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在民国离婚中》 作者:半袖妖妖   【文案】   宁贵妃从后宫穿到了民国时期,成了包办婚姻的新太太一枚。   恰好赶上离婚热潮,她那还在读书的丈夫,带回了他的女同学,想向她提离婚。   宁贵妃:让她做小。   女同学:……   后来,宁贵妃懂得了离婚什么意思,当然要一婚更比一婚好!   男主:把离婚日常划掉,等她成了我太太,没有这项。   本文属于打脸日常,也是贵妃的甜蜜日常,美食日常,时髦日常,离婚日常嗯……   另外本文架空,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古穿今   主角:徐迦宁、霍澜庭   【作品简评】   战斗力超强的宁贵妃从水深火热的后宫,穿到了民国时期,变成了民国女子徐迦宁。她投身在这个时代,变成了一个时髦的千金小姐,并且随着身世之谜的解开,和霍家七少定下了契约婚约,两个人开始是合作伙伴,互惠互利,随着时间的推移,七少情意滋生。他百般守护,最终将这场婚姻一走到底,弄假成真,让她成为了他真正的爱人。   本文将一个古穿今的故事展现在大家眼前,题材新颖,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性格突出,作者文笔流畅,将友情爱情亲情之间各种羁绊,诠释得十分动人,是值得一看的好文! 第1章 贵妃在民国   身娇体软,媚眼如丝。   镜子当中的女子眉眼如画,容颜精致,宁贵妃才感慨了下这民国的镜子怎么能把人照得这么清晰,突然想起来自己身在上海,已经成了另外一个徐迦宁了。   她在镜中看着自己,身边的粗布丫头两手拖着木盘,上面首饰琳琅满目,摆了一排,另外一个妇人挑挑拣拣,从中拿了朵桃花发饰,刚好簪了她髻边,一脸笑意:“大奶奶看看,这回没戴太多金首饰,单单一朵桃花,衬得您这小脸哟,雅致得很呐!”   之前原主喜欢红紫金银的,闪亮得很。   她就是当贵妃时,也不喜欢插一脑袋金首饰,这朵桃花的确雅致,徐迦宁轻抚髻旁,点头。   殊不知动作之间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妩媚,已让才进屋走过来的少年怔了一怔。   少年眉清目秀,一身傲骨,她从镜中看见他目光,也不在意,转过身来看着他:“君书来了?”   在镜中看着那般风情,人一转身,身上的高领旗袍随着她的动作拧着,更显女子腰身纤细,双峰有致。顾君书一身灰白长衫,连忙低下了头去:“嫂子,今天的报纸来了。”   他来读报纸了。   徐迦宁应了声:“有劳君书了。”   她原本是深宫当中的贵妃,一觉醒来就身处民国的上海了。   这个徐迦宁与她同名同姓,却是个不争气想不开上吊自杀的,从她的记忆当中,得知原主跟自己一样都是双十年华,去年成亲嫁给了顾家的大少爷顾君行。   她娘家是个暴发户,刚好顾家为了体面,保住大宅院就成了这门亲事。   可惜她那个丈夫似乎不大喜欢她,结婚第二天就跑去外地读书了。   对于这丈夫,她没什么印象,安心适应了一段时间之后,现在徐迦宁迫切地,是要吸收这个时代的东西,所以她更多时候,得空就出去走走,每日读书读报。她表面未变,内心已经换了芯子的,这时字体与古时还不大相同,可贵妃想当年好歹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学起来也不困难。   这时代好奇怪,说是进步了,可女子不认识字也正常,原主也不认识几个大字。   她重头学习,还不能明目张胆找个教书先生,就把主意打到了顾君书身上了。   顾家原先也是书香门第,后来没落了。   顾君行的父亲是晚清的秀才,一根独苗,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大宅子,到他这辈差点保不住了,据说是因为吸什么大烟,他人老糊涂了,却有一妻一妾。   顾君行是正室所出,君书和两个姐妹是妾室所出。   可怜顾家看着深宅大院的,只有这一祖宅,实际已经剩个空壳子了,府上都拮据得很,只她有娘家补贴,日子正经富余得很。   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在她们那个朝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纳妾的,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有妾室了,徐迦宁心中唏嘘,神色却是淡淡的。   顾君书今年十七岁,原本有些傲气,但败在银元之下,他下学了等到饭后,就会拿报纸就过来,天天给她读报纸。   徐迦宁站了起来,才要伸手等待人搀扶,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后宫的宁贵妃了,虽然礼可废,但心性还在,不由看了身后跟着的小丫头一眼。   说来,这小丫头可机灵着,察觉到她的习惯,依着她上前来扶:“大奶奶小心点,我扶大奶奶过去。”   总算有个体贴人,徐迦宁这才伸手,露出袖口下的玉镯和一截玉臂。   自家主子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不哭啼啼了,小丫头其实也高兴得很,连忙扶着了。   带着人走到外面大间了,徐迦宁坐了桌边。   顾君书递给她一份报纸,展开了手中的第二份报,就站在不远处:“今日《大公报》主版:政务院昨日正式落成……各部署负责人名单发表……”   说着念了一串人名,其中如今民国四大世家,霍苏沈陆都在单上。   徐迦宁对此只在心头暗暗记下,她目光在文字上一扫而过,默默跟着学字记忆超强,一目十行,从主版到副版,除了国家大事,《大公报》最大的爆点,就是离婚热潮。   现在都搞什么运动,好多人纷纷离婚上报。   说起来挺有意思的,结婚和离婚都要登报,从来不知成亲之后,女人也可以这样自主婚姻,徐迦宁对此类消息暗暗多些关注。   顾君书还按着顺序读报,一直读到离婚版块:“离婚启示:陆修远与苏婷女士感情破裂,已于本日起脱离关系,后苏女士之生活行动完全与修远不涉,从此嫁娶不相干,诸亲友恕不一一函告,谨登启事……”   这人之前登报要离婚,才没过多久。   徐迦宁记性好,看着手中报纸,眉峰微动:“月前,他不是登过一次报了?”   顾君书平时上学,外面舆论能多听一点:“是,登报之后,听说众人相劝,又和好了,这没几日的事,又见报了。”   顾君书还是个半大少年,对这些婚嫁之事没有感觉。   不过今年,各地运动横生,上海掀起了一番离婚热潮,他继续又读了两则结婚启示,再往后便是热论了:“糟糠之妻,何日解放……论男女关系的一个重要问题……与夫离婚后几近自杀,生计是根本问题……”   徐迦宁看得津津有味,近日以来,报纸上出现了一批不同的声音,反对离婚和支持离婚的打起嘴仗来,支持者大义凛然,搞起女子运动,举旗呐喊,渴望认同女权。反对者举例说明,诸多被离婚的女子毫无依靠,如若浮萍,无处可去。   近日名媛才子离婚的多,村野民妇离婚的也多。   徐迦宁认识些字了,看了下面有两篇写离婚之后悲惨生活的,不由摇了摇头。   时代不同了,怎的都闹运动了,思想觉悟还不能放得更长远点呢!   就是古代被休,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被休,而且丈夫还要保证妻子衣食无忧,不然不可休妻,如今讲究什么新时代,既要离婚,当然是讨够颜面和钱财,保证后路再离婚才是。   例如她哥哥,她这个世界的哥哥前几日来了,见了她面就问她,要不要登报离婚。   徐迦宁当时只是笑了笑,原主喜欢顾家大少,父兄可给了顾家几百银元,说是借,可成了一家人,借条都没打,一点甜头没吃到,光是吃亏了,这时候离婚,她不。   顾君书读完了报纸,平时都不停留,打了招呼就走,今日站了一站,似有话说。   徐迦宁吃穿用度都十分讲究,此时端了茶碗,正闻茶香。   他见她自在惬意,不愿多管闲事,转身走了。   徐迦宁喝了点茶,自己细心默了会书和报纸,天就黑了,现在是夏时,黑天晚些,她一见光线暗下来了,起身走了墙边去,摸到灯线一拉,屋里电灯亮了,柔和的灯光就在头顶,这时才觉得有些意思。   从怀中摸出怀表来,她伸手一按,表盖啪嗒弹开了,露出里面美丽的繁星夜空。   表针指着七点四十五,比昨日晚了些,徐迦宁轻抚着表面露出笑意来,可有些孩子气了。   她早晚两次梳头整仪,特别对些表啊,电啊,感兴趣,这时代乐子还很多的,平时这个时候就要去看连环画去了,堂口开着窗户,小丫头正要上前问她,今日还要不要看书,外面突然响起了震天一响。   几乎是下意识的,徐迦宁蓦地回头,窗外一大朵烟花爆开了来,美得很。   脚上的高跟鞋不由自主转了一转,她走到窗前,院中旧时亭上的夜空当中,各种缤纷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炸开,美不胜收。平时若有婚宴什么的,偶尔也有人放星星点点的烟花,但是这般大花,又一直放起来没完的,可真是阔气,不知谁家在晚上这么烧钱。   徐迦宁倚在窗边,人美景也美。   可惜这般美景,生生被人打破,院子里一团黑影一头扎进了门来:“大奶奶!大奶奶!大少爷回来啦!大少爷回来了,这会儿在前院给老太太磕头呢!”   来人是老太太跟前的丫头月娥,徐迦宁目光还在窗外的烟花上面,没有回头:“你可知道,这外面的烟花,谁家放的?莫不是谁家娶了新媳妇了?”   月娥往外看了一眼,心里还直突突,心想大奶奶莫不是听说大少爷回来了,欢喜得不知怎样好了?   可大少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呀,他还带回了同城的女同学,俩人一人一个皮箱,往老太太跟前一跪,这会儿正你侬我侬,说要跟大少奶奶离婚呢!   想到此处,更觉大少奶奶可怜了:“回大奶奶的话,听说是霍家给七少过生日,上海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不是,大奶奶赶紧去前院看看吧,大少爷他们……他们……他们叫您呐!”   窗外烟花还在夜空,徐迦宁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回头:“他们?”   不问仔细了,怎能冒然前去。   她收起怀表,眉眼微挑,月娥硬着头皮就说出了口:“大少爷带了个同学回来,说是什么相知相爱的,跟老太太说要跟大少奶奶离婚呢!老太太气坏了,叫大少奶奶过去说话……”   顾君行结完婚就跑了,他妈成日念佛,长在佛堂里都不出来的,家里掌事的一直都是他祖母顾王氏,这老太太精明得很,才不会气坏了,多半是丫鬟胡说的。   徐迦宁说了声知道了,让她先回去,说这就过去。   月娥走了之后,她那个知道护短了的小丫鬟立即关上了房门:“大奶奶你看看,这大少爷结完婚就走了,一回来就领回来一个,还说要跟你离婚,咱们没说跟他离婚呢,这叫什么日子啊!”   身后的婆子也过来了:“大奶奶换套娇艳些的衣服?不知什么同学,必定是狐狸精一样的……”   这两个亲自雇来的,还算向着她,可此时,她不需要艳压谁。   女人之间的战争,向来不是比艳。   徐迦宁浅浅一笑,这一次不需要谁扶着,她盈盈走了出去。   丫鬟赶紧点了灯笼追上,这顾家大院,她们住的是后宅一个小园,只有在夜里走出来,发现走夜路时为了省电省钱也用灯笼,才有点恍惚,好像回了自己的地盘上一样。   到了前院堂口,房门虚掩着,才到门前,就听见女子的声音掷地有声,清亮得很。   “我和君行是真心相爱的,你们不该非逼着他娶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姑娘……”   老姑娘?   大字不识一个?   她吟诗作对时候,只怕是他们老祖宗呢!   新时代的女性,的确是有点意思。   徐迦宁亲手推开了房门,迎着堂中光亮走了进去。 第2章 贵妃会演戏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女子声音还在继续:“你们这是封建主义恶习,宁可包办婚姻也不给君行一个自由的心,他娶一个粗鄙之人,怎能甘心?我是真心爱他……”   顾王氏坐在堂前,跪在她面前的一男一女,身边各自放着自己的皮箱。   男的一身新潮的立领学生装,女的蓝衫黑裙,齐耳短发,都背对着自己,徐迦宁走过她们的身边,脚步不轻也不重,哒哒的高跟鞋声,在堂中显得十分悦耳。   她飞快看了眼堂中情况,勉强对老太太欠了欠身,唤了声祖母,走了顾王氏身边来。   顾王氏这点体面还是有的,拉了她手,还安抚地捏了捏:“苦了你了。”   徐迦宁低着眼帘,不抱怨,也不哭泣,只转过身来,定定道:“既是真心相爱,让她做小。”   这么一抬眼,眼中已隐隐有了星点泪意,不多不少,星星点点,惹人怜惜。   就连顾君行都怔了一怔,新婚之夜,新娘子穿红戴绿,脸上胭脂涂得白墙似地,血口红唇,他只看了一眼,因问她读过什么书,她不识字,更是第二眼都没再看过。   此时看着徐迦宁容颜精致,像换了个人似地,也不由多看了一眼。   他身边的年轻女子看着也得有十八九岁了,素面朝天,倒也眉清目秀,徐迦宁看着他们两个,挨个打量了一番。现在都崇尚自由恋爱,她两辈子也没恋过一次,细一看,顾君行剑眉英目的,还算有点英气,模样俊秀,还不错,他身边的女同学……   在心里想了下,勉强能称上小家碧玉吧。   顾君行抬眼看着她,那女同学有点紧张。   也是,自从徐迦宁走过她身边,这位同学脸色就不太好看。   她可能没想到,自己口中粗鄙的老姑娘,竟然长得这么美。   此时她听见人说让她做小,顾君行还偏偏看着那女人,脸色已是变了又变:“你是什么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做什么小?你们这都是封建主义残余的恶习!这是在侮辱我和君行,侮辱我和君行的爱!”   总算她还有点心计,言语之间,带上了顾君行。   不过,徐迦宁依旧轻言轻语地:“我是什么人,你心里应该知道,你们既是真心相爱,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了,还在意什么名分干什么?”   女同学张口欲言,耳根都憋红了:“你!我……”   这日子总算有点新乐子了,徐迦宁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两分委屈,定定看着顾君行:“这位小姐说的没错,包办婚姻是封建恶习,但是我不明白,你既然不喜为何还要和公公登门求亲呢?空留我一人在府上,我心里也很难过……”   多亏了报纸,她也知道封建主义恶习是什么了。   徐迦宁低着眼帘,看着是既无辜又无害。   问到他头上了,顾君行当即语塞,他看向徐迦宁,心中更是愧疚,她说的没错,可他不能回答,他当初为什么登门求亲,是为爹妈所迫,是为形势所迫。   说明白话,就是为了那几百大洋。   祖母还在,顾家的脸面不能丢,他不善说谎,幸好顾王氏给他解围,让他们先起来说话,他站了起来,身边的女同学也起来了。   徐迦宁见好就收,向前走了两步,还看着顾君行:“这是你同学?”   顾君行嗯了声,到底从小教育好的,有些教养,转身过来介绍了下:“是我们校区女校校友,她叫林慧如。”   说着也没忘正式说了声,称她为迦宁。   徐迦宁脸上可看不出一点恼意,她甚至有些热络,和顾君行说着话。   她一开口轻言轻语的,软糯得听声音她更像江南女子一般温婉,实际上不过想给那女同学一种错觉,她同这夫君的关系,还没差到那种地步,仅此而已。   果然,余光当中,林慧如撩了下耳边短发,故作镇定。   徐迦宁回眸看她,这姑娘先还不惧对视,可被她看得久了,终究受不住,别开了眼去。   迦宁主动上前,似亲昵扶了下顾君行的胳膊,只一下,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当即放开了去:“君行才回来,想必是舟车劳顿,现在时候不早了,不如都就此歇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刻意说了个都字,说出口可像无意的。   林慧如这场离婚大戏才闹了个开头,怎肯轻易罢休,但是她偷眼瞥着顾君行,他似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禁有些失望有些气恼。   她是存心要横在顾家,刚好顾王氏从中打圆场:“闹得我这心里慌慌的,迦宁说的没错,今个你们回来的太晚了,也不巧得很,你爹不在府上,先住下吧,住下了有什么事明个再说。”   这姑娘顺着老太太的话,才要答应,说了个我字,徐迦宁已是往出走了:“好,那我让人收拾间客房,横竖早晚是君行的妾,是一家人,住下也好……”   原本轻飘飘一句话,却仿佛两巴掌抽在林慧如脸上一样。   她脸色由青变红,由红变黑,强忍住没有大吵大闹起来,只回头来拉顾君行的袖子:“君行,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变成妾了?”   顾君行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手臂,他一心读书,林慧如再三接近。   两个人一起参加过两次运动,颇有些共同语言,她也知道他家中娶了个不可心的太太,在回家之前,她向他大胆求爱。他本就对家中的媳妇介怀,刚好把心一横,给人带了家里来,让她配合自己闹一场,就打着离婚的主意。   没想到徐迦宁这么一来,他反倒有些不知怎么应对了。   徐迦宁带着自己的下人已经出了前堂,顾王氏在上面看着自己长孙,不由叹气。她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从来瞧不上半路上赶着来的:“迦宁既然不在意,那就让她进门吧!”   说的她好像菜市场的破烂菜一样,是一物件似地,林慧如明白过来徐迦宁说那话什么意思,她今天晚上住在顾家,以后传出去了,那舆论中她可就是顾君行的外室小妾了,想到此处她差点跳起来了:“不,不行,我不住,我家在外地,君行你知道的,我出去住旅馆!”   的确不能把人留在家里,顾君行连忙提起了她的皮箱来:“先送你去旅馆。”   说着他跟祖母说了声,带着林慧如先出了前堂。   顾家老宅在上海的商业街后身,出了这条街旅馆多的是,顾君行把人带出来,安排住在附近的一个旅馆,在街边站了一会儿。   徐迦宁说的没错,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登门求亲?   可他的人生伴侣,如若将就,怎能甘心?   顾家人生来心高气傲,即便是女校出身的,他都并未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不识字的,暴发户的女儿。夜里凉风一吹,见了媳妇之后的那些愧疚,又变了点意味。   顾君行匆忙往回走,他想要和徐迦宁谈一谈。   可等他回了后院那小园子,里面已是漆黑一片,人家早睡下了。   到底是个读书人,做不来闯进去的事,兴匆匆过来的,似被人浇了一头冷水,原本他是她丈夫,将近一年没回来了,难道她一点念想没有的么?   越想心中越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不过虽年轻气盛,也不好发作,转头让人收拾了客房,另外住下了。   其实徐迦宁还没睡着呢,从前院回来以后,就留神着顾君行的动静,人说大少爷送了同学去旅馆,她心中暗笑,拿了本连环画在灯下看着。   才看了一会儿,顾君行就回来了,还是匆忙关的灯。   黑暗当中,身边的小丫头摸索着帮她脱鞋:“大少奶奶,我不明白,大少爷要离婚,人都带到眼前来了,您怎么那么大度,一见面就应她进门?”   徐迦宁这会心情好,见她问就笑了:“她进门试试?进来你就知道了。”   小丫头想了下,见她没有恼怒,也没有被人闹要离婚的意思,也不明白:“那大少奶奶更该和大少爷亲近亲近了,既然大少爷回来了,您为什么不让他进屋呢?”   徐迦宁坐了床边,等她服侍自己脱衣:“红玉呀,你还是不懂,能稳坐中堂,从来不能全指望男人,而且男人的心,有的时候呢,低眉顺从比流泪更惹他怜惜,可有的时候呢,拒绝比顺从更引人注意呢!”   红玉才十六,当然不懂这些,不过对自家大奶奶又多了一份崇拜。   她平日就住在大奶奶屋里,说来大奶奶也真奇怪,听说刚开始结婚时候,她让人往顾家搬了张夸张的大洋床,平时还罩着粉粉的纱帐,可她来了之后从来没瞧见那张床,问了人才知道,说是大奶奶前些日子又将屋里家具换了个遍,现在这屋里住的是古式的大床。   红玉平时挺机灵的,从她来,就让她住在外间,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明白了,半夜大奶奶时常起来,她得跟前伺候着。   在屋里折腾了一会儿,两个人才各自睡下。   平时也习惯了早睡早起,一夜过去,早上鸡才叫了三遍,徐迦宁就起来了,红玉揉着眼睛过来伺候着她穿衣下地,不多一会儿,周嫂就来帮着梳头了。   拾掇一阵,天就亮了。   红玉到前院打水的空,听说家里可出了大事,顾老爷在逍遥馆出事了!   说他欠了人馆里不少钱,人馆里扣了人,来讨钱了,院里闹哄哄的。   这丫头端了水盆就往回跑,气喘吁吁跑回园子里,她家大奶奶正修剪花枝呢,赶紧过去把情况说了。其实红玉是有点兴奋的,她知道大奶奶有钱的,这时候帮衬一把,那地位肯定马上就不一样了呀!   可她说归说了,徐迦宁根本没放心上。   修剪了花枝,她看了下时间还早,进屋洗了手,在镜前照了照。   今日她要出门,穿了件淡雅碎花旗袍,为了走路方便特地还穿了双矮跟的皮鞋,配好了要拿的手包,徐迦宁叫了红玉就往出走。   红玉赶紧跟上,想了又想也不敢问,只跟了她身边提醒着她:“大奶奶,大少爷才回来,咱们不等他的吗?还有老爷他……他好像欠了不少钱呢……”   她支支吾吾的,但的确是真心为她。   才出园子,左右无人,徐迦宁手包在她头顶轻点了一下,实在是哭笑不得。机会的确是来了,但雪中送炭不是这么个送法,救急也得等人开口求了,那才有用,而且,她在顾家花了多少钱,是时候要点好处了。   “还不是时候……”   光这一句,红玉顿时明白过来。   她大奶奶心里有数呢,心中稍安,更是欢喜,马上就笑了:“那大奶奶,咱们干什么去啊!”   徐迦宁一抬臂,手包按了她怀中让她拿着,已走过了她身边去:“吃糍饭团,坐电车,看电影……”   顺道去看看顾家剩下的那两个铺子,哪个还有利可图。 第3章 贵妃看电影   叮叮当,叮叮当,电车来了。   穿梭在街上的电车,可是两边商铺当中,一道最独特的风景,大少奶奶对她实在太好了,吃糍饭团带着她,坐电车带着她,看电影也带着她。寻常人家的孩子哪里能享受得到,红玉眉眼弯弯,跟紧了徐迦宁的脚步,等待上车。   从这一站坐到商业总会一共十二站,一站一个人五分钱,头等座翻倍,徐迦宁嘱咐红玉准备好钱,抬脚上了电车踏板,上了头等座厢。   她今日出门,额前梳了一字式刘海,两鬓些许短发,赶着流行从前面看像是短发,实际长发都编在脑后,长辫子又盘在脑后,显得人小许多,早起红玉还笑说要穿洋装可像洋学生了。   徐迦宁不喜欢洋装,现在穿旗袍,露些腿她已觉新潮了。   车上分头等座和二等座,付了钱,红玉才往里走,发现徐迦宁看着司机,站住了。   “大……小姐!”   在外面时候,她不喜欢被人称大少奶奶,让叫小姐。   此时见她喊了,徐迦宁这才走过来,拉了红玉的手一起坐了头等座里,二人挨着坐下,都有点紧张。   不多一会儿,电车行驶开来,徐迦宁才放开抓着红玉的手,笑了:“今天换了司机,没想到也这么稳当,电车真好,走得很快。”   红玉连连点头:“还快还稳!”   话音才落,电车戛然停下,两个人没有防备,身子都猛得前倾差点摔到对面座位上去,还是红玉眼疾手快拉住了徐迦宁,二人心如捣鼓,互相握了手,都有点胆战心惊的感觉。   后面车厢内顿时骂声一片,头等座里除了她们没有别人,司机脱了礼帽回头对她们致歉,片刻之后,几个半路拦车的人,上了电车。   前后车门处,各自站了几个彪形大汉,一个个黑衣黑裤身形魁梧。   最先上车的两个人奔了头等座来。   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一身青衫,戴着眼镜油头粉面,三十岁上下年纪,吩咐了人守门,不许开车,才回头看向身边人。   真个没有让人放心时候,本来要把人押上车了,影呼看见个背影,看人上电车了他也跟着上来了,这弟弟真不让人省心。   先上车这个,比他还要年轻些,进来就坐了徐迦宁的对面,瘦瘦高高,那裹在西裤下面的两条大长腿悠闲地交叠在了一起,上衣搭在自己手臂上,衬衫马甲,一派新潮。   他一手扶着椅边,徐迦宁的目光在他手上停了一停。   是一只赏心悦目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秀美,指甲干干净净莹润饱满,手型加分。   她从前做贵妃时候,就有这习惯,看人先看手,手好看的,看着人也顺气许多,目光往上,棱角分明的侧颜,薄唇微抿,目光悠远。   他正看着窗外,似有不耐。   先前的男人扶了下眼镜,推了他一把:“看个电影嘛,当然要开车去了,坐什么电车?你才回上海,可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洋车洋房,一会下车再给婉婉买束花,保准她开心。”   人家不说话,也不理会。   眼镜男就在旁劝着:“不理我是吧,我可是为你好,你自己看着办,折了咱爸的面子不算最糟的,要是给妈气病了,看哥几个不打死你!”   人家不说话,还是不理会。   眼镜男苦口婆心劝了好半晌,最后也没耐心了:“能不能听四哥一句劝?咱爸和婉婉她爸可都是老交情了,想撮合你们也正常,不就是陪她看个电影吗?婉婉多好啊,你看你去国外,人家追去了,你回来了,人又跑回来了,人家也是喝了洋墨水的,不论是家世还是模样,人婉婉可没的挑啊!”   威逼利诱,年轻的男人回眸一瞥:“无福消受。”   被他称作四哥的眼镜男很显然受够了他:“反正这差事交给我了,你就别想没用的,你别说你坐电车,你就是坐天车,我也得押送你去,不会给你任何一个逃跑的机会,你以为咱们这的电车跟外国的一个样?钻进去找不到人了?想的美,你就乖乖的到电影院去,赶紧走,别折腾了!”   “上海的电车是不怎么样……”   声音略有低沉,真个撩人。   侧颜英俊,一转过来,那眉宇之间虽不见笑意,竟似有致命的蛊惑力,直叫人移不开目光,看看,红玉偷偷看着人家,耳根都红了。   徐迦宁看向窗外,心中却想起古语来:或有邪魅山精,作祟害人,需得远离。   偏这山精还说了下半句:“但是上海的人么……”   他就坐在自己对面,整个头等车厢也没有谁了,徐迦宁下意识回头,茫然间四目相对,他目光略沉,见她神色陌生,却是漠然站了起来,当即在前呼后拥下了电车。   她往外看去,果然有两辆别克轿车停在一旁,那些人上了车扬长而去。   电车也快,没有人捣乱了一路疾行,到了商业总会,大家纷纷下车。   商业总会附近的金佰利电影院,是上海最大的电影院,门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徐迦宁带了红玉去买票,才走到前门处,就瞥见车上那两个男人了。   电影院前,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白色洋裙,怀中抱了一束火红的玫瑰花,迎着他们跑了过来。   她皮肤白皙,一头卷发,浑身都是洋味,到了他们面前,直接将玫瑰花举了老高:“澜廷哥!欢迎回国!这次我比你先回来的,可别说我跟着你了啊,昨天你过生日烟花好漂亮,都没看到你人影真是太可惜了,今天能来和我看电影我真高兴……”   这姑娘一看见他,眼睛里都放光了,情情爱爱的到底什么样个滋味,流水无情,落花有意,人家没有买花给她,她还买了送人家。   真是鬼迷心窍啊鬼迷心窍!   徐迦宁径自走过他们身边,暗自叹息。   进了电影院很顺利地买了两张电影票,看的是《上海故事》。   影厅里人还不多,时间还早,徐迦宁让红玉拿着包,她出来洗手,这时期的卫生条件可比她们那年代好多了,从洗手间洗手出来,才擦了手上了长廊,对面匆匆一人,打开旁边紧急通道的门闪身躲了进去。   徐迦宁识人可谓过目不忘,正是那个山精。   她仿若未见,才要走过,之前电影院门前看见的洋妞从转角楼梯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见了她急道:“这位小姐,可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往这边来了?他长得很好看的,很好看的……”   可见真是为色所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迦宁前后一想,摇头:“没有看见。”   这姑娘顿时大失所望,气的直跺脚,扬声还喊了两嗓子:“霍澜廷!霍澜廷!”   当然没有人能回答她,她提起裙摆急急忙忙向相反的地方跑了去,紧急通道的门还虚掩着,徐迦宁下意识回眸,刚好对上了那人目光。   她眸光微动,浅浅目光也不过是淡淡一瞥,坦然走过。   高跟鞋声哒哒地响起,走了,就再没回头。   《上海故事》讲的就是上海的历代变迁,红玉看得都快睡着了,徐迦宁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一场电影看完,又懂得不少东西。   从电影院出来,到街口买了鲜花饼和糍饭团,眼看着快中午了,叫了黄包车夫来,这就打道回府了。   坐黄包车虽然慢了点,但是好像更放心。   徐迦宁心神渐松,在车上还打了个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黄包车终于停了下来,到了顾家大宅院门前了。红玉扶着她下车,才站稳当了,月娥就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了!   “大少奶奶!您可回来了!出去找你们都找了好几圈了,赶紧去老太太跟前看看吧,出事了出大事了!”   你看,她们得多急,还出门找她们来着。   徐迦宁心中安定,面上却露出一点急色来:“出什么事了?”   月娥迎着她往院里走,引着她往老太太屋里去:“能有什么事,咱们家老爷让人扣了逍遥馆了,说是欠了人不少钱,老太太一着急背过气去了,这会儿呀,才缓过这口气来!”   老太太身体好着呢,这件事徐迦宁比任何一个人知道。   她让红玉先回去洗衣服,自己倒很配合着月娥,急三火四看老太太去了。这时候的顾家,死一般的寂静,老太太屋里人还不少,顾家大夫人也不吃斋念佛了,姨娘也不浓妆艳抹了,两个女人都围在床前,顾君行不在,君书和两个姐妹靠立一边,还有几个没大细看。   徐迦宁人一到,月娥立即嚷了一嗓子:“大少奶奶回来了!大少奶奶回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大夫人亲自拉了她的手,让她坐了床前:“你这个孙媳妇儿,老太太最疼你了,今个可是玄了,一口气梗在心头上,你快点劝劝她,可让她宽宽心!”   徐迦宁心里明镜似地,乖巧坐下。   顾王氏两颗泪珠滚落而下,看着她是情真意切:“迦宁呀,祖母差点看不见你了,你说说,自打你嫁过来,祖母是不是最疼你了,有什么好都得记着先给你……”   论起演戏,迦宁更是收放自如,当即红了眼:“祖奶奶对我是极好的……”   诶,对她是最好了,顾王氏趁热打铁:“帮帮你公公吧,他再不是,也是君行的爹呀,眼下也是没有法子了,只能先欠着你的,以后还你一辈子了!”   迦宁叹气,握紧了她手:“可是祖奶奶,君行说要跟我离婚呢,我今天心里难受,就出去走了走,现在都兴自由恋爱,我想了,要是他非离不可,那我成全他好了。”   顾王氏眉眼一横,已是咬牙了:“混账东西,他敢!离什么婚!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管作什么?你等他回来的,祖母给你做主!”   徐迦宁点着头,也带了几分娇气。   顾王氏见她小女儿姿态,只当哄住了,轻言道:“你公公被逍遥馆的人扣住了,需得些钱,迦宁,你看看你若是有……”   话还未说完,徐迦宁抬了眼,她一副傻眼模样:“得多少钱啊?”   顾王氏叹了口气:“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两百大洋。”   两百大洋,也亏她说得出口,徐迦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祖奶奶,要说我没有钱,怕你是不信,我嫁过来以后是有点钱的,但是平常贴补贴补家里,我自己也没个节度大手大脚的,上次换完家具,就剩几块了……”   顾王氏的眼睛看的从来都不是她手里那几个钱,听她这么一说,当即紧了紧她的手:“没法子了,迦宁,不行你就回去跟你爹跟你哥哥借一些来,你是你爹唯一的女儿,你哥哥唯一的妹妹,总不能不管的。”   就知道她会打她娘家主意,幸好之前就和她哥哥通过气,这场戏总算开始了。   徐迦宁虽还有为难之色,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吧。”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顾王氏也面露喜意,可不等她们这口气吞吐下去,徐迦宁又加了一句:“那就让君行同我一起去吧,我哥哥为着上次那几百块钱,还气恼着,我怕我一个人去,他不信你们。” 第4章 贵妃有人疼   顾君行就是一块硬骨头,只怕他祖奶奶也得把他嚼烂了。   他肯定不会想去,但是他若是能硬得过老太太和他亲妈,那他当初也不会去徐家提亲了吧,徐迦宁回了自己屋里,就着星点的困意,美滋滋儿睡了一觉。   就是短了点,不多一会儿,红玉说顾君书拿报纸来了,叫醒了她。   从前她说过,要挑君书有空闲的时间看报纸,不管她干什么,一定叫她,没想到平时来得晚,今个半天中午就来了,徐迦宁在梦中才醒过来,就着红玉的手擦了脸精神了点。   站了镜前看了一看,实在将刘海梳得整整齐齐了,才走出来相见。   见人之前,必须正装正仪,这是她的习惯。   顾君书今日是半路在学校被叫回来的,所以还穿着校服,少年一身立领学生装,英气十足,兄弟两个长得还有相像的地方,不过君行多一分温润,君书则自有傲骨。   坐了桌边,顾君书伸手将报纸递了过来一份。   徐迦宁在伸手之前,两指在眼角点了一下,这么努力让自己清醒的模样,着实有点可爱,与平时一本正经不一样,红玉强忍住笑,一抬眼看见顾君书也同自己一样,看着大少奶奶,也多看了他一眼。   今日的报纸,与昨日没有什么分别,主版还是报道政务院部署名单,连着副标题还有霍苏两家的联名声明,下面小标题好几个,其中一条略有八卦,说的是霍家七子霍澜廷昨天生日宴会的事。   原来那些烟花是霍家放的,她才要看下去,顾君书将这段草草略过,已经去读她平日爱看的离婚专题去了,她看报还是很快的,飞快扫了两眼,也翻了过去。   顾君书:“一个受过新教育的男子,以为和一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旧式女子结婚,是非常可耻的,其中女性的觉醒更为重要,要向包办婚姻说不,离婚是唯一的出路……”   其实,徐迦宁适应得很快,学习也很快,上下文联系着,连猜带蒙读报没有太多障碍了。   这报道中规中矩,在说离婚是唯一的出路后面,还有转折,但是女人离婚亦然不能草率什么的,眼看着人直接将这跳过去了,徐迦宁诶了声。   顾君书面不改色:“怎么了?”   她纠正了下:“怎么跳过去了,但是,下面还有但是……”   少年眼帘一动,抬起眼来,定定看着她。   他不说话,眸光暗沉。   可即便什么都不说,她这样心性的人,也一下明白过来了。   徐迦宁两手一抖,将报纸合上了,随手放了桌上:“顾君书,你这是,在鼓动我离婚?”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吸大烟的人,至死方休,顾家没有什么能还你的了,一个无底洞,你不该再留。”   当贵妃时候,习惯了阴谋思维,徐迦宁心生异样,直言道:“是你哥哥让你来,做说客的?”   顾君书顿生恼意,更为自己心底生出的那些怜惜生气,将报纸按了桌子上:“既然嫂子已经能读报了,我看以后也不必特意让人来教了,离不离婚跟我什么关系,随你吧!”   说着转身就走,走得还很快。   以前让他来读报,开始时候他以为是她无聊,叫他来消遣时日的,他还恼怒过,原来已经知道她是借他读报学字了,看来,她得加快学习脚步了。   可是,他是顾家人,想法子拿钱救他爹,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恼了?   徐迦宁看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是生的什么气?”   红玉在旁也是摇头,不明所以。   主仆两个正是胡乱猜测,才走的顾君书又回来了,他脚步匆匆,这般去而复返还带着几分恼意,手中不知拿的什么东西,径自往桌上一放,木着脸道:“这是启蒙识字,几千年字体演变至此,最简单的了,你先看着,有不认识的圈出来,我明个教你,都认识了再学别的。”   这个好,徐迦宁翻开看了两页,多半认得,抬眼便笑:“有劳君书了。”   客客气气,有劳了,多谢了,顾君书压住心头恼意,到底嗯了声,转身走了。   徐迦宁看了眼红玉,红玉连忙去送。   这是一本旧书,上面还有孩童幼稚的笔体。   迦宁翻开,从其中看见古时字,是那般熟悉,伸手抚过,心中欢喜。   也等她再细看,院子里已经传来了尖叫声,她立即站了起来,走了窗前去,院中红玉正低头认错,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地上摔着水盆,顾君行一身的水,一脸怒意。   两人都往屋里来了,徐迦宁走回桌边坐下,房门一开,顾君行已是怒气冲冲奔了她来,红玉追着撵着拦住了他,跪了他面前:“大少爷别恼怒大少奶奶,这跟她没关系,是红玉笨手笨脚不小心撞了大少爷,大少奶奶天天就在这园子里,天天盼着大少爷回来呢!”   小姑娘真情实意,慌乱得不行,见他恼着,直拦着他,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转了。   顾君行当即怔住,他从红玉眼中看见了自己,面目扭曲,也怪不得给这丫头吓成这个样子,以为他要找徐迦宁怎么样了。   一早起来他去了从前的老师家探望老师,并透露了自己想在假期去英租界做点事的想法,老师当然说会帮忙。回来之后到旅馆给林慧如送了两块钱,到家之后才知道,他那个吸大烟的亲爹被逍遥馆扣下了。   这个爹败了家里还不够,还要毁了家里,一听祖母说徐迦宁答应回娘家借钱他就怒了,更何况说到最后,老太太还想要他和她好好过,要他们一起去徐家借钱,真是气血翻涌,直奔着后院来了。   红玉送了顾家二少爷走,寻思顺手打点水,一会儿大少奶奶洗脸,没想到她一转身,就撞到了一起。   摔了大少爷一身的水,红玉见他恼怒,只怕他找大少奶奶茬,吓得不行。   她跪了他面前,见他不说话,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大少爷,求求你了,别和大少奶奶生气,她一个人住这园子里,够让人心疼的了……”   顾君行闭上双眼,平息了下怒火,摆手让她下去。   她不走,哭得更厉害,冷不防背后有人轻点了下她的脚底,抽泣着回头,徐迦宁就站在她背后:“还不去给大少爷拿套干衣服去?”   听着声音略有不快,红玉以为是恼了她,赶紧起来去拿衣服。   才刚养胖了点,看着顺眼多了,这都哭花脸了,徐迦宁当然都迁怒到顾君行身上了,不过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看着顾君行,也似低眉顺目地。   “既然回来了,那拾掇拾掇一起去我爹那吧。”   不提这件事还好些,提起来,顾君行又是满腔怒火:“你为什么要这样?这些钱都是要打水漂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去借钱?”   徐迦宁抬了眼,一脸无辜:“是祖奶奶让去的呀,你要问祖奶奶为什么让我去借钱,我还知道为什么,因为大家都没法子了吧,你问我为什么答应,我总不能说是你爹妈祖奶奶求到我了,我不得不答应的,多半是为人媳应该的了。”   顾君行当即语塞,是,他对她发火干什么。   可亲爹那样,满心无力,一手扶了桌边,余光当中瞥见上面的报纸和书,也有些恍惚,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学着读书看报了吗?   可他此时满心闷火,无处迸发,求亲借钱已属无奈,此时再登门借钱,他无论如何做不到。本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头扎这园子里了,看着徐迦宁体体面面,也温婉宁静,自己一身湿漉漉的更觉狼狈羞辱,从前他看不起的一个人,想到爹妈奶奶这般作为还不如人家了,更是一刻待不住,逃一般转身走了。   诶?   战斗力怎么这么弱的吗?   她才说一句话,他就如兵败山倒的模样走了,徐迦宁有点不理解,按着她想,那人心丑陋,顾家人肯定要推着顾君行同自己回娘家借钱的,因此在婚姻当中,她可压他一头,甚至压他一辈子。   现在他怎地还不愿意?   他是有什么新对策了?   想到此处,徐迦宁又燃起了些许斗火,心有期待。   果然,她出了园子,就听见前院闹哄哄的,再往前去,顾家大夫人二夫人以及两个丫头都拉着顾君行哭呢。她这个夫君倒还有些骨气,手里不知拿着什么,直嚷嚷着说要卖了家宅,当了铺子,言语之间,恼怒不已。   犹豫了下,是看戏还是上前推波助澜,徐迦宁才想隐身后退,没想到这么一犹豫,给自己亲哥哥犹豫来了。   徐凤举是听说顾家大少爷回来了担心妹妹才来的,一进院子瞧着这么一出更是皱眉,幸好顾君行还顾及自家脸面,先稳下来打了招呼。   大夫人和二夫人直推着他,也都乐呵呵过来打招呼。   徐凤举手里拿了包东西,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本来就不待见这家人,都是表面功夫:“舍妹就爱吃鲜花饼,我这路过就给她买了些送过来,顺道看看她。”   理解,理解,大夫人二夫人现在巴不得让他去见徐迦宁,赶紧让人送了。   徐迦宁才回到屋里,哥哥就进门了。   她知道他来,坐了桌边等着他。   徐凤举比她大八岁,真是从小看到大的,他一身青衫,本就是商人,看着也很斯斯文文。到了桌边,鲜花饼推了妹子面前,人才坐下来。   迦宁见他就觉亲切:“哥哥怎么来了?”   徐凤举长出了口气,很不高兴:“顾君行那小子回来了?闹腾什么呢?我听说他爹被扣逍遥馆了,得不少钱,这家是烂透了,就剩个宅院面上看着还行,没什么好的,离婚算了。”   说着余光当中看见桌上的书和报纸,顿时笑了:“从前让你学字看书,你说脑袋疼从来不学,怎么还看起报纸了?”   徐迦宁轻笑出声:“现在没文化都不行了,必须得学。”   妹妹竟然看书看报了,徐凤举满目宠溺,更觉顾家那什么大少爷根本配不上她:“听哥的,离婚,以后哥给你找个比他家世好的!”   迦宁不提离婚,只说利害关系:“我不,顾家除了这宅院还有英租界个铺子呢!”   徐凤举心疼她,叹了口气:“什么铺子不铺子的,你过得好才行,咱不看那个!”   徐迦宁身子往前一倾,略一咬唇后,轻声道:“可那个铺子,我想要。”   男人怔住,随即抬臂,在她目光当中举手投降:“好,你想要那就要。” 第5章 贵妃碾人心   车水马龙,大上海的街头,人潮如流。   出了顾家大门,街道两边的广告牌路牌越发的多了起来,可就这么仰望天空,即便是街道两旁的高大建筑,也显得不算什么了,相比之下人真的很渺小,太渺小了。一个人的力量也有限,顾君行小时候生活还是很富裕的,没想到还未等到他满腔热血,去报效国家,先被那铜臭大子儿难倒了。   他想卖掉祖宅,可祖母以死相逼。   他想离婚,母亲也哭成泪人,竟要向他下跪,他想着自己的同学,可思来想去,竟没有能开口借钱的人,平时他从未被钱难倒,竟然不知顾家已到了这个地步。   事到如今,也只有问问那两个铺子的租户,能不能提前交租金,如果有一些,先送去逍遥馆,走一步算一步了。一见儿子出了顾家大门,大夫人赶紧又追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儿呀,现在你大舅哥就在后院和迦宁说着话,这是多好的机会,你也过去说说话,先跟他借点钱,把你爹救出来,咱们有了再还他就是。”   顾君行还看着天边的一朵云,叹气:“妈,咱们顾家,保不住了。”   听他这么说,大夫人顿时捶了他一下:“保不住怎么办?苦了我儿,都怪你爹那个老烟鬼!你别管那些,先过了眼前再说,你好好读书,早晚还得靠你……”   话音还未落呢,身后已是传来了脚步声,二人回头,徐家兄妹一前一后从院里出来了。   徐凤举走在前面,脚步匆匆,徐迦宁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穿着高跟鞋踉踉跄跄的,她直拉他胳膊,一边追着他,一边叫着他,急得都要哭了:“哥,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哥,哥你别走……”   走到顾家母子跟前了,她似没站住脚下一崴,差点摔倒。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君行伸手来扶,一把托住了她的后腰,徐迦宁站稳了,也似乎借力将她大哥拉住了。徐凤举站住了,回眸看着她,似有不快:“你呀!”   徐迦宁双手合十,柔声柔气:“好哥哥,你就再帮他们一次,就一次。”   徐凤举走开两步,她赶紧又跟过去,片刻之后走了回来,拉住了顾君行的手,她力气似乎很小,只轻轻捏了一下他手心,亲厚得很:“去吧,他叫你过去呢。”   顾君行诧异地看着她:“什么?”   迦宁声音不高不低:“放心,都和他说好了,不会为难你的,我哥哥答应借钱了。”   顾家大夫人听见,连忙推了儿子一把,顾君行像是被架上火的鱼虾,连挣扎都是徒劳的,他沉了下心,大步走了过去。   徐凤举面色不虞,只看着他。   他从未借过钱,按着本来心意说:“我会还的,我一定会还的,我已经托了人去英租界做事。”   二人已近街头,徐凤举似是无奈:“我本是商人,从不做赔钱的买卖,若不是我妹妹再三相求,定不会管。你爹在逍遥馆欠下的钱我可以替你还,但是上次结婚借的钱就一起算了吧,你看看,是折宅子还是折铺子,一次算清。”   顾君行顿时抬眸,以为徐凤举借此要挟,让他别离婚什么的,没想到人只字未提,傲气又生:“我以为,你会要求我待你妹妹如何如何。”   徐凤举当即失笑,上前一步,抵近了些许:“顾大少爷,千万别对我妹太好,我巴不得你们离婚呢!”   说着退后一步,又是一本正经说道:“再者说,徐某从不拿妹妹做买卖,若求亲那日我在家中,就是她一直哭,我也不会让她嫁进顾家。”   这话看似轻,实则太重。   就是她一直哭,在他心中妹妹一直哭,就是重事了。   顾君行感念至深,低头:“她真的有个好哥哥。”   徐凤举浅浅目光,透过他的肩头,看向顾家门前的妹妹,笑意更深:“谈不上好,见不得她不痛快那样。”   他一身青衫,斯斯文文。   顾君行莫名的愧疚,如实道:“本来也不想张口,家父之过,便是君行之过,君行无能,不能让父母依靠。若是平白给了,我也受不起,如此算清才好,祖宅还得住,就抵铺子吧!”   顾家现在还剩下两个铺子在收租,一个在普通地段,租金少得可怜,一个在英租界,租金可观用来维系生活。他一读书人虽知道哪个金贵,但实属无奈,只等徐凤举开口。   果然,徐凤举不甘不愿地:“这几百块钱够买你们家祖宅的了,但是常言道么,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就许你抵当英租界的那铺子,你看怎样?”   顾君行略一思索,当即答应下来:“好,只不过地契不在我手里,需得回去拿……”   此事事关重大,顾家老太太轻易不能答应,可不是他说的这么简单。   徐凤举只当不知,点头应下:“行吧,那我先带迦宁回家一趟,你去拿地契,家里等你。”   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他这是在给顾君行体面,把徐迦宁带走了,你们爱怎么吵怎么吵,地契用什么办法拿出来,也是他顾君行的事。   真是十分体贴了,顾君行隐约明白过来,点头答应。   至此,徐凤举将妹妹叫了过去,直接拽走。   徐迦宁还沉迷于苦情戏当中的小媳妇儿角色,走的时候就两步一回头,眼巴眼望地看着顾君行,直把他看得心生不忍,竟然跟了上来。   一辆汽车就停在路旁,二人走到车前,徐凤举打开车门,让妹妹上车。   迦宁站在车门处,有些不想上车的意思,等顾君行到了面前了,低低道:“你快些来接我。”   她眉峰微动,满眼期盼,忐忑又犹豫,似又努力对他笑着。人家最宝贝的妹妹,嫁给了他,在他这里没有好好对待,还这般期盼着他。顾君行心中百转千回,生出些疼惜来,真是破天荒对她说出了回家以来最和颜悦色的话来:“你先同大哥回去,我一会儿就去,一会儿就去接你。”   徐迦宁点头,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上车,坐进去还扒着车窗,伸手出来对他摆手挥别。   顾家大夫人在一旁抹着眼泪,顾君行目送她们兄妹离去。   徐凤举上车开车,汽车启动,慢慢离开了顾家门前上了正街,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回眸看着旁边的人:“妹子,演完了吗?”   徐迦宁脸上已恢复了平时一本正经模样,还叹了口气:“哥哥略胜一筹。”   街上车来车往,许多黄包车掺杂在黑色的汽车当中穿梭不停,前面有车停住,徐凤举按了下喇叭,实在没按捺得住,哈哈大笑。   兄妹在屋里时候就讨论了一下,徐迦宁始终认为,等待就好,顾家老太太会碾碎顾君行的自尊,最后他不得不低头,上门来借钱,她们等着就好,毕竟她们等得,她那个被扣在逍遥馆的公公等不得。   徐凤举则有不同见解,他说顾家书香门第,顾君行是新时代读书人,结婚已是极致,做不来那样伏低做小蝼蚁模样,也做不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坑岳丈家钱的事,气急了会横生他事。只要给他一个契机,让他接受交易会更容易,不需要弯弯道道,一次就能折清,而且他日后是顾家的天,他必定能有办法拿地契过来。   为此,二人打赌,没想到顾君行果然还有骨气,没被顾家老太太碾碎,现在就看他能不能把地契拿来了。   虽然铺子似乎要到手了,但徐迦宁却有点高兴不起来。   她不喜欢这种脱离的掌控感,人性丑陋,她从小就在深宅长大,与嫡亲的姐妹斗,与庶出的姐妹斗,与不争气的兄弟斗,到了年岁进了宫,又是一路明争暗斗。   帝王的宠爱,对于她来说,都不过是争斗的砝码。   于她而言,她不懂情爱,也不信情爱,更喜欢人心碾碎的快,感。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越是难掌控的人心,越好像更有意思了。   随即宽心,左右看看,她哥哥开的这辆车,车内装饰都还新着,才想起来问他:“你买车了?”   徐凤举回头,勾起唇边笑意:“新款福特,一万多大洋呢,和别人合买合用,别人还没坐过,先带你转转,怎么样?”   这车比电车还稳,四个轮子跑得快,徐迦宁早就对汽车感兴趣了,当然新奇。   自家哥哥面前,少些矜持,在车上伸手摸摸这,看看那,好奇得很:“真有意思,这东西时髦得很,那些女学生天天喊着人人平等,怎不见她们开车呢?”   徐凤举也是新手,开不快:“你想学?等我再熟悉熟悉,就教你开车。”   她顿时摇头:“不想。”   徐凤举好笑地看着她:“为什么呢?”   他妹子直直看着车前面,正襟危坐,一颦一笑间动作间都带着种说不出的仪态,真个是贵妇一样了:“我不想凡事都亲力亲为,若是坐车,就请司机。”   他更是笑,说那坐好司机开车喽,加快了油门。   徐迦宁和新时代女学生不一样,她可是贵妃,怎能什么事都自己做。   心中不屑,低头看着旗袍上面的花纹却是失神,对了,她已不是贵妃了……不过那又怎样……   汽车在上海街头绕了几绕,这么一低头,也不知怎的,没想到平时坐电车也没怎样的徐迦宁,坐汽车竟然晕车了,她脸色苍白,心口不舒服,头也不舒服,吓得徐凤举直接把车开到了医院去。   玛利亚医院是上海最好的医院,位于基督教旁天主堂旁,它有五层楼交替接转,门诊部与病房有遮廊天桥相连。下车时候,徐迦宁是站都站不稳了,徐凤举心急如焚,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直奔门诊。   这里是西医院,里面都是洋大夫,徐迦宁第一次到医院,还什么都没见过。   晕晕乎乎时候,洋大夫听了徐凤举描述,说是小问题,让护士带着她们去打针输液,起先还好,不等去病房呢,徐迦宁一睁眼看见护士拿着的针管和针头,可从未见过那么粗的针头,顿时清醒了,问是什么。   洋护士中国话还说不太好,比划着往她手上扎,惊得她顿时尖叫起来!   徐凤举连忙将妹子护入身后,知道她怕打针,心疼得不行:“能不能不打针?吃点药呢?”   她们那个时候,针灸都老细的针,细如毛发,怎的到这年代针头粗成这样,还要连着针管,往身体里面打的什么东西!徐迦宁直躲了哥哥身后:“你让她走,你让她走,我不打针,我不打针!”   正闹着,一行人匆匆自病房方向走了出来。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洋人,边走还说着洋话,根本听不懂,中间一个年轻的中国人身着西装,在他们中间显得特别明显。他们交谈无阻力,似乎在为他介绍医院偶尔还往四处指指。   都是专业术语,洋护士听得懂,回头。   男人往这边看了一眼,正撞见徐凤举无助的目光。   徐凤举很焦急,见了他心宽一半:“澜庭快来!”   被他称作澜庭的,当然就是霍家的霍澜庭,他礼貌地先对院长以及几个大夫说了稍等,这就走了过来,到了面前,徐凤举连忙将病症说了一通,他一问护士,知道是就是晕车。   此时徐迦宁就躲了哥哥身后,徐凤举错开身,回头劝她:“没事了,没事我们不打针,让澜庭给你看一眼,澜庭你也认识的,他中西医都懂……”   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随即说道:“无事,按一按就好。”   徐迦宁头还晕着,恍惚间一人微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一抬眸,山精入眼。   竟敢随意触碰她:“放肆!” 第6章 贵妃喝白水   她乃帝王贵妃,他竟敢!   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民国,是在上海的医院里,徐迦宁脱口而出:“放肆!”   抽回手腕,她眼中是滔天怒意,对上他的眼,一下反应过来,偏头躲了徐凤举身后。   霍澜庭额角青筋一动,也站直了身体,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徐凤举是彻底被妹子这嗓子惊住了,他看向霍澜庭,平时多能言善辩,此时脑中一片空白:“迦、迦宁她不舒服,可能有点晕糊涂了……”   玛利亚医院的院长还在一旁等他,霍澜庭折好帕子,放入口袋里了,没有戳穿他的话:“嗯,回去休息一会就好。”   说着让护士给他们开个什么精油,这才转身离去。   玛利亚医院的门诊处,那人站在几个白大褂当中,显得十分扎眼。   他身形颀长,虽身着西衣西裤,但是发色和那明显的东方面孔,更引人注意。徐迦宁坐在门诊的临时病床上面,远远地瞥着他。   她见人,向来过目不忘。   上午才见过,在电车上,在电影院里。   那时他眼帘微动,似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可惜她不受蛊惑,将他归类为邪魅山精,会作祟害人的那种。   没想到下午在医院里又遇见了,她在这里也适应了一段时间,还从来不知道医院是这样的个地方,竟有些方寸大乱,实属不该。   正是稳着心神,徐凤举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你说你让他给你看看怎么了,他是什么人,你还敢说人家放肆……”   徐迦宁坐在病床上,伸手抚额,一时失口:“我又不认识他,有点惊到了。”   一抬眼,徐凤举更是惊讶模样,他眼中惊疑未定,她见他目光,还以为他察觉到妹妹异样,心生警觉,可他只是满眼担忧,一低头,竟是来探她额头来了:“你不认识他?你不是发烧了吧?真晕迷糊了?”   说着真伸手到了眼前,她下意识侧脸,也避开了。   出差错了,那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说话,一开始过来时候就这样,不说话,少说话,身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从中能得到不少消息,等都转变成自己有利,不出错才能开口。   果然,徐凤举没在意她动作,胡乱猜测了一番:“哦,我知道了,你还生他的气,故意装不认识他是吧?行了,咱别惦念他了行吗?那不是咱们能惦念上的,再说你这一时心性不都过去了吗?不是又看上顾家那小子了吗?”   眼看他这话说到头了,还没抓取到有用信息,徐迦宁别开眼去:“过不去,哪那么容易过去……”   那人已走远,徐凤举转身看了眼,才又回头压低了声音,一脸正色:“妹子,什么事都好说,唯独这件事,千万记住了。霍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七少是什么人,要不是咱妈看顾过他拼死拼活救过他,他们家存这点善念,人认识咱们是谁?哥能有今天,全依仗霍家,这是我和你说,你觉得过不去那就放心里,见了他别像仇人似地,人不欠咱的。他不喜欢你,总还有别人喜欢你,这世界上人多了去了,知道吗?”   三言五语,从中捋清了些许关系。   昨日在电车上相见,难道那时他就打了她主意,有心让她帮忙逃脱身边盯梢的人?   这么重要的人,为什么不在原主的记忆当中,自己竟然差点露出马脚,徐迦宁心中暗惊,面上不露一分:“知道了。”   护士给拿了精油来,赶紧先在太阳穴两侧抹了一点,这药味道诡异,迦宁打了两个喷嚏之后,竟然赶紧舒服点了。徐凤举见她好转,扶她下地,这回也不敢再让她坐汽车了,叫了黄包车来,哥俩直接回了徐家。   徐家突然发迹后,才搬到上海的华安街附近,说起来,这可是徐迦宁在印象当中,第一次回娘家。   华安街在黄埔大街后身,巷口里一溜独立小院,徐家过来之后买了两个,改建了一起,此时大门紧闭,门口两个小黄狗来回跑过,见了人也不咬,戏耍着来回跟着黄包车跑得欢快。   徐凤举叫车夫停车,然后下车来扶妹子,迦宁都不知自家大门朝向哪边,她不确定是原主没想过,还是人根本没放心上,更小心翼翼地,只说自己头晕,眼也不抬。   其实坐了黄包车,被风一吹,早不晕了。   巷中第一家独门大户就是,到了大门前,徐凤举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扶了迦宁往里走。   徐迦宁暗暗记住方位,才要随着哥哥脚步往下走,突然传出了一声惊喝来:“呔!”   站住了,院子当中一个发了福的老男人,穿着古时衣服,头戴花帽手持长1枪,奔着她们就抖起了那手中的红缨长1枪来:“站住!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穿这样的衣服,徐迦宁了愣住了:“……”   徐凤举还扶着她要往下走:“爹,别闹了,难得你宝贝女儿回来……”   枪头一动,直直指了徐迦宁的面前来:“站住,她不是我的女儿……”   徐迦宁那颗沉寂太久的心,突然跳快了些,她不知如何应对,实在有点手足无措,记忆当中是有这个爹的,但可不像这样……   好在徐老爹那绷住的脸,没有坚持几秒,立即笑的像开了花似,说出了下半句:“这般国色天香貌美如花沉鱼落雁婀娜多姿的,啊呀,是九天仙女到凡尘了吧!”   等等,有点接不上,徐迦宁:“……”   徐凤举在旁叹气:“别闹了,别唱大戏了行不行,迦宁这不舒服呢!”   一听女儿不舒服,徐老爹可马上变脸了,花枪也不耍了,撇了一旁,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儿:“怎么了?哪不舒服?从小到大就没生过病,怎么嫁给他老顾家了还生起病了呢!”   两个人都离她太近了,可她偏偏抽不开身。   前世父兄从未这样亲近,亲近得她有些手足无措,差点乱了方寸。   果然,这里很危险,她不能久留,若是被他们察觉出异样就不好了,迦宁只说没事,爷俩连忙让她进屋歇着去。人的生活习惯,举手投足之间,怎么可能一样,在亲爹亲哥哥面前,她更加小心。   进了门了,暗自观察,这家里虽大,竟然没有一个下人,徐迦宁进门之后,左右看了,真个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真是奇怪了。   进了前堂先坐下,徐老爹殷勤地去倒水,他身形高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偏在女儿面前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快去快回,很快就倒了一大碗水来。   “哪不舒服,先喝口水压压!我折好了不热的!”   真的是一大碗水,而且是白水。   徐迦宁盯着这白水看了看,她在宫里,喝的都是上等的好茶,即便是白水,都是上等的甘冽泉水。左右看看,一个亲爹一个亲哥都盯着她呢,她端起水碗喝了口。   有点发涩,忍了。   徐老爹见她喝水就放心了似地:“闺女你坐会儿,爹去给你做饭,你好久不回来了,想爹的手艺了吧?”   他还会做饭!   徐迦宁心中诧异,看着他眼里都是期盼,心中也生出些别样情绪来,就嗯了声:“真是想了。”   “就知道你想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想了怎不回来,啊呀我这苦命的,从小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给你养大,儿大不由爹呀儿大不由爹……”   徐老爹真是太好激动,在她面前眨巴着眼睛,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好像委屈至极。   徐迦宁:“……”   她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同这位说话。   这时候,该怎么宽慰宽慰他老人家?正是犹豫,徐凤举看不下去了,凉凉道:“从小伺候她又当爹又当妈的,那是我,您别唱大戏了,去去去,赶紧做饭去!”   徐老爹一看演戏演不下去了,白了儿子一眼,哼了哼,转身走了。   好险,幸好没接他的话,迦宁端起水碗又喝了一口水。   徐凤举有心留她住几天,坐了一旁了:“我看你在顾家,真是没一样顺心的,他今天要是来了,置换了地契,你离婚算了,现在离婚不算什么事,大家都赶时髦离婚呢,你回家来住,早晚还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回来住?   那可万万使不得。   这才在一起多一会儿,就几次差点出状况,眼下一天都不能久留。   还是顾家那壳子好,至少没有人会发现她换了个人了。   徐迦宁自然是不肯的,她本性身居高位很有脾气,但在父兄面前,也似乎找到了些许亲人的感觉,温顺很多:“我不,我不离婚。”   置换了地契,其实也还亏呢,再说她喜欢顾家的那祖宅,她还想要那宅院,老宅里面园艺更接近御花园里面的景致,最关键的是,那就像是一个保护壳,没有人会怀疑她不是她。   她刚开始发现自己在异世时候,谨慎过了几日,后来用梦境试探下人,才弄清楚所在年份和地点。这个世道竟然没有皇帝了,据说最后一任皇帝还在所谓的皇宫里,但是皇朝已经不复存在。   几千年的皇帝制度,现在变了样,别人相信,她不信。   她要等,等下一任皇帝,皇帝是一国之君,乱世当中,指不定哪天哪位枭雄突然登基,那时候再离婚不迟,她还要做贵妃呢!   不若如此,离婚没有任何意义。   凡夫俗子,岂能入眼?   徐迦宁打定主意,更是拒绝离婚。   徐凤举只当她鬼迷心窍喜欢顾家大少爷,也不多劝了:“你不离婚,那就和顾君行好好过日子,铺子放你名下,以后我贴补顾家点,不算什么。”   顾君行?   他只能是个摆设,迦宁顿时回眸:“千万别,别浪费那钱。”   徐凤举很大方:“没事,哥现在有很多钱了,你随便花。”   徐迦宁心中稍暖:“多谢哥哥惦记,我随便花行,但不能贴补顾家,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这铺子若是置办了来,也在哥哥名下,到时算我借的,我有用,以后挣钱了再给哥哥。”   她当贵妃时候,在兄弟姐妹当中,也有要好的。   但凡是能沾光的,那可都是封爵封地风光一时,这世道还能这么掏心掏肺对妹妹的好哥哥,她当然也想要让他有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光。   徐凤举笑:“还什么,我的就是你的。”   迦宁摇头:“我说借就借,日后也想挣钱了给哥哥置办大宅院,给爹买好东西,是份心意,你的怎么能是我的,你的是将来我嫂子的。”   说到嫂子了,她心中一动,面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意来。   徐凤举先听她说要孝敬他和他爹很是高兴,听到后面有些警觉:“好端端,说什么嫂子嫂子的……”   他都二十八了,还没结婚,这不正常。   他要是结婚了,有了嫂子,也不会把注意力都放她身上了吧,迦宁下意识想磨茶碗,手边还只有一个大碗,心中琢磨着怎么开口问他才好呢,他又急忙开了口。   “你哥这辈子,怕是不能娶媳妇了,你不离婚以后我也不问你,哥不想结婚,你也别问哥。”   “……”   好吧,早晚知道怎么回事,她不问。   兄妹两个都有心事,各自坐了一旁。徐迦宁有些口渴,低眼看着那碗白水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喝一口,她哥突然在桌边倾了身,靠近了些。   “等等,我才发现,你有点不对劲,怎么这么文静雅致还懂事起来了……”   蓦地抬眸,她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恰在此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徐老爹的惊叫声,他迎着人往屋里走,高兴得像个孩子,进门就笑。   他戏服已经脱下去了,粗布衣裤,身上挂着一个大围裙:“今天什么日子啊,我姑爷登门了,迦宁凤举快看看,我姑爷还给我买酒了呢!”   俩人一前一后进屋,徐老爹的身后,果然站着顾君行。   他一身立领学生装,手里还提着两瓶洋酒。   来得刚好,来的刚刚好,徐迦宁暗自松了口气,她得尽快离开这里,他既然来了,铺子应当能拿到手了,借他遁走,赶紧回她的壳子里面去,两全其美。   这么想着,看着他的目光,自然多了两分期盼,还真情流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贵妃这个人,就说男的吧,其实可以扶她,因为宫里的太监公公也经常搀扶着,她可以不怎么太在意,但是你要摸她,她肯定要发飙的~ 第7章 贵妃你好吗   华安街本身就是小吃一条街,这个时候了,吆喝的小摊贩都要收摊了,什么鲜花饼滋饭团红枣糕葱油饼,叫卖声不绝于耳。顾君行走在街头时,想起儿时曾坐车来过,那时家境尚可,想起来唏嘘不已。他这是继求亲和迎亲之后第三次来,一进门,就被他那个大嗓门的岳丈叫住了。   登门拜访,出于礼貌,来之前,他拿了家里的洋酒。   徐老爹一生爱喝酒,见了姑爷特别高兴,见了洋酒更高兴,亲亲热热迎了他往前堂去,迫不及待叫着女儿和儿子,嚷嚷着说他姑爷来了。   他每叫一次姑爷,顾君行心中的愧疚便多一分。   徐家无辜的,徐迦宁在他眼里,若说错的话,那就是她在顾家走投无路时候闯进了进来,给了她们一丝希望。传统的封建思想束缚下,非说出个错处,那就是她喜欢他,当初提出结婚这个建议,令他蒙羞。   祖父还活着的时候,顾家还算有头有脸的人家,顾君行从小聪慧,颇有文识,后期求学路上良师益友相伴,生来骄傲。没想到会娶一个不识字的妻子,结婚那天,掀开盖头之后他甚至不想看她一眼。坐了一旁,问她可读过什么书,平时都做什么,新娘子说她不认识字,她在新房偷喝了点酒,说话语无伦次,可言语之间粗鄙得很,他震惊得很,逃了出去。   他母亲也知道他委屈,直安慰着他,说她和他爹也这么过来的。   他爹这一辈子,憋屈一辈子,成日喝酒吸大烟,更觉恐怖,当夜,顾君行收拾了行李,在书房坐了半宿,天一亮就离开了家里。   他摆脱还来不及的婚姻,完全就是个失败品。   今日登门,还好。   毕竟,他怀揣着地契,如同交易,很平等。   只不过徐老爹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见了他特别热情,直引着他往里走,他在门口站了一站,一眼就看见了徐迦宁。   她脸色不太好,似有点疲态。   但这并不妨碍她带给他的意外,婚前见过她两次,这姑娘平时穿着打扮就像个大傻妞,开口之前必定傻笑,说起来这次回家之后,还真的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正面看着迦宁,她额前的刘海让她看起来更小一些,耳边的短发服帖得很,显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更为精致多了些少女姿态。徐老爹一嚷,她看了过来,那目光带着几分欣喜几分期盼,看得出来,她一直在等他。   毕竟是他妻子了,真心为他,他心中一动,对她安抚地点了点头,这才走了进来。   徐老爹特别热情,拉着他往里走:“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我正要做饭,可得烧几道好菜,平时家里就我一人,今天热闹最好,我就喜欢人多多的……”   按着他就坐了桌边,顾君行手里的洋酒也被他伸手接了过去。   想老爹还显摆似地在闺女儿子面前吊了一吊:“看见没有,这是我姑爷孝敬我的,看看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想起给爹买酒了?成日不愿我喝酒,我喝酒怎么了?唱唱小曲做做饭喝酒更添雅兴不是?”   说着,到了女儿面前,戏兴大发,还摆出兰花指模样,对她点了一点:“嗯?你说呢?小宁宁?”   徐迦宁:“……”   好在徐凤举嫌他爹碍事,让他做饭去,直催着他:“快去做饭吧,既然君行来了,正好喝两杯。”   这个主意好,徐老爹将洋酒往桌子上面一放,豪气冲天:“好,老夫去也!”   说着,况且况且况且地走着台步出去了。   徐迦宁盯着他的背影,莫名想笑。   可她可是贵妃,当然不能失态,更不能在这个时候笑,抬眼一看,顾君行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帕子。   他打开帕子,里面是折着的地契和他已经写好的文书,统统推到了徐凤举的面前。徐凤举上下看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既然你这么痛快,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按了手印再去公证下,从前旧账一笔勾销,我一会去钱庄取钱……”   徐迦宁在旁低着眼帘,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   她自怀中摸出怀表来,啪嗒,打开看了眼时间,又扣上了。   下午了,她困乏了,也是该回去换衣服写字了,今日应对父兄,真是身心疲惫,许是今日走路多了点,高跟鞋磨着脚也有点疼。徐凤举和顾君行说着话,两个人都按了手印商议着要去公证的事,徐迦宁正有点困顿,院子里传来杂碎的脚步声,一个半大小子奔着前屋就跑了进来。   “凤举哥!七少叫你出去,说是六号仓库那出事了!”   “……”   徐凤举一下站了起来,他往出走了两步,脸色沉重,到了门前,又转回来将地契什么的,都推了徐迦宁的面前来:“你先替我收着,出大事了,我怕一时回不来,钱的事不用担心……”   说着,他看向顾君行:“若是信得了我,那就先去逍遥馆,告诉他们,凑着钱了,但是得等晚上再送过去,人给照看好了,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少不了他们的。”   顾君行见他有事,当即点头。   徐凤举还有点不放心妹子,回头看她:“哥没事,不用担心。”   说完跟着那半大小子快步走了出去,两个人脚步匆匆,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什么仓库的事,徐迦宁将地契连同帕子都卷了起来,跟着往外走。   院子当中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来过一样。   她站了屋檐下面,听见大门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顾君行也走了出来,站了她的身边。   窗外不知名的虫儿叫得欢快,两个人却是相对无言。   过了好半晌,徐迦宁才是开口:“回去吧,你跟我爹说声,不吃饭了。”   她言语之间,都和原主不一样,吃饭时候规矩更多,只怕惹人怀疑。徐凤举一时半会回不来,她对着那个太过热情的爹,也怕应付不来露出马脚。   让顾君行去说,可能更好些。   顾君行其实也不想留下用饭,转身去了后院。   徐迦宁下了石阶,站在空旷的院子当中,四下打量。不同于顾家的深宅园艺,徐家院子当中空荡荡的,只墙边摆着一排花架子,上面插着几样兵器似地东西。   她远远看着,没有过去。   片刻之后,顾君行自后院快步出来,到她跟前:“跟你爹说了,咱们走吧。”   点头,迦宁同他一起往出走,她脚疼,走得很慢,落了他身后。   大门口还有汽车车印似才走过,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站着张望一下,巷口并没有黄包车。   才要再往前走,顾君行一手拦住了她,他站在她的面前,头也未回:“脚都磨破了,你别动,我去叫车。”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巷口去。   徐迦宁看着他背影,未动。   她习惯了疼痛,即便是当贵妃时候,也有各种的痛事,可痛着痛着就习惯了,她自己都麻木了,只会调养,不会外露。   没想到他竟然发现了。   不多一会儿,顾君行果然叫了黄包车来,他虽未上前搀扶,但站在一旁,等她上车了之后才上来。   迦宁靠坐车内,松了口气,好歹还知道让她坐车回去。   才要吩咐车夫走,徐家大门中,一人又冲了出来!   徐老爹手里提着个旧时食盒,身上还系着围裙,直奔了车前来:“闺女闺女!爹知道你们都有事挺忙的,才做好这菜,你带回去吃,啊,都是你爱吃的,下回你再来时候,咱们再一起吃饭!”   他伸手举着,头顶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神色急切得不行,动作却是最小心翼翼的。   徐迦宁看着他这般模样,眼底发热,嗯了声。   真是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徐老爹见她模样,又哈哈大笑起来:“别,这才几天没见着爹,该不会是要哭了吧?别哭啊,不用太想爹!”   他笑得爽朗,硬是生生将她不稳气息平了去,迦宁伸手来接,徐老爹却未放手,只看向顾君行:“不行,你拿不动,重。”   顾君行连忙伸手,徐老爹递给了他,才退后两步,对他们挥手作别。   他身上的旧围裙,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拧着,夸张得很。   车夫转身,徐迦宁没忍住回了头,徐老爹见她回头,更是两手来回挥起,她像鬼迷心窍了似地,也对着他摆了下手。   能看得出来,他很高兴,挥舞着双手更欢快了。   他这个人,很有意思,就那么一直看着他,到黄包车出了巷口,再看不见才回身坐好,她闭上眼睛,仔细想着所有的记忆,可还是有太多根本毫无头绪。   一路无话,甚至还有点尴尬。   顾君行手里拿着食盒,想起自己那个烟鬼爹,竟觉他连徐老爹都不如了。   黄包车一直到了顾家大门前才停下,顾君行付了车钱,先拿了食盒下车,他站在车边,徐迦宁从来稳当,她在车上正了正被风吹乱的刘海,也抚平了旗袍上的小褶,才要下车。   只不过,一抬眼看见了顾家大门前的小可怜。   林慧如在旅馆睡了一夜,没想到早上等来的是顾君行的两块钱。   他说家中有事,让她坐车回老家。   她老家在那小县城,她回去干什么。   在旅馆思来想去地,还是跑来找他,可到门前人不让进,一边哭一边等,这会儿双眼通红。   可算盼着人回来了,人成双成对的,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不过,她坚信顾君行无论如何看不上那个不识字的媳妇儿,还是走了过来,哽咽着看着他:“君行……”   脸色苍白,两眼红肿。   啧啧啧……   徐迦宁眼看着她到了顾君行的背后,慢步下车。   顾君行本来就看着她,高跟鞋刚着地,她嘶的一声,似没站稳歪向旁边,惊得他一把扶住了她。   她顺势站稳,低头看向自己那只磨脚的鞋,皱眉,也吸着鼻子:“好疼……” 第8章 贵妃身子娇   夕阳西下,天边朵朵红云,炫目得很。   现在大上海随处可见洋房,洋楼,像顾家这样的百年老宅还真的少。   它历经几代辗转,到了顾君行这一代,因为缺少人打理,其中已经有几个荒园。府内的下人越来越少,维系这园子的开销慢慢成为了一笔巨大支出。   黄包车一停下,他下了车。   手中的食盒沉甸甸的,徐家住的巷口,以前他未去过。   小吃一条街的后身,其实原来是有名的贫民区,一个小院接一个小院的,以前从那边走过,听着那些老大爷们吆五喝六的,婆娘们或大声或小声的哭,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   没想到这些年变化,那边富裕很多。   反而是他被人称着顾大少爷,他那个烟鬼爹,还赶不上徐迦宁她爹了。   他去灶房找她爹,那男人弯着腰,正在添火,听见说要走,用围裙擦着手,一头的汗。出灶房的时候,徐老爹就跟了身后,他说我闺女从小没妈,但他爷俩也娇生惯养养大的,娇气得很,受不得苦,让他好好待她。   食盒沉甸甸的,分明那样一个男人,真是说着这话柔情几多。   顾君行叹了口气,看着徐迦宁。   她伸手轻抚眉间,将被风吹乱的刘海重新定了下型,又正了正旗袍,这才下车。   动作之间,尽显优雅。   顾君行诧异地看着她,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背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和女人的啜泣声:“君行……”   可他无暇顾及,徐迦宁脚下一动,嘶的一声,没有站稳,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将人扶住了。   徐迦宁站稳了些,似还隐忍着:“好疼……”   知道她脚疼,为了他今日走路多了,脚都磨红了。顾君行赶紧低头看了眼,一手扶着她,一手提着食盒:“怎么样,还能走吗?”   该矫情的时候矫情,不该矫情的时候不能矫情,可不矫情还有个度呢,迦宁轻点着头,被他轻扶着的这条手臂,反手抓住了他胳膊,走一步,她就用点力。   如此不说疼,更令人心疼,即便是顾君行这样与她有些嫌隙的,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怜惜来。   二人错开脚步,一转身就看见了林慧如。   这姑娘脸色苍白,此时看着发梢凌乱,双眼红肿。   顾君行实在是没有想到:“你怎么在这儿?”   林慧如的目光,落在他二人身上,心中实在不愿相信,顾君行所描述的妻子,竟然和想象当中不一样。   学校当中,其实先进学生多数有人仰慕,顾君行品学兼优,家世良好,为人清傲。   下学后,学生们变着花样相伴游玩,到了他面前,他都以家中已有妻子为由,拒绝了,她们两个结识于□□,此次她来帮他离婚,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没想到他现在给了她两块钱,只说家事缠身,多谢她,让她先回去。   她回哪里去?   进了顾家的门,他家的气派,是她从未想象过的。   他和她相爱是假,但是她喜欢他却是真的,这种喜欢慢慢变成了求不得,心不甘。   女人的心思,真是说变就变,来的时候,想帮他离婚,然后与他修好,让她做小做妾,等同于侮辱她这个新时代女性一样。   但是现在看着高门大宅,想如果徐迦宁不让位,竟生出了别的心思。   想时刻同顾君行在一起,明着暗着把人挤出去,她手里拿着顾君行给她的那两块钱,好一顿哭。她深信,女人最好的武器就是眼泪,将这两块钱还给他,到时以退为进,趁着假期留在他身边才好。   如此作想,她紧紧攥着那两块银元,伸手递了顾君行的面前来:“君行,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钱,我只是想陪着你,你不用特意去给我送钱。”   顾君行并未多想,只是直言道:“多谢你来上海这一趟,没想到家中突然出事,也顾不上你了,你先回老家吧……”   徐迦宁的目光在这姑娘身上一扫而过,她依旧是蓝衫黑裙,一双扣带黑布鞋,虽是干干净净但前尖已经磨得泛了些许白边。   家境好的,都搭皮鞋,看来家境是不大好的。   这样的姑娘,还真不愿为难。   徐迦宁一声不吭,只低头看自己的脚,动了动,余光中瞥见顾君行的目光果然顺着自己脚步,抓着他胳膊的手,便又紧了紧。   林慧如始终举着那两块钱,眼泪汪汪。   都送出去的钱,怎么能再往回要,而且还是作为路费的钱,顾君行当然不收:“行了,让你拿着就拿着吧,别跟着添乱了,我今天实在有事,得走了。”   他还得去一趟逍遥馆,他爹等不得的,不仅他爹等不得,他急着要把徐迦宁送回去,她每动一下,他都多看一眼,想着她还忍着疼痛,更是多一句话都不想说,扶着人就往里走。   林慧如见他动作,心中嫉恨,可也知道自己没有闹下去的资本,只能跟着后面走了两步:“那行,等你事情忙完了再说咱们的事,我等你。”   顾君行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   反倒是徐迦宁似犹豫着,试探道:“这林小姐……”   他只是皱眉:“不用理会。”   看来,她也不过如此,徐迦宁垂下眼帘,是真不理会了。   顾君行一路给人扶了她房中去,红玉两只眼睛肿的像大桃子,还在屋里掉眼泪呢,看见人回来了,赶紧给铺了床,让大少奶奶躺下休息。   顾君行着急走,看着徐迦宁躺下,在旁站了一站:“我这得去趟逍遥馆,跟他们说一声,你哥哥做事向来不能出差,我信他。”   还是自己的床舒服呀,徐迦宁躺了软枕上面,对他轻摆了手,懒得说话。   他见她神色疲惫,只当她真是身心俱疲,便又站了一站:“铺子的事暂时先这样,等你哥忙过了再去公证,钱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到事做了,明天就去英租界当翻译,工钱还是不少的,少不了你吃穿。”   虽然是个摆设相公,但这话说的还算上心,徐迦宁轻点头,嗯了声。   她这脾气秉性啊,真是在皇帝面前磨出来的,就是皇帝他平时敷衍别人的那套,也学个十足,大概就是个知道了,已阅已知道的意思。   不过她眼帘微颤,身形窈窕,在那软褥当中侧身一歪,真是个美人美景。   红玉跪着抓过了薄被,一角到了他面前了,上面好像还有女人淡淡的香味,他扶着她时候就注意到了,徐迦宁身上有一种香味,不似什么名贵香水,但却是让人闻着说不出的舒服,心静神怡。   结婚那天,她身上的劣质香水味,与这种香味,实在是天地之别。   