姝压低了嗓音,“是陛下?”   慕容叡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看她微微一笑。   明姝哎呀了好几声,两只眼睛瞪圆了,圆溜溜的像两只铜铃。   她那副样子,和只受惊兔子似得,就差把一只手塞到嘴里好压压惊了。   “太后还真舍得啊?”明姝眼睛里光芒流转,“就那么一个儿子……”   “皇家不能以常理揣摩。”慕容叡说着反身抱住她,她柔软的发顶就蹭在他下巴上。   “现在我还真庆幸,阿娘虽然不喜我,但也没想着要我的性命。”   母亲刘氏对他的不喜从来没有遮掩过,事事皆是要他以慕容陟为先。现在惊觉,原来自己这般已经算的上是幸福。至少阿娘对他不喜归不喜,没有到非要取他性命的地步。   “嘘。”明姝捂住他嘴,她将这对母子的争执完完全全看在眼里,“毕竟像太后那样的人不多,你到底是阿家亲生的,她怎么可能这样对你。”   慕容叡唇角弯了弯,露出个笑,他抱住她在床上坐了。明姝察觉到他今天心情不好,也没有挣开,她捏住他的手指,一个一个指头轻轻的捏过去,他一只手掌生的有她两只手大,指腹和掌心里都是常年握持兵器留下来的老茧,手指在上轻轻的搓一搓,满手都是粗糙感。   “天家太可怕了。”明姝窝在他的怀里,小声的感叹,“还是亲母子呢。”   她以往知道皇家争权,都是父子兄弟相争,母子都是休戚与共。现在母亲对亲儿子动手了,她惊吓之余,却怎么也想不通太后怎么下的了手。   “只能怪陛下自己不走运了,有了那么一个娘。”慕容叡只是为此事感叹了一会,甚至还没有明姝那么深刻,他松开她的腰,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   “阿家今晚上好些了没?”明姝知道慕容叡去看过刘氏了。   他身上还沾着从刘氏那儿沾染来的药味。   “阿娘晚上醒过来了,瞧着精神好了点。”说着,慕容叡垂下眼,看怀里的明姝。“还是你最好,对长生好的我都看不过去了。”   明姝从他怀里出来,他浑身上下的肉硬邦邦的,靠在上面一点都不舒服。   明姝乜他,慕容叡当即就靠过来了。   明姝想了会,还是想不通太后这么做到底能得什么好处,“陛下跑到这里来了,暂时有何打算。”   慕容叡抬眼,“阿蕊问这个是要做军师,还是要做丞相?”   纤纤细细柔柔软软的胳膊缠上了他的脖子,在朦胧的灯光下,她的眼睛里有璀璨的星光。慕容叡看见,心神摇荡,眼神忍不住在室内飘荡,平常在床上,都有些腻了,现在阿蕊看起来心情很好,不如换个地方……   她那个娇羞的性子难得肯换个花样的,这次一定要好好抓住机会。   乱七八糟的想法熏的他脑子晕陶陶的,而后面前的那张芙蓉面突然变色,一脚就踩在他的脚背上。   明姝力气不大,但是脚背受一下,还是隔着结实的靴子,也还是不舒服。   他弯下腰抱住脚直跳,明姝伸手一推,就把他整个推在床上,毫不客气的坐上去,和骑马似得。   她妖娆妩媚,经过了人事,生过了孩子,妩媚风情和她的美貌一样,越发的成熟,悉堆在眉梢眼角,不经意间眼波流荡,那都是催人色令智昏的利器。   她手指游走在他的面颊上,娇柔婉转,“你说我是想要做军师还是丞相呢。”   她腿往下压了压,慕容叡顿时飘飘欲仙又煎熬万分。身上这小女子折磨人的手段简直比他高超多了。他两耳嗡嗡,嘴里啊啊两声,“嗯,嗯嗯,你想做甚么就是甚么。”   明姝狠狠坐下去,一下屋子里响起男人的低叫。   慕容叡觉得自己也被这狠心女人给坐废掉了。   明姝直接从他身上下来,“不想说就别说,我又没逼你,”她拍拍裙子,媚态犹存,“府君的屋子早已经准备好了,请吧。”   说罢,她就要人进来扶慕容叡出去。   慕容叡这下不疼了,他一下翻身而起,两手抱住她腰,“你还真来啊。”   明姝回头看看他,慕容叡圈在她腰上的手松了点,并且还连连认错,“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认错认的。明姝的一口气还是没有完全撒出来,伸手捏了他两下。   “我也没想到陛下跑这儿来了。”慕容叡实话实说。他说起这事,好有些好笑,“但来都来了,那也只有接着。”   “至于接下来怎么走,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慕容叡话音一转,眼角露出奇异的光,“若是抓住了,也是个好机会。”   明姝看他半晌,扑在他怀里,“我也不要甚么高官厚禄,只想你能好好的。”   她想的不多,也管不了外面的风风雨雨,也无力去管,她最想要的就是一家平平安安。什么高官厚禄,什么荣华富贵,都没有平安来的实在。   话都说出口了,也不怕会被他嘲笑,男人都是这样,最实在的不要,喜欢追求那些未来。哪怕可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都在所不惜。   她在他怀里柔成了一泓春水,慕容叡反抱住她,“傻姑娘,瞎想甚么呢?”   明姝鼻子里很不服气的哼了两声,在他怀里的身子不高兴的动了两下。慕容叡想起她刚才那叫他几乎魂飞九天的坐,顿时安抚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现在也是为长生好,我现在越拼命,到时候他就能轻松点。我就活这么几十年,挣那么多,到死都花销不玩,还不是给他准备的。”   明姝听到他是为了长生,顿时没了脾气,可是还是抓住他的衣裳,左扭右动的不情不愿。   她好会终于咬唇,“好。”   他有他的打算,既然他志在远方,她也不该困住他。   慕容叡的手在她的脊背上轻轻的抚弄,手掌下的躯体由僵硬渐渐的柔软下来。   “不要怕。”慕容叡轻声道,“有我在,就不用怕。”   明姝知道他不是嘴上说说,这么些年,他早就已经向她证明,他的话,绝对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慕容叡抱住她,手掌依然在她的背上轻抚。这世上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很多时候就算是想要安宁,也只是痴心妄想而已。   没有足够的权势,只能被人掣肘,他不愿。所以比起袖手旁观,不如主动出手相争。与世无争,是活不下去的。   慕容叡天不亮的时候就起来了。起来的时候,身旁的人还睡的很香。昨晚上她又是发脾气,又是抱着他哭的伤心。体力耗尽,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他看了她一眼,她脸颊绯红,没了醒着时候的一切表情,格外的安静甜美。   他把她身上的被子拉了拉,好让她睡的更舒服。   慕容叡穿衣洗漱,吩咐银杏要好好伺候明姝之后,径直去了前面。   外面天都还没亮,夜黑浓的几乎化不开。他走到廊庑下,看了一眼对面飞翘的檐角,上面已经有一层厚厚的积雪。   他到了前厅,长吏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   “府君,秀容那里暂时还没有任何动静。”   少帝自言出宫之前曾经秘密派人到秀容给胡菩提送信,让他带兵南下。现在少帝都跑出来了,道理那信也该是到了秀容,但是到现在,也没见秀容那边有动静……   慕容叡低头摩挲了一下佩戴的玉佩,他笑了笑,格外的舒畅,“那就再等等看,看看陛下如何应对吧。”   *   洛阳北上至秀容的这条路格外艰辛,尤其季节正好是隆冬季节,使者费尽千辛万苦,才堪堪到达秀容。   使者不敢耽误片刻,立刻就去了将军府,把少帝要自己呈交的书信送交给胡菩提。   胡菩提看了书信之后,召集手下的将领,和胡家族人好好商议了一番。过了几天,长乐公主也得知少帝欲让胡菩提派兵南下,助他从李太后手中夺权。   长乐公主得知之后,片刻都坐不住,直接去见胡菩提。   见到胡菩提,连寒暄的话也不说,直接问,“将军,陛下是否给将军一封密诏,要将军南下?”   她问的又快又急,话语里都透露出一股遮掩不住的焦急和兴奋。   两人成婚以来,彼此来往的少,说是夫妻,其实比陌生人都还要生分些。   长乐公主自从有次看见胡菩提和那些胡姬寻欢作乐之后,对这个丈夫便厌恶至极,几乎能不过来就不过来,一年到头,夫妻两人碰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这次她主动过来,还让胡菩提有些意外。   “看来这密诏也不是密诏了。”胡菩提只是在长乐公主进来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看自己面前的地图。   长乐公主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心情澎湃。   “不过知道也就知道了,没甚么好稀奇的。”胡菩提注意到长乐公主看着自己受伤的地图,他仰手就把面前的地图给折叠起来,放到一旁。   “长公主这次大驾光临,可是有甚么要事?”   长乐公主只当没听到他话语下的嘲讽,“既然陛下已经下了这道诏令,那么将军的意思是……”   “这件事和长公主有关?”胡菩提反问,他话语尖刻,半点颜面也没给长乐公主留。   长乐公主不怒反笑,“如果将军出兵的话,那是一件好事。”   胡菩提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还没等他把这股冷意完全散发出来,又听长乐公主道,“只是,将军出兵,与其从李太后手中夺权,不如废掉这对母子。”   胡菩提嘴边的笑瞬时僵住,“你刚刚说甚么?”   “我说,与其替陛下从太后手里争权,不如趁机把这对母子都给收拾了。”长乐公主生怕胡菩提听不清楚她的话,放缓了语速,“就算将军好人做到底,替陛下把大权给夺了过来,可是这功高震主的道理,将军不可能不明白吧?”   胡菩提上上下下打量长乐公主,眼神和看疯子无异,“你……意思是要我造反?”   长乐公主笑,“妾身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请将军另立新帝。”   胡菩提过了好会,见她是真说这话,自己并没有听错,他伸手掏了掏耳朵,“长公主,另立新帝对你又有甚么好处?”   长乐公主是先帝一系,太后和少帝看在她是先帝唯一女儿的份上,对她照顾有加。若是换了一个人做皇帝,长公主依然还是长公主,可是就不会有之前的荣光了。   “这个将军没有必要知道。”长乐公主没有回答,她两眼紧紧盯在胡菩提身上,“将军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胡菩提坐在那里,笑了两声,“长公主,如何做都是我在做决定,而不是长公主你。”   说着,他要外面的人进来,请长乐公主出去。   长乐公主看一眼已经到身后的家仆,“将军还请多多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听从陛下的吩咐,对你来说得到的好处还真不多。”   说罢,她施施然起身离开。   长乐公主回到公主府,就再也支撑不住,她跌坐在床上,泪流满面。   “终于,终于被我等到机会了。”长乐公主泣不成声,泪水涟涟。女官俯身在她身旁温言劝慰。   她擦了两下眼泪,紧紧咬住牙关,“她终于也有那么一日!”   长乐公主说着,哭的越发厉害。   正在女官手脚无措的时候,一只男人的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女官回头一看,见着胡文殊站在那里,胡文殊向外做了个手势。女官看了长乐公主一眼,悄无声息退下。   胡文殊坐在长乐公主身边,“哭的这么伤心……”   长乐公主回头见着是情郎,抱住胡文殊哭的越大声。胡文殊耐着心底的不耐,小心的劝慰她,过了好久,长乐公主才抬头,“你兄长决定出兵了吗?”   “这个嘛。”胡文殊双眼里翻出点细碎的光,“有陛下的密诏在,要是不去,实在说不过去。”   “那你和你兄长说,不要给陛下向太后要权,直接另立新帝更妥当些。”她嗓子哭的有些哑,说出来的话让胡文殊吓了一跳。   “陛下可是名正言顺。”饶是胡文殊,还是被长乐公主的话给吓了一下,他看看左右,见到没人再继续说下去,“长公主,陛下是先帝亲自立的太子,而且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失德的地方。这……要是真照做了,恐怕天下不安啊。”   “名正言顺……”长乐公主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我同母兄长夭折了,哪里轮得到他!当年我母亲让李太后为先帝侍寝,她才能怀得上孩子!可是先帝驾崩,她干了甚么!”   先帝驾崩之后,先帝皇后欲杀太子生母,奈何太子生母被汉臣们保护起来,最后做太后的人是李太后,先帝皇后反而被群臣送出宫,落发为尼,过了两年,直接被李太后发往娘家处死。   胡文殊知道这桩往事,不过也不放在心上。   争权夺势,原本就是你死我活,既然没赢,丢掉一条性命,只是付出的代价而已。愿赌服输,道理都一样的。   胡文殊没把长乐公主的话放在心上,任凭她泪水涟涟,只是说了些安抚的话,照顾她睡下。   他抬脚出了公主府,立刻有人来寻他。说是北平将军要他过去。   胡菩提见到他过来,就笑,“我还真是娶了一个疯婆子!”说着连连指了指胡文殊,“你看你干的好事。”   胡文殊面色不改,笑的洒脱,“反正阿兄只是要个摆设,既然是摆设,那岂不是出身越高越好?”   此言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同样都是摆设,自然是越名贵越好。   “阿兄可是要出兵?”   “出。”胡菩提点点头,“既然陛下都已经发话了,若是迟迟不动,倒是显得不像话。”   他看向胡文殊,“这也是我们家的机会。”   “这也是我们家的机会。”慕容叡在刘氏的病榻前道。   刘氏是后来才知道皇帝驾临,吓得连药碗都端不住,连连拍床叫人把一大家子全部叫到跟前,把慕容叡给骂了一顿,而后又说起这事,忧心忡忡。   慕容陟沉默不语,他到现在,已经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有时候就好像家里没有他这个人一般。   刘氏的眼睛在慕容叡身上停了好会,去看慕容陟,见慕容陟沉默。她才喟然长叹,“我管不了你了。”   慕容叡不是哪个能制得住的,入了土的老头子不行,她也不行。   “你阿爷的为官之道就是小心谨慎,甚么事都不轻易掺和。”刘氏闭了闭眼,“陛下都来了,你要是觉得自己有本事,那就去。但是若是有个差错,你没脸见你阿爷!”   说完,她翻了个身,脸都转向里头,不肯看慕容叡一眼。   慕容叡见了,伸手去给刘氏盖好身上的被褥,也被刘氏不耐烦的打开,竟然是半点都不想让这个儿子伺候一下。   慕容叡保持了一回被刘氏打开的姿势,他脸上平静,“阿娘好好休息。”   说着,他看向慕容陟,“阿兄,阿娘就拜托你了。”   慕容陟点头。   明姝没在刘氏那里呆多久,伺候刘氏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哪怕刘氏没有要她在那里跪坐上一整天,病人的变化莫测的脾气就足够让人吃尽苦头。   慕容陟是刘氏最喜爱的儿子,都挨了刘氏几句骂,更别提她这个外人。   刘氏看她不顺眼,把她给轰了出来,明姝求之不得。直接出来了。   “老夫人脾气越来越坏了。”银杏在明姝身后悄悄说,“我听伺候老夫人的人说,老夫人这几天昏昏沉沉,睡着的时候睡的特别沉,但是清醒的时候,能清醒上一天都不用歇息。”   她说着眼睛眨了眨,直直瞅着明姝。   明姝明白银杏话语里的意思,她瞪她一眼,“这话你没有在外面乱说吧?”   “哪里敢。”银杏吐吐舌头。   明姝看了看外面的天,雪已经停了,风也止住了。这个时候赶路,也勉强算是个好时候。再往后推,就只能来年春暖花开。   明姝往前面去,走过一道廊庑,被人叫住,“韩娘子!”   明姝抬头看去,发现竟然是元翊,她顿时心里叫苦不堪,这位难道不是应该好好的在房里呆着么?   明姝不能躲开,她看了一眼银杏,银杏会意,悄悄离开。   “陛下。”明姝屈膝。   元翊见到明姝,脸上的笑意浓厚了一层,他欲伸手过来搀扶她。可是手伸到半路,还是收了回去。   “你这些年还好吗?”元翊问。   明姝古怪的看了一眼元翊,两人算不上什么旧交,这话若是用来寒暄,也太亲密了点。   “朕只是问一问,毕竟当年你曾经救过朕。而朕一直都还没兑现自己的诺言。”元翊说着,笑了两下。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明姝回想起那些往事,脸都绿了。   “托了陛下的洪福,民女这些年一直很好。”明姝飞快道,“夫君也回来了,也有了孩子。”   元翊点头,他两眼盯着明姝,嘴唇动了两动,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慕容叡明明看着步履不快,却把后面的随从甩开老远。   “陛下。”慕容叡对元翊一拜。他看了一眼明姝。   明姝站在那儿,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这女子!   “陛下为何在这儿?”慕容叡问,“此刻外面正在化雪,冷的厉害,陛下在外面,恐怕会对御体不利。”   元翊摆摆手,慕容叡到这儿来,出乎他意料之外,许多话当着慕容叡的面,说不出来了。   “朕想起几年前还在洛阳的时候,曾经和韩娘子说过,若是韩娘子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对朕说。那时候韩娘子没有对朕提,现在不知道韩娘子想好了吗?”   慕容叡看明姝一眼,明姝提了一口中气,她粮食持在腹前,“是,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元翊眼角的笑意都添了许多,“韩娘子直说就是。”   “民女想给夫君求一个官位。”明姝说着,身子都伏下来。   慕容叡眉角眼梢浮出细碎的惊讶。 第133章 猜测   明姝说完, 她低下头来。   元翊有些意外, 慕容陟他见过, 容貌出身没得说,但是腿脚有残疾。身上有残疾的人,一般来说做不了官的,不然慕容渊的官职也不会落到慕容叡的头上。   元翊笑了, “好。准许所奏。”   明姝满脸欣喜,“多谢陛下。”   慕容叡也抬手对元翊拜下,“臣拜谢陛下。”   元翊看了明姝一眼, 慕容叡会意,“嫂嫂先去侄子那里去吧。”   明姝走后,元翊收回落在明姝身上的目光。   “秀容那边还迟迟没有音信吗?”元翊问道。   慕容叡摇摇头,“臣暂时还没有收到秀容那边的音讯。如果要出兵,依靠并州的兵力……”   他没有说下去, 只是伏低了身子。   元翊哪里不知这些!并州的兵力的确比其他地方的要充裕些, 但仅仅只是一些而已,何况晋阳地处要冲, 又是一处军事重镇, 不能调动全部兵马。   可是贸然增加慕容叡手中兵马,他还是有不少的顾虑。照着自己的本意,应该是慕容叡和胡菩提两人互为掣肘。一人掌控兵马大权,对帝王来说乃是大忌。可是若是两者不相上下,若是意见不一,闹起了内讧, 也难以收场。   元翊等不了,他暴躁的在院子里走了两步。地上的积雪被奴婢们及时扫去,但是人不可能时刻守在一旁,所以地面稍稍积起了一层薄雪,还没来得及融化,靴子踩上去留下一个个黑乎乎的痕迹。   元翊不信任宗室,可是现在秀容迟迟没有动静,让他心悬了起来。   “洛阳那边,太后还是说朕身体欠安么?”元翊转头问道。   连续两月皇帝不见人影,朝廷百官不管如何,都有话说。   慕容叡点了点头,“太后说陛下御体欠安,不能临朝,依然和之前一样由太后全权处置。倒也有人要去拜见陛下,说是去了之后,回来说陛下的确在养病。”   元翊浑身僵硬,心底对太后存着的最后一抹希望全数破灭,他咬着牙,连说了几个好字。   “朕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太后有这般本事。”元翊俊逸的脸庞几乎扭曲,哪怕他努力维持自己的仪态,脸颊两边的肉却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   元翊怒极而笑,如同困兽一般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慕容叡袖手看着,“陛下?”   “再等等,再等等。”元翊脚下猛地停下来,在这数九寒天里,年轻皇帝的额头上积起了一层汗珠。   他抬起手,轻轻的摆了摆,“你禀告的事,朕都知道了。”   慕容叡明了少帝这是让自己退下,他临走之时,增强了对皇帝的守卫。   不消半天,明姝替慕容陟求官一事,传遍了刺史府内外。慕容陟从刘氏那里回来,手把手教长生读书认字。   明姝私下的时候也教过孩子,但是不及慕容陟那般严厉,长生捏着笔满脸痛苦的誊写那些字帖。   慕容陟在一旁仔细看着,手势稍有不对,就会一巴掌拍在长生背上。   “你为何要给我求官?”慕容陟指导长生下笔的笔划顺序,他忽然抬头。   明姝冷不防被他问,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难道不好?”   少帝拿着几年前的那桩事,让她有些心烦,干脆给慕容陟求个官位了。   “不需要。”慕容陟冷硬道。   明姝听出他话语里的不高兴,不再多言。话她已经说出去了,收回也不可能了。她现在取了纸笔,给长生抄书。   “以后不要擅自做决定,我也不需要你的可怜。”   “我也没可怜你。”明姝一改方才的沉默,她写下一个字,放下手里的笔,“如你所说,你也不需要我可怜。”   她一改往常温婉的口吻,连话语都有些尖锐。慕容陟一愣,明姝看了一眼长生,没有继续说下去。   长生两只耳朵恨不得立起来,写字都写的心不在焉,他转头看着慕容陟和明姝。   明姝持起笔,继续抄写。慕容陟看她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好半晌没有动静,他侧过头去看明姝,她此刻已经又恢复了平常的温婉眉模样,似乎刚才那带着些许锐利的话并不是出自她的口中。   谁也没有说话,奴婢们在一边侍立着,一声不吭。室内死一样的寂静。   也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哪怕呆在一块,经常也是各做各的事,无话可说,也没什么话好说。   他有意冷待她,可是她也不在乎他的冷待。待他就是一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起居衣食都能安排照顾的妥妥当当,可是其他的,她就远远的等着。   这一次她给自己求官,他应当欣喜,毕竟不管是走家世,还是举孝廉或者别的,他都不行。   可他心头只有一股苍凉。   她说不是可怜他。可是这话说出来谁信。   他期望自己在她眼里至少该是个还保有几丝尊严的正常人,而不是等着别人施舍的废物。   “阿爷,写好了。”长生拿着手里的黄麻纸交给慕容陟,慕容陟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他指出长生功课的几处错误,让他回去重新更正,再仔仔细细写了一遍之后,才放过他。   “大郎君,娘子。允郎君来了。”侍女禀报。   “小阿叔来了!”长生眼睛一亮。   慕容允和长生年纪相差并不是很大,长生人小脑子小,教他阿叔,他一开始认得慕容叡一个阿叔,这几天被明姝来来回回教,总算是记住要叫慕容允‘小阿叔’。   “小心点。”明姝看长生等不及叫侍女给他穿靴子,直接从坐床上蹦了下来,丢了笔,就过来抱他。免得他一下跳到地上崴了脚。孩子的筋骨都很软,很容易就伤到了。   “阿娘,我和小阿叔约好了,他要教我骑马,还有射箭!”长生满脸兴奋,哪怕被她抱在怀里,也是迫不及待的左扭右动,恨不得马上跑出去。   侍女给他穿好靴子,直接跑跑跳跳冲出去。   慕容陟看着长生迫不及待的背影,突然低头自嘲的笑了笑。   “血脉这东西,不管后天怎么教,还是改不掉。”慕容陟道。   “……”明姝看过去,“他还小,完全没有定性,何况孩子爱玩是天性。”明姝说着,突然不想说下去了。   他认定了的事,说再多也是没用。   “你和他在一块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吧?”慕容陟问。   明姝面色一僵,她径直站起来,“我出去看看长生。”说罢,她出去了。   出了那个屋子,明姝终于觉得自己能松一口气,饭菜总觉得有块石头压在头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两个孩子直接跑到校场去了,慕容允已经有些成人的模样了,手把手教长生骑马射箭。年纪小还拉不开弓,只能面前做做样子。   “阿嫂,”慕容允回头看到她,他让长生先一个人玩会,快步走到她面前,“阿嫂,阿兄好像要用兵了,我也想跟着一块去。”   明姝上下打量他,“你年纪还小,就去上沙场?”   “不小了,我现在长得这么高了。放在平常人家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说起来慕容允也有些羞敛,“其实我在阿兄这儿都已经留了好久,受了他好多好处,再这么带下去,不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我都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阿嫂替我和阿兄说说呗。”   她和慕容叡,是这家里明摆着的秘密。慕容允都懒得遮掩下了。   明姝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提一提?”   慕容允大喜过望,举手就给明姝一拜。   她看着慕容允满脸笑容,“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大业未成,就马革裹尸。真的不怕?”   “阿嫂,人活一世,有各种活法。比起窝窝囊囊,我倒是宁愿威风的活着。”少年朗声而笑,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阿兄也是这样的不是吗?”   他说着,对明姝挥了挥手。直接跑到长生身边。   “这才是慕容家的男人。”冷不防明姝身后传来慕容叡的声音,明姝心砰的猛地重重的跳了下,带着惊吓的力度,险些冲撞出喉咙。她回头,一手捂住胸口,“你可真要吓死我!”   明明是个武夫,走路都靴子噌噌作响的。今天竟然一声不响飘到她背后,招呼都不打就突然说话。   她手掌抚在胸口上,把快要跳出来的心脏给拍回去,她没好气的瞪他。慕容叡见她吓得,过来就要给她拍胸口,“我亲自给你拍拍,把你的魂给拍回来。”   明姝伸手去抓他手腕,慕容叡一抬手,换了方向,稳稳的拍在她背上。   “胆子还是这么小,”慕容叡笑,“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我要是还是以前的那个胆子,你就别想靠近我。”明姝离他远了点,但是慕容叡却又靠了过来。   “说的也是。”   “他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觉得呢。”明姝问。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带上他,倒是显得多不近人情。”慕容叡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事给定下来了。   他看向她,“你也陪我一起去?”   明姝目瞪口呆,她指了指自己,慕容叡点头。   “我跟着你去?”   “是啊。”慕容叡看过来,话语里诱惑她,“想不想陪着我?”   想,当然想。明姝曾经装作冷酷无情的样子推开过他,到了现在,连他都糊弄不过去,就更别提她自己,她想陪着他。   他两眼灼灼,明姝扭头过去,听她嗯了声。   “你又不是主将,”明姝很快就来戳他的心窝子了,“带我去干甚么,都是臭男人。打仗的时候,甚么都不洗的,脏的不得了。我才不去。”   半真半假,慕容叡还真信了。他摸摸鼻子,有些讪讪的,却还不肯低头,“那算甚么,而且冬日里头洗浴也不方便。等到开春的时候再……”   “还开春,脏的要死。你自己慢慢享受好了。”明姝欲走,慕容叡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真这么狠心啊。”   不知道那边的慕容允是不是发现了慕容叡,他带着长生离他们远远的。长生之前饱受了一顿诗书的摧残,玩的不亦乐乎。发现不了明姝这边的猫腻。   “……”明姝两眼眨眨,眼波流转,里头浮动的波光似一只手,在他心里上下拨动。   慕容叡一下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来了,他靠在她背后,明姝故作嫌弃推他,“哟,想干嘛呀。”   “我想干甚么,难道嫂嫂还不知道?”他低首,故意在她耳边低沉的笑,嗓音粗嘎,却有让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这男人要说正经,一天到晚除了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几乎都没什么正经。可要说不正经,他可是能叫别人挑不出什么轻浮狂躁的错。   眼下他正一点点的勾~引她,可是在别人看来,两人只是站在一块,在商议什么事一般。   “……没正经。”明姝翻了个秀气的白眼。   慕容叡笑,“那我真正经起来了,嫂嫂还不得怨我?”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里头千转百回的暧昧,只有他们自己明白。明姝脸蛋微红,狠狠瞪他一眼,知道这会他用劲逗弄她。要是和他来真格的,只会一败涂地。她伸手把裙子一提,直接飘然而去,找长生去了。   才走几步,就听到后面男人的幽怨的嗓音,“真是狠心啊。”   得,倒打一耙,还怪到她身上。   “没脸没皮。”明姝忍不住,回头嗔他一句。   慕容叡此刻已经没有了一个府君该有的模样,两手抱胸,和外面街上的游荡游侠儿看起来也没多大区别。   浑身上下都喷之欲出的狂放不羁。   他两眼紧紧盯着她,让明姝顿时又一头饿了十天半个月的野狼,尾巴一动不动垂在后面,就等抓住机会,扑上来叼了她走。   明姝不敢久留,再待下去,她可就真的要被他蛊惑了心智,成了他嘴里的一块肉了。   慕容叡看她远去,把那边玩的正欢的长生牵起来,他半是遗憾半是感叹的看着母子两个玩闹。果然最得她欢心的还是那个臭小子,对上这个臭小子,就连他都得往后靠了。   他抱臂看着,刘洛快步走过来。   “府君,秀容那里来消息了。”他站在慕容叡背后,低首道。   声量很低,只是堪堪够慕容叡一人听见而已。   慕容叡脸上的笑容霎时一收,似乎刚才的笑,只是镜花水月,从来没有出现在他脸上。   “有消息了?”慕容叡敛起面上的笑,说话的口吻依然是漫不经心的。   刘洛看慕容叡没有半点异常的神色,也不清楚他现在心中所想。只是低头。   “是,传来的消息,说是秀容那边已经出兵了。”   慕容叡听着,缓缓的眨了眨眼,他的眼睫浓密,眨眼的时候,几乎都能看到光线在眼下投下的一圈淡淡的阴影。   此刻天际放晴,太阳从云层里露出脸,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给他白皙如雪的脸庞上渡上一层浅浅金色光晕。   琥珀色眼眸深处泛出不轻易被人察觉的波澜。   “小皇帝刚刚还和我抱怨,说胡菩提的动作太慢了。”慕容叡轻轻笑了一下,笑声里却没有半点实在的笑意。   “胡菩提的速度也不慢了。”慕容叡嘴角的笑容拉大了点,只是口气里还是透着一股淡淡的失望。   要是再拖长一点,说不定他还能借此问少帝要点好处。   “府君现在就要告诉陛下吗?”刘洛问。   慕容叡点头,“当然,我又不能把他关起来,到时候和胡菩提一见面,肯定要说到这事的。”   慕容叡说着掉头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幸好陛下身上还带着兵符等物,要不然,就靠我一个,调兵还真不方便。”   现在天下还没大乱,哪怕四处危机四伏,但是大致的规矩还在。没有兵符,调动兵马不是一件容易事。在这事上,他束手束脚的,远远不及胡菩提那么自由。   慕容叡在心里羡慕了一下,很快丢到脑后,整理了一下仪容,就去见少帝。   少帝等消息等的心焦,听慕容叡说起胡菩提已经出兵,高兴的险些跳起来,并且催促慕容叡快些出兵,少帝言辞急切,竟然是半晌都等不得。慕容叡领命。   慕容叡在衙署里和手下的长吏等人商议了许久,最终拥护少帝这么个理由。   出兵必须有出师有名,不然不是正义之师,从根就留人把柄。   商议好之后,慕容叡问过少帝的意思,而后才开始准备出兵等事。晋阳的军府还算是充裕。不过打仗,粮草永远都不嫌多。   慕容叡到刘氏那儿辞行。刘氏对这个儿子冷冷淡淡,到了此刻,连面都不见,直接让他走。   慕容叡在门外给刘氏磕头之后离开。   他去看了一下长生,长生白天里又是读书又是嬉笑玩闹,入夜用膳之后,就沉沉睡去。   他去的时候,明姝也在,见到慕容叡过来,手指放在唇上,轻轻的嘘了一声,让他小声点。   “睡了?”慕容叡到了床前看了一眼长生。   他看到长生睡的很熟,不由得笑了,“还真羡慕他,说睡就睡。”   说着,他伸手在长生的脸颊上轻轻摸了一下。他经常事务繁忙,到了傍晚才回来,陪着他的除了明姝就是慕容陟。这小家伙,也真只是把他当做阿叔。平常要说亲近也亲近,但比不过慕容陟。   “他长得像你。”慕容叡过了好会开口道。   “现在才看出来?”明姝极力压低了声音,她笑了笑,“我们出去吧。”   说着,她打了个手势,让侍女们好好照看他。   “我要出兵了。”慕容叡突然道。   明姝愣住,她低下头来,交掩严实的交领里露出稍许形状优美的脖颈。她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却又有些舍不得。   这么一去,少则几个月多则三年五载。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知道甚么时候能回来吗?”明姝问。   慕容叡乐的直笑,“怎么?我都还没走呢,就问我甚么时候回来了?”他两只眼珠一转,“要不然,你乔转打扮一样跟着我好了。天天就在我身边,就不必经受相思之苦了。”   “跟在你身边干甚么。”明姝轻轻捶了他一下,嘴唇动了动,“你那里都是臭男人,我呆着又不方便。”   “说的也是。”慕容叡一手捞过她,直接往她院子里走。   他把自己的地方腾让给了少帝,之后虽然自己明面上住在另外一个地方,但是入夜之后他还是到明姝这里来。   明姝给他换了衣裳,早早洗漱就寝。   躺在床上,明姝睁眼看着头顶的承尘,“胜算大吗?”   “阿蕊你说呢?”慕容叡转头过去。   明姝没好气的看他,“这次不问我是不是想做军师或者丞相了?”   慕容叡闷闷的笑,“不问了。”   “应该很大吧。”明姝道。   “哪怕不大,也得赢,要不然咱们这一家就都成乱臣贼子了。”慕容叡伸手过去,握住她的脸颊,“所以你就在晋阳好好等着。”   “这次不要我跟在你身边了?”明姝反问。   女人的心思比六月的天还要多变,明明上刻还在扭捏着不去,这刻就已经在问他,不要她跟着了吗?   真正的变幻莫测。摸准她们的心思,比打仗都还要难上许多不止。   “你不是说我这儿都是臭男人么?”慕容叡哎哎了两声,干脆一手把她全搂过来,“你呀,嘴上那么说,其实还是想跟着我一道去的吧。”   有他在,甚么不方便都能弄成很方便了。就是身边带着个女人出去打仗,一旦传出去,不好听。   不过他从来不是什么追求好名声的人。   “算了,我还是带上你。”   “长生呢。我走了,我放心不下他。”   “那我把他一块带上。那小子现在越来越亲阿六敦了。”慕容叡说到这里,还是冒腾着一股腾腾的酸味。   “你又不常常陪他。自然亲近他看的到的人了。”明姝在他腰那儿拧了又拧。力气不大,权当她玩了。   慕容叡沉默不言,翻身过来,把她整个压在身下。   她察觉他的用意,没有推开,两手圈住他的脖颈,依然默许。   慕容叡粲然一笑,低头吻吻她的额头,而后伸手扯落了一旁的帷帐。帷帐落下,遮掩住大好春光。   第二日,慕容叡去和刘氏告别。刘氏依然没有见他。   上了年纪的人,又没有了伴儿。哪怕儿孙双全,心思也变得相当的捉摸不透。慕容叡早已经习惯了刘氏的冷遇,甚至表面功夫全做好了,才动身。   慕容叡临走的时候走到长生面前,“长生想要甚么,阿叔出去一趟给长生弄来。”   长生认真的想了想,慕容陟出声道,“好了,阿叔这一趟出去也不是为了玩的。”   长生被慕容陟一说,顿时想好了的也不敢说了,慕容叡揉揉长生的脑袋,“阿叔回来陪你。”   慕容陟听后不动声色把长生往身后揽了揽。察觉到慕容陟的动作,慕容叡只是笑笑。   这一次出兵慕容叡等胡菩提南下到一定地方了,才带着少帝过去回合。因为有皇帝在,所以格外声势浩荡,明姝和慕容陟送慕容叡一行出了城门才回来。   慕容叡离开之后,衙署里依然井井有条,所有事务都有条不紊的进行。   “阿娘,阿叔是去做甚么呀?”长生仰头问道。   “是去打仗。”   “我长大了也要去打仗。”   慕容陟直接给他一巴掌,明姝吓了一跳,冲过去,直接把长生抱在怀里,“你这是要干甚么!”   “教导他。”慕容陟盯着她道。   长生脸上挨了一巴掌,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刚想哭,就被慕容陟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你以为去打仗的人都是甚么好人?洛阳里论资排辈,都轮不上武人。”慕容陟说着,眼底里全是讥讽,“往上面数,几乎没有几个是打仗打出来的吧。”   “你记住,去打仗的,都是低贱之人做的。”慕容陟盯着长生一字一句咬的格外清晰。那目光阴沉,只要长生露出半点没听懂的神情,下一巴掌说不定就跟着来了。   明姝捧着长生的脸仔细看了看,白嫩的脸上一个五指印浮现出来,肿的老高,可见那一巴掌用了力气。   她心如刀绞,她反手把孩子塞到自己背后,回头来连连冷笑,“够了,我记得当初你们慕容家也是武将出来的吧?不管是家公还是连着几代往上面数,没有几个文人。你这样把自己祖宗往土里踩吗?”   慕容陟脸色一变,他两眼紧紧盯住明姝,看着似乎要发作。   两人在车里对峙,剑拔弩张。   长生害怕,拉住明姝的袖子,“阿娘,是我不对。不要和阿爷吵了……”   明姝看了一眼长生,示意他不要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明姝把长生交给外面的银杏,拉下车廉和慕容陟道。“但是长生他甚么都不知道,你就算心里有气,何必对他动手?”   慕容陟满脸阴鸷,明姝一步不让。   最后慕容陟转过头,“你不要在我面前。”   明姝掀了车廉,没有半点迟疑直接下来。外面等着银杏吓傻眼了,“五娘子,你怎么下来了?”   “小郎君脸上的巴掌印怎么回事?”银杏搀扶住她的胳膊,让她落地稳当点。   明姝面色不佳,没有答话。银杏看了马车,脸上古怪“该不会是……”   见明姝没有否认,银杏心里明了。她忍不住道,“这……府君才走多久,刚刚出城门呢,大郎君就,是不是太……”   “不管他。”明姝摇摇头,她转头去看长生,长生半边脸颊已经肿了起来,“还疼吗?”   长生摇摇头,“阿娘,一点都不疼了。”他说着,轻轻拉了拉明姝的袖子,“阿娘不要为了我和阿爷吵架了。”   明姝一愣,她蹲身下来抱住长生。   送走慕容叡,明姝先带着长生回刺史府。慕容叡不在,原本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的刺史府,多了几丝没了主人的苍凉。   明姝给长生擦了脸上药。长生还记得爷娘吵架,上药的时候,一边乖乖坐着,一边伸长了脖子往外面看。   “阿娘,阿爷呢?”长生小心问。   明姝听他问起,手上的力气不禁重了点,疼的长生叫了下,明姝立刻放轻了力道。   “不知道。”明姝没好气的回了句。   慕容陟教训孩子,她很少插手。但是这次过分了,要说慕容陟没有半分发泄对慕容叡的不满,她完全不信。   银杏和外面的侍女交头接耳一下,过来禀告,“娘子,大郎君来了。”   明姝让人把长生先带走。   长生才挨了一巴掌,再让他见到慕容陟,恐怕会怕的厉害。   慕容陟进来,环视室内一圈,没有见到长生,他问,“孩子呢?”   “我怕他不懂事又触怒你,先让他去面壁思过。”明姝说着冲慕容陟笑了笑。   慕容陟坐在她面前,“我今日那一巴掌,是为了教导他。他一个孩子,甚么都不懂,觉得甚么好,做爷娘的应该在一旁教导,不是么?”   明姝听着,笑了笑,“我知道了。”   慕容陟在长生的事上,说一不二,她觉得对长生严格,也是为了长生好,可是今天一巴掌把她给拍醒了。   慕容陟看她浅浅的笑,知道她怒火尚消去,也不打算强行把长生带出来。   随意说了两句话之后就走。不多时,于氏过来,说是听说孙儿今天不小心摔了,要把孩子带过去看看。   于氏说话不客气,直接叫人把长生带了去。   然后长生就没回来了。   十有八、九是慕容陟见她不肯把儿子叫出来,特意让刘氏出面。   明姝罕见的沉下了脸,银杏都得提心吊胆的。   刘氏有心教训明姝,直接叫人过来和她说,她年纪大了,想要孙子陪着她,就不继续跟着明姝这个生母了。   入夜之后,屋内格外的冷清。银杏见明姝在抄书,让人多点几盏灯。   明姝抄完一段,把抄写好的裁剪下来,放在一边。   “待会你去找人给长生送过去。”明姝道。   银杏哎了一声,“娘子,你吃点东西吧?”   明姝这几天,几乎只抄书去了,饭食也没有好好吃。短短几天就尖了下巴。   “嗯。”明姝点头。   银杏欣喜不已,她把明姝面前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然后叫人把准备好的膳食端上来。   膳食都很丰盛,甚至还有新鲜的菜蔬。这东西在这个天气里很难得,就算是刘氏也不见得能吃上几口。   明姝吃了一点,就没了什么胃口。让人端下去。   “娘子,你就多吃两口。”银杏是俯身下来,“老夫人敢把小郎君接走,不就是因为府君现在不在这里么。等府君回来了,老夫人还不是消停了?”   明姝摇摇头,“我是真吃不下去。”   银杏这才把叫人把东西抬下去。   明姝看到银杏的忧心忡忡,“我只是胃口不好,又不是打算连着这几个月都不吃。你不要太担心了。”   “五娘子都瘦了一圈了,奴婢不担心不行。”银杏说着又看了明姝好会,“等到府君回来,看到五娘子瘦成这样,肯定要责怪奴婢。”   说得可怜巴巴的,就差马上给她苦出来了。明姝勉强吃了一碗粟米粥。   银杏的苦瓜脸,这才笑了出来。   “其实小郎君在老夫人那儿也没甚么。”银杏劝人已经有一把刷子,“老夫人对咱们不好。但是小郎君到底是老夫人唯一的孙儿,能把孙儿怎么样呢。”   明姝当然知道,况且刘氏那儿,也有慕容叡的人盯着,一旦有风吹草动,她马上就会知道。   据那边的人报来的消息,刘氏对长生的确不错,只是在他看来,孩子在刘氏那儿,始终不如在自己这里好。   她幽幽叹了口气,“还是你想的通些。”   “长生不在我身边,哪怕知道在阿家那里过得不错,还是心里担忧。”   “那当然了,毕竟是娘子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不在眼前呆着,做阿娘的就会担心。”银杏说的言之凿凿的,“不过五娘子也不用太担心。若是有事,奴婢一定会马上过来禀告。”   银杏好不容易劝说得明姝终于心情舒畅,天色已经不早,银杏伺候明姝睡下。   她看明姝终于睡熟之后,悄悄出来。外面的天冷的叫人恨不得把脖子都往衣领里头塞。   府君出去还没有多久,府里的这两个就迫不及待的把人带走。也就是看府君不在,所以才这么猖狂。等人回来了,倒要看看怎么收场。   慕容叡带兵在外,军情很重要,不可泄露。前两个月,明姝都不知道慕容叡到哪里了,到了第三个月,终于有家书送了过来。   慕容叡是刺史,他的家书不必托付商人之类的带回来,有专门的人。家书是两封,一封给刘氏,一封是私下偷偷给明姝的。   刘氏那封其实就是例行公事一样,问候母亲身体报平安。明姝的那封就要多出许多情意绵绵的话来。慕容叡情话大胆直接,看的明姝面红耳赤,又丢不开那张薄薄的黄麻纸。   见不着面,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都显得十足珍贵,尤其是一封家书,要在路上颠簸一两个月才能到她手上。哪怕已经看了不下十数次,还是舍不得放开手。   “大郎君来了。”银杏突然说了一声,明姝马上把手里的那张纸收到袖子里。   慕容陟和明姝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来往了,两人和真正的表面夫妻一样,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   “你刚刚在看甚么?”慕容陟问。   银杏得消息得的快,明姝一早就把东西给收好了。听慕容陟这么问,只觉得有些好笑。   “坐在这儿发呆,能看甚么?”明姝说着要人给他送煮好的酪浆,“听说小叔送来家书了?”   酪浆的瓷壶拿了上来,明姝提起来,亲自给他倒了一杯。   酪浆一直温在热水里,倒出来,一股热气铺面而来。酪浆用牛羊奶发酵而成,里头又添了不少的蜂蜜调味。   闻着酸酸甜甜,叫人食指大动,可是再味道好闻,还是掩盖不住牛羊奶的一股腥膻味。这气味是从牛羊身上带来的,完全去除不可能,庖厨里只能尽量把这股膻味给去到最低。   明姝敏锐的闻到了慕容陟手边杯子里的那股淡淡的腥膻。   她最近肠胃有些不舒服,酪浆这种牛羊奶做的东西,喝下去容易不舒服。所以她一直没用,慕容陟喜欢喝这个,她才叫人拿来。   肠胃不好的时候,似乎嗅觉也跟着一道敏锐起来,那淡淡的腥膻,浓烈了好几倍,张牙舞爪向她扑过来。   那味道几乎瞬间就铺天盖地,让她无处可躲。   “我这次过来,和你说点阿娘的事。”慕容陟开口。   刘氏这些天在病榻上抱怨明姝伺候她不如以前那么用心,他喝了一口酪浆,“阿娘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你……”   他说着察觉到些许不对劲,放下手里的杯子,看见明姝脸色苍白,手捂住嘴,满脸痛苦。还不等他说上一句话,明姝扑到床边,干呕起来。   几个侍女过来搀扶住她。   慕容陟在一旁看了好会,等明姝终于缓过劲来了,他开口,“你是不是又怀上了?”   他嗓音在颤抖,话语冷硬。   明姝心下一惊,她抬头,视线和慕容陟对上。慕容陟冷冷的盯着她,不发一言。 第134章 千里   “你是不是又怀上了?”慕容陟两眼死死的盯住明姝, 目光几乎淬上了毒。他眼睛里似乎有刀剑, 目光里, 要把她戳好几个窟窿,才善罢甘休。   明姝没有说话,现在离慕容叡离开也快有三个月了,若真的有, 也该能看出来了。不过她这些月一直都有月事,虽然月事不多,而且不怎么按时。但的确也有。   她张嘴刚要否认。慕容陟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抬手就把矮桌上的杯壶等物扫落在地,   壶杯落地被摔的四分五裂,里头的乳白色的酪浆顿时倾洒出来。   “你到底把我说过的话当做甚么?”慕容陟咬着牙,似乎一个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早告诉过你, 不要再和他有任何往来, 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吗?”   他双眼血红,呼吸急促, 看着就很不对劲, 马上要发狂了似得。明姝刚要开口,慕容陟一把把两人之间的矮几给掀翻下去,发出巨大的一声。没了矮几,他直接扑过来,两手抓住她的肩膀,指尖几乎抠入她的肉里。   他行若痴狂, 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力气很大,没有丝毫怜惜,似乎要把她的心都给摇出来,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都和你说了,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了?你还是和他鬼混!现在竟然肚子里还有了一个孽种!你要把我置于何地?!”   说着,他狠狠的摇晃了她两下,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实在是太过明显,明姝不管怎么挣扎,还是敌不过他加在自己身上的巨大力道。   他抓住她疯狂摇晃,银杏见慕容陟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再也顾不上其他,扑过来就要把两人给分开,“大郎君,大郎君你不能这样,娘子从小身体不好,你多想了!”   说着一双手就去掰开慕容陟紧抠在明姝肩上的手。   慕容陟一把把银杏挥开,银杏整个人就跌倒在那堆碎瓷片上,当即就见了血。明姝看到银杏手上鲜血淋漓,爆出巨大的力气,一把把慕容陟推开,慕容陟整个人被推到在床,头撞在床边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明姝推开慕容陟,下床就去看银杏的伤势,银杏的手掌被碎瓷片给划破了,手掌上长长的一道伤口,鲜血泊泊留。   明姝拉住银杏,扯了自己的丝绦给她草草包扎一下伤口,立刻要人去请大夫。   她安顿好了银杏,回头来看慕容陟,她两眼紧紧盯着他,“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当真如你所说,都是我一人的错吗?”   “当初如果你没有新婚夜里就逃走,眼下还是现在这样?”   慕容陟浑身僵硬,两人对视,却没了任何言语。过了许久,慕容陟从床上起来,他别过眼,再也不看她,直接和她擦身而过。   慕容陟走后,室内陷入一片死寂里。明姝过了会,吩咐侍女,“过来收拾吧。”   侍女唯唯应下,过来把破碎的瓷片还有血迹等物收拾干净。   和慕容陟吵了那么一场,明姝浑身上下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了。她慢慢坐回床榻上,自己把歪倒在一边的凭几扶起来。   慕容陟想她和慕容叡彻底断干净,怎么可能。   她坐了一会,去看银杏。刺史府里的大夫,精通外伤,很快就给银杏处理好伤口,撒上止血的药粉,把手包扎结实。吩咐银杏这段日子,手掌不要碰脏东西,也不要碰水。听得银杏一张脸都快要皱成一朵秋菊。   “待会我安排人过来照顾你。”明姝道。   银杏差点跳起来,“那怎么能成?奴婢也不是甚么多金贵的人,何况这天也冷,不会有事的。”   银杏比起自己的伤,她更担心明姝。刚才大郎君两眼都要冒血了,一看可吓人了。除了她之外,其他的人竟然和傻了一样,竟然连上来拉架都不会。要是自己不在,大郎君又跑过来和五娘子吵架,那要怎么办才好?   想着,她又把一块在屋子里头的那些侍女统统腹诽了一遍。下定决心,等慕容叡回来,一定要进言,换一批聪明伶俐的人。   “五娘子,大郎君那边……”银杏用没有受伤的手拉住明姝。   明姝坐下来,“不要提他了。”   “大郎君脾气也太急躁了,不分青红皂白,就冲着五娘子发脾气,而且还……”银杏回想刚才慕容陟双目赤红的模样,如同一只嗜血的野兽,随时都要把手里的人是撕成碎片。她忍不住打个冷战。   事情都还没有的的确确坐实,就给人定了罪名。和这样的人在一块,怎么不叫人提心吊胆?   “他说的也不算错。”明姝突然开口,银杏吓了一跳,“五娘子还真有了吗?”   明姝剐她一眼,银杏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五娘子没说清楚,奴婢一时误会了。”   “我和他,的确一直以来不清不楚。”明姝说起自己和慕容叡的私情,已经没有了半点羞耻。在一块久了,哪怕明明知道为人耻笑,可还是沉迷其中。尤其有了长生之后,想要彻底断绝往来,那就更不可能了。   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共同的血脉,羁绊又深了一层。怎么可能说不来往就不来往?   她到现在算是明白了,她不是什么好女子,也不是外人嘴里夸赞的那种贤妻。她曾经也想过要做个好妻子。但现在看来,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既然不行,那也不必太逼迫自己。   “他想的也不算有错,我和他弟弟那样。他自然时刻想着我会不会再怀上。”明姝说着,稍稍叹了口气。   “那怎么办?现在府君不在,但是大郎君却是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下次大郎君还这样,怎么办?”   银杏说着就急了,“府君都出去快三个月了,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回来,府君一走,老夫人就找理由把小郎君给接走了。”   慕容叡走的时候,把能用的人几乎都带走了。要不然刘氏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的把长生再次接走。   “下次还这样,就和今天一样,和他说清楚呗。”明姝道,她看着银杏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的就是一弹,“我都还没有着急呢,你就急成这样了。”   “五娘子和奴婢不一样,五娘子目光长远,可是奴婢就只能看到眼前嘛。”   银杏说的好听,明姝敲她两下,“嘴里说的好听!”   银杏伤手捂住脑袋,看伤的大夫技艺高超,只是开头疼了会,包扎处理好之后就没什么感觉,她一抬手,牵拉到伤口,银杏疼的啊了一声。   明姝抓住她的手,吹了好几下,发现银杏的手包的结结实实,不管怎么吹气,也不可能吹到伤口上。明姝脸颊鼓起,保持着吹气的动作,两眼和银杏对上。两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五娘子,现在奴婢受伤了,五娘子能不能赏赐些奴婢点东西?”银杏道。   “好啊。”明姝答应的痛快,“回头等你伤好了,想要甚么,只管和我说就是。”   银杏两眼泛起泪光,她呜咽两声,吓得明姝手脚无措,“五娘子对奴婢太好了……”   银杏吃住在刺史府,每月也有赏赐发下,根本不缺什么。问明姝要赏赐,也就是想要撒撒娇。   女儿家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想要撒撒娇,就看有没有那个命。银杏自小跟在明姝身边,手上又受伤,一时脑热,就和明姝说那话,没成想明姝竟然还真的应下来了。   “傻瓜。”明姝在银杏身上拍了拍,“我还能对你坏啊。”   银杏呜咽两声,靠在她肩头连连点头。   慕容陟回房之后,发了一通邪火。只要冷静下来。女子的那双乌黑的眼瞳就浮现在她面前,那双眼里起先还有慌乱和恐惧,可是渐渐的那些恐惧也平伏下来,如两泓古井,她深深的盯着他。那双眼睛里清澈的几乎能看出他自己的影子。   一个和小叔有私情的女子,竟然面对他的指责,无动于衷。   他想不通,还没等他彻底想明白,那双眼睛却已经盯得他手脚无措坐立不安,在她跟前,他已经没有任何好遮掩的,也掩饰不住。他最想要掩盖的,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原本应该是气势汹汹的责难,最后却成落荒而逃。   他摔了东西,屋子里几乎没有被他留下几样完整的东西。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他才从那几乎没顶的耻辱中稍稍喘息。   他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伺候他的侍女家仆,被他狂怒之中打伤了几个,此刻他们人都阿姊外面,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敢冒冒失失进来。   室内沉寂的可怕,好像死了一般,没有半点声音。就连慕容陟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慕容陟站起来,他走了几步,身体摇晃了两下。强行撑住了,去见刘氏。   刘氏病情好好坏坏不停繁复,冬天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就是一道坎,熬过去了,到了开春就又有一年可活。可熬冬,也不是那么好熬的。   慕容陟从于氏手里端过一碗药,亲自喂给刘氏喝。   刘氏就着他的手,一口口把碗里的药喝完。慕容陟把手里的碗交给侍女,刘氏盯他一会,“你满脸忧心忡忡的,瞧着不开心啊。”   慕容陟自小在刘氏身边长大,刘氏如何看不出来他心情不佳。   “阿蕊好像又有了。”慕容陟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下。   刘氏僵住,她满脸不可思议,“甚么?”   慕容陟把方才自己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当真吗?”刘氏紧紧攥住慕容陟的手腕,急切问。   慕容陟摇摇头,“我只是看到她犯恶心。”   刘氏的脸色坏到极致,“还真是不要脸了!我把长生从她身边接走,就是要她好好老实!没想到她竟然还死性不改,继续和二郎勾勾搭搭。连儿子都不要了!”刘氏越说越气,把慕容叡也一块捎带上,“还有二郎,天底下的女人难道都死光了吗?他马上就要娶妻了,就算想要女人,正正经经纳几个妾,不是比在家勾引自家嫂嫂更好?”   越说越气,一阵晕眩,刘氏差点倒下去。慕容陟马上搀扶住她。   刘氏靠在长子身上,喘匀了堵在喉咙的他那口气,令于氏去叫来大夫给明姝诊脉,“去,叫个人去给她看看!”   于氏这么几天来,头一次见刘氏这么大的火,吓得过了小会,才小跑着而去。   于氏找了大夫,给明姝诊脉,忙了好一会,于氏才回来,“禀告老夫人,大夫说,娘子并不是有身。”   说着,就听到上首传来一声冷哼,“我就说她是个是不容易结果的地!当初长生她是花了多久才怀上的!”   之前还因为长媳可能怀孕而大发雷霆,现在又说媳妇是个不容易出果子的地。于氏都闹不明白,刘氏对这事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刘氏闭了闭眼,她挥手让于氏站到一边,“我之前说,让她回娘家,你不肯。看吧,留着她,又出这种事。今天她没怀上,可是二郎那个没脸没皮的,可不会只看不动口。到时候真的她肚子里又有一个,你要怎么办?”   左右自己孙儿也有了,而且长得壮实,一看就知道是能平平安安长大的。有没有亲娘在身边照顾也无所谓了,反正次子自己也不在亲爷娘身边长大的,还不是照样身体健壮。   “她的心现在是越来越大了。”刘氏看了一眼慕容陟,见慕容陟坐在那里,两手握成拳放在膝头。   “阿六敦,你要是下定决心了,阿娘就替你安排妥当。她娘家败落了,被赶出去,用不了多久,就找不着人了。到时候二郎回来,就算想要找,也找不到了。”   “阿娘,这事不要再提了。”慕容陟沉默了下,回首道。   刘氏怒不可遏,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刘氏人在病中,力气不大,但巴掌抽在慕容陟脸上,声音却半点都不含糊。   “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刘氏压低声音,“她已经对你阳奉阴违多少次了,你数的过来没有?”   慕容陟硬生生受了刘氏这一巴掌,却还是低头,“儿辜负阿娘了。”   遇上那女人的事,一说到要把人赶出去,就是这幅做派。刘氏怒道,“滚出去!”   慕容陟离开之后,刘氏捂住胸口躺倒在床上。   “老夫人。”于氏看了好会,凑上来,“老夫人还好吧?”   刘氏没回答于氏,她咬牙,“妖孽!”   这话指的是谁,于氏心里当然知道,刘氏睁开眼,“我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说着她又叹气,“现在可好,两个儿子都被她给迷住了心窍,我日后的日子难不成还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说着,刘氏的脸瞬间板起来,眼里露出点厉光。   “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呢,两个儿子,现在被那个女人一弄,搞得我现在没有儿子了。”   “老夫人放宽心,府君和大郎君都是孝顺老夫人的。”   刘氏冷笑,“孝顺是孝顺,给你上好的吃喝,让人伺候你。你嘴里说出的话,没有一个听的。”说着她又愤怒起来,“都是那个女人闹得!”   于氏吓得不敢说话。   “不行,之前我还想劝让大郎直接休妻算了。可是阿六敦现在这个模样,根本就没有一个男人样子。韩氏和二郎搅和在一块,我之前对二郎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没有甚么用。”   “看来还是得从源头治。”刘氏的话语里透出森森杀意。   她看向于氏,“你去准备,弄点药给她吃下去。一了百了,到时候二郎回来,对着个他还能闹到甚么样子?”   男人想要的都是活人,人死了,就算再喜欢。伤心上那么一段时间,就淡下来了。   “可是若是府君知道了……这、这会不会……”于氏结结巴巴。   刘氏根本没往心里去,“那又如何,我是他阿娘。他难道为了个女人,还能让生他的阿娘偿命不成?天底下就没有这个规矩!”   说完,她就让于氏去准备,“这事我就交给你了,你去安排妥当。”   于氏不得已硬着头皮应下,她到外面。叫一个小婢去弄点□□来。   小婢办事麻利,不多时□□就弄到手。于氏拿着手里的小小方方的药包,迟疑了好会,还是交代小婢寻机会,到庖厨里,下到明姝用的膳食里。   小婢去了,不多时回来,说一切都办好了。   于氏不放心问了有无人发现。小婢说自己是寻着有人走开的空档进去的,绝对没人发现。这才放心下来。   到时府君回来,想要撒火,没凭没据的,也不好撒到她的头上。   于氏心里想着,但是心头的恐惧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当初那位刚刚回慕容家的时候做派,如同乌云沉沉压在心头。   开始想得好,反正都是老夫人吩咐下来的,到时候府君回来想要追查。天掉下来先砸个高的。怎么也落不到她头上来,但是她想起这位可从来不是什么照着规矩来的人。当初她想要摆夫人身边老人的威风,被这位直接打得皮开肉绽。   当初的作风就已经如此横行霸道,现在手掌重权,哪怕稍稍内敛了些。但不可能突然就变了性情。   老夫人是亲阿娘,的确不能怎么样。但是她们这些其他的人,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几只蚂蚁,想要踩死就踩死。   而老夫人到时候会不会为自己求情……   于氏想起几年前挨的那一顿,一直到现在,老夫人也没有为她说过半句话。   到时候事发,老夫人真的会保住自己吗?   于氏越想越多,越想越怕,很快额头上就是一片冷汗涔涔,她越发坐不住了。刘氏那儿已经喝了安神饮子睡下了。有小侍女替她看着,用不着她时时刻刻在刘氏身边守着。   于氏终于坐不住,从床上蹦起来。匆忙穿好鞋就往外面跑。   现在已经是傍晚,马上就要用晚膳了。   于氏脚下走的快要飞起来,一块飞起来的还有她跳的快要飞出喉咙的心。   明姝坐在床上,侍女们把食案端了上来放在床上,各类食物几乎将桌子摆的满满的,除了烤羊肉,炖羊肉,就是粟米饭和几样胡饼。   明姝看了一眼,没什么食欲。   今天有大夫过来,给她把脉,说她脾胃有些不调。所以闻到腥膻味会反胃。开了些药,那些药闻着一股浓厚的苦味,她没喝全让人倒了马桶。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菜色,肠胃不好应该用些清淡的东西。但是冬天里根本没有别的东西好吃。就只有这些肉食。   羊肉上撒了不少的香料,但还是没能彻底遮掩住羊肉的腥膻味。热气腾腾的时候稍稍好点,等现在稍稍凉下来了,那味道就格外的刺鼻。   明姝忍不住肚子里一阵翻涌,端起一碗羊肉汤打算就着胡饼胡乱吃两口算了。   低头刚刚咬了一口,外面出来一阵惊呼,紧接着紧紧关上的门被人从外面嘣的一下撞开。   于氏被几个侍女追着,冲进来,看到明姝腮帮子微鼓,疯了似得扑过来,伸手来抠她的嘴。一手就把她面前的食案给翻了。   明姝惊吓之下,下意识就要躲。于氏急了,“娘子快吐出来,有毒!”   明姝只咬了一小口胡饼,还没来得及喝汤吞下去,她闻言,嘴一张,咬下去的那小块顿时吐了出来。   于氏跪在床上,两只手扶住明姝的脸,“娘子,娘子还有没有吃其他的东西?!”   明姝挣开她,“有毒?”   于氏气喘吁吁跪在她面前,刹那间,所有的声响全都如同潮水般褪去。只有于氏喘息声在屋子里想起来。   于氏被明姝的目光盯得后脖子上一层汗毛竖起。   她眼光闪烁,想要躲避开她的直视,却被明姝摁住了脸,明姝目光冷冷,她把于氏的脸掰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见于氏欲言又止,明姝随即让其他人退下。待所有人鱼贯而出,被撞开的门重新合上之后,明姝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于氏从床上下来,“是、是老夫人吩咐的。”   明姝的目光瞬间凝结,“阿家?阿家为何?”   她和婆母虽然有些不快,但平常她对婆母还算是百依百顺。怎么突然之间到这个地步。   “娘子有所不知,老夫人对娘子已经很不满了。”于氏心一横,反正人也已经来了,不说个清楚也不可能,“老夫人觉得,府君和大郎君被娘子弄得丢了魂,不听她的话了。而且娘子和府君又……”于氏顿了顿。   “府君马上就要娶妻,对方小娘子娘家势力不小。老夫人怕要是照着现在府君的做派,到时候闹起来难看,所以……”   所以就对她痛下杀手?哦,也对,她娘家原本就帮不上什么忙。现在韩家又一家老小被端了。她的那个所谓的娘家,早已经不在了。就算是她死在这里,没有娘家父兄给她撑腰,她就算死的再惨,也是白死了。   于氏许久都没有听到明姝开口说话。她提心吊胆的等着,过了会她偷偷抬起头。只见着这位娘子面无表情坐在那儿。   “好,这事我知道了。”于氏以为明姝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明姝说话了,她看向于氏,“我到时候还有事拜托你。”   于氏喉咙一紧,险些说不出话来。   明姝翻出风声出去,说是自己肠胃不舒服,要卧床休养。而后叫人把银杏叫来,“我们两个快些收拾行囊,带着长生我们赶紧离开。”   银杏因为受伤,所以明姝让她好好休息,傍晚的时候并没有在明姝这儿伺候,听她说要走,银杏满心不解,“娘子怎么了?”   明姝长话短说,把傍晚的那事大致说了一下。   银杏听得冷汗都下来了,“娘子这是真的?!”   “若不是真的,我还会这么着急吗?”偏听则暗,她还把自己夜里的差点吃下去的汤饭喂给狗吃。结果狗下去后,真的暴毙了。   “我们不能在刺史府继续呆下去了。”明姝此刻冷静到了极点,刘氏的胆子要比想象里的要大的多,慕容叡不在,她就敢对自己下毒手。摆明有恃无恐。她现在装病,但是之后呢。一次不成,还会有下次。   她怎么可能次次那么好运。   “可是我们要去哪儿?”银杏满眼迷茫。信都的韩家已经不在了,她们若是要走,要往哪里去?   明姝咬牙,“去他那儿!”   “可是现在府君正在打仗!我们……”银杏急急之制止,“路上危险太多了!”   慕容叡在给她的家书里,有意无意的提起自己所在地方的风土人情。她大概知道慕容叡现在应该在哪里。   “留在这里,说不定还是被毒死!”明姝咬牙,左是死,右也是死。倒还不如搏一搏,拼一个痛快。   银杏想到这个,脸蛋煞白。   “你跟着我一道走。”明姝道。   自己一旦走了,不出半天刘氏肯定会知道,她对自己尚且能下如此狠手,何况是银杏?   银杏是她的心腹,不能留下来,一旦留下来,就没命了。   银杏嗳了一声。她用力的点头,“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说着她想到了什么,“五娘子,那小郎君呢?”   明姝咬住下唇,她原本想过要带着儿子一块走,但是这一路走下来,大人尚且都不一定能受得了,更何况是孩子。先留在府里。   决定好之后,主仆两人两头去准备,东西衣物,还有钱财。   明姝趁着夜黑去看长生,长生才睡下没多久,闻到熟悉的味道,他在被子里睁开眼,见到是明姝,“阿娘,怎么现在才来?”   明姝在他床边,“等阿娘很久了吗?”   长生点头,他睡的迷糊糊的,两只手都往外面伸,“最近祖母生病了,阿爷也没来。我都见不到几个人……”   明姝贴在他的脸颊上,“是阿娘的错,阿娘早该过来陪陪你。”   “阿娘,你和祖母说,让我回去吧。这里不好玩。见不到阿娘。”   明姝把长生往外面伸的两只手给放回去。   “现在还不行,你先在祖母这儿呆一段时日,等阿娘回来了,再带你回来。”   长生咦了一声,他迷惑不解的看着她,“阿娘你要去哪?”   明姝察觉自己说漏嘴了。她弯下腰,“长生乖,阿娘只是出去一小会,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长生两只乌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不多时,眼睛里的水光开始积蓄起来,他哭起来了,“阿娘……”   “阿娘你要去哪儿啊,带我去,我也要去。”几岁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   外面守着的人听到屋子里头的哭声,忍不住往里头张望。   明姝嘘了好几声,才勉强让长生哭声低下来,“阿娘有事,长生听话。要是长生不听话,阿娘就不喜欢你了。”   长生被吓住,没来得及的眼泪含在眼里,集聚着两泡眼泪,甚是可怜的看着她。   “阿娘就去那么一会,很快会回来的。”   “可是阿娘很快回来,为甚么不带上我。”长生哭音犹在。   明姝掏出帕子给他把脸上擦干净,“因为阿娘是要骑马去的啊,你这么小,会掉下来的。而且你会拉弓吗?”   “我不会,但是我会学。”长生不服气道。   明姝在他头上摸了下,“傻孩子,你可以学,可是你还拉不开弓啊。”   见着长生委屈的又要哭了,她叹气,在他头上摸了好几下,勉勉强强把他给安抚下来。   “阿娘就去那么下,很快就回来了。所以长生在府里要好好听话。”明姝迟疑了下,“要是祖母说阿娘不好,记得别记在心里,祖母都是骗你的。”   长生点头,“这个我知道!”   明姝吩咐完,长生拉住她,“阿娘唱歌给我听。”   明姝低声唱了几首哄孩子睡觉的歌谣,长生听着她的歌,勉勉强强睡着了。睡着之后,明姝起身打算离开,甫一声,裙子就被什么拉住了,往下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长生从被子里把手伸出来,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裙子。   若不是刘氏下毒,已经要她的命了。她怎么舍得离开孩子。   明姝咬牙,把长生的手给摆开。仔仔细细塞回被子里。   她在外对守着的人颔首示意,外面于氏已经在等着了。   既然已经告密了,那么再多些什么也算不上什么。   “劳烦多看顾着长生。”   于氏应下,明姝看了长生一眼,狠了狠心,走了出去。   天色刚亮,几匹马就从刺史府的后门跑了出去,径直出了城门。   *   慕容叡坐在中军大帐里,对面是胡家兄弟。这对兄弟看见他,还对他点了点头,有那么点同袍情谊的意思。   刚刚和朝廷打了一仗,暂时还没抢占到有利的地方。   攻城战这回事,向来是守城的咬牙等援军,攻城的在城墙四周琢磨着甚么时候可以趁虚而入。   没有一定时间,城池是打不下来的。   但是这个道理,少帝却不一定能体谅。   “到底甚么时候才能打进去?”少帝在上面着急问道。   “陛下,攻城最需要耐性,不管是谁,也不敢夸下海口,说在某某日内一定攻占下城池。”慕容叡抱拳道。   “朕当然知道。但是朕等不了。”少帝双全握紧。   “太后已经毫无母德可言,她竟然说朕是冒牌货!”说起这个元翊怒不可遏,心底里对太后的最后一丝期望也烟消云散了。   大军南下之时,朝廷就立刻做出了反应,说并州和秀容完全是胡说八道,真正的皇帝还在洛阳皇宫之内,只是叛贼造反的理由罢了。   “陛下息怒。”胡菩提挤了下,终于在脸上挤出点惶恐。“臣等一定竭尽所能,攻下京畿。”   “臣也是。”慕容叡抱拳。   少帝的心情终于好了些,脸上有了点笑影。   “好,朕相信你们。”   慕容叡从中军大帐里出来,一出来,回首便看到胡氏兄弟站在那儿。   “多年不见,府君气势更盛当初啊。”胡菩提开口。   “将军也是。”慕容叡道。   胡菩提往慕容叡走近了几步,“当年我曾经和府君打过一次,不知道今天是否还有这个荣幸和府君比试上一场。”   “……”慕容叡低头笑笑,他抬头“承蒙将军不弃,晚上如何?”   胡菩提欣然点头,“好,一言为定!”   慕容叡看这对兄弟走远,转身去了营帐。慕容允坐在行军床上,正在给自己上药,见他来了,叫了一声阿兄,就要起来。   慕容叡摆了摆手,让他坐下来,“伤势怎么样?”   慕容允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势,摇摇头,“没事。”   “不要小看任何一处小伤口,要是溃烂了,能要了你的命。”慕容叡说着丢给慕容允一瓶药,慕容允单手接过来。   刘洛进来,“府君。”   “都准备好了?”他回头问。   “是。”刘洛点头。   夜幕降临,营地里处处都是篝火。   火光处处,所有人用完饭之后,火光蛇动,圈出了一块空旷的空地。   周围的一圈火光,把这块地照的格外清晰。少帝听说慕容叡和胡菩提要比试一场,兴致勃勃的前来观看。   慕容叡看了一眼腰间的环首刀,走到胡菩提的面前,“陛下面前动刀未免有些不妥,不如比试其他的如何?”   慕容叡刀剑上的功夫,胡菩提早已经领教过。哪怕事隔这么多年,胡菩提也不认为,慕容叡会荒废掉这个功夫。   他看了一眼那边的少帝,“好。”   说着,就把腰间别着的刀取下来,丢给后面的亲兵。慕容叡把刀交给刘洛,而后稍稍活动了下左右臂膀,就和胡菩提一道步入场中。   慕容叡看了一眼那边兴致勃勃的少帝,心里冷哼了声。   原来皇帝也不过如此。   他伏低身躯,摆出进攻的架势。两人如同争斗的野兽,嘴里沉沉的发出一声威胁似的低叫,而后扑了上去。   两人都没有经过汉化,照着胡人的那一套长大的,所以用的都是胡人的招数。腿脚死死的卡住对方的关节里,丝毫不让。力道汇入他们的腿脚和手臂里,激烈的做着对抗。   “我很欣赏你。”两人手臂死死胶着在一块,突然胡菩提开口,“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干场大事?”   慕容叡扬了扬眉毛,笑而不答,旋即他脸上笑容加盛,手中的力道猛然加大,比刚才要打了数倍,胡菩提被他打了个戳手不及,慕容叡腿直直扫向他的下盘,趁胡菩提腾挪之际。一记重拳,重重的击在他的胸口。   那一记力道逼得胡菩提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胡菩提捂住胸口,定定看了慕容叡一会,而后大步走向元翊,“陛下,慕容府君技高一筹,是臣输了。”   “将军不要灰心,依朕看,将军的技艺也是不差。”方才几个错落间,就已经分出了胜负,但是元翊却看明白里头的角逐。   胡菩提向元翊行了一礼。   慕容叡正要走回去,一个校尉快步过来,因为走得太快,嘴里还在喘气,“府君,营门那儿有人拦下几个人。说是府君家里派来的,有要事禀告。”   慕容叡听后,径直往营门那里走去。   营门的火光最为充足。   他大步走过去,到那几个自称是晋阳刺史府派来的人面前。   “是谁让你们来的。”慕容叡问。   其中一个抬起了头,火光下,她的容貌在他的眼里无比清晰。 第135章 私事   营门为了更好的观测四周,火把充足,亮如白昼或许夸张了点,但是能将营门之下照的清清楚楚没有任何遗漏,却是完全可行的。   站在营门口的这群人,有六七个,除了两个身材相对其他人娇小一点之外,其他全都是人高马大。   这些人从晋阳奔过来,风尘仆仆,头上还戴着北方的风帽,风帽周边点缀着一圈棕色狼毛,狼毛丰密而长,四周的火光融融,投下来的火光,被那一圈狼毛一挡,就在脸上流下浓厚的阴影。   慕容叡过来,并没有瞧清楚这些人的容貌。   明姝抬头,火光将她的脸从那圈阴影里映照出来。她在路上快马加鞭奔驰了差不多半个多月。一路风霜让她此刻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慕容叡原本微蹙的眉头突然松开,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痴呆的呆滞。   不过慕容叡到底非常人也,很快从惊讶中清醒过来,他快步走到明姝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   “你和我过来,其他人……”慕容叡看见站在明姝身边,惴惴不安的银杏,“你也跟过来,其他人……”他看向刘洛,“你去叫人给他们单独支个穹庐,让他们住进去。”   刘洛满脸不解,军营里头闲置的地方并不多,晋阳来人,让他们和下头的士兵们稍稍挤一挤就行了,为何要专门替他们搭建一个穹庐?   慕容叡一手拍过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刘洛满脸呆滞,缓了两息才清醒。他双手抱拳,“是!”   明姝伸手拉了拉银杏,慕容叡看到,嘴角抽搐一下,“你也过来。”   银杏悬在喉咙口的心,顿时落到肚子里,一路小跑,跟在明姝身后。   明姝头回来军营,好奇之下,两眼忍不住往两边瞟,慕容叡向后看一眼,见她两只圆圆的眼睛,在别的男人身上看来看去。心中一阵窝火,“跟上!”   慕容叡脚下停了停,突然提高声量。   他那突然的一声,把明姝的注意力从身边走过的那群巡逻兵身上收回来,她抬头就将慕容叡回头盯着自己,一双眼睛里闪烁着不满的光芒。   明姝心虚的低下头,一言不发,跟着慕容叡到他住的穹庐里。   当门口的门帘重重的垂下之后,明姝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她噗通一下坐在地上。抬起头来,有气无力的打量慕容叡的穹庐。   慕容叡的这块地方,就只有一面书案,一张行军床,其余的东西几乎都没有,简约到随时可以马上走人的地步。   慕容叡看了她一眼,出去吩咐守在门口的士兵,不准闲杂人等进来。而后他直接提起她的肩膀,把她给摁在行军床上。   “你怎么来了?”慕容叡把她给放到床上,明姝两条腿软绵绵的,根本支不起她了。她一路骑马过来的,在路上,原本稀疏的骑术一日千里,但此刻两腿没了力气,这么多天的委屈和惊吓终于在见到慕容叡之后,一股脑的全部涌上心头。   明姝不答,两行泪水淌了下来。她哭的委屈万分,又梨花带雨。半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从唇齿里漏出来的那么点声响。双肩轻轻颤抖。   慕容叡大吃一惊,他忙俯身过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和我说。”   明姝泪眼婆娑的看了他一眼,两手把脸捂住,哭的更厉害了。   “这一路上你们遇上甚么事了?”慕容叡去看银杏。   银杏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   慕容叡又看她,她哭的伤心拒绝,慕容叡拿她哭最没有办法,轻声劝慰了几句。明姝见他嘴里叨叨不休,眼泪流的更加厉害了。   见不到他的时候还好,反正一咬牙,撑撑也就过去了,可是见到他,反正压抑在心里的委屈顿时翻了倍,一股脑的就要往外面窜,不闹个天翻地覆决不罢休。   慕容叡焦头烂额,外面打仗都没有哄她收泪那么难。   他坐在那儿好会,“别哭了,鼻涕都流到袖子上了。”   明姝浑身僵住,她飞快的把眼睛瞎的泪痕擦干净,然后还摸了一下鼻下。哭过后的眼睛红彤彤的。   慕容叡问,“吃过东西了没有?”   明姝摇摇头,她还是今早上吃了点东西,因为在马上赶路,所以一直都没顾得上吃。   慕容叡拍了下腿,出去让亲兵拿来烤羊肉和酪浆。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留下来的已经做好一段时间,放凉了。虽然匆忙间又在火上热了热,但也只是热了外面那一层,里头还是凉的。   不过也顾不上了。慕容叡亲自拿着匕首割肉下来站了酱料递给她,慕容叡看了一眼银杏,“你也下去吃东西吧。”说完,就要刘洛进来,带银杏出去和过来的其他人一道用餐。   “饿坏了。”慕容叡见明姝狼吞虎咽的,叹了口气,他割下一块来,仔细在酱料里沾了沾,递给她。   明姝拿过来就往嘴里塞,看她饿成这样,又让人端来一叠胡饼,把烤羊肉沾了酱料,往里头塞了点菜叶子裹在胡饼里给她吃。   她吃东西的时候,安安静静的,两只手从袖管里露出几只白嫩嫩的指尖,抓住胡饼,一点点的往嘴里塞,两腮一动一动的,像是土拔鼠。   慕容叡给她塞了三个这样的胡饼,见她还有些想吃。立刻打止,“就先吃这些,别撑坏了。”   说着他递给她酪浆,明姝接过来,一口气喝了。   收拾干净后,慕容叡大马金刀的坐在她面前。明姝穿着男人的袍子,进屋子之后,她摘掉了风帽,头发也梳成了男人的发式,上头还插着一根簪子。不过她真是换上男装,左看右看,也不像个男人。最多像个漂亮的小少年。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之前不是说,这里臭男人多不愿意来么?”慕容叡问。   明姝过来,他完全没想到。明姝听他问,嘴瘪了瘪,眼里泪光闪动,瞧着又要哭了。   “你别哭。”慕容叡换了下坐姿,坐到她背后,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你是受了委屈吧?”   她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若不是真遇上了什么事,也不会不顾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险一路跑了过来。   明姝扎在他的胸口上,闭上眼,慕容叡握住她的手,“是真有人给你委屈受了?”   “是谁?”   明姝不答,只是咬住嘴唇,两眼里闪动着光芒。   “阿娘?”慕容叡道。   明姝低下头,虽然没说,但也默认了。   “阿娘做甚么了?”   明姝咬住唇,她摇摇头,然后一头埋到他胸口里。   “我在晋阳那里待不住了。”明姝终于开口轻轻道,“你要是不让我留在这儿,我就无处可去了。”   慕容叡比她大的多的手掌在她肩头拍了一下,“好了,瞎说甚么呢。你人都来了,我难道还冒傻气把你给放到外面去?”   