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顾君行又瞥见她枕边有书,定睛一看,是连环画,想起之前桌上的报纸和书,他心中疑云顿起,不过看见她闭上眼睛了,还是转身退了出去。   他当然是去逍遥馆了,徐迦宁心里知道,等他走了以后,才睁开双眼。   红玉跪了床前,正眨巴着眼睛看她:“大少奶奶,求您别生红玉的气,别撵红玉走,红玉真心喜欢伺候大少奶奶,不是故意惹大少爷不高兴的。”   一说又哭了。   进门就看见了,这小姑娘一双眼睛哭得肿了老高,徐迦宁听她哀求,十分无语:“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要撵你走了?”   红玉愣住:“白天时候,我把大少爷的衣服都淋湿了,大少爷生气了,还来屋里发脾气,大少奶奶不是生我气了吗?”   这孩子心思单纯,但真是忠心耿耿,白天时候,其实护着她来着。不过太复杂的事对她都解释不清,还得慢慢调1教,以后让她当个什么尚宫掌事的,留身边也有个亲近人。   就是不知道如今宫里还有没有尚宫了,徐迦宁打起些精神来,叹了口气:“没有的事,你看,回来还给你带了好吃的,是我爹亲自下厨做的菜,你去分了些。”   没有生她的气,红玉一下又高兴起来,叽叽喳喳说东说西,甚至还有点语无伦次。   徐迦宁偏头疼,目光便沉了些:“红玉,我要睡会儿。”   红玉一下反应过来,赶紧走了。   屋里总算安静下来了,徐迦宁身子娇气,躺着就不想动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脚步声又起,她以为红玉这小丫头回来了没太在意,可来人到了床边,回身坐了下来。   身边坐了人,她哪里睡得着,一下就睁开了眼,是她那个吃斋念佛的婆母。   顾大夫人也红着眼,抓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迦宁呀,今天多亏了你,你哥哥已经把钱送来了,这会儿君行在逍遥馆应该能接着他爹了,就是老太太被君行气得不轻,因那个英租界的铺子的事……算了,这事跟你也说不着,你别往心里去。”   女人的心,只有女人更懂。   顾大夫人平时不管事,她来屋里,肯定有事。   可这会实在有些累,又半梦半醒的,徐迦宁骨子里那贵妃的派头又隐隐冒了出来,一动未动,半阖着眼睛像是睁不开眼的模样。   顾大夫人在旁叹息,直揉着她手:“君行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管怎么说,你们是夫妻,我看他这会儿能听进去你的话了,你帮妈劝劝他,有时候吧,人不能总用脸面活着不是……”   她罗里吧嗦不说重点,徐迦宁想睡一会儿,嫌她噪聒,语气已是硬巴巴的了:“您有话直说。”   顾大夫人这也是没办法了,她心里想着,儿子去了岳父家门,回来还扶着儿媳妇来着,小两口么一下又好上也说不定,权当没办法中的法子了,让徐迦宁出头,是以没注意儿媳妇口气什么样,也不在意了。   她扶了扶髻边的发簪,想起往事也懊恼不已:“说来,其实上海我们还有门亲戚没走,是老太太的亲姐姐,她嫁了苏家的,一说你就知道,家世显赫,现在报纸天天报着,政务院名单里写着呢,霍苏沈陆,就那个姓苏的人家。君行小的时候啊,我们走动得还勤呢,这件事真是没法说,后来老太太过生日,府上摆寿宴,请了戏班子来唱戏,门口好多来看热闹的。苏家儿媳妇带了两个孩子来祝寿,小孩子么,你知道的都淘气,谁知道丫鬟怎么看的,就给苏家那小孙女弄丢了,都怪我们老爷喝了酒,说了几句风凉话,后来孩子没找着,俩家人打起来了诶呀……”   平时念佛念习惯了,说话总讲不到重点,眼看着徐迦宁困乏得很,眼睛似又要阖上了,轻咳了两声,赶紧说:“以前生分了做仇了不走动。眼下苏家那老太太好像要不行了,来人传了话,说是不记恨了,让咱们老太太也宽宽心。这不就是有活动气么,老太太让君行去苏家走动走动,他就不去,你看这多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去呢?”   听明白了,她想让徐迦宁劝顾君行,去苏家通通路。   其实这也是好事,顾家要是能活过来,她得到的东西会更多,徐迦宁想给人打发走,好赶紧睡觉休息,敷衍着先应下了。顾大夫人目的达成,当然是高高兴兴走了。   不过,我们贵妃这觉还是没睡成。   红玉回来了,她之所以在外面磨蹭了半天,是因为外面有人传了话来,说是林小姐想单独见大少奶奶一面,大门口等着呢。   红玉回来传话,看见顾大夫人来说悄悄话没敢进门。   等大夫人走了,她这才赶紧过来报信,开门就叫了声大少奶奶,奔了她床前来:“大少奶奶!那个林小姐也太不要脸了,竟然让人传话来说要单独见您一面,这会还在大门口等着呢……”   一个个的,当她什么人?当她谁能见的吗?   徐迦宁蓦地睁开双眼,困意一扫而光。   因着想睡一会儿,一而再地被打断生了许多起床气,才坐起来,枕边放着的连环画一把拂落了去!   一腔怒火都迁怒到了林慧如身上:“让她进来!” 第9章 贵妃想睡觉   夏日晚风,轻拂脸上。   可胸中怒气,却似无处迸发,焦躁不得舒缓。   时候不早了,她该休息了。   她想睡觉。   可真是不得安宁!   徐迦宁一手扶着桌边,轻按了报纸上面,她低着眼帘,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指甲,上面修剪得齐齐整整,纤细的手指,青葱一样的。   手边的报纸上,还赫然写着新时代事件,可这什么新时代,即便在她们那个时候,新人想进门,只能伏低做小,在正室面前苦苦哀求,百般哀求,哪个敢随便在门口叫嚣,要求人家妻子单独相见的。   只怕是她太久没动怒,她们不知道她的坏脾气。   房门一动,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红玉走了她身边站住了:“大少奶奶,林小姐到了。”   果然,林慧如的声音柔柔地:“大少奶奶,我回去想了下,有些话还是咱们单独见面谈一谈比较好。”   徐迦宁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哦?你想和我谈什么呢?”   她指尖轻动,将顾君书送她的那本启蒙书拿过来,放了报纸上面,两手按着边慢慢卷了一卷。   林慧如从进门开始就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快,她走了过来,也扬起了声些:“当然是关于君行的事,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包办婚姻就是封建毒瘤!逼他娶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对他来说只能有痛苦,还有你,可能没上过学不知道……”   话还未说完,人已转过了身来。   林慧如只来得及看见她挥臂,冷不防徐迦宁一扬手,不知她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狠狠抽在了她的脸上!   火辣辣地疼,一下没站稳,竟是被这手劲打倒在地。   耳中嗡的一声,林慧如惊叫一声,捂住了右脸:“你!你敢打我?”   她这才看清,徐迦宁手中拿着卷着的报纸,又惊又怒才要站起来,人又到面前,那双高跟鞋擦得干净发亮,这就蹲了下来。   报纸探了她的下颌处,往上一挑,徐迦宁怒意横生,眼中竟是冷冽:“打的就是你,你敢再挑衅试试?外面多的是干粗活的,把你扒光了交给他们怎样?”   林慧如还捂着脸,眼中含泪,又怒又气:“你敢!你真龌龊!”   听着她的话,那报纸顺着她的脸又到了没有捂着的左边脸上,轻轻一动,吓得人又惊叫一声。   徐迦宁轻拍着她脸,见她眼中都是惊恐,很是满意:“你猜我敢不敢?嗯?你也上了学的,是你爹生娘养的,怎么地,你爹娘没教过你要有教养的吗?还是你老师没有告诉过你,见了人家太太,该怎么打招呼?嗯?”   实在是她气势凌人,林慧如被抽了一下,受到了惊吓不清,此时两腿发软,竟是一动也不敢动,眼泪在眼圈转着,最后的一点倔强支撑着她才没有倒下。   “你……你别过来……”   徐迦宁满眼戾气,定定盯着她,轻轻道:“口中称着大少奶奶,其实是你想当这个大少奶奶吧?有一件事怕是你弄错了,这婚事,是顾君行他自己登门求来的,他愿意不愿意都得受着,至于你,你要是求我,或许还能让你进门做个妾,这么日日吵闹不休,真个令人厌烦……”   她是气定神闲,可那报纸在人脸上却是又划一下。   林慧如眼中的眼泪一下滑落,她连着往后退,腿一动,腰间的锦包里叮的一声。   徐迦宁目光微动,一把将那小锦包扯了下来。   林慧如惊叫一声,顾不得别的,跪爬两步,伸手来抢:“啊,那是我的!”   红玉在旁边受到的惊吓也不小,这会才反应过来,赶紧横栏在她面前,这么一挡,徐迦宁已然站了起来,打开小锦包,哗啦倒在桌子上,掉出了两块银元和点零钱。   她回眸一笑,报纸又在桌边一敲:“哟,这不是你今日登门想要谢绝的那两块钱么?”   林慧如往前一扑,被红玉死死拦住。   徐迦宁手中报纸一动,将那两块银元单单挑了出来,剩下零钱再一扫落,一个两个蹦蹦跳跳掉了地上来,她回脚踩住两个,目光冰冷:“他拿着我的钱,自己花也就罢了,还要给别的女人花,成何体统?还这两块钱,我替他收下了。”   所有的自尊心,都在这一刻被踩在脚下,她就像人家脚底下的一分钱,抬不起头来,林慧如脸上还疼着,可心中已是不知什么滋味了:“你,你别欺人太甚!”   哈哈,说她欺人太甚呢!   徐迦宁蓦地失笑,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两块钱来:“我欺人太甚?我欺负人的时候,你还没出娘胎呢!”   说着,还向前一步。   她手中的报纸被她攥得簌簌作响,林慧如面如死灰,胸口起伏不休,几乎已经是咬着牙了:“这么狠毒才是你的真面目吧?你以为我要是告诉君行了,他还会要你?我……我就在这屋里等着,等着他回来,到时候看看他怎么给我交代……”   她当徐迦宁怕那个?   真是好笑。   不过说来巧了,这会顾君行真是回来了,他在逍遥馆把自己那个烟鬼爹接了回来,院里正闹哄着呢。不知道谁喊了声大少爷,远远地,竟是传了后院来。   林慧如眼前一亮,再不往前,转身就往出走。   红玉下意识要追,被徐迦宁一声叫住。   她茫然回头时候,那林姑娘已经夺门而逃了,那般姿态,真是可笑。   徐迦宁勾起唇角,怒意消散。   红玉心疼大少奶奶,很气愤:“怎么能让她这么跑了,她到大少爷面前,指不定又说什么呢!”   徐迦宁手一松,报纸和书登时舒展了开来,浅浅目光落在红玉脸上,真是怒其不争:“你这道行,做我的丫头都还差那么三截开外,再这么不争气就知道哭,什么事都指着我自己动手,我真个得换个丫头了。”   红玉更是心急:“大少奶奶别不要我,我一心为大少奶奶的。”   眼下这个时候,不好往身边多留人,心思单纯的,反而更放心点,徐迦宁嗯了声,只得提点着她:“先打点水来,沐浴更衣,前院正乱着,哪个能顾得上她。”   说的是,红玉赶紧去打水。   顾老爷一回来,只怕两个夫人都要哭一鼻子,还有顾家老太太,上上下下都出来了,前院真是正乱着。老太太先还   有心骂儿子两句,眼见着鼻青脸肿的,哭的撕心裂肺,心疼得不行了。   红玉来回走了两趟,打听些个,更是放心。   伺候着大少奶奶沐浴更衣,还熏了点香,仔细给她擦干了头发。她特意拿了件端庄大方的长裙,可徐迦宁无意梳妆起身,竟然直接躺了床上去了。   红玉不知所以,上前给大少奶奶盖被:“大少奶奶,您这是不打算去前院了?”   徐迦宁已经闭上了眼睛:“我去干什么?”   红玉有点不知所措了:“那老爷回来了,总得去看看吧?再说刚才那不要脸的林小姐去找大少爷了,您要不去,怕她说您坏话的啊!”   徐迦宁一动不动,才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困意渐渐涌了上来:“不去。”   这都不去,红玉有点急了:“那不能平白吃这个亏呀,就是不去,也得有个理由我好去说不是?”   徐迦宁嗯了声,不过也还只是动了下,在被底窝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理由你自己想,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要你干什么。”   红玉:“……”   屋里灯火昏暗,红玉倒着退了出来。   她走了院里,站在石阶下面想了想,把自己头发胡乱轻扯了两下,然后匆匆往前院去了。   到了前院堂口,一大家子人都探望老爷呢,她没上前去,就在门口站着,眼看着老太太不知说到什么事破涕为笑,气氛融洽了,这才走了进去。   说大少奶奶身体不适,让她向老爷请安。   在她来之前,顾君行已经说了,说徐迦宁为着去求她大哥,脚都磨破了。老太太以为是那个原因,只当她娇气着,让红玉回去告诉孙媳妇好好将养身体,都没太放在心上。   顾家儿女都已经开始往出走了,顾君行听见红玉说徐迦宁身体不适,留神站了一站。   他最后走出,站在外面等着红玉出来,又站了一站。   林慧如其实早就过来了,但是顾家实在乱着,她不得上前,只能在外面远远看着顾君行,伺机行动。眼看着他出来了,徐迦宁的丫头也从堂中走了出来,她很怕失去了先机,赶紧走了顾君行的面前,一抬头就哭了。   “君行……”   顾君行也没想到她在自己家里:“你怎么在这?”   林慧如更觉委屈:“她根本不是人,我说你家里娶的这个女人,她狠毒……”   话还未说完,红玉已经哽咽着跪到跟前了:“大少爷您可回来了,刚才请安时候我就一直忍着,大少奶奶不让我说,可她实在太委屈了,她不说我再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了……”   屋檐下的灯光,照着她们两个,一个哭的满脸是泪,一个头发还乱着,双眼微红。   林慧如抢先道:“我今天好心和她谈谈,谁想到她蛮不讲理,还打我,你没看见她那个样子……”   红玉哽咽得更厉害,扬着脸眼泪已在眼圈里转着了:“大少爷,她算什么啊,谁欺负她了,她跑到大少奶奶屋里欺负我们才是,又叫又吵的,还让大少奶奶这就给她让位,欺负人都欺负到家了,还昧着良心告状……您就算不可怜大少奶奶,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她啊,我是和她打起来了,我要是不拦着,大少奶奶都得被她骂死了……可就这样,我来之前,她还不让我说,就一直哭……大少奶奶真是太可怜了……”   林慧如哭,她比她哭的更厉害。   林慧如说话,她就比她说的话更多。   顾君行在她们面前看着她们,只觉愧疚,这一切的源头是他,他是原罪。   林慧如还哭着,他只觉心烦,随便叫了个下人过来,不顾她的哭诉,给人送了出去。红玉也还哭着,不过她偷瞧着大少爷的神色,怕他生厌,只小声地啜泣着。   顾君行看着她,也是叹气:“你们大少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红玉见他问起,犹豫道:“大少奶奶很伤心,这会儿谁都不想见,她一心为着家里,大少爷能不能对她好点,至少,别让别的女人闹到家里来……”   她奓着胆子说的这话,其实已经腿软了。   顾君行只心中有愧,转身往后院去了:“我去看看她。”   红玉赶紧跟上,一路跟着他到了后院,想了一路,猜了一路大少奶奶的心思,眼看着顾君行上了石阶还往里走,赶紧过去叫住了他。   “大少爷!”   “……”   顾君行登时回眸,红玉忙说:“大少奶奶正闷着屈,说了谁也不见的,她性子软,最在意您了,明早您再来好生跟她说两句话,一准好了,现在还是……还是别进去了,我去伺候着,她要见您,再去找您就是。”   都走了门前了,他停留片刻,自觉也是无颜相见,点头应下了:“好,你好生顾看着些。”   说着,转身走了。   红玉拍着胸脯可松了口气,她不知自己这样拦下人了对也不对,轻手轻脚开了房门,赶紧进去看看。果然不出所料,她的大少奶奶早就睡着了,根本不想见任何人。   有什么在她脑子里翻转了下,她恍然大悟:也或许,一开始,大少奶奶就想睡个觉而已。   是了,就是这样。 第10章 贵妃要醒醒   天亮了,顾家老宅里,能听见不知名的虫儿叫得欢快。   清晨薄雾,园子里的花儿挂着露珠,徐迦宁习惯早起,采了几朵花儿,拿了屋里摆了瓶中。梳头的周嫂来了,洗脸梳头,拿了日历翻了又翻,顺便看了看黄道吉日。   她说要出门,周嫂问她梳什么头,她想了下,叫红玉拿了期刊画报《美人志》来。   报纸上天天报道新时代女性,期刊画报由此而生。   自从去年运动过后,《美人志》创刊号共发出上万册,不到一个月再版发行,此画报上集结了上海名媛的时尚前沿,尤其封面女郎,期期都是电影明星,她身上穿戴,无不流行一时。   除了看报纸,看《美人志》也是徐迦宁的最爱。   封面女郎当中,有短发的,也有长发的。   短发的俏皮,长发的妩媚。   最新一期封面女郎上人物是现在最火的电影明星苏婷,她头顶左右两分细辫,用彩带编结而成,之后汇成长发在脑后结成发髻,刘海微卷,髻下留余辫又垂在胸前。   虽然头发上没有一点发饰,但彩带便是最好的装饰,看着娇俏又不失风韵。   徐迦宁看过她的电影,非常喜欢她的演技,也非常喜欢她。   她从几期画报当中,将苏婷这期拿在了胸前,伸手点了点:“这,我喜欢她。”   周嫂定睛看了看画报,又看了看徐迦宁。   徐迦宁脸上尽是期待,正眨眼看着她,她想了下:“可眼下没有彩带,这没法下手啊!”   爱美本是天性,迦宁不以为意:“本来我也不喜欢跟别人一模一样,我喜欢这个卷,你看看给我卷一卷。”   她左右照着镜子,周嫂拿着海报往她脸边比划了下,笑:“还别说,大少奶奶这脸型梳这个发型肯定能好看,今年流行卷头发呢!”   难得的,徐迦宁也笑了笑,拿过画报来细细地看:“听说要举报什么明星日报,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第一?”   周嫂给她卷着额头刘海,为了有自然的效果,一边卷还一边往两边梳着,平时她都不看报,但是总在外面走动,自然知道点八卦消息了:“这可不一定,虽然苏小姐最近风头正盛,但是听说呀,还有两个新人,人有大老板捧着,一买票就成千上万的买,说不准的事。”   最近明星日报总在做活动,苏婷在闹离婚,有些日子没出来了,徐迦宁不太懂得:“投票不是一人一票的么?怎么买?”   周嫂笑地意味深长:“这里面说道可大呢,您是不知道,有钱有势的人多着呢,人家想捧谁,就能把谁捧成明星。”   徐迦宁顿时皱眉:“世道虽然变了,但是人心未变,所以不管经过多少年代变迁,人不过是换了张皮囊,骨子里,还是那些人,那些事。”   她本该看淡,却不知为何惆怅。   这会儿有些想家了,想她的贵妃榻,想她的小猫儿,想她的园子里那些花花草草。   周嫂给她也梳了中分,两边碎股辫编结至脑后,也给她绾了个发髻。   对镜描眉,徐迦宁在镜中看着自己,今个不穿旗袍,穿了时下流行的百褶长裙,上面古式宽袖,腰际两侧垂着装饰的流苏,随着动作来回摆动。   日头出来了,她从来讲究养生,整个人躺了躺椅当中,开始小憩,晒太阳。   屋里安静下来,红玉不敢打扰她的清净,去园子里洗衣服。   窗外微风徐徐,徐迦宁两手交叠在胸前,慢慢进入了梦乡,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后宫去,在姐妹们搜刮一通,都拿了上海来,可卖了不少钱,统统都买了选票,可偏偏最后写苏婷名字时候,怎么也写不出来了。   迷迷糊糊正在梦中与那两个字费神,一只柔软的小手突然在她手上摸了下。   她一下醒过来:“谁?”   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小女孩有七八岁大,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很是可爱的样子。   不过,徐迦宁从来不大喜欢孩子,所以亲近不起来。   一见她醒了过来,小女孩顿时笑了:“嫂子醒了?我哥说你要同我一起学写字,是真的吗?”   她是顾君书的妹妹,名唤顾君钰,是顾老爷最小的一个孩子,从小就病歪歪的。   这孩子靠得有点近,徐迦宁想让她往后站站,可她本来就自来熟,后来因为帮她们请过大夫买过药,这孩子对她总是贴得很近。   迦宁站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要同你一起写字了?”   没想到顾君钰这次直接扑了她腿上来,将她腿抱住了,还晃了晃:“那现在说好不好?嗯?嫂子求你啦,你就跟我一起写字吧,就看我一个,我哥总是说我!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声音软软的,人也软软的,像她那只猫儿。   晃得她人有点晕晕的,徐迦宁有心想推开她吧,可这小身板肯定不禁推,非但不能推,她生怕这孩子娇弱得晃摔了去,还扶住了她肩头,真拿她没办法,就答应了下来。   她心里想,这是没办法才答应下来的,不是心软:“好吧,一起吧。”   顾君钰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蹬蹬蹬就跑了出去:“二哥,嫂子要和我一起写字了,我有同学了!我也有同学了呀!”   顾君书也在外面大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知道了,过来吧。”   正常他妹妹这个年纪,其实可以送到私塾去读书了的,但是因为她身子实在太弱,只能留在家里,徐迦宁听着她们哥俩说话,轻抚髻旁,走了出来。   顾君书本来坐着,看见她目光微动,连忙站了起来:“嫂子。”   徐迦宁嗯了声,同顾君钰坐了一侧:“今个不用上学的吗?怎么来这么早?”   君书点头,拿出装订好的书本给她们两个一人发了一本:“你们先写千字文,有不认识的字我来教你们,我先看看报,一会读报。”   顾君钰已经拿起了钢笔,开始写字了,她写得很慢,字迹歪歪扭扭的。   钢笔这东西,徐迦宁还用不大好,她拿了毛笔,沉下心思来写字,当然了,她并非不会写字,不过是写这些简化字不大习惯。   写的蝇头小字,越写越快。   不多一会儿,顾君钰开始泄气了,在旁哼唧着:“写字真的好麻烦啊!”   徐迦宁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搭话:“是挺麻烦的。”   顾君钰耐着性子,一笔一划写着字:“没办法,不识字是要被人笑话的。”   她小小年纪,是听了园子里的丫头婆子聊天说的,说大少奶奶不识字云云的,她妈就拿这事教育她,一定得读书,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   妹妹这么一说,顾君书听出了话音,顿时皱眉:“君钰,好好写字,别说闲话,好好一个小姑娘,跟谁学的扯老婆舌,嚼舌根的!”   平时他待妹妹,都温和得很,没想到会凶自己,小姑娘扁着嘴,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徐迦宁抬眼看了她一眼,被那泪光打败了,想了下,劝慰道:“女孩子呢,不仅要识字,还得多才多艺,你看看你长得这么好看,等将来有了新皇朝,完全可以嫁给皇帝当贵妃的。”   这话可是第一次听说,顾君钰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皇帝?”   迦宁点头,一脸正色:“对,皇后是不用想了,历朝历代的皇后都出身望族,这是祖辈的遗留问题,家世不可强求,当个贵妃就好,还不操那么多心,悠闲自在。”   一不留神,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小君钰顿时回头:“哥,什么是贵妃啊?”   顾君书报纸一抖,从旁边侧目过来:“别做梦了,大清早亡了,什么贵妃,好好学习吧!”   徐迦宁不爱听这话,抬起眼来:“哪朝哪代没有个动荡时候,亡1国的不止大清朝,可几千年来,你看什么时候离得了君王,不过是不到时机而已~”   顾君书被她这番谬论扯得想笑,少年眉眼,尽是笑意:“改日叫你看看国史,你就知道了,从今往后,都不可能再有皇帝了,我们走向民主,等你明白了那个,旧思想才能解放。”   原本还写着字的徐迦宁,一听这话,笔尖一顿,啪嗒放了笔架上。   他这说的什么话,她有点不高兴,看着顾君书,定定地:“什么国史?”   顾君书将一边的启蒙大书推了过来:“有空真应该让你去图书馆看看,你先把这个都学会,怎么样,看了没有,这本书好看吗?”   是昨晚上她卷在报纸当中的那本,迦宁嗯了声,想着国史这件事,有些心不在焉:“嗯,不光好看,还很好用。”   顾君书可没注意到她的神色,他看着她的练习本,发现她字迹端正秀美,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十分诧异。   “你这字……你什么时候练的?”   正说着,门前帘子一动,一个人又走了进来。   顾君行进门就将外衣挂了一侧衣挂上,奔着她们走了过来:“一大早的,你们在干什么?”   顾君书见他回来,连忙起身,平时兄弟关系一般,就连顾君钰也有点怕他,赶紧给人腾地方,都站了一边。   嫡庶有别,徐迦宁这倒是能理解,她拿了桌边报纸,以报纸遮掩,悄然对顾君书摆了摆手。   顾君书会意,只说有事,拉着妹妹的手走了。   顾君行昨晚上辗转难眠,今天起得也早,去买了火车票,特意让人拿着去送林慧如,他则去了英租界,他的老师给他介绍了一份体面的工作,给一位英国公司做翻译。   上午工作定下来了,赶紧回来了。   这会见了徐迦宁,竟想主动说一下这个事:“我找到工作了,给一家英国公司做翻译,一个月有二十块。”   二十块。   徐迦宁已经了解了这时代物价,在心中计算了下,那这样算来,英租界的铺子不吃不喝也得好几年才能攒下。   心中更是稳当了些,还刻意恭维了下:“二十块呢,真不错。”   这份工作能解决很多问题,顾君行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见她神色如常,都没问及林慧如,只当她心里隐忍,更添两分怜惜之意。   再一看她,见她眉眼姿态,竟移不开眼。   徐迦宁草草看了眼报纸,一抬头撞见他目光了,想起地契来,不好直接问,拐了个弯:“昨个你拿地契出来,家里人没为难你吧?”   真是一心为他,顾君行更添愧色,回身坐下:“已经同你哥哥说好了,今天晚上他过来。”   才坐下,又被桌上的毛笔字吸引住了:“这谁写的?”   迦宁如实答了:“我写的。”   他只当她是新学的,满眼赞叹:“字写的很不错了,你一直有在学习?”   桌上还有报纸,看来还有读报的习惯,顾君行真是没有想到,对她刮目相看。她有新思想是好事,他完全可以试着沟通下,教会她变成新时代女性,继而离婚,放两个人自由。   于是,更贴心了些:“你想学什么,我教你,我在我们校区女校那当值教过书,现代女人缺少新思想,你学一些正好。”   徐迦宁什么人,立即从他神色当中察觉出一二,她这个人,向来喜欢有债就讨。离婚不是最重要的事,她想着顾君书的话,有些迫不及待想去图书馆看看。   顾君行是读书人,让他带她去最合适不过。想着,她便笑了:“我很想读书,也很想学习学习新思想,你带我去图书馆看看,帮我挑几本书回来再学。”   这样当然好,顾君行答应下来,两个人没什么准备的,说走就走。   小两口一同出门,这在顾家可是从未见过,下人们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出了门口,顾君行想着还没跟老太太说工作的事,让她等一等,他回去说一声。   徐迦宁手中提着女士小挎包,站了路边。   才站了一站,突然听见一阵尖叫声音,人流涌动,也看不清什么车在动,左右围满了人。一个女人站在高处,正是振臂高呼:“离婚才能自由!我们要摆脱封建思想,大清早亡了,醒醒吧!”   怎么跟君书说一样的话,话一入耳,已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再一看,是近日离婚的苏婷,她最喜欢的电影明星。   正想张望,人潮一下将她涌没。   片刻后,等顾君行从家门走出来时候,徐迦宁已经不见了。 第11章 贵妃遇山精   阳光温暖,照在身上很舒服。   慢慢适应这个时代,除了伺候她的人少了点,宫里的乐子少了点,其实也还不错。至少她可以随便出门走动,不用日日对着深宫高墙了。   徐迦宁脚上穿着高跟鞋,低头看着鞋尖,她喜欢高跟鞋走路的声音,哒哒哒的。   轻轻踢着脚边的石子,她一手提着包,悠闲自在得很。   不由自主地,就哼出了最近看电影的那片头曲来:“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长夏开在枝头……”   她也只能在没有人的时候哼上那么两句,正觉惬意,突然传出来了一声汽车的鸣笛声,随后,一辆她从未见过的两排座敞篷汽车慢慢行驶了过来。   一个女人站在车上,正在振臂高呼:“离婚才能自由!我们要摆脱封建思想,大清早亡了,醒醒吧!”   她不知什么时候剪了短发,此时穿着西裤,衬衫,一身利落打扮,更显英姿飒爽。车两边都是跟着的人流,纷纷叫着她的名字。   “苏婷!苏婷!”   是了,新时代女性的美,她才发现。   徐迦宁抬眼望去,随即被人潮涌没,她被夹杂在人流当中,不得已跟着她们的脚步往前走,人群当中有男有女,她从未经受过这般推搡,想转身出来,却差点摔到了。   人潮涌动,大家情绪激昂,都望着车上的苏婷。   徐迦宁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心经,勉强跟着往前,她也看着苏婷,从前在报纸上面看见她闹离婚时候,特意问过顾君书。苏婷出身上海最有名望的医药世家,她的丈夫是陆家长子修远,据说是一位律师。   离婚登报第一次是苏婷发的,第二次陆修远还发了修好的启事,没想到前两日他又登了离婚启事,夫妻感情应该是彻底破裂,分开了。   苏婷抗争的不是离婚这一点,她是明星,可家中却以此为耻,她自己的工作抗争许久,为女人发声,时常在报纸上刊登女人应当自强自立的文章。   民众喜欢她,徐迦宁也喜欢她。   真正的抗争不是说说而已,能看得出来,她是一名真正的发声者:“古人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封建男权对女人的压迫!姐妹们,兄弟们,民国宪1法第六条,民国国民无男女、种族、宗教、阶级之区别,在法律上一律平等!什么叫平等,我们必须接受教育,我们也可以上学去学知识学外语,我们也要工作,难道从前嫁了人的女子,都不工作了吗?并不是,女人几千年来,富者操持家事,穷者洗衣刷碗,可仅此而已了吗?为什么我们非要依附男人生活,不,我们有权利说话,我们也是人,走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只要我们能养活自己,为什么不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与其说林慧如的打破封建令人生厌,不如说她心机不纯令人生厌。   苏婷站在车上,手中挥舞着她的红头巾,她跟那些打着让你让位主意的人不一样。徐迦宁不由自主地看着她,心中惊叹。   那红头巾随风摆动,落在她的肩头,红白之间,是苏婷美艳的脸:“我们的婚姻,多是包办婚姻,多少人结婚之前都未见过,结婚之后也鲜有沟通,还有一些学生现在纷纷回家要求离婚,离婚不是这么离的,你既然娶了你的妻子,就当尊重她,一起商议离婚!姐妹们,我们要有尊严的活着,离婚不是目的,离婚是我们通往自由的路!你的婚姻,如果不尽人意,那么和我一起走向这自由的道路,你的婚姻如果幸福美满,那么请为女人发声,支持我,支持男女平等,为将来你的女儿发声!”   是了,人要有尊严的活着,她说得没错。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走向平等,走向尊严,安顿好以后的人生,才能像苏婷这样,潇洒地离开,她这样耀眼的女人,根本不需要依附谁,她就是苏婷,她是一个人。   已经不知道她一路走来,说了多少的话,嗓子渐哑了,人却还挥着那红头巾:“姐妹们!走出家门吧!大清早亡了!只要我们能找得到工作,是结婚还是离婚,离婚了再嫁,找什么样的先生,都由我们自己来决定自己的人生!”   耳边尽是离婚,工作,学习的口号声,徐迦宁心神一松,被后面的人推得撞了前面的,她从来娇贵,何时受过这个,尽量顺着人流,已是身不由已。   跟着游1行人流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脚踝处疼得不能再走,好容易从中脱身拐了里面街口,站住了。   上下掸着衣裙,腰间挂着的腰饰荷包不见了,发髻微乱,伸手抿了两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包也不知什么时候丢了。   左右看看,街景陌生得很,而且好像是偏街,街上没什么人的。   附近教堂的钟声响起,她伸手入怀,幸好怀表还在,拿出来看了看,上午十点整,走了能有一个多小时了,回头看着来时路,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徐迦宁握紧了怀表。   她顺着来时路,想往回走,才一动,疼得整条腿都抽了筋似地。   徐迦宁长出了口气,目光掠过不远处街边的长排木椅,拖着这条腿,到底蹭到跟前坐下了。   还是不要乱走了,她身无分文,又不认识路,等有黄包车过来时候,再叫个车直接坐回顾家再说,就这么想着,前后看着,巧着这会儿街上一个黄包车都没有。   反倒是街上偶有路过的男人,走过时候直看着她。   她紧紧捏着怀表,低着眼帘,心中只盼着顾君行发现自己不见了,能到处找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迦宁偶尔抬头看看有没有黄包车,她哪里知道,今日黄包车都去上海的黄浦大街上等着游行人叫车了,这边根本叫不到。   打开怀表看着时间,心中能想起的,只有她哥哥。   徐凤举要是知道她不见了,肯定能找得到她,还有那个爱唱大戏的爹,只有他们真心惦记她了吧……正是胡思乱想,才走过面前的一辆轿车,慢慢倒退了回来。   徐迦宁蓦地抬头,车窗往下,露出了男人的侧颜,他正在车镜当中看着她,转过了身来。   霍澜庭神色淡漠,看清是她眉峰微动:“你怎么在这里?”   他西装革履,一手扶了方向盘上,此时见是他,仿佛是见了救命稻草一样,作为贵妃,这般模样,已觉狼狈至极。徐迦宁连忙起身,疼地扶了椅背才站稳,可她顾不得疼了,看着他都快哭了:“我被游行的人群推了这来,我要回家……”   他浅浅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刚才她脚动,疼地直皱眉,都看见了。   此时她表情隐忍,也都看在眼里。   霍澜庭抬腕看了眼手表,随后下车,打开了后面车门:“上车。”   徐迦宁对于坐车的经历,还心有余悸,她抬眼看着他,正是犹豫,已被他看穿。他绕了车前去打开了另外一侧的车门,目光浅浅:“过来。”   能回家就好,其实不该矫情。   徐迦宁忍痛走上前去,她一脚疼痛上车时候胡乱扶了车门,总算坐了进去。   霍澜庭随后上车,侧身过来将她这边车窗玻璃摇下来,这才启动汽车,他开得很慢,余光当中瞥见她低头,淡淡道:“别低头,容易晕车。”   徐迦宁连忙抬起了头:“谢谢你。”   她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称呼他,只能含糊其辞的。   霍澜庭似未听见,他顺着街边的转弯处拐了回来,这条路越走越是宽阔,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是上海中心街道,她来时走的不是这里,徐迦宁注意到了,不由四处张望:“这不是回家的路,你要带我去哪?”   车速很慢,他回眸瞥了她一眼,吐出了两个字来:“医院。”   医院?   医院!   徐迦宁想起那针头还心有余悸,叫起来几乎破了声了:“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   可说什么好像都晚了,汽车驶入了附近医院的行车道中,慢慢停了下来,霍澜庭不顾她的抗议,走了她车门边来开车门。   徐迦宁在车内,两手紧紧拽着车门,不让他开:“我不去,我没事我不去我不去医院!”   他力气更大,角力当中当然将车门拉开了。   徐迦宁惊恐不已,已是语无伦次了:“不用去医院我不要打针你不是能看么,你给我看看,我不进去我不去……”   霍澜庭此时看着她惊恐模样,更是皱眉,他才在教堂出来,还得去仓库查点药品,没有多少时间。   眼中女人的眼,竟是含泪了。   他伸手解开西服上衣扣子,脱下来抓在手里,这就弯下腰来。   徐迦宁见他低头,以为他要给自己看看,可不敢像上次那样不配合了,一动不动。   可他也才弯腰,那西服竟是包了她的小腿上,霍澜庭倾身一探一抱,再出车门时候,已经把她整个人都扛了肩头上面。   “啊!” 第12章 贵妃要离婚   徐迦宁不见了之后,顾君行先带着自家下人在附近找了一通,他打听到了游1行队伍才走过不久,也猜她是不是被卷了进去,可再怎么往远走,也没找到人。   不敢再耽搁下去,让红玉去给徐凤举报信,他赶紧去了一趟警局报警。   红玉走了二里路,才跑到徐家告诉了徐凤举,没等两个人往出走,一个半大小子就来报信了,说徐小姐在玛利亚医院,让他过去接人。   徐凤举当然认出是霍家的下人,问起了才知道,是霍澜庭打电话回家,这才传出来的消息。说他在街上遇见了受伤的徐迦宁给人送玛利亚医院去了,整个上海能通电话的地方寥寥无几,真是万幸遇见了他。   总算妹妹没有真的走丢,徐凤举开车拉着红玉风风火火赶到了医院来。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幕。   尤其红玉,简直受到了心灵上的冲击。   徐迦宁侧身躺在病床上面,她一条腿弯曲着,上面盖着件上衣,另外一条腿直直搭在床上,脚踝处创伤处已做了处理,肿的老高。   霍澜庭就站在床侧,正嘱咐小护士拿药。   他白色的衬衫一半还在腰里,另外一半扯了出来,徐迦宁一只手就紧紧攥着那衣角,另外一只手搭在床边,上面扎着针管,正在输液。   她两眼略红,此时眼泪还在脸上挂着。   红玉从来没有看见大少奶奶哭过,心疼得不行了,当然,徐凤举更心疼,快步到了跟前,已是气喘吁吁:“怎怎么了?怎么跑医院来了?伤到哪里了?”   徐迦宁抬眼见是他,可算遇见亲人了,眼泪又一下掉了下来:“哥……”   她可是贵妃娘娘,就那么……就那么被霍澜庭倒吊着扛进了医院,强行按着她脱掉了鞋,清创口也就罢了,还说旧伤加新伤,有创面发炎了,要打什么针。   给她吓得不轻,她死活不打针,霍澜庭按着她打的。   这个坏人,挣扎时候她抓住了他的衬衫,这还没松手。   徐凤举一见妹妹委屈的模样,更是低头看着她手背上的针管枕头,可他才一上前,徐迦宁已然慌了起来:“别碰,千万别碰,碰掉了还得扎一次!”   她扎上吊瓶,才平息一点时候,对面那个小孩子就不小心把针头动歪了,护士小姐和家属按着他又打了一次针,那孩子哭得跟杀猪似地。   吓得徐迦宁一动不敢动,霍澜庭嘱咐好了护士,这才回头。   他身形挺拔,俊美的脸上神色寡淡,雪白的衬衫给人更添几分冷禁之意,如果不是现在还揪着他衬衫一角的那只手,更是完美。   徐凤举自然是千恩万谢:“今天多亏了你,澜庭呀,得空了我一定好好谢谢你。”   霍澜庭见他来了,回眸:“你还是现在就谢我。”   徐凤举:“诶?”   霍澜庭转身过来一些,让他看清自己衬衫上的那只手。   徐迦宁特别注意保养手,这段时间,肌肤又莹润了很多,此时纤纤玉手,真个是使出了她所有的力气。霍澜庭来抓过两次,可她就是不放开,也顾不上了。   徐凤举看见,不由失笑,倾身:“妹子,你怎么能……怎么能把七少的衬衫都拽出来了……”   他隐忍地笑意,都是宠溺,全在眼里。   徐迦宁抬眼,还不放开。   她被他扛起来的那一刻,又气又恼,她是贵妃,何曾那样被人对待过,那样抓住他衬衫之后,真是恨不得抓烂了。   霍澜庭看了眼手表:“我数三个数,你要再不放开,这就让护士来,将你这只手也扎一根针管。”   说着开始数数:“一……”   才数到一,徐迦宁立即放开了手,他衣衫略有不整,耐心渐失,回头看了徐凤举一眼:“看好你妹妹,明天也得来。”   说着正了正手腕上的手表,大步走开了去。   徐凤举当然是应下了,这就站了床边,靠得近了些才察觉出徐迦宁的目光,一直盯着霍澜庭的背影,她咬着牙地,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了。   再一细听,好像还呢喃着什么:“给我等着……你……等着……”   徐凤举略一低头:“什么?你说谁?”   徐迦宁还盯着那背影,一抬手指向了他,说来也是巧了,他刚好站了一站,吓得她连忙放下了手去。   她的确是怕打针,但是针头还在她肉里扎着,真是不敢妄动。   护士小姐说了,得等输液结束才能帮她拔出来,徐迦宁怕归怕,但是打针的手真一动未动,一直坚持到了最后,徐凤举和红玉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了。   等到输液结束,拔掉了针头,徐迦宁才坐起来,说什么拔针头一点也不疼,不疼感觉也怪怪的。   她真是不喜欢这个地方,想要下地,这才发现霍澜庭的衣服还在腿上盖着,踢腿蹬了两下也不解恨,再一抬腿发现腿边发凉,低头一看,长裙不知什么时候刮破了一条子,大腿露半截!   低呼一声,真是失态失仪,赶紧又扯了霍澜庭的衣服将自己腿盖上了。   医药费霍澜庭已经付过了,红玉扶着徐迦宁下了病床,以西服遮掩着些许,这就出了医院。徐凤举开车来的,又怕妹妹坐车晕车,特意叫了黄包车来。   红玉和徐迦宁一起坐了黄包车,回了顾家来,她一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大少奶奶,真是尽心尽力。顾君行才在警察局回来,见人回来了,赶紧也跟了过来。   都下午了,徐迦宁折腾了半天是身心疲惫,她回到自己屋里,才松了口气,让红玉去打水。   红玉赶紧去了,徐迦宁就坐了床边,那只伤到了的脚直直搭在一旁。   顾君行跟了里屋来,站了一旁:“怎么回事?受伤了?”   红玉不在,徐迦宁见他过来,随手扯了一边的衣服又将大腿盖好了:“没事,被游1街的人卷了进去,不知道刮了哪里,丢了包,但是没什么大事。”   神色淡淡的,就是眼睛还有点红。   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也是担心了的,余光当中瞥见她腿上那衣服,可是怔了一怔。   他目光所及,自然皱眉:“那是谁的?你和谁在一起来着?”   徐迦宁心情实在不佳,她从前身居高位,受人尊崇,可见倨傲,若是平时时候也装温婉了,今日被霍澜庭那么一扛,只觉颜面丢尽,偏偏顾君行护不住她,还要问上一问,更是气恼。   “你们学生,不是讲究什么男女平等么?”她凤目微扬,“你把女同学都带了家里来,我也没多问一句,怎地,单单一件衣服,还要问上一问?”   顾君行顿时语塞。   他若是强势一点,只怕她还要有所顾忌,偏偏他心底柔软,还存异心。徐迦宁的坏脾气一下就被勾了起来,她还在自己手背上的针眼处摩挲着,定定看着他:“现在我来问你,她年方几何,家里还有什么人?你同她到了哪一步?”   本来就是假的,顾君行当然说不出:“她已经回了老家,不会再来,没有什么哪一步,是我想离婚所以找来的幌子。”   他心有愧疚,和盘而出。   徐迦宁眸色微动,只轻笑出声:“假的?可你道是假,她却当真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瞧着她衣着打扮,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她三番五次故意气我,可绝非是幌子而已。真是可笑,你既是学生,想必也学了一些道理,自古以来,也有想休妻的,但是即便他再不愿修好,也得将妻子安顿好了再休,和和气气地送走。此事无干别人,你既然想离婚,堂堂正正与我说就是,让一个女子登堂蒙羞,是何缘故?”   一不留神,说话也像从前了,不过她不打算忍着,也随意了。   从来不知徐迦宁说话是这般咬文嚼字的了,她笑过即收,此时扬着眉眼,似天生贵胄,顾君行却是惊了一惊,:“你……你怎么……”   徐迦宁眸光微动:“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和,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惟愿夫人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乃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听见了吗?你什么时候有这般气度了,再和我谈离婚不迟。”   离婚的话,这么轻易就说出口了,她现在提离婚了!   她这是还嫌弃他了吗?   顾君行心中一动,更是抬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想要和我离婚?”   婚姻讲究门当户对,顾家世代书香门第,原主不识字,为人较粗,不般配也是正常的,徐迦宁都能理解,不过她无心修补,她心中并无情爱,是以唯利是图。一个不能护住她的夫君,要他何用?   今日在外面走一遭,让她更见了些世面,顾家已经没落,只剩这个壳子了,她若甘心藏身于此,那也就算了。可她在人群当中摔了一下,到医院又见人生百态,怎么能甘心,她还得做贵妃,才能高高在上,不受人欺。   她看着顾君行,温润如玉的,越看越是恼火。   叹了口气,真是所有的情绪都迸发了出来:“罢了,一会儿等我哥来了,就做个了断吧。”   说来也巧,话音刚落,出去打水的红玉回来了,她乐呵呵地放下了水盆,说来客了。   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徐凤举。   地契还未过好,徐迦宁心中了然,看了眼顾君行:“你先过去,我换了衣服随后再去。”   那眼中当真尽是催促,毫无半点不舍。   顾君行:“……” 第13章 贵妃的照片   打开怀表,看了眼表面星空,又合上了。   咔哒一声,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了,这样的好东西,她们那个时候可没有。   徐迦宁坐在镜子面前,摆弄着怀表,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   之前在人群当中绊绊磕磕走了那么久,身上都有土了,不知道裙子什么时候也刮破了,这会脱下来,擦了身上已经换了另外一套衣服。   她旗袍在身,更显风姿绰约。   眉眼间多了两分倨傲,与平时不尽相同。   就这么看着自己,才感觉又活过来了。   今日略有些失态,是她没有想到的事情,自从到了这个地方,还是第一次这么无力,她对这个世界还一知半解,有些事情掌控不了。   红玉走过来给她揉着肩膀,力道刚刚好:“大少奶奶,好些了吗?今天您受惊了,可是吃苦了。”   徐迦宁忙否定:“失误,今天是失误。”   说着低下头来,拉开抽屉将怀表放了进去,顺手拿出了地契来:“好了,走吧。”   她眼睛还有点红,一低眉眼当真是我见犹怜,红玉看着心都扑腾扑腾跳个不停,连忙伸手扶着她。徐迦宁站了起来,换了大面平底鞋,走路时候脚步很轻,牵扯不到创口也不那么疼了。   到了外面大间,徐凤举和顾君行在一起正说着话,看着气氛还算融洽,徐迦宁走了过去,顾君行连忙站了起来,;拉开椅子让她坐了桌边来。   徐凤举把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笑了:“我看你这次伤得正好,也省的你成日往外面跑了。”   徐迦宁将地契推了他的面前去,看了他一眼,让他知道正事要紧。   徐凤举会意,这就站了起来:“走吧,事务所的人我已经联系好了,咱们直接过去就行。”   顾君行答应下来,让他稍等,说去拿印章,这就走了。   等他走了,徐凤举才打了个响指,笑道:“我看妹夫这个人,还是有优点的,到底是读书人,找的工作都不一样,听他说当什么翻译,一个月二十块大洋呢!”   红玉给倒了茶,徐迦宁端起了茶碗来:“他没跟你说,离婚的事?”   徐凤举笑容渐失,目光顿沉:“他还想要离婚?”   徐迦宁磨着碗边,低下眼来:“是我说的,怎么?他刚才没提?”   当然没有提及,徐凤举听见妹妹说是她要离婚,不怒反笑:“没有,你这是想开了?”   徐迦宁轻轻将茶碗放下,四下看了看自己的屋子,这里面摆着的,都是她来之后换的,古香古色的韵味,住得久了,真有一种家的感觉了。   离婚的时机,现在不是最好,不过也当顺其自然。   今日有点晚了,她还惦记着去图书馆的事。   她自出生以来,就不知道什么是退缩,一抬手露出了手背上的那个针眼,盯着看了好半晌,没有回答他,反而是轻笑了笑:“哥,你说那些专门给人打针的洋人,真的治好病了吗?”   徐凤举跟着霍七少,还是见过世面的:“那当然,我听说人长了瘤子,玛利亚医院的洋大夫给切掉了,打了一段时间针,人都好了呢!”   逃避不是她的作风,徐迦宁伸手摩挲了下那针眼,点了点头:“那就好,明日咱们早点去,从医院出来,你带我去图书馆看看,我买些书来看。”   徐凤举真是没想到,自己妹子竟然这么……这么好学了?   他一下站了起来,两手对着她竖起了拇指来:“没问题,要知道今天这么一出,你能开窍了,那早点让你跟着去游1街了,这才像我妹子嘛,多看看书,咱们不比他们差知道吗?”   说起游街了,徐迦宁心中隐隐作痛:“太可惜了,包丢了,钱倒好说,那里面还有我的照片,想拿给你们看的。”   初来乍到时候,她对什么都好奇,坐了电车,也去看了电影,听说上海有名的照相馆,能给人的样貌咔嚓一下印到纸上,她特意坐车去试了试,感觉特别神奇。   如今照片取回来了,还没等拿给这爷俩看看,先丢了。   徐凤举当然不以为意,直安慰着她:“没事没事,赶明再去照两张就是了,街上人多,指不定让谁捡了去,你没伤到就好。”   桌上还放着报纸,他等着顾君行过来,低眼看见报纸了,扫过两行。   上面推动男女平等,罗列了许多女人能做的工作,徐凤举拿起来看了看,随后笑着又坐了下来:“我来看看,现在的新时代女性,都做什么工作的呢!”   工作?   徐迦宁抿了口茶,不由皱眉。   徐凤举举着报纸:“女教师,女编辑,女明星,女……”   他每念出一个职业,徐迦宁的眉头就多低一些,她不适合做那些事,思来想去,她就适合做贵妃,还是宫里适合她。   想起英租界那个铺子,其实她还是有点想法的:“那铺子还有几个月到期,我想用那个铺子做点事。”   徐凤举当然支持了,他翻看着报纸,有点心不在焉地:“随你,反正是你的,我挂个名而已。”   话音落了,报纸又放下了:“不过,你真的想要离婚了吗?你想要做什么事,挣了钱想干什么?”   时代真的不同了,今日看着苏婷,只觉她说的话都特别有道理,这位苏小姐自信自强自立,站在人群当中,就是耀眼的存在。如果她真能推动男女平等,这看起来做不到的事,那么自己也想帮她。   徐迦宁想了下,微倾了倾身,定定道:“女人也要有事做才行,我要给苏婷买选票。”   苏婷?   那个女明星?   徐凤举顿时大笑起来:“那你得上点心了,但凡能与她沾上边的,都是能人。”   徐迦宁不置可否,只是喝茶。   片刻之后,顾君行准备妥当,过来了,徐凤举连忙起身,兄妹两个还是有些默契的,关于离婚的事只字未提,既然顾君行没有说出口,那么先把英租界的铺子换到手再说。   眼看着他们两个出了门,徐迦宁品了会茶,在窗口站了站,窗外的天空很美,时代变迁,唯有风云不变,她突然想知道在历史当中,自己那个朝代是什么样的结果了。   自己生活过的京都,如今又在什么地方呢,   那么明日去了图书馆,看看国史就知道了吧,迷茫不过是片刻的事,徐迦宁抱臂靠了窗边。微风拂过她的刘海,她扬眉看着空中的云朵,想起苏婷说的话,轻勾了唇。   女人可以为自己发声,为自己的女儿发声,这个时代,好像比她们那个时候,更好了呢,那么她穿越时空而来,或许也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是了,一定是那样。   徐迦宁站了一站,回屋休息。   看看书,看看报,看看连环画,黑天之后早早睡下了,早睡早起是她的习惯,第二天一早起来,精神焕发又迎来新的一天。   梳头,正装,晒太阳。   徐凤举果然没有让她久等,八点钟准时来接了。   一早起来就没见到顾君行,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徐迦宁让红玉在家里打探他的消息,自己则跟着哥哥上了他叫的黄包车,兄妹两个先奔的玛利亚医院输液。   在车上,徐凤举就把地契给了她,现在已经更名了,如今英租界那铺子,就是她们徐家的了。   徐迦宁今日出门的时候,为了讨个洪运彩头,特意穿了件桃红素缎旗袍,她肤色白皙,这颜色真是将她衬得肤白如雪,多了几分柔美之色。   到了医院,徐迦宁一人坐了病床上面,不叫她哥上前。   这个世界,要克服的事情还很多,不对自己心狠点,怎么能做好这个世界上的人呢!她自己伸了手出来,虽然闭着眼,能感受到自己心慌慌的,但还是坚持着让护士把针扎上了。   徐凤举老远站着,等护士走了才过来直夸着她,今天输液也很顺利,上午十点半就结束了,出了医院,先说去上海图书馆看看,可巧的是正好路过她照相的那家照相馆。   取照片的那天,老板说了,他保留了底片,如果想冲洗照片的话,还可以再去。到了门前,徐迦宁就让车夫停了车,她独自下车,让徐凤举在车上等着。   徐凤举百般无聊,刚好有路过的孩子卖报吆喝着,什么离婚离婚的,每日都有离婚登报,所以他没太在意顺手买了一份抖开了看。   民生照相馆的门前,徐迦宁上了石阶,走得不快,上海老街边的铺子,还有点晚清的旧门楼,照相馆门开着,帘子上挂了个铃铛,徐迦宁一掀帘子,铃铛就响了起来。   才走进,迎客的伙计就出来了:“小姐里面请,稍等片刻,我们老板在给别人照相。”   徐迦宁忙叫住他了:“不用等他,我原先来照过相的,还想再洗两张照片,看看还能不能洗了?”   正说着话,照相馆里面的男人从照相室走了出来,见是她,还愣了下:“徐小姐,可是巧了,今个还有人拿着你的照片到我这来问你呢!”   拿着她的照片来问她什么?   有人捡到了她的包,要还给她吗?   徐迦宁向来谨慎,忙问了一问,原来早上有人来过,根本没提包的事,但是一直打听她的消息,因为照相馆这老板只知道她姓徐,不知道她家住哪里,所以没提供什么消息给他们。   再问是什么样的人打听,他形容了下装扮,都是黑衣黑裤戴着黑帽子,一起来了好几个人。   在这大上海,这样的人都有来头的,不知道他们找她干什么,这件事总让她感觉不安,她赶紧叮嘱了声,让他就当没见过她,也没心思洗照片了,赶紧退了出来。   外面日头都渐毒了,徐迦宁下了石阶,才要上车跟徐凤举说这件事,他却先惊叫了起来。   “天哪!迦宁你快过来看,皇妃要和皇帝离婚了!” 第14章 贵妃走鸿运   碧情园位于上海宁安街后,它是明朝时候遗留下来的老园子了,当初苏家搬到上海之后,赶上原主人要卖,这就花了相当一大笔钱搬了进去,几次翻修,原先叫碧落园,老先生还在世的时候,说碧落不吉,所以改名叫碧情园,如今可称上海的四园之首,占地广大。   苏家原是医学世家,在这个园子生活了近百年,几代同堂。   园中分祥云轩,留情院,碧水楼等小院,大园套着小院,园林设计精巧,一路走来,能领略到山水园林的自然风景,也有假山石景,池塘泉水,全然是个小苏州景致。   苏家正门朝南,人能进门,车不能进,院中都是蔓藤植物,青砖铺路,两边别致的小花,叫不出名字,却在风中摇摆,别有一番鲜美。   自住宅大厅一直往东,经小院二重和小客厅,即达东园。东园名唤蓬莱仙居,占地面积最大,其中水景最雅,夏日时候,赏景最好,水面荷花,花鸟虫儿,住在这园子里可谓目清神明,怎一个美字了得。   平日一早起来,东园最先开门,苏家最早出晚归的人会早早离去。   今日东园门开了,人却未走。   机灵的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悄然观察着楼上动静,二楼上最大的一间客厅当中,桌椅都是梨花木的,男人坐在餐桌边上,正在看报纸。   他一身剪裁合体的灰色西装,两手拿着报纸,手腕上露着手表的一个边。   少时,楼下有人上来,快步到他面前,将一张照片放了桌边,低下头来:“大少爷,我亲自去了照相馆,可只知道这位小姐姓徐,附近也打听了,没有查到别的。”   照片当中的女子一身旗袍,眉眼精致,浅浅笑意,看着十分的温婉可人。   听着说没有查到,报纸随手放了一边,男人这才抬眼。   他伸手将眼镜摘了下来,凤目微挑:“继续查,上海有头有脸的人能开汽车的人里,徐姓少之又少,民生照相馆门前不通电车,只有黄包车才能到,问问那些车夫,可有见过此女坐车,都去过哪里,什么线索都不要错过。”   来人连忙点头:“是。”   男人一抬手将照片拿了眼前细看,照片上的人似对着他笑,他随手放下,看向了厅堂当中的摆着的那副画,画中亦有一女子,虽然衣着打扮不同,但是样貌同照片上的人却是像极了。   他别开目光,眸色渐沉:“老太太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还有两天就是她的寿宴,在那之前,务必找到她。”   来人有些不解:“找到她之后呢?”   男人靠坐椅背,伸手又将报纸拿了起来:“找到人,立即带她过来见我。”   说着又似叹息:“常福,老太太时日不多了,那孩子是她的心病,拐子说捂死了,我们送一个活的过去,假的也叫她变成真的,此事不得声张,你悄悄地办。”   被他称作常福的人当即应下,拿着照片悄然离去。   他人才走,楼下一个女人旋风一样冲了上来,她一手拿着报纸,穿着一件西式背带裤,条纹衬衫,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蹬蹬蹬就上了楼来。   楼上悄然无声,她一上来,屋里像多了几个人,一口气冲到男人面前,已是气喘吁吁地了:“哥,看见了吗?文绣登报要和溥仪离婚了!今日报纸头条新闻,天哪,这简直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男人自报纸后面抬起头了,脸色不虞:“她离不离婚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倒是看见你上报纸了,当明星还不够,还要满街游1行?”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家那个叛逆之女苏婷,她见他不快,当即把报纸拍了桌上:“苏谨言!你是我堂哥,怎么像我爸似地,思想能不能进步点?这是女性平等意识的觉醒,是我们国家未来的标榜!”   二人是堂兄妹,苏谨言等她把话说完,这才开口:“你最好先醒醒,老太太寿宴之前,别胡闹。”   跟他永远不在一条线上,不过,提及老太太了,苏婷还是收敛一些了:“知道了,我这两日没什么事,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正说着话呢,楼下的佣人上来了:“大少爷,大小姐,陆律师来了。”   苏谨言自然是让请人进来,不过佣人口中的陆律师,还能是哪个,当然是苏婷的丈夫哦不,是前夫了,吓得她拿报纸遮脸,赶紧朝着长廊跑了:“千万别说我来过,我走了啊!”   她脚步也快,顺着长廊向西侧走去,那边还有一个侧楼梯,等到陆修远上了楼,也只瞥见她背影匆匆而过,他目光稍沉,站了一站,才走上前去。   苏谨言见他目光所及,将报纸放了一边:“从小到大,你就是太由着她了。”   陆修远不置可否:“习惯了。”   随后坐下,二人谈起了公事,报纸被搁置一旁,那上面的头版头条,赫然用醒目的大字写着:昔日皇妃,正式递交律师函,诉求离婚。   这条新闻已经发出,真是人尽皆知。   徐迦宁也看到了,惊得她都忘了跟徐凤举提及那些寻找她下落的黑衣人,在黄包车上匆匆看了报纸,又到图书馆买了几本书,赶紧先回了顾家。   整个一下午,她都没有再出去过,也不许别人打扰,一直在屋里看书来着。   几千年的历史,一目十行,徐迦宁在史书当中看见了自己的朝代,那时皇帝勤政爱民,可惜也只寥寥几笔,至于她们后宫的人,更是一点笔墨都没有。   再往后来,时代变迁,历经几朝几代国家统一,止步于清。   如今皇帝变成了特别的人,但他连最后的遮羞布都被一纸离婚律师函扯掉了,可见皇权已经不复存在。民主民生,后来某人也曾想恢复帝制,但激起了民众的民愤,当然以失败告终。   几经周折,为数不多的人还在这条路上奔波,然而后来南京的国会议员纷纷离京,到最后形成统一,一共没有几年时间,现在的时代,已经不允许有皇帝的存在了。   她的贵妃梦,碎了。   在屋里看了一下午的书,天快黑了也没出屋,红玉在院子当中来回地转,可她不敢上前去问,偏这时候顾君行回来了,到跟前问起徐迦宁,只得说了。   顾君行才在英租界回来,他一身青衫,上了石阶轻轻敲门。   屋里很快传来轻轻一声:“谁呀?”   他声音也不由柔了许多:“是我。”   很快,房门在他面前被人打开了来,徐迦宁一身桃红旗袍,映得人面桃花,娇艳温婉。两个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都看着彼此。   好似没有想让他进门的意思,顾君行便站了一站:“今天去英租界做事了,有些事想跟你说。”   徐迦宁侧身相让,让他进门。   她转身就走,腰肢纤细,背影极美。   顾君行不由跟着她走进门去,她先一步坐了桌边,两手自然搭在了一起,就连坐姿也带着股说不出来的雅致,一时间竟让他入了神去。   徐迦宁此时已经平静许多:“要同我说什么事,说吧。”   顾君行似在梦中惊醒,不由别开了眼去:“母亲让我和你一起去苏家送寿礼,你准备一下,离婚的事等回来再行商议。”   他今日去英租界做事,不知怎的,总想起徐迦宁来。后来跟着那英国人做翻译的时候,遇见了一位留洋回来的女翻译,她一身洋装,卷卷的头发,站在那些洋人当中侃侃而谈,几乎是一见倾心。   那样的人,才是心中向往,压下心头的那点乱绪,直想着快刀斩乱麻。   毕竟在顾家住了这么一段日子,帮他个忙也是应该的。   徐迦宁淡然一笑,站了起来,深宫的枷锁似在她身上一下解除开来,她竟然不知道,来到这个时代,最先开始的,她得先学会做个人,是她自己,不是谁的妃子,不是谁的附属品。   好像,从现在开始,她才真正的重活一回。   女人可以张口说不,结婚了不合适可以随便离婚,真是有点意思。   那以后再结婚也不用怕了,不舒坦还可以再离嘛!   本就不懂情爱,一场毫无利益,于她无益的婚姻,还留着干什么:“是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顾君行……”   她弯眉叫着他的名字,笑道:“这样很好,我们离婚吧。” 第15章 贵妃的一更   桌子上摆着两碟小糕点,一碟蟹壳黄,一碟擂沙圆。   蟹壳黄是因为它的形状,颜色,色泽似蟹壳而得名的。它用油酥加酵面作坯,制成扁圆形小饼,外沾一层芝麻,烘烤而成,此饼味美咸甜适口,皮酥香脆。也难怪有人写诗赞它说什么未见饼家先闻香,入口酥皮纷纷下的,徐迦宁很喜欢吃这个。   还有擂沙圆,那汤团滚着豆沙粉,一股子赤豆香味,入口软糯爽口,两样都摆在眼前,她左右各看了眼,以小碟接着,拿起了一样来。   这是早上她哥给她带的,咬一口,心里都甜丝丝的。   红玉送走了顾君行,回来时候,她家大少奶奶正在吃蟹壳黄,托着个小碟,动作优雅,难得看见这一脸享受模样,连带着她都为此欢喜起来。   徐迦宁抬眼看见她了,招呼她过来,分了几块给她:“我哥特意给我带的,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红玉在她面前,还算随意,洗了手过来,也同她坐了一起。   徐迦宁浅尝辄止,擦了手走了里屋去,床上还摆着那些国史和报纸,她从中拿起报纸来,坐了床边看报,报纸上不光报道了皇妃要离婚的事情,还有国会议员的连政事宜。   她草草看过,霍苏陆沈,将那些人的名字都记在了心里,其实皇妃要离婚这只是一个引子,让她真正意识到贵妃梦碎的是皇权的凋零。   她甚至能听见梦碎的声音,吃点甜点,恢复了不少清明。   报纸上又刊登了许多新时代女性事迹,正看得津津有味,红玉过来寻她,问她出门要不要换衣服。   顾君行走的时候,说一会儿同她一起去苏家送寿礼,想必红玉是听见了。   徐迦宁的习惯不能改,当然要换。   她衣服也多,在柜里挑了一件桃花白色素缎旗袍,这件旗袍是她诸多衣服当中比较特别的,传统的旗袍都是带袖的,这件却是无袖的,领口处水滴空领,延伸直胸口之上,双峰有形有致,露出的一小点肌肤。   旗袍上肩头和尾摆斜着的桃花图案,更是锦上添花,   修身的紧腰设计,显得人腰肢纤细,每走一步旗袍两侧开叉处,白腿若隐若现。   徐迦宁站在镜前,蓦地回头,伸手在自己腿上一抚而过。这个时代的女性已经早就流行穿各种‘叛逆之衣’了,之前,她一直穿着长旗袍,现在换成这开叉大一点的,有点不习惯。   红玉在后面却是看呆了:“大少奶奶,这旗袍穿在您身上,您真的好像电影明星啊!”   平时腰肢没有勒得这么细,徐迦宁知道她是在夸自己,但还是别扭:“别说这话,我永远是当不了什么明星的。”   在她们那时候,唱戏走台步给大家看的,那叫戏子。   尽管她喜欢苏婷,但是让她去做什么电影明星,她是万万做不来的。   换了衣服了,头发自然也重梳了下,还重新扑了点胭脂粉,红玉一直在旁,笑的都合不拢嘴了:“大少奶奶,大少爷要是天天在家,天天看着您,怎么能不喜欢您呢,你看你们一起进进出出的,我看哪,用不了多久就能和好的。”   傻丫头,还以为她们进进出出,还说上话了,就能好了呢!   徐迦宁被她逗笑:“收拾东西吧,一会等我回来,咱们就得走了。”   红玉还不明所以:“去哪呀,往哪走?”   徐迦宁起身走了外面窗边,亲手推开窗了,外面已近黄昏,彩霞满天,她迎风站了一站,心情还不错:“先回娘家,然后可能会去一趟西安。”   她在书上看了地图,仔细研究了历史,查阅之后发现她那时的长安,好像在现在的西安,因为资料有限,所以不知道那地上什么风貌,毕竟是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她想过去看看。   至于怎么去,现在还不知道,只能离开顾家之后,一点点打探。   不过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跟红玉说:“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吧,明天便不是顾太太了。”   这句话,红玉听懂了,小姑娘一下红了眼睛。   她还处于离婚对就是男人抛弃女人的认知当中,认为是大少爷不要徐迦宁,为她委屈:“大少奶奶,他怎么这样啊,怎么能……离婚呢!”   这可真是,为她感同身受地难过。   徐迦宁走了她的面前,些许倾身,压低了声音:“哭什么,这园子里,唯一让我记挂的,只一个你罢了,可你我也是要带走的,有什么好哭的。”   红玉瞪大了眼睛,突然抹了两把眼泪,狠狠点头:“嗯!我跟着大少奶奶一辈子!”   谁能跟着谁一辈子呢,徐迦宁没有去纠正她的话,只是站直了身体,让她去收拾东西,说起来在这屋里也住了几个月了,后面搬进来的家具,还得搬走,来回走过,也衡量了一番。   红玉正收拾着东西,顾君行来了,院前黄包车已经准备好了。   其实苏家老太太的寿宴还得两天,但是因为多年不走动,有些生疏了,而且人家没正式邀请他们,提前送寿礼过去,也是试探试探口风,如果能给邀请函的话,那过两天顺势走动了,就理所当然了。   今个徐迦宁回来的时候,遇着顾大夫人,前几日还和颜悦色的婆母,今个冷着眉眼,想必是知道了英租界铺子不是抵押给徐家,而是卖给了他们了。   东西拿到手才是真的,她当然不在意那些嘴脸。   之前还求她,劝劝顾君行,要去苏家走动走动的,看来已经有人给他劝好了。   也是,这个时候了,识时务才能继续守住顾家,不然用不了两年,宅院怕是都保不住的。   徐迦宁拿了一个黑色的手包,里面简单放了点零钱,走出来了,顾君行往前迎了迎。他今日也换了西装,特意带了眼镜,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匆匆一瞥又转过了身去。   二人往出走,徐迦宁脚步不快。   她穿了双陶白高跟鞋,伤口处虽然已经消肿了,但走起路来还是有点疼。顾君行是知道她脚上有伤的,不自觉地也慢了下来,到了大门外了,寿礼已经放了车上了。   为了这次走动,顾家老太太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也不知是哪年的宝贝,一对翡翠手镯,一对翡翠玉如意,顾君行在车上打开看了眼,徐迦宁一眼扫过,能看出成色不错,如果拿去当铺卖的话呢,其实也能卖个好价钱的。   但是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宁可东墙补西墙,到处挖别人的钱,也不会拿自己的贴己去卖的,说来也可笑得很。车夫拉车就走,顾君行将寿礼一一放回锦盒当中,动作之余随着车身的晃动,碰到了徐迦宁的胳膊,她穿着无袖的旗袍,手臂光滑细嫩,碰了一下,真是心神不宁。偏偏车上就那么大的地方,还无处可躲,只好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低着眉眼。   本就是无意间碰到的,徐迦宁没太在意。   顾君行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来:“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离婚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你别想太多。”   好聚好散,理当如此。   徐迦宁两手扶着手包,搭在腿上,嗯了一声。   顾君行更觉愧疚,回眸看她:“是我对不起你,现在离婚并不能给你什么,日后发迹了,定会补偿你。”   他也的确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了,不过日后的事,谁能说的上。   真心还是假意,只有他自己知道,她顺口又嗯了声。   她这般不争不闹,更叫他心中压了大石头一样。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顾君行长出了口气,在旁叹息:“就这样吧,今天已经晚了,明日一早,一起去办理手续,此事先不让家里人知道,明天再说,行吧?”   他家里人要是知道他们离婚了,只怕还要恼着,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徐迦宁没打算瞒着,瞒着那是他的事,她今天晚上,连夜就要回徐家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宁愿对着徐老爹去:“已经让红玉收拾东西了,晚上我先回去,明天办理好了离婚手续,会有人来搬我的床和家具的。”   离婚已属于对不起她了,她的东西自然要带走,顾君行对此毫无异议:“好。”   好半晌,他没有再开口,等黄包车到了苏家门前了,徐迦宁想要下车,才一动,被他拉住了手腕,她下意识回头,顾君行一脸愧色,又说了声对不起。   离婚之前,为了顾全脸面,还让她同他一起来送寿礼。   她知道他心中想,不过人心总是这样,口中说着对不起,无可奈何,真心觉得对不起,根本不会让她来。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她大度地给他最后的体面:“如果我说没关系,你能好过一点,那别在意,真的没关系,离婚没关系,陪你走这一趟也没关系。”   从古至今,凡事都不能做过,正所谓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徐迦宁转身下车,站在一旁等着他,顾君行看着她身影,竟觉她气度非一般人可比的,捶了自己胸口两下子,口中念念有词说着疯了一定是疯了的话,也赶紧下车。   下了车,顾君行亲自拿着寿礼,到门前询问通报。   苏家大门紧闭,门口有人拦住了他们,说是顾家人,来给老太太送寿礼的,他们将寿礼收了去,也没让人进,先去通传了一声。徐迦宁站在一侧,百般无聊地打量着苏家院内。   田园好风光,院中鸟语花香,真是深宅大院一眼望不到边的。顾家那老宅院年久失修的,就占了个旧,跟人真是没法比,她多看了两眼,一会儿功夫,管事的随着看门的下人迎了出来。   是一个体面的老头,慈眉善目的,到了跟前先对顾君行点了点头,表示歉意:“老太太身子真是不爽利,今个怕是不能见了,她知道是亲人来了,让给送邀请函来,回去跟顾家老太太说,姐妹相见的日子在后面,过两日寿宴时候,叫你们大家都来。”   他手中捧着赤红的邀请函,顾君行双手接下,也关切地问了两句。   两人正说着话,背后汽车一声鸣笛响彻天空,徐迦宁吓了一跳,蓦地回眸。一辆高档的派克轿车停了苏家园外的停车场上,随后车上一男一女先后下车。   男人西装革履,丰神俊朗,脚步匆匆走在前面,女的一身洋裙,皮肤白皙,烫了一头的卷卷看着可爱得紧。她几乎是小跑着才追上前面人的,就那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大哥你听我说,我不能丢了这份工作,我必须得去……”   再往前来,徐迦宁已是认出她来。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霍澜庭被押着去电影院见面的苏婉。   她收回目光,余光当中瞥见顾君行也看着那姑娘,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真是巧了,这姑娘就是顾君行上午见过的那个女翻译,徐迦宁还在身边,他莫名地心虚,也不敢多看,连忙跟管事的告辞。   管事的客气相送,二人当即转身。   徐迦宁站了一会儿,也是累了,她没太在意苏婉前面的男人,慢步走过。   擦肩的时候,那人还低着眉眼,只是她侧颜一走一过,他当即站住了,蓦地回头。 第16章 贵妃的二更   黄包车一下停在华安街的后身,巷口处还有来往的人,上次戏耍着的小狗儿也在门前跑着,汪汪地叫。徐迦宁先行下车,车夫帮着拿下了皮箱,红玉背着个包袱紧随其后。   徐迦宁同顾君行回到顾家时候,红玉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她并未停留,直接带着红玉和皮箱离开了那里。   此时站在徐家门口,有一种解脱的向往。   走上了石阶,轻轻敲门。   门内传来徐老爹的疑问声:“谁呀?”   徐迦宁在心中默念两遍,终于把那声爹叫出了口:“爹,是我。”   一听是闺女的声音,徐老爹打开了大门,他这会儿才要去做饭,见了女儿笑得眉眼弯弯:“你自己回来的?姑爷怎么没来?”   红玉在徐迦宁的背后探出头来,看见他连忙打了招呼:“老爷好,大少……小姐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我。”   刚要叫大少奶奶,想到明个就离婚了,她索性改口叫了小姐。   她一手提着皮箱,徐老爹看见了忙接了过去。   徐凤举不在家中,先把东西摆了后院徐迦宁的屋里,本来是乐呵呵要去做饭的徐老爹,多嘴又问了句姑爷的事,徐迦宁没有隐瞒,立即告诉了他离婚的事情。   这下子,徐老爹可一下就炸了!   他沉着一张脸,腾地站了起来:“当初嫁他时候,他上门来求的亲,也不是我们上赶着去的,怎么的,他喝了几天洋墨水回来就要离婚?他嫌弃谁呢,欺人太甚!”   说着,大步往出走。   徐迦宁见他神色不好,忙追着他出来了:“爹,不是那回事……”   可此时的徐老爹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到院子里一眼扫到喂鸡剁菜的大菜刀,大步过去一把操了起来:“我这就去问问他,看看他嫌弃谁呢!”   徐迦宁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惊得她花容失色,顾不得仪态了,也快步追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胳膊:“爹爹爹……是我,是我要离婚的,是我嫌弃他……红玉!红玉你快来!”   她失声尖叫起来,红玉跑了出来,两个人强把徐老爹拖住了,才是虚惊一场。   红玉都吓哭了,徐迦宁伸手来夺菜刀,徐老爹生怕伤到她,没敢乱动才叫她一把夺了下刀去,他脸上还有愤愤之色。   徐迦宁将菜刀递给红玉,让她先拿走,回头才解释着:“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这时候的徐老爹哪里听得进去,他犹自沉浸在了悲痛之中,女儿结婚的时候是那样的欢喜,离婚时候不哭不闹,指不定心里多难受呢!   徐迦宁在旁边说什么,都已经听不进去了,又气又恼又自责起来:“都是当爹的没能耐没见识,他顾家这是卸磨杀驴啊卸磨杀驴我呸我不是驴他们老顾家才是驴他们全家都是驴……”   徐迦宁想好好解释,可他什么都听不进去,急的她大叫了一声:“爹!”   他这才缓过神来似地:“嗯?怎么了?没事,爹在呢,爹在呢啊!”   她想了下,用最可怜的表情看着他了:“我饿了……”   诶?   一听见女儿说饿了,徐老爹的悲痛之色立即变成了疼惜:“饿了?爹这就给你做饭去,你先……你先回屋等一会,就一小会儿,爹做饭很快的!”   说着,真是大步流星,奔着灶房就走了过去。   徐迦宁在他背后看着他,可是松了口气。   他这个爹,疼女儿是真的,所以面对他更有一种无力感,回到自己屋里,徐老爹真是没让她多等,没有半小时的时间,立即做了两个小炒来。   这顿饭真是不吃都不行了,徐迦宁带着红玉,让她也感受了下徐老爹的父爱。   幸好一顿饭吃了一半,徐凤举回来了,他听说妹妹要离婚的事,很高兴,不但很高兴,还给徐老爹说了一通。徐凤举是最了解自己爹的人,知道他的软肋,只说离婚的好处,三言两语就把他态度板正了过来。   徐家这才算消停下来,徐迦宁借此说要改变,做更好的自己,徐老爹欣慰不已,毫无怀疑之处。房中还是软软的洋床,她在亲爹面前,不能一下改变太多,忍着也睡了。   一早起来,徐凤举托了人赶车去顾家搬家具。   徐迦宁早起时心情不佳,实在是床太软了,她随便穿了件旗袍,在他爹精心准备的饭菜下,吃了点东西,早饭刚过,顾君行就坐车来了。   两个人说好了好聚好散,体面还是有的,不过徐迦宁因为没睡好,脸色不大好。   顾君行一直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   离婚手续很容易办,毕竟是第一次离婚,徐迦宁亲自写下了离婚贺词:盖说夫妻之心,当情深义重,凡为夫妻姻缘,当为前世结缘,若缘不合,此乃生怨。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从此别过,婚嫁两不相干,当祝鸳鸯和美,再觅良缘。   她倒洒脱了,顾君行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他始终不知道,她是故意咬文嚼字,还是怎么,越是看着她,越觉得她像谜一样的。   盖章之后,一纸离婚书,二人再没干系了。   徐迦宁没让他多久,就此别过。   不过,她还是觉得,顾君行也太小气了些,她们那个时候,也有休妻再娶的,可他们休妻之后,可是要给三年粮衣的,现在世道变了,女人反倒吃亏了呢!   回家的时候,单独叫了黄包车,说去华安街巷口处。   车夫应了声,压低帽檐,抬身就走。   今日阳光明媚,坐上黄包车了,车夫一跑顿时有了风,徐迦宁在包里拿出了个墨镜来,这东西很神奇,戴上了世界都会变成另外一个颜色,她早就买了来,就是一直觉得戴上会很奇怪,始终没有戴过。   这会只有她自己了,从容戴上,仰脸看着天空,登时笑了。   微风徐徐,吹了她脸上,徐迦宁这会坐了车里被暖阳一晒,还有点困了,她借着墨镜遮掩,窝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黄包车停了下来,有人拍了她手臂两下:“小姐,小姐该下车了……”   徐迦宁这才醒过来,可她迷迷糊糊睁眼一看,黄包车并未停在自家门前,她心生惊觉,彻底清醒了过来,摘掉了墨镜。   是在上海最繁华的黄埔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她多少有了点安全感,诧异地看着车夫:“我要去华安街,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车夫一摘帽子,伸臂请她下车:“实在是有事请徐小姐过来说话,出此下策还望见谅。请小姐里面请,我们家大公子已久候多时了。”   徐迦宁将墨镜收好,连忙下车。   黄包车停在了一家西餐厅的门口,她左右看看,门口站着十来个黑衣人,只怕是走不掉的。   乖乖进了西餐厅,早有人来迎,徐迦宁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只觉房中装饰都新奇,不由多看了两眼,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男人抬眸看着她,神色淡淡的,十分客气。   “徐小姐请坐。”   她当即坐下,较好的记忆力让她想起了这个人来。   是苏婉称作大哥的人,当时在苏家门前,曾有一面之缘,不过并不打算太主动,只当不识:“我与先生素不相识,不知今日请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苏家大公子苏谨言,他立即自报家门:“苏家,苏谨言。”   他旁边位置上放着一个挎包,伸手拿起来就推了她的面前来:“舍妹日前出行,相伴的司机捡到了一个包,徐小姐看看,可是你的?”   的确是她丢的包,徐迦宁拿过来翻开看了下,里面东西竟然都在,她翻动一下,唯独少了她的照片。   抬眼,她顿时想起了照相馆老板说的话了,照片的事只当不知,连忙道谢:“这的确是我的包,不慎丢失了,如今失而复得我很高兴,多谢这位先生了。”   苏谨言让人调查过她了,他也不多说,将怀中照片拿出来推了她的面前来:“实不相瞒,徐小姐与我母亲年轻时候长得很像,当年苏家曾丢过一个孩子,那便是我的妹妹,为此母亲病重,成了祖母的心病。如今祖母年事已高,我想请徐小姐过府住上几日,在她老人家面前,装成找寻回来的小孙女,也让她老人家有这失而复得的欢喜,当然了,报酬是很丰富的。”   他为人倨傲,打量着她时还皱了下眉,她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   各人有各人的福,各人有各人的命,她是什么人,何时成了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呢!   而且,徐迦宁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她还想去西安,自然拒绝:“这实在对不起,恕我爱莫能助,我这个人不擅说谎,只怕去了也是给老太太添堵,还是不去了。”   她拒绝得还算委婉,苏谨言也不恼,也不急:“我知道徐小姐才同顾家子离婚,此时必是拮据,不妨看看我开的条件,或许能重新考虑一下。”   说着,他又拿出一张照片来,推了徐迦宁的面前来。   照片上一个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晒太阳,她背后是园林美景,虽然并无彩色,但可见其雅。   苏谨言淡淡道:“全上海最好的的汽车,现在不过一万六七,你只需在苏家住上一段时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许你两万大洋。”   两……两万!   徐迦宁默默在心里数了下手指头,目光扫过面前那苏家老太太的照片,心想,苏家那宅子风景是不错,住上半年再去西安也好。   如此,抬眼便是笑了:“好,让我考虑一下。” 第17章 贵妃的三更   苏谨言的司机开车将徐迦宁送到了华安街的巷口处,看来,连她家地址都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她挎包下车,礼貌地对司机先生挥手道别。   这个时代最不可思议的就是交通工具了,有汽车火车电车,据说还有能在天上飞的能载人的大鸟,徐迦宁对于能驾驶汽车什么的人,都抱有一种他真厉害的尊崇。   大门开着,她走进家门,脚步轻快。   前堂坐着三个等她的人,徐凤举已经将她的家具都从顾家搬了回来,这会儿就摆在院子里,一听她人回来了,赶紧迎了出来。   “人家顾君行早就回府了,你怎么才回来?”   徐迦宁将怀中的包一股脑塞给了他:“看,我丢的包找到了,一会儿给你看看照片。”   徐凤举不想看什么照片,他跨上包了,直跟着她脚步:“难道顾家人找你去了?他们又难为你了?”   当然没有,徐迦宁抬眼便笑,可才一抬眼,立即眼尖地看见她哥脸上有一新痕,笑容顿时消散了去:“脸怎么了?为了这点家具,他们难为你了?”   之前顾家以为顾君行只是将地契抵给了徐家,没想到是卖的,不仅丢了英租界的铺子,突然听说俩个人离婚了,顾家老太太气的差点背过气去。赶上徐凤举去搬家具,顾家大夫人二夫人百般阻挠,不小心着了谁一下子,还是顾君行横拦竖挡着,才顺利把徐迦宁的古木床和其他家具搬出来。   兄妹连心,既然离婚了,他当然不愿徐迦宁再同顾家有一点干系,只说没事,拍着大古木床笑称是搬家具时候刮破了下,还说都是为了她,将来要是破相找不到媳妇儿,那妹子还得给他找媳妇儿去。   徐迦宁心中有数,见他模样并未再问。她同他一起走进了屋里去,徐老爹和红玉一前一后也迎了上来。   她知道他们担忧,从哥哥身上把包扯了过来,拿出离婚书举了他们面前,让他们看,一时间还忘了字迹的事了。   徐老爹和红玉都不识字,没太在意,不过徐凤举却是注意到了:“这是谁写的?你?”   她手一动,当即折上了离婚书:“最近勤加练字,进步神速。”   徐老爹一听是女儿写的字很高兴:“真想把你这字糊墙上,你妈要有在天之灵也来看看,我闺女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们读书人会写几个字有什么了不起的,就让他们也瞧瞧,我们家小宁宁写字多好看呢!”   把离婚书糊墙上?   徐迦宁连忙将离婚书收了包里去。   徐老爹见女儿离婚回来心情反倒好了很多,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直嚷着说要给她做点好吃的补一补,拿了钱上街买菜去了。   红玉初来徐家,有很多地方看不习惯,这会也赶紧去收拾了,一时间屋里就剩了徐家兄妹,俩人都坐了桌边。徐迦宁有点口渴了,打开茶壶看了眼,竟然有新泡的茶,很是欣慰。   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她又给徐凤举倒了一碗:“有一件事,我还得同你说。”   徐凤举在旁侧目:“什么事?”   徐迦宁想了下,这个世上亲爹和亲哥哥待她极好,什么事都不该隐瞒,就说了:“今天有个姓苏的男人,来找过我……”   徐凤举才端起茶碗,手一顿,茶碗当中的热茶洒出了些,烫的他嘶的一声:“谁?”   桌上就有茶巾,徐迦宁拿了递给他,如实相告,把苏家人怎么找她,怎么见的苏谨言,他怎么说的,都对徐凤举说了一遍。   徐凤举是个商人,他知道两万大洋是什么概念,按着他的习性来说,应当不会拒绝。   也是知道他向来宠她,什么事都由着他才先对他说的,不过没想到,她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徐凤举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不行,你不能去!”   “……”   徐迦宁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黑脸,不过相处久了对他毫无惧意,只定定道:“我要去。”   虽说是人心复杂,但她最擅长的莫过于察言观色了,不过是假装一个被找到的人,老太太跟前说几句话,安然住上几个月,就有两万块大洋可以拿到,以后做任何事心中都有底,这再好不过。   一听她还要去,徐凤举拍着桌子就站起来了:“不行,你要是差钱我给你,但是你去他家拿什么钱!这绝对不行,苏家什么人家,人家是国会议员,家里乱着呢……反正……反正你不能去,我不同意!”   他这反应实在有点大了,徐迦宁垂下眼帘,端起了茶碗来。   徐凤举还在旁劝着她:“再说全上海的人谁不知道,苏家当年丢的孩子是被拐子拐走的,府衙的人给拐子抓到了,他自己都承认了,说给那孩子捂死了,现在还找什么人去扮?苏家老太太再精明不过的人了,她能相信?她能相信才是怪了!”   原来这件事曾轰动一时,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母子间生死分离,徐迦宁心中叹息,低头喝茶。   见她不说话了,徐凤举语气又柔和了下来。   他坐回桌边,可是轻言轻语哄着她了:“再说现在咱们家不缺钱,不必去趟那浑水,等过两日七少医院开起来时候,我闲下来了,就带你和咱爹回老家去住上一段日子,也给妈上上坟。”   徐迦宁默不作声,原主的记忆当中,也没有她妈的一点印象。   徐凤举劝了一阵子,见她不言语了,松了口气:“这件事千万别跟咱爹说,他这个人爱胡思乱想,你要有离家的意思,只怕他都担心死,记住了啊!”   她知道他们是真的担心自己,当然应下,暂时断了去苏家的念头。   徐凤举在外面找了两个人来,帮她换了个房间,把古木床和家具都搬了进去,他还特意开车出去,买回了新的被褥和幔帐。   红玉帮收拾着,当哥哥的心也细,屋里给挂了些铃铛之类的小东西,添了不少雅趣。   住了两天,徐迦宁还真有点习惯了。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他们相处得自然些了,一时间也把苏家的事抛之脑后了。   等到了第三天一早,不想人亲自登门了。   天也才亮没多久,徐迦宁穿着宽松的袍衫,早起给大门口新种的花儿浇水,一辆黑色汽车就停了徐家门前。   她长发披肩,还未正装梳头,不过这般模样,少了两分颜色,更显温婉。   车窗慢慢摇下,露出了苏谨言冷峻的脸来:“今天便是寿宴之日,徐小姐,你该走了。”   跟徐老爹在一起这两天,他咋咋呼呼的口头禅都要学会了,徐迦宁站直了身体,忍下了没有声张,将水壶放了一边,走了汽车旁来:“实在对不住,我跟家里人说了,但是他们不同意,所以怕是我不能去了。”   徐凤举坚决反对,这是她在这世上的亲人,对她掏心掏肺,她不愿违背他的意愿。   不过,苏谨言显然早有准备,他入怀拿出一张纸来,打开在车窗边上让她来看:“怎么办,你已经签字了,如果不履行合约,怕是还要赔偿我苏家双倍的钱。”   徐迦宁眨眼看着他手中所谓的合约,顿时皱眉。   当时她考虑一下,随即答应了他,说回家和父兄商议一下,他让她写上自己的名字,说只有签了字,才能有什么法律效益能给她钱。   合约上果然写了,在苏家小住三月到半年时间,达成协议,苏家付给她两万大洋,如有毁约,那么她将赔偿双倍钱数给苏家云云……   可当时并没有这些,这是后加的吧?   欺她不懂合约故意的吧!   “我签字的时候,并没有那样的话,苏先生怕是有所改动。”   “合约有没有效,自然是律师说的算。”   狡猾的现代人!   他没有完全说明,但是态度很简单,她签的字是真的,律师可以让这名字说话。他这分明是做了个套,非让她过去不可。   徐迦宁心中微恼,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我跟你去可以,但是我得带上我自己的丫头,她一切吃穿用度都归你们管。”   这个时候讨价还价,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苏谨言点头应下,这不算什么大事:“好,随你。”   迦宁继续道:“不仅如此,你还需提前支付一部分钱,既然是合约,我该遵守的一定会遵守,但你也得按着我的规矩来。”   他目光浅浅,似有不耐。   抬腕看了眼手表,也答应了:“可以,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徐迦宁眉眼微动,向前一步,几乎站了车边来了:“要求也没什么,我对苏家一无所知,即使去了也不保证一定能瞒天过海,骗过老太太的眼睛,如有差错,概不负责。”   苏谨言坐在车内,收回了目光:“只要你按着我说的做,不会有任何的差错。”   她一指扣在车窗上面,已不信他了:“写在合约上面,给我保证所有担忧,我立即就去,不然倾家荡产几万块,也不算什么。”   其实这就是在要挟他了,不过她也赌了一把,就赌今天,他必须得把她带回去才行。   果然,苏谨言为此退步,又看了她一眼。   “好,我让律师重新拟定一份合约,不过,你这就得跟我走了。” 第18章 贵妃无情义   日头还未全出来,天却已大亮了。   苏谨言用合约威胁她,并且要求她立即同他前去。   同她说话的时候,他眉峰微动,稍有急色,先后看了两次手表,虽然是用她不懂的什么合约拿捏她了,但是,她可没有他那么急。   她是什么人,最擅长察言观色了。   很显然,他是在故作镇定,心理战谁先坐不住,谁就输了。   如果单单是一纸合约就能解决的事情,那么他让律师来就可以了,亲自出马,只怕是势在必得,并且别人做不得他的主。   说起来也是傲气使然,从来都是别人求她,很久没有人敲打过她了,所以,当苏谨言说出那句,你这就得跟我走时候,已经到了她的忍耐极限。   徐迦宁双手扶了车窗旁,轻轻扣了扣窗,盯着他眉眼在心底好好衡量了一番。   他果然还在等她,她品出一二,用很轻的声音笑道:“怎么办,苏先生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可我实在不喜受人胁迫,即便条件丰厚也不想去了呢。我已经跟我哥哥说了你们家的事,要不然您直接五花大绑将我带去?亦或者,用点什么厉害手段?我听说国会议员政务名单才公布没多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风口浪尖上……又或者是我记错了,总之别人的事,实在不相干,您愿意请律师同我讲话,我一女子,怕什么呢,大不了往苏家门前一吊……”   她声音很轻,还带着几分浅浅笑意,苏谨言目光顿沉,一手扶了车门上,手背上青筋毕露。   偏偏这时候,徐迦宁已然转过身去了,她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走得毫不犹豫,干干脆脆。   也就眨眼的空,人已弯腰捡起了水壶,眼看着她上了石阶,就要进大门里去了,汽车后车门一动,一双皮鞋先伸将出来,稳稳落地,苏谨言扶着车门下了车来。   “徐小姐留步。”   的确,国会议员政务名单才公布没几天,苏家站在风口浪尖上面,不宜出什么丑闻。来之前已经去顾家调查过了,徐迦宁年前嫁给了顾家长子顾君行,结果他嫌弃她没有文化,离婚了事。   苏谨言利用假合约,本来也是欺她不懂法律,想借此将人挟去。   老太太昨天晚上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过去了,虽然早上看着气息还算稳定,但她将后事嘱咐了一番,看着不大好了。   他这才急着亲自来请,没想到徐迦宁反将一军,脱离了他的掌控。   下了车了,前面那人手提水壶,真是站住了,徐迦宁慢慢转过身来,还扬着眉:“苏先生还有事?”   真是明知故问,不过苏谨言不能拿老太太的性命与她博弈,所以她赢了,他上前两步,如实道:“祖母怕是不行了,她心心念念着那孩子,是她的心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徐小姐看在苏某人诚心来请的份上,同我前去。”   他两手插兜,目光灼灼。   旭日东升,阳光自云层破开,朝霞满天,苏谨言背光而立,影子被拉得老长。   徐迦宁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入宫的那年。   家中传来噩耗,最疼爱她的祖母重病在床,后来不行了想要见她一面,彼时,家兄也曾求见皇帝,苦苦哀求。可她并非自由身不得离宫,最终还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徐迦宁晃了晃手里的水壶:“好吧,那劳烦苏先生在街外稍等,不得叨扰我家人。我收拾收拾东西,去去就来。”   拒绝的时候,干干脆脆,答应的时候也十分痛快。   他有些看不懂她,可不管怎么说,苏谨言还是目的达成,回身上了车,让司机开到街外熄火等候。   徐迦宁回了院里,先送了水壶,再叫了徐凤举出来,说了自己要去苏家的事。   他当然不同意,一路跟着走了后院她房中来。   红玉往皮箱当中收拾着衣服,徐迦宁进了屋里穿了件清格短袖旗袍,再出来时候坐了镜子前面梳头,她只会简单地绾发,连个发饰都没带,起身来拿自己的包。   徐凤举来来回回跟着她身后:“好妹子,我说了,不许你去,你听见了没有?”   徐迦宁在包中拿出之前收起的首饰,从里面挑出了一对水滴形状的耳坠,转回身对着镜子戴上了,她左右看看,莹润的坠子,衬得她颈子更是光洁,肤色雪白。   徐凤举又跟着她走了镜前来:“徐迦宁!”   他脸色不虞,已是沉了下来,迦宁在镜子当中看见,回身坐下了:“哥,我这辈子,还没救过人呢,他说如果我去了,能救人一命。苏家老太太没多少时日了,不过是对孙女的念想,我让她看几眼,又能怎样呢!”   何止是这辈子,上辈子她也没救过人,与她交集的人,都利益相关,无情无爱。   徐凤举也从镜子当中看着她:“苏家大少爷说的?苏家老太太要不行了?”   迦宁点头:“不然他不能这么急,昨天晚上一口气没上来,今天看着也不好。”   拳头攥紧了,又松开了,松开了又攥上了,徐凤举站起来来来回回踱着步,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红玉把皮箱和包袱都收拾好了,过来请示,徐迦宁让她在旁等着,叫了一声哥。   徐凤举这才停下来,大步走了过来。   他提起皮箱了,才长出了口气:“行吧,我看你是非去不可了,那你就去陪他演这出戏,反正苏家那老太太没几天时候了,还给那么多钱,去就去吧。”   说着转身往出走,这是同意了。   徐迦宁见他同意,心中宽慰了些,连忙跟了上去:“那爹那里……”   徐凤举连忙回头:“他那里我去说,就说你离婚了心情不好,先送你回老家住些时候,你去苏家了,估计也见不着他,先瞒着他,省的他胡思乱想,还惦记你。”   想的还算周到,迦宁点头,那还得快点走,不能让徐老爹看见。   这老头一早起来出门跑早路练嗓子去了,要走就得在他回来之前离开。   徐凤举走在前面,脚步不停:“还有一件事,你去是可以,但是每个几天,我都要去看看你的,你同苏家大少爷说好了,他们家里乱着呢,不见你好好的,始终不能放心。”   徐迦宁嗯了一声,他走了几步,没忍住又叮嘱开来:“他们家从来金窝子银窝子的,你去了可别被迷了眼,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哥给你买,不许要他们东西。”   他当她是三岁小儿吗?   她失笑之余,又觉暖心,郑重又嗯了声,算是应了。   徐凤举脚步慢了下来:“你是我亲妹妹,是咱妈十月怀胎生的,我们徐家唯一的千金,虽然从小不是什么娇小姐养大的,但是我和爹把你拉扯大,可没让你受过委屈,你去了苏家,要有人欺负你,就赶紧回来,知道吗?”   他真的更像她爹了,徐迦宁没忍住,叹了口气:“哥,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走到大门口了,徐凤举站住了,回头看她,真是很不放心:“你知道什么,这大体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除了结婚你从小就没离开过家,我这又当爹又当妈的,我怎么能不担心?”   真的不会有事的,徐迦宁再三保证。   自从有了这个哥哥和爹,她发现她都变得啰嗦了起来。   徐凤举把皮箱一直送到了街外,看见汽车了,特意送了人到跟前,原本还有些话想要同苏家人叮嘱,不过见了苏谨言,什么话都先放回了肚子里,忍住了。   人都上了车,司机调转车头。   才上安华正街,徐迦宁老远看见徐老爹扛着一面大旗,笑吟吟地往回来了,吓得她连忙低头,等走过去了,才坐直了身体。   她心快跳两下,回头张望,还能看见徐老爹的高大背影。   真是奇怪,她躲他干什么?   他是伤心还是怎么,在意那么多干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真的变成了这个徐迦宁,骨肉亲情,在她心中横生枝节无法控制。   揉着胸口,徐迦宁也是抚额。   汽车走得快,开车到了宁安街的碧情园南门处才停下,苏谨言先行下车,叫了人来给徐迦宁拿皮箱,她紧随其后,也是脚步匆匆。   进了碧情园,真是好风景,红玉忍不住抬眼偷看,在心中赞叹。   这样的人家,从一进门就开始紧张,再看她家小姐,像没事人似地,更觉佩服。   徐迦宁真是没想太多,跟着苏谨言进了东园,他带着她们上了二楼,安顿东西先放在楼上客房当中。楼上一个叫做娟儿的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裤,带着红玉去熟悉楼上楼下主子们的习性住所,一时间客房当中只剩下苏徐二人。   徐迦宁打量了下客房,还算满意,至少床是古木的,能睡得着。   四下看着,苏谨言突然朝着她走了过来。   她不知害怕,轻眨着眼,看着他一脸疑色。   苏谨言在她面前站定,只一抬手,两指按过她额上的刘海,往旁边理了一理:“这样更像一点,你准备一下,我这就带你去见老太太。”   徐迦宁一动未动:“我需要准备什么呢?”   他已擦肩走过,在旁等着她了:“眼泪,如果你哭得出来的话。”   这个简单,她当即点头,跟了过去。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强求太多,苏谨言走在前面,也没忘叮嘱着:“其他人不用理,回头我再告诉你,到了老太太跟前,我说什么,你听着就是,别乱说话,哭就行。”   不说话最好不过,徐迦宁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始终在他身后。   从东园出来,又往后院走去,碧情园园中套着院,一路走了北边庭楼处,这才停了一停。门口两个小丫头收拾着花圃,见了苏谨言齐齐叫了声大少爷。   苏谨言脚步不停,带着徐迦宁走进了厅堂内,一楼采光足,此时堂中大亮,几个下人站在一侧,个个手里捧着东西。   落地窗前,一个躺椅犹自慢慢摇动,上面躺着个老太太,满头银发,半阖着眼。   她手里拿着个鼻烟壶,似看着,又似没看。   苏谨言连忙上前,蹲了她的面前来:“祖奶奶,您快看看,我把谁找回来了?”   徐迦宁站在他的背后,再抬眸时已是怯生生的了。   苏谨言扶住躺椅,叫了两声,老太太眼帘动了动,这才慢慢睁开了眼来。   只不过,待她看清了徐迦宁的模样,手中的鼻烟壶一下掉落了地上去,啪嗒一声,碎了。 第19章 贵妃真来了   下人都被撵了下去,厅堂当中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   阳光自落地窗照进来,苏家老太太两次想坐直身体,都没能坐起来,苏谨言连忙扶了她,给她背后垫上了软垫,躺椅也推动直立起来。   他看了眼徐迦宁,示意她过来。   那老太太眼帘直颤着,对着她伸出手来,好像真的期盼她很久,徐迦宁想起自己的祖母,连忙上前,单膝跪地,握住了她的手。   老太太眼中泪光顿现:“这孩子……这孩子怎么长的跟你妈一模一样?”   苏谨言紧紧握着她的手:“是妮儿,是小妮儿回来了,一早发现她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再三查实了,那拐子连夜跑的,孩子弄丢了被人家救起了,您看看,看看是不是妮儿?”   老太太反握住徐迦宁的手,止不住的抖:“是,是我家小妮儿……妮儿啊,可苦了你了,真是苦了你了……我就知道我这辈子还能见着你,临了了,到底见着了……”   她哽咽着,眼泪从眼底滑落,徐迦宁也红了眼,她本是做戏,可一见这老太太的面,怎么看怎么觉得她长得像自己的祖母,当年她鲜有憾事,那没有见到的最后一面,却放了心上。   真是悲切了:“……”   苏家老太太更是激动,她心脏不好,说话有点连不上了,一直抓着她的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可有了精神,非抓着她的手,问她这些年都在哪里,可有读过书什么的……   苏谨言在旁回着:“一直在落后的老家住着,没读什么书,不过找回人了,现学也是来得及的。”   徐迦宁没有反驳,顺着他的话也这么说了。   老太太高兴得跟什么似地,非要抱抱她,也让她抱了。   老人家欣喜若狂的眼泪不断落下,说起往事来,还直揉着自己心口:“你小时候祖奶奶最喜欢你了,你妈那么多年没有孩子,就得你一个,她呀天天都亲自看着你,走路怕崴了,跑步怕摔了,那可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掌心里的姑娘啊,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呢……”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徐迦宁低着眉眼,心中跟着叹息。   苏家老太太握住她手,一直跟她讲那孩子小时候的事情,在她的口中,小妮儿是被拐子拐丢了,而不是捂死了,这跟苏谨言说的不一样,而他在老太太面前说的话,明显是他为了安排她出现说的谎话。   她配合着老太太,一会儿哭一通,一会儿哭一通,也是真的体会到了这老人家对孙女失而复得的狂喜,苏谨言在旁看着她们,不时还劝慰老太太两句。   老太太拿着手绢抹着泪,也给徐迦宁擦着眼泪:“快,快把你二叔三叔他们都叫来,哦对,你爸知不知道呢?还有你妈,你妈就算了,她这两天刚好点,好好跟她说知道吗?”   苏谨言抓下她手握住了:“祖奶奶,我还谁都没告诉,不用着急,今天不是您寿辰么,等晚宴结束以后,趁着姑姑她们都在,再一起告诉她们,妮儿才到这,还很不习惯,先带她熟悉熟悉家里。我爸不在家里,我一会儿就带她去见我妈,放心吧,没事的。”   他张口闭口我爸我妈的,但是好奇怪的是,老太太却说妮子的妈多年无子,这关系可有点令人费解,不过这么大的家宅,有点秘密才正常,徐迦宁只管在旁出演一个没见过世面怯生生的姑娘,别的也未太在意。   老太太哭一阵也没多大心力,直让他去安排,千叮咛万嘱咐一会吃饭时候再把人带过来,要一起吃饭。苏谨言当然应了,叫下人们好好照顾着老太太,带着徐迦宁先退了出来。   还是先回了东园,客房已经收拾好了,红玉和另外一个丫头在屋里正叠着衣服,苏谨言摆手让她们先出去,走了窗边先站下了。   丫头们出去了,后进门的徐迦宁也走了窗边来。   楼下是一个用木条围成的花圃,里面长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徐迦宁低眸看着那些花儿,知道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抱住了双臂。   苏谨言没有看她,也低着眼帘:“我妹妹是和我一起时候丢的,那时候她才四岁,她很聪明,长得很漂亮,特别的可爱,但是那天晚上她被拐子拐走了,我们耗费了很大精力,可最终的结果不太好。”   徐迦宁知道他需要的是,只是一个听话的倾听者,并没有开口。   果然,苏谨言自顾着继续道:“拐子一起拐了五六个孩子,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是五六个还是六七个,几个男孩几个女孩,他都记不清了。他拐的孩子太多,通常他都把拐来的孩子们卖到马戏团,可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一直哭,因为到处有人抓捕他,可能是因为怕暴露行踪,他把孩子捂晕了……”   即便她没有过孩子,但也为此揪心,徐迦宁伸手抚额,感觉到了一丝窒息。   苏谨言似乎也不愿提起往事,简单道:“妮儿身子弱,他失手把孩子捂死了,后来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在水里泡得面无全非,身上的衣服也全破烂得不行了,我妈一时承受不住当场昏了过去,后来甚至甚至病重。”   真是可怜,徐迦宁叹了口气:“当时就确定了死因吗?”   苏谨言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嗯,虽然那时我还小,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别人家的孩子都追回去了,只有妮儿是唯一的失踪者,我妈一病不起,因为当年是祖奶奶让我妈去的顾家,所以她老人家一直很后悔,还断了和顾家的往来。你既然和他们家已经毫无干系了,那日后不要提及。当年我爸悄悄将妮儿埋了,没敢跟老太太说,家里人只是知道孩子丢了,只有当初在场的几个人知道事实,眼下,你得瞒着大家,谁也不要让谁知道。”   这是当然,徐迦宁点头应下。   她突然想到,她哥哥怎么还说都知道那孩子是被拐子捂死了,不过死了就是死了,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并未多想:“那这家里都有谁知道,我用特意留神的呢!”   苏谨言想了下,又特意叮嘱了:“有些老人已经不在了,家里只有我父亲和我,还有个叫做常福的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你初来乍到,什么事都可以不知道,但唯独记着,你过去的事情,不要透露半分,以免出什么破绽。”   光是糊弄一个老太太,只怕还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地,她看着苏谨言,心中起疑:“我不希望苏先生您对我有所隐瞒,可以如实相告吗?”   她竟然比他想的还要聪明,苏谨言眼帘微动,唇角微动:“或许别人看来还有别的事,但是最主要的,你就是哄老太太开心,做她几天心心念念的小孙女。其他的,你尽管放心,我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剩下的,我想两万大洋,已经足够让你少问了吧。”   蓦地抬眸,他竟然没有否认!   不过,能看得出来,他有足够的掌控欲,反正她在苏家只会留到老太太去世,应该没有多久,能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就好,徐迦宁点头,欣然答应下来:“好,那就不问,希望苏先生信守诺言,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还算她及时让步,他转身:“走吧,我带你去见我妈,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她现在不大好,平时不用见她,你知道就行了,别吓到你。”   徐迦宁不知道她怎么个不大好,没放在心上,连问都没问。   跟着他往出走,这一次,是在楼下,楼下东侧的长廊,安安静静的,两人走到门前,轻声敲门,很快里面有人打开了房门。   苏谨言带着徐迦宁走了进去,屋里布置得粉粉的,大床上摆满了玩具,一个布偶在被中放着,纤瘦的女人背对着他们,拿着本书,正给布偶讲着故事,声音柔柔的。   来开门的下人轻声说:“夫人给小姐讲故事呢,还是不要过去了吧!”   苏谨言站了一站,点头:“那等她好些,我再来。”   说着才要后退,床上的女人已经回头看见了他,她伸手拍了拍布偶,轻手轻脚地从床上退了下来,地毯上面也摆着很多布偶,小心避开了没有踩到,人奔着门口就走了过来,竟然是赤着脚的。   “谨言,你来看小妹妹吗?别吵啊,妹妹睡着了……嘘……”   徐迦宁蓦地睁大了眼睛,这女人的样貌真个同她有些相像,因为保养得好,看着还很年轻,正看着,苏谨言已经从下人手里拿过了鞋来。   他单膝跪地,亲自扶着女人的腿,示意她穿鞋:“妈,把鞋穿上,再去看妹妹,妮儿睡着了吗?”   他还同她讲着话,似家常一样。   女人低着眉眼,直点着头:“才睡着,她一直不肯睡吵得我头疼,我给她讲了好多故事,你看她就是喜欢听故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那里躺着的,分明是人偶,徐迦宁是看出来了,这女人的模样,和冷宫里那些个一样,想来是因着女儿的死受不住疯了,不过,疯了的人,也不该是这个模样的。   她连鞋都没穿,苏谨言给她穿上鞋,这才起身:“睡着了,那我们就不去了,别吵醒她。”   女人点头,一抬眼看见徐迦宁了,上下打量着她。   可是看了好半晌呢,苏谨言也观察着她的神色,生怕勾起她什么不好的回忆,再发病了,可人家看了好半天,非但没有怎么样,还一下笑了:“诶?这姑娘是谁呀,看起来好眼熟,长得这么好看,还特意带来让我看,怎么?这是我将来的儿媳妇儿?”   徐迦宁:“……”   现在她确定了,苏谨言她妈是真的是疯了。 第20章 贵妃的冤家   苏谨言并没有介绍徐迦宁给苏夫人,只不过说还有事,带着她就退了出来,两个人走在长廊上面,谁也没有开口,各有心事。   上了二楼厅堂,他让苏迦宁先坐,随后转身。   下人闻声送上了新茶,看见徐迦宁的模样,差点将茶碗碰倒。   不过她们显然是受过调教的,也不敢多说话赶紧下去了。   徐迦宁坐了长椅上面,并未在意,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其实这厅中布置,并非全中式,古典的壁画和家具当中,到处可见的是漆木家具,上面立体造型雕刻雄浑有力,曲线优美。装饰花纹有旋涡状,莲花状以及看不懂像马蹄一样的图案,有些上面还装饰着彩色玻璃和镀水银镜,和架子上摆着铜色装饰品相互辉映,看着也很有西方味道。   苏谨言在一书架上拿了个纸袋来,走了她面前与她坐了一处。   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些文件,还有几张照片,他将照片放了面前的方几上,从中拿出了一张三人照片,递给了徐迦宁,让她细看。   照片上面一共站着三个男人,一个身穿西装,一个穿着军服,另外一个着普通长衫,看着样貌神态各不相同。   苏谨言在旁说道:“中间穿西装的人是我父亲苏守信,他左面穿军装的男人是我二叔苏学文,右面的是三叔苏从义,二叔从军,三叔从商,说起来我们家唯一继承家业了的,其实是我妈。我妈从小是个孤儿,在苏家长大,祖奶奶一直很喜欢她,她从小学医,可惜治病救人唯独不能救自己。”   提起他的妈妈,他似乎总有很多心事,知道失言多说了之后,他又拿起另外一张照片,让她看。   这张照片上面也有三个男人,只不过年轻了许多,很有意思的是,三人也与老一辈人同样装扮,徐迦宁看得出来,中间站着穿西服的,正是苏谨言。   他在照片上看着比真人还冷漠,左侧一年轻男子身穿军装,剑眉英目,却带着几分笑意,另外一个男人穿着长衫,戴着眼镜,似有些局促。   苏谨言在旁也看了两眼:“这是年前照的,你记住他们两个,穿军装的是二叔家的瑾霖,戴眼镜的是三叔家的瑾生,他们一旦知道你就是妮儿,定会同你亲厚一些,不管是谁,说了什么话,都不要轻易相信。”   说着,他又在照片当中,拿出一张女子合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其中一女身穿条纹衬衫背带裤,一手轻抚短发,十分的英姿飒爽,正是苏婷。而另外一个长裙飘飘,长发披肩带着发带的,正是苏婉。   “这两个我认识,苏婷和苏婉。”   苏谨言嗯了声,将照片递给了她:“苏婷是三叔家长女,从小放肆得很,现在不顾家人反对拍电影,当了电影明星,苏婉是二叔家的,才留洋回来,她们两个你也记住了,千万不要因为是姐妹,就透露任何讯息给她们。”   他说这些话,真是怀疑她的人品。   徐迦宁将手中的照片都放了茶几上面:“放心,即便不是她们,我也不会透露半分,从今天开始,我便是苏家走失的那孩子。”   苏谨言点头,又拿出几张照片,简单让她认一认人。   认了一通,他又叮嘱了两句:“苏瑾霖最近在家,他颇受姑娘们的追捧,你见了他,千万别听信他的话,他从来花花公子,没一句真话。”   这句话,是话中有话。   这是她像那些姑娘们一样,看上他?   徐迦宁还真不懂情滋味,谁要能把她勾得失了魂,只怕她还要谢谢他。   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她没有兴趣。   她不以为意,苏谨言回眸瞥了她一眼:“瑾生心思最沉,看似文雅,实则有些手段,其他人也就罢了,他们两个,不要独处。”   怪不得拿出来特意叮嘱了,想必是需要注意的人。   不过,光是让她小心别泄露身份,说不通。   徐迦宁点头应下,试探着看向他:“一旦宣布了我的回归,苏家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我不知道您要我来的真正目的,但是一定会有不少人往我身边来,这几个人,分别是你二叔三叔家的孩子,你再三让我提防着她们,这其中不知多少事,要不要我……”   她故意拉长了音调,眼见着他眉峰微动,故意给了他一种其实她可以帮他的错觉之后,又轻声接了下去:“要不要我见到他们就躲开?”   苏谨言:“……”   四目相对,徐迦宁轻抚着胸口,表示好怕怕。   他别开眼去,心底之事滴水不露:“你且回去休息一会儿,今天寿宴上,我郑重向大家介绍你的。”   既然不说,她也不问,应下了:“好。”   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的,苏谨言想起那孩子,眼帘微动:“苏唯,我妹妹的名字,现在你就是她了。”   说着,他以指代笔,在桌上写了下这个名字。   之后才将照片都收了起来,按了铃叫了人上来,说是为了晚上寿宴做准备,要给小姐好好打扮一下。   徐迦宁将名字记下站起身来,往客房走了过去。   进了客房,才一伸手,红玉就迎上来将她扶住了,徐迦宁走到床边,侧身躺下,登时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背后跟了几个佣人,都是苏谨言安排来伺候她的。   他说了,让给她好好打扮一下,这几个过来时候多看了她好几眼呢,徐迦宁呼吸浅浅,枕着软枕,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片刻,其中一人上前道:“小姐,大少爷让我们来伺候您,起来换上衣服吧,还得梳妆打扮。”   说得很是生硬,徐迦宁眼都未抬:“距离寿宴还早,既然来伺候我的,当以我为先,你家小姐我现在又累又饿,需要休息和进……饭,还不去准备?”   差点说成进膳,她现在的背后就是苏谨言,这几个佣人,借她们几个胆子,怕也不敢慢待。   从古至今,下人也会看眼色的,你若软了,人也欺你,她才到苏家,如果连苏谨言叫过来的几个佣人,都指使不动,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果然,有人应了声,立即出去准备了。   徐迦宁可真的是打了个盹,休息片刻,精神不少,她起来吃了点东西,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中午了。并不急着梳妆打扮,走了窗前去望着园中其他景致。   有两个跟了她身后的丫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嘴,心中自然担忧她要多问苏家的事,可惜徐迦宁只不过是问了些无关紧要的,比如楼下的花儿平时都谁打理的,花圃旁边那棵树是棵什么树诸如此类的。   这两个丫头可是松了口气,自然是尽心解答,放低不少心防。   徐迦宁回眸,见她们神色,微勾着唇。   下午寿宴会来很多人,她主动走了屋里的梳妆台前坐下了:“该拾掇拾掇了,过来吧。”   几个丫头在一起,拿了好几套衣服,有洋裙也有旗袍,她挨个看了看,摇头。苏家老太太寿宴,不知要来多少人,到时宴上多少小姐夫人的,多半就是各种裙子和各种旗袍,她得叫他们记住自己,不能同她们一样。   想了下,亲自在自己的箱子里翻了翻,拿出了一条裤子来。   这是她前几天看电影回来路上买的,只不过一直没有穿过,特意配了件白衬衫,穿在身上了,两手插在口袋当中,拧着身子在镜子前面转了一转,徐迦宁扯了扯裤袋,腰部好像有点松。   先不管了,她转过身来,将长发放开。   早起来得匆忙,没有编发,刚好这会让人分成两边各自编结成辫,在耳后窝了一窝,对着镜子一看,果然青春年少。   重活一回,年少的感觉还真不错。   红玉拿了胭脂等物过来,她摆手拒绝,先是粉黛未施,后来对着镜子画眉,她底子好,两分打扮,便见英气。解开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锁骨若隐若现,再起身时眉眼渐冷,就那么回眸一瞥,叫了声红玉。   红玉像是才缓过神来一样,差点扑到她身上:“天哪小姐,简直变了一个人似地……”   徐迦宁满意地点头,不过,手在裤腰上点了点,总觉得还缺点什么,她仔细思索一番,猛然想起来,她没有能扎起来的皮带。   想了下,让其中一个丫头去寻苏谨言借一条,这点小事,想也不费力的。   小丫头连忙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就拿一条带着铜扣的皮带回来了,说是大少爷忙着同才来的客人寒暄,让小姐穿戴整齐去外面厅里等着他,她也不敢上前问借皮带,还是娟姐做主给拿了一条。   徐迦宁立即将皮带扎了腰上,这一次两手插了口袋里,再一转身,腰身纤细。   她拿了最喜欢的怀表,放了裤袋里,这才算是准备妥当,走出客房,外面果然有男人的交谈声,身后跟着几个丫头都悄然无息的,徐迦宁脚步也轻。   两个男人都站在窗边,都背对着她。   苏谨言手里拿着一记事本,正是在侃侃而谈:“……现在医院都人满为患,这批药品才入上海,立即被玛利亚医院留下了,听说你前两日仓库也出事了……”   另外一人同样站在他的身边毫不逊色,他两手插在裤袋里,笔直的西裤裹在那双长腿上面,上面衬衫有白如雪,米色的马甲随着他的倾身动作,勾勒出一个笔直的背脊。   走过来时候,刚好他偏了些脸过来,徐迦宁顿时站住了。   苏谨言察觉到脚步声,也转过身来,他面前的人哪里还像之前见过的那样,若说徐迦宁模样长得像画像上面的人,之前看她,只觉得皮像骨不像,这时看着她,竟觉得是这个妹妹真个活了过来。   更似少女,就连他也怔了一怔。   身边人似察觉到他的失神,脚步一动,苏谨言顿时回眸:“澜庭,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便是我对你提起的那个,失而复得的妹妹,苏唯。”   这个时候,那人已经转过身来了。   他浅浅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由不经意的瞥过,定住了。   徐迦宁:“……”   竟然真的是霍澜庭,这是,冤家路窄吗? 第21章 贵妃的二更   苏婉满世界追着霍澜庭跑,苏家人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这个时候,她初到苏家,苏谨言单单要把她先介绍给他,这其中若说没有任何心思,只怕只有年少无知的小孩子才相信。   徐家才搬上海没两年,徐迦宁平时不怎么走动,认识的人真不多。她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出师不利,没等下楼就先被霍澜庭撞上了。   四目相对,他错愕一闪即过,随后长腿一动,向前两步,就像是从未见过那样,对着她伸出了手来:“苏小姐,幸会。”   她也同样伸手,与之交握:“霍少,幸会。”   本来是想轻轻一握,立即抽手的,不想霍澜庭却是并未放手,他甚至还用了点力气,让她抽两下都没能抽出手去,徐迦宁顿时抬眼,定定地看着他。   他目光当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即放开她手,两手又插了裤袋里,转过了身去。   苏谨言已经将药单合上了:“澜庭,药品的事我暗地里会帮你盯着点,今日既然来了,那就一起下楼吧,寿宴也快开始了。”   霍澜庭点头,似未在意背后的徐迦宁:“嗯,看来我来的刚好,能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真是不易,恭喜你了,苏大哥。”   苏谨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回头看了徐迦宁一眼:“走吧,咱们下楼去吧。”   她当然点头,又瞥了霍澜庭一眼。   他在的时候,不大好发挥呀!   低着眉眼,跟了他身侧,想伺机同他说两句话打探打探怎么个情况,可才走两步,苏谨言目光已到:“妮儿,来我这边。”   如今他是雇主,徐迦宁当即快走两步,绕到他的左侧来。   苏谨言眸色微沉,抓了她手放了自己臂弯上,示意她勾着他的手臂,对于这件事徐迦宁是在电影当中学到的,好像属于礼貌的一种,伸手就勾住了了。   三人一起下楼,到了一楼,两个人影从长廊跑了过来,眼看着是伺候苏夫人的下人,急匆匆地叫着夫人夫人的,苏谨言一下挣脱了徐迦宁的手,大步追了过去。   “怎么了?我妈呢?”   “……”   两个下人齐齐往门口指了指,已是变了脸色:“一转眼夫人就跑出来了……”   追出门去,苏夫人果然就在前面,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偶,左右看看似在辨认着路,青色的旗袍勾勒着她纤瘦的身形,不等身后人追上来,直直奔着西边跑了过去。   苏谨言已是冲了上去:“妈!”   徐迦宁和霍澜庭落后两步,眼看着他和那两个下人都追过去了,心有灵犀一般齐齐站住了。   她余光当中还瞥着那几人动静,轻声道:“上次别过,还未谢过霍少,多谢您送我去医院,您上衣还在我那,找机会我会还给你的。”   霍澜庭似是不懂,只看着园中的梧桐树:“苏小姐说什么,我听不懂,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今天是我第一次见苏小姐,不是么?”   他这是故意装作不认识她?   她有点吃不准他的脾气秉性,还不敢多言,目光当中,苏夫人才跑到园门口直直撞了一人身上,眼见着他们前后围堵直接给人拦了回来,更觉得机会难得。   “好吧,既然是第一次见,那请霍少千万记住了,我们从前不识。”   “……”   她的确跟从前大不一样了,霍澜庭闻言回眸,眸光漆黑,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片刻,几个人已到了面前,几个人拥簇着苏夫人,她一手抱着人偶,一手直扯着身边男人的胳膊,笑的眉眼弯弯:“守信你看,妮儿会笑了呢,笑得多好看!我才要给你看,你就来了,你是不是先知道了?”   她身边拥着她的男人,戴着眼镜,似已过不惑之年,不过眉眼间,还能看出当年风采。他嗯了声,眼底都是笑意,伸手撩过女人耳边的碎发,目光温柔:“昨天晚上不是都笑过了吗?我们都看见了的……”   那便是登上报纸的苏家人,苏守信。   他与报纸上的影像不同,说话也是轻言轻语的,此时拥着妻子,一脸柔色。   比起那个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苏夫人,清醒着的人,心底不知是怎样的心情,旁观者亲眼看着,分明是那样温柔的一句话,那样普通的一句话,只叫人鼻尖发酸。   就连徐迦宁这样不知痛色的人,都不觉叹息。   她和霍澜庭侧立一边,走过他们身边了,苏守信似没有看见,苏谨言哄着苏夫人先回屋去,倒是回头先对她们两个摆了摆手,让她们先走。   自然有人过来引路,徐迦宁虽然是万般不愿,但还是跟了上去。   霍澜庭脚步却慢,落后了一步,就在她背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他探究的目光,她甚至能感受得到,被这么一个人盯着,真是浑身都不自在。   下人引着她们出了东园,往前面宴厅走去,到了门口已经能听见里面的喧闹声了,家老太太过寿,其实更像个幌子,大家名正言顺地聚在一起。   没想到临时出了意外,没有苏瑾言,谁也不会在意她,那她还进去干什么,才到门口,徐迦宁就站住了,她回头张望,可园子里除了虫鸣鸟叫,什么都没有。   霍澜庭已经走过她的身边了,可能是察觉到她没有进去,顿时回头:“怎么?苏小姐不进去?”   她站定,目光浅浅:“等一等,我不能就这么进去。”   他眼帘一动,忽然明白过来。   她在苏家是个什么样才存在,今天是第一次亮相,不能这么悄然无息地。   而苏谨言让他们先走,本来也有让他照顾着她的意思,他本可以不理会,此时看着她的眉眼,想起电影院的惊鸿一瞥,不由下了石阶,倒退两步到了她的面前。   霍澜庭两手还在裤袋里,垂眸看着她,臂弯微动:“来吧。”   他比她高上许多,说起来,两个人这般穿着站在一起,还有点说不出来的默契,徐迦宁不解抬眸:“什么?”   他目光微动,示意她可以勾着他的手臂:“你可以和我一起进去。”   他这个人,摸不清他的底,轻易怎么肯上前,徐迦宁一动未动:“不用了,多谢霍少,我在这等一会苏……呃等一会儿我哥就好。”   话音一落,霍澜庭蓦地失笑:“你哥?”   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笑脸,恍惚间眼中星辰璀璨,只不过人突然再近一步,霍澜庭些许倾身,在她还未来得及躲避时候,低头到了她的脸侧来。   温热的呼吸似就在颈边,他声音低低的,蛊惑至极:“可要知道,是你哥求我来的,他让我顾看顾看你……”   说着,侧过身体,露出一边臂弯给她。   他口中的哥哥,还能是哪个哥哥,当然是徐凤举,徐迦宁见他笑意,便知亲哥已经托了底,隐瞒实在毫无意义。   可他真的能帮她吗?   正是犹豫,霍澜庭已是两步上了石阶。   “我不喜欢等人,你若不走,我可要进去了。”   “……”   这还能说什么,徐迦宁连忙上前,把手伸到他臂弯当中,扶住了。   宴厅中音乐声起,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第22章 贵妃小心脏   其实宁安街边,多的是新兴的洋房。   碧情园在一排洋房当中,风景独特,它占地广阔,更像是一个庞大的私人花园,令人赞叹,宴厅便是专门招待客人的,脚下踩着拼木地板,一进门,视线便被两立的双面刺绣玻璃屏风遮住了。   厅中放着唱片,一个上海女子似低喃着的歌声,在耳边萦绕,已经先到的客人,三五成群,站在一起说着话。长条的餐桌上,摆着的都是洋酒和西餐。   现在家里摆宴,都流行自助了,苏谨言虽然没有到场,可苏家其他院里的人都到了,徐迦宁勾着霍澜庭的手臂,坦然走进,目光飞快在人群当中扫了一眼。   果然同她想的一样,女人都穿着各种样式的旗袍和洋裙,苏婉和苏婷也在招呼着客人,她们两个人站在哪里,都吸引着大家的目光。   苏婷这会穿着一席西式礼服,她恐怕是这宴会当中穿着最胆大的一个,小露香肩,两个小鹿的耳坠自然垂落,耳边的短发都梳在脑后,露出她光洁的额头,烈焰红唇,张扬又香艳。   和她相比较起来,旁边的苏婉就更少女一点。   苏婉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已经变回了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一抹紫色的发带不偏不倚卡在额头上方,笑起来刚刚好,温和有礼,教养得宜。   徐迦宁的脚步,完全是随着霍澜庭走的,绕过屏风,他目光浅浅,径自朝着苏家姐妹走了过去。   他们两个并肩而行,一进门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二人都穿着衬衫,风情却大不一样。   霍澜庭俊美得宜,徐迦宁是风姿英美。   脚步不停,此时眼看着距离苏婉越来越近,她心中暗叫不好,可这个时候,再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挽着手臂的那只手,些许用力,徐迦宁甚至顿足不前,一步不动。   霍澜庭也站住了,旁边有人同他打着招呼,一口一个七少,他与之握手,徐迦宁趁机想把手抽出来,不想他轻轻一握,随即回眸看向她,一把抓住她才滑出去的手好好又放回了自己的臂弯当中。   “别动。”   “……”   徐迦宁已经看见了,苏婉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正看着她们这个方向,并且已经往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她才到苏家,进门就先树敌,这哪里是霍澜庭顾看她帮助她,分明是她在帮他。厅堂当中,女人的歌声分外轻柔,三三两两一起的人,有男有女,觥筹交错之际,耳边尽然是寒暄笑意。   霍澜庭和朋友打过招呼,回眸瞥着徐迦宁,微低着头:“她过来了。”   这般模样,看起来会更亲密一些吧,徐迦宁没有动,她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旁人看着,只怕是认为她们相谈甚欢。   可她笑是笑着,其实笑意未及眼底:“怎么办?如果她因为你敌对我,那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霍澜庭背脊挺直:“害怕了?苏家这样的地方你既然来了,不差我这一桩一件。”   徐迦宁:“……”   说话间,苏婉已经到了,她裙摆微动,米色的高跟鞋停在了霍澜庭的面前:“澜庭哥,这位小姐,是谁家姑娘呢?怎么没听伯母提及过?你有舞伴了?”   她一把拉过他另外一侧手臂,两手抱住了。   霍澜庭手一动,立即抽了出来,神色不耐。   姑娘家的心思,其实很好猜。   这其中不过几个意思,这番动作还叫了澜庭哥,以表示和他的亲昵,问她是谁家的小姐,是在用家世对比,提起所谓的伯母,正是拿长辈出来压制,另外将她看成舞伴,也是对她自己高高在上的定义。   其实徐迦宁刚进宫时候,最先学会的,就是听别人说话。   听她说什么样的话,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苏婉涉世不深,但却是颇有些心计的,当然了,这么大的家族,哪个孩子都不会简单。   徐迦宁虽然不愿与她为敌,但是有些事不是退让就能行的,这样的门户,她怎能怕?苏婉虽然站在霍澜庭的面前,却是看着她的,那样的目光充满敌意,树敌不树敌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甚至于,她骨子里的好战分子蠢蠢欲动,还有点兴奋。   她向来这样,谁找她不痛快,她就让谁不痛快。   哪怕现在,还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几次相遇,苏婉都喜欢白裙飘飘,从扮相上也是新潮留洋派,言语之间,其实在霍澜庭面前还是端着些年少无知的可爱的,青春年少呢……这么想着,对苏婉就怯怯地笑了:“你就是婉姐姐吧,论起来我真该管你叫声姐姐的……”   按着苏谨言的话,苏婉比苏唯大两个月,堂堂正正的小姐姐。   徐迦宁笑得无害,可苏婉却是恼了:“谁是你姐姐?别乱叫!”   说着她直瞪着霍澜庭,已有三分怒色,不过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只压低了几分声音,又靠近了些:“霍澜庭,我们两家是早有婚约的,现在苏家适婚的只有我,我大伯和你爹都会撮合着的,你在苏家若是不给我面子,那就是不给你自己留余地。”   这姑娘,只怕到现在还没明白,只怕霍澜庭这般躲着她,最大的原因就是父母和家族管制,徐迦宁作为一个旁观者,都已经看出来了。   霍澜庭听见她的警告,眸色更沉,他是真不喜欢这个姑娘,何必强求。   果然,他只回头看了眼徐迦宁,并不理会苏婉:“走吧,我带你见见世面。”   说着,要侧身走过,苏婉当然不肯罢休,也跟了他一侧:“霍澜庭,一会儿我爸爸和我伯伯就来了,你不会是来苏家专门砸场子的吧?我对你的心都……”   旁边已经有探究的目光扫过来了,当然,霍家来得也不光是他,他长身而立,还刻意往徐迦宁这侧靠了一靠,声音不高也不低:“苏小姐这份情义,只怕霍某人消受不起。”   话音才落,一个沉稳的声音隔空传了过来:“老七!”   徐迦宁下意识回眸,人群当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身长衫,走路时候还拄着拐,腿脚似有不便,他奔着她们就走了过来,身边人纷纷让路,偶有认识的都笑称他为霍老板。   到了跟前,他看了徐迦宁一眼,看着是和颜悦色,但是她知道,这一眼分明是没放在眼里,苏婉在一旁先笑了:“大哥,我和澜庭没事,我们说话呢!”   她极力维护着二人关系,来人也是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多走动走动,上次你来家里,你嫂子还夸你,到底留过洋的,说话跟我们都不一样。”   苏婉眉眼弯弯,立即将话拉了过来:“说话都一样的,倒是嫂子亲手做的小点心,才是一绝呢,我这两天还想着去看看她……”   来人顿笑:“好啊,那你就和澜庭一起过去……”   两个人开始互相夸赞寒暄,霍澜庭一手覆在徐迦宁的手背上,动作略显亲密:“大哥,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竟然是他的大哥,看来两家人的确有意撮合他们两个。   徐迦宁才一失神,立即被他牵走。   她维持着表面笑意,走开两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位苏小姐好像很在意你,你这样做也未免太绝情了些。”   霍澜庭只管看着前面,薄唇微动:“你当她在意的是我,还是霍家少夫人这个名头?”   中意你夫人的名头,也是一个理由不是?   她心中暗叹,没有出声。   霍澜庭却好像来了兴致,突然站住了,他微垂着眼帘,直盯着她的眼:“再者说,谁中意我,我就要中意她的么,那么有一个人,做的事比她过之,难道~”   他拉长了音调,光看着她,未将话说完,目光却是有些意味不明的揶揄。   嗯?   有个人做的事,比苏婉还要过之,然后呢?   徐迦宁迷茫地看着他:“……”   她神色无辜,似乎什么都不知道,霍澜庭心中又起疑云,不过瞬间就被压了下去。   回头看着苏婉还和他大哥说着话,他勾起了唇:“你来这时机刚好,苏小姐,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徐迦宁已是明白过来,她这是被他当做了挡箭牌,难怪和她故意亲昵。   挡箭牌向来都是双面的,她趁机扬眉,也对着他眨眼,一脸的无辜。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可以帮你遮掩一二,脱离这场联姻,你也得帮我一帮。”   四目相对,她笑意浅浅,竟将他的心思一眼看透。   面前的这个徐迦宁,真的和从前天差地远,她变得,都不像是她了。   她还勾着他的手臂,若是从前,早恨不得找借口接近他了,然而现在,走路时候,她身体无意识地和他保持着一点距离……   霍澜庭站了一站:“你可知道,那个比苏婉更纠缠人的,是谁?”   是谁?   徐迦宁见他目光,警铃大作,他说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从前的她吧……   心跳乱跳两下,平静如初。   这可就尴尬了,她现在是该保持原来心性更黏他一点,还是痛改前非,保持距离呢!   假装听不懂,正要敷衍过去,门厅处几个人一起走了进来。   苏谨言脚步匆匆,进来之后就捕捉到她的目光,大步走了过来。   救星来了,徐迦宁轻眨着眼,转过了身去。   背后人的目光,可以忽视,她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只看着眼前的。   苏谨言几步到她面前,一手搭了她的肩上。   他凤目微动,推着她往厅中高台走去:“走吧,各位叔伯都到了,我向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让他们见见我妹妹。” 第23章 贵妃的笑脸   窗外拂过微风,寿宴还未开始,唱片的歌声先停了下来。   苏谨言带着徐迦宁上了高台上,两个人并肩站了一处,厅中之前说说笑笑的人,此时都看着她们。高脚杯在手中晃着,多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徐迦宁坦然看着他们,世间百态,尤其在大宅门当中才能显现得淋漓尽致。   本来她同霍澜庭一起进门,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此时苏谨言和她站在一处,更觉意外,就连苏婉,也顾不上同霍家老大哥说话,瞪了双眼看着她。   眼睛瞪那么大,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徐迦宁见她目光,不着痕迹地别开了眼去,这种无视更令人有恼羞感,苏婉往前走了几步,站了姐姐苏婷的身边来。   低头不知说了什么,姐妹两个都看着她。   徐迦宁俏生生站在苏谨言的身边,他拿了个话筒,才扯过来,南门就开了。一个身穿军装的年轻男人推着老太太走了进来,苏家老太太昨晚上还气息不匀,这会儿看着她坐在轮椅上面,一身红衣,精神好多。   苏谨言登时愣住,连忙下台迎了上去:“祖奶奶,您怎么来了?”   苏家老太太坐在轮椅上面,手中还拄着一根拐棍,她微眯着眼,声音还算洪亮:“既然是老身的寿宴,老身当然要来,不是说好多人给我祝寿么,我来瞧瞧。”   说着指使着推车的年轻人,让他推自己从斜面上高台:“谨霖,推我上去。”   被她叫做谨霖的人,便是苏学文的军官儿子苏谨霖了,徐迦宁回眸多了一眼,苏谨言已是走过她的身旁,他伸手扶了她肩头一下,擦肩的时候听见他在她背后极轻地说了一声:“跟着我。”   她连忙转身,跟上苏谨言的脚步,迎了上去。   苏谨霖一身军装,剑眉英目的,光看外表可是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他推了苏家老太太,转身一停,目光就落在徐迦宁身上。   她白皙的脸上,好似粉黛未施,美色天成,饶是他见过各样美人,也不得不惊叹这个妹妹长发编结从前到后,干干净净。眉目之间别有风情,你说妩媚吧,她偏还有清贵之色,你说温婉吧,那般身姿一身傲骨,你说个美,还英气十足。   他眼底是浅浅的笑意,她垂下眼帘,似陌生浑不在意。   轮椅一停稳,苏家老太太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苏谨言在旁瞥见,直直站了她身边:“今日是祖母寿辰,我苏家双喜临门,感谢众位亲友亲临。多年前,我苏家曾有憾事,想必各位也曾听说过了,我幼小的妹妹苏唯不甚遗失,苏家竭尽全力抓捕拐子,经过不断的寻找,就在前不久,终于找到了她。”   他回眸看了眼徐迦宁,语调轻柔了些许:“十几年痛心疾首,孩子的遗失是我们苏家的痛,是我母亲的痛,也是我的痛,能够团圆是最大的幸运,现在容我向各种亲人介绍,我的妹妹苏唯,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里,给我们苏家带来重逢的惊喜,从此惟愿祖母安康,愿苏家和美。”   苏家走失的孩子,她竟然是苏谨言的妹妹,当年孩子丢了都听说过一二,台下人的目光更都凝聚了徐迦宁的身上,她被苏家老太太拉着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此时老太太眼睛还红着:“我孙女找回来了,以后我们苏家就圆满了。”   这寿星身体不好,很久没有露面了,她掌管苏家几十年,多少人知道她在苏家地位,自然上前祝寿,顺便安慰着她。   徐迦宁站在老太太身边,接受一切注目。   苏家老太太今日精神还好,几个孙子孙女都在身边了,儿子媳妇们在寿宴当中,因为之前部分人见过照片,徐迦宁记得很快。   剩下几房走个过场,她跟着苏谨言,也都一一见过了,一时间苏家上下,乃至于来的宾客亲朋好友,都认识到了,苏家苏守信那找寻回来的小女儿。   苏婷在人群当中也走了过来,她对这个妹妹十分好奇,到了跟前,可不管不顾直拉着她的手,把她从老太太身旁拉到了一旁去:“诶呀,还别说,真个和我大妈长得有些像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知道她是谁,徐迦宁点着头,任她拉着自己的手,还反握了握,多了几分欢喜之意:“知道,你是苏婷姐,我看过你的电影,特别喜欢你。”   这的确是发自肺腑的,因为真喜欢她。   她们家里人不喜欢她做什么电影明星,所以徐迦宁这么一说,这样的喜欢更像是肯定,苏婷顿笑,她穿着礼服似有些行动不便,一手还提着裙角,往边上站了站:“好妹子,在这家里,难得有人喜欢我,你真看过我的电影?都看过什么呢?”   这么近距离细看苏婷,她裸着肩头,更觉美艳,徐迦宁坦然看着她,上前一步,近了些才开口:“前些日子看过《太平》和《日出》,可最近见你,是在街上。”   说着她学着苏婷举了俩下手臂,甚是可爱。   说的是那日游街,她的招牌动作,苏婷意会过来,同道中人更觉亲切,一笑之下,她唇边还有梨涡,看着若隐若现的,上前就拍了徐迦宁手:“果然是姐妹,心灵相通。”   说话间,苏婉也走了过来。   她此时脸色已经缓了过来,不过维持面上客气,也寒暄了两句:“你们在说什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原来真是苏唯啊,之前怎么没听大哥提起过,他瞒着我们干什么呢……”   徐迦宁轻勾着唇,甚至还对她露出了一点笑意,温温和和,毫无攻击力的笑意:“苏婉姐姐,有礼了,以后还请多多照顾才是。”   越是这般无辜,才越令人无力,苏家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孙女,从老太太刚才动作言语间,也知重要。苏婉从旁人细微的神情感受到了关注,在苏家苏婷出尽风头,她好容易熬到人家结婚了,没想到人又离婚了,再次抓住了一大把人的眼球。   苏婉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霍澜庭身上,今日看着他同苏唯一起走进宴厅,心中已经生了不安,可之前的针锋相对还高高在上,不把人放在眼里,这时候,人摇身一变,成了多年前走失才找回来的小孙女。   她心中窝着的这口气实在不得发泄,偏偏这苏唯的笑脸纯良无害,还说什么请多多照顾,真是一股邪火闷在心头,说不出道不明的,还只得咽下去了。   勉强笑了笑,苏婉直点着头:“姐妹之间,照顾是应该的。”   三人站了一处,真是各有风情。   徐迦宁看着她这般隐忍模样,笑意更深,苏婷新见了她,还有话说,不过她才站了一站,背后生风,才一回头,肩上已经多了一件西服。   一人匆匆而来,两手扶了她肩上,本来俊逸个人,此时脸色阴沉,似已忍到极致了:“借过。”   他用上衣紧紧将人裹住,推着她往出走。   苏谨言给她看过的照片当中,没有这个人,但是她很快就知道他是谁了。   苏婷不断挣扎着,几乎已是拳打脚踢了:“陆修远你干什么!我的礼服!放开我!”   报纸上看过的,现在已经是苏婷的前夫了。   苏家人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陆修远直拥着她,也不知他低头说了什么,苏婷回肘推开他,自己伸手套上了他的西服,她甩着袖子在他面前比划两下,大了一圈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夸张得很。   礼服拖地,陆修远弯腰帮着她提了一点,两个人一起走了。   霍澜庭始终站在宴厅一侧,他也看着苏迦宁了,苏婉回头瞥见,更是着恼,身边没有别人,她转身就走,奔着他走了过去。   苏守信没有来,苏家有几个太太来了,因为都没有上前,也分不清哪个是正房哪个是姨太太,徐迦宁跟着苏谨言身边,不离他左右。   她样貌出众,身姿窈窕,穿着新潮,也真个令人夸赞不休。   老太太身子不好,没留多一会儿,拉着徐迦宁的手,直让她一起回园子里说话,苏谨霖跟苏谨言打了招呼,推了人往出走。   回头看了一眼,苏谨言对她点了点头。   徐迦宁再回头,看见霍澜庭目光浅浅,似也看着她,他身边的苏婉表情复杂,真是一对冤家。她顿时失笑,跟了苏谨霖的身后,从南门出了宴厅。   老太太在人前看着身子还行,等到了园子里就不大好了,气短,浑身虚脱。   苏谨霖赶紧推了人回到她平时住的院子里,早有大夫等着,赶紧给她推了屋里去用紧急药,她默默陪了身边,等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这口气才缓过来,捶了自己孙子两下。   她怕这模样吓到孩子,直让苏谨霖先把徐迦宁带出去坐会儿。   他当然是听话,给人带了外面厅中坐着,叫人上茶。   还没顾得上多同她说话。   徐迦宁这时候,才看向这个男人,他吩咐着人来回做这个那个的,看起来是轻车熟路。苏谨言虽然是苏家长房长子,但他来老太太这时候,似乎并没有太多亲近,反而是这个苏谨霖,待他更亲厚一些。   这其中不知多少事,她只当不知,端了茶细细品茶。   一碗茶还未喝了,一个小丫头匆匆跑了来,刚好苏谨霖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瞧见他了,又看看徐迦宁,期期艾艾走了过来。   苏谨霖手里一方绢帕,正擦着手:“什么事?”   小丫头又看了徐迦宁一眼:“三少爷和唯小姐走了之后,霍家七少爷说是对咱们唯小姐一见钟情,要请她看电影呢!”   一、见钟情?   徐迦宁一口茶水差点噎住,伸手轻抚心口。   苏谨霖指尖一动,到了方几旁边,他低着眉眼,此时别无他人,只眸光深邃:“苏谨言是在哪里找回的你呢,一来就招惹了霍家人,呵~” 第24章 贵妃的七哥   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停在苏家门外。   车边男人倚在车门前,微扬着脸,他两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她从苏家走出来时候目光灼灼,似有几分笑意。说什么一见钟情,这时候,她脑袋顶上就顶着大大的挡箭牌三个字,所以她不大痛快。   苏谨霖亲自送了她出来,他一身军装,军步大些,她不快不慢地走在他身后,目光却在霍澜庭身上一扫而过。   出了大门,苏谨霖站住了。   徐迦宁也站了他的身边。   他回过身来,还算和颜悦色:“去吧,既然是霍七来约,那不能推拒。”   军人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禁忌感,她才接触这么一会儿,只觉他心思深沉,绝非善类,苏谨言已经警告过她了,尽量不要单独同他在一起,此时相比较起来,知根知底的霍澜庭更安全一些。   这就是苏家有意思的地方,到处都是秘密。   就连苏谨霖都要说,既然霍七来约,不能推拒,可见霍家的重要。   她一副不情不愿地样子,低着眉眼:“只怕大哥还不知道我出去,我这个时候出门,真的好吗?”   苏谨霖毫不遮掩,看了街边的那人一眼:“苏家有心同霍家联姻,联姻的结果比较重要,到底是哪个姑娘,并不重要,你大哥若是没有这个心思,不会给你出门的机会,放心去吧。”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是苏婉的亲哥哥。   徐迦宁面上波澜不惊的,乖巧得很,心中却为他这般‘胸襟’赞叹,自古男人成大事,小事不拘小节,他这么说,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可见心计。   不动声色地瞥过他眉眼,低头辞别。   徐迦宁走向轿车,苏谨霖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没有作声。   走到车边,霍澜庭回手打开了车门,站直了身体:“苏小姐,请。”   她一手也扶着车门,站住了,回眸一笑:“我怎么听说,说什么七少对我一见钟情了?”   他二人都背对着苏家大门,霍澜庭微扬起眉来,沉声道:“不可以吗?”   徐迦宁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当着他的面,也不必遮掩了:“七少还是另钟她人,这般情意,迦宁无福消受。”   她拒绝得干干脆脆,他眼帘微动,倾身,弯腰对上她的眼:“真是物是人非,喜欢的时候,一口一个七哥,现在张口闭口七少,徐二宁,你现在是认真的吗?”   一下戳到她心里去了,原主记忆不全,还叫她什么徐二宁,说什么七哥七哥的,徐迦宁略有心虚,连忙上车。有的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解释,不该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   霍澜庭给她关好车门,也转身上车,坐好了,却不着急启动汽车,他一手搭在椅背上,回眸间,还带着几分探究,似乎非要抓着她这小辫子不放了。   “说吧,”他似很有兴致倾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从前叫我七哥的,现在为什么要叫七少霍少?”   “……”   这个问题,徐迦宁不想回答,按道理说,徐凤举他们家和霍家关系再好,也不该逾越,同他叫什么七哥。但是现在时代不同了,有时候下人还能陪着一起吃饭,言谈间也随和许多,什么事都是可能的。   原主若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么一想叫一声七哥,也没什么,毕竟年代不同了,阶级制度似乎早就脱离了轨道。   衡量了一番,她才坦然开口:“现在不比从前了,不能再像孩子那般行事,七哥太过亲密,已不适合你我,还是称七少更妥当些。”   她没有否认,霍澜庭脸上笑意稍沉,回身启动汽车。   车窗开着,他开得很慢,虽然看着前面,余光当中始终瞥着她,撞见她试探的目光,心中一动,打了方向盘,汽车靠街边站住了。   他依旧转过身子,目光哆哆:“别扭得很,你从前叫什么,以后就叫什么,记得了?”   徐迦宁小心试探:“这……不好吧?”   霍澜庭似有恼色,语气就重了些:“叫七哥,也不枉我特意走苏家这一遭。”   说着,目光当中,似还有期待。   这都什么关系,真是令人心累,徐迦宁懒得细想,低应一声,乖巧得很:“七……七哥。”   虽然有些叫不出口,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了。   七哥入耳,霍澜庭别开脸去,他双肩微动,似隐忍着什么,抖着手再次启动汽车,这一次再没回头。   徐迦宁看着窗外街道,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好半晌,霍澜庭两手扶着方向盘,才开口:“去哪里都好,你既然进了苏家的门,那正好帮我遮掩一番,两家有意联姻,这场婚事我不能配合。”   徐迦宁明白他说的遮掩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向来喜欢内宅争斗,尤其苏家内院,不知多少秘密,今天打一照面,她心中已有定论,她喜欢苏婷,也喜欢疯掉了的苏夫人,不知为什么,看着她们,她感受到了令人渴望着的温情,对于能留下来的日子,莫名地心疼和期待。   至于男人,男人向来是争斗当中的附属品,无干情感。   苏家有心联姻,那便让苏婉去好了,她也无意插手,所以不能答应。   想来,当然还是婉拒得好:“实在对不住,我不能……”   拒绝的话还未全说出口,霍澜庭已是笃定道:“你会答应的,回去好好想过了,再来回我。”   徐迦宁不以为意,别开眼去。   “我们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看电影?   应该不会的吧!   徐迦宁单手抚额,当街看了一眼。   谁知一眼看过去,发现汽车正在华安街上,下意识前后都看了看,这个时候,可不想见到徐老爹,下意识想避开些。幸好街上没什么人,当然也没有什么徐老爹,汽车走过巷口并没有停,直接开了过去。   一路往南,很快驶离了繁华街道,顺着偏道走了桥下。   从桥下又行了好一会儿,竟然走了黄浦江边的码头上来,码头上工人来来往往,霍澜庭远远停了车,示意她跟着下车。   徐迦宁从未来过码头,远远地看着江水翻腾,不由自主就跟了他身后。   霍澜庭脚步匆匆,带着她绕过工人人群,走了后面仓库来,一排排的仓库齐齐开着门,走了最后一排门前,三五个工人扛着箱子,正往仓库里搬着东西,门口摆着一个小桌子,一个男人坐着个小马扎背对着她们,正拿着算盘算账。   光看背影,就认了出来,那是她的哥哥徐凤举。   原来,霍澜庭是带她出来见他了,徐迦宁抬眼看着他,点了点头:“多谢。”   此言真是发自肺腑的,她快步走了过去,坐了徐凤举对面的马扎上面,伸指敲了敲桌面,徐凤举抬起头来,见是她,顿时笑了:“我约莫着,你们也该回来了,回来得刚好,刚刚好,我这账马上就算完了。”   说着一手算盘,一手入怀,从鼓囊囊的怀中摸出个纸包来,递了她的面前:“我放怀里捂着了,还热着,你最爱吃的滋饭团。”   其实宫廷当中,她都习惯了,喜欢什么东西都是一时新鲜而已,初来时候,觉得滋饭团很新奇,多买了几次。他就看在眼里了,伸手接了过来,好好捧着了。   徐凤举手指在算盘上打得飞快,虽然没有看她,但却留神了:“吃吧,那样的人家,估计吃饭都有规矩,你帮他们糊弄糊弄老太太就行了,别委屈自己。”   码头上微风扫过她的脸,她想起出来时候苏谨言说的那些话,只觉这个亲哥哥,才真是有情有义好哥哥。她才走不到一天而已,不到一天呢!   若是平时,万万不会在外面吃东西的,此时坐了徐凤举的面前,突然觉得那些规矩,都不值一提。   打开纸包,捧了滋饭团,美滋滋咬了一口。   徐凤举纪录下计数,脸上都是笑意:“好吃吗?”   她狠狠点头:“好吃。”   他合上账本,这才看她,上下一打量,也是叹息:“我妹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只怕顾家那小子是有眼无珠!”   还提他干什么,徐迦宁吃着滋饭团,不以为意。   今个晌午,顾家那二小子还拿了什么东西来徐家,问她的事,当然了,直接被徐凤举撵了出去,不过这件事他不打算告诉她了。   吃了点滋饭团,只觉心满意足,徐迦宁端端坐着,余光当中瞥见霍澜庭在仓库门口同人说着话,他手里也拿着账本之类的,正在差点箱货。   总觉得在车上时候,他有点怪,想来,又看向了徐凤举,试探道:“哥,你说我以后管七少就叫七哥了,怎么样?”   徐凤举蓦地抬手,一指头戳了她的脑门上面:“你疯了?七少就是七少,叫什么七哥,你小时候老缠着他,那时候老爷说你什么来着,都忘了?”   徐迦宁手中的滋饭团差点掉地上了:“我不记得了,那我……那我小时候,也没叫过的吧?”   徐凤举理所当然地拿账本在她头顶敲了一记:“那是当然。”   想了想,又说:“你做那些糊涂事你都忘了,追着七少到处跑,以前他不叫你近前的,幸好你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眼就看上顾家那四眼了。”   他自己还戴着眼镜……还叫人家顾君行四眼……   真是反了天了,戳她脑门也就罢了,怎么还敢敲她的头……算了,看在他是她哥的份上,就不计较了,这个时候,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有点乱,她心中有点乱,竟然是从未叫过。   什么七哥,怕是他试探她的吧!   徐迦宁放下滋饭团,站了起来。   她目光当中的那个人,低着眉眼,正拿着账本对账,他身边几个人都围了过来,可她只能看见他,对着他直直就走了过去。   霍澜庭衬衫上每一颗纽扣都系得整整齐齐,他手型修长,这般的人众星拱月一般的,苏家那般看重,他在霍家,也定然是身份特殊。   他连苏婉都看不上,如何能看上都不识字的原主苏家女。   如此,当初,不愿她接近也正常。   徐迦宁奔着他就走了过来,让一个人喜欢不容易,但是黏上去,让一个人讨厌应该很容易的吧,从前无知傻头傻脑的原主,只怕他才吃不消。   打定主意还是远离他,省的露出马脚,这个人不能再有羁绊,万万不能。   这么想着,背起了双手,她晃着手臂,两步到了他的面前。   徐迦宁微扬着脸,可是用最甜的声音叫了他一声:“七哥!”   几个人都看向了她,她抬眸便笑,更是上前,就快抵上他胸前了,还歪着头,对他眨着眼:“七哥,七哥,七哥……”   别说别人惊住,霍澜庭也是错愕。   只不过他一怔之下,蓦然失笑,他似乎不愿这般大笑,甚至还别开了脸去,忍不住笑弯了眉,片刻之后,才是回头。   回眸还笑,就那么看着她,这般美色,实属难得。   徐迦宁被自己这般模样都吓了一跳,旁边人呆过之后都在旁偷笑,就连她的哥哥都以为她怎么了跑了过来。   徐凤举急地来拉她:“这怎么闹上了,可别烦七少了……”   看,就连她哥都觉得她在胡闹,这场闹剧就这么结束吧,徐迦宁才要低下那充满‘爱意’的眼,顺势离开,不想霍澜庭却是摆手拦住了她哥。   “没事。”   他眼底还全是笑意,说着一伸手,还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嗯,以后就叫七哥吧。”   呃……   徐迦宁:“……” 第25章 贵妃的抱抱   从码头回来时候,一路上,徐迦宁还在想,为什么会这样?   她就像斗败了的大公鸡,情绪低落,从来到这个世上,她发现除了对时代变迁的无力,她连续几次在霍澜庭的面前栽跟头,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掌控一切。   他这个人,有点捉摸不透。   不过想必,他是为了让她能做他抗争联姻的挡箭牌,才故意演戏的吧!   在码头上,他那双眸子一直看着她,她察觉到了,眼底还有戏谑,还有揶揄,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她从利益角度想了下,苏家那两万大洋,当然更重要。   但是,在拿到之前,她不要做什么挡箭牌,这个山精,她总要扳回来一局的,是了,她要扳回来一局才行,在心底建设了一番,才顺了口气来。   霍澜庭带她出的门,回去的时候当然也要送她回来。   回来时候她坐了后面,只说有点不舒服,阖上眼睛不理他了,他也并未搭话。   不过他车速不快,还开着车窗,偶尔从镜子当中瞥她一眼,唇边都是笑意,车到宁安街前,慢慢停车,霍澜庭先行下车,亲自给她打开了车门。   徐迦宁似才睡醒,还揉了下眼,欣然下车:“谢谢七少。”   她穿着裤子,下车更容易一些,此时只想快点离开他身边,一弯腰才站起来,发现自己被他圈在了他和车门当中。霍澜庭一手车门,一手扶着车身,刚好把她圈住了!   两个人距离太近,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浅浅气息,徐迦宁下意识后仰,避开了些,有的时候肢体语言更能体现人心,霍澜庭随后侧身让开,看着她目光复杂。   很明显,她不喜欢他靠得太近。   徐迦宁以为他还要怎样,没想到这么就让开了,赶紧走出来两步:“我得回去了,多谢霍少送我回来。”   这么一会儿,从七少又变成了霍少。   霍澜庭上前两步,见她果然又往前走了,一副恨不得马上走开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跟了她的身后:“送人送到家,这是男人应有的绅士风度。”   徐迦宁这时候心里百转千回,其实根本没在意他在后面说什么,走了苏家门前,才站住了。出来的时候,苏谨霖亲自送出来的,看门的已经认识她了,连忙低头,口称小姐。   她回头,冷不防人就在她背后,差点撞上。   当即后退,脚下高跟鞋一崴,一双手臂立即扶住了她。   徐迦宁站稳了,霍澜庭一低头,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我现在有点好奇了,苏老大应了你什么好东西,你甘愿走进这里?还有你哥,他怎么会答应的呢,真是奇怪。”   说着,后退一步,放开了她。   她以为她哥已经交底了,竟然没有!   徐迦宁装作没听懂,嗯了一声,对他摆手笑道:“多谢霍少请我看电影,今天很开心,再见~”   看来,她擅于装糊涂,霍澜庭轻点着头,也不在意,摆手示意她先进去。   徐迦宁随即转身,走进了碧情园。   早有人在楼上看见她回来了,蹬蹬蹬下楼来迎,进园子没走多远,一个小丫头就接到了她,前面引路,这小丫头还是个多嘴多舌的。   “小姐可回来了,大少爷问过好几次了。”   徐迦宁跟着她身后,东西园子的花圃都问了一遍,小丫头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她,她顺便将方位记清楚,不再多问,只低着头走得飞快。回了东园厅堂当中,小丫头只叫她一个人上去,她脚步也快,这就上了楼。   楼上厅中,苏谨言坐了窗前的藤椅上面,看着窗外一动不动,除了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他这会儿戴了眼镜,面前的圆几上面放着一堆文件之类的纸张,徐迦宁走了过来,拉开他对面的藤椅坐了下来。   仿佛才感觉到来人了,苏谨言顿时回眸,见是她伸手摘掉了眼镜:“回来了?”   徐迦宁坦然看着他:“苏先生,我想我来这里是为了你的祖母,也可以和你的家人一起过一段时日,但是我想,这是一时的,我们的合约当中,应该不包括去帮着你们讨好联姻对象的,对吧?”   苏谨言别开眼去,目光又落了窗外:“嗯。”   来的时候没注意到窗外有什么,这会儿坐下来了,顺着他的目光这才看见,楼下的花圃当中,有两个人。苏夫人穿着花匠的肥大背带衣裤,在园子里坐着木凳上面。她捧着几棵花苗,不知看着什么十分专注。再仔细一看,原来地上有挖好的洞,也不知她指着那洞说了什么,旁边蹲着的男人从她手中拿走一棵花苗放进挖好的洞里,然后掩上了泥土。   他也穿着衣裤,一颗一颗栽好了,又提起了一边的水桶,挨个浇了水。   徐迦宁登时怔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守信。   苏守信平了一会儿园子,在水桶当中洗了手,他仔细拿了帕子擦了手,将水桶递给了园外的下人,才回头看着苏夫人。   她似有不满,坐在园子当中不肯走。   他上前牵她手,她也甩开了。   不知说了什么,苏夫人就不起来,苏守信蹲了她的面前,拢着她两条腿,来回晃了晃。   他扬着脸,比如胡闹的苏夫人,更像个撒娇的孩子。   晃了她的腿,又来牵她的手,晃了又晃,苏夫人终于回头,勉为其难站了起来,她拧着身子,好像还在别扭。苏守信这回可拉住她手了,牵了人从一边出了园子。   回来的时候,她有心事,走得又快,竟然没注意到花圃当中有人,此时在楼上看着他们,徐迦宁心中莫名生出些复杂的情绪来。   许是她看得久了些,苏谨言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在旁淡淡道:“我妈虽然不记得那些不好的事,但脾气还是从前那样的,她喜欢花花草草,整个碧情园的花花草草,当年都是我爸为了她栽下的。”   徐迦宁从来不懂情,在她们那个年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了皇帝,更不懂情爱。   后宫当中有争斗,也有许多乐子,也曾看过大戏,可看着那些花前月下,情定三生的,她只觉可笑。   男人是什么,情爱是什么,都可笑得很。   从前,她一直觉得可笑,可此时看着楼下,那两个人还牵着手,一步一步走远,心底忽然也柔软起来,她本就是为了两万大洋来的,对着苏谨言,更无话说。   