明姝眼睛动了动,那话不过是她说说的,慕容叡不说,她也知道,军营里到处都是男人,她呆着不方便。   她眼睛里的光芒动了两下,“我真的能留下来。不会有人说你吧?”   “肯定有啊。”慕容叡抬头耿直道。   明姝呀了一下,满脸局促不安,“那、那我还是到外面去吧。要是连累到你就不好了……”   就算是军营里能带女人,那也是主将一类的人物。慕容叡也带并州兵马,但是现在还不是完全他一人说了算,若是真的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她怎么能安心。   “哦,现在终于想到了啊?”慕容叡长长哦了一声,见明姝一声不吭起来,还真打算离开,一把把她给拉下来,人都已经来了。就没有往外面赶的理由了。   “我说笑的呢。”慕容叡坏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容易骗。”   明姝捏起拳头一拳砸在他身上,慕容叡眯眯眼,满脸荡漾。   他一把搂住她的腰,两下拳头捶他胸口了。他一掌把她的拳头给包裹在掌心里,拿到唇边亲了一下,“娘子还是这么娇艳可人。”   明姝捏他,慕容叡懒洋洋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往这儿捶两下。”   他衣襟里汗水半干,明姝嫌弃的一把推开。   慕容叡笑了两声,他圈住了她,“你怎么过来的?”   她平常出远门都是前呼后拥,就这样还累的不行。像这样就带几个侍女,还是头一回。   ‘明姝听他提起这个有几分不好意思,“我从家里带了几个胡女出来。”   这一路风霜,她从刺史府里带了好几个鲜卑侍女出来,那些鲜卑侍女精通骑射,换上男装,根本看不出来男女,能到这儿来,一大半都是她们的功劳。   慕容叡了然,他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变聪明些了。”   “那些人到时候都会有赏赐。”慕容叡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些人都有功。”   明姝嗯了两声,她和以前一样,遵循着自己的习惯往他的怀里一钻,结果眉头一皱,他身上飘荡着一股销魂的男人味。之前还没多少感觉,但是现在两人靠近了,那股味道就浓烈起来。   明姝一把慕容叡给推开。满脸嫌弃,“你多久没洗过了?”   慕容叡失笑,“你也有味道,还嫌我。”不过嘴上这么说,他还是顺着她的力道松开手。   慕容叡出去一趟,热水等东西都送了过来。   这一路走的的确很辛苦,热水这种东西,偶尔到驿站或者是平民开设的驿馆可以奢侈用几次。但也不是每天都那么好运气,更多的时候,只能忍着不洗。冬天里太冷了,冷水根本不能近身。   慕容叡叫人把热水放到门口,自己提进来。   “东西都是崭新的,你先洗。我等会过来。”说着,他先出去。   慕容叡叫来了银杏,银杏嘴边还沾着点渣滓,惶恐不安的跪在地上。   “你们娘子到底在晋阳遇上了甚么事?”慕容叡盯着地上的银杏。   银杏吃惊的抬头,“娘子没有和府君说?”她无意间目光和慕容叡对上,惊吓的低下头。   “你把在晋阳发生的事,都和我说清楚。”慕容叡道。   “那日,奴婢正好不在娘子身边。”银杏迟疑了下,把慕容陟怀疑明姝怀孕,和明姝大吵一架,之后夜里刘氏下毒,一串的事情都和倒豆子一样的统统道出来。   慕容叡听着,眉头越来越紧。最后听到下毒那一段,眉头直接打了个结,银杏看着心惊肉跳。却在慕容叡的注视下,不得不老老实实说下去。最后说完明姝决定带着人逃出刺史府后,低头闭嘴。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慕容叡坐在上面,满脸凝重。   她在下头静静的等慕容叡的吩咐。   过了许久,才听到慕容叡开口,“你下去吧。”   银杏愣了下,她抬头看看慕容叡,慕容叡已经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袖口。银杏立即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出去,半刻也不敢多留。   慕容叡一人坐在那里,搁置在膝头的拳头慢慢握紧,很快手背上,青筋并出。   他坐了好会,才回到穹庐里。慕容叡不多时让人送来崭新的各类用具,还有一面屏风。   明姝是女子,把她安排出去,他不放心。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不管对谁都不放心,只有她在自己身边,亲眼看着,他才能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东西搬在门口,慕容叡亲自拖进来摆好。   明姝看着慕容叡面无表情的扛着一面折叠屏风进来,吓了大跳,“这是要干甚么?”   “给你用的。之前你没来,我一个大男人随便过过,也没关系。但是你来了就不行了。”说着他一脚把门口的带盖子的木桶提进来,“这里到处都是男人,方便就是个麻烦,难道你要跑到野外去吗,小心野狼出来把你给叼了。”   明姝眼睛盯在他脚上勾住的那只桶子上,脸红的要滴血。   她头发已经洗过了,湿漉漉的披在身后,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垂死挣扎,“那怎么行……”   就在这儿,她会恨不得一头撞死的。   “那也没办法。”慕容叡把东西拖过来,还伸手拍了两下。厚实的手掌拍在木桶砰砰作响。   “你不嫌吗?”明姝问出这话,脸上又红了几分。   慕容叡把屏风拖到行军床面前,听到明姝这话,乐不可支,“你以为我没见过?”   明姝啊的一声扑过来,抬起拳头要打,慕容叡一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身子却止不住,飞扑到他怀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明姝自己投怀送抱。   慕容叡笑纳了明姝的“好意”,一手捏住她纤细的腕子,另外一只手环住她的腰。一低头,就能直接看到她黝黑的眼睛。   几年下来,她眼里的光芒越发的柔和,不变就是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清澈,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就能望到底。   “你甚么样子我没见过?”慕容叡俯首在她耳边轻语。   明姝的脸滚烫,一半是被他气的,另外一半是被羞的。   “你要是嫌弃我麻烦,在外面找个地方,把我安顿下来。”明姝故意不看他。   慕容叡拉着她滚在穿上,他见她头发还没有完全干,又坐起来,伸手把她那头长发整理好,“麻烦,你麻烦只有这次了?”慕容叡摸到她的长发,顺手拿了新的梳子给她梳理了一下,梳齿里落下几根掉发,他把木梳齿上的掉发拿下来,轻轻的曲了几下,收到自己怀里。   “再说了,你千里迢迢的跑过来,我要是真的寻个地方把你安顿下来,就算我到时候回头来寻你。你也会伤心吧?”慕容叡伸手撩起她耳后的长发,她的黑发上还沾着水,乌黑柔顺,缠绕在他的手指间。   明姝被他说破心事,有那么点恼羞成怒,她反身过来就要把自己头发从慕容叡手里抽出来。她的头发缠绕在他的手指上,她猛地一动作,原本纤细柔弱的发丝,顿时化作凶猛的凶器,紧紧勒进他的肉里。   慕容叡嘴里嘶了一声。明姝听得真切,头皮一阵扯痛。   慕容叡一手把她头给推回去,低头把手上的发丝给解开,“你看你,都是做阿娘的人了,还这么个暴躁性子。”   明姝回头过去,不动了。慕容叡好笑,“不过这性子,我还挺喜欢的。”   “就你怪。”明姝坐在那儿,好半会嘟嘟囔囔的,冒出这么一句来。   “我要是不怪也看不上你啊。”慕容叡使坏心眼,“哪个寻常男子能和我这样,几年下来雷打不动,死皮赖脸,就是赖在你身边呢。”   明姝忍不住笑出来,她微微回头就看到慕容叡眼里盛满了的笑意,她回头过去,“我这么突然跑过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慕容叡解开勒在手指里的发丝,他皮肉粗糙,但是别看发丝这东西柔软,真的凶狠起来,还是破了点皮。   明姝转身,抓住他的手拿到眼前仔细看,看到很细微的一条伤口,她抓起中衣的袖子把那条细微的伤口给擦干净。   “疼不疼?”明姝问。   慕容叡不答话,他此刻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不复刚才满嘴逗她的模样,明姝顿时有些奇怪,“怎么了?真的很疼?”   明姝说着,低头下去,嘴唇贴在他的手指上,随即软软湿湿的舌头在伤口上舔了舔。淡淡的腥甜在舌头上悄悄的弥漫。   “你这傻女人。”慕容叡突然道。   明姝咦了下,满脸不解抬头看他,“甚么?”   “说你傻。”慕容叡将刚才自己说过的话重复了一次,“真是傻女子。”   她不是那种任性的女人,何况胆子比兔子大不了多少。能从千里迢迢赶过来,是真的被吓坏了。   慕容叡两臂从左右环绕过来,把她环在自己怀里,“你都被人下毒药了,千里迢迢跑来,还担心会不会给我添麻烦?”   明姝顿时明白他知道晋阳发生的事了。她原本也没打算说,毕竟刘氏是慕容叡的亲生母亲,哪怕母子两个亲情淡薄,但还是不好处置。   她远远的躲开刘氏,跑到这儿来,心里还是不愿意给他增加过多的负担。   “我……”   慕容叡一把把她脑袋摁入怀里,她的脸颊紧紧的贴在他的衣襟上,“好了,原本就不是你的错,怎么你说起来,样样都是要往你自己身上揽。”慕容叡狠狠的把她搂紧了,“傻女人!”   她哪里会给他添麻烦,他只会心疼她。遭遇这种事,一般人恐怕会满心惊恐,甚至大吵大闹的都有。   她没在自己面前说阿娘一句坏话,还觉得自己跑来,对他不好。   他除了心疼她之外,还能有什么话该说。   “既然过来了,我就会好好把你照看好。”慕容叡察觉到她的挣扎,稍稍放松了力道,好让她能透透气,“军营这地方,男人多。你最好还是留在我这儿,轻易不要离开。”   明姝点点头。   “你那个丫头,还是留下来伺候你。其他人我给一笔赏赐,她们想回晋阳可以,想干其他的都随便她们。”   “好。”明姝听后点点头。   “那我留在这里,别人肯定知道你这儿藏了个人,要是有人问起来怎么办?”明姝还是有些担心,男人的嘴多起来,丝毫不比女人逊色,甚至还要更甚一筹。要是有人提起来怎么办?   “嗯……这倒也是个问题。”慕容叡想了下,“要不然你就做我亲兵怎么样?”   亲兵都是靠他出钱养着的,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   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明姝还是问,“你要带着我上沙场?”   亲兵不就是要跟随主人出生入死,要跟着他出生入死,她倒是不怕,就是怕自己这样恐怕会拖他的后腿。   慕容叡闻言,乐不可支,之前的那些伤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抱住她,压低了嗓音,笑的格外辛苦。明姝伏在他胸口感受到胸口剧烈的震动。   “笑甚么?”明姝抬头问。   慕容叡咳嗽了两声,勉强压抑住了自己的笑,“我要靠着你打仗的话,我就没脸见人了。”   明姝气的两手捏住他腰上的肉,左右使劲拧。   厮缠好会,慕容叡叫人送来干净的衣裳。   都是要最小的那种。明姝试了试,穿在身上,和个十几岁的少年似得。   慕容叡没打算让明姝在外头晃,但是在人前多少还要装个样子。他这穹庐,一般没多少人进来,就算有事要议,那也是另外一个穹庐。这个地方只是供他休息的而已。   平常只有伺候他的亲兵进来。   亲兵吃穿用都是他自己的花费,只听他的调遣。应该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   慕容叡亲自上阵,教明姝怎么学走男人的步子。   既然都装了,那就装到底。   明姝跟着他走,左学右学,看上去强差人意。   慕容叡在她鼻头点了下,“果然还是笨。”   “你才笨呢!”明姝不服气,走路姿势这种,不辛苦练个半个月,根本没办法完全改变过来,更何况才一两个时辰。   慕容叡根本不生气,甚至还有些许高兴,他顺着明姝的意思点点头,然后敞开双臂,“这么久也该累了,睡吧。”   外面已经彻底的安静下来,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她已经累了一天了。被慕容叡这么一提,隐藏起来的疲倦顷刻间如同潮水涌来。明姝忍不住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她坐过来,脱了衣袍和靴子,躺在床上。   她是真的累坏了,到了他身边之后,也没有半刻的停歇,现在两眼一闭上,困意上涌,几乎是立刻陷入梦乡。   慕容叡听到她呼吸声音绵长,给她把被子又拉上了点,好让她睡的更好些。   明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她赶紧爬起来,把放在一边的衣袍穿在身上。然后把被褥整理好。   刚刚做好这一切,外面一阵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明姝站好在一边,低下头。   垂下的门帘被一只手从外面打开,一股寒气进来,慕容叡进来,看了一眼才收拾好的床榻,他坐在上首。   后面跟着好几个士兵。那些士兵穿着和她昨日在军营里看到的士兵不太一样。   不多时,有两个士兵提着食盒进来,把里头的菜肴都摆上来。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吃食,军中军粮保证充足是第一要务,至于新鲜不新鲜,那就完全不是考虑中的了。   就算是慕容叡,吃得也就是比下面的士兵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东西抬上来之后,慕容叡就让其他人退下去。   “饿了吧。”慕容叡冲明姝招招手,明姝坐过去。   “吃吧。”慕容叡把自己面前的粟米粥推到明姝面前。明姝端过来,她看慕容叡,“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外面天色都已经大亮了。而平常都是天不亮就起来为一天开始做准备。   慕容叡点点头,他持起放在一边的匕首切了一块肉,放到她碗里。路上辛苦了这么久,整个人比过去还要更瘦了,原本就细的腰肢,更是只剩下那么一点点,他都怕自己稍稍用点力气,那把纤腰就会在他手里折断。   “不要紧吧。”   “要紧甚么?”慕容叡问。   明姝一下语塞,她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没什么。他的营帐轻易不让人进来,既然没有人进来,她睡到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咯?   “东西都给你叫进来了,到时候自己去用就是。”   明姝点点头表示知道,她低头把一碗粥都吃完了,另外把他给她切的肉一块吃了。   慕容叡看她胃口不错,撑起下巴。   明姝放下碗箸,仔细看看自己。“哪里不对吗?”   “不是,以前下面给我的东西每日都是一样的,今日看你这样,是不是他们的手艺变得更好了。”   明姝不说话,把她用过的碗再重新舀上粟米粥,放到他面前。   慕容叡被刚才她吃的很香的样子勾起了几分食欲,他端起碗迫不及待的一喝,发现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甚至味道都没有半点改变。   他看了一眼明姝,明姝这会已经洗了手,过来给他割羊肉。羊肉都是烤好直接抬来,没有经过其他的处理。她不但习惯这种吃法,肉切的稍稍有些大。慕容叡毫不在意,反正只要有吃的就行了。   何况她还在旁,吃一模一样的食物都生出一种别的滋味来。   这日慕容叡胃口都好了点。   吃完之后,慕容叡让她过来,“我待会出去议事,这里闲杂人等不会进来,你好好在这里,不要乱跑。”   明姝点点头。   慕容叡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的戳了下,然后趁她不备,头压过来在她脸上留下来一个油乎乎印记。   这家伙吃了肉没擦嘴!   明姝慌忙擦了下脸,她忽然道,“我也没洗面。”   她昨天太累,一脚就睡到了大天亮,刚刚把床铺整理好,慕容叡就进来了。   慕容叡一愣,他方才抬手擦嘴的动作僵住。他看到面前的女子露出狡黠的神情。然后呲牙一笑,“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用擦了。”   “有你的气味,也挺好的。”慕容叡说着,留着一嘴的油,直接出去。   明姝一把把脸上抹干净,给自己打了水洗脸。穹庐里备着好几个木桶。用过的污水倒到专门的木桶里,到时候会有人收走。   她擦过脸颊上方才被慕容叡亲过的地方,忍不住扑哧一笑。   慕容叡的嘴还是在觐见少帝的时候抹干净了。在皇帝面前,仪容必须干净整洁,不然就是御前失仪,哪怕现在少帝不会拿这个说事。但能减少的麻烦,还是尽量减少。   少帝的脾气比起前两天似乎稍稍有所平伏。但也只是稍许而已。   “陛下,我们快要到洛阳了。”慕容叡听胡文殊道。   “但朕等了很久了。”少帝年轻的脸庞上满满是急躁,“太后掌控大权实在是太久了,多一日在城外,就多一日危险。”   少帝眼下对太后已经不抱有任何一丝一点的期待,“一日不能拿下洛阳,朕一日不能心安。”   “陛下放心,上次高阳王不是亲自来觐见陛下么?”慕容叡开口。   攻打怀州的时候,拿下了当地的宗室高阳王。高阳王在洛阳呆过相当长一段时间,自然也见过皇帝,被抓过来见过一次少帝之后,就被慕容叡给送到了洛阳。   “皇叔,皇叔都已经在洛阳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多少消息,不知道是不是遭遇了太后的毒手。”少帝的目光在在场所有的人脸上转了一圈。   “洛阳乃是京师,若是强行攻打,恐怕要费上不少力气。”胡菩提开口了,他看着慕容叡,眼里有诡异的光芒,“不知道府君可有甚么好办法。”   “眼下我们的兵马暂时还不需要补员,但……”慕容叡笑了笑,他看向胡菩提,“若论拼杀,我这个莽夫还行,但是再深一些我就不行了。”   胡菩提转向少帝,“不知道陛下到时候可够出现在两军之前?”   少帝元翊有些犹豫,少帝成长于深宫,骑射自小也学,可是比起先祖们已经差的很远了。两军阵前露脸,如果有太后的人埋伏在里头……   少帝有些不安,“将军若,若是有不轨之人混在两军阵前……”   “陛下放心,只是在城墙那里,臣等也在,必定拼死护卫陛下。”   元翊看向慕容叡,慕容叡也低头。说的和胡菩提一样的话。   “看到陛下天颜,谁还能说陛下是假冒之人。虽然眼下还不能明确得知洛阳城内的情况,但一定朝野上下对太后已经诸多愤懑。太后绝不可能寻另外一个人出现在朝堂上。”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如将军所言。”元翊犹豫了下,看向胡菩提和慕容叡两人。   两人从皇帝的穹庐里退出来,互视了一眼。   “听说府君家里有急事,还派了人千里迢迢从晋阳赶过来?”胡文殊问。   慕容叡的视线在胡文殊漂亮的和美女一样的脸上滑过,这小子长得和兄长完全不同,但是心肠却是如出一辙的阴毒。   慕容叡面上荡开笑容,“是啊,让两位将军见笑了。家母和嫂嫂有了点口角,一气之下就叫人过来诉苦了。”   慕容叡的坦白直率让两人有些意想不到,妇女之事,男子掺和其中,为人耻笑。可慕容叡不走寻常路,大大方方提起。   “原来这样,看来府君有的头疼了。”胡菩提笑道。   “头疼的,应该是我的阿兄才是,夹在阿娘和娇妻里头,两边不是人。”慕容叡摇摇头,满脸的同情。   说完了,慕容叡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对兄弟。   “说完了私事,就该说公事了。”胡菩提脸上不见半点异样,伸手请慕容叡一道去商议接下来的要打的这场仗。   少帝没有打过仗,也不会调兵遣将。胡菩提和慕容叡都是打仗的行家,商议如何作战,元翊干脆让他们自己去决定,到时候告诉他就好。   慕容叡离开穹庐已经是晌午。原本照着他的习惯,在没有得到最后的结果之前,会留在这里草草用一顿饭。   “今日府君倒是和以往不太一样。”胡文殊看向胡菩提,“我听说他留了一个少年在他的穹庐里……”   话语里萦绕着丝丝暧昧。   胡菩提没有搭理他,军营里什么都有,他早已经见怪不怪,“别人私事,还是少说为好。”   胡文殊点头。   胡菩提看着慕容叡的背影,眼底露出几分激赏,这世上人才难得,尤其还是有真材实料的。   千军易求,良将难得。若是能把慕容叡收拢于麾下,于他可谓是如虎添翼。只是这人桀骜不驯,也不能拿一般常理来揣摩他,真是让人伤脑筋。   慕容叡去看了一趟明姝,明姝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一天到晚呆在穹庐里,哪里也没去。   他扒了几口饭,又匆匆走了。然后回头让人把银杏带过来。   银杏过来,明姝有了说话的人。   “看到五娘子好,奴婢就放心了,这一路上的苦头没白吃。”   从晋阳追过来,哪里有这么容易,尤其明姝以前还不会怎么骑马,这一路,生生把骑术给逼出来了。   想起在马上那些日子,银杏到现在两条腿还在抖。   “我现在在想,是不是过来,给他添麻烦了。”哪怕慕容叡说过他不在乎这个。但看他百忙里头还抽空过来,她忍不住还是有些自责。   “咱们过来,的确是给府君添了麻烦。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留在晋阳,谁知道老夫人甚么时候又下手。到时候说不定就没那么好运气,有人给咱们通风报信了。”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而且害人也不止给人下毒这么一招。   这次躲过去了,下次呢?   “府君可心疼五娘子呢。就算麻烦点,肯定也是心甘情愿!”银杏拍着胸脯,她说着笑的狡黠,“别说就是这点麻烦,恐怕五娘子想要天上的星星,府君也会想办法给五娘子弄来。 第136章 受伤   军营里的日子要在晋阳的时候清净简单很多。没有婆母, 也没有慕容陟。那些人情往来, 所有的烦心事在这里统统都没有了。   慕容叡的作息一天几乎是雷打不动, 天不亮起来去校场,回来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去大帐内商议要事。如果要打仗,便就是天不亮起来, 穿好铠甲出去,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知道。   今天外面还黑着的时候, 慕容叡就起来了,明姝看着他站在那里,让亲兵们给他穿铠甲。   穿戴铠甲的慕容叡和平日不同,平日里头的他,在她面前, 眉梢眼角蕴含着一股清晰可见的笑意, 琥珀色的眼里,只要投进去些许情绪, 眼眸上就如湖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但穿上铠甲的慕容叡, 没了她熟悉的温情,冷硬如铁,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杀气。他临走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她捕捉到昔日熟悉的痕迹。   她送慕容叡出去之后,一直呆在穹庐里。慕容叡叮嘱过,除非万不得已, 不要轻易出去。军营里头军法森严,她初来驾到,里头的规矩也不是很清楚。要是撞上谁了,那就不好。   他的话她都听到心里去了,这么多天,没出去过。除了他身边的那些亲兵之外,没有谁见过她。   银杏看了看旁边的漏壶,“都快要到晌午了。还没打完?”   “……”明姝听到这话,心突突直跳,她伸头看了一眼放着的漏壶,外面露出箭矢的一段已经沉下去了一大半。   银杏忍不住到帐门那里,手指戳开了厚厚的毡门,往外面打探。   虽然出去打仗了,但营地里还是有不少人在,巡逻的士兵们在不远处来回走动。   “好了,回来吧。”明姝心乱如麻,银杏还到处看,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要她回来,“你忘记他之前说甚么了?回头小心有人把你抓了去。”   银杏打了个哆嗦,跑过来,乖乖坐到明姝身边,“奴婢只是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军营里规矩多如牛毛,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触犯军法。   常常在军营里的士兵,都可能一不小心触犯军法,更别说外面来的人了。   “你刚才那个样子要是被有心人看了去,小心别人看见给你按上个窥探军机的罪名,给拉出去斩首。”明姝说着,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帐门外。   外面响起一阵靴子在地上擦过的声响。把银杏吓得头发都快要炸起来了,她瑟瑟发抖,等到那些声音从帐门过去了之后,她才喘过气来,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明姝。   “现在知道了吧?”明姝冲银杏笑。   银杏一下反应过来,知道刚才是明姝故意吓唬她,她紧绷的身子顿时松懈下来,“五娘子就不要再这么吓奴婢了,奴婢胆子真的很小,五娘子再这么吓,真的就要破了。”   明姝鼻子里轻轻哼了下,“还胆子小呢,依我看,你胆子不知道多大。”说着伸手就在她的肚子上拍了拍,“你自己说说看,哪个胆子小的,还会趴在门边看外面啊。”   说着压低声音,“外面那些,都是已经一年半载没有见过女人的啦,只要闻到女人的味道,就要发疯。”   明姝拉着银杏坐下,“你就好好老实点,外面的可都是狼。”   银杏若是真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回头就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银杏吐了吐舌头,“那五娘子岂不是天天身边睡着条狼啊?”   明姝把她拉住,头顶上拍了一下,“大胆!”   银杏捂住头顶上被她拍过的地方,傻笑了两声。   正说着,外面忽而一阵巨大的喧哗。军营之内严谨喧闹,违禁者斩。所以平常人多,但也很安静。现在这么大的声音,如果不是袭营了,就是他们回来了!   明姝和银杏刚来得及起来,垂下来的帐门就被人粗暴的从外面一把打起,随即穹庐内就涌入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好几个男人簇拥着一个人快步跑进来,他们身上的汗味血味混合在一块,发酵成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怪味。   银杏吓得脸色苍白,明姝好些,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她定睛一看,见着慕容叡坐在床上,手臂上插着一只羽箭。   伤口下的地方湿漉漉的,借着光一看,还发着血液的殷红光泽。   明姝要过去,就被人拉开。她抬头见着拉开自己的是兰洳,兰洳手指悄悄指了指慕容叡,摇了摇头。   他看向银杏,面上表情柔和了些,压低声音,“这里乱,人又多,你们不要出声,不要添乱。”   银杏连连点头,她怕明姝会冲上去,两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完全不敢放开。   慕容叡胳膊上中了一箭,今日小皇帝在两军阵前,冷不防被人放了一直冷箭,那一箭是弩箭,射程比一般的弓箭要长,而且加在箭矢上的力道近乎霸道。   少帝是他们起兵的理由,如果死了,他们就要被朝廷说成叛贼。慕容叡给少帝挡了那么一下。   弩箭从很远的地方射出,但是还是有不少的力道。   慕容叡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他闭着眼,任由两边的人忙活。盔甲被解开。   明姝看到亲兵们跑前跑后,不一会儿军医进来被拖到慕容叡的跟前,慕容叡面前的人太多,她刚想要靠前,就被银杏拉住。银杏冲慕容叡那里努了努嘴,摇摇头。   那边人那么多,她们暂时还是别过去的好。   突然兰洳出手,把挡在两人面前得有一个亲兵往旁边推了推,“别傻站着这儿,都散开点,要不然怎么让大夫看?”   硬生生给明姝给弄开个地方。   哪怕还是不能贸然上去,但是却能看到慕容叡了。   大夫过去把露出来的那半截箭矢折断,箭矢折断的时候,慕容叡脸上的肉猛烈抽搐了下。   原本已经干涸的血迹上顿时又被新鲜的血液盖住。   明姝看的心惊肉跳,她嘴张了张,银杏看了一眼,心里暗叹一声。刚刚教训自己,现在真的轮到了,比她也好不了多少。   银杏拉住了她,免得她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   大夫让慕容叡咬住一根木棒,拔箭的时候会疼痛难忍,有些人把自己舌头给咬断了的。   慕容叡满脸嫌弃的看了一眼大夫手里的木块,摇了摇头。   “你动手就动手,我不要咬这个。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难道还怕我叫出来不成?”   大夫见慕容叡坚持,没有办法,把刀具等物都拿出来,伤口溢出的血将布料黏在了皮肤上,大夫怕牵扯到伤口,增加慕容叡的痛楚,轻手轻脚。   慕容叡不耐烦,他伸手把伤处的布料直接撕下。   明姝在一旁看的清楚,他的脸上没有半点痛楚的神情,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穹庐内很快安静了下来,大夫和那些刚刚从厮杀的沙场上撤下来的亲兵们都用一种近乎敬畏的目光看着他。   大夫看到伤口又在冒血,惊呼一声,过去就给慕容叡止血包扎伤口。   银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身边的人从头到尾半点声音都没有,她自己去摸了一把明姝的手心,顿时吓了一跳。她的手心冰凉,没有半点属于活人的温度。   银杏吓得心肝胆都在颤抖,她回头过去看着明姝,嘴唇动了动。   明姝察觉到她的慌张,回头来摇摇头。   大夫摸清楚慕容叡的脾气,慕容叡没有那么娇气,也不会动不动就喊疼,所以大夫能稍稍放开手脚了,伤口没有出现血发黑的情况,说明箭矢无毒。既然无毒,那么就照着处理一般箭伤来处置。   大夫经验丰富,箭矢没有射伤手臂上的血脉,他动作麻利,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箭矢拔出。   箭矢拔出的瞬间,慕容叡闭上眼睛,眉头和之前一样,依然没有蹙起。大夫清洗创口敷上药粉,拿干净的布条把慕容叡的伤口结结实实包扎起来。   “好了。”一通忙完。大夫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   “这段日子府君伤口不要碰水。最好不要持刀剑。”大夫叮嘱完,见慕容叡没有其他的吩咐,提着药箱出去了。慕容叡要那些亲兵下去,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明姝过去,看着他包扎好了,布条上却还有些血渗透出来的伤口,她坐到他身边,脸色煞白。   慕容叡歪头看了她好会,笑了,“怎么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受伤了呢?”   他看着明姝没笑,她看了他好会,眼泪掉下来,打在他的手臂上。   “怎么哭了?”慕容叡啧了两声,“不要哭,武将上沙场受伤再说难免。这个对我来说都不算甚么,我最重的伤,你都不是已经见过了么。心口一箭都不能拿我怎么样,手臂上一道猫爪子抓的,还能要了我的命?”   明姝捂住他的嘴,带着哭音开口,“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开口就是生生死死的……”还嫌弃她怕的不够多么?   慕容叡叹气,之前的硬气在她的眼泪下,化作了万丈柔情,他手臂有伤,但是不妨碍他动作。他抬起手来,抚在她的脸蛋上,给她擦拭眼泪。   “傻丫头,你比儿子胆子还小。”   “现在长生又不在,我胆子小了就小了。”明姝泪水汹涌,还不忘回慕容叡一句,“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啊。”   慕容叡躺在那儿听她哭的淅淅沥沥,过了好会,慕容叡道,“不是说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么?我觉得我少说还能再活个几十年的。”   明姝都被慕容叡给气笑了,都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时间说笑。   慕容叡眼睛忽然定定的盯在她的脸上,明姝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她轻声道,“怎么了?”   慕容叡抬起自己的手,“对不住,这手……我忘记洗了!”   明姝看到慕容叡的那只手果然脏兮兮的,有干涸的血迹,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黑乎乎黏腻腻的粘在上面。   掌心倒是白了一片,估计是被自己泪水给洗的。明姝啊的一下跳起来,捂住自己的脸。慕容叡躺在那儿,两眼盯着她,一阵坏笑。   被他这么一打岔,就算再哭也哭不出来了。就她一个人悲悲戚戚,慕容叡嬉皮笑脸的,她就算再爱哭也哭不出来。她去打了水,擦了脸。又另外取了炉子上的热水,给他擦脸洗手。   她把他的手掌仔细擦拭干净,再仔细的给他擦拭手臂。手臂上血迹已经干涸了结成了血痂,需要细致仔细的一点点清除。   “还是有你好。那些个男人,根本就近不得身。”   明姝知道他说这话故意让她高兴的,可是这话谁听了能高兴啊。   “谁要和那些臭男人比。”她嘟囔着,仔细给他把手臂清理干净。   手臂不清理干净,到时候伤口溃烂扩大也是个麻烦事。   慕容叡不把这点伤势放在心上,但她不敢掉以轻心,把上面的脏东西都清理干净。   慕容叡点头,“这倒也是,和他们比,就算是比过了,也没甚么好高兴的。”   明姝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刚刚疼吧?我见着你脸上的肉都抽了下。”   他撕开黏在伤口上的衣料的时候,看到他脸上抽搐了下。之后表现的和没事人一样,弄得大夫也不小心翼翼了。   “那个大夫磨叽的不行,那么一点点的揭,不知道要忙活到甚么时候,等他把那块布料掀起来,我恐怕都要凉了。”   这话立刻引来明姝的怒视,慕容叡干脆躺了回去,“长痛不如短痛。就那么一下,你看现在都已经处置好了。”   “你怎么受的伤?”明姝给他把手臂那儿清理干净了,接着擦拭干净他的脸颊脖颈。   她一边擦一边嫌弃他,“你到底多久没洗过了?”   “现在又不热,洗和没洗还不都是一样的。”慕容叡看到她嫌弃的眼神,“阿蕊你这么看我,我都要伤心死了。”   “真刀真枪的都没拿你怎么样,我看你一眼,你就不行了?”明姝终于露出点笑,只是这笑大半都是被慕容叡给气出来的,人都成这样了,都还不肯老实。   “这能一样么?”   慕容叡看她,明姝哼他一下,顺手把他的脸和脖子都给擦干净了。   用过的东西放在帐门口,不多时就被人收了去。   “我是为了保护陛下所以受的伤。”慕容叡咂咂嘴,露出点幸灾乐祸,“这下可好,这场仗,恐怕要打的更大了。”   父子之间为了权力你争我斗。现在见到太后和皇帝斗得你死我活的。只不过太后行事要更不方便一些,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连这个儿子没了。那么她想要继续掌控权力,那就是难上加难。   “你还想还很高兴?”明姝喂他喝了点水,“都伤成这样了。”   “这个不算甚么。不是还有这个么。”慕容叡拍拍胸口。当初当胸一箭都没能要他的命,这点伤,他还真不怎么放在眼里。   不过……   “阿蕊要是真心疼我。亲一下。”慕容叡说着,没有受伤的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   他唇上原先开裂了,慕容叡从来不爱惜自己俊逸的脸庞,这么冷的天,就只是胡乱往脸上擦点面脂。唇上都不顾及的,脱皮了也不管。   抬进来的时候,唇上都皲裂了,刚刚明姝拿水润了润,才稍稍好点。   “……”明姝瞪他。   慕容叡满脸认真,“来吧,我是说真的。”   明姝笑了,她把手里的东西丢到铜盆里。那边银杏很乖巧的背过身去,就当做看不到。   明姝俯身下来,在他唇上碰了碰,蜻蜓点水,丝毫不给他深入的机会就分开。   慕容叡见她就碰了碰,笑的格外狼气冲天,“我忘记告诉你,我今早上走的急,还没来得及洗漱来着……”   明姝浑身僵硬,慕容叡的话一直在她的耳边萦绕,过了好会她扑过来,抬起拳头要打,可是这家伙摆出一副‘随便你打,反正我浑身上下哪哪都没洗’的无赖姿态,气的她都不好下拳。   紧接着,外面的人往穹庐里送了一句,“府君,陛下来了。”   明姝霍的一下起来,少帝是见过她的,她要是站在这里,两人恐怕躲不过去。她一下抓起银杏,一起爬到床底下去。   两人堪堪躲到床底下,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少帝进来,见着穹庐内除了慕容叡意外竟然没有其他人,奇怪的咦了一声,“怎么这里没有人伺候?”   “陛下,臣嫌弃人多容易吵闹,所以都让人出去了。”   元翊快步走过来,“府君伤口怎么样?”   少帝元翊记得清楚,是慕容叡翻身过来,生生替他受了那一箭,不然现在躺着的人就是他了。   “大夫说是没甚么关系。”慕容叡一手拖住自己的伤臂,“陛下可还安好?”   “嗯。”元翊点头。   他看了一眼慕容叡的手,慕容叡的手臂包扎的严实,外面的那层布条还透着淡淡的血色。   “太后已经魔怔了。”元翊坐下来冷笑了一下道。   之前不管如何失望,心底里总还是存着一丝希望,但是现在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太后出此招数,是不是说明太后已经真正的没有任何有用的办法了?”慕容叡道,“若是陛下真的驾崩,她就应该另外立新君了。”   元翊沉默不语。   “这个对太后来说是个死局了。陛下现在只需等待就好,洛阳城内百官和宗室对太后的怀疑已经日益剧增,太后和后党,怕也是撑不住多久了。”   明姝躲在床底下,她一手捂住银杏的嘴,这小妮子呼吸声重,免得这个时候被人发现。她在传递下就看见很多人的脚,要说不同的话,就是这些人脚上穿的靴子都不一样。   “是吗,”少帝的声音里含笑,“好,希望和府君说的那样。”   说着,他过来搀扶着慕容叡躺下,“府君好好养伤,一箭之恩,朕记在心里。将来一定会好好报答。”   说着,正好亲兵把熬好的药端了进来,少帝接过来,亲自喂慕容叡喝了。见着慕容叡喝完药之后,才起身离开。   少帝一走,穹庐里的人就少了大半,剩下来的那些也被慕容叡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出去。   待到人走之后,慕容叡才道,“人都走了,出来吧。”   明姝和银杏两个才从床洞里爬出来。她们两个身形纤细,躲得很好,没有让人发现。   明姝爬出来微微喘息,她拍拍胸口,“差点吓死了。”   也没有实现打招呼,少帝就那么带人过来了。幸好门口的人激灵,往里头通传了一句,不然现在恐怕已经和少帝眼对眼了。   慕容叡把她上下打量几眼,“不错,身体比之前好些了,不会动不动就喘气。”   明姝把他摁着回去,慕容叡按住她的手,“你给我找点水喝。”   慕容叡满脸嫌弃,“刚刚那碗药,苦的我胆汁都要冒出来了!”   少帝不会照顾病人,一碗药,竟然还真的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里。皇帝如此盛情,他只能一口口的喝下去。药汁这东西苦涩的很,一口气全喝了倒还好说,就讨厌这种被逼着一口口品尝的。   慕容叡现在整条舌头都已经麻了,苦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一连喝了好几口之后,才把嘴里的苦味给洗下去。   “陛下可别来了,他一来,我就算伤能好,都要不行了。”   明姝看他满脸痛苦,笑了两下。   慕容叡受伤了,干脆放话出去要养伤,自己关起门来睡觉。   外面天黑的很快,慕容叡拖着一条受伤的手臂,借着动不了的理由,心安理得的享受了明姝喂饭。吃完了之后,她还得和照顾孩子一样,亲自盯着他洗漱。   穹庐里有炭火,暖熏熏的让人昏昏欲睡。   明姝早早睡下,白天里一堆的事,让她疲惫不堪,一躺下来就立刻睡着了。   睡梦里,她被摇晃醒了。   被人从沉睡里叫醒来的滋味很不好受,头一阵阵的抽疼。   “醒醒!”慕容叡抓住她的肩膀再用力的摇了摇。   明姝被他一阵摇晃,耳边听到外面的喧闹。   兵器相接,还有人临死的惨叫。 第137章 对付   明姝被他摇晃醒的时候, 脑子里还有些许怔松, 可外面刀兵相接, 人临死之前的惨叫格外刺耳。那剩下来的那点为数不多的怔松给完全晃醒了。   慕容叡从床上跳起来,抓过放在一旁的袍子丢在明姝脑袋上,把她整个都罩住。而后他一把抓起放在枕头下的环首刀,就往外冲。还没冲出去, 就有一个人冲了进来,对准慕容叡就砍。慕容叡扬刀把他砍翻在地。   “抓着!”慕容叡看到刀架上还放着一把刀,拿过来直接丢给明姝, 他回首看她,明姝咬牙,狠狠的点了点头。   慕容叡冲出去,大声喝令亲兵们快些过来。   亲兵们有些人还是跟过慕容渊,都是刀口舔血枕戈待旦过来的, 外面一有动静, 立刻冲出来,抽刀作战。亲兵们的营帐离慕容叡的穹庐没有多远, 他们在心里熟记慕容叡的声音, 在混战之中,听到慕容叡的高喝,立刻往声源处靠拢。   单刀匹马,英雄孤胆。听起来好像很快意恩仇。但是在打仗的时候,谁要是这么做,不等敌人把他打死, 就是自己阵营的人都要把人给砍死。   打仗并不一群人捉对厮杀,而是要靠完整一系,共同进退。这样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慕容叡和下面这些人默契早已经练了出来,迅速的集结,而后把来犯者斩于刀下,很快慕容叡穹庐那一带,无人敢靠近。   仅仅是自己穹庐那块安全下来还不够。   大营遭遇夜袭,若是不迅速平息下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慕容叡留下几人看守穹庐,自己带人冲出去。   外面刀光剑影,鲜血四溅。   那些中刀后的惨叫,渐渐低落下去,明姝飞快的穿好袍子,把慕容叡给她的刀抽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她守在帐门口,和银杏两人握住刀。两人对看了一眼,心里生出无尽的勇气。   在这种情况下,害怕是徒劳的。慕容叡也不可能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反而不怕了,持着刀守在门口,若是真的有不轨之徒冲进来,那边两边一人一刀。   外面的厮杀声阵阵,似乎有平伏下来的趋势。银杏听着外面的声响,舌头都打结,“娘、娘子。外面,应、应该没事了吧?”   明姝看了一眼外面,外面火光闪动,厮杀声较过去低了好些。   但是她紧绷的神经还是不敢有半刻的放松。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眼前一道黑影压来,外面想起男人的怒吼,随即帐门被破开,高大的身影和浓厚的血腥味狰狞往银杏那儿扑过去,银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两腿发软,尖叫全部堵在嗓子眼里,半丝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到一道寒光往自己的头顶上劈下来。   银杏吓得紧紧闭上双眼,手里的刀从手里落地。意料中的剧痛没有来临,她耳朵里听到极其轻小的,刀具刺破衣物肉体的声响。   那声响很轻,但在穹庐里却异常的清晰。   明姝一刀捅入男人的后腰,她剧烈的喘气,两眼血红。   “快再给他一刀!”明姝喝道。   她之前刀碰到很少,更别提杀人。人的要害指给她,混乱之中,也不一定能完全刺中。   银杏此刻吓得两脚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听到明姝的话慌乱去抓掉在地上的刀,可是对面的人哪里会乖乖站在那儿让她动手,那男人反手把明姝扇开,然后旋身,一刀劈砍下来。   明姝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后背被震动的发麻,她看到那道寒光迎面劈来,她下意识往一滚。   “噗”刀入肉体的声音在穹庐里格外清晰。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来了人,槊顶已经没入男人的身体。那柄槊狠狠的搅动,那男人脸上猛然抽动一下后,软绵的如同一条死狗,瘫软在地,身躯抽搐着。   明姝抬头,外面火光更盛,火光下的容貌有男子的英气,可远远的看着,却比美女还要动人。   那张动人面庞上站了血,越发妖冶。   他持着长槊的手臂往回一抽,地上那男人在猛烈的一下抽搐后,变没了气息。   胡文殊站在火光里,看着地上的明姝,咧开嘴笑笑,“好久不见了。”他张嘴似乎还要说她的名字,在明姝的注视下,他开启的唇又闭了回去。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明姝从地上起来,一言不发,顺手把掉在地上的刀捡起来。   此刻外面有人进来,“将军,外面已经清理干净了!”   胡文殊回头,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这么快,慕容府君果然是有几分本事。”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明姝,“改日再来拜见。”说着,他拱手对明姝一礼,大步走了出去。   慕容叡留在外面那几个亲兵,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进来查看情况,见明姝没有大碍,这才把地上的尸首拖出去。   尸首拖出去之后,地上只有一滩血迹。   银杏连滚带爬过来,“五娘子,五娘子没事吧?”   她抓住明姝的袍角,仰首看她。两人此刻都还是男人装束,为了以防万一,各自在脸上抹了一把碳灰。看上去她们两个就是脏兮兮的仆从而已。   明姝摇摇头,她把银杏拖起来,“你没事吧?”   银杏摇摇头,抹了一把脸,手上都是泪水。   明姝把她提起来,“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明姝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低头看她的时候,把银杏要流出来的泪水给逼了回去。   银杏反手抹了一把脸,连连点头,慌忙站起来。   外面逐渐安静下来,之前的惶恐不安也因为外面的平复而渐渐消散。   不多时慕容叡返回,明姝眼尖的看到他手臂上洇染上一大块的血迹,她扶着他坐下来,把外面的袍子褪下来,果不其然,手臂上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已经裂开了,从伤口涌出的血把缠绕在伤口的绷带染的鲜红。   明姝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提来热水把缠绕着的绷带一圈圈解开,伤口处血肉模糊,她看了眼慕容叡。慕容叡对自己的伤口看都没看一眼,好像并不怎么把那道伤口放在心上。   “我听说我不在的时候,有人闯进来了?”慕容叡看到地上那滩已经干涸的血迹。   明姝料想也瞒不住他,“嗯,最后一刀是胡家的二公子捅的,他认出我来了。”   “放心,他不会说。”慕容叡看她继续低头给他处理伤口,外面人翻马乱,还有不少伤兵,自己手臂上的伤到不算什么了。先让大夫去救治那些伤兵。   明姝把他伤口洗干净,然后把之前大夫留下来的药粉仔细给他撒上去。   大夫之前叮嘱过养伤的时候不要舞刀弄剑,但是作为武将,想要躺在床上半天不动,刀剑不碰。显然不太可能,所以留了不少预备突发情况的药。   “可惜你胆子小,要不然,直接拿根针给我把伤口缝起来。”   明姝给他包扎的手忍不住一抖,“伤口不等自己长好,拿针线缝,你不怕疼啊?”   “又不是没被缝过。”慕容叡毫不在意,她给他把伤口整理好,换了衣服。慕容叡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对方袭营的时机抓的准,是深夜人困马乏的时候发起的。这个时候,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困乏的不行。一时就叫人钻了这个空子。   慕容叡自己随意的把腰带系上,“我先去陛下那里一趟,天色好在,你自己靠着小睡一会。”   说着一头跑到了外面。   穹庐之外一片繁忙的景象,出了夜袭,谁还能睡,谁还敢睡。地上四处是尸首还有喷溅出的鲜血,士兵们把地上的尸首拖出去,见到他,丢开尸首的两条僵直的胳膊,对他躬身。   慕容叡浴血奋战,带人左冲右撞,连杀不少敌军,用鲜血和人命,把场面给镇下来。   士兵们对他厮杀的场面还心有余悸,见到他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慕容叡去了少帝所在的大帐,外头的动静,不可能完全隔绝,少帝当时被外面的厮杀声惊醒了。   自幼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学的骑射都是为了打猎,而不是作战。甚至那些猎物都还是事先放出来的。面对突变,一时半会想着的是逃走。   幸好慕容叡及时赶到,用一个个砍落的人头和尸首把他的心给安抚下来。   胡菩提等人已经来了,带着满身的鲜血站在少帝身边。   “都已经解决了?”少帝看到慕容叡前来迫不及待问。   此话之前已经问过胡菩提了,胡菩提听到这话,忍不住瞥了眼少帝。   慕容叡似有深意的瞥了胡菩提一眼,“回禀陛下,外面已经处置好了,还请陛下放心。”   从慕容叡嘴里听到和胡菩提一模一样的话,少帝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下,旋即他的眼神凶狠起来,“这次那边如此做派,一定是得了太后授意,如今两位还要继续留在此地,不强势攻城么?”   “陛下攻下洛阳,如果强行行之,也能攻下城池,只是士兵一旦破城而入,恐怕……”   朝廷行的还是建国时候的府兵制,士兵参军,所需要的许多东西都是自家准备的。再加上朝廷时不时就欠发军饷,士兵们穷的叮当响,要是一旦入了富贵窝,这群人难保还有任何理智。   “不管这些,先拿下洛阳再说!”少帝被这次夜袭给吓破了胆子,长到这么大,最大的艰辛,恐怕也不过是从洛阳北上至晋阳。   “是。”胡家兄弟和慕容叡一道垂首应下。   胡文殊的目光有些玩味,他的眼神在慕容叡的脸上游移,最后目光缓缓移到他的手臂上。   “胡小将军有事?”慕容叡问。   “只是觉得慕容府君,比起当年依然威武。有伤在身,武艺也没有半点减退。”胡文殊道。   慕容叡笑了笑,“过奖了。”   胡文殊的目光一直落在慕容叡的身上,过了好半晌都没有移开眼神。   经过了这一次夜袭,军中整顿了几日之后,攻势加强了许多。怒气冲冲直接往洛阳杀去。   胡菩提得了少帝的话,放开手脚,一路杀到洛阳城下。   今日攻城结束,慕容叡回来浑身都是血腥汗味。   天越发冷了,但是洛阳的冬天对于这群鲜卑士兵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洛阳就算再冷,也抵不过五原郡和晋阳的寒风。   明姝见他回来,看他摘下自己的兜鏊,直接丢到地上,后面跟着的也是满身血腥味的亲兵,亲兵们把滚在地上兜鏊都捡起来,然后慕容叡解腰后挂着的刀,亲手递给明姝。   在场的亲兵都投过去羡慕的眼神。   慕容叡的刀沉甸甸的,她拿在手里,放到那边的刀架上去。他随意挥挥手,让那些跟来的亲兵退出去。   “战况不佳?”明姝问。   “也不算不好。”慕容叡直接岔开腿坐在床上,他自己把护臂上的系带解开,丢到一旁,窸窸窣窣的,过了好会,一堆铠甲堆在旁边。他脱得只剩下里头的袍子,“反正攻城不就是这么回事,尤其洛阳还是国都,难打也是意料之中。”   明姝点头,她把送过来的家书递给慕容叡,“晋阳来的。”   慕容叡单手接过,拆开封口的封泥,看了明姝,笑的坏坏的,“一起看?”   “阿家给你的吧。我不看了。”明姝伸手在他的肩头稍稍推了一把。回过头去。   她逃出来也有一段日子了。不相信刺史府里能瞒得住。婆母的反应恐怕是暴跳如雷。   “阿娘要是给我写信,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慕容叡拆开信封,笑的格外洒脱。   “……”听说心里有鬼的人,越是担心,就越是要出言试探。明姝这话没有说出口,她对历史有再多不满,也不好当着慕容叡的面一股脑全倒出来。   慕容叡说着抽出里头黄麻纸,看了下去,他笑了一下,“阿蕊还真说对了,还真是阿娘写来的。”   不是刘氏的亲笔信,但是上面的口吻一看就知道是刘氏的。   刘氏在上面问了他生活起居等,似乎诸多关心。关于家里,就是让他不要操心。话语恳切,通体看下来,似乎和其他家书没有任何区别。但是慕容叡却看出里头的小心翼翼来。   他以往寄到晋阳的家书,除了明姝会回之外,送给母亲的,基本上如同石沉大海,从来没有回过,突然来这么一封家书。只能是刘氏心里有鬼。   刘氏之前做的事,骇人听闻,乍听之下,觉得不可能。但是他熟知刘氏的本性,知道她绝对能做出那些事的。   一击不成必会有后面一招,也不怪阿蕊忧心忡忡干脆逃出晋阳南下来找他。   “阿娘不能再和你呆在一块了。”慕容叡把手里的那张黄麻纸折了折,放到一边,明姝闻言,惊异的看过来。   “到时候我还是把阿娘送回太平县好了。”   要不然真的毫无宁日可言。   明姝定定的看了他好会,终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她低头,那抹笑容都染上一层许久不见的羞敛,“谢谢你了。”   慕容叡一手把她抱过来,“你已经够累的了,再叫你受委屈,我还真舍不得。”   明姝眨眨眼,眼里盛满了细碎的光芒。   *   洛阳里的情况一如慕容叡之前说预料的,李太后宣称皇帝病重,外面的那个少帝是反贼推出来的是假的。可是她也没让真正的皇帝出来在众臣的面前走一走。加上高阳王被放回来,私下说了些不利于李太后的话,被李太后下了大狱。   此举引起洛阳城内对太后的不满。   太后对宗室并不重用。后党内,只有和她有私情的几个宗室,其余的宗室并不受她重用,甚至因为上次请太后归政一事,被冷待疏远。   皇帝迟迟不上朝,高阳王的事一出,更引来宗室们的怀疑。   一天夜里,有人从紧密防守的洛阳里跑出来,一直到营门前。   那个人立刻被带到了中军大帐,慕容叡和胡家兄弟和那个人商议了一整夜之后。大军休整了两日,就如同潮水往洛阳扑过去。   守城的宗室派人和外面的人已经约定好,到时候会有人打开城门让外面的大军入城。   这次的攻城格外的气势汹汹,一改之前的温吞做派,城墙上不断有中箭的尸体掉落下来。城门后面似乎有异动。   慕容叡令人把攻城锤推上去,原本关闭的严密无缝的城门有从内里开启的迹象,攻城锤重重锤击在城门上,几下过后,门露出一条很大的缝隙,然后里头有人把门给推开了。   城门一开,外面的大军立即纷纷入内。   一扇城门被打开了,大军如同潮水涌入。   洛阳城攻破了。   明姝打扮成小兵模样跟在慕容叡身后,她骑术已经练了出来跟着慕容叡后面,洛阳里一片兵荒马乱。   入城了的士兵红着眼到处抢劫。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入城之后,不管是主将还是将领都会让手下人在城中抢劫几日。两三日之后才会下达禁止抢掠的军令。   从军的都是自备武器和马匹,要是不给人点好处。怎么能笼络人心。   明姝看到四周的尖叫和慌乱,跟紧了慕容叡。慕容叡直接带领手下人往皇宫而去。   城门已破,宫门自然也保不住。   宫门洞开,里头已经是一片狼藉,中官和宫女到处奔走。   明姝跟着慕容叡一直到太后的宫殿。   李太后此刻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在寝殿内。   听说大军攻破了洛阳,李太后便要剪发出家,当年先帝皇后被遣送出宫,也削发出家想要获得佛门的那一点点庇护。   她头发还没完全剃掉,大军就已经冲进来了。她很快被困在寝殿里。   慕容叡看了一眼,吩咐人把太后看好。明姝走在曾经来过的宫殿,有些不安。   慕容叡察觉到她的心绪,回头对她安抚一笑,明姝的紧张顿时缓解下来。很快少帝被人拥入宫内,少帝并不急着来看已经沦为阶下囚的生母,而是忙着召集百官。   不过城内乱哄哄成那个样子,百官们想要入宫,恐怕也难。   慕容叡靠在柱子上休息,明姝站在那儿看着这片宫殿有些拘谨,“我不喜欢来这里。”   “先忍耐一下,”慕容叡道。要不是今天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去,也不会把她带在身边。对阿蕊来说,这个可真不是个好地方。   说着他又笑,“就当自己过来看好戏的。”   他这话说的促狭,说的时候,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明姝捂住嘴,把自己露出的笑捂了回去。   “将军,陛下让将军过去。”一个校尉大步过来道。   少帝重新回宫,谁也不相信。甚至叫人过来都是用的军中的人,而不用宫里原有的中官。   慕容叡嗯了声,他看了眼明姝,头略略一倾,“走吧。”   明姝混在他的那些亲兵里头,亲兵目光古怪,但还是把她保护在里头,她的个子不如这些亲兵们高,混在里头就好像突然凹进去一块似得,不过反正现在场面混乱,谁也不会注意到。   “陛下,现在还是先处理一下内宫的事,再召集百官。”胡菩提道。   明姝透过身前的那些缝隙,往外面看。亲兵们前前后后把她包围起来,如同铜墙铁壁一样。   而现在场面混乱,除去慕容叡之外,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正如此想着,胡文殊往她这儿看了一眼,目光意味深长,但不等明姝看个究竟,慕容叡一步已经跨到胡文殊身前,生生将那道投过去的目光斩断。   慕容叡面带浅笑,“臣也这么觉得。”   他看了眼少帝,“太后现在就在寝殿里,还请陛下示下。”   说着,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胡文殊。   胡文殊站在那里,似乎刚才他什么都没有看。   这小子,要比他的兄长难对付。 第138章 迁走   明姝出宫的时候, 已经快要睡着了。少帝元翊终于赢过了母亲, 作为胜利者对战败者的自得和得意, 他当然要去太后那儿炫耀。   不仅仅他自己去,还带上了慕容叡和胡菩提两个大将。   只是过去之后,元翊自己进去和母亲说话,其他人全部留在外面。然而没过多久, 少帝就怒气冲冲出来。   宫里乱糟糟的,一直到了天全部黑了,才能得以出来。   慕容家在洛阳里有宅邸, 好几年前,慕容渊带着慕容叡来洛阳的时候,还在那儿住过。   在外做刺史的人一般都会在洛阳置办个宅邸,哪怕自己不经常回来住也会有。这么些年过去,这里一直都有仆从负责洁扫。   只是洛阳城破之后, 攻入城中的士兵到处打劫, 慕容府因为留有的家仆不多,也遭了秧。内外都被掀的一塌糊涂。   那些士兵许久没有领到军饷, 穷的叮当响, 到了洛阳,一头扎到富贵乡里,发了疯的抢。也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成了他们可抢劫的对象。   慕容叡自己家门破开的半扇门,板着脸,好半会没能说话。   不管是中门, 还旁边的侧门,基本上被破开了好几个洞,中门损失还更惨重些,两扇门,一扇孤零零的挂在门轴上,已经倾斜下来,而另外一扇,却已经被砍倒在地。   明姝呀的低呼了一声,想起今早上入城的时候,洛阳城里的乱象。没想到连慕容家都没有逃脱。   慕容叡一脚踢在另外一扇门上,原本半死不活,勉强挂在门轴上的门挨了他的一脚,顿时哗啦一下重重掉在地上。   外面已经是这样了,门内也是惨不忍睹,看了一会,基本上是被抢光了。幸好库房里的东西未免有内贼,除了留下必要的开支之外,其他的全部运走。不然这会已经便宜别人了。   慕容叡让亲兵们收拾下,然后找个人做了一顿饭。   正在打算将就一下,外面有人禀告,“府君,有人求见。”   慕容叡翻手就让求见的人进来。   求见的人是胡文殊身边的人,“我们家将军听说府君家糟了兵灾,特意请府君过去,暂时在胡家小住上一会。”   明姝没看,心下笃定慕容叡不会去。慕容叡和胡家兄弟并不怎么对盘。这儿就算再破好歹也还是慕容家的地方。   “好。”   瞬间明姝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吃惊的抬头看慕容叡,只见慕容叡又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说完,他已经站起了身,看着明姝,“走吧。”   明姝神情古怪,她身后跟着的银杏满脸欣喜,“五娘子,府君这是心疼你呢。这里都成这样了,哪里还能住人。”   这个府邸被士兵搅的乱七八糟,就连坐床都被掀翻在地。众人收拾了好会,勉强才有个下脚的地方。   可总不能叫人站着睡觉吧。   明姝听银杏这么说,偷偷去瞥他。慕容叡回过头来,两条眉毛抖了抖,算是认可银杏那番话。   “咱们这样,你身边的那些亲兵会不会知道。”   慕容叡突然有些想笑,“你以为谁不知道吗?”   随即把她带了过去,明姝当然也猜测到了。只是被他这么直接点出来,她脸上稍稍有些热。   胡家兄弟留了人在府邸上,所以并没有收到多少波及。还是富贵华丽。   胡菩提今夜没有回来,是胡文殊接待的他们。   胡文殊看到明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他令人摆上酒席。   “现在宫内乱的很,陛下也忙,恐怕设宴庆祝也要过了眼前这段最乱的日子。”胡文殊令人给摆上鲜美的烤羊肉,还有甜美的葡萄酒。   葡萄是从西域传来,产量不多,几乎都是供给皇亲贵戚享用。哪怕在慕容家,也见得不多。   “这酒是从西域的胡商那里弄来的,说是用上好葡萄酿造而成,鲜红如血。府君和韩娘子尝尝。”   明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胡文殊在‘韩娘子’三字上特意咬重了些。   她低头默默吃东西,见到手边的玉杯里,葡萄酒酒色鲜艳欲滴,她拿起来,放在鼻子下小心的嗅了嗅,芳香扑鼻,喝了两口。   果酒很甜,带着丝丝酒的醇香。   她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不知道不觉,杯中酒喝完之后,一旁貌美的侍女就会给她把酒水都满上。   慕容叡看明姝竟然喝了好几杯,有些侧目。胡文殊笑,“府君不必担心,我已经将韩娘子和府君安排在一个厢房内,府君不必担心。”   慕容叡闻言,侧首看了胡文殊一眼,“说是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我看小将军,哪怕是天天看着,也要刮目相看。”   “我能把府君这话当做是赞赏么?”胡文殊道。   慕容叡持杯笑了下,“当然。”   男人喝酒,少不了美女歌舞。但是有明姝,那些东西统统都被裁了。   喝了一肚子的酒,明姝过了一会,觉得头晕目眩。随即被侍女们搀扶去休息。   “恭喜你了。”慕容叡目送明姝离开,开口看向胡文殊。   胡文殊笑,“府君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陛下虽然还在宫中处置一些麻烦事,但过不了多久,府君就会加官进爵。”   慕容叡切了一块羊肉,随意在酱料里沾了沾塞入嘴里,他毫不在意的扬了扬眉毛,“你也一样。”   “有胡将军在,你也差不到哪里去。”   胡文殊笑的颇有些自嘲,“府君当真这么认为?”   “……”慕容叡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当然,请。”   胡文殊见慕容叡丝毫不接他的话茬,知道在慕容叡这儿恐怕是得不了什么了,面上笑意更盛,伸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对慕容叡一敬。   慕容叡喝了几杯酒之后,草草结束了这个酒宴,他回去之后,明姝已经被侍女换了身上的衣裳,趴在床上。   慕容叡叫所有人下去,他坐在床边。只见着床上人的脸颊红彤彤的,靠近了还有一丝丝酒气。   不善喝酒,还喝了那么多,真是嫌弃自己醉的不够。   “长生。”明姝在睡梦里翻了个身低低道。   慕容叡愣了下,好半晌,他叹了口气,“好好睡吧。到时候我把孩子接过来就是。”   这话也不知道睡梦里的人有没有听进去,但是他看到明姝睡梦里的脸笑了下。   少帝的性情并不像先帝那般杀伐果断,可能自小就没了父亲的教导,多年以来,又受母亲的掌控,所以没有那种果敢。   太后以重病为由,被软禁了起来,不准出宫门一步。   而后开始了清洗后党的动作。   争权夺利,向来就是胜王败寇,哪怕父母骨肉之间也是如此。   这段时间来,洛阳里每天都有人人头落地。之前李太后临朝称制,内外大权皆掌控在她一人手上,不管是朝堂还是宫廷,都是她的人。   处置起来格外麻烦。京城的大牢里人满为患,最后后来的囚犯都已经没有地方可关,只能用绳子捆绑起来,坐在外面。   明姝出去了几次,都是看到囚车在道路上行驶,囚车里头男女都有,衣衫褴褛,只有从衣裳破洞的地方,露出的那么一点白皙细腻的肌肤,表明这些人之前的高贵身份。   明姝坐在马上,她跟着慕容叡跑前跑后,渐渐的,习惯骑马不怎么爱坐车了。   她今天一身的男子打扮,甚至腰后还学慕容叡挂了一把环首刀。她锦衣华服,四周还跟着好几个骑兵。人人看到这样的架势,知道这个少年惹不得,纷纷避让。   “五娘子,奴婢没有想过,我们还有今天。”银杏跟在她身后,骑在马上,兴奋的左顾右盼。   以前也不是没来过洛阳,只是那会来的时候,她们只是恒州刺史家里的女眷,而洛阳这个地方,屋顶的一片瓦片砸下来,都能砸到好几个皇亲国戚,她们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还要小心翼翼,免得一个不慎就得罪了人。   现在呢,她们回来了,那些皇亲贵胄不少成了阶下囚。而她们有骑兵保护,笑看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人掉入尘埃。   明姝听出她话语里的兴奋,她回头瞪了银杏一眼,“你高兴甚么呀?”   “奴婢是高兴五娘子以后不必刻意对谁卑躬屈膝了。当初咱们来的时候,谁的脸色都要看,现在终于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银杏说起这个就高兴。   明姝没搭理她,脚轻轻踢了一下马肚子,开始往前走。   现在比前几天好了些。慕容叡和胡家兄弟下达了禁止士兵抢劫的军令,所以现在没有士兵敢明目张胆的抢东西了。   没了那些呼天抢地,街上勉勉强强过得去。过了会,明姝拉过马头,“我们回去吧。”   银杏还有些依依不舍,不过她还是马上跟在明姝后面,跟着明姝回去。   这些日子,他们都寄住在胡家里。胡家兄弟现在注定要一飞冲天,一天到晚也忙得不见人影。慕容叡也时常看不到人,这偌大的府邸,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了。   而这次不同,明姝一进去,就见到一个小人儿扑过来,“阿娘!”   明姝只来得及蹲下身,把扑过来的小人给抱到怀里。   “阿娘,阿娘,阿娘!”长生今天刚到洛阳,路上的辛苦跋涉,就连成人都不一定能经受的住,但是长生活碰乱跳,好像和没事人一样。   明姝手慌脚乱把和小狗熊似得挂在身上的孩子抱稳,长生伸出两条手臂抱住她的脖子,“是阿叔派人把我带来的!”   长生说着,满脸高兴,“阿叔说我先来!”   说着高兴的摇头晃脑。   明姝笑了出来,她抱住长生回房,长生看到她腰后的刀,两眼一亮,就要抓来玩。他在家里玩的都是些木剑木刀,至于真家伙,都怕不小心伤到他,谁也不准他碰。   明姝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她只顾着抱他,没发现这小子胆大包天,伸手去抽刀,听到刀出鞘的时候,她一惊,而长生手指不小心在刀上一抹,手指被割破了,鲜血直流。   长生看着自己鲜血直流的指头,哇的一下就哭了。明姝把他抱在怀里,令人拿来上药,小心把他指头给擦干净撒上止血的药粉。   明姝轻声安慰他,时不时摸摸他的脑袋,这才把他受伤的心给安抚下来,他哽咽着靠在她怀里,最后明姝把包好的指头吹了吹,他这才不哭了。   就是刚才哭的有些厉害,导致现在哽咽不停。   “好端端的,怎么去抽刀。”明姝要银杏把自己的那把刀给收好,抱住长生。   “因为阿娘戴的刀很好看,”长生道,他现在眼睛还是忍不住往明姝的刀上面瞟,眼里有深深的渴望,“真漂亮。”   “那阿娘收起来,等你好好长大了,阿娘再给你。”明姝说着在他鼻头上轻轻点下,“不等长大,你不能去碰。”   长生小声又撒娇的抗议,被明姝给压了下来。   长生年纪小,但是机灵的不行,看人眼色很准,而且还知道怎么和大人讨价还价。知道明姝是绝不可能再让步了,嘟嘟囔囔了两声,坐在她腿上不动了。、   明姝问了一下自己从晋阳逃走之后,刘氏的反应。   “祖母可生气了,和我说阿娘是坏人。”长生顿了顿,他到底没敢把祖母嘴里的原话搬过来,“阿爷劝她不要生气,她连阿爷一块骂。”   长生怕她生气,说话的时候眼睛忍不住瞥她。   明姝听明姝说完,嘴角咧开,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明姝摇摇头。   刘氏到底还是输给她了。   到了晚上慕容叡才回来,胡文殊听说慕容叡把侄子给接过来了,亲自去见长生,还抱了长生一会。   长生比同龄孩子懂事,也喜欢小孩子一切喜欢的,例如喜欢和漂亮的人一块玩耍。当即就和胡文殊玩了会,还是慕容叡要他回去睡觉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慕容叡从后面环住她,“怎么样,我把长生接过来了,开心不开心?”   明姝点点头,“嗯。”   她说着笑了笑,“果然我跑了之后,阿家很生气。”   “生气也没办法,总不能还好好的在那儿,方便她下药么?”慕容叡完全不将母亲的怒火放在心上,“人活在世上,想要说的舒服,有时候别人想甚么,最好还是不要管?”   “阿家也是别人?”明姝突然发问。   慕容叡一笑,他一手撑在她的背后,整个人几乎倾压在她背脊上,他低头轻嗅她的发丝,“怎么,难道你还不高兴?”   “没有。”   “其实不止阿娘不高兴,那个人一样不高兴。不过这些都没关系。”慕容叡没有骗她,刘氏和慕容陟高兴不高兴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到时候我还要把阿娘送回太平县,到时候她还要更加不高兴些。”   明姝回头,慕容叡触碰到她目光,“放心,我知道阿娘不好对付,我亲自去。”   说着顿了顿添了一句,“就现在。”   “你现在回晋阳?!”明姝握住他的手,他既然把孩子都已经接了过来,自然是不会要带着她们一块回去。   难道他要自己一个人回去?   慕容叡看出她心中所想,点了点头。   “放心我会很快回来,用不了多久。”慕容叡想起朝堂上的那些风波,嘴角边的笑变的有深意了些。   这段时间洛阳清出去一大批人,后党几乎全军覆灭,朝廷空出了一大批的位置。胡菩提忙着在朝廷上安插自己的人。他是仅次于胡菩提的功臣,现在全洛阳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希望他因为和胡菩提分脏不均大打出手,好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风口浪尖的,留在洛阳不是什么好选择。   “那我呢,还有长生……”明姝说到一半,脸色一变,转身过来,手掌重重推在他的肩膀上。   “你是不是把我们母子留在洛阳做人质?”明姝气狠了,说的话也不客气了。   “人质……”慕容叡笑了,笑容里颇有些无可奈何,“你觉得可能么?”   就算要做人质,也该是长成人的。拿着几岁的小孩子和女人。留着又有甚么用。   “你!”明姝抓过一旁的隐囊丢到他头上,慕容叡没躲,任凭隐囊砸在自己头上。   “我要是跑了,到时候小皇帝就得找我麻烦了。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你说我会甚么好处都没有捞着就跑了?”   他也不急着和她争辩,哄着劝着和她说道理。   “阿娘脾气暴躁,就连我阿爷都管不了。若是别人去做这事,恐怕办砸。我亲自去。”   慕容叡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稍稍往下压了压。他低头下来,在她耳边道,“别怕,就一小会。难道现在会比你当初千里迢迢跑来找我还要糟?”   当然不是,现在比当初已经好了许多。   “等我回来。”   “但是你不在,我不敢在这里继续呆下去。”   “放心,陛下已经赐给我新的宅邸。我去看了,一切都有,明天你就和长生搬过去,我留下人来保护你。”   明姝怒从心来,明明都已经安排好了,却不直接和她说,白害她伤心了!   她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下去。   慕容叡脸都抽了两下。   慕容叡快马加鞭,迅速赶回晋阳。   一段日子不见,晋阳对他来说竟然还有些陌生。踏入刺史府,慕容叡稍作休整,去了刘氏那里。   刘氏房里的药味比之前更浓了,于氏见他来了,在刘氏耳边轻声禀报了两句,慕容叡人在外面都听到了刘氏的咆哮。   “让他滚!他来干甚么,好好的滚在外面,回来是好和那个女人一道来气我是不是?!”   慕容叡在外面听了一下,直接推门而入。   屋子内的药味比起他走的时候,要淡上不少。   “阿娘。”慕容叡站定,回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玉佩。刘氏暴怒之下抓了手边的东西就丢掷过来,慕容叡偏了偏头,玉佩就飞了过去,重重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阿娘还在生病,不要轻易动怒。于身体无益。”   刘氏捂住胸口,两眼死死盯住他,“难得,你还知道生气对身体不好,我还以为你和那个女人要把我活活气死才罢休。”   慕容叡没说话,他坐下来,“阿娘,阿娘身体不好,晋阳这地方人多嘴杂,儿觉得还是回老家,对阿娘的病情更有益处。”   他说着,抬头笑了笑。   刘氏大怒,她想都不想,坐起来,一巴掌就要扇到他脸上,慕容叡侧了侧头,刘氏的那一巴掌贴着他的脸颊过去。   “阿娘,不要动怒。对身体不好。”慕容叡幽幽叹了口气,似乎很为刘氏着想,可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无一不让刘氏怒不可遏。   “你要做甚么?!”刘氏怒喝。   “阿娘回太平县好好安度晚年,阿爷也在那里。”慕容叡抬头看着刘氏,“阿娘在家里也能好好休养。”   “是不是那女人说了甚么?”刘氏捂住胸口重重咳嗽了几声。   慕容叡不说话,刘氏就当他默认,“那女人满嘴谎话,就没有一句是真的!你在外头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练出来?”   刘氏说着,她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慕容叡,“那女人还真是心思歹毒,竟然连我给她下毒都能说得出来。你难道还真信?”   “她没说这话。”慕容叡抬起眼来,目光沉沉。   刘氏愣住。她嘴张开,动了动,最终没能说出一句话。   “阿娘”慕容叡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有多大的仇怨,你非得置她于死地不可?”   刘氏嘴唇如同出水的鱼翕张,最后颓然的闭上。   慕容叡并不是要非要从刘氏这儿听到什么理由。他见过太多的恶,很多时候,憎恶一个人,甚至要一个人死,并不是因为多大的仇怨。   “我已经让人给阿娘收拾东西,过一段日子,会有人亲自送阿娘上路。”慕容叡说完,起身离开。   刘氏呆滞的眼珠终于在此刻动了动,她扑了上去,双手抓住慕容叡的袍服,“二郎,我是你阿娘,我是生你的阿娘,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输的一塌糊涂,她恳求的望着这个她打心底不喜欢的儿子,指望从他这儿获得一丝希望。   “……”慕容叡低头看她,他弯下腰来,“阿娘当然是阿娘,”他看到刘氏的脸上露出一丝希翼,“所以阿娘放心,儿一定会好好照顾阿娘,哪怕在太平县,也让阿娘安度晚年。”   瞬间刘氏眼睛上的那层光消失了。   她瘫坐在地。   慕容叡吃软不吃硬,但是她现在向他示软了,他却不要了。   他看了一眼于氏,“还不把老夫人搀回去?”   于氏站在那里,慕容叡看过来那刻,只觉得千钧压顶。   于氏答应两声,搀扶起刘氏回去。   他回来没有半天,慕容陟怒气冲冲的找了来。   慕容叡见他来了,只是淡淡的打了一声招呼,而后抽出自己的宝刀,仔细用布擦拭。   “我听说你要把阿娘送回老家?”   慕容叡点点头,慕容陟面色极坏,“为甚么?”   慕容叡神情似乎有些似笑非笑,“你说为甚么?”   里头的内情慕容陟都知道,可他说不出口。   “你已经夺走了我妻子,现在竟然阿娘你都不肯放过?”过了许久,慕容陟咬牙道。   “……我没拦着你一块去。”慕容叡仔仔细细擦拭手里的刀,刀身被他擦拭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还有,”慕容叡顿了下,刀身一晃,他横刀膝上,“那不是你的妻子。”   刀身折射出寒光映照在他的眼眸上,“是我的。” 第139章 主母   慕容陟一愣, 而后是怒不可遏。   面对慕容陟几乎是喷火的眼神, 慕容叡安坐不动, “这么多年了,你想要自欺欺人到甚么时候?”   “我自欺欺人?”慕容陟反问,“她还和我还是夫妻,长生还是叫我阿爷!他自小是我一手教导长大的, 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了?”   慕容叡眉头皱了皱,似乎终于生出些怒气, 但那些怒气转眼间又消弭无形,他笑了笑,把慕容陟说的那些话在心头扫一扫,很快就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你说呢?”慕容叡站起来, 寒冷的刀锋划过一道弧度, 收刀回鞘。   他脸上带笑,眉眼里浮动着讥诮, “你送阿娘回去吧。阿娘最疼爱的就是你, 要是在太平县,你都不在身边,恐怕阿娘会伤心的。”   慕容叡说着,手掌一下拍在慕容陟的肩头上。   “你这个不孝子!”慕容陟怒喝,目眦尽裂,手指径直指着慕容叡的后背。   慕容叡挑了挑唇角, “你爱说甚么,就说甚么吧。”   说罢,再也没有搭理他。   慕容叡的命令一下,东西都已经在收拾了。明姝已经从晋阳逃走有段时间了,晋阳已经进入隆冬,外面寒风呜咽,庭院内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曳,干枯的枝桠在夜幕里生出无尽的凄凉。   于氏低头过来,“府君,老夫人……老夫人身体不适,现在冷的这么厉害,要是强行上路,恐怕撑不到回代郡。”   上了年纪的人对冬天格外畏惧,冬天里蛰伏不出。一不小心就熬不过去。   “那好,那就等天气暖和开春再走。”   是‘再走’而不是‘再说’。于氏听出慕容叡的决心,想起自己当初把明姝的膳食给打翻,不由得暗暗庆幸,如果自己没做那些,恐怕现在就不是这么不疼不痒了。   慕容叡说完,他看了地上的老婢一眼,“你伺候阿娘多年,年纪大了,若是想要安享晚年,我便给你财物田地。”   于氏听见,满心欢喜,哪里有什么不答应的。   当下连连点头,慕容叡道了一声好,于氏叩首出来,满脸喜气洋洋,早没有刚来的时候的那一股颓丧。   慕容叡处理了一下晋阳的事,呆了一段日子,洛阳天子派人过来令他立刻启程前往洛阳。慕容叡才去看了一眼刘氏,这段时日,除了第一日告诉她自己要把她送回太平县。他就没有来过。   以前浮在面上的母子情谊,到了现在,连表面上的,都不想去做了。   刘氏头发近乎花白,两只眼睛凹陷下去,干涸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慕容叡进来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丝亮彩,“你来了?”   慕容叡颔首,“阿娘可还安好?”   话语客气冷淡的只是在客套。   刘氏浑浊的眼泪流下来,“二郎,我是你阿娘,你为了一个女子就这么对我,我怀胎十月,生你下来,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这么对我?”   “阿娘,事已至此,言多无益。”慕容叡对刘氏的眼泪无动于衷,“阿娘生我,没养我。到了此刻阿娘求我,也不过是认清了强弱。”   他垂下眼,“阿娘,就此别过。保重。”   说罢,他起身来,大步而出。一出门,门内就响起刘氏的哭声,那哭并不是为母子情分淡薄到如此地步而哭,是为她下半辈子和长子前途而哭的。   所谓的母子亲情,到了此刻,他还是没有得到一丝半点。   慕容叡吩咐府里的家仆,等开春老夫人上路回太平县,让慕容陟陪着一块回去。吩咐准备妥当,他翻身上马,直接奔赴洛阳而去。   一路上风尘仆仆,几乎是没有停歇,直接回了在洛阳的新府邸。   洛阳的达官贵人很多在李太后当政的时候,投靠在李太后羽翼之下。现在李太后倒台,之前太后羽翼之下的人,也都纷纷倒霉。少帝对后党毫不手软,被压制了这么多年的愤慨倾泻而出。   