可他今日,却不知怎的,对着她叹息起来:“真希望,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里都有神灵,保佑她一世平安喜乐。”   天底下的孩子对自己的父母,多有依赖。   可她没有,她爹娘眼中,她就是权势,是徐家的依靠,至于她是疼是痛,她们似从不在意。徐迦宁唯一觉得有些愧疚的,就是她的祖母。   祖母在世时候,待她极好。   进宫之前,还抱了她一抱。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想起了从前许多事,今时今日已无人再能那样抱她,徐迦宁站了起来,挥去心中杂念,抱臂,因着心情不好口气也不大好了:“霍澜庭是不是苏家的内定女婿,其实我不关心,他如果再来找我,恕不奉陪。”   苏谨言一手搭在椅背上,回身靠了靠,他直直看进她的眼,似看出她的不耐来,今日寿宴上面,差点出了状况,是他未意料到的。   苏谨霖推着老太太出现,不知是老太太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他看着徐迦宁,目光沉沉:“老太太剩下的这些日子,苏谨霖若要得了苏家,那么谁来支付你两万大洋?只怕到时候你被牵连进来,也难脱身。”   虽然是之前想到了的,但是却不知这么快就摊到了明面上来讲,徐迦宁回眸,也是冷目相对:“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苏唯了,这个时候我要走,你也不好交代吧?莫要拿钱威胁我,苏谨霖若是得了苏家,那我自然也能从他那要出钱来,我这个人吧,不喜欢别人欠我的,如果苏先生肯合作,万事都有商量,如果非要故意激怒我,那我脾气不好,多半是宁可玉碎瓦不全,谁也得不到好。”   她若能轻易怕了,那就怪了。   窗外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东园现在还风平浪静,苏谨言目光流转,也站了起来:“好,各退一步,不能让霍澜庭和苏婉结婚,我看他也无意,若是来找你,你能拖延些时日就好。”   徐迦宁直接了当:“再加俩万。”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苏谨言眉峰微动,不过他还是一口应下来了:“好。”   她这个时候,哪里能轻易信他,两步走了他的面前,两手放下来又插进了口袋里。   窗外夕阳西下,红霞初露,徐迦宁微一扬眉,继续得寸进尺:“我不信你,那先付一半,送到我哥哥府上。” 第26章 贵妃心高傲   苏家条件真的比顾家好太多,东园楼上她的房间都有自己的浴室。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徐迦宁换上一身过膝旗袍,坐了梳妆台前。红玉给她擦着头发,站在她的背后,动作十分的轻柔。   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红玉擦了又擦,拿了梳子给她梳头:“小姐,这园子好大,人也特别多,可我怎么觉得他们家里冷冷清清,还有点说不出来的害怕呢。”   徐迦宁在镜中看了她一眼:“害怕什么,这宅子风水极佳,是个风水宝地,在这种地方住着,一早起来精神抖擞,多好。”   红玉将她长发梳理顺了,简单用发带束在了一起:“我不明白,小姐不少吃穿,为什么要来这呢?”   徐迦宁站了起来,走了南面窗前,往楼下看着。   此时天已经黑了,东园当中路灯灯火星星点点,园中树木花草影影绰绰的,她想起苏守信和他妻子在园中情景,不由长叹一声:“鸳鸯双栖蝶双飞,自古以来,多少人成就旷世奇缘,多少人情断魂肠。红玉呀,你可知道,家世决定了一个人的大半生,想要这辈子痛快地过,那要么有权有势,要么有钱。出生不好呢,还是可以补救的,这辈子权势是难搭边了,想要过得好,就得先把钱抓在手心里吧。”   就连她们那时候,在宫里也得抓着银钱打发小鬼,才能行,更何况现在。   红玉跟了她的身边,还是不懂:“小姐长得好看,就算离了顾家,还能再找个好人家,到时候挑着条件好的嫁,不就行了?”   徐迦宁蓦然失笑,回眸瞥了红玉一眼,她很天真。   “矮子里面挑大个?真正的好人家小门小户怎么遇得见?真有这个想法,那就先把自己变成有利一方,单凭美貌能坚持几年?到什么时候,你得站在高的地方,才能配得上那里风景,否则,全屏男人一时喜好,都依靠他人,只怕是被人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她没把所有心思说出来,苏家在上海是数一数二的门风,这样的深宅有问题才正常,在宫里住得久了,还是喜欢这样的气氛,否则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也别怪她想走捷径,报纸上面那些适合新时代女性的工作,她都看了,没有一样她能做的,不愿依靠父兄,当然要另寻出路。   红玉日常崇拜,泪眼汪汪:“小姐怎么能想那么多,像我这样的人,除了温饱,都不敢想什么。”   真是没出息,不过也正常,徐迦宁抱了双臂,站在窗前:“因为温饱成问题,所以只能看见温饱。你还小呢,就跟着本……我吧,日后亏不了你的。”   红玉当然是感恩戴德,对她更是上心不用提了。   徐迦宁站了一站,有人敲门。   红玉连忙去开了门,娟姐过来说老爷和大少爷在楼下,让她下楼一趟。她点头应下,让娟姐先走,又叫红玉在屋里收拾东西,说一个人去。   走到门口,红玉又拉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想哭:“小姐,我有点害怕,你真的不会有什么危险事吧?”   这小姑娘只怕没有见过吃人的地方,她总是喜欢哭,说了多少次了,只有有用的时候才哭,平白无故的不要哭,哭没有用,害怕没有用。   她孤身一人,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好怕的。   徐迦宁转身想走,红玉又拉住了她的手,她手一动,下意识想抽出来,犹豫了下,站住了。   再回头时,真是哭笑不得:“怕什么,人活一世,做个胆小鬼,那还能干什么,放心吧,再说不过是在这里住几天,能有什么事,也不会出事,听说上海四大家族,进来了就知道了,也不过如此。”   她是真没放在心上,抽出手来,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苏谨言。   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不过听见没听见又能怎样,四目相对,她并未在意,只从他身边走过。   房门慢慢合上了,苏谨言也是转身:“都安顿好了,想必你哥哥现在已经收到了那些钱。”   徐迦宁嗯了声:“放心,我会扮好苏小姐的。”   走了楼梯处,她站了一站,等他过去先下楼,才跟了他的身后。   楼下可不是一个人,苏夫人正在窝在绵软的沙发上面,灯光分外的柔和,她此时长发散落脸边,一直低着眉眼不知看的什么书,看得很快,不时能听见翻页的声音。   苏守信坐在她身边,身侧放着一个鸳鸯果盘和一个铁盒。   他戴着眼镜,正一个一个剥着瓜子,耐心十足。   剥好的瓜子都放在了苏夫人身边的果盘里,瓜子皮则放进铁盒里,偶尔时候,苏夫人会伸手过来拿两个放进口中,什么时候伸手,什么时候里面都有剥好的。   苏谨言带着徐迦宁走了过来,苏守信抬眼看见,让他们坐下。   苏夫人似未察觉,只是看书。   苏守信继续剥着瓜子,徐迦宁看着苏谨言,他在她手腕上轻按了按,示意她等一等。   很快,一本书翻完了,苏夫人抻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几点了?大哥,我该去睡了。”   她一个懒腰抻好了,低眸看见他们几个,怔怔的,即便是看见苏谨言了,目光也很陌生得很,怯生生的,苏夫人手足无措地看着苏守信:“大哥,他们是谁啊?”   苏守信将果盘放了方几上面,走了她的身边揽住了她的肩头:“无干紧要的人,都几点了,你该去洗澡了,明日早起还要上学堂呢!”   就像是哄着孩子的口气,他拥着她往长廊走去,苏夫人走路时候,还踢了下腿,真像是少女一般样的。苏谨言回头看见,低下了眼帘。   徐迦宁也看着苏守信夫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每每看见,总有触动:“苏夫人不认识你了?”   苏谨言伸手揉着额头,似是头疼:“我妈的记忆很混乱,有时候会以为自己还十几岁的,她从小在这园子里长大,以前管我父亲叫大哥的,有时候会不记得我。”   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也难怪老太太那么在意她了。   长廊里亮着一盏灯,暖暖的,徐迦宁盯着那盏灯看了好半晌,苏守信才回来。   他回打沙发面前坐下,依旧拿起了果盘,一个一个剥着瓜子。   苏谨言低着眼帘:“对不起,我擅自请了徐小姐来冒充妹妹,其实只是想尽孝,让祖奶奶不那么愧疚而已。”   苏守信抬眸看了他一眼,徐迦宁这才看清他的脸,比起照片,其实他更显年轻一些,眼镜下面那双丹凤眼,目光浅浅,似无欲无求一样。   果然,他在苏谨言面前,连神色都淡淡地:“既然人都来了,那就这样吧。”   苏谨言:“关于徐小姐的身世,已经调查清楚了,她早年丧母,家里还有父兄二人,现住在华安街后身,这些您都知道了。”   苏守信点了点头,终于看向了徐迦宁:“别亏待了。”   苏谨言先斩后奏给人带了家里来,要留在苏家,当然需要他老子的认可,这唱戏要想唱下去,那就得让假的变成真的。   所以,他必须让唯一知道内情的人,认同:“那以后……”   苏守信嗓音略沉,低头又继续剥瓜子去了:“以后就以父女相称,直到她离开吧。”   徐迦宁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苏谨言以方几遮掩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他没有说话,但是她明白过来,这是让她以父女相称,亲近一些,她只当前面坐着的是徐老爹,叫了他一声:“爹……”   苏守信手一顿,摆手让她们下去:“嗯。”   苏谨言连忙起身,带了徐迦宁往出走:“我让人送你去老太太跟前,跟她说两句话亲近亲近再回来。”   俩人走出东园,园子无人他住了,声音很轻:“白日里我有事顾不上你,你且先安心住下,老太太有事叫你你就去,霍家来人接你就走,其他事等我安顿好一切再说。今日顾家来拜寿,我让人打发了,老太太还不知道你和他家有什么渊源,需得瞒着。”   她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当然一口应下。   出了东园,苏谨言让人送了她去,来回走过两次,徐迦宁把路记熟了,脚步轻快。夜晚有电可真好,园子里到处都是路灯,上了石阶,直接进了厅堂当中。   问了才知道,苏谨霖一直陪着老太太说话呢,听说孙女来了,也赶紧让她进去了。   苏家老太太的精神头可好多了,她靠了躺椅上面,腿上盖着毯子,苏谨霖坐了她身边,握住她手不知说着什么话,逗得她一脸笑意。   徐迦宁走了进去,老太太连忙推了他一把:“你个混物,快起来,我要和妮儿说几句话。”   苏谨霖起来是起来了,倾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笑着让了地儿。   老太太眉眼弯弯,更是笑:“一天到晚没个正经!”   苏谨霖军装还未脱去,起身就走:“有了孙女就忘了孙子,那我走了~”   他走时候,瞥了屋里丫头一眼,那丫头会意,上前照看了些。   陪老太太说话这种事,其实徐迦宁还是很擅长的,她当年陪过太皇太后,陪过太妃,皇后病了以后,还陪过皇后她娘,是安慰人呢,还是开解人呢,都很在行。   留了屋里和苏家老太太一起,她顿时变成了个不谐世事的小姑娘,一句一句地,可把老太太哄得开开心心。这老太太不糊涂,与她讲起不少从前的事,一老一小,也说了许多话,后来实在累了,才把人交给丫头,慢身退出来。   时间不早了,外面漆黑一片。   徐迦宁出来时候,厅堂当中一个人都没有,丫头们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站了一站,只身往出走。   园中灯火点点,还好没那么黑,徐迦宁下了石阶,才要按着来路回去,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她下意识回头,苏谨霖不知在暗处站了多久,看见人了,晃了过来。   灯光昏暗,可到了跟前也能看清,他军装上两个扣子都扯开了,军靴一转,人就拦住了她。   她轻柔叫了他一声,仔细瞥着他脸上神情:“二哥拦着我干什么?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大哥该惦念了。”   本来说出苏谨言,就是用来挡箭的,可不想听着她的话,苏谨霖更是倾身。   夜风徐徐,他伏低了些身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根本不是我们苏家人,你说他根本不姓苏,哪来的兄妹情深,父子情深,祖孙情深呢?如果他真能找到苏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找到的呢,所以,你觉得,会有人信他的深情么?嗯?”   他不是苏家人?   徐迦宁心中暗惊,却是不动声色,假装受惊了一样后退了好几步。   退了石阶下面去,才是扬声惊道:“二哥你说什么?你说大哥怎么了?”   厅堂当中,说话会有拢音,此时厅门未关,她站在石阶下面,如果大声惊呼,里面会有人听见,苏谨霖站直了身体,不出意料地,片刻之后,已经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家老太太身边的丫头,站了石阶上面看着她们:“怎么了?老太太听着动静了,问呢!” 第27章 贵妃打电话   园子里不知名的虫儿叫得欢快,老太太身边的丫头站在石阶上面,看着他们,徐迦宁趁机转身,只说是落了手帕在屋里。她跟着那丫头往回走,说正好回去找找,自己去回老太太的话。   苏谨霖站在暗处,目光深邃,可人头不回地进了厅堂。   他在外面站了片刻,她又很快走出来,这一次老太太特意安排了人送她,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下了石阶,走过他的身边,都站了一站。   “二少爷还没回去呀!”   “二哥。”   客客气气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她扬着脸,眉眼间还有怒意,似对苏谨言无声的维护。她二进厅堂,到老太太身边去,看起来好像是叫了人来送她,实际上,是在警告他,如果他再胡说八道,那么这些话就要到老太太面前说道说道了。   这么偏着苏谨言,可真像是骨肉亲情了。   本来就是试探着,此时看着她,苏谨霖只嗯了声,大步走开。   两个人背道而驰,擦肩而过,徐迦宁垂下眸子,掩去不屑,她在宫里上斗众位妃子,下斗太监宫女,最能护住她的,并不光是这些争斗,是她的知进退。   皇后就是皇后,贵妃就是贵妃,虽然品阶上差了一点,但是这么一点,便是不可逾越。所以她笑到最后,就连皇后也喜欢同她一起逗逗猫,跟她倾诉烦恼。那是宫里最美的日子,她不像皇后有说不完的烦心事,她一人一猫两三心腹,四五天甚至六七天能见着皇帝一回,应付应付他了事。   那些前赴后继尸骨无存的人,自古以来就是太自以为是。如今,收人钱财,自然与人消灾,苏谨言是不是苏家的亲生子,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只要她扮好这假妹妹就好。   回到东园,时候已不早了,苏谨言不在,红玉等了她回来,差点喜极而泣。真是的这孩子,把这里当成什么,什么龙潭虎穴吗?   红玉赶紧伺候着她换了柔软的睡衣,给她捏着肩膀。   徐迦宁则拿起了顾君书送她的书,基本常字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幸好这时候简字运动才兴起,收录的简字只有几千个,剩下字体多半她半猜半学,读书基本没有问题了。   可这么多字,光会读书还不够,她得会写才算真的学会,顾君书不在,还得自学。背了一会儿书,又拿起了连环画,红玉不知哪里变出一个果盘,里面放着一串葡萄,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了。   徐迦宁先还没注意,回眸看见了,才要伸手,忽然想起了楼下那对夫妻。苏守信在报纸上看起来很是健谈,他的报道很多,但很少谈及家事,却不知他回了家里是这样的寡言少语。   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在他夫人面前。   默默做事,哄着她一日百变。   苏夫人看书的时候,就是一副少女姿态,想必她从前生活的时候,就是那样过来的吧,她明白苏谨言的歉意从何而来,她的存在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有利益关系。而对于苏夫人来说,是一种痛,因为不是真的,而且还不长久,所以就连靠近都是一种伤害。   不知怎地,想起她了,太多疼惜。   就连看连环画都没心思了,她习惯早睡,索性这就睡下了。   睡得早起得也早,一早上起来在园子里逛了逛,红玉带了两个老妈子,两个丫头过来了,说是苏谨言吩咐的,都要伺候她的,周妈李妈和春秀,徐迦宁记下了,任由她们进进出出。   昨日可能来得有些匆忙,房间都没怎么收拾,今日,周妈和李妈一起换了窗帘被单,还有屋里的摆饰,完全是按着女孩的喜好,不过那些红红粉粉她不喜欢,都让人拿了出去。   屋里只剩古朴的家具,多摆了些花瓶之类的工艺品,几个人围着她转,一时间让她有了一种错觉,这个世道好像这样下去,还是她的那个世道。   不过恍惚了一恍惚,已是梳好了头。   时下学生流行短发,长发不舍得剪掉的,就梳两条辫子,一边一个。   徐迦宁不喜欢这样的打扮,感觉没有威严,不过她现在也不该要什么威严,就随便了,周妈直夸她头发好,编辫子的时候,用彩色的发带编结其中,如此编好之后,对镜一看,也是很俏。   红玉站了她的背后,日常夸赞:“小姐,梳两个辫子也好看!”   周妈和李妈各站一边,也夸,异口同声的:“小姐长得美,什么发型都一样好看。”   徐迦宁站了起来,她今日穿着旗袍,正要回身,房门一下开了,嬉笑声从门口一下炸开,苏婷拉着苏婉后面还跟着两个小丫头,一起挤了进来。   苏婷这会穿着背带裤和荷叶领的白衫,她哪里还有什么大明星的样子,进门就叫了起来,最先冲到了徐迦宁的身边来,拉着她手来回转圈。   “天那,你这样可真像个女学生呢,就是穿这旗袍不大搭了……”说着回头,非叫人去她那屋里,拿一套学生装来,不由分说,捂了徐迦宁的嘴,不让她拒绝。   苏婉站了她的背后,也是笑:“你吓到人家了,穿旗袍也不错啊!”   她今个依旧一身白裙,只不过样式不同,今日裙摆稍短了些,两边袖口是灯笼袖的,看着很是时髦。徐迦宁看着她袒露在外的雪白小腿,再看了看自己的那一截,好像已经习惯了些了。   不多一会儿,丫头拿着学生装回来了。   苏婷非给她推了里面浴室,亲自帮她穿脱衣服,徐迦宁腰窝纤细,锁骨分明,双峰有致,平时穿着旗袍能昭显几分,此时脱下来了,更是让人惊呼连连。   苏婷伸手在自己的坚,挺小胸上揉了一把,看着她目光艳羡:“妹子,你应该穿得更时髦一点,走在大街上,让人都看见你,知道你,我们苏家出美人呢!”   说着,还想要揉她的一揉,被她躲过去了。   穿上这蓝衫黑裙,对着镜子看了一看,徐迦宁在腰上扯了下,她见过林慧如的,知道学生装上衣很是宽松,可她身上的这件,却是贴身的。   苏婷在旁更是笑:“现在流行学生装,我特意让人改的,还没上身呢,你穿着正好,纯纯的。”   她热情如火,徐迦宁也就笑了:“好吧,今天就穿一天吧!”   幸好让她穿的是学生装,不是洋裙,她露太多很不舒服,现在这样露一截小腿,穿着皮鞋,转圈看了下,还能接受。   正在浴室里看着,外面有人敲门,春秀说是有她的电话。   她才到苏家竟然有人给她打电话,徐迦宁连忙走了出来,对于电话这种神奇的东西,她是有所耳闻的,现在都不用面对面,只要拿了那个奇怪的盒子,把听筒放在耳边,就能听见里面的人说话。   不过全上海也没有几家有,所以还没见过。   跟着春秀出来,大家对她的学生装又是起哄,笑闹起来,说是明个一定让她穿洋裙,戴洋帽,苏婷还说要带她去烫头之类的,似乎一下就熟了起来。   电话在厅中,徐迦宁笑过,快步走了出来。   苏谨言坐了一边,正在看报纸,见她过来了,示意她拿起电话。   她还未打过电话,伸手拿起了,奇怪地看了两眼,这才放了耳边,苏谨言抬眼看见,一倾身握了她手,将话筒调转了下,原来是拿反了。   他看着她,目光在她辫子上扫过,还抬手在她发梢理了一下。   徐迦宁看着他,又把话筒拿下来看了看:“怎么没有人说话?”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出了一个男人声音来:“苏小姐,你真的是第一个让我等这么久电话的人……”   苏谨言回身坐好,又拿起了报纸。   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更低沉一些,有些熟悉,她觉得是霍澜庭,但又不确定:“请问,您是?”   似乎是在她心底的虫儿一样,霍澜庭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愉悦:“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和平时会有一点不同,所以,你心里想的是谁,我就是谁。”   徐迦宁眼皮跳了跳,谁心里想他了?   她是觉得应该是他而已。   苏谨言还在旁边,当然不能说别的,客客气气地:“呃……实在对不起,我还是没听出来,您是哪位?”   电话当中,有片刻的静默,随后,霍澜庭的声音再度响起:“苏小姐这么健忘,昨日我们才一起看过电影,吃过滋饭团不是?”   滋饭团那是她哥给她买的,特意提一下干什么?   是在警告她吗?   徐迦宁哦了声,似才听出来:“是七少啊,对不起刚才没听出来。”   电话里的声音似不大在意:“准备一下,半个小时之后我去接你去看电影。”   当着苏谨言的面,她还不能拒绝,当即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徐迦宁还特意跟他说了一声:“是霍澜庭,他说一会儿来接我。”   他嗯了声,眼也未抬,还在看报纸:“去吧。”   她还记着他要她拖着他的事,知道他不愿苏婉嫁过去,只怕是为了同苏谨霖一房争利,转身回来,每走一步,都想着对策。   拖着霍澜庭简单,他本身就抗拒同苏家婚事,拿她遮掩两分,就是表面功夫。   但是几次在他手里吃了亏,实在心有不甘。   她这个人吧,心眼小,爱记仇,昨日故意占了她的便宜,还让叫什么七哥,今天想起来,自然还恼。   因为她毕竟不是原主,对于从前有太多的未知,所以处处受他压制,过去不可逆,但是现在还有办法,能压着他的人,也不是没有。   回到自己房间门口,徐迦宁飞快理通了霍澜庭身边的关系图,开门走了进去。   苏婷和苏婉坐在一起说着话,见她回来了,看向了她:“谁给你打电话呀?”   徐迦宁憋了一口气,脸色微红,走过去也坐了她们身边,她先看了眼红玉,一抚额像是头疼模样,红玉当即会意,给丫头们都叫了出去。   一时间屋里可安静下来了,苏家姐妹都看着她,徐迦宁咬着下唇,还有点不大好意思:“是霍家七少爷,昨天大哥就让他带我去宴厅,其实我和他不怎么熟,就昨天看了一场电影。今个他又约我,我这才回苏家,当然什么事都听大哥的了,就是……就是不知道他们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呢,说起来,好像有带我去的意思,我要不要准备点礼物什么的呢?”   故意这么一说,苏婉脸色顿变。   苏婷昨日走的早,并不知道霍澜庭当众说什么一见钟情的话,还真认真想了下:“霍苏两家向来交好,他若有心带你回去,当然要准备点礼物了。”   徐迦宁假意烦恼,和她倾诉衷肠:“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不大想去。”   苏婷和她说着话,苏婉这会儿站了起来:“你们先聊着,我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写的书刊稿忘了收,得回去看看。”   徐迦宁当然起身相送,苏婉连连摆手,只说不用,快步走了。   等她走了,苏婷这才拉了她的手,紧握了握:“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和你很投缘,如果霍澜庭真的喜欢你,那你可得注意了,我们家苏小姐可不止一位,刚才走的这个,她可是喜欢他很久了。”   徐迦宁只当不知:“是吗?那我可怎么办呢……”   看苏婉走得那么急,定是去先下手为强了。   她还故意提醒了,说可能回去霍家拜访,苏婉去过,和霍家人比较亲近,这个时候一定去打亲情牌了,那么她们两个家世背景,男才女貌的,很登对。霍澜庭一定会受到来自家里人压制,如果很好摆脱,那么他也不会至今都拿苏婉毫无办法了。   想到此处,一手在裙边摩挲。   腿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个小纸屑似的东西,徐迦宁伸手弹开,只在心里冷笑,看他还笑得出来吗,所有施加在她的身上的压力,都反弹给他。   想到此处,心里这口气可算顺过来了。   舒坦! 第28章 贵妃的脸啊   因为心情极佳,所以早点也觉得美味。   和苏谨言一起吃了小笼馒头,饭后还喝了养生茶。   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苏谨言有事才走,娟姐来报,说是霍少爷来接小姐了,徐迦宁欣然赴约,她特意拿了个包,里面放了些钱,省的一会出去,万一霍澜庭被人找回去的话,她好自己坐黄包车回来。   一路走出东园,到了碧情园的门口,车就停在路口,这一次,霍澜庭西装革履坐在后面,低着头不知看着什么,司机在前面看见她了,按了声喇叭,然后下车给她开车门。   徐迦宁不紧不慢走了过去,低头坐了进去。   司机回到车上,启动汽车,掉头离去。   霍澜庭正在翻开账册,里面一排排的名目都是外国洋字,掺杂着不少数字,徐迦宁垂眸细看,他虽未抬头,但似已察觉,一抬手,覆住了她的眼睛,稍一用力,按了她好好靠坐在后座上面。   “别低头,”他眼都未抬:“忘了怎么晕车的了?”   “……”   他指尖温热,轻轻一按就收手了,徐迦宁赶紧坐好,不敢再看。   霍澜庭查看药品清单,有些药品才补齐,医院内部已经运营起来了,霍家和苏家打交道由来已久,他们家是医药世家,对中药很有心得,能填补西药缺失的空白。   说是带她看电影,昨日就是幌子,今日只怕也是,徐迦宁在旁看着街景:“我们这是去哪?”   霍澜庭抬眸看了她一眼:“去看电影。”   徐迦宁头都未回,他若能有心去看电影,那才怪了。   果然,穿过大街,路过玛利亚医院之后再往南两个街口,轿车开进了一家医院,上海的教堂真是多,这医院似乎是教堂后改的,翻新了一番,前院是停车场。   司机停好车后,霍澜庭先行下车,他绕到她这侧,打开了车门:“你是在车上等我,还是跟我进去?”   看吧,她就是个幌子。   不过她不要一个人留在车上,徐迦宁下了车来,左右看看:“反正没什么事,我到处走走。”   随便乱走那怎么行,霍澜庭关上车门,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转身就走:“很快出来,你跟我来……”   随便抓她手!   她差点又喊放肆,甩了两下没有甩开,两手都扯着他手,他脚步一顿反而顺着手腕拉住了她的手了,脚步匆匆,霍澜庭并未回头:“别动,我有事。”   徐迦宁心中恼火万丈,挣脱不开,被他拖着走进医院,不时有路过的护士看着她们,她只得拿包盖住他手,加快脚步直跟着他。   “你放开我,放开!”   “……”   医院新开的,病人还不多,霍澜庭一走进来,有知道他是谁的,都纷纷上前打招呼,他点头走过,直接上了二楼,楼上通过长廊边上,有一间休息室,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反手关门,直接给人抵在了门上。   徐迦宁走得有点喘,恼怒之余,本性毕露抬手就打!   霍澜庭早有准备,伸手握住她手,指尖一动,纠缠了她的手指,也按了门上,她当然抽手:“放肆!”   他低着头,呼吸浅浅,目光灼灼:“我看你非但是冒牌的苏小姐,你还是个冒牌的徐迦宁,我若让她近身一步,她都要高兴几天,你这般避我如牛鬼蛇神的,说你是徐迦宁,谁能相信呢?”   他一进门,动作这么大,就知道是懒得应付懒得试探了。   反正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她放弃挣扎,咬紧下唇,只那么瞬间,眼中已是含泪,她瞪大眼睛,定定看着他,不让眼泪流下来,一开口已是哽咽。   “我都不知道跟谁说去,和顾君行结婚以后,他不喜欢我,嫌弃我,去读书了,连封家书都没有,我一个人在顾家度日如年,因为是自己选的人,所以无处倾诉。不敢和哥哥说,也不敢回娘家,后来实在受不了就吊了房梁上,没想到摔下来时候,碰到头了,从前过往浑浑噩噩,有的事记得,有的事不记得,这些事我哥和我爹都不知道,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霍澜庭眸色更深,只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考验那滴眼泪的时候到了,徐迦宁轻眨着眼,泪珠滚落,眸色微红:“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想我哥担心,你不要告诉他,结婚以后我已经尽力进步了,学了些字,想改头换面好好活着,所以离婚了。”   他一下抽回手去,退后一步:“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徐迦宁一吸鼻子,上前一步:“当然是真的,我对七少的那点心思,星星点点还记得点,但是现在结婚了又离婚了,当然不敢妄想。”   霍澜庭神色微缓,很快也如同平时一样了:“不敢妄想,说的不错。”   咬文嚼字的,即便是再忘了过往,只怕也不能变化这么大,他回身坐了桌上,两指在桌边敲了一敲,再回头时候,已是脸色如常。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既有心学习,那不如在这屋里练字,在苏家那地方什么都不会也不行,学一点是一点吧。”   说着,他站直了,回身拉开了抽屉,让她看见抽屉当中的书本和笔。   徐迦宁点头应下,坐了过来。   她还心有余悸,不敢大意:“我在顾家时候练过一年字呢,现在写得很不错的了,你要不要看看?”   他略显嫌弃,转身就走:“一会儿回来,你在这等我。”   很快人走出去就关上了门,安静下来了,徐迦宁一下靠坐在椅子上面,这才松了口气,信也好,不信也好,以后没什么交集的人,有个她变化的理由就好。   抽屉当中放着练字的临帖,下面竟然还有霍澜庭的字迹,也是毛笔字。   她拿出临帖来,在毛笔和钢笔当中,当然拿了不顺手的钢笔。   必须得写点歪歪扭扭的字了,徐迦宁随便在临帖上随便写了点字,百般无聊时候,还翻了翻抽屉里面的书,她平时上午都有睡一觉的习惯,此时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一会儿功夫就困了。   一手托脸,先还勉强睁着眼睛翻看着书,他的抽屉里都是医书,真的很无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趴了桌上,这就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她对自己说,小憩一会儿,就一会儿,一下进入了梦乡当中。   一个多小时后,霍澜庭打开休息室的房门,再回来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徐迦宁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伏身桌面,呼吸浅浅睡着了。   她两条辫子,一身学生装,枕着自己手臂,清纯又妩媚。   他上前查看,这姑娘手边还放着他的医书,已经看了三十多页了,桌上还有她胡乱写的钢笔字,称不上难看,的确像是刚学了一段时间的人。   凤从窗口吹进来,正吹着她后背。   霍澜庭的目光在那医书上扫过,脱下了自己的西服,这就披了徐迦宁的身上。   转身想走,看见她露着的半张脸,白皙恬静,不由顿足。   她心里是装了只小猛兽吧?   不过这张脸,这般模样,更像是窝着的慵懒一只猫儿,想着,他拿过桌上的钢笔,俯下身来。   给她的脸上画上几笔,小猫儿…… 第29章 贵妃的怒气   半梦半醒的,徐迦宁好像回到了后宫当中。   她的猫儿淘气着,往她身上扑着,它的小肉垫搭在她的脸上,像是指腹摩挲着,尖尖的小爪子竟然敢来抓她的脸,她伸手拂落,这小淘气又爬将上来,这小家伙,可爱又柔软,真是拿它没办法。   习惯了早睡早起,早起之后,在中午之前还会睡一觉,徐迦宁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当然了,只是她以为打了个盹而已,一睁开眼睛已经快中午了。   休息室里还是她一个人,清醒过来,一下坐直了身体,桌上还放着她之前看的医书,还有她写的临帖钢笔字,左右看看,的确是没有人。   松了口气靠向椅背,才松了的这口气又提了起来,她肩上披着霍澜庭的西服,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是来过了。   静坐片刻,徐迦宁双手捋过脸边碎发,打起精神又拿起了钢笔,还是继续练字,这回再写了不到一页,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休息室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霍澜庭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厚厚几个档案袋,身上的衬衫上面两个扣子都没有扣,一眼看过来,见她醒了,能看见他喉结微动,随即别开了眼去。   徐迦宁还披着他的衣服,拿了临帖给他看:“我练了点字,不过好像写得不好。”   霍澜庭腿也长,直接坐了桌上,他伸手接过,看了下,合上了:“练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你还得继续努力。”   一本正经地,徐迦宁当然点头,她微扬着脸,看着他总觉得他神色有点怪怪的。临帖和钢笔都收了抽屉里面,霍澜庭站了起来,他目光流转回来,又看了眼她的脸。   左侧干干净净,白皙的脸上似是粉黛未施,右侧么……他画的那只长尾巴猫儿简直活灵活现,从前在国外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简笔画,寥寥几笔,小小一只,就在徐迦宁的脸侧。   真是不能看,一看就忍不住笑意,转过身去,他先往外走去,打开房门等了她一等:“现在忙完了,我送你回去。”   她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她是拿了苏谨言的方便钱,可没收他的遮掩费。   徐迦宁也站了起来:“七少该不会是想日日把我叫出来做幌子吧,其实我很忙,没有那么空闲的。”   她一本正经的脸上,那只猫儿更显可爱,霍澜庭嗯了声,眸光微动:“你想怎么样?”   要说他简直是她肚里的虫儿,总是能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她说的话什么意思,想怎么样,利益当中,当然要先保证自己不吃亏才是。   他以她为遮掩,忙着医院的事,那说明家里不支持,不然光明正大来就好了,何必找个幌子,想来,他这是用她一来搪塞家里,二才是让苏婉死心。   他的时间是时间,她的时间也是时间。   徐迦宁想了下,定定道:“在离婚之前,顾家抵了个铺子给我,就在英租界那里,应该还有几个月才到期,我也想做点事,现在烦恼的是,如何提前结束契约,霍家神通广大,即便的赔偿人家些钱,也花不了多少,七少帮我将铺子空置出来,我和我哥都感激不尽。”   这般讨价还价的模样,可一点不可爱了。   霍澜庭回眸看着她,有点后悔刚才画猫儿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画上一只炸毛的猫儿,偏偏给猫儿画得那般可爱,可爱得对着她这张脸,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得先过去看看,人家合约在手里,怎能提前解约,赔偿金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可知道?”   “知道,”徐迦宁从他面前走过:“不过那关我什么事?这是七少的问题,只要帮我空置了英租界的铺子,我才能帮你做这个幌子。”   说着回手拿下他的西服,两手送回他的面前。   他伸手接过,挂了臂弯上面。   她从前在宫里时候,也常常躺榻上小憩,宫女和小太监常常给她披盖薄被,这种行为在她眼里,并不算什么,来了新世界,听人说了,这叫什么绅士行为。   转身就走,脸上还挂着浅浅笑意:“怎么样,我帮你,你帮我,很公平。”   徐迦宁小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他。   霍澜庭略一失神,见她走了,一手拿着档案袋,挂着西服,跟了她的身后:“可以考虑。”   在她背后,能看见她纤细的腰肢,肩是怎么动的,走路的时候是怎么走的,真个是仪态贵胄,傲骨天成。   徐迦宁都不回头,等苏婉这把刀逼到他眼前了,他不会不答应:“今天我得回去了,七少好好考虑一下,不过我想,您会答应的,我回去等你的好消息。”   俩人一前一后往出走,霍澜庭盯着她的背影,眸光深邃。   徐迦宁手里拿着自己的包,走得不快,偶尔有路过的小护士直盯着她的脸,她向来貌美,习惯了在人群当中被人瞩目,并未在意。   出了医院,司机已经把车开了石阶下面等着了,霍澜庭打开后门,她先一步上了车,他与她坐了一处,两个人并肩而坐,关上车门之后,这就离开了医院。   车窗开着,霍澜庭拿了一支笔,在档案袋的背面纪录着药品的名目代码,徐迦宁百般无聊地看着窗外,街边多少老字号的牌匾都旧了,一条街上洋房逐渐取代了旧楼,那些来自国外的欧洲设计,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英租界的铺子,她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虽然现在没有皇帝了,但是什么时候,结婚都不是得门当户对呢!   徐凤举自己还没有娶妻,她得让家世变得更好一些,才能婚配。   正是胡思乱想,霍澜庭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笔了:“你哥说你看上顾家大少爷了,怎么这一次,没死耗到底?”   从前的徐迦宁,用她哥的话说,就是容易犯糊涂,死心眼,犯二,还叫过她二姑娘,徐二宁之类的。   霍澜庭被她纠缠过,自然知道厉害。   不过他从小被她母亲救过,对他们兄妹其实还是有所照顾的。   按着她的性格,既然想法子嫁给顾君行了,那就应该死耗着才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婚了,还捞手里一铺子。   徐迦宁回头看了他一眼:“现在都进步了,讲究男女平等,别说顾家大少爷,就是以后再结婚,不合适可以离的么,不合适就离,没什么的。”   虽然这是她不太能理解的地方,但是她认真适应了,而且觉得离婚真不错,女人可以振臂高呼,不合适就离婚,不合适就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的。   霍澜庭档案袋在手,身形一动,纸袋就敲了她左侧额头上面:“谁给你灌输这种奇怪的想法了?不合适为什么要结婚?”   才敲一下,她顿时转过脸来,怒目。   那只猫儿静静趴在她的右脸上面,长长地尾巴还卷着卷,慵懒的模样像是才睡醒,小爪子搭在脸下,看了一眼,根本忍不住,目光所及之处,眼底星星点点都是笑意。   敢敲她的头,徐迦宁怒意未散,想到不能在他面前暴露,忍了一忍。   再一抬眼,她发现霍澜庭的目光似在自己脸上,想起他几次看她,古怪像是忍着笑意的模样,她伸手在脸上轻抚而过,坐直了身体:“我脸上有什么?”   霍澜庭笑意顿失,淡漠得很:“没有。”   没有才怪,徐迦宁将小包放置在腿上,打开了伸手在里面摸出一个小镜子来,她打开镜盖,扬起脸来,一只黑色的小猫儿出现在了自己的脸上。   慢慢合上镜子,她回眸看他。   霍澜庭手里的档案袋拿了肩处,并不看她,非但不看她,还交代着司机,似乎没空理会她了。   “刘叔,把车停到碧情园南门就好。”   “知道了少爷。”   徐迦宁将包紧紧拿在了手里,她从医院走出来时候,路过的护士都在看她,她还以为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却不想是在看那只猫儿,她们还笑,笑什么?   霍澜庭看她几次,也含了几分笑意。   她常年深处宫中,那些个嫔妃宫女啊,哪个敢看着她笑话,她高高在上,多看她们一眼都叫她们心惊胆战。   眼中才还未散去的怒意,此时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偏定定看着他的侧颜,一字一句道:“霍少爷戏弄我,忍着笑意是不是忍得太辛苦了些?嗯?”   在宫里时候,那些冒犯贵妃娘娘的人,还有心腹过去掌嘴,如今世风变化,她剩了一人,难道还要任人取笑不成?   霍澜庭也转过身来,她眼中的怒火怕是已经让她忘了她是谁了,那心里的小猛兽像是要破牢而出,有着什么蠢蠢欲动。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拿着档案袋身形微动,往后坐了些,扶住了上面拉手。   徐迦宁却往前坐了一坐,冷笑:“你画的?”   “……”   她手里的包握得老紧,看着他还扬起了眉来,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霍澜庭当即喝到:“停车!”   司机老刘可是吓了一跳,方向盘一打,一脚刹车站住了。   徐迦宁怒意迸发,举着手里的包已经扑了过来,不过车身猛然停住了,她控制不住身形,非但打不到人,一腔怒意还未发泄出去,却直直扑到了霍澜庭的身上。   手也不知磕到了哪里,疼得厉害,小包顿时从他肩旁掉落,徐迦宁趴了人胸前,头晕目眩。 第30章 贵妃碎碎念   黄埔大街的最南,有前后两排洋楼。   错落有致,有高有矮,走到近前,才发现是一个庭院当中景致,一辆别克轿车到了西门门前,司机老刘先下了车,他家后门打开,侧立一旁。   剪裁合体的西裤,裹着的那双长腿,慢下车来。   老刘只看着他的脸,还有些忐忑:“少,少爷,您您这脸……”   “没事。”   唇边还有一丝丝痛,霍澜庭伸手抚过,指腹轻按了一下,脸色不虞。他今日去医院时候,本来是为了那些药品的名录,至于为什么要在徐迦宁的脸上画一只猫呢,他也说不清楚,当时怎么个心情。   每次见她,她都有不易察觉的奇怪之处,可能是探究的过程,真的愉悦到他了,因为可爱,所以想笑,并非取笑。但她似乎不这么认为,她眼中的怒意,显而易见。   就在徐迦宁扑向他的那一刻,车身猛的一颠簸,他甚至下意识扶住了她。   贴身的学生装随着他的动作掀起来了些,她到里还是扑到了他的胸前,而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扶住了她的腰身。   细腰上还有软肉,两指指腹之下,肤若凝肌。   说来虽是无心之举,但也尴尬得很,才扶住了人,让她坐稳,那细软纤纤玉手,啪的一下抽在了他的唇角。   霍澜庭他是霍老爷子的老来子,从小到大,还真没挨过打,徐迦宁打了他,转身下车,她怒意未消,叫了街边的黄包车,坐车走了。   毕竟是一起出来的,他叫了老刘开在后面跟着,一路护送到了苏家门口,这才回来。洋楼就在眼前,霍澜庭却在门口站了一站,才大步走了过去。   霍家老爷已经七十多岁了,平时也看不见人,进了前楼厅门,一眼看见厅中坐了不少人,霍澜庭转身就往出走,可已经有人看见他了,大步追了过来,一把抓住他手臂,推着他回来了。   推他的不是别人,是三哥霍玉庭,从小两个人就更亲厚一些,急着给人推回来按了沙发上面,这才看清,今日哥几个齐全得很。   霍老爷拄着拐,一脸阴沉,他身边左右各坐着七姨太八姨太,沙发对面坐着腿脚不便的霍家老大霍至庭,他抬眼看了霍澜庭一眼,目光沉沉:“老七,当着爹的面,你告诉我们,你现在到底干什么呢,霍苏两家联姻已经不能再出错了,你说苏婉有什么不好的,你们都留过洋,郎才女貌很是相当……”   霍澜庭往后一靠,两条长腿交叠在了一起,也不开口。   他并未搭腔,倒是一边戴眼镜的男人看了过来:“老七,听说你不顾我们反对,到底是把医院开起来了?”   问话的男人也四十岁左右,金丝边的眼镜,样貌堂堂,是他的二哥霍原庭,他不问婚事,单问医院,可霍澜庭伸手抹着唇角,依旧不语。   这种沉默,更令霍老爷恼怒:“霍澜庭!你到底想干什么!”   背后的霍老三当即推了他一把,霍澜庭叹了口气,这才抬眸:“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吗?问了有什么用呢?”   一说话,唇角嘶嘶地疼。   一边还坐着两个幸灾乐祸的,是老五霍新庭和老六霍云庭,二人都是四姨娘所出,平时散漫惯了,见他被众人盘问,光在一边吃着瓜子看戏。   大哥霍至庭还一肚子气:“自从老四没了之后,我们和苏家有段时间不走动了,现在刚缓和缓和,爹您说说,现在苏家正在风头上,眼下这形势吧,原庭政务院那都不知稳当不稳当,当然是要互助互利才好,咱们家我和老二都结婚了,老三是个离婚的,老四就不说他了,老五房里有人了,就一个老六一个老七,一个不争气,一个不上道,您说说,这老七从回来那天,怎么就不能安生安生呢!”   霍老爷拐杖往前一挥,差点打到人了,两个姨娘赶紧来劝:“老爷消消气消消气,老七还小呢,有什么话好好教他就是了……”   老爷子恼怒不已:“你大哥说的话,你往心里去去,苏家那姑娘我见过,挺好一孩子,你怎么就那么混!”   不知道他们又都抽了什么风,一起来声讨他,霍澜庭两手交握,放了膝上,看向霍老大:“霍老板,听说您这生意最近做得不错,我在外面打听了一下,可都说您太精了,光知道占便宜的主,苏霍两家不是第一次联姻了,四哥为什么死的,你们不是不知道,何必再来逼我呢!”   霍至庭闻言更怒:“老四是他自己糊涂!谁逼死他的么?”   霍澜庭却是风淡云轻地:“难道,不是么?”   话音才落,霍老爷腾地站了起来,他一脸怒色,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一般,举起拐杖就奔着霍澜庭来了:“孽子!你也要像那糊涂鬼似地,要气死我么,不用你气死我,老子先打死你,省的你走我前头!”   说归说,骂归骂,哥几个一时间都站了起来,拽着霍澜庭的拽着他躲着,前面拦着霍老爷的,也是尽心尽力。霍老大腿脚不方便,可是挡了亲爹面前,这会儿气都顺了过来:“爹消消气,可消消气,老七一时间没转过这道弯来,我慢慢跟他讲,年轻人想法多……”   厅堂当中一时间附和声无数,霍澜庭被老三拽着,直让他上前给赔礼道歉,他的确不该提起过世的四哥,不过人生都被操纵,心中实在不快。   霍家,就像一个牢笼。   甩开三哥的钳制,转身就走,很快背后又传来了叫骂声,霍老三和霍老大在后面叫着他,他也没有回头。   出了前院,外面鸟语花香,佣人们见了他纷纷低头。   霍澜庭双手插兜,转身往后院走去。   不出意料地,很快,背后有人追了来,平时都是三哥满世界追着他,今个却是霍老大,他腿脚不好,走得不快,在后面直喊着他:“澜庭!澜庭!”   往前走了几步,到底还是站住了。   这一次,很快,霍老大就追上他了,他腿脚不大方便,穿着青衫,一手还扶着拐:“大哥说你是为了你好,你说你没事提老四干什么,他和苏家那婚事,怎么能说我们逼他的呢,他不愿意那也不至于为了个下人就寻死吧?嗯?你说你还当着爹的面……”   不等他说完,霍澜庭已是转身:“你要就想和我说这个,那恕不奉陪。”   霍老大快走两步,伸出长拐将人拦住:“老七,不瞒你说,今个苏小姐特意来看你嫂子了,那姑娘提起你来就哭了,说是无缘就算了,人没说别的,真什么都没说。唉……你嫂子心善,回头跟我说,我心里都不是滋味,你说苏婉多好的姑娘,她走了之后,苏家电话就打到我院里了,苏谨霖说要登门拜访。这是大哥跟你说,苏霍两家,再禁不起嫌隙了,我们已经够对不起你四嫂的了,明天你千万过来,不能不给大哥这个脸面。”   霍澜庭不愿前去,若是昨日立即就把徐迦宁吐露出来当幌子了,今个才挨了打,唇角还疼着,也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摆了手大步往后院去了。   苏霍两家的渊源,可谓长长久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霍老大知道他的脾气,赶紧叫了人将七少爷看住了,这才走。   霍澜庭到了后院楼上,直奔二楼南边大屋。   虽然外表都是洋楼,但大屋里摆设还都是晚清流行的家具,不过是新漆了一漆,看着古朴得很。   屋里两个老妈子小声说着话,一个小丫头在床边纳鞋底,看见他来了,赶紧迎了起来:“七少爷。”   霍澜庭径自走了过去,床上躺着个老太太。   的确应该是老太太了,这是霍老爷的发妻,比霍老爷还大两岁呢,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褶,额头上几根碎发,双眼都半阖着。   霍澜庭跪了床前,伸手将那碎发轻轻一拨,老太太就睁开了眼睛,见是他,先是笑了:“七儿来啦?今个回来的早了些。”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   霍澜庭唇角微勾,抓了她的手在自己脸庞轻放:“妈,等医院运营好了些,我带您出去过,好不好?”   霍老夫人指腹微动,滑落下来,到他唇角时,目光顿时紧了紧:“这是什么?有人打你?你哥哥们趁着我不在,欺负你了?嗯?”   她虽不是亲生母亲,但比起亲生母亲,给了他太多东西,也只有她,在这个家里,是那么地在意他。   霍澜庭轻摇着头:“不是,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姑娘家为什么会打他,霍老夫人轻轻摩挲着他唇角伤处,叹了口气:“莫不是,我儿喜欢人家,人不喜欢你,你唐突了那姑娘才打的你吧?”   她精神不济,平时不能说太多话的,霍澜庭无意解释,点头说是。   霍老夫人手一动,挣扎要坐起来,可却是怎么也坐不起来了,霍澜庭上前扶着她躺好,不让她动,她颇见恼意:“你把那姑娘叫这来,妈问问她,我儿子这么好,家世这么好,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儿子?”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这般护着自己,从小就这样偏疼他,霍澜庭握过她双手,不禁动容。   霍澜庭这厢陪着病者,那边徐迦宁却已经成了病号了。   她回到苏家之后,捂着那只猫儿一路狂奔上了楼,先进浴室洗干净了脸,再回到房中一头躺倒在了床上。   红玉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光叫把箱子当中的额带拿出来。   不舒服时候,习惯了戴额带,红玉拿了一条出来,徐迦宁这就戴了额头上面,她蒙了被子,不叫人近前,自己在被底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也听不真切,真个让人担心。   红玉向来听话,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苏谨言得了消息,说小姐回来了,才上楼,见着红玉当即问她。   红玉吞吞吐吐只说小姐不舒服,回来倒头就睡了,苏谨言见她年岁还小,只当她伺候人也不尽心尽力,放不下心,亲自过来查看。   红玉有心阻拦,可身在苏家,身不由己,光是着急,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拦住了,正是犹豫着呢,苏谨言打开房门已经走了进去。   红玉连忙跟上,苏谨言进门之后也未出声,他们两个都听见了,房子大床上被底传出来的碎碎念,也听不清说的什么话。   再往前一些,还不等到了床前,被子一下被掀开了来,徐迦宁腾地坐了起来,她额头上还戴着额带,被闷得脸色微红,两手抿了下耳边碎发,长长出了一口气,恨恨道:“现在好了,等着吧,你娘娘还是你娘娘!”   “……” 第31章 贵妃的美梦   真是实在太恼怒了,所以盖着被碎碎念发泄了下,其实她在被底还蹬了好几下腿,假装那人就在身边,对他拳打脚踢,发泄一番,再掀开被子时候,根本没注意到屋里还有别人。红玉叫了她一声,她回眸瞥了一眼,登时再次躺倒装病。   苏谨言连忙上前,坐了床边:“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徐迦宁哼哼着,声音低低的:“刚才做了个梦,不知怎么的了,好像都不是我自己了。”   他登时皱眉:“叫医生来看看,你先好好休息。”   他垂着眉眼,神色淡漠,看着他,徐迦宁不由想起了自己的亲哥哥来,那个傻哥哥,可紧张她了,比起这个冒牌哥哥,不知要好多少。   反正是‘病’着,矫情点也正常,她想趁机见见徐凤举,便垂下了眼帘来,可怜兮兮道:“要是我哥哥在就好了,他定舍不得我病着。”   苏谨言本来起身要走,此时一低眼,见她半阖着眼,有些委屈模样,心中一动。他曾经是有机会当个好哥哥的,那时候苏唯还小,可机灵了,园子里的人都喜欢她。有一次,她受了风,发起高烧来了,难得安静了几天。   他跟着父亲过去看她,那小模样看着他,委屈至极,问大哥为什么不早点来看她,实在是模样太过招人怜惜,他没忍住,上前抱了抱她。   小苏唯眨着眼睛,进了他的怀里就哭了,说喝的药特别苦,她不想吃药,还说他是好哥哥,让他跟大夫说,药别弄那么苦好不好。   不过是个小孩子,他当然是答应下来了,然后那孩子亲了他脸一口,说他真是个好哥哥,是最好最好的哥哥……   垂眼遮掩些许复杂情绪,苏谨言伸手覆了徐迦宁的额头上面,额带下面是她温热的体温,并没有感受到异常温度。   徐迦宁一下怔住:“我没有热,就是浑身难受……大哥……”   话音才落,他温热的掌心又覆了她双眼上面,她下意识闭眼,才想起来不对,人已经站了起来,苏谨言背对着她,那声大哥听在耳中远远没有他想的那般轻松。   快步走了出去,他头也没回:“我让陈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人走了之后,红玉才松了口气,她跟过去关好房门,蹬蹬蹬又跑了回来:“小姐,这是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好,有点红呢!”   能不红么,在被子下面蒙了好半天,徐迦宁伸手在额带上面一下一下轻抚着,大中午的,她竟然有些想睡。   她上午那一觉,是趴在桌上睡的,当时不觉,这会儿回来了,浑身都真的难受起来,两手碰了一起,手背也疼,这才想起来在车上时候打到什么地方了。   低头看看,娇娇嫩嫩的右手背上,红肿了些。   从前她就娇气,这种娇气从几百年前带过来的,习惯了,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一动,立即扬眉,叫了红玉过来,彻底伺候着自己好好躺下了。   不多一会儿,春秀带着陈医生来了,原来她以为是个大夫,没想到医生的确是大夫,但是他背着药箱,没个远近,过来就坐了她床边。   她忍住没动,紧接着陈医生从药箱拿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他戴在了脖子上面,拿了另外一头,奔着她胸口就过来了!   徐迦宁退后两步,惊吓得不轻:“大胆!大胆!!!”   她捂着胸口,连连后退,眼看就要退到床边去了,现在的确还有些人不能接受男医生给看病,陈医生无奈地直看着她:“小姐莫怕,让我听听,看看可有肺音?”   徐迦宁当然不依,不知随手摸到了什么,抓起来就扔了过去:“出去!你给我出去!”   红玉只听她的,见她似受了惊吓,也是上前:“陈陈陈大夫,您先出去吧,我家小姐……”   正是说着话,房门一开,苏谨言大步走了进来,他脚步匆匆,不知屋内发生了什么事,直直走了床边徐迦宁的面前来。   “怎么了?”   “大哥……”   他站在她面前,扶住了她的肩头:“怎么了?”   徐迦宁一低头,抵在了他的胸前,两手抓住了他西服的两边衣摆:“你让他走……你让他走……不想看见什么医生……”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苏谨言看着陈医生拿着的听诊器,猜到几分,到底是女孩子,不管怎么伶牙俐齿,怎么步步为营,也还是个小姑娘一样的。   难得地,他生出些别样的情绪,仿佛他眼前的这个人,就这么在一起,能做片刻的兄妹,他看向陈医生,一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陈医生也是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等人走了,苏谨言这才低眸,眼底已有淡淡笑意:“他走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徐迦宁回头看看,立即放手,又往后坐了坐。   她手背还红着,苏谨言看见了,回头在床头柜里拿出一个急救箱来:“怎么?你家里的哥哥,从不带你去医院的吗?”   徐迦宁在他背后抚了下心口,不想说话。   片刻之后,急救箱放在了床边,苏谨言坐了下来,他从中拿出了一瓶药水,都不知是什么东西,里面东西颜色怪怪的。   她看了一眼:“那是什么?”   苏谨言眼都未抬,拧开盖子,用棉布沾了一些,才看向她:“过来,我给你手擦点药。”   的确是有点红肿了,徐迦宁向前凑了凑,也坐了床边他的对面。   她伸出右手来,苏谨言一手搭着她的指尖,一手给她擦药,清清凉凉的,不知什么药水,沾了她手背上黄黄的。   徐迦宁没有动,苏谨言给她尾指下多擦了一点,她这才发现有一处破了点皮,擦好药了,他又拿出药布来,缠了她的手上。   他动作轻柔,眉眼间竟也有些许柔情,徐迦宁心气顺过来了,想起自己哥哥来,喃喃道:“我哥对我很好的……”   苏谨言看了她一眼,把药布剪开个小口,分开系紧了。   徐迦宁皱着眉,脸上还有点惊色,惹人怜惜,苏唯那样的眉眼,如果长大了,她应该是什么模样的呢,会像她吗?   系好了药布,他收拾了急救箱:“我看你这精神,应该不是病,不发烧就没事,好好歇着吧。”   说着收好了急救箱,转身往出走了。   徐迦宁举起手来,看着手上包着的药布,系带的时候还打了一个蝴蝶结,仔细想了下,也没想出他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了。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和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实在的,她今日实在气坏了,她觉得她被现代人戏弄了,现在的什么医生,还要听什么肺音,实在无礼!   这会平静了些,一点也不想动。   红玉送客回来,就看见自家小姐正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小姐,好点了吗?”   她始终以为,徐迦宁是真的病了,才胡言乱语的。   懒得跟她解释,徐迦宁看了眼南窗外,躺倒:“红玉,把窗帘拉上,我有点累,得搬个救兵来了。”   红玉听话去拉窗帘,屋里立即暗了下来。   让她出去,她也乖乖走了出去,光线昏暗,徐迦宁仰面躺在床上,两手交叠在一起,这就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回想醒过来的一切,在心里理清了关系图,不得不感叹着,身边能真正信任的人真的太少了,不过想她进宫时候,也是一个人,不过如此,心里就豁然了。   如果这个时候,那个人在就好了。   可惜,她只能是一个人。   心心念念从前的事,迷迷糊糊还真就睡着了去,偶尔,她也会梦见前生,每一次,都在宫中,或高高坐在殿上,或走在她的行宫,猫儿乖巧地跟着她,锦衣华服,每一次都是最美的她。   可这一次,入梦去了,就是哭声。   身在殿中,碎碎脚步,她还在想,是谁在哭呢,她宫里怎么还有哭的人呢?   往前走,一直走,走到角落里面去了,一个娇小少女,穿着中衣中裤,抱膝坐在暗影当中,她低着头,埋首在双臂当中,双肩抖动不已。   她怯生生的,看身形根本还未变成女人模样。   好眼熟,徐迦宁还有几分清明,知道是在梦中,她才走过去,已经有人先去了,那人一身锦衣,身上挂着吉祥佩玉,走起路来悄然无息的。   是了,徐迦宁看见他,这才想起来,那哭的不正是她自己吗?   原来,她也这么哭过,惶恐得不能自已,那人弯下腰来,蹲了下来:“你为什么哭?”   少女抽泣着,声音都是抖着的:“我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   那只手就按了她的肩头:“除了自己,都是别人,都是一个人的。”   她还哭,那人不知哪里变出一只猫儿来,递了她的面前来:“不过,这个可以送给你,你以后就不要再哭了,女人的眼泪,何其珍贵,该哭的时候再哭,知道了吗?”   徐迦宁脚步一动,心中不知什么东西破茧而出,从来到异世界的镇定,到偶尔被那些不懂的东西惊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知道这个梦为什么那么真实,她本是个观梦的人,可往前一走,那人却是回头了。   “你回来干什么?”   “……”   是呀,她回来干什么?   想了下,她小心翼翼走了过去:“那个世界有点怪,好多事情都掌控不住,我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那人低眸,推了猫儿到少女怀里,却像和这个她说话似地:“真是被我惯坏了,你要记得,你现在已经不是贵妃了,收收性子,先稳稳站在高处,谁与你利益同在,那就同他站在一起……”   诶?   这梦中人,怎个和从前不同,她心中恼怒,坏脾气又上来了:“我怎么不是贵妃了?过了几百年,我也还是贵妃娘娘!是贵妃……”   她胡乱一动,脚底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狠狠一蹬,这才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梦中事还历历在目,徐迦宁才掀被下床,房门一动,一个人影慢步走了进来,起初她以为是红玉,可目光所及,分明是个男人。   看那身影,有些眼熟,是苏谨言。   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她立即闭上了眼睛,不消片刻,人就到了床前。   徐迦宁一动不动,正是暗觉奇怪,只闻一声叹息,来人这就坐了她的身边来。 第32章 贵妃很缺爱   窗帘遮掩着,屋里光线昏暗,徐迦宁闭着眼睛,呼吸浅浅,似乎还在睡梦当中。   苏谨言坐了床边来,他低着眼帘,看着她交叠在被外的手,上面是他包的药布,伸手在那蝴蝶结上面轻抚而过。苏唯从小就娇气,父母宠爱,祖母宠爱,叔婶也喜欢她,是生在蜜罐子里面的孩子,她白白净净,那双眼睛看着人永远是笑眯眯的。   他不想理她的时候,她就黏着人,使劲往他怀里扑,哥哥哥大哥叫起来没完。   她总有办法让你拿她没办法,父亲从外面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她,小家伙就喜欢听故事,跑起来像风一样的,她……她还最喜欢玩捉迷藏,整个园子里,就算是祖奶奶都要哄着她的,他真的很不喜欢她。   昏暗的光线,似乎能遮掩一些东西,此时看着徐迦宁的脸,也不由感叹,她白白净净,长得真的很像年轻时候的母亲。苏婷游街的那天,她的司机捡到了这个包,当时苏婷拿出包中东西,本来是无意间一瞥,看见那张照片,他一下就怔住了。   他看了很久,才下了决心把人带回来。   即使是假的,即使这条路已经不能回头,他也得这么走下去。   坐了一坐,苏谨言站了起来,才要转身,似有呓语声。   他当即顿足,徐迦宁好像半梦半醒的,声音低低的:“哥……大哥……是你吗?”   软糯的声音,如同那孩童,多年不曾做过的梦一下入了脑海当中,那孩子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   “哥,你在哪里啊!”   “大哥!”   “我找不到你!”   “哥,我想找妈妈去了,我害怕……”   令人窒息,苏谨言脚步微动,几乎想要逃离,可身形一动,才要离去,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药布还粗咯着在掌心,徐迦宁握住了他尾指,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哭音:“别走~”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苏谨言顿时回眸,徐迦宁慢慢坐了起来:“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哥了,苏先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当一会儿我大哥。”   她的确是做梦了,梦中那人说她应当收收性子,说她已经不是贵妃了。   回想从前,初进宫时候,那人是怎么教她的了,柔软是她的刀剑,依赖是她的盾牌,她现在一个人在异世,光有贵妃的心,使不出贵妃的力,那她就从头再来。   男人总是在被需要被依赖当中得到满足,苏谨言为什么偷偷来看她,他抚着她手上的那个蝴蝶结,还能是因为什么,徐迦宁对症下药,只盼有效。   果然,苏谨言转过身来,先未拂开她手。   徐迦宁继续:“我梦见我妈了,我妈没了之后,我哥就当妈一样的,今日和霍七少出去之后,实在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我知道我收了好处没资格抱怨,但心里实在难受,能不能,能不让像我哥那样,让我靠一下,就一下。”   他看不大清她的脸,心中柔软,一击即中:“嗯。”   徐迦宁见他答应,掀被下床,她赤脚站在地板上面,伸手抓了他西服衣襟,一低头,额头就抵在了他胸前,只不过,很有分寸地,的确是靠了一靠,又站直了身体。   “多谢,我心里好多了。”   “……”   暗色当中,能看见她的脸,上面似乎还有泪痕,那么刚才是她在哭吗?   这般模样,更令人怜惜,苏谨言不能再看,转过了身去:“以后你在苏家一日,便当我真是你哥哥吧!”   他声音低沉,这句话说出来实属不易,又不知该怎样继续,只说难为她了,叫她好生休息,大步走了出去。   房门再次关合,徐迦宁回身坐下,躺倒。   心不在焉地,她回味着那个梦,有点想那只猫儿了,不过也习惯了,她自愈能力一向很好,躺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来洗脸下楼。楼下没有人,徐迦宁特意按了铃,将人招了来,叫娟姐陪着她一起去看老太太。   娟姐在苏家已经算是老人了,两个人一起往出走,闲谈之间,问了老太太平时都吃什么,喜欢什么,又问了问苏谨言的日常,走了一路,说了一路的话。   到老太太屋里坐了一会儿,苏家老太太精神还真不错,拉着她直问着她,和霍家少爷去哪里玩了,看来是有人跟她说过了。   她说看电影,将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讲出来给老太太听。   苏家老太太两眼含笑,直拉着她手:“霍家还不错,原来两家早就有过联姻的,可惜从前出了个错儿,这回要是再能结亲,定然不能错了。”   大家世中人,婚姻都以互助互利为主。   这很好理解的,徐迦宁乖巧地跪坐在蒲垫上面,她反手握住了老太太一手,伏身在她腿上。老人之间,都莫名地相像,说不清哪里像,总之这老太太和祖母是像的。   她这般亲昵,苏家老太太坐直了些,腾出另外一只手抚着她发辫,笑意满满地,满眼慈爱:“我觉得我呀,还能再坚持一坚持了,说不定能看到妮儿结婚。”   徐迦宁嗯了声,声音都柔柔的:“那当然了,祖奶奶长命百岁,以后就好了呢。”   苏家老太太先还高兴着,不知想到什么了,又叹了口气来着:“要是能早点找到你就好了,说不定你妈还能好,现在疯疯癫癫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夫人的确有些可怜,徐迦宁静静靠了她身边,也不由唏嘘。   提及苏夫人来了,老太太更的惦记:“我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你回来以后看她了没有?她认得你吗?”   其实为了让她的身份看起来更真实,苏谨言故意让下人传出话去了,说苏守信见着她,落泪了,下人之间传话很快的,表面上看,她已经快要融入到这个家里了,可实际上,她知道,她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陪着老太太说着话,难得享受这片刻的温馨:“不认得,我就能远远看着她,不敢上前去。”   老太太嗯了声,又问她手怎么伤。   她当然是编了谎话,说不小心刮伤了,没什么事,老太太还像模像样地给她揉揉,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祖孙一起就这么相互陪伴着,也很惬意。   在老太太那回来,宽心不少,这次走了东园楼下,还特意站了一站。   果然,这个时间,苏守信都是在陪他夫人的,苏夫人今日又在园子里坐着,她穿着长靴,戴着遮阳帽,东看看西看看更像个监工。苏守信在园中拔草,能看见他的背影,弯着腰动作不快,可能是有些急了,苏夫人嫌弃着,直叫他快些干活,她说她都要热化了,娇嗔着如同少女。   或许这样也还不错,徐迦宁转身走过。   晚上没什么特别的事,她早早睡下了,这一觉可睡得踏实,连个梦都没做。一早起来,穿衣梳头,算着的话,今个应该没有人会来烦她,刚好独自出门。   为了方便行走,又穿了西裤衬衫,长发全部编在脑后,还特意戴了一轻橙色的贝雷帽。   红玉日常夸赞,徐迦宁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今天带你出门。”   她更是高兴,赶紧出去准备早点。   早饭才过,苏谨言并未回到东园,徐迦宁想出门,还得跟他说一声才行,下楼问了春秀她们,都说大少爷才出去,奔着南门去的。   她带着红玉赶紧往出走,才到南门前,不等走过去呢,先在交错的青砖路上遇见了苏婉兄妹。   苏谨霖一身西服,自是风流,苏婉走在他的身边,依旧是白裙温婉,长发飘飘,俩人都看见她了,当然要打招呼的。   徐迦宁自认是有教养的人,上前一步:“二哥和婉姐姐要出门么~”   苏婉微笑着上前,亲亲热热拉了她的手,还正好是她包着的那只:“诶呀,你平时就该多穿穿新潮时髦的,这帽子真好看,我跟二哥出去一趟,今天一早上吧,霍家……哦对了你可能不大知道,就是澜庭哥哥,他今日做东,打电话来特意邀请我们去他们家坐一坐,之前有点小误会,其实我不在意的……”   看来,苏谨霖是给霍家施加了压力,至于电话是谁打来的,她说的话当中几分真假,徐迦宁可一点不在意的,不过当着苏婉的面,她还得继续做出错愕的模样,随即假意遮掩哦了一声,抽出了手来。   苏婉见她神色,笑意更深:“你要干什么去?也出门吗?”   徐迦宁嗯了声,看向苏谨霖,犹豫了下,要不要趁机同他一起走出南门,不想他也正瞥着她,目光撞了一处去,她连忙低下了眼帘。   苏婉今日分外热情:“你去哪里,时间还早,我和二哥去霍家也来得及,送你一送。”   不过是为了要压她一头,借此昭显去霍家的事,徐迦宁心中明镜似地,正要顺路溜出去,南门处喇叭声连响两声,下意识抬头,苏谨言坐在车中,正是看着她。   司机在前面,他坐在后面,车窗摇下来了,能看见他正看着她们。   她赶紧拒绝了苏婉的提议,走过苏谨霖身边,出了南门。   阳光明媚,今个是个好天气,苏婉这一去霍家,霍澜庭又有糟心的事了,在其中搅这么一搅,心里痛快多了。心里痛快了,眼底便多了几分笑意。   到了轿车前面,苏谨言目光浅浅:“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徐迦宁本意就是想跟他打个招呼,这么好的天气她当然是想出门逛逛:“出去买两本书,一会儿就回来,可以的吧,大哥。”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还特意叫了声大哥。   苏谨言坐直了身体,嗯了声,目光在她手上的药布上一扫而过。   那药布还是他昨晚包的,似未换过。   嗯就是好的意思,本来以为他要走了,徐迦宁与他挥手作别,叫了红玉,这就往前走了。   才走两步,轿车又追了上来。   男人的声音,不容置疑:“上车,一起走。” 第33章 贵妃的一天   上海图书馆前,轿车缓缓停了下来。   徐迦宁带着红玉下车,对司机说再见。   苏谨言在后面抬腕看了眼手表,并未抬头:“时间还早,你可以多走走,十一点我会回去,到时候再来接你。”   买书是随口一说,她连忙拒绝:“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找得到路的。”   好在他并未坚持,只看了她一眼,叫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去。   苏谨言离开之后,徐迦宁转身进了图书馆,红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东张西望惊叹连连。图书馆陈列了不少史记,在里面看了会书,白话文当中,掺杂的简字有一些猜不到。   来到苏家之后,学习都怠慢了。   有两个女学生到图书馆看书,说要到学院去义务教学什么的,谈论起里面的小孩子,都小声笑着。徐迦宁蓦地想起顾君书来。   他在上海的豫园求学,那里有一所小学,一所私学。   仔细想了下,幸好记忆好,想到豫园九曲桥文昌路,买了两本书,这就在街边叫了一辆黄包车。红玉与她一起上车,在车上直回头,让风吹着她的辫子,怪叫连连的。   徐迦宁摇着头,从包里拿了墨镜出来戴上,她仰望天空,也感受着这一刻的自由,红玉吹了会风,回身来靠住了她,感动得直想哭:“小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这辈子都不想离开你的。”   徐迦宁伸手勾下眼镜,看着她:“说什么傻话,你早晚会离开我的。”   红玉都要哭了,直摆着手:“不会不会的,我一定不会离开小姐的,我要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一辈子!”   徐迦宁将墨镜推了上去,嗯了声。   她在镜中看着天空,心里却想,上一次这么跟她说的小宫女,后来走的时候,还背后给了她一绊子,人性在争名夺利当中,根本没有人性。   唯有利益可固。   黄包车一路拉着她们到了私学学堂门口,徐迦宁收起墨镜,缓步下车。   学堂门口人来人往,门口竖着大牌子,她从未来过,当然不知道怎么去找,只好让红玉逮到人就问。一旁的梧桐树郁郁葱葱,徐迦宁站了树荫下面,双手拿包。   偶然有飘落的树叶被轻风卷着,飘过她身边,徐迦宁想起她殿外的那棵树,也是这般模样。那人曾在树下,教她弹琴,那样的日子不再有,他总是说,人有聚散,就像树叶一样,风起的时候,它自己都不知道会去哪里。他摘下一片树叶,说渡一口仙气,就让那片叶子飞走了,他说他们也一样,就是分别的时候,好好道别不必回头。   有时候,真的觉得,他说的真对。   她道过别了,她没回头,不过她偶然会想起他。   仰脸看着树上树叶,徐迦宁翘起脚来,伸手拉住树枝,摘下了一片叶子来。   微风徐徐,树荫下有点凉,她对着叶子吹了口气,一放手,叶子飘落。   好生无聊,徐迦宁不喜欢等人,站了片刻就想走,不过她才一回头,少年已在眼前。   红玉在旁笑着十分得意:“小姐!真个让我找着了!”   毕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少年读书读报教她认字尽心尽力,看见他,其实还是很高兴的,徐迦宁蓦地笑了,上前一步。   “君书。”   她跟从前更不一样,细腰西裤,上面衬衫上还打着时下最流行的结扣,一顶贝雷帽遮住她编结的长发,那光洁的额头全部露出来了,笑盈盈的。   顾君书顿时怔住:“嫂……徐小姐,你怎么来了?”   顾家在苏谨言的授意下,并未参加寿宴,他们也再未见过,可能还不知道她在碧情园的事。这样的事,当然不能乱说,徐迦宁避重就轻,只看着他:“来看看你。”   其实她离开顾家之后,顾君书去徐家找过她,她不在,他把整理好的书贴都给了徐凤举,此时看着她,才这两天不见,换了个人似地,少年心底生出了些许别样情绪。   他神色淡淡地:“走的时候都没打一个招呼,看我干什么。”   他还算厚道,之前让他教自己读书读报,都未对别人说起,徐迦宁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锦袋,里面装着的几块钱,是她出门之前放好的。   递到他的面前了,她还晃了一晃:“我学哪里了,你是知道的,以后隔几天我来找你,你继续教我,这些是酬劳,应该够你们娘几个生活一段时间的了。”   顾君书和他妹子,在她的眼里,是顾家那些人当中,难得的好孩子。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顾君书薄唇微抿,顿恼:“你除了有钱,会花钱买东西,还会干什么?我为什么还要教你!”   他一把将她手推开,低眸间看见她手上的药布,才要转身又站住了。   徐迦宁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拒绝。   他需要钱,她需要读书,互利互惠的事,不好么?   她将钱袋放进包中,不解地看着他:“不愿教我,只说不愿的了,那我再找别个就是了。”   说着叫了红玉,俩人转身就走。   顾君书目光浅浅,看着她们背影,到底别开了眼,他往私学门口走了几步,懊恼地踢了几脚石子,顺不过这口气,可还忍不住回头,只不过,人来人往,却怎么也看不见徐迦宁的身影了。   私学和小学挨着,徐迦宁拉着红玉,挨着墙边站着。   她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见徐凤举,本来在顾君书那碰了一鼻子灰,回身看见哥哥了,想上前打招呼,目光一动,赶紧拉着红玉躲了起来。   顺着墙根站着,徐迦宁探出半个身子去,徐凤举一身青衫,手里抱着一摞书,就在他的身边,正和他说着话的,是一个女人。   她长发绾在脑后,穿着及膝旗袍,身形高挑,看着三十岁上下,因为有点远看不清模样。   不过两个人一路走过来,始终说着话,徐凤举抱着这一摞书,不时会偏过脸来,不知他说的什么,逗得那人掩口笑着。   到了小学门口,近了些,才看清,女人看着像是素颜,可也眉清目秀端庄秀丽。   徐凤举站住了,他将怀中书递给了她,还对着她摆手。   女人抱了书走进小学,遇着两个小孩子还叫着她老师,她显然对孩子们很亲切,笑得眉眼弯弯,跟她们一起进去了。徐凤举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一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才是转身。徐迦宁忙在包里拿出零钱给红玉,推了她一把,叫她在小学门口盯着,伺机打听打听看看那个老师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   “等我走了,你再出来,千万别惊动她人,说不定这就是我嫂子呢,回头你自己先回苏家,我出去还有点事。”   红玉得令,收好零钱,靠墙站好了。   眼看着徐凤举转身走了,徐迦宁看准了时机跟了上去,她不紧不慢走在后面,出了文昌路了,徐凤举的车就停在路边,他刚要上车,她连忙喊了他一声。   “哥!”   徐凤举手还扶着车门,回头:“迦宁,你怎么在这里?”   徐迦宁大步走上前去,将包塞到他手里,走快了还有点喘:“我……我来这边来找顾君书有点事,你怎么在这里?老远看见是你,走得这么快差点追不上了。”   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徐凤举也并未提及:“哦,没事,我路过,你找那小子干什么?”   他特意绕到另外一侧,给她打开了车门,让她上车。   徐迦宁扶着车门上车,才要坐下,一低眸脚下躺着一个莹润的玉石,飞快上车弯腰拿了手里,上面还有耳线,像是耳坠上面的。   她不动声色地放进包里,坐好。   徐凤举上车启动汽车,他似乎有点紧张,直问她顾君书的事,她解释了他还问,分明是心慌着拿些别的欲盖弥彰。   徐迦宁也不戳穿他,耐心回着他的话。   转上街路,怕她晕车开得很慢,提及了顾君书了,徐凤举忽然想起点事,这一次说出来了:“顾家那二少爷其实来找过你,还给你拿了些书,让我撵走了。”   竟然还找过她,不过这会儿徐迦宁心思不在这上面:“哦,书啊,在哪里?”   当然是在他家里,徐凤举想了下:“一会儿我开车停在路口,你等一会儿,我进去拿给你。”   徐迦宁看着他,不说话。   他开车看着前面,余光当中瞥见她目光,更直直看着前面。   真是心里有鬼,一看就知道。   她这个哥哥呀,这个哥哥呀……   不知不觉间,唇边就扯出了笑意来,徐迦宁靠坐好了,不再问他。   徐凤举开车到了华安街巷前就停下来了,他让她坐在车里等着,一个人下了车,这巷口本来就是小吃一条街,徐迦宁打开车窗,百般无聊地四处张望。   人来人往,她目光所及,忽然一面大旗入了眼底。   那面旗何其熟悉,惊得她一下弯下腰来藏身驾驶处不敢再看,离得远了些,估计他也不会注意到,想着,还是慢慢抬起身来了。   徐老爹扛着他那面大旗,一身戏服,看样子是练嗓子才回来。   他在人群当中,看着特别显眼,走到巷口了,一撩戏服还走起了台步,虽然看不见,但能猜到这时候口中指不定唱的什么东西,走起路来有些夸张。   徐迦宁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   她单手托腮,靠了车窗边,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多了什么东西,满满的。 第34章 贵妃小心眼   在华安街处耽搁了一会儿,徐凤举果然拿了一袋书出来,坐进了车里。他说书是顾君书整理好的,她通通收下了。亲哥哥这会儿好像缓过来了,直问她在苏家住得好不好,问她苏家都有哪些人,问苏家老太太看起来怎么样,还能活多久,她不知道该先回答他哪一条,他最后又问她,苏谨言为什么早早送了两万大洋来。   这个,该怎么和他解释呢。   徐迦宁想了下,干脆不解释了:“送去了,你便拿着,问那么多干什么。”   徐凤举双手扶了方向盘,脸色复杂:“说是老太太不行了,才答应让你过去住几日,钱不钱的,我不想收苏家的钱,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住几日就回来吧,明日我把钱给他退回去。”   说什么退钱?   徐迦宁顿时皱眉:“不许退,这是我的,你帮我收着,我还有用。”   说是她的,可徐凤举还是心有不愿:“妹子,这两天爹直说要回老家,怕你一个人在老家无人照顾的,我怕瞒不了几天,住几日看看那老太太就回来算了,那苏家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面能有什么好人,就那苏谨言……”   老太太还在世,这个谎言一旦开了口,怎么能说退就退,徐迦宁心思细腻,看着徐凤举这般模样,竟生出些说不清的感觉来:“苏家大少爷让我去冒充下他妹妹,我不能白去,说好了的,住到老太太离世,怎么能言而无信?你为什么要把钱退还给他,你从前和苏家有过瓜葛?你认识苏谨言,怎么提起他了就有点不对劲呢?”   换一个人,这些话她都不能问出口。   因为是徐凤举,所以并无防备。   徐凤举启动汽车,当即气短:“我也就那么一说,两万大洋呢,退什么退,你愿意住就住,反正那老太太也没多少日子了,你就当是咱们家奶奶在世,陪陪她好了。我怎么能认识苏谨言,呵呵……呵说出来怕你不信,我这两天想着你的亲事,琢磨着能不能让媒人再看看,附近有什么合适的没有?”   一下子拐到她的亲事上面去了,徐迦宁想起小学门口那个女老师,什么苏家都抛之脑后了,她一手扶了车窗上面,想了想,回头笑了:“说起亲事了,哥你都多大了,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怕是都该上学了吧!”   他那时候的确流行早婚,徐凤举并不打算回答她:“哥这辈子没打算结婚,你就别问了,等给你嫁出去了,我就伺候咱爹,反正一个人挺好的。”   看来,他并不打算说,不知道刚才那一幕,是朋友之意,还是有别的,既然看见了,当然得查清楚了。兄妹两个各靠一边,两下心思,好半晌谁都没有再说话。   徐凤举开车送了徐迦宁回来,停车到南门前,这才让她下车。   徐迦宁拿了包,又抱了书,下车的时候没站稳,扶住了车门。有两本掉了地上,徐凤举连忙下车,帮她捡书,他站在苏家大门前,真是五味杂陈,难免又细细叮嘱一番,让她留神身体,有事好去找他。   来的时候,就同苏谨言说好了,可以走动的,从前家世早就编好话了。兄妹两个,坦坦荡荡,本来也没有什么好掖着藏着的,站了一站,她当然是应下了,抱好了书走向碧情园去。   徐凤举站在车边看了她好半晌,等她进了大门这才回到车上,掉头往回走,刚好与另外一辆车交错开过,他自然是没有注意,上了正街加了油门走远了。   可等他走了之后,那辆车也随即掉头跟了上去,车中年轻的男人亲自开着车,不紧不慢跟着徐凤举。两辆车相隔不远,一直跟到华安街巷口处,眼见着他开进了一院中,才停了下来。   车中男人目光沉沉,盯着那关起的大门皱着眉。   旁边坐着的苏婉也看见了:“二哥,你说这个苏唯,和他能是什么关系?大哥不是说她在外地找回来的吗?原本我听着口音就不大像,难道大哥骗了我们?”   开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苏谨霖,他们兄妹才在霍家回来,没想到在苏家门前撞见有人送苏唯回家,看模样两个人很熟,才跟了徐凤举一路。   苏谨霖勾唇便笑,懒得猜。   调转车头往回走,姿态慵懒:“明个让人查一查就知道了,何必在这猜来猜去呢。”   徐迦宁进了南门,抱得两条胳膊都酸了,老远看见人了,赶紧叫过来一个帮她拿书,一路走了东园去,手上的药布都松了。   上了楼,苏谨言还未回来,红玉倒是先回来了。   她赶紧把东西收起来,关上房门,两个人在一起说悄悄话。   红玉这个小机灵,竟然不负所托,她在小学门口等了一个小时,那个女老师上完课出来,被一辆轿车接走了。她追不上到处打听,竟然真的打听到了。   附耳过来,她声音当中还带着雀跃:“真是没白等,我听人说了,那女老师姓霍,她在小学教国学,为人很好的,附近孩子们都喜欢她。”   姓霍?   徐迦宁心里一紧:“不是我想的那个霍吧?”   红玉眼里亮闪闪的:“你想的哪个霍?我问了,就是报纸上面天天报道的那个议员家里的,她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听说要为什么教育奉献,三十了还没结婚呢!”   心凉半截,霍家的人,就算有什么,徐凤举想都不敢想的吧。   从前,他说她的那些话,还似在眼前。   徐迦宁从包里摸出那个小玉石来,举了眼前细看:“还打听到什么了,我哥这会不会是凑巧遇见送的呢,看他们那模样,也没避讳旁人,难道是我看错了?”   红玉想了下:“没什么了,霍小姐才一下课,就有人接她走了……哦对了,说是叫什么西什么然的,街边摊贩都不大识字,对上我了都白字先生,想着赶紧回来跟您报信就没再问了。”   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徐迦宁默默记了心里。   在屋里说着话,外面不知谁叫了一声,说是大少爷回来了,她连忙起身,去床头柜那拿急救箱。   红玉直跟着她:“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能干什么,做什么事都要有敬业精神,徐迦宁推了她让她留在屋里,提着急救箱就走了出去。房门在身后慢慢关上,她出了长廊,听着厅中有错乱的脚步声。   娟姐的声音远远旷了过来:“……少爷喝茶。”   没大听清,应该就是大少爷吧,徐迦宁快步走了出去,绕过转角,厅堂当中却不是一个人。   苏谨言才脱下上衣递给了娟姐,他低头打开袖扣,没有抬眼,反倒是他对面的苏谨霖回过头来,看见是她,薄唇一动,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笑意可有点意味不明。   她见过太多人笑脸,最会揣摩人心,此时见他,已是提高了警惕。   心中防备,脚步就慢了下来。   苏谨言虽未抬头,却知道是她:“妮儿,怎么了?”   快速进入角色,徐迦宁快步走了他的面前,将急救箱往方几上一放,这就坐了他身边来:“想找人帮我上些药,没看见香秀她们呢……”   苏瑾言两只袖扣都打开了来,亲自将袖子卷了一卷,这才抬眼:“我来吧。”   说着转身过来,往后坐了一坐,扶着她指尖,先解开了蝴蝶结。   他动作不停,也没忘了对面还坐着那个:“谨霖,你找我什么事?”   苏谨霖看着他小心翼翼解着药帯,靠向椅背:“今天应霍家之邀,我和苏婉去了一趟,见到了霍老爷子,和霍老板,当然了,还有霍澜庭。这门亲事两家早就有意结了,我爹不在家中,我这当哥哥的自然要费些心思了,可说来我管那些兵蛋子还行,这种事实在不适合我操办,大哥您看,帮着弟弟费费心?”   药帯轻轻解开,伤口已经消了肿,苏谨言回手打开急救箱,拿了消毒水出来,用棉布蘸着给徐迦宁擦药,他动作娴熟,似乎并未受他话影响:“苏霍两家,能结亲最好了,不过已有苏莹和霍家老四的事在先,我觉得实在不必太过主动。霍澜庭对苏婉没上心,再出什么事,两家关系可就岌岌可危了。”   苏谨霖不以为意,两手拍了拍,笑道:“这个我也知道,已经同霍老爷子说好了,霍家当然要登门提亲,才能订婚,错不了的。”   苏谨言重新剪了一段药布,缠在了徐迦宁的手上,重新系了个蝴蝶结,简直是轻车熟路:“那就好,你军务繁忙,若是顾不过来,我费费心也是应该的。”   苏谨霖当即起身,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这样的话,就谢谢大哥了,改日我做东,请你和妮儿去西餐厅,她才回家里,一家人总要亲近些才好的。”   都是客套话,苏谨言应了,见他要走,徐迦宁也与他作别,说了句二哥慢走。   苏谨霖可是下楼了,她看着他背影,心里却是痛快。   既然他说霍家老爷子表态了,那么霍澜庭今日被扣留在家里,指不定被他们压着多糟心,她心里痛快了,眉峰自然舒展得更开。   苏谨言盖上急救箱,提起来,又送到她面前:“怎么,听说霍家要定下苏婉,你好像很高兴。”   徐迦宁顿时扬眉,举了包着的这只手让他看:“说什么呢,我是看大哥给我系的这蝴蝶结高兴,我家里那个哥哥,虽然对我很好,但是他呀,他笨手笨脚,可不会这个。”   胡说八道,向来是她的强项,看着苏谨言,对症下药就好。   果然,他看着她脸色稍缓,压低了声音道:“小心别着水,用不了几天就能好了,霍家的事你不用理会,成不了,回去歇着吧。”   说着,站起身来,不知要干什么去。   他这个人多少有点别扭,其实从他动作言语之间,能看出好像有点兄妹情结,只不过他似乎刻意躲着她多一些,他卷好袖子时候,下意识往后坐了坐,可能他自己都没太注意,但是她察觉到了,的确是有所躲避。   徐迦宁完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苏家立足,当然要同盟友站在一起。   就像那人说的,站得高看得远些,利益相关,就同他在一块,她明白的,脚踩一条船上,才能保证不轻易翻船。眼看着苏谨言要走,她也站了起来,诶呦了一声。   男人立即顿足,转回身来:“怎么了?”   徐迦宁微弓着腰,扶着一条腿:“腿、腿麻了……大哥扶我一下……”   她嘶嘶着,对着他伸出手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住了她。   ‘兄妹’两个一步一步,挪着脚步,徐迦宁走得很慢,能多亲近,才好说话。   她这辈子被太多人扶过,这一次很是微妙,她今日收获颇多,刚在心头一件一件算过,厅中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娟姐清了场,楼上没留下人。   苏谨言让她站着等他,大步过去接起了电话。   徐迦宁百般无聊地站着,本来以为没有她什么事,正盯着自己脚尖,突然听见苏谨言客气了两句,叫了声七少,她耳朵一下竖了起来。   有一种不好预感,她蓦地回头,正好对上苏谨言的目光。   他刚好放下电话,向她走了过来:“是霍澜庭,他说有话对你说,让你听电话。”   徐迦宁:“……” 第35章 贵妃的花儿   话筒放在了桌边,苏谨言回头又来扶她。   徐迦宁不情不愿走了过来,拿起话筒时候手一滑,话筒重重摔在了桌上,她出了这口气,才又拿起来贴在耳边,发出了一点声音来。   电话听筒里面,霍澜庭的声音立即传入了耳中来:“苏小姐?”   她嗯了声。   他的话简单明了:“说话方便吗?”   苏谨言还在身边,声音大一点,他都能听见,当然不方便,徐迦宁面色不变:“我大哥在旁边,说话没什么不方便的,什么事,说吧。”   这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他,说话很不方便。   果然,霍澜庭故意说:“今天有事,没能约苏小姐看电影,很是遗憾,这个时间了,不如一起喝下午茶吧!”   这是有事要同她商量,多半还是让她做幌子,好打退苏婉兄妹的攻势,徐迦宁低眼看着手上包着的药布,回头看了眼苏谨言,淡淡道:“真是对不起,昨个和你出去时候,手受伤了,怕是连茶碗都拿不了。”   能拿话筒,为什么不能拿茶碗。   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话,霍澜庭知道她心中想的什么,连忙说道:“你昨天对我说的事,我答应你……”   昨天他要是答应了,当时她可能也就顺水推舟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她被戏弄的恼意可还未消散干净,这时候他越是难为,她心里越是痛快,怎么可能轻易答应。   握住话筒,将耳朵紧紧贴上去,徐迦宁的声音听起来略显遗憾:“哦,好好,既然七少这么说了,那行,那改天我们再约看电影,我等七少电话。”   霍澜庭:“……”   徐迦宁还在那自言自语:“就这样……”   霍澜庭似有怒意:“等等……你要敢挂我电话……嘟嘟……嘟嘟……”   她为什么不敢,她前世十三岁进宫,面对的都什么人,七年时间,她可从未怕过。   徐迦宁径自挂了电话,转身看着苏谨言,低着眉眼:“他大概是不愿意同苏婉订婚,这两天总约我,想搪塞搪塞。”   不愿意才好,苏谨言眸色微沉,事实上话筒被她捂得严严实实,他真没听见里面说的什么,老太太寿宴那天,霍澜庭突然当众宣布,说对苏唯一见钟情,他就知道,哪来的一见钟情,不过是他给了苏家一个面子而已。   其实苏霍两家曾经联过姻,婚事还曾轰动了整个上海,可惜霍四那个痴儿抗争不过霍老爷,在结婚的当晚带着个丫头离家出走了,他命不好,不知道怎么地就被车撞死了。   苏莹是苏婷的姐姐,不能轻易离婚,现在还在霍家。   为此霍家总觉得对不起苏家,这一次又想按着霍澜庭低头,两家互相扶持当然好,但是现在苏家二叔在军中逐渐做大,苏谨霖出尽了风头,老太太也很喜欢他,眼看着大权旁落,苏谨言怎能甘心。   他上前一步,对着徐迦宁伸出了手:“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徐迦宁搭着她的手,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好像不怎么麻了,刚才可能太紧张了,呃……我是不是太娇气了点?”   苏谨言配合着她脚步,走得很慢:“女孩子,娇气是正常的。”   走到门口,想到红玉还在屋里,她故意出去找他换药的事,一进去这点心思怕是藏不住了,徐迦宁站住了,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急救箱,这就笑了,十分温婉:“多谢大哥了,我回去休息休息,如果霍少爷再打电话过来,算了……他多半也不会再打过来了。”   她微扬着头,贝雷帽扣着一边,那般笑着俏皮得很。   苏谨言点头,没忍住,伸指在贝雷帽上面压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开。   帽子遮住了她一边目光,徐迦宁伸手正了正,回头看着他背影,好像更亲近了点,这很好,她完全没放在心上,推开房门赶紧走了进去。   红玉在屋里偷听了半天的动静,很是担心,迎上来先接了急救箱去:“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徐迦宁来回在屋里走了两圈,霍澜庭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还会再来找她,她当然不想帮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搪塞他,看他焦头烂额才痛快,想起刚才挂掉电话时候,他的语气,不由勾唇。   想到霍家人了,心里还不放心,在包里拿了点零钱交给红玉,让她去华安街后巷那打听打听,平时徐凤举都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在小吃一条街上蹲守着,看看他下午还有什么蹊跷举动。   红玉应声去了,徐迦宁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继续她的孙女工作。   下楼时候没看见苏谨言,出了东园,直奔老太太这边院子来,快入秋了,院中不少花儿都枯萎了,不少下人在各个花圃里面收拾着残花落叶,忙忙碌碌。   徐迦宁一路走过,皮鞋走在彩砖路上哒哒作响,有人看见是她还叫着她小姐。她微笑走过,到了一楼厅堂,问了人说是老太太在二楼,赶紧上了楼。   转角楼梯都是彩砖,她慢步上楼,皮鞋声音哒哒,哒哒地。   二楼厅堂当中,一个男人站在落地窗前,他一手插兜,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苏谨霖口中还叼着烟,一手拿着打火机啪嗒一下按开,他瞥着她,火苗在眼底跳跃着,一低头将烟点着了。   打火机随手放回口袋,他目光沉沉,两指将香烟夹住,随后吐出一口烟圈来:“今天天气真不错,是吧?”   天气好是真的,徐迦宁点头,慢慢走了过去:“嗯,二哥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要晒晒太阳的么?”   苏谨霖靠在落地窗前,径自吸着烟,轻笑一声,不再看她。   徐迦宁保持着最后的教养:“那我去看看祖奶奶。”   说着奔着二搂长廊,她想同老太太说会话,没想到人到了老太太这会儿睡着了,里面的丫头说她没吃什么东西,真叫人担心,精神头都是在孙子孙女来时候才有些,其实看着不大好。   可能真没多少时日了,徐迦宁连忙退了出来。   她走在长廊上面,低头想着心事,顺着长廊上的地砖地线走,走到厅堂当中,一转过去,冷不防差点撞到一人身上,惊得她赶紧后退一步才站稳了。   苏谨霖不知道什么时候掐了烟,此时两手插在口袋里,正是拦住了她的去路。   徐迦宁抬眼看着他,似懵懵懂懂地:“二哥在这干什么?差点撞到吓我一跳。”   他瘦瘦高高,看着她的眉眼,向前一步。   这一步步子略大,徐迦宁没动,任他欺近。   到了面前了,苏谨霖低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妹子,苏谨言若是想找你,早就该找回来了,不会等到今天。这个时候了,苏婉马上要和霍家七子订婚事了,偏偏这个时候,他变出个妹妹来,你说可疑不可疑?”   徐迦宁动也未动:“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苏谨霖蓦地失笑,目光在她的贝雷帽上面一扫而过:“你会明白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什么真的假的,这世间的事,从来没有这么绝对过。   徐迦宁对上他的眼,目光不变:“二哥这是不相信我了?”   苏谨霖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她:“苏谨言不知道哪里找的你,模样倒是有几分相像,可惜了啧啧啧……”   徐迦宁也是轻笑出声:“随你怎么想吧,其实再回苏家之前,我过得也不错,之前还期盼过兄妹姐妹共处一堂的情景,现在看来,没什么必要了。”   说着侧身从他身边走过,擦肩的时候,还撞到了他的肩膀。   她径自下楼,再未回头。   这般镇定,倒叫他又有怀疑,随后下楼,给他父亲打了个电话,一通电话了,他父亲提及那孩子,说苏守信有一次醉酒后说漏过嘴,他说妮儿已经死了。   如此确定了,心中更是放心。   苏谨霖在一楼坐着,两三朋友给他打电话,问他去不去舞厅,说是有两个小歌星出场,他心情极好,跟着闲说两句,祝福朋友们玩得愉快,挂了电话,直接躺倒在了沙发当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院来了人,脚步匆匆进了厅中直找着二少爷,苏谨霖似在梦中惊醒,一下坐了起来。一个黑衣人快步走了他的身边来,躬身附耳:“二少爷,事情都查清楚了,大少爷之前特意开车去的华安街那请人回来的,我请了客吃醉酒一套话就说出来了,这位小姐姓徐,家里一个老爹一个哥哥,前不久还离婚了的。都依着您的吩咐做了,那徐老头可能这辈子都没看见过那么多钱,愣了好半天呢,他可都说了,他闺女是他亲闺女,这会儿答应了,说是拿了钱,晚上就过来把闺女领走。”   苏谨霖伸手抚眉,笑意更深:“我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个不足一提的闹剧,苏谨言这么谨慎个人,这是看苏婉要嫁进霍家了,急着从中搅局,一时连脚步都乱了。”   黑衣人嗯了声,也在旁笑:“二少爷,晚上可有好戏看了。”   苏谨霖一下靠坐在沙发上面,盯着自己的鞋尖,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苏家园中一到下午,景色又变。   夕阳映着玻璃,玻璃倒影映着花花草草,霞光一片。   苏谨言站在厅堂当中,看着楼下。   苏守信和苏夫人又出来了,他们手拉着手,偶尔遇见下人也不避讳,来回走了好几趟了,能看出来今个苏夫人特别高兴,一边走还一边晃着男人的手,两个人就这么在园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的。   这原本就该是世外桃源的,却不想变成了战场。   目光沉沉,正低头看着外面,电话在厅中响了起来。   娟姐接了电话,回头叫他:“大少爷,找您的。”   苏谨言顿时转身,偌大的厅堂当中,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他走得不快,到了桌边,摆手让娟姐下去了。   接过电话了,里面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来:“苏谨言?”   他应了声:“嗯。”   那人口气有点急,似还有恼意:“他们已经走了,事情也安排好了,我可告诉你,为了我妹子,我只能帮你这么一次。”   他似早就知道一样:“嗯,一次就够。”   正说着话,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徐迦宁手里捧着一把野花,上了楼来。   她心情似乎很好,才上二楼,看见他了,对着他挥了挥了手里的花儿,笑了:“大哥~”   他挂断电话,转过身来。   真不知道她刚才干什么去了,帽子上还沾了两个花叶,可能是急着回来,没有察觉到。人走到他面前,将花儿在他眼前晃了晃,笑脸在花儿之后:“我自己采的,一会要插在花瓶里,好看吗?”   苏谨言抬手将贝雷帽上的两片花叶摘掉,便也勾起了唇:“嗯,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年纪不大的,(此处我想想,有空在前面加上)她青春都被压榨在宫中,所以不知年少,现在她有机会重活一回,被这些人教会的,不光是享受青春,没有深宫压制,她的心也会慢慢放开。 第36章 贵妃很生气   夜幕降临,苏家有贵客到了。   这两年,霍苏两年致力于修复两年关系,其实做了不少事。   霍老爷怕夜长梦多,苏谨霖顺水推舟,刻意提点了,可以先让霍家人出面,当着苏家老太太的面,求个亲,老太太只要点头答应了,那婚事就这么定了,择日宴客再大定一场。   这不,天才黑,霍家长子二子,霍至庭霍原庭这就来了。   苏谨霖让人通知了苏谨言,先行迎了二位去。   下人急匆匆来东园报信,苏谨言穿上外套,当即下楼。   徐迦宁剪掉了些许枝叶,才把花儿插在瓶子里面,红玉就回来了,小姑娘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吓,进门就先关上了房门。   徐迦宁也被她拉到床边坐下了,红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直喘着:“小姐,你猜我看着谁了?”   给她急的都开始你你的说话了,本来是让她看着自家哥哥的,想看看他跟那个女老师还有没有互动,见她这般模样,徐迦宁顿时回眸:“谁?我哥又开车拉着霍老师,出门了?”   红玉摇着头,扒着她的耳朵急急道:“我看见苏家人去巷口了,悄悄打听了下,今天有人拿着小姐的照片打听你小时候的事呢!”   打听她小时候的事,徐迦宁蓦地抬眼:“你看见谁去巷口了?可见着我爹了?”   红玉狠狠点着头:“就是看见了我才急,那个穿黑衣服的,一看就是苏家的人,从前在院子里见过的,就不知道他是哪一边的。”   能是哪边的,徐迦宁垂下眼帘:“是二少爷让去的,他一直怀疑我的身份。”   红玉心急如焚:“那怎么办?老爷要是没对上话,不就露馅了吗?”   那又怎么样,她本来就不是苏家的孩子,苏谨言让她来苏家,不过是为了尽孝,她早说了,不得打扰她的家里人,因为他们自己的原因出错了,与她有什么关系?   徐迦宁想了下:“为今之计,若被拆穿,那就说大哥为了尽孝心,给他开脱出来就好,至于我们,也许明天就能离开这园子了,没事。”   红玉见她不在意,总算安心了些。   徐迦宁让她先去歇着,想出来找苏谨言撇清下干系,可她出来之后,厅中无人,有心想去对面长廊苏谨言的房间敲门看看,才往前走了几步,楼下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东园平时没有客人来,除了苏守信夫妇,只有苏谨言会来。   她转身下楼,不过才走到楼梯转角处,来人已经上来了,二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徐迦宁转身上楼。   男人腿长,快走两步,一下就追了上来,站了上面拦住了她。   这一次变成了徐迦宁在下面,他在上面。   本来就高,她扬着脸,对他举起了那只包着药布的手来:“霍少爷,我想我现在并不想见到你。”   来人正是霍澜庭,他向下一步,顺势握住了那只手:“很抱歉,你今日必须见我。”   他并未用力,徐迦宁当即抽手出来:“不,我并不打算帮你。”   说着她绕开他,想要上楼,霍澜庭一回身又拉住她的左手,这一次紧紧握住了,拉着她就往下走:“你昨天跟我说的那件事,我会帮你做的,还有,你还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我大哥二哥现在就去了苏家老太太那提亲去了,一旦老太太答应了,两家的结便解不开了。”   怎么解不开,那他就娶了苏婉不就好了。   徐迦宁被他拉着下楼,脚步也快:“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打定主意就不想去,她两手掰着他手,直拖着不想往前走,霍澜庭长臂一伸,直接将她环进怀中,他紧紧钳住了她两臂,更是恼:“如果非得娶一个苏家女,那我宁愿娶你!”   “……”   这叫什么话,徐迦宁哪里信得,直推着她:“你放开我!”   男人低头,并不放开:“听着,我被拐子拐的那年,是你妈救的,你原来不是喜欢我么,如果必须是苏家人的话,那宁愿是你……”   他竟也被拐子拐过,徐迦宁正是诧异,门口匆匆走进来一个丫头。   霍澜庭立即放开了她,紧紧拉着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   那丫头正是老太太身边的那个,她看见他们愣了下,连忙低头:“霍少怎么在这里,刚才霍先生还说呢,说您有事不在府上。哦对了,大少爷叫小姐过去呢,家里来了客人了,都在老太太那院呢!”   霍澜庭回眸,更是握紧了她手:“走吧。”   苏谨言叫她过去,当然是想促成她跟霍澜庭,借此先拖延时间,可就这么过去,以后她怕是真要变成幌子了,还是个明晃晃的幌子。   不去不妥,必须去的话,不能就这么去。   徐迦宁站稳了,一动不动:“刚才七少说的话,可还作数?”   霍澜庭缠着她的指尖,更是扬眉:“自然作数。”   她摆手让丫头先走,等人走远了,才举起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来:“好,如能救你出火海,不用嫁你,我只要利。”   他目光灼灼,此时更觉不敢置信一样。   不过已是来不及多想:“好,只要在我可承受范围内,我现在就应你。”   徐迦宁也还未想好,怎么个讨要法,不过反正她也要去的,同他一起不过是顺路,讨点便宜总是好的。   她任由霍澜庭牵着手,一起走了出去。   晚上时候,碧情园当中总是亮着许多路灯,二人走得不快,既然霍澜庭不顾霍家颜面,势必要反抗他的婚事,这次定是狠了心一次做个了断的。   徐迦宁跟着他走在彩砖路上,不由想起了前尘往事。   其实她做过幌子的,而且做得还很好,说起来她真是像祖母夸得那样,学什么像什么,聪慧得紧。   没想到,到了这异世来,还是个替身。   胡思乱想着,到了院中,霍澜庭站在了石阶下面,停了一停:“以后,我再补偿你,今天就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互惠互利的事。   不过,男人的同情心和愧疚心向来莫名其妙,徐迦宁还是嗯了声。   上了石阶,厅堂当中已经传来了笑声,苏家老太太被人推了出来,坐在沙发一侧,她身边坐着苏婉,正和霍家人说着话。苏谨霖和苏谨言在对面坐着,说到婚事,正是其乐融融。   来得刚刚好,霍澜庭牵着徐迦宁的手,这就走了进去。   两个人都是西装西裤,同色衬衫,一个俊美天成,一个英姿飒爽,立即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家老太太也看见了,诧异地坐直了些:“妮儿,你,你们怎么在一起?”   苏婉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苏谨霖父子这几年如日中天,其实能娶到他家女儿,当然最好,霍家兄弟也看着霍澜庭,霍原庭当即站了起来:“澜庭,你胡闹什么!”   苏谨言坐在对面,仿若未见,他旁边的苏谨霖却是掐了烟,瞥过来一眼。   这一眼似有笑意,他甚至还对她眨了眼,像个调皮的孩童。   厅堂当中,这些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尤其是苏谨霖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怎么办,既然都来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徐迦宁在心底暗自叹息。   霍澜庭举了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扬声道:“大哥,二哥,这便是我的态度,我说过了,我对苏唯是一见钟情,除了她我不会娶别人,霍太太非她不可。”   苏老太太直看着徐迦宁:“妮儿,你过来,祖奶奶问你两句话。”   霍澜庭真个牵着她的手走上前来,目光环视一周,才定定道:“这两天,我日日来接她去看电影,苏小姐对我也有好感,婚姻讲究两情相悦,相信这也是两家老人才想看到的。”   说着,放开了徐迦宁,亲自推了她到老太太面前:“还请祖奶奶成全,我是真心喜欢苏唯小姐的。”   老太太一把拉过了孙女去,气都不匀了:“妮儿,他说的可是真的?你对他也有好感?你喜欢霍家这小子?”   苏婉在旁边脸色苍白,直直跪了下来:“祖奶奶!妹妹才回来,您不能由着她抢我的婚事啊!”   老太太好像没听见一样,她只管拉着徐迦宁的手,可见偏心:“妮儿,你告诉祖奶奶,你说实话,什么事有我呢,我活着一天,就不能有人欺负你们娘俩。”   她这态度,很明显。   霍至庭和霍原庭面面相觑,此时不好说话,就怕得罪了苏家老太太以后不好办事,苏唯是苏家才找回来的女儿,虽然霍谨霖说是假的,但他一面之词,怎可全信。   一时间厅中安静了下来,徐迦宁能感受得到,这些人都等着她回答。   她定了定神:“我……”   才一开口,苏谨霖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问她干什么,事到如今,当着祖奶奶的面,我不得不站出来说一句话了。原先顾忌老人家身体不好,想着家里不差一双碗筷,但现在看来,不说不行了,大哥故意在外面找了个冒牌货,回来说是当年被拐子拐走的妮儿,这是干什么呢?如果单单就为了尽孝,那么在祖奶奶身边尽孝就是,可现在你们在干什么?是故意破坏我们同霍家的婚事吧?”   他几步走了徐迦宁面前来,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这位小姐,你要不要告诉大家,你姓甚名谁,到底是怎么被我大哥找来当个假妹妹的?”   徐迦宁回眸看着苏谨霖,神色不变:“二哥说这话,原先我也不信的,我好好在徐家活了十几年,除了从小没妈疼,爹爹疼我,哥哥疼我,日子也滋润得很。是大哥找到了我,跟我说我是苏家姑娘,你不如问大哥,我若不是苏家人,走就是。”   苏家老太太握着徐迦宁的那只手,抖了又抖:“谨言!”   苏谨言大步过来,单膝跪了下来:“祖奶奶,谨言当年无意遗失了妹妹,至今愧疚,此事怎可玩笑,既然找回了人,当然是真的。”   本来是来求亲的,没想到演变至此。   苏家老太太胸口起伏不定,气息已是不平了,苏谨霖倾向徐迦宁一些:“行吧,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承认,今晚上就让你们痛快一回,把人带过来吧,问问这位小姐他亲生亲养的爹爹,是真是假,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啪啪拍了两下手,很快楼上便有一下人带了个男人走了下来。   他身形高大,一身粗布衣裤,走路虎虎生风的,不是徐老爹,还能是哪个?   苏谨霖扬着眉,以肩头撞了下徐迦宁:“看看,这个人,你不会不认识的吧?”   撞了一下,竟是没有撞动。   徐老爹从走过来时候,一直看着自己女儿,他甚至还红着眼,徐迦宁一眼看见,回眸瞥着苏谨霖,那目光当中,已是冷冷寒冰:“你不该让他来的,你真的,不该让他来的……” 第37章 贵妃的爹哟   厅堂当中,灯光柔和。   多少人都看着徐老爹,他身形高大,脚步很快,从楼下下来,直奔着徐迦宁走过来了。   苏家老太太看着他,眼中一点光亮,逐渐暗淡,直看着面前的苏谨言,已是哽咽:“谨言,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呀,你倒是说呀!”   徐老爹走过苏谨言的背后,直接到了徐迦宁的身边来,他一把抓住女儿的手,紧紧握了在手里,抬眸间眼睛更是充了血似地:“来的时候,我就不让你来,我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人说你是苏家的娇小姐,跟着我吃苦了。   我说是我闺女,又说老太太身子不好,想孙女想得不行,我心软让来了吧,你们又不顾念骨肉亲情,说我们不是苏家小姐,诶,对了,她就不是,她是我闺女,是我从道边上捡来的亲闺女!   一个个的别看着我们,我闺女我领走,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找孩子找孩子,不知道孩子身上有胎记吗?嗯?是你们亲生的吗?来一拨人给两个钱,说谢我养她这些年,我谢谢你!我养十几年了,给我钱干什么?当我卖闺女么我?   哦,我气还没消,这又来一拨,问是我亲闺女不,又给两个钱,让我来把闺女领回去,我告诉你们,闺女是我亲生的,就是我亲生的!我今个就领回去,以后跟你们苏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着他对着厅堂外面,喊了一嗓子:“徐凤举!你来了没有!”   厅外一人应声而来,他一身青衫,不知背着个什么东西,快步走了进来,徐迦宁抬眼看见,正是她哥哥。此时也才看清,他肩头扛着一个袋子,里面东西随着他的脚步哗哗作响,到了厅堂当中,徐凤举将那袋子啪地往地上一到,无数大洋从里面滚落出来。   他把袋子随手一扔,只是看着苏谨霖:“我们徐家不差这点钱,人我们领走了,以后莫要来找,从今往后,她不会再踏进苏家一步,你放心,咱们只当从未来过。”   说着也过来拉住了徐迦宁的手,这父子两个一手拉了一边,他们分明在说谎,是在帮着她圆谎,徐迦宁不用生生来憋,眼睛已经红了。   徐老爹说这一番话,口中说的是亲生,可谁听了都知道,分明就是气话。   老太太急得不行,直要起来:“不行!不能走不能走!谨言!谨言快跟人家好好说说,快!”   她一急,身后两个下人赶紧过来拦着,徐迦宁一抬眼,已是含泪:“没事,祖奶奶,其实我能看看您,心里就很开心了,本来也住不习惯,名不正言不顺的……”   徐老爹还拉着她:“走,跟爹回家!”   苏谨言跪了好半晌,这才起身,他转过身来,本来是想趁机拉过徐迦宁来,可一抬眼看见徐老爹了,顿时怔住,寒风刺骨也不过如此,他没站稳,腿一软踉跄了下才站住了。   苏家老太太急着上前,妮儿妮儿地叫了两声,忽然想起一事来:“等等,等等!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她妈病着,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他说的没错,说的没错,我妮儿身上有胎记,她有胎记的!”   她急的不行,苏谨言已是缓过神来,过来从徐凤举手中拉过了徐迦宁来,一直把人带到老太太面前,心神还难稳:“祖奶奶,什么胎记?”   苏家老太太,推了他一把,亲自握住了徐迦宁的手:“走,让祖奶奶看看,祖奶奶一看就知道了。”   不由分说,她叫人推着自己,连同徐迦宁一起往长廊边上第一间客房去了。   这唱的哪一出,徐迦宁不知道她爹为什么要说胎记的事,她身上哪有胎记,回头看了眼徐老爹,此时他情绪激动,正往前冲着讨要闺女,被徐凤举拉住了。   苏谨言连忙对霍家客人说着抱歉,也赶紧追着去了客房。   厅堂当中,还有徐老爹愤愤不平的叫骂声,他靠在客房门外,一眼望过去,目光沉沉。很快,客房当中传来了一声哭声,苏家老太太一口一个妮儿,抱着她不能自已。   这孩子来的时候,其实她心中有所警觉,不过是心中有所遗憾,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能让自己少些愧疚。没想到,没想到她背脊上面,竟然真的是有疤痕。   徐老爹还以为是胎记,其实她知道,那是妮儿小时候淘气摔的,落了痕迹了,大夫都说疤痕难平,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不大清楚了,但还有发白的印记……   紧着给人推了出来,苏家老太太抑制不住地叫嚷起来:“是我妮儿,是我妮儿!”   徐迦宁有点懵,不过这出戏还得继续下去,也跟着落了泪,到了厅堂当中,老太太拿着拐杖狠狠抽了苏谨霖两下子,给他好一顿骂,又对徐家父子直赔礼道歉,说着体面话,求着他们让妮儿住些日子。   徐老爹脸色不好,徐凤举拦了好半晌了,口气也不大好了:“来的时候我们就不愿意,大少爷直跟我们说,老太太想念孙女,我们是看老太太面子上,才让来的,别的不说,我们也愿意让妮儿过得更好,她要愿意住,那就住一段时日。”   老太太又是落泪,只拉着徐迦宁的手:“妮儿,你就住下吧,今个是你二哥胡闹,别生祖奶奶的气……”   她直求着,可谓真情实意。   徐迦宁看着徐老爹,他手指在袖下扣了两下,她心中会意,答应了下来:“嗯,我陪着祖奶奶,得空了再回去看他们。”   徐老爹当然又一脸不甘,不过还是警告了一番,让他们好好对待他女儿,不然就来给人接走之类的,徐凤举劝着他,这就推了他往出走。   父子两个这么一走,苏谨言连忙出门相送。   三人一路沉默,没有人出声,出了庭院了,才是站住了。   夜风几许,徐老爹站风中,定定看着苏谨言,徐凤举站在他身侧,目光灼灼:“苏大少爷,看见我爹,想必已经想起来了吧?”   还不等苏谨言开口,背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徐迦宁匆匆跑了来:“爹!”   苏谨言转过身来,背后传来了徐凤举刻意压低的声音来:“当年你做的那些事,既然做了,就别反悔,我妹妹什么都不知道,等老太太一去,我们自然会接她走,到时候谁也不会知道,我劝你别胡思乱想,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徐迦宁到了他身边。   她推了他一把,气息还有些不稳:“大哥,你先回去吧,我送送他们。”   他嗯了声,大步回去了。   徐迦宁欣然上前,园子当中的路灯有点晃眼,徐老爹向她伸出了手来,她扬眉看着他,第一次伸出手去,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大手拉着她,往出走。   出了碧情园的南门了,四下看着没人了,徐迦宁才晃了徐老爹的手,晃了晃:“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真的,其实我住不了多久,您别生气。”   夜空当中一弯月牙,昏暗的路灯下,能看见徐老爹的眼睛也笑得像月牙了:“我生什么气,他们是不是太小瞧人了,我怎么能拆我闺女的台?不知道我干什么的么,爹演戏给他们看呢,怎么样?爹演得好不好?嗯?演得很像吧?”   他在她面前,永远这样,徐迦宁一下被他逗笑。   在苏家门前呢,徐老爹抽出手来:“看吧,等你挣了钱了,可得孝敬爹,有爹的功劳呢!”   说着,直推着她,让她放心家里,让她回去。   徐凤举也对她眨眼,说会照顾好爹的,让她先走。   徐迦宁心中还有事,当然不能久留,对他们挥手作别,转身走了。   等她走了,爷俩一前一后往大街上去了,走出去老远了,徐老爹忽然一屁,股坐了地上。   徐凤举连忙弯腰,上前去扶他:“爹,爹起来吧,咱们回家吧!”   徐老爹一手捂着眼睛,两腿还用力蹬了两下,已是再忍不住,哽咽起来:“你说你妈连你妹子都没救出来,偏救她们干什么,养这么大了,现在说为了老太太为了什么的,当年干什么去了,我都给送回去了,我不是没往回送,他不认……现在认什么,那是我闺女,是我闺女……”   眼泪从他指缝当中落下,徐凤举也红了眼睛,环住了他的肩头:“爹,没事,苏谨言他不敢真认的,等那老太太不在了,那时给妹子接回来,咱们就算对得起他们了。”   宁安街上,霓虹灯照亮街头,过往的人不多,偶然还有汽车鸣笛,从他们身边走过,徐凤举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人劝起来,徐老爹哭了一通,又气又怒骂了一道。   送走了徐家父子俩个,徐迦宁脸上的笑容立即就消散了。   她头顶还戴着那顶贝雷帽,伸手扶正了正,又抿了耳边的碎发,脚步匆匆往回走去。苏家闹了这么一出,霍家也真是没法继续再坐下去了,霍原庭和霍至庭,趁着徐家父子两个走了,也赶紧告辞。   苏家老太太,直说让他们看笑话了,也没留。   徐迦宁回来的正是时候,霍家三子才下石阶,撞个正着。   霍澜庭走在最右侧,看见她了,目光浅浅:“苏……”   苏什么苏,她径自走过他的身边,一把握住他手,可使了点力气,带着他转身。   上了石阶,两个人都站住了。   霍家两子发现霍澜庭回去了,蓦地回头:“澜庭。”   徐迦宁紧紧握着霍澜庭的手,扬眉看着他:“你大哥叫你呢,现在你是要他们回去,还是要和我进去对祖奶奶表明心意?”   她这般模样,可见是生了苏谨霖的气,故意同他作对。   厅中光亮照着她的脸,她冷着眉眼,像一只带刺的小刺猬。   就这么看着她,他竟然十分想笑。   霍澜庭掰开她的手指,重新将她手握了手里:“表明心意,那也得是我牵你的手。”   说着,握紧了她手,带着她向一楼厅中走了进去。 第38章 贵妃的西服   一楼厅堂当中,灯光柔和。   苏家老太太这会儿已经平静许多,苏谨霖齐膝跪在她的面前,她拿着拐杖已经打过一通了,这会气得不行,又比着他训斥着他。苏婉在旁抹着眼泪,苦苦给他求着情。   霍澜庭和徐迦宁牵手走进来的时候,几个人都看向了他们。   走到老太太面前,二人齐齐跪了下来,他看着老太太,扬声说道:“澜庭今日这么离去,实在不甘,我与苏唯小姐情投意合,还望苏奶奶给我们做主,应许我婚事。”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苏家老太太眼还红着,看着徐迦宁,目光温柔:“妮儿,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也喜欢他?”   余光当中苏谨霖回眸看着她,目光复杂,徐迦宁眸色微沉,轻点着头,还有点娇羞:“是,霍少爷这样的人,谁能不喜欢呢,我很有好感。”   男女之情,有好感是不够的,霍澜庭捏了下她的指尖。   徐迦宁立即改口:“我……的确情投意合,我也很喜欢他。”   她上辈子只喜欢过她的猫儿,这么说实在别扭。   老太太点着头,往门口看了眼,霍家那两子没有回头,已是走远,她招了手,让两个人起来:“妮儿喜欢的,那当然好,今个实在太不像话了,让人看笑话了,也不宜再议婚事,你们先走动着。现在年轻人不是喜欢什么自由恋爱么,我听婷丫头叨咕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等时机到了,谈婚论嫁,当然是好的了。”   大哥二哥出去了,没再回头,苏谨霖在场,怕是尴尬吧。   只要婚事先拦下来了,那就好,霍澜庭当然点头:“这样最好,多谢奶奶成全。”   苏家老太太连连点着头:“今天的事,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都是我这不成器的孙儿,自作聪明,回去之后,切莫与人提及。”   霍澜庭也看了眼苏谨霖:“那是自然。”   这个时候表明立场便好了,徐迦宁回眸看着他,让他先走,他意会过来,只说改日再让父兄来府上商议婚事,连忙告辞。   苏老太太让徐迦宁去送他,留下了苏谨霖和苏谨言苏婉三人。   徐迦宁知道,她是有话要对那两个孙儿说,连忙和霍澜庭一起走了出来。他始终牵着她的手,外面星空暗淡,一路下了石阶,左右无人了,她这才一下将手抽了出来。   霍澜庭当即站住,她的手十分柔软,握了手心里一时还忘了放开,不过他还没放开,才走开几步,她就迫不及待地和他花开界限,这也未免太……了点。   徐迦宁往前走了两步,要送的这个人一站下,反而落了身后,她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   被人嫌弃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霍澜庭赫然失笑,上前两步与她并肩:“今天,你应该谢谢我。”   徐迦宁才不搭他的话:“互惠互利罢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这么说的话,真是薄情,看着她,越来越看不懂,他脚步不快,看着园中花草,别开了目光,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长大了,没见的这两年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变成这样。   园子当中,路灯沿着各个小路延展开来,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徐迦宁急着给人送走,好回去看看又发生什么事了,走得略快了些。   晚风徐徐,这要入秋了,被风一吹还有点凉,她伸手抱臂,在两臂上上下抚过,霍澜庭回眸看见,站住了:“既然是互惠互利,那我也谢谢你,做戏就做全套,以后多多指教。”   说着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头。   风有点凉,徐迦宁并未客气,伸手将外套拢紧了些:“嗯,你待我好些,这样更像一点,走吧,我还得快点回去。”   徐老爹出现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了。   这姑娘生气了,刚才进厅堂的时候,也看了苏谨霖一眼,开始还不愿意帮他,这会主动来牵他的手,分明是故意打击苏谨霖。现在急着送他走,只怕回去还有上心的事,霍澜庭扶着她肩头,将她转了回去,很是善解人意地:“不用送了,回吧。”   往前推了一推,不等她回头,人转身走了。   二人背道,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徐迦宁走了几步,回头,霍澜庭修长的身影,在暗夜当中,似乎已经融入到了夜色当中。   她看了两眼,收回目光。   快步往回走,才到石阶之下,哗啦一声,随后归于平静。   慢步走上石阶,不知是谁又惊叫了一声,厅中苏谨言的声音已是传了出来:“快叫陈医生来!快!”   徐迦宁快步走进,苏谨言推着老太太进了房间了,一个丫头在厅中收拾着残藉,一个跑上楼找陈医生去了,苏婉蜷缩在了沙发上面,正犹自哭泣,苏谨霖还跪在地上。   他的面前,还扬着那些大洋。   她慢慢走了过去,站在了他的背后。   似乎听见了脚步声,苏谨霖站了起来,他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扯乱了,脸侧还有点红,像是才挨过打的模样。一转过来看见是她,伸手在脸边按了一按,嘶的一声。   徐迦宁上下看着他,垂眼走过。   擦肩的时候,苏谨霖一回身,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手臂一抖,立即挣脱了开来:“苏谨霖,祖奶奶身子不好,你最好顾忌着点。”   她身上还披着霍澜庭的外套,被他这么扯,差点掉落。   那西服都是上好的料子定制而成,再一抓,衣袖自指尖滑过,苏谨霖蓦然失笑,他军靴一动,再次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背后是苏婉的低低哭泣声,徐迦宁扬起眉来:“你拦着我干什么?”   苏谨霖略一倾身,压低了些许声音:“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这出戏别人相信,我却不信,你也知道祖奶奶身子不好,所以你觉得她能护你几天?霍澜庭和苏婉的婚事,之前就早有合议,你从中作梗,是苏谨言的授意,还是谁?在这个苏家,苏谨言他连苏家的骨血都不是,你最好能明白这一点。”   脚下还有散落着的钱,徐迦宁脚尖一点,踢开两个,眼底都是笑意:“二哥病得不轻,不如让陈医生也给你看看?自古以来,婚姻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背。近两年打破陈规了,现在都自由恋爱,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霍澜庭不喜欢你妹妹,你又何必执着呢!”   说着,她浅浅一笑,两手推开他,错身走了。   苏谨霖侧身而立,回头看她,她身上披着的那件西服,就好像是她的护身符一样,无解。   徐迦宁送霍澜庭出去时候,苏家老太太将苏谨霖骂了一通,他坚持己见,将徐迦宁曾嫁给顾家一事说了。从拐子拐孩子那时一直怀疑到今,徐老爹是怎么捡的孩子,养大了十几年,回到上海了,怎么就那么巧就找到了,苏谨霖直指苏谨言为了苏家财产故意做局,老太太论起拐杖抽了他。   苏谨言开始时候并未解释,只后来承认说徐迦宁是结过婚了,他轻言轻语说因是顾家,所以说出来老太太又伤心,所以才隐瞒的。   两个孙子一对比,高低立见。   就算平时再怎么喜欢谨霖,此时也不能再护着他,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过去,苏谨言赶紧推了她去休息,叫了陈医生来,好半晌才缓过了这口气来。   陈医生在屋里给老太太扎针,苏谨言就出来了。   他靠了墙边,伸手抚额,很是头疼的模样,脚步声起,徐迦宁走了过来,眉眼间也尽是关切:“怎么样了,祖奶奶没事吧?”   她的模样,和他相像当中的完全不一样。   此时披着个西服更显娇小,苏谨言定定看着她的脸,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了:“嗯,没事。”   徐迦宁知道里面在救治,便也和他一起靠了墙边,霍澜庭这个衣服上面,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伸手从袖子当中穿过,浑身都暖了起来。   旁边无人,她微微靠了他一靠,与他靠近了些:“我不希望我爹被牵扯进来。”   苏谨言扬着脸,不知目光落了哪里:“好。”   徐迦宁声音很低,却是不容置疑地:“希望大哥能信守承诺,他是个闲人,我不愿他……”   话未说完,他已是站直了身体,打断了她:“好,我记得了。”   话音才落,苏谨言快步走开了去,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他一样,徐迦宁看着他背影,也百般无聊地朝反方向走了过去。   她两手拢着西服的袖子,想着心事。   却不知苏谨言才转过长廊,又被人迎了回来。原来是苏守信夫妇,听说老太太这会不大好,过来看看。   其实是苏守信要来,只不过平时这时候都哄苏夫人睡下了,今个她睡不着,偏还黏着他,只得一起带过来了。三人一起从长廊那头走过来,苏谨言一直在宽着父亲的心,说老太太没什么大碍了。   到了门前,他亲自给打开了房门,苏守信牵着苏夫人的手,才要往里走,她却一下挣脱了。   苏谨言也看见了,顺着苏夫人的目光看过去,徐迦宁在长廊的那一头,才转过身来,一步步走过来了。 第39章 贵妃讲故事   一抬眼,那三人神色各异。   苏谨言还扶着门,苏守信低声跟苏夫人说着什么,苏夫人定定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她和常人不同,徐迦宁连忙走了过来。   苏守信来拉苏夫人:“你不是说想看看妈吗?进去吧?”   她来之前,为了黏着他,是这么说。   可此时苏夫人光只看着徐迦宁,挣着他的手,还靠了苏谨言的身边来,说什么也不肯进去了。苏守信没有办法,只得叮嘱着儿子,让他照顾好她,这就进了屋里去。   他才进门,长廊的那一头,苏谨霖和苏婉也走了过来。   苏谨言扶住着苏夫人的双肩,轻声轻语地直哄着她:“妈,我们去厅里等着,好不好?”   苏夫人目光浅浅看着徐迦宁,还对着她招了招手:“来,过来呀!”   徐迦宁赶紧走了过来,正好苏谨霖兄妹到了门前,要进去看望老太太,这两个虽然对苏谨言不亲,但对自己的伯母还是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   很显然,苏夫人认得他们,她回头看见,甚至还对苏谨霖笑了笑:“谨霖,你也在呀。”   苏谨霖当即点头,应了一声。   他带着苏婉才要开门,苏夫人目光在他们身上一转,又是皱眉了:“你们都在这,我们家妮儿呢?看见了她了吗?”   她今日穿着青瓷长旗袍,白白净净,显得个头娇小,十分温婉。   一问起妮儿,就有点急了。   几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她,她平时还好,偶尔有发疯的时候就会跑出去找孩子,苏谨言更是将人拥紧了些:“妮儿睡下了,刚才您没去她房间看过吗?”   苏夫人想了下,左右看看:“没有啊,我来的时候,她不在,她哪去了呢?谨言,妮儿哪去了呢?”   神色当中,尽显急色,苏谨言哄着她,可她这会儿又糊涂起来,怎么说也不听,徐迦宁在旁也插不上话,眼看着她就要哭了,苏谨霖上前一步,将她推了苏夫人的面前来。   “这呢,这不是妮儿么!”   “……”   徐迦宁平常时候,是不敢离她太近的,苏夫人的世界当中,没有她,一旦熟识了,不管她以什么身份在苏家,等她走了,只怕惹她伤心。   可苏谨霖一下将她推了过来,苏夫人已经定定看着她了。   看了又看,苏夫人推开苏谨言的手臂,上前拉住了徐迦宁的手:“我就说么,刚才我看着就像,妮儿你不睡觉来这边干什么?”   她糊涂是常事,从前管苏婉和苏婷也都叫过妮儿。   苏谨言给徐迦宁使着眼色,让她哄着些,她只得扶着些个,这就笑了:“妈,我正要睡呢,要不,咱们一起回去吧!”   苏夫人这会儿是把苏守信抛之脑后了,听她这么说很高兴:“好呀好呀,妈给你讲故事,你这孩子呀,一听故事就能睡着,这么大了还得妈哄着你,可什么时候能离得开妈哟!”   说着拉着她,直往外走。   苏谨言连忙跟了上来,可他一上前,苏夫人回头看见了,就直撵他走,说什么不让他跟着捣乱,让他一边玩去。   苏夫人对碧情园的每条路都熟悉,她还真的带着徐迦宁回了东园来。   不过,她是把人带到了一楼的,那个孩子的房间了,娟姐在楼下正收拾东西呢,远远看见这娘俩了,赶紧叫了两个丫头过来,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   苏夫人不由分说,把徐迦宁带进了房间:“乖妮儿,妈给你讲故事。”   徐迦宁坐了床边,只得脱鞋,苏夫人看起来很高兴,这会儿床上还躺着那个人偶,她就像没看见一样,光只顾着在一旁的书架上翻书了,拿了一本又一本的。   徐迦宁连忙将人偶放了床下,有人敲门,房门开了一条缝,走廊的灯光照了进来,苏夫人挑好了一本书,很不耐烦:“妮儿要睡了,别打扰我们!”   她这么一嚷,谁也不敢进来了。   冷宫当中,也有疯妃,那些个连个孩子的寄托都没有,还不如苏夫人,真是个可怜人,徐迦宁已经躺好了,直对着她笑:“别管她们,过来给我讲故事吧,我都困了。”   苏夫人的注意力立即被拉了回来,到了床边坐下。   她手里捧着一本书,好像古医书,徐迦宁拉开被子,拍着身边的位置,让她过来一起躺下。   能把人哄睡着了才最好。   果然,苏夫人见她动作,笑眯眯地挨了过来。   床头灯的灯光映着她的脸,多少笑意多少温柔,徐迦宁给她盖好被子,不由暗自叹息。说起来,她真的太久没有两个人一起睡过了。   皇后睡不着的时候,有时候会叫她过去陪着,她睡得早睡得好,但是睡相不好,常被她骂来着。   挨着苏夫人躺好,刚好侧身过来,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了她身上。   苏夫人已经翻开书了:“乖乖我妮儿,闭上眼睛,妈给你讲一个神鹿的故事。”   徐迦宁也看向她的书页,书页当中全是药材名字。   苏夫人的故事开始了:“说呀,在恒河的旁边,住着一头神鹿,它的毛发有九种颜色,它的角像雪一样白。这九色鹿每天到河边吃草喝水,这儿有它的一个好朋友,那是一只乌鸦……”   她手里拿着的是分明就是医书,这故事不过是随便讲出来哄孩子的。   看来,真是把她当成一个孩子了,徐迦宁哭笑不得,她一直听着这个故事,直到苏夫人翻看了七八页书了,讲到这个乌鸦朋友怎么害了神鹿朋友,最后被国王扔了恒河里。   苏夫人略一停顿,抬眼看她:“今天怎么还没睡着呀?”   房间当中,特别安静,苏夫人的眉眼之间,特别有一种安宁,徐迦宁伸手将她手中的书拿过来放了一边,给她盖了盖被:“我不困呢,妈你闭上眼睛,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   苏夫人本就浑浑噩噩的,开始还不说话。   后来她一口一个妈,还抱住了她的手臂在怀里,亲亲热热挨在了一起。   没多一会儿,苏夫人就被她抱得改变了主意。   徐迦宁又哄她闭上眼睛,说听故事就得闭上眼睛。   平时苏守信也是讲故事哄她睡下的,苏夫人想了下,真乖乖闭上了眼睛:“好。”   徐迦宁想了下,慢慢讲道:“很久很久以前呀,在一个叫做长安的地方,那有个大大的皇宫,皇宫里面有很多很多皇妃,她们都长得很美,有一个小姑娘,年纪还小,还未长开,初来乍到的,被她们嘲笑。后来,皇帝为了让她比她们更高一等,封她为皇贵妃。皇贵妃和她们当然不一样了,她开始有了一只猫儿,有几个常在眼前走动的小宫女,还搬到了御花园后最大的宫殿,这些皇妃们总是找机会和她作对,只有皇后喜欢她……   故事才开始,苏夫人呼吸浅浅,睡着了。   徐迦宁伸手在额头上面轻拍了拍,她还没讲到皇后呢,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悄然掀开被子下床穿鞋,还没忘将人偶放回苏夫人的怀里。   霍澜庭的西服还在一旁挂着,伸手摘下了,这就慢慢走了出来。   打开房门,苏谨言就在门口。   他见她这么快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实在意外,刚要开口,徐迦宁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嘘,她睡着了。”   她关好房门,对他勾着手指头,两个人先离开了门前,到了厅中,苏谨言嘱咐娟姐看着些一楼动静,这才上楼。   徐迦宁手臂上还搭着霍澜庭的西服,他走在她身后,看见了目光复杂。   到了楼上,她随手将那外套放了一边,瘫坐在了沙发上。   本来就娇气,这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真是困乏得很,徐迦宁伸手捶着自己肩头,还想着一会回房间,得让红玉给她捏一捏肩膀,苏谨言这就走过来了。   他坐了对面,目光又在那衣服上一扫而过:“你和他怎么回事?”   徐迦宁不以为意,心底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什么怎么回事,这不正是大哥你想看到的么,我在的时候,霍家的婚事还能拖上一拖,就这么简单。”   苏谨言看着她,这么一大家子,一般人住进来只怕都要窒息,她偏偏还游刃有余。   今天才扶过,那只手很柔软。   眼下,她一直自己捶着肩头,似乎很累,耳边还似乎有她轻柔的声音,什么皇妃皇贵妃的,不知哪里看来的,古灵精怪的。   苏谨言站了起来:“去吧,累了就休息吧。”   徐迦宁心中还惦记事呢,怎肯离去,见他要走,也站了起来:“等等,还有一笔账要算。”   苏谨言顿时回头:“什么?”   她背着手了,慢慢踱步到了他的面前,笑意一点一点在眼底倾泻,那双黑眸似有旋涡,深邃得看不见底,只望进去一眼,万劫不复。   “我爹和我哥今天不能白来,那些大洋本来就是苏家给的,我不在意,但是你欠了他们人情,得还。”   “嗯,”苏谨言嗓音沉沉,“你说。”   让她说,这么痛快。   徐迦宁想了下,她当然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还有教养还有礼貌:“我和他们联系真是不方便,那就劳烦给他们家安一部电话吧。”   电话是个稀奇东西,整个上海没有几部。   不过已经有风声了,以后会逐步投放电话,估计能有几百部,这不是很难,苏谨言点头应下,当即转身。   他答应得太痛快了,徐迦宁有点错愕。   她没动,他虽然转身了,也没走,不知想到了什么,人又转回身来,看着她,语气也有些软:“还有事吗?”   对她的态度有点怪,她刚要说没事,厅中的电话玲玲响了起来。   苏谨言大步走了过来,拿起了电话,徐迦宁回身拿起了霍澜庭的西服,往长廊走去,那边客气两句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才到自己房间门前,苏谨言的声音已是传了过来:“是霍老爷的电话,他邀我与你去霍家一坐。”   看吧,一部电话还是太少了,吃亏。   徐迦宁叹了口气,回头看他:“那给我这个房间里也放一部电话。” 第40章 贵妃的后背   晚睡也得早起,一早上五点,徐迦宁准时起床了。   合上怀表的表盖,她掀被下地,红玉按时敲门了,因为要去霍家做客,还需要精心打扮一番,不过挑来挑去的,没有太心仪的衣服,一想时间还早来得及,随便穿了一件旗袍,绾了发,这就下楼了。   楼下没有动静,徐迦宁活动着筋骨,走了门外来。   苏守信夫妻已经起来了,他们依旧是牵着手的,正在散步。   平时他在政务大楼办公,白天都不在家里的,只有早晚会在,远远看着她们,别有一番滋味。这会儿日头还没出来,徐迦宁走过花圃,不愿打破他们夫妻的宁静,绕过东园往北边来了。   这边有假山亭子后面是小庭院,听说平时闲置着的,早晨空气特别清新,走进长亭,眼前是园中的池塘和假山,假山上还有人工引上来的泉水,哗哗作响的。   她从未见过高山,更未见过高山流水,此时见了泉水叮咚,没有了任何束缚,上前去接了一捧。   泉水清澈,随手一撒,飘落脚面,鞋湿了。   没有人的时候,更放轻松一点,也很有意思的,回身坐了假山旁的大石头上面,好像进了山林高地一样。时候还早,安安静静地,多好。   正是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净,忽然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她坐在假山的角里,来人不注意应当看不见她,徐迦宁没太在意,男人低沉的声音传入了耳中来:“一会儿苏婷醒了,别给她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昨夜喝了酒,早起一定胃疼。”   这声音有点耳熟,徐迦宁抬眼看过,刚好他走上长廊,一手还系着衬衫的袖口,像是来不及了的模样,脚步匆匆的。   侧颜走过,分明是苏婷的前夫陆修远。   他身后跟着个老妈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知道了姑爷,就是小姐那脾气,您不在我们也劝不住呀!”   她胳膊上还挂着男人的西服外套,陆修远扣好了袖扣,回手拿过,一边走一边穿上了:“不用管她,就说我说的,要是自己的身子都不好好顾看,那我就日日来看着她。”   很显然,这老妈子很高兴他这么说:“姑爷可劝劝小姐吧,她最近总要酒喝呢!”   两个人走远了,还听见那老妈子直问着陆修远晚上来不来,这会儿可趁着院里没有人,赶紧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苏婷和她这个前夫,不是离婚了么,好像和想象得不一样,不过她不太好奇,还是走开,别让人误会她故意偷听才好。她顺着长亭往回走,一路也没遇见谁,这才放下心来。   回了东园,又遇见苏守信夫妻了。   她们两个在园中走了一大圈才回来,远远看见她了,她心下犹豫,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   苏守信说了,不希望她常在苏夫人面前走动,正是犹豫着,苏夫人已经先看见她了,只不过她眉眼弯弯的,看着客客气气笑着,好像不认识她了。   苏守信看见她时,明显怔了一下,随后牵住了妻子的手,叮嘱着她小心脚下,先一步走过去了。   徐迦宁才不在意,不认识她刚好。   人与人之间,都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羁绊的,什么因种什么果,是非当躲,才是正道。   和这夫妻错开一会儿再上楼,苏谨言已经坐在餐桌边上了,徐迦宁去洗手,也跟着坐了他的对面。他手里拿了报纸,对着她的那页面都是刊登新闻,她盯着看了两眼,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自报纸后面抬起了眼。   “你看报纸?”   “嗯。”   徐迦宁当即点头,她看报纸怎么了,很稀奇么。   苏谨言随即将报纸推了她的面前来,大有一种你要看,就给你先看的感觉。   这也让着她,徐迦宁伸手拿过,真个看起了报纸来,报纸上已经刊登了,上海即将投放几百部电话,还有近日学生会的运1动又疯了似地在各地举行,不少文豪纷纷同家中糟糠原配离婚了,只不过离婚官司多了些,律师事务所登了这个声明,又登那个声明。   徐迦宁看得仔细,直摇着头:“世风日下呀,世风日下……”   苏谨言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再看对面的这姑娘,有时候总会有一种错觉,仿佛她稳稳当当,更像老僧入定一样,说她做事有条有理吧,真是独留几分清醒,专门讨价还价。   她才多大,家里父兄宠爱,不知怎么会养成这个性子来,他见她摇头,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怎么就世风日下了?”   徐迦宁翻过报纸背面去,头也不抬:“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其实也有道理的,结婚的时候,你上门求娶,既然娶了,为何将一身不是都推到女人身上呢。这些文人,咬文嚼字的,不过是能言善辩,离婚就离婚,将妻儿老小安顿好了,悄悄办就是了,又登报又打官司的,实在太没风度。”   她这不也是咬文嚼字的么,苏谨言盯着报纸后面露出的那双眼,目光柔了下来:“现在兴这个,谁家有了不识字的妻子,他们也是让人笑的。”   背面没写什么能入眼的内容,徐迦宁合上了报纸,目光浅浅:“可是,那些不识字的女人,都是怎么不识字的呢,是谁不让她们识字的呢!”   父系的传承,男人主权,女儿家只需要学会做活学会伺候人就好,得有多少中下家庭都这样随波逐流,苏谨言倒没想过她说的那些话,此时看着她,难掩笑意。   “那你说,是谁的错呢?”   “谁的错?”   徐迦宁坐得端坐,想起了幼时的那些时光,那时有的姐妹只知玩耍,而她早起背书练琴,从未贪睡过,想起来,现在也通的。   看着苏谨言,玩笑一样地就笑了:“当然是她们父母目光短浅,先把自己女儿教好,她自然更有选择余地,是嫁文官武将,是出去工作,还是在家相夫教子,当然是女人自己说的算,何苦让人登报随意对待呢!”   话音才落,啪啪的拍手声从一边传了来。   苏婷的身影在长廊边上出现,她穿着奇怪的连体衣裤,是一脸笑意。才从旁梯上来的,奔着餐桌走了过来,人到了徐迦宁的身边,不等坐下一把就将她抱住了,非但抱住了,还狠狠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叭的一声:“苏唯,要说我就与你一见如故呢,我真是太喜欢你了,你说的真对,父母有远见,好好培养女儿,才能让她有不一样的人生。可能不能人人这么想,但是这个女儿呢,长大了,她再改变别人对她的看法,不一定所有的女人都想的通,但是早晚,男女是可以真正平等的。”   说着,放开了她,坐了她的身边来,揉着脸,看着苏谨言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大哥,我胃疼,浑身难受,来蹭点早饭,可以吧!”   苏谨言拿过桌上报纸,低头看了两眼:“陆修远没吃早饭就走了?”   苏婷一听这名字,顿时叹气:“能不能不提他?”   真是一脸无奈,徐迦宁想起那人离开之前还叮嘱她的早饭,可见这两个人之间,远远不止离婚证明简单,就像是……像是冤家,她不知男女之间还有这样情趣,低眸就笑了。   苏婷哀嚎了会儿,香秀和娟姐上楼送早餐了,就真的蹭到了一顿早饭。   饭后,苏谨言让徐迦宁回去准备一下,说带她去霍家,苏婷一下来了精神,胃也不疼了,浑身也不难受了,推了徐迦宁回房间,就给她按了梳妆台前。   苏婷太过热情,非说要给她好好打扮一下。   还说什么霍家那样的人家,若是去了,当然要尽显清纯,在徐迦宁的柜里看了好半天,总是不满意,非让人回楼上去拿什么箱子,说里面有两套没上身的,正好可以当见面礼送给她。   徐迦宁推脱不开,也任由她摆弄了。   不多一会儿,香秀从北边小楼上拿回了苏婷的皮箱,苏婷将箱中裙子都倒了床前,真是各种款式的新潮洋裙。她在里面翻了翻,拿了一套带小披肩的藕色长裙,在徐迦宁身上比量了下,眉开眼笑。   丫头们都被撵出去了,苏婷拉上窗帘,让徐迦宁赶紧换上,她也没矫情,赶紧将旗袍脱了下来,穿好胸衣,重新穿上新裙子。   不想这裙子系扣都是背后的,没办法,只得让苏婷帮忙。   苏婷当然上前,她拉紧了裙身,才系上两个扣子,忽然看见了徐迦宁背后的白印,伸手按了一下:“诶呀,这个印竟然还有!”   徐迦宁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印?”   苏婷叹了口气,有点不大好意思地:“就是咱们小时候一起爬那个梯子摔的啊,都怪我小时候没深没浅的,一把没拉住,你就摔下去了,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大夫就说,你这体质,估计这疤只能变浅,不能没了。”   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不可能有人在她身上做手脚。   之前徐老爹说有胎记,老太太看了她后背,说是个印她还以为是巧了看错了怎么的,可现在苏婷再一说,怎么能,这么巧。   徐迦宁蓦地抬眸:“……” 第41章 贵妃的眼泪   一身藕色的露肩长裙,披上披肩,别有一番风情。   苏婷特意给徐迦宁绑了一条同色发带,长发披在脑后,她给发梢内扣卷了一点,自然而恬静。徐迦宁在镜子当中看着自己,额前一点碎发,苏婷亲自给她最后整理了下披肩的带子,笑得眉眼弯弯。   “怎么样?你长得白,穿这身裙子,更像留洋才回来的呢!”   “对对,小姐真好看!”   红玉这是日常夸赞,她除了小姐好看,小姐真好看之外,基本不会说别的了,不过这裙子的确很美,裙摆齐膝,她回头看着袒露在外的小腿肚,有一种突破禁忌的快意。   苏婷真的迫不及待推了她出来,出了房间之后,直嚷嚷着叫着大哥大哥的。   苏谨言在厅中接着电话,他话筒在手,正嘱咐着司机开车过来,话还没说完,苏婷已经将徐迦宁推到了厅堂当中,她一席长裙,腰肢纤细,袒露在外面的肌肤莹润似玉,从上到下,他本来是不经意瞥了一眼,可那精致的容颜一入眼,他立即愣住了。   当初看那张照片的时候,徐迦宁穿着打扮比较稳重成熟一些,也因此同苏夫人很是像,此时再一看,更是青春年少,只是眉眼间些许相像,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苏婷从徐迦宁背后探出头来,笑道:“怎么样,大哥?美吗?”   话筒当中传来了司机的询问声,苏谨言当即转身,背对着她们了:“好,半小时之后,在南门等我们。”   说完,挂断了电话。   苏婷不依不饶地,又往前推了推徐迦宁:“怎么样嘛,你倒是说句话啊!”   再推,就到他眼下了,苏谨言嗯了声,走了厅中落地窗前站下。苏婷小声说他无趣,又推徐迦宁往回走,还没等走开几步,娟姐上楼来,说陆律师突然又回来了,正到处找她呢。   苏婷顾不上自己一箱子的衣服,连忙在侧梯下楼了。徐迦宁握着掌心,手中的药布已经有些乱了,她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扯着药帯,想摘掉。   苏谨言回眸瞥见,大步走了过来:“怎么了?”   她低着眉眼:“没事,药布要掉。”   之前两两次都是他包的,苏谨言到她背后,跟着她的脚步:“走,我重新给你宝一次。”   徐迦宁轻点头,推开房门,红玉正在收拾东西。   她坐了床边的矮凳上面,苏谨言走了床头柜,打开抽屉拿出了急救箱,他绕到她的面啊,坐了床边拿出了剪刀来。   指尖搭在他的手指上面,苏谨言小心翼翼拆开了药布:“应该马上就好了,小心点。”   徐迦宁嗯了声,趁机看他的眉眼:“大哥你说,昨天晚上我爹过来演这出戏,是之前说好了的?他怎么知道我背后有印子,就连祖奶奶都没怀疑。”   苏谨言并未抬眼,才拿了消毒水给她擦着伤口,动作轻柔:“嗯,之前说好的。”   徐迦宁慢慢道:“嗯,幸好我不是什么真的苏家孙女,对吧?不然你父母见了我,可指不定多伤心。”   苏谨言嗯了声,重新剪了新的药布给她的手包了起来:“我妈已经记不住什么了,我爹当年是亲眼看过我妹妹的尸首的,妻儿这样,他早已哭不出眼泪了,因为知道你是假的,所以他不会怎样,别胡思乱想。”   徐迦宁哦了声,刚好他又在她手背上系了个扣,小东西都放回了急救箱里了,手背上只是一个普通的扣子,还有点丑,她举到他眼底下,不由皱眉:“今天怎么这么不上心,好丑。”   他无奈地低头,只得又扶着她手背,给她又打了个蝴蝶结。   耐心十足,真的像是一个温柔的好哥哥,徐迦宁两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让他看:“看,都已经消肿了,明天应该就不用上药了吧!”   他嗯了声,目光浅浅。   急救箱收拾好了,苏谨言才要起身,徐迦宁回头看了眼一边忙着的红玉,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向前倾身了些许。   四目相对,她低声道:“知道苏谨霖跟我说什么吗?”   这般模样,定是不好开口的,她故作神秘的模样,可能与他说的,还能是什么,苏谨言叹了口气,嗓音低沉:“怎么,他跟你说我不是苏家的人?”   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说出口了,徐迦宁轻点着头:“对,他说你不是。”   苏谨言站了起来,将急救箱放回了床头柜上面,走过她身边时候,停了一停,像是毫不在意地:“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和苏家没有血缘关系,是我妈领养来的。”   竟然是这样,没有想到他这么坦白,徐迦宁诧异地看着他,千头万绪又似乎缠到了一起,她说了声抱歉,整理了下裙摆掩饰着心中烦乱。   苏谨言往外走了出去:“时间不早了,准备一下吧。”   她点头,指了指床上那些衣裙,说收拾收拾就走,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玉已经收拾了一些了,等苏谨言一离开这个房间,徐迦宁立即站了起来,她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了个小些的铜镜,塞了红玉手里,让她帮自己照一下背后那个印子。   两个人都站了梳妆台前的大镜子前面,徐迦宁脱下了披肩,红玉给她打开了背后的扣子,背后肌肤如雪,快到下腰的脊骨处,单单有一快印子。   裙子松松垮垮搭在她的肩头,红玉侧过镜面,想办法让小镜子当中的印痕照到大镜子当中去,可惜角度不好,总也看不到,两个人正在镜前细看,房门一动,被人推开了来。   “对了……”   苏谨言去而复返,他才走进了来,那雪白的后背立即入了眼底,伴随着一声低呼,他几乎是同时和徐迦宁转过身去的。   徐迦宁即使背过去了,也在镜子当中,她紧紧抓住胸前裙子,背后一片清凉:“出去呀!”   这一幕,仿佛印在眼中一样,苏谨言都忘了自己来是说什么的,打开房门赶紧走了出去。   红玉受得惊吓也不清,还直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大少爷怎么突然又回来了,他……他应该没看见什么吧?”   徐迦宁伸手抚额,随即又转过来,让她继续拿镜子来照,这一次红玉来回试了两次,就看见了。那个印子如果不仔细看,已经平了。   绝对不是什么胎记,苏谨言说之前说好的,可她实在想不通。   她重新将裙子穿好,脑海当中反反复复都是苏家的事,从她来开始,从她哥哥坚决反对那时候,就似乎有什么不同。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形成,但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   片刻之后,外面有人敲门,这一次,是娟姐:“小姐,大少爷已经先下楼了,他让我告诉你一声,收拾好了,就直接去南门,司机在那等你。”   徐迦宁连忙应了一声,将怀表和零钱放了自己手包里,拎着就快步走了出来。   她脚步匆匆,才下楼走了几阶楼梯,下面一人往上面来了。   她在上面看得清楚,是苏谨霖。   急着要走,徐迦宁靠右,想要避开他,可他一抬眼看见是她,也与她同方向去了,刚好又将她拦住了,她往左,他又往左,她再往右,他再次抢先一步,将她堵得无路可走。   徐迦宁顿时恼了:“苏谨霖!你干什么!”   苏谨霖两手还在军裤的裤袋里,只扬着眉头:“怎么,现在不叫我二哥了?自己家的妹妹,我现在连玩笑都不能开一个了?”   徐迦宁低眼看着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祖奶奶说了,让你离我远一点。”   苏谨霖闻言顿笑:“多远?你和苏谨言这是要去霍家?我要是说不让你去呢?嗯?谎话精?”   她无视掉那句谎话精,哪里能听他的,握紧了手中的包:“你怎么不让我去?大哥他还在外面等着我,久不见我下楼,一会儿他就会回来的吧!”   言外之意,他能耐苏谨言几何。   果然苏谨霖脸色微变,不过一手抽出来抵了墙边:“你也太小瞧了我吧……”   他向上一步,堪堪与她站了一阶上面,挤得她下意识想要后退。   苏谨霖比她要高一头,更是弯腰:“其实,我要是真不想让你去,有的是办法……”   离得近了,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他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吹拂而过,痒得徐迦宁一把将他推了下去,苏谨霖一手扶墙,连续后退两阶,她捂着耳朵,恼羞成怒,直直走了下来:“你喝醉了,再不走开我就叫人了!”   其实她今日这一身,真是要多仙有多仙,此时恼怒,两眼当中像有两团小火苗,苏谨霖几分醉意,更是上前一步,直接抱住了她的两腿,不顾她的尖叫几步走了上来。   徐迦宁在他肩头,看见的是高高的楼梯延伸处,真是又惊又怕,尖叫起来:“娟姐!娟姐!”   站稳了,苏谨霖一把将她放下,她犹自心惊,怒目以对,可不等她再说什么,他却是低眸一笑,大步往沙发那边去了。   娟姐闻声从房间跑了出来,苏谨霖一手抚额,回眸:“娟姐,我才喝了点酒,有点头疼,给我找点药来。”   娟姐赶紧应了:“二少爷稍等。”   男人躺倒在了沙发上面:“有人找我就说没见着,我妈正到处找我呢,知道吗?”   徐迦宁心还狂跳着,轻抚了心口,可是在心里狠狠暗骂了他一通,这才下楼。   司机把车开到了南门处,苏谨言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走了这一路,徐迦宁捏紧了手包,幸好同霍七是假的,并不会和他结婚,不然这样下去,她也算是对不住他了。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自己都觉得好笑。   什么时代了,她还是得想法子反击,这苏家兄弟之间的争斗,涉及到她了,她不能由着人欺负自己。   司机见她从园中走出,赶紧下车给她打开了车门,徐迦宁低着头,弯腰坐了进去。   苏谨言让司机开车,身边的人一动不动,也是不经意回眸,这才发现,这姑娘眼圈通红,哭了。 第42章 贵妃的同情   司机一脚刹车,才开出去不远又站住了。   车门一下被人推开了,苏谨言动作飞快,先下了车。   徐迦宁紧随其后,落后两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后面,她快走几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直拖着他,可他当即挣脱,怎么拉得住。   苏谨霖的醉酒,其实更接近他的本性。   其实他警告她的那些话,完全可以不予理睬,单单他抱她那一下,对于她来说就是冒犯了,徐迦宁添油加醋,委委屈屈掉了几滴眼泪,她试探着留神着他的目光,见他当真恼怒,更是好言好语劝了两句,就说她就是心里难受,不必在意她之类的。   苏谨言叫司机停了车,眼看着往回走,徐迦宁还假意上前拦了两下,当然了,她越是以大局为重,他越是恼怒,人走得更快了。   一路跟着他回了东园去,苏谨言径直上了楼。   徐迦宁站在楼梯楼下转角处,靠了墙边。   很快,楼上传来了一声怒吼:“苏谨霖!”   随即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娟姐在楼上失声尖叫起来,苏谨言有点失控,她刻意在去往霍家的路上落泪,其实有点拿此事要挟他的意思。但是他似乎没想到那层去,一听苏谨霖行为当即就怒了,这怒火来得有点太快,她不由心生生疑,这样的苏谨言,让她生出了一种错觉。   仿佛他真的是她哥哥一样,背后那个印直在脑海当中来回飘过,她听着楼上动静不小,悠闲地打开手包,从中拿出了一块糖,剥了糖纸放进了口中。   甜甜的,在楼下站了一站,苏谨言的声音已经传来了楼下来:“走,这就去祖奶奶跟前,让她看看,她最喜欢的孙子,是什么样的!”   苏谨霖挨了几下子,正是酒意上头,浑身燥热索性坐了地上,靠了沙发上面,他唇角已见血丝了,伸手抹了一抹,直冷笑着。   “大哥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跟我说这话?你这是为苏唯出头,还是为你自己?嗯?”   对了,他问的不错,徐迦宁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侧耳细听。   苏谨言不知是不是又动手了,苏谨霖闷哼一声,还不着调地:“大哥,我看你这是扮哥哥扮上瘾了吧,她若是你亲妹妹,你何苦急着让她往霍家去?婉婉好歹是哭着喊着喜欢人家想要去的,你说我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我不过是吓了一吓她,你都干什么了呢?嗯?你小时候那么不喜欢她,怎么现在突然这么上心呢,谁信呢……”   时候不早了,不能耽搁去霍家的事。   徐迦宁碾碎口中的糖块,慢步上楼。   娟姐在楼上直拦着,她脚步不快,走上去了,苏谨言正提着苏谨霖的领口,一眼瞥过去,两个人都转了过来,见是她,各自将彼此推开了。   苏谨霖还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唇角都破了。   