那些人纷纷被拉下马,全家老小,全部捆到大狱,抄没家产。   洛阳达官贵人住的南坊里几乎空了一半,少帝特意挑选了一处府邸赐给慕容叡。   慕容家在洛阳的宅邸遭了兵灾,已经没办法住人了,少帝干脆就另外挑选了一出给他。   一进门,就听到有人尖叫。慕容叡一看,是长生骑在马背上,两手抓住马缰,后面家仆苦脸追在后面。   “长生!”慕容叡下马,让家仆拉着马下去,他快步走过去,长生见到他来了,满脸高兴,两手就要拉马。   今天骑的马是胡马,生的有成人那么高,这么高的马以前是不准给他骑的。今天长生撑着明姝不注意,自己偷偷骑了出来,这么高的胡马,性情比不得体型娇小的母马温顺,察觉到自己背上的只是个小家伙,立刻扬起前蹄,嘶鸣不已,要把背上的小不点给摔下来。   身后跟着的家仆们连连尖叫,慌忙上前,预备着只要马背上的人摔下来,就马上接住。要不然后果难料,大人摔下马都有可能摔断脊梁而死,更何况小孩娇嫩的骨头?   那胡马高高立起来,前蹄扬起,狂躁不安,众人惊呼。而后只觉得眼前一花,慕容叡直接一把把那胡马拖下来,翻身上去,嘴里轻声嘀咕了两声谁也听不懂的低鸣。   原本狂躁不安,且要把人给摔下去的胡马顿时一改前态,四蹄老老实实踩在地上,打了个响鼻,丝毫不将之前的凶悍。   长生整个身子俯在马背上,两手还紧紧的抓住马缰,抓住马缰还不够,他生怕自己被甩下去,还抓了两手的鬃毛。   “好了,没事。”慕容叡也不责骂他,伸手往他的脑袋顶轻轻拍了两下,“吓傻了?”   “没有!”长生被他在脑袋上那么一拍,终于回神过来了。   慕容叡看他两只手还紧紧抓住马缰,俯身过去教导他,“来,放开点,你抓的这么紧,也没多少用。这畜生要是真的想要把你甩下来,是没用的。”   长生顿时苦了脸,他扬起下巴,“阿叔,那要怎么办啊?”   “你怎这么偏偏要骑这匹马?”慕容叡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下。府邸里的马厩养了不少马,这小子眼光好,一下就挑中里头最好的。   “因为我想骑。”长生说着,眼里的光炽热起来,“老是骑果下马,太没意思了。”   果下马是高丽那边进贡而来,因为马十分矮小,骑着可以穿行果树下,因此得名。中原很少见,只有高丽那边才有。   “你这小子,那玩意一般人还骑不上呢。”   “我听说,只有南边的那些无用的士人才会骑这种马!”长生回头高声道,“没用人才觉得这马好呢!”   慕容叡不觉微笑,他伸手就在长生的脑袋顶上摸了好几下,“臭小子,看不出来,年纪不大,说的话倒是不小!”   长生头顶上扎了个揪揪。和小女孩似得,男孩小时候比女孩难养,为了孩子能平安长大,男孩子有些就干脆做下女孩打扮。   那个揪揪顿时被慕容叡揉的一塌糊涂,长生两手护住自己的脑袋,免得头发都被慕容叡给揉散了,他看看慕容叡,然后又回转过身去看他后面。   慕容叡见这小子不停的回身看他身后,“怎么,你在看甚么?”   “阿爷呢?”长生抓住他的袍袖,一个劲的往后看,他就差整个人站在马背上,往后看了,他辛苦的伸长了脖子,却还是没有看到慕容陟。   “阿爷呢?”长生没找到慕容陟,满脸失落,“阿叔这次回来,阿爷没有跟着一起来么?”   孩子一口气就问了好几句话,慕容叡心中不悦,“他有事,要过段时间才能来。”   说罢,看见长生满脸的失落。慕容叡心里不禁奇怪,慕容陟对长生的严苛管束,他也有所耳闻。   小男孩这个年纪都是调皮捣蛋上屋掀瓦,一脸的欠揍。看到严格管教自己的阿爷就两腿发软,恨不得逃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受父母管束才好。   他之前实在是太忙了,外面的事,家里的事,一拥而上,每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的。就算有心抽时间出来陪他,也不及慕容陟每日的陪伴。   慕容叡知道在这个自己是输于慕容陟,把孩子单独接过来,一来是为了安抚明姝,二来也是有补偿追赶的意思。   不过这小子,却认定了慕容陟是他的阿爷,哪怕在洛阳玩的乐不思蜀,还是没有忘记了慕容陟这个阿爷。   慕容叡想起这个,笑的都有些咬牙切齿。   “你不是最怕阿爷么,他不来不是正好?”   长生嗳了几下,“可是阿爷不来,阿娘会不会伤心啊?”   慕容叡一把把他的脑袋给摁到怀里,手劲之大,恨不得把这小子给摁回明姝肚子里头去。果然是谁亲近他更多,他就更亲谁。   血脉这个东西,对孩子来说似乎有些不可理解了。   “不会!”慕容叡说着,拉过马头,就往府内的校场上走去。   长生见慕容叡轻而易举就能把这匹烈性犹存的马给驯服,哇的叫了一声,“阿叔好厉害!”   慕容叡这才笑了,“哦,说说看,阿叔哪里厉害了?”   长生看向慕容叡的眼神冒着点点星光,“阿叔能把这匹马驯服了!我骑上去,它还不乐意呢。现在它不动了!”说着,他泄愤似得,两脚就要往马身上踢。   慕容叡立刻拦住他,“你不要踢马。马是你的挚友,人心不可测,就算上刻是盟友,下刻也会翻脸无情,对你拔刀相向。但是马不会,一生一世,就你一个主人。它们比人还要忠心,所以你不要随意就踢打它们。”   慕容叡板起面孔,低头教导,说的长生脑袋都低下来。   “听进去了吗?”慕容叡沉声道。   长生觉得有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头上,威压的话让他抬不起头。阿爷虽然也训斥过他,但都不及阿叔一句话。   长生点点头。   明姝找到长生的时候,慕容叡正抱着长生骑在马背上遛弯。慕容叡是武将出身,把宅邸拿到手之后,开辟了一块很大的空地作为习武的校场。   现在这两个骑在马背上,在校场上小跑。   长生在马背上远远的瞧见明姝,手掌搁在眼上,看清楚母亲,欢呼道,“阿叔,阿叔,阿娘来了!”   说着兴奋的整个身子往前俯,示意慕容叡把马驱到明姝哪儿去。   慕容叡如长生所愿,驱马往明姝那儿去。明姝看到马背上玩耍的脸蛋通红的儿子,啊的一声吐出口浊气,“你这混小子……”   她只不过是午睡了一会,这孩子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侍女们都被他甩开,命令坐在那儿不准动,要是谁敢跟上来,他就要罚谁。弄得明姝问那些侍女孩子的去处,侍女们一问三不知。   长生敏锐的看出明姝不高兴了,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忍不住往身后的慕容叡怀里躲了躲。   “阿叔,阿娘好像生气了。”长生仰起头,两只眼睛是说不出的可怜。   一个孩子的心思,慕容叡瞧不出来才怪!他翻身下马,一手拎住长生的后衣领,把孩子从马上拎下来提到明姝面前。   明姝面若寒霜,看的长生反身去抱慕容叡的大腿,结果又被慕容叡给提住站好。   “我只是睡了小会,你这臭小子就跑的不见了!”明姝扬起手要打,长生看到她扬起的巴掌,眼里泛起泪光。   明姝看到他这样,手扬起来打不下去了。   她看了眼慕容叡,慕容叡两手抱胸,站在那儿似乎在看好戏,她咬了咬牙,放下手。   “你去给我把书好好抄三遍!”明姝喝道。   长生啊了一声,一张小脸泫然欲泣。   明姝硬起心肠,要他去抄书。   长生嘀咕着,“阿娘比阿爷还凶,阿爷也没有要我把书抄三遍。”   这嘀咕被慕容叡听了去,慕容叡一手按住长生稚嫩的肩膀上,把人给旋了过来,“要不然阿叔给你做阿爷好不好?”他嘴里诱哄,好似拿了一块饴糖在诱拐,“阿叔做了阿爷之后,不会逼着长生抄书。”   慕容叡的话语里像是淬了蜜,在孩子面前发出甜腻腻的诱人香味,蛊惑他。   “阿叔来做你的阿爷,好不好?”   明姝心头一凛,慕容叡起身,手指压在唇上,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听听孩子怎么说。”   长生满脸困惑,明姝心头的惊讶不比孩子少,慕容叡突然就说这话,从来没有和她打过招呼。   长生迷茫的看了明姝一眼,见着阿娘也没有给他个解释,他皱起一张脸,“可是阿爷只有一个不是吗?”   “那原来的阿爷不要了,阿叔做的新阿爷好不好?”慕容叡诱哄。   长生定定的看了慕容叡好会,慕容叡以为孩子会满心答应的时候,长生忽然摇头,“不要,阿爷只有一个。阿叔就是阿叔,阿爷就是阿爷。”   说着他脸上的迷惑渐渐消失,只留有一点点在眼眸里。   他话语坚定,“我去抄书了!”说完撒开慕容叡,一溜烟跑的没影子了。   明姝看着长生远远的背影,她快步到慕容叡旁边,“你问孩子这个干甚么?”   好端端,和她一个招呼都不打,就问什么要不要新阿爷。   慕容叡没答她的话,伸手摸摸下巴,过了好会终于笑出声,声音里犹自带着不甘心,“看不出来,阿六敦那小子还有几手。我听说他对长生很是严格,做错了什么,动不动就打手板,没想到长生竟然还吃他这一套。”   “好了。”明姝轻轻的推了他,言语嗔怪,“你也不看看,你陪了他多少时日,他陪了长生多久!”   慕容叡斜睨她,“你也这么说。”   前头忙的昏头昏脑,到了现在才来弥补,也不知道弥补的成么。   自己生的孩子,结果到头来成了别人的儿子,不管怎么样,就是心头不甘心。他对这小子也是关怀备至,怎么在这条线上划的这么清楚?   明姝才不给他说好话,“那是当然的了。没有的东西总不能昧着良心说有吧。”   慕容叡沉默了下,“我让他跟着阿娘一道回代郡。”   此言一出,明姝脸上也有些不自然,她过了许久,“你做过分了。”   “谁过分?”慕容叡皱眉,她这话勾起他的翻涌醋意,“他是阿娘最喜爱的儿子,阿娘回老家,他不过去尽孝算甚么。”   明姝听他话里的酸味都要冒出来了,她握住他的手臂轻轻的摇一摇。   “我只是觉得亏欠了他。”   慕容叡的脸色这才主将转好,“你就是心善。”   明姝点头,“我明天去长公主那儿。”   胡菩提入了洛阳,炙手可热,自然而然不可能再回到秀容那个天寒地冻的地方去。在洛阳住下来,原本留在秀容的女眷也一并带了过来。   长乐公主还没出嫁以前,就是喜欢热闹的人。在秀容憋了这么多年,一朝回到洛阳,便迫不及待的宴客。   “好,你去吧。”慕容叡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我到时候多给你派些人。”   “她可不是个消停的人。你小心点。”慕容叡提醒道。   明姝这么多年,都快要想不起长乐公主这么个人了,被他这么一说,想起自己差点中了她的圈套。   “实在不行,明天我陪你去?”慕容叡见明姝目光放空,似乎在回想往事,知道她和长乐公主这一段往事令她不快,干脆打算和她一块去。   “我听说尉迟家的娘子也会去。”明姝一把把他推开,“你要是去了,恐怕她就要拖着你不肯走了。”   慕容叡听后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她说不定看到我就怕呢。”   说到这里,慕容叡有些遗憾。尉迟家没有和李太后扯上关系,朝堂大清洗的时候,没有波及到。而尉迟家也没有退亲的意思。   之前是想给尉迟家颜面,等尉迟家来退亲。眼下男女结亲又不是必须结为夫妻,发现彼此不和,或者两家政见不同,转头找别人的比比皆是。但是尉迟家没有动静,他懒得等下去了,再这么掰扯下去,他可没有耐性。   “回头我会和他家说清楚。”慕容叡说着,压低了声量,“不会让你受委屈。”   明姝听后,手上推了一下他。   手推在他身上,随即被他一手握在手心里,他揉了两下,眼里盛满了笑意。被他这么看着,明姝忍不住也对他笑。   *   洛阳里的局势还不算是平稳,每天都有人下狱,被流放。刑场死的人,堆起来能有山高。   长乐公主一回来,也不管外面腥风血雨,重新摆出长公主的姿态,开门设宴,大宴宾客。   明姝也是长乐公主的客人里的一员。   现在洛阳里炙手可热的,唯有二人,胡菩提和慕容叡。慕容叡有一定亲的女子,但是没有过门,就算不得慕容家的人,只有把明姝请过来。   长乐公主看上去还是过去的模样,装扮精致,就连周围服侍的那些侍女也要打扮的貌美精致,力求艳压众人。   酒过三巡,众人心里的紧张渐渐放下,开始说笑起来。   长乐公主涂着丹蔻的手拿起面前镶嵌着宝石的酒杯,慢慢饮了一口,她向明姝看过去。明姝的位置离她很近,不过她对面就是尉迟家的女眷。   “韩娘子,回去也该好好劝劝老夫人,让慕容府君早些成亲才是。”长乐公主此话一出,明姝抬起眼来。   哪怕早已经不再年少,甚至还生了孩子,但她的风采一如当初。   此言引来宴会上女眷们的注视,明姝飞快看了一眼对面脸色不好的尉迟家女眷,道了一声是。   结果长乐公主呀了一声,故作惊讶,“瞧我忘记了,刘老夫人现在还在晋阳,慕容府里只有你和府君两个,”说着她浅浅笑了,“说起来,现在娘子你才是现在慕容家的当家主母吧?”   长乐公主说完笑声又高了些,而对面的尉迟家女眷满脸惊愕,只有姿娥两眼盯着明姝,几乎两眼喷火。 第140章 发放   长乐公主转若无意, 就像当初在姿娥面前详装无意提起慕容叡和明姝的那回事一样。   她眼里波光流动, 眼睛眨也不眨, 盯在明姝身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尉迟家的女眷那边统统反应过来,眼刀剐在明姝身上。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慕容叡家里没有主母,也没有老夫人, 只有一个阿嫂带着侄子住在府邸里。甚至连阿兄都没有见到。要说这对叔嫂到底是什么关系,就算不说,也能想出来。   只是一般, 心里知道归知道,不会在嘴上说出来。长乐公主还这么一提,顿时屋内安安静静,所有的人目光不停的在长乐公主和明姝身上逡巡。   明姝没有坐立不安,更没有羞愧满面。她竟然敢来, 就不怕长乐公主说东道西。   “公主言重了。”明姝淡淡的, 脸上没有半点难堪,看向长乐公主的眼神也没有半丝波动。   她看了一眼姿娥, 微微颔首。   此言算是把和慕容叡的关系全部应下。而且不是不情不愿, 不是丑态百出,而是带着一份阔达,似乎在告诉所有人‘既然你们都这么想听了,我就点头承认了’。   这种揭人短,最美的就在于看着被掀短的那个气息絮乱,面红耳赤, 坐立不安。要是恼羞成怒,那就更好了。   明姝这般反应,实在是在长乐公主意料之外。她两眼定定的盯在明姝身上,想要从她脸上找出半点气急败坏的痕迹,可是看了许久,没有寻出半点气急败坏的影子。   长乐公主整个人往身后的隐囊里一靠,她目光倏地冰冷下来。   明姝持起桌上放着的酒,冲长乐公主一敬。   看着面前美人美艳如牡丹的面孔,长乐公主的心头像是被什么给死死堵住了。   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这女子比起当初初见时候的胆怯娇弱,似乎现在有不同了。长乐公主的目光落到姿娥身上。   这女子也是个蠢货,她都已经把毒药送到她手里了。千里迢迢送她去晋阳,结果只有她自己羞愤难当返回长安。   真是没有一点用。   长乐公主持起手里的金酒杯,对明姝点头示意,明姝仰首把杯子里的酒喝下。然后微微一笑。   女眷们的目光在明姝,长乐公主,以及姿娥的身上转了一圈,随即沉寂下去。又恢复了之前欢声笑语的模样。   有了刚才的插曲,明姝也不和长乐公主说话。她坐在那里,喝酒吃东西,对着旁边不管好奇还是恶意的打量都坦然处之。   酒是葡萄酒,喝了几杯下去也不会醉人。最多让人起身去几趟厕房。   明姝去了一次回来,路上被姿娥挡住。   姿娥来者不善,浑身上下都冒腾着怒火。银杏在后面见到姿娥眼里的怒火,就要上前把两人给隔开。   明姝一把揽住她,把她拨到自己身后去。   “尉迟娘子。”明姝微笑,“真是巧。”   姿娥两眼盯着面前的女子,锋利的眼刀恨不得将面前这女子千刀万剐,她咬着牙,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你还敢来!”   这女子自己的夫君是个瘸子,还是个白身。和小叔不清不白,换个女子恐怕早已经心里有鬼,不敢出现在人前。她倒好,不仅来了,还那么理直气壮,简直恬不知耻!   “我为何不敢来?”明姝说着,嘴角泛出微笑,她的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愠怒。“长乐公主下的请帖,我若是不来,岂不是对公主大不敬?”   “你!”姿娥被明姝一句话堵住嘴,长乐公主宴请在洛阳的女眷,发的帖子,自然是要来的。   姿娥的脸蛋通红,咬唇瞪她。   “你不要脸!”姿娥怒道,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攻讦她的地方,“现在洛阳里恐怕都已经知道你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怎么在洛阳呆下去!”   “尉迟娘子。”明姝抬眼,似乎颇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这女子已经十八了,处在少女最好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冒着富贵和跋扈。   “我能不能在洛阳呆下去,不是那些娘子夫人说了算的。”明姝上下打量她,目光里的东西让姿娥很不舒服。   “你觉得我是靠着那些娘子夫人在洛阳立足的吗?”明姝好笑问道。   当然不是,女人之间的来往,是朝廷的延续。到了许多地步,彼此打交道已经看得不是所谓的品行。   “……”姿娥涨红了脸,却依然不肯退缩半步,“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我告诉你,他就是看中你的脸蛋而已。现在再过几年,等他腻了,有你好看的。”   姿娥高高扬起下巴,“对了,到时候等你回你夫君身边,都还不知道他肯不肯要你。”   “尉迟娘子说到这个,你嘴里的几年,已经过去几年了?”明姝笑问。她的目光在姿娥的脸庞上转了一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娘子的花信之年,也快过了吧?”   “你花信之年快过,我也已经有个孩子。按道理来说,我也应当争不过你吧。”明姝看她的目光里,浮上些许怜悯,“与其你和我说这些,说到底该着急的,应该是你。”   姿娥两眼通红,眼里的血丝分明,狠狠的瞪她。恨不得用目光在她的身上瞪出个大窟窿。   “你别得意!”姿娥怒道。   她心底的痛处被明姝戳中,几乎恼羞成怒。明姝的年纪要比她大上几岁。男人都喜欢年轻的女子,而且是越年轻越好。年轻女子如同花一样的娇艳,而上了年纪生育过的女人,就是糟糠菜了。   但慕容叡对她几乎从来没有报过多少真情,甚至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这些年来,退亲之事,已经提起几次。   “我当然要得意。”明姝笑了,她向姿娥迈近几步,“你把我堵到这儿,难道就不是要我别得意。可我又凭甚么要照着你的话来做?”   “尉迟娘子与其在这儿要我别得意,不如还是去想想怎么办。”明姝说着,笑的越发温和,“毕竟女子的光阴不等人,尤其他对你无意的时候。你就算等的再久,对他来说也只是烦躁而已。可是对你呢?”   明姝嗓音轻柔,如同淙淙流水,和姿娥故作的高声不一样。   姿娥脸色变幻,她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女人杀了。   可是两人身后都带着侍女,不远处又有侍女捧着东西缓缓走过。不管如何,看着都不是出手的绝佳时机。   “哟,你们在这儿啊。”略带轻佻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两女回头一看,见着胡文殊站在两人一从牡丹花后面。   现在还不是牡丹花的花期,但是公主府里有专门的暖房,把花期提前,令原本在煦暖时候开放的花朵现在就开了。   胡文殊的脸和娇艳欲滴的牡丹凑在一块,格外引人垂涎。   他大步走过来,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回。   姿娥被人撞破,心虚气短,“虎将军怎么在这儿?”   “我随意出来走走,就看到你们两位在这里了。”胡文殊说着又笑了笑,“两位娘子还是快回去吧,阿嫂在前头等你等急了。”后面这话是对姿娥说的。   姿娥伸手胡乱整理了一下发鬓,出来堵明姝,却半点便宜都没有捞着,不仅仅没有捞着便宜,反而还被刺了一顿。她狠狠剐了明姝一眼,掉头就走。   胡文殊背着双手看姿娥走远,回头看明姝,“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韩娘子牙尖嘴利了很多。”   不牙尖嘴利,难道要站在那儿给人说么?   她看了一眼胡文殊,屈膝了下,告辞离开。   “小胡将军来的倒是时候。”银杏在她身后轻声道。   如果不是他,自家娘子还不知道要和那个女人掰扯多久。说又说不过,可是就这么认输又不甘心,陪着那个尉迟家的女人光是站在那里,都觉得腿疼。   “你说他怎么会在这儿?”明姝看了她一眼。   银杏啊了一声。   长乐公主和胡菩提不住在一块,而是照着规矩,夫妻各有自己的府邸,只有偶尔胡菩提会到公主府过夜。但是少的可怜。   公主下嫁臣子,和平常人家不一样。没有公主召见,别说是驸马本人,就算是公婆都只有站在门外的份。一个小叔子怎么跑进来的?   明姝不说话,主仆两个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里头的深意。   银杏一张脸都僵了,“长公主也……”   明姝笑了笑,手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样子。   银杏立刻没了声音,过了好久才听她在身后到,“娘子和府君真是越来越像了。”就连说话语气神情都想。   明姝摸了摸脸,“可能和他在一块呆久了吧。”   姿娥回去之后,心情不好,长乐公主见状,招她过来,姿娥对长乐公主不设心防,提了一下撞见明姝,为了显得不那么丢脸,只说和明姝打了个照面就走,随口还提了一句她看到胡文殊之事。   长乐公主听到她看到胡文殊了,面上的笑容很奇怪的僵硬了起来,她侧首看了姿娥一眼,“别把这事往外说。”   姿娥颔首,“嗯。”   她当然不会往外面说,自己去堵人,结果反而被那贱人说了一通,又有甚么可炫耀的。   姿娥见长乐公主兴致缺缺,呆在公主身边也是无趣,干脆回去了。   明姝持杯,见到姿娥坐回来。让身边的侍女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葡萄酒,她持起酒杯,对姿娥一敬。   姿娥看到她,面色更加坏。她扭头过去,不肯搭理她。   明姝也不生气,自己持着酒杯,把一杯酒喝完。   将近坊门关闭的时辰,公主府里的宾客渐渐散去。明姝上了车,银杏还没上来,在外面啊了一声,随即车边传来她小声禀告的声音,“娘子,府君来了。”   明姝一听,她把车廉一掀开,果然看到慕容叡在外,慕容叡过来冲她笑,驰马到她车边,“怎么?看傻眼了?”   明姝嘴张开,“你怎么来了?”   今天长乐公主一张嘴,恐怕两人奸~夫淫~妇的名头,明天就会传遍洛阳的大街小巷,可是慕容叡这么一送上门,恐怕全洛阳都知道了。   “我听说你在这儿,有人说你了?”慕容叡转若无意道。   明姝一怔,她飞快的往后看了一眼,公主府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这时一个少女的骑马奔上来,“慕容叡,你怎么能这样!”   正是姿娥。   慕容叡骑在马上,一手持着马缰,他看了她一眼,“我们就不要再纠缠下去了吧。”   慕容叡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小看了这家,还是自己改日亲自上门说一趟为好,拖得时间太长,对自己越不利。   姿娥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傻子,姿娥胸脯起伏,拉过马头不顾后面家仆和侍女的惊呼,直接驰马跑了。   “不去追吗?”明姝掀开了一小段车廉,在车里问道。“她这么骑马,很容易出事的吧?”   慕容叡看了一眼追过去的尉迟家的家仆和侍女,“算了,不去。”   “他家已经去了那么多人了,到时候我跟过去,少不得又要多出许多牵扯来。”   慕容叡说完,挑了另外一条道,和尉迟家的分开。   “你怎么想要到这边来的。”明姝知道长乐公主和他以前的一点牵扯,“你就不怕……”   “她都把话头说到你头上了,我要是不坐实了,倒是对不住她的这一番心意了。”慕容叡说罢笑了笑。   他转头看明姝露出来的小半张脸,“迟早有这么一天的。难道你还想一辈子偷偷摸摸的?”他说着自己都笑了,“说实话,就算你想,现在也不可能了。”   他在马上弯下腰,“现在满洛阳恐怕都是你和我的传闻了。咱们两个注定要绑在一块,想要干净都不行了。”   他嘴里这么说,但话听上去还挺得意。   明姝笑了下,很快脸上的笑意一收,把车廉一放,整个坐回去。   过了一会,有远远的马的嘶鸣声,而后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越来越急促。   “慕容叡,你还是人吗!”   明姝蹙眉,她去看,见着一个男人把慕容叡挡住。慕容叡眼神冷淡,他看了一眼明姝这边,做了个手势,让士兵护卫明姝先离开。   明姝走出一段距离,还能听到那个男人的咆哮,“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姿娥也不会坠马,你换我妹妹!”   明姝在车里听的真切,她掀了车廉去看外面,隔着全副武装的士兵,看不清楚慕容叡那边。   回到家里,明姝检查了长生的功课。   慕容叡并没有放养长生的意思,他到洛阳之后也只是轻松了两天,慕容叡请了富有学识的人来教导他。还派了好几个老兵教他骑射和武艺。   长生忙得不停转溜的陀螺,半刻也停不下来。   “阿娘?”长生看着母亲拿着自己誊抄的功课老半天没有动静,不禁疑惑的抬头。   明姝看了一眼手里的功课,字迹比以前有了很大的进步。听说这个老师也是严苛的人,该打该骂绝不手软。   果然还是有个严厉的老师要好点。   “完成的不错。”明姝摸摸他的脑袋,抓了一把葡萄干果给他,“出去玩吧。”   长生见自己可以出去玩了,欢呼一声,奔出去。   “五娘子心情好像不太好?”银杏在一边看着明姝自从下车之后,就有些魂不守舍,忍不住问。   明姝看银杏,“我在车上好像听到尉迟家的娘子坠马了。”   银杏当时跟着明姝坐在车里,也听得清楚。   “这和娘子又没有甚么关系!”银杏劝解道,“尉迟娘子自小骑马长大的,而且当时谁也没逼她骑马。何况还有那么多人跟着,出事了和五娘子又有甚么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完全不放在心上,可也怎么也做不到。明姝和姿娥吵过架,甚至还刺了她几句,可没真想她有事。   慕容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她听到他回来的消息,亲自打灯笼去找他。见到慕容叡就问,“怎么样了,人还好吧?”   慕容叡神色有些怪异,过了好会,他摇摇头,“人不行了。”   明姝愣住,好半会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   慕容叡神情淡淡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控马的,马突然发狂了,一路狂奔,把她甩下来了。摔断了腰骨。”   他坐在那里,看明姝两眼发直,心里叹了口气。   她嘴上厉害了一些,可是性情还是那个性情,不管之前吵成什么样,从不希望对方有事。   “好了,她也不是甚么好人。”他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摸了一下她的掌心。   慕容叡想起姿娥之前做的事,心里没有半点撼动。   天底下每天都有人死,他要是因为这个心绪不宁,基本上这辈子都别想安宁了。   “那是她的命不好,怪不得谁。”   慕容叡说着,眉头皱起来。   “只是,她爷娘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姿娥当时摔下马的时候,当场不行了。慕容叡没有逼她,但悲痛的父母,反而会把火气撒到他头上来。   “见他们把女儿宠成那样,恐怕就知道他们也不是甚么善茬。”慕容叡握住她的手,“到时候咱们说不定又有麻烦。”   明姝刚要开口,慕容叡嘘了一声,“这段时间,我会加大府中的警戒,你和长生没事不要出门。”   明姝一把握住他手,“那你呢?”   “我总不能还躲在家里,”慕容叡笑了两下,“放心,他们最多就是在朝堂上弹劾我。只是能不能奏效,就看天意了。”   果不其然,过了两三天,尉迟家的人就开始上奏章弹劾他。而罪名就是他不顾道德伦常。   朝廷上伸长了脖子,看了半天的热闹。而且胡菩提那里的人也开始活跃起来。气势之凶猛,竟然是有要把慕容叡斩于马下置之死地。   外面风风雨雨,长乐公主又和胡菩提出趁机夺权,另立新帝。   胡菩提觉得长乐公主简直入魔了。皇帝的废立乃是大事,何况少帝前不久才废黜了李太后的侄女李皇后,改立他的妹妹。换了皇帝,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夫妻两人吵了一架,胡菩提掉头就走,下定决心,再也不搭理这个疯婆子。   长乐公主见胡菩提完全不听自己的不说,还走的格外坚决。气的把一屋子东西都给砸了。   胡文殊进来的时候,几乎找不到能下脚的地方。胡文殊见长乐公主满脸泪痕坐在狼藉里,走到她身后,伸手环住她,“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母后的仇,只要这对母子还在,就报不了。”长乐公主在情郎面前终于再也不加遮掩。   她转过眸子看他,“你兄长也太迂腐了!”   胡文殊笑了下,“兄长一时半会的转不过脑筋,不过慕容叡现在因为尉迟家的事焦头烂额。”他说着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这一箭双雕,阿嫂用的很好。”   长乐公主笑了笑,她俯身在他胸膛上。   “我们的事,暂时还不能宣扬出去。死一个也就死一个了。”   胡菩提听着长乐公主的话,伸手放在她的背上,拍了又拍,贴着她耳朵道,“阿嫂做的对。”   长乐公主听他这么一说,依偎在他的胸口越发不愿离开。   朝廷上的攻讦一日比一日剧烈,似乎慕容叡的罪行罄竹难书,只有拉出去砍了才能平伏天下人的愤怒。   这样倒也罢了。门上还有人吵闹上来,听说是尉迟家的人为自己的女儿讨公道来了。   姿娥之死,说起来完全是意外,慕容叡也没有逼着姿娥骑马,可是尉迟家的人急需一个发泄口,上门找麻烦。   明姝听着外面的动静,喝了一口水。长生这几日哪里也没去,都呆在她的身边。   外面的侍女飞快跑来,“娘子,尉迟家的人都走了!”   姿娥的哥哥尉迟显几次过来,大吵大闹,几乎拿出了看家本事,要把慕容府给掀个天翻地覆。而且是天天都来,不给一日安宁。   劝也劝过,后来干脆丢在那里不管了。   现在走了?   侍女兴奋的脸发红,“是的!陛下的使者来了!” 第141章 掌掴   明姝去看了下, 果然尉迟显和他带的那帮人不见了。   皇帝使者驾临, 明姝下跪迎接。   使者看她, 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韩娘子,陛下宣你入宫一趟。”   “阿娘去哪儿?”跪在她身边的长生马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这个时候的孩子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了。哪怕大人没有和他说, 他心里头也和明镜似得。   前来的使者是个中官,中官去了势,说话都是掐着嗓子不阴不阳的怪声怪气。   中官看了一眼长生, 脸上的笑更加古怪起来,“小郎君莫要着急,韩娘子只是去觐见陛下,很快就回来。”   明姝摸摸他的脑袋,把银杏留下照顾长生, 自己收拾收拾打算入宫。   今非昔比了。明姝根本不怕当年在宫里的那一幕重演。   少帝不缺女人, 依她来看,他当年最多就是个见色起意, 这么多年下来, 就算再怎么执着,也该忘记了。何况现在朝廷内外不稳,胡菩提这段时间大肆排挤非他一系的大臣,借着后党两个字处死了不少人。   就连宗室也跟着死了不少。   这个节骨眼上,还能闹出多大的事来?   明姝不急不躁,整理好仪容之后就出去了。   路上车厢外有稍许响动, 她看了一眼,只见着一个年轻男人目眦尽裂的往她马车的方向扑过来,他两眼瞪的极大,两眼血红要淌血了。那眼光犹如利刃,恨不得当场将她杀了。   全洛阳巴不得她死的人,恐怕也就姿娥的兄长。   前后的骑兵在尉迟显冲出来的时候,就把尉迟显给拦住了,两只长长的马槊把尉迟显架在那里,任凭他满腔仇恨愤慨,却依然近不得她身。   姿娥之死,出乎她意料之外。但明姝也没有把这个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坠马之事的确是意外,只是姿娥的亲人受不了,一定要找个所谓的仇人来恨,好减轻自己的痛苦。   但她才不希望把这个责任全担下来了。   拦住她寻仇没什么,但是宫里的人在场,就有另外一层意思了。明姝看着尉迟显和他身后的那群人给叉下马,默默放下了车廉。   几年前她进宫过一趟,而现在进宫和之前已经有了莫大的不同。   明姝由中官带着,进了明光殿。少帝站在一只金色笼子面前喂画眉鸟。他听到中官的禀告,回身过来,他看到低眉顺眼站在那里的明姝,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银夹丢到一边,拿起宫女手里的丝帕把手仔细擦拭干净。   “韩娘子来了。”元翊冲她一笑,“你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了甚么?”   明姝摇摇头,“民女不知。”   元翊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嘴角弯的比方才更大了些,“朕这段日子收到不少的弹劾慕容府君的奏章。说他罔顾人伦,和长嫂私通。”   说到这里,元翊又笑了下,他坐到御座上,一手压在隐囊上。   “朕想听听韩娘子是怎么说的。”他眨了下眼睛,“这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明姝躬腰,“是真是假……陛下是想要真的还是想要假的?”   真假对于这些人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尤其这种香艳绯闻,就算是真的,对于上位者来说也无伤大雅,不过就是听听而已。何况宗室里也有这种香艳事,要真是追查起来,恐怕不少人都要跟着遭殃。   元翊抬眼看了看她,“你胆子大了很多。”   “陛下难道希望民女慌乱不堪到口不能言?”明姝反问。   倒也不是胆子大了,只是有些事想明白了,就不觉得有害怕的必要。   “陛下难道为这种男女之事操心?”明姝又问。   “果然胆子大了。”元翊笑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她和几年前果然还是不同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勾人心魄。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不能贸然出手。   元翊让她坐到另外一张坐床上。   “朕想起当时在晋阳的时候,你曾经和朕说,想要为自己的夫婿讨一个官职。是不是?”   明姝点头。   “实职是不行了。”元翊敲着手边的玉珏,玉珏通体莹白,他看明姝一眼,很快反把目光别过去。   “陛下能赐予一官半职,已是天恩。民女不敢做其他之想。”元翊看她,笑了两声,“好,看来娘子很为夫君着想。”元翊想了会,他点点头,“好,朕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尉迟家的人一直和朕说,是你逼死他们家女儿的?”元翊突然问道。   尉迟家这段时间因为爱女坠马而亡,闹得洛阳里头纷纷扬扬。不仅弹劾慕容叡私德,而且入宫和胡皇后哭诉这个狐媚妖女的不是。   明姝满脸惊愕,“陛下,民女若是有那般本事,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元翊定定的看她好会,嘴角勾的弧度比之前大了些,过了好半会道,“你未免也太小瞧你自己的本事了。”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她好呢,还是说她和尉迟家的人说的那样,能活活把一个活人给逼死?   “朕决定了,”元翊突然道,“你夫君就拜为太散大夫。”   其实这个就是个散官,一人可以身兼多职。慕容叡还是并州刺史的时候,身上有个县子的爵位,还拜为龙骧将军。   比起慕容叡,官位着实是有些寒碜了。   “朕知道这些是太少了,不过他腿脚有疾,而且之前也没有听过他有过人的才智。朕会另外再赐予他其他的。”   “陛下恩德。”明姝从床下下来跪道。   元翊看她好会,笑了下。   中官进来,“陛下,皇后殿下来了。”   李太后已经被元翊送出宫送往瑶光寺出家为尼。毕竟是自己的生母,母子比父子还要多了一层怀胎九月的羁绊,父子为了争权夺势可以互相残杀,可要对自己生母动手,还不是那么容易。   但是母子两人再次同居宫城,也不可能了。尤其李太后下毒想要毒死儿子,少帝看的清清楚楚,哪怕他还好好活着,但这个心结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解开了。   李太后出家之后,李氏一门几乎血洗一空。李太后当初在后宫里的安排也被一一拔出。凡是李太后安排入宫的妃嫔一并废黜驱逐出宫落发为尼。   现在的皇后,是胡菩提的妹妹。   元翊看了一眼明前的明姝,明姝会意,“民女告退。”   说完,她飞快退出去。   她和这位胡皇后关系也不怎么好,碰面之后,说不定胡皇后会趁机给她难堪。   女子远远比男子要痛恨所谓的狐狸精。要是被胡皇后撞见,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她能当面呛姿娥,但不能呛一国之母。   她匆忙出宫,回府之后,看到门口车如流水马如龙。   她临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怎么一回来就……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特意从后面进去,一回房,银杏迎了上来。明姝抓住银杏,“外面那么多人,怎么回事?”   “陛下封了咱们府君好大的官!”银杏也说不明白,“外面那些人都是来祝贺的。”   “尉迟家没有来捣乱么?”明姝坐在镜台前,把头上的钗环之类取下来。之前要去面圣,打扮上难免要郑重其事,一回来,就要把浑身的装扮全都给换了。   “之前倒是有,不过被人抓走了。”银杏说话间都透着一股欢雀劲头,“早先府君说退婚的时候,答应不就行了么?照着他们家的门第,也不可能寻不着好夫婿,偏偏一根脑筋全部用在府君身上。”   说着,银杏过去给她把唇上的胭脂红给抹掉,换了一身襦裙。   “长生呢?”明姝看了看屋子里,长生不在。   “小郎君跟着府君到前面去了。”银杏两眼眨了眨,“这下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了。”   尉迟家才说他和嫂子私通,私德不休。这边皇帝变给了他更高的官位。他干脆就把孩子给带出去了,完全不顾尉迟家和其他人如何想。   这种霸道的作风,还真是让人奈何他不得。   “知道也就知道了。”明姝破坛子破摔,她坐在那儿,“难道以前知道的人就少了?”   “那也不是,不过好歹没几个人说出来么……”银杏低头。   正说着,银杏看到那边有侍女过来,她过去和侍女低语几句,“五娘子,府君让你过去。”   明姝正对着铜镜擦去面上的脂粉,听到她这么说,手指在脸上擦了两下,“算了,我不去。”   “五娘子?”银杏奇怪道。   “我不去了。就说我刚刚从宫里回来,身体不适,不能见客。”明姝说着,在银杏手上轻轻拍了下,“你去前头看着长生。那边人多,长生淘气爱乱跑,小心看着他,不要他乱跑乱跳。”   银杏应答一声就去了。   之前慕容叡被攻讦的时候,门可罗雀。结果半天的功夫都不到,就宾客满座。   明姝不耐烦去凑这热闹,都是假情假意,摆在面子上的功夫,她去不去都无所谓。就是慕容叡去耀武扬威,一出之前的鸟气了。   到了傍晚,那些宾客才渐渐散去。   长生学了一堆的话回来,小孩子模仿的本事格外高超,低头哈腰的,嘴里说的话能学个十层十。   明姝看着笑得乐不可支,长生学完,扑到她怀里,仰头格外骄傲得意,“阿娘,我学的像不像。”   明姝摸摸他的脑袋,点点头,“我希望你以后长大了,不要有对别人卑躬屈膝的一天。”   “自然不会!”这话正好被入门的慕容叡听到。他大步走进来,长生欢呼一声,就扑到他怀里。   慕容叡十分疼爱长生。鲜卑还真不怎么疼爱儿子,儿子长大点,做父亲的转头就把儿子丢到马背上。   男孩需要磨难之后才能成为饶勇的男人。马背上的人是这么信仰的。   慕容叡对长生却很疼爱,长到几岁上面,也没有要把他丢到马背上的意思。   慕容叡一把把长生抱起来,大步走到明姝面前,“我听银杏说,你从宫里回来,就身体有些不适?”   “嗯。我和宫里属性相冲。”明姝说着,看了一眼慕容叡膝上的长生。   慕容叡仰手在长生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阿叔有话和阿娘说,长生先去睡觉。”   长生有些不乐意,他的视线落到明姝身上,见明姝没有出言反对,知道自己留不下来了,从慕容叡膝头跳下来,背影里都露出一股不情不愿的仇大苦深。   慕容叡看长生离开,笑了下,“这孩子是真懂事了。”   他带着长生见客的时候,长生摆明很不喜欢。私下还问了他几次,什么时候阿爷过来。   什么阿爷,他就是他的阿爷!   他真是小看了慕容陟的本事!以前怎么没发现慕容陟这么讨小孩的喜欢?说起来慕容陟对长生并不溺爱,甚至还颇为严厉。没想到现在长生竟然这么记着他。   慕容叡挑出一抹冷笑。   “今天陛下把你叫到宫里有事?”慕容叡问。   慕容叡倒是不怕少帝会做出什么。现在不比以前,少帝敢做出荒唐事,他就敢让这个小皇帝领教一下后果。   “嗯,最近不是尉迟将军弹劾你么?让我进宫问一下,当初我为你阿兄求官还是不是真的。”   慕容叡有些意外,过了好会,他鼻子里嗤笑,“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当然作数了。”明姝看了一眼慕容叡,慕容叡坐着,两眼似乎不在意,但是手指却在抠手下凭几的几面。   “难为你了。”慕容叡撇了撇嘴角,“那么个废物,你还要给他谋个位置。”   “好了,你嘴上也说人好听点。”   慕容叡笑了下,“陛下封了我个天柱大将军,另外领并州北道大行台。”他说着,面有得意,“听上去似乎还不错,对吧?”   将军前头不管什么名号都比不得一个大字,一旦加上去了意义完全不同。大将军是实打实的掌控实权之人,而不是其他封号将军,只是一个好听的封号加官而已。   “……”明姝嘴张了张,“并州北道大行台……”   慕容叡把她的话接了下去,“没错,晋阳还在我的手里。”   “那胡将军他……”   “啊,柱国大将军,领关西道大行台。”慕容叡说着,“小皇帝玩的一手好制衡。”   打进来之后,胡菩提趁机杀了一票人。少帝不信任宗室,同样也不信任母族,这些日子以来,洛阳城南坊里几乎空了一半还多,那些人不是被流放,就是砍了脑袋,慕容叡前段时间避开胡菩提的锋芒,躲到晋阳去了。让胡菩提肆无忌惮,现在小皇帝有这样的安排,看来已经对胡菩提有不满了。   “那我们是留在洛阳还是回晋阳去?”还不等慕容叡回答,明姝叹气,“我不太喜欢洛阳,何况尉迟家和你又不死不休,留在这儿,不知道还会闹出甚么事。”   “别怕。”慕容叡手放到她的脸颊边,“有我在,甚么都不用怕。”   明姝定定看他,过了好会,终于憋不住笑了。   慕容叡看她笑的前俯后仰,差点没绷住,“你笑甚么?”   明姝终于笑够了,她捂住嘴,两颊嫣红,眼睛泛着一层清透的水光,“不好意思,忍不住。”   慕容叡冷哼了两下,“谁要你忍了。”   “我就是想笑。”明姝眨眼答道,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似的,她嘴角忍不住勾起来,看的慕容叡叹气不止。   他几次开口,最后嘴又闭上,最后满脸纠结。一脸的:你想笑就笑,我不管你了。   明姝笑了好会,她揉了揉酸疼的两颊,“我说,我们还是回晋阳吧。”她低声劝说,“我不喜欢呆在这儿。”   慕容叡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稍稍按了按,“要是长生长大了就好了。”   几岁的孩子,勉强把话给说明白。骑马拉弓都还不熟练,要是长生再大几岁,或许就能帮着他做事了。   洛阳没有他的人,实在是不放心。   挟天子以令诸侯,不管在哪儿,都是最有用的一招。   尉迟家的纠缠最后还是停了下来,能到高位的都不傻。尉迟家知道女儿坠马若是仔细追究,和慕容叡是真的没有半点关系。慕容叡是被他们所迁怒的,若是换了稍次等的人家,恐怕早已经被掀下马,再无翻身的机会。   但慕容叡不但没有被掀下马,反而更上一层楼。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不如意,也只有这口恶气吞下去,另做打算。   洛阳的凛冬很快过去,春风来了。外面山河一片绿意缭绕。   平常这个时候,不管是在代郡还是在晋阳,都是冷的让人受不了,但是在洛阳已经春暖花开。   这个季节适合踏青,明姝带着长生到外面走动。外面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看的长生坐不住,带上几个家仆就出去撒野了。   郊外有些许贵族女眷出来游玩,但是碍于明姝现在在洛阳里的名声,没有多少人愿意过来,偶尔有几个女眷看在慕容叡新贵的身份上,和明姝谈了几句。   明姝不爱和这些贵妇人打交道,随意说几句话之后,便不说话了。   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明姝也懒得找话题,她不是洛阳人,而那些前来搭话的人见明姝不找话题,很快仅有的几句话说完了,场面一时陷入尴尬里。   银杏见侍女急匆匆赶过来,马上走过去拉住人,免得这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落到那些贵妇眼里,给明姝落下个话柄。   银杏听侍女禀报完,面色凝重,她过去在明姝耳边小声道,“娘子,小郎君和人打架了。”   明姝找了个理由出来,叫回来的家仆带路,穿过一条小道,就见着男孩的痛叫。长生浑身狼狈不堪,头发里头都挂着绿草梗,他被人按在草地里,家仆们去拉,被他嘶声力竭喝开,然后使出浑身上下的劲头,猛地把压在身上的男孩扑倒在地,抓起一边的石头疯狂的往人脑袋上捣。   这不是一对一,而是一对多。   男孩们带着野兽一样的天性,也不知道何为公平正义,聚众欺少,对他们来说是理所应当。   见着领首已经被扑倒在地,其他男孩慌张去拉,但是长生打的红了眼,手里的石头直接砸在地上男孩的脑袋上,当即就见了血。到底是孩子,见到血,之前再怎么威风,吓得作鸟兽散,连原来的首领都不要了。   长生打红了眼,抓住石头使劲往身下男孩头脸上砸,明姝一把拉住他,“长生!”   她一把把他手里的石头丢掉,看着地上被打顶着满头血,连哭都没力气哭的男孩。   那男孩身着锦袍,肌肤白嫩,看得出来出身高贵,现在他满脸泥巴,额头上被长生砸出血,和泥土混在一块,哭的稀里哗啦。   明姝把长生拉开,她飞快看了长生一眼,长生之前被那几个男孩按在地上,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身上袍服的原来颜色。   很快嘈杂的人声由远而近传来。   一个贵妇急匆匆赶到,她看到明姝,怔松一下,眼底露出一丝轻蔑。   对方的家仆七手八脚的把自家郎君搀扶起来。   “原来是韩娘子。”贵妇人走进,面若寒霜,“不知道我家孩子到底犯了甚么事,让慕容小郎君如此对待。”   “阿娘,他和几个人打我!”长生大叫,“他说我是野种!我不是!”   贵妇人眼里讥讽更厚,“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哪里需要动石头砸人的。”说着贵妇人看向明姝,“玩玩闹闹也就罢了,竟然还动手,未免过了吧。”   贵妇人看不惯明姝。女子都不喜欢过于貌美的女子,认为貌美女子会引诱男子,牵动他们的神智,让他们做出不可预期的事来。   经过尉迟家的事之后,明姝在洛阳贵妇人眼里,狐狸精三个字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脑门上,去也去不掉了。   “阿娘,他们说我是野种!”长生拉住明姝的手,抬头道。   明姝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   “小孩子说的话,哪里能当真。”贵妇人口里这么说,可是眼角泄露的一点轻蔑的光芒,却告诉了她此刻的真实想法。   “是啊。”明姝也跟着笑起来,“孩子懂甚么呢?”   话音落下,她就感觉长生抓住自己的手骤然收紧了。   明姝示意孩子松手,长生不情不愿松开手。她缓缓走过去,“如同娘子所说,孩子的确不懂甚么,都是父母的言传身教。”   说罢,她猛然出手,一巴掌直接抽在贵妇人的脸上。   这变故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原本满心愤慨又委屈的长生,顿时嘴张的老大。   明姝那一巴掌用的力气不大,但是胜在声音响亮。她是故意的。   “子不教父母之过,所以就由娘子承受了吧。”明姝望着捂住脸惊愕的说不出话来的贵妇人。   这些贵妇人平常斗心思习惯了,明姝这种甚么也不说,直接冲上来动手的却还是头一回见。   “有话冲我来,不要欺负孩子。”明姝说着缓缓上前一步,她两眼的光亮亮摄人。逼得眼前的贵妇人向后退了一步。 第142章 阿爷   洛阳里贵妇们的你来我往, 都仅限于嘴上和私下。哪怕心底恨对方入骨, 面上还要笑意盈盈, 只是话语里刺对方几句,叫人心里不舒服。   贵妇捂住自己的脸,怔怔看着明姝,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长生见母亲没有责怪他, 不仅不责怪他,反而还动手了。他捂住嘴,啊的叫了声, 拉过一个家仆,要他低腰,在耳边吩咐了几句,家仆领了他的命令,快点去了。   贵妇左右的家仆反应过来, 上前两步, 贵妇捂住脸,气的浑身发抖, “你、你!”   “……”明姝笑了笑。   她垂眼看了一眼跟在贵妇身边的孩子, 那孩子恐怕之前是没有见过她这种的。连他阿娘都敢打,一时间没了之前的气势,见她看过来,一张脸青白发紫。   “混账,大胆,你大胆!”贵妇捂住脸, 明姝抽的不重,打在脸上也并没有多少疼感,但是那清脆的巴掌声,却是最侮辱人的。   贵妇浑身发抖,人生这么二三十年,还是头一回被人扇巴掌。   “阿嫂!”少年嘶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贵妇往后面看,见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呆着一群人骑马驰来。   慕容允快马奔驰到明姝面前,这些人骑着高头大马,腰后挎刀,哪怕人在马上什么都没做,迎面就是一股凛然杀气。   “阿嫂,听说有人要寻阿嫂的麻烦?”慕容允说着,视线就转到了明姝对面的贵妇身上。   慕容允看到贵妇惊恐的脸,再低头看了看抱住贵妇的小崽子,意味不明的挑了抹笑容。   那笑容没有多少笑意,恶意满满。似乎笑着笑着,下一刻就会抽刀砍下来。   “好了,没事。”明姝看眼前的母子,掉头就走,她一手搂住长生。   慕容允抬手让其他几个人护送明姝先走,留下的这对母子看着他,浑身僵硬。   慕容允看上去除了面容还稍显稚气之外,其他和成年男人也差不了多少。   他骑在马上定定看了这对母子一会,目光幽冷,和野狼盯住猎物一般。   “娘子以后慎言,毕竟多言多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算要仗义执言,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别把自己搭进去的好。”   慕容允说完,别有深意的目光停在贵妇手边的孩子身上,和善的笑了笑。   贵妇下意识把孩子往自己身后拉。   慕容允也没有其他的举动,直接拉过马头,嘴里叱喝一声,走远了。   出了这档事,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来踏春。当即明姝就带着长生回去。   回到府里,明姝让长生沐浴更衣,再查看身上有无伤口。长生体格性格都随了慕容叡,他长得比同龄的孩子高大,甚至更强壮有力。但几个打一个,还是吃了亏,落了下风。   嘴角破了,额头青了一块,看了看身上,膝盖肘弯那儿也几块掉了皮的擦伤。   手掌就更不用说了,擦在草地上,被草割了好几道深深浅浅的口子。明姝捉住他的手,仔细给他清洗包扎伤口。   被草割伤,看起来伤口不严重,其实还疼的厉害些。但是长生一声不吭,一直等到明姝把他的伤口给包扎处理好了,他才后知后觉似得抽了下气。   “疼不疼?”明姝回头问。   这孩子一声都没有,她反而还提心吊胆些。   疼,当然疼。长生默默的把手给抽回来,他坐在那儿,没有了今早出门时候欢欣雀跃的劲头,过了好久,长生才犹豫着开口,“阿娘,他们说,阿爷不是我的阿爷。阿叔才是我的阿爷……”   长生说这话的时候,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阿娘,不是真的,对吧?”   明姝嘴张了张,她伸手避开他的伤口,在他鼓鼓的面颊上摸了下,“当然不是。”   得了明姝这话,长生明显开心了起来,他看着明姝笑,然后他爬过来,蹭着她的胳膊,“阿娘,我们回去吧。”长生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打量她,生怕她露出半点不高兴,“这里一点都不好,不好玩。人也坏透了。”   长生说着,看明姝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胆子大起来,“阿娘,要不我们回去吧。我都好久没有见着阿爷了。”   明姝露出一丝笑,她抱住他,“阿爷快要做官了,等阿爷做了官,长生再去见好不好?”   长生想不明白,他满眼失望,“阿娘为甚么呀?”   阿爷做官不做官,和他去不去见阿爷,又有什么关系?   明姝却不打算继续和长生说下去,她伸手摸摸他的头,正要打算再哄几句,把他这个想法给压下来,正巧慕容叡来了。   “我听说长生在外面和人打了一架?”慕容叡的消息灵通,他不仅仅知道长生拿石头把欺负他的小孩给打的头破血流,而且明姝也不多让,直接把对方孩子的阿娘给打了。   慕容叡先赶回来看看明姝和长生,至于那对母子如何处置,看明姝好不好而定。   他走进来,也没看到长生奔过来,不禁有些奇怪。这孩子平素很黏他,他一回来,听到风声就跑过来。他都走到屋子里来了,却还是没见长生过来。   慕容叡大步走过去,见到长生脸上的伤口,还有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双手,马上,脸色就坏到了极点。   “这些都是那几个兔崽子做的?”慕容叡问道。   他不等长生回答,冷笑连连,“果然是前段时间让胡菩提出尽风头,这些人竟然还真当我是好人了?”   说着,就要找人去算账。   明姝拉住他,“好了,刚回来就跑出去么?”   慕容叡听到这话,才笑了笑,挨着明姝坐下来,他伸手把长生的手拿过来仔细看,明姝看他看的仔细,“都是些细小伤口。应该是草给割的。”   慕容叡抬头看了长生一眼:虽然脸上有伤,但是精神尚可。他的手掌避开长生身上的伤口,拍在他肩膀上。   长生看慕容叡的眼神有些奇怪,过了好会,他终于鼓起勇气,“阿叔,我和阿娘能不能回去?”   慕容叡的脸色一变,“怎么?”   长生从床上爬起来,钻到明姝和慕容叡之间,生生把两人给隔开,长生睁着一双大眼,“阿娘和我都出来好久了,可是祖母和阿爷还是没有过来。”长生说一句话就稍稍停顿一下,他看着慕容叡渐渐难看的脸色,害怕的往后缩了下,身后是熟悉的母亲的味道,这又给他稍许勇气。   “阿叔,难道不行吗?我想回去看阿爷。”   慕容叡坐在那里,目光沉沉,盯着面前的孩子直看。   这个孩子是他亲生的儿子,不管体格还是性格,都和他当年这个时候差不多一模一样。   他从来不觉得让别人知道自己和这孩子的真正关系有什么不好,甚至还很乐意。长生体格强壮,除去读书上有些不行,其他远远胜过其他同龄贵族子弟。、   之前是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现在终于能抽空陪孩子,没想到这臭小子却想着回去见慕容陟那个窝囊废?   长生是个孩子,但还没傻到毫无眼色。他看见慕容叡阴沉下来的脸色,出于本能,他忍不住往明姝那儿靠了靠。   “刚刚在外面打了一架,现在恐怕累了,长生好好回去睡一觉好不好?”明姝问。   长生以一战多,体力消耗惊人。到了现在整个人都发困,只是心里惦记着回去这么一件事,强撑着和慕容叡说话。   他迟疑了下,还是抓住慕容叡的胳膊不放。   慕容叡伸手就把拉住自己的手放下,孩子的那点力道就算是再大,对他来说也完全不够看。   “你阿娘说得对,你先去睡一觉。待会阿叔亲自去给你出气。”   “那我走之后,阿娘也陪我吧。”长生小心道,他转头去看明姝。他抓住明姝的手,“阿娘陪我好不好?”   “又不是吃奶孩子了,竟然还缠着阿娘不放?”慕容叡不满,明姝冲长生安抚一笑。   “好啊,阿娘陪长生。”说着,明姝对慕容叡使了眼色,自己带着长生去休息。   过了好会明姝才回来。   慕容叡已经等在那里一会了。他抬眼见她来,“那小子终于睡着了?”   明姝走来坐他身旁,淡淡嗯了声。   慕容叡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这小子越大越让人不知道要拿着怎么办了。”   “亲阿爷不要,非要闹着要那个冒牌货。”慕容叡想起之前长生说的话,气笑了。   “也别这么说,他又不知道当年的事。”   慕容叡所有的表情在这一刻放空,他面上一片空白,寻不到半点喜怒。   明姝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站起来,“既然这样,我去和他说清楚好了。”   明姝一把抓住他,“说清楚甚么?”   慕容叡勾了勾唇角,“自然是和他说清楚,到底谁是他的亲阿爷。”   明姝一下用力抓住他的衣角,“他才多大,你和他说这些?!”   慕容叡目光凛冽,“为何不能?他都已经这么大了,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他听得明白!”   “那然后呢?他听明白之后呢?”明姝用力,拽住他的袍子,把他给重重拽下来,“他还是个孩子!”   慕容叡僵硬的面孔有瞬间的柔和,但是很快又板起来,“之后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他都还甚么不懂,你就把这些都告诉他。”明姝咬住下唇,死死的盯住他,“他哪里受得了!等到他长大了,你再去告诉他。”   “等他长大,那我要等到甚么时候?”慕容叡两手抓住她的肩膀,两眼紧紧盯住她,“我们两个没有亏欠任何人!”   他动了气,心虚激荡。   明姝看着他的脸,他手一松,就要往外面走。明姝抢先一步,跑到他面前,摇摇头。此刻说再多也是无用,只能看她能不能拦住。   “……”明姝看着他,慕容叡过了好会,眼里的光慢慢软下来,他一手把面前的女子抱住。他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你心在我这里么?”   “你说呢。”明姝不答反问。   慕容叡笑了,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   他在外人可以丝毫不动,但是对她却不行。   明姝看了慕容叡会,她低声道,“他年纪小,一直以来又是他在旁边陪着他,教导他。你一下和他说那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叫他如何能接受?”   小孩子看起来小,但是实际上有他自己的想法。认定了的事,哪怕和他说了,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   慕容叡不说话了,过了半晌他道,“我听你的。”   明姝拉着他坐到床上,令人取来新鲜的酪浆。   慕容叡看她一眼,伸手把她手抓来,看了一眼她的手掌。她两只手掌手白皙洁净,没有看出任何不妥。   “我听说,你抽了那个女人一耳巴子?”慕容叡问。   明姝原本就没想瞒住他,听他问,直接就答了,“嗯。气过头了。”   她理应安抚下对方的情绪,等到私下偷偷报复回来。毕竟那个死小子也被长生揍的不轻,头破血流的。而且她现在名声也不好。   但是看到长生成那样,她就忍不住。她无所谓自己,反正当面听两句难听的,回头远远丢开就是了。可孩子却要受那份委屈,那就不行。   一切事情冲她来不就好了,何必要欺负到孩子头上。   一巴掌扇出去了,她到现在也不后悔。   “洛阳里头的女人,一张脸上能涂一盒□□。笑笑都恐怕要掉半斤粉末下来。”慕容叡把她的手拿在手里,左右仔细看,见着实在没有受伤,才握在手里。“幸好,没伤着你的手。”   慕容叡才不管什么对错,他仔细看了一下她的手指,“那家人真是活腻了。”   明姝笑笑,任由他抓住她的手不放。   慕容叡的脾气谈不上一个好,甚至有几分暴躁。只是现在有一个胡菩提在前,旁边的杂碎他都懒得搭理而已,被人欺负到脸上去了,让他忍耐,那显然不太可能。   过不了几日,那家和长生打架的人家,便随便被寻了个罪名被弹劾。最后贬官带着一家老小出洛阳了。   几日之后,长生午睡。明姝作息很规律,长生接到身边之后,跟着的就是她的起居。到了中午用过饭半个时辰之后,就要午睡,睡上半个时辰左右。   长生精力旺盛,用饭半个时辰之后也还是难以入睡。只是照顾他的侍女不敢掉以轻心,站在床前两眼不错的盯着他。   长生不耐烦,闭上眼装睡。侍女等了两刻钟,见他闭上眼,瞧着是真的睡着了。才把床榻前的帷帐放下来,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长生等室内都没有声音了,轻手轻脚爬起来。   屋子里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一个人不在,伺候的那几个侍女已经下去了,还剩下两个。   中午的时候,人是最困乏的。侍女们天不亮就起来,到了这会早已经困乏不堪,人靠在柱子上,眼睛已经黏在了一块。头已经深深低了下去。   长生手里提着自己的靴子,脚尖踩在地上,和只猫儿似得,走的无声无息,半点声响都没有。他身姿敏捷,见着守着的那几个侍女,半睡半醒,眼睛都合在一块,抓住机会,一溜烟小跑。   现在这个时候,基本上外面没有多少人走动。静悄悄的,连风动的声音也无。长生在外面把自己的靴子套上,跑的没有踪迹。   阿娘睡得着,他睡不着!长生一溜烟的跑到了后花园那里,那里有池塘小桥,还有假山园林。   这些都是之前这座府邸留下来的,现在成了长生玩闹的最佳去处。   长生上次和人打了一架只有,不喜欢和洛阳里同年岁的官宦子弟交往,他倒是更喜欢一个人玩,虽然有点寂寞,但还在可忍耐的范围内。   现在是春天,园林里开了不少花,蛰伏的虫子都爬了出来。对于他来说,不管怎么怎么玩,都不会失去兴趣。   长生和猴子一样,几下窜到树上。后花园里有一座被堆出来的小山,山上有小片的树林。爬上树之后,视野都宽阔了不少。   长生之前都是被管束着的,明姝知道男孩喜欢到处跑,而且一刻也停不下来,所以都是让人盯紧了他,免得出事。   好不容易跑出来,自然要玩个够本。之前被严令禁止的不能做的,此刻统统都没有了禁忌。他爬上去,登高望远。   看了好会,干脆整个儿都趴在粗壮的树干上。   树叶茂密,很好的把他的身形给遮住。他坐在那儿,下面来了两个侍女。   两个侍女看左右无人,靠在树杆下休息。   “你说,小郎君真的是郎主的儿子么?”其中的圆脸侍女见左右无人,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声音让躺在树枝间的长生睁开眼,他趴在树叶里,伸头往下面看。   “当然是了,要不然再亲侄子,又能亲到哪儿去。郎主和自己嫂子那般亲近,却迟迟不见兄长,要说不是郎主的种,根本说不通!”   “你们在说甚么!”两个侍女说的正欢,头顶炸开稚嫩的怒喝。   侍女吃了一吓,抬头一看,只见着密密丛丛的树叶里露出一双愤怒的眼睛。还不等侍女有其他反应,那双眼睛啊的一下惊叫,从树冠里摔了下来。   明姝快步赶到长生那里,大夫早就请过来了,现在正在给长生诊治。   她头痛欲裂,只不过是一会没看到,这孩子就爬树了!爬树就算了,而且还从树上掉下来!   明姝坐到长生身边,长生左腿疼,眼泪鼻涕流在了一块,见她来了,不管不顾的钻到她怀里,哭的稀里哗啦。   原本打算要把长生给狠狠骂一顿的。可是看到他疼成这个样子,怎么都骂不出来。温柔哄他,大夫看过之后,说小腿骨头折了。   大夫出身行伍,对于刀伤骨伤很有一手,手脚麻利的把骨头正位,拿了板子把腿给捆绑好。   “不会有问题吗?”明姝问。   “小孩子骨头娇嫩,只要好好休养,断骨不错位,没甚么大碍。”   长生的骨头断的干脆,接起来也很好接。   明姝听后,送大夫出门,回头敲了长生脑袋好几下,“怎么爬树去了!”   长生挂着眼泪鼻涕,都哭不出来。他抓住明姝的手,“阿娘,我是阿爷的儿子吧……”   明姝浑身一僵,她很快笑出来,摸摸他的脑袋,“你说呢?”   长生当然不会说自己不是。含着眼泪,躺好在那里。   “阿娘,我想阿爷了。甚么时候,才能见到阿爷啊。”长生问。   “等长生乖乖的,把伤养好了再说。”明姝摸摸孩子的头发。   眼睛盯着长生把药喝下去,她才起身离开。   慕容叡听说长生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腿,特意过来看。长生一改以往的依赖,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不管慕容叡问什么,都是一言不发。   后来被慕容叡逼急了,“阿叔,我想见阿爷。”   慕容叡险些没被这混孩子给气死,只是看他受伤了,温言哄了几句。   “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慕容叡焦躁的在明姝面前转来转去,如同被困住的野兽,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慕容陟竟然还有这分本事!   几年的功夫,就把孩子给养成这样,他这个亲阿爷倒是没有半点空子可钻了! 第143章 出走   明姝看慕容叡如同困兽, 在面前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   “阿蕊难道不说点甚么吗?”慕容叡转了几圈, 站住看她。明姝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一声, 看着慕容叡这么转来转去的,他两眼直直盯着明姝。   明姝喝了一口热茶,茶饼是从南边来的,洛阳里汉风时兴了十多年, 茶汤这个原本在南朝风行的东西也成了洛阳贵族手里的常客。   茶水入口,有微微的苦涩味,不过很快这股淡淡的苦味就消弭了。   明姝看了他一眼, 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来,“你就是太心急了。”   慕容叡一愣,一掀下摆坐在她身边,拉长了一张脸。   “你前几年一直都在忙公务,陪他身边也不是你。你说他怎么会认你?”明姝没说的是, 长生和慕容叡一样认死理, 这孩子认定了的东西,没个三年五载, 恐怕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天天朝着要阿六敦。”慕容叡一手撑在矮几上, 满脸的头疼,“阿六敦又有甚么好的!”   “至少这几年,还是陪着他长大的。他的确是对长生严苛了点,但陪他玩闹的时候,你没见到。”   一个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另外一个时时刻刻就在眼前。孩子不懂那么多, 谁日日在眼前,就和谁亲近。与血缘这东西,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慕容叡一张脸几乎黑到了底。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现在还来得及么?”慕容叡过了好会,终于接受她的话,他伸手揉了揉鼻眼间的穴位,声音里都透着一股无奈。   “不知道。”明姝摇摇头,“他又不是不懂事的三四岁孩子了。”   现在的长生都已经记事了,慕容叡想要钻空子,都要比之前艰难几倍。   慕容叡坐在那儿,好半天吐出口浊气来。心不甘情不愿,但现实偏偏又摆在眼前。长生就是亲近他看不起的那个兄长,对他这个亲生父亲,是阿叔,只是阿叔。   长生爬树从树冠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哪里也去不了,想去也去不成。十二个时辰里,只能呆在卧房里。   男孩这个年纪上窜下跳的,几乎半点都闲不住。可是他动不了,也不敢动。阿娘和他说,要是不好好卧床休息,到时候骨头长不好,路都不能走。   母亲说的话都是对的。长生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所有的起居都有侍女和家仆伺候。不过这段时间,阿叔来的次数多了。   他知道阿叔是个很厉害的人,也很忙碌,几乎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他的人。现在他每日都会过来,可是自己不怎么想看到他了。   阿叔才不是阿爷呢。阿娘只有一个,阿爷也只有一个,怎么可能会有两个阿爷呢。   阿叔才不会变阿爷呢。   长生心里想是这么想,可越发不想见到慕容叡。慕容叡记得明姝说过的话,回来之后,都要去长生那儿坐一坐,和他说几句话。   一个大男人和个小屁崽子能有什么话说?   慕容叡嘴里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要长生好好养伤,回头伤好了,去带他看小马驹。要是喜欢还能给他一匹。   西域良马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洛阳里头权贵不少,好马也有不少,朝廷马场里的马,会把得到的最好的马送来。   慕容叡说,最近有人得了一匹马,浑身金黄,要是长生好了,就带他去看。   初听长生很兴奋,恨不得马上好了,和叔父去看看金黄的马驹。可是天天听得都是那套,长生就只剩下两眼瞪着帐子,巴不得这个叔父别来,多让他和母亲待会了。   长生听从医嘱,好好躺着养伤,没有乱蹦乱跳,小孩子原本骨头软,而且伤口痊愈的速度要快,养了几个月之后,骨头长好了。下地行走,也没有什么不便。   明姝提起来的心终于可以稳稳妥妥的放了下来。这几个月来,没有一天她不是在担心孩子的腿脚会出问题,毕竟伤到骨头不是小伤。   亲眼看到长生在侍女的搀扶下下地,然后尝试着走了几步。   这段日子,长生除非必要,不然不会下地,两条腿开始走的还有几分别扭,过了好会,许久没有挪动的腿走的像模像样,再过一段时间,已经和受伤前一样了。   明姝喜出望外,“好了!”   长生蹬蹬腿,重重点头,他爬上坐床,钻到明姝的怀里,“嗯,阿娘,我真好了!”   说着他两眼格外期待的看着明姝,“阿娘,我腿好了,我们甚么时候回去啊?”   明姝面上僵住,“这么想回去?”   长生点头,“我都好久好久没有见到阿爷了。”   明姝有些僵硬,她抱住他,眼睛对上怀里孩子的双眼,不自觉别开,“你腿才刚刚好,不要到处跑了。这几天你落下了好多功课,你师傅到时候还要来考你。”   说着明姝笑了笑,“快去好好读书吧。你不读书,到时候就要被人笑话了。”   “阿娘不打算见阿爷了吗?”长生突然提高了声量,明姝笑了下,在他脸上擦了一下,“你现在就要去吗?”   长生重重点了点头。明姝叹气,“可是你伤才好呢,这一路回去,舟车颠簸,你受得了?”   这话说的替他着想,可是长生却不领情,他从明姝怀里钻出来,“阿娘就是不想去,就是想要和阿叔在一块是不是!”   他的怒吼让左右全都惊呆了。明姝的手僵在那里,她看着面前男孩满脸的愤怒,刚要出声,可长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从坐床上跳下,跑到外面去了。   “去跟着他!”明姝冲银杏道。   腿才刚好,哪里经得起他这么折腾!   银杏马上带着侍女追了出去。   银杏看着长生长大的,情谊非同寻常,比起明姝这个亲生母亲起来,也不少多少。她生怕长生跑出个好歹来,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提起裙子就在后面追,终于追到后面,一把把人抱住。   “祖宗!你腿才刚好!”银杏两手扣住长生,一把把他给拖起来,免得又伤着哪里。   长生两脚离地了,都还不停的踢腿,“放开我,放开我!”   他再怎么在小孩子里头鹤立鸡群,到了银杏手里也就是个孩子。银杏把他按老实了,“小郎君,你这是要干甚么!”   “我要阿娘和我一块回去见阿爷!”被摁住的长生依然不忘自己的本心。   银杏拿着这个孩子头疼的不行,“小郎君不是最怕阿爷的么,怎么现在要见他了?”   慕容陟对孩子要求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读书上若是有半点淘气,打骂都是家常便饭。闹得长生有段时间看着慕容陟就忍不住抖。   她还以为长生会不想见到他呢。   “怕是怕,可那是我的阿爷!”长生整个人都被她抱起来,他红了眼睛,“阿爷很凶,可还是阿爷。阿娘和阿爷不该在一块吗,以前他们就是在一块的,我看别人的爷娘也是的!”   银杏没法和长生说清楚里头的条条道道。这回事,恐怕连五娘子自己来都不一定能说清楚。何况谁会对孩子说这些?   长生仰首,两眼泪汪汪盯着银杏。   银杏抱着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小郎君,在洛阳不好吗?”   “不好!”长生飞快答道,没有半点犹豫。   银杏头疼欲裂,总算是明白为何这段时日不管是府君还是五娘子都会头疼了。这小祖宗拿在手里是真的很让人头疼啊!   “哪里不好了。”银杏抱住他,“好吃好玩的,可比之前好多了。”   “没有阿爷!”   “……”   长生扭过头去,两眼红彤彤的。   “阿娘是不是真要和阿叔在一块了……”长生声音低低的,“那阿爷怎么办……”   银杏嘴唇动了动,“小郎君,娘子和府君之前的事,你现在还小,还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长生定定看了她好会,好久都没有发声,银杏以为他终于能安静下来,结果怀里的孩子一下挣脱她的手臂。银杏不得已又追上去,好说好说,把人给抱回了房。   长生趴在银杏的肩膀上,“我知道,阿娘喜欢阿叔,不喜欢阿爷。阿娘一定是想要和阿叔在一块,不回去了。”   这话谁也没有告诉他,但是他自己就能想到。   银杏不好在这上面骗他。这孩子天生聪明,说的那些谎话,是完全不能骗到他。   “小郎君不要想太多,五娘子和府君不管怎么样,都是最疼爱你的。”   长生把脸扭到一边,不搭理她。   银杏吩咐左右的侍女要好好看住长生,不要继续让他到处乱跑。   之前明姝不太忍心过于拘束孩子的天性,所以侍女并不是很多。可上回他竟然都能爬树把自己给摔断腿了,可见不能再继续这么惯着他。不管侍女还是家仆,都调过来不少。   银杏留了一会,觉得应该没有任何差错了,才离开。   回去把长生说的那些话和明姝一提,明姝沉默下来,“是我不好。”   银杏急了,“这个关五娘子甚么事?”   当初要不是大郎君心比天高,新婚夜里跑了出去,也没有接下来这么多的烦心事了。   明姝一手撑着头,“他大了。”   长大了的孩子,是不会那么容易轻易听她的话。   现在的长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说再多也没用。   “男孩越大越叫人愁。”银杏愁眉苦脸,她是拿长生没有什么办法了。“不过到底是亲生的,郎君年纪笑转不过弯,等到再大些,懂得多了,到时候就能体量五娘子了。”   明姝摇摇头,“这孩子倔强的很。”   “算了,其实长生这样也平常,到时候不管甚么,都兜着就是了。”   说着,她亲自去看长生。长生还在因为她不肯回慕容陟而发脾气,她来了,躲在床上,拉过被子把整个人都蒙住。一根头发丝都不肯给明姝看,明姝哄了好久,也不见长生有消气的意思。只能暂时离开。   明姝走的时候,长生终于把被子给松开个洞口,在洞口里看着明姝离开。   慕容叡照常去看了一回长生,知道长生对慕容陟念念不忘,哪怕再怎么事务繁忙,还是要过来看看。   当初是一头扎在了公务上,忽略了长生,等到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被慕容陟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亡羊补牢,希望还有点作用。   慕容叡故意挑长生喜欢的话题说,可是这孩子总有些恹恹的。他伸出手去,长生扭开脑袋,给他一个小野狼的眼神。   慕容叡满意一笑,手掌一翻,重重压在长生的脑袋上。   臭小子,年纪小小,脾气倒挺大。   把长生的头发揉的一塌糊涂,慕容叡才心满意足。   长生等深夜之后,自己跑去一个小柜子面前,把自己这些年存的银钱拿出来。   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长生浑身上下却没几个钱,他用不上这东西。长辈和父母会给一些金银,不是给他花用,而是给他辟邪的。   他把那些黄澄澄的金子拿出来,装在自己贴身的小包里,然后拿了自己的小弓,躲到床上,等夜深之后侍女们最困乏的时候行动。   夜深人静。长生看外面侍女基本上都躺在地上睡着了之后,悄悄起来,把放在外面的衣裳窸窸窣窣穿上,然后拿好自己的钱财和防身用的小弓,头也不回的往外面窜。他年纪小是劣势,但也是优势。年纪小,身体轻,只要别用力,走在地上踏雪无痕,半点声响也没有。   他踮着脚尖和猫似的窜出去,脑子里头记住府邸的路。   阿娘不和他回去,他就先自己回去!等他回去了,再让阿爷把阿娘也接回去!   慕容叡和明姝是被侍女慌乱的禀报给吵醒来的。   明姝睡梦被打断头疼的很,慕容叡看她满脸痛楚,安抚她继续睡,自己披了衣裳出来。   听完侍女慌乱的回话,慕容叡的表情都有些空洞起来。   侍女说完,提醒吊胆的跪在地上,等候慕容叡的发落。   慕容叡看了她一会,“人逮住了?”   侍女点头,“小郎君被人找到了。”   慕容叡叫人下去把管事的叫来,仔细询问经过。长生这小屁崽子,竟然想要跑回慕容陟身边去,这小子看着年纪小,没想到还真有几分本事,靠着自己对于府邸内防守地形的熟悉,竟然还给摸到门口去了!结果在翻墙的时候被巡逻的士兵拿下。   府邸里头巡逻的,都是沙场下来的老兵,哪怕在换岗,听到些许动静就过来查看。要不然还真被这臭小子给跑出去了!   慕容叡听得额头青筋直跳,这混小子到底随了谁。阿蕊脾气是软中带硬,他倒是个暴躁性子,可也没有这死小子这么跳脱!   他放下捂额的手,径直起身往长生的院子里走。   长生被人逮住,脸面无光。逮他的士兵,一下就把他的脸都给摁在地上,哪怕没伤着他,也叫他颜面扫地。   侍女拿来帕子要给他擦拭脸蛋,长生哼的一声扭开脸去,不让侍女碰他分毫。=   稳当的脚步声让长生的小脸变了颜色,他如同一只幼狼,警惕的竖起耳朵,小心的查探局势。   慕容叡直接进来,见到长生浑身上下那一套,差点没被气笑。原本白净的脸上脏兮兮的好几块,身上的衣袍穿的别别扭扭,甚至连腰带都是胡乱系了一通,他看了一眼长生的腰后,见着刀还挂在身后,勉强气消了点,他直接坐过来,不顾长生浑身上下炸开的毛,“我听说你要跑?”   长生被慕容叡身上瞬间爆发的气势给压的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下,但还是不服气的挺起胸脯,漂亮的眼睛丝毫不退缩的瞪他。   好小子……   慕容叡看长生的眼神里有了那么些许赞许,但是他还是一手就把长生给提了过来,“臭小子你到底想要干甚么,非得把你阿娘吓死才成?”   阿蕊胆子原本就不大,再加上女子对于儿女比男人要用心的多,万一这小子真的找不到了,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安抚她。   想着他就把长生给横过来,扒了他的裤子,抬手就打。   打其他地方怕打坏了,但是屁股却不怕,反正肉多,只要不下死手,打不出什么。   慕容叡把长生打的痛哭流涕,长生一开始还很有骨气的忍,可是到底是个孩子,最后哭的吱哇乱叫,把自己身上哭了稀里哗啦。   “知道错了没有?”慕容叡放下手掌问。   长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才没有!我要见阿爷,儿子见阿爷有错吗!”   慕容叡额头青筋立即爆出来,他也没客气,按住长生一顿好打。最后长生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咬着衣角呜呜哭泣。   “还没错,你知道错在哪里吗?”慕容叡松开他,让侍女给他擦脸换衣,那衣服穿得别别扭扭,甚至脚上的靴子穿得都是左右不分。   长生泪眼汪汪,很不服气,可是听到慕容叡的话,还是忍不住看过去,两只乌黑的眼睛直溜溜的盯着他。因为才哭过,两眼湿漉漉的,像只小狗。   这死小子就是一条狼狗吧。慕容叡忍不住心想。   “你跑出去,你想怎么跑出去,你能躲过护卫跑到门口,我对你挺服气。可是只有呢?你出了门怎么走回去?”   “你一个小孩子,靠你两条短腿走回去吗?”   长生语塞,他看了看自己两条短腿,羞愤不已,“才不是!”   慕容叡哦了一声,他坐到长生身边,“那你要靠甚么回去?车马这东西,是不会让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做的。”   “而且外面乱的很,没有一刻是太平的。你信不信你出了门到时候就会有人把你抓去卖了。”   “才不会!”长生吼。   这模样在孩子里头算是很有气势了,可在慕容叡眼里完全不够看。   “不会?”慕容叡嗤笑,“谁给你的信心?”   长生想了一圈,最后没想出一句话来,他坐下去,很委屈的抹眼泪。   “在家里,我和你阿娘疼你。你跑出去了,以为别人会这么对你?还有你带的那些钱财,只要出了门,不过一个时辰,就会被抢的一丁点都不剩下,你自己也要被拿去卖了。”   慕容叡把孩子的最后那点侥幸给击破的渣滓都不剩下。   他一巴掌把长生给拍趴下,“你这臭小子想要自己跑出去,还嫩着呢。”   长生趴在那里,嘤嘤呜呜的。   慕容叡让他自个好好呆一下,步出卧室。   回去的时候,明姝已经披衣起来了。慕容叡看到她坐在那里,吃了一惊,“怎么起来了。”   “我听说长生又出事了?”   “没事。”慕容叡坐下来,他笑了两下,“这小子年纪小就想要翅膀长硬。我刚刚去看过了,替你教训了。”   “他还小。你对他要耐心点。”明姝端详一下慕容叡此刻的脸色,就知道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只是不疼不痒的教训一下。   慕容叡看她,目光似笑非笑,明姝有些恼怒,“难道你还干了其他的?”   “没有,就是打了他一顿屁股。告诉他这世上可没有他想的那么好。”慕容叡全盘拖出,没有半点犹豫。   明姝一下怒了,长生长到这么大,平常淘气她都舍不得打一下,都是好声好气说的,慕容叡一上来就动手,明姝一把把他推开,就要去看孩子。慕容叡一把攥住她手给拽回来。   “他也不小了,让他自己去想明白。”   慕容叡对上明姝丝毫不赞成的眼神,他笑了笑,“孩子比你想的要精明的多。等等吧。”   不把这死小子给降伏了,他就不是他阿爷! 第144章 家事   慕容叡下定决心, 要把长生给降伏。免得这死孩子又做出什么妖来。   以前觉得这孩子挺乖, 也很懂事。经过那夜之后, 慕容叡算是知道自己简直错的离谱,这小子只是面上装的乖巧而已,一旦作妖起来,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这么小的年纪, 放别人家里,最多是闹着和玩伴骑马,他竟然想着要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也就罢了,竟然就差那么点成功了。   要是真让这小子跑出去了,恐怕是要脸渣滓都剩不下。   慕容叡不能对长生的任性听之任之,见了给长生请的师傅,请师傅加重他的课业。孩子喜欢淘气惹是生非, 就是因为剩余的力气太多了, 既然如此,把他全部体力给榨干净, 看他还有什么力气来作妖!   要不是这孩子腿才刚好, 他干脆就让这孩子去骑马,一个骑个把时辰,就不信不累得和条死狗。   慕容叡安排好一切,长生咬牙切齿的开始背书写字。看着长生昏天暗地的学那些典籍,再也没有多少时间来胡闹,才满意点头。   慕容叡没那么多时间亲自来盯着长生, 他不但不清闲,还很繁忙。   并州大行台,其实可以人在晋阳,但是少帝却不让他离开。慕容叡坐在宫里的衙署里,他看了看手里的公文。   过了会,外面有人进来,“眀府,陛下召你入见。”   慕容叡点点头,他把手里的笔放下。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袍服,往外面走去,外面站着一个中官,中官看到慕容叡弯腰一礼。   慕容叡走在前面,中官紧跟其后,“府君,今日陛下有些生气。”   慕容叡看过去,眼底浮上些许深意,“是……”   “还不是胡大将军。”宫里的人称呼胡菩提为胡大将军,中官压低了声音,“陛下想要任命几个人,谁知道胡大将军竟然……”中官顿了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府君说陛下能不生气么?”   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还是领了大军过来的,让人来容易,可是如何请走很难。慕容叡和胡菩提一道进来,可他现在人在洛阳,只要不到晋阳去,接受并州的全部兵马,那么他无法和胡菩提互为匹敌。   当初那一招制衡,少帝玩的还是不怎么像样。哪怕现在把他提到和胡菩提差不多的位置上来,但手里没有实实在在的兵权,那也只是花架子,看上去好看罢了。   慕容叡听后,心下明了这中官是在替少帝在旁敲击,他只是一笑,并不做声。   到了明光殿,见着少帝面色阴冷,慕容叡俯身拜下。   少帝屏退众人,此刻元翊的表情不如当初才回到洛阳时的意气风发。   “陛下。”慕容叡拜下,元翊阴冷着脸,“今日之事,你应当都知道了吧?”   慕容叡佯作不知,“臣不知。”   元翊的脸色更加阴冷,“慕容府君,现在不是打哑谜的时候了。”   慕容叡这才把脸上的懵懂不知给收起来稍许。元翊坐在御座上,满心的愤慨,“胡菩提这个人,太不知好歹!”   “当初是奉了朕的命令,现在反而还替朕操心了。”元翊每说一句,就咬牙切齿一声。当初用的顺手的刀,没有想到不是一把听自己使唤的刀,甚至现在还有自己当家做主的意思。   慕容叡听后,心里偷笑。元翊自己要玩制衡,那也罢了。反正帝王心术,也就是这两个字。可是到底从小长在母亲的羽翼之下,李太后又忌惮儿子学成之后对自己有所威胁,也从未让儿子学多少。   于是造就了现在这幅局面。   元翊满脸暴躁的从御床上下来,两手背在背后,在殿宇之内走了几圈。他神情焦躁,却又无计可施。   胡菩提的大军让他格外忌惮。宗室们之前也被杀的杀,驱逐的驱逐。剩下来那些清贵的世家,清贵有余,但没有一个能担得起这个重任。   “朕恐怕是给自己招来了一个董卓。”元翊咬着牙,他看向慕容叡,“府君难道半点办法都没有吗?”   慕容叡看了元翊一眼,到了现在元翊的年纪还是没多大,甚至还比他要小点,不过这小点感觉给他不是小那么一点点,而是差距很远。   “陛下,如果要对付胡菩提,不仅仅是对付胡菩提一个。”慕容叡坐在床上,微微躬腰,露出恭顺的姿态,“胡氏族人也有不少,而且盘踞在重要的位置,就算杀了一个胡菩提,可是其他人也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元翊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他越发焦躁,“那要怎么办!”   他猛地抬头,看向慕容叡,宗室们绝大多数被贬谪往地方,洛阳里头的确是留下来几个。但是突然启用那些宗室,恐怕会引来胡菩提的忌惮。到时候恐怕大事未成,就要被扑杀。   慕容叡依然低着头,他一言不发,元翊心下冒出浓厚的不安,他盯着慕容叡,“府君或许可以回晋阳,搬来兵马?”   慕容叡当初并没有带来并州所有的兵马,前段时日因为北面蠕蠕作乱,朝廷不得不加强了关于北边诸镇的驻军。晋阳这个朝廷的北大门,自然不能例外。   “臣……”慕容叡脸上冒出苦笑,“陛下能想到,胡菩提何尝又想不到呢?”   元翊见他拿自己和胡菩提相提并论,心下不满。可是想明白话语内的意思,一张脸顿时惨白。   “臣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臣现在就算想离开洛阳,恐怕也不行了。”慕容叡幽幽的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苦笑,“何况就算臣真的回了晋阳,照着晋阳的兵马,恐怕也是捉襟见肘。”   “对付胡菩提,要消耗许多兵力,更别提还有北方的蠕蠕……”   慕容叡的话被少帝抬起手打断。   “兵力不足,朕已经想到了。”元翊脸色苍白,“朕有办法。”   慕容叡垂首不言,此刻还是老实点好,等小皇帝自己把话说完。要是显得太热络了,反而容易招来怀疑坏事。   两人商议了许久,元翊才让慕容叡退下。慕容叡一走,偌大的殿宇内就剩下他自己一人。   元翊并不想让那些中官宫女进来。那些人看着有个人样,但是进来之后如同石头一样,站在那儿没有半点活气,倒还不如让他自己一个人好好呆着。   过了良久,元翊才让一个年纪大的中官进来,他问中官,“这些日子太后在瑶光寺里如何?”   他回宫的那天,母子相见大吵了一架,他一怒之下用了当年李太后处置先帝皇后的法子,让她落发为尼到皇家寺庙瑶光寺里修行。   权力相争可以让父子兄弟反目成仇,也可以让母子互相怨怼,他怨恨母亲的狠辣无情,哪怕已经落败,还要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说他请回来一个董卓,将来摆不平局势。   他愤怒不已,干脆远远把母亲送走。可是现在他发现,母亲说的那些话竟然都是对的。   元翊握紧了拳头。   “准备一下,明日朕去瑶光寺探望太后。”元翊道。   太后到底在朝堂上睥睨众臣将近二十年,其中有些手段用的炉火纯青。或许还是要问问太后比较好。   元翊去看李太后,是微服出行,乔转打扮成平民模样,到瑶光寺里相见。   但是一次见面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元翊在朝堂上,实在是有太多的事不懂。这些众臣们不可能教他。只有掌控朝政多年的生母才行。   一次两次,或许不会被人发现,但是次数不多,就不行了。   长乐公主去瑶光寺上香的时候,意外瞧见在元翊身边伺候的中官。   元翊天性多疑,身边的人一旦稳住了,那就很少有换。长乐公主回洛阳之后,也常常进宫,和这位皇帝弟弟见面。哪里认不出来。   当即她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悄悄回去,然后把此事告诉了胡菩提。   胡菩提和长乐公主没有多少夫妻情谊,但天子去见太后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因为两人毫无夫妻情谊,就随意丢到一边。   李太后那个人,从一个妃嫔到皇太后,进而掌控朝政这么多年。要说没几分本事,那是不可能的。哪怕现在她羽翼尽除,也不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   胡菩提不是一个小看女人的男人。   他沉吟一会,当即叫了人过来,派人去一趟瑶光寺。   朝廷之上虽然还有一个慕容叡面上和他平起平坐,但是慕容叡手里并没有那么多的兵马可以和他制衡,而其他人,不听话的反骨早已经收拾干净。   谁又能和他叫板。   胡菩提看了一眼面前眼睛里闪耀着兴奋和激动的长乐公主,想起长乐公主和李太后之间的恩怨,心头渐渐漫上一股不舒服。   长乐公主虽然没了生母,但自小是李太后养大的。李太后对先头的皇后下手狠辣,可对长乐公主却是十分疼爱,不管什么都是洛阳宗室公主里的头一份,就算是元氏诸王,恐怕也没有她一个逍遥自在。   胡菩提想着之前长乐公主和他说的那些话,目光沉了下来。   长乐公主察觉到他的些许不对,“怎么,我特意过来给你带这个消息,难道你还不高兴?”   胡菩提笑笑,“公主多虑了,自然不是。”胡菩提他看了长乐公主一眼,“说起来,我和公主成婚这么久,还没有个一男半女。”   夫妻情感淡漠,来往的都很少。长乐公主还有自己的公主府,平常两人各自玩各自的,她不管胡菩提养的那些姬妾,他也不管长乐公主有多少面首,彼此相安无事。   长乐公主笑,“大将军早就有好几个儿子了。”   只是那些儿子都是庶出,和那些姬妾生的。   “那些也算不上。”胡菩提看了一眼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容貌说不上美,但胜在会装扮。明明不出色的容貌也能妆点出几分姿色来。   “那还不够。”胡菩提盯着长乐公主,如同盯着一盘上好的肉,“我们夫妻一场,总不能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吧。”   长乐公主看着胡菩提,心头如同被吞了秽物一般,难受的叫她说不出话来。   这女人太薄情寡义,他也没有个嫡子。生个孩子,好让这个女人把心思好好的收一收。免得将来给胡家惹出麻烦来。   胡菩提派去的人很快去了瑶光寺,不多时修行中的李太后便一病不起,很快暴毙而亡。   胡太后死的时候,口鼻流血,很明显是被人给毒死的。而下手的人会是谁,放眼整个洛阳,有胆子的人只有一个。   元翊失声痛哭,要给胡太后举行国丧。   明姝在家里听着外面的风风雨雨,叫人把库房里头的素布全都拿出来。她早觉得李太后活不长,私下里叫人囤积了不少素布,这时候正好拿出来。   外面闹得鸡飞狗跳,府内如同一处世外桃源,把那些烦心事全部隔绝在外。   “这洛阳,还真是变得快。”银杏从侍女手里拿了扇子给明姝扇风。洛阳里头的天气热的很,她们以前就领教过洛阳的酷热,哪怕屋子里头有冰,还是挡不住外面的炎热。   银杏手里持着长柄团扇给明姝扇风,“听那些尼姑说,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结果只不过是一个晚上就不行了,一天还没熬过了就没了。”   银杏压低了声音,话语里暗暗含着兴奋,“听说,太后是七窍流血,把一群尼姑都给吓破了胆。”   这话在明姝面前说是没事的,而且也不怕传出去。   明姝的眼睛从面前的书卷上挪开,对上银杏的双眼,“真的?”   银杏点点头,“真的!这话只敢在私底下说,说是太后是被人毒死的!”   明姝嘘了一声,她听着这话也就当解闷,“这话记得可别在外面说。”   说着,明姝想起,现在她自己也不耐烦和外面那些贵妇来往,就算是国丧,她也不是什么外命妇,当然用不着和那些贵妇有什么来往。   “奴婢记着呢。”银杏说着,扭头看了看漏壶,“五娘子,到去看小郎君的时辰了。”   自从上次长生离家出走未遂,慕容叡就授意教课的师傅给加了许多课业,几乎把长生给困在屋子里头不准出来。   明姝心疼,想让儿子有出去玩耍的机会,慕容叡却说长生这么大了,也该知道些道理,要是不读书,连道理都不知道,回头和人交际,只能叫人看笑话。   于是只能作罢。   只是明姝会挑个时候去看看长生。   明姝起身去长生那儿,因为西安阿紫师傅还在教课,所以明姝不进去打搅师傅,就站在门口。   她脚步很轻,但长生比平常人要敏感,很快就察觉到了异常,他抬头往外面看。现在窗棂上蒙着的那些布为了通气祛暑,都已经去掉了。果然他抬头就看到了外面的母亲。   孩子对熟悉的母亲总是分外敏感,明姝一来,他就立刻抬头看到外面的明姝,明姝才往里头看,就和孩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原本没打算打搅他的,明姝退后了一步。屋子里严厉的师傅,已经把书卷敲在他头上。   师傅是大儒,有脾气,力气也丝毫没有因为学生是个孩子而松多少。   长生啊的痛叫一声,两手抱住脑袋。满脸委屈巴巴。   明姝看到自己打搅孩子上课了,转身和侍女暂时离开。   长生看着明姝走开,心下失落。但在师傅的威压下,老老实实读书。   孩子淘气,一旦有父母严厉管束,除非天性恶劣,基本上都会乖乖收敛。   长生认命,老老实实任由师傅考他的功课。过了好会,课教完了,他才能稍稍喘口气。   长生和一个乖孩子那样,送师傅到门口,然后盯着先生的背影,心里呲牙咧嘴的咒师傅最好明天摔一跤别来了。   “长生。”明姝瞧着师傅都离开了,她才过来,长生看见她,嘴翘的几乎能挂个葫芦。扭头就往屋子里头跑。   这孩子认死理,见不让他回去,就把一圈人都给讨厌上了。明姝也没有例外,明姝一过来,他就掉头跑到屋子里。一副不想见她的样子。   明姝站在门口看了好会,见到长生趴在那儿,心里叹了口气。长生不想见她,她也不好逼孩子。   她转过头,打算离开。   长生趴在床上等她来哄他,结果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长生一个激灵,他抬头去看,见着明姝走了。   现在他一天能见阿娘的次数有限,这次错过了就要等明天了。而且阿娘也不是每天都来,听说,听说外面发生了大事,每家每户都忙得很。阿娘要是忙起来,也不可能天天看他。   长生一跃而起,直接跑出去,抱住明姝的腰。   他长得快,手劲也大,两只手抱住她的腰不撒手。   “阿娘要去哪里!”长生仰头不满问。   明姝腰被长生死死抱住,她低头看他一眼,哭笑不得,“你不是不喜欢见到阿娘么?”   这孩子对她的不满都快要溢出来了,她当然不会继续在他面前,免得他满心不痛快。   “……”长生被说的哑口无言,他嘴嘟的更高,但是两手抱住她的腰,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   “好了,好了,阿娘现在哪儿都不去。”明姝拍拍他的脑袋。   长生气愤明姝不回去,可是心里还是渴望母亲的怀抱。明姝和他一块进屋子里头之后,他难看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明姝看了一下长生脑袋上敲出来的包,师傅是真下手敲,隔着头发都能摸到一个包。   她给长生喂了点水和点心,而后陪着长生到外面玩耍。   长生喜欢的游戏是蹴鞠和骑马,射箭暂时还没到能拉开弓的时候,所以只能玩这些,玩了半个时辰,明姝都快累趴下了。她不知道自己生的孩子怎么这么有精力!   明姝实在扛不住,自己到一边看长生玩。   长生又砰砰跳跳玩了小半个时辰,才把剩下来的那点精力给耗费干净。明姝让他回去休息,毕竟到了晚上,慕容叡要亲自来查看他这一天学的东西,若是过不了的话,弄不好又要挨一顿罚。   长生不情不愿去了,临走的时候,又说了一次想要回慕容陟那儿。明姝自然不会真的回去,随意找了几句话搪塞过去,长生生气了,回身过去,脚踩在地上噌噌作响。   银杏在一旁看着,摇摇头,“等过几日就好了。”   小孩子的脾气大,可是忘性也大,等到时间一长,知道回去没有什么希望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银杏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明姝没办法和孩子说清楚这里头的内情,也只有这么处理了。   她和银杏出来,一个侍女跑进来,“娘子,代郡那边来人了!”   明姝知道慕容叡把刘氏送回了代郡,这时候那边有消息,多半是和刘氏有关。从代郡老家来的人带来了一封书信,明姝亲手打开一看,书信是慕容陟亲手写的,她看完之后,心顿时沉到谷底。   漂亮的眉头蹙成了一个尖,她一把把书信捏在手里。   她看向外面,“府君还没有回来吗?”   银杏看了一眼外面,摇摇头。   明姝把书信收好,“我去找他。”   马车都是时刻准备好的,明姝乘车出了门。   慕容叡此刻在宫城里,宫城这个地方,没有令符是进不去的。   她只能焦急的等在外面。   现在国丧期间,出入宫门的皇亲国戚比以往多。那些人大都听过明姝的事迹,见她的车停在那里,都不由得好奇看看。   “韩娘子是不是有事?”外面响起了胡文殊的嗓音。   明姝稍稍在车内掀了车廉,见到胡文殊骑在马上。   现在宫内为了李太后的丧事乱糟糟的,铜驼街那儿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等慕容叡出来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不知道将军可以给我带一句话给府君,就说家里有急事。”   国丧之下,家里之事好像都不算什么了。明姝说出这话,都有些犹豫。   胡文殊并没有半点轻蔑,面上露出一股慎重,他对明姝点点头,“好,我见到慕容府君一定转达。”   说话间,另外一辆马车停住。马车四角是垂下的流苏,流苏上点缀以价值连城的美玉,车厢上的朱色已经换了朴素的素色,但是内壁却还是柔软的锦缎,锦缎上暗纹若隐若现,展现低调的奢华。   长乐公主示意车夫停车,伸手撩起车廉,看到胡文殊在马上和车里的女人交谈了几句,调转马头离开。 第145章 回乡   胡文殊没有和她说太多话, 只是问明明姝停在宫门的原因之后, 驰马校验符令入宫。面前挡着的胡文殊一走, 露出后面的长乐公主的车驾。   长乐公主坐在车里,依然保持着伸手抵开车廉的姿势,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长乐公主目光阴鸷,明姝知道她和胡文殊的关系, 她一手抵住车廉,面上露出清浅而不失礼的微笑,微微俯首, 算是给长乐公主见礼了。   长乐公主笑了下,算是应答。接着,长乐公主坐回车内。脸上的笑意冷了下来。   明姝没有可以入宫的符令,她在宫门处等。过了好会,慕容叡从宫门里出来。是胡文殊找到他, 说是明姝在外面等。说这话的时候, 胡文殊并没有遮掩,惹来一旁一众同僚的注目。   这位府君和长嫂的香艳事, 全洛阳都知道。慕容叡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和长嫂的暧昧关系, 甚至把侄子在府里养的和儿子似得。弄得外面人都说,这个儿子也是他和长嫂生的。   宫里缟素一片,就算是他们这些外臣,也是素服加身。白茫茫的一片,看在眼里,心头都像是被沉沉压上了一块石头, 可就是这样,也听到胡文殊那话,眼神还是忍不住看了过来。   幸好慕容叡的身份不容旁边的人当面对他露出太多打量,那些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立刻撤走。   慕容叡寻了个借口出来,果然看到宫门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的银杏,眼尖一眼就认出慕容叡,向车内禀告一声。   明姝不等侍女出手,自己一把掀开车廉,竟然是半刻都等不得,径自跳下车。   慕容叡吓了一跳,他快步过来,一手扶住她,“你好歹也让人扶你下来。这么跳下车,崴脚了疼的还是你!”   明姝一只胳膊给他搀着,她没时间和他说其他的,“老家那里来消息了。”   明姝迟疑了下,还是道,“老夫人去世了。”   慕容叡有片刻的失神,但是很快他就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我回来之后,再商议。”   刘氏和明姝水火不容,甚至曾经差点就要了她的命。但生死大事上,明姝没有要隐瞒刘氏死讯的打算。   她听慕容叡这么说,重重点头。   她知道慕容叡这个时候还有不少事要忙,自己先上车。   慕容叡目送明姝离开,一甩袖再次步入宫门内。   宫中的气氛真不好,慕容叡看满眼的缟素,心情恶劣。李太后刚死的时候,宫城里头就开始挂上了缟素,整个宫城看上去都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他之前看在眼里,只是觉得比平常挂了一些白布而已,此刻他终于领会到那白布之下的压抑和沉沉的死气。   对于这个阿娘,他是没有多少感情的。毕竟自小不在爷娘身边养大,十七岁才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爷娘对他来说,恐怕就是个知道姓名的陌生人而已,更何况母亲后面再明显不过的偏心,就算一开始还有那么点期望,到了后来也荡然无存。   国丧期间,宫内事务比往常还要多出许多。   皇帝那里又出了点事。李太后生前和自己的儿子水火不容,死后倒是让元翊哭的几乎晕死过去。在太后灵前,几次元翊支持不住,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中官一路小跑过来,“府君,陛下晕过去了。”   大殿内,中官的声音几乎压到了最低,除去慕容叡之外,没人能听到这话。   慕容叡看了左右一眼,跟着中官快步到少帝身边。   中官看到元翊的不对劲,马上把人给搀扶起来到内殿。人一到内殿,元翊就晕了过去,宫廷内一直都有医官轮值,可是皇帝晕了,必须还得有个主持大局的人。   慕容叡过来看了元翊一眼,医官已经在给他诊治了。   “陛下如何?”慕容叡问。   医官看他一眼,“陛下是体力耗尽了,恐怕至少要休息半日,才能好过来。”   慕容叡看向中官,“皇后殿下呢。”   “皇后殿下今日过来,被陛下给呵斥走了。”   来的人是害死母亲的亲妹妹,怎么可能还容得下她在太后灵前晃来晃去。   照理来说,皇帝身体不适,可以让皇后暂时出面,可是皇后都已经被骂走了……   不一会儿,另外一个中官迈着细碎的步子进来,“皇后殿下已经过来了。”   不多时,胡皇后出现在殿门处,胡皇后看到慕容叡,慕容叡对胡皇后一礼。   她大步走进来,“陛下这儿有我照顾,府君可以离开了。”   慕容叡侧首看了一眼床上的元翊,拱手就大步离开。   夫妻相处,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来指手画脚,至于少帝醒来之后,见着最讨厌的人戳在自己面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他也不想去想了。   慕容叡傍晚时候才回来,明姝直接迎上来,“阿家……你打算怎么办?”   慕容叡听到母亲,脸上的刚毅渐渐融化开,不管当初又多少不睦,现在人死了,那些不快多少在心头消弭了些。   至少当初为曾经为了他的名头奔走的。   “照着规矩办吧。”慕容叡一把拉过她的手。   他握住她的手,两人早已经不是初见时候的稚嫩模样,但是有些事还是和小年轻一样。   明姝目瞪口呆看着他牵住自己的手,动作没有任何的犹豫,甚至还熟稔的很。   “喂。”明姝看了看左右。侍女们早已经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一众侍女侍立在哪儿,屏息低头,一个个和木头桩子似得。   明姝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手往外抽了抽,慕容叡的力道并不大,但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没想象里的那么容易。   他一只手掌比她两只手加起来都还要大,一手下来,直接把她的手掌包裹的紧紧的,甚至她还能感觉到他指腹和掌心的老茧。   “这样不好吧。”明姝有些别扭,她再次尝试把手给抽出来,结果被慕容叡按住。   慕容叡看过来,他身上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素服,越发衬托的他的那双眼睛深如幽潭。   他现在心情不好。   明姝不语。   “我不是在乎别人嘴里说甚么的人。”慕容叡拉紧她的手,低头笑了下。笑声里并没有多少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拉着明姝进屋子,明姝伸手去给他脱外面的那层白麻布衣,被慕容叡躲开,“算了,就这么穿着吧。”   明姝叹了口气,她令人取来慕容陟寄来的信件给他。慕容叡一目十行看完,面上浮出些许怒意。   那封信明姝事先看过,慕容陟的言辞很不客气,几乎是指着慕容叡的鼻子骂不孝。   慕容叡的怒色浮在脸上,却没在他脸上停留多久,很快消减了下去。   和个废物生气没意思,而且他的确也没在阿娘身边。   “这次恐怕要回去。”明姝坐在一边轻声细语的说话,“阿家的身后事,不好不回去。可是洛阳里……”   国丧当头,不管什么事都一股脑的往后压。现在天气晴热,代郡那里,恐怕也没凉快到哪里去。   要是再不快些赶回去,说不定连下葬都赶不上。   “……”慕容叡眼露焦躁,他坐在那儿良久不语。   “你是担心守孝的事?”明姝问。   慕容叡点点头,现在的局势格外紧张,元翊想要拿自己去和胡菩提对抗,他自己自持实力不够,也不想傻乎乎的做个所谓的忠臣,但回家守孝,身上的官职就只能暂时放弃。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明姝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来之不易,“没有两全的法子?”   “……那就只有看胡菩提的了。”   明姝脸色有些怪异,她啊了一声,明白慕容叡想要做什么了。   有时候想要做成什么,死对头反而能促进自己的目的。只是……   “只是他会吗?”   慕容叡长长吐出压抑在心口的浊气,“天知道,不过总要试一试。”   要是连试试都没有,他又怎么能甘心。   夜里慕容叡特意叫人把长生给提了来。   长生满肚子都是对慕容叡的牢骚,见着面,也不肯给个好脸,端着架子,照着高门大户里头的郎君的姿态,说话都是硬声硬气的。   慕容叡瞟了一眼长生这死样子,连训斥的兴头都没有,“祖母没了。”   长生一下两眼瞪的溜圆,他满脸迷惑不解的抬头看着慕容叡,好半天都没能明白慕容叡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容叡从床上站起来,明姝伸手去拉他,被慕容叡拨开,“他都这么大了,也该知道了。”   明姝收回手,看孩子的眼里生出几分担忧。一个孩子,和他说谁谁没了,他根本都还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吗?”慕容叡居高临下看着长生有些懵懂无措的眼睛,“过一段日子,说不定我们就能回去了。”   长生惊惶起来,他看向明姝,再也不管慕容叡了,他直接跑到明姝那里,一头钻到明姝怀里,“阿娘,走了是甚么意思?”   “就是死了。”明姝抱住他,她半带责怪的看了慕容叡一眼,慕容叡对儿子作风冷硬,除了前段时间,想要弥补父子之间的关系之外。到现在都是冷硬邦邦的。   “死了?”长生不太明白里头的意思,明姝看慕容叡没有半点为长生解说的意思,低头和他解释,“就是不会呼气,不会吃饭。永远的睡过去了。”   她解释的笼统,但还是让长生沉默下来。他窝在了明姝怀里,没了之前的生气模样,两只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袖子。   “……”过了好久,明姝都担心孩子是不是吓坏了。   她看了一眼慕容叡,示意他过来。   之前想着怎么和孩子套近乎,现在就坐在那儿不动了。   慕容叡过来,他坐在那里没动,安慰人的那一套,他不会。尤其还是个小孩子,哪怕是他亲儿子,他都觉得麻烦的很。   “他也不小了,别那么宠着他。男孩子不能宠不能娇惯,又不是小娘子。一宠一娇惯,很容易就坏了。”慕容叡盯着长生。   知子莫若父,这臭小子在阿蕊面前,一派的天真无邪。   可他是自己的种,自己下的种难道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见过狼能生只兔子下来吗?   果然那小东西窝在阿蕊的怀里,两眼幽幽绿,“阿娘,那么……祖母是不是不会欺负阿娘了?”   明姝一愣,没防备孩子竟然问这个,她愣住半晌都没能出声。长生趴在她胸口想了会,“是不能了吧?”   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那的确就是不能了吧。   慕容叡也没想到长生问的竟然是这个,不过稍怔之后,很快就释然了。   这孩子自小是阿蕊带在身边,母子情谊自然深厚。祖母虽然也是母,但是和生养自己的母亲比起来,到底是差了一层。孩子对母亲有天热的倾斜,何况这孩子被阿娘接过去之后,也不是阿娘亲手带,都是交给下面的侍女看管。   就算再怎么亲近,也有限。   长生对祖母不是没有感情,可还没到能超过母亲的地步。他纠结万分,最后还是缄默不言。   家里长辈去世,并不是甚么好事。幸好天子守孝,以日代月。二十七天之后,就可以除去孝服。   慕容叡上了表书,胡菩提自然是巴不得慕容叡马上卸下职务立刻离开洛阳,可是元翊见胡菩提这么心急,让慕容叡暂时回代郡。   没有提任何的卸职之事。   胡菩提大权在握,但还没到能拿刀架在元翊脖子上逼他改变主意。不过慕容叡离开洛阳,跟着好歹也腾出了空来。   这才没让他觉得十足的挫败。   洛阳里的局势,因为慕容叡的暂时离去而发生转变。没了慕容叡,胡菩提行事少了许多掣肘,一时间,除去胡菩提的党羽,其他人不免有些人人自危。   长乐公主去其他宗室府邸里赴宴,太后的丧事才过去不久,宴会办的也很低调。   来的人都是元氏宗族。   开宴会的是平原大长公主。这位算是元氏里头的长辈了,她开口,但凡不想落下个对长辈无礼的名头,都会过来。   宴会开到一半,平原大长公主让堂中原本就不多的侍女全部退下。一下子堂屋里头就剩下了面面相觑的宗室。   “我请你们来,也不是光为了喝酒。”平原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祖母,长于平城,身上有鲜卑贵女的剽悍。   她一开口,眼风锐利扫过在场众人。诸多宗室顿时就变了脸色。   “姑祖母这是……”   “现在这里都是我们自家人,说话也不怕有人传出去。”平原长公主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这些天恐怕也知道胡菩提那厮的所作所为了吧。”   平原大长公主冷笑连连,“一个外来的,陛下拉着他,意思是叫他把太后给请到一边颐养天年,不要再费那么多的心思在朝政上。他倒好,反客为主,现在太后都死在他的手上。太后都这样了,我们这些人恐怕下场会更惨吧?”   此言一出,在座的宗室面色难看。   “这时候此言未免有些不妥。”一个宗室眼睛盯着长乐公主,吞吞吐吐道。   这话和他们说也就罢了,怎么把长乐公主也带了进来?长乐公主是胡菩提之妻,到时候把这话都告诉胡菩提就糟糕了。   “姑祖母说的极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长乐公主没有半点尴尬,反而满脸的赞同。   平原大长公主满意一笑,“连你都这么说了。”   长乐公主颔首,满脸凝重,“现在慕容叡不在洛阳里,胡菩提肆意妄为,天怒人怨。再这么下去,恐怕遭殃的就是我们了。”   “你不是……”一个宗室看着她,欲言又止。元家的女人出嫁之后,一颗心都在丈夫身上。   “阿叔难道觉得,我能和胡菩提怎么样?”提起胡菩提这个名字,长乐公主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胡菩提给碎尸万段。   长乐公主眼里的恨真实的让人想不相信她都难,何况两人感情不睦在洛阳也不是什么秘密,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也就接受长乐公主也要参与进来,谋取胡菩提性命之事。   平原大长公主看到长乐公主的表态,满意的点了点头。   “现在胡贼一日还在,我们就一日不得安生。这混账东西胆大包天,太后都能下手,我们这些人在他的眼里又算甚么。”说着平原大长公主的神情狠厉起来,“现在可不是争权夺势的时候了,我们可是为自己的性命着想。”   平原大长公主的话戳中了在场所有人的软肋。   除去胡菩提对他们来演有百利而无一害,为何不做呢。   长乐公主从平原那里出来,几乎已经快要到关坊门的时候,她在车上回头看了一眼公主府。   她深吸了一口气上车。   “怎么样。”长乐公主一上去,就听到耳边传来低沉的一声。她吃了一吓,抬头看到胡文殊,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保持着优美的姿态完全到车里,她背靠着胡文殊。   “和平原等人谈的如何?”   长乐公主瞥他,“你一来就光顾着问这个?”她说完,到底还是舍不得让情郎白问,把屋子里头的商议的事都和他说了。   她和胡菩提不和之事,知道的人很多。但是两人的这段私情却没有人知道。   所以宗室们可以放下心防和她一块谋划谋取胡菩提性命。   她是胡菩提之妻,若是她也想要他死,那么行事只比其他人要便利的多。   长乐公主大致说了一下,她情不自禁的靠在他身上,“我看陛下没有让慕容叡真守孝的打算,十有八九要夺情。他要是一回来,行事可没那么容易。”   她说着,向身后的男人看了一眼,“看来是要抓紧了。”   胡文殊两手抱住她,口里轻轻嗯了声。   慕容叡和明姝一行,加快行程,奔波千里赶回代郡太平县。   慕容府门前已经是一片缟素。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府邸里的下人的悲戚连逼都逼不出来了,渐渐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明姝跟着慕容叡入门,迎面就碰上了慕容陟。   许久不见,慕容陟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他站在那里,整个人阴沉沉的。他看到入门来的慕容叡,然后眼光越过他,看到了他身后的明姝。   那目光尖锐,落到脸上如针刺一样的疼。   “难得,终于舍得回来了。”慕容陟言语淡淡的,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阿爷。”长生见到如此陌生的慕容陟也有些怯弱。   慕容陟见到长生,眼里才露出点点柔软。   “我当你不回来了。”慕容陟穿着孝服带他们进去。   这一路明姝就已经换了孝服,慕容陟直接带着他们入门去刘氏的灵前。   慕容叡在洛阳暂时不能回来的时候,令人快马加鞭回来料理后事。刘氏的丧礼办的风光无限。   “阿娘,不孝子来了。”慕容陟领着他到灵堂里,对着刘氏的牌位道。   慕容叡没有反驳的意思,他要跪下来,被慕容陟拦住,慕容陟盯住他的眼睛,“你不配!”   说着他抬头,幽幽的目光看了一眼明姝。   慕容叡挥开他,他跪下来,给刘氏磕头。   “你回来作甚么。”慕容陟转头看向明姝,他语气冰冷,长生听到他的话语大吃一惊,明姝反手把长生一把揽入身后。   明姝抬眼,直接和慕容陟对上。   “他回来了,所以我回来了。” 第146章 继续   慕容陟没想到明姝竟然会如此的……不要脸面。   明姝抬头和他对视, 对上他愠怒的眼神。   “好, 真是好。”慕容陟冷笑两声, 眸光阴冷。   明姝迟疑了下,“陛下已经和我说过了,要给你一个官职,估摸着就这几天旨意会来……”   慕容陟愣住, 他很快抬起眼来,冷冷的眸光里多了奇怪的情绪。   他缄默无语的扭转过头,往堂外走去。   慕容叡拉了下她的手, “罢了。”   慕容叡回来之后慎重其事的祭拜了刘氏。他知道母亲并不喜欢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有几分厌恶。但人回来了,该做的,一股脑全都做了。至于母亲在天之灵愿不愿意接受,那也与他无关。   明姝早早的回去休息, 长生紧紧跟在她身后, 他瞧着明姝躺下去,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明姝看了他一眼, “不累?”   这段日子赶路, 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累的人仰马翻,好不容易回来,自然要好好休息一下。   长生摇摇头,他蹬掉脚上的靴子爬上床,“阿娘,阿爷怎么回事啊。”   刚刚他看到阿爷的神情, 听他说话的口气,一股陌生油然而生。脸还是一样的脸,但是人似乎却已经完全不同。   明姝抱住他,摇摇头。   长生紧紧抓住她的衣裳,“阿娘,我怕。”   心心念念的阿爷,乍一看到,却已经和记忆里的完全不是一个人了。对于孩子来说,茫然无措,又隐隐约约害怕。   明姝抱住他,“好了,阿爷还是阿爷。不会变的。”明姝在他的鼻子上轻轻的点了下,“累了吧,好好睡一觉。”   长生趴在她怀里,被她这么一安慰,心里的不安被平伏下来,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长生睡着的时候很安静,睡姿也很乖。和只小狗一样,蜷缩在她怀里。明姝等了会,确定孩子已经睡着了之后,才把他给从自己的怀里给抱出来,放到床上。   银杏略有些踌躇在床边上道,“五娘子,大郎君过来了。”   明姝有些讶异,“这个时候就过来了?”   她心里知道他一定会过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几乎没有给她任何喘气的机会。   “五娘子都还没有休息好呢。”银杏有些心疼,“要不然,奴婢去和大郎君说一说。”   “来都来了,不见说不过去。”明姝把长生往里头推了推,把被子给他盖好,起身下床。   她到的时候,慕容陟已经坐在那里有段时间了,见她来了,眼神有片刻的闪烁。   “我以为你会找借口不来。”慕容陟道。   明姝过来,坐在他对面。   “你来都来了,我若是让你回去,你心里恐怕会更怨怼吧。”   慕容陟眉头一蹙,她这次回来,说话比起之前要更加直接。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白纱似乎也被完全掀开。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慕容陟淡淡道。   她走的时候,谁也没告诉,自己带上几个侍女,从后门偷偷跑了。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不知去向,想要派人追也追不回来了。   “……”明姝不言。   慕容陟看了一眼她,她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白的和一张白布似得,“你们俩的事,现在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吧。”   他幽幽的看她,目光锐利一定要从她的嘴里掏出点什么。   明姝依然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看了他一眼。   “眼下已经这样了,不如我们分开算了。”慕容陟突然道,此言一出,果不其然看到她脸上的惊愕。心底翻腾上扭曲极致的快意,韩家已经败落,哪怕还有族人存留,也是在五原郡这种苦寒之地,若是离开慕容家,她就犹如一条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明姝抬首,定定看他好会,“你是做甚么?”   以前她三番五次要和离,甚至他写休书道明她过错休妻都可以。但是慕容陟次次拒绝,现在和她说要和离?   慕容陟直直盯着她,“难道还要我说的更清楚么?”   和离之后的女子,不能留在夫家,就算之前有孩子,那孩子也只能算是夫家的孩子,不能带走。   明姝心思几个辗转,明白慕容陟想要做什么,她笑出来,眼睛因为脸上绽放的笑容而稍稍眯起来。   她睨他,眼神里些许打量也无。慕容陟心头翻涌的快感汹涌向后潮退。   她坐在那儿,抬头看他好会,嘴唇轻动,“好。”   慕容陟猛地站起来,他不可置信的盯着明姝,眼神惶恐惊讶。他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她的诸多反应。   但是她的最后答案却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慕容陟恼怒:她究竟知道在说什么吗!   他低头俯视,明姝抬头,和他对视。   最终慕容陟先扭过头,他转身就走,脚步声里,带着澎湃的怒意。明姝看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   “五娘子,你这是?”银杏等慕容陟一走,忍不住去问明姝。   现在不比当初了,当初一个人,怎么也不怕。可是多了个小郎君,若是真的和离,小郎君就要留在这里了。   “我想过了,”明姝腰背挺得笔直,“我和他从开始就错了。现在就算是和离,也只是把错了的给拉回来而已。”   “可是小郎君。”银杏把心底的担心道了出来,明姝摇摇头,“那孩子不会离开我的。”   那个孩子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她不能也忍受不了有人从她身边把孩子给夺走。   明姝等着慕容陟把休书送过来,可是她连续等了好几天,也没见着慕容陟的休书。   慕容陟办完外面的琐事,大步到她这儿来。见明姝靠窗坐着,眼睛往外看。瞥见他,眼底也没有多少欣喜。很显然,她不是在等他。   慕容陟大步过去,“你在等谁?”   明姝看他一眼,拿起水杯喝了点水。   慕容叡毫不在意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等阿六敦的消息吧?”   明姝终于正眼过来看他,似乎奇怪他怎么知道。   慕容叡仰首笑,“这家里难道还有甚么能瞒得住我的?”   仔细想想书也的确没有。   明姝把慕容陟想要和她和离的话说了,“他应当也不真心想要和我和离。”   或许他就是想要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吧,可惜她没有让他如愿。他也就不让她如愿了。   “其实分开了,更好。”明姝持了一柄团扇,轻轻扇风。   “对,你要是和他分开了。我正好娶你。”   明姝脸上一红,嘴里斥了句,“不要胡说八道。”   慕容叡听了,眉梢挑了挑,他一脸的似笑非笑,随即手肘压在了矮几上,“孩子都有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你当我是那种狼心狗肺的男人?”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一时之间还真叫人不知道从何反驳。   明姝和他在一块这么久,几乎没想过什么名分。左右可能就这样了,不去想,活在当下可能还更好些。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她越发不知所措了。   “你还真那么想啊。”慕容叡看明姝面庞红彤彤的,却不说话,一下就说中明姝的心事。   他有些不高兴,明姝看他一眼,“现在不就知道了么。”   “我这人觉得还嘴上说的不靠谱,实在的做了那才算是行。”慕容叡说着笑了笑。   “我和他就算是和离了,他把我休了。你要娶我,难道真的不怕外面的闲话?”明姝忍不住问。   不管多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但他们到底没有跑到深山老林里头,只要做出出格的事,就会被人侧目。在洛阳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传的满城风雨。若是慕容叡真的来这么一下,恐怕之后还不知道要说的如何难听。   “你到底在担心甚么?”慕容叡看着她的眼睛。   “担心的多。”明姝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捂住半边脸,甚至连目光也一同转到一旁,不太敢直视他的目光。   “想多了也是无用。”慕容叡伸手,把她的手拉下来,“和我绑在一块了,还想这么多,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早就从她奔去找他的时候,两个人就紧紧绑在一块。   明姝看着他忍不住笑,压在心头的重量一轻。   “我知道你担心甚么,就是长生。”慕容叡说着都忍不住捂住额头叹气,她就是想得太多,想自己想的少,但是为儿子却想那么多。   “长生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你就别太担心了。”慕容叡说着喝了一杯水。   “……”明姝垂首,她想了好会,抬头,长长的哦了一声。   等了一天,休书也依旧没有送来,这一次算是坐实了她心里想法,慕容陟真的只是吓唬她,想要看到她惊慌失措,甚至下跪求饶。   可惜她没能让他如愿。   长生回太平县之后,几次去寻过慕容陟,可是慕容陟对他不是视而不见,便是不见他。   长生的一腔热情,渐渐的冷了下来,不得不垂头丧气的回到明姝那儿。   “阿娘,阿爷为甚么不喜欢我了。”长生满脸困惑,“是我淘气不读书,还是我做错其他事了。”   孩子心思纯澈,只需一眼就能看到底。   明姝抱住他,见他失落的样子,揉揉他的脑袋。起身去找慕容陟。   慕容陟这些天都是为了刘氏的身后事而忙碌。慕容叡派来了不少人,但是慕容陟仍然还是事事亲为。   两人一打照面,依旧是沉默无言。   到了现在,几乎是没有任何话好说了。   “我这次来是想要问你。”明姝打算开门见山,“上次不是说要休妻……”   “……”慕容陟闻言一顿,手里的笔尖在黄麻纸上留下一点黄豆大的墨点。他抬头,“你来是为了此事?”   “我等了你很久,我便过来找你了。”明姝走进来,门敞开着,周围家仆和侍女都已经不见踪影,此刻要说话正是好时候。   “你过来是要休书的?”   明姝点了点头。   两人只有个名分,除去名分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除去这个,她还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来找他。   恐怕慕容陟自己也不想见她。   “你回去。”慕容陟丢开笔,“我不会给你。”   “你不是说……”明姝急了,她两眼盯住他面庞,忍不住上前几步。   慕容陟抬头看她,“你当我是傻子?我若是吓了休书,你和他恐怕是半点忌讳也没有了吧?”   明姝蹙眉,她不说话。沉默似乎触怒了他,他腾的一下站起来,“你竟然还以为我会顺着你的意思?”他心里的怒火似乎被点了起来,眼里布满血丝,“阿娘就是被你和他给害死的!”   他胸臆里的愤怒如同云涛翻腾不休,面前的女子的轮廓渐渐在眼前模糊拉长,定成了慕容叡的模样。   他最难启齿的羞耻,对所有事的束手无策,此刻都统统汹涌成惊天骇浪,叫嚣着有个发泄的地方。   “你以为你算甚么,你以为他是真的对你好?”慕容陟一步步逼近明姝,眼里带着癫狂,“阿娘都能被他逼死,更别说你。你等着,到时候你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慕容叡进门就听到慕容陟这话,他几个箭步,一把把慕容陟推开,“你想要干甚么!”   慕容陟的癫狂被他这么一推,终于止住。他眼里阴鸷,直勾勾的盯着眼前两人。   慕容叡一把把明姝拨到自己身后,他上下打量了慕容陟一回,笑了笑,“觉得有了休书就是成全我们了是吧。”他居高临下,“有没有你那封休书,对我来说,区别都不大。”   “慕容叡,你这个不孝子,你逼死阿娘,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慕容陟盯住慕容叡,话语里的怨怒,几乎顺着字句流淌出来。   慕容叡盯住他,慕容陟多年落魄,把眼底留着的那些身为官宦子弟的冷傲给消耗的差不多了,哪怕说这句看似正义凛然的话,也遮掩不住他浑身的落魄。   他突然不想和这么一个已经到了泥里头的男人纠缠什么了。   “阿娘的事,我问心无愧。”慕容叡道。   他说完,一把拉起明姝就走。他的力气很大,明姝没有提防之下,被他拉了个趔趄,慕容叡很快控制住自己的力道,他扶着她的肩走出去。   “真是迷了心窍了!”慕容叡磨牙,也不知道这火是冲着谁发的,“我竟然跟他计较!”   他不是不挑对手的人,相反,对对手的眼光还很高,慕容陟现在这样,得他正眼都难,更何况是作为对手。   “我们等阿娘下葬之后,我们就回去。”慕容叡道,他转头看向明姝,“你找他作甚么,他现在那个样子,看他一眼都觉得犯恶心。你还敢和他单独说话,没有人看着,谁知道他能做出甚么来?”   “我和他纠缠够久的了。”明姝低声道,头上挂着和慕容陟的夫妻名分,她已经厌烦了,想要从这个名分里头跳出去。   “……”慕容叡听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抚慰。   刘氏的墓室早就在慕容渊下葬的时候就提前修好了,只是慕容叡不回来,一家人不齐全不好下葬。脸上看不下去。   出殡那天,慕容叡在前领头。慕容陟腿脚不便,只能在他身后跟着。东西全都是准备好的,仆役们把棺椁随葬品等物全部抬入墓室,然后将墓门封上填土。   隆重的祭祀过后,丧礼就算是告一段落。   慕容叡对太平县没有多少记忆,葬礼结束后几天,他干脆带着人回洛阳。   朝廷已经来了让他回洛阳的诏令,遵君令行事,就算有人想要说闲话,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胆子。   洛阳里的气氛变的更为奇怪,胡菩提听说慕容叡要回来,家里爷娘没了之后,照着汉人的那套是要守孝的。可是皇帝开口要他回来,别说要人守孝,连守孝这两个字都没有提过。   他们都是鲜卑,并不是汉人,就算朝廷里那些汉人世家因为这个骂两句,他们也都是当做耳旁风,听听也就过了,并不会往心里去。但是慕容叡一回来,恐怕到时候还要绕道晋阳。   晋阳的兵马已经增加了许多。慕容叡身为并州行台,并州的兵马听他调遣,要是他真的回来,之前的局势就会扭转。   宫里的小皇帝也希望看到这种局面。   “你去准备一下,要是能把慕容叡除去,那最好。”胡菩提对下首坐着的胡文殊道。   胡文殊坐在坐床上,面有踟蹰,“阿兄,慕容叡这个人饶勇,难有人能匹敌。当初也没能把他怎么样,现在……”   胡菩提听后直接抓起手里的笔对着他丢掷过去,笔尖吸饱了的墨汁飞溅出来,溅上胡文殊白皙的面庞。   “此一时彼一时,难道你就不知道用用你的脑子?”胡菩提拧眉。   胡文殊擦了下面上的墨迹点头。   胡菩提的心情被胡文殊这话弄得很不好,让他出去。胡文殊退出门外,正好和过来的长乐公主撞上。   胡菩提对嫡子这事上了心,原本互不相见的夫妻,倒是来往的比以前热络多了。   两人在外面碰见,互相看了一眼,就像和平常的叔嫂那样,相互一礼,然后各走各道。   胡菩提当天让胡文殊上路,慕容叡对他来说是个大敌,而所谓的对敌要有风度,那都是那些书生看书看多了胡乱想出来的。   只要能赢,什么阴手都可以。一旦输了,恐怕连个体面的死都混不到。   过了几天,闷热已久的洛阳终于下了一场大雨。让炎热的天气总算好了点。   胡菩提在秀容呆习惯了,洛阳人习以为常的夏日,在他身上就成了难以忍受。热的闷在屋子里头哪儿都不敢去。   好不容易等天气凉快点,胡菩提迫不及待想要驰马到郊外驰骋一番。   长乐公主过来带了新得的点心,夫妻之间倒是比之前还要亲密。因此胡菩提这次出去游猎也带上了长乐公主一块。   下了几场雨,炽热的天气被雨水一浇,太阳没有重新出来,有了难得的丝丝凉爽。   他带着手下人在洛阳郊外的林子里打猎。   洛阳多处平地,而且这么多年来,土地多为人用。那一片山林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家的,长得倒还好。   胡菩提带着人一头扎进去,放纵自己狩猎。林子里少有人来,所以野兽不少,他甚至还看到了鹿群,鹿群为首的是一只高大健硕的鹿王。胡菩提伸手从箭筒里抽出箭矢来,搭箭上弓,准备一击把鹿王拿下。   他下马行走在林子里,屏住呼吸,鹿天性机警,只要捕捉到半点风吹草动,就会逃命狂奔。   他稳稳当当拉开了弓,此时有箭矢抢先在他射出之前,破空而来。而箭矢的方向是对准了他的。   胡菩提这次出来,也没告诉几个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他猝不及防。他大声呼喝,让不远处的随从全都过来。   但是箭矢不但没有因此减缓,反而越发从草丛里射出。箭头上在林子里稀疏的光里泛着一层微微的黑色。   随从们听到胡菩提的呼喝,马上赶过来,可是赶到的时候,胡菩提已经中了箭,箭矢上涂着的□□很快发作,他嘴唇青紫。   长乐公主骑马守在林子外,她听到一阵人声,心顿时揪紧。   这一次如果胡菩提不死,照着他的秉性,一定会把此事翻出来,到时候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她看到随从们七手八脚抬胡菩提出来,瞬间她差点兴奋的跌下马。   长乐公主飞速下马,跑过去,胡菩提见到她,两眼几乎要鼓出来,他一把死死的攥住长乐的衣袖,力气用到了极致。而后他嘴里涌出白沫,身体抽搐一阵后,断了气。 第147章 娶嫂   胡菩提当场毒发而亡, 这个消息长乐公主令人快马加鞭送给胡文殊。   长乐公主从来没有向情郎隐瞒, 几乎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胡文殊, 胡文殊说是去布置刺杀慕容叡,可是他并没有走远。   接到消息,胡文殊马上回来。之后他火速的控制了宫廷,控制宫中禁军的殿中尚书都是胡菩提的手下, 如今胡菩提不在,那些部下没有自起炉灶的本事,见他回来, 纷纷投向他。在他的逼迫下,少帝不得不继续让他坐胡菩提生前的位置。   胡文殊一面给胡菩提办丧事,一面严查胡菩提遇刺之事。胡菩提带来的那些大军已经开到洛阳郊外,就算是皇帝也不得不忌惮,底下的那些宗室, 就更加没有和他叫板的本事。很快谋事的那些宗室纷纷下狱。   长乐公主到了此刻, 终于明白事情的不对。胡文殊没有半点感激那些宗室的意思,宗室里的大长辈平原大长公主也被以谋反的罪名下了大狱。   她躲在公主府里, 半步都不敢迈出一步。   她只是想要胡菩提死, 然后再让心爱的男人上位。可是现在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她的预料之外。   胡文殊看起来阴柔婉美如女子,可是手段却比其兄还要狠辣。那些宗室他几乎没有留半点情面,全都下了大狱。一时间洛阳里的宗室几乎所剩无几。   长乐公主人在公主府,听到外面的风声,壮着胆子要去找胡文殊。那些都是她的长辈同族,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丢掉性命, 长乐公主做不到。   可是胡文殊一改以往的深情体贴,长乐公主几次去,都被拒之门外。   “大将军说,现在长公主身上还穿孝,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还是别想其他了。好好给先将军守孝,那才是正经。”   出来传话的人神情似笑非笑,口吻似是嘲讽。   胡文殊的表现,太让她觉得陌生,似乎这些日子的相处都是假的。现在的这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长乐公主不得退缩。她退回公主府,任由外面风风雨雨。   洛阳里这么大的动静,想要一点消息都不传回来根本不可能。慕容叡听后路上就改了道,派出慕容允去洛阳观察形势。他带着其他回晋阳。   并州大行台治晋阳,这次他进的是比刺史府更加装潢豪华的府邸。   “我们先在晋阳。”慕容叡回头和明姝说了一句。   明姝也听说了洛阳的变故。而且洛阳此刻水深火热,最好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回去。明姝让银杏先带着长生下去休息。   “胡菩提死了,局势反而更乱了。”明姝听到胡菩提的死讯的时候,忍不住心头一松。可是他一死,接下来又多出许多麻烦。   大行台的府邸,她还是头一回来。她跟着慕容叡到后面的厢房里。   一进来,阴凉扑面而来,把炎热隔绝在外,明姝坐下来,手肘压在矮几上,“现在要怎么办?”   洛阳那个样子,回去了,恐怕事情会变的更乱。但是不回去,胡文殊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就会变得棘手。   “……”慕容叡坐在那儿,他把脚上的两只靴子给脱了,明姝鼻子动了动。   哪怕有她看着,慕容叡还是一个男人。尤其这男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明姝嫌恶的瞪他,叫人把窗板等物全部掀开,好让屋子里头通通风。   之前屋子里头放了冰块消暑,为了防止冰块散发出的寒气过快散去,都把窗户给拉下来。   “你身上怎么还是那股味道!”明姝掩鼻抱怨,完了叫人打来水给慕容叡洗漱换衣。   “怎么,嫌弃了?”慕容叡低头看了一下自己。   面庞依然是丰神俊朗,不过关着两只脚,再怎么俊朗,还是有限。   “嫌弃说不上,可是那味道你自己受得了?”明姝拿了团扇,轻轻盖在鼻子上。   慕容叡一下跳起,扑过来就扣住她的脚踝,把她的鞋袜给脱了。   夏天里鞋袜不能久留,慕容叡把她鞋袜一扒,露出白生生的脚。他就得意的往明姝一瞥,笑的格外恶劣,明姝的脚踝被他扣在手里,抬脚一踹,他伸手就把那踹出去的力道给化解了。   “现在不嫌弃了吧?”慕容叡侧首问道,脸上的笑不管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明姝恼怒起来,脚在他手里挣扎两下,慕容叡笑吟吟的盯她,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她干脆整个人都躺在那儿。也不管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慕容叡松开手,她仰起头一看,肌肤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水很快抬来了,慕容叡自己卷起裤腿洗脚。他知道明姝喜欢干净。男人对这些毫不在意,反正只要能过得去就可以了。不过她不喜欢,那还是收拾干净好了。   他把身上清洗干净,换了衣裳。躺在她腿上。   这一路的奔波,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比这个更艰苦的赶路他都有过,只是这刻安宁是他期盼的。   明姝推了推他的脑袋,嘴里嫌弃,“好沉。”   一颗脑袋压在腿上沉沉的。   “听说脑袋重的人更聪明,”慕容叡睁开眼,目光里多少有些不怀好意,“以前不是还被更沉的压过吗?”   明姝手在他脑袋上推一下。   慕容叡稳住自己的脑袋,别让自己的脑袋从她的腿上给滚落下来,他在她腿上窝了个稍微舒服点的位置。   “好久没有这样了。”慕容叡感叹,“这些日子,不是忙阿娘的事,就是洛阳里头不消停。”   现在回了晋阳,可以忙里偷闲的在她膝头小憩一会。   慕容叡越发觉得惬意,干脆把头上的发髻拆了。任由自己头发落下来。   明姝把他拆下来,和乱稻草似得头发收拾了下。   “阿蕊,我们成亲吧。”慕容叡突然道。   这话如同一个响雷在明姝的耳边炸响,轰得她两耳嗡嗡的,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慕容叡睁眼看她傻愣愣的,忍不住伸手在她脸颊边轻轻碰了碰,“还没反应过来呢?”   这话说的他忍不住笑了。   “我和你……”明姝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她慢吞吞的,忍不住看看自己,再瞅瞅慕容叡。   两人现在就是个奸夫□□,这种事传出去,女人比男人还要吃亏些。她哪怕不去打听都知道她的名声比慕容叡还要狼藉些。   “成亲怎么样。”慕容叡点点头。   “你阿兄呢。”明姝突然想到了什么,拉下脸来,“你不要胡来!”   慕容陟还没有下休书,就算是下了休书,她和慕容家没了关系,也不可能和慕容叡有什么。前脚和兄长和离,后脚就和弟弟成亲。到时候慕容家就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笑话了。而且慕容陟迟迟不肯下休书,慕容叡的耐心不好,谁知道到时候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慕容叡一挑眉梢,“我还甚么事都没来得及做呢。要不要这么担心!”   “等你做了就晚了!”明姝一把握住他的手,她两眼紧紧盯着他,“我们还年轻,不要做不好的事。行吗?”   这话明摆着就是要维护慕容陟。慕容叡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不过很快那点不舒服一下在心头散开了。   慕容陟那样子到了如今,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威胁。阿蕊会对慕容陟死灰复燃么?她是个死心眼,什么事只要认定了,就和一头蛮牛似得,不管别人再怎么说,那也拉不过头来。   “好。”慕容叡枕着她的膝头,抬手在她的脸颊上缓缓摩挲,“我都还没说甚么呢,你就讲了这么一大堆。”   指腹和掌心的老茧在肌肤上带来针刺一样的疼痛。明姝没有躲开,脸颊在他掌心上稍稍蹭了蹭。   慕容叡笑了,他起身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下。   “阿叔!”嘴唇才碰到软嫩的脸颊,门口就爆了童稚的怒喝声。   慕容叡满腔的柔情在那声稚嫩的怒喝里,全都话作灰烬。他转头一看,见着长生站在那儿,怒气冲冲,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长生两个包包头似乎都要炸开了,他怒不可遏,两眼紧紧的盯着慕容叡,眼光如刀,恨不得把慕容叡给瞪成筛子。   他跑过来,“阿叔和阿娘这样不合适!”   慕容叡目瞪口呆的看着长生伸手扒拉自己,要把自己从明姝的腿上给扒拉下来。长生力气不小,但是要扒拉动一个成年男子那还是不够看。他拉了好几下见着慕容叡没动,睁着两只眼看着明姝,眼睛眨眨,眼泪就下来了。   明姝一把把膝头上的脑袋推开,她力气不大,但是慕容叡还是险些一头撞在床边。他扶着额头起来,见到长生哭的肩头一抖一抖的,好像是受尽了天下的委屈,开始还是压抑着和小狗一样的呜咽,后来干脆放开了手脚,张口嚎哭。   这个时候的男孩,多少有些点羞耻,知道男孩不能和女孩那样,随便哭出来,是一种耻辱。   长生就是如此,但是哭了起来,破坛子破摔,之前的那些禁忌也顾不上了,嚎啕大哭,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掉。   小孩的哭声比战场上的牛角声还要嘹亮,慕容叡坐起身,面无表情的看着长生的嘴张的老大,还能看到嗓子眼挂着的肉疙瘩。   明姝再也顾不上慕容叡,一把把长生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长生顺势就倒在明姝的怀里,哭的嘶声力竭,“阿娘为甚么要和阿叔阿姊一块。为甚么……”   他书读的不多,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为甚么。听得慕容叡莫名的火大,恨不得把人从明姝怀里捞出来摁在腿上好好的打一顿。   这死小子能不能少点为甚么,哪里来的那么多为甚么。   长生敏锐的察觉到父母之间有些不对劲,但孩子的天性就是想要父母好好在一块,他哭的伤心至极,明姝无奈,只好抱住他哄了许久。   慕容叡冷眼在一边看着,他颇为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你要还是个男人,马上不哭了。”   这话沉稳有力,穿过穿耳的嚎哭声,直接送入孩子的耳朵。   长生哭声像是有手从中掐断似得,顿时没了下文。   他抽噎两声,抬头看向慕容叡。慕容叡盘腿坐在那里,看着这孩子眼神控诉,他不由得一阵累心。   讨好也讨好了,打也打过了。还是现在这样,难道还真只有慕容陟死了之后,这孩子才能认清现实?   长生抓住明姝的衣服,埋头在她的怀里,不再去看慕容叡的双眼。   明姝把他把脸擦干净,“才回来没多久,再去睡会吧?”   长生拉住她的衣袖两眼通红。   明姝看了慕容叡一眼,慕容叡面无表情坐在床上,见明姝看过来,他扬了扬下巴,“现在你可以把我当做你阿爷。”   “阿叔才不是——”长生马上抬头反呛。   慕容叡头疼欲裂,这孩子脾气犟的让他手痒痒,恨不得捞过来一顿好打,这个性子到底像谁。   “长生。”明姝轻轻拍了一下怀里的孩子。   长生满脸不服气,更多的是不满。   “阿娘!阿叔不是!”   明姝想要抱住他,结果手才碰到他,长生就躲开、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慕容叡凉凉开口,这孩子真的是被他母亲给惯坏了。“不过现在你哪儿都去不了,你也别想和上回似得私自跑了。”   “你阿爷,”这三字说出口,慕容叡自己都不由得酸了一下,“你阿爷现在这样,是没有办法替你谋划前程的。”   慕容叡的话让长生动了动,“你想回去也可以,但是你现在回去了除了给他加担子之外还能有甚么?”   慕容叡说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你是想要你爷娘为了你操心呢,还是成长到足够强大去照顾他们?”   长生两眼紧紧盯着他,过了许久才道,“当然是后面那个。”   慕容叡一脸了然,“那你现在就好好的呆在这儿。”   长生的泪水已经止住,之前的无理取闹也没有了。他定定的盯住慕容叡好会,然后冲坐床下爬下来,头也不回的跑出去。   “长生!”明姝呼道,孩子没有回头,一下跑出去了。   “放心,他不会跑丢的。”慕容叡在一旁看着,“这孩子聪明的很,想明白了。”   明姝坐下来,她揉揉眉心,过了好会,她才从嘴里露出一个嗯。   接下来这段日子,长生就和换了个人一样,努力读书,没有以前的不耐烦,不过他更有兴趣的还是武艺。   不管是拉弓还是使刀,他都还没到能拿的动的时候。只能学着骑马了。   明姝看着长生骑在马上,小心的和马师学如何掌握马儿的情绪。   马不仅仅是温顺的家畜,在战场之上,更是骑兵的伙伴。所以要熟悉马的性情。   明姝看着长生伸手摸马头,行台府内的马匹都是好马,他面前这一匹更是胡马,胡马个头高,就算是母马,性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要不要喂喂它?”明姝问。   长生没想到明姝竟然来了,他一回头见到她就在他身后,小小的吃了一吓,他满脸纠结的嗯了声,然后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的饴糖。伸到马嘴下。   马嗅了嗅他手里的饴糖,鼻子在他手心里拱了拱。   “这马还没有完全驯服,是不会轻易从人手里吃食的。”明姝仔细看了下,“要不换一匹?”   长生摇头,“不要,就它了。”   “但是你现在还驯服不了它。”明姝在一旁看的清楚,这马是真的脾气暴躁,别的马都很乖顺,就它脾气暴躁。   长生能靠近它,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我就等。”长生没有半点犹豫,“反正我还可以长大,有的是时间。”   明姝摸摸他的脑袋,她还担心长生脾气上来,不肯见她,也不肯触碰她,现在他愿意和她说话倒是让她松口气。   “阿娘。”长生突然开口,他定定看向明姝,“外面都说,阿叔想要娶阿娘,是吗?”   并州大行台和嫂子不清不楚,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贵人们总有几桩风流事,但和慕容叡这样,完全不加遮掩,还是头一个。   外面流言漫天,说什么的都有。长生一个小孩子,只不过稍加注意,都能听到风言风语。   长生不解,但是他的母亲,是他这世上最亲近,最依赖的人。他可以困惑不解,但是不能跟着外人一道说难听的话。   “长生想吗……”明姝问。   长生果断摇头。   明姝揉下他的脑袋,“那暂时还不会。”   “阿娘就这么喜欢阿叔?”长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反正见着阿娘和阿叔这么在一块,心里不喜欢。   孩子不想,那就暂时放一放,反正现在,依照两人的身份,想要正大光明在一块,也不容易。   正说着,外面一阵马嘶,明姝一看,见着慕容叡从马背上落下,旁边的家仆给他把马拉过去。   他大步走来,看母子俩站在西域宝马面前。   “怎么?”   “长生想要给马喂食,但是这马野性还没有完全消失,不肯吃。”   慕容叡看了明姝一眼,然后视线落到长生脸上。之前还和明姝好好说话的长生脸一下拉长了。   慕容叡笑了一声,自己拿了一把草料,到宝马嘴下。宝马原先对长生不理不睬,此刻却有了转变,它低头吃了他手里的草料。   长生睁大眼,“阿叔怎么做到的!”   “让它知道你比它强,就行了。”慕容叡伸手拍了下长生的脑袋。   长生这些天生气,除了明姝之外,对慕容叡不理不睬,他吃惊之下忘记躲闪,被慕容叡揉了个正着。   “自己去找匹听话的马吧。这匹马你现在还降服不了。”   长生阴着脸去找马骑,看着长生爬上马背,慕容叡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怎么了,现在并州还有谁能给你脸色看?”明姝见慕容叡脸色青中泛白,看上去着实被气的不轻。她把并州府能排的上号的人统统想了一遍,也不知道谁有那个本事让他气成这样。   “胡文殊那个混账玩意,把他阿兄的官位全拿过来了。”   这个明姝早就知道了,也不觉得奇怪,紧接着慕容叡接着道,“这小子顺便还娶了自己的阿嫂。”   慕容叡听说这个消息就怒了,这小子还真是够得意的。一手包揽下官职不够,竟然连长嫂也一块笑纳了。   明姝哦了一声,慕容叡瞥她,“你看起来似乎不奇怪?”   “奇怪甚么呀,早就知道他们搅和在一块了。”明姝听出慕容叡话语下的羡慕,他就是这样,想要什么还真是半点都不加遮掩。   “你知道了啊。”慕容叡满脸失望,明姝睨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失望。   慕容叡还想要和明姝好好说一说这香艳事呢,哪怕他自己就有无限的闲事供别人说,但说别人他还是很喜欢的。   “之前没听你说过啊。”   “说了又怎么样,而且就我看到,没凭没据的,我自己都不干净,哪里来的嘴说别人。”   慕容叡有些惊讶,他看过去,正好和明姝投过来的目光对上。   “生气了?”慕容叡压低声音小心问道,明姝看着他不说话,他顿时心虚起来。   “我生甚么气。”明姝不知道慕容叡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慕容叡哦了一声,那一声哦里头,满怀对胡文殊的羡慕嫉妒。   这小子作风果然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变过,不动声色的就干了几场大事。慕容叡想起眼下自己的处境,越发嫉妒。   这小子还是死了的好。 第148章 计策   洛阳动荡, 别处也是没有了之前的安乐模样。并州有人坐镇, 倒还是没有什么, 可代郡等靠近边关的就不一定了。   北方的柔然一直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也就是近二三十年,因为魏国抽调人马和柔然打了许久,柔然被迫不得不暂时服软。但现在朝廷动荡, 六镇又流放了一大批人,边守空虚。柔然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   他们不事生产, 靠着放牧过活。草原上气候恶劣,每年的冬日,大雪过境,牛羊一片片的被冻死,柔然就会南下掠夺魏国境内的人口和牲畜。   柔然过处, 尸首相枕, 甚至连啼哭都没有听到。   晋阳作为朝廷的北大门,军事重镇之一, 北方边境有风吹草动, 都瞒不过慕容叡。   以前还有六镇,现在六镇忙着造朝廷的反,精锐力量都已经流放,六镇已经不能再抵御柔然的大军。   慕容叡收到几次边关被骚扰的急报之后,一面叫人把急报送往洛阳,一面坐在床上冷笑。   说起来代郡离那群浑身上下冒着腥臊味的蠕蠕也很近了。   明姝等他和僚属商议完事, 走进来,“我听说代郡被蠕蠕攻破了?”   她人就在行台府里,想要不知道,也很难。   慕容叡也没瞒她,点点头,“嗯,差一点就到太平县了。”   “那些人就是要人口和牛羊,抢了就走,没有半点可循的章法,一时半会的也拿他们头疼。”   明姝踟蹰一下,“把你兄长给迁过来吧?”   慕容叡闻言,颇有些意外的瞥她,“怎么?”   明姝和慕容陟已经形同陌路,上次回去,也就见了那么一两次面,而且次次都是不欢而散,离开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她口听到关于慕容陟的话语。   “我听说蠕蠕杀人不眨眼,你阿兄在那儿,要是遇上了……”她顿了顿,“恐怕没有自保之力。”   慕容叡笑了两声,笑声里满满是嘲讽,只不过这嘲讽不是冲着明姝来的。   “他当然没有自保之力。好手好脚的时候,都没见着他能把那些蠕蠕怎么样,现在恐怕更不行了。”   “所以,还是把他迁进来。”明姝听到代郡受扰之后,这个念头已经在心头盘旋了许久。她和慕容陟没有半点夫妻情谊,除了一个名头之外,什么都没有。但这样她还是做不到看慕容陟真的去送死。   “也不是到晋阳。”明姝深知这对兄弟的互相不对付,“你就在并州随便给他找个地方,把他安置下来。”   “毕竟都是兄弟,要是他真的……也不好。”   慕容叡乜她,他笑了笑,“阿蕊说的也有道理。”   他并没有多少兴趣来管慕容陟的死活,但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那点几乎淡的近乎没有的兄弟情稍稍浓郁了点。   “爷娘在世的时候,最疼爱的就是他。”说着慕容叡愣了下,“我记得陛下还给他一个冀州刺史长吏的位置?”   长吏听起来有个吏字,但却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和刺史自己任命的吏完全不同。虽然比不得刺史那样威风八面,但也的确是个不错的位置。   “闹的这么凶,恐怕他也不好自己单独上路。”   冀州有六镇的流放士兵在,基本上一年闹三四次都不见得能消停。他给一个地方,让慕容陟好好呆着,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就照着你说的做。”慕容叡冲她笑笑,旋即他又想起了什么,“这个消息就别告诉长生了。”   这小子也不知道脑后长反骨还是怎么的,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这孩子的真实身世,但长生就是一根筋,认准了慕容陟是自己的父亲。慕容叡拿着这孩子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这孩子还没见到慕容陟的人呢,就已经这样,要是真的被他看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明姝颔首。说了一声好。   她看他,“我们不回洛阳了吧?”   慕容叡听出她话语里的希翼,“不喜欢洛阳?”   明姝摇摇头,“洛阳里的人嘴太多,心也太多。回去了也只是受累而已。”   慕容叡点头,“我现在还没打算回去。”   说着,他一条胳膊枕在脑袋后,“乱七八糟的,过去干什么。”   而且过去了,胡文殊这家伙干的坏事不够多,下手都不好理直气壮。   少帝就算再怎么恨胡家,他也是帝王。解决了胡家,到时候说不定掉过头来对付他。这帝王之心,不可用常理来揣度。更何况这世上过河拆桥的数不胜数。元家的人他一个也信不过。   “正好,咱们就在晋阳好好休养生息,到时候再会会胡文殊。”到那个时候,新旧账一起算。   这对兄弟,不管大小,都得罪过他。他可不是什么一笑泯恩仇的人,既然兄长死了,那都算在胡文殊的身上好了。   *   相比较晋阳,洛阳里一点都不太平,之前因为胡菩提被刺杀,一堆宗室下了大狱,除非是皇帝作对,想要谋反,不然都最多只是革除爵位,不会丢掉性命,但是那些抓起来的宗室,却没有几个能跳脱。   统统上了刑场一遭。   后来等到那位新大将军娶了自个阿嫂,所有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对之前就有私情了。不然谁会娶嫂子呢。   长乐公主在公主府里躲了好一段日子,前段日子,胡文殊照着鲜卑旧俗娶她,婚礼上,宗室来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来了,看她的眼神也是古怪。长乐公主总觉得那眼神里充斥着鄙夷和仇恨。   男女私情算不上什么,她和胡文殊上不了台面,就算被人知道了,似乎最多当做饭后的话料说一说,但是宗室们都知道了,她因为私情把他们的计划全告诉了胡文殊。要不然怎么可能会一网打尽?   长乐公主瑟缩在公主府不见客,甚至连宫里都去的不多。   胡文殊处置完外面的事,也不等公主派人宣召,径直走进去。   如今在洛阳,胡文殊只手遮天,能制得住他的人远在晋阳,谁还能奈何的了他。   他步入长乐公主的卧房,看见长乐公主端坐在妆奁台前,她眉笔持在手里,对着铜镜迟迟没有下笔描画。   侍立一旁的侍婢小声提醒长乐公主,“长公主,都尉来了。”   长乐公主一惊,她回头往身后一看,见到胡文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人都到这儿来了,却还是没有人来禀报。长乐公主不知道自己这公主府里,到底有多少人是胡文殊的眼线。   她心里的惊悚随着胡文殊的抬眼一笑而平伏下去,她站起来,不自觉间神情里都有些讨好,“来了也不叫人禀报一声。”   “没必要,我以前来了那么多次,不也是没有人禀报。”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长乐公主笑着,“现在都是夫妻了,不能和过去一样了。”   她在夫妻两个字上咬重了腔调,胡文殊抬眼看她,嘴里应了一声。   “我听说这些天你都没有出去?”胡文殊问。   正妻娶来并不仅仅是为了联姻,很多事他也要长乐公主去搜罗消息,而且她本身就是皇室女,这段日子他杀了这么多的宗室,皇帝对他不满,需要长乐公主这个亲姐姐去调和。   结果他需要她走动的时候,她竟然窝在公主府里。   “嗯。身体不适。”长乐公主听他这么一问,似乎又想起了那些宗室看她的眼神,鄙夷不屑,甚至隐隐约约浮动着仇恨的光芒。   “我叫人给你看看。”胡文殊道,他仰首似乎想起了什么,“最近你进宫几次,陛下似乎心情不好。”   长乐公主身上一僵,她看过去,正好对上胡文殊似笑非笑的眼睛,“怎么?”   “不,我听说陛下这段心情不好,谁也不想见……”   “那是对外人。”胡文殊毫不在意,“你是他的姐姐,去见他理所当然。何况你是别人吗?”   现在掌管宫中禁军的殿中尚书已经投在他的麾下,哪怕没有皇帝的命令,她也依然能到皇帝面前。至于到时候皇帝会如何想,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你去看看陛下。”胡文殊不顾长乐公主的满脸为难,径直道。   “陛下知道你我的事……恐怕不会乐意和我说话。”   少帝在宫城里,但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何况胡文殊遵循鲜卑旧俗,还是用的少帝的名义。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胡文殊笑的温煦,“试试吧,说起来你们姐弟也没有别的亲近的人了。”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长乐公主只得答应下来,入宫觐见元翊。   和她自己所料的一样,元翊已经知道她被男色迷了眼,干出出卖宗室的事来。   姐弟相见,如同仇人会面。元翊把长乐公主丢在那里不管,去掉了她的坐席,让她难堪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直接让她回去。   如此几次都是这番。   长乐公主失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她灰头土脸从宫里出来,之后就称病在家。   胡文殊听说之后,嗤笑,“废物。”   长乐公主现在于他,真的就只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之前还好,现在他坐上这个位置之后,便什么用途也派不上了。   以前为了谋取这个身份地位,不得不委屈自己来和她周旋。现在他真是看一眼都觉得反胃。   两人再次相处,气氛缄默。   长乐公主并没有和其他被欺骗了的女子一样痴狂,质问薄情郎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   见识过了胡文殊比其兄更嗜血的一面之后,长乐公主知道自己就算在他面前大吵大闹,不会有任何结果,而且触怒了他,没有任何好果子吃。   皇室公主的身份给她的庇护,着实有限。   “我以为我们会好好的在一块,至少比当初和兄长的时候强。”胡文殊开口便让长乐公主脸色微变。   他看向长乐公主,眼里是丝毫不掩饰的失望。   长乐公主触及他的目光,忍不住身上一颤,她忍不住,“现在的状况又不是我愿意的。”   “我为了你,背叛亲离,。如果当初不是我,恐怕也没那么顺利。”长乐公主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的承诺已经兑现了,你呢?除了娶我之外,还有别的吗?”   当初长乐公主想要的,除去两人做正经夫妻之外,就是想要除去少帝。   胡文殊当初哄得长乐公主找不到北,但到现在也没有动少帝的意思。他动宗室好说。可是动了皇帝之后,那么从此之后他就是铁板钉钉的乱臣贼子。人人都能扛着这面大旗对他进行讨伐。   弑君,这是一条不归路,上去了,除非篡位,不然永无宁日。   “你这想法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想?”胡文殊冷声道。   “虽然你是陛下的姐姐,却不是一母所出,现在又得罪了那么多人。”胡文殊点醒她,“一杯毒酒还是一把匕首?”   “你以为你脱得开关系?”长乐公主怒从心来。   胡文殊毫不在意的摊开手,长乐公主顿时脸变得雪白。   他手里有雄兵,有和皇帝叫板的本钱,当然不怕。   胡文殊和长乐公主吵了那么一架,他笑了两声,自己竟然和这个女人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和女人争吵实在不是一件睿智的事。   他看了长乐公主一眼,起身离开。   长乐公主跌坐在床上,女官见她一脸的沧桑,满脸不忍,想要过来搀扶。长乐公主摆摆手,她坐在那儿。   这个昔日情郎比胡菩提还要棘手。   她坐在那儿,过了好会,恢复了冰冷的面容,她扭头看向女官,“他不帮我,那就算了。”   她自己来。   他不是嫌弃自己没用么。那么她就给他来一票大的。   *   慕容叡不仅仅派人把慕容陟接到并州,另外把流放在五原郡的韩庆宗也带回了晋阳,现在朝廷大乱,谁还会在乎一个被流放的人?   韩庆宗一回来,慕容叡吩咐人好好把韩庆宗修饰一番,带着他去见明姝。   当初韩家牵扯进造反一案里头,哪怕不是首恶,家里的成年男子要斩首,女子要没入宫中为婢。   韩庆宗能活下来,简直意外之喜。   兄妹相见,一时五味杂陈。明姝拉过长生,“快,叫阿舅!”   韩庆宗从来没有见过长生,他看到长生,见着那个漂亮精致的小男孩,颇有些不自在。他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外甥,可还是头一次烂外甥站在面前。而自己这个阿舅却是如此落魄,越发羞愧,不敢应下外甥的这声阿舅。   长生叫了一声阿舅,却没得到回应,他有些奇怪,回头看了一眼明姝。   明姝满脸笑容,“阿兄?”   韩庆宗连连点头,“好,好孩子。”说着他伸出手去,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明姝让长生过去,长生规规矩矩的给韩庆宗行了个大礼。   韩庆宗吓得把孩子抱起来,他看了看长生的长相,不由得瞥了一眼慕容叡。不得不说这孩子的面相和慕容叡有几分相似。   他想起两人的往事,不由得惊疑不定的看向明姝,明姝触及他的目光,便明白韩庆宗想要问什么。   她点了点头。   韩庆宗眼眸微张,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原本也应该是这样,若是真没有半点关系,慕容叡又不是大善人,凭甚么要救他,现在又为甚么要把他给弄来。   韩庆宗心绪几个起伏已经平复了下来。   他看着长生笑,上下打量,“好,是个好孩子。”说着,他伸手拍了拍长生的肩膀,“长得也结实。”   “在我这儿当然长得好。”慕容叡冲长生招招手,结果长生拉下脸,还是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不过小孩子么,长得壮实好是好,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出息。”   “能得府君教导,当然会成大器。”韩庆宗听得出来,慕容叡只是想要炫耀而已,做父母的想要炫耀孩子,不好直接说,便这么拐弯抹角的。   若是连这个都听不出来,他这三十年便算是白活了。   “承你吉言。”慕容叡心情很好,不顾长生的抗拒,大掌重重揉在长生脑袋上。长生生气的对上慕容叡的眼,慕容叡笑的更开心了。   等揉够了,慕容叡才放长生回明姝那里,长生等慕容叡一放手,近乎窜的跑到明姝身边,一头躲到她背后,探出个脑袋警惕的盯着慕容叡。生怕他突然过来,又对着他的脑袋揉一番。   慕容叡对于孩子的戒心,毫不在意。   韩庆宗迟疑了下,“府君,现在的局势,府君有何打算?”   慕容叡让人把他接回来的路上,他就听说了现在的局势。没想到他在五原郡呆的这段时间,竟然有这么大的变故。   慕容叡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韩庆宗有些局促,“在下是想……府君不如把、把八娘的孩子接过来,以防不时之需。”   慕容叡的眼神倏地变了。   “明娆?”明姝接过他的话头,她蹙眉想了下,当年渤海王造反,明娆因为也参与在其中,哪怕不是王妃,也被赐死。之后孩子就被圈禁。她在洛阳偷偷打听过,说这孩子有朝廷派的人照顾,但是只能困在那方屋子里,如果没有特赦,这一辈子就只能在里头关着。   “现在洛阳里很乱,恐怕也没有谁会注意一个反王的孩子不见了。”韩庆宗边说,一边打量慕容叡的脸色。   “不如把那孩子接过来。”   洛阳里最后会是个什么局势,谁也不清楚。不如攥着一个有皇室血脉的孩子在手里,若是到时候真有万一……   韩庆宗不好白受慕容叡这一番恩情,出了这么个主意。他说出这话的时候,颇为艰难。   他不禁看向明姝。   这事要是成了,不仅仅对慕容叡有利,而且也救了自己的另一个外甥。   明姝看到韩庆宗投来的目光,她想起明娆死的时候,那孩子也没有多大,只比长生大上一点,她嘴唇微微张了张,“府君……”   “那个孩子是吧。不过就算人带了过来,暂时还得保守秘密。”慕容叡笑的有几分古怪,“毕竟洛阳里虽然乱,但还没到能肆意妄为的地步。”   丢了个孩子没什么,没父没母的,别说不见了,就算是死了,也不见得会有人在意。   只是不能让人知道孩子在他这儿。   “这是自然。”韩庆宗见慕容叡应下,喜不自胜。   明姝让韩庆宗先去休息,这位兄长在五原郡吃了不少的苦头。哪怕坐在面前,她都快要认不出他了。   “要把孩子接回来?”明姝看向慕容叡。   慕容叡笑,“怎么,难道你不想把孩子接回来?”说着他又是满脸的了悟,“我记得你和这孩子的生母……”   “我不是那个意思。”明姝伸手就要掐他,被慕容叡一下躲开,“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慕容叡上上下下打量她,摇摇头,“不是。”   “既然你要接孩子过来,那我就去准备一下。”说着,明姝又是满脸高兴,笑容压抑不住,“多个孩子好,多个孩子家里热闹。长生也能有个玩伴。”   慕容叡倒是让不少并州里的大族的孩子和长生一道玩。不过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长生被那些大家族看不上,连带着孩子都是一脸的高傲,长生打了几次架之后,把那些玩伴都给打跑了。   慕容叡对此也头疼了好一阵。   那些孩子不仅仅是玩伴,长大了之后,也会是左膀右臂,现在这样真让他不知道怎么办。现在要多出一个小孩子来,勉强拿着用吧。 第149章 计划   慕容叡下定了决心, 就会很快付诸于行动。   洛阳里现在风风雨雨, 前段时间的血洗宗室, 吓破了不少达官贵人的胆子。上位者尚且如此,何况下面的喽啰。一样的胆战心惊,生怕什么时候来一场大的变故,把他们的小命也一块收割了去。   看管渤海王孩子的仆妇们在这种让人胆战心惊的氛围中没了以往的尽职。   瘦骨伶仃的孩子自己坐在台阶下面拿着一根小木棍戳着地上的蚂蚁玩, 渤海王子嗣单薄,除了这么一个妾侍生的孩子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子嗣。这也是朝廷为何留了这孩子的一条小命的原因。   天家给这个孩子起了个元景业的名字之后, 就把人丢在这儿。每年拨发衣食,但也仅仅于此而已,除了能出来在院子里活动活动,其余的都不要奢想。他抱着膝盖看着地上的蚂蚁,拿着棍子去戳, 照顾他的仆妇们只要他活着能交差就行, 至于元景业干什么,她们完全不管。   外面有声响, 说是上头拨来的布料米面等物都送来了。仆妇们顿时喜笑颜开, 这段日子外面乱的很,送来的东西都推迟了两个月。   小孩子吃用不了多少,送来的东西绝大多数都是被看管他的仆妇们用了的。   仆妇们盼的望眼欲穿,东西送来,留下一个看着小孩子,其他人都跑到前面去拿东西。   剩下来的那个很不情愿是自个, 瞧着元景业蹲在那儿,不免有些耐烦。这么个小兔崽子好好的屋子不肯呆着,偏偏要跑出来,害的她也不得不跟出来。   仆妇想起前头的那些动静,心里挂念的紧。现在米价都已经涨了几倍了,要是不去拿点,到时候恐怕就要被那些贱婢给拿没了。   仆妇冲院子里的孩子呵斥两句,“在外面呆着干甚么,回来!”   这孩子空有个宗室的名头,死鬼阿爷是个造反的,没有朝廷的赦令,恐怕一辈子都要被关在这里头。仆妇们才没把元景业放在眼里。嘴里呵斥和管教自己小崽子一样。   元景业吃了一吓,他磨磨蹭蹭回来,仆妇往他背后推搡了一把,关上房门,把他关在屋子里。自己跑去抢东西,免得太晚了什么都抢不到。   一众仆妇们见到那些米面布,两眼放光,送走送东西的人,等到把东西瓜分的差不多了,仆妇们才心满意足的往回走。等到吃饭的时候,才把关着孩子的门打开。结果里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这孩子打记事开始就是被圈禁起来的,木楞老实的有时候让人都觉得是个木头。   这样的木头,能跑到哪里去?   顿时宅院里头的仆妇们慌了神,到处找。   此刻元景业被一个人捞上了马,他呆滞的神情在看到外面的人,嘴张的老大。   这是他从来没看过的世界。   明姝在晋阳等的抓心挠肺,她和明娆不和,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明娆现在早已经不在世上,以前的恩恩怨怨也从此一笔勾销。   现在她孩子来了,明姝老早叫人准备好一切,而且还和长生说了要有一个哥哥过来。   长生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不知道哥哥是什么,他很狐疑的盯了明姝的肚子好几天。看着明姝的肚子没有大起来,这才放心。   后来又想起,兄长不就是比自己大么,要是比自己大,怎么可能还在阿娘肚子里头?   想到这个,长生不由得气哼哼的。对那个要见面的兄长完全不抱任何期待。   反正又不是阿娘生的,只要不是阿娘生的,就和他没关系。   “快来了吧?”明姝坐在床上,她看了一眼漏壶,去问银杏。   银杏只知道今天人应该过来了,但什么时候过来,她也不知道。   “五娘子,奴婢去外面看看。”说着就往外面走。   明姝转头看到长生臭着一张脸,好像今天人人都欠了他的钱不还。   “怎么了?”明姝好气又好笑,和现在孩子很喜欢自己多个兄弟不同,长生的性子也像慕容叡,对兄弟这东西痛恨的咬牙切齿。他不要兄弟,自己一个也无所谓,甚至平常贵族子弟都有的玩伴侍读都不要。   那些侍读都是从高门大户里头挑出来的,放在一块从小长大,小时候是亲密无间的玩伴,等到长大之后,就是左膀右臂。   明姝明白那些围绕在长生身边的小家伙的重要性。   但是长生对自己未来的心腹从来不客气,一不合意就要揍。那些孩子在家里也是爷娘疼爱的,哪里受的了他这个性子,都没呆过几个月,全都回家了。   做一头独狼,在这个时候,可是不成的。   “待会表兄来了,记得要照顾他。”明姝拉着长生的手语重心长,长生抬抬头,满脸的不高兴。   他半点都不喜欢家里多个人。   明姝见状失笑,她环住长生的肩膀,“你在别扭甚么?”   长生摇摇头。   “你表兄之前在洛阳,”明姝听说过一点这孩子的境遇,“他之前在洛阳过得不好,我们现在把他接过来,一是照料他,二是让他和你多在一块。”   长生哦了声。   “五娘子,来了。”银杏从外面进来,满脸笑意。   明姝带着长生坐直身体。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侍女牵着个孩子进来。明姝和元景业一打照面,就吓了一跳。   原因无他,这孩子看起来比长生还要瘦小,而且目光畏畏缩缩,不敢直接看人。   明姝看了一眼银杏,银杏面露不忍,弯腰下来和明姝提了几句这孩子在洛阳的日子。   这些慕容叡都叫人打探好了,既然人都要送过来,自然不会很保密,银杏在外面和来的人交谈几句,知道这孩子的底细。   明姝听后,看向站着的孩子。   长生和看新奇东西似得,睁着一双眼睛对着元景业上下打量。他回过头来满脸不解:兄长年纪比他,难道不该是个头比他高么?怎么面前这个看起来,还要比他小?   明姝伸手,“过来吧?”   元景业打有记忆开始,就是身边仆妇不耐烦的声音。他无师自通学会了如何看人的眼色。元景业这一路被人掳掠上晋阳,他不哭不闹,连押送他的人都很奇怪。   他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美妇人,只是迟疑了下,走了过去。   走到离坐床有两步的时候他停住了脚,一言不发,模样乖巧,像是一只生怕自己被丢掉的小狗。   那模样看的长生在一旁牙痒痒,母亲的关爱从来就只给他一个人,现在突然多出来一个,哪怕说的有多可怜,落到长生眼里就只剩下可恶。   元景业这么多年都要靠别人眼色过活,远远比同龄的孩子要敏感的多。他察觉到长生的恶意,停了脚步,又恢复了之前的畏缩,整个人恨不得一个劲往后面缩,最后没有人看见他才好。   明姝轻轻的在长生身上拍了下,要他老老实实,别又吓着人。   长生被明姝这么一提醒,不情不愿的站到了一边。   “我是你的姨母。”明姝道。   元景业呆滞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他抬头起来,终于认真的打量面前的女子。他嘴唇嗫嚅了下,“姨母?”   明姝笑了,“是啊。”   说着,明姝就要人去把韩庆宗给叫过来,“外甥过来了,把阿兄请过来。”   现在韩家支离破碎,能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姓不姓韩,都已经无所谓了。   银杏欢快应了一声,明姝招手,让元景业坐过来。这孩子像只怕被人抛弃的小狗,她看在眼里,忍不住怜爱他。   当初要不是明娆想着取渤海王妃而代之,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事。   明姝问了元景业今年多大了,读书了没有。正说着,侍女断了澄饼上来。   澄饼物如其名,外面的皮泛着一层晶莹的油亮,里头的肉馅几乎能看的清楚。元景业这一路上吃的比在洛阳时候好,但赶路上一切从简。他闻着浓厚的香味忍不住吞口水。   在一旁的长生看的清楚,他撇撇嘴,坐到一边去。   这些东西都是他平常吃腻了不爱吃的,这小子之前到底过得多惨。   “阿娘,他饿了。”   明姝也早已经注意到了,她把手边的点心推到他的手边,“吃吧。”   元景业看了她一眼,迟迟未动,似乎还有犹豫。明姝拿了一块,撕开递给他,他这才是确定了明姝是真要给他吃,而不是糊弄他。他一把抓了过来,塞到嘴里。   明姝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忍不住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免得这孩子噎着了。   长生看着,脸上露出一股怔松。他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吃点心吃的这么不要命的人。   “那些贱婢没给你吃饱?”明姝压低声音问。   元景业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下,摇摇头。   明姝心痛。   韩庆宗来了,就看到元景业一个劲的往自己嘴里塞东西。   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长叹一声坐了下来,“都是我不好。”   要是当初能劝住阿爷别有那样的念头,现在什么事都没了。   明姝喂了元景业吃了半个澄饼,长生看不下去,直接拉过元景业到一边,把一碟子的点心都塞给他。   长生看着元景业吃东西的样子,忍不住扭过头去看明姝。   之前明姝也和他说过一点关于这个表兄的事。他不是宗室么,就算是阿爷犯事了,也不至于成这个样子吧。   明姝等元景业把点心吃了一半,让人把东西收拾一下,一口气吃那么多恐怕到时候要噎死。   元景业吃了东西,比之前有了点神采。长生一把拉起他,“走吧,玩去!”   元景业比长生大,但是个头却要比长生还要高,拖起元景业根本不费半点力气。   原本大人们就有意思让两个孩子相处,见长生如此主动,哪里还会不肯。   等两个孩子跑出去,韩庆宗羞愧低头,“造孽,真是造孽!”   “现在阿兄再自责也没用了。”明姝摇摇头,“幸好孩子还在,就是……”   就是这孩子也不是无缘无故接过来的,慕容叡留着这孩子有他的用途,说起来很肮脏可耻,但也没办法。   慕容叡对渤海王可没有任何情谊,无缘无故,要他出手,根本不可能。   韩庆宗仰头长叹,“哎,我这样也算是帮他一把。毕竟没有爷娘的孩子,日子也不好过。”   慕容叡今日回来的要比往常还要早一些,他看到长生拉着元景业玩,这两个小东西,一个负责闯祸,一个在后面跟着像个跟屁虫似得。   做跟屁虫的那个就是从洛阳带回的那个,瘦瘦小小,满脸怯弱。不管怎么看都和宗室子弟的骄横完全不同。不过看着宗室子给自己儿子做牛做马,真是心里不是一般的爽。   慕容叡也没去打扰,乐呵呵的在一旁看,过了会他施施然离开。   回房的时候,明姝正坐在窗口边看书,书立上放着一卷卷轴。此刻还没到天黑的时候,光亮从窗户里透入,照在她的身上。   他知道两人已经相处了很久很久了。不管多美的容貌,时间一长,其实看在眼里和平常人也没有太多区别,可是每次看她,既熟悉,又觉得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每日都要看到她才安心,明姝听到响动,知道是他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平常少说要等开饭的时候才回来。有时候忙起来回来一起吃个饭,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去。   现在他是大行台,那些夜禁对他来说都不管用。   “嗯,今天事没有那么多。”慕容叡挨着她坐下来,“带来的孩子你见过了?”   明姝点头。   “那孩子怎么样。”   “你不会自己去看么?”明姝有些奇怪的瞥他,要看是什么性情的,他自己去看岂不是更好。   慕容叡呲牙,“看出来了啊。”   果然这家伙已经去看过了,明姝没好气的把面前的卷轴卷起来一股脑丢到他身上。   那些卷轴砸在身上也没多少力道,一下就被反弹到一边。慕容叡拿起来翻了翻,都是些关于山川河流的。   上面还写了一些关于一些奇事趣闻,看这个的确是能解闷。   “那天一起去看看?”慕容叡扬起手里的书卷问。   明姝没好气把书卷从他手里抽出来,“你嘴上说的好,可是能做的还真没有几件。”   慕容叡哟了一声,他拨开明姝手里的那卷书卷,一下蹭到她身边,“我甚么时候了?”   明姝哑然无言,一时半会的竟然也没想起来慕容叡有什么说话不算数的地方。   慕容叡长长的哦了一声,“说起来,我以前说过要再生一个女儿,的确没有兑现。”   他说着凑过去,整个人几乎都倾在她身上。他身量高大,明姝那点体型和他比起来可以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他两手一扣就把人给圈在怀里了。   “要不咱们马上兑现?”   明姝面红心跳,这家伙不管过了多久还是这样的没皮没脸,她挣扎了两下,他两条胳膊缠住她,不一会儿她就没了动静。   她红脸靠在他怀里,慕容叡一只手松开,轻轻在她脸上戳了两下,指尖探到滚烫的温度,“还和个小姑娘似得。”慕容叡半真半假说了一句,话语落下,肚子上就挨了明姝一下。   就算她平常娇娇弱弱的,要是脾气一上来,还真的给他来两下真的。就像现在,她屈起手肘,一把撞向他的肚子。   肚子软绵绵的,没有多少防护,她一下下去,成功让他变了脸色。   “你还真下的了手啊。”明姝看慕容叡捂住肚子,满脸痛苦。她那一下就是想要给他个小小教训,真没想过要把他如何,见慕容叡痛的满脸扭曲,她捧住他的脸,“真疼?”   然后伸手去探他的肚子。   一手下去隔着衣服都能摸到他肚子上壁垒分明的几块肉。   明姝焦急间抬眸看到慕容叡嘴角狡黠的勾起。她立刻了悟,她一下抓住他结实的肚子上捏起那层薄薄的皮,然后一拧。   拧皮可比拧肉痛多了,慕容叡万万没想到明姝竟然来这么一手,疼的整张扭曲了起来。   长生看到阿叔被轰出母亲的房门,他笑的比多得了几块糖还要开心。   希望明天阿娘继续把阿叔扫出门!   长生想着,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瘦弱的男孩。这家伙一来,阿娘就把阿叔给轰出去了,可见他是真是个福星。   心里这么想着,他不由得多看了元景业几眼。   “以后我照顾你。”长生满意的在元景业的肩膀上拍了几下。   洛阳里头掉了孩子,不疼不痒。当初在平定渤海王的叛乱,朝廷把渤海王的势力全拔了个干净。   孩子丢了,就当做是下面的人做事不够尽心。派出人去找,但并没有有命令一定要把人给寻回来。   长乐公主在元翊那里已经彻底失宠了。如果身上还有个胡家儿媳的身份,恐怕日子要比以前要难过许多。   皇室公主们有优渥的供养,甚至和诸王一样还会有供养她们的庄园田地。但要过得比其他公主诸王都好,仅仅靠着这些还不够,还得有帝后的眷顾。   以前她是最受宠的公主,过得比其他的宗室都要肆意的多。现在李太后已死,少帝元翊视她为仇敌。已经不复以往的风光。   不过幸好皇后那里还有一条路给她。   胡皇后是凭借着兄长的光做上皇后的,不然就凭借着那点可怜的圣眷,就算李皇后被废,无论如何也轮不上她。   因为从嫔妃上升上来,她总有些底气不足,要从别处把这份底气补回来。所以胡皇后格外喜欢召见贵妇,而且每次召见,不是那种家常,而是要隆重以待。   长乐公主来觐见胡皇后,她知道胡皇后的喜好,已经取得了胡皇后的信任。   “殿下,最近怎么没见着陛下?”长乐公主看了看左右。   胡皇后看看左右,她面上染上一丝愁绪,“现在陛下哪里还会到千秋殿里来。”胡皇后说着咬着牙,“陛下这段时间宠幸宫妃就没有停过,但是就是没有来千秋殿。”   胡皇后言语焦急,以前皇后可以不生育皇子,因为魏国有残酷的立子杀母制度,但凡皇子被立为太子,生母就要被赐死。所以皇后都没有儿子。但是从先帝开始,这种制度已经被废止,皇后若是无子,地位岌岌可危。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生孩子,可是少帝就是不到她这儿来。   “我兄长对陛下忠心耿耿。偏生有那些小人暗中在陛下中伤!”胡皇后义愤填膺。   “那些宫妃……”胡皇后狠狠咬了咬牙,“阿嫂,你说我该怎么办?”   胡家兄弟并不管妹妹在皇宫里怎么样,胡皇后咬住嘴唇,她嫉恨那些宫妃,但是皇帝看上去并不当一回事。   “这就坏了。”长乐公主摇着手里的团扇,“我听说最近有几个嫔妃还挺受陛下的喜欢,要是她们……恐怕不好。”   胡皇后气红了眼睛,一言不发。   长乐公主叹气,“我和陛下一起长大,陛下的性情我清楚,他喜恶分明。喜欢的恨不得往手里捧着揣着,不喜欢的,再逼也没用。”她说着喝了一口茶汤,盯着胡皇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当初前面的那个李氏,还有太后撑腰,可是陛下也没高看她一眼。”   胡皇后在李皇后手下呆过,知道李皇后到了最后被废都没有得过元翊的一丝怜惜。   长乐公主看着胡皇后的脸色越来越灰败,垂下眼去。 第150章 驾崩   元景业在晋阳适应的还算不错, 至少在旁人看来是这样。孩子比成人要麻烦百倍。比起成人的心智成熟, 孩子喜欢依赖父母亲人, 徒然换到一个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不适。但这个在元景业身上看不到半点,似乎他天性就是随遇而安。   长生很照顾他,以前的那些侍读还有慕容叡特意安排给他的玩伴, 几乎都熬不到几个月,就会被他打跑。   长生性格霸道倨傲,和慕容叡几乎同出一辙, 那些侍读玩伴若是被他捕捉到半点对他身世的探究和家世的好奇鄙夷,少不了被他找理由揍一顿然后撵走。   元景业和个锯嘴葫芦似得,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一天到晚跟在身后,也不见他有什么多余的情绪。长生觉得比起以前的那些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侍读,元景业让他省心不少。   既然让他省心了, 那么他就可以带他去玩, 去马厩里挑选马驹,甚至还带他一块去读书。   明姝知道长生那个继承自慕容叡的霸道性子, 前段日子还担心这孩子会不会欺负表哥, 后来就看着长生指导元景业如何骑马。   元景业在洛阳的时候,被圈禁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能吃饱穿暖就已经不错了。至于宗室贵族们的消遣,对他来说闻所未闻。   明姝看到长生让家仆把元景业抱上一匹母马,母马的身形比公马要娇小,元景业手脚无措, 慌乱里头,两手紧紧抓住马缰,满脸慌乱。   “不要夹紧马肚子,小心它不舒服了踢你哦!”长生看到元景业害怕,不由得大笑,一面笑一面亲自来指导他放松身躯。   明姝见着长生一脸小大人的样子教元景业如何骑马,忍不住笑,“这两个倒是还相处的不错。”   “毕竟是亲戚。”银杏在后面接了一句,“相处的好,五娘子也能放心了,”银杏说着又看了那边的表兄弟几眼。   长生好为人师,指点起元景业毫不惜力。而且还头头是道,说的挺像那么一回事。元景业在马背上听得目瞪口呆,然后呆呆的照着他说的,放松两腿,不要夹马肚子太紧。   长生指点完毕之后,在马屁股上轻轻的拍了两下,母马轻轻的撒开蹄子,慢慢的走。元景业被这小小的颠簸弄得紧张的不得了。背影看在眼里都是绷紧的,长生跑过去,“别绷紧,待会要是跑起来,你脊梁骨都要被马背给戳出去,放松点。这马我是特意给你选的,很温顺,也不会踢人。”   元景业还是头一回上马,就算是慕容叡把他从洛阳带来的时候,也是让他坐的马车。他在马背上涨红了脸,“刚才你不是说,加紧了马肚子,它会踢人吗?”   长生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他捧着肚子乐不可支,这个表兄真的是太傻太有意思了!他压低了声音一脸正经,“是啊,但是得你夹它啊。你不夹它,它怎么可能把你踢下来啊。”   长生说着,仰起头来,“照着我的话做!”   他理直气壮,气势十足,说的元景业一愣一愣的。长生气势十足,元景业只有照做,渐渐的,元景业也找出那么点骑马的乐趣了。   长生回头,见到站在不远处的明姝,他咧嘴笑,不过看到元景业回过头来,又马上板起面孔。   他见着元景业适应了之后,竟然想要跑一下,长生拉住他,和个兄长一样和他说了好久的不要急功近利,而后撒开脚丫子,跑到明姝这里,“阿娘,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看看你们。”明姝伸手扶住长生的肩膀,看他脸颊边有汗珠,伸手就给他擦了,“在骑马?”   长生点点头,他又仔细的想了下,摇摇头,“也不算是。今天不用上学,就带他来骑马。”   长生说着,看了元景业一眼,似是抱怨,“他甚么都不会。”   明姝嘘了一声,她一把抱过长生,“忘记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了?”   长生脖子一缩,想起明姝之前吩咐过的。他撇撇嘴,点头,“阿娘我错了。”   明姝盯着他,在长生惴惴的时候,突然笑,“阿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刚才才提醒你。”   长生两眼紧紧的看着她,不一会儿他重重点头,满脸都是高兴。过了会他小声道,“阿娘最疼我的对不对?”   明姝眼下只有他一个孩子,以前对他疼爱有加,现在又来了一个,而且还无父无母。作为姨母,多少也要给这孩子关照,长生看在眼里,心里知道元景业可怜,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嫉妒。   “当然,你是阿娘的宝贝,阿娘不疼你还能疼谁?”   明姝一句话让长生眉开眼笑,心里对元景业那么一点芥蒂都没有了。他转头看元景业在那儿,见着元景业想要催促马跑,他着急跑过去,拉住马,提醒元景业不要急功近利,“你都还刚刚学会走呢,就想跑啦。”   他板起脸,说的一板一眼的,似乎还像那么回事。元景业都被他这架势给唬住了,僵着脸在马背上不知所措。长生卷起袖子,叫人给他自己拉一匹马来,“你都还没学好呢,来我亲自骑马给你看!”   说完,长生翻身上马,亲自给长生做示范。   长生骑马的时间不是很长,但他自小就喜欢打打杀杀的,骑马之类更是他最喜欢的。他爬上马背,很快的就带着元景业在校场上小跑。   长生说的没错,元景业只是才摸到马术的入门而已,母马温顺亲人,可是小跑起来,元景业还是有些受不住,腰背颤抖,用不上力,看着生怕他会一头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明姝想要出声提醒,长生已经在马背上大声提醒元景业要和把身体的起伏调换到和马一样,不然脊椎会受很大的罪。   “小郎君看起来,似乎才是兄长呢。”银杏在后面看着,忍不住笑。   明姝原先还担心这两个孩子会争吵起来,现在看到两人相处融洽,忍不住也笑了。   到了傍晚时候,慕容叡都没有回来。因为有她在,所以夜里用餐,都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现在多了个元景业。但外面天色都要暗下来了,也没有看到慕容叡的身影。   明姝看了一眼饿得眼巴巴瞅她的长生,还有一边低头不作声的元景业。元景业性情内敛,他嘴上不说,肚子却咕噜噜响了两下。   明姝也只有不等他,让孩子们先吃。   到了夜里,还是不见慕容叡的踪迹,明姝撑不到等他回来,自己睡过去,迷迷糊糊里,耳边传来什么动静,她强撑着睁开眼,见到慕容叡正好把外袍脱了一半,脚上的靴子已经脱了,脚露在外面。   慕容叡看到她睁开眼,有些讪讪的“你醒了啊。”   说着,他自己挺不好意思,“我以为自个够轻的了。你还是醒了。”   明姝嘴里应答了两声,她推开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今天是不是有大事?一天到晚都没见到你人影。”   慕容叡一把把外面的袍子脱下来,丢到侍女手里,大步过来,“嗯。你说的没错,的确是有大事了。”   明姝残留的那些惺忪的睡意一下没了,她看过去,慕容叡已经躺在床上,他两手枕在脑后,满脸的疲倦遮掩不住,“陛下驾崩了。”   慕容叡用着极其淡然的口吻说着这个消息。   这个消息还没传开来,洛阳里暂时还是处于封闭的状态。   胡文殊知道少帝呕吐不止的消息,开始没有在意。少帝的身体算不上很好,时不时生病。但是到了下午的时候,中官来报说是不行了,胡文殊急急忙忙赶到明光殿,见着少帝已经脸色发青,嘴唇没有半点血色。   御医们用尽所有手段,还是无力回天。   胡文殊看着少帝的尸体,愣了半天。等反应过来,心里翻涌着汹涌的愤怒。他不是傻子,少帝这样分明就是中毒。   宫中谁能给皇帝下毒!   胡文殊立刻拷问伺候少帝饮食的中官,中官们受不了刑罚,挨了几下就吐露今天少帝的饮食,帝后的饮食都有专人负责,而今天胡皇后送了一份汤过来。   胡文殊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去了千秋殿,屏退左右就把妹妹给骂了一顿。   胡皇后见自己事发,见到兄长的怒火,开始还有些怕,但是见着人都已经死了,再害怕也无用。   “是我做的。”胡皇后点头应下。   胡文殊见胡皇后理直气壮,险些没气死。   胡皇后却道,“陛下对我冷遇了这么久,根本就没有半点重视我,和我们胡家的意思。这么久了,根本就没召见过我们几次。”   胡皇后说着,脸上露出狠绝的笑,“兄长就不要自欺欺人了。自从太后之事,我们和陛下哪里有回转的余地?陛下从来未召见过我,摆明就不想让皇太子和我们胡家有任何关系。要是让陛下得逞了,以后还有我们胡家的一席之地?”   胡皇后此刻像是换了个人,她咬牙笑道,“既然这样,那陛下还是没了的好。陛下没了,阿兄可以另立一个年幼孩子为帝,到时候我做皇太后,咱们兄妹两个一内一外把持朝廷不是更好?”   胡皇后说着两眼都在放光。没了一个丈夫又有甚么要紧的,到时候她做了皇太后,想要多少个男宠都行。   胡文殊气的抖索筛糠。这个妹妹真的自小被他给宠坏了,她空有野心,却不知道人若只有野心却没有控制局面的能力,那之前做的是就是催自己上黄泉的□□。   胡文殊深吸一口气,他问,“你甚么时候冒出这个念头的。”   说着他深深的盯着胡皇后,目光锐利如刀,容不得她有半分隐瞒,胡皇后方才的其实顿时化为虚无,她一五一十的把这些天为何有此种想法的托盘而出。   胡文殊封锁了消息,从宫城回来之后,直接去了公主府。   皇室公主们有其他女人没有特权,她们有封地,哪怕出嫁之后,也不用和夫家住在一起,另外有公主府,驸马都尉没有公主的宣召,公主府进都进不去。   但是这些在胡文殊面前都算不上什么。他带着浑身的肃杀直接入了公主府大门,长乐公主听他来,满脸笑意出来,当她走到胡文殊的面前,就被胡文殊浑身上下的杀气给镇住,长乐公主笑容凝在脸上,她屏退左右,“怎么了?看上去满脸不高兴。”   胡文殊缄默不语,他浑身肃杀,往长乐公主挪动了步子。就算长乐公主此刻再迟钝,也发觉了他浑身浓厚的杀气,她惊慌失措,往后退了两步,见胡文殊步步逼近,她扭身就要往门外跑。   胡文殊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丝毫不怜香惜玉的把她整个就往屋子里拖。胡文殊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那巴掌打的极重,胡文殊是个武夫,力气不是一般人能比,一个巴掌下去,长乐公主白皙的脸颊上就浮现了一个五指巴掌印,半张脸很快肿了起来。   “蠢货!你坏了我大事!”胡文殊一手抓住她的衣襟,把她整个人提到面前,“蠢货,你竟然撺掇着皇后给陛下下毒!你疯了!”   长乐公主的身子在他这话说出的时候狠狠一抖,但是她很快冷静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你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胡文殊冷笑,“皇后甚么都说了,你现在可就心满意足了?”   弑君的罪名拿出去就是个靶子!他现在的实力还没到能碾压所有人的地步。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宫里那么多双眼睛,就算他再封杀消息,到时候也会有消息透露出去。到时候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就要拿着这个做文章,他还就真的成了那个板上钉钉的乱臣贼子!   长乐公主挨了他那一巴掌,嘴角淌血,她捂住火辣辣的半张脸,回头过来“当初谁答应我,只要你兄长死了,你就满足我的心愿,可是呢。你最后做了吗?”   长乐公主的心愿自认不多,就是要那对母子死而已,李太后已经死了,留着一个少帝在世上,而且那个少帝还记恨上了她。他在这世上一日,她就惶惶不可终日。   “蠢妇!”胡文殊一巴掌打在长乐公主另外一面脸上。   力道比之前的还要大,长乐公主生生的挨了他这一巴掌,眼前发黑,一下昏死过去。   胡文殊冷冷的盯着地上的女人,杀意沸腾。这女人早应该在胡菩提死的时候,就一块处理了的好。   他当初也不知怎么了,竟然觉得她出身高贵,放在身边做个漂亮的花瓶也行。如今这花瓶办事不足败事有余,给他捅了个这么大的娄子。若是当初直接给她弄个伤心过度而亡,就没有今天这么多事了。   胡文殊的杀意翻滚,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少帝已死,这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改变的了。就算死了一个公主,除了把自己腿上风口浪尖,没有别的用处。   他看了地上的长乐公主一眼,拂袖而去。   等长乐公主醒来,发现身边的人全都已经换了。一个熟面孔也见不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给搬到了榻上,身边伺候的侍婢还有女官却已经没了踪迹。   新来的人说自己是突然调来的,至于之前那些人到底去了哪里,一问三不知。   正惴惴不安的时候,门开了,有人提着一个木箱子进来,“长公主,大将军听闻长公主身体不适,特意遣小人过来送上此物。好让长公主身子快些好起来。”   说着,来人没等长乐公主下令,伸手就把那个木箱打开,木箱并不大,但是里头的东西让长乐公主捂住嘴险些吐出来。   木箱子里头装着一只球一样的东西,上面覆盖着乱糟糟的毛发,毛发下是沾满血污的脸。那张脸是她最为熟悉的,那是她身边伺候了她十多年的女官!   长乐公主红肿的脸上霎时青白,她坐在床榻上,许久都不能说出话。   胡文殊的人低头,十分恭谨,“大将军说了,以后长公主还是心平气和一些好。不然下次就不知道是谁了。”   来人把木箱收起来,对长乐公主躬身一礼,而后提着箱子退下。   过了十日,胡文殊把内外都布置好了,才宣称皇帝暴毙。只不过是半天的功夫,宫城内外又是一片缟素。   少帝在子女运上并不好,膝下有公主,但是并没有皇子,这也正好中了胡文殊的下怀。要是有皇子的话,皇子生母不好处置,没有立子杀母的规矩,再加上能入后宫的,基本上都出身名门,到时候还真不好处置。   胡文殊从宗室里选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过继到少帝膝下,作为嗣皇帝。然后他借着小皇帝的名头,令慕容叡回来。   慕容叡的狡猾多端,他领教过。也领教过慕容叡有多难缠和难对付,这次他来了,那么就在洛阳就把他解决掉。要是他不来,那正好给他扣一个违抗君命的罪名。   现在他就是皇命。   慕容叡看着手里的诏令,嘴里嗤笑了声,当着下面一众僚属的面,把手里那卷帛书丢到一边去。   “果然,这死小子按捺不住了。”慕容叡冷笑。   他在洛阳里有安插眼线,早在胡文殊还没有公布少帝驾崩的时候,他就早已经料到会有这个局面,没想到胡文殊竟然这么迫不及待。   “将军,胡文殊让你前去,恐怕安得不是甚么好心。”僚属道。   慕容叡点点头,这个他当然知道,要是胡文殊对他有什么好心是,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慕容叡手指敲了敲手边的几案。   “如果不去,恐怕是要被说成对陛下不敬。”长吏眉头都皱起来,“但是去了的话……”   “既然如此,何不带兵南下,一了这厮的心愿!”   慕容叡眼睛亮了下,但是又敛起来,他手指摩挲着扳指,好半天没有说话。   僚属们关于去不去洛阳,如何部署现在手下的兵力吵了几乎一天。   行台兵权在握,这就注定胡文殊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想要这家伙什么事不做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对兄弟,手段真是一个比一个龌蹉无下限。他根本就没打算过去,听胡文殊傻说什么。   到了月明星稀,他才回到府内。   “阿叔!”长生见着他,脸上的笑一收,站直了身。   臭小子,慕容叡伸手揉在他脑袋顶上,“今天学甚么了?”   “今天和表兄一起上课了,我背了尚书。”说着长生看着他,“还骑马了。”   这听着似乎不错,慕容叡嗯了下,“好,待会我查你的功课,”说着他看了一眼跟在长生背后的元景业。   元景业来晋阳也小有段日子了,比刚来时候的小可怜样,现在脸上有了点肉。不过最让他满意的是,这孩子懂事的很,知道要跟紧长生。这姿态他很喜欢。   他难得对元景业笑了笑。   元景业没见过慕容叡几次,见到他笑,很拘谨的行礼。   慕容叡也没在意,随意说了几句话之后,直接往屋内走。明姝听到声音出来,“怎么样,决定了没有?”   慕容叡摇头,“吵了一天,也没见吵出个甚么来。”   明姝知道他早已经下定了决心,其实那些幕僚不管怎么吵,都是白吵,“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吧?”   慕容叡翘起嘴角看她,“你说说看我这次是能成还是不能成?”   “……”明姝纠结了下,“我只想你能好好回来。”   不管结果如何,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这个。 第151章 攻打   明姝不会拦着慕容叡去追求富贵权力, 这个世道, 没有权力, 说不定就要被别人给吞吃了。   “我……其实也不怎么指望你有多少权势,就是想一家平安就好。”明姝见慕容叡深深盯着他,她轻声问,“怎么, 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还没等慕容叡回来,她又别脸过去,略带点儿赌气, “我反正觉得我说的很对。”   慕容叡忍不住笑,“我甚么时候说你说的不对了。”说着慕容叡往外一看,长生已经拉着元景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长生以前不喜欢他安排的那些玩伴,到了夜里没就寝就混在明姝这里,两只眼睛烈火熊熊的盯着他, 生怕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对生母做些什么。   哪怕不把孩子这点可笑的警惕放在眼里, 在面前戳着,也觉得烦的很。那个孩子接过来, 让长生别时不时缠着阿蕊, 真是意外之喜。   “那你刚才看我作甚么?”明姝抬眼。   慕容叡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往屋子里头一带。他力道拿捏的很好,力道不大到让她有不适,但也逃不出他的掌控。   “觉得你美。”慕容叡没羞没臊的,低头嘴唇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擦过。她处在女人最美好的年纪,不似少女那样稚嫩, 又不是美人迟暮。她绽放的正好,开在他的心头上,成了他的唯一也是最美的牡丹。   “没正经。”明姝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个,忍不住红了脸。哪怕相处久了,听他用含笑的略带嘶哑的嗓音调笑,心口还是和十几岁的女孩子一样,咚咚直跳。她抬眼瞥了一眼慕容叡,慕容叡嘴角的笑容不变。   “我只对你不正经而已。”说着他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明姝嗳了两声,故作嫌弃,伸手在脸颊上抹了一下,“臭死了。”   慕容叡低头忍不住嗅了两下自己,今天算不上有多凉快,他又不是一直坐在室内,身上有了味道也难免。他松开明姝,叫人准备热水,去净房沐浴。   明姝坐在外面的床上,坐床靠近窗户,推开窗,外面就有凉风进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侍女过来往窗户那儿把细纱给贴上,免得蚊虫跑进来。   明姝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漏壶,让侍女过去让长生和元景业去睡觉。   这两个孩子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必须早点就寝。但这个年纪正是疯玩的时候,没人看着,疯着疯着就忘乎所以了。   一阵脚步传来,明姝抬头看见慕容叡随意把身上披着的袍子拉过半边,袍子下是健壮的躯体,他里头除了一条裤子之外,就没什么其他的。胸膛半掩在衣襟里,欲说还羞。明姝看了一眼,视线黏在他胸口。   慕容叡察觉她的视线,伸手把原本系好的系带扯的更开了些,让微鼓的胸肌袒露出来。好让她看的更清楚些。   男女这回事,相爱少不了,身体上的吸引更少不了。这两样如果少了任何一样,就不是原来的那个滋味了。   他目光灼灼,明姝被看的脸上有点烫,“你出来了。”说着她伸手勾放在一边的瓷壶,瓷壶之前放在冰块堆里头,里头是加了蜂蜜的酪浆。她给他倒了一碗。   酪浆明姝并不怎么喜欢,最多冬夏两季饮用,慕容叡对这个倒是喜欢的很,每天都要喝那么好几壶。他伸手喝了一口,“蜂蜜好像加的多了点。”   “嗯,是我叫人加的。”明姝随意应了一声。   慕容叡抬眼看了她一眼,突然他伸手对明姝勾了勾,明姝不知所以,她靠过去,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矮几,她两条胳膊撑在矮几上,把上半身给支起来,带着满脸的疑惑,靠过去,慕容叡等她靠过来,嫣红的嘴唇微张,他抓住时机,俯身上去,嘴唇贴在她半启的唇上,浓郁的奶香缠绕着丝丝甜香从唇齿间渡过来,缠绵悱恻,缱绻万千。   明姝保持着那个俯身过来的动作,半晌都忘记了动作,她傻愣愣的看着慕容叡含笑的眼睛,直到湿滑的东西在唇上一滑,酥酥麻麻,要从唇上一路钻到心底里去。   她的羞窘终于在这一刻回笼,整个人都要往后靠。慕容叡眼疾手快,把她给摁住,然后闭上眼,专心致志的品尝起这和平常不一样的滋味。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见着她朝霞满脸,他才满意的舔舔唇,“嗯,的确滋味要好了很多。”   明姝听他这调笑的话语,一拳头砸过去,才被他吸去了不少精气,能有力气才有鬼了。拳头软绵绵的,砸在他那一身的腱子肉上,吃亏的是自己的手。   慕容叡把横在面前的矮几推开,虚握住她手腕,稍微使劲,就把她给带到自己的怀里来。   她如一只雏鸟,被他稍稍的力道就带入了怀里。她仰起头看他,那双眼依然清澈,慕容叡忍不住低头,在她的眼睛上留下了一个濡湿的略带酪浆膻味的吻。   明姝反手抹了一把脸,“好大的味道!”   慕容叡顿时笑了,“哦,味道大啊。”他不要脸的想想,伸手干脆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直接往内室里走,“那我就拿我自己来给娘子赔罪。”   她手脚不听自己的使唤,任由他把自己抱到了床上,他随意把身上的袍子一脱,露出一身的肉,他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他附身下来的时候,她不自觉的抬手,手指抚在他的肌肤上。   滚烫而富有弹性,还有淡淡的皂角味道,混成让她头晕目眩的男子独有的气息。   他不着急把她立刻拆除入腹,斯条慢理的亲吻她的脸颊,长长的深吻过后,才去触碰她的脖颈,慢慢的在她脖颈上厮磨,他浑身上下的阳刚劲,恐怕只有他那一方地方是软的。   明姝目光迷离,她紧紧的双手扣住他的肩膀,不可自抑的沉湎在这方光怪陆离里。   帷帐不知何时被他扯落,帷帐落下,似乎这方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   床榻的另外一侧放着一只铜瑞兽香炉,里头香饼被炙热的火一烤,化作盈盈袅袅的芬芳。   不知道痴缠了多久,最后分开的时候,她浑身都是细小的黏腻的汗珠。她失却了魂魄,只能大口喘气,过了好会,一丝清明才回到脑子里。   刚才那一场,慕容叡强势又温柔小意。和他以前的大开大合的作风不太一样。   慕容叡就在她身后,脑袋后就是他壮实的胸膛。   “你是做好决定,要去洛阳了吧?”明姝缓缓的吸气,等清明在脑海里积蓄多了之后,她靠在他身上轻声道。   慕容叡捏起她的一缕黑发,听她发问,手上的动作顿了下,过了好会他笑道,“果然还是阿蕊聪明。”   她只是了解他而已。   “那小子委实可恨。”慕容叡抓住她的一缕头发在手里把玩,“所以,我去洛阳会会他。”   说着,他往下一瞟,见明姝睁着那双黑白的眼睛看他。   “怎么,你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会有事?”   明姝摇摇头,“我了解你,你既然敢去,那就一定有万全之策。”   她翻了身,指尖在氤氲的肌肤上游弋,“我说的没错吧?”   慕容叡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看,果然聪明。”   “好好带着孩子在晋阳等我回来,我这一去估摸着两三个月就回来了。”   现在不是当初,拖家带口的。长生是个见不着母亲就要发脾气的,要是让他见不到母亲,指不定这个府邸都能被他掀翻了。   明姝嗯了一声,慕容叡的手掌在她的背脊上摩挲,老茧摩挲在细嫩的肌肤上。   “我发誓,我一定能活着,好手好脚的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明姝抬眼,“说的那么好听。”她眨眼,“那好,你现在把自己脑袋上的发丝好好数数,回来的时候再和我说一次。”   慕容叡垮下脸,“你、你还来真的。”   这满头头发,要数到甚么时候才行?   明姝伸手拉住他的长发扯了扯,“你说呢?”   她故意仰起头,略带挑衅。   慕容叡仔细想了想,一把和狼似得压下来,胸口戴的那枚狼牙和她戴的撞在一块,“那还是让你没有力气想这个好了。”   果然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是别想他会真的做到。   明姝咬住他肩膀的时候想道。   慕容叡回洛阳之事定了下来,临走的时候他让刘洛出去一趟,暂时不要跟着他。   慕容叡浩浩荡荡的走了,长生站在门口,看着慕容叡在马上的背影,一直一行人都已经走远,好半会他回头,“阿娘,阿叔甚么时候……”回来?   以前见着面的时候,恨不得不见他。但是真的得知阿叔要出远门,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不舍。   长生别扭的很,明姝看着好笑的很,“阿娘也没问,到时候事情办妥了,就回来了。”   这话明姝说给长生听,也说给自己听。听了之后,心头就能安稳一些。   “不过,长生你不是一直不喜欢阿叔么?”   “哪、哪里!”长生挥舞了双臂,“阿叔是长辈,我才不会呢!”   这段时间都是慕容叡在看着他,哪怕他不肯让这个阿叔顶替了阿爷的位置,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阿叔才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但凡是活物都有慕强的天性,哪怕他不愿意承认,心里也不由得仰慕这位叔父。   长生的老底都被明姝给捅翻了,偏生捅了他老底的还是他的阿娘,就算有火气也没地方撒,他看了看后面的元景业,元景业脸上被养的有肉了点,但是到了现在,个头都还没有他高,看着一脸的小可怜,有火气都不好往他身上撒。   长生仇大苦深的跑了回去,拿起自己的木剑,开始练习刀术。   *   事情顺利的出乎意料。   胡文殊以为,照着慕容叡那个老奸巨猾的性子,不管怎么着都要拖一拖。谁知道他竟然答应的这么干脆。   这一下倒是把他原先准备好的招数全部打乱。   他预料中慕容叡不是什么束手就擒的人,必然会不愿意来。只要他不肯来,那么他就会有各种办法来对付他。   反正现在小皇帝就在他手上,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慕容叡来了,而且没有多少犹豫,那么之前准备下来基本上都用不了了。   慕容叡回了并州,犹如猛虎返归深山,不可和之前同日而语。要怎么对付他,还真要在心里仔细斟酌。   “大将军。”家仆轻手轻脚进来,“长公主那边请你过去。”   “……我没空。”   “长公主那边说,长公主诊断出有孕了。请大将军……”   “你耳朵是聋的吗?”胡文殊不耐烦道,“她有孕就有孕了,我过去还能怎么样。”   女人怀孕在他眼里根本不稀奇,就算不是长乐公主,也会有其他女人给他生儿育女。他不愁没有子嗣。   现在的事可比长乐公主肚子里头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养大的肉重要多了。   慕容叡于一月半之后抵达洛阳。   洛阳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到了现在还是如此,现在的洛阳缟素还未撤去。在繁华中隐隐透出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慕容叡到洛阳休整了两日,而后进宫拜见新帝。新帝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连话都还没能说完全,那些场面上的套话都说的磕磕碰碰,听到耳朵里头都忍不住想笑。   他没有明面上能拿住的把柄,而且现在的他可不是当初刚回到洛阳那时候,身上有个名头。从小皇帝那儿下来,在宫城的铜驼街去见胡文殊。   宫城分成内外两部分,外城是皇帝和百官处置政务的地方。外城里有一条铜驼街,铜驼街两旁都是衙署。   他见到了胡文殊,胡文殊见他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挚友一般,在署房之内就和他促膝长谈。   真正能谈的不能直接说出口,所有的试探都成了话语里的机锋。   慕容叡不喜欢这种说话,但话语里滴水不漏,把胡文殊的试探一一挡了回去。   嘴皮子磨了个把时辰,却什么也没得到。   “我和慕容府君是旧交,以前阿兄还在的时候,为了避嫌,和府君交往不多。现在倒还来得及。不知府君可否赏脸到寒舍上小酌几杯?”   “国丧期间喝酒没事么?”慕容叡冷不防道,他抬眼,眼里有几分探究,“外面关于大将军可有不好的说辞。”   “甚么?”   “是关于先帝的。”慕容叡笑笑。   纸包不住火,宫里上下的眼睛太多,说死人能闭嘴,但能上上下下杀了那么多人?关于少帝的死因,早就有人传了出去。   胡文殊的面皮抽搐了下,“只是小酌,没有其他的。”   “府君似乎对我有偏见。”   “偏见算不上。”慕容叡道。   当夜慕容叡还是去胡文殊的府上坐了下,毕竟堂堂大将军都这么说了,他要是真的不去未免太不给面子。   但也仅仅是做了个模样就走了。连半点客气都没有。   胡文殊送走慕容叡,脸拉了下来。   这天下,有野心的人数不胜数,尤其此刻皇室式微,野心勃勃之人就格外多,现在慕容叡对他来言是最大的阻碍,必须除掉。   慕容叡已经回了洛阳,既然来了就没有必要放他回去。明面上慕容叡的把柄不多,如果真的要抓,也只有个和长嫂私通的名头。   私通长嫂,罔顾人伦。这个罪名听起来似乎很大,但是其实真正追究起来,完全不够用。汉人觉得这个是天大的罪名,但是鲜卑认谁会在乎?   这个罪名只是在清算的时候,多加一条,好证实替天行道罢了。   胡文殊想了好会,他冷笑了两下。用正大光明的办法来对付慕容叡,恐怕要费上不少时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   恐怕到那个时候,慕容叡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他不能轻举妄动的时候了。   “去查探一下,慕容叡这次回来带了多少人。”胡文殊下定决心,回首吩咐下去。   慕容叡回去之后,就受到了明姝的来信。   他们有快骑专门负责送信,慕容叡拆了信看。信是明姝亲手写的,她的字迹娟秀婉转,看在眼里赏心悦目,信中说了几句晋阳这几日的气候,还说了马厩里又多了几只小马驹,长生和新玩伴围着马驹打转。   她说长生这孩子越长越大了,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要学射箭了。   而最好的师傅非他莫属。   这话看得他浑身舒畅,又暗笑不已。   阿蕊是想他了,绝对是想他了。   晋阳里怎么可能没有有实力的射手,只是拿这话提醒他早些回去而已。   他仔细的把这封信折叠起来,放在心口的位置,来一封信不容易,每一封他都要珍惜的收起来。   洛阳里慕容叡并没有多少势力,当初胡菩提行事霸道,慕容叡自忖实力还不足以和胡菩提相提并论,所以任由胡菩提施为。   胡菩提死了之后,他之前创下的势力一股脑的都被胡文殊接收。   慕容叡这段时间除了进宫见太后和小皇帝之外,基本上哪儿都没去。   胡文殊似乎看不下去他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再次请他上门做客。这次比起上次的清汤寡水,多了不少男人喜欢的东西。   除却美酒,还有妖娆的舞姬为他们献舞。   舞姬们衣着清凉,浑身上下就穿着一条长裙,裙子系到胸口,在丝绦间露出诱人的丘壑。   慕容叡看了一眼,就知道胡文殊恐怕也懒得在他面前懒得装了。   他施施然坐下来,干脆喝酒看舞。   胡文殊的用度比起皇宫里,也丝毫不逊色,通体玉白的酒杯里倒上猩红的葡萄酒,芳香醉人。慕容叡持起酒杯,看了一眼周围。   周围的家仆几乎个个都五大十粗。他不是那种没有眼光的文人,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久了,哪怕隔着衣服,都能分辨出人的体格来。   那些人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是个个都是孔武有力。   “请。”胡文殊持起酒杯道。   既然来明的不行,那就只有来阴的了。手段无所谓高低贵贱,只分有用的,和无用的。只要慕容叡一死,那么不管之前他的势力有多强大,都会化为乌有。   他已经在四面埋伏下了刀斧手,只等慕容叡松懈下来,那么就可以置他于死地。   慕容叡扬眉,对胡文殊一敬。   慕容叡此次前来,所带的侍卫不多。甚至他自己就在腰后佩戴了一把刀,似乎是真的信了他的话。   几壶酒下去,慕容叡似乎露出了醉态。   胡文殊两眼紧紧盯住他,不敢放松半点,他扬起手,示意刀斧手准备。   慕容叡含笑的眼睛看过来,目光流沔,那目光笑意盈盈,又讥讽十足。似乎早已经察觉他的计划。   胡文殊心中一怔,然后很快平静下来,心里冷笑。   就算现在慕容叡有天大的本事,现在他在自己的地方上,还能有什么作为!   他缓缓伸手,就要把手里的杯子丢掷在地。   摔杯为号。   杯子落地,那些埋伏在周围的刀斧手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抽刀就要砍过来。   慕容叡反手抽刀,寒光之间已经割开了一个刀斧手的喉咙。见了血,在场人心底的嗜血被挑发出来。   “杀!”胡文殊撕下伪装,冷笑下令。他当然知道慕容叡武艺过人,但是再过人,还能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   “大将军,”有人惊慌失措闯进来,“不好了大将军,有人打进来了。”   话语间,黑暗里似乎有浓厚的血腥散开。   慕容叡微笑,“怎么样,还要打下去吗?” 第152章 搞事   电光火石之间, 慕容叡的刀上又染了血。殷红的血沿着刀斧手的脖颈流淌下来。   胡文殊面色难看。他紧紧盯住慕容叡, 目光阴鸷, 如同一条蛇。   慕容叡来洛阳的时候,所带的兵马并不多。这也就是为甚么他下定决心痛下杀手的原因。   隐隐约约,那些厮杀和人临死之前的惨叫在夜色中传来。而且声音已经往这边逼近。   “你现在放手,还尤时未晚。”慕容叡的声音继续传来。   宽敞的屋子里, 灯火不知不觉间灭掉了几盏,昏暗的光线下,胡文殊的脸色格外狰狞可怖, 他两眼阴鸷。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两边都已经撕破了脸,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胡文殊冷笑抬手,下令杀了慕容叡。   就算打过来如何,他要是把人杀了, 到时候给慕容叡捏造一个企图刺杀他的罪名, 一了百了。   还能反过来,把他的余党给收拾了。   慕容叡一挑眉头, 也不大怒。刀斧手得了胡文殊的命令, 一拥而上,就要置慕容叡于死地。   寒光闪过,几个靠的近的刀斧手,咽喉间喷涌出鲜血。   虽说都是干些杀人的活,但是真的见着同伴横死,趋利避害的本性一时间占据了头脑, 剩下来的那些人统统往后退了好几步。   胡文殊见状,直接让外面的人扑上去。   此刻破空的尖啸直接顶在了柱子上。   外面的人已经杀了进来,胡文殊府邸上有家兵镇守,也不知那些人是如何攻进来的。   慕容叡趁乱连杀好几个人,纵身一跃,腾挪上了屋顶。   夜色浓黑,慕容叡今日穿了一身黑袍,火光能照到的地方有限,他在光芒中对胡文殊一笑,直接整个人都融入到夜色里。   胡文殊下令人张弓射杀,但只听到空中有箭矢的簌簌之声。   慕容叡练出来的本事在这个时候迅速发挥,兰洳带着马在一处僻静的地方等他,见着慕容叡来,一把拉他上马,兰洳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忍不住蹙眉,“怎么,受伤了?”   “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蹭破点皮。”慕容叡擦了一下伤口,“走吧。”   兰洳口里叱喝一声,驰马就奔。   慕容叡带来的那些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有时候人不在多,够用就行。   正说着,大道那边传来急促而慌乱的马蹄声。慕容叡突然露出个诡异至极的笑,“虽然晚了点,但终于还是来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外面晦暗的衢道,“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将军府内一派人仰马翻。慕容叡跑了之后,胡文殊哪里轻易容他跑掉,正要派人追捕,免得他真正逃脱。这时候外面却传来紧急军报,说是六镇降兵再次叛乱了,而且这次叛乱远远要比前几次要凶横的多。杀了当地的太守,把当地的武库粮仓洗劫一空。   六镇曾经是朝廷的精锐。而且六镇镇兵数量不少,集结起来,威胁巨大。若是他们集结了,正好还有个颇有头脑的领头,到时候当年让朝廷焦头烂额的景象就要重现。   胡文殊看了一眼军报,见着上面写明叛军已经往并州进发。顿时一张俊脸扭曲成了一团。   在这个时候来,好,还真是好!   胡文殊面沉似水,他抽刀,刀锋径直砍在一个刀斧手脖子上,刹那间鲜血四溢。   温热的血喷溅上胡文殊的面庞。   第二日天蒙蒙亮,慕容叡和随从们拿出早准备好的东西,打扮成出城的农人。到了城外的接应点,一行人换了马,没有半刻迟疑,立刻就走。   洛阳已经不安全了,胡文殊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面,这次不成,到时候又不知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慕容叡跑了的消息,没过多久径直传到胡文殊的耳朵里。他知道慕容叡不可能在洛阳里呆着,甚至派人去把守,没想到还是让人给逃了。   胡文殊想起之前和慕容叡过的几招,笑容透着一股狠绝。   “大将军,长公主有些不好,请大将军过去。”   家仆禀告的时候,胆战心惊。这位大将军和长公主的关系并不好,甚至连平常夫妻都不如。   长公主府那边传来好消息,也没见这位大将军去。   “好。”家仆惴惴不安的等,终于听到大将军嘴里冒出了一个字。   家仆大喜过望,庆幸自己两边都能交差。   胡文殊到公主府里。   长乐公主看到胡文殊的时候,想起了那天矮的两巴掌,还有那个毛茸茸的人头。   很多事,都是在当时想不明白。到了后来,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例如新帝登基之后,她这个长公主就和皇帝隔了一层。再加上之前被胡文殊的男色迷了双眼,干出出卖宗室的事,几乎整个元氏宗族都鄙弃她。再想要回到之前已经完全不可能。   眼下只能试试,看能不能讨好胡文殊。   如果胡文殊这儿也不行的话,恐怕日子就难过了。   落到这个地步,说来都是她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人,一手好牌打个稀烂,气性高的说不定就不想活了。但是长乐公主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活的把之前的那些帝女尊严全都踩到土里,她还是想要活下去。   “长公主,大将军来了。”身边脸生的侍女轻声道。   长乐公主打起精神,她转头往铜镜里看了看。初孕的女子并不好看,因为孕吐长长吃不下东西,夜里又休息不好,她现在面目微肿,不得已上了妆粉来遮掩。   她看了两下,觉得妆容上应该是看不出什么不妥当了。才放心下来去见胡文殊。   一打照面,长乐公主就被胡文殊浑身上下的煞气给震了一下。   昨夜里的事,她也有所耳闻,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要不然她现在这个样子还真不敢见胡文殊。   长乐公主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和当初两人对质那样,剑拔弩张。她柔声问了胡文殊的起居。胡文殊回答的淡淡的,甚至眼神都没怎么落在她身上。   长乐公主迟疑了下,“我听说昨夜里……有事?”   胡文殊终于施舍了她一眼,眼神冰冷刺骨。长乐公主被他那目光刺得坐立不安。   “你听到甚么了?”   胡文殊没动手,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长乐公主却莫名的有些害怕,可话已经问出去了,强行再掰回来未免不美。   “听说大将军请了慕容叡……”   胡文殊垂眼下来,“你知道了?”   “嗯,不仅我知道了,还有不少人……”   昨夜里那么大的阵仗,再加上皇亲贵戚都是住在一个坊里,彼此挨着。想要不知道也难。   “呵。”胡文殊笑了一声。   “慕容叡跑了。”胡文殊也不在长乐公主面前遮掩,遮掩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长乐公主坐在胡文殊的旁边,两人就隔着一张矮几。今日的胡文殊有些让她捉摸不透,要说生气也没有生气的模样,可要说和平常一样,也不是。   “慕容叡也不是金刚,”长乐公主轻声细语说道,“但凡是人,就有个命门。”   胡文殊抬头看了一眼长乐公主。这个怀孕的妇人,脸庞浮肿,但声音却极力的放轻,似乎不想触怒他。   “你有话要说?”   “想起来,我有身了,是不是该给大将军安排几个人?”   胡文殊略有些惊愕。   长乐公主和胡菩提的时候,夫妻俩各玩各的,但是对他,长乐公主却是怀着莫大的嫉妒,两人还是叔嫂的时候,她就两只眼睛盯住他身边不放,生怕出了什么狐狸精。   如今这么贤惠,倒是让人出乎意料。   “不用了。”胡文殊摆手拒绝。   长乐公主见他拒绝,脸色有些不好。两人经过先帝驾崩之后,几乎已经无话可说。说不了两三句话,场面又冷下来。   胡文殊不是亏待自己的人,既然坐着无话可说,那就不用再呆着了,起身离开。   长乐公主送走胡文殊,慢慢坐了下来。   她想了一下,决定入宫去找胡太后。先帝驾崩之后,因为膝下没有皇子,胡文殊就从宗室里过继了一个年幼的孩子到先帝膝下,胡皇后也就成了胡太后。   她自己的人手已经被胡文殊剪的几乎没有了,若是想要做什么,少不得要靠别人。胡文殊那儿,事情没有办成之前,她不敢说。先不告诉他,等到办成了,再告诉他最好。要不然又惹来他的怨怼。   长乐公主在洛阳,几乎没有多少人愿意搭理,只有胡太后和她关系甚好。   入宫之后,长乐公主和胡太后关起门来说话。等到宫门都要关起来了,长乐公主才出来。   *   明姝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慕容叡的书信突然就断了,两人的通信一路上就没有停过。一开始明姝只是当他忙,过了一段时日还是没有消息之后,认为是不是信使在路上遇见了什么事。   毕竟这个年月已经不如以前,盗匪到处都是。   慕容叡临走的时候,要她别担心,短则三月他就能回来。三月,三个月怎么这么长?   明姝看着长生拉着元景业比个头。   男孩子没长成不懂事的时候,最叫人操心和心烦。一点点小事,他们都能拿来翻来覆去的比个三四回。   “还是我高!”长生兴致勃勃的把元景业拉到自己面前,伸手丈量了一下,兴高采烈。   明姝支头在一边看着,长生比完了,兴高采烈的跑到明姝面前,“阿娘!”   他面庞红润,两眼晶亮。   明姝好气又好笑,“看看你比的都是些甚么,比谁长的高,也不脸羞。”说着,明姝的指头轻轻的戳在他的额头上,“不比读书马术,就比长得高?”   “阿娘,就算比这个,我也是照样能赢。”长生笑着就看了身后的元景业一眼。   元景业呆呆的站在那里,没说话。   这孩子应该是之前被关的太狠了,到了现在,都还没有完全转变过来,不等人去和他说话,他就真的一句话都不说。   明姝对元景业也很照顾,但这个她还真是有点束手无策,只能慢慢来。   “等你表兄身子养好了,到时候说不定长得比你还高。”明姝捏了下长生的鼻子,“臭小子你可别得意。”   “养好了,也是我赢。”长生有点不服气。   正说着有侍女禀告,说有人想要见明姝母子。   这可有些稀奇,明姝在行台府里平常并不管外面的事,她知道那些晋阳的世家大族看不起她,她也就不去和这些人打交道。反正面上维持着平和就行了。   “是谁?”   “来人自称是府君的兄长。”   明姝眉头一皱。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慕容陟了,慕容叡把他安顿在并州之后,就再没听他提起。   明姝看了一眼长生,“你留在这儿,我去看看。”   长生却不依,“阿娘,是不是阿爷来了?”   明姝不语,缓了下,她笑笑,“听话,阿娘去看看。”   “是阿爷吧,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阿爷了。我也要去!”   长生下定了决心,那就是怎么说也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了。   明姝不是强硬的母亲,她知道长生的这个性子,拦着他不去,说不定他又要做出什么来。点头答应,“但是你得答应我,得乖乖的。”   长生点了点头。   她让人安顿好了元景业,自己带着长生去见慕容陟。   和慕容陟一打照面,她还是略有些手心出汗。   和慕容陟的每一次见面,多少都会有争执。到了后来,除非必要,她都已经不会再见他。   慕容陟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面容相比较有些消瘦。   长生很高兴,见到慕容陟喊了一声阿爷,就跑了过去。   慕容陟含笑伸出手来,长生跑到他跟前,认认真真的行礼。慕容陟上下打量了长生,“长得比以前高了。”   说着,伸手在他的头上揉了两下。   长生嗯嗯点头,笑的满脸的笑意已经快兜不住了。   “这次是有事吗?”明姝坐在另外一张坐床上,和慕容陟对着。   慕容陟闻言笑了笑,“怎么,若是无事,就不能来了么?”   明姝一愣,而后笑了,“自然不是。”   她笑的客气,语气冷淡疏离,慕容陟笑了笑,似乎不在意。   “我这次来,的确有事。”说着慕容陟反手轻轻握住长生的手腕,明姝的视线落到他握住长生的手上,不自觉的蹙眉。   “阿爷的忌辰要到了。”   明姝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算了一下。的确是要快到慕容渊的忌辰了。   “你的意思是……”   “做人儿女,不管生前如何,爷娘总归是有生育之恩,该祭拜的,还是要祭拜。”   这话说的让人无法辩驳。不管生前如何,死者为大。更何况是父母。   “你是来找他的?”   慕容陟听到她提起慕容叡,面色一下冷了下来,他嘴角略勾起来,面上也蒙上了层淡淡的嘲讽,“二郎要是在,我还能进来吗?”   话语里的愤恨听得长生惊慌失措,忍不住回头看慕容陟。   慕容叡对长生来说,哪怕比不上慕容陟这个阿爷,但这些时日以来,也从未亏待过他,甚至对他好过其他人。   明姝看了长生一眼,安抚下他。   “所以你现在是……”   “你肯定是不会和我回去,而且回去了,爷娘在天之灵恐怕也不会安心。”慕容陟似乎已经完全死心了似得,他脸上笑容越发讥讽。   明姝不会当着孩子的面和他争执,“你想要长生和你回去祭拜?”   慕容陟点头,“长子长孙,理应也该如此。”   “不行。”明姝开口就把慕容陟的这个提议给否决了。   “长生放在你那儿,我不放心。”   慕容陟看着她,眼神渐渐淡漠,似乎是在看陌生人。明姝回视他,背脊挺得笔直,“长子长孙……说的似乎也没错。”   “但是二郎还在外面。”明姝摆出讲道理的样子,“他若是不在,说不过去。”   “等他回来,恐怕都已经错过了爷娘的忌辰。”   “现在代郡形势不好。”明姝依然温言软语的,“过去的话,恐怕会有状况。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对,”慕容陟点头,“所以我来和你说,打算就在这儿给爷娘遥祭。”说着他又笑了,“代郡路途遥远,我当初从代郡来,一路上也受了不少颠簸。长生身子骨还没长成,吃不了这个苦头。”   “就这样把,地方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你带着孩子来就行了。”说着他望着她笑,“在二郎的地盘上,你也就能放心了吧。”   说罢,他起身拿起一旁的拐杖,出去了。   长生站在那儿,他总觉得阿爷有些陌生。他回头看了明姝一眼,“阿娘。”   明姝招手让他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没事。”   要祭拜先人,这个由头真是不管如何都推辞不得。   她不想和慕容陟扯上关系,却难阻止慕容陟去找长生。长生自己都在渴望和慕容陟见面,她拦了一时,却拦不了一世。   “五娘子还在想呢?”银杏端了新鲜的水果上来。   “嗯。”明姝一条胳膊支着脸,“到时候吩咐人准备给老府君准备了。”   先人忌辰不是小事,必须要好好准备。   银杏应了,“这地方……”   慕容家的老家在代郡,慕容叡走的时候,没有把先祖的神位一块迁过来,也不知道慕容陟走的时候有没有做这个准备。   现在明摆着叫人回代郡再来根本不可能。   “你派人去问问大郎君吧。”明姝伸手揉揉太阳穴,“问过他的意思。”   “可是奴婢总觉得,这次大郎君来,没甚么好事……”   “……”明姝支着头,平常银杏说这话,她总要斥责她闭紧嘴。但这次没有。   “去吧。早些把这事了了。”   银杏领命而去。   银杏原本以为,照着这对兄弟的恩怨,自己要受一番刁难,但是出乎意料,慕容陟不仅没有刁难她,甚至连正眼看都没看过她一次。   这让她放下心头的一块石头之余,又满心的迷惑不解。   慕容叡安置慕容陟是在其他的县里,但人都已经上门来了,而且和明姝还有着夫妻名分,总不能把人放在外面住着。明姝安排了厢房让慕容陟住下,这下高兴了长生,他带着元景业这个小尾巴经常跑到慕容陟那里去。   不过不多时长生也不带元景业去了,自己一个人来往于慕容陟的住所。   日子过得飞快,睁眼闭眼间,很快就到了忌辰,而慕容叡却还没有多少音讯。明姝叫人去洛阳探探消息。自己带着长生和慕容陟一道去祭拜慕容渊。   慕容陟离开代郡的时候,知道自己可能以后难回去,便把神位之类的全都带了来。这也方便了不少。   行台府内是行台平日处理政事并且供其和女眷儿女生活的地方。祭祀先祖一般都是在家庙里。   现在不可能把家庙给搬过来,只能另外寻一个寺庙。   那天明姝特意安排了一番,带着孩子去寺庙。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该怎么祭拜都有固定的程序。   祭拜先祖的时候,明姝不必在场。她在禅房内休息。   “小郎君回来了。”   明姝抬头,见到慕容陟牵着长生进来。长生很听话懂事,他平常性情跳脱,一刻也停不下来。现在在慕容陟手里安安静静。   长生一进来,就松开慕容陟的手,跑到明姝面前。   “阿娘。”   “累不累?”明姝抹了一把他的脸。祭拜先人也是很累的。   长生摇摇头,一脸的乖巧。   慕容陟坐下来,他看了一眼侍女,侍女端来酪浆等物。明姝倒了一杯要给长生喝,长生摇摇头,“阿娘累了,阿娘喝。”   明姝喝了一口,长生又撺掇着她把一整杯都喝了。   慕容陟看了看明姝,“你们先说话吧,我在这里,你也不舒坦。”   他在这儿的确是不怎么放得开,慕容陟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叫她有些尴尬。   慕容陟离开后,明姝心里一松,她和长生说了几句话之后,觉得困的很。   长生很乖巧的要明姝睡下,还怕吵着她,让屋子里的侍女全都出去。   那困意来的凶猛,明姝躺下来,眼皮合上,意识模糊。   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了慕容陟的声音。   “你该别是真以为,我会放过你吧?” 第153章 认出   明姝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中, 等到再醒来, 她愕然发现, 人已经在马车里了。   马车颠簸,很明显已经在路上。她艰难的动了动脖颈,发现长生就坐在身边。长生看到她醒了,满脸欣喜, “阿娘!”他高兴的握住明姝的手。   他已经守了阿娘好久了,好怕阿娘就这么一睡不醒。现在阿娘醒过来了,他终于可以放心啦。   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 明姝头脑昏昏沉沉,浑身无力。她眼睛闭了闭,过了许久才开口,“怎么回事?”   她喝的东西肯定有人做了手脚,长生在这儿, 难道是有人要把她们母子一网打尽?   “阿爷说, 要带阿娘和我到别的地方去。”长生小声道,他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欢欣雀跃, “阿娘, 我想过啦,阿叔对我和阿娘再好,还是比不过阿爷。”   长生这些天往慕容陟那儿跑,听慕容陟说要带他和明姝去另外一个地方,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块,他高兴坏了。   “你……”明姝听后, 昏沉的脑袋终于转动了起来。   长生见她开口,着急道,“阿爷说,阿娘舍不得阿叔。所以我才和阿爷把阿娘弄了出来。”他知道母亲和叔父的关系,真的怕母亲和父亲说的那样,一颗心全在叔父身上,不肯和他们走。所以才往母亲喝的酪浆里下了点东西。   “……”明姝错愕的盯着长生,长生的年纪不大,竟然能把所有人都瞒得死死的。就连她这个天天和孩子见面的都没有发觉出半点。   “你个臭小子!”明姝挣扎着要起来,结果骨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她才撑起来,胳膊肘就一阵酸软,整个人又倒下去,后背重重的砸在车板上。   “阿娘!”长生见到明姝满脸痛楚,爬过来,他有些手脚无措,“我也是怕阿娘不肯走……”   他咬住下唇,和慕容叡有些相似的眼睛里冒出泪光,“阿娘就应该和阿爷在一块不是吗?阿爷在,阿娘和我才能不被人欺负……”长生低下头来,“阿娘不知道,那些人说我是野种,说阿娘不甘寂寞。阿娘明明就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我把他们打跑好几次,他们不在我面前说了,但还在我背后指指点点!”长生说着,已经掉了眼泪,“要是阿爷在,就不会这样了!”   明姝躺在那儿,她定定看了长生好一会,半晌转过头去,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长生抹了把眼泪,他小心的看了明姝好会。见母亲不说话,“阿娘放心,以后就好了。没有人欺负阿娘,也没有人欺负我了。”   “这个主意谁给你的?”明姝突然问。   她此刻没有了往常的温婉,目光锐利摄人,她浑身上下暂时还动不了,但看的人忍不住往后缩。   “是不是慕容陟?”   “阿娘……”   “说!”   长生咬住嘴唇不说话,明姝闭上眼,“是他了。”   是啊,她怎么能以为慕容陟真的会放过她。