苏谨言迎着徐迦宁走了过来:“不用理他,我们走。”   背后那人这时候突然叫住了徐迦宁:“妹子!”   徐迦宁回头瞥了苏谨霖一眼,他这个挨千刀的,一手抹着唇角伤处,他伸手比了一个敬礼的姿势,竟还看着她笑:“别放在心上,刚才与你玩笑呢,真心的!”   苏瑾言这般反应,他好像还挺高兴,想必还是试探。她冷冷扫过,转身跟上男人脚步,往楼下去了。   苏谨言一边走一边扯着领带,脸色沉沉,脚步飞快。   她落后几步,也不着急追上去,这回一路出了南门,二人先后上车,司机又重新开车。   过了十几分钟了,苏谨言重新打好领带,才回头看她:“以后我会让人跟着你,谨霖从来放荡不羁,你离他远一点。”   兄弟两个早就各有心思,苏谨霖每次都拿明面上来说,苏谨言却回回都忍住了,像打哑谜一样,面对着弟弟的挑衅,一忍再忍,只暗地里作对。   徐迦宁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汽车走得快,一路开到霍家洋楼门前才停下了,徐迦宁推开车门要下车,身形一动,苏谨言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他似隐忍,又似烦闷,并未看着她,看着前面。   她不解地回头,定定看着他:“怎么了?”   苏谨言低着眼帘,沉声道:“其实你可以不去,霍家这浑水,你去不合适。”   这是真心在为她考虑吗?   都到这了,说什么去不合适,可见他心中犹豫。徐迦宁稍一用力,挣脱了他手,欣然下车。   苏谨言随后下车,绕过车身走了她的面前来,二人并肩而立,徐迦宁故意说道:“可我已经收了你的钱了,更何况,我毕竟不是你的亲妹妹,所以不必心软。”   他目光复杂,看了她好半晌,终究是别开了目光,叫司机将车子的礼品拿了出来。   片刻之后,司机上前按了门铃,有人出来开门,苏谨言垂下一条手臂,徐迦宁伸手勾住了,兄妹两个这就跟着来接的佣人,走了进去。   正式拜访,可其实这时候,霍家只有霍老爷和霍澜庭在,两个人都早早迎了出来。   苏谨言让司机把带来的礼品送了过去,信步上前。   徐迦宁跟着他走上石阶,跟霍老爷打了招呼,她今日尤为淑女,一举一动都带着个雅字,霍澜庭大步上前,与苏谨言握手,到她面前,也伸出了手。   徐迦宁眼帘微动,也伸手去握,不想才一伸手,被他抢先一步,牵住了她手,直接将她从苏谨言的臂弯当中,拉了出来。   霍老爷都看在眼里,真是哭笑不得:“这孩子,一刻都等不得了?”   霍澜庭牵着徐迦宁的手,瞥着她眉眼,自然而然的,还晃了一晃,略有笑意:“我是心急,想让爹看看,我喜欢的姑娘。”   霍老爷已经看了徐迦宁好几眼了,迎着他们走回一楼客厅当中,他家装饰比较开放,屋里的佣人都穿着奇怪的围裙,来来回回送上了水果和糖果。   “谨言,来,坐。”   苏谨言看向徐迦宁了,她也想坐,可霍澜庭还牵着她的手,才有心挣开,他拉着她走开两步,回头笑道:“爹,你们说着话,我先带她去给我妈看看。”   霍老爷闻言顿笑,拐杖对着他比了一下:“去去去,快去快回,好歹让人家苏小姐多坐一会儿。”   自己的儿子,有了恋爱的表现,其实他还是很高兴的事。   徐迦宁回头看了眼苏谨言,他对她点了点头,让她安心。   霍澜庭口中的妈,就是霍老爷的大夫人,早就听说她缠绵病榻,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她尤为疼爱这儿子,所以能得到她的肯定,也很重要。   霍家都是洋楼,楼连着楼,霍澜庭牵着徐迦宁的手,往后院来了,院中也有花草,但是其中景色单调简单可较苏家少了园林风韵。   旁边无人,霍澜庭脚步慢了下来,他脸上笑意已散:“怎么了?”   徐迦宁也随着他慢了下来:“什么怎么了?”   他回眸:“眼睛怎么红了?哭了?”   过了这么长时间,即使还红应当也不大明显了,他竟然注意到了,徐迦宁真不知是不是该谢谢他,一下就笑了:“没事,来之前有一点小事,现在已经好了。”   霍澜庭当即站住了,她下意识也随着他脚步站了一站,甚至还忘了他还牵着自己的手。   他低着眼帘,盯着她眉眼看了好半晌,这才转身。   被他牵着走了,才惊觉过来,怎么一起走了这么半天还牵着手,她有心挣脱吧,但是她这个人向来是懒的,有人能和她站在一起,拉着她,总觉得也是好的。   他的手心,还有点温暖,她帮他遮掩几分,他因‘利’与她站在一处,必定真心。   这么一想,心胸也开阔起来。   上了楼,屋子里一股子中药味道,最边上这个房间当中,床边幔帐勾在上面,进去就对着一旧式老床,霍澜庭将佣人都撵了一边,带着徐迦宁走了过去。   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她两鬓斑白,脸上已布满了皱褶,气色灰白,真是一脸的病色。   霍澜庭走上前去,放了徐迦宁。   他伸手握住了老太太的手,一下跪了下来,那笔直的西裤裤线被他这么一跪,也皱了起来。地板上并不那么干净,可他似乎浑不在意,将那只都是皱纹的手贴了自己的脸上。   “妈,”他说:“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把那姑娘带来了,不是说想要看看她吗?” 第43章 贵妃的猫儿   阳光在窗口照了进来,屋里暖暖的。   大床上被褥都是老式被套,牡丹花被花团锦绣,幔帐两头搭着,旁边两个佣人侧壁一边了,徐迦宁站了床边。这种汤药味有些熟悉,她看着床上的女人。   霍澜庭声音很轻,叫了两遍,女人才睁开眼睛,看见是他,顿时就笑了。   “刚才好像睡着了,稀里糊涂做了个梦,我就说么,梦里还听见你说话了,带谁来了?”   “就是上次我说过的那个姑娘。”   他回头,示意徐迦宁再靠近一些,老太太伸手拉了她的手,让她坐了床边:“诶呦,我瞧瞧,我瞧瞧我老儿子喜欢的姑娘什么样的。”   徐迦宁侧身坐下,叫了声伯母。   霍家老太太轻轻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手背:“多好的姑娘,看眼睛就知道是个有主意的,怎么样,现在喜欢我儿子了没有,澜庭是个好孩子,你一定要多多珍惜他。”   霍澜庭还跪在旁边,闻言顿笑:“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妈不是说我把人带了来,你要好好教训她的吗?怎么是一副要把我托付出去的模样?”   老太太眉眼间也是柔和的:“就该把你托付出去,妈要是走了,也好放心。”   霍澜庭给她动了下枕头,让她更舒服一点:“别说这样的话,妈会长命百岁的。”   老太太叹着气,看着徐迦宁笑:“看看,我儿子多贪心,还想我再躺那么多年,你多大了,谁家的姑娘呀,我怎从来没有瞧见过你。”   前两年,家中还常办宴会,她身体还好时候,没见过。   徐迦宁目光浅浅,带了些许温柔笑意:“我以前没来过,伯母当然没见过我了,以后我常来走动走动,多和伯母说说话,就记得我了。”   她一笑,眼睛弯弯的,老太太看了心生欢喜,拉着她手直说着话。   陪老人家说话,最简单不过了,这个她擅长,徐迦宁配合着老太太,一会儿就哄得她全是笑意,连连点头。   坐了一会儿,霍澜庭怕累着她,只说还有事,将徐迦宁拉了起来,这就要走了,老太太对他摆着手,直点着头,因是有点精神不济,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他回身叫了人来看着些,这才下楼。   庭院当中,来来回回几个佣人,还有端着药的,这是又要吃药了,徐迦宁跟在霍澜庭的身后,侧身避过。皇后病重之后,也吃了不少汤药,这东西真到了最后就连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不过是吊着这点念想罢了。   出了楼前,霍澜庭站住了,徐迦宁走到他的身边,抬眼看他:“怎么了?”   他低着眼帘,脸色略沉:“谢谢你陪她说的这会儿话,现在说说吧,来之前怎么了,苏谨言逼着你来的,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   她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   徐迦宁心中莫名地愉悦:“没事,我来这里不是谁逼着来的,当然是我自己想来。”   他瞥着她的神色,没再坚持问下去,因为还要在众人面前演戏,又对着她伸出了手来:“走吧,我们一起进去。”   她坦然伸手过去,任他握住。   走到门前时候,霍澜庭突然又站住了。   她诧异地看着他,以目光询问,他低下头来,轻声道:“一会儿等苏谨言走了之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既然说要谢你,自当有所诚意。”   说完不能她有什么反应,牵着她手走进了客厅。   霍老爷同苏谨言相谈甚欢,见两个人回来了,都纷纷侧目。   今天过来,霍老爷就是想见见这个苏家小姐,没想到比起苏婉来,模样也更胜一筹,他本性风流,认定了儿子是因为样貌才一见钟情,更是深信不疑。   俩家能够联姻才是最好,霍老爷作为男方,必然先有表态,他说过两天就让人去苏家老太太面前提亲,先把婚事定下来,年轻人多相处相处最好不过。   当然了,他说的多相处相处不过是客套话,婚事一旦定下来了,几乎没有回转余地。   徐迦宁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不过她并未担心,霍澜庭自然是能安排好的,不然怎么会让她来做幌子,到时候顺其自然就好。   在霍家坐了一坐,苏谨言目的达成,起身告辞。   霍老爷自然是百般挽留,都是场面话,一来而去的,这就要送客了,霍澜庭适时站了出来,说难得有空,还想和苏小姐一起去看电影。   霍老爷当然是不能管他了,苏谨言看着徐迦宁,略有迟疑。   她还记着霍澜庭说的谢礼,自然帮着他说话,也说去看电影,兄妹两个这就分开了来。   苏谨言先走一步,自然是对她好生叮嘱了一番,让她早点回去,徐迦宁连声应下,也同霍老爷作别,霍澜庭拿了车钥匙出来,二人一车,往长街去了。   车窗开着,徐迦宁坐了车中,伸手搭在了窗边。   街外的景致是她从未见过的,不由多看了两眼,街道两边的英式建筑多是三层高的,海岸两侧还有是大上海公园,看见苏州河了,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来到了英租界附近。   车速不快,霍澜庭一手扶着方向盘,往外面看了一眼:“英商和传教士在这边扎根,英国侨民现在在各国侨民当中,数量最多,现在房产生意不好做,最近英租界气氛都不大好,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你在顾家抵下来的铺子我看了,位置还不错。”   徐迦宁是在报纸看的,英租界最繁华不过。   她听他提起了英租界那铺子,顿时来了精神:“我来过两次,只是不知道做点什么好,暂时没有什么想法。”   霍澜庭一路向前,到了那铺子前面,停了下来。   在车上就看见了,铺子里面扑扑腾腾都是灰,有两个劳工拿着工具正在拆里面的摆设,徐凤举站在门口,正指挥着,还有三个人踩着梯子,正在拆之前的牌匾。   她连忙下车,徐凤举没有注意到来人,还指着上面:“小心点小心点,从这边顺下来,没事……扔地上也行。”   车钥匙在指尖一转,收入了口袋当中,霍澜庭两步上前,徐迦宁回头看着他,终于对着他实心实意笑了:“动作还真是快,多谢了。”   徐凤举听着背后动静,这才转过身来:“靠后靠后,这边危险。”   的确有很多东西掉落,徐迦宁连忙后退,她一直站到了车边才站住了,霍澜庭上前交代了几句也退了回来,与她站在一起。   徐迦宁很好奇,这铺子的租金还有几个月才到期,否则顾家也不会舍近求远到处借钱了。   不知道霍澜庭用了什么法子,将铺子提前拿到手的,她见他神色如常,上前一步,离他近了一些:“店家同意搬走了,费了不少力吧?”   霍澜庭当然是费了不少心力,不仅要赔付人家钱,还要负责新店面的维修,不过此时看着她,眼底笑意都多了些欢喜,好像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目光落在徐凤举的背影上面:“你去苏家的理由,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不明白,你要那么多钱,现在想干什么?”   一半已经落入口袋了,店铺也到手了,呃……现在想干什么?   徐凤举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都跟他说,害得她被他这么一问,自己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她好像不太适合这个时代,有些女人想要嫁人相夫教子,有些女人想要工作,实现自我,偏偏她好像哪个都不想。   她只有在深宅大院当中,看着那些人争来夺去的,才有点存在感。   现在她已经有了钱,有了铺子,还可以用这个铺子做点事做,或许有了别的事做,她才能真的高兴起来,或许是这样,所以现在她什么都没做,还真回答不了他的话。   蓝天,白云,霍澜庭靠了车上,声音已快低不可闻:“我妈这两天不太好,不知道还能看着她多久了……”   这句话说得很突然,好像是一声感叹,徐迦宁想起苏家老太太,其实她也没多少时日了吧,人老了之后,总是这样,难免会面临死亡。   就连她也心生感慨,很善解人意:“然后呢,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霍澜庭转过身来,背对着阳光,对着她郑重伸出了手:“不如,我们再合作一段时间,酬劳不会少了你的,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徐迦宁忽然有点不快,她从前在宫里,多半时间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什么都不干,她平时悠闲自在,还有只猫儿陪着,自从到了这里,好像一直在忙。   看向霍澜庭的目光,就有点不大高兴了:“不缺那点酬劳,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真是没想到,她还有任性的一面,人转过身去了,光只看着街面,霍澜庭那只手还在她面前,动也未动,等了好半天,见她依旧没有回头,他这才上前。   两步站了她的背后,霍澜庭顺着她的目光,看见英租界的电车叮铃铃叮铃铃开了过来。   不知怎的,他想起回国之后,第一次见她,也是在电车上。   当时他想借她逃脱三哥,可她目光陌生,竟像似没认出他一样。   电车停下,徐迦宁自包中拿出了零钱来,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要坐电车,我要去买只猫儿,晚点自己回家,就此别过。”   说着从前门上了车。   真是自从来了苏家,都没坐过电车,她的日子就应该惬意地过,上了电车,坐了头等座里,才觉得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徐迦宁将手包放在了膝盖,看向车外。   很快,在电车门关合之际,又上来一人,她下意识回头,霍澜庭在她诧异的目光当中走了过来,回身坐了她的身边。   徐迦宁眨着眼:“你上来干什么?”   两个人肩挨着肩,这个座位对于个子高的人来说,可能不太舒服,他长腿交叠在了一起,往她身边靠了一靠,像是很认真地想过了:“呃……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猫儿?”   呃…… 第44章 贵妃的小手   电车从英租界出来,到了百慕云电影院是终点站,徐迦宁下车之后,走进了电影院。   她就像一个谜,跟从前变了一个人似的,霍澜庭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她的身后,她不理他,开始看立在一边的宣传海报。海报上都是几个明星的宣传照,其中一个剧照是杨贵妃的扮相,电影的名字叫做《杨妃秘史》,他看见她顿足看了几分钟,然后转身又走了柜台前面。   手包搭在柜边,这姑娘开始往出拿钱了:“给我《杨妃秘史》的电影票。”   霍澜庭当即上前,交了钱,他站了她身侧,一副理所当然地模样:“一起看,我来付钱。”   年轻男女多有结伴过来看电影的,多数都是男人付钱,柜台里面的小姑娘笑眯眯接过了他手中的钱去,给了他两张电影票。   霍澜庭接过电影票来,回眸看着她:“走吧,我们去那边等一会儿。”   徐迦宁手里还拿着钱,他见她有些犹豫,更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直接给人拉走了,电影院候影厅其实没有多少座位。   这新上映的电影,因为是古代背影,所以看的人不多,霍澜庭一手拿着电影票,一手拉了徐迦宁,走到侯影厅,看准还有座位,先将她带了过去。   他掌心温热,不知道是不是接触多了,竟不反感了。   霍澜庭将电影票放了她手心,让她坐下等,他说去买点东西,转身走开了。   之前徐迦宁带红玉看过电影,也自己看过,电影开场还有将近半小时的时间,轻抚着手心里的电影票,心中逐渐平静下来了。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享受人生,这样才对。   等了一会儿,不见霍澜庭回来,她百般无聊地左右张望,本来就是随意看看,不想一抬头还真看见个熟人。才在柜台买了票的,一男一女朝着侯影厅走了过来。   何等眼熟,两个人都眼熟。   男的戴着眼镜,穿着立领学生装,还显得十分年轻,女的一身白裙飘飘,卷发披肩。顾君行和苏婉,这两个人怎么到一块去了,徐迦宁真是好奇多看了两眼,一多看,两个人也都看见她了。   真是脸色各异。   苏婉万万没有想到会在电影院遇见她,完全不想理她只是别开了目光,假装没看见她。顾君行与她同行,两个人坐了前面位置,与她相距甚远。不过他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过了一十几分钟,不知他低头和苏婉说了什么,站了起来。   徐迦宁这会儿已经又低下头去了,她双手扶着包,轻轻摩挲着电影票。   片刻之后,有人到了她面前,她以为是霍澜庭回来了,一抬头,却是顾君行。   顾君行是真没想到,能在电影院遇见徐迦宁,虽然离婚了,但是莫名还有点心虚,他以为她离婚之后应该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此时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徐迦宁今日打扮也与平时不同,看着时尚许多。   她齐膝长裙,露着都小腿白皙匀称,腰间纤细,披肩唯美。再往上,那披肩的长发,显得她精致的脸只有巴掌大的,说她这般模样是留洋才回来的姑娘,也有人信得。   他见她一个人,很是诧异:“你来看电影?”   徐迦宁手里还拿着电影票呢,这还用问的么:“嗯,来看电影。”   顾君行看见了,她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想也是和红玉一起看的吧,他并未在意,上前一步:“我是和苏小姐一起来的,她是英租界有名的翻译,今天我……”   他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徐迦宁打断了他:“你和谁看电影,和我没什么关系,所以不用解释。”   也不全是解释,顾君行低着头,声音很轻:“嗯,那我们就当不认识吧,毕竟,离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是怕她中途打扰到他们吗?   还是怕她说出他离婚的事情?   她从包里拿出怀表看了眼,还有十分钟,电影就开始了。   徐迦宁真是懒得理他:“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这样可能就没有人知道我认识你了。”   话音才落,霍澜庭的声音自旁边传了来:“这位先生,能不能让一让?”   顾君行才被呛过,站直了身体侧身躲避,可人直接坐了徐迦宁的身边来,回眸看向她了,竟然和她一起的。再一细看,霍澜庭西装革履,身形修长,那俊美的脸上比报纸上不知多几分颜色,家世好,样貌好,学识好,站在他的旁边,真是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自回国之后,霍澜庭常同霍家一起上报纸,所以别人认识他也不奇怪,徐迦宁才要问他干什么去了,一抬眼看见顾君行还在旁边看着她们,目光复杂,这就看向了他:“还有事?”   霍澜庭也看了他一眼:“这位是?”   徐迦宁坦荡荡:“我前夫顾君行。”   非但说他是前夫,还将他名姓这么轻易说出了口,霍澜庭似不以为意,浅浅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哦了一声:“幸会。”   顾君行说不出个什么样的滋味,点了头,只说有事,立即转身。   电影马上要开始了,已经有人去排队了,徐迦宁一眼望过去,站了起来:“去排队吧,好像可以了。”   霍澜庭蓦地失笑,也站了起来:“不用排队。”   同他一起看电影,还需要排队,那让别人知道了怕是要笑他的,他同她一起上前,直往前走去:“和工作人员说一声,走那边通道,可以先进去的。”   徐迦宁手里还拿着那两张票,回眸看他:“什么都特立独行,那还有什么意思。”   其实她还是有些享受着平民的身份,排队看电影就像她坐电车一样,感受着新时代的气息,慢慢适应这个世界,让自己同她们一样。   她坚持要排队,霍澜庭只得陪着她了。   顾君行和苏婉在队伍前面,很快就进场了,徐迦宁拿着两张电影票,慢慢走在队伍的最后,霍澜庭一手在西服外套的口袋里轻轻抚摸着里面的东西,看着她背影勾唇。   最后排到她们,得已入场。   徐迦宁看着电影票上面的座位号码,进去之后还有点懵。   这家电影院第一次来,还好霍澜庭在门口就问过了,他接过电影票了,看了眼,对着她伸出了手来:“要不要我牵着你?有点黑。”   她犹豫一下,伸手抓住了他的尾指。   霍澜庭走咋前面,脚步不快,她慢慢跟在身后,因为是中排,走了好一会儿。   终于落座了,徐迦宁回身坐下,将手包放在了腿上,因为进场慢了些,电影已经出字幕了,马上开始了,她的注意力立即被大屏幕吸引了过去。   宣传照上说了,这是第一部 彩色电影,讲的是杨贵妃和皇帝的故事。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穿着古时衣服,身材丰腴,脸上妆容精致却有些夸张,头顶戴着许多的头饰,每走一步,都要摇晃些许。   徐迦宁略一皱眉,摇头。   霍澜庭在旁看着她,昏暗的灯光下,能看见她的脸,神情……好像有点于心不忍?   这是什么表情?   徐迦宁还看着大屏幕,等唐明皇一出来的时候,更是伸手捂住了脸,很是无语,皇帝这等身姿,走路模样,真是给众位皇帝背黑锅了。   算了,她知道是电影,虚假的,还是继续看电影。   电影的开头,没想到几分钟之后,皇帝和杨贵妃抱在了一起,他们姿态亲密,还贴了脸。   徐迦宁这会儿看得津津有味了,前后排都有人起哄,她回头看看,不经意一回眸,霍澜庭正看着她。她伸手扳着他的脸,面相大屏幕,伸手往前面指了指。   霍澜庭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指尖,他动作轻柔,直接将她手放在了自己西服的口袋里,那里面一团毛茸茸的,小家伙睡得正香。   起初,她还吓了一跳。   可是那样的触感,徐迦宁蓦地抬眼。   电影厅中灯光昏暗,可屏幕的光映着些许光亮,能看清霍澜庭的眼,还有他眼底的点点笑意。他只让她在口袋里面轻抚了一下,随即将她手拿了出来。   屏幕上面演的什么,她已是忘了。   转过身来,霍澜庭伸手在口袋里一捧,一只手拿将出来,一只小小的猫儿这就躺了他的掌心,送了她的面前。   白色的,是她喜欢的颜色。 第45章 贵妃的赏赐   小猫儿真是要多乖,就有多乖。   小小的软软的一只,徐迦宁抱在了怀里,一手轻轻轻抚着它的毛发。   再看电影,真是气定神闲。   偌大的电影厅里,大屏幕上的杨贵妃终于香消玉殒,唐明皇不得已失去了爱妃,痛哭不已,男演员将悲痛演绎得很伤感,影厅当中传来了不少叹息声。   有的文人卖弄文采,还给同行的同伴讲解这段历史,说唐明皇贪恋美色误国,又说他对杨贵妃是真爱,赐死实乃是迫不得已,后世流传唯美的宠妃故事,美色误国,各有纷说。   电影结束的时候,还有人感叹着,说帝王宠爱,此情千百年都难遇一回。   什么帝王宠爱,这两天她已看了不少史书,对于唐明皇如何宠爱杨贵妃略有所闻。历史上唐明皇为了敲打杨家,几次将杨贵妃送了回去,能随时舍弃的个人,什么宠妃,不过男人掌心当中一抹朱砂罢了。   真正的宠爱,应该像她皇后那样,生皇儿皇女,所有宫中嫔妃三跪六拜,不敢忤逆一句,就算是清君侧的那敏1感时期,皇帝也凭一己之力,护住了她。   别说皇后,就连她这个挡在众人面前的贵妃,也是被人宠惯了的,谁敢说她有罪,笑话一样。   那些说女人美色误国的,不过是生按的借口罢了。   影厅当中灯光大亮,徐迦宁没有着急起身,这是她的习惯,很多人着急走挤成一团,她不喜欢,偏喜欢最后离开,安安静静地。   怀中猫儿也睡醒了,喵地叫了一声,她抱紧了些许,眉眼弯弯。   很快,影厅当中没什么人了,霍澜庭站了起来,帮她拿了包,两个人相继走了出去,外面人来人往,侯影厅当中还有不少的人,偶尔有路过身边的,他伸手将人隔开,小心护着她了。   中午已过了,霍澜庭看了眼手表:“吃点东西?”   徐迦宁可没有心思吃东西,她想快点回去搂着小猫儿睡一觉,她只管盯着猫儿,唇角都是笑意:“不,我要回去了,改天再请霍少吃饭,我做东。”   很显然,她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他低着眼帘,也与她一样看着她怀中的那只猫儿:“那么喜欢吗?”   小猫儿通体的白,偏偏一个小爪子上面有一点黑,徐迦宁伸手揉着那块黑,眼底都是笑意:“大概是喜欢吧。”   这只猫儿和从前她的那只不一样,但她还是很喜欢。   柔柔软软的,抱在怀里,整个人都舒坦了。   两个人往出走,到了电影院的门前,有黄包车过来拉活,前面有人叫了车,一时间还缺了车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徐迦宁站在了广告牌下面躲着雨,向外张望着。   霍澜庭让她稍站片刻,回去买伞。   小雨淅淅沥沥地,广告牌上面有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来,落在她的脚尖上面,徐迦宁向后靠了一靠,这才注意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想必也是没赶上车,苏婉和顾君行站在石阶上面,这时两个人都拿着伞,看着她,似乎要走了。   她想了下,不打招呼好像不太礼貌,伸手拿起小猫儿的爪子对他们招了招爪子,她心情不错,还对着他们笑了笑,算是招呼过了。   苏婉目光冰冷,撑开了伞,走下了石阶。   顾君行犹豫地看着徐迦宁,向前走了两步,想要把伞留给她,不等到了面前,霍澜庭去而复返,他手里拿着一把大伞,直接撑了徐迦宁的头顶,一手还揽住了她的肩膀:“去旁边的茶馆坐一会儿,雨停再走。”   苏婉听见他的声音回头,站住了。   徐迦宁搂紧了猫儿,这会抬眼看着霍澜庭,一脸笑意,她甚至都未向苏婉那边看过一眼,真是没放在心上。这种无视更令人羞愤难当。   很快,霍澜庭单手撑伞,护着她先一步下了石阶,直奔着旁边的茶馆去了,街上的浅浅的水坑,二人从上面走过,溅起星星水点。   苏婉紧紧握住了伞把,顾君行也上前来了:“下雨天还是坐电车吧,应该快过来了。”   她这两天心情简直大起大落,此时在后面看着那两人背影,更是恼怒,电车的确是来了,可她此时再看着顾君行,全是不甘,靠着街边拧身先走了。   顾君行连忙追了上去,一时间电影院门口萧瑟许多,只剩点点雨声。   徐迦宁被霍澜庭推了家茶馆去,两个人坐了窗边位置,让人煮茶,此时看风听雨,也十分惬意。怀中的猫儿实在太小了,睡也睡不够,拱着挨了她的怀里,又窝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呼呼。   受人贿赂,当然得多想两分。   徐迦宁低头看着小小的猫儿,唇角边都是笑意:“无事献殷勤,送我猫儿干什么?”   霍澜庭靠坐椅上,拿着手帕正擦着手,修长的骨节,一点点擦过,擦过指尖,也未抬头:“你一向这样?”   她伸手轻抚着猫儿:“什么样?”   似有些心不在焉,能看得出来,是真心的欢喜,此时心思都在猫儿身上,他看着她,收起了手帕:“别人待你好,就一定有所图谋?”   徐迦宁慢慢抬眼,似被他这话愉悦到了,失笑出声:“不然呢?七少不也是,哄我高兴,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当个幌子。眼下霍老夫人身子不好,霍家一定要和苏家联姻,你不愿参与其中,刚好我这个时候在苏家了,从前我们相识,还有我哥哥在,我不会过分逾越,等你可以彻底离开霍家时,或者摆脱家中束缚,那时候再一拍两散……对吧,你是这样想吧?”   霍澜庭眸光微动,随即也是失笑:“不,不必勉强。”   猫儿在她怀里又拱了拱,有人送了茶水上来,他伸手端茶,转过身去看着窗外,买猫是因为下车时候看见了,买好电影票之后,他就记挂在了心上,当时根本没想太多。   徐迦宁自认为自己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她有了猫儿,心情大好,心情一好,整个人都柔和许多:“我呢,其实不是因为什么才不想帮你,而是觉得没意思,一个现在这个世道别说是订婚的婚约,就是结婚了,也可以随便离婚的,所以我不是因为这个犹豫,就是不痛快,谢谢你今天送我的猫儿,我回去天天看着她,心情好了,说不定就能一直做个幌子了。”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结婚了,也可以随便离婚。   假意订婚已是极限,一旦结婚了,他不可能随便离婚,霍澜庭面色不快,他出生在一个大家庭里面,因为霍老爷的专横霸道,姨太太之间的争斗向来在他的打压之下,虽然有养母护着,但他厌恶那样的家庭。   小时候他和徐妈妈一起,她是个很温暖的人,她说一家人,应该和和美美在一起。   如果他结婚,那样才行。   茶馆里还放着轻柔的唱片,窗外小雨淅沥,面前的人长发披肩,若是此时有相机,拍下这一幕,那应当是极美的,画卷一样的。   这么美的景致,再说什么讨价还价的事,真是扫兴。   难得出来看电影了,刚才徐迦宁看得津津有味,他见她低眸又揉着小猫儿去了,完全是忘了他的模样,心情很是微妙。   “怎么样,电影好看么?”   “电影?”   徐迦宁听他提及电影,才是抬头:“电影而已,看看算了,除了贵妃之死这个结果,里面没有一件事能是真的。”   他眉间微动,她以为他不信,又是低声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自古以来,君心帝意一向如此。”   说这话时候,脸上一本正经的。   她端端坐在对面,姿态端庄,动作慵懒,不时低头轻抚着猫儿的毛发,不知怎的,竟生出许多错觉。   真真的大家闺秀,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   外面雨停了,二人一起喝了茶,吃了小点心,中午这就过去了,阳光重新冲破云层,时间不早了,徐迦宁要回去了,她拒绝了霍澜庭相送,执意享受一个人的时光,要单独坐黄包车回去。   他拗不过她,只得在门前给叫了车来。   徐迦宁拿着包,抱了猫,翩然上车,霍澜庭就站在车上,看着她目光浅浅。   小猫儿在她怀中抻着懒腰,小爪子伏了她胸口,喵了一声,徐迦宁低眼便笑,单手托住了,对着霍澜庭伸出了右手来:“来。”   那只手纤细嫩白,掌心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还攥着拳头。   他牵过手,自然知道那手柔软,是软到什么程度的,不知要给他什么东西,霍澜庭伸手来接。   徐迦宁眼中尽是笑意,手一动,将掌心的东西扣了他手里,随即叫车夫拉车,黄包车的车夫应了声好嘞,这就跑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远,片刻之后,黄包车已经跑出去老远了,可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得出,那姑娘怀里抱着猫儿的满足模样。   霍澜庭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块银元。   好像还能感觉得到她指尖温度,竟然还给他一块钱,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可爱?   他将这一块钱握在了掌心,再回头时候,已是蓦然失笑。 第46章 贵妃的发现   雨后的碧情园,更清新一些。   阳光从梧桐树枝叶照进落地窗来,一楼的客厅当中,女人乌发高绾,正坐在沙发上面看书。苏谨言挨着她坐了,拿着托盘在给她剥花生。   苏夫人今日气色不错,早起特意穿了件修身的旗袍,整个人都沉浸在书海当中,端庄典雅。   客厅当中安安静静的,娟姐在长廊的那一头整理房间,偶尔能听见她吩咐小丫头做事的声音,片刻之后,苏守信自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公文包。   他在门口时候,遇着外面做事的佣人与他说话,他轻点了头,嗯了声。   一进门,门口的李妈迎上前来:“大老爷回来了,我帮您拿包吧。”   他随手将公文包递给了她,朝着沙发走了过去,苏谨言已经站了起来:“回来了。”   苏守信嗯了声,走到苏夫人面前,一俯身贴了她的脸,轻吻一下,这才坐了她的身边:“看什么呢?”   苏夫人手里的书,翻过了一半了:“一个白话文,打发打发时间。”   苏守信低头陪着她看了一会儿,站了起来,他自长几上拿了烟想点,回眸看见妻子恬静的脸,想了想,还是把烟放下了。   苏夫人还在看书,苏守信走开两步,回头看了苏谨言一眼:“谨言,你过来一下。”   父子两个一起上了楼,楼上更为安静,到了二楼上,苏守信走到桌边先拿起了烟,点上火了,才回身坐下。苏谨言站了一侧,主动交代上午行程。   “今天我带苏唯去了霍家,老爷子对她还是比较满意的,之前霍原庭有意撮合霍澜庭和苏婉,其实也是想拉拢苏谨霖,现在外面形势不太好,有军力支持,霍家才能更安心一点。尤其是……自从霍四哥走了之后,霍家大受打击,现在应当在积极培养另外的人。”   他说霍家的情况,可苏守信低着眼帘,似乎心不在此,吸了两口烟,再抬眼时又似不耐烦了,伸手将烟掐按在了烟灰缸里:“那孩子背后的疤,怎么回事?”   他昨天晚上去安抚老太太,老太太一直拉着他手念叨着妮儿后背的伤疤。   当年那孩子是他亲手掩埋,想起这件事又想吸烟,一摸到烟之后心烦意燥,还是放下了。   苏谨言早已想好了应对,自然面不改色:“谨霖早有疑心,一直在留意徐家动静,为了让这场戏更逼真一点,早有准备,是特意给老太太看的。”   苏守信一低眼,抽出根烟又点着了:“霍家的事,你看着办就好,苏莹已经错了一次,切莫再重蹈覆辙。联姻是为苏家锦上添花,不联姻也没什么,至于苏谨霖他们,不愿住碧情园就让他们出去过,什么大不了的事,老太太身子不好,找个人哄她几天可以,但是,别让她参与霍家的事。”   他点着烟了,却未去吸,苏谨言见他反对,当即道:“我本意并非如此……”   苏守信手一动,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看见她因此受到任何伤害,即使光只是一样的脸。”   苏谨言点头应下:“放心,霍澜庭订婚也是权宜之计,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归于平静,二叔他们想走,也只能等祖奶奶不在了之后。”   苏守信嗯了声,略有些失神,直到烟头烧了手,这才按了烟灰缸里,他没再说什么,径直下楼了。楼下有些动静,越往下走,越有女人的轻笑声。   他听着是妻子的动静,   苏守信快步下楼,循声望去,一楼的客厅当中,苏夫人还坐在沙发上面,书被放置一边。一只小白猫在她怀里喵喵叫着,苏夫人面色柔和,一手逗弄着它,旁边那假苏唯坐在一旁,看着她一脸笑意。   “它还没有名字,那您给它起个名字吧!”   “……”   苏守信走下楼来,苏夫人抬头看见是他,笑容满满的:“守信,你快来,看看这小猫儿多可爱,妮儿说是别人送她的,我们帮它起个名字吧!”   她竟然……竟然记住了妮儿?   苏守信走到沙发旁边坐下,自然是顺着她说:“你起吧,你起就好。”   苏夫人想了下,揉了揉小猫儿的头:“圆圆的,看着就甜甜的满心欢喜,那就叫它糖球吧。”   说着她还叫了两声糖球,眉眼间都是笑意。   难得她这么开心,苏守信看向徐迦宁:“既然你妈喜欢,那……”   苏夫人立即察觉出他的意图,直蹬着他:“说什么呢,我喜欢也不能抢孩子东西,看看就好了呀,还是让妮儿来养吧,我看着妮儿高兴,我心里就高兴。”   这么一会的时间,她似乎又忘了妮儿已经不在的事实,全心将徐迦宁当成了那孩子。   小猫儿在她怀里也乖巧得很,她温柔地捧了徐迦宁的面前,看着她笑眼弯弯:“抱走吧,我也累了,回房躺一会儿。”   徐守信连忙过来扶着她,看向徐迦宁,示意她先把猫儿抱走。   苏谨言最后下楼,看见这一幕,站了一站。   徐迦宁才在外面回来,刚好遇见苏夫人一个人,她就上前说了两句话,没想到小猫儿这时候醒了,抻着小爪子可爱得紧,苏夫人看了看,似是欢喜,她就一起逗了会儿猫。   时间真不早了,她抱了猫儿上楼,走上楼梯时候,看见了苏谨言。   他也看见了她怀中的猫儿:“哪来的猫儿?”   徐迦宁抬眼便笑:“你也觉得它很可爱是么?”   她难得有孩子气的一面,看起来更可爱才是,苏谨言别开去,径自下楼:“嗯,很可爱。”   徐迦宁脚步不停,两手捧着猫儿,快步上楼:“好了,以后你就叫糖球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你这样子软软糯糯的,的确让人一看就甜丝丝满心欢喜呢!”   在楼下还能听见她的轻笑声,苏谨言伸手抚着额头,靠坐了沙发上面。   一个谎言,就必须用更多的谎言来成就,他额角突突疼得厉害,在长几上也抽出根烟来点着,看着烟雾缭绕着,才好过一点。   片刻之后,外面有人大步走了进来,常福直直走了他的面前来,一脸急色地:“大少爷,玛利亚医院的这批药出了点问题,您快过去看看吧!”   药品不像别的,苏谨言急忙起身,随手也掐了烟。   徐迦宁上了楼了,才发现今天的惊喜不仅于猫,在她的房间里,床头柜上多了一部电话,是苏谨言吩咐人按的,他做事果然有效率,没想到这么快,可惜她并不知道谁的电话号码,所以更像个摆设。   红玉从来没有用过电话,还不知道电话的妙处,听她一说很是向往。   这小姑娘见了糖球也尖叫连连,激动不已,两个人一起给小猫儿洗了个澡,仔细擦干了毛发,直接放了床上。徐迦宁换了宽袍,更是搂着猫儿躺倒,柔软的小猫儿在怀里拥着,人生美意,不过如此。   刚好困乏,很快,一人一猫就睡着了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在旁响起,徐迦宁自梦中惊醒,伸手拿过了话筒,正是半梦半醒地,她哥哥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了过来。   “妹子,借你的光,家里也按了电话了,我告诉你一声省的惦记,我和爹都挺好的,你放心。”   “这么快?”   徐迦宁坐了起来,靠坐了床头:“没想到苏谨言对我还不错,小要求大要求都达到了,家里有电话了,以后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挺好的。”   徐凤举和她闲聊着,光挑家里的好事说,又把徐老爹夸了一遍,说他早起去河边吊嗓子,让人抓去临时补替戏班的角唱戏去了,徐迦宁听着满心欢喜,还问是哪里演出来着。   可是巧着,演出地点在白鹤大剧院,离碧情园不是很远。   她当然想去,打听了演出时间,暗暗记在了心里,说着话呢,徐凤举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顾家那二少爷早上又来了,他以为你在家里,找家来了,说什么考虑了下,要教你什么的,我怕生事端,没说你在苏家的事。”   不说也好,一天都是高兴的事情,徐迦宁点着头,笑着说知道了,这才挂断了电话。   下午两点呢,时间还早,她简单用发带拢起了长发别在脑后,重新穿上了旗袍,可是叮嘱红玉千万照顾好糖球,赶紧下楼。有心想跟苏谨言说一声再出去吧,可他不在,问了别人也没说出他到底哪里去了。   徐迦宁依旧是从南门走出,叫了黄包车,直奔文昌路后身。   这个时间,顾君书还没下学,她宁可到学校去找他也不想去顾家门前,坐黄包车晃了好半天到了私学处,付钱下车。门前还有卖瓜子干果的,挑着货筐走过,徐迦宁叫了人买了点瓜子干果,都好好包仔细了。   可以给顾君书,让他带回去给小妹妹。   小孩子么,她还是有一点想的。   门口偶尔有来回走过的学生,徐迦宁信步上前,单独叫了一位女学生,让她进去帮忙找一下顾君书。说来也是顾君书在私学有点名气,一说就知道了,女学生笑得跟什么似地,满口答应回头就跑了。   徐迦宁跨着小包,两手拿着瓜子和干果的纸袋,百般无聊地站在私学门口等待,谁想到,她没有先等来那翩翩少年,却在不远处,发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不,是两个人。   徐凤举今日把车开到小学门口了,他下车张望片刻,从小学里走出一位女老师来。   她身形窈窕,还是上次的那个霍老师。   虽然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二人神色,但是徐凤举接过她手里的包,将人送到车边时候,车门虽然开了,女人非但没有上车,还反身投入了他的怀里。   他左右张望,似乎也抱了一下。   很快,二人分开,徐凤举开车载人掉头离去。   这一次,可看得清清楚楚了,他果然是心里有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结婚,还需要调查一番。徐迦宁向前两步,正为要有嫂子的事暗自偷笑,身后来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蓦然转身,少年已在眼前。 第47章 贵妃的二哥   快四点了,不少学生已经背着书袋往出走了。   一时间私学和小学门口,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和来接的家长。   日头偏了西,顾君书的影子被这阳光拉得长长的,他伸手抚过衣领,拍了徐迦宁的肩膀,退后一步站好。   翩翩少年,身有傲骨。   徐迦宁转身过来,见是他了,连忙将手里两个纸袋塞了他手里:“来,这些拿回去,你和君钰吃。”   顾君书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一次他并未推脱,回身都放了袋中,之前她说要给他些钱,雇他教她些课业,他恼怒之余拒绝了,回家去了真是辗转难眠,懊悔不已。   可能这便是他与徐迦宁最后的交集了,顾君书没忍住还是跑到徐家去找她,可她不在家中,徐凤举含糊其辞说她不在家里,害他上课时候走走神,一直胡思乱想,不知她是许了人家了,还是干什么去了,更是着恼。   这会有人找了来,说外面有个姐姐找他,他直接跑了大门口来,心跳得很快。   两两相望,他当即开口:“你不在家里,去哪里了?”   徐迦宁见他背了书袋:“可以走了吗?慢慢跟你说。”   好容易见到的,一起走的话,怕她直接送她回家去,文昌路这边有个小公园,顾君书引着她往街边去了:“既然你诚心想学,我可以按着学生教纲教你,你现在要不在家里,那怎么见面?那边公园里有长椅,坐下在说。”   从街边走过去,远远能看见公园当中一大片荷叶,少年脚步不快,徐迦宁也慢慢走着,两个人一直走了公园里,的确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她也难得这般惬意。   进了公园,湖面上还有人采藕,公园里人不多,就在那湖边,果然有两个长椅。   顾君书快走两步,拿了帕子出来,先将长椅擦了擦,才让她坐,徐迦宁自然道谢,见她坐下了,他坐了另外一个椅子上面,书袋还在他身上挂着,低头看见,随手解下来放了一边。   湖面上荷叶太多,竟然不知道这一片还有一小湖,远处还有小亭,再远全是洋楼。   微风拂面,徐迦宁伸手抿过耳边长发,回眸看着顾君书了:“我最近不在家里住,也不能天天回去,这样吧,我们约个固定时间,隔两天就见一次,我平时自己看看书就行,有不懂的再问你。”   果然是不在家里住,顾君书看着她,迟疑道:“家里不容你么,不在家里去哪里住了?”   顾家和苏家还有渊源,徐迦宁也没想到她离开顾家之后会去那里,这件事当然是不让他知道的好,想了下,只是笑笑:“不是家里不容我,有点事,暂时住在外面。”   一个姑娘家家的,顾君书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住在外面,更是胡思乱想:“现在离婚没多久,难道又许了人了家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此一问,徐迦宁还是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快,没有的事。”   少年可是松了口气,:“现在都尊崇自由者,你也应当学习学习,别着急结婚,人生还很长,君钰昨晚还问起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她说。”   虽然没有许了人家,但是她现在在苏家风口浪尖上面,伸手在后背上按了一下,徐迦宁想起那个浅浅的印子,似有什么堵住了心头一样。   还有许多秘密,等着她去撕开。   还有,刚刚看见的那一幕,徐凤举和女老师动作亲密,如果她姓霍的话,还得好好过问过问。   少不了,她是要同霍澜庭站在一条船上,那样的话,虽然是假的,也算是许了人家吧。   人活着就得不停地做事,不停有事做,不停走下去,才不会被一时安逸迷眼。   扶着长椅站了起来,徐迦宁长长地叹着气:“说不上是许谁,但是现在有一个机会,如果和那人订婚的话,其实我完全可以借此去做很多想做的事,但就是不知道,要不要去。”   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说的,她迎风而立,背着手去。   闭上眼睛,好像那人就在前面,他喜欢背着手,她学着他的模样,跟了他的身后在宫里走来走去,各宫嫔妃都是敢怒不敢言,见了她躲得老远……   想起那般场景就想笑,徐迦宁背着手走开两步,再回头时,少年又站了自己背后。   她那些不好的东西已经从心头扔进了湖里,此时笑吟吟地:“我们约个时间吧,每周的星期六星期日,你下学了来徐家,我都会在的,至于工钱么,你尽管开口就好。”   顾君书目光灼灼,向前一步:“嫂子,你不如先学习,等以后更好了再找人家。”   都离婚了,还叫什么嫂子。   徐迦宁笑笑,浑不在意地:“还是叫姐吧,时候不早了,我回去还有事,你也回吧,你教学的事就这么说定了,至于我找不找人家,你也别操心了,没什么的。”   她回到长椅边上拿起了自己的包,回身要走了,少年又追了上来,他一手还抓着自己的书袋,直直拦在了她的身前,看着她面色不快。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可他低眼看着自己衣着,还只是少年,恼着转过了身去:“随你吧。”   说着比她还快一步,先大步走开了去。   顾君书走出了公园,脚步就慢了下来,她走得不快,等上了街边时候,他就在街对面看着她。   二人回去,不是一条的路,徐迦宁对他摆了摆手,以示作别。   他没动,她挥手叫了黄包车来,顾君书看着她坐上车离开了,才重新背好书袋,转身离开。   回到苏家时候,已经快六点了。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徐迦宁惦记着晚上去白鹤大剧院的事,想跟苏谨言说一声,可他今日不知干什么去了,始终没有回来,眼看着黑天了,她也顾不得太多,带了红玉就出了门。   白鹤大剧院当晚的确有戏,戏迷们都提前买票,她匆匆赶到了剧院当中,幸好还有一楼的桌票,买了一桌,赶紧入场了。   时间还未到,堂口的高台上面一个女人抱着琵琶正唱着小调,她未听过这种曲调的,都觉得好听。一楼二楼都是人,跑堂的伙计迎上前来,直鞠着躬,问她要点什么。   徐迦宁四下看看,剧院当中多是摆的桌,桌上是瓜子和茶水,有些人还点了小点心和鲜水果,她这桌是在角落里的,不怎么显眼,正好隐蔽一些免得多生事端。   想了下,就让他也上了点小点心和瓜子,还有茶。   红玉什么时候都没看过戏剧的,好奇得很,问东问西,其实徐迦宁也没看过这样的,不过比她多看了两回报纸,多看了两回徐老爹耍花枪,这才略懂一二。   很快一楼坐满了人,唱小调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下台去了,很快戏剧名人纷纷登台,从《霸王别姬》唱到《贵妃醉酒》,台下人纷纷喝好,徐迦宁却并未从中看见徐老爹。   中间过了许多场,最后看《空城计》到《三结义》徐老爹才出场。   他身形高大,扮相上看是张飞一样的,那张脸虽然画得跟鬼画符一样的,但是徐迦宁还一眼认出了他,他与平时笑闹时可不一样,在台上走得也稳,唱的也稳,她偏头过去,跟红玉悄声说着:“那是我爹。”   红玉听也听不清她说什么,二人坐的这桌是二楼偏下的一角,来回上下楼都不怎注意的。在这坐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徐老爹出场靠后不说,也只有短短几分钟就下台去了。   这场散了,再坐就是半夜的曲目了,不少人已经开始往出走,徐迦宁也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真该回去了。桌子上还有剩下的点心没有吃完,红玉拿纸包了起来,这才一转身,不知撞了谁身上,诶呀一声,点心摔地上了。   徐迦宁有心去后台寻找徐老爹,刚走开两步,红玉就和人撞了一起。   本来就在外面,不宜生事,她连忙叫了红玉一声:“红玉,我们走。”   红玉也想走了,可两三个男人将她围住了,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个茶壶,晃晃悠悠就奔着徐迦宁走了过来:“哟,这可稀奇了,我才看见这还有一个娇小姐!却不知是谁家姑娘,怎么连个陪着的人都没有,出来看大戏了?嗯?”   他光着头,还一身酒味,实在不能纠缠。   徐迦宁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打定主意他要再纠缠就要叫人了,跑堂的还一边收拾着东西,只管把她爹喊来那就安全了。   “我劝你别过来,我爹和我哥哥都在这里。”   “呦……哈哈这剧院我天天来,怎么没见过你,你爹是谁,你哥哥又是哪个呀?”   红玉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猫腰从他腋下钻了出来,拦在了徐迦宁的身前,也是叫嚷起来:“我警告你们,我们小姐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等我们少爷来了……”   差点咬到舌头,她一时心急,竟说错话了!   果然,光头男哈哈大笑,更是嬉笑起来:“原来这位少爷还没来啊,吓谁呢哈哈!”   这些人,平时就泡在剧院舞厅,没事生事的主,徐迦宁知道那些歹意,拉着红玉连连后退,正要转身,一把瓜子从天而降,噼里啪啦打在了光头的身上和头上。   他啊的一声,一脸怒意,喊了声谁打你爷爷,二楼的围栏处,突然多了一双军靴。   苏谨霖一手扶了围栏,低眸冷笑。   不用他开口,那光头立即改口了:“我说谁跟我闹着玩呢,原来是二少啊,您是我爷爷,您是我爷爷,您这是……”   不等他话说完呢,他已转身,从旁边侧梯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的。   虽然人还未到眼前,可目光已然瞥了过来:“下次在外面遇着事了,记得报你二哥我的名号,看谁敢不给面子欺负你,真是不要命了。”   红玉适时叫了一嗓子:“二少爷!”   光头男脸色顿变,当即给徐迦宁跪了下来:“小姐饶命,我这刚才……刚才是闹着玩呢!”   说话间,苏谨霖已到面前,只一抬腿,立即将人踹翻了去! 第48章 贵妃打电话   几个人被打了一通,满地打滚。   苏谨霖下手狠重,对着光头男不管头脸踢打了半天,光头男痛苦哀嚎,抱着头来回翻滚,他知道苏谨霖是什么样的人,不敢求他,口中称爷爷道奶奶的,只管喊着徐迦宁小姐小姐的叫着,求着饶命。   那两个同伙也在旁哭嚎,徐迦宁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动也未动。   片刻之后,苏谨霖倒退几步,到了她身边。   跑堂的过来给苏谨霖递烟,他伸手接过,一低头,跑堂的给他点上了:“二少,实在对不住,要知道是苏小姐在这,早请楼上去了。”   苏谨霖摆手,回眸看着徐迦宁。   光头男知道他厉害,连滚带爬过来伏身道歉:“刚才是小的唐突了小姐,还请小姐看在二少的面子上,饶了小的吧,以后见着小姐一定当祖奶奶一样……”   徐迦宁只目光冰冷:“光道歉就有用的话,还用律法干什么?若不是刚好有相识的人在,你们刚才想干什么?嗯?饶了你?你要知道,饶你一命就算饶了你了!送警察局!”   说着,当即拂袖,哦对了她没有袖子了。   人一转身,苏谨霖已是失笑,他左右一摆手,叫人将这几个送警察局关上几天,大步追了过来。   到了剧院门口徐迦宁站住了,她果然在等他,苏谨霖到她身侧,这才站住。   她回眸见是他,道谢:“谢谢。”   他扬着眉,并未看她:“大晚上的,怎么自己出来了?苏谨言呢?”   徐迦宁哪里知道苏谨言在哪里,她没回答,径自站着。   苏谨霖向前两步,见她没有要跟过来的意思,才又回头:“怎么?还要在这站着?不跟我回去?”   她回头看看,剧院的几个戏班不知在后台干什么,没有一个出来的,几分犹豫:“我在等我爹,他今天被邀登台了。”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跑出来看什么戏。   月牙挂在空中,夜晚的上海长街两边,各种霓虹灯牌交替闪烁,人来人往,繁华的街景都尽收眼底。苏谨霖将自家车开过来,让徐迦宁坐在了副驾驶上。   熄火之后,二人在车中坐着。   苏谨霖两手扶在方向盘上面,一点一点点着指尖。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伸手呢,徐迦宁端端坐在一边,别开眼看向剧院的门口:“为什么帮我?”   他轻笑出声,一手搭了车窗上面:“别想太多,就算不是你,也一样。”   他这个人有点恶劣,看起来,还没恶劣到骨子里1她眼帘微动,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总之,谢谢你,谢谢你刚才出手相救。”   说话间,红玉已经同徐老爹一起从剧院走了出来,她手里不知拿着什么,徐老爹背了一箱子东西,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什么,看样子还在为今天登台唱戏喜不自禁。   徐迦宁看着他,探头对他摆了摆手:“爹,这边。”   徐老爹看见她了,也对着她招手,她笑过,回身坐好,又看向了苏谨霖:“也谢谢你提议送我爹回去。”   苏谨霖眼底都是笑意:“别,我可没安什么好心,现在说你是苏唯我也不信,和你爹熟悉熟悉,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破绽来。”   徐迦宁:“……”   说话间徐老爹已经到了车边,苏谨霖当即下车,亲自给他开了车门,把东西收了车厢当中,让徐老爹和红玉一起坐在后面。   徐老爹见是他,脸色微变,不过闺女在车上,他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坐了进去。   苏谨霖启动离开,徐迦宁转过身来,两手举起对着徐老爹都竖起了大拇指来,眼睛都笑弯了:“我爹真厉害,唱戏都唱到大剧院来了,我看了,真不错。”   徐老爹满心欢喜,一下就被勾了起来,他是真高兴:“我也没想到,不过是个替补的,没什么的啦!”   说没什么,但是一脸笑意。   他仔细一想,也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在台上光顾着这点戏,没看台下,你什么时候来的,特意为爹来的?”   徐迦宁嗯了声,说来有一会儿了。   徐老爹不由得感慨着,说自己儿子一点不惦记他,还是闺女知道捧场的,苏谨霖在前面开车,听着她们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一言不发。   一路开车到华安街后巷,车速慢慢降了下来,到路边停车,徐老爹拿了箱子和自己衣服下车,徐迦宁亲自送了他下车,他什么都不让她拿,背着抱着往大门口走。   走得远了,徐老爹这才问她:“你怎么和他在一块?”   一路上徐迦宁都未提过刚才的事,这会儿也没打算提起,轻描淡写的:“没事,恰巧遇见的。”   徐老爹回头看了眼,想起来更多叮嘱:“这两天早晚都凉了,注意身体呀……”   徐迦宁跟了他身后,一直送进大门,院子里漆黑一片,前院后院都没亮灯。   徐老爹将背着的箱子往地上一放:“你哥不在家里,他这个混账……天天晚上不知干什么呢,都回来这么晚,你先回去吧,我收拾收拾东西。”   她在院子里站了一站,这才转身离开。   苏谨霖站在车下吸烟,烟头上的火星在夜晚当中一闪一闪的,他靠在车门处,还直看着她,那双桃花眼隐藏在暗夜当中,有些意味不明的。   徐迦宁走到面前,径直上车。   她坐好了,苏谨霖绕过车头,倚了她这边车窗,他在窗外吸着烟,背对着他,还有笑意:“诶!这是谁家姑娘,怎么上了我的车了?再不下车我可给人拐跑了啊!”   徐迦宁端端坐好,定定提醒着他:“八点了,我还得陪祖奶奶说会话,你要再不走,回去就迟了。”   好吧,她完全没有配合他这玩笑的意思,苏谨霖扔掉烟头踩灭了,回身上车。   再回到苏家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徐迦宁和苏谨霖都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能看得出来,苏家老太太特别疼爱这个孙子,见他们兄妹一起来的,念着之前的事还直让她们和好,她说从未怪罪过,不用和好。   惹得苏谨霖在旁偷笑,坐了一坐,徐迦宁带着红玉返回东园。   这个时候,苏谨言已经回来了,他站在二楼厅中打着电话,一句一句都是药品之类的,她上楼时候走得慢,听见他语气沉重,似是装药品的邮轮靠岸之后出了什么事,现在正在协商当中。   她直接回了房间洗手,糖球一直在自己的小窝里趴着,听见动静跑了出来。徐迦宁伸手将猫儿抱了起来,揉了揉又抱了抱,好半天了,听着客厅当中似乎安静下来,这才将糖球放下来了。   红玉打了点水来,站了一边直低着头。   徐迦宁洗着手,抬眼看见,皱眉:“怎么?”   红玉眼睛顿红,声音也低低的:“今天都怪我笨手笨脚的,惹祸了,幸亏有二少爷出现,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小姑娘两只手都绞到了一起,忐忑得不能自己。   徐迦宁在旁擦着手:“祸不是你闯的,他想找麻烦故意撞你而已,你没什么错,就是太害怕说错话了,这没什么,以后记住了,遇事不能慌,你比他们镇定,他们也顾忌两分。别说是不是苏家小姐,就是别人,假意说出一个大家姓氏吓他,他都不敢轻举妄动。”   红玉点着头,只觉自己没用,又拖后腿了。   这种事不是光调教能学成的,她那时候性子直,什么都写在脸上,那人都教她多少次,还不是自己吃亏了磨炼出来的,所以说,还的靠自己。   徐迦宁拍了她肩头,让她好好看着糖球,出了房间。   厅中明亮,苏谨言坐在桌边写着什么东西,常福侧立一旁,正和他说着话,二人见她出来了,都看了过来。   苏谨言还知道她出门了:“干什么去了?才回来?”   徐迦宁坦然上前:“我爹今天头一次上台唱戏,白鹤大剧院那,赶着去给他捧了个场,后来遇见苏谨霖了,和他一起回来的。”   他伸手抚额,不过没说什么。   看来真是实在疲惫,徐迦宁走了他的面前,对他伸出手了:“我有事,想给霍澜庭打电话,可我只接过,没有打过,你教我下。”   的确是很忙,不过,苏谨言还是在桌上拿出了记事本,他将霍家的电话号码和她房子的那台,都写了她手心上面,然后拿起桌上的电话给她做着示范,教她打电话。   徐迦宁学会了,赶紧回了房间。   红玉在收拾东西,小糖球直跟着她身后,她回头将猫儿捞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糖球吃了点东西,白天也睡够了,这会儿喵喵地直叫着,可爱得紧。   走到床边坐下,徐迦宁一手拿起了电话,拨通了霍家的电话。   电话是别人接的,问了霍澜庭了,佣人说刚好在,片刻之后,男人走过来拿起了话筒,先比她开了口:“霍澜庭。”   没等她说话呢,猫儿喵了一声。   霍澜庭的声音顿时带了几分讶然:“苏小姐?”   徐迦宁很直白:“我考虑了下,其实我们之间,还是可以合作的,明天上午,你有空的时候见一面。”   他当然说好,言语之间还带着些许笑意:“小猫儿还好么?”   当然好了,她迫不及待与他分享了下猫儿的名字:“它现在叫糖球,很乖的。”   霍澜庭嗯了声:“有多乖?”   徐迦宁单手抱猫,笑着刚要哄着猫儿让它喵喵两声,忽觉不对,干什么要跟他说这个。   想到正事还没有问呢,立即又板起了脸来:“对了,我还有件事顺便问下你,你们霍家是不是有个谁在小学当老师呢?”   他顿了下:“那是我姐姐霍麒麟,你问她干什么?”   竟然真的是霍家人!   徐迦宁又有笑意:“没什么,明天见。”   飞快挂断了电话,她将糖球举了起来,一逗弄它了,小猫儿喵的一声,软软的美美的。   她对着它笑,又抱了怀里。 第49章 贵妃的懒觉   早睡早起是她的习惯,本来已经要睡下了,可穿了睡袍,躺在床上却有点睡不着了。   好像落下了什么事情没有做,她记性很好,很少有忘记的事,从头理顺了遍记忆,一天当中,她做了很多事,从一早起来,和苏谨言去霍家,到晚上陪着苏家老太太说话,似乎没忘记什么。   打开床头灯,探身去看,糖球乖巧地趴在了床边,抱着个毛团睡得正香,小家伙呼吸浅浅,每呼吸一次,那白色的一小团,就起伏一次,柔柔软软,光是看着,就满心的欢喜。   她没有碰它,定定看着它。   片刻之后,起床下地。   徐迦宁在柜里拿出一件旗袍临时换上了,随手将长发拢起来,又看了眼时间。   走出房间,楼上静悄悄的,平时为了方便照顾苏夫人,苏谨言父子都在这楼里住,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今日有些过分安静了,她悄然下楼,已经想起来什么事没做了。   她还没确认,苏夫人有没有睡着。   下了楼了,一楼有两个老妈子一起叠着衣服,静悄悄的,娟姐不在楼下,徐迦宁问了她们,说是苏守信还在屋里哄着,平时这个时间早就睡着了,今个不知道怎么了,还不睡。   徐迦宁没有冒然上前,坐了沙发上面。   因为苏夫人喜欢看书,所以一楼厅中放着书架,她在上面挑了本《上古神论》,拿了坐在沙发上面翻开了来。也就十几分钟的样子,才翻看了几页,长廊的那头房门开了,苏守信走了出来。   他这会一身青衫,连眼镜都没戴,一边走还一边揉着眉心,神色疲惫。   看来,苏夫人应该是睡下了。   徐迦宁余光当中瞥见他走过来了,垂下眼帘,好像是看书入了神,苏守信一过来,李妈立即迎了上去,直问他要不要喝茶。   他点了点头,很快,李妈倒了茶过来,推了他的面前来。   徐迦宁书页一翻,哗啦一声,李妈好像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小姐,连忙说自己糊涂了,过去再倒一碗茶送了过来。   苏守信靠坐在沙发上面,先是发了一会儿怔,听见翻书的动静,又回头看她。   她只当不知,只低着眼帘。   恬静,还正值青春,这般年纪,同女儿一样大的。   苏守信摆手让两个佣人先下去,在长几上拿了烟抽出来一根烟,放在了口中,长几上放着火柴,他伸手拿过来把烟点着吸了两口之后,又看向她。   “你叫什么名字?”   厅中没有别人,他声音也不高,那根烟在他指尖还亮着火星,徐迦宁放下书来,这才端起了茶,先应了一声:“我名迦宁,徐迦宁。”   苏守信哦了声,又问她哪个迦哪个宁,她说了一遍。   他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完全就是随口问的,徐迦宁如实答道:“我妈早没了,我爹和我哥哥把我拉扯大的,他们都是不是本地人,后搬来的。”   说着抿了口茶,还看着他。   苏守信似心不在焉地,不过闲谈两句:“有时间就多陪陪老太太,她身子不好,多让她高兴高兴。”   之前本来就不大好,前日因为苏谨霖闹腾一回又伤了气息,一天都呼吸不畅,徐迦宁先是点了头,乖巧得很。他叮嘱两句,看了眼手表,这几分钟没有再次醒过来,他妻子应该真的是睡着了。   他将烟掐断按了烟灰缸里,徐迦宁瞧着他这动作,忙压低了声音,还往他这边坐了一坐:“苏先生,我有一件事相求,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苏守信才要起身,闻言没动,看着她的眉眼,心中微动:“什么事?”   十几年过去了,那时候还没有照片,他才留洋回来,女儿就失踪了,可想着妻子画过的画像描绘,长大了也该是这般动人的吧。   一楼特别安静,徐迦宁声音特别低:“实在冒犯,难以启齿。前日苏谨霖指我的时候,我爹来了,送他走的时候,才在他口中得知,我其实不是他亲生女儿,只是捡来的。虽然我感念他养育之恩,却不知生身父母还在不在世上,一直放在心上,苏先生能不能帮我查一查。”   她定定看着苏守信,后者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明日让谨言查查,那些年拐子盛行,做太多孽。”   背后的疤印,苏家老太太那么大的反应,他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了,他并未在意,其中自有蹊跷。   有些话不能直说,她虽然不愿从徐老爹处下手过问,但送苏婷和苏家老太太的反应来看,背后这印子怎么能那么多巧合。   她的照片落入苏谨言的手中,是巧合。   他看她模样,急于找人来老太太面前尽孝,也急于阻拦苏婉和霍家的婚事,这才不顾她狮子大开口,把她带回了苏家来。   徐凤举也有疑点,但愿是她想太多。   苏谨言比她大四岁,他在苏家掌事,心思缜密,若有心细查,必然首当其冲。   但是他没有,是以,不能指望他。   苏谨霖几次试探,他非但没有针锋相对,还处处相让。   只不过,苏谨言对她更加体贴,甚至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很奇怪,即使待她这样,她也难以信他。   徐迦宁放下茶碗,声音更低了,故意说道:“他能帮我查最好了,可他不让我跟您说这件事,千叮咛万嘱咐了,没事吧?”   她就像一个无助少女,眼中还有惶恐。   苏守信沉吟片刻,问她生辰日期,原主本身是有生日印象的,徐迦宁想找到真相,自然是如实相告:“我爹说是六月二十六。”   她故意说在徐老爹处得知自己是捡来的,也报了自己生日。   细心的人一听便知,既然是捡来的,生日都不一定真实,这日子是一个月里普普通通的一天,可苏守信听了,却是怔了怔。   苏唯丢的那天,也是六月二十六。   他又想吸烟,手摸到烟盒了,不知想到什么又放下了,回头看着徐迦宁,人已是温和许多:“你安心住下,改日让警察署把当年的案底再翻出来看看,许能有什么蛛丝马迹。”   这样最好,她可什么都没说。   徐迦宁起身谢过,这回可是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平日这时间早就睡着了,她身子娇,可禁不住折腾,回了浴室洗手洗脸,这一次可真是倒了床上就睡着了。一睡就是一夜,梦里回到了深宫,在殿中行走,身后仪仗队都不敢抬头,好不威风。   徐迦宁向来早睡早起,红玉也习惯了早早过来伺候着,但是今日七点多了,人还没起,因为是见识过这姑娘的起床气,还不敢叫她,来了几次都退出去了。   早上八点整,苏谨言穿戴整齐,正要走,霍澜庭亲自登门,说是约好了一起看电影,进东园就上楼来了。   厅中的大镜前,苏谨言单手系着袖扣,一夜休息,已恢复了平时神色。   霍澜庭手里还拿着车钥匙,径自走了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花圃,直摇着头:“苏大哥,到了百花齐放的时候了,有时候你想一家做大,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谨言系好袖扣,从娟姐手里接过西服外套穿了身上:“你来接她看电影,还是来等我?”   霍澜庭头也不回,只有些许笑意:“当然是来赴电影之约。”   苏谨言回头瞥了他一眼:“百花开放,尚还有王,你才从医院起步,莫要贪心,小心翻船。”   说着转身下楼,人是从容,可脚步匆匆。   死撑着对他没有好处,霍澜庭从国外引进的药品已经打入各家医院,他在厅中坐了片刻,早有人送上茶水和点心。   徐迦宁还没有起床,红玉看见霍澜庭人到了,赶紧回房间叫她。   梦中很是惬意,徐迦宁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   红玉轻手轻脚推着她手臂,在她耳边直说着:“小姐快醒醒,小姐快醒醒,霍少爷来了,人正在厅里等着您呢,快醒醒,醒醒……”   好像是她身边的太监小五,说什么谁来了谁来了的。   徐迦宁嗯了声,还闭着眼慵懒至极:“嗯?”   红玉连忙又凑近了些:“小姐,霍少爷来了,他在门口等您呢,小姐……霍少爷来了,他就在外面厅里等着您呢!”   啰里啰嗦,霍少霍多的,徐迦宁还未完全清醒,闭眼斥道:“不见!”   说着,还翻了个身,呼吸浅浅,似乎又睡着了。   红玉可不敢再叫,赶紧走出了房间,霍澜庭还在厅中椅上坐着,他不知哪里得了今日的报纸,正低头看报,一点不像等人的模样。   她咬着下唇走了过去,实在不敢大声说话:“霍少爷,我们小姐昨晚上有事睡得晚,现在还没起呢,这会儿也叫不醒。您看,要不……”   她想说让他等会再来,可没胆量说出来。   霍澜庭报纸在指尖一抖,立即放了一边,站了起来:“好吧,虽然不大合适,我亲自去一趟吧。”   诶?   诶诶诶?   眼看着他真的往徐迦宁的房间走过去了,红玉连忙跟了上去:“霍少爷,这不好吧,这不合适……”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他时间宝贵,自然不可能来来回回,大步走了徐迦宁的房间门前,霍澜庭伸手敲门,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翻身,就当没听见。   徐迦宁抓了薄被蒙住自己。   当当当!   当当当!   再翻身,在被底捂住耳朵。   当当当……   实在忍无可忍,她掀被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快步走了门前一把将房门打开了来!   她身穿宽松睡袍,露出雪白的胳膊和小腿,因为赤着脚,一眼瞥见就连脚趾头都莹润得很,上面都是红粉色装饰星点,可爱得很。霍澜庭轻咳一声,转过身去倚了墙边:“你不是好奇我姐姐的事?她今天上午没课,正好听说我约你,想见你,要不要去?”   一腔怒火顿时熄灭,徐迦宁将红玉拉了进来,咣当一下关上了房门。   “稍等,马上就好。” 第50章 贵妃的新鞋   房门一开,徐伽宁从房间当中走了出来。   她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件蓝色连衣裙,梳头洗脸,只不过没有太多时间上妆了,索性素着一张脸,光在唇上点了粉红,看着更软几分,娇俏可人。   霍澜庭站在落地窗前,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   脚步声在他背后响起,徐伽宁走过他身边,已然先往楼梯去了:“走吧。”   好像一直等着的人是她一样,转身跟上她的脚步,看着她的背影,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是不慌不忙,这般仪态和从前的小二宁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   这样的念头一经在心里闪现,立即被压了下去。   互相合作而已,霍澜庭一手轻抚心口,按住跳得稍快的心,不紧不慢走在徐伽宁身后,她连衣裙裙摆些微摆动,纤细白皙的小腿随着动作更大幅度出现在眼底,目光向上,腰肢纤细。   今日可未编结,她将长发高绾在脑后,荷叶翻领之上,露出了雪白的颈子,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能看得见发底那些细碎的茸发。   怎么办,那些茸发都似在叫嚣,好可爱。   徐伽宁今日走得急,随便穿了一双白色高跟鞋,跟有点高,走起路来不大舒服。刚开始穿高跟鞋都是这样的,她走路的时候尽量缩紧脚尖,下了楼来,一楼的客厅当中,苏夫人坐在沙发上面,正在喝茶。   这个女人,无时不刻不是优雅的。   即使是疯了,也是个优雅的疯子,她一手摩挲着茶碗,抬眼看见了徐伽宁,顿时笑了:“朋友来接你了?要出去玩么?”   苏夫人是时好时坏的,徐伽宁不能确定她是否记得自己,只是对着她笑了笑:“嗯,我和朋友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正说着话呢,门前匆匆走进一人。   苏谨霖一手还拿着烟,进门时抬眼看见他们,环顾一周登时笑了。   他快步走了沙发前面,回身挨着苏夫人就靠坐了过来,抱着她一边手臂,弓着身体靠了她肩头上面:“妈妈诶,可怜可怜你侄儿吧,我要被他们烦死了,天天让我去见亲,你说她们要是都像妮儿这样好看,也就罢了,真是要了我的命了,我不想结婚!”   说着他还死命蹭了蹭,然后叫了声妮儿,问她干什么去。   苏夫人好像对这名字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一手按在苏谨霖的脸上,给人推了起来,还回头看了眼徐伽宁:“我妮儿当然好看,她长大了以后比小时候还乖,还招人疼。”   徐伽宁才走到沙发后面,苏谨霖没个正经,可他回头瞥着她时,又颇有挑衅意味。   她知道,他这是看着苏夫人状态好,故意叫她妮儿,试探她们母女亲情。刚才苏夫人的那一眼已经让她心里有了底,站在沙发背后,两手从后面揽住了苏夫人,徐伽宁一低头,在苏夫人脸上亲了一口:“妈,我先走了,朋友等着我呢!”   苏夫人回手在她脸上摸了一下,也是一脸笑意:“去吧!”   徐伽宁站直了身体,瞥着苏谨霖。   他眼底笑意真是不怀好意,她开始相信了,那天救她,只是巧合。   可能就像是他说的那样,不是她,他也会出手……的吧。   这人笑脸实在碍眼,临要走过时候,徐伽宁手包从沙发上面扫过,到他眼前了,他偏头躲过,再回头时候,她已经走远了去,光能瞥着她背影。   出了门了,阳光已经暖了起来,徐伽宁快走了两步,扫去心头不快。   霍澜庭默默跟了她后面,一点动静都无,她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来,不想人就在身后,悄无声息的,一停下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   站住了,她后退一步,才抚住心口:“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怎么一直在后面?”   霍澜庭目光复杂,走过她的身边:“你和苏谨霖关系很好?”   她什么时候和苏谨霖关系好了,徐伽宁当即皱眉:“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同苏谨霖关系很好的?”   人是头也不回:“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有心追上去,鞋面有点磨脚,徐伽宁停下来看看,脚面已经红了,这双新鞋,真不应该这么穿,可已经让人家等了一早上了,再回去换,实在有点不像话,只得忍一会儿了。   出了碧情园,二人上车,霍澜庭今日没叫司机,亲自开的车。   徐伽宁上车的时候特意坐了后面,在车上脱了鞋,总算缓解了下疼痛。   霍澜庭从前面车镜看见她低着头,不知她在干什么:“别低头,一会儿又晕车了。”   她深知晕车的难受,当即靠坐了后座上面,一坐下来了,许多疑问就浮上心头了:“你怎么知道我想见你姐姐?”   霍澜庭:“昨日你才问过,我正想问你,问她做什么?”   什么样的理由,昨天晚上就已经想好了,徐伽宁慢慢说道:“昨日我去学校那边打听了一下,遇见她了,她当然不认识我,但是我听别人说了,说她是你霍家的人,是位好老师。我不仅是好奇,还想同她学习学习,能见她就更好了,我尊崇文化人,想充实自己呢。”   她真是知道上进了,再不是无脑的二宁了。   霍澜庭勾着唇角,并未多想:“从前你还见过她的,不过那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了,后来我姐姐留学回来一直在外面工作,今年才搬回霍家,已经约了她,一会儿就能看见。”   原来是这样,徐伽宁连忙追问:“霍麒麟,这名字听起来跟一般人都不一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结婚了没有?”   街边黄包车连成一排,今日不知又有什么运1动,霍澜庭慢开车,从人群边上走过:“在她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夭折了,她出生的时辰火旺,因她生来哭声大,我爹特别喜欢她,抱了她说我这女儿的命定是极好的,给她取名霍麒麟,希望她能破所有厄运。她长大之后果然和一般女人不同,你见了她别被她带偏就好。”   什么样的人,怎么个不同的法,徐伽宁更是好奇:“她怎么和一般女人不同的?”   到了十字路口,转过车身了,霍澜庭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同学当中,多是国内外知名人士,回国之后,我爹也积极参与她的婚事,但是她今年已经三十有三了,依旧未婚,她说要为教育奉献。”   脑海当中,一下浮现了那天看见的身影,霍麒麟在徐凤举的肩上靠了一靠,虽然短暂,但她亲眼所见。按着时间上来说,这位霍小姐比徐凤举还大五岁,她留洋回来时候,她们还未来上海,所以她不婚一定是和徐凤举没有关系的。   可是,她哥哥也说过了,他这辈子不结婚。   徐伽宁在心中衡量了一下,两家地位悬殊,霍麒麟海外留学,同学朋友多半是国内外知名人士,相比而言,她哥哥徐凤举不过是依靠着霍家,跟着霍澜庭身后的一个人。   这样的两个人,不知如何能有交集。   想了下,试探着问了下:“那,我哥哥认识霍小姐吗?”   霍澜庭顺着路边转进了旁边的停车区域,调转车头,稳稳将车停好了,这才下车帮她打开了后面车门。   “今年她去小学教书,我不放心来来去去,特意让你哥做了一段时间司机,他怎么能不认识,下车吧,到了。”   徐伽宁左右看了下,门前并没有什么餐厅,不过她还是下了车来:“这是哪里?”   霍澜庭的目光直落在她的鞋上面:“鞋不舒服,那就换一双。”   嗯?   徐伽宁顿时抬头,这才明白过来,前面有两家鞋店,看着门牌,都是老字号的。她脚面上的确快磨破了,之前脚踝处就伤过,为此感染了还打过针的。   只不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注意到了,竟然这么细心。   跟上前去,她弯了眉。   霍澜庭带着她走进一家鞋店,洋伙计连忙迎上前来,一连串说了一通听不懂的话,他交流无障碍,也都是她听不懂的话。   片刻之后,霍澜庭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将她带到里面软椅上坐好。   他亲自蹲下身子来,脱下了她的鞋,脚面上已有一道红痕了,霍澜庭将这双鞋放置一边,很快,洋伙计拿了另外一双白皮鞋。   相比较而言,这双跟矮一点,鞋面更宽一点,霍澜庭伸手扶过徐伽宁的脚,亲自帮她穿上了。   他动作很轻,她虽然有一瞬间的犹豫,但真是被人伺候惯了,这样反而更舒坦一些。   霍澜庭扬起脸来:“走走看。”   两只鞋都穿好了,徐伽宁扶了他肩上站了起来,前后走了两步,果然舒服多了,不过,他怎么对她这么上心呢。   无事献殷勤,徐迦宁走了一圈,又坐回了软椅上:“真是让人受宠若惊,为什么给我买鞋?”   她低着眼帘,目光浅浅,还有些许防备。   随着她动作,小腿露出更多。   霍澜庭回身脱下外套,一伸手盖在了她的膝盖上面,他站了起来,又叫伙计拿了别的鞋来试,等人应声走了,他这才回眸。   “你先告诉我,昨天,你给我一块钱干什么?”   徐迦宁唇角微抿,光只是眨着眼。   霍澜庭低眸看着她:“若为道谢,不必给钱,若为猫儿付钱,不值那些,若讲心意,钱算什么?”   她不言语,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洋伙计随后又拿了几双鞋来试,最后还是买了最开始看的那双白鞋,徐迦宁始终坐在软椅上面,始终未动,霍澜庭付了钱才回来。   旧鞋已经拿好了,他走到她面前,低眸便笑:“我也好奇,这次你要不要准备一下,怎么谢我呢?”   怎么谢他?   徐迦宁想了下,一手在旁握掌成拳,看着他眉眼伸出了手去:“给。”   和上次一模一样。   他忍住笑意,伸手来接。   她那只纤细的手到他掌心上面,慢慢舒展开来,这一次,真是什么都没有,她只是握住了他的指尖。   然后她说:“你的手很好看。”   四目相对,她夸得一本正经的,然而他只想笑:“这算什么?”   徐迦宁已然放手,坦然看着他:“谢意。”   她的谢意,是对他的夸赞,而明明只不过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第51章 贵妃喝醉了   上海唯一一家带屋顶花园的餐厅在北海街上,徐迦宁初来时候,为了熟悉这时代是来过西餐厅的,但是她没来过这个叫做雅德的餐厅,更不知屋顶花园是什么,跟着霍澜庭上了楼,她开始庆幸已经换过鞋了。   走上屋顶,地台上面藤椅环着只有三桌,绿藤缠着花枝在高柱上遮着些许阳光,旁边的木架上面,都是花儿,还未走过去,就看见一人坐在其中一个藤椅上面,正背对着她们。   很美的地方,徐迦宁跟在霍澜庭的身边,一起走了过去。   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女人转过身来,她穿着一身及膝的白色旗袍,腰腹往上,一朵清荷粉红交映,霍麒麟绾着长发,身形窈窕,走了近了,才能看清她的脸。   霍家儿女多精致,她妆容浅淡,但眉眼精致,可谓能称得上是个美人。   尤其像她这般,脑后绾起的长发发梢还烫了卷,虽然知道她已经三十多了,但看起来十分妩媚,走近了,她迎上前来,一把拉住了徐迦宁的手。   “诶呀,小宁宁都这么大了,看看,是不是都把姐姐忘了?”   “……”   她的确没什么记忆,霍澜庭走过她身边,已经提醒了她:“叫姐。”   她连忙叫了一声:“姐姐好。”   霍麒麟很是亲热,拉着她就先坐了下来,霍澜庭也坐了她旁边,先倾身到她耳边笑了下:“小心别被我姐卖了,她精明的连我都自叹不如。”   