对于男人来说,这个是铭刻在骨子的耻辱,若是平常没有机会也就罢了,有机会,慕容叡又不在眼前,怎么会不抓住机会。   “阿娘,我没说是。”   明姝躺在那儿不动,她合眼,不再搭理长生。   长生坐在一旁,“阿娘,阿叔就那么好?”   “阿叔对你不好?”   “对我好,”长生纠结的抓住自己的袖子,“但他不是阿爷。”   “他是你生父!”明姝此刻没了半点忌讳,一句话丢过去,任凭把长生轰的六神无主。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人都是自私的,除非是爱惨了女子,要不然凭什么对她生的却不是自己的儿子倍加照顾?   长生也听过很多人说阿叔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他就是不愿相信,执拗的认为自己的父亲就是阿爷。   母亲的这句话粉碎了他之前的所有幻想,他呆愣愣的,坐在那儿和个傻子一样,半晌他咬住唇,“阿娘骗我。”   明姝冷冷的看他,一句话不说。   她闭上眼。   过了好久马车停下来。车廉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股草腥味卷入车内,“还好吗?”   长生看到慕容陟,眼前发亮,他扑过来,“阿爷。”   慕容陟张开双臂,让长生扑入怀里,“长生怎么了,在车里久了不舒服?”   长生抬头,“我是阿爷和阿娘生的吗?”   慕容陟微蹙了眉头,他抬头看向明姝,她人闭着眼,躺在那儿,不见半点动静。   “你阿娘是不是说甚么了?”   “没有。”长生低头道。   慕容陟伸手揉揉他的发顶,放缓了语气,“当然,你阿娘生阿爷的气,骗你的。”   长生欣喜抬头,慕容陟笑道,“坐了这么久的马车,累了吧?”   他说着,叫人扶长生下车,“先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阿娘呢。”长生乖乖的点头,然后还回头看看明姝,有些不放心。   “去吧,阿爷在呢。”慕容陟轻轻拍了拍长生的后背。   长生哦了一声,他顺从的从车上下来。   长生一走,慕容陟的脸上便冷下来。   他叫了两个女人把明姝从车上拉下来,那些女子平常干粗活习惯了,也不会伺候人,见慕容陟没有别的吩咐,直接抬手就把人从车上拉下来。那碗酪浆也不知道下了多少,躺了好会,力气也没有回来多少,被人一边一个架着,就往里头走。   到了屋子里,两个壮实的女人把她往榻上一扔就走了。   到了屋子里,明姝的呼吸一窒,屋子里还坐着两个女子。那些女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了,见她进来,两双眼睛不停在她身上打量。   慕容陟一瘸一拐的进来,“你们看看,是不是她。”   明姝心里悚然一惊,而那两个女子已经起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年岁最大的,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不管她细微的挣扎,钳制住她的下巴,左右打量她的脸。那看货物一样的眼神刺在脸上,肌肤泛起轻微的刺痛。   “没错,就是她。”妇人松开手。   “那好,那我就把她交给你们了。”慕容陟点头,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可不可以让我和她说几句话,毕竟夫妻一场,最后分别,还是说几句话为好。”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想着韩氏是由这个男人带来的,想来也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她们点了点头,之后出去了。   明姝死死的盯着慕容陟,“你想要干甚么?”   慕容陟依旧迈着艰难滑稽的步子,一步步挪到她面前,那种药是洛阳专门送来的,只要一点点就药效巨大,半点都不怕明姝爬起来反扑。   他心情多年来头一次变得极好,慕容陟居高往下的俯视她。眼前的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不,比起当年初见她的时候,更加的风姿绰约,美貌迷人。只不过她再美好,也不是为他绽放。   “我想干甚么,问得好。”慕容陟嘴角泛起些许的笑,他俯首盯着她,“这么多年,你和慕容叡两个,羞辱了我多少次,这次我一次连本带利的都向你们讨回来。”   他听到她的呼吸瞬间絮乱,心头冒出难以言说的快意。   她总是那么的美,那么婉转。看她惊慌失措,惶恐不安,竟然是要比安静的时候动人百倍。   “……”明姝抬头,她咧开嘴角,“你的报复就是冲我和孩子来?”   “你和慕容叡羞辱了我多少次,我知道你是他的心头肉。他宁可得罪帝室十姓之一的尉迟氏,也不想娶个妻子回来让你伤心。”慕容陟说到这里,笑了笑,泛着浓厚的嘲讽。   “你说说看,我怎么可能不对你下手。”   也是,慕容叡权势不是慕容陟能比得上的。左思右想,也只能拿她这个软柿子捏了。   “那长生呢,你把长生牵扯进来干甚么?”   提到长生,慕容陟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他对着明姝坐下来,“那孩子是我儿子,慕容叡把他抢走了,我自然要把他带回来。”   他笑的冰冷,“我之前是真没想到,除去慕容叡之外,你还招惹了不少人。女子水性杨花到你这种程度也是少见。”   “先帝,胡家兄弟,慕容叡。”慕容陟冷冷的盯住她,“既然你这么喜欢沾花惹草,那我就成全你。”   明姝抿唇,她不欲和慕容陟解释什么,慕容陟到了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初她在平城郊外遇见的那个人了。   解释再多也是没用。   “所以你现在要把我怎样?”   “我要把你送到胡文殊那儿去。”慕容陟说着笑着叹了口气,“虽然你背叛我,但我还是念着一点夫妻情分。所以让你到胡文殊那儿去。反正胡文殊也对你倾心不已,你就算到了那边,想必日子也应该会过得不错。”   明姝看他的笑,缄默不语。   胡文殊现在和慕容叡对峙,慕容陟把她送过去,只是要慕容叡更加难堪。   “你要把长生怎么样!”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么,孩子我会带走。他是我的。”慕容陟笑了下,“我会对长生好,这点你尽管放心。”   “对孩子好?你除了对他严厉之外还会甚么?你又亲自照顾他多少次?”   “闭嘴!”慕容陟怒喝,“跟我在一块,也好过跟你这个水性杨花的生母在一块!”   慕容陟腾的站起来,怒瞪她。   他背着手,过了好会又笑起来,“我去让长生好好休息。孩子任性,说不定前几天会吵闹,可是时日一长,见不到你,也就会把你给忘记了。”说完直接就走。   明姝在后面挣扎着起来,她手脚无力,用力挪到床边,两条腿完全使不上力气,才接触到地面,就一软她扑倒在地。   外面的那两个妇人看到慕容陟已经出来,马上进来,强硬给她喂了水和米粥,之后就抬上了马车。   他们休息的地方并不是驿站,而是商人开的客栈,有好几处门,从另外一条道走完全可以和之前的人岔开,不怕被人发现。   明姝和麻袋似得被丢上车,明姝挣扎要下车,那两个妇人上车来就把她摁回去,“奉劝娘子老老实实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上头说要把你带回去,可没说要娘子毫发无伤。要是我等不小心伤到娘子,可怪不得我们了。”   这威胁听在耳里,明姝平静下来,那两个妇人看她冷静下来了。把她提起来往车内再挪了挪,免得有人看到她,平白生出是非来。   这妇人生的肤白貌美,若是叫人看到,说不定要生出什么变故。   明姝闭着眼,忍受这两个妇人的拖拽,她被整个拖拽到车里才停下来,然后那两个妇人进来,让人把车廉放下来。令人立刻启程。   才经受了一番车马颠簸,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要再受一次,明姝闭上眼不再做声。   那两个老妇人看明姝如此安静,只当她已经任命。毕竟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她一个女子,没了儿子,夫君也抛弃了她。娘家更是靠不上,不认命又能如何。   “娘子也是命好,大将军见到娘子之后,一定会疼惜娘子。”   明姝听后扯扯嘴角,不说话。   她想起长生,不由得深深的担忧:这孩子认死理,慕容陟绝对瞒不住他,到时候这孩子发现自己被骗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她睁开眼,看了一眼那边守着的老妇人,又闭上眼,养精蓄锐。洛阳对她来说就是牢笼,一旦进去,恐怕再要出来就难了。绝对不能被困在那里。   眼下逃跑不是明智的选择,尤其她还没弄清楚这一行到底有多少人,跑一定要跑,但不能乱跑,不然不但跑不成,说不定连小命都丢掉。   明姝下定了决心,冷静下来,接下来几天,明姝装的都很乖顺,甚至连哭都没有哭过,每日除去下车休息之外,基本都在车上。   原本她想用乖顺的假象欺骗涉看守她的两个妇人,让她们放松警惕。谁知这两个妇人紧紧盯住她,哪怕是去解手都必会盯着,丝毫不管她会不会尴尬羞恼。   几乎是寸步不离。   明姝心下有些懊恼,但还是面上装作无事,甚至还向老妇人打听家中主人的爱好,说是害怕过去到时候不懂事,触怒了主人。   她这幅姿态终于引得旁人侧目,其中一个尖嘴的老妇人说,“娘子与其想好如何讨好大将军,倒不如想好如何讨好长公主。毕竟这事是长公主做主,要是长公主不高兴,你恐怕连大将军的面都见不了。”   明姝心里咚的一下,她已经做好准备了,听到尖嘴老妇人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惊讶。她和长乐公主的恩怨早就在几年之前,能记这么久,还派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说动了慕容陟,特意把她给诓骗了出来。   “是。”明姝低眉顺眼。   她握紧手掌。对着的如果是长乐公主,照着长乐公主的气度和记仇的性子,落到她手里,恐怕几天她都活不了。   *   慕容叡从洛阳里逃出来,为了避人耳目,路上扮成了贩马的贩子。他来洛阳的时候,基本上都想好了,让刘洛回冀州,撺掇那些镇兵起兵。   然后自己南下。   只是胡文殊性情急躁,办事终于还是比其兄欠了一份妥当。他才到洛阳没有多久,就火烧火燎的对他动手。这死小子心比胡菩提狠,但是脑子却要比胡菩提少了几道弯。   这蠢货只是看起来精明,世上很多事,不是要了人的命就能解决的。犹如这蠢货弑君的消息早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也就是他两只手捂住耳朵当不知道。   杀了他,但是他的手下还是有人。慕容允自小跟着他走南闯北,眼界手段早已经练出来了。恐怕他一死,就可以接手他的权力,带着大军浩浩荡荡打过来。   还真是蠢的厉害!   慕容叡戴着一顶草帽子,他还没到自己之前布置的驻军点,带着手下人不敢掉以轻心。   他赶着马到一个客栈那儿暂时休息。现在慕容叡就是一个马贩子,不是朝廷命官,不能住那些驿站,只能辛苦自己往这种商人开的地方了。   客栈比不得驿站舒服,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他坐下来,其他人和兰洳一块把马给牵到另外地方去。   客栈的大门敞开着,他看到门外来了一行人,那些人拉着一辆车在外面,慕容叡听到声音,懒懒的抬眼瞥了瞥,只见着车上溜下来一个老妇人,身材壮硕,而且步履稳健有力,不像是那种虚胖。   慕容叡扬了眉,他看了一下,外面停着的是一辆马车,马车灰扑扑的,看起来并不气焰,甚至没有半点富贵样子。   他转头再看了一眼那壮实妇人的鞋,鞋帮子底特别高。平常人家做鞋,节省布料,除非是天寒地冻的没办法,不然这个天气穿的鞋,鞋底能薄点就薄点。   他的目光落到那妇人脸上,不是虚弱无力的虚胖,而是实实在在吃出来的。   瞧着这个妇人不像是贫苦人家出来的,车和人又完全对不上。慕容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听着那妇人要了几间房,而后到外面去,把车里的人给搀扶出来。   那车里的人一下来,头上就扣了一顶帷帽。帷帽是男子骑马时候戴的,为的是防风沙。但是他看着那个纤弱的身影,还有那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怎么看也不像是男人。   待那女子出来,面容隐藏在层层白纱之后,根本看不清楚。慕容叡瞥了一眼她的身形,不由得一怔:这形体和阿蕊着实有些相似……   他犹豫了下,不对,不是相似,是太相似了!   慕容叡还没到连自己最亲密的女人的身形都还认不出的地步,他两眼狐疑的盯住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头上扣着的帷帽实在是太严实,平常帷帽都会留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让人看外面。   但是那顶帷帽却把人围的严严实实。   因为看不清楚外面,那女子走路都有些踉跄,她走了两步,脚下踩到自己裙角,身形趔趄一下,旁边的两个壮婢提着她的胳膊就把人给提起来。   看上去没有半点恭敬。   她几乎是被两个壮婢给挟持到里头的,到了里头,她走了几步路,慕容叡眉头越发紧了。之后那女子回头过来,透过厚厚的白纱,似乎要在他身上看出什么来。她抬手去掀帷帽,才抬手就被两边的壮婢死死压住,连拖带拽的拖入门去。那模样,似乎生怕她在外面多停留半刻,就叫人看出马脚。   “已经都安排好了。”兰洳从外面进来,他在外面洗了手,甩了两手的水。进来见着慕容叡坐在堂内,两只眼睛盯着通往客房的甬道。   “哟,怎么了?”兰洳见慕容叡皱了眉头,轻声问道。   慕容叡皱紧了眉头,他一把拉过兰洳,“今晚上陪我走一趟。”   兰洳莫名其妙,还是点点头。   明姝被提着入屋,然后锁在屋子里。她们住的客房在二楼,为了防止她逃跑,直接门上挂了锁,窗板也全部封上,明明大白天里,还要点灯。   明姝吃喝拉撒全都在屋子里。   到了夜里,慕容叡和兰洳摸出了门,此刻已经夜深了,人都已经睡去,就连外面看门的老狗都已经蜷缩在地睡了过去。   慕容叡在夜色里缓缓前行。白日里看到的那个女子给他的熟悉和违和感太强,他没有那个闲心多管闲事,但他不亲眼看看,不能放心。   正走着,静谧的夜色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尖嚎撕破。   慕容叡脚步一停,就看到白日所见的那个女子所住的房间冲出熊熊的火光。 第154章 解救   那尖利的惨嚎不似人发出的, 将静谧的夜色撕的粉碎。   火光蔓延的很快, 那屋子里头很明显已经有人被点着了, 很快门从里头被拉开,一个火人从从里头冲出来,那些闻讯赶来的人被扑来的火人吓得四面散逃。   慕容叡径自冲了过去,还没到门口一股炙热的热浪铺面而来, 他扬起手臂,挡住铺面来的气浪。他一手挡在半张脸,眼睛往门内看去。有一个人扑在地上, 背上是火焰,一动不动,应该是死了。   紧接着一个女子跌跌撞撞跑出来,她目光凄离,落下的长发上也被撩上了火星。在兵荒马乱中, 四目相对, 慕容叡只觉得心头重重被锤击了下,密密麻麻的痛楚沿着经脉在四肢串流。   慕容叡顾不得她身后就是大火, 他几步并做一步, 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自己怀里来,此刻她身后房间的火势迅速加重,门上的一块烧朽了的木头砸下来,砸中的位置正好是明姝之前站的地方。   慕容叡看见快砸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木板,冷汗涔涔。要是方才自己慢了半分, 恐怕人就已经不在了。   此刻住在楼下的那些人跑上来,见到熊熊燃烧的大火,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而后转头就见着他们要看管的女子此刻紧紧的缩在一个高大男人的怀里。   那个男人头上戴着帽子,穿着圆领短骻袍子,脸上一圈的络腮胡,看不清楚真实容貌。明姝整个趴在他的怀里,不言不语,只是微微轻颤的身躯,诉说着此刻她的害怕。   那些人围上来,慕容叡看过去。他整个人站在火红的火光里,溢出浓厚的杀意。   “你们干甚么?”慕容叡问。   围上来的那些人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生气,直窜上头顶。哪怕不远处就是炙热的火场,个个汗毛倒竖。   “你把你怀里的妇人还给我们,那是我们郎主家的妾侍……啊!”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壮起胆子才说出这么一句话,眼前只见到一道寒光从上斩下。   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在迸溅的鲜血中倒下。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抽搐两下,死了。   “你家郎主妾侍,明明是我的女人,我活剐了你!”慕容叡一手持刀,一手把明姝紧紧圈在怀里。   此刻店家已经赶过来,看到这大火和尸体,吓得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此刻慕容叡手下的家兵赶到,慕容叡一手圈住明姝,捂住她的眼睛,冷酷下令,“这些人不要留,杀了。”   说完,亲兵们一拥而上。这些亲兵只听命于慕容叡,什么王法统统不在他们的眼里。接受到慕容叡的命令抽刀就上。   慕容叡看着已经软成软脚虾的店家,伸手入怀掏出一袋金子丢到他手里,“走吧。”   说着,拥着明姝下楼。   亲兵们都在沙场的死人堆里头历练出来的,眼前这些人,虽然有那么几下,但是在杀过人的亲兵面前还是不够看,不多时亲兵们便解决完这些人下来了。   慕容叡领着亲兵等人当夜就走,明姝被他放在他身后,她两手死死抓住他的腰,半刻也不敢松开。   一直到天微微亮,一行人才停下来。   慕容叡下令下马做饭暂做休整。他回头看明姝,“阿蕊,怎么样?”   明姝摇了摇头,慕容叡翻身下马,抱她下来,她极轻的吸了声冷气。慕容叡蹙眉,把她按住了,查看她身上。   “没甚么……”明姝把两只手往后面缩。   慕容叡伸手攥住她的手臂,一把给拉出来,“没甚么给我看看不就行了。”   说着,他留已经看到了她手臂上的烧伤。   明姝现在看上去还真狼狈,脸上是漆黑的灰,原本乌黑亮丽的长发,发尾被火燎了,鸦色的发尾被烧的卷曲发焦,哪怕在马上颠簸了许久,被风吹了一个晚上,还是有一股难闻的焦味传来。   手臂上烧伤的地方已经燎起了一大片的水泡。   昨夜慕容叡只来得及带上她跑,没有细看她身上。   他令人去河面打了一盆水,然后拿帕子浸透了拧干,一点一点给她擦脸。她脸被烟给熏黑了,脏污成一片,慕容叡亲自给她擦脸。兰洳伸出脑袋往这边看一眼,很有眼色的让那些亲兵到别的地方忙活,把地方让给他们。   他把脸擦干净,小心的把伤口附近的脏污擦干净了。慕容叡看着白皙肌肤上被烫出来的水泡,紧了紧拳头,“谁把你挟持出来的?”   他走的时候,人还在晋阳。现在晋阳里谁还敢给她脸色看。   只能是遭了人暗算,把她给带出来了。   明姝咬唇,她一把抓住慕容叡的手,“二郎,你快点把长生带回来!”说着,她就把前因后果全都一股脑的说给慕容叡听了。   慕容陟陷害她那也就罢了,反正她亏欠他的,他想要报复回来,那都是情理之中。但是孩子落在他手上,就不行。   慕容陟的样子已经不可以把长生带大。   慕容叡听她说完,陷入短暂而诡异的沉默里。   在明姝担忧的注视里,他笑起来,“真是没有想到,阿六敦这个蠢货竟然还有这个胆量。”他的笑顷刻转变为浓厚的戾气,“真是不想活了。”   慕容叡转头问她她最后和长生分别的时候在哪个地方,明姝想了下,摇摇头。她那时候被喂了迷药,甚至迷药还下的还重,哪怕醒来之后还是忍不住要昏睡过去。   “……”慕容叡沉默一下,他一拳头砸在身边的石头上,“长生那个好小子,胳膊肘向外拐,差点坑了自己的阿娘,回头我非得把他给狠狠揍一顿!”   慕容叡不知道这小子是天生难养还是头生反骨,他掏心掏肺的对他好,结果竟然还抵不上慕容陟和他的短短几年。现在更出息了,暗地里给他捅刀子。   果然儿子就娇惯不得,小娘子娇娇弱弱的要好好娇惯,免得将来受人欺负只知道哭哭啼啼。但儿子一娇惯,等于是给自己捅刀。   “长生也是被挑唆的。”明姝忍不住给长生说了话,话语刚说出口,慕容叡就乜她,“被挑唆的还来害你?要是不再给这小子一个大教训长长记性,以后真的还不知道他会做出甚么来!”   明姝咬住唇。慕容叡把她手拿来端详了一阵,她身上有好几处被火烧过的地方。   那两个妇人对她看的很紧,上茅厕都要紧紧跟着,生怕她一下就跑了。她在客栈的时候,朦胧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和慕容叡极其相似,她忍不住上前求救,被那两个妇人拦下。夜里加紧了对她的看管。明姝知道,要是这次逃不走,恐怕接下来的路就难走了。   那两个妇人和她吃睡在一块,夜里睡觉的时候,直接把房门锁了,钥匙背着她藏起来。她那天趁这两人睡着的时候,把火烛丢到床上去。   人在危急之时,最本能的就是想到自己,别的办法不管用。只能试试这个了,但一个不好,说不定自己要葬身火海,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她的孤注一掷,让她终于可以逃了出去。   只是她最后也没有毫发无损,身上几处烧伤。夜里被风吹的时候,灼痛感不强,现在停下来了,火烧火燎疼。   慕容叡仔细看了看她手上的伤,他看了看四周,想要寻些治疗烧伤的草药给她敷一敷。慕容叡糙惯了,加上又学武,身上的各种伤没有断过,专门找大夫太麻烦,自己学了两招,有时候采点草药敷一敷。   他去采了点绿叶子拿石头捣碎了覆在她伤口上。野外脱衣服不方便,就现在她手上的伤口上处理一下。草药覆上伤口,原先火烧的疼痛有了那么点丝丝凉意。   “你伤口烧的有些重,这点药只是缓和一下疼痛,要想痊愈还得找大夫。”慕容叡说着,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你忍忍,到了军营就好。”   明姝点点头。   “长生的事我已经有数了。慕容陟这个混账玩意儿带着他估计跑不了多远。”慕容叡说着,他眼睛眯了眯,眼眸里绽出丝丝杀意。   对自己兄弟下手,他并没有多少罪恶感,尤其还是慕容陟对不起他在先。他原先想着,要是慕容陟老老实实的,他不介意让长生挂着慕容陟儿子的名头,甚至给慕容陟养老送终。反正他也没有汉人那么多的臭规矩。谁知道他把慕容陟接过来,好吃好喝的伺候。回头来竟然是这么对他的。   若不是恰好他和长乐公主的人走在一条道上,又正好碰见,恐怕事情就变得难以预料了。   他下定好了决心,明姝想要说什么,看到他冰冷的眼神,最后把话吞了回去。   亲兵们打了鱼,烤了吃,吃了东西,休整一会后,继续赶路。明姝骑在马上紧紧抓住他的袍子,这么多天悬起来的心终于可以落下来了。   慕容叡带着她冲入了大营。   他把明姝安置好,自己马上出去派出人快马加鞭去查慕容陟。一头准备和胡文殊开战。   胡文殊已经和他撕破了脸皮,之前两人还能假装相安无事,可是给他摆了那么一场鸿门宴,已经将两人完全置于对立,就算他不想动手,胡文殊也要借着小皇帝的口,千方百计的要弄死他。   他离开晋阳之前就已经拍刘洛和慕容允一人在晋阳主持大局,一人前往冀州。   现在他得去一趟冀州,接手六镇降兵。反正那地方消息不通,而且只要甩出个能让他们回乡的意思,这些降兵就唯马首是瞻,朝廷是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他在大帐中商议好了政事,然后吩咐人去查慕容陟的去处的时候,他沉默了下,“找到了这个人,到时候把人带回来,但是对外面说他死了。”   属下们面面相觑马上应了声是。   慕容叡谈好回到明姝所在的营帐,见到明姝正在擦药,身上勉勉强强擦干净了,趴在那儿上药。   军营里没女人,慕容叡另外让人从附近村庄里叫了两个少女过来照顾她。   “好点了没。”慕容叡看她伤口上已经擦了药,轻声问。   烧伤这东西,比刀伤好不到哪里去。烧伤若是不好,加重了伤势,伤口溃烂,照样能要了一条人命。   “好多了。”明姝趴在那儿,“至少比之前要好多了。”她两手屈起,把自己的下巴枕在上面,“我之前没有逃出来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办,我要是落到胡文殊和长乐公主的怀里,生不如死倒是好了,就怕再也看不到你和长生。现在能好好逃脱出来,只是受伤,算的了甚么。”   她的手臂,肩膀,还有腿上都有几处烧伤,有轻有重,此刻上了药膏。慕容叡拿过衣服给她披上。   “傻子说甚么傻话。”   他就算刨遍这个天下,也要把她给找出来。但感谢上苍,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的时候,让他遇见了她。就像当初在平城他初见她时一样。   “长生……”明姝看他。   她心里心心念念的就是长生。慕容陟虽然教过长生读书,但在起居上,他从来没有照料过他一天。长生在他手上,她不放心。   “放心,我已经叫人去找那个臭小子了。”慕容叡叹了口气。   他坐在床上,说完这话之后,两人陷入沉默。他抬手,避开她的伤口,拨开她的长发,“到时候找回来,也希望他能懂点事。”   明姝沉默不语。   “我能不能暂时别回晋阳?”   “不回去?”   明姝摇摇头,“不回去。”   慕容叡笑的古怪,“那到时候,咱们两个可算是没甚么可躲的了。”   哪里有嫂嫂往小叔子这儿钻的。他现在是主将,可以带上女眷。但明姝明面上来看,还真不是他的女眷。   明姝以前多多少少还会注意点,哪怕在他看来就是掩耳盗铃,除了叫自己好过一点以外,没有别的作用。现在不自欺欺人了?   “反正别人早就认定你我就是一对……”明姝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能把“奸夫淫*妇”给说出口,“既然这样,那就别遮遮掩掩了。”   慕容叡一笑,“难得,你终于想通了。”   明姝把身上的衣物拉了拉,行动中,不小心牵拉到伤口,小小的痛呼一声。慕容叡把衣服轻轻给她拉了拉,好避开她的伤口。   “我就说,你早点想通也少点事了。”   “谁说我没有想通了。”明姝抓住身下的被褥,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在里头。慕容叡长长的哦了一声,瞟了她一眼,“之前没看出来。”   明姝终于肯从被褥里抬头,甚是恼怒的瞪他一眼。   慕容叡笑了,“好了,你好好养伤。长生的事我已经派人去追了。慕容陟那个家伙,应该跑不了多远。”   明姝迟疑了下,“要是找到他,你打算把他怎么办?”   怎么办?这小子三番五次挑战他底线,现在甚至打起了她的注意,他就算扒了他的皮都算是轻的!   “阿家和家公生前最喜欢他。”明姝没看到他此刻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他……”   “行了!”慕容叡打断她的话,“他这么对你,你还为他说话?”   “没有。”明姝再迟钝听出他话语里的怒意,她马上又陷入柔软的床褥里,“如果能留他一条命的话,就留他一条命吧。”   毕竟是慕容渊夫妻生前最喜欢的儿子,不好让他在自己兄弟的手里没了命,杀兄弟的罪名是要跟着慕容叡一辈子,男女情事也就罢了,但是杀兄长,就要比这个严重的多。她不希望后世记住慕容叡的,是他杀兄的名头。   慕容叡沉默不语,他把她的衣服拉好,直接起身离开。   明姝从床上爬起来,看他一声不吭的出去。他的背影里都冒着一股不可忽视的怒气。   她拉住衣襟,抿了抿唇。   过了几日,胡文殊讨伐他的檄文已经送来。檄文里头一一清点他的罪名,拥兵自重,当然私德也加上去。   慕容叡看了一遍,发现每个能往他身上甩的名头,他几乎都能甩回去,而且还有一个,是远远比他指责自己要重的多的罪名:弑君。   慕容叡的麾下也有汉人文士,他让精通文墨的人起草了另外一篇檄文,直接点名胡文殊的弑君之举。   然后令人去把晋阳的元景业带来,用上这孩子的时候到了。   忙完这一切,心情才好些。   明姝端着汤进来,在场的人都知道她和慕容陟之间的关系,见她进来之后,纷纷退避。   “有消息了吗?”明姝问。   “你是问谁呢,是长生,还是别的甚么人。”   到了这会,醋劲还是惊人的浓。   明姝哪怕憋着口气,都能嗅到他那一股子的酸味。   “当然是长生。”明姝把热汤放到他面前,“长生这孩子太相信他了,也不知道会被他拐到哪里去。”   “以前相信,现在说不定了。”慕容叡喝了一口,他喜欢味道重点的,但是手里的汤水香味四溢,却不是那种他钟爱的味道。   他喝了一口就放下,“这小子可没那么好糊弄。”   好歹是自己亲生儿子,还放在眼下看了这么多年,摸不清楚这个兔崽子的性子才怪了。   他侧首看到明姝的忧心忡忡,“放心,慕容陟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把他当儿子养了,怎么可能会对他不利,最多跟着他,路上吃点苦。”   “喂!”明姝急了,她抓住他的手,“甚么时候才能把长生找回来。”   慕容叡看到她袖子滑落下来,露出里头缠着的伤口。   白布之下还露出药膏的碧色。   “我已经派人找了,不过这死小子算计你的事,我到时候也要和他算一算。”   听慕容叡这么说,她悬起的心终于落下来。   “能找到就好。”   “……”慕容叡叹了口气,他拿了面前的汤,没好气的开口,“张嘴。”   明姝啊的一下,嘴唇微张,然后下刻汤匙就塞了进来,鲜美的汤汁溢在舌头上。   “你受了伤,该你多吃点肉。”慕容叡想起军医说的那些不能让病人碰发物的医嘱,就忍不住蹙眉,鸡鸭鱼肉,一切好东西都是大夫嘴里说的发物。   受伤的人不吃点好的,伤口好起来都慢。那些庸医真是误人。   慕容叡竟然就这么把一碗汤都给她喂下去了。   “你放心,长生我会叫人去找,也一定能找得回来。”他看明姝又要说什么,抬手手指按在她唇上。他的指头在她鼻子下,她嗅了嗅,然后满脸嫌弃的拍开。   “甚么味道!”   慕容叡看了看指头。发现指头上面沾了点墨汁,这墨汁难免有点味道。有些文人雅士喜欢在墨汁里放点香料,慕容叡没这么多的雅致,书写的时候,持笔中难免不小心带点。   慕容叡收回手,“嘴边有汤。”   明姝反手抹了一把。   果然嘴边有些濡湿,有汤汁的味道。   她反手抹嘴,慕容叡挑起嘴角看她,“别着急,也别担心。这么多年过来了,我甚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让她失望过吗?明姝回忆了下,从没有。   他像是注定了似得,保护在她身旁。   “那就行了,回去好好休息。到时候人接回来,我就当他去见你。”   当然先等他把这臭小子狠狠揍一顿。 第155章 归来   明姝坐在营帐内, 她提起袖子, 看了一眼手上的伤口, 手臂上在当时的火场里,燎了好几处烧伤,敷药了一段日子,烧坏了的皮肉渐渐被新长出来的肉芽替代, 伤口渐渐转好,就是伤口附近痒的很,偏偏还不能抓, 一抓正在痊愈的伤口就会被她抓坏了。   她只好找点书籍来看。   军营里头严令禁止有女子存在,但是慕容叡此刻已经是主将,军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他手里,他带她,也没有人说三道四。不过这里毕竟都是男人, 她还是不轻易出营帐。   “五娘子!”她低头看书, 突然穹庐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来,一个女子跑到她面前噗通跪下, 不停磕头。   磕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明姝一把把人摁住, “银杏?”   “五娘子!”银杏痛哭,“奴婢死罪!”   当日她不过是以为五娘子累了,想要睡一会,加上小郎君在身侧,也没有多想。谁知道一时疏忽就出了那么大的篓子!   她这些天,自尽谢罪的心都有。只是慕容叡还没回来, 她要是死了,到时候说不定没谁把事情给说明白,只好在煎熬中等待。   终于她被接了来,看到了活的好好的明姝。   “说些好听的。”明姝拉了她一下,可是银杏是铁了心肠要跪在地上,她用力拉了几次,手臂上一阵撕扯的痛。她倒吸一口冷气,跌坐回床上。   她捂住手臂上的伤口,疼的脸色变了。   银杏抬头看见,吓得面无人色,“五娘子?”   明姝摆摆手,要她别着急,自己坐在床上,缓缓的深呼吸了好几次,那股痛楚缓下来。   “你快起来吧。要不然我那疼都是白受的了。”   银杏摇摇头,“奴婢不敢,五娘子因为奴婢才遭受暗算的,奴婢请罪都还来不及,怎么敢站起来。”   “你跪几天难道当初的事就能没了?”明姝手轻轻捂在伤口上,“起来吧,你看我身上还有伤呢。”   银杏嘴张了张,慢腾腾起来,“五娘子身上有伤,怎么回事?难道大郎君……”   银杏来的路上听兰洳说过几句。   “不是他。”明姝没有给慕容陟扣帽子的想法,她大致提了一下自己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说起来她那个法子也很阴毒,也没什么好提的。   “幸好,幸好。”银杏听完,忍不住拍拍胸口,“幸好五娘子足智多谋,要不然就糟糕了。”真要被长乐公主给弄到洛阳里,依照那位公主的行事,说不定就算打过去了,都不一定还能见着活人。   说完,银杏又流泪,“五娘子受苦了。”   “好了别哭了,我没事呢,你就哭哭啼啼的,要是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我怎么了。”   这话说的银杏终于止了眼泪,她去找药给明姝重新把伤口上的药上一次。   明姝没怪过银杏,谁能想到长生也掺和进来。   伤口上了一层药,药膏碧绿,在伤口上浅浅的涂上一层,伤口的水泡已经破了,有新的肌理生长出来,替换掉灼烧了的皮肉。   红色和白白的皮被绿色的药膏一搅,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明姝看了一眼,“比之前要好些了。”   银杏心疼的说不出话来,一个劲说奴婢有罪。   “算了,我儿子坑的我,说起来和你没有关系。”明姝让她坐下来,“晋阳里还好吧?”   “还好,晋阳有允郎君坐镇,一切如常,五娘子出事,也被允郎君按下来,只是那时候郎主行踪飘忽不定,所以没有及时送达。”   明姝听后点点头,“说起来允郎都长大了。当时还只有那这么点点高,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   “允郎君又不是纨绔子弟,自小就跟着郎主,该学的早就学了。自然比别家的同龄郎君要能干懂事的多。”   说着,银杏看看左右,见着其他两个侍女都站在角落里。   “小郎君现在有消息没?”   明姝脸上沉寂下来,慕容叡已经派人出去找了,慕容陟的身体有缺陷,而且又带着个孩子,一路上不说引人注目,但总和平常旅人不一样。   “还没有,不过希望快些有消息。”   *   这个天和往年都不太一样,平常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下雨的时候,已经有些转凉。但是现在反常的下了几场大雨,大雨滂沱,道路积水,泥泞难走。   慕容陟不得不停下来。   他打算带着长生往鄂州去。代郡已经回不去了,慕容叡等到回头收到消息,肯定会到处搜捕,上代郡等于是送羊入虎口。只能转而南下。   鄂州靠近南朝,慕容叡的势力轻易不到那边去。   外面雨如箭矢落下,砸在屋顶上好像有小石头落在上面似得,砰砰作响。   慕容陟面色阴沉的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转身回来。   “你还是不吃东西吗?”   长生坐在床上,面黄肌瘦,面前放着的膳食还是一动未动。   “阿爷,阿娘呢?”长生说话起来都是有气无力,他满脸疑惑不解,“阿娘怎么不见了。”   他亲自把阿娘送到房里,等他再睡一觉起来,阿娘已经没有了踪迹。不管他怎么问,阿爷总是不说,后来烦躁了,就说阿娘死了,要他别再惦记。   阿娘没死!他明明一路守着阿娘过来的,怎么可能死了?他不信。   慕容陟阴鸷的目光在这孩子脸庞上游走,见他真的没有半点退缩,而且一定要在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这个孩子到底是慕容叡的种,哪怕他如何无视,和慕容叡到底还是有忽略不得的相似。   “你阿娘不要你了。”慕容陟淡淡说道。   “她已经到别的男人那里去了。”满含恶意的话从嘴里说出来,尤其还是当着孩子的面,心里有股难以言说的痛快,似乎这么多年的恶气,都能一股脑的发散出来了。   长生目瞪口呆,他呆呆看着慕容叡,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他跳起来,“不会,阿娘才不会。”   他答的又快又急,他已经几日都没有好好用膳了,跳起来的时候,两腿虚软无力,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不会?怎么不会?”慕容陟阴鸷的盯着他,“她是甚么样的人,难道我还不清楚?”   “阿爷,阿娘不是!”长生吃力的站起来。   慕容陟看他好会,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那个女人忘了吧,我们父子两个找个地方好好日子,以前的那些事都当没有发生过。”   “阿爷不是说要带上阿娘吗?”长生迷惑不解。   当初阿爷和他说的就是要带上阿娘,一家到别的地方。阿叔对他很好,但是他心里认定了的人不是阿叔,不管别人怎么说,阿爷就是他阿爷。阿爷也和他说了,带上阿娘,他们一家人到别人都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好好生活。   现在阿爷说阿娘抛下他们走了?   “阿爷骗人!”长生怒目圆瞪,发怒的模样竟然和慕容叡有几分相似,这模样落到慕容陟的眼里,让他眼中的阴鸷又重了几分。   “你阿娘现在的确不在这里了。”慕容陟仰首想了想,“或许在哪个男人的怀里带着吧。”   话语已经说了出去,接下来就不再有多少顾忌了。   长生呆呆愣愣,没有想到慕容陟竟然会说出如此粗鄙不堪的话语来。   “阿爷,你把阿娘送出去了吗?”长生抓住他话语的点,一下道破。   慕容陟高深莫测的盯着他,心里诧异这孩子竟然如此聪明,既然已经道破,那也没有掖着藏着的道理了。毕竟一个孩子,就算知道什么,也无济于事。   他大方的承认把明姝送出去,“你阿娘天生水性杨花,既然她喜欢在别的男人那里辗转,那我就多送她一程。说不定将来她还得谢我。”   “阿爷,那是阿娘!”   “那又如何?”慕容陟反问。他一把把孩子给拎小鸡似得提过来,“别想了,你阿娘肯定是没救了。她不会武功,那么多人她又怎么可能逃得过。”说着,他露出扭曲至极的笑容。   把明姝送出去的那刻,他是高兴的,而且高兴的无以言表。似乎这么多年来被慕容叡丢在地上踩踏的脸面,终于可以又回到自己脸上来了。   她不是最喜欢那个男人吗,慕容叡不也是嘴疼爱她吗。好啊,既然这两人这么多年不把他放在眼里,那么他也让他们尝尝被玩弄的滋味。   心头多年压抑的仇恨几乎在一瞬间一扫而空,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痛快。   他想要她回来,她既然不回来,那也没怪他出手无情。   慕容陟抓起桌子上的羹汤,一把拉过长生,强硬灌下去。羹汤已经冷了,上面漂浮着的一层油已经凝结,泛着一股腥味。油腥灌入喉咙,引起一阵反胃。长生干呕了几声,慕容陟把手里的碗丢到一边。   “我们要南下去鄂州。这一路上没有人照顾你,别把晋阳的纨绔子弟作风拉出来。”慕容陟冷冷说完,掉头就走。   这孩子之前也不知道慕容叡是怎么教的,竟然教的这么孱弱,亏得阿爷生前还对他那么报以众望。   长生干呕了几声,他蹲在地上,最终还是体力不支一下坐在地上。他看了慕容陟的背影一会,视线又回到面前的饭菜。   那些饭菜已经冷了,他已经和慕容陟奶了一段时间的脾气了,方才被灌下去的一碗冷汤把自己的骄纵顷刻间给灌没了。他迟疑了下,伸手端起碗筷,低头开始吃饭。   冷饭冷菜的味道并不好,但是这会也没有人给他准备新的,甚至都没有人给他热一热。   阿娘在的话,绝对不会这样。   他害了阿娘,他真的没想到阿爷竟然会把阿娘送人。   长生此刻头脑无比清醒。慕容陟的那番话和表态,把他这么多年来在心里关于父亲的期望全给破碎个一干二净。   他以为阿爷会带着他们母子远走高飞,从此之后他和阿娘就再也不用被人指指点点了。   可是没有。   阿爷带了他走,却把阿娘给扔了。阿娘在哪里他都不知道,而且阿爷说阿娘活不长了。   心头一个又一个想法冒出来。长生几乎是立刻就做定了决定,他不能继续呆在这儿了。他去搬救兵。   阿爷是不可能就阿娘的了,他年纪小,身边也没有人。幸好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怎么回去一清二楚。   只能靠他自己了,阿娘只能靠他带人去救了。   想到这里,长生也顾不上碗里的冷饭,一口口吃的干干净净。   慕容陟发现长生不再和前段日子那样,闹着绝食。   只是偶尔问那么几句明姝的下落。他当然不会透露半分,在他这儿碰了几次壁之后,长生好像学乖了。   慕容陟很满意长生的乖巧。   孩子忘性都大,现在穷追不舍的追问,等到见不到母亲的时候长了,也就习惯了。   如同要证实他的所想,长生还真的不再问母亲在哪里了。慕容陟以为这孩子总算是能消停下来。   然而有一天,他带着早膳过来的时候,发现长生早已经没了踪迹,一同没踪迹的还有一些衣物和钱财。   *   刘洛去而复返,带回来的还有六镇的降兵。这一路并非一帆风顺,从冀州到晋阳,道路漫长,而且还有不少当地官府不给方便。刘洛抄了另外的道路,甚至路上还和所谓的官兵交过手。   不过还是来了。这些士兵思乡情切,听说能回到北方,十分卖力,也肯听从调配。   原本就是打仗的料,在冀州的时候不得已种田,现在做会老本行,依然没有半点生疏。   慕容叡手里多了不少精锐,休整一会之后,他立刻和胡文殊开战。   两军交战,纛旗飒飒,喊杀声震天。   胡文殊还是有几把刷子,哪怕明明已方吃不住对方凶猛的攻势,还是勉强保持阵型不乱。   阵型一旦乱了,那就真的大乱。什么都收拾不了了。   慕容叡的打法稳打稳扎,半天过去,鸣鼓收兵,双方丢下一地的尸体。   这次打的算是小胜。当然他要的不仅仅是小胜,不疼不痒的小胜,除了名头上能博得一个好以外,还能有多少好处?   他正在和手下的将军们商量的时候,一个人进来,他面色怪异,附耳在慕容叡耳边说了几句。   慕容叡听完,冷笑了几声,“小兔崽子。”   “把他给我丢到没人的地方去,等我忙完了,亲自来收拾他!”   等到慕容叡亲自忙完,外面已经月朗星稀了。   他直接到一个穹庐里。   长生蜷缩在里头,他知道自己闯祸了。而且闯了大祸。以他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救出阿娘,想了好会,只能北上晋阳寻找叔父来帮忙。   路上正好遇见经过的大军,领头的将军以前在晋阳见过他,顺手把他给带了过来。   长生抱住自己的膝盖,外面传来士兵们走过的步履整齐的足音。   慕容叡一进来,就是瞧见长生坐在地上,像个小可怜。   他眯了眯眼,大步过去,伸手从地上捞起一只胡床,往长生面前一拍,直接坐上去。他今天白天才指挥作战,浑身上下冒腾着没有散去的杀气。   他杀气腾腾,长生看到他,忍不住瑟缩一下,整个人往里缩了缩。   “你干甚么了?”慕容叡问。   长生望着他,他咬住下唇,没有半点犹豫,就把自己如何和慕容陟里应外合把明姝给弄出去,一块外逃给说了。   “阿叔,都是儿不好,阿娘已经被阿爷给送出去了,阿叔快救阿娘,要不然阿娘就没命了!”   长生说着一改之前的畏缩不前,双膝跪倒在地,“阿叔求你了!”   慕容叡沉默不语,他打量着这个孩子。   一段时日不见,长生高了点,不过现在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和叫花子似得。估计一路上苦没少吃。   “你之前和慕容陟在哪里?”慕容叡开口问。   长生嘴唇动了动,慕容叡一看冷笑,“到现在你还护着他?今天他把你阿娘给送出去了,明天说不定把你就卖了!”   长生低头,“阿叔,救阿娘吧!”   是阿爷做错了,但是他不好直接就说了阿爷的所在地,他知道阿叔的性子,肯定会派人追杀。   可他还是不想阿爷有事。   慕容叡看长生这样,嘁了一声。   “你小子吃里扒外,我对你不好,你阿娘又对你不好?我就不信你这小子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身世!”   外面有那么多风言风语,自己也没有半点遮拦。就是为了想要这死小子知道到底谁才是他阿爷。   他倒好,脑袋钻到沙子里听不到。这也就算了,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家人,若不是明姝看重他,自己非得要把这死小子给打死。   慕容叡不言,他提起腰间挂着的马鞭。   直接打了下来,马鞭砸在屁股上,哪怕隔着几层衣物,都疼的长生倒吸冷气。   慕容叡没有怜惜他,还没等他缓过来,下一鞭子又劈头盖脸的打下来。   长生疼的浑身发抖,但他一声哭喊都没有。跪在那里,疼的额头上大颗汗珠落下来,喉咙里也没有溢出一声。   慕容叡打了他十下。长生噗通一下,身子向前扑倒,两手艰难的撑着身子,嗓子眼里赫赫喘气,“阿叔,能救阿娘了吗?”   他抬头,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滴落在眼里。   慕容叡定定看了他好会,一手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径直往外走。   军营里一切都有条不紊,哪怕看到慕容叡手里提着个小孩子,也无人多看一眼。   慕容叡提着孩子到了一处穹庐,拎着他进去。   明姝在里头正看书,听到声响,头也不抬,“这个时候才回来?”   她听到另外的脚步声,疑惑的抬头,见到被慕容叡提在手里的长生。   明姝手一抖,卷轴就滑落下来。   “阿娘!”长生看到明姝呆愣了会,马上挥舞双臂要扑过去,奈何自己的后衣领还稳稳的被慕容叡提在手里,任凭他四肢扑腾,依然岿然不动,倒是显得长生像个被翻过来的王八。   “你阿娘身上还有伤!”慕容叡低头冷冷的盯着他,“你这么扑过去,是想要她伤的更重?”   一下长生就安静下来。慕容叡看他终于老实下来了,拎住他的手才松开。   长生跑过去,双膝一弯,就给明姝跪下。   明姝站起来,长生趴在地上,哭的难以自已。   “你回来了?”明姝幽幽叹气,她之前怪过长生,可是后来也想明白了,长生一个孩子,能分辨什么呢,加上他对慕容陟有那么思念。自然是慕容陟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了,一个孩子,实在不能责怪他太多。   “阿娘……”长生哭的稀里哗啦,眼泪混着鼻涕一块淌下来,糊了满脸。   “没事了没事了。”明姝看着长生哭的惨兮兮的,于心不忍,她伸手就要给他擦脸,谁知帕子刚掏出来,长生哇的一下大哭出来,两手并用,抱住她的腿嚎啕出声。   长生哭的惨惨兮兮,眼泪鼻涕一股脑的全都抹在了她的腿上……   好不容易哭完了,她才让银杏把他给拉起来,打了水给他擦脸。   明姝看着长生哽咽着,发现长生的下巴尖了不少。   “瘦了,怎么回事?”明姝轻声问道。   慕容陟想要把长生真正当做自己儿子,怎么长生还瘦了?   难道慕容陟一路上没有照顾好他?   长生听母亲这么问,一时间羞愧难当,原本差不多止住的眼泪又哗的一下淌了下来,这下他不是抱着腿哭了,一下扎到明姝怀里。   慕容叡在一旁脸色扭曲:阿蕊身上还有伤呢,这死小子能不能让人省心! 第156章 得到   慕容叡黑脸就把长生提开, 明姝拉住他, 手不小心碰到他屁股, 长生痛叫。   吓得明姝赶紧松了手,“怎么了?”   说着她伸手去拉起长生的衣服,长生一颤,两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裤腰带, 死活不让明姝看。   慕容叡面色稍霁,这小子还算知道来事。   “阿娘,阿娘有没有事?”长生还是满脸的眼泪鼻涕, 他嘶溜一下,把鼻涕给吸回去。嘴里问着,忍不住上下打量母亲。   慕容陟那话光是听着就有几分触目惊心,那浓厚的恨意,似乎要将她折磨的不成人形才善罢甘休。   长生并不是个平常的孩子, 自然能听出慕容陟话语下的杀气。   明姝的伤口都在身上, 她哪里可能让长生看到,她摇摇头, “阿娘没事, ”她拿了帕子给他擦脸。这孩子鼻涕眼泪都糊了满脸,看着既好笑又心酸。   “阿娘,我错了阿娘。”长生哭的嗓子眼里忍不住抽噎,“我错了!”   明姝抱住他,长生一到她怀里,哇的哭出了声。明姝曾经怪过他的, 这孩子竟然利用她对他天然的信任,把她给诓骗了出来。可这怒气却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孩子,对天然信任的人面前,别说他了就是成人又有多少戒心?   如果真的要说,那也是她,把孩子给折腾出了执念。   “阿娘……呜呜呜……”长生两手抓住明姝的袖子,哭的她怀里到处都是鼻涕眼泪。他哭的嗓子哑了,蜷缩在她怀里哽咽。   像极了一条怕被人抛弃的奶狗。   “吃了东西吗?”明姝两手抱住他,小心的躲开刚刚碰痛了他的地方。   长生点点头。   其实他一点东西都没吃,自从进了营地之后,他就被丢到穹庐里头,除了水以外,没有人送食物来。但长生不作声,他害的阿娘身处险境,饿死都是活该,哪里还敢要东西吃。   话语刚落,肚皮咕噜噜的直冒声响。   长生脸上通红,明姝咦了一声,“吃了?”   慕容叡扭过头去,他已经被这死小子弄得火大,只要这死小子说不饿,他也没打算给这死小子吃的。   这孩子养不熟,非得要吃个大亏,才知道回头。可惜他不是阿蕊,阿蕊是做阿娘的,阿娘对儿女天生心软,就算气的半死,事后也不会真的把孩子怎么样。可是他不同,臭小子不好好吃个教训,到时候还不知道又要做出让人跳脚的事来。   “吃了……”长生察觉到慕容叡投来的视线,他涨红了脸,忍不住往明姝的怀里再缩了缩。   “……”明姝把怀里的孩子揪开,让银杏叫人端点吃的过来。自己去换衣服。衣襟那块已经被长生蹭的乱七八糟。也不好继续穿在身上。   银杏办事麻利,很快就让人把膳食送了来,都是热好了的。粟米粥的香气勾起了长生肚子里的馋虫,他饿了一整天了,不但没有食欲底下,反而更加旺盛。   明姝见他坐在那里,眼睛不停的瞟这边的食物。   “吃吧。你要是饿出毛病了,到时候我还又要来照顾你。”   长生偷偷的瞥了一眼慕容叡,慕容叡的脸色臭到了极点,但也没有出言反对,长生壮胆低头吃起来。   他这一路吃了不少苦。一个孩子没有大人带着,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格外危险。他见过几次有人想要把他拐了去,幸好有失子的妇人把他带在身边,但是吃的就远远不如在家的时候了。   他那时候也不挑食物,反正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就往嘴里塞,什么也不想了。   要不是被路过的将军看见,恐怕他现在还在啃草根。   慕容叡看着长生狼吞虎咽,一副被饿坏了的模样。   他伸手扶住额头,他看向明姝,“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待会我和长生说几句话,你就先睡下。”   明姝看到慕容叡有话要对长生说,她点头。   长生吃了一顿饭,一声不敢吭,就跟着慕容叡走了。   银杏让人把东西都收拾了,伺候明姝洗漱。   “五娘子,奴婢看着郎主似乎有些不高兴。小郎君在郎主那儿不会……”银杏吞吞吐吐。   一个闯了大祸的孩子,对上一个怒火中烧的父亲。只怕小郎君要遭殃。   “他有话和长生说,那就让他去。”明姝说着,她自己把衣带解开,“我难道还能护住这孩子一辈子吗?”   这次长生闯祸,她舍不得教训他,但他必须要有人给他说明此事的严重,慕容叡再适合不过。   “他要长大了,总不能还总是傻兮兮的,别人说甚么,他就信甚么吧?”   银杏点点头,“五娘子说的没错,这次小郎君也太任性妄为了。”有个人给教训也好。   明姝躺下,“以后应该不会再遇到他了吧?”   银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明姝口里的那个他是慕容陟。   银杏此刻对慕容陟的恶意到了顶点,“五娘子放心吧,以后世上恐怕就没有这个人了!”   明姝仰面躺在那里,“我之前不知道,他恨我恨到那个地步。不想要我死,是要我生不如死。”   “五娘子就别想了,当初谁亏欠了谁,一目了然。而且五娘子也三番五次和他说要和离。”   嫌弃丢人当初点头和离不就成了,何必到了现在满怀怨怒。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他。   “银杏,我不想和他有甚么关系了。”明姝突然开口。   银杏把她身上的被子掖好,听到这话嗳了一声,明姝现在的身份还是慕容陟之妻,这话的意思……   “五娘子?”银杏拿不准她的意思。   “我不想再顶着和他的那个名分了。”明姝闭了闭眼,“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五娘子打算和大郎君和离?”银杏说完,下意识觉得不对,现在慕容陟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和离都找不到人。   “……”明姝转眼过来,“我是不是很坏。”   “坏甚么呀。”   “五娘子心里早有数不是。”银杏好笑道。   都这么久了,孩子都长得这么大,怎么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做什么。   “银杏,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耽误了青春,我给你找个婆家吧。”明姝丝毫没见到银杏呆滞的脸色,“我见你和兰洳相处的还算不错,要不然……”   “五、五娘子!”银杏脸上红的几乎能淌血,“五娘子说甚么呀,奴婢已经在五娘子身边伺候习惯了,才不想嫁人呢。”   “真的?”明姝狐疑,银杏经常和兰洳混在一块,她也没听说兰洳有什么风流韵事,“其实兰洳也算个不错的男子,尤其他现在跟在二郎身边,只要不出变故,将来前程甚么也好。”   明姝也想留银杏在身边,她在韩家的时候,银杏就在她身边伺候了。后来跟着又到了慕容家。   可以说银杏的时间几乎都花在她身上了。   “那就让奴婢继续在五娘子身边伺候。”银杏小声说道,“现在五娘子身边也没个可靠人。”   “那你就真在我身边呆一辈子?”明姝小声问,若真这样,那也没什么。   银杏犹豫了起来,她没有立刻回答明姝,而是略有些踟蹰,明姝一看就知道了,她从被子里伸出手在她的鼻头上点了一下,“口不对心。”   银杏不服气,“哪里有!”她生硬的换了话题,“五娘子方才说不想和大郎君有关系了,是……”   “我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了。”明姝脸上盈盈的笑意突然冷下来,她一手按在胸前,“我也不知道他为甚么忍了这么久,我不想这么继续陪着他装模作样了。”   她不想再和慕容陟有任何关系,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再和慕容陟有一丝关联。   慕容叡提着长生回去了。   他把长生提到自己的大帐内,长生一直都很乖顺,乖顺的和只小狗似得。   “他在哪儿。”慕容叡问。   长生嗫嚅了下,没有说话。   慕容叡目光如电,冷笑,“你这小子是担心我找到他之后,把他给杀了?”   长生不说话,可是瞅着他滴溜溜直看的眼睛却像是在说:难道不是吗?   “你祖父祖母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他,我要是把他杀了倒是不成样了。”慕容叡一撩下摆,直接坐下,他下定了决心不认这个兄长,反正到了现在两人都已经扯平了,谁也不亏欠谁。   “……阿爷说他想要去南朝。”慕容叡迟疑了下,终于吐出一句。   慕容叡吃惊的睁大眼,而后忍不住爆笑,他笑的格外不客气,伸手就把手边的矮几给拍翻了。   长生不知道慕容叡为何笑的这么开心,但他已经不敢再给慕容叡说再多。   慕容叡笑够了,“真是蠢的不行。”   慕容陟这人还真是没有聪明过,当初自不量力去参军,结果混成了瘸子回来。现在更好,放着有人伺候的日子不要,偏偏要跑到南朝去。南朝那地方比北朝也好不到哪里去,慕容陟去了能干什么。给人当佃户都没人要!   他笑的眼角都有些湿润,他也不怪长生了。要是慕容陟去南朝的话,他的确是没有那个兴致去找,“算了,那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他不介意亲手宰了人,后世那些名声对他来说,就是一股风。而且还吹不到他的耳朵里去。   但慕容陟自寻死路,他也不会拦着。   慕容叡叫人把长生安顿下来,“你暂时留在这儿一会,我到时候把你送回晋阳。”说着他顿了一下,眼神凄厉,“这次不准你再给我捣乱了!”   长生被他眼神所震慑,小鸡啄米的点头。   慕容叡再次到明姝穹庐前,门口守着的银杏,小声把之前明姝说的话告诉他。   “五娘子这次受的委屈太大了。”银杏小声道。   慕容叡瞥了她一眼,挥手让她暂时退下。   他到里头的时候,明姝还没有睡着。   她看到他来了,一手掀开被子坐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今天慕容叡也够忙的,一天里不是在指挥作战就是和部下们商讨军机,好不容易喘口气还要收拾长生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慕容叡摇摇头,直接给自己提了水洗漱,然后脱了衣服,钻到她被窝里。   “还好,”慕容叡躺在床上。军营里不管什么,一律从简。那些个奢侈享受的东西不能抬到这儿来。明姝睡的卧榻也是很平常的那种,只不过有她在,哪怕最平常的东西都变得享受起来。   “那些对我来说算不上甚么。”慕容叡一手撑起脑袋,对她一笑。   也不是强撑,年轻男人,有大把的精力,这一天忙下来,一点都不觉得累。   “我过两天让人把长生给送回去。”慕容叡道,“这小子太会搞事了,留在这儿别闹出甚么来。”   “那也是和你像。”明姝低声道。   慕容叡一听,鼻子里头嗤了一声,“我在这个年岁的时候,可没和他一样,吃里扒外!”   明姝一手捂住他的嘴,“他是被慕容陟骗了,又不是他故意的。”   “是啊,他不是故意的。可是没他,慕容陟也得手不了。”慕容叡还是不能原谅长生,他闭了闭眼,“算了,让他回去反省反省。在我面前晃的话,难保我会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把他给暴打一顿。”   他之前拎人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长生给揍了一顿,但是那一顿还是没能叫他高兴。这死小子,联合外人来对付他,简直恨不得把他给打死。   “阿蕊。”慕容叡低头。   明姝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抚他的脸颊。他的脸庞越发刚毅,冒出的胡渣蹭在她手掌心上。   “嗯?”   “我们要不成亲算了。”慕容叡道。这一句话,他放在心里不知道多少年,终于这刻说出口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骤然一轻,好像终于把什么心愿给说出来了。   明姝躺在那儿,眼眸微睁,过好久,慕容叡都有些忐忑不安了,她才慢慢开口,“啊?”   一个短促的啊字把慕容叡之前的紧张给搅了个乱七八糟,“啊是甚么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明姝整个人都往被子里头缩,慕容叡一把把她给摁住,不给她有丝毫逃避的机会。   这句话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他心里,只是他一直都没有说出来,现在终于说出来了,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痛快。   他非得从她嘴里听到一句确定的话不可,不然不上不下,回头都能把自己给吊死。   他手隔着被子都还有一股强势的,不容人抗拒的力道,紧紧的压在她肩膀上,封死了她向里退缩的道路。   明姝几乎整个人都被他钉在那儿,动弹不得,她被迫抬眼看他,忍不住咬住下唇。   慕容叡此刻破坛子破摔,反正都已经问出来了,也没有别的好忌讳的了。他定定的盯住她,不让她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我等你这话,已经等了好几年了。阿蕊,你知道吗?”   明姝扭动了下,换来他更加有力的桎梏,她终于抬眼,话语里含着嗔怪,“怪了,你这话现在才说,甚么时候等了我好几年?”   话语刚说完,她的目光触及到他脸上,忍不住怔了怔。慕容叡面上没有半丝笑意,他眼神焦虑,两眼眨也不眨,满脸的肃穆。   “这话我一直都在想,”慕容叡再次开口,嗓音里已经带上了不可忽视的沙哑,“我一直都在想,可是从来没有甚么机会让我说出来过。”   明姝张了张嘴,她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男人并不是别人看上去的那样勇敢,至少在这事上,会不敢说。非得要有个契机,他才会迈出最后的那一步。   这一步迈出去,不管如何都要个答案。若是被拒绝了,这么多年的期待和不安和他的人一块被丢下悬崖,粉身碎骨。   “我这个人,不是好人。这个阿蕊你也知道。”慕容叡手里不自觉的加了点力气,他两眼眨也不眨的盯在她身上,生怕错过了她的一丝半点的表情。   “我打遇见你开始,就没安好心。到现在,是死是活,是可以还是不成,你给我个明话。”   这话破釜沉舟似得,说出去,他就安静下来,等待她的裁决。   手下纤细的女子,此刻她嘴里冒出来任何字句,都在决定他的一切。   明姝抬起眼,她小巧秀气的鼻头动了动,和喘气的兔子似得,嫣红的嘴一张,顷刻就把问题丢给他了,“你说呢?”   他说呢?他说自然是可以。而且两人的婚事越快越好,最好今晚上就成。但是他说是他说,他说出来,要是她不认也没用。   慕容叡急躁起来,他失却了耐心,像个毛躁的愣头青。   “阿蕊,你要折磨死我是不是!”他咬牙低吼。   明姝愣住,嗳了两声,不知道慕容叡这话到底从何说起。   这个呆子!怎么岁数上去了,却没长在脑子里头!   “我都说了!”明姝也着急起来,这个家伙怎么这么蠢,非得要她说的清清楚楚,没有一丝遮掩才肯罢休。   “甚么?”慕容叡蹙眉,嘴里还是在逼问。   明姝抬腿踹他,慕容叡的小腿上结结实实挨了她一下,却还是定定看她,明姝是真的觉得自己对上慕容叡,可以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这家伙平常那么精明,怎么在这件事上就那么傻?非得她字字说明白不可。   明姝咬住下唇,没好气的瞪他。可是慕容叡丝毫不为所动,她只好幽幽叹气,腹诽此刻慕容叡没有平日的半分精明,“傻子,我这么说,就是照着你的意思来啊!”   慕容叡一愣,而后好久,他才小心翼翼的俯身下来,“你的意思是,你愿意?”   明姝拿看傻子的眼神瞅着他,“你说呢。”   慕容叡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此刻他就真正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似得,傻兮兮的在那儿。   他脑子里头茫然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明姝答应他了。他嘴张开,整个脸都是懵的。过了好会,明姝以为他真的傻了,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一晃似乎有了那么点儿作用。他一把把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   他心情如同烧沸的水,不停的盯着壶盖,叫嚣着要发泄出来。他呆愣愣的望着她,掌心揉着她的手掌。   大喜过望,他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要如何表达。   最终还是明姝感觉手掌被他揉来搓去,简直快要骨头都要被他给揉散了,努力的抬起上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但就只是一下,明姝鼻子从他身上嗅到一股怪味。   男人扎堆的地方就别想有什么干净的。军营里的男人一天到晚除了打打杀杀就是操练,身上多脏多臭都不在意。慕容叡虽然没有和那些将士们一样,但也不能指望他日日沐浴。   明姝嫌弃的一把把他推开。慕容叡把她另外一只手掌给攥在手里,整个就压在床上。他笑的很欢,连牙豁子都出来了,他脸颊和唇边的泛青的胡茬衬托的他越发的糙汉了。   原本是一个美男子,生生在她面前笑出了糙汉的感觉。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慕容叡高兴的恨不得当即跳起来,跑到外面大吼三声。当然只是心里这么想,要是真照做了,指不定就要营啸了。   “阿蕊,亲一下。”慕容叡浑身暖呼呼的,他两手把她的手掌给严严实实握住,痴笑俯身下去,“亲一下,就一下!” 第157章 战胜   慕容叡浑身被莫大的幸福包裹着, 能让他高兴的东西有很多:打胜仗, 美酒美食, 金银珠宝,还有手里日益壮大的势力。但此刻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腾上了天空,飘飘欲仙。这些东西,都不及她轻轻一句话, 她的一次点头。   她从来不提两人的名分,似乎就这么安于一个为人不齿的位置。他愧疚,又惶恐, 她要是真的不搭理他,不把他放在心里好几年的想法当回事,他就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任凭他在外如何威风,在她面前,他就还是那个直来直去, 脑子里一根筋的傻帽。   “亲一下, 就亲一下!”慕容叡拍着胸脯和明姝保证,满心急切, 明姝被他眼里的那两簇快要冒出眼眶的火苗给吓着了。   “那我就准你亲一下手。”明姝说着把手送到他嘴唇边。慕容叡眼睛瞟了一下, 也不嫌弃,抓了过来亲了两下,然后就真的心满意足的躺下了。只是两条胳膊还是抱住她。   他高兴的睡不着,明姝原本的睡意也没剩下多少。   两人闭眼好会,结果还是睁开眼。一睁眼,都是下意识的往对方脸上看。四目相对的那一刻, 明姝忍不住噗的笑出声,她在被窝里翻身过来,两腿都不自觉的稍稍蜷缩,她笑的秀气又狡黠,慕容叡见她笑,忍不住也笑。   “好久都没见到你这么开心了。”慕容叡道。   此刻两人躺一个被窝,哪怕什么都没做,也让他有莫大的满足。   “嗯。”明姝低低应了声,“这段日子事太多了,哪里开心的起来,不过……”她故意顿了顿,眼睛抬起来,瞥他,“你刚刚那话让我开心了会。”   慕容叡也笑,他也很开心。   就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把自己最后的赌注全都压了出去,最后翻盘了。   这感觉很怪,却又实实在在的。   “以后你都是开开心心的。”慕容叡握住她的手,他小心的避开她手臂上的伤口,“快睡吧。”   慕容叡在军营,日日都是天不亮起来,现在不早了,他又忙了一整天,要是不睡,恐怕明天的精神不知道从哪里来。   明姝闭上眼,过了好久,睡意还是没有酝酿出来。她憋不住,眼睛睁开一条缝,瞧着慕容叡完全没有闭眼,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明姝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睡?”   要她早点睡,自己却睁着眼。   “你怎么……”   “睡不着。”慕容叡老实道,他说着,把手掌给压在自己脑袋下头,“你睡。”   明姝怔怔看他好会,凑了过来,把自个整个的都塞到他的怀里,她问,“这样睡得着了?”   “更加睡不着了!”慕容叡咬牙。   话语落下,听到怀里的女子轻笑,她很快闭上了眼,他身上的味道其实并不怎么好闻。却让她安心。   靠得近了,原来不管怎么辗转反侧就是没有的睡意缓缓攀爬上来,她闭上了眼,呼吸渐渐缓长平稳。   慕容叡小心的圈住她,心里腹诽了怀里女人的狠心,丢下他一个在这儿激动了。   他把被子往她身上再盖了盖,他闭眼,两手抱住她,抱住她,似乎整个天下都在他怀里了。   慕容叡前半夜高兴的睡不着,就差没有高兴的跑出来一跳三丈高。后半夜抱着明姝迷迷糊糊睡过去,睡得极好,一夜无梦。   第二日慕容叡安排人把长生送回晋阳。长生年纪不大,闯祸的本领却是一流,慕容叡真担心这小子要是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一个没忍住,不小心就把这小子给打出好歹来。   长生十分不情愿回晋阳,振振有词,“阿娘在这儿,我为甚么要回去?”   慕容叡把面前的羊皮地图缓缓展开,听到长生一番话,忍不住抬眼瞥他一眼。那一眼威压十足,饶是长生脸皮厚如城墙,还是忍不住往后瑟缩一下。   “再、再说了。景业不也在这里……吗……”长生瞅见慕容叡嘴角咧出一个冷笑,忍不住声音都低了下去。   “你打听消息的本事还挺不错的。”慕容叡“赞赏”道。   这死小子才在军营里呆了多久,就把这个打听到了。   长生一阵心慌,低头不说话。   慕容叡低头下来,目光依旧放在地图上,可这样也没让长生舒服多少。那种压迫感,光是慕容叡坐在那里,铺天盖地扑面而来,让人逃无可逃。   “谁告诉你的?”   长生装死闭紧嘴巴不说话。   慕容叡乜他,心里笑了一声,这死小子倒还知道要保密。不然以后就不会有人轻易把消息告诉他了。   “元景业来了,对我来说还有点用处。你呢?你说说看你对我又有甚么用处。”慕容叡开口一句话,把长生说的哑口无言,“你还没到能拉弓的时候,在这儿除了浪费军粮,还能干甚么?”   几连嘲讽说的长生哑口无言,他不甘心,“那阿娘呢,我想和阿娘一块回去。”   “你阿娘不和你回去。”   长生几乎立刻跳起来,“为甚么!”   “你阿娘留在这儿,她自己说不想回去。”说着慕容叡低头继续不看他,“你做的好事,你自己心里还没数?”   长生眼里冒出来的怒火倏忽灭了下去。   “你回去好好呆着,你阿娘说了,要嫁给我。”慕容叡说到这里,话语都忍不住雀跃了起来,那股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也缓和了不少。   似乎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长生一惊,下意识就要说什么,可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慕容叡见长生没做声,欣赏他此刻的识时务。   “你回去吧,军营不是给你玩耍的地方,你已经不小了。”慕容叡不想和长生说太多,这孩子就是养的太娇,一点点事想不开。丢到一边,不理不睬,就知道轻重了。   长生站在那里安静了好会,“那我去见阿娘。”   慕容叡挥了挥手。   长生见到明姝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慕容叡说的那事真假。   明姝一改之前的顾左右而言他的作风,点了点头。   “阿娘!”长生有些戳手不及。   哪怕听慕容叡说了,但还是比不得明姝当面点头来的更加让他震撼。   明姝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眼里没了之前的笑意,“长生,你长大了。”   是,在他的这个岁数,许多事已经该明白了。他的任性妄为,带来的不一定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到现在我也不瞒你,你的生父就是他。”明姝双手按住长生的肩膀,“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长生红了眼睛,眼泪一直在他眼眶里打转。明姝知道他要被慕容叡送回晋阳,问了几句之后,让元景业出来,和她一块去送送他。   长生知道不可改变了,沉默上了车,只是快走的时候说一句,“上回是我不对,阿娘……开心就好。”   说完,整个就钻到车里。   明姝看着马车一路行远,银杏看着马车都走远了,明姝还站在那里,不禁叹气,“五娘子要是舍不得小郎君,和郎主说一声就行了。”   儿女都是母亲的心口肉,哪里会有生气生这么久的。   明姝摇摇头,“这孩子该逼一逼了。”和她的事无关,只是长生比起慕容叡,的确是太娇生惯养了一些。这么些天她一直在想,这孩子怎么成了这样,虽然她说是慕容陟利用孩子的信任,可事后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冷汗涔涔。这次目标是她,那下次是长生自己呢。   就算告诉她孩子终究会成长,但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太平世道。   要是还这样轻信,不用等敌人来挥刀,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害死。   “让他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明姝回身过去。   “五娘子一个人呆着也好。”银杏说着就笑了,“正好五娘子可以腾出手来准备嫁妆。”   也不知道慕容叡是怎么搞得,夜晚睡觉的时候,明明身边没有几个人,结果一个晚上过去全都知道了。   “你又是哪里知道的。”明姝有些羞敛,嗔怪的瞪了银杏一眼。   银杏半点都不怕,笑嘻嘻的,“这还要奴婢去打听啊,郎主都告诉奴婢,到时候准备五娘子的嫁衣。”   明姝讶然,她缓了会,“真心急。”   “看样子,郎主是不想再等下去了。毕竟这么多年了,也该给自己挣个名分了。”   明姝想笑,却还是端着,她伸手在银杏脑袋上点点,然后看了一眼中军大帐的方向,嘴角经不住弯了又弯。   她竟然和十几岁的少女似得,心下雀跃起来,就连步履也跟着轻快。   慕容叡从来没有打算将此事藏着瞒着,直接让慕容陟“死”了。慕容陟哪怕活着,在他眼里也和死了没区别。   这家伙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要,偏偏要跑到南朝。慕容叡已经认定慕容陟是自甘堕落,上赶着去南朝做脚夫,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必要客气,“死”了倒还好些,免得把爷娘的在天之灵给气活过来。   慕容叡把长生赶回去,嫌弃讨厌他闯祸是真的,但要这孩子回去给“慕容陟”守孝也是真的。   好歹慕容陟教了这个孩子几年,虽然临头捅了他一刀,但回头好歹得把这个场面给做圆了,至于长生心里呕不呕,那就不是他想的了。   几天之后,慕容叡又和胡文殊大战了一场。胡文殊到底是太着急了,加上之前让慕容叡得以回了晋阳积攒了许多兵力,攻打之下,胡文殊渐渐有些吃力。   他和慕容叡战于水边,厮杀声震天,慕容叡坐于中军之中。左右两翼护着中军,阵型岿然不动。   慕容叡一声令下,精锐往敌军冲去。   嘶喊和马嘶鸣交汇成一片,慕容叡身先士卒,领兵杀敌。   打仗从来只有痛打落水狗,只要敌军有一丝半点溃败的迹象,除非己方力量不敌,不然必须穷追猛打。   慕容叡抽刀冲在最前面,一刀直接将一个骑兵砍倒,鲜血迸溅间,激发起男人心里更多嗜血的本性来。   男人嗜血好斗,这几乎是天生刻在骨子里的本性。   慕容叡一抬手,下令向敌人冲去。   刘洛带来的那些镇兵帮了慕容叡大忙,那些镇兵听从号令,而且性情骁勇善战,是一把锋锐的刀,只要使用得当,给他们应该有的封赏,就不怕这刀会伤到自己头上。   那些镇兵对朝廷满怀仇恨,在冀州吃了好几年的苦,这会见到朝廷的旗帜,冲荡起来就格外狠厉。   胡文殊眼睁睁瞧着阵型被慕容叡冲的一塌糊涂,前方的传令官已经被慕容叡军里的射手给射杀,哪怕迅速有人替补上,军令的传递也出了偏差,军令不通,敌军又来势汹汹,阵型被冲乱了!   胡文殊立刻下令,全军后退,一边后退一边重排阵型,可是混乱之中,也没有那么容易,尤其慕容叡在前头和疯子一样,一个疯子带着的难道还有什么正常人?一群疯子呼啸而来,反而有他好受的。   胡文殊见阵型大乱,不敢恋战,知道如果恋战,依照眼下的形势,说不定全军被灭都有可能。   胡文殊下令撤退。   慕容叡那里会给胡文殊全身而退的机会,打狗棒立刻追上,打的越发凶横。退兵的时候,军令传达不及时,加上慕容叡打的太厉害,原本还井井有序的军阵已经崩溃。士兵们不是连滚带爬跑掉,就是被俘虏。   河岸边放着船,那些士兵争先恐后爬上去,有些爬不上去的,一把揪住已经在船里的同袍,要把人给揪下来,彼此争抢。慕容叡赶到的时候,水面上已经浮了一层的断指头。   胡文殊狼狈不堪,上岸之后,骑马狂奔回洛阳。   长乐公主在公主府里得了胡文殊大败的消息,一时间懵了。她和胡文殊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夫妻情分。但她早已经把宗室给得罪了个遍,要是胡文殊失势,她也得不到好。   长乐公主不敢有片刻的耽误,立即去了胡文殊那儿,见到胡文殊,长乐公主大吃一惊,胡文殊面上脏污,头发也结成一块一块的。好像一夕之间,之前的意气风发,都已经没了踪影。   “你来干甚么?”胡文殊问,他心情恶劣,说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凛冽的杀意。那杀意毫不掩饰,扑面而来,逼得长乐公主额头全是密密的冷汗。   “我听说……”   长乐公主才张嘴就被胡文殊给打断,“你听说?”他冷笑一声,“原来消息传得这么快。”   长乐公主知道现在胡文殊心情不好,一不小心就要踩着他的痛叫,男人多心起来,简直会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和他作对。   “现在你有甚么打算?”   长乐公主看胡文殊冷笑,又换了个说辞,“我之前令人去把慕容叡长嫂韩氏弄来,这段日子应该快到了,韩氏在手,慕容叡多少应该会收敛点吧?”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胡文殊脸上的冷笑凝固,过了一息,胡文殊的两只眼珠子终于一转,“你说你刚才干甚么了?”   话语里的森然没有半点遮掩,听得长乐公主汗毛倒竖。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半点收回的可能。   长乐公主只好慢吞吞的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慕容叡一直和韩氏不清不楚,而且他和韩氏的事闹得也挺大,不如……”   “所以你就派人把人给掳了来?”胡文殊反问。   长乐公主浑身僵硬,她之前这么做,完全是想要讨好胡文殊,韩氏只要来了,生死皆在她手,不怕她能翻出天来。   “她人呢?”   长乐公主迟疑了下,“现在还没来……”   其实算算时间,也应该到了。不过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或许要再等一下?   “不过应该也快了……”   “蠢货!”胡文殊暴跳如雷,他手指指着长乐公主的面门。长乐公主受了他这么一下惊吓,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肚子此时已经有些隆起,好提醒胡文殊此刻她肚子里头还怀着孩子。   “我真应该把你关起来。”胡文殊如同困兽,在屋子里来回走动。长乐公主听到他这话脸色大变。   男人之间打仗,真刀真枪。这个蠢妇倒好,把慕容叡的女人弄来。她把韩氏弄过来干甚么,除了给人添他荒淫的口实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你给我滚!”胡文殊大喝。这女人蠢的已经超乎他的想象,要是她还在自己面前停留半刻,他恐怕都会忍不住拔刀砍了她!   长乐公主楞在那儿,还是不明白胡文殊怎么发怒。但她看到胡文殊眼底压抑着的杀意,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头也不回的奔逃离开。   慕容叡出去打仗,明姝不可能还跟着一块去,她让人把元景业寻来,教他读书。   慕容叡也不知道留元景业在军中多久,这个地方可没有教书先生,元景业早些年被关起来不见天日,该学的没有学到,明姝干脆拿了几卷书卷,教他读书认字。   元景业在晋阳的时候跟着长生一块上过一段时间的学。只不过完全听不懂先生说的甚么,明姝为此又给他另外寻了一个。   他现在勉强算是有些基础,明姝给他讲解,也勉强能听懂。   “夫人!”外面守着的侍女一把掀开门帘,冲进来满脸欣喜,“大将军回来了!听说是大获全胜!”   明姝一怔,她把元景业安排好,立刻跑了出去。   外面正喧闹,处处可见繁忙的士兵,士兵们或是提着自己的战利品,或者扶着自己受伤的同伴。   美貌女子在一众男人里头格外扎眼,士兵们知道这个女子是什么人,只敢偷偷看两眼,然后给她退让开一条路。   慕容叡驰马进来,他一把拉住了马,因为用力过大,马的前蹄扬起来。   明姝被马蹄扬起来的灰尘给迷了眼,还没来得及擦一擦,一股新鲜的汗味就扑面而来。慕容叡两条胳膊,穿过她的腋下,整个都被他抬起来。   明姝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啸,而后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慕容叡给抱起来了。   哪怕是大将军,四周的那些男人们也爆出一阵喝彩和呼啸。   慕容叡原本就长得高,两条手臂还长,他那么一举,明姝吓得尖叫,“放我下来!”   慕容叡哈哈大笑,他手一松,而后她准确无误的落到他怀里。   明姝吓得两手紧紧扣住他的脖子,不管怎么样都不敢撒手。   慕容叡一手横在她臀下,让她稳稳当当的挂在自己身上,“我回来了!”   明姝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他的体热还有汗味萦绕在她的鼻子下,她忍不住靠在他肩头。   慕容叡把明姝给带回了穹庐,一到穹庐里,他胸口那儿就受了明姝好几下捶打。   慕容叡笑道,“怎么?高兴的要打我几下才好?”   “混蛋,谁要你,谁要你……”明姝抬头,满脸通红。   慕容叡闷笑,“老夫老妻了,怎么?”   “谁和你老夫老妻了。”明姝想要瞪他,可是目光流转,愠怒都成了妩媚多情。   “难道不是啊。”   “我还没嫁给你呢!”   慕容叡略加思索,似乎从某个角度来说,明姝这话也没有任何问题。   明姝的脸更红了,“刚才你那个样子,跟个登徒子似得……”   当众就把她抱起来,登徒子都比他好!   慕容叡小心的瞅她,之前满脑子的兴奋已经褪去了点,“我打了胜仗,很高兴。”高兴的想要和她一块分享,他喜欢和她一道分享,一份的喜悦和她一块就能翻几倍。   他伸手把她抱入怀里,“好阿蕊,到时候我们就在洛阳成婚好了。”   他要在洛阳,和她成婚。   至于其他人,与他何干? 第158章 攻入   慕容叡在河水之畔摆起了祭台, 他和主要将领浑身缟素跪在祭台之下, 哭声呜咽凄惨, 风声里一片哭声显得格外鬼魅。   慕容叡这是在远祭少帝。少帝被毒杀的消息,通过慕容叡的讨伐檄文已经传的满天下都知道了。现在拜祭,也有些为自己立名的意思。   慕容叡拜祭了一个时辰,才算是结束。他一回来, 就一屁股坐在床上,两腿岔开,无赖的要命。   “阿蕊快来扶我一把!”   明姝见他声音虚弱, 浑身瘫软,不禁看向了跟着他一块进来的兰洳。兰洳憋笑,“今个大将军在拜祭先帝的时候累坏了。”   兰洳看着慕容叡浑身瘫软的样,知道自己不好在这儿留了。随意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明姝挨着慕容叡坐下来, 慕容叡躺在床上, 四肢摊开。两眼闭着,一副虚弱的模样。   她手指轻轻戳了下他的脸蛋, 慕容叡伸手一把把她的手抓过来。明姝奇怪, “不是很累么?”   慕容叡睁开眼没好气的看她,“你还真的想我累的一口气都没有么?”   明姝把手抽出来,“自己脱靴子。”   慕容叡老老实实坐起来,把他脚上两只靴子给脱了丢到一边。明姝让外面的亲兵进来服侍他洗漱。   军营里不好有女人,所以她的侍女也只有那么两三个,伺候慕容叡恐怕不行, 只能让他亲兵来。   明姝顶着慕容叡几乎哀怨的眼神,躲到了屏风后面,听到外面水声停歇,才出来。慕容叡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上下都已经擦洗过了。他坐在那儿,见她出来,伸出手指勾了勾。   明姝哂笑,“好了?”   “好了。”慕容叡声音多少有些恹恹的,没有多少力气。拜祭真的是个苦差事,尤其规矩那么多,还得声情并茂,哭一场消耗的体力竟然和打仗差不多。   甚至还要耗费精力些,他哭完脑子都有些嗡嗡的。   明姝拿了自己的妆奁盒,掏出一只盒子,开了盖,挖了一指头的面脂给他擦上。   慕容叡闻到面脂的香味,满脸嫌恶,就要躲开。被明姝给一下涂到了脸上。她手掌在他脸上轻轻的把面脂推开,“你啊,就是不肯把自己多打理一下,不擦面脂,到时候脸上干的皲裂,又会疼。”   “这个没甚么。男子一张脸有没有都没关系的。”   “可我就是喜欢你的脸。”   慕容叡长得是真好,到了现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面庞越发刚毅和阳刚,散发的是另外一种韵味。   慕容叡挑了挑眉毛,眼里光芒闪烁。   “那我还是擦吧。”   明姝手轻轻在他肩膀上拧了下,他浑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腱子肉,费了力气只能拈起一层皮。   她给他涂上唇脂,现在已经有些干了,这个天里,若是不涂唇脂,过不了多久,嘴唇就会开裂。   纤细的小拇指上沾着点唇脂,轻轻压在他的唇上,沿着唇形滑动。她动作轻柔,指头滑过,带来一阵钻入心底的痒,慕容叡忍不住舔了舔她的指头。   “喂,都舔掉了!”明姝嗔怪道。   “那你给我舔?”慕容叡满脸无赖。   明姝伸手往他身上就是一推,也不用手了,直接拿了个她自己平常上妆的小刷子,慕容叡一看不乐意了。   男人还用这个,要是被人知道了,就真的没有什么脸见人了。他摇摇头,一手扣住她的手腕,然后低头就在她的唇上深深吻了好会。   好半晌他才略略满足的放开她,明姝被亲的脸颊发红,嘴唇上泛着一层水亮。   慕容叡这才满意点点头,他此刻就像个雄兽,非得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   明姝反应过来,捂住嘴,轻叫了一声讨厌,然后脚踢了下他的屁股,跳到了一边。慕容叡屁股上挨了她那么一下,不疼不痒。他便宜占到了,心满意足的躺在那儿,两眼一闭。   这次是真的累到了,慕容叡并不是铁打的人,再加上这段时间来的战事,他闭上眼睛没有多久,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极其安稳,甚至连梦都没有。   睡了一个时辰,他醒来看到明姝在看书,他才睡醒,还带着点儿初醒后的慵懒,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   明姝听到声响,放下手里的书卷,“睡好了?”   慕容叡歪在榻上没动,他点点头,嘴里嗯了一声,“还是有你在身边好,睡觉都睡的舒服点。”   明姝不在的时候,他睡眠浅的很,只要有半点响动,他就会马上从睡梦中惊醒。   他还有些初醒后的懵懂,看着真的像一只无害的大猫。不过明姝也不会被他此刻的模样给骗了,慕容叡看她好会,“我渴了。”   明姝倒了一杯水,过去把他的脑袋给抬起来,“喝吧。”   慕容叡不客气的一抬脖子,脑袋就落到了她的腿上,枕着她的腿,就着她的手,一口口把水喝下,最后才满脸惬意的再次闭上眼睛。   “到时候得叫个人给我们置办昏礼了。”慕容叡道,他从来不是低调的人,既然下定决心要迎娶她,自然要给一个体面的热闹的婚礼。   一生就那么一次,而且还生同衾死同穴,不隆重点,都对不起自己这唯一的一次。   “你想怎么办?”明姝低头问。   慕容叡做了个手势,“就到洛阳里办,洛阳里时兴甚么样的,我们就办甚么样。”他说着,眼神柔软下来,“反正不能委屈你。”   “我又不看重这个。”明姝对着他柔软的眼神,脸上滚烫,她忍不住别过脸。心如鹿撞,“反正就那么一回事。”   “甚么就那么一回事。”慕容叡满脸的不赞成,“一辈子就那么一次,不隆重些,对不起的是自己,而且那些人恐怕也会看轻你我。”   “说的他们就好像没看轻过一样。”明姝忍不住笑了。   慕容叡调整了一下躺姿,“那就更要办的热闹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其实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明姝轻声道,她的话语引来慕容叡一瞥,“其实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想说甚么,怎么看我,那都是她们自己的事。”   明姝手轻轻的在慕容叡头发上抚摸,“人活这么一辈子,难道还要天天管着那些人怎么说的?”   明姝说着笑了,她眨了眨眼,眼底露出一股狡黠来。   “说实话,我还真的没怎么在意那些人怎么看的。”   人活一生,哪怕不为自己而活,也不要太管别人。别人说再多,那也是她们自个的。可过的高兴不高兴,好还是不好,却是自己。   既然如此,又管别人那么多干什么?   慕容叡点头,欣然同意,“不过我还是要看他们不痛快。”   慕容叡记得那些女眷背后对明姝的鄙夷,一个两个,自家事不管,偏偏个个生了一副长舌头,恨不得把所有的事都在舌头里头嚼完了。阿蕊脾气好,看得开。但是不代表他也这样,他不好找这群女人的麻烦,但是不把她们给折腾的哭爹喊娘,就对不住阿蕊遭受的那些口舌!   明姝看他心意已决,也没有再劝。   “就这么决定了。”   “那长生呢。”明姝想起现在还在晋阳给慕容陟“守孝”的长生。   “守孝他要守三年,就在晋阳好好呆三年吧。”慕容叡头都不抬,“晋阳是个好地方,他在那儿好好呆着,能学到不少的东西。”   这孩子就是受宠太过,娇惯的无法无天。丢到晋阳,跟着慕容允学着怎么处置事务,到时候不长大也得长大。   明姝明白慕容叡的用意,但是见不到孩子不是她本意,“那也要把他接来给我见一见。”   慕容叡睁眼,对上明姝的眼,他点点头。   慕容叡拜祭完先帝之后,又和胡文殊一战。这次胡文殊特意增强了军力,可是慕容叡上次大获全胜,士气正旺,慕容叡一举击败胡文殊军,甚至还俘获了这次的主将,也是胡氏兄弟手下的一员大将。   慕容叡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   败军之将是不会有什么好待遇的,若是奋战到死,还能让人高看。可是做了俘虏,那就另外一回事了。   慕容叡容色冷淡,而且话语里没有多少要留下面前人的意思。那将领咬牙,“末将知道当年慕容老府君遭人刺杀的内幕!”   此言一出,慕容叡原本冷漠的目光,瞬时尖锐起来,如出鞘的剑。   话已经说出去了,想要隐瞒已经不可能,那人干脆心一横,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当年胡氏兄弟就是觉得慕容渊这个刺史手中握权,却并不和他们兄弟靠近,甚至还非常有可能成为他们兄弟夺权路上的障碍,也是想要趁着慕容叡还没有站稳脚跟,把路上的石头给彻底铲除,所以派人刺杀慕容渊。   仔细追究起来,里头还有让慕容家兄弟因此生疑他,兄弟相残。   慕容叡的脸色很难看,他目光如刀,刀刀劈在地上跪着的那人身上。一刹那间,穹庐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声响。生怕一不小心就把慕容叡的怒火渡到了自己身上。   慕容叡沉默了许久,甚至俘虏的主将的恐惧都开始停滞。终于听到上首的人用极其低沉缓慢的语调说,“还有甚么,把你知道的一一道来。”   此人之前是胡文殊的心腹,此刻为了活命,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开了个口子,就止不住了。就算想要讨价还价,也要看人。眼前这位,可不是能讨价还价的主。   知道多少,一股脑的全都对慕容叡倒了出来。   慕容叡当初就对父亲遇刺一事心存疑惑,只是那时候,家里只剩下他一人支撑,诸多事务压下来,腾不出手。   他心里认定和胡氏兄弟脱离不了干系,现在彻底坐实之后,慕容叡脸色青白变幻不定。   慕容叡让人把面前的人压下去,他站起来,下令旦日埋锅做饭,一定要攻陷洛阳。   他杀气满脸,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碰他的霉头。   慕容叡杀气腾腾冲入营帐内,明姝看他如同出鞘的利剑,不由得心都提起来。   他猩红着双眼,一屁股坐下来,呼吸粗重。   明姝拍了一下身旁吓得呆若木鸡的银杏,让银杏先出去避避。   明姝站在那儿没动,过了好会,见慕容叡的怒火还是没有消减下来的迹象,明姝没有上前询问,慕容叡生气的时候,不喜欢有人问东问西,而且也不希望有什么陪伴。她干脆钻到了屏风后面,拿起之前看的书卷,过了好会,慕容叡突然有了声音,明姝出去一看,见到他满眼猩红,抬头和她两眼对上。   “阿蕊,我心里难受。”   明姝起来,扶着他走出去,给他端上一杯水。   “阿爷果然是被那个窝囊废给害死的。”明姝的水还没有送过去,就听到慕容叡说了这么一句。   慕容叡伸手扶住额头,“我当时早就觉得,除非自家人泄露出去,谁还能知道阿爷和我的行踪?那个蠢货……阿娘还给他开脱。”慕容叡说到这里,已经有冷笑,“给一个直接害死自己夫君的人开脱,阿娘还真做的出来。”   明姝一言不发,他现在要的聆听而不是劝说安慰,这两样东西对于现在慕容叡来说一点都不需要。   慕容叡说完,两手捂住脸,过了好会,明姝终于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样,自然血债血偿。”慕容叡放下捂在脸上的手,笑的格外嗜血,“当初这对兄弟把我们父子视为眼中钉,现在我这个眼中钉自然是要把这笔债给讨回来。”   还有慕容陟,好儿子当的过了头,竟然把父亲给害死了,原来觉得这家伙只是不识好歹,丢到南朝做一辈子的泥腿子,也是他咎由自取。没想到这混账东西根本就该死!   哪怕他逃到南朝,只要被自己知道了,就别想活命!   明姝听他语气,就知他决心已下,“记得只抓住祸首。洛阳里其他人还是别动,不然对你大业不好。”   慕容叡一把捂住她轻轻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   慕容叡说到做到,丝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两日之后,天还不亮,士兵们就开始埋锅做饭,等饱餐一顿之后,慕容叡带兵直接杀往洛阳。   两军交战于邙山,慕容叡有父仇在身,反而越发冷静。连续的败仗已经让胡文殊一方士气低迷,当阵型被冲乱的时候,慕容叡下令追击。这次他不会给胡文殊留什么后路了。   前方胡文殊大败,退回洛阳城内,慕容叡乘胜追击。把洛阳城包围得和个铁桶似得,拿出要把胡文殊等人全部困死的势头,最后守城门的校尉偷偷开了城门,把外头的慕容叡大军放了进来。   胡文殊听闻惊变,带上几个随从逃走。   长乐公主惊慌失措,她从屋子里跑出来,看到外面内侍还有宫女惊慌失措,到处奔走,甚至公主府的库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那些阉人宫女从库房里抱了金银珠宝,不停的往外跑。   长乐公主身边没有一个人,她之前从宫里带出来的人,早已经被胡文殊处死。之后的那些,她也没有用心拉拢,此刻洛阳城破,那些伺候她的人,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去了,谁还来伺候她。   长乐公主挺着肚子,行动不便,她不敢留在这里。以前那些对她恨之入骨的宗室因为有胡文殊在,不敢对她做什么。现在胡文殊跑了,她要是留在这儿,恐怕性命不保。   公主府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人人都逃命,平日里的规矩和尊卑在此刻荡然无存。长乐公主往外跑,才到大门内,就听到外面的婢女尖叫一声,而后就是铁蹄踏地的声响。   公主府平常不轻易开的中门,此刻洞开,长乐公主在门内偷偷看了一眼,看到肃杀的铁骑,浑身的血都已经凉了。   她以为多少还要一会,谁知道这个时候慕容叡的人已经杀上门来了。   领头的校尉翻身下马,一把抓住一旁的内侍,“长乐长公主在何处?”   内侍的眼睛向长乐公主的方向,长乐公主脑子里嗡的一下,掉头就跑。可惜一个孕妇的速度比不得骑兵,她才调转个身,就被士兵拦下。   “大将军有令,请长公主规规矩矩呆在公主府内,不要随意走动。”说着,校尉拉了两个满脸惊恐的侍女,要她们搀扶长乐公主回房。   之后这些骑兵就把公主府给封了起来。   慕容叡入洛阳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众人去追杀胡文殊,胡文殊不管于公于私,对他来说都留不得。另外在洛阳的胡家子弟,不论年纪大小,一律诛杀。   而后,他直接长驱直入,入了宫城。宫城巍峨,在阖闾门抬头看两旁高大的宫阙,只觉得高耸入云,似乎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他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双腿用力夹了一下身下的骏马,直接入宫。   宫内此刻也是一片狼藉,胡文殊临走的时候,派人把小皇帝给带走了。没了主心骨,胡太后惊慌失措,听闻洛阳城破,下头的中官宫娥,各自慌忙逃命。   到了明光殿,见着胡太后坐在御座上,勉强端着母仪天下的架子,对着慕容叡呵斥,“慕容叡,你好大的胆子!”   胡太后色厉内荏,慕容叡站在下面,半点该有的臣子模样也无。他身后的士兵鱼贯而入,很快就把胡太后给包围住。   “你、你——”胡太后指着慕容叡,她没见过这种架势,就是当年李太后被软禁的时候,她也还在后宫。又有兄长撑腰,并没有受过兵灾之苦。   现在胡文殊已经丢了她跑了,这场景让她不由得从心里害怕,之前端着的姿态此刻已经完全撑不住了,她整个身子瘫软在御床上。   “把她给我拖下来——”慕容叡指着御床上的胡太后。   身后两个士兵得令,把胡太后直接拉了下来。   慕容叡看向身后,元景业在士兵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打量周围的一切,有些迷惑,但更多的是害怕。   慕容叡俯身下来,指了指刚才胡太后坐的御座,“上去吧。”   元景业满眼不解,慕容叡倒也没有半点着急,他笑的温和,“上去了,就没有人能欺负你了,到时候你还能对你爷娘好。”   元景业已经在慕容叡身边呆过一段日子,对他已经有些许信任,听到他这么说,懵懂的点了点头,走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坐下。   慕容叡脸上露出一丝笑,他抬手,“臣拜见陛下。”   他一开头,殿内所有的士兵也纷纷跪下。   明姝过了两天才从营地到洛阳。她在车里看了一眼外面,发现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胡家兄弟来的时候,洛阳里是糟了大灾,但现在看起来,洛阳城内还是和以往一样,甚至还有人出来做买卖?   行人脸上有少许惊慌,但没有之前她见过的惶恐之色。   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听说郎主入城之前,特意下令过,要是谁敢肆意抢劫,就以军法处置。”银杏在明姝耳边唠唠絮絮。   明姝看她一眼,“这话从哪里听来的?”   银杏嘴快,“当然是从兰……”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马上把要出口的话一股脑的吞下去。   明姝调侃的看了她两眼,也不说话了。   她们住进去的是极其宽敞的府邸,明姝先是沐浴梳洗了一番,然后睡了会。起来之后,面生的侍女伺候她穿衣梳妆。衣裙首饰都是崭新的,是洛阳里最新的款式。   “这是作甚么?”明姝没打算去见人,只打算随便涂些面脂就行了,可这盛装打扮的是要干什么?   “五娘子,请移步前厅。”不知道什么时候,银杏过来,话语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明姝不知道银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既然这么说了,多少要去看看。   结果到了前厅,明姝看着站在那儿的贵妇们懵了!   一旁的亲兵很好心的告诉她,慕容叡叫这些贵妇过来给她磕头。   给她磕头! 第159章 准备   明姝目瞪口呆, 被慕容叡送的这一份豪礼给吓呆了。   贵妇们神情有些怏怏的, 无精打采。这些贵妇里头随便提出来一个出身都要比她高出不少。而这些贵妇几乎都是被慕容叡强迫来的。   慕容叡这两天没扰民, 但是对贵族们却没放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实行起来半点都不含糊,随便把那些贵妇给轰过来给明姝磕头。   这些贵妇自持出身名门, 对慕容叡的“姘头”十分看不惯。明里或者私下,都偷偷说过几句闲话。正室对这种凭借美貌蛊惑男人的狐狸精都没有好感,尤其管不住男人荡漾的春心, 就把怒火一股脑的全都撒到了“狐狸精”身上。   尤其当时尉迟家小娘子坠马殒命之事在洛阳还闹得格外大,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明姝勾引小叔子,才害的尉迟小娘子气血上涌,从马背上坠下来。这些风言风语慕容叡都有所耳闻,只是明姝从来没有提过一个字。   她不记得, 不代表慕容叡不记得。当初也就罢了, 现在他攻入了洛阳,这些贵妇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在他手上, 行事也就格外的不客气。   “娘子, 请。”银杏笑的嘴角都快要到耳朵根了。她乜了一眼那些贵妇,那些贵妇因为都是被逼迫来的,心里憋屈,又碍于慕容叡,不敢露出不满。表情格外奇怪,银杏看在眼里乐在心上。这些眼睛都恨不得长在头顶上的贵妇, 也该好好受一次教训了!   银杏扶着明姝在坐床上坐下。   明姝坐下来,下意识就要起来,银杏马上按住她手臂,“五娘子干嘛呀。”   “他这是要干甚么,这么多人……”明姝说着看了一眼那些贵妇,这些贵妇代表的不仅仅是她们自己,还有她们身后的家族。慕容叡这么做,难道真的不是把那些人给往死里得罪?   “五娘子!”银杏压低了声音,免得被那些贵妇听见,“郎主给娘子出气呢,难道五娘子想要郎主不高兴?”   慕容叡就是要给明姝出气,而且是要给她狠狠出一口气。让之前那些嘲讽她的,看不起她的人,不得不跪拜在她的面前。   明姝听到银杏这话,一下坐了回去。   银杏见明姝真的没有起身的意思,原来悬起来的心一下回到肚子里。要是五娘子怕得罪人给走了。到时候又叫这群女子看了笑话去。   贵妇没想到明姝竟然还真的坐下来,一时间屋子内的气氛越发古怪。   这个韩氏的出身,早已经被人给说烂了。这样的女子就连给她们捧脚都没有资格,现在却有那个胆子来接受她们的跪拜?   贵妇们里有年轻的人还不能完全掌控住自己,心里所想在面上浮出一些。   四面的军士霎时爆发出浓厚的杀气,杀气如同乌云,重重的压在众人头上。   终于有人跪了下去,有个开头就会有后面的接着来,明姝看着那些贵妇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给她磕头。   这场面滑稽又好笑,明姝瞧着这些贵妇,或是面无表情,或是愤愤不平,但是全都给她磕头。   贵妇们自小约束的,礼仪这东西几乎已经入了她们的骨子里,磕头都会比划如一,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明姝坐在主位,受了这些贵妇的礼,而且没有半点回礼的意思都没有。   要么就别让人叩头,要么就干脆一受到底。   明姝拿定了主意,受了那个叩首之后,让贵妇们起来,说了几句身体安康之类的场面话,留她们吃点东西,就让她们回去了。   慕容叡傍晚才从宫里回来,他把胡太后给关起来了。胡太后弑君的事基本上传的满天下都是,关起来也就关起来了。胡文殊跑的时候,带上几岁的小皇帝一块逃了,他也不打算把胡文殊立的那个小皇帝给追回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另外立一个。   新帝虽然也是个傀儡,但为了象征正统,该有的还是一样不能少。   慕容叡回家,明姝过来给他换衣,他看着明姝低头给他解开外袍的系带,“那些人今天来了没有?”   明姝闻言抬头,“来了,看到那么多人,我都吓了一跳。”   那么多黑脸的贵妇集聚一堂,一眼之下,还以为哪里来的怨妇。   慕容叡听到这话就笑的前俯后仰,“那就好,”他笑着自己伸手就把外面的袍子给脱了,免得让明姝继续动手,他粗鲁的把身上衣服一脱,丢给一旁的侍女。   他伸手过来一把圈住她的腰身,“怎么样,火气消点了没?要是还没消,我明天让她们继续来。”   明姝拳头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下,是撒娇的,慕容叡一把就握住了,放到唇边亲了下。柔嫩的肌肤和唇一碰,就在唇上泛起了轻微的痒。慕容叡在家里不会克制自己,又接连亲了好几下。   “好了,让她们来干甚么。”明姝被他这么一抱,基本上整个人都别想站稳了,整个人都被迫靠在他胸口上。明姝扬起脑袋,“不过看她们一脸不情不愿,的确……很有趣。”   明姝迟疑了下,把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出。   一开始,明姝担心慕容叡做的太过。但是她一坐上去,这个想法就被压下去了。因为看平常高高在上的人不得不屈服于自己,实在是太有趣了。有趣到她都舍不得松手。   不过她还是很克制,至少没有继续折腾那些贵妇。   “喜欢?”慕容叡两手扣住她的纤腰,低头额头压在她的额头上。   他的眼睛离得她很近,明姝下意识的点点头,她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忸怩的很,“其实……也不算是喜欢,就是看着平日……”   两人在一起久了,哪怕明姝没说明白,慕容叡也能猜到。就是看着平常道貌岸然的,不得不憋屈的模样,觉得很好笑嘛!   “习惯就好。”慕容叡对这些贵妇嘴上毫不留情,“他们也就脸上看着不错,权势一旦压过他们了,他们就听话了。”   说起来,他还要多谢胡菩提和胡文殊。这对兄弟在当初屠戮宗室,把朝堂里的宗室边缘化。外面的名声臭不可闻,但是却方便了他,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胡家的势力从朝堂里清除出去,安插上他自己的人。   “你要是喜欢,我叫她们还来?”   明姝摇摇头,慕容叡挑了挑眉头,“怎么?”   “看一次就够了,要是天天点卯似得,就没意思。”明姝仰起头来,鼻尖也不知有意无意,在他鼻头上轻轻扫过。   这撒娇的亲昵,果然让慕容叡心情大好,外头的那些烦心事也一块丢了出去。   “我们俩的婚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操办婚事不简单,前前后后,准备个一年半载都算是短的,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所有人都看着。那么准备的时间必定短不了。   “嗯。”明姝漂亮的眼睛里亮了亮。   “咱们对洛阳里时兴甚么不清楚,交给别人办。”慕容叡道。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就办到最好。   明姝抬头看他,她的脖子都已经从交领里露出来,颀长而秀美,她定定的看了他好会,看的慕容叡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看那么久。   “嗯。”明姝低低的应了一声,一头就钻到他怀里。   站着实在是太费事了,他干脆把人给抱到床上去。慕容叡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他掂量了下怀里人,不由得低头问,“怎么还这么点重?”   记得几年前她就只有这么点重,到了现在好像没有半点变化。   他上了床,把人也横抱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腿上感受到的重量让他再次啧了一声,他捏了捏她的脸,别的贵妇在她这个年纪,已经有了妇人的标准模样,一张脸圆如满月,可她还是少女时候的鹅蛋脸。   “这可不行。”慕容叡摇摇头,说的满脸认真,“女人太瘦弱了可不好。”   明姝咦了声,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么多年她没有特意去保持什么,该吃吃该喝喝,“你们男人不是最喜欢身形苗条的女子么?”   明姝说着,伸手往自己的腰上比划了一下。她腰肢纤细,看不出来曾经生育过。慕容叡瞅了一眼,嘴里嗤笑,“那是那些男人,女人还是要壮实点好。”他捏了她的脸蛋,又来捏住她鼻头。   都这么久了,看着好像完全长成了,可是仔细端详,还是觉得和同龄贵妇瘦了点,难道是他以前太过疏忽了?   “今晚上叫人给你多加几个菜。”慕容叡下定了要把她养的珠圆玉润,“那些男人喜欢纤细苗条,又不是我喜欢。太纤细了,可是会容易生病。”   慕容叡两手撑在她腋下,把她整个都提起来。他力大无穷,提起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看看,太瘦弱了。”   明姝怒从心来。这混账玩意,多少女子想要保持苗条窈窕的身材还求之不得呢,他倒好,要把她给喂胖!   “才不好呢,吃胖了也只是虚胖,到时候走三步路就得喘。”明姝才不管他。   不过到了晚膳上,摆在她食案上的膳食还是比之前要多出一些。明姝不是随意浪费食物的性子,咬着牙吃了。但吃了没多久,就当着慕容叡的面一股脑的吐出来。   慕容叡被她吓得换了手脚,也顾不得她吐出来的那堆秽物,慌慌张张叫大夫给她看诊,抱着她坐着,整个身子僵直,一动不动,生怕她出了任何意外,大夫过来看过,其实就是吃了多反胃而已,没有其他的不适,明姝把肚子里头的东西吐完之后,躺着休息了会,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慕容叡却不敢掉以轻心,非得让大夫再三给明姝把脉,开个养身子的药。药这东西,若不是万不得已,大夫谁也不想随便开药,慕容叡逼得太紧,没有办法给明姝开了个安神药。   其实也就是个安神饮子,喝下去想睡觉而已。   明姝喝了安神饮子没有多久,脑子便昏昏然然,强撑着让侍女服侍着换衣洗漱,就躺在床上闭上眼睡过去。   慕容叡在一旁守着,他之前被明姝吓到了,不亲眼看着她入睡不放心。   明姝闭眼之后,意识越来越模糊。慕容叡伸手拨开她脸颊上的发丝,看她呼吸越来越缓慢,悬起来的心这才放下来。   “好好睡,明天醒过来就好了。”慕容叡摸着她的脸,“欺负过你的人,我也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明姝模模糊糊里,听到这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彻底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真的那一天耗费了很多力气,需要她好好睡了两次来弥补体力。还是大夫开出来的安神饮子效太重,等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外面早已经日上三竿。   今天不是休沐日,慕容叡早就在天不亮的时候进宫去了。新帝登基大典诸多事务,还有朝廷上那数不清的事,都需要他来过问和处理。非得要到晚上回来,慕容叡才会有片刻的放松。   守在床边的银杏伸手搀扶明姝起来,明姝这一觉睡的太久,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头昏。   银杏往她背后塞了隐囊靠着,这才让她好受些。明姝靠在那儿过了好会,初醒的不适才散去。明姝起来开始洗漱,这个时候才起来,幸好她上面已经没有婆母等着她伺候了。而且现在这个府邸里一切都是她说了算。   洗漱稍稍吃了点东西,她坐在妆台前上妆。   银杏在一旁伺候,她看到屏风那边有侍女进来,过去交头接耳了一番,明姝在铜镜里看见,“有事吗?”   银杏过来,跪坐在她身后,“五娘子,要不要去看看长乐长公主?”   “嗯?”明姝描眉的手顿了顿,她和长乐公主的那些牵扯银杏也知道。她九死一生从长乐公主手里逃脱,两人之间说一句水火不容都是轻的。   银杏在铜镜里冲明姝一笑,“郎主撤去长乐长公主府附近的兵士了。”   之前长乐公主府是被慕容叡的兵士给围了,里头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但慕容叡也不会真的动手来捏死长乐公主。毕竟是女人,而且身份还不如胡太后,真动手了,反而平白无故的拉低了自己的格调。   “可是洛阳里头好多人都恨死了长乐公主。棒打落水狗,五娘子去不去?”   洛阳里的人恨长乐公主的人不在少数,之前慕容叡的兵围了公主府,那些人见着这个架势,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那些人都走了。有仇的人可不是上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不是长公主么?天家还在,应该还没多少人去找她报仇吧。”   “五娘子,长乐公主得罪的不是别人,是宗室。因为她当初通风报信,宗室里死了多少人喃。其他人还有一口气在,怎么会放过他。”   明姝手停住,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不去。”   “啊?”银杏呆住。   “都是落水狗了,得罪的人又那么多,不用我去。”明姝嘴里说着,小心的描画眉形。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说的,难道两个人要撑腰开骂?   她一下就把双眉给画好了,画眉之后,在唇上浅浅擦了一层就已经好了。   外面已经有人抬着布料过来了,是请她看嫁衣要用到的东西。   明姝让银杏扶着去了。   长乐公主的日子不好过,之前哪怕她闯下弥天大祸,只要有先帝和胡文殊这里头的一个在,她就可以高枕无忧。现在先帝被死了,是被她撺掇胡太后下的毒。胡文殊带着小皇帝跑到西边去了,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不过她也顾不上了。   长乐公主坐在坐床上,来的都是宗室里的年轻人。那些年轻人辈分不一,但是那些人看向她的目光里都充满了仇恨。   平原大长公主的女儿坐在她手边,冷笑看她。当初平原大长公主因为侄女的告密,在应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被五花大绑上了断头台,而且家里的父亲兄弟也因此遭到杀身之祸。她因为早已经出嫁而躲过一劫。   当初有胡文殊护着,所以没人能找长乐公主的麻烦。现在皇室式微,而长乐公主的好夫婿又成了丧家之犬,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此刻她带着那些被长乐公主害死人的亲属一块上门。   长乐公主满脸狼狈,她看着这满满一屋子的人,心虚气短,心跳跳的飞快。生怕这群满怀仇恨的人做出什么来。   “长公主做过的事,我们都记在心里。”平原之女冷淡开口,目光里似乎要飞出几把锋利的刀子,把长乐公主浑身上下戳出窟窿。   “现在长公主怀着孩子,上天有好生之德。有再大的仇怨,我们也不会迁怒到孩子身上,哪怕这孩子的父亲是胡文殊。不过孩子生下来之后,还请长公主好自为之。”   平原之女的话语冰冷至极,其他人看向长乐公主眼神,恨不得扑上来立刻要了她的命。   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长乐公主瘫坐在床上。等面前那些人走了,她才慢吞吞起来。她不让侍女过来搀扶她,现在她信任不过任何人,哪怕每天用膳,她都要让侍女吃第一口,再三确定没有下毒之后才敢入口。   她不知道那些侍女里头有没有人被收买,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让她们近身。屋子里头还留着之前的压抑,哪怕人已经走了,留在那儿似乎还能看到那一双双仇恨的眼睛。   长乐公主呆的实在是憋闷,下意识跑出来。   外面才下过雨,地面泛着一股潮气。新鲜的水汽铺面而来,长乐公主捧着肚子,往廊下走去。   一脚就踩在湿滑的石面地面上,她身形一歪,左右没有侍女搀扶,顿时笨拙的身体就失了方向,一头重重的砸在地上。   长乐公主摔倒在地,挺起来的肚子顿时剧烈疼痛。   为了不被人窥探,那些侍女被她远远的打发走,此刻既然没有一个发现她摔倒在地。   腿间有热流淌出,长乐公主惊慌失措,她想要张嘴喊人,可是紧促的喊了两声,还是没有人来。   她感觉到身下的血越来越多了,自己的神识和生命都随着流淌的血一块慢慢流逝。   长乐公主张大嘴,翕张了好几下。   救命,她不想死,不想死!   明姝在府邸里看了许多昏礼上要用的东西。当初第一次嫁人的时候,她就出了个人,其他的事,都没让她参与。   不知道还有那么多事,需要她亲自过问。原本那些都是母亲该做的。现在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母亲在世,只好自己亲自来了。   正忙着,有人进来禀报,“娘子,外面来了人。”   明姝嗯了声。   “那人说是、说是……”   银杏听着吞吞吐吐的话,有些不耐烦呵斥,“是甚么?娘子事多,快说。”   “说是郎主的兄长……”   慕容叡还没到洛阳的时候,就对外宣称自己的兄长慕容陟已经死了,而且还把长生送回晋阳,像模像样的给慕容陟办丧礼。   这时候哪里来的兄长。   明姝眸子上的光动了动,“把他请进来,然后安排好,等大将军回来之后,再禀告他。”   来人领命而去。   银杏手里持着团扇给她扇风,她心疼的低下头,“五娘子。”   这个时候慕容陟找上门,可别出什么乱子。银杏在一旁,看着明姝和慕容叡一路走来,知道不容易。   正是因为知道不容易,所以才不忍心有任何变故。   银杏不知道慕容陟到底回来干甚么,他就不能好好的死在外面吗?! 第160章 郡君   慕容陟一路冲过来,到洛阳的时候,哪怕自己竭力收拾了一下,还是衣衫褴褛。大将军府看门的阍人狗眼看人低,见他这个样子,险些轰他出去。   他被安排到一个厢房内,有侍女端来沐浴洁身的热水,和内外簇新干净的衣服。他这一路走的艰难,兵荒马乱的世道。道路上盗匪横行,他原先带的那些盘缠,已经被强盗给抢了,现在能到洛阳,几乎是运气使然。   慕容陟也不拒绝,吃了饭,沐浴净身。等在那儿。   到傍晚之后,外头爆出一声门从外面被踹开的声响。那声音极大,哪怕想要装作听不到都难,慕容叡大步走进来,直接一脚就把门给踹开。   他看到屋子里坐着的慕容陟,冷笑连连,“还没死呢。”   慕容陟一路上风餐露宿,脸颊已经完全凹陷下去,就剩下那双眼睛,出奇的大。格外的恐怖诡异。   慕容陟坐在屋子里不语,慕容叡看到他,两眼几乎放出火光来,“你还有脸回来我还真没想到,”说着他拱手对慕容陟装模作样的作揖,“论这脸皮,我恐怕是要输给你了。”   “……”慕容陟坐在那儿,面色变幻,拳头紧了又紧,“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向你要钱的。”   慕容陟以为慕容叡把他当做过来要钱的。   慕容叡冷笑更甚,他上前两步一把攥住慕容陟的衣领子,整个就把他从床上提起来,“慕容陟,你是当我是傻子,还是甚么?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阿蕊和长生做的事?”   慕容陟脸色变幻,算算时间,韩氏也的确到了洛阳,而且照着眼下的形势,很有可能已经被慕容叡重新抢了去。   “真是可惜,我当时没能下得了狠心杀了她。”慕容陟说着,神色轻松的笑了笑,“不过她现在也侍奉过别人,绿头巾你戴的也好吧?”   慕容叡笑了,他手里攥紧了一份,加大的力道把慕容陟的领口锁紧,慕容陟瞬时间喘不过气来。   “你要是想要杀兄,尽管动手。”   慕容叡笑的令人毛骨悚然,“你这蠢货,我就从来没有你办成过一件事。”他说着,嘴角的弧度上翘的更大,充盈着重重恶意,“阿蕊比你想的要聪明,而且上天注定我要和她在一块,她在路上就碰见我了,我把她救出来。”   他这话语让慕容陟脸庞上那点几乎可忽略不计的血色顿时失去,脸上只剩下一片惨白。   “你以为你大仇得报,其实你就是个不管做甚么都不行的废物。阿爷当初也就是看透了这点,才让你给我打下手。可惜啊,你偏偏自命不凡,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住你。”慕容叡说着,头压低了几分,眉眼间的压迫力铺面而来。   “……”慕容叡嘴唇哆嗦,他这次来,就没想过要活下去,可他在见到慕容叡之前是心怀窃喜的。至少他报复了他们,可是现在,他浑身冷汗涔涔,之前的窃喜也化作没顶的屈辱。   “之前,之前安排我进来的是……”慕容陟以为慕容叡已经娶妻,可听他话语里的意思,韩氏还在这里?   “是阿蕊。”慕容叡说着,两手一松,慕容陟的身子就咚的一下落回床面。   “……怎么会怎么会……”慕容陟失神喃喃自语。   慕容叡冷笑,“怎么不会,就是这样,可见上天早已经注定好的。”他说着,脸庞凑过去,“说实话,你要是死在外面,我还高看你一眼,可是你和只丧家之犬一样的回来。真是让人看不起。”   “……我不需你看得起。”慕容陟强撑着抬头瞪慕容叡,眼里的光几乎要喷薄而出。“我在外面听说,你要娶妻了,该别就是她吧。”   慕容叡点点头,“啊,没想到,你别的地方不行。在这个上面倒还算有点灵光。”   “叔娶长嫂,亏你做的出来。”   慕容叡掏掏耳朵,对慕容陟的讥讽完全不放在眼里,他看着慕容陟一笑,“你是读汉人的书都读傻了吧。鲜卑旧俗,兄死妻寡嫂。”说着他伏低身子,恶意于他的双眼和薄唇里溢出。   “慕容陟,你已经死了。”慕容叡满意的看到慕容陟瞬间惨白的脸色,“长生已经被我送回晋阳给你守孝了。”他说着背手看着慕容陟如同死人一样瘫在床上。   “你不要以为你还能改变甚么。”慕容叡笑的狠绝,“你把阿爷的行踪泄露出去给胡文殊知道,害的阿爷遇刺而亡。就凭这一条,你就不该活在世上!”   慕容陟浑身一震,他下意识道,“你胡说!”   “我胡说?胡文殊身边的心腹早就把一切告诉我了。”慕容叡恨不得现在抽刀就把慕容陟给杀了,“全家上下,只有你我知道阿爷的行踪,你到胡家去喝酒,几壶酒下去就喝得甚么都不知道,不该说的也托出来。”   “不然你以为为甚么,阿爷一出事,胡文殊那个畜生就跑了!”   慕容陟在慕容叡的质问下,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现在刘氏已经去世,已经没有人再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他了。   “害死阿爷!慕容家几乎毁在你的手上!”慕容叡逼近慕容陟,“你为甚么还活着,你还有甚么脸活着!”   慕容陟张了张嘴,慕容叡又道,“你不是自认为是君子,不与我这种不顾人伦的混账东西来往么?”   “可是你犯的错,可要比我这个罔顾人伦的混账要重多了。”   慕容陟脸色苍白,他两眼紧紧盯着慕容叡,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浑身发抖,嘴唇哆嗦,过了好半日,他道,“不是我,不是我!”   慕容叡嗤笑,他站定了,“是你不是你,你自己早已经清楚。自欺欺人,很有意思?”   慕容陟废物的他根本不想动真格的,唯一觉得不值得的是。爷娘最为疼爱的就是这么一个光长年岁不长脑子的蠢货。   这个模样,比长生都还不如。至少长生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慕容陟连个几岁的孩子都不如。   慕容叡大步走出这个院子,下令让人把这个院子给围起来,不准任何闲杂人等进入。   慕容陟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死了,那就没有再露面人前的需要。与其放任他继续给自己惹麻烦,不如早早看管起来为好。   明姝低头看着书,外面一声响,她抬眼就看到慕容叡大步进来,“回来了?”   慕容叡嗯了一声,明姝迟疑了一下,“和他谈的怎么样。”   明姝不会见慕容陟,哪怕一面都不会。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靠在他胸前,“我真是累了。”   慕容叡抬手,双手轻轻压在她的肩膀上,她双肩纤弱。就是这样纤细的弱女子也被慕容陟逼出了用几乎自毁的办法来自保。   他容不下他,不能容下他了。   “看他自己了,若是他还是认爷娘的话,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凌晨的宁静是由急切的脚步打破的,银杏着急的隔着屏风把明姝和慕容叡吵起来。   “那位听说自尽了。”银杏说着,手指往慕容陟暂居的院子指了指。   慕容叡一手按下明姝,自己随便披了衣服就去看看。   人到的时候,慕容陟的尸身已经被人从房梁上移了下来。他活着的时候,已经看不出来当年的神采,死了之后,因为是自缢,两眼几乎瞪出眼眶外,面相格外不好看。   慕容叡过去看了一眼,垂眼好会,把尸首上的白布给盖了回去。   他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看了好会灰蒙蒙的天。直到兰洳过来问他如何处理慕容陟的尸身。   “送回去吧。”慕容叡看着天空道,“虽然他干的事没一件好的,但爷娘还最是喜欢他。葬到爷娘身边去吧。”   “你真觉得,你爷娘在下面会高兴?”兰洳吞吞吐吐。这小子干的事,恐怕下面的人知道了,会气活过来吧?   慕容叡摇摇头,“那就不管了,反正爷娘想甚么,我一次都没有想到过。”慕容叡话语淡淡的,听不出有任何的情绪。   “既然如此,就照着生前的喜好办吧。”   兰洳知道慕容叡决心已下,点了点头,让屋子里的人把尸体收拾一下,连夜移出去。送往代郡。   慕容叡过了好半会才回房,明姝问他,“一切办好了?”   慕容叡点点头,“嗯。”   他沉沉应了声,声音里露出一股说不出来的疲惫和困乏,明姝就没再开口,她把他的脑袋给挪到自己腿上。   他闭着眼,靠在明姝的腿上,过了好半晌,起伏的心情才渐渐平定。   “让长生给他守完三年吧。”慕容叡开口。   明姝嗯了声,“原本就应该的。”   慕容叡闭上眼,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慕容叡就起身上朝去了。他现在大权在握,反而比之前还要忙碌,许多事都要他亲自过问,丝毫离开不得。而在天亮之前,慕容陟的尸身也悄然无声的移了出去,要趁快送到代郡太平县,赶在葬礼之前调换入棺木中。   明姝没有去看慕容陟最后一眼,已经到了这个田地,恐怕慕容陟完全不想见她。而她也不想看到慕容陟。   两看相厌,既然都已经到最后了。何必还去给对方添堵呢。   “说是半夜上吊自尽的。”银杏大清早给明姝梳妆,昨夜里的事情接二连三,明姝也好,慕容叡也罢,基本上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过。所以明姝起来的就比平常要晚一些,甚至草叶子上的晨露都已经消逝的时候,她才起身。   银杏之前还抱怨慕容陟不好好死在外面,偏偏在两人准备婚礼的时候回来。但是人真的走了,还是有些怅惘,毕竟一条命,做不到完全漠视。   “……”明姝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过了一会,她把头上已经戴好了的步摇给拆了下来。然后又抹去了额头上的花钿。   她原本就没有涂脂抹粉,这样显得更加清淡。   “就这样吧。”明姝道。   银杏吃惊了半会,反应过来之后明白了明姝的用意,把那些东西都给明姝收拾好。还换了身颜色浅淡的襦裙。   她和慕容陟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当初没有谁及时把这个错处给断了,到了现在剪不断理还乱。   两人从开始就是个错,到如今,只能以这个来弥补。哪怕几乎什么用都没有。   时光过得飞快,新帝的登基仪式准备好了。元景业原本不过是个反王之子而已,若不是他是渤海王唯一的儿子,而且渤海王被赐死的时候年岁还小,要不然朝廷还真的不一定能网开一面。   要不是胡家兄弟之前杀了那么多宗室,慕容叡又刻意扶持,恐怕这位置还轮不到他。   慕容叡给元景业准备的登基仪式有些不一样,汉化之后,虽然宫廷里还每日演奏鲜卑乐,表示不忘先祖。但洛阳的制度和作风已经和汉人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慕容叡把当年拓跋在代北的旧俗给翻出来了。   登基仪式上,以帝室十姓的子弟用毛毯把元景业给抬起来。   慕容叡自幼生长在代郡,那地方天寒地冻,离洛阳很远,他除了读书之外,其他的方面几乎没有受过汉化的熏陶。   他这一改,意味深长。   小皇帝登基之后,给了明姝郡君的名号。皇室重生母比过嫡母。元景业登基之后,追封了渤海王和明娆为皇帝和皇后,自己留在世上的姨母不能亏待。   明姝受封郡君,这个位置对她来说其实还有点高了,郡君一般是给皇后生母的。落到她头上,多少有些奇怪。   从宫里回来,慕容叡已经在等着她了。他见着明姝被左右两个侍女搀扶着进来。她今天披挂了一身,脑袋上还戴着郡君的凤冠,博鬓从凤冠两边如同翅膀一样展开,上面还点缀着各类珠宝,珍珠从边缘垂下来,极其华美。   “怎么样?高兴不高兴?”慕容叡见她回来了,快步走出来,挥开两边的侍女,亲自搀扶她。   明姝今天在宫内忙活了一天,累的很,慕容叡过来,她也就不客气的靠上去了,只不过头上的凤冠很碍事,只能把自己身上一半的重量压在慕容叡身上,到了屋子里,明姝伸手把脑袋上的那顶凤冠给取了。   这凤冠做工精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慕容叡看了看,瞧了几眼,还算是满意,让侍女拿走小心收在盒子里。   明姝伸手压了下头发,慕容叡伸手过去,把她发髻上的簪子抽开,一头长发全数落下。他伸手给她揉搓头皮,这东西很沉,发髻被压着头皮也很难受。   “是你的意思吧?”明姝回头看了他一眼。慕容叡笑的像只偷腥的狼,“这不是应该的么?”   “陛下自小就没有了爷娘,照顾过他的人就只有你了。我觉得这个郡君你当得起。”慕容叡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在她头皮上请按了两下。她长发昨日才洗过,柔软顺滑,缠绕在他的手指上,“封夫人的话,那个人身上没有多少爵位,名不正言不顺,咱们的婚事,至少要过了这段时间。我可不想你在其他女子面前矮一头。”   洛阳那些贵妇最看重的就是自己脑袋上的名号,还有出身。出身是爷娘给的,不能改,但是名头却不一定了。小皇帝在他手上,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郡君这个位置一般都是给皇后母亲用的。”明姝享受他的服饰,身体不由自主的靠在他身上,两旁的侍女见缝插针把她身上那些沉重繁复的首饰给摘下来。   慕容叡挨着她坐下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那身繁复的首饰和衣裳褪去之后,明姝靠在他肩头上。   “是啊,难道我们以后的女儿还坐不上这个位置?”慕容叡在她身后闲闲道。   他和阿蕊都还年轻,不可能只有长生一个孩子,他们是上天注定的一对,将来肯定还会有好几个孩子,会有几个儿子还会有几个和她一样貌美的女儿。他的儿子值得这世上最高的权力,他的女儿值得这世上最尊贵的夫君。   “你……”明姝被慕容叡这野心勃勃的话堵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女儿都还没生出来呢,他竟然就已经把女儿的路给安排好了。   “你真是……”明姝心虚复杂,好半会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慕容叡这作风真的是越来越霸道,女儿还没有影子,就已经把位置给占下来。   明姝没有慕容叡预料里的喜笑颜开,皇后这个位置,是女人能到达的最高位置。所有人只有向皇后行礼下拜的份。   “你就别管了。”明姝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慕容叡这兴致高昂的,甚至让她做了郡君。恐怕真的有了女儿,他就撒不住了。   “何况真的有了女儿……”明姝想起了什么,“你就不能照着她自己的心愿,她想做甚么就让她做甚么?”   慕容叡被哽了一下,没想到明姝这么说。他拿了梳子给她把头发梳通,免得她头发打结。她这头发养了也快十年了,吃的东西一半都在这上面,乌黑亮丽,但也不太容易打理。   “我说的你听到没?”明姝说着,回头看他,慕容叡桀然一笑,“没有。”   明姝顿时有扑上来打他的冲动。   慕容叡叹气,“你难道担心我日后保护不好女儿?”   明姝一愣,不知道自己哪句话透露出这个意思了。   “放心,咱们女儿值得最好的,嗯,夫君也该是最好的。”慕容叡想着,仔细把元景业给想了一遍,这孩子因为变故,有些木讷,但不是真傻子。而且相貌不错,用来做女婿勉强还行。   比起外头那些别人家养大的,不知底细的臭小子,他还是更倾向自己一手带大的。至少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管是秉性还是甚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有他在,女儿能过着高高在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要是那小子敢作妖,自己就能教训他。   不过量那小子也没有这个胆量。   他把一切都想好了,就差明姝给他生一个女儿。   明姝见和他说这些简直鸡同鸭讲,他还在洋洋自得,自己就先要被慕容叡给气死。为了自己的命着想,她干脆就转过头一句话都不说了。   慕容叡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话惹得他不高兴了,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得放在一边。   他不得闲,在宫里上朝,很多要事回送到他这里来。慕容叡可不是那些腐儒口里的圣人,真的兴兵讨伐胡文殊,只是为了匡扶正义。要不是没好处,谁会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这一次商量完政事之后,再说起的是慕容叡的私事。慕容叡的兄长已经去世,慕容叡照着鲜卑旧俗娶寡嫂,跟着他的人都是从代北来的,也不是那种礼法人,何况慕容叡和明姝的事早已经人尽皆知,这个结果在预料之内。   只是……   “并不是下属有意冒犯,而是韩夫人的出身的确有些……”僚属轻轻咳了一声,“大丞相可以选择勋贵之家的小娘子为妾室。”   鲜卑原本就是在草原上游牧的人,对嫡妻妾室之类看的并不重。看重的是女人自己和她背后的娘家势力。只要娘家够强大,哪怕已经有妻子了,照样可以用娶嫡妻的程序娶下一个。   这听起来似乎很不错,明姝的家世上的确有不足,有另外一个女子来填补,即可有强大的外家支持,又可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这么诱人的建议,慕容叡只是笑,“我说,你可别害我。”   慕容叡:拜托,别害我 第161章 待嫁   此言一出, 众人皆惊。   北朝女子的作风, 在场的男人都知道的。尤其是鲜卑女子, 彪悍善妒到男人两腿发抖。但是韩夫人是汉女,汉女多温婉,他们有人也见过韩夫人几面,不像是彪悍的样子。那为甚么不肯呢?   面对众人的疑惑, 慕容叡笑而不语,“这个我难道还要和你们说的一清二楚?”   人的精力有限,干大事的人一般精力比寻常人要充沛, 但精力基本上放在外面的大事上。分给男女情爱的少之又少。慕容叡没有什么左拥右抱的心,更没有那个精力。一个女人完全占据他的心,哪里还有别的地方给其他的女人,哪怕只是接进来做做样子,他都觉得麻烦。   说到这里, 慕容叡失却了继续留下来的兴趣, 他抬腿就走。   不过这话还是传到了明姝的耳朵里。   把谈话传出去的不是别人,就是兰洳, 兰洳出来的时候, 见到银杏站在门口,往里头张望,他知道银杏是来看看慕容叡出来没。现在两人正在准备婚事,很多事都要问一下慕容叡。   他过去,伸手就往银杏肩膀上拍了一下,银杏的惊吓一下被他这一拍给拍上了喉咙。   “你在这儿干甚么?”兰洳问了一句。   “娘子让我过来寻郎主, 娘子有事请郎主过去。”说着明姝伸头往里头张望了下,“郎主还没商量完?”   兰洳忽然心底冒出个想法,慕容叡这小子现在是事业有成,而且马上娇妻就要名正言顺的娶到手,反观他到现在还是一个光棍。想着就心里不平衡,自己过得不好,身为兄弟就看慕容叡不顺眼了,非得慕容叡也不好过那么一下下,他浑身上下才能舒坦会。   “恐怕一时半会的出不来。”兰洳笑的和个大尾巴狼似得,他压低了声音,故意凑到银杏耳朵边去,跟那些浪荡子学的手法,在她耳朵那边说话,“里头的人在说,要他纳妾呢。嗯,要他纳个家世不错的。”   银杏脸上冒出火烧云一样的两块绯红,捂住耳朵就往后跳。等到反应过来之后,脸色大变,也顾不得继续和兰洳说话,脚下跑的飞快。   银杏把兰洳和她当众调情的事给丢到了脑后,满心都是兰洳告诉她的那件事。银杏简直惊恐万状,这都还没成亲呢,就要有个出身还在自家五娘子之上的妾来了。   妾室这东西说是比正妻低贱,不能相提并论,但要是娘家强大,到时候直接给你掀了个底。   银杏哪里愿意有这么一个人压在明姝头上,脚下生风,直接跑到明姝面前,一股脑把兰洳告诉她的话全说给明姝听。   “娘子!这下要怎么办!”银杏急的跺脚。   “这话谁告诉你的?”明姝出乎银杏意料,没有着急的团团转,反而问起她消息的源头,这个没有什么不好说的,银杏把兰洳给供出来。   明姝听到是兰洳,她反而松了神色,“他啊?”   “他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银杏着急道。   她恨不得现在明姝马上就找人给商量给办法出来,要不然立刻去寻慕容叡,不管撒娇也好,还是其他的办法,反正先让郎主把这个想法打消再说。   明姝却一只手撑着下巴,听她那句,长长的哦了一声,目光戏谑,“他说的话,是不会有假。不过听听就行了。”   银杏觉得有些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她说不出来。   她跺脚,“娘子,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明姝还是撑着脸没动,“他们说的就是他们说的,又不是他自己那么想。别人说甚么,他就做甚么。你觉得他会吗?”   慕容叡能走到现在,绝不是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可是银杏还是不放心,“娘子,要是郎主真的有意……”   “真有意我就不嫁他了。”明姝把撑着脸的胳膊放下来,在一块这么久了,她也知道慕容叡的性子,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娶别的女人,当初的尉迟家,是慕容渊精心为他挑选的岳家,帝室十姓之一,出身高贵,和皇室又沾亲的。现在的这些,几个能和当初的尉迟家相提并论。   “不嫁谁了?”门口处传来慕容叡的声音,他耳力极好,一进门就听到明姝说不嫁。   银杏怕慕容叡,听到他来了往后退一步。   “说你要是纳妾了,我就不嫁给你了。”明姝说着,她蹙眉。   “听谁说的这是……”慕容叡好气又好笑,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个意思吧?   慕容叡顿了下,想到了什么,“那些家伙,谁的嘴巴漏的那么快。”说着,他抬眼就看到那边站着的银杏,“是谁?”   银杏吃了已经,她没有把兰洳给说出去,只是低头,“奴婢不知。”   慕容叡见她这样,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   银杏有些惊疑不定,但她低着头,不敢让慕容叡看见。   “是兰洳这个臭小子吧。”慕容叡嘴里吐出来的话,让银杏又惊又怕,她低头下来,不敢让慕容叡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你不说我也知道。”慕容叡没生气,身居高位之后,他的脾气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也有耐心许多。   “那小子恐怕是八层见着自己还没有媳妇,故意不让我好过。”慕容叡冲明姝眨眨眼睛,“阿蕊可别被他的这个雕虫小技给骗了。”   明姝扬起手,手里的团扇轻轻的拍在他脑袋上,稍稍有些力道,但是那些力道对他来说完全微不足道。   慕容叡伸手捉住,然后稍稍使劲,明姝整个人都被他带起来,然后准确无误的落到他怀里。   “还是大白天呢,你干甚么?”明姝落到他怀里,腰身被他手臂环住。她个头原本就要比他矮一头,现在整个人都被他提在那里,两脚都离了地。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只能扬起脑袋看他。   “大白天的,你把我叫过来干嘛?”慕容叡不答反问,他笑眯眯的,甚至一手环住她,另外一只手轻轻的在她的鼻子上点了下。   慕容叡看了一圈周围的侍女,银杏很有眼色,带着一圈侍女退出门外。   “喂,这个时候你该别是真的想要做甚么吧?”明姝拳头捶在他的身上,慕容叡听后不解释,反而闷闷的笑了两声,笑声促狭,还真有那么点不怀好意的意思。   明姝大惊失色,真是越活越聊发少年狂了。以前这样,都是青春年少,现在都不是小孩子的年岁了,竟然还发疯?   “你没事发了脾气,让我受了委屈。”慕容叡一手轻松把她抱起来,腰肢就在手臂里紧紧的扎着,不管她挣扎不挣扎,反正在他的臂弯里稳稳当当,怎么样都掉不下来,“只准你发脾气,不准我要点补偿?”   说的理直气壮,明姝咬牙,“我都还没冲你发脾气呢!”   “你说你不嫁我了。”   慕容叡张口就来。   “我是说你要是纳妾了,我就不嫁给你了。你纳妾了吗,你又没纳妾——”   慕容叡长长的哦了一声,“所以,你还是会嫁给我?”   明姝没想到他最后要说的竟然是这个,她的脸红了红,脸埋在他胸口,浅浅淡淡的,却又不让人忽视的嗯了一声。   慕容叡干脆把她抱起来,一块坐到床上去。他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你啊,脾气臭。长得好看是好看,不过不是我的话,恐怕也没有几个男人受得了你。”   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让明姝很不服气,“你这样的,也没有女人能受得了你。”   慕容叡听后反而哈哈一笑,“你说的倒也没错。”   两个人这么几年的纠缠,给兄长戴绿头巾,甚至还生了个孩子。这些事早就在洛阳里头传的人尽皆知,再加上两人马上就要成婚,名声就更臭了。   就算他现在突然要“重新改过”,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敢把女儿嫁给他这个名声狼藉的混账东西。   “所以,咱们两个是锅子配锅盖,这世上除了你我之外,就没有更相配的了。”他说着,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被明姝嫌弃的瞪了一眼,伸手擦来擦脸颊。   “别老是说那些怎么怎么就不嫁给我的话了。”慕容叡也不在意,“你说那话,可真会把我给吓死。”   “打仗都没能把你吓死,我说两句话就能吓到你了?”明姝扭了脑袋,“不信。”   “不信,你自己感觉一下,这儿到现在还跳的厉害呢。”慕容叡说着,抓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心跳就透过皮肉传递到她手上,砰砰砰的跳的热烈。   “瞧,都成这样啦。”慕容叡长长的拉着调子,“你真的不给我点补偿?”   明姝原来的底气没了个干净。他简直狡诈,几句话就把她的话给化了个干净,这样还不够,还能腆着脸皮要补偿。偏偏她竟然还真的舍不得拒绝他。   “你要甚么?”明姝问。   慕容叡仰首仔细想了好会,他低头笑,“看你,你给甚么,我都要。”   明姝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柔软的唇碰在一块,过了会分开。   “行吧?”明姝问。   慕容叡欣然点头,“行。”   蜻蜓点水似得亲吻如他如同清淡小菜,并不能填饱他的胃口。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大餐还在后面,清淡点就清淡点。就当开胃小菜好了。   在慕容陟走了一年之后,亲事办起来了。明姝是二嫁,韩家曾经因为从谋反的渤海王,全家上下几乎被砍了个干净,只留下那么几个当初年岁还不满十五的男丁,幸好之后元景业照着慕容叡的意思,下令赦免这些外家。   这些人从流放之地回来之后,慕容叡把他们安排在洛阳和晋阳等地,现在明姝要改嫁,该走的程序和初嫁是一样的。   守孝的长生从代郡回来。当初五个月之后,他就从晋阳回代郡太平县,安葬“父亲”。慕容叡令人把棺椁换了,并且把慕容陟之死全部都告诉他了。   长生对慕容陟感情复杂,从懂事以来,慕容陟就以父亲的姿态在他面前出现,他也的的确确把他当做父亲的。不管母亲和叔父如何纠缠,他都在心底认定了慕容陟就是他的父亲。但是慕容陟把母亲送到胡文殊那儿之后,他就开始动摇,几乎完全不相信慕容陟了。进而后面逃了出去。   他为这个父亲愤怒过,但到了最后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把人安葬了之后,长生会照着汉人的礼数,给慕容陟守孝三年。   不过这孝守到一半,就被打破了。慕容叡派人接他到洛阳,去参加母亲的婚礼。   这与汉人的理念不合。寡妇再嫁没甚么,但是再嫁小叔,天理不容。慕容叡可不管那些,洛阳里头到底还是鲜卑人和汉人各有一半,他用权势一压,基本上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说一个字。   长生到了洛阳,见了很多之前没见过的人,甚至还进宫了一趟。那个在晋阳,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跟屁虫,竟然做皇帝了。元景业见到长生,还是和晋阳一样的温顺,在宫里见得人多了,元景业的性子也开朗了点,但是一到长生面前,就还是之前刚刚到晋阳的模样。   像是被降伏了的小兽,不管如何跳跃,见到降伏自己的那只野兽,总会变得温顺下来。   长生出宫之后到了自己见过几次面的舅父那里,韩庆宗和外甥说了好几句话,基本上都是让他好好孝顺父母,好好读书,认真学骑射这么一番话。   “你去见见你阿娘吧。”韩庆宗知道这一家子的复杂关系,他紧了紧手,“你阿娘不管怎么样,都是你阿娘,她对不起别人,但她没有对不起你。”   这话说的长生低下头,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明姝暂时回到韩家,韩家的财产早已经被抄没了。现在的宅院是慕容叡另外拨给他们的。   长生径直往明姝那里而去,银杏见到他很高兴,“小郎君来了?”说着,迎接他进去,银杏还是和以前一样,聒噪的很,“小郎君长高了,娘子这段时日一直很想你,写了不少书信给小郎君。”   说着,银杏低头,“小郎君都收到了吗?”   长生点点头,“都收到了。”   说着,他已经走到了明姝面前,屋子里头此刻摆放着各种东西。衣物首饰,甚至还有女子用到的各种胭脂水粉。   婚期将至,所有的东西几乎一股脑全部拿了过来给她过目。   明姝听到外面的禀告声,就放了手里的东西。长生恭恭敬敬给她行礼,明姝弯下腰拉住他,然后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来。停不住上下打量,算算时间,母子两个已经有一年没有见面了。   长生还没有到抽条的时候,不过和一年前相比,他的确是长高了些。明姝伸手比划了一下,高兴道,“长高了!”   说着她仔细上下打量长生,恨不得前前后后都看到,“我早和他说过,让你过来看我,但是他说你还在孝期,不好过来。”   长生听后,拉了一张脸,不过当着明姝的面,他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对慕容叡不敬的话语来。   他只是低了头,满脸的闷闷不乐,“阿叔说的没错。”   他要守孝,不过真正的守孝的孝子是不会来这里的。   长生已经一年没有见过明姝了,他抬头,眼里闪烁着期盼。明姝一把把她抱在华丽,孩子不管长到了几岁,在她看来就还是孩子,需要她照顾。   长生伸手抱住她,“阿娘!”   他已经一年没见过她了,日日对着的哪怕是熟悉的人,对他来说还是太难过了。   这会长生怎么也忍不住了,在明姝怀里就呜呜哭了起来。在外面他表现的早熟,看起来和他的年纪很不相符,但到了明姝面前,那些早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哭的毫无礼仪可言,明姝也不拦着,等到他哭完了,脸上乱七八糟一片,和只花猫似得。明姝拿了帕子给长生仔细擦脸。   “饿了没有?”明姝问。   长生点了点头。   明姝叫人拿点心过来,长生吃着,看到放在一边的东西。明姝察觉到他的视线,叫人过来吧那些东西都收走。   “阿娘。”长生突然出声。   明姝看过去,眉眼里满满都是温柔,“嗯?”   “阿叔要是对阿娘不好的话,一定要和我说。”   长生两眼目光明亮,“我会自己照顾好阿娘的。”   明姝摸摸他的脑袋,没有漫不经心,也没有不相信。她点点头,“嗯,我相信长生一定会的!”   长生得了明姝这话,比得了任何奖励都还要激动,他一头扎到明姝的怀里,拿出死活都不肯起来的气势,明姝抱住他,等到自己手臂都酸的几乎没什么知觉了,才让孩子稍稍挪一挪。   慕容叡晚间过来,一过来就看到长生趴在明姝腿上睡觉,不由得皱眉,“这都多大了,怎么还赖在阿娘这里。”   明姝竖起手指压在唇上嘘了一声。长生整个白天几乎没有歇过,后来又在明姝面前哭了一顿,到了这个时候体力几乎耗尽。他缠着要和明姝一块睡,现在枕在她腿上,睡的人事不省。   慕容叡恨不得立刻把长生从明姝的腿上给提起来丢到一旁去。那是他的地方!   男人相比较女人,还保留着一定的兽性。就算是亲儿子靠进来,他都恨不得一脚踹出去。   “小声点。”明姝轻叱了一声,长生已经睡着了,她的腿因为他压在那儿,有些气血不畅,先是有些麻痹,后来就无知无觉了。   慕容叡看不过去,不等明姝反对,提手就把长生给提溜到旁边的枕头上。   若不是知道明姝肯定不肯,他都想把这小子给丢出去。   臭小子都好几岁了,竟然还要缠着和阿娘一起睡,真是不知道羞!这孩子这个习惯绝对不像他!   明姝把被子给长生盖好,掀开被子下来。   慕容叡黑着脸,抓过一边的外袍给她披上。还细心的给她把外面的系带系好,免得她不小心受了凉。   “不是说成亲之前最好不要见面的么,你怎么过来了。”明姝伸手拉住衣襟,慕容叡伸手就把她的手掌给收入掌中。   “那些规矩,守不守都一个样。”慕容叡摇摇脑袋,他一天不见她,他都觉得难受,更何况几天?他只是忍耐了半天,然后就过来了。   明姝想了想也是,但她还说,“你这样不好。”   慕容叡挑了挑眉峰,因为手被他握在掌心里,所以她并没有坐到矮几的另一边,而是挨着他坐着。慕容叡转过头就可以看到她漂亮的耳朵。   她人生的秀气,所以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是纤细的,就是耳朵也小巧的很。这个并没有因为她的年纪而改变什么。   “有甚么不好?”慕容叡故意靠近了,贴着她的耳朵低语。   男人炙热的气息喷涌过来,吹拂在敏感的耳朵上,激起了耳后一片细小的疙瘩。明姝伸手捂住耳朵,就要躲他躲的远远的。慕容叡眼疾手快,一下把她给摁住,“你要去哪里啊?”   他半是无奈,半是挑逗。   这家伙不是那种糙到底的男人,知道自己哪里讨她喜欢。而他经过了这么些年的历练,气势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多出了一份成熟男人令人怦然心动的魅力,这个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们远远比不上的。   明姝被他的挑逗弄得一缩,不过他已经把她给摁住了,慕容叡低头轻笑,“你在我面前,能跑到哪儿去。我才不会让你跑了呢。”   说着,他靠的更近,“在我眼前,你别想逃。” 第162章 婚礼   婚礼又作昏礼, 顾名思义, 便是要到了晚上才会进行男婚女嫁。   到了黄昏, 明姝就开始盛装打扮,而外面的宾客也陆陆续续来了。新郎是炙手可热的权臣,没几个傻子真的会在这个时候来骨气。一时间主客皆欢,韩庆宗和韩家人应付这些人还算得心应手。   明姝坐在镜子面前, 对着镜子里头的自己有些恍惚。比起当年初嫁,镜子里头的人长相已经完全长开,比起当年还保留的少女稚嫩, 此刻全然是少妇成熟的妩媚风情。   银杏指挥着婢女们把衣服首饰全部提进来,那些都早已经在前几天就分类好了的。照着单子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明姝从浴室里一出来,侍女们便一拥而上,把肌肤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在凝脂一样的皮肤上拍上香粉。   不管初婚还是二婚, 程序都是一样的。格外冗长复杂, 宾客都可能会累的人仰马翻,更别说是一对新人, 新人是婚礼里众人瞩目的, 不能大汗淋漓。   浑身上下扑了细粉,花香盈盈袅袅,腾在明姝周身。内外衣裳捧上来,银杏亲自伺候明姝穿戴。   衣裳一层层穿上,银杏一双巧手把最外面的腰带给打成复杂的花结,然后玉佩之类的东西悬挂在腰带上。   “和当年不一样了。”明姝坐在妆镜前梳妆, 和银杏感叹。那时候自己真的很嫩,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现在成熟了许多。眉眼间的少女的灵动也被成熟风韵取代。   银杏拿着粉扑往她脸上上妆,听到明姝这么感叹,忍不住笑,“肯定不一样,娘子可比当年要美多了。”   银杏说着,就已经给她把粉给上好了。   新妇的妆容要比平常的妆容要浓,银杏给她上了好几层,才给她画眉。女子妆容的精髓,都在眉上,只要眉毛画的好,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能被点出来。所以女子妆容最喜欢拿画眉和唇来做文章。   银杏经常伺候明姝上妆,手艺早已经练了出来,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准备完毕。   头发被高高盘起来作高髻,和假发混在一块,插戴上各类钗环。   梳妆的时间格外长,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收拾干净。拿了团扇,她端坐在屏风后面,外面吵吵嚷嚷的,银杏出去看了一眼就笑,“郎君来了。”   “新妇子!”外面突然爆出男人们的大喝。   那一声真是震耳欲聋,吓得人都快要坐不住了。   当年她是远嫁,虽然慕容家派人接她过去,但许多仪式以慕容家的门第更高且是鲜卑人的关系,简约了不少。新郎没来,接新妇自然也不用这么多麻烦。现在全都补上了。   外面的男人敲的锣鼓升天,他们的嗓音也是一等一的强,喊起来,人躲在屋子里头都要被吵的不得不两手捂住耳朵。   这个时候新妇一定要沉稳住的,昏礼上,新郎带着傧相从外面冲进来,跑到新娘绣楼下面,把新妇给吵出来。不喊个半个时辰,一般新妇是不会出来的。   原本就是要刁难新郎,哪里会让人这么容易就抱得美人归。   等到下头一群男人声音都哑了。明姝才款款拿着团扇遮了脸下楼。   慕容叡站在傧相最前面,明姝缓缓把团扇下移了点,就看到他站在最前面。今天他也是盛装打扮,见她出来,忍不住仰首去看她。   身姿颀长得男人站在那儿很引人注目,明姝就算不想注意他都难。   慕容叡见她出来,咧嘴一笑,等到她下楼,他大步过去,差点就一把把她抱起来。不过好歹他最后还是忍住了,婚礼之上可不是别的,不能太孟浪,传出去被人笑话。   慕容叡伸手对她一揖,明姝端起了团扇,遮住了脸,但是她把团扇下移,露出一双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慕容叡冲她狡黠的眨眨眼睛。而后,手就搀扶了过来,他那双比她大得多的手掌稳稳当当的扶在她的手肘上,在众人的起哄声里,送她到前厅去。   韩庆宗在那里等她。韩庆宗能有今天,全靠了慕容叡,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卡他。说了一些场面话之后,韩庆宗就放行了。   坐在车里,明姝还有些如同置身梦中的感觉。   盼了很多年,甚至觉得没有可能实现,突然落到了怀里。那感觉似乎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   明姝捏紧了团扇,掌心里汗津津的。竟然是紧张的厉害。   七宝香车内,她忍不住往外张望了下,慕容叡骑在最前头的马上,似乎是心有灵犀,她看过来的时候,他回头过去,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慕容叡在马上挑了挑眉头,隔着一段距离,他遥遥的冲她一笑。   那笑容里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明姝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也浅笑。银杏在一旁笑着把明姝拉回去。   “娘子忍耐一会,到时候就能正大光明的和郎主相见啦。”银杏话语里的打趣实在是浓厚,明姝竟然还真的和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似得,面染晨霞,娇嗔似得瞪了银杏一眼。   半是娇羞半是风情,哪里还有甚么杀伤力。大好的日子,银杏的胆子也要比平常还要大。   明姝干脆道,“回头问问兰洳,问他要不要娶媳妇。”   银杏顿时就讨饶。   倒不是怕明姝把她给嫁出去了,而是怕明姝给兰洳给娶了别的女人。   明姝心里和明镜似得,也不过多作弄她。   等在丞相府里的人早就翘首以盼。这一对在洛阳是真出名,今天来的宾客里一半是迫于慕容叡的权势,另外一半是真的想要过来看看哪位迷惑了一对兄弟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   长生从舅父家一路跟过来,按道理他跟过来不合适,毕竟还在孝期,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些了。   他远远的看着明姝从车上下来,他一路跟着送到门内。   有贵妇认识这个小小的少年,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少年十有八、九是韩氏和自己小叔子生的。   有个贵妇团扇遮面,唯恐天下不乱道,“韩娘子出嫁之后,谁还来管郎君?”   贵族家里,不和平民一样,生母改嫁了,就天都塌下来了。只不过说这话就是想要看到狐狸精的儿子痛哭流涕,惶恐不安,然后回过头闹得狐狸精不得安宁。   长生冷了脸,他年岁不大,但是气势十足,在晋阳的时候,他不是光守孝。听到贵妇这挑拨似得话语,他冷眉横对,“阿娘哪怕嫁给阿叔,也还是阿娘。难道因为你儿子娶了儿媳,你就没儿子了吗!”   贵妇被长生板着脸教训了这么一通,捏着手里的团扇,差点没把脸给露出来。   长生不管那个贵妇,他抬头看了一圈四周的人,四周也多是贵妇,脸上涂着脂粉,厚厚的脂粉把她们原本就平庸的脸渲染的惨白,他目光锐利,一圈看过去,四周陷入沉静里。   长生再也没管那些人,直接追着明姝跑过去。   至于别人的看法,他都不管。   慕容叡教给他的东西在这会发挥了作用。别人说什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只要你自己手里有压过他们的权力,那么一切无所畏惧。   只有软弱之人才会格外在意别人嘴里的话。   长生到了现在才明白,幸好明白的还不算是太晚。   明姝被左右侍女搀扶着到堂内,慕容士及坐在上头,代表慕容家的长辈接受慕容叡和明姝的跪拜。   慕容叡是被慕容士及养大的,差一点就真被过继到慕容士及名下,对于慕容叡来说,不是生父,但却和真正的父亲也没有任何区别。慕容士及乐呵呵的,他这么放得开,倒是让一圈打算看好戏的落了空。   夫妻互相行礼的时候,明姝在团扇后略略抬眼,正好和慕容叡双眼对上。两人眼已对上目光胶着在一起,浓烈的化不开,她也不想分开。   慕容叡浅笑,袖子却已经抬了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的脉脉含情,倒是比私下更为让人心动。   因为在场的有这么多宾客,此刻两人的身份已经和以前不同,目光瞬间交织后,又很快垂下去。   行礼之后,明姝被簇拥到早已经在院子里搭建好的青庐里,慕容叡走过来挥退了过来要给两人更衣的侍女。青庐里头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宁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明姝坐在妆镜前,把头上的首饰拆下来,慕容叡从后面伸出手来,把她发髻里的一只步摇给摘下来。摘下来之后,慕容叡在她的发间摸索了两下,就把盘发用的细小发钗给取下。   他的那双手,持缰握刀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拆女人的头发,却还稍有些笨拙。   他把明姝头上的那些小小的钗子给拆下来,那些钗子很小,为了叫人看不出来还都是黑色的。找出来都费了好一番的功夫。   发髻放下来,明姝松了口气。   慕容叡转身去给她打了盆水,新婚夫妇的新婚夜会在这个临时在院子里搭建起来的青庐里度过。明姝起身洗脸,脸上的脂粉遇到水之后,全都从脸上融化开来。不过因为妆容实在是太过浓厚,还是洗了两三盆水,才把脸上的脂粉洗干净。   慕容叡站在一旁,没有挪动脚步。等她洗完脸了,他递过去一条干净的布巾。   明姝站起身,“你怎么把人都支开了。”   慕容叡走过来,他自己伸手把下颌上的冠带给解开,拔出冠笄。把头上的冠帽丢到一边。   “因为我不想别人打扰。”说着慕容叡从她身后抱住她的腰身,他从后背贴过来,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拢在他的身体里,明姝仰起头。   “大好的日子,怎么了?”   她脸上的脂粉已经清洗的差不多了,他低头下来,脸颊边蹭到她还没有完全擦拭干净的水迹。   他贪恋这刻的温暖和亲密,“我等这刻等了两辈子了。”   