说完起身去点餐,霍麒麟在他背后瞥了一眼:“诶?现在就开始知道护短了?”   徐迦宁仔细打量着她,从样貌上讲,这位霍小姐其实很温婉,没有什么攻击性,但是她举手抬足之间,都带着一种自信,她和苏婷还不一样,苏婷是张扬的,而霍麒麟是内敛的。   她不愧是一位老师,更偏文化人。   她还说什么护短,徐迦宁唇边是浅浅的笑意,反手握住了霍麒麟的手:“其实我对姐姐真是仰慕已久,今日得以相见,很是激动,希望姐姐别嫌弃我文化浅薄,我还想以后跟着姐姐多学点东西呢!”   霍麒麟眉眼弯弯,也是一脸笑意:“别这么说,其实我也常听你哥哥提起你,之前就很想看看你长大之后变成什么样了,最近更是听说你去了苏家,更得见你一面了。”   她竟然这么坦率,直接提及了徐凤举。   徐迦宁笑意更浓:“姐姐常能见到我哥么,我都有两天没看见他了。”   霍麒麟当即点头:“几乎每天吧,他有空的时候会来接我下课,说起你来,还很烦恼,希望再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一副封建思想难以改变的。”   她哥哥的确是总操心着她的婚事,按着霍澜庭说的,那他作为霍麒麟的司机才天天接她下课,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亲密究竟怎么回事,一时间还不敢妄自揣测。   霍麒麟很是善谈,在她面前也丝毫不避讳谈及徐凤举,对于他的老脑筋颇为不赞成的模样:“不要听他的,现在那些封建旧思想应该改变了,女人要自强自立,小小年年不要光想着结婚,婚姻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只有找到了真正相爱的人,才能去碰触。”   说的有道理,但是她不想知道这些,徐迦宁点头表示受教了:“那姐姐可有结婚对象?相爱的人?”   霍麒麟当然摇头,仍旧一脸笑意:“很遗憾,我没有。”   徐迦宁很不死心:“也没有喜欢的人吗?”   其实她这么问已经有些逾越了,不过霍麒麟思想前卫,并不在意,她真是一脸遗憾的模样,坦然看着她:“以前曾有过,但那都过去了,现在没什么喜欢的人,除了我那些学生们,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爱谁了。”   只这么一眼,她已经相信了,这位霍小姐说的,是真话。   霍澜庭去而复返,很快有人上了红酒,霍麒麟酒量不错,她一喝酒豪爽起来,立即像变了个人似地,还直撺掇着徐迦宁与她一起。   其实从前她很少喝酒,红酒味道有点甜,徐迦宁不禁劝贪杯多喝了几杯。   霍澜庭拦也没拦住,霍麒麟酒过三巡,这才说出今天赴约的目的来,挨近了许多,一脸正色:“宁,你现在在苏家,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能见到苏谨言的吧,他们家在恒兴那块有一地皮,其实不值多少钱,前朝遗留下两排院落,很适合做学校。我和朋友在上海跑了几个地方了,唯独那地方,稍微修缮修缮,就能招学。   可是我们找了苏家几次,苏谨言都不答应,可能你们还不知道,现在我们缺什么,缺的是思想,现在还只有有钱人家的姑娘能送出去读书。为什么呀?因为好多女孩一生下来,她的命运就是为她的哥哥弟弟让路,我何其幸运生在霍家,父兄疼爱,能留洋读书,可也何其不幸生在霍家,我看着嫂子们如何教育侄女,看着姨娘流泪,我想改变这些。所以我想建女子学校,你看看你看见苏谨言了,能不能劝劝他,说一说这件事?”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原来不是无缘无故来见她的。   细想了下,苏谨言是商人,他既不答应也一定有不答应的道理,她现在又算什么,说什么他能听进去呢,不过忙还是要帮的,哪怕是为了霍麒麟的这份心。   于是点头,笑着应下:“好,我试试。”   这姑娘也真是痛快,霍麒麟再次为她倒酒,与她讲去学校的事,生了悲愤之意:“其实之前美国修女院曾提议合作承办女子院校,但他动机不纯,我国女子尚且在觉醒当中,自然是自强自立才好。”   在古时候,女子多为依附男人生存,现在时代不同了,想法也随之改变,霍麒麟生在霍家,长在霍家,她和苏婷有相同的地方,又有不同的地方,以前徐迦宁还想过有钱了,可以为苏婷买选票。   现在在霍麒麟面前,又觉着,如果有钱了,其实她可以建学校。   霍麒麟十分健谈,她讲了上海的形势分析,以及这么多年来一共存在过的几所学堂,从黄浦江说到电影院,各行各业她都了解一点,徐迦宁听得十分入神,仗着并无醉意,红酒也不知多少下了肚了。   这次见面两个女人都非常愉快,天南海北,从古论今,徐迦宁也和霍麒麟讲起旧时制度,霍澜庭只在旁相陪,在一旁听着她说旧时事,心中更是诧异。   红酒后劲大,等察觉到头晕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了。   霍麒麟常喝红酒,自然知道酒力,没什么事,徐迦宁站起来试了试,只觉天旋地转,还好霍澜庭一把扶住了她,她眼前眩晕得厉害,可是知道厉害了,说着头疼要回家。   霍澜庭才是头疼,因为她站立不住,几乎已经挂了他的身上。   霍麒麟哭笑不得,姐弟两人一起扶着她下楼,本来就晕,哪里还敢让她坐车了,赶紧叫了黄包车来,霍澜庭将人抱到车上,他也跟着坐了上去。   霍麒麟自然是有人接的,摆了手让他先走。   这个模样,走也不能给人这么送回苏家去,醉醺醺的,要是没遇着人还好,遇着谁了,真是失礼。霍澜庭让车夫拉着她们去新落成的同方医院,刚好他还有事,估计让她在他休息室躺一会儿,等他忙完了,她也该醒酒了。   黄包车走得不快,徐迦宁胃里难受,头也晕,靠了他的肩上真是浑身无力。   霍澜庭单手扶着她,竟也心情复杂。   到了同方医院门前了,霍澜庭先行下车,可这时候的徐迦宁半阖着眼,两颊微红,更没什么清明了,他伸手扶她下车,她靠了车中说什么也不动了。   车夫靠立一旁,直看着他们,霍澜庭顾不上别的,到底是一弯腰直接将人抱了下来。   一路走进医院,有认识他的小护士迎上前来,以为出了什么事,霍澜庭让人去开休息室的门,自己则将徐迦宁扣在怀里,不让人看清她的脸面。   小护士给开了休息室的门,霍澜庭一步不停,直接将人抱了进去,徐迦宁下意识抓着他的领口,口中还念念有词说着什么。   休息室里有一张单人床,最近才放的,小护士好心给铺好了被,赶紧出去了。   霍澜庭将人放在了枕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帮她把鞋脱掉,抓过薄被来盖住了些许,徐迦宁睡眼朦胧,偶尔梦呓两句,有点听不清她说的什么,低眼看着她,这姑娘呼吸浅浅,胸口起伏不定的……   目光往上,脸上还有一丝碎发,霍澜庭伸手将碎发撩起,掖在耳后。   额头上光洁如初,鼻息之间还有淡淡的酒香,他坐了她身边,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移不开目光。   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仔细看她眉眼。   眉如远山,眼……半梦半醒之间,她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霍澜庭才要坐直,徐迦宁一手已经抚上了他的脸,就像施了定身咒一样,他当即定住。   徐迦宁目光迷离,只手游离:“你这个山精,怎么还在?”   说的什么醉话,指尖划过他眉眼,霍澜庭喉结微动,一把抓下她那不安分的手,放了被下去:“你醉了,休息一会儿再走。”   这话她听得懂,她也真闭上眼睛了,低声说了句什么。   没太听清,他伏身过来细听:“嗯?你说什么?”   徐迦宁似有不耐,手又在被底举起来摆了摆,声音倨傲:“我说知道了,本宫累了,你退下吧。”   呃…… 第52章 贵妃的梦话   睁开眼睛,屋顶是陌生的白。   徐迦宁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躺在之前来过的霍澜庭那间休息室里面,屋里没有人,她坐了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微风从窗口吹进来,浑身发冷。   不知是谁用被子给她盖得太严实了,这会出汗了,被风一吹,当然冷了。   鞋在地上,伸脚穿鞋,一低头还有点头晕。   下地走了几步,徐迦宁伸手抚额,没想到这什么红酒后劲这么大,暗暗告诫自己可不能再多喝酒了,四下环顾一周,发现自己的包就挂在墙上。   才醒酒,口渴了。   桌子上还摆着水杯,走过去看了眼,里面有水。   不过这个地方,人来人去的,只怕水杯是谁看见了谁用,她心下犹豫,到底没有喝,快步走了门前打开房门,往走廊上看了看,病患和大夫还有护士来来回回走过,没有看见霍澜庭的身影。   徐迦宁在门口站了一站,遇着有经过的护士,连忙叫住了她,问她可看见霍澜庭了,说起来是巧了,这个认识,知道是同方医院发起人,见她是在人家休息室门口站着的,忙说没有看见,但是能帮她打听一下。   有人能帮着问也是好的,徐迦宁求她帮忙打听一下,转身回了休息室。   这一次可能好好打量一下这间房间了,休息室里一排书架,单人床,办公桌椅,里面还有单独的浴室,比起之前来过的时候,窗前还多了一个窗帘,上面一溜的小碎花,看着十分清新。   在浴室里面整理了下头发和裙摆,不多一会儿,听见门响,有人回来了。   徐迦宁从浴室走出来,霍澜庭这会儿穿了白大褂,正是关门。   “醒了?”   “嗯。”   霍澜庭脱下白大褂,挂了墙上:“睡了一下午,感觉怎么样?”   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了,徐迦宁下意识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她抿了下耳边碎发,其实还有一点头晕。   “没事,就是有点口渴。”   她说口渴了,霍澜庭走过来,将桌上的水杯往前推了推,说是特意给她倒的水,用的是他个人的杯子。   这样还好,徐迦宁拿起水杯喝水。   霍澜庭在旁看着她:“娘娘,小心烫……”   徐迦宁:“咳咳……咳咳咳……”   一口水才咽下去刚好呛到,霍澜庭忙是过来给她拍着后背。   徐迦宁顾不上气不顺了,回手抓住了他手臂:“你刚才叫我什么?”   霍澜庭眼底都是笑意:“史书看多了吧,睡着了还口口声声自称本宫……”   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什么,徐迦宁更是心急:“我还说什么了?”   还说什么了,他还轻拍着她后背给她顺着:“你说你是贵妃,皇贵妃。”   徐迦宁揉着眉心,头更疼了:“……”   好在霍澜庭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去,见她神色不自在,还以为是娇羞着不好意思了,顺了气了,又把水杯往前推了推:“看了杨贵妃的电影,做梦了?”   就连理由都帮她想好了,徐迦宁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仔细瞥着他的脸,面不改色:“是做梦了,怎么样,我刚才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丑态了?”   什么丑态?   怪可爱的。   霍澜庭忍住笑意,背过了身去。   他还笑,她更觉懊恼,直蹬着他。   时间不早了,霍澜庭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拿了休息室的钥匙,在门口等她。她快步走了出去,压下心中恼意。   他回身锁门,有两个路过的小护士看着她直笑,一路低着头跑了。   徐迦宁左右看看,疑心顿起,霍澜庭锁好门了,才是转身。   她直看着他:“她们为什么也笑我?”   他回头看看,果然有几个小护士看着他们这边交头接耳的,徐迦宁来过医院两次了,都是跟着他来的,两次都在他休息室休息了,上次还顶着他画的猫儿走的,当然有人好奇。   平时总有人刻意接近,恰好刚才已经有人问过他了,他直言说是未婚妻,所以更多人来回走过,应该就是好奇。不过这没必要让徐迦宁知道,他本来没想说,可惜年轻的小护士都爱起哄,推来推去就冲过来了。   “七少,这位就是您未婚妻呀,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吃到喜糖啊!”   “……”   她们嘻嘻笑成一团,徐迦宁这才明白过来,她们在笑什么。   无非就是起哄而已。   原来不是笑她,她面色如常,并未放在心上,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什么未婚妻她不在意的,他心里反而不舒服,霍澜庭一走一过,没有理会那些人。   出了医院,外面日头已经偏了西。   没有急着叫车,两个人漫步走在街头,街上人来人往,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徐迦宁知道今日相约的目的,走了几步,开门见山:“我可以帮你遮掩一段时间,但是那是多久呢?苏老太太去世之时,就是我离开苏家之日,她身子已是强弩之弓,我应该住不了太久。”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她不是苏家的孙女这件事就会被大家知悉,那个时候,霍家是什么样的反应,恐怕现在都不得而知。   霍澜庭嗯了声:“两个月,等我将上海的医院都拉拢过来,打破苏谨言的药品垄断,就有条件和他谈判,那时候你可以全身而退。”   两个月的时间还不长,徐迦宁应下了:“好,那需要我做什么?”   两个人刚好走到桥上,河水蜿蜒流过,西边夕阳落下,河水金灿灿的,她站住了,眼底都是霞光,他站在她的旁边,目光灼灼。   “霍苏两下会提起婚事,举行订婚仪式,暂时做我两个月的未婚妻,就这样。”   “好。”   徐迦宁转过身来,眼底多了些许计较:“然后呢,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看看,看看,一点都不会吃亏,全新的徐迦宁,就是眼前这个,霍澜庭一下失笑。微风吹过,她脸边又有碎发,他抬手将那碎发掖在了耳后,语气已是不由自主柔了下来。   “那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其实徐迦宁还没有想好。   她垂眼想了下,给自己一个犹豫的机会:“让我想想,明日再告诉你。”   眼帘微动,脸上神色都淡淡的。   真的变化很大,这两年时间没有见过,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个姑娘,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霍澜庭转过身来,先走一步,站了街边等着她。   “既然是假装恋人,人前也要假装亲密一些才行,太过分的事不会有,但牵牵手总会有的,你得有心理准备。”   说着,他对着她伸出了手来。   那只手修长秀美,徐迦宁坦然上前,疑惑地看着他:“现在也不在家里,没在人前,没必要的吧?”   的确是,他似乎忘了。   霍澜庭眸光微动,也是将手放回了口袋里:“说的也是。”   他转过身去,身形颀长,徐迦宁在背后看着他,想起每一次他牵她手时的温暖,心中微动,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拒绝太唐突了,她快走几步,到他面前拦住人又站住了。   主动伸手出去,她叫了他一声:“要不,先试试?毕竟,习惯成自然的么。”   她神色自然,好像两个人牵手是理所当然一样,低着眼帘看着她的手,纤细娇小,身体自然而然地就做出了反应——他牵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同每一次都不一样。   二人并肩而行,徐迦宁很是配合,甚至还勾住了他的指尖,才走开几步,霍澜庭就站住了。两手还握在一起,他指尖微动,嗓音略沉:“别乱动,我怕痒。”   她哪里有乱动,她也怕痒的呀!   很痒的么?   徐迦宁试图抽手出来,可才有后退的意思,霍澜庭一把将她手握紧,整只都包了掌心里,这一次走得更快了一些。   两个人在街头走了一会儿,掌心更觉温暖。   霍澜庭想起她之前的婚姻,心中生出了些许别样的滋味来:“之前结婚,你和……”   话未说完,徐迦宁已经挣脱了开去。   她心里还记挂着哥哥的事,才想起来应该坐黄包车的,刚好看见街边有黄包车走过了,赶紧招手叫过来了。   根本没听见霍澜庭说什么:“我回华安街有点事,不用你送了。”   黄包车随后到了跟前,她立即上了车。   霍澜庭站在车下,心中才提起来的那口气又放了下去,二人作别,黄包车随后离开,他站在街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   一路跑到华安街时,已经六点多了,天都快黑了。   还好家里已经安装了电话,她先给苏谨言打了电话,说在徐家有事稍微晚点回去,他随后表示不太放心会来接她,才挂断电话。   徐老爹见女儿回来了,特别高兴,忙穿了围裙去做饭,徐凤举还没有回来,按着他爹说,这些日子天天晚归,不知道干什么呢。   徐迦宁转身去了后院,徐凤举的房间。   他平日勤俭惯了,屋里摆设特别简单,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几套被褥摆在柜阁上面,桌上摆着两个书本,一目了然。   她倒是不能太过翻腾什么,这屋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到了桌边,把书本拿起来看了看,本上记了细碎的账目,她看了两眼放下了。   书在手中,是一本外国书。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还看上外国书了,随手一翻,书页崭新,里面却夹着一张照片。   徐迦宁拿在手里细看,照片上的女子似是妙龄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连衣裙,温婉娇俏。   已经是张老照片了,但是看这眉眼,也有些熟悉。   有些事情仿佛已经得到了印证,她翻转过来,照片后面写着两个字。   麒麟。 第53章 贵妃的助攻   熄火,下车,徐凤举回头关上大门,抬起袖子闻了闻,身上好像还有香味,他一身青袍,头戴礼帽,伸手将帽子仔细正了正,朝着前院大屋走了过去。家里亮着灯,看家的小狗儿似乎知道是他回来了,朝着他跑出来了,哼哼几声。   徐凤举心情不错,逗弄了它几下,惹得狗儿跳起来直追着他,他笑,直叫着乖狗儿,给撵回狗窝去了。   漆黑的夜里,天空当中星星也没有几颗,一弯月牙挂在黑幕上面,进门之前他抬头看了一眼,舒展眉头,露出一点笑意来。   开门,屋里的菜香味飘了过来,徐凤举反手关门,更是笑:“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爹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再往里走,桌边坐着徐迦宁,她一手拿着茶碗,正在喝茶。   桌上摆着四盘菜,都扣着,显然在等他。   实在没想到,她能在。   徐凤举先是愣住,随后大步走了过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爹呢?”   快八点了,徐迦宁见他可算回来了,看向他了:“我说要吃桃粉酥,让他出去买了。”   徐凤举在一边洗手,回来坐了桌边:“这时间了,上哪买去,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白天在外面给你买。”   徐老爹走了一会儿了,徐迦宁怕他这会回来,放下了茶碗:“我特意支他出去的,在这等着你,有事问你,不想让他知道。”   什么事还避开了他爹,徐凤举没急着吃饭,拿了茶壶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你一回来,家里都有茶喝,有菜吃了,什么事,说吧?”   他喝着茶,徐迦宁在旁说道:“让媒婆给你说门亲事?苏家给了几万块,你把欠人家那一半的车钱还了,剩那些给我留一万就够,其余的娶个媳妇儿吧,一般家庭的姑娘都足够了。”   这年头,娶媳妇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钱,徐凤举只管喝茶,抽空才说了句话:“别,我不想结婚,别耽误人家姑娘。”   徐迦宁就知道他会推脱,不以为意:“为什么不想结婚,不会是因为心中有人,人家心中没你,所以才不想结婚的吧?”   他怎么能承认,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别瞎猜,哪有的事,哥这辈子就不想结婚。”   她直接说道:“我那天去学校门口找顾君书时候,看见你和一个老师在一起,怎么看着动作之间,有点亲密呢!”   徐凤举登时抬眸,随后笑道:“哦,你说霍小姐啊,澜庭让我给她当司机呢,有空我就去接她,她在小学当老师,看见我也正常的。”   还说谎,她从扣着的碗下,拿出霍麒麟的照片,推了他的面前去:“现在要是有镜子,要是看见自己的眼睛,你就知道你说这谎话,谁都不能相信。我问你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故意去翻看你的东西,我只是想帮你,我想你能过的好。”   照片是霍麒麟十七岁时的,徐凤举伸手拿过,沉默下来,只定定看着她:“可是妹子,你帮不了哥,谁也帮不了哥。”   徐迦宁一手按在桌上,怒其不争:“那就是说,霍小姐心中没有你了?你也没有法子了?”   徐凤举又将照片推了回来,整个人都似陷入到了回忆当中去:“这件事,说来话长,十几年前,拐子猖獗,病重的祖母去世了,我和我爹带着……带着你从老家来上海,妈在霍家做佣,先租了房子,没想到一时没留神,把你看丢了。后来,后来妈救回了你和霍家小少爷,霍家给了我们一大笔钱……”   他眼中含泪,始终记得那个夜晚,妹妹出事了,他在霍家的楼下偷偷地哭泣,就那时遇见了霍麒麟,她比他大几岁,少女娇俏,给了他两颗糖,还给他擦了眼泪。   徐迦宁在喜欢顾君行之前,喜欢霍澜庭,那时候,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早就对自己说了千八百遍了。   霍麒麟于他而言,是天之骄女,不可触碰。   他劝妹妹说过多少次了,说那不是她该惦记的人,自己何尝不是那样,自从霍麒麟从国外回来,他再遇见她,她还是孑然一身,他看着她,他光是看着她,就心生欢喜。   可她把他当成弟弟,有了心事还能和他说一说,他有时间就去接她,这两天她晚上总和同学相聚,开始他车接车送,以为是和男同学一起吃饭什么的,心里还难过来着。没想到送了两天发现聚会都是有男有女,她是为了学校的事,并没有单独和谁走得近,心里又高兴起来。   可是,这样的事,谁也帮不了他。   谁也帮不了。   他在她眼里,可能就是个弟弟,一旦捅破了这层窗纸,只怕连每天看着她,都不能够了,他还是想放在心里。   把这些话对徐迦宁说了,他低着眉眼,似想起了自己初见霍麒麟时候的模样:“这张照片,是她递交材料当中的一张,我偷留了下来,你想想,她那样的女孩儿,当年别说是我,任何一个人都会喜欢她的,但是我不好,我配不上她,你就别问了,这辈子哥不想结婚了,真的不想了。”   任何一个人都应该喜欢她,这便是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了吧!   徐迦宁浅浅目光扫过照片上的少女,一时语塞,喜欢是个什么滋味,就像她对猫儿的欢喜?她没有尝过,但是她知道,两家家世的确有天地之别。她现在披着苏家的外衣,和霍家沾了一点边,如果只是一个佣人的女儿,只怕没有这样的机会。   自古以来,阶级之间的偏见,不能打破。   门第相隔,她能理解的。   徐凤举说的那些话,她懂得的,可惜她现在不是皇亲国戚,不是什么贵妃,甚至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她没有力气,撑起一个家,不然她的哥哥,自然是多少人也该喜欢他的,他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她低着眉眼,想了片刻,才是开口:“哥,什么都能计算,唯独人心总有意外,霍小姐什么都不缺,她现在四处奔走,为了建学校,她有大智慧,是个了不得的女人。你若是心中真有她,那就尽力帮她,你为了她,如果能给予所有,说不定有一天,她能看见你。”   徐凤举拿过霍麒麟的照片,也露出了些许笑意:“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应该给她,可惜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正说着话,院子当中的狗儿又撒起欢来了,徐老爹回来了,他在院子当中还唱着戏,啊呀呀啊呀呀地就冲了进来。   他手中拿着油布包,进门就奔了徐迦宁来:“丫头,看看这是什么?我闺女想吃桃粉酥,就是去月宫,也能找到!”   徐迦宁伸手拿了在手里,顿时笑了:“真的能买到呀,辛苦辛苦。”   徐老爹不以为然,低头看见盘子都没动一下,一巴掌拍在了儿子后脑勺上面:“回来怎不吃饭,我和你妹子都吃过了,就剩你了。”   徐凤举不觉得疼,反而笑了:“爹,都凉了,帮我热热?”   徐老爹伸手又来呼他,他偏头躲开了:“也别太偏心了,妹子来了做这么多菜,她要是嫌弃凉了,你恨不得重做,我就让热一下就不愿意,儿子是河边捡来的吧?嗯?”   徐老爹呸了他一口,说他就是河边捡来的,不过话这么说,还是一手端了菜往出走,去给儿子热菜了。   徐迦宁趁机作别,叫了他一声:“爹,我该回去了,有空我再回来。”   徐老爹在门口站了一站,嗯了一声,没有回头,大步往后院去热菜了,徐凤举拿了车钥匙,说要送她,她拿了桃粉酥,起身往出走,说不用,苏谨言应该能来接她了。   外面黑着呢,徐凤举拿了个手电筒在她身边给她照亮,这小东西也挺有意思,能照亮前面一段路的。   二人并肩,徐迦宁还不忘叮嘱着:“那几万块钱,你拿去给霍小姐,别管我,我还有法子挣钱的。”   徐凤举当即皱眉:“不行,那是什么钱,我自己挣的钱,给多少都行,那几万不能碰。”   苏家的钱,是给徐迦宁的钱。   她知道他为什么不想动那些钱,更是站住了:“到了我的手里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听我的,我今天见了她,她让我帮忙问苏谨言一个旧居,还说那是最合适,很便宜的话,我猜她做这些事,霍家不一定支持她,她缺钱,不然岂不是随便买地建学校了?你帮帮她,我来帮你。”   徐凤举闻言当即愣住:“她已经难到这个地步了?怪不得这几天到处聚会……”   出了大院了,能看见巷口外面停着一辆车,车里亮着火,手电筒一扫而过,是苏谨言,他亲自来接了。   徐迦宁推了徐凤举回去,不让他送了。   他还想上前,她只管按了他:“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真的会帮你的。”   他还想再说什么,她转身走了。   上了车了,徐迦宁坐了后面,苏谨言开车掉头离开,很快出了巷口就上了华安街了,她将纸油包放了一边座上,看向前面。   车里光线昏暗,外面车灯却亮,走过街上,两旁的霓虹灯牌都看不大清了。   徐迦宁语气轻松,先开了口:“大哥,等很久了吗?”   苏谨言当然说没有,他说他才到,片刻之后,也是轻描淡写地,侧面试探:“你不是和霍澜庭看电影去了?怎么回这来了,有事?”   她笑:“想我哥和我爹了,我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了,我爹也是这世上最好的爹了,想吃桃粉酥,特意回来的。”   说着,似不经意地,向前一靠,靠了他的背后来,就在他耳边说道:“大哥,你说世上的哥哥都这样呢,一旦有了妹妹,那就宠上天了……”   声音幽幽的,苏谨言一时失神,前面来车错身,他及时反应过来,打了方向盘,一脚刹车站住了。 第54章 贵妃的心思   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谨言当即失神。   恍惚间,刺眼的车灯照了过来,他直睁不开眼睛,下意识打方向盘避开错身的车辆,一脚刹车停在了街边!徐迦宁毫无准备,身子一下撞向他的背座,她本能地伸手环住了他肩头,惊呼一声,随着停车才稳坐住了。   徐迦宁由于惯力靠了他的背座上面,苏谨言顿时回头:“没事吧?”   她两手还在他肩上环着,扶着他才重新坐好:“大哥,你差点把我摔出去了。”   只不过,旁的桃粉酥摔出去了,苏谨言随后下车,从后门探身进来,轻易就找到了掉了前座下面的桃粉酥,他自口袋里拿出手帕,好好给纸包上擦了擦,这才重新递给了她。   徐迦宁先没有去接,只眨眼看着他:“其实我吃过了,这是给大哥你带的,准备送你的。”   这种甜甜的东西,只有小孩子才喜欢。   从前的苏唯就喜欢,苏谨言放了她的身侧,关好了车门。   上车,重新启动车子,车速不快,他并未回头:“你喜欢吃桃粉酥?”   她很配合他,点着头:“喜欢呀,我哥哥从前经常给我买的,大哥不喜欢吗?”   他嗯了声,并未多说。   漆黑的夜里,外面星光黯淡,只街边的霓虹灯牌一闪一闪亮着,尤其舞厅那样的,简直令人炫目,苏谨言沉沉目光在外面搜寻着,一路往北。   徐迦宁也百般无聊地看着外面,不多一会儿,车又停了下来,苏谨言回头瞥了她一眼:“你在车上等我,我有点事,马上回来。”   车在街边,两边不少灯牌照着车内,她左右看看,点头应下。   他随后下车,她看着他穿过街道,往一家店铺去了,指尖在油纸包上轻轻划过,低下了头。苏谨言真的是很快就回来了,他手中提着一个纸袋,打开后车门,这一次是直接放在了她的腿上。   还有点重,徐迦宁扒开看了眼,里面好像包了好几包的东西:“这是什么?”   他上车,再次启动车子:“糖炒栗子,还有点别的点心,这条街有名的小吃很多,有空带你了,都尝一尝。”   徐迦宁嗯了声,车子响起了纸袋的窸窣声音,她笑得十分得意:“多谢,虽然知道你不是我的真哥哥,但是听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我哥平时就这么对我。”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苏谨言加快了车速,二十分钟回到了碧情园。   下车之后,他等徐迦宁走上前来,才一起走进南门,先一起去见老太太,结果佣人说老太太睡着了,只得回了东园。   园中有两处灯坏了,苏谨言拿了手电筒在前面照着亮,徐迦宁手中提着纸袋,乖乖跟在他的身后,走了东园门前,离老远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男人笑声,两个人都站住了。   东园一楼二楼都亮着灯,苏谨言回身看了她一眼:“苏谨霖在这,小心点。”   徐迦宁点着头,随后二人走进厅中,沙发上面坐着苏守信夫妇,方几上面摆着一盘围棋,对面坐着苏谨霖,手里拿着一颗黑棋,正一脸笑意。   抬眼看见徐迦宁回来了,他更是扬眉:“真是步步紧逼,妮儿回来了,要不要让她过来帮帮我呢!”   苏夫人也是回头,见了徐迦宁先是怔了怔,她盯着女儿看了片刻之后,才似想起来是谁,对着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妮儿,来,快帮帮你哥哥吧,我妮儿下围棋最厉害了。”   苏谨言顿时回眸,紧张地看着她。   徐迦宁将纸袋放了沙发边上,跟苏守信面前叫了声爹,这才绕过沙发一侧,坐了苏谨霖的身边,低头看了棋盘一眼。   原本以为就是苏谨霖故意大呼小叫,哄着苏夫人玩,但是棋面上来看,两个人是旗鼓相当,并且没有一步废棋。她不由多看了两眼,苏谨霖回眸看着她,手中还拿着那个黑子,肩一动,撞了她肩头上面。   “怎么样,妹子,二哥能不能赢?”   他这是故意考她吗?   可惜徐迦宁对于下棋还颇有心得,也不看她师傅是谁呢!   她抬眸,看见苏夫人眼底的笑意,对她眨了下眼,随即在棋盘上空位上指了下:“你看上路黑棋角边优势较为明显,下路左角白旗占优势,黑棋下中两子已是蓄势,这边下路右黑棋与白棋可谓是平分秋色,建议黑棋贴右路中段,一来策应上路右角优势,二来围杀下路右角反扑,如果白棋继续贴左下黑棋贴左上,这,这这,都有余地。”   苏谨言才要走过,顿时回头。   苏谨言低头看了眼,得意地笑:“妮儿果然厉害,听你的。”   棋盘上变化顿起,徐迦宁并未离开,黑子优势似又扩大,步步紧逼,苏夫人白棋在上路足够防御,她手执白棋,力图破坏黑棋的围剿,连下几步之后,非但突破了攻势,反倒在上路下路右侧纷纷连成合剿之势,之前苏谨霖贪图一时的攻击,此时立即陷入了无法挽回的余地。   可等他察觉到这一点时,大局已定。   苏夫人赢了,徐迦宁在旁笑得不能自已,苏谨霖回头看向她了,她一下站了起来,走开了去:“你手执黑棋先行一步,已经让了你,还让你干什么,赢的就是你!”   说着她绕到苏夫人背后,弯腰下来,伸手环住了她的颈子:“我妈最厉害了呢!”   苏夫人眉眼弯弯,搂着她胳臂笑:“是我妮儿厉害才是。”   苏谨霖在对面无奈地举手:“好吧好吧,你们娘俩欺负我一个,我哪能不输……”   他无可奈何的模样,更引得苏夫人笑得开怀,连着苏守信在旁都笑了,苏谨言默默上楼,娟姐跟了他的身后,等到了楼上,他走到桌边点了烟,靠了一边。   娟姐上前,小声说道:“二少爷来了有一会儿了,一直在夫人面前说着话,哄着夫人开心,我看夫人今天很好,她一直记着小姐,还问过两回,说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烟云缭绕,苏谨言眸色沉沉,嗯了声:“还有什么事么?”   娟姐想了下,将声音压得更低:“今天有一通电话找大少爷您,我说您不在,她一直问你来着。”   他吸了口烟,吐出一口烟圈来:“谁?”   娟姐忙说:“虽然听不太真切,但我听着像是孙太太。”   孙字一入耳,苏谨言顿时抬眸:“她说什么了?”   娟姐目光略微闪烁,有些支支吾吾的了:“她能说什么,大体是抽大烟或者打麻将没有钱了,要你给她送钱去,因为问了两遍,我说不知道你去哪里了,她把我骂了一通。”   苏谨言转过身去,走了落地窗前站下了。   他指尖红星微动,任烟火自燃:“行了,我知道了。”   娟姐连忙退下,她下了楼,才到一楼正遇着徐迦宁上楼,忙打了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苏夫人这两日像有所好转,苏守信哄着她去睡下了,也乖乖去了,苏谨霖在楼下坐着,有心想和徐迦宁搭话说点什么的,她转身上楼了来。   他在她背后吹了声口哨,她才走上两节楼梯,回头瞥了他一眼,扬声叫了他一声:“二哥,你叫我?”   苏谨霖当即对她以两指敬了个礼,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   她只当没看见:“既是没事,那我上楼了。”   苏谨霖一声轻笑,也站了起来:“今日受教了,改日再和妹子切磋棋艺。”   说着大步走了出去,二人相背而行,这一次谁都没有回头。   二楼上面,静悄悄的。   徐迦宁直接回了房间,糖球真的就像一个球滚了过来,她蹲下身子将它抱了起来,小家伙好像认主一样喵喵叫着。她弯了眉眼,轻抚着猫儿的毛发,笑着。   “你个小家伙,是真的想我了吗?”   “一定是想小姐您了,”红玉来回擦着桌子,也在旁偷笑:“我来回走动那么多次,它从来不扑我的。”   “是吗?”徐迦宁笑意更浓:“诶呦小糖球呀小糖球,你真可爱。”   她抱着猫儿,坐了床边,红玉擦了桌子回来到了她的身边来。   徐迦宁头也未抬:“今天可有什么稀奇事?”   红玉低下头来,极其小声地:“今天还真有一件奇怪的事,有个孙太太打来的电话,是香秀接的,她听不懂这太太说的什么话,叫了娟姐来。我听见了,娟姐一口给人陪一个不是,两个人说的是大少爷的事。”   孙太太?   小猫儿直往她怀里钻,徐迦宁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怜惜得很:“说什么了?”   红玉想了下:“可能是人家问了,娟姐只说大少爷不在,还说什么等大少爷回来了,就让大少爷给她送钱去,一口一个太太,听着可敬畏着呢。可她挂了电话,香秀问娟姐哪位太太,还被娟姐骂了一通,不让她问,但是临走时候还啐了一口,说什么她是哪门子太太,狗屁的太太!”   徐迦宁眼帘微动,立即笑了,推了她一把:“辛苦你了,给我放洗澡水吧,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三言两语,她便在脑海当中勾勒出了一出狗血的后宅大戏。   糖球在怀里拱着,不舍地将它放回了猫窝里,这就转身出了房间。   苏谨言的房间在长廊的另一个方向,她还从未去过,快步走了过去,轻轻敲门。   他应该在房间里面,没有应答,再敲门,里面才传出声音来:“谁?”   徐迦宁应了一声:“是我。”   苏谨言顿了下,片刻才说:“稍等。”   她在门前站了一站,几分钟之后,房门才从里面打开了来,苏谨言头发还湿着,很显然是才洗过澡,他仓促之间穿上了长浴袍,小腿上还有水珠,可见出来的很急。   门才开了一半,他看着她,皱眉:“什么事?”   徐迦宁两只手都举了起来,对着他轻笑出声:“红玉在浴室给糖球洗着澡,弄得到处都是水,我都进不去了,借下浴室,我才抱过猫,洗洗手。”   他未动,她继续道:“顺便,还想说点事。”   人总是这样,你说一个谎话,他很容易就会猜疑你的心思,你先说一个显而易见是假的话,然后再说一个妥善的理由,他定深信不疑。   果然苏谨言当即侧身,让她走了进去。 第55章 贵妃有金银   屋内灯光明亮,男人的房间装饰物很少。   徐迦宁走进去了,环顾四周,当中一张大床,上面被褥铺得整整齐齐,可见他还没有躺过,回来就去洗澡了。床边大柜简洁,另外一侧书桌上一盏台灯还亮着,灯下放着几本账本模样的书册,钢笔一边插着。窗帘是单一的纯灰色,屋里连个多余的衣架都没有,可见他平时不喜欢什么东西都在外面摆着,做事很有条理。   苏谨言特意先进浴室收拾了下,让她稍等。   徐迦宁浅浅目光一走一过,跟了他的身后,也走了浴室门口。   门开着,苏谨言正在收拾他的衣物,都放了脏衣篮里,他又拿拖布擦了两下地,浴室当中,浴柜上面摆着他的洗漱用品,全然是男人的东西,一目了然。   徐迦宁靠在了门口,背对着他:“我洗个手就行。”   很快,苏谨言从里面走出来了,让她进去:“去吧。”   她随后走进,仔细洗手。   浴室当中还有之前洗澡的温度,温暖得很,水气上她的眼帘,徐迦宁擦了手,转身走了出来。   房间里本来就没有可以坐的地方,苏谨言本来走了桌边,手才一碰触到椅子,她已然坐了床上。柔软的大床上面,女人端正坐下,她及膝的长裙,随着她动作一下上挑些许,露出她匀称的小腿,和光滑的两膝。   苏谨言扫过一眼,仿若未见,转身过去收拾桌上账本。   不过就这么一眼,徐迦宁也察觉到了,伸手在膝盖上面抚过,想起霍澜庭三番几次给她遮盖衣物,当即拉扯了裙摆,仔细将裙子扯平了些,好歹遮住了些。   这房间可见,他应当是个擅于克制的人。   徐迦宁站了起来,也走了桌边来,站了苏谨言的身侧了:“我只能在苏家住到老太太仙逝,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大哥会怎么对待我这个假妹妹呢?希望大哥能如实回答我,因为我还有别的事需要考量。”   苏谨言身上裹着白色的长浴袍,腰带系得很紧,他手里还拿着那两本账本,眼帘一动,打开抽屉将账本整齐放了进去:“祖奶奶时日不多,她身上的病灶难以消除,医生说她最多半年,少则两三个月,她老人家不在了以后,你可以回到徐家,当然了,既然有这么一段缘分,有事仍旧可以回来找我。”   徐迦宁嗯了声,两手拄在桌边:“那眼下,和霍家的婚事呢?我怎么办?”   很显然,这件事本来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原本,就是金钱买卖,他出的是钱,她出的是名,至于老太太走了之后,面对着霍苏两家的婚事,本来的打算是从徐迦宁开始,也由她结束。   到时宣布她是假的即可,婚事自然解开。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他眸色沉沉,回眸看着她:“霍澜庭怎么说?”   他知道霍澜庭是不想同苏家人结婚的,也知道霍澜庭是故意和徐迦宁牵扯在一起搪塞苏婉兄妹的,才有一问。徐迦宁当然不能说实话,她翘起了脚,肩头微动,靠向他些许。   分寸拿捏刚刚好,将靠未靠,她扬着眼,问道:“他知道我的底细,知道我是徐家人,当然是想现在帮他搪塞搪塞,等到以后真相公开了,大家都知道我不是苏家人时,霍老爷不会同意这门婚事,那婚事自己就作罢了。”   那样一来,她会变成一个笑话。   苏谨言看进她眼里,那里似乎有漆黑的旋涡一样,望进去就出不来。   徐迦宁声音低低的,还似不知所措的模样:“虽然我来苏家的日子不长,但大哥对我好我知道的,我拿了你的钱,当然为你做事,但只怕到时候身败名裂,也为世人所不容,所以,我很犹豫,也很惶恐。才想来问问大哥的,你说,霍澜庭现在想让我做他未婚妻,我要不要答应?”   四目相对,她眼底还有无助。   苏谨言喉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娇小,柔弱,站在身侧敲起脚了才这么高,他定定看着她,浑身都绷紧了去,不知如何作答。   徐迦宁见他不语,更是柔声:“嗯?我要不要答应他?”   这么乖巧的一个姑娘,几乎是下意识地,苏谨言心底的那最后一点柔软,冷漠不起来了。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了:“别应他,婚事日后再说,先拖着就好。”   得到这么个答案,已经足够了,徐迦宁轻点着头,这才往出走了:“好,我听大哥的,时间不早了,那大哥早点休息吧,我明日就推拒了去。”   身后传来嗯的一声,她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再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徐迦宁不得不感慨着,这睡觉休息的时间是越来越晚了。在浴室洗了个澡,舒舒服服泡了好长时间,她第一次尝到了熬夜的滋味,等躺倒在床上时候,真是闭眼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徐迦宁秉着早睡早起,晚睡就要晚起,睡了个舒服的懒觉。   等到十点多了,真是抻个懒腰,一觉自然醒。   叫了红玉来洗漱穿衣,正换衣服呢,楼下娟姐上来找她了,说是苏夫人今日突然想上街了,让她一起去呢!   徐迦宁赶紧穿了舒服的荷叶领衬衫,西裤平底鞋,专门挑了适合走动的,洗脸下楼,都没顾上吃饭。楼下苏夫人正坐了沙发上面,拿了个包在里面找着东西。   白日里苏守信不在,苏谨言也不在。   她精神状态不好,能由着她上街的么,徐迦宁连忙将娟姐拉过一边,问她,家里没有个做主的人,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娟姐悄悄跟她说,从前夫人也是上街的,苏守信父子不在的时候,常福会陪着她,出不了错的。   徐迦宁心中莫名地紧了一紧,她拉过苏夫人的手,故意说要听故事,结果苏夫人还将她说了一顿,说什么她天天窝在家里也不上学,身体都不好了,非要拉着她一起上街走动走动。   她不想走动,她只想安抚好苏夫人,可怎么劝也劝不听,眼见着人脸色又不好了,没有办法,只能哄着她来了。苏夫人特意叫了娟姐,给她换了个包,交给了常福,拉着徐迦宁的手,这就出了东园。   出门的时候,徐迦宁还没忘记让娟姐立即寻找苏谨言父子,说明情况。   娟姐当然应下了。   常福开了车出来,让她们母女上车。   苏夫人拉着徐迦宁的手,这才露出了笑意来:“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很久没有给你买过首饰了,今个看见门口的丫头手腕上尚还绑着根红绳,我女儿怎么能没有金镯子呢!”   徐迦宁附和着她,转着手腕给她看:“我这腕子细,要戴金镯子还不得晃折了?其实我不喜欢金的,我喜欢玉的,改天时候,让大哥跟我们一起上街,让他好生帮我挑一挑。”   苏夫人牵着她手,细细摩挲着她的手腕:“看我妮儿的腕子,多白,雪一样的,戴玉的也好,到时候买它个十几二十的,天天换着样戴。”   徐迦宁只当哄着她,挨着她:“好好好,那容我再想想,我到底喜欢什么,先别买了。”   不买可不行,苏夫人安抚着抓了她两只手,看着车窗外面的街道。   她从前掌管苏家街铺,对于附近一带的店铺都十分熟悉,走了一会儿,忽然叫常福停车。   常福连忙停车,苏夫人当即下车。   她在街边远望,回头对着徐迦宁笑得温柔:“到了,我还是先带你去看看金镯子,金有金的好,银有银的妙处,玉石的那种东西我才想起来,家里有好多呢!”   说着对着她伸出手来,徐迦宁看了眼常福,他轻点了点头,用口型告诉她说没事。   没事才好,她下车扶住了苏夫人。   母女两个只当是闲逛了,苏夫人带着她在街边走了几家金店,可不光是看,遇着喜欢的东西,不管是戒指,还是手镯项链,只要她看上眼了,就一起买下来,眼都不眨一下。   从来可能来过,都知道她是谁,连钱都不用付,只管给她装好,说一会儿送到府上去。   好像和正常人一样的,徐迦宁暗自松了口气,只管陪着她。   从金店里出来了,苏夫人来了兴致,又要带着她去买衣服,顺着金店往南走,两个人才走了不远,到一家小馆门口,一个女人被里面的伙计推搡了出来,差点撞到她们身上。   还好有常福,他在前面隔开了。   女人直接摔了地上,她一身紫红旗袍,脸上浓妆艳抹的,碎发散落,看不清个模样还骂咧咧的。   “知道姑奶奶的儿子是谁吗?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竟敢这么对我!”   这样的人,本该避开,徐迦宁扶着苏夫人,让她侧身绕过:“妈,走这边。”   可她脚步动了,苏夫人却是没动。   她眼中的温柔,全都变成了冷意,那冷冷目光像是凝了霜似地,定定盯着地上的那女人。   这会,那女人也抬起了头来,她脸上两颊已经塌陷了些许,瘦的有点脱相,看见苏夫人先也怔住了,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在被人推出来的那一刻,她头发散乱,很是狼狈,可此时,伸手抿过脸边碎发,就在这一刻,她慢慢站了起来,轻轻拍着身上的土,扬着眉眼,似还有骄纵。   “软软,好久不见了呢!”   苏夫人眸光微动,看着她气息已是不匀了:“你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苏守信呢?苏谨言呢?常福!常福!你把他们给我找来,把他们给我找来!”   她脚下一踉跄,徐迦宁连忙扶住了她,常福已经上前去推那女人了。   苏夫人一手抚着额头,已是摇摇欲坠,徐迦宁一个人已要脱力,才要叫常福先回来帮她一把,背后先传来了苏谨言急急的呼喊声。   “妈!”   他跑得很快,几步到了背后一把将苏夫人揽在了怀里。 第56章 贵妃的撒娇   苏夫人一手抚额,似是头疼。   徐迦宁连忙扶着她,正是担心着,幸好苏谨言及时赶到,从背后将她揽在了怀里。   苏夫人转过身来,抬眼看见是他,两手立即将他腰身环住了,埋首在苏谨言怀里,声音已是委屈至极:“儿子,你可来了~”   刚才眼中的愤怒,凝结成霜的冷意,全都消失不见。   她靠了苏谨言怀里,立即变成了一个柔弱无助的娇小女人,她分明什么都没有说,但却又令人无比心疼,徐迦宁上前两步,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背,直安抚着她。   不过,手下些微力气,眼睛却看着街边,常福正推了那女人往外走,她站在街边,不仅不走,看见苏谨言过来了,一把将常福推开了去。   女人身形纤瘦,旗袍松松挂在身上,已不合身了。   常福立即看向苏谨言:“大少爷……”   那女人不等苏谨言开口,已是抱臂:“怎么?姓苏了就不认识自己亲妈了?”   苏谨言当即皱眉,目光冰冷:“你别太过分。”   苏夫人在他怀里回头,也看向她了:“胡说八道,谨言是我的儿子,他是我儿子,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谨言见她声音发颤,更是拥紧了她:“我当然是妈的儿子,是妈的儿子。”   说着两手捂住了她的耳朵,紧紧扣在怀里,说和她一起回家,他冷冷目光扫过那女人的脸,叫了常福开车。苏夫人情绪不好,什么事都以她为先,常福赶紧先去街边取车。   徐迦宁还看着那个瘦高的女人,苏谨言走开两步,回头叫她:“妮儿,走了。”   她赶紧跟了上去,背后的女人本来也要上前,听见这声妮儿,当即站住了,片刻之后,常福开车到了面前,苏谨言和徐迦宁乘车离去了,这女人还犹自抱臂。   轿车绝尘而去,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脸上终于露出了愤恨之意。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明软竟然还那么年轻光鲜,而她呢,她已多日不曾仔细看过自己的脸了,想当年她可是上海有名的名媛……   想到此处,更是嫉恨,恨不得这就追上前去,追到苏家去,可她心中有怵的,实在不敢。恨恨转过身去,才要离开,眼前一黑,大袋子立即将她从头罩到了脚底,她甚至都来不及尖叫,直接被人扛了起来。   颠簸得才一出声,又被摔进了车里。   女人禁不得摔,闷哼出声,随即叫嚷起来:“你们带我去哪里?让苏学文苏守信来见我!让苏谨言来!你们放开我!”   她不断在袋子当中扭着身体,冷不防谁叫骂了一声,什么东西摔了她身上来,她最后的脸面不能败落在无名小卒手里,当即不敢再出声,咬牙忍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汽车终于停下了。   女人被人扛下车了,走了一些时候,最后倒了出来。   睁开眼睛,屋里是她熟悉的出租房,房子只有一个简单的床,旁边桌上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屋里都是劣质的香粉味道,一个男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地上散落着许多衣物和东西,他一手夹着烟,头也未回。   女人连忙爬将起来,走了过去:“学……学文?”   她几乎是喜出望外的,但是到了窗前,男人转过身来,儒雅的脸上还架着眼镜,踉跄着的脚步一下停了下来。   哪里是什么苏学文,分明是苏守信。   “苏守信,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来人正是苏守信,烟火他指尖亮着光,他冷漠的脸上似一点表情都没有,这出租屋简陋得很,上厕所都必须出去走两条街才有,旁边多是舞女暗巷的藏身之处,杂乱不堪。   上下瞥着女人一眼,他低沉的声音更为淡漠:“余百合,我说过的吧,不要再出现。”   女人两手紧紧抓着旗袍的边缘,一动不动:“我是听人说,妮儿并没有死,找到人了才回来的……”   话未说完,男人已怒:“住口!不许你叫我女儿的名字!”   烟头扔在脚下,他碾压着走过来,怒目以对,那双眸子里,都是杀人的尖刀。   碰到他的目光,余百合到底是别开了眼,她声音低了下来,带了些许恳求的意味:“守信,你能相信我一次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再恶毒,再坏,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故意把她丢了呢,现在她已经回来了,我……我今天看见她了……”   不等她说完,苏守信已到面前,他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咯的一声:“闭嘴,你这一辈子,就尝着这滋味,谨言不会认你,你所有的罪,都要你一天一天的还。”   房中这么乱,想必已经有人翻过了,她欠着人钱,此时已快无处躲藏了。   余百合脸色苍白,后退了一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快步上前,两手抓到了男人的胳膊:“我……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要见苏学文,谨言是他的儿子,他也是我儿子,他也不能这么对我。”   才一碰到他手臂,苏守信抬手一扬,她顿时摔倒在地。   他已走过她的身边:“你以为他会信你?早在你骗软软说谨言是我的孩子时候,早在你遗弃谨言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他以后再也不是你的儿子。”   她想起今日苏谨言那冷漠的神态,和面前这个男人,竟是如出一辙。   分明不是父子,却那般相像,她当年……当年有多么爱慕这个男人,有多么想那孩子是他的,但是她输得一败涂地,想到名软那个女人,心中更是不是滋味。   “守信,你不能光听明软的一面之词,她根本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善良……”   “善良?”   苏守信目光更沉:“她若不心善,能顾念苏家血脉,收留你的孩子?是了,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能明白……”   他对门口站着的男人摆着手,那人立即走过来,将怀中东西放了床上。   苏守信冷冷瞥着女人,指尖在那物上轻抚而过:“怎么样,大烟的滋味很销魂的吧,别断了,但愿你能多活些时日,什么时候把孩子的罪都还完了,什么时候再死。”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人愣住,蓦然回眸,她本来是个聪明的人,见苏守信了然的模样,顿时扑了床边。   飞快打开纸包,里面装着的,全是大烟。   脑中嗡地一声,她想起最开始被人诱惑吸大烟的场景,忽然明白了过来,那个骗她的男人,那些让她连容颜都保持不住的大烟,都是他设下的圈套。   她的儿子,已经在苏家有了立足之地,这样的结果怎么能甘心。   飞快冲到门口,可暗巷当中,哪里还有苏守信的影子了,再回到屋里,看着那些大烟,愤恨得一把都摔了地上,可片刻之后,她浑身哆嗦,忽然又疯了一样一点点捡了起来……   苏守信出了巷口,上了轿车,抬袖闻闻,袖子上似乎有烟味,还有说不出来的劣质香味,他想起刚才余百合抓的那一下,当即皱眉,将西服外套脱了下来。   他吩咐司机开车,直接回碧情园。   苏守信下车的时候,刚好常福出来,也是要去找他的,说苏夫人这会儿在厅里等着他,他加快了脚步,一路走到东园,才到石阶上面,就看见了厅中的那道纤细的身影。   他的夫人,明软抱膝坐在沙发上面,低着头,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大步上前,脚步声惊动了她,才到她面前,她已经抬起了脸来,巴掌大的脸上,双眼通红,鼻尖也红,看见是他了,还强忍着泪水,不让掉落下来。   对面沙发上坐着苏谨言和徐迦宁,明软指了苏谨言,声音哽咽:“大哥,你说,他是谁的儿子?”   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两滴泪珠滚落。   她有时叫他大哥,有时叫他守信,脆弱需要依靠的时候就唤大哥,高高兴兴想和他在一起时候就唤他的名字,他伸手捧起她的脸,抹去那两滴泪珠,一低头,薄唇就落了她的鼻尖上面。   “他当然是你的儿子。”   明软立即扑入他的怀里,闷在他的怀里:“那你是谁的男人?”   苏守信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当然是你的男人。”   女人在他怀里蹭了又蹭,最后不好意思地探出头来,好像才想起来,还有两个孩子看着她,她脸上多了两抹红云,拉了苏守信的手,看向了徐迦宁来。   “真好,我儿女双全呢!”   才流泪了,又破涕为笑。   不知道是心性如此,还是疯癫至此。   她率先伸出了尾指来,像个孩子一般:“那我们说好了,以后也不分开,妮儿,谨言,来,我们和你们爹说好了,以后以后,我们就这样一直一直在一起……”   徐迦宁看向苏谨言,他已经先伸手勾住了苏夫人的手指,随后苏守信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也过来,她连忙倾身上前,最后四个人手指勾着手指,才算了事。   三个人在楼下陪了苏夫人好一会儿,她似乎将那个女人忘了,不哭不闹,最后和往常一样,夫妻两个去外面散步了,这兄妹两个才上楼来。   苏谨言走在前面,他神色疲惫,脚步缓缓。   徐迦宁走在他的身后,一同上楼,二人上了楼了,一前一后到了落地窗前,在楼上能看见苏守信还牵着苏夫人的手,她走得很慢,他慢慢等着她,越走越远了。   她终于明白过来了,苏谨霖说的那话什么意思,看见苏夫人这般模样,便觉得那个奇怪的女人,是苏谨言的亲生母亲,说不定是苏守信的外室。   正是胡思乱想,苏谨言就像看出什么似地,在旁开口:“别乱想,刚才那个女人的确是我亲生母亲,但我不是苏家人,我原本姓孙,是她将我扔在苏家门前,被我妈捡到了。”   徐迦宁当即回头,忽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苏谨言还在身边,她说了声回去休息,这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红玉不在屋里,小糖球看见是她,一扭一扭地就跑了过来,她弯腰将猫儿抱了起来,坐在了床边。   刚才在楼下,她看着苏夫人对着苏守信撒娇,心中很不是滋味。   撒娇,得有人依靠才行得通。   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得有个可以相信的人,在身边,她看着苏夫人那模样,不由想起自己横行后宫的日子,那时候,她可以跟皇后撒娇,可以跟皇帝撒娇,甚至可以跟太妃撒娇,跟太皇太后撒娇,他们都喜欢她。   可现在,她还得扮着可怜的角色,再坚强也是难过。   她得强势起来,可得先有强势的资本。   糖球喵地一声,像是孩童的撒娇,她低头在它耳朵尖上亲了亲,将它放了脚边,回身拿过了电话。   拨通电话,片刻之后有人接听,她让接霍澜庭,佣人让稍等一会儿,里面就没有了声音。   徐迦宁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卷着电话线,弯弯曲曲的,卷啊卷的……   过了好半晌,耳边才响起他的声音:“苏小姐?”   她低下了眼帘,闷闷地:“你怎么知道是我?”   霍澜庭似想了下,只是轻笑出声:“说吧,什么事?”   她卷着电话线的指尖,在床头柜上画着圈圈,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沉默不语,好半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偶尔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呼过耳边。   似心有灵犀,他没有再问,只是说道:“我这就过去。”   她忽然就笑了,嗯了一声。   “我等你。” 第57章 贵妃的依靠   挂断了电话,徐伽宁弯腰将糖球抱了起来。   她向后一倒,整个人都躺在了床上,小糖球被她举在了半空当中,小爪子直空挠着,她扶着它两条小腿来回蹬着,看着它笑。   糖球喵的一声,她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臂弯当中,侧身一翻,伸手点着猫儿的小鼻尖,眼底都是宠溺,眉眼弯弯的,都是笑意。   “糖球啊糖球,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喵~”   “我一看见你,就想抱你,看见你,就满心欢喜,那我也是喜欢你的吧!”   “喵~”   “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呢?”   “喵~喵~”   “你叫什么,你懂么?”   “……”   猫儿在她的臂弯当中爬起来,爬了她的脸边来,它蹭着她的肩窝,她轻抚它的毛发,轻笑出声:“你这是在撒娇么?嗯?漂亮的小家伙。”   糖球一身的白,她抓起那个带一点黑的小爪子,揉了揉小肉垫,想到霍澜庭说的这就过来,又一下坐了起来。按了铃,片刻之后红玉和香秀来了,徐伽宁只说要出门,需要重新打扮一下,让她们准备准备。   她到浴室洗手,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撩水,用香液仔细洗过,出来时候,红玉已经拿出了几身旗袍,从前特别喜欢旗袍,每日都穿也穿不够,她现在来回看过,却是犹豫了。   香秀在旁拿着几套洋裙,一套是之前穿过了蓝色的,一套是藕色的,她还有两套没上过身的,来回看过,到底选了一套小白荷叶领碎花的洋裙。   换了身上,再看镜子,裙摆刚到膝盖。   坐在了梳妆台前,亲自画眉,微点唇色,长发拢了脑后,自然垂下,站起来走了两步,又顺了发梢。红玉在她旁边看了半天,忽然拍了巴掌,问她要不要换个耳坠。   平时她耳朵上,戴着的都是小小的珍珠耳扣,听红玉说起耳坠忽然想起来,首饰盒子里,的确有许多耳坠,打开抽屉将盒子打开,特意选了一款小荷叶的耳饰,戴着流苏线的,这就戴在了耳朵上面。   再转过来,红玉和春秀纷纷点头,异口同声地说是好看。   转身之际,耳边耳线微动,小荷叶来回摆动着,她笑着对着糖球伸出了手去:“糖球,好看吗?”   红玉连忙抱了猫儿起来,送了她手里。   徐伽宁接了过来,想了下:“今天出门不带包了,带个小篮子吧,楼下撞果子的不是有个小篮子,拿那个装着糖球,她可能更舒服一些。”   红玉连忙说是,一溜烟下楼去了。   正是这个时候,娟姐敲门,徐伽宁正抱着糖球,逗着它玩,春秀给开了门。   娟姐手里拿着好几个锦盒,一股脑都放了梳妆台上面:“夫人之前带小姐出去买的首饰,落在车上了,常福让我拿过来,您收好了。”   徐伽宁让春秀放了抽屉里,光只逗着猫儿,没有去看。   娟姐看着她,还有点欲言又止地。   春秀虽然年纪小,但在碧情园做事不是一日两日了,知道她还有话说,忙推着她说送她出去,给人带了出去。   人走了,徐伽宁这才抬头。   怀中的猫儿喵的一声,她一手轻抚它的毛发,安抚似地:“莫怕,没事的,大体是苏老爷想看看我什么人品,故意让人送来的,不收吧,太刻意了些,收了不碰就是。”   糖球又喵的一声,她点着它的小鼻尖:“还是你最好了~”   不多一会儿,红玉上了楼来,她果然在一楼找到了那个装果子的小竹篮,徐伽宁在里面铺了软垫,这就将糖球放了里面。   她提着小篮子,走出了房间,刚好春秀回来,立即给人叫住了。   春秀还算机灵,站了她的身旁,可是压低了些许声音:“娟姐说太太哦对了就是楼下的夫人,她今天不太正常,说如果不叫您去的话,那让小姐您暂时别着她的边,怕影响太太,每个月总有些时候,太太闹起来谁也不敢上前的。”   徐伽宁嗯了声,这些话不用说她也知道。   只不过,明明可以当着她的面说,非单独和春秀说什么,只怕也是打听什么了吧,她一手放了春秀的肩上,还稍微按压了下,目光浅浅:“她问你什么了?”   按说,这是在苏家,春秀应当站在苏家的,但是她毕竟伺候着苏小姐,在她的眼里,这便是受宠的娇小姐了,是她的雇主,是以毫不犹豫的,她说了实话。   娟姐问小姐要干什么去,问她从外面回来之后都说什么了,春秀说她没有乱说话,只说才过来伺候着什么都不知道了,徐伽宁点了头,从她身边走过。   二楼厅中无人,她提着小篮子,慢慢下楼。   才走到一楼,遇见了刚要上楼的霍澜庭,她站在楼梯上面,低眼看着他,他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发梢微乱,像被风吹过。   徐伽宁裙摆微动,目光在他身上看过,最后又落了他的肩头上面。   他在下面也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眼中,是有悲伤的,像是在这个世上有些格格不入,还有着说不出的……说不出来的可爱。   人前的霍澜庭,总是冷着一张脸,因为不愿太多人靠近,此时他眼底还带着些许的笑意,他似乎总能看出她的情绪,她那么看着他,眼睛好像会说话。   他对着她,这就张开了双臂。   徐伽宁诧异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霍少,这是在干什么?”   他唇角微勾,轻轻说道:“是你想的。”   她到他面前,站住了,歪着头看他:“我想什么了?”   霍澜庭目光浅浅,定定看着她:“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想过来靠一下。”   莫名地,她就笑了,是忍不住了,对的嘛,真正的用心的人,根本不用说出口的啊,徐伽宁上前一步,一低头,这就靠了他的肩膀上面。   她手里还提着小篮子,里面的糖球仰头看着她们两个,霍澜庭手一顿,也环住了她。   有些事不需要多说,有些人总会懂得。   不过靠了片刻,徐伽宁轻轻推开了他,她仰脸看着他,轻声问他:“你能帮我提着篮子吗?”   他眼帘微动,略一弯腰拿过了她手中的小篮子。   篮子当中的猫儿玩着自己的小爪子,霍澜庭右手提着它,低头看着它,还和它打了招呼:“你这么可爱,你自己知道吗?”   说着,再回眸,对着徐伽宁伸出左手来:“来。”   她抬眸看着他,没有动。   他倾身,一把牵住了她的右手,这就拉着她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霍澜庭脚步不快,徐伽宁与他并肩而行,她也很奇怪,被他这么牵着手,好像不仅不抗拒,还觉得心里暖暖的,很踏实。   她不知道,他这样牵着她手,有几分故意,是为了给苏家人看。   但是至少走在碧情园里,她是欢喜的,从见到他的那一刻,从他对她张开双臂时,就是欢喜的,这个大园子里面,似乎应该有更多的暖意,才叫人想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少了那个人的缘故,她少了臂膀,自然没有当贵妃那么惬意。   出了碧情园,霍澜庭与她漫步在街头,走了附近的公园里面,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面晒太阳,还将糖球放出来了,这淘气的猫儿一到草丛当中,直扑着草尖,来来回回的打滚,惹人发笑。   徐伽宁坐在长椅上,伸手遮着太阳,感觉到周身暖了起来。   这么暖着的,她似乎恢复了无穷的斗志,向霍澜庭打听了下英租界的那个铺子,他说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做点什么,还将铺子的钥匙递给了她。   是了,必须得重新开始。   在此之前,她想起徐凤举来和霍麒麟的事,挨近了许多,转过身来看着他,很是恳切地抓住了他的一边胳膊:“有一件事,我想问你,请你如实回答我。”   什么事这么郑重,霍澜庭一动未动:“说。”   徐伽宁目光灼灼:“我知道我们家世悬殊,婚姻大事总要讲究门当户对,呃……就是说如果有一个家世一般的人,喜欢上了你们霍家小姐少爷的,当然了,一定会尽力发展家业,做到更好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他说他是真心喜欢,那么你们霍家能接受吗?有让他们结婚的可能吗?”   “……”   “嗯?能吗?”   “……”   她是真坦率,问的这么明显,不就是在说她自己吗?   若是从前,只怕霍澜庭不会答应,可此时她眨眼看着自己,还问着他能吗,鬼使神差的,竟然点了头了。   徐伽宁没想到他们家这么开明,大喜:“真的吗?”   他看着她眼中笑意,别开了眼去:“嗯,只要你……我是说只要这个人一直喜欢他……”   心中微动,竟有些胡言乱语了,再回头,看着她的目光,有些灼人了。   徐伽宁一早上的伤情这会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见他再次点头,也定定看着他,他眸光微动,似有什么,她激动之余,向前一扑,两手抱住了他的颈子。   软香在怀,霍澜庭才一低头,人已放开了他去。   他看着她,她站了起来:“我觉得,你刚才也想让我抱你一下。”   说着,拿了篮子去找猫儿,直叫着糖球糖球的。   他靠了长椅上面,看着她背影,想了下,也站起来追了过去。   糖球还在和草丛奋战,二人很快找到了它,将它放回了篮子里。霍澜庭提了篮子问她还要去哪,她却接过了猫儿去,说要回去了。   二人走在公园的小路上,真是相谈甚欢。   “这么早,回去干什么?”   “麒麟姐姐不是让我帮她问问那块地皮么,我去试试。” 第58章 贵妃吹口气   从公园走回碧情园南门前面,徐迦宁提着猫儿,对着霍澜庭欢快地摆手作别,他看着她,点着头。她站在南门处,也好奇地看着他,再与他说再见,他嗯了一声,也说再见。   可他不走,那她就先走了,转身走进园中。   碎花的裙子在她身上轻轻摆动,在后面看着她,腰肢纤细,小腿白皙。   霍澜庭一直看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目光当中,这才转身离开。   徐迦宁转过长廊,直接回了东园。   一楼没有人,她直接上楼,她脚步也轻,不等上楼,就听见楼上娟姐的声音传了下来,她似乎是在跟谁说着话,仔细一听,一口一个孙太太的,她想起那个高瘦的女人,快走了两步。   “孙太太,请您自重,大少爷不会接您的电话,我们小姐也不会,您就别难为我们做下人的了……不不不,您别过来,我们老爷要知道您来了,怕是要发火的……我们小姐……我们小姐也不会出门的,您见不到……”   徐迦宁上了二楼,娟姐语气冷漠,还讲着电话。   “对不起,我帮不了您,就算是二老爷他也没有回来,二少爷也不在,您别再打来了。”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是徐迦宁回来了,连忙挂断了电话,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啊,要喝茶么?”   徐迦宁嗯了声,算是应了。   她径直走回房间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不多一会儿,娟姐送了茶来,侧立一边。   糖球不停在篮子里挠着爪子,它身上沾了些草叶,徐迦宁按了铃,叫了红玉过来给猫儿洗澡,她先去洗手,在浴室抿了耳边碎发,磨蹭了一会儿。   再出来时候,娟姐还在屋里站着。   红玉匆匆来了,进门就抱起了猫儿:“诶呀小糖球,你到哪里去啦,怎么弄了一身的草呀,你个小淘气,姐姐带你洗个澡澡吧……”   徐迦宁回身坐了床边,拿过茶碗来。   娟姐这才上前:“小姐,大少爷让我告诉您一声,这两天外面不太平,晚上就别出门了。”   不太平?   徐迦宁蓦地抬眸,不过片刻,她就明白过来,苏谨言的担心是什么,似不经意地嗯了声,她吹着茶碗,头都未抬。   娟姐话带到了,低头走了出去。   徐迦宁喝了茶,走到窗前站了一会儿,楼下的花圃当中,苏守信又在拔草,可能是下了雨的缘故,他鞋上沾满了泥巴,苏夫人抱着双膝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看着他干活。   或许这个花圃里面有太多她们的记忆,所以她总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说起来,可能她不是原主,所以没办法生出太多的骨肉亲情,但是好奇心总是有的,她更喜欢徐家父子,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是不是亲生的。   低着眼帘,正看着楼下,电话突然玲玲响了起来。   她走到床边坐下,直接将电话抱了腿上来接听,能给她打电话的,只有两个人,她哥哥白天忙着做事,应该不会打过来,心中想着应该是霍澜庭,这就把话筒放了耳边来。   果然,霍澜庭的声音在话筒那端传了过来:“到家了。”   跟她说他到家了?   到家了就到家了,这也需要特意打电话过来说一声?   徐迦宁伸手卷着电话线,嗯了一声,仔细想了下,也没想明白,他这句话能有什么言外之意。   片刻的沉默,霍澜庭又道:“我好像打错电话了。”   她:“……”   这不可能打错的吧,徐迦宁表示怀疑,幸好他也知道自己这借口很难令人相信,立即岔开了话去:“我只是想到,你说的那件事……”   她顺口接了过来:“哪件事?”   他声音低沉,似漫不经心地:“门第之见,自古以来都有,但这不算什么,明白吗?”   他说的不对,徐迦宁当即反驳道:“姻缘当然要讲究门当户对才好,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挑选如意郎君,都旗鼓相当才好。从学识见地,还是日常环境,都有很大区别,即便现在婚姻自由,恋爱自由了,我也觉得还应当讲究门当户对,无需高攀,也无需低就,我说的这个人呢,虽然不如你家家世,我们自然是尽力,不能光凭真心。”   其实她不在意那么多的,她好像没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这样也好,他且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霍澜庭声音当中,立即带了些许笑意:“好,那尽力试试。”   徐迦宁嗯了声,当然应下,一转念,想起今天和他一起出去说的都是闲话,在心头计较了一下,对他说道:“苏谨言有所摇动,又不愿我与你假意订婚,你心中知道我答应了就好,条件日后再议,近日苏家不太平,我先看这边。”   他嗯了声,声音低低的,好像有一口气撩在耳边。   “再见~”   徐迦宁耳朵痒痒,对着话筒吹了口气:“嗯,再……”   见还未说出口,对方挂断了电话,他动作太快,她贴着话筒还仔细听了下。   不知道他这又怎么了,她挂上话筒,放了柜子上面,距离她回来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时间还不够长,还是收拾一通,睡了一觉。   又一个小时之后,徐迦宁再次醒过来之后,看时间差不多了,掀被下地。   红玉将糖球洗得干干净净,早已经擦干了。   外面艳阳高照,时间还早,徐迦宁抱了猫儿,叫了红玉这就出了房间。   从旁梯下楼,她刻意避开了苏守信夫妻。   从东园走出来,直奔南门。   站在南门偏院处,徐迦宁往外面看了一眼,远处树下果然站着一个女人,瘦瘦高高的,从打电话过来,到现在这个时间,她心里算着,人应该过来了么。   带着红玉走了出去,回眸和她说着话:“今天天气真不错,适合出来走走。”   红玉抻着懒腰,一脸笑意:“上午我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日头暖暖的,这时令真是好,不冷不热,要是一直不下雨就更好了,天天带着糖球出来玩。”   二人说着话,看门的林叔也附和两声,对她们笑眯眯的:“小姐出门呀,这天气就应该多走走。”   徐迦宁嗯了声,也对他笑了笑,走过南门,抱着怀中的猫儿,全是笑意:“看来,你也喜欢这样的天气是不是,看你这懒洋洋的样子,我也想回去躺着了……”   红玉在旁看着,嘻嘻地笑:“小姐也像猫儿,怪不得糖球这么讨人喜欢,你们都是一路的,不然咱们回去?您今天也没躺多久,再睡会?”   回去?   回去可不行的哟!   徐迦宁上楼的时候,都听见了。   想必是苏谨言那个亲妈打过来的,她这个时候想见苏谨言,想见苏守信,甚至想见苏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正常的,尤其是她,作为被找回来的苏唯,在电话当中还提到了她,想必真是有心想要等她的。   落魄到了一定程度,穷途末路了,哪还有什么脸面可顾,她仅剩的一点自尊只怕都在苏夫人面前用光了,这样的人,在电话里对一个佣人都那样恳切了,定会来苏家等着。   慢步走过去,树下的女人看见是她,快步上前,这才看清她已洗去了脸上的胭脂水粉,虽然憔悴了些,两颊瘦了一些,从她眼睛脸上轮廓上看,还是能看出来的,年轻时候定是个美人。   可惜了,徐迦宁定了定神,抱好了怀中的糖球:“这位太太,拦着我干什么?”   余百合手中还提着一个纸袋,和蔼看着她,递了她的面前来:“妮儿,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我还抱过你呢!这……这是姨的一点心意,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不是故意气你妈的,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和谨言也有误会,他现在不见我……”   徐迦宁后退一步,抱着糖球,避开了那个纸袋:“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余百合再次上前:“妮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从小就特别心善,特别心软,最喜欢你了。可能……可能有人会说是我把你弄丢的,其实不是,那么小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故意把孩子弄丢。我是去找谨言的,谨言太倔强,我就和他说了几句话,回头你就不见了……都过去的事了,真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跟你大哥说说,我知道他恨我,恨我当年抛下他了,恨因为我丢了你,现在你们好好的,可我……我却连我儿子的面都见不到,就算让我赎罪,总得给我个机会啊!”   她个子高一些,略微弯腰,随着徐迦宁步步后退,她一步步上前,站直了还能见她两肩仪态还在。   苏谨言这个妈,看来真不擅长说软话。   什么样的姿态,能看出什么人,她年轻时候必定骄纵,眼高于顶。   徐迦宁是苏家人也好,不是苏家人也好,苏守信失去女儿是事实,有意和无意没有分别。苏夫人平时行事可见其人,其实她是个优雅的,敏感的,脆弱的小女人。   她疯了,疯得也雅得很。   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看书,讲故事,她折腾苏守信的方式,就只是同他一起活在回忆当中,她想念女儿的方式,只是能将任何人都看成妮儿。   她会撒娇,会哭泣,她还在园里,眼前这个女人,纵然有千般理由,也是罪不可恕。   什么事情,徐迦宁都不喜欢不清不楚的。   看来苏家人喜欢遮遮掩掩,但她喜欢干干脆脆,若说这个女人来的正好呢,刚好一用。   站住了,徐迦宁目光渐冷,直瞥着眼前的女人:“恕我直言,苏谨言姓苏,他不会见你。”   从前,无理取闹时候,余百合还让人找苏谨言要过两回钱,说是给她打麻将抽烟的欠钱,他还算痛快,都给了。现在她试探着,当然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那样绝情。   只要,只要有人知会他一声……   两步上前,女人两膝跪下,伸手扶住了徐迦宁的小腿:“就算姨求你了,你原谅我了好不好?你原谅我的话,他一定会见我的……”   话未说完,红玉已要动手,不过她余光当中看见徐迦宁的目光瞥向了南门处,立即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   “林叔!林叔快来啊!”   徐迦宁退了又退,已快到南门前,她看见老林跑了过来,才是将猫儿递给了红玉,腿一动,避开了女人的指尖。   “好,你不是想见苏谨言么,我成全你。”   一时间似没听清,余百合怔住了,老林到了面前,不由分说上前将她拧着胳膊扯了起来。   “小姐,没事吧?”   徐迦宁一手还抚着心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把她给我送进来,去南边亭子后面那院,没人住的,大少爷回来叫他来找我。” 第59章 贵妃听故事   碧情园的南边,还有一个空置着的院子。   是徐迦宁来之后发现的,问了下人们,说是当年老太也还在的时候,姨太太的院子,后来姨太太死了这院子里,谁也不愿意来住,就空下了。   红玉听说之后,还说害怕。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徐迦宁才不怕,她在宫里时候,哪个殿里没死过人呢。   吃人的地方,不死人才奇怪了。   老林将余百合推了院子里,她想到能见到儿子,心中还庆幸着,今天是来对了,不管怎么说,能见到他就是好的。进了院子,徐迦宁的目光四下扫过。   院中杂草横生,青砖小路两旁还有野花开着,她弯腰采摘一朵,拿在手里转着。   再往前走,还是旧时屋瓦,窗上挂着许多的蜘蛛网,门却是虚掩着,就连老林看见了,也有些犹豫:“小姐,这屋里多年没住过人了,怪渗人的,等大少爷也得找个干净的地方,这……”   去别的院里,人来人往的,多不方便。   此处甚好,徐迦宁回眼看着他,下颌对着余百合点了一下:“这个人身份特殊,你不许对别人说,只管让大少爷来。”   她观察多时,碧情园当中,有不少是苏谨言的眼线。   娟姐自然不必多说,南门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也是,否则他怎么会对苏谨霖的出入了如指掌。老林当即会意,连连答应下来。   徐迦宁伸脚踢开了房门,灰尘扑簌落下,她拿出帕子挥开些许,这就走了进去。   屋里阴冷了些许,房子本来是五间连屋,只不过就这一个房门开着,进去了,才发现是寝居,旧式的摆设还在,厚厚一层灰尘,外间桌椅还在,里面床榻,屏风,多是旧时物件。   主人的东西早就不在了,红玉连忙上前,拿了帕子擦了个椅子,徐迦宁随后坐下了。   老林推了余百合进来就走了,他当然是要快些找到苏谨言,这些还是知道的。红玉抱着糖球,紧紧挨着徐迦宁站着,屋里有点凉,她眼睛到处乱转,真是吓得不轻。   余百合十几年前来过碧情园,当然知道这是谁的院子,她忐忑着,更是慌张,四下看着,才走进来两步,糖球突然喵的一声,吓得她踉跄着,差点摔倒。   徐迦宁伸手将猫儿接了过来,轻笑出声:“怎么?你这是喜欢这里,还是不喜欢这里?”   糖球又喵的一声,她伸手轻抚着它的毛发,抬眼看向惊恐着的余百合:“趁着苏谨言没来,我想听听,当年,你是怎么把我丢的,给你个解释的机会,从头讲起,说实话,毕竟我已经回来了,而且我还多了个对我好的父母,还是可以原谅你的。”   女人连忙上前,侧身而立,屋里似有风声,都不敢抬头:“好,我说实话,我生下谨言之后……”   徐迦宁打断了她:“娟姐她们叫你孙太太,怎么回事?苏谨言本该姓孙?你为什么把他扔在苏家门口?”   苏谨言在苏家身份尴尬,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余百合抬起了头来,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她为什么变成了孙太太?她当年也风光一时,风光一时的呀!   她和所有上海名门的闺秀们一样,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那时候日日笙歌,过着镂金错彩、纸醉金迷的生活。好像在她的认知当中,所有阶层都热衷于社交party,那时候的余百合,还不叫这个名字,她穿梭在各处舞会,风姿绰约,多少人在身后追逐着她。   