明姝抬起来的手,半晌又放回去,她整个人靠在他的怀抱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又或者是别的,明姝总感觉他的怀抱比以前要宽厚些。   靠在他身上好会,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他的手臂圈在她的腰上,不动也不说话。似乎都在享受这刻的宁静。   “我累了。”明姝轻轻道。   慕容叡动了动,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床榻上,慕容叡亲手给她脱掉脚上的锦履,甚至脚上的足袜都没有放过,脱了丢到一边。   身上衣裙繁重,他也不嫌麻烦,脱下来放到一边。   见慕容叡打了一盆水过来,明姝这才有点慌。她有手有脚,何况慕容叡不管怎么看都不是能伺候人的。   “我自己来。”   明姝说着就要下来,慕容叡两手提着铜盆,见她过来,背过身去,直接把她给挡了回去。   “新婚夜,不是女子难得撒娇的时候么?”慕容叡把水往地上一搁,“我现在伺候你,待会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明姝听出他话语下的意思,红了脸,还没等她说话,慕容叡已经握住她的脚踝按在水里。   侍女不在这儿伺候,但是青庐内东西都准备好的。甚至洗漱用的热水都温度刚刚好。   明姝不好意思继续让慕容叡伺候下去,她没生病,能自己照顾自己。脚底被慕容叡的手指轻轻划了一下,顿时又麻又痒的滋味从脚底处腾出来。明姝弯下腰,轻轻在他手上打了一下。   “好了,我自己来。”慕容叡看她低头,耳边一缕碎发落到脸颊边,遮住了脸上腾出的绯霞。   慕容叡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贴上去亲了一口。   明姝捂住脸。   慕容叡看着她还是像十几岁少女的反应不由得笑出声,在明姝羞愤要反击的时候,向后跳开跑到屏风的另外一边洗漱。   听着那边的水声,明姝闹脾气的似得把脚从水盆里抬出来,早知道就该把他留下,至少把她伺候完了再走。   收拾干净,慕容叡直接掀了被子,抱着她一股脑的滚到里头。   明姝被他的气息烫的浑身都在抖,他吻住她的嘴唇,气息侵入的那刻,她似乎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她伸手紧紧抓住身上人的手臂,在一刻选择彻底沉沦。 第163章 交付   人们很包容新婚的新人, 不过慕容叡的运气不好。新婚第二日天刚刚亮, 就有人着急的到青庐外, 低声急切禀报,“郎主,有大事了。”   青庐里,已经有了动静。慕容叡兴奋的一晚上睡不着, 一晚上不睡对他这种壮年男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行军打仗的时候, 军情紧急,连着两三宿没睡,都是常有。不多时,慕容叡就披了件袍子出来,他脖颈和胸膛上布满了暧昧的红痕。换了平常, 慕容叡多少要把自己多套几件衣服才出来, 倒不是怕羞,他根本没有什么羞耻, 只是不想明姝留在他身上的痕迹被人看见。   慕容叡昨夜就把侍女全部打发了出去, 到了现在自己抓起放在里头的衣服乱套一通,就跑了出来,里头系带也没有系好,乱七八糟的混在一块。他直接这么出来,等候在外面的人,下意识一抬头, 就看到衣襟还没来得及遮掩好的吻痕还有女人浅浅的娇小牙印,牙印咬在他脖根处,用了点力气,破皮有点冒血,现在血痕没了,留下一个牙印。格外娇媚缠绵。   慕容叡看着那人不停的往他脖子上看,他就知道自己脖子那儿还用东西。他心下窝火,叫侍女过来伺候里头还没醒过来的明姝,另外一脚揣在来人身上,直接往议事堂那边走了。   送来的的确是大事,尉迟德,也就是那个倒霉催的从马上掉下去的姿娥的父亲,竟然在长安扶持胡文殊和胡文殊立的那个小皇帝。拉扯起大旗和他对着干。   而且还号召天下起兵来对付他。   慕容叡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惊,然后又笑。这个把戏他都玩腻了,有人把这招玩到他的身上,就有些叫他好笑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会一直有人来挑战。办法反正也只有把对方给彻底收拾干净,要不然,他全家老小的性命都要没了。   慕容叡只喝了一口水,然后把自己的幕僚召来,商量对策。   明姝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都已经大亮了。她醒来的时候,还有些不舒服,手背贴在额头上,闭着眼,完全就不想醒来。   “娘子,要不再睡一会?”银杏在一旁小声问。   婚礼这个东西很累人,就算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都会被折腾的人仰马翻,更何况年纪还大点的人。   明姝迷迷糊糊的伸手往旁边一摸,旁边的被子里早就空无一人。甚至连残留的温度也已经褪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了。   “人呢?”明姝看向站在床边的银杏。   银杏好笑,“今天外面有急报,郎主到前头和人议事去了。”   说着银杏伸手来搀扶她,“娘子也该起了。”   明姝点点头,她这会已经睡够了,度过初醒的不适,这会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洗漱之后,明姝吃了点东西就挪到自己屋子里。   慕容叡现在是慕容家的族长,还真的没谁能让她着急跑过去伺候。   长生早早的到了明姝那里,见着她来了,飞快跑上去。长生经历了这么多事,到底还是长大了点,不和之前一样那么冒失,他站在明姝面前,就给明姝行礼,“儿见过阿娘。”   长生一边行礼,一边偷偷的打量母亲。   他发现昨天过去之后,母亲变得更加有精神了,似乎眼睛里头都能放出光来。   昨夜里,慕容允拉着他说了半天的话,慕容允年岁比他大,而且又看着他长大的,还经常陪着他玩耍,情分非比寻常。慕容允告诉他,大人之间的事,要比他想的还要复杂的多,而且根本不能用对错来分辨,这个长生知道,到了现在,长辈们的那些纠葛他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慕容叡甚至亲自和他说过。   要说对错,每个人都有错,可是仔细追究起来,每个人似乎又是情有可原。   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能让双亲高兴,为人子女的,又怎么能阻拦,甚至还要摆出一副臭脸来呢?   慕容允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长生听在耳朵里,完全不知如何反驳,他也不想反驳。   现在见到母亲容光焕发,知道现在才是母亲想要的。   “阿娘,”长生突然抬起头。   “阿娘开心就好了。”   明姝被长生这一下弄得有些奇怪,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指的是什么,她伸手一把把长生给拉过来,紧紧牵着他的手,“不管如何,长生才是阿娘的宝贝。”   银杏看着长生,见着孩子真的开了窍,不由得心里一松。   这孩子认死理,一旦认准了的东西,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轻易改变不得。   “要是阿叔对阿娘不好,我就带阿娘回去。”长生任由自己的手被明姝牵住,轻声道。   明姝回头,“好。”   长生抬头笑,“嗯。”   明姝陪着长生看书,随着长生年岁渐大,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昨天不用上课,但是今天就必须全都补回来。   明姝看着长生背了书,练了一沓纸的书法。正看着,外头就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母子两个抬头,就看到慕容叡如同一阵旋风似得冲到屋子里来。   他看到长生也在,颇为新奇的挑了挑眉头。   照着这死小子的做派,他还以为这死小子会跑的连影子都看不到,来诉说自己的不满呢。   长生见到慕容叡,从床上下来,规规矩矩站好,“阿叔。”   慕容叡眉梢挑的更高,“阿叔?”   长生浑身一颤,他早已经知道了当年的内情,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知道归知道,真的面对慕容叡的时候,长生还是有那么一丝的不自在。   长生扭过头,不和慕容叡直视。就是不肯从嘴里说出阿爷两个字。   慕容叡见到,嘴里嘁了一声。反正这死小子是改不过来了,他也不指望会改过来了。   “你来的正好。”明姝伸手,招呼慕容叡过来看长生写的字,“这孩子写的字比以前进步很多了。”   慕容叡对书法这东西兴趣不高,字写出来,只要能认得就行。别的他并没有太多的要求。   看了一眼,慕容叡瞥见明姝眼里的期待,点了点头,“的确是比之前好多了。”   明姝听着就笑了,看向长生,“阿娘说的是吧?”   长生笑,“那是阿娘眼光好。”   和他五官。   慕容叡听出长生的言下之意,转头冲长生笑了笑,长生站在那里,好不畏惧看过去。   好个臭小子,胆子肥了!   “我来是和你说一声,我要带兵打仗去了。”慕容叡坐在明姝身边。   明姝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就融化开来,“和谁?”   “尉迟。”慕容叡说的毫不上心,“可能还记得之前那事吧。”   说着,慕容叡笑了笑。反正他也无所谓,反正胡文殊逃窜在外,只要他一天没有被抓到,那么就是个祸患。尉迟德把人给抬出来,反而还帮了他的忙。   至少让他知道胡文殊在那儿。   “……”明姝看了眼慕容叡,见他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知道他现在已经是胸有成竹,“要去多久?”   “三四个月吧。”慕容叡对上明姝的时候,整张脸都柔和下来,是对着其他人完全没有的温柔。   “反正应该也不会很长,你好好在洛阳呆着。”   “长安和洛阳这么近……还要这么久?”明姝从唇里吐出来的话,似乎传出自己的不满。   也是新婚第二天就要去打仗,慕容叡自己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但这个也没办法。   “嗯,就是离得近。不过打仗这东西,时间长短谁也说不定。”说着,他握住明姝的手指,毫不掩饰自己的亲昵,“我会快些回来的。”   长生看着两人交握的人,不由得低下头。   还没等他羞涩完呢,就听到慕容叡叫他,“长生。”   长生抬头,就对上慕容叡的眼睛。慕容叡对这个儿子严厉的时候多,温和的时候少,现在眸子里全然是一派严厉之色,长生忍不住愣了下。   “我不在的时候,你在这儿守着。”   长生应下。   还没等长生把话说完,慕容叡又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要你只守着这里,我要你到宫里去,到官署里头去。”   他说着,眼睛定定的盯着长生,不放过长生的半点反应,“你明白我的话么?”   “你要保护的不仅仅是阿娘,还有陛下。”   这下不仅仅是长生,就连明姝也惊呆了。   慕容叡没有在洛阳停留多久。   长安和洛阳几乎是紧挨着,长安已经起兵,他必须马上动身。   明姝送慕容叡出去,慕容叡已经换上了盔甲,他低头在她耳边道,“好好等我回来。长生那小子要是做的不好,只管打,儿子不打不成器,你别心疼他。”   话语说的明姝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伸手在他的腰间推了一下。可惜那里入手就是冰冷的盔甲。   慕容叡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长生就站在两人后面,对着父母毫不避讳的亲热,不敢多看,扭了头。   “长生。”慕容叡看向儿子。   “是。”长生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绷紧了身躯,慕容叡看到这孩子紧张成这样,完全没有之前的姿态,不由得有些好笑。   “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长生的身子绷紧的如同一张弓,过了好会他才开口,“儿……儿似乎有些不合适。”   “没有不合适的!”慕容叡开口就把长生最后那点挣扎全给压了下去,“该你就是你!”   长生一震,明姝见状拉了拉慕容叡的手。让他对孩子好些口气说话。   慕容叡转头咬着她耳朵,“他都这么大了,不逼着点不行。到时候就长不大。”   说完,他走到长生面前,手掌重重拍在还显稚嫩的肩膀上,“你阿娘,还有我的家业都交给你了。” 第164章 呼吸   长安和洛阳几乎近在咫尺, 消息传到洛阳, 大军立刻出动。   洛阳和长安挨的实在是太近了, 一有变故,洛阳也不可完全避开。   慕容叡不怕和人打持久战,但能迅速解决,实在是没有必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拖上几年。   尤其长安就在洛阳西侧,睡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   大军压境,慕容叡出手格外不客气。长安城头上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攻城战, 向来打的就是消耗战。守城的一方,把城门一关,攻城的大军要么强硬攻破城门,要么就将城池团团围住,双方打消耗战, 看谁到底能坚持到最后。   慕容叡却没那个心情玩消耗战, 他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胡文殊那个死小子和泥鳅似得,一不小心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拿下长安城, 在他预期中乃是十拿九稳。但这死小子要是看到长安守不住,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与其给他逃跑的时间,不如把城池猛攻下来。也算是给他心怀不轨的人一个教训。   长安守得格外艰难,下头慕容叡大军,几乎是没日没夜的攻打。不管是兵丁还是粮草,长安城内都消耗极快。尤其药草等物, 几乎快要供应不上了。   胡文殊登上城门,看到不停有人把城楼上的尸首搬下来。   昨天尉迟德的儿子尉迟显带领大军出城门迎战慕容叡,结果几乎全军覆灭不说,尉迟显本人被慕容叡俘虏。   想到这里,胡文殊不禁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早就和尉迟德说过,他这个儿子眼中无尘,高高供起来还成,让他亲自去带兵打仗,是害他。   结果尉迟显听到他的话,反而越发自请出战。尉迟德那个老东西竟然还真应下了。   他现在是寄人篱下,带兵出城这种大事,轮不到他来置喙。   登上城楼顶层,见到尉迟德面色极其难看。   在城门口,一个骑兵奔驰而来,马后有个年轻男人双手拖拽着,拖曳在地。   那个就是做了俘虏的尉迟显。慕容叡显然没有慈悲为怀的心,俘虏尉迟显之后,下令剥光了他的衣物,并且让人每日雷打不动在城门那儿把他拖拽一圈,又或者令人鞭打羞辱他。   胡文殊也是佩服尉迟显,被羞辱到如此地步,尉迟显竟然还没有自尽。还真是舍不得死。   尉迟显被骑兵带的倒在地上,马匹一跑,整个人就在地上拖拽。   尉迟德在城门上看的清楚,自己儿子被打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要不然你叫人给他一箭痛快,也好过受慕容叡这种羞辱。”胡文殊冷冷道。   尉迟德狠狠瞪他一眼。他满脸阴沉,显然是心情恶劣,他看着儿子被拖拽了半里之后,又被人提起来,走回慕容叡的阵营。   尉迟德握紧拳头,重重砸在墙头。   “慕容叡……混账……老夫迟早砍掉他的脑袋!”尉迟德手背上的青筋因为他的暴怒并露出来。   胡文殊看了一眼,点点头,“不过现在慕容叡实力正盛,我劝府君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尉迟德冷冷的转身过去,一言不发。胡文殊看着尉迟德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   他下了城楼,直接去了尉迟德的将军府,他现在暂居在那里。一进门就去看了一眼发高烧的小皇帝。   小皇帝年纪太小,身体太弱,根本经不起路上的跋涉。仅仅只是跟着他从洛阳到长安,就生了大病,到现在高烧不退。   胡文殊没有孩子,但知道孩子身体相比成人来说十分娇弱。一不小心就会夭折。   这孩子已经是他手里最大的砝码,不能有半点差错。他进去看了看小皇帝,小皇帝烧的满脸通红,大夫早就已经过来看过。   药也用了,针也下了。尉迟德请来的大夫哪怕医术不如宫里,但也很好了。   如此如何,完全就看天意。   胡文殊看了一眼小皇帝,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他看了一眼府里的人,他火大的时候,一定要找点事来发泄心里的怒火。但这儿是尉迟德的地盘,没有他撒野的地方。胡文殊只得回自己房内,借酒消愁。   将军府里的酒水后劲十足,喝的时候没有多少感觉,可是喝下去没有多久,整个人就开始犯困头晕。胡文殊现在就是这里的一个闲人,不管做什么决定都和他没有关系,胡文殊喝空了整整七八壶酒,整个人直挺挺的就往后倒下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来,却是被外头人的哭喊声给弄醒的。   厮杀声对胡文殊来说格外敏感,胡文殊强行睁开沉重的眼皮,从冰凉的地上强行起来,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他反射性的去拿刀。   外面火光冲天,哪怕没人和他说明到底怎么回事,他也能想到应该是慕容叡打进来了。   肯定是尉迟德这老匹夫在他醉酒的时候做了什么,不然就算慕容叡强攻,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打进来。   酒醉的威力还在,胡文殊出门的时候险些摔倒在地。   他奔出门去,直接去小皇帝的卧室。现在长安也呆不了了,他必须马上就走,走之前还要把小皇帝带上,带上他,只要机会合适了,就可以东山再起。   拨开几个惊慌失措逃命的侍女,他到小皇帝的卧室里。   之前在小皇帝身边伺候的那些侍女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室内空空如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床上的孩子没了人的照顾,气息越发孱弱。几乎只剩下一线。胡文殊伸手就把床上躺着的孩子给提起来扛在肩膀上,而后抽出刀杀了出去。   尉迟德见着儿子在慕容叡手里遭受如此折磨,恨得恨不得生吃其血肉。尉迟德趁着夜色浓厚,亲自带兵出去夜袭慕容叡大营。   夜袭大营,只要做的好,几乎可以让敌军一夜之间溃散。   尉迟德夜袭大营,但是慕容叡好像早已经想到了似得,等到他的不是人困马乏的军营,而是整整齐齐已经做好出战准备的骑兵。   双方一交手,结果几乎可想而知。尉迟德的人马全军覆灭,慕容叡趁机出兵,叫人绑着尉迟父子去叫门。   主将都已经被俘,接下来的人哪里还有多少继续守城下去的欲望。一时间城门被攻破,外面的大军杀了进来。   慕容叡冲进来,不多时将军府被围的水泄不通。   他身上的明光铠上并没有明显血迹,可浑身的肃杀和气势逼得人不敢直视。   “把胡文殊还有那个小孩子给我找出来。掘地三尺!”   手下众人领命而去。   长安大捷的消息传来,洛阳里陷入一阵欢声笑语里。   尤其那些曾经和胡文殊有过仇怨的人,几乎是弹冠相庆。明姝得知消息,一时兴起,到了千秋寺拜佛。   她不信佛,但是不妨碍她到寺庙里祈福求个心安。   回去的路上经过长乐公主府。她叫车夫停了车,打算进去探视长乐公主。   慕容叡没有和长乐公主算账,除了一开始把长乐公主软禁在府里之外,就没了别的针对她的举动。现在更是似乎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不过没了皇帝和太后的庇护和宠爱,长乐公主之前又得罪了不少人,相比较之前,日子过得不好。   明姝听说前段日子,长乐公主不小心摔了一脚,把肚子里的孩子摔没了。   之前两人诸多恩怨,到了现在已经分出了胜负。身为胜利者,对失败者,也有那么一点怜悯。   她下了车,步入公主府。   比起当年初入长乐公主府的震撼到了现在早已经荡然无存,长乐公主的权势大不如以前,连带着整个公主府都开始凋零起来。   明姝进来只是照着表面客气来客套客套而已,不管长乐公主愿不愿意,她都能进来。   过了一道长廊,她就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赤着双足,发狂似得奔出来。她批头散发,面色青白如鬼,看到明姝之后,长乐公主骨爪似得的两手抓住头发,向后退了几步,“你,你别过来!”   门内的侍女追出来,一边一个扶住长乐公主,就把人往里头带。   “你别过来!别过来!”长乐公主两手乱舞,似乎要把面前的人给赶走。她疯疯癫癫,“你要杀了我,你要杀了我,我记得你,我记得你……”   她前言不搭后语,嘴里叫着的都是明姝要杀了她。侍女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长乐公主给弄进去。   明姝抬手就把公主家令给找了来,公主府里都配有朝廷指派的公主家令,哪怕长乐公主有个弑君的夫君,只要公主的名头一日没有被去掉,该有的待遇就不会少。   家令很快就赶过来,和明姝说了长乐公主的病情。   长乐公主自从那一次摔倒流产之后,精神就开始不对了,虽然一直都有大夫调理,但一直不见好。而且越来越差,最后成了明姝看到的这样。   明姝听后半晌没说话,银杏幸灾乐祸。银杏知道有几次事就是长乐公主搞出来的。只是之前长乐公主身份高贵,他们没办法找长乐公主的麻烦,后面一次,是郎主不屑于和个女人计较。   银杏得知慕容叡没有把长乐公主怎么样,还心里恨了一段日子。觉得真是便宜了长乐公主。   现在看到长乐公主竟然疯了,不禁喜形于色。   明姝原本只是心情好,过来看看长乐公主。谁知道长乐公主竟然疯了。   简直苍天有眼!   明姝出了长乐公主府,银杏在她身后笑,“她也有今天。”   看着人疯疯癫癫的模样,虽然还有些感叹,长乐公主还有个尊贵身份,不过看到这样,也算是出一口气了!   刚上车,就有人骑马跑过来,离得近了,才看到是长生。长生骑在马上,气场强势,和他稚嫩的年纪完全不符。   “小郎君来了。”   明姝掀开车廉,长生已经跑到面前了。   “阿娘!”长生拉住马缰,他上上下下在明姝身上打量,见到明姝身上没有半点不妥当才放下心。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阿娘到长乐公主府,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慕容叡临走之前,把她交给长生,长生把他临走的那句话完完全全放在心上,听说她去见长乐公主,马上就来了。   “阿娘这里就少来吧,最好别来了。再说了一个疯女人也没甚么好看的。”长生骑马在明姝的马车旁,亲自为她保驾护航。   “好端端的,竟然疯了。”明姝说起来还是有些意外。她不太和洛阳的那些贵妇打交道,平常也不太见客,谁知道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就有这么多的消息错过了。   长生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多行不义必自毙,她的报应吧。”   明姝看了他一眼,坐回车内。   “阿娘,他要回来了。”长生道。   这个消息终于让明姝眼睛里跳出了喜悦的光芒。   慕容叡要回来的这个消息,极大的振奋了明姝的精神。慕容叡不在的时候,她的日子过的还是和往常一样,但还是少了什么。慕容叡要回来,这个消息终于把那个缺口给补上了。   他要回来,明姝让人准备好一切。   他们分开的时间并不长,但她就是想要一切都尽善尽美。   热热闹闹的忙了好几天,到了晚间,她躺下来,照例所有侍女退到屏风以外。室内的烛火暗淡下来,她闭上眼,还没来得及入睡,脖颈处传来冰冷的触感,和触感一起来的,还有人炙热的呼吸声。 第165章 回来   侍女等人都已经被明姝屏退, 室内就剩下她还有那个不速之客。卧房之内男人的呼吸越发清楚。明姝原本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 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时, 眉头轻颦,“是你?”   胡文殊冲床上的女子一笑,“是啊,是我。”   “你怎么在这儿?”明姝想要撑起两臂起来, 但是身子稍稍撑起一点,脖子上冰凉的触感激发丝丝疼痛。   贴在她脖颈上的刀刃锋利,不过是稍微靠近了点, 就已经在皮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胡文殊看见匕首上的一丝鲜血,眯起眼,“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你不是……”明姝顿了一下,“怎么到洛阳来了。”   胡文殊闻言,知道她未尽的话语里想要说的是什么, 他咧嘴笑起来。他现在穿着女装, 他长得阴柔貌美,加上没有虚须, 刻意装那些粗使侍女, 竟然还真的逃掉了许多人的眼睛。   明姝睁眼感觉到架在脖子上的刀,依然在和他说话,“你来洛阳,是来见长乐公主的?”   听到她提起长乐公主,胡文殊的面容有瞬间的扭曲,“不要和我提那个蠢女人!”他低喝, 手里的匕首无意识的逼近了几分,顿时伤口原本慢慢凝固的血又开始流起来,明姝被疼痛弄得倒吸一口冷气。   胡文殊看见刀口漫出的血,把刀稍稍往回收。但是浑身上下的杀气和戾气,却没有半点收敛。   如果不是太麻烦,胡文殊真想把长乐公主给杀了。这个蠢女人,除了在一开始给他些许助力之外,其余干的事无一不是蠢事。他的霸业一半都毁在了这个蠢女人的手上。   如果不是她,又怎么会让慕容叡暴怒。   他现在几乎是什么都没有了。原本手上最大的筹码小皇帝,在逃亡的路上夭折了。小皇帝一死,他现在可算是一无所有。   秀容是回不去了,慕容叡既然南下来对付他,不可能会放过他的老家。   现在天地茫茫,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就算要死,也要让慕容叡狠狠的心痛一次。凭甚么他胡文殊就惶惶如丧家之犬,他慕容叡就可以抱着娇妻,享受荣华富贵?   不,想都别想。   明姝躺在那儿,察觉到胡文殊身上那浮动的戾气,她闭嘴不言。胡文殊的情绪现在很不稳定,似乎不管她说什么,都能激怒他。   现在不是激怒他的时候。   “起来。”胡文殊道。   明姝垂眼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她咬住嘴唇,“你能把刀稍微挪开点么?我那儿再伤一点,恐怕就伤及性命了。”   床上的女子娇声婉转,声音听在耳里,柔软无限。叫人不得不心生疼爱。   胡文殊面色冷硬,手里的匕首稍稍放开了点,但逼在她的要害上。   明姝起来,缓缓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掀开。   “你能让我穿衣裙吗?”明姝问,“外面冷,而且我这样,也招人耳目。”   胡文殊点点头,但是他没有放松片刻,两眼和鹰隼似得,紧紧的盯住了她。离她不过两步,只要她真的敢大声呼救,就一刀割断她的喉咙。   明姝一面穿衣,一面心里思忖对策。   她才穿好衣服,胡文殊就拉着她到门口。   胡文殊是趁着侍女离去的短暂空隙翻进来的,现在侍女们已经开始在外面值守,就算是换值,也要等人都来了,这些人才能走。   “去,找个理由把他们打发走。”胡文殊贴在她的耳朵边道。   被挟持的女子温顺的点了点头,几乎没有半点反抗。她这般顺从没有让胡文殊放松半点警惕。   外面银杏带人守着,听到屋子里头的脚步声不禁有些奇怪。   明姝身体纤细苗条,到了这会,也没有胖半点。走路的时候,落地无声。银杏在她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没听过她踩出声音的。   “娘子起身了?”银杏问。   里头胡文殊手上一紧,刀刃又几乎要贴上明姝的脖子。   “嗯。”明姝感觉到肌肤上那冰冷锋利的刀,她看了一眼身后身体绷紧的男人,扬声嗯了一声。   胡文殊一路从长安过来,到了现在早已经比不得从前那么从容。只要有半点刺激,说不定就干出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来。   “娘子可是渴了?”银杏问,“奴婢们送水给娘子吧?”   说着外面响起一阵窸窣声,似乎是要推门而入。   “不。”明姝在胡文殊暴起之前制止银杏,“你们先回去吧,我这儿不用人伺候了。”说着她看了一眼身后胡文殊。   胡文殊对这个女人识时务觉得既高兴又新奇。   外面银杏的声音迟疑了那么会才响起来,“是。”   不一会儿外面窸窸窣窣的,是侍女们退去的声音。   等到声音完全没有了之后,明姝自己过去推开一条缝,见着外面没人,胡文殊一把抓过她就往外走。   外面的确是没有人了。   今天天上没有半点月色,火光之外,都是一片片浓厚的完全化不开的墨色。只要身处其中,五识像是被完全蒙蔽了一般。   胡文殊却没有半点迟疑拉着她就走。   他手里提着她的衣服领子,几乎是提溜着她。   明姝一声不吭的,好像已经完全认命,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在他的手上。   夜色之中,走到一处液池旁。权贵府邸之中,会模仿秀丽山水来修建景致。   明姝看到脖子上的刀离开了那么点,夜色之中暴出破空之声,胡文殊下意识的听声辩位,就要去劈砍那射来的箭矢。   明姝抓住这么一刻的机会,纵身往湖水里一跳。噗通一声之后,胡文殊发觉怀里空了,他骂了一句,就要逃跑,紧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一张密网铺天盖地向他扑过来。   那些人都是沙场上的老兵,眼睛如同深夜里的狼,哪怕没有火光,也亮的能在夜里发出绿光来。   “娘子,娘子!”明姝在水里游荡,她拼命的往另外一个方向游,看到岸边的火光,终于呼救。   很快就有人划船来,把她给拽上岸。   明姝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她身上被套了件厚厚的罩衣,被马上簇拥上岸,回到房内去。   不管是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还是脖子上的伤口,必须赶紧处理,不然很有可能危及性命。   “娘子,娘子!”银杏把明姝送到房内,看到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脖子上的伤口被水泡的发白。   银杏在门外的时候,听出明姝话语有些不同寻常。明姝平常不太喜欢让人伺候入寝是没错,但是有需要的话,她会摇床边的小铃铛,让人进来。而不是自己亲自下地。   银杏在她身边多年,对她的习惯烂熟于胸,一听就知道不好。带人退出去,就令人赶紧通知长生。   长生派人把附近处处道路都给封了,还有弓箭手,简直插翅难逃。   “人抓住了吗?”明姝脱了衣裳,擦洗过来,换了赶紧衣裙,抱着滚热的姜汤。   “抓住了。”银杏道,“那么多人,难道还抓不住他一个?娘子放心。”   说着外头有人进来了,是长生和大夫。   大夫过来给明姝处理脖子上的伤口。受伤可不是个小事,有时候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都有可能加重伤势致命。   “阿娘。”长生站在一旁,看到大夫在伤口上上好了药,一切都已经没有大碍了才开口,“那人我已经抓住了。”   明姝点点头,眼里露出点欣慰。   照着长生这个年岁,他能把事情办到如此地步,也不容易了。   “阿娘好好休息,这儿我会派人过来守着,不会再有人来打扰阿娘了。”   这么一闹,再睡也睡不着了。尤其明姝头发阿姊湖水里头都湿透了,哪怕用布巾擦了好几次,还是不能躺下来,最后只能拿了几个熏炉过来,放在头发下面。   往液池那一跳实在是无奈之举,被捞上来了之后,一口气喝了三碗滚热的姜汤。就这样,第二天明姝还是病了。   头晕眼花,嗓子疼痛。   银杏急的团团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明姝嗓子疼的都张不开嘴,哪怕喝口水都疼。偏偏还要不停的吃东西喝水喝药,差点没把她给折磨的死去活来。   接下来几天她都躺在那儿没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床上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推门被人大力的推开,紧接着急促的脚步一直到她榻前。   明姝在半睡半醒里,都能察觉到有人在上上下下打量自己,被人注视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她勉强着睁开眼,清楚看见面前的人,“是你……”   说着,她就要起来,慕容叡一把把她给轻轻推了回去,“你病了,不要起来,好好躺着。”   明姝浑身酸软无力,她被慕容叡这么一推,躺了回去。   刚刚她喝了药,药水喝下去之后,堵塞的鼻子疏通了些,不过又开始昏昏欲睡。   慕容叡仔细打量了明姝好会,见她又睡过去了,这才悄悄出来。慕容叡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才下马一刻都没有歇息,就跑到明姝这儿来了。   慕容叡把长生叫来,当初走的时候,他把明姝交到他的手里,如今出了事,他也找他。   长生很快就来了,把前因后果给慕容叡一说,慕容叡面色如铁,“他人呢。”   “人当场就被拿下。那时候他想要自尽,被人拦下来了。”   “好,谁拦住他,谁抓住的他。这些人统统有赏。”慕容叡说着,拳头握紧,手背上青筋根根并露。   “男人的事,冲着男人来。竟然还拿女人出气。这人和他的那个死鬼阿兄也没甚么区别。”慕容叡说着,挑起一抹冷笑,“也好,活捉了,正好可以用正大光明来处置他。”   想到这里,慕容叡的心情终于是好了点。   弑君这个名头挂在脑袋上,全族杀干净了都不一定能抵。   他已经知道该怎么收拾胡文殊这个混账东西了。   慕容叡把浑身上下沐浴了一番,换了套崭新的衣裳才到明姝那里去。   受伤的人才更要保持干净,不然很容易就加重伤势。这个慕容叡已经见到太多次,他不敢有半点疏忽。   过去的时候,明姝已经醒过来了,她之前见到慕容叡之前,除非是难受的厉害了,不然很少很少出声。可是清清楚楚看到慕容叡面前,她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自持,眼圈红了,一句话还没出口,眼泪就流下来。   慕容叡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伸手抱住她,一段日子没见,她似乎又瘦了。不用两条手臂,一只手几乎就能轻松把她整个人都圈起来。   “阿蕊,阿蕊。”慕容叡手慌脚乱慌慌张张抱住她,还要小心她的伤口,哪怕伤口不深,可是万一把伤口给拉开了,就不好了。   他小心的抱住她,让她以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窝在他的怀里,明姝脸颊贴在他的怀里,晶莹的泪珠不停的全都流下来,然后一股脑的擦在他衣襟上。   这些天受的惊吓,在见到他之后终于全一股脑的全发泄出来。什么端庄仪态,她统统都顾不上了!   慕容叡放柔了腔调哄了又哄,那双持刀射箭的手,温柔的在她背上拍了又拍。他所有的柔情在此刻全部都在她一人身上。   “都是你,都是你……”明姝终于是被他哄的止住了眼泪,哽咽的身子一抽一抽的。慕容叡吓得不行,叫人拿了水,亲自喂她喝了。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阿蕊乖,别哭了。”慕容叡抱住她,一手抹过她的脸,把她的眼泪全部扫在掌里。   “都是你把我放在这里!”   明姝这会几乎是蛮不讲理,可是慕容叡耐着性子,“好,阿蕊说的对,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放这儿,下次我把你和长生两个一块都带着,不管哪儿我都带着,上茅厕都不离身。”   这略带粗俗的话语,终于惹的明姝破涕为笑。   慕容叡见她笑了,终于轻松了点。女子的身体原本就好不到哪里去,要是心情郁猝,说不定到时候身体就更不好。这对伤口痊愈可不是好事。   安抚好了明姝,慕容叡对罪魁祸首开始磨刀霍霍。 第166章 傻子   胡文殊既然已经落到了自己手里, 那就没有任何放过他的理由。   明姝在家里养伤, 听到胡文殊的罪名已经判了, 弑君两个字,加上兵败被抓。下场几乎已经注定了。死了的胡菩提也没落到好处,李太后的死因全天下都知道。   胡文殊按上了个造反的罪名,妻子长乐长公主也牵扯在其中。胡文殊斩首, 但是长乐长公主也被赐死,死后被废黜长公主之位,被贬为庶人。   已经埋到坟墓里的胡菩提也没有被放过, 开棺戮尸。哪怕死了之后,也别想有一席之地。   胡菩提的坟墓被挖开,尸首被砍掉脑袋之后丢在那儿,散发出来的臭气飘了三里地。最后拿去烧了。   洛阳诡谲的局势,在一片腥风血雨里平定了下来。   洛阳平定下来了, 但是北朝依然风起诡谲。慕容叡既然能抢得这么一方天下, 自然有的是人想要和他争。   所谓的正统,不过就是把天下拿到手里之后, 给出的证明自己乃是天命所归。   天下大乱, 诸侯相争。最后能吞并其他人的,一定是强者中的强者,不管是实力还是运气,都远远在其他人之上。自然是天命了。   北方和南边,战事不断,慕容叡解决完眼前最大的忧患之后, 腾出手来对付外患。   明姝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并不奇怪,她和慕容叡都还年轻,而且两人身体健康。一直怀不上才奇怪。   长生年纪还不大,就已经被慕容叡提着成长起来,平常孩子能做的他一概都别想,再大点,竟然已经有了和慕容叡相似的气魄。   长生从宫里回来,他一回来,身上的衣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就去看明姝。明姝第二次怀孕,已经有经验了。   明姝听到声响,放下手里的书,“回来了?”   长生站在那里,双手抱拳对明姝一礼,“阿娘今天可好?”   明姝点点头,她招招手,原本还少年老成的长生一下就跳到她的面前。   “今天还好。”   长生的眼睛忍不住看了眼明姝的肚子,到现在月份还不是很大,加上襦裙宽大,明姝的肚子掩盖在宽大的裙子里,加上她身形纤细,看不出她怀孕了。   “弟弟没有吵到阿娘就好。”长生看了看明姝的脸色,见明姝面色红润,并没有任何不好的脸色,这才相信。   晚上慕容叡回来,长生把明姝的情况和慕容叡说了。慕容叡却对他说的话语有所不满,“弟弟,难道不该是妹妹?”   慕容叡有自己的一套,“你阿娘这一胎不像怀你那时候辛苦,应该是个女孩。”   他振振有词,“都说姑娘家疼阿娘,儿子容易闹,所以你阿娘这胎一定是个女孩。”慕容叡说着,把袖子往后面一扬,“嗯,所以你应该叫妹妹,而不是弟弟。”   长生嘴一撇,话都已经让慕容叡给说完了,他也没没话可说了。   慕容叡说着看向明姝的肚子,“这段时间,阿蕊多吃点。”   明姝瞥了他一眼,伸手就把裙子稍稍往膝盖前盖了盖,身形一下子被罩的半点都看不到。   慕容叡讨了个没趣,低头吃饭。   一顿饭过去,慕容叡陪着明姝在花园里稍稍散了下步。   “肚子不是很大啊。”慕容叡伸手摸了摸明姝的肚子,算起来,怀孕都有五个月了。前三个月看不出什么,那很正常,但是五个月,还只是鼓起那么一点,就连慕容叡这个对女人肚子一窍不通的大男人都觉得有些不对。   慕容叡不顾银杏诡异的目光,一手按在明姝的肚子上,隔着几层衣服来回的摸。   都说女人肚子是圆的就是女儿,尖的就是儿子。可惜他瞪了半天,只觉得明姝的肚子上好像被扣了一只球,那双眼能看清楚百步之外的目标,可是死活就是看不出她的肚子到底是尖还是圆。   “要是个姑娘。”慕容叡对着明姝的肚皮念叨,“我都给咱们姑娘养着夫婿呢,要是个小子,到时候年纪差的岂不是更大?”   明姝眉毛扬了扬,“你自己不是说,我肚子里这胎是姑娘么?”   慕容叡在长生面前说的斩铁截钉,到了她面前就成了这么一副心虚的模样?   慕容叡咳嗽了一声,还是仔细看她的肚子。   “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说着他叹了口气,抬头仔细打量明姝的脸庞。她浑身上下除了肚子之外,没有别的地方胖起来。他私下让人偷偷在外面打听过,别家贵族里头的孕妇,怀孕都会养的珠圆玉润,但是明姝都第二胎了,还是没见着长半点肉。   这真是让他头疼不已,明明大夫也看过了,说是阿蕊身体一切都好,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甚至肚子里的孩子也很不错。   母子都没有问题,难道是他想的太多?   “这样可不好。”慕容叡和上了年纪的老妪一样,忧心忡忡的盯着明姝,恨不得她身上马上能长出好几斤肉来。   明姝蹙眉,伸手就在他脑袋轻轻拍了几下,好让他能回回神。   慕容叡额头上挨了她两下拍,满脸傻气终于能收起一点,他好歹把自己的腰给挺直了,但是眼睛还盯在她的肚子上。   多少女人担心怀孕身材走样,她没有半点这个烦恼,何况她又不是没有不吃东西。   东西都照着大夫的吩咐吃下去了,就是身上不长肉,这也怪不到她头上。   慕容叡见她心情有些不好,马上围上去,“走得累了?”他低头问她。   明姝摇摇头。   慕容叡心里认准她就是累了,只是默默扶着她回房。   到了房内,洗漱过后,明姝换了衣裳坐到床榻上。白天里明姝喜欢看书,到了夜里就不折腾自己的双眼,她靠在慕容叡身上,慕容叡盯着她的肚子。   “还在想是个姑娘呢?”明姝哭笑不得。也不明白他为何就是要执着这个。   她并不怎么在乎孩子的性别,反正女孩男孩她都会一样的当做珍宝一样疼爱。   “嗯,要是这个是小子,那就得下个了。”慕容叡掰着手指和她算,“带时候元景业那小子都要老的咬不动了。”   夫妻之间相差几岁那是情趣,男人年纪太小的话,就是一个傻小子,别说他照顾人了,自己都还要别人管着呢。但是差的太多,那也不好。一个老男人配个小姑娘,他自己都觉得怄。   这意思透过话语传到明姝耳朵里,明姝忍不住噗的笑了。   慕容叡还是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任何不对。   “你挑剔的可是陛下。”明姝回过头,双眸顾盼生辉,慕容叡低头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   “那又如何,他那个皇帝,还是我扶持他做的。别人挑不得他,我挑得了他。”   这话说的霸气十足,明姝听了只想笑。   “自己养出来的,好歹知道性情如何,而且也没有婆母,咱们女儿没有人要伺候。”其实无父无母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都算不上什么好事。但是在皇家里,这个少去许多麻烦。至少他的女儿就不用伺候什么婆母。   “要是个儿子呢。”明姝捧着肚子轻声问。   她可没有那个本事一定生个姑娘,到时候慕容叡会怎么样?   慕容叡半晌没有说话,明姝歪在他身上,忍不住要打哈欠,准备去睡了,才听到慕容叡幽幽道,“那我给咱们女儿养的夫婿就只能便宜别人了。”   阿蕊的体质并不是容易怀上孩子的,要是这次生了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姑娘。要真是个小子,那养着的女婿只能便宜别人了。   慕容叡在她身后和一只被抢了骨头的大狗,耳朵似乎都要耸下来了。   “你……”明姝顿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和慕容叡这样,想要个女儿到这种程度,都十分少见。   慕容叡伸手摸摸明姝的肚子,眼神露出一股殷切。   明姝被他的这股眼神盯得莫名的后脖子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浑身恶寒,恨不得离慕容叡远点。   日子就在慕容叡伸长的脖子中一点点过去,四个月过去,明姝肚子里的孩子要瓜熟蒂落。发动的那天正好撞上慕容叡回来的时候,慕容叡一宿没合眼,坐在产房外面等着。长生要和他一块等,结果被他轰走了。   小孩子年纪不大,又是男孩子,留在这儿也只能是添乱而已。   他等在外面,等的心焦。银杏几次出来看到他在那儿,请他到前面等等,都被慕容叡拒绝。   女人生孩子,时间都不一样,有些长有些短,几乎没有什么规律可循。任凭慕容叡手段通天,到了这刻,也只剩下了等。   不管等的如何心焦,他都只能乖乖在那儿。他的那些手段在女人生孩子上面,没有半点用处。   他伸长了脖子,过了好会,屋子里终于响起孩子呱呱的哭声。   那哭声一下把慕容叡给戳了起来,他几乎就是一头往里头扎。   侍女们都是后来才添置的,见到慕容叡进来,吓得纷纷闪躲。   产房内血腥味还浓厚,产婆抱了孩子在清洗,明姝还好,躺在床上。冷不丁慕容叡跑进来,吓得她差点抓起旁边的枕头丢过去。   “你进来干甚么!”   慕容叡脚都还没站稳就被明姝一马当先的轰了出去。   一直等到里头收拾好了,慕容叡才进去,产婆原本要去禀报孩子性别的,结果被慕容叡那冲进来给吓懵了,孩子又要清洗又要喂奶,忙乱了好一阵,才抱过来。   “是一位小娘子。”产婆一边说着,一边把已经清洗完的女婴递交给慕容叡。   慕容叡伸手把孩子抱过来,婴孩已经吃完奶睡着了。   他低头看着孩子好会,明姝看他,“你在看甚么?”   “这孩子以后,一定像你。”慕容叡说着小心的把臂弯托在她的脑后。   他一定好好宠这个女儿,把世上最好的都给她。   明姝听他那么说,看着他两眼发直,嘴张了张,就听慕容叡说,“女儿啊,你的夫婿阿爷给你保住了。”   门那边传来银杏的惊呼,“小郎君怎么在这儿?”   说完,那边响起踏踏的脚步声,回头就见着长生趴在屏风边,伸着脑袋往里头看。   长生看着慕容叡盯着襁褓里的妹妹,嘴一撇,“傻阿爷。”   “蠢小子!”慕容叡听到长生这么一句,回头就吼。   结果襁褓里的孩子被他那一声给闹哭了,吓得慕容叡手慌脚乱哄了许久才好。   慕容叡慌慌张张哄好女儿。   “你们两个一块傻,谁也别嫌弃谁。”明姝看着慕容叡抱着女儿不肯撒手。   慕容叡抬头笑,“是啊,我和儿子是傻子,你也是个傻女人。”   明姝扬了眉头。   或许是怕吵到女儿,他特意放柔了调子,“你要不是傻,怎么会被我娶了。”   明姝愣住,没想到慕容叡竟然说出这种缺脑子的话来。   慕容叡伸手去看女儿的手。襁褓里头婴孩的手小小的一只,他把手指塞到婴孩手里。   婴孩无意识的手指一缩,把他的手指抓在掌心里。   “就这么傻一辈子吧。”慕容叡突然道。   他抬眼看明姝,也不管长生还在这儿,明姝嘴唇张了张,她这会力气已经没有多少了,过了半晌她低头,“你才要傻一辈子呢。”   慕容叡笑了,“是啊,我也傻。要不然就偏偏看中你,还非你不可。”   他挑唇,“我傻一辈子好了,你也要傻一辈子。”   “做一对一辈子的傻子。”   明姝嗯了声,对他伸出手去,抚住他的脸颊。   那就做一对傻子吧。 第167章 婆娑(一)   这些年战事连连, 先是北方蠕蠕几次进犯, 然后南朝起兵北伐。北伐的那次因为守将望风而逃, 导致洛阳一度岌岌可危。   明姝那段时间带着儿子女儿还有皇帝外甥暂避居在外,南朝内虽然是名士多,干实事的少。但并不是没有。尤其能从门阀里头杀出一条血路来带兵的将领,几乎本事都是一等一的强, 慕容叡这次碰上了这么块硬骨头。   但是那一年夏季发大水,慕容叡令人改了河道,大水冲入南朝大军军营内。生生把那些敌军给冲垮了。此一战之后, 南朝的主力损失大半,无力为继,残余的大军只能撤走。   明姝带着一家人并没有急着回去,大灾之后必有疫病,谁也没有必要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所以暂时居住的府邸就成了个行宫, 一切都照宫里的规矩行事。   不过宫里的规矩都是让外人守的, 不包括明姝还有她的孩子。   “元哥哥!”婆娑躲在柱子后面,对小少年笑, “元哥哥当鬼抓我!”   元景业把袍服的下摆一股脑的全部用一根绳子绑住, 他故意放慢了速度,每次追到婆娑身后,就脚下一顿,好给婆娑逃跑的时间。果然婆娑大笑跑开,然后又蹲在另外的柱子后面,如此反复。   元景业耐性极好, 他没有半点不耐烦,最后还是婆娑自己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元景业才从她背后走出来,两手轻轻抱住她,笑,“好了,抓住你啦!”   说着,他把婆娑抱起来,左右两边的宫女见状,上前要从元景业的手里把婆娑给抱过来。婆娑年纪不大,五六岁,五六岁的年纪,小小的一个人。抱起来都不用费什么劲。   元景业挥手,让宫娥们退下,他自己抱住她。   婆娑父母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也长得粉雕玉琢,跑累了,乖乖的任元景业抱在怀里。   “元哥哥我渴了。”婆娑道。   元景业抱着她在御床坐下,伸手出去立刻有人把水送来,元景业仔细喂她喝水。小女孩要比同龄人要麻烦,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时半刻都不能离开人,不然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   元景业记得婆娑那个和慕容叡如出一辙的急躁性子,他小心端着,免得婆娑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   果然,哪怕他再小心翼翼,婆娑还是咳到了。   小女孩咳的满脸通红,元景业急的伸手拍她后背,自己的腿就是她的凳子,幸好她那一下呛得也不是很厉害,卡在喉咙里的水不一会儿就被吐出来了。   婆娑咳嗽的两只眼睛都盛满了泪光。   元景业顺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好了点没有。”   婆娑过了好会,一口气终于给顺了过来。她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吃口饭都要被一群人盯着,担心她自己嚼得不够细致。   这么呛了一下,喉管那儿好似被挠了一爪子似得,难受的厉害。   元景业看着她红了的眼睛,手慌脚乱,在她背上拍了几次。又仔细听她的呼吸声,再三确定她没事才放下心来。   “好点没有?”元景业问,两眼紧紧盯住婆娑,要是婆娑说个不字,他立刻要人把御医给宣来。   婆娑两手捂住自己的嗓子,咳嗽了好几声,觉得除了不舒服之外,没有之前的被逼着咳嗽的感觉了。   她乖巧的摇摇头。元景业见状,悬起来的心这才能平稳的放回肚子里头。   过了一会,嗓子那儿的难受感觉终于消减了下去些。元景业才带着她去见明姝,明姝正在屋子里看药单,慕容叡在外面打打杀杀,她就在做善事。打仗的事,是完全没有办法,也不可能避免,但是平民百姓跟着遭殃,多少让人觉得不能安宁。   摆粥棚这事她早已经让人去做了,但现在大水过后,最需要的是药材。   “姨母。”元景业把怀里的女孩递到明姝手里。   元景业这个皇帝也做了几年,但是在明姝面前一直没有身为皇帝的威严,就像个平常外甥那样。甚至因为自己自小没有母亲,隐隐约约有些把明姝当做亲娘来看待的架势。不仅仅在她面前从不讲究那些虚礼,甚至眼下就像一个真正的外甥一样。   明姝把婆娑从他的手里接过来,伸手一摸她的脸上,就觉察出有些不对。   “哭过了?”明姝看了一眼元景业。   元景业面色有些不自然,右手握成拳头压在唇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明姝看了一眼他,那目光看的元景业脑袋都耸下来,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陈情,婆娑反而抢在前面道,“阿娘,是儿自己喝水,不小心呛到了,和元哥哥没有关系。”   婆娑打记事开始,就一直和元景业玩在一块。这个原本是慕容叡的意思,既然女婿都已经给养好了,自然要婆娑和元景业多多接触。   婆娑和元景业玩的不错,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小小的一个,爷娘和兄长都是把她捧在手心上。什么心机都没有,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心思单纯的比一张白纸还要纯粹。自然就和元景业玩的很好。   “又叫元哥哥啦?”明姝好笑问一句,“上次还不是景哥哥么?”   婆娑这孩子心思纯粹,但也没个定性,让她叫陛下,觉得实在是太过疏离。而且婆娑自己也不愿意,干脆就叫元景业哥哥,叫法可谓是千奇百怪。   刚开始还是正常的“景业哥哥”到了后面,婆娑觉得四个字实在是太绕口舌了,自作主张变成了“景哥哥”“业哥哥”,到了现在干脆又是“元哥哥”了。明姝觉得哪天从女儿嘴里再冒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足为怪了。   “嗯,喜欢叫嘛。”婆娑真的没觉得半点不对,她坐在明姝的膝盖上,扭动了下身子。然后乖巧的坐好,就是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带上浓浓的撒娇。   这下倒是不让人注意到她之前喝水呛着了的事了。   明姝摸摸她脑袋上的两个揪揪,“你呀,也别老是缠着陛下,他好多事要学要做呢。”   元景业是皇帝,哪怕傀儡,还是个皇帝。慕容叡没有亏待他的意思,但凡皇帝该学的,都让他认认真真学。贵族少年郎们除去那么几个不务正业的,一天到晚都忙得很,骑射读书,就占去了他们一整天的时间,几乎没有别的时间来做其他的。   长生就几乎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只有到傍晚了,才能见到他回来。   “你元哥哥要读书的,以为像你,一日到晚就知道玩。”明姝伸手在女儿的鼻子上捏了下。   婆娑玩心太重,加上父亲太宠爱她,读书上面也是随着她,想读就读,不想读也不压着她的脑袋,非得要她成个才女。   婆娑被明姝这么一说,脸蛋通红。   “姨母没事,婆娑很可爱。我愿意陪她。”   元景业这话立刻让婆娑喜笑颜开,明姝不由得侧目。这孩子年岁不大,竟然会如此上道,但是明姝却不会依着元景业的话。   “陛下先去读书,我有话和婆娑说。”   元景业乖巧的点了点头,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看了一眼坐在明姝膝上的婆娑,婆娑冲他一笑。   明姝看着元景业离开,低头看着女儿正冲着元景业的背影笑。   她伸手就把她给按下来,“喜欢陛下?”   婆娑没有半点迟疑,直接点头,嘴里还嗯嗯了两声,生怕她听不明白似得,“元哥哥对我好。”   所有人都没想在婆娑面前要遮掩,话里话外都是她将来要做皇后。   明姝不禁有些头疼,心里怪起慕容叡,慕容叡这家伙想要做什么,还真的就直接去做,其他的事也就不管了,一股脑的全推给她。   “你喜欢陛下,对吧。”   “对呀,儿以后长大了,要嫁给他!”婆娑说起来就笑了。   明姝抱着她,心里都不知道要拿着这个大宝贝怎么办,她决定等慕容叡回来,好好在慕容叡的腿上踹上两脚。   “然后呢?”明姝问,还不等女儿回答,她又很头疼的打住她,“算了算了。”   “陛下自小学习四书五经。满腹经纶,而且还会骑马射箭。你呢?”明姝握住婆娑的手,“你现在连阿娘的一卷书都看不下来!”   婆娑小嘴一撇,就有些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看看,到时候陛下会那么多,你除了只会缠着他之外,甚么也不会。你好意思?”明姝问。   现在女儿绝对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喜欢,就是把表兄当做一个玩伴。毕竟亲生哥哥忙得停不下来的陀螺,也没有年岁相近的兄弟姐妹,能缠着的就一个元景业。   婆娑不高兴了,小嘴敲得老高,几乎能在上面挂个壶。   “好好读书,至少能把一卷书读下来。”明姝说着在她头顶上摸了两下,她也没想让女儿真的去做什么才女,但是至少别成连别人说什么都不懂的文盲。   “你想到时候陛下和别人说话,你甚么都不知道?”   明姝把元景业拿出来问。   婆娑嘟了嘴,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必须听明姝的话。明姝不敢把她和元景业放在一块读书。两个人的课业进度不同。放在一块,那才是他对元景业的不负责,而且明姝也不相信婆娑这小妮子会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上课。   给元景业上课的事一等一的大儒,她那个做派到时候可别把老夫子给气死了。   明姝亲自盯着女儿上课。慕容叡在的时候,婆娑可以尽情的撒娇,不想上课就不去,不想学就不去学。   反正天塌下来还有阿爷给她顶着。   明姝可没慕容叡那么好说话。现在慕容叡在外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明姝管束她起来,连个外援都找不到。   至于兄长,兄长看到阿娘都怕呢,怎么可能来帮她说话?   婆娑被明姝摁着读书,在母亲的强制下,那些原本听起来和天书一样的东西,渐渐明了那些意思,虽然还是一样的枯燥,但至少不会完全不明白里头的意思。   明姝两眼不错的盯着女儿读书,每天还会定时检查功课,只有婆娑做的好了,才能去玩,不然不行。   这么一段日子下来,婆娑的那个跳脱的劲头,还真的被压了点下来。   喜欢玩闹是孩童的天性,但是放任天性,却不知道让他们压制,那就是为人父母的罪过了。   慕容叡回来是两个月之后,外面的事还是很多,但局势稍稍稳定了一些,他还是着急赶回来了。   他有意给明姝一个惊喜。两人早已经过了少年狂的年纪,但是对上她,所谓的稳重,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在她面前似乎自己还是个十多岁的毛头小子。   慕容叡不让阍者进去通报,自己做贼似得一溜烟溜进去。   屋子里一切还是无比的熟悉,只不过到了屋子外面的时候,那股喜悦就被惊愕取代。   屋子里的小女孩声音在抽噎,“阿娘,儿真的背不出来了。”   “那今天你就不能去找陛下了。”   “阿娘……”婆娑的声音可怜巴巴的,几乎下一刻就能嚎啕一声哭出来。但是明姝却没有半点所动,“你不是喜欢陛下么,既然喜欢陛下,那么就应该为他努力啊?”   婆娑抹着眼泪,“儿不喜欢他了!”   喜欢元哥哥太辛苦了,天天要背书,还要天天默写生字!太辛苦了!她喜欢他不起了!   慕容叡在外面听得满头雾水,推门进来就看到婆娑哭着脸坐在那里,见到他就嚎啕了一嗓子,“阿爷!”   说着就不管不顾的扑过来,一头扎到他的怀里,哭的难以自已,好像全天下都欺负了她。   慕容叡一手捞起了她,把婆娑放在自己腿上,“怎么了这是?”   一边问一边看明姝,婆娑哭的正伤心呢,哪里还顾得上回话,明姝伸手遥遥在婆娑的脑袋上隔空一点,“你说呢,这小妮子说喜欢陛下,结果到头来,连那么一篇文章都背不下来。”   婆娑听着明姝的话语,整个儿往父亲的怀里一缩。   “阿娘说,喜欢陛下要背书……”婆娑那双和明姝有点相似的眼睛,顿时泪光闪闪。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喜欢陛下还要背书!!   她不喜欢了!!   “阿爷,我不喜欢元哥哥了!”婆娑的眼泪一股脑的全部全抹在慕容叡的胸口,哭的稀里哗啦,完全没有任何仪态可言。   慕容叡伸手在女儿的脑袋上揉了好几下。   他无语的看了明姝一眼,明姝掉过头去。   “好了好了。”慕容叡安抚了下婆娑,这孩子哭起来简直能没完没了。他都不知道她怎么有那么多的眼泪。   “你这孩子。”慕容叡听到婆娑说什么不喜欢元景业了之类的话,不禁好笑。到底还是个孩子,情绪里头都是孩子的任性。听着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   慕容叡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鸡蛋大的宝石,宝石是纯粹的蓝色,没有一丝杂质。   没有一丝的玉石才是不可多得的无价之宝,但那东西家里不是没有,孩子估计也玩腻了。干脆就拿了个宝石来。这都是西边来的胡人玩意,拿在手里就图个新鲜好玩。   果然婆娑被他手里的宝石给吸引去了。拿着新得的玩意,翻来覆去的把玩。   “你把这孩子都惯坏了。”明姝看着婆娑止住了眼泪,抱着宝石玩来玩去的。   “别人家里都是慈母严父,我们家里倒是反过来了。”   慕容叡听出她这话语下的意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女孩嘛,当然是要多宠一宠。”   明姝沉下脸来,慕容叡顿时心头一悬。他惧内出了名,而且不仅仅是在外面惧内,回到家里更加怕。   慕容叡拍了一下婆娑的脑袋,让她下来,到别处去玩。   婆娑抱住自己新得的玩具,一下就跳到地上,跑出去了。   明姝看着跑远的婆娑,忍不住和慕容叡抱怨,“都是你把她给惯坏了的。”   慕容叡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人活着一辈子,难道不就是为了活了个痛快么?咱们女儿应当威威风风的!”   他说着,好像给自己壮胆似得,还特意加重了语调。   明姝靠在隐囊上,睁眼看着他,慕容叡咳嗽了一声,“难道你不这么觉得?”   当然不是,做父母的,恐怕没有几个不希望儿女一辈子顺顺当当。   明姝缓了脸色,缓和下来的脸色让慕容叡松了一口气。   “不过,还是不能太惯着她。”明姝说着忍不住揉了下太阳穴,“你给她的夫君,可不是旁人。”   元景业养在她身边,是她看着长大的。但是夫妻相处和平常亲戚又不一样。   她不反对宠女儿,但是反对把女儿宠的无法无天。到时候宠坏了,那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慕容叡当然明白明姝的意思,连连点头保证自己不会和以前那样,对女儿进行毫无底线的宠。   不过这话基本上仅仅是他嘴上说说了,慕容叡很快给母女带来自己的战利品。   他打仗也不是为救济苍生。他当时趁着南朝大军溃败的时候,绕了近道,到了南朝打了几个郡县,还真被他抢了些东西回来。   除去赏赐给手下人的,其他的给明姝还有婆娑挑,至于儿子,那就给他从敌军将领那里缴获的一把好刀。   婆娑看着自己的那份,高兴的满脸通红,“都是儿的吗?”   慕容叡连连点头,“当然!”他说着伸手过去在婆娑头上摸了摸,“婆娑要甚么,阿爷都会给你弄来。”   婆娑想了下,手指着外头的月亮,“那,阿爷能把月亮弄来吗,儿想要那个!”   明姝终于忍不住捂嘴噗的一下笑出来了。   说出来的大话,看他自己怎么圆! 第168章 婆娑(二)   明姝就在一旁看慕容叡怎么翻船的。   说出去的话, 泼出去的水, 收回来那就是欺负孩子。   “月亮?”慕容叡看了一眼外面, 外面的月盘明亮如玉。在屋子里头看,还能见到月盘上那些晦暗不明的阴影,好像就像传说中的仙山。   慕容叡求救似得看了一眼明姝,明姝摇着团扇, 好整以暇的靠在身后的隐囊上。她手里握着一串玉珠串,说是南朝人那边用来礼佛的,慕容叡拿了来, 说着玉手串珠子颗颗莹白无暇,勉强能衬得上她的肤色。给她戴上。   “你真的想要?”明姝看慕容叡这模样,忍不住笑了。   慕容叡疼爱婆娑是真的,只要自己能弄得到的,一定会给女儿。不过这天上月亮, 除非他成仙了, 不然还真没可能。   婆娑听明姝发问,忍不住往后面瑟缩了下。母亲虽然疼爱她, 但也要求严格, 可不会和父亲一样那么毫无条件的偏爱。   长生在一边看着,觉得妹妹这样有点像小可怜,刚想要给妹妹说话,就被明姝一眼看了回去,长生立刻规规矩矩坐好。   “不、不是……”婆娑低头。   “说都说出来,现在说不是, 晚了点。”明姝说着,去看身边的慕容叡。   慕容叡被明姝说的心有不忍,他看向婆娑,笑的慈祥,“要月亮么,要不阿爷叫人给你弄个月亮来?”   明姝脸色一变,慕容叡立刻趴下去。   “阿娘到时候叫人给你把月亮送过去。”明姝说着,看了慕容叡一眼。慕容叡在外威风凛凛,到了明姝面前,都不敢吱声。只敢看了一眼同样不敢作声的女儿。   到了晚间,明姝还真叫人给女儿送去了一只盒子。   婆娑看到那个盒子,竟然心底还真的存了几分好奇。她不用丫头们动手,自己亲自去,结果打开盒子一看,里头蹲着一只癞蛤~蟆!   蛤!蟆!   婆娑是小女孩,吓得当场就把盒子给掀了,然后尖叫不断,满屋子侍女给她抓蛤蟆。   闹了半宿,那蛤蟆才被抓住,让侍女给丢到池子里。   第二日,婆娑去见明姝,整个人都是打不起精神。   “见到月亮了?”明姝问。   “……”婆娑整个人有气无力的,“阿娘……”   哪怕女儿没有开口说个明白,明姝都知道这小家伙想要说什么。   “蟾蜍也是月宫。”   婆娑顿时脑袋都要垂挂到胸口了。   明姝看了一眼女儿,婆娑垂头丧气,估计昨晚上吓得不轻。明姝看了好会,到底还是心软了,对婆娑伸出手,婆娑迟疑了下,还是一头扎到明姝怀里。   “阿娘,阿娘,儿错了。”抓住她的袖子,婆娑在她的手臂上蹭了两下,“阿娘别生气了。”   她就是想那么一说么,谁知道阿娘竟然还真的出手整治她了。   “阿娘没生气。”明姝摸摸她的脑袋,“只是你以后身份不一般,不能轻易任性的。”   帝后看起来高高在上,但是位置越高,一言一行都牵连甚广,哪里能事事都随着自己的心思来?   “……嗯,儿知道了。”婆娑在明姝怀里圈成一团,和只狐狸似得,她两手抓住母亲的袖子,左右轻轻摇晃了下,这点讨好的小动作让明姝脸色好转。   “以后不要轻易任性。”明姝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叹气,“阿娘为了你好。”   婆娑嗯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在她的怀里窝着。   慕容叡进来,就看到婆娑一动不动的趴在明姝怀里,他伸手就在女儿的揪揪上摸了一把。   “到阿娘这里来了?不去陛下那里玩?”   元景业知道他的用心,对婆娑很喜欢,也很包容。不管婆娑要玩什么,都尽量满足她。   “不去,儿书还没背完。”婆娑听到元景业,就忍不住往明姝的怀里钻,耳朵都恨不得抖一抖,“阿娘说了,要去见陛下,就得背多少书。”   “不去。”   慕容叡刚想开口,就被明姝盯住。明姝的目光似笑非笑,看的慕容叡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你先去写一张字。”明姝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下。   婆娑不情不愿的在她身上磨蹭了两下,才去练字。   慕容叡看着女儿的背影都有些不忍心,“你对她也太严格啦。”   明姝从侍女的手中取过水喝了一口,头也不抬,“你对长生也不是一样的。”   “那不一样,长生是小子,要是不看的严点,谁知道这小子到时候学坏干出甚么事来。”   “那婆娑也一样的。”明姝说着蹙眉,“你既然都已经给她把路子给定好了,那就别撒手不管了。”   “我没有啊。”慕容叡满脸的冤枉。   “她嫁的可不是普通人,你知道不知道。”   慕容叡一脸不以为然,“不就是陛下么,没我他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婆娑又是和他一块长大的,难道他还能对她不好?要是对她不好,我就把他给换了!”   慕容叡这话说的霸气十足,他嘴里说着还不够,伸手就把明姝给勾过来抱在怀里。两人私下从来不讲究什么,她就那么懒洋洋的,以一种很妖娆的姿势倒在他的怀里。   “阿蕊也别担心。”慕容叡贴在她的耳朵边轻声道,话语温柔,“我看那孩子心里知道轻重。”   明姝没好气的乜他,伸手就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手背上的肉不多,但是一捏,还真有些疼。慕容叡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着她了。   夫妻相处,原本就是个很玄妙的东西。没有外人想的那么理所当然,明姝觉得宠女儿也该有个度,要是过头了,说不定就就是祸害别人,顺便把自家也给祸害一把。   “你别插手。不许给我弄阳奉阴违的那套。”明姝抬头就道。   慕容叡连连点头,“好说好说,不过阿蕊你能不能松开?”   她力气不大,但是扛不住她捏起的那层皮真的很疼啊!   婆娑被明姝按着读书,就算去见元景业,也必须完成一定课业。可是小孩子的喜欢和过家家似得,口里说喜欢,一要她去读书。整个人就萎靡不振。   明姝都快要被她给气笑了。   最后还是元景业自己寻过来的。   行宫就是慕容叡的府邸,找过来也就那么一下的事。   他看到婆娑苦着脸在写字,忍不住愣了下,而后看向明姝。婆娑的性子他知道,性子跳脱,都不肯愿意多坐一会。现在要她这么耐着性子练字,对她来说简直难受要命。   “好了,写完了。”明姝看了一眼,“去玩吧。”   说着,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得了母亲的许可。婆娑看了看元景业,跳下去就拉着元景业的手跑远了。   明姝下床,跟过去看着。   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几乎是什么都能拿来玩,她在远处看着,不由得莞尔。   她看的出来,元景业一直在迁就她。毕竟两人现在年纪不一样,爱好也不同。小女孩爱玩的,小少年怎么可能感兴趣。   就真的只是在陪着她而已。   她在不远处抄手看着,过了好会,她转身过去,让侍女和家仆好好看着,不要让两个孩子伤着。   过了那么两个月,前头的事都已经处理好了之后,慕容叡带着一家还有元景业这个皇帝,回到洛阳。   洛阳经历过一场抢夺战,多少显得有几分萧条。不过好歹还算干净整洁。   婆娑算是在洛阳长大的,回到洛阳很高兴。而且一回到洛阳,元景业就过来透露几分想要把婆娑接到宫里住的意思。   婆娑玩心重,恰好皇宫那么大,随便她怎么折腾,都没有关系。   当然元景业的用意简直让人忽略不得。   明姝都不由得对这个外甥多看了两眼,她看向婆娑,问婆娑的意思,婆娑听后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有些犹豫,但也很想去。   宫里的地方毕竟比家里宽敞,而且没有母亲的约束。但是没有阿娘点头,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回去回禀陛下,就说每五日可以去一趟。”明姝说完,就见到婆娑整张脸都垮下来,可怜兮兮的。   明姝看了一眼婆娑,知道这小妮子脑子里头都是什么。   这小东西说是喜欢元景业,其实也就是缠着他玩耍而已。可是宫里人多,她也不一定能完全顾及到,把这小家伙送进去了,那可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不高兴了?”宫里来的人走后,明姝回头看了一眼婆娑。   婆娑连连摇头,“才没有!”   明姝看着婆娑的口是心非,有点好笑。   “陛下的事也多,就算你去了,也见不着他几次。”明姝把她抱到自己的膝头上来。六岁的孩子已经脱离了被父母抱在膝头上的年纪。   但是女孩子么,总是要得到格外的优待。   明姝抱着她坐好,摸摸她的脑袋,“而且你一进宫,就没谁能管得住你了。”   “才没有——”婆娑拉长了语调,却觉得有些心慌气短。   “陛下管得住儿。”她小声的在后面加上一句,明姝差点笑出声,她手指在女儿小巧精致的鼻子上刮了下。   “是陛下管得住你,还是你在管陛下?” 第169章 婆娑(三)   元景业已经十三四岁了, 婆娑才六岁。明姝不管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对能玩到一块去。   慕容叡回来, 一下就躺在床上。好像浑身力气都已经被抽走了, 他四肢摊开成了个大字,懒洋洋的和只老狼似得。   明姝走到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他开口, “阿蕊来了。”   他耳聪目明,自小习武练出的本事,哪怕现在位高权重, 这看家的功夫还是半点都没有落下。哪怕明姝走在地毯上半点声响都没有,他照样能察觉出来。   “嗯。”明姝点头,她挨着慕容叡坐下,慕容叡眼睛闭着,四肢摊开, 半点样子都没有。   慕容叡张开眼, 明姝靠过去,手指按在他的额头上, “很累?”   慕容叡眨眨眼, 又躺了回去。   其实他不说她也明白,那么多事,恐怕也就回家里能喘口气了。   “那小子快十四了吧?”慕容叡突然道。   长生十二,还没到十四,“你说陛下?”   慕容叡点头,“有人说要给陛下准备娶皇后了。”   皇后出身名门, 不管是鲜卑还是汉人都无所谓,但必须有个显赫的出身。而元景业的皇后早已经被慕容叡定下来,早无更改可能。   明姝皱眉,“那些人想要干甚么,陛下十三四岁,还是个孩子。何况婆娑也只有那么大。”   “他们的意思是先成亲再说。”慕容叡把手臂往脑后一枕,所有的稳重在此刻都已经消失,“我想着也是。”   “喂,婆娑还小呢!”明姝说着,伸手就在他的肩膀上那儿推了一下。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都还没有在身边呆够,完完全全享受父母的宠爱,就要嫁人?   此刻男孩十岁娶妻也十分正常,娶妻之后,说是夫妻就是玩伴,等到女子及笄了,再圆房。可是明姝就是舍不得,婆娑好好留在她身边,怎么突然就要嫁人了?   “是啊。”慕容叡说着也有些不舍,“不过他年纪摆在那里了。”   “年纪摆在那里又如何。”明姝低头看他,“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娶妻了,有女人了?”   当然没有。   慕容叡别开目光,他咳嗽了一下,“其实要是婆娑进宫了,你也可以经常进宫看她。”   明姝的身份,只要元景业点头,哪怕长住在宫里也行。   只是慕容叡不会答应。   “不行。”明姝拉下脸,“你要把这两个孩子凑一对也就罢了,反正陛下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应该不会亏待婆娑,但是好歹等婆娑长大成人。”   “那就先给陛下几个妃嫔?”   这话慕容叡不过说笑,既然已经当女婿养了,那就干脆养到底。给女婿塞小妾,来给女儿添堵,他可干不来。   话音刚落,明姝的眼神就变的有些似笑非笑,而后纤纤素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一下就捏住他的鼻子。   慕容叡被迫张开嘴呼吸。   “你说甚么,我刚才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明姝阴沉着脸问。   慕容叡嘴上的话一下变得飞快,“你听错了,我刚才甚么都没说。”   “……”   见着明姝两眼盯着他,满脸的不相信,慕容叡叹气,“我都是说着好玩的,”说着他的脸色难看起来,“要是那小子真的敢和别的女人有个偷偷摸摸的,我饶不了他!”   明姝看到他这番表态,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一个阿爷该有的表态。   “那那些人的话……丢到一边去别管了吧。”明姝道。   慕容叡点点头,“毕竟内内外外的事那么多,谁光顾着盯着陛下的私事不放。”   天子子嗣是大事,现在天下不安,所以男女们也是早早的婚配,早早的生儿育女。皇帝也是一样,元家男人天赋异禀,十二三岁就能让女子有孕。   慕容叡觉得自己可以让宫女离元景业远点了。   明姝和慕容叡不把外头那些消息和婆娑说,但天底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婆娑进宫一趟之后,就跑过来问明姝,“阿娘,我能嫁给陛下吗?”   问这话的时候,婆娑脑袋都扬起来,满脸的疑惑。   这话哪怕爷娘都没怎么提过,但是周围人的态度,多多少少都在提醒她,她日后是要入宫做皇后的。哪怕她自己都不怎么明白入宫和在家里有什么不同。   宫里她也是经常去的。   而且在皇宫里,表兄和阿娘的相处和以前在家里一样,也看不出任何差别。但是她这次入宫,表兄问她,愿不愿意住到千秋殿。   婆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知道千秋殿是皇后住的地方。   她跑过来问明姝,明姝先是一愣,而后语气柔和了许多,“怎么了?”   “有人和我说,我要嫁给陛下啦,是真的吗?”   明姝有些发懵,“谁给你说的。”   “是陛下。”婆娑毫不犹豫的就把元景业给卖了。   明姝不由得伸手扶额,元景业虽然是她看大的,这孩子也视她为母,但是他长得越大,心思就难琢磨,到了现在她都不太明白他的做派了。   明姝想了下,决定还是把话和女儿说明白,年纪太小出嫁,她舍不得。   “会,但是要等你长大。”明姝想了想再加了一句,“要等你及笄之后。”   女子十五及笄,到那个时候,她才能勉强放心。   “你要是入宫了,就不能经常见到阿爷了。”明姝低头道。   孩子亲近父母是天性,听到不能经常见到父亲,婆娑吓得立刻捂住嘴,她很喜欢表兄,但是一定要分出个亲疏的话,她还是更喜欢父母和兄长。   从此之后,婆娑基本上就不提这事了。但明姝还是让她每隔五天进宫一趟,也不知道是为了让她去陪元景业,还是让她去痛痛快快玩的。   明姝为此亲自进宫见外甥。   元景业还没有完全长成,但是却已经面如冠玉。   元景业听了明姝的担忧之后,表示相当理解,“婆娑是姨母的亲生骨肉,姨母舍不得是当然的。是朕心急了。”   说罢他又笑,“姨母放心,朕会等婆娑长大。”   他像是和明姝下了一个约定。明姝出来之后都觉得怪怪的。   时光过得很快,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个明媚的少女,几乎是眨眼的事。明姝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婆娑就长成了一个美貌的少女。   婆娑的容貌得了父母的长处,出落的如花似玉。   十五岁及笄之后,宫里的天子就再也无所顾忌,在朝堂之上笑问自己何时才能娶妻。   皇后人选早早就定下来的,无人不知皇帝的皇后是那个小表妹。而且这些年来,为了保证皇后将来的受宠还有皇长子出自中宫,慕容叡私下让人把天子周围的宫女几乎换成中官。   并且拜托太傅多给少年皇帝一些课业。少年人精力旺盛,如果没有正常途径上用完,很容易就拐到女色上。慕容叡是过来人,哪里容的下可乘之机。   读书骑射武术,各种各样,几年来几乎没有给元景业半点喘息。   几年下来,元景业越发出色,勉勉强强摸到慕容叡心里女婿条件的边。   前几年是舍不得女儿,但是现在元景业都二十出头了,就连家里比他小的长生都已经娶妻。堂堂天子,到了二十出头竟然还没有娶媳妇,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元景业没有照着以前先让人进宫做左昭仪,然后再升皇后的惯例。而是正儿八经的照着娶皇后的礼仪,一样一样的向慕容家下聘。   府邸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长生的妻子侍奉明姝左右,长生娶的新妇是从实权鲜卑武将里求娶的。   鲜卑姑娘性情暴烈难驯,但长生的这个新妇还算好。和明姝相处平安无事。   明姝招呼让人把各种布料在婆娑身上比划,周围几个年纪还小的孩子围着姐姐打转。   “阿家,这个秀纹配小姑不错。”新妇贺兰氏靠在明姝耳边轻声道。   明姝看了一眼,点点头。   册封仪式上用到的礼服等物,宫里到时候都会送过来。其实皇宫离自己家也就这么近。只要她想,哪怕每天进宫都是可以的。   但女儿嫁人,可不是住得近就行了。   明姝总是想要多给女儿一些。好让她在宫里也能过得习惯。   衣裳首饰之类的看了个大概,看的头都痛了。明姝展开手臂,婆娑一下就投到她的怀里。   “阿娘!”   婆娑两眼里都是即将出嫁的喜悦,死活就是没有要离家的伤感。   对婆娑来说,元景业实在没有哪点不好,不仅仅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而且长得也不错,更重要的还对她好。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女人,这点和阿爷很像。   明姝神色复杂的看着女儿,女儿一张小脸上全是喜悦,贺兰氏在一旁笑,“阿家,女大不中留呢。”   明姝叹气,女儿既然都已经愿意了,她还真的不好说别的。   只是一口气险些没把自己给憋过气去。   封后大典那天,明姝攥着帕子送盛装的婆娑上了凤辇。目送凤辇一路远去。册封皇后的排场在慕容叡的授意下,排场格外大。   明姝看着女儿兴高采烈的在两旁的女官的搀扶下上了凤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送走凤辇,明姝和慕容叡对视一眼,都看见彼此眼里的无奈和不爽。   慕容叡叹气,过来和她说,“孩子长大了。”   还没等明姝说话,他又道,“长大也好,我们也有点自己的时间了。”   明姝手指在他掌心里稍稍抓了一下,慕容叡转头冲她一笑。   他此刻已经威势甚重,但这一笑却颇有些当年初见的意味。   明姝心头的惆怅被冲走不少,她勾勾嘴角,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