是了,她就在众多目光的交织中一次次华丽的转身,那样的生活是多么的香艳和奢侈……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抱住了双臂,抵挡着兴许寒意。   梦里都不曾梦过的,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回。   今日突然真的生出了想诉说的意念来,她嗓子当中似有什么紧了紧,好半天,才再次开口:“二十年前,我二十出头,已经是上海交际圈里出了名的名媛了,我父亲是商人,我是姨太太所出,从小就争强好胜,什么都想高出姐姐一头。后来家道中落,我开始游走于各种舞会,那时许多文人都喜欢喝洋墨水,我花钱请了先生,学了两国语言,后来在舞会当中认识了苏学文。他是苏家的二少爷,也是姨太太所出,模样英俊,一表人才,苏家买下了碧情园,家底殷厚。很快我就在众多追求者当中,和他在一起了。”   竟然是和苏谨霖他父亲的陈年旧事,徐迦宁抱紧了猫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它。   余百合想了下,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当中,目光闪烁着,竟有泪意:“可他身边的女人,何止我一个,后来一次偶然来了碧情园,因着苏学文,认识到了他大哥。就是苏守信,当时他留学假期回来,还有明软,你妈和这个名字很像,人软心善,她原是这院里姨太太一个远房的亲戚,从小养在身边的……”   她顿了下,当着徐迦宁的面注意了下措词:“总之后来苏学文结婚了,我有了谨言,可他那样的性子结婚了竟然怕老婆,他不相信孩子是他的,我家中出了事,走投无路就嫁了一直追求我的孙少祥,可他命短谨言四岁那年就死了,孙家不留我们娘俩,没有办法我将孩子放在了苏家门口。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但凡有一丁点的办法,我也不会扔下他,他毕竟是苏家人,我送他回来吃香的喝辣的当然比跟着我朝不保夕强。”   如果真像她说的这样,苏学文没有理由不认这个孩子。   细节不必深究,一面之词听听话音就算了,徐迦宁低着眼帘,一声叹息:“那我呢,我是怎么走丢的?”   余百合咬着下唇,犹豫片刻,这才开口:“谨言被明软留下了,她和苏守信结婚之后一直没有孩子,她带了身边养了一年就有了你。我那……那几年过的不好,有一年顾家老太太过寿,我听说了就去了,我想看看谨言。那天晚上人特别多,顾家请了戏班来唱戏,戏班子将戏台搭在了顾家的大门口,我找了好长时间,终于在附近找到了谨言,那时候他背着你,你哭着找妈妈……   谨言还记得我,我抱着他哭了,毕竟是我的儿子,他看我落魄,也哭了。那时候他好像和下人走散了,他要把你送到你妈那,然后让人拿钱给我,可我不想见她,我们说好了,我带着你哄着你看戏,他去找下人回去拿钱……   那时你穿着一个小洋裙,特别招人喜欢,我还抱了你,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戏台边上有两个小孩子在一起玩,你看他们手里拿的玩意新鲜非要去,本来好好一起玩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一回头,孩子们就全都不见了……”   她这个版本听起来,的确悲哀动人。   将她自己说成了一个为生活所迫,不得不骨肉分离的母亲,其中多少思念儿子的心,多少喜欢孩子的心,多少无辜的悲痛,还有多少隐忍着的不甘。   糖球在怀里喵的一声,徐迦宁似笑非笑抬起了眼来:“这么说来,是我自己走丢了。”   余百合被她那双清冽的眸光盯着,心中发凉,这屋里本来就阴冷阴冷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徐迦宁站了起来,又将糖球交给了红玉手里。   “这院里不会有人过来,你在这等着大哥正好,他不方便在别处见你,机会我给你们了,有什么话就对他说吧,人已经去找了,应该很快过来的,我得走了,你慢慢等。”   说着,她起身往出走,红玉连忙跟了出来,到了院子当中,微风拂面,徐迦宁从杂草当中走过,听着背后有人叫她,也没回头。   余百合追出来了,但是前面人越走越远,她一个人想跟着走出去,又不敢。   被别人发现她在碧情园里,只怕不会留她。   在见到苏谨言之前,她还得忍,回头看看,可那屋子里,似乎有人走动似地,她一个人,哪里还敢进去。没有办法只好躲了院子里,等着苏谨言。   可徐迦宁走时说的很快过来,却没有等到,天快黑时候,就在余百合几近崩溃时候,人才来。   徐迦宁没有直接回东园,让红玉抱着猫回去,她来到了老太太的屋里。   这院子今个安静,苏谨霖也不在,老太太看起来精神还好,拉着她让她坐了床边。   陈医生才走,说可以吃些水果,佣人拿了葡萄来,徐迦宁亲自剥着葡萄,喂了老太太,和她说着话。   老太太早上让人去找过她,知道她跟着苏夫人出门了,问她们干什么去了。   徐迦宁眉眼弯弯,说今早苏夫人带她去买首饰,没有提及余百合的事。   “我妈呀,买东西的时候东挑西挑,每次选择困难的时候,小手一挥,就说全要了,根本不让我说话,买了好多首饰呢!”   苏家老太太笑得宠溺:“她那性子,都是我惯的,小时候可怜见的,长大了跟着老太爷学医,本来胆子小吧,还非学医。得了空我就带她出去买东西,她人就是软,耳根子也软,没个主意,一问她想买什么,就这也行,那也行,我就说呀,得了,都要着吧,一直养大了,她就成我这样了。”   不是母女,情同母女,真好。   徐迦宁低眸,笑:“是,定是这样的……”   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人非留她下来一起吃饭,她一直没有回东园去,在这边陪着老太太吃了晚饭,饭后又拿了报纸给老太太读报纸,一坐竟是坐到了黑天。   夜幕降临,老太太觉着累了,要休息,徐迦宁这才要走。   才走出一楼厅堂门口,春秀匆匆跑了来,看见她在这院子里,可是松了口气。   “小姐快回去吧,大少爷到处找您呢!”   到处找她?   着急了?   徐迦宁脚步更是慢了下来,黑幕上面,弯月已经爬了上来,她对着月牙眨了下眼,心情欢快。 第60章 贵妃的默契   大宅院里,有几个没有秘密的。   徐迦宁慢腾腾回了东园,苏谨言正在二楼她的房间当中等着她,红玉已经被他撵了出去,屋里只剩糖球在门口哼唧,偶尔跳起来挠门。   徐迦宁一进门,小家伙连滚带爬地就过来了,它还小,小爪子搭在了她的鞋面上面,使劲爬了两下才爬上来。她弯腰将猫儿抓起来,拿着她两个前爪直拍着手。   “淘气的小家伙,你挠门干什么想出去呀!”   “喵……”   徐迦宁拍着它的小爪子,捧了它送回小窝里面,苏谨言站在窗前,听着她的声音,并未回头。她忙着逗猫,也没理会他,小家伙总想爬出来,她来回送了两三回,不管它了,去浴室洗手。   水龙头一拧开,水流声哗哗的。   仔细洗了脸和手,徐迦宁好半晌才从浴室出来。   苏谨言还站在窗前,他两手插在口袋里面,转过身来看着她,她像是才看见他一样,擦着手,慢慢走了过来,还弯着笑眼。   “有事?”   像没事人似地,苏谨言眸色暗沉,靠了窗前:“你为什么要把她带进来?”   她现在在苏家,就是妮儿,在苏守信面前,她却是个冒名顶替的,是他花了钱请回来哄老太太开心的,是为了拖延苏婉和霍澜庭的棋子。她做什么,必然是他苏谨言的授意,一旦要是让苏守信知道了,余百合进了碧情园了,那么就等同于苏谨言请进来的一样。   徐迦宁眉峰微动,依旧擦着自己纤细的指尖:“谁?我把谁带进来了?”   她装糊涂,苏谨言目光更沉:“孙太太,你为什么带她进园里?”   她指尖一动,还指了下自己:“我?没有呀?孙太太是谁?我是受雇于你,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听你的,什么孙太太李太太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真正出了事,她可以随时离开苏家,但是他不能,起初,苏家人去寻他说孙太太来了,他并未理会。但是后来又来人说孙太太在碧情园的院子里,他这才赶了回来。闲置的空院子,从前还说闹过鬼的,她被送了那里,等他回来时候,她正要从里面跑出来,一旦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徐迦宁神色无辜,将手巾放了一边桌上。   她坐在了梳妆镜前面,歪着脸,伸手摘下耳坠,流苏滑过指尖,仔细放了首饰盒里,从镜子里看着她眉眼,不知有什么喜事,还带着几分笑意。   苏谨言走了过来,伸手扶住她背后的椅背上面,定定看着镜子当中她的脸:“你都和她说了什么?可答应过她什么?说实话。”   徐迦宁也自镜子当中看着他,还别说,她们两个人的眼睛长得还真有点像。   都是凤目,她摘下两只耳坠,转过身来,仰脸看着他:“大哥,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点?我说了哦,不是我的授意,什么孙太太,我没见过的呢!”   他低眼,声音更沉:“你是不是恼她早上惊了妈?所以刻意将她扔在那空置着的闹鬼院子里?”   恼了,肯定是恼了的。   还不止是恼,她看着他的眼睛,对于她们见面的事不承认也不否认,回身站了起来:“你那么紧张,是紧张孙太太呢,还是紧张你自己呢?要是按着她说的,当年孩子丢了纯属意外,却不知道这话能有几分真几分假,而其中,大哥那时候的你,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她站了他的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带,稍一用力,立即勒紧了些。   这姑娘眉眼之间,冷冷清清,这双眼,其实是像苏守信的,就像他的那双眼,小的时候多少人背地里说他就是苏守信的私生子,说他们长得像之类的。   他曾经想过,他会不会就是苏守信的儿子。   也曾知道,亲生母亲抛下他了,养母因为她和苏守信冷战,最后的结果已经不得而知,但是,他问过了,苏守信告诉他说,不是他的父亲,之所以养他,完全是因为养母心善,而且不许他再问身世的事。   这么多年了,什么风言风语都听过,他长大以后调查过了,余百合声名狼藉,还和苏学文好过,同时还有别的男人,有些已经无处查证,至于那个名义上的孙家,也不知所踪了。   今日见了她,她抱住他就开始哭。   她说什么话,说他是苏学文的儿子,这么多年了,他甚至被人说成……说成不知谁的……   她当年是怎么抛弃他的,他记得清清楚楚。   苏谨言一把按住女人娇柔的小手,纤细而又柔软。   他低着眼帘,胸中千万恼意不知从何而起,偏偏这个时候,徐迦宁没有挣脱,反而借着他力翘起了脚尖,她另只手一下勾住了他的颈子,柔软的双唇就要贴上他的脸了,浅浅呼吸吹拂在耳边,她还笑了下。   “大哥,其实我知道,知道我到底是谁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苏谨言猛然后退,一把推开了她。   四目相对时,她微扬着脸,眼中尽是笑意,其实她还不能确定,但是这要看周围的人都什么样的反应,她想既然已经给苏守信释放了那样的信号,用不了多久,真相会送到她的面前,根本不用她去证明什么。   说不清,她那笑意当中,还有什么,苏谨言心绪不宁,勉强冷静下来,沉色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说什么?   徐迦宁可没有兴趣再和他打哑谜,她向前一步,正色道:“不过你放心,我暂时没有想回来的想法,我甚至还可以配合你,将来如果有一天你这个秘密保不住了,那时也可以帮你。”   有些事,当然不会这么承认。   苏谨言看着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啊,那就说点简单的好了,给人留点退路总是好的,既然人还在这跟她继续谈论,至少说明他心中还有顾忌。徐迦宁回身坐下,单手托脸,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开口:“这样吧,没有不透风的墙,苏守信迟早会知道,孙太太进了碧情园的事,到时候就说是我为了给夫人出口气,带进来扔了那院子的好了,没有你的事。”   想着徐家那爷俩,苏谨言更是心惊,一旦她真的知道了什么,还不知以后会出多少事,但是他现在只能这样,当初的一句谎言,就得用更多的谎言遮掩。   他当然不能参与其中,她在来这里之前,就擅于讨价还价。   苏谨言低眼看着她,声音已经柔了下来:“那你想要什么?”   徐迦宁两指在脸边点了点,似不经意地提起:“我知道,苏家在恒兴那有块地皮,前朝遗留下来的两排院落,其实不值多少钱,我有个朋友想在那修缮修缮建个女子学校……”   不等她说完,苏谨言已是想起有这么回事了,霍麒麟曾经来找过他,想要低价购买,用来建女校,但他是商人,他看重的是过两年的利益,而非名义,所以他拒绝了。   这件事很简单,他当即点头:“好,你让你朋友尽管来找我。”   徐迦宁沉默片刻,坐直了身体:“大哥,你实在没耐心,我想要的,不是你答应她建校,我想要的,是那块地皮,不管你以什么样的名义,我要成为它的主人。”   地皮容易割舍,名义难成。   不过总会有办法的,苏谨言继续点头:“好,给你。”   徐迦宁继续:“还有,我英租界有个铺子,但是不知道做点什么好,大哥在上海出了名的精明,我需要您帮我一把,让我自己有个护身的事做。”   这个简单,苏谨言点头:“可以。”   她眨着眼,最后被自己的小贪心愉悦到了,笑了:“还有,我可能需要点钱,愿意给就给我,不愿意给就当我借的,以后发迹了,再还你。”   客气都是假的,苏谨言如何不知,更是痛快:“给你,你需要多少?”   徐迦宁心情舒畅,不说钱数,单对他伸出了手来:“好,大哥,我真是很喜欢你,你是个爽快的人,那么我与你站在一起,我也会保护你的。”   他身未动,她知道他不信自己,更是勾起了唇角,收回手去:“好吧,你信我才是对的,我这个人呢,其实也不喜欢这里,用不了几个月,以后恐怕就没什么机会再见了,所以,都好自为之吧。”   糖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出来,它直挠着徐迦宁的脚尖。   她伸手将小猫儿拎了起来,看它蹬着的小腿乐不可支,最后将它放在了桌子上面,直逗弄着猫儿。苏谨言今日从早上起来,就焦头烂额,从早起遇见余百合,到医院出事,医院药品批号在这个时候出了点问题,不得不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霍澜庭这一手来势汹汹,正是头疼,回来之后余百合又进了碧情园,所有的事情,还不到最坏的地步,但是徐迦宁说她自己是谁,实在击中了他心底的那一块黑暗上面。   他多年磨炼的心性,总算没有露出一丝脆弱,转身走了出去。   “好,你莫要轻举妄动,我会安排好一切。”   他走了,屋里又安静下来了,徐迦宁对着猫儿笑,伸指头点着它的鼻尖,眉眼弯弯的。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她将糖球放了地上,转回床边,抱起了电话来。   拨通霍家电话,找霍澜庭接听。   巧的是他真的还在,很快就接过了电话。   一天当中,他们通电话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点,徐迦宁觉得自己和他指尖,似乎多了些默契了,话筒贴在耳边,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慵懒。   她难得调皮,笑:“你应该知道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猜得到么?”   霍澜庭嗯了声:“知道。”   是了,她们之间还是有默契的,徐迦宁坦然道:“我已经想好了条件,我出几万大洋,要一股你医院的分红。”   电话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仔细辩听里面声音,好半天,才传来了男人些许不快的声音。   “这就是你特意打电话过来,想要说的事?” 第61章 贵妃的过渡   “这就是你特意打电话过来,想要说的事?”   “嗯?”徐迦宁迟疑片刻,“不然呢?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霍澜庭没有回答她,电话里突然传出了别的声音来。   她侧耳细听,话筒当中窸窣两声,她听见他应了声什么,有人跟他说什么准备好了,他很快说了知道了,然后回头对着电话说了句我有事,有空打给你,然后挂断了电话。   有事就忙去吧,徐迦宁放下了电话。   床头柜上面还放着日历,她翻看了一下,过几天到了周六还得回徐家学习,应该读读书了。她在南边那个院子里坐了一坐,身上也不知道沾了秽气没有,叫了红玉来,伺候着她去浴室去洗了个澡,舒舒服服穿了件睡袍,拿了两本书,靠坐了床上。   身娇体软,坐了一会儿徐迦宁腰酸背痛,这就躺倒了。   躺着看书,开始还有精神翻着书页,翻着翻着眼皮就沉了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就睡着了去。红玉收拾了浴室,顶多也就半个多小时的功夫,再出来时候,人已睡沉了,她没有惊动小姐,轻手轻脚地关了灯,就出了房间。   二楼上安安静静的,站在长廊上面,从西侧看向东侧,那边站着一个人。   苏谨言站在窗前,正看着楼下。   红玉走过的时候,也往楼下看了眼,路灯下面,苏守信牵着夫人的手,她一手抱着个人偶娃娃,正在园子里散步,今天一整天,大老爷竟然没有去工作,一直陪着夫人呢!   红玉不由在心底感叹了一番,正想下楼,苏谨言却看了过来,对她招了招手。   她犹豫一下,立即走了过去。   苏谨言站在窗前,目光看着楼下的夫妇,目光沉沉,红玉到了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大少爷叫我?”   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背后的长廊,长廊上暗灯灯光昏暗,徐迦宁房间门口,什么都没有。   可他的目光,透过红玉的肩头,却像是看见了什么:“你家小姐呢?”   红玉如实回答了:“小姐累了,刚才躺着看会书,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苏谨言嗯了声,又看着她:“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她身边的?”   红玉想了下,也照实回答:“原来她在顾家时候,小姐雇的我,我手脚利落,她说干活干净仔细挺好的,就留下我了。”   那是没多长时间,苏谨言不着痕迹地问了她几个小问题,都是什么小姐平时爱吃什么,都几点起几点睡,还都有是你吗喜好什么的,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秘密,红玉都说了。   苏谨言叫了娟姐来,让她照着红玉说的那些,让厨房特意做点徐迦宁爱吃的点心,让红玉跟着去了。他回头走了厅中,拿了电话给陆修远打电话,很快律师事务所过户事宜联系好了,挂断电话,又点起了烟。   不多一会儿,常福办事回来了,到他面前将一个写在纸上的号码递给了他:“民生银行,明天直接带小姐过去就可以了。”   苏谨言点着头,说知道了。   常福又是低下眼来:“孙太太已经送了回去,给了她五百块钱,她收下钱了,已经告诉她了,不许她再来碧情园这边,也不许再打电话过来。”   苏谨言嗯了声:“最后的这一点体面,你让人看着她。”   常福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的。   他吸了口烟,顿时抬眸:“什么事?”   常福回头看了下楼梯处:“我过来的时候,大老爷叫住我了,问我干什么去了,平时从不问的。”   苏谨言顿时皱眉:“你怎么说的?”   常福淡然道:“我说去医院了,他没再过问,一走一过就那么过去了。”   苏谨言点了头,手一摆,常福转身走了,他坐在沙发上面吸烟,扬起头来,客厅的吊灯灯光明亮,明晃晃地照着人头疼。   徐迦宁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再次醒来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她抻了个懒腰,这两天是越起越晚了,这个习惯可不好,她抻了个懒腰,穿着浴袍下地,小糖球不知道什么时候趴了床脚下面,听见动静了,也抻着懒腰悄无声息走了过来。   徐迦宁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糖球跟了她的身后,见她停下,直扒着她。迎着风,脸边发丝被吹乱,长发在肩头飞扬,从这个角度看着碧情园,只能看见东园的一角,园艺美景多是自然风光,有一种恍惚回到了御花园的感觉。   当然了,这个时代要比那时候好得多。   有了太多先进的东西,通讯方便,交通方便,甚至离婚也方便。   在她们那个时候,女人受了苦,娘家人多半会让你打掉牙往肚子里面咽,除了被休妻之外,想离婚的话,其实很难。   只不过是,她少了一个依靠。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徐迦宁弯腰抱起糖球,让清早的凉风也吹着它,小家伙一激灵拧着身体直往她怀里钻。她笑着低头,放了脸边蹭了蹭,才将它放下。   红玉按时上楼了,伺候她洗漱换衣,自从见了苏婷之后,她的衣柜里多了不少新衣服,有些是苏婷送的,有些是她重新买的,每日都穿得美美的,这是她的习惯。   从房间里出来,苏谨言已经坐在餐桌旁边等着她了。   平时时候,都是他们兄妹一起吃饭,徐迦宁走了过去,餐桌上面还放了两样小点心,都是她平时爱吃的,她心中一动,知道苏谨言对她私下里,开始上心了,也未说破。   早饭过后,陆修远来了。   这是第一次正式相见,苏谨言叫了徐迦宁,迎上前去。   陆修远西装革履,神色淡淡的,相见之余,先伸出了手来:“陆修远。”   苏谨言连忙介绍了一下:“是我的合作律师,你见过的,苏婷的呃……前夫。”   徐迦宁立即伸手,与他握手:“陆律师,您好。”   轻轻一握,陆修远面色稍缓:“是丈夫,还有,不用那么客气,叫姐夫也可以。”   苏婷这两日都没看见她,不知道她忙什么呢,作为局外人,也不得不说,这个前夫,真的管的宽,他偶尔还会来碧情园,他们的关系也扑朔迷离的。   不过,自古以来,攀上亲戚,说话都是方便的,所以,她还是叫了声姐夫。   陆律师满意于她的乖巧,提议这就下楼,徐迦宁看向苏谨言,解释了下:“苏家有些东西,已经在我名下,恒兴那地皮,刚好是其中的一块,变更手续有点麻烦,不过不用担心,我答应的事,不会改变。”   苏谨言果然痛快,徐迦宁满意他的态度,当即跟着下楼。   有陆修远亲自出面,她当然放心,变更手续很顺利,苏谨言这个人吧,做事从不拖拖拉拉,答应她的钱也立即变成了民生银行的存单,下午时候,他带着她去了英租界,观看了她的铺子,说得回去想一想。   他做事,她还是放心的,恒兴那块地皮一到手,徐迦宁心境又不大一样了。   她故意磨蹭了几天,到了周六这日一早,可早早起来了。   几天的时间,天气好像凉了不少,徐迦宁向来随心所欲习惯了,洗漱换衣,她穿了一件背带裤,里面是墨绿色编织衫,她让红玉将长发编结起来,左右两侧接了一起,最后用发夹固定在了脑后,既英又美。   给徐凤举打电话,可能因为时间还早,他刚好在家。   打听了下这几天他的情况,他说没有看见霍麒麟,不仅是霍麒麟,连霍澜庭也没有见到,只不过是有人带了话给他,说霍少让他在码头看着仓库和邮轮。   这么一说,徐迦宁也想起来了,的确是自从那日通过电话之后,就没再联系过。   她差点将医院的入股的这么大的事情忘记,不过衡量一二,还是将变更好的房产地契都收了包里,然后回床边拨通了霍家的电话。   电话还是平日厅里的佣人接的,听见她的声音,先就说了,说七少不在家里。   徐迦宁连忙拿紧了话筒:“我不找你们七少,霍麒麟小姐在吗?之前同她约好了的。”   佣人似乎怔住,随后说道:“我们大小姐应该在后院,您稍等。”   说着她将话筒放下,听着她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了,徐迦宁一手卷着电话线,耐心等着霍麒麟,可不由自主地,又有些懊悔,刚才怎不多问一句,霍澜庭不在家里,去哪里了呢。   他消失了好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奇怪的是,苏家这几天也异常地安静,老太太身子好些了,苏夫人也似乎忘记了那个女人,苏守信每日陪着她,偶尔遇见,她还叫着女儿的名字,只不过言语之间,还总说些对不上现实的话。   倒是苏谨言,早出晚归,忙碌了起来,至于那个孙太太,这几天一直没有出现。她偶然见听见过常福向苏谨言汇报,说过两句,好像有人盯着她。   苏谨霖送走了老兵,又回了园子里,不过他干什么,她不在意……   她现在就有点好奇,这么一大早,霍澜庭干什么去了呢?   正是胡思乱想,话筒被人拿了起来,霍麒麟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至极,好像还没有睡醒,也怪下人没有说清楚,她拿了电话就问,是哪位苏小姐。   徐迦宁在自己的房间当中,当然不用拐弯抹角:“我是徐凤举的妹妹徐迦宁,不知道姐姐有没有时间,我们见一面,我想和你说一下建女校的事情,恒兴的那块地皮,可以用了。”   霍麒麟是万万没有想到,霍家这两天家中有事,她忙的都快顾不上建学校的事了,话筒当中传来她的些许笑意,像是烈日暖阳,十分热烈。   “当然有空,我们什么时间,在哪里见?我去接你!” 第62章 贵妃小可爱   和霍麒麟约好了在徐家见面,徐迦宁立即下楼,离开了碧情园。   她独自一人,在路边招手叫了辆黄包车,上车走了,车夫问她去哪里,她说去华安街小吃一条街处。其实乘坐黄包车有的时候,比电车更有自在感,迎风而行,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感觉得到无比的自由。   不被限制在高墙之内,自由是多么的可贵。   黄包车将她一路拉到华安街上,徐迦宁付钱下车,街边都是卖小吃的,平时还真没有走过。心里有了牵挂的人,自然就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们,她穿梭在人流当中,走走停停,也觉得很有意思的。   买了两笼生煎,还买了点菜包和排骨年糕,提了手里走向巷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有人跟着她,回头看看,也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她快走几步,到了自家门前,小狗儿先迎了出来,已经打过电话了,徐老爹听着动静立即出来接她。   父女相见,他一身粗布衣服,先是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又帮她拿包:“一早要知道你回来,就下厨给你做点好吃的了,这两天天渐凉了,给你熬点汤喝也是好的。”   徐迦宁跟了他身边,跟不上他的脚步,他慢下来了,二人才算并肩。   她心中微暖,些许笑意:“不要总想着做好吃的,您也多吃点,我看着怎么好像瘦了些呢!”   二人上了石阶,进了前面大屋,听见说他瘦了,徐老爹将手里东西一股脑放了桌子上面,摆了一个白鹤亮相的造型,特意让她看。   “看看,哪里瘦了?你爹我呀,天天跟着戏班跑堂,人伙食可好了呢!”   “你开心就好……”   “人吧,就得高高兴兴地活着,心情好了呢,还显得年轻,你是不知道,这两天去戏班,我从前的搭档,天天给我送饭呢,你爹还是有点行情的,知道吗?”   “……”   他在说什么啊,难道还有女人追求他吗?   徐迦宁没忍住,笑得响亮了些,他见她笑,更是冷哼着,背手转了过去:“怎么?你也不信?回来跟你哥说,那兔崽子竟然说让我快点给你们两个再找个小妈,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她哥说的没错啊,徐老爹还不到五十,再找一个爱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啊!   徐迦宁上前两步,看着他眉眼弯弯,扶了他坐下:“他说的没错,你找一个也很好啊,你这个搭档什么情况,她是一个人吗?”   一见她打听了,徐老爹哼了一声:“你结婚了,其实我挺高兴的,我想用不了多久就能抱孙子了,没想到一场空。我跟你哥说,让他快点找个姑娘结婚吧,他还不结婚,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哦,难不成,你们不结婚,不成家了,你爹去成家?得了吧,让人笑死了!”   徐迦宁回身也坐下了,她刚要开口,一个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别说结婚,就是您再给我和迦宁再生个弟弟妹妹,也不错啊,到时候我养着你们……”   徐凤举手上转着车钥匙,一脸笑意,大步走了进来。   听着是他的动静,徐老爹骂了声小兔崽子,随手在桌上拿了一手巾对着他脸摔了过去!   力气大,但是有点远,没扔到他身上,他还往前快走两步,伸手一捞这才将手巾拿了在手里,徐凤举笑眯眯的,快走了两步,侧身而立,他左手还提着两个纸袋,像是衣饰。   “爹,您看谁来了?”   他眼底都是温情蜜意,回眸,霍麒麟一身旗袍,手提着女士手包,走了进来。   徐老爹从前是见过的,连忙站了起来,还很激动:“大小姐来了!大小姐来怎不早说,我……我下厨做几个菜!快快,大小姐这边坐。”   当年,正值少女的霍麒麟待徐家妈妈特别好,徐老爹特别感激她,一见到她,难免还保留着从前的姿态。霍麒麟坐了徐凤举的车来的,进门看见徐老爹,也生出许多感慨。   “徐叔,好久不见了呀!”   徐凤举在旁将纸袋递给了自己爹:“给,大小姐给您买的衣服。”   徐老爹伸手接过,还处于十分激动当中:“让大小姐破费了,还给我买衣服,真是过意不去,过意不去啊!”   想起当年自己老婆在霍家时候,转眼人都没了十几年了,眼里已经闪出泪光来了。   徐凤举连忙推了他走:“爹,爹,您别这样,大小姐来看您是好事,怎么还哭了呢,我妈就愿意看您笑,别哭了啊,消停消停去后面给我们做饭吧,正好迦宁回来,我们一起吃顿饭。”   徐老爹抹着眼角的泪光,连声答应着,赶紧去了。   徐凤举也是故意支开他的,回身过来,亲自去倒茶了,徐迦宁请了霍麒麟坐,环顾一周,心里也是叹着气。阶级观念不是那么容易转变过来的,徐家跟霍家一比,的确是简陋了太多。   霍麒麟坐了一边,她长发高绾,耳上一对珍珠耳环,娴雅怡人:“电话里也没说清楚,恒兴那块地皮怎么回事?真的可以去那里建学校?”   徐迦宁从包中拿了地契手续出来,推了她的面前:“可以,现在那块地是我的了。”   霍麒麟拿起来仔细地看,神色惊疑:“真不敢相信,那,你打算多少钱出售?”   出售?   她并不想出售。   徐迦宁抬起眼帘来,徐凤举倒了热茶一人送了一碗茶来,她看着自己哥哥,更是怒其不争。虽然她不怎么懂得男女之情,但是至少知道,他现在对霍麒麟这般小心翼翼,就像是她家司机一样,人家怎么可能把他当成男人看待。   她想了下,伸手转着茶碗的碗盖:“不瞒姐姐说,我不打算出售。”   一听她说不打算卖,霍麒麟更是不解:“不打算卖,可是……”   徐凤举正要弯腰收拾桌子,徐迦宁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随后笑道:“是这样的,我哥也想为那些孩子做些事情,劝说我加入你们,他出钱,我出地,眼下学校的事还得姐姐操办具体事宜,所以想见一面,好好商量商量。”   她这么一说,霍麒麟果然看向徐凤举,满眼赞赏:“是吗?凤举有心了,难得难得。”   徐凤举和妹妹的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哪里哪里,孩子们本应该都去读书的,我也是看见她们心有感触。”   徐迦宁在旁抿了口茶,低了眼帘来。   总算还有救,知道说些志同道合的话,霍麒麟本就为建校的事焦头烂额,今天解决了心头大事,心情特别好,刚好他家还有电话,她真是没有想到,赶紧去给同学打电话,商量招生的事去了。   徐家的电话就安在大屋的角落里,徐凤举带了人过去,很快就传来了霍麒麟和同学的谈话声,不多一会儿,她甚至还用了外国话,徐凤举快步走了回来,坐了桌边偷看她背影,眼里的柔情都要溢出来了。   他两手捧脸,一个大男人,像个小姑娘一样娇羞。   徐迦宁不由叹气,声音低低的:“就那么喜欢啊?”   徐凤举头也不回,依旧看着霍麒麟,也压低了声音:“嗯,这辈子,我非她不娶,不娶也行,我看着她好就行。”   徐迦宁直摇着头,真是不知道,这个喜欢是什么滋味,能叫人这般模样。   很快,霍麒麟挂断电话回来了,她说可以先去恒兴那看一看,需要修缮的地方,得尽快修缮,然后同时宣传开始招生,具体事情三个人还得商量商量。   徐迦宁有心让她们二人一起去了,但是霍麒麟拉着她手,非一同去,推脱不开只要一起了。   徐老爹做饭还得一会儿好,由徐凤举开车,三人在恒兴老宅转了两圈,宅院当中的旧屋保存得竟然还好,只不过后面有两间灶房年久失修不大行了,院中杂草横生,不过后面空地很大,跟霍麒麟预想的一样,很适合做学校。   在大院子里走了这么一遭,将需要修缮的地方都仔细纪录了下来。徐迦宁开始没觉得怎么的,等再回来时候,两腿发软,浑身疲惫。她真是娇气惯了的,徐老爹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霍麒麟也没太客气,留下来一起吃了饭,饭后她说还要去上课,徐凤举送了她走。   徐迦宁真是累了,到了她中午休息的时间了,偏偏这个时候顾君书又来了。   一看女儿要学习,徐老爹很自觉地扛了旗子出去练嗓子了。   顾君书拿了学校的教材,给她看,很多已经可以略过了,他挑选出很多诗词来,教她读写。若说是别的,可能还能难住她,古代歌赋词谣她看了两遍,就能出口成章了。   他又矫正她拿钢笔的姿势,让她抄写。   徐迦宁本着好好学习的态度,一点点默写,顾君书在旁写着课业,偶尔抬眸看她一眼。少年在旁督促,开始时候,她还能凝神,认认真真写着字,后来时候,越写越是困乏。   真是啊,什么时候走过那么远的路,她好累,又累又困。才学习第一天,也不能说走就走,徐迦宁将书立在眼前,遮住自己眉眼,左手托脸,右手写字,强打起精神来。   过了不多一会儿,顾君书写好了自己的课业,抬起了头。   面前一本立着的书遮住了女人的脸,他伸手拿开,徐迦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枕着自己的左臂,睡着了,她右手里还拿着钢笔,本子上面划过一道墨痕。   徐迦宁侧脸朝上,枕着自己手臂,呼吸浅浅,竟然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将书页合上了。   本想收拾书本去,可眼睛却离不开她的脸,他想起她平时慵懒模样,心中突突地跳。   再看,那光洁的脸上,几根碎发从她眼帘落下,随着她呼吸浅浅,也似被风吹动一样,撩得人手痒痒的,本就是怀1春少年,定定看着她,目光不由痴了起来。   顾君书学着她之前的模样,一手托脸。   在她的面前,这般看着她,到底没忍住,另只手伸了出去。   食指在她脸上轻轻描绘着她的眉眼,始终不敢落将下去,越看那几根乱发,越是碍眼,久久不见她醒过来,指尖微动,这就要去抿走碎发,突然当的一声敲门,惊到了他。   少年蓦然回头,男人倚在门口,已经不知看了他多久。   霍澜庭见他回头,目光冷冽:“你想干什么?”   顾君书心中本就心虚,一下站了起来:“我……我什么都没想……你是哪位?”   这两天霍家老夫人不大好,霍澜庭把人接了医院去,日夜守在医院,今个回家取些衣物,下人说苏小姐打过电话来,刚巧霍麒麟回去取教材,遇见了。   她说徐迦宁在徐家呢,他这就过来了,这几天一来是忙,二来是故意想敲打敲打她。说什么努力改变门第之见,可每日甜言蜜语说着,可真到了实际,她一步不动。听到下人说打了电话来,心软了。没想到赶了徐家来,走到门口,看见的竟然是这样一幕。心中的恼怒超出了认知,霍澜庭未来得及想自己为什么这么恼,大步走了过去。   顾君书还在桌边,他扫过少年的脸,只到徐迦宁的身边,弯下腰来,一手扶着她肩背,一手轻握住了她手。   得了,她脸色疲惫,恼意都变成了怜惜:“迦宁,醒醒,醒醒,困了回房去睡。”   叫了她好几声,徐迦宁眉峰微动,醒了,被人叫醒的恼意还未发出火来,看见是霍澜庭,怔了怔。   他扶着她:“起来,回房去睡。”   她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顺势站了起来,可两腿发软,一下没站住,本能地抓住了他手臂,靠了他肩上。   “不行,腿软……”   她刚才身子踉跄了下,顾君书下意识要上去,可见她同来人姿态亲密,脸色顿变。   霍澜庭已经托住了她后腰,将人半拥在了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外套上面的味道,都觉得熟悉,徐迦宁半阖着眼,还有困意。   男人低头,声音就在在耳边响起:“怎么困成这样了?”   温声柔意的,听着舒服至极。   可的确是有几天没有见过了,合作的事也不说行还不行,现在见到人了,生出许多不明的情绪来,徐迦宁扬起脸来,站直了些,后退一步,看着他终于睁开了眼:“怎么才来?”   霍澜庭低眸看着她,眼帘微动。   “来迟了?”   这还用问?   她嗯了一声,发泄着小脾气,脸色冷漠。   可怎么办,刚才睡眼朦胧,这会姿态清傲,脸色变来变去的,也好可爱。   他一时忘了旁边还有别人,语调更是宠溺:“那怎么办才好?”   徐迦宁一动不动,光只瞥着他:“要抱抱~”   蓦地失笑,霍澜庭上前一步,将闹着别扭的小可爱抱住了。 第63章 贵妃的手表   一抱泯恩仇,徐迦宁推开了霍澜庭。   她小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回身坐下时候,顾君书已经收拾好了书本,将书袋背了身上,少年脸色不快,一直低着头,只说让她将没写完的诗词抄完,明日再来检查,几乎是逃离一般的,走了。   她用笔在需要抄写的古诗词上面做了记号,霍澜庭走到门口,目光还在少年的背影上扫过,转身过来,徐迦宁已经拿着钢笔,又继续写上字了。   她写得很认真,从拿笔的姿势,到坐姿都很认真。   从背后看着她,颈子洁白,此时低着头,弓着个极美的弧度。   他走了她身侧,低头看着她写字,的确像是初学者,学习的劲头和认真的模样是有的。他回身坐了对面,靠了椅背上面,看着她,一时间只觉得大屋里太过于安静了,甚至只能听见她写字的沙沙声音。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徐迦宁一心二用,抬头看了他一眼,还记挂着正事:“我电话里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没有?”   霍澜庭眸光微紧:“什么事?”   她写着最后一首诗,已可以默写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写好了,还特意举了他面前,让他看:“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好吧,他小看她了,比初学者写的好看多了,他点了点头:“还不错。”   得到了夸奖了,徐迦宁并没有着急去说那件正事,只是眨眼看着霍澜庭:“你把我的老师吓走了,现在我写好了,既然想夸奖,那应该有奖励的。”   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他随口嗯了声。   本来么,谈判的时候,活跃下气氛才最好,徐迦宁顺着这个奖励,刚好问入股的事,霍澜庭长臂一伸,忽然从她手中拿过了钢笔去。   不仅拿了她的钢笔,还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站起来,向她倾身,她雪白的手腕被他翻了过来,她不知所谓,定定看着他:“干什么?”   霍澜庭低着眼帘,笔尖落了她的手腕上,寥寥几笔,竟然画了一块手表,他两边都画了表带,就连时间都定格在了这个时间。   徐迦宁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面的手表时针和分针指着十二点十分。   钢笔放了一边,霍澜庭走了她身侧来,也将自己手腕放了她的腕边,是一样的时间:“奖励你一块手表,上面是我夸奖你的时间。”   这个手表画得好形象,就画在她的右手腕上,她抬腕看了眼,也举起了左手,两只一并放着,觉得自己手腕上真的是该有点什么东西了,光秃秃的。   顾澜庭也看见了,她白皙的手臂,嫩得像白豆腐:“怎么样,我的手表还喜欢吗?”   徐迦宁看了好几眼,放下了,神色淡淡的:“就那样吧,画的是假的,怎么喜欢?”   她总能令人想笑,他坐回原处去,连忙说:“回头我买一块手表送你。”   她很快重新坐好:“不必,无功不受禄。”   现在说什么无功不受禄了,那么从前同他说的那些,都是交易才想到的,他心中莫名生出些不快来,看着她眉眼,又恼不起来了,总觉得自从他回国之后,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她分明就是徐迦宁。   他看着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霍澜庭的指尖还转着那只钢笔:“我听说了,你按下了恒兴那块地,要拿来建女校?”   那还能有谁说的,定是霍麒麟遇见了说了,这种事情他们早晚会习惯,她的手笔不可能就这么一件,知道了就知道了吧。   她嗯了一声,坦然看着他:“是,但是这件事并不妨碍我们的合作,如果你需要我在苏家的身份,继续和你交往下去,甚至订婚,那么我必须重提那个建议,我现在手里有一些钱,我想生出更多的钱,所以想投一部分入股。”   谈起条件了,总是这样头头是道。   可霍澜庭却是头疼,凉了好几天了,她所谓的努力改变门第之见,都努力到这上面来了。   “这几天,你还在想这个问题?这就是你想改变门第之见的第一步?”   当然了,徐家同霍家没法比。   但是努力一下还是必须需要的,徐迦宁坦然地看着他:“不止这些,不过挣钱总归是第一步,不能总靠小聪明伸手要钱,我得学会让钱生钱,医院只是涉猎的一个尝试。”   看来,她真的是在努力了。   虽然这个开始,是以他下手的,但既然都是为了他,那也可以拭目以待,再说他现在的确需要她遮掩几分,霍澜庭犹豫片刻,这就答应了下来。   “好,可以算你一股。”   他答应就好,徐迦宁已经咨询过律师了,比较放心:“那什么时间约见一下,我可以带我的律师过去。”   她还有律师!   准备充分,条理清晰,霍家资金链的确不稳,两全其美,霍澜庭问了她哪个律师事务所,得知是陆修远之后,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约好了,三天之后召股份人入股。   正式谈好了,徐老爹扛着大旗也回来了,徐迦宁真是累了,要回房去休息,霍澜庭下午还有事,急着回医院,见她休息先走了。   她在自己房里睡了一觉,再起来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了。   还得早点回到苏家去,徐迦宁陪着徐老爹吃了晚饭,出了徐家大门,幸好门口有黄包车,赶紧叫了一个过来,上车走了。   徐老爹一直送到闺女走没影了,才转身要回家。   可等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却被人叫住了,不知才哪里出来了一个男人,一身黑衣黑裤的,客客气气地递给了他一张名头,邀他一见。   他看见来人这身衣服,就有了警戒之心:“不识字,你给我看什么。”   来人对他欠着身,态度十分谦卑:“徐老爷,我们家大老爷想约您一起喝个晚茶,还请您千万抽空去一趟。”   徐老爹两手在腰上一掐,很不耐烦:“你家大老爷是哪位,他为什么要请我喝茶?我抽什么空,你老爷我没空!”   说着,不管天不管地,急匆匆进了自家院里,咣当一声踢上了大门。   夕阳西下,街景又觉不一样。   徐迦宁坐了黄包车上,抬腕看着手表,手表上还指着十二点十分,她伸指在上面点了一点,指腹在表针上面摩挲了两下,略嫌弃地别开了眼去。   什么呀,明明是假的。   黄包车到了碧情园南门处,徐迦宁付钱下车,她一手提包,脚步缓缓。   实在是今日走得多了,两条腿还有点软。   才走了几步,背后忽然传出了汽车的鸣笛声,这些无关的事,她才不回头,走了南门处,老林先迎了上来。   “小姐回来了啊!”   “嗯。”   “那个……二少爷是不是在叫您……”   “什么?”   徐迦宁没留神他说什么,才要走进南门,背后已是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老林伸手往她背后指了一指,她才侧身过来,不等回头,一道人影已掠过眼前。   军装在身,苏谨霖长腿一伸,军靴这就抵了他们家大门墙上,横在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   他这是才回来,徐迦宁见是他,上下瞥着他:“你拦着我干什么?”   男人背着的手拿了前面来,苏谨霖手中一个锦盒在她面前晃了一晃,随即抓过她手拍了她手里,站好了,军靴在地面踢了下,目光浅浅。   “修复一下,我们的兄妹情谊。”   有什么好修复的,徐迦宁手中转着锦盒:“这是什么?”   他以目光所示,让她打开看看。   锦盒包装精美,方方正正,徐迦宁走进南门,打开看了眼,里面放着一块精美的女表,像是个外国牌子的,不用细看,定是价值不菲。   苏谨霖一直在她身侧,与她同行,瞥着她脸上神色。   她扣上盒盖,转过身来如法炮制,抓了他的手,将锦盒拍了他手里:“无功不受禄,这块手表我不能收,还是送给需要它的人吧。”   尤其是苏谨霖的东西,当然不能乱收。   总要记得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献殷勤,无功不受禄,该争取的争取,但是不能占无缘无故的便宜,越是贵重的东西,收下之前越是思量一番才好。   她回身就走,苏谨霖仗着腿长轻易追了上来,他甚至走了她的前面,转过身来倒着走,举着那块手表,让她收下。   他说,一块表而已,给你看个时间方便。   徐迦宁很认真地举起了右手腕来,让他看清楚上面的手表,还晃了一晃:“谢谢啊,我有手表。” 第64章 贵妃的宝贝   女人的背影,看起来十分的惬意。   她走在通向东园的路上,走过梧桐树了,伸手遮着阳光,抬眼看了看天空,随后进了一楼客厅。苏谨霖手里拿着锦盒,轻轻掂量了掂量。这块手表是国外名品,朋友特意带回来的,国内都买不到,说是有价无市也不为过。   可这些告诉她了,她脸色都未变,依旧拒绝了他。   她手腕上是真画了一块表,可分明是假的,她怎么能那么一本正经?   这姑娘,在苏谨言身边,假装苏唯,奢侈品不感兴趣,那么她想得到什么呢?   他始终认为,她就是假的。   她回来的时机太巧了,按着苏谨言的性子,这一切都是阴谋,事实上也证明了这一点,苏唯的出现,立即切断了苏婉和霍澜庭的这条线。   若是真正的苏唯,他不相信,不相信苏守信还能那样镇定。   他那样的人,如何能草率决定女儿的婚事,苏谨霖不紧不慢地跟在徐迦宁的身后,也走进了客厅。   厅中只有两个佣人在收拾东西,徐迦宁直接上了二楼,苏谨霖紧跟着她,也走了上来,楼上可是热闹,厅堂中的沙发上面,坐了好几个人。   苏婷身上裹着一条毛毯,脸色苍白,正窝了沙发一角上面。   她额头上面放着一块湿毛巾,整个人缩成一团,陆修远挨着她坐着,正拿着水杯,来回倒着水,苏谨言一旁打着电话,两个老妈子在沙发这,手里都拿着水盆,里面热水还冒着气。   徐迦宁一上楼就看见了,苏婷鼻塞,嗓音沙哑着,还对着陆修远发着脾气:“走开啦,我家里多的是人伺候我,不用你!”   男人根本不理睬她,凉好了水,送到她唇边来:“喝点水。”   她一动不动,懒懒躺靠在沙发垫上:“不想喝,你离我远点,再不走,我要走了啊,陆修远你看你把我都逼成什么样了啊,我们都离婚了,没有关系了,好吗?”   他不以为意,回头拿了汤匙过来,要亲自喂她:“喝水。”   她无法,只得坐直了,两手捧着水杯,一口气全喝了,动作之间,毛毯滑落下去,陆修远伸手拉过来,重新将她裹紧了。   苏婷将杯子塞了他手里,把毛毯拽回手里来,又栽倒沙发里了:“好了,我要在这睡一觉,你走吧。”   他水杯放了方几上面:“回你自己房间去,在这不行。”   她哼哼着,挑衅地看着他:“我不。”   男人拉着毛毯的边缘,直接给人扯了面前来,他按着要从她额头上面掉下来的毛巾,目光沉沉:“苏小婷,有的时候,我真想掐死你。”   话是这么说的,却是拿着那毛巾给她擦了脸,然后放开她,又回身拧了毛巾。   徐迦宁一上楼,苏婷看见她了,病恹恹地对她摆了摆手:“妮儿回来了啊,可离我远一点,别被我传染了,快,快回房间去。”   说着,陆修远又拧了毛巾,来给她擦脸降温,她口中说着讨厌,啊啊啊地乱叫了一通。   “大哥!救命!你把他撵走!他跟了我一早上了啊啊啊啊啊……”   苏谨言电话也挂断了,他转过身来,脸上早是隐忍着的怒气了:“走走走,都走,病了就回自己房间去,在我这闹什么!”   说话间,苏谨霖也上楼了,他走过沙发,直摇着头。   苏婷连忙坐直了身体,叫了他一声:“谨霖!谨霖你快过来,你给陆修远撵走……”   苏谨霖双手在胸前做了一个交叉的动作,追上徐迦宁,还推了她一把:“我们可不管你们的事,你们从小到大,今个和好了,明个闹掰了,谁能管得了……”   徐迦宁来了苏家之后,也有所耳闻,知道苏婷和陆修远算是青梅竹马,因为竹马大她几岁,向来宠着她,虽然现在他们是离婚了,但是私下还有往来。   她对苏婷摆了摆手:“好好养病,你们聊着,我回房间了。”   苏婷差点跳起来了,她抓了额头上的毛巾对着苏谨霖就扔了过来:“你们两个,不讲义气啊!”   陆修远走了桌边,站得远了些,没有回头。   苏谨言拿了近日违反合同的医药厂家声明给他看,对着自己妹妹真是摇了摇头。   声明发得太过潦草敷衍,陆修远看了两眼,头都未抬:“这两天我可能有点忙,劳烦你看着点,禁止她拍电影。”   苏谨言只觉头疼:“你还是把她接家里去吧,我怎么能看得住她?”   陆修远脸上还有一丝愠怒:“当初,我反对她去拍电影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你支持她决定。这个天气晚上拍跳水的戏,回来就发烧了……”   说着,回头瞥了一眼,可沙发上面哪里还有苏婷的影子,循着她的踪迹看过去,这姑娘卷着毛毯,穿着布鞋蹑手蹑脚地走了楼梯前面了,一见他看她,真是头也不回地跑了下去。   苏谨言真是哭笑不得:“嗯,现在我也尊重她的决定,支持她的决定,你就是管得她太宽太严了,所以她束手束脚,总想逃脱你的掌控。修远,苏婷她是一个有着独立思想的人,你放松一点,说不定你们的关系还能缓和一点。”   陆修远,将厂家声明都放进了纸袋当中,转身就走:“不能,我一放手,她就走远了。”   人快下了楼梯了,才想起来留下一句,会让律师事务所关注药品一事,让苏谨言等他的电话。他们两个一离开,楼上好像清净了不少。   苏谨言回眸间,厅堂当中,已经没有了徐迦宁和苏谨霖的影子,问了老妈子,人才说一起去了小姐房间了。   苏谨霖的确在她的房间里。   徐迦宁不知道他跟进来干什么,她甚至有点恼,进门了,就站住了,抱臂看着他。   苏谨霖反手关上了房门,倚靠了门上,他手里还拿着那个锦盒,再次递到了她的面前:“东西是让朋友特意从国外带回来的,就算我给你赔罪了,你收下。”   徐迦宁目光浅浅,一动不动:“你可以送给苏婉。”   他笑,目光落在了她手腕上的那块手表上面:“可能你还不习惯,但是你是苏家人,以后应该习惯,哥哥送妹妹东西怎么了?难道苏谨言没有送你东西?你怎么那么客气呢?这么客气才奇怪吧?”   她除了手腕上的那块手表,只有一块怀表,还真的没有手表。   苏谨霖再次将手表递了她的面前:“对不起,之前对你有过不友好的时候,你收下,我当你原谅我这个哥哥了,从小一起在园子里长大的,不会这么生分吧?”   他这么说的话,不收下就不好了,不过,她心有顾忌,没有动。   苏谨霖向前走过两步,直接将锦盒放了桌子上面,才一低头,白色的一小团已经爬上了他的脚面。   他低头看见,弯腰将糖球抱了起来:“这是你的猫儿?”   徐迦宁嗯了声,按了床边的铃,叫了红玉和春秀过来。   苏谨霖还没有走的意思,他拿着糖球这就举了起来,可能是想要蹭蹭,凑近了些。小糖球似乎有点认生了,一挥爪子,他的脸上立即多了一道红痕。苏谨霖的动作僵住了,徐迦宁赶紧上前,他侧过脸来,一手将猫儿递了她的面前来。   她飞快接了过来,抱了怀里。   苏谨霖则大步走了梳妆镜前,低头看了眼,很明显,他伸手在红痕上面轻抚了下,脸色这就沉了下来。   徐迦宁走了桌边,连忙将手表也拿起来,连同猫儿一起抱着了:“呃……多谢二哥送我手表,我很喜欢,以前的事我都没放在心上,以后好好相处就好。”   她勉强笑着,怀中猫儿抱得很紧。   一眼就看出来了,那猫可宝贝着呢,他站直了身体,直点着头:“喜欢就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完,一转身大步走了。   徐迦宁松了口气,将糖球放了床上。   锦盒随便扔了一边,她伸轻抚着猫儿,还有余悸:“怎么,你不喜欢他呀?”   糖球追着锦盒来回翻腾着,似乎没有心思理会她,她到家了,才想起来,起身抱过了电话,给徐家打电话,想告诉徐老爹一声,自己到家了。   可惜电话无人接听,一想这个时间,他多半是去戏班了,徐迦宁也未在意。   徐家并非没有人在家,相反,人还挺多的。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徐老爹正在院子里坐着,高杆上挂着个灯,是他平常时候练台步时候挂的。他回到家里之后,有人敲门也未理会,人就闯了进来。   院子里摆着的小马扎上面,他就坐在上面,两手还搓着麻绳,做着活计。   灯下,他的影子被拉成暗影,男人走进大门,直接走了徐老爹的面前,早有人拿了另外一个马扎过来,随便坐了。   徐老爹紧紧拉着麻绳的这一端,看着他神色不快:“这位先生,你这属于私闯民宅了吧?”   男人一身青衫,两手交握着在膝头,向前倾了倾身:“徐大哥,我只是想见您一面,从警察局调查的卷宗来看,有件事好像有点出入,所以,我想问问您,没有别的意思。”   即便是想到他是谁了,徐老爹也并未有太多情绪。   他还搓着麻绳,坦然得很:“什么卷宗?什么出入?我是老实人,可没进过什么警察局,再说,您哪位?不管因为什么,闯了我家里来,过分了吧?”   昏黄的灯光下面,两个人都看不太清彼此的脸色。   一边放着自己的花架子,上面插着许多兵器,徐老爹继续搓着麻绳,镇定得很。   果然,男人从怀中口袋拿出一张名片来,他双手递到徐老爹的面前,定定道:“事出突然,如有冒犯,还请见谅。鄙人姓苏,名守信,如果方便的话,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 第65章 贵妃的酱油   昏黄的灯光下面,苏守信亲手给徐老爹点了根烟,徐老爹毫不客气地接了,放下了麻绳,一口一口吸起了烟来,他穿着一双布鞋,两手搭在腿上,烟火星星点点的,一闪一亮的。   苏守信摆手让人都出去了,他自己也点了根烟,坐着徐家的小马扎,看着徐老爹:“徐大哥,我就开门见山地跟您说吧,十几年前,我女儿被拐子拐走了,那一伙人一起拐了不少孩子,那些年你是知道的,拐子太猖獗了,各地都有丢孩子的。我刚从国外回来,是我唯一的女儿,那些日子一眼没有合过,我跟着警察到处寻找了三个多月。不断有人提供线索,后来真的抓到了那拐子,可孩子已经被捂死了,她……”   他顿了下,将烟按在地上,伸脚踩灭了:“她才不到四岁,穿着我从国外带回来的小裙子,那天早上我出门之前还抱过她,她那么小一只,还让我回来给她带糖炒栗子吃……”   话未说完,一手已经抚额,声音哽咽起来:“三岁多,那么小的一小点,在水里泡了几个月……都泡得……”   那样的回忆,真的无力面对。   不等他说完,徐老爹腾地站了起来,他两眼赤红,夹着烟的手抖着握了背后,麻绳被他摔了一边,他仰脸看着星空,好半晌才平静些许。   苏守信也站了起来:“老太太身子不好,这孩子也是她的心病,其实之前谨言就提议找个姑娘假冒妮儿,哄着老太太开心,我始终没有答应,后来一想算了,那样的事就我自己记得算了。没想到谨言真的找了人来,你女儿长得,跟我老婆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像了,我知道……这么问您可能太冒犯了,但是今天在警察局查到了当年的卷宗,这才知道当年你们也报过案的,这太巧了,我想问问徐大哥你,孩子是怎么找回来的?是在拐子被抓之前,还是被抓之后?”   徐老爹胸口起伏不定,他向前一步,几次张口,最后犹豫之间,正要说话,大门口一声轻斥:“放开我!”   一道人影从黑衣人当中挤了过来,他叫了声爹,人不敢再拦着,顺势就走了徐老爹面前,将他遮在了身后去,替他说道:“我妹妹过生日那天,和霍家少爷在一起玩了,一眼没看住丢了,的确是报案了。”   徐凤举手在背后,推了自己爹一下,自己上前一步,看着苏守信。   一听他说的确是报案了,苏守信心中顿乱:“那孩子是什么时候找回来的?”   徐凤举似乎想了下:“大概能有七八个月以后了吧,其实她比较幸运,我妈无意间追上那个马戏团了,就是花费了点时间,才把自己女儿救出来。”   时间上对不上,那时候妮儿已经捂死了。   拐子亲口承认的,而且那孩子是他亲自下葬的,苏守信心中惊疑不定,脸色微变。   才生出了些许希望,徐凤举见他神色,自然猜到了一些,他从怀里拿出自己的钱包来,展开了,钱包当中,夹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个年轻的女人。   徐凤举举到了苏守信的面前去,让他看:“虽然我不知道大老爷为什么问起这件事了,但我妈没了十几年了,您看看,这是我妈年轻时候的模样,她生完我妹子在霍老爷家做佣的,那时小姐待她很好,带她照的相片,也是唯一留下来的照片了。您可以去打听打听,当年她救回来的,不光只有自己的女儿,还有霍家小少爷,霍家人都能证明的。”   灯光昏黄,钱包当中女人一身旗袍,坐在窗边,别说徐迦宁跟明软长得像的话了,这张照片更像,虽然看不太清,但那一身神韵简直是一模一样。   苏守信眼帘一动,想要抬起的手无力地又落了下来。   徐凤举合上钱包,对着他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苏老爷,有事不如进屋去坐,我爹脾气古怪,当初苏谨言来求我们,说迦宁长得和令夫人年轻的时候有些相像,想请妹子过去住几个月,我爹就不愿让她去。后来令郎提及家里老人,说是没多少时日了,我爹想起我家奶奶,心软才同意的。哦对了,前几天,还差点露馅,幸好苏谨言提前知会了我们,特意在我妹子背后做了假,才瞒过老太太的……”   苏守信当然不会去看徐迦宁的后背,所以他这么说。   这个时候,他越是相请,越是坦荡,苏守信在院子当中站了一站,凉风拂面,他的目光透过这个小伙子的肩头,落在他背后的徐老爹身上。   其实还有想问的事,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略一低头:“略有打扰,见谅。”   说完,转身出去了。   苏家的人都在门口,徐凤举快走几步,送了人出去,关上大门又转身回来。   徐老爹还站在院子当中,夜风吹着他的脸,儿子到了跟前了,拽了他一把,他这才缓过神来似地:“儿子,儿子,我胃疼。”   徐凤举推了他往屋里走:“别干傻事,别说傻话,回去多喝点热水压压惊,什么事都不能有。”   徐老爹嗯了声,最终也没说什么,跟着进屋去了。   苏守信从华安街回到了宁安街,卷宗就在他车上放着,十几年前和现在不一样了,世道不一样了,科技也不一样了,司机在前面开着车,他坐在后面吸了根烟。   回到碧情园的时候,时间还早。   他让人将卷宗送他的房间里去,独自去看望苏家老太太。   这个时候了,老太太才吃了药,在床上休息,屋里两个佣人都守着她的床边,陈医生正在旁记录着今日药量,给老太太又测量了下心跳。   苏守信一进门,老太太半阖着的眼就睁开了。   他走过去,先拍了下陈医生的肩头,示意有话问他,才坐了床边来。   苏家老太太今日气息不够,晚上才觉得好些,这会儿见到了儿子,伸手握住了他手:“软软呢?”   苏守信两手将母亲手反握住了:“她很好,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老太太点着头,目光当中些许迷离:“嗯,你一定把软软照顾好,不然我这就去了地下,见了姨太太,都不知道怎么跟她交代,学文儿女都在,就是软软,她一直放心不下的……”   男人点头,目光沉沉:“放心,软软现在一日比一日好了。”   其实说起来,三个儿子,只有苏守信是她生的,苏家老太太侧身过来,这只手高高抬起,轻抚着他的脸,心中一抽一抽地疼:“苦了我儿了,我可怜的儿子……”   她双目含泪,指腹在他脸上摩挲着。   苏守信见她泪落,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着眼泪:“别哭了,妮儿不是找回来了么,软软一天比一天好,您这身体也会好的,还记得去年时候,您说什么了?说想要看见重孙子呢,家里这两个改天我催催,早点生早点见着。”   老太太直点着头:“妮儿能找回来,我是万万没有想到,我都不敢想,不敢想她这么多年过的什么日子,谨言说那家人捡了她,对她很好的,你别亏待人家,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知道吗?”   苏守信当然应下,直让她放心。   妮儿刚出生的时候,老太太最高兴不过,特意起名叫做苏唯,满心的遗憾似乎都被孙女找回来了,老太太絮絮叨叨,跟苏守信说起了这两天,妮儿来看她的事,提起孙女就满心的欢喜。   苏守信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等她困乏了才出来。’   陈医生就在外面厅中等着他,佣人都撵了出去,二人坐了沙发上面,苏守信亲自倒了碗茶,推了他面前。   他自己拿出根烟来,不等点着,看见陈医生皱眉看着自己,说了声对不起,将烟放下了。   陈医生见他动作,轻笑出声:“偶尔吸烟也没什么,别抽太多就好。”   苏守信摇着头,给自己也倒了碗茶:“没事,抽烟不抽烟我都没什么,我妈身体怎么样,您看要不要送到医院里面去?”   陈医生靠坐了沙发里面,些许叹息:“没有那个必要了,就让她在家里吧,我天天在这看着她些,去了医院,老太太心里有负担,还不一定比家里好多少。”   苏守信嗯了声,嗓音微哑:“尽量维持,我看她这两天精神还好。”   陈医生看着他,倾身拍了他的肩膀:“守信,你也要有心理准备,老太太的心脏已经到了极限了,不仅是心脏,各个器官都在衰竭的尽头,她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要让她高高兴兴的。”   作为男人,这些也该承受的。   苏守信点着头,到底还是将那根烟点着了,他吸了两口,才觉得那些情绪刚好过去了,陈医生坐了一坐,又交代了他,说老太太吃的药快没有了,让他叮嘱苏谨言再从国外调度一些。   都是国外来的,苏守信说知道了。   陈医生站了起来,要再去看看老太太,苏守信在烟云当中抬起了头,忽然叫了他一声:“老陈,上次你跟我说的,能鉴定父子关系的技术,是哪个国家的了?上海有了吗?”   隐约还记得这件事,他一问出口,陈医生顿时笑了。   “我医学院的同学说过,好像是德国,上海当然没有了,怎么突然想问这件事了?”   苏守信也站了起来,到他面前长出了一口气:“你帮我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做这个鉴定的?不管是德国,还是哪里,只要能去的,都可以。”   陈医生当然应下他了,然后去看老太太。   苏守信一个人在厅堂当中,就那么坐着,吸了好几根烟。 第66章 贵妃小可爱   一夜好梦,徐迦宁醒了过来。   她伸了手腕到眼前,手表上还指着十二点十分,洗澡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所以手表还在。   长发披在肩头,她掀被下床,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早上五点整。   时间刚刚好,按了铃了,片刻之后,红玉进了房间,开始收拾被褥。   徐迦宁抱着糖球,逗了一会儿猫,今天天气有点沉闷,天边灰蒙蒙的,看不见晴意。   这样的天气,有点凉凉的。   徐迦宁洗漱一番,将脑后长发都编成了一个多股斜辫子,垂了胸前。她依旧穿了西裤,上面方领白衬衫,在窗边站了一站,还是有点冷,又披了件米色的薄风衣。内衬里面没有口袋,怀表没有地方放,她抬腕看了下手腕上的假表,嫌弃地摇了摇头,将桌上的锦盒打开,戴上了苏谨霖送她的那块女表。   既然收下了,那就戴了。   出了房间,这么早的时间,还没开始用早餐,二楼上面安安静静的,徐迦宁直接下楼,一楼里面,可没这么静怡。苏夫人起了个大早,正坐在沙发上面看着东西。   苏守信与她坐在一侧,见她下楼,目光便瞥了过来:“起来了?”   没想到他会主动同自己说话,好像很家常,徐迦宁嗯了声,走了沙发后面,低头看着 他们两个。   苏夫人翻看的,是个旧相册。   听见她说话了,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过也就这么一眼,低下头立即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去了。   苏守信伸手抿过她脸边碎发,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妮儿来了,你怎不和她说话呢?”   手中的相册翻开了,苏夫人的目光还流连在上面的小女孩身上,十几年的旧照片,像质很糙,但也能看见那孩子眉眼精致,可爱得紧。   徐迦宁低头看见,也不由多看了一眼。   苏夫人再次抬眼,定定地看着她,反手来抚她的脸:“嗯,是我妮儿,我还以为我又病了呢,是我妮儿,来,看看,看看你小时候照片,多可爱的,我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拉着女儿的手,让她坐过去。   徐迦宁只得绕了旁边,苏守信在旁侧目,沉沉目光落了她身上,她随便坐了明软的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相册。相册当中还有不少从前明软的照片,她二十来岁的时候,从样貌上来说,和徐迦宁还真的有相像的地方……   低头看着照片,徐迦宁自余光当中,感受到了注目。   她才一抬头,身边的女人忽然伸手抱住了她,明软紧紧抱着她:“妮儿,你可不能乱走了,我做了个特别可怕的梦,梦见你走丢了,吓死妈了。”   枕在她的肩上,徐迦宁拍着她的后背:“嗯,我不会乱走的,以后都陪着你。”   抬眼看着苏守信,已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了。   明软像个孩子般,抱着人就不放手,那样柔软的人,就那么抱着她,心里油然生出一些说不清的情绪来。她前世时候,总是一个人,今生忽然多了很多羁绊,这种感觉,还……真的很不错。   轻声呢喃着,哄着怀中的女人,她一直轻拍着明软的后背。   正说着话,门口来了人,说是让大老爷去老太太屋里一趟,陈医生有事找他。   苏守信当即站了起来,他侧身避开母女二人的目光,转身走了门口去。   来叫他的,是老太太屋里的丫头,抬眼看见他眼睛通红,可不敢问,连忙低下了头去。男人大步走了出去,下了石阶,才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来,快步走远了些,他才擦了下眼角。   到了老太太楼里,老太太还没起来,陈医生在楼上等着他,苏守信不让人跟着,一个人上了楼。   楼上的客房当中,陈医生戴着眼镜,正在仔细看着老太太的医疗报告,见他进门了,连忙站了起来,迎上前先关上了房门。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苏守信站住了:“老陈,怎么样?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不用问也知道,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件事。   陈医生嗯了声,走到他面前,定定看着他:“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我们这技术上还不支持,但是国外的确有,而且我可以帮你,让人采了比对样本密封带过去。”   苏守信后退一步,伸手扶了墙上,才是站稳,他低着眼帘,才隐去的种种情绪一下又涌上心头来,一开口,嗓音略哑。   “老陈,我女儿妮妮还活着,真的,她还活着……”   话音未落,已先落泪。   陈医生震惊地看着他,满眼都是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当年拐子亲口承认的,说捂死了,不是找到那孩子了么,你亲手埋葬了的……”   苏守信眉峰紧皱,拿出帕子来擦眼泪:“我不知道,当年心如死灰,软软和老太太一下都病倒了,之前寻人启事贴遍了上海,半年之中不知多少人带着孩子来讨钱,还有冒名顶替的,我都从未想过,我女儿还活着。现在她不仅还活着,还就在我眼前,你知道我什么心情……”   不用细说,陈医生已经明白过来了,他伸手往东边指了一指:“你是说,那个?”   苏守信嗯了声,眼已通红:“是无意间查了卷宗发现了巧合之处,我昨天晚上去过她们家里,她父亲和哥哥看起来很疼她的样子,为了打消我的疑虑,她哥哥还特意拿了照片让我看,他说的有理有条,若非那张照片,可能我还只是怀疑,十几年前,哪里能有那样精致的照片,虽然灯光昏暗,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来分明是假的,故意拿来骗我的。”   陈医生也同样激动:“那,那现在就和孩子说,就和她说清楚!”   苏守信长出了口气,摇头:“我只是忽然想到,如果妮妮还活着,那么穿着妮妮裙子的孩子,能是谁?我已经看见了,他背后的,那孩子的爹已经要哭了,我知道那样的心情,所以当时并未质疑。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不愿再等,所以想看看能不能直接鉴定一下,等出了结果再说。”   说着,他还叹了口气:“老陈,而且,而且我怀疑当年的事,还有蹊跷,我必须查清楚,在此之前,不能同妮妮说才是。”   他还有疑虑,此事必须从徐家父子下手。   那么能撬开他们嘴的,只有权威的鉴定结果。   陈医生在旁点头,拍着他的胳膊:“苦了你们了,不过你这么说,我当然会帮你的,鉴定需要的东西,我准备一下,不用特意,可以借着检查身体,直接从妮妮身上采取,不过这一来一去,估计得半年左右才能有个结果了。”   苏守信嗯了声,目光沉沉:“鉴定一定要做,鉴定结果我这两天就要,你帮我去玛利亚医院做一份假的来,徐家我还得去,这件事不能让谨言知道,不,是苏家的人,谁也不能知道。”   他这是下定决定查清当年的事了,二人多年好友,苏医生当然点头,应下了。   徐迦宁在一楼陪着明软,后来苏谨言来了,两个人都哄着她上楼了,一起吃了早餐,等到苏守信回来时候,已经在二楼坐了好一会儿了。   站在窗口,都能感受到丝丝的凉意,这样的天气,出门转转才好。   苏守信哄了明软下楼,徐迦宁说还要出门,也刚好下楼。   三人一起往楼下走,苏守信牵着明软的手,站在一楼楼梯侧边,回头。   徐迦宁两手都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她这张脸真是像明软年轻的时候,真个是眉如远山,眸如星辰,越看越是移不开目光。   明软在旁也看着,一脸笑意:“我妮儿多好看。”   苏守信嗯了声,也看着她:“好看。”   她长得的确是好看,但是这夫妻两个,异口同声的,徐迦宁不由站住了,就这么站在明软面前,看着她一脸慈爱,心中生出些许别样的感触来。   本来是要走过的,她停了这么一停,突然想起自己从前,还是入宫之前,和母亲做过的幼稚的事,那时候母亲已经病了很久了,整日忧愁,她还很孩子气,就对着母亲做了个鬼脸,把她逗笑了。   怎么做的鬼脸已经忘了,徐迦宁看着明软,对着她一轻吐舌尖,明软本就笑着,一看她这般模样,更是没忍住,掩口笑出声来。   徐迦宁见她开怀,心中也欢喜,若无其事地走了。   “和朋友约好的,下午回来。”   走出东园,园子里的佣人们看见她了,都纷纷侧目,电影海报上的摩登女郎还能是什么模样的,无非也就这样,远的时候,还以为是苏婷,走近了才发现是东园的苏唯小姐。   徐迦宁脚步轻快,这就出了碧情园的南门。   她想出去走走,一个人。   昨天晚上睡下之后,也想了些事,她并非原主,不知道原主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在苏家时,看着苏守信夫妻,其实也同情,但是这并不能取代徐老爹和徐凤举在她心中的地位。   现在按着计划的话,她配合着霍澜庭假意订婚的话,如果结果爆出她是个假小姐,那么只怕要身败名裂,若说从前,她不屑那些,名对于她来说,不如钱重要。   但是现在不可以,她还得帮着徐凤举,争取霍麒麟,不能与霍家做下恶缘。   站在街边,徐迦宁迎着风,她腰间的腰带将她的腰身勾勒出纤细的线条。才走开两步,忽然听见汽车鸣笛声在背后响起,她转过身来,黑色的轿车追上她了,车窗缓缓滑下,露出了男人俊美的侧颜来。   霍澜庭停车,回眸看她:“这位小姐,需要搭车吗?”   不知道他突然来这干什么,不过遇见他,她还是很高兴的,唇角微勾,徐迦宁打开车门上车,坐了他的旁边。   关好车门,她端端坐好:“这位先生,请好好开车。”   他没有启动车子,却回身从后座上拿了个纸袋过来,放了她腿上:“喏,送你的,看看喜欢吗?”   纸袋里有方方正正一个锦盒,徐迦宁从中将锦盒拿了出来,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块女款手表,表面也有外国品牌的印记,她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又扣上了锦盒的盖子,放回了纸袋当中。   霍澜庭目光浅浅,眉峰微动:“怎么?不喜欢?”   徐迦宁坦然将右臂伸了他的面前,轻扯着风衣的袖子,让他能看清手腕上的那块手表,言简意赅:“我已经有手表了,苏谨霖昨天送的。”   是国外名品,几乎将他画的手表遮住了。 第67章 贵妃的名分   雪白的手腕上面,已经戴了另外一块手表了。   之前画上去的手表,几乎都被盖住了,霍澜庭定定看了两眼,随即从徐迦宁的腿上将纸袋拿了过来。他亲自打开锦盒,把手表环在手上,这就拉过了她的左手来。   徐迦宁抬眼看着他,不明所以。   不过她没有动,他将手表戴了她的左手上面,轻轻一口,哒的一声。   她两只手都举了起来,现在她三块手表了,还晃了一下手腕,双双伸了他面前去:“这是干什么?我一起戴着两块手表?”   他伸手一握,扶着她右手,指尖搭在表扣上面,将手表从她手腕上退了下来,放了她的手心里,脸色淡淡的:“苏谨霖为什么送你手表?”   都是新的,磨到表盘就不好了,徐迦宁将两块表对在一起比了下,女士手表表盘都不大,看起来精致一些,两个品牌她都不认识,但看起来,应该是很贵重的东西。   苏谨霖为什么送她手表?   他送她手表,当然是有送她手表的道理。   徐迦宁看着两块手表,随口说道:“他说作为哥哥,送给妹妹的礼物。”   她低头还在看着,霍澜庭伸手合上了她的掌心:“收起来,他算什么哥哥。”   说着启动了车子,徐迦宁有之前晕车的先例,不敢再低头,只好先将苏谨霖的这块手表收了锦盒当中。她抬起手腕到眼前,上面画着的手表,指着十二点十分。   余光当中看见了,他回眸看了她一眼:“你不是真的苏唯,他明明知道,还对你百般殷勤,你想一想,既然没有骨肉亲情,他为什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   其中多少事,他还不知道。   徐迦宁拉上袖子,遮住手腕处,只看着窗外:“那敢问霍少,为什么送我手表?”   她靠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面,目光浅浅,看着街景,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黄包车穿行其中,那些走在街头上面的人,有的穿着粗布衣服,有的西装革履,有年轻的男男女女结伴而行,也有三三两两匆匆走过的。   更多的是,到处乱窜的孩子。   为什么送她手表?   早上起来,他想起她看着手腕上的假手表,似乎有点嫌弃,想着她一直没有佩戴手表,想是没有,才送的。若非想到底因为什么想送的话,那可能就是因为没有,因为她没有。   她应该有的手表,那自然该有。   可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心中微动,好像想起了什么。   车前还有行人,霍澜庭凝神看着前面,似乎没有听见她说的这句话。   她也不在意,伸手在车窗上面轻轻勾画着,片刻之后,才听见他说:“近日游1行多了,民心不定,议员难做,我父亲今天会拜访苏家,如果不出什么差错的话,可能会先订婚。”   订婚,是因为假订婚心里愧疚,才送的?   或许是这样,徐迦宁并未在意,依旧看着窗外。   如果订婚,那就没有回头路了,她只能做赢家,才能在日后保全徐家,这么想着,还是伸手抚过了自己手腕上的那块假表。   于她而言,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将它留了下来,许是觉得有趣。   霍澜庭开车带着她在黄浦大街上走了一遭,回来的时候到书店买了几本书,直接让他送了自己去华安街,依旧回了徐家去。   今天还约了顾君书一起学习,徐老爹看见她和霍家少爷一起回来的,赶紧买菜准备做饭了。   徐迦宁看了会书,有不认识的字,直接请教霍澜庭了,本来以为他坐一坐就会走了,可没想到,他坐了桌边,拿了报纸,一直坐到了顾君书来。   顾君书也是异常的沉默,检查了徐迦宁的课业,又教了她新课,让她继续默写古诗词。   她学得认真,偶尔还能举一反三,可能是入了神了,忘记还有别人在身边,兴致来了,还临时起意作了两首诗,都是七言绝句,听着古风古韵,倒也唯美。   顾君书被她的古诗惊到,本来以为是她背的,但是他在脑中搜罗半天,也没想起是谁的诗,徐迦宁一时得意,说自己临时创作的,他惊喜不已,纪录下来,说要登到报纸上面去。   看过无数报纸,却不曾想到,自己作诗还能登报。   徐迦宁知道上海有许多名人,都写诗填词的,这或许也能帮助到自己,难免起了好奇心,多问了两句,顾君书有心帮忙,自然与她细说。   报纸在身边抖开又合上了,霍澜庭抬手看了眼手腕:“文人舞墨,你字还写不好,作什么诗?”   这话有些刻薄,徐迦宁回过头来,也抬腕看了眼手表:“你不是很忙的?不用去医院的么?”   他送的手表还在她手腕上面,左右手都是他的手表,可现在,霍澜庭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他神色淡漠,光只看着她,目光这就沉了下来。   徐迦宁才要开口,电话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她连忙起身,走过去,将话筒拿了起来。   是苏谨言,他竟然能猜到她是回了徐家,在电话当中只说是霍家老太爷亲自带着礼物来了,这会儿正和苏守信会谈,说是想要将两家的婚事定下来,让她快些回去。   看来,政图上的事,的确是很需要这件婚事,来巩固各家地位。   徐迦宁应了下来,挂断了电话。   她的确得快些回去,有些事不能当着顾君书说,只说有事要走,赶紧让他收拾了东西。少年欲言又止,可当着霍澜庭的面前,他也不好发作,收拾了书本,这就先走了。   徐老爹买菜回来,看来连晚饭都不能一起吃了,徐迦宁连忙叫住了他,不让他做了,拉了霍澜庭出来,急匆匆出了徐家大门。   二人上车,先没有启动车子。   华安街上人来人往,霍澜庭两手扶着方向盘,目光当中,仿佛还能看见刚才那个少年。   徐迦宁端端坐在他的旁边,回眸看他:“你准备好了吗?这一去的话,如果苏家答应了这门婚事,那我和你之间,那就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如果我没想错的话。”   未婚妻,未婚夫,可不就是未婚夫妻。   订婚了以后,就有名分了,原本他对名分这个东西,从来不屑。   可是,仅仅是一早上,从两块手表,到少年专注的目光,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名分这个东西,的确能守住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他似乎已经觉察到了是什么。   虽然不敢置信,但是千真万确,是他心中所想。   启动车子,霍澜庭想起医院的股份分配,嗯了一声:“你准备好了就可以,两天以后,就让律师拟定股份配额,如果你觉得这样合适的话,希望你能遵守约定,与我订婚。”   提到医院的份额了,徐迦宁当然痛快:“好,那就这样,一言为定。”   先假意订婚,联手抵挡霍家对霍澜庭的专横,二人就这样说好了,一路上竟然都沉默了。徐迦宁心中是雀跃的,她要开启在这个时代的疯狂敛财之路,这就是开始,自然有些许兴奋。   到了苏家,门口的老林都忍不住给她透露消息,说霍家老太爷亲自来了,正在东园当中。   才入碧情园门,霍澜庭站住了,他对着徐迦宁伸出了手去,她也未犹豫,这就将手放了他手心。两个人牵着手,当真像是一对甜甜蜜蜜的小情侣。   进了东园,娟姐早在门口等着了,说是霍家老太爷在楼上。   二人走进厅中,缓步上楼。   才走上两节楼梯,就听见楼上的交谈声,在空旷的房子当中传了楼下来。   霍澜庭站住了,徐迦宁回眸看着他。   与此同时,苏守信的声音,沉沉传了下来。   “霍老,恕我现在还不能答应这门婚事。” 第68章 一道选择题   “霍老,恕我现在还不能答应这门婚事。”   苏守信的声音自楼上传了下来,霍澜庭和徐迦宁都愣住了,两个人还牵着手,站在楼梯上面面面相觑,都疑惑不已。   有所变动,而且这变化还太突然了。   因为之前有订婚的意向,苏谨言再三说过,苏守信是同意的。   没想到才这两天,他竟然反悔了,不同意了。   徐迦宁自他掌心抽出手来,上前一步,想这就上楼去,霍澜庭一把拉住了她手腕,她回过头来看着他,他沉默着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再听听看。   霍老太爷当然也没想到苏守信会拒绝,两家门当户对,在他眼里看来,是互惠互利。   所以当听见人说不能同意时候,还怔了怔,随后他也是笑了:“守信,苏小姐我已经见过了,谨言也提过这件婚事,你们这样出尔反尔,不太好吧?”   苏守信声音当中也带了几分笑意:“霍老,别误会,其实我们两家门当户对,孩子们如果愿意,当然结亲更好了,我个人是非常喜欢澜庭的,之前对他也有所耳闻。这孩子一表人才,回国之后还独自建了医院,谨言在上海商路都走多久了,他对令郎也是一直赞不绝口。我不是对你们有任何的成见,只不过我女儿才找回来,想让她多陪陪我们,婚事先不必大张旗鼓的张罗,年轻人嘛,多让他们相处相处才好,现在不都流行自由恋爱的么,还是水到渠成才好。”   霍老爷子心有不快,他一直记挂着儿子的婚事,自然还有别的意图。   可苏守信这么说了,又不好咄咄逼人。   他拄着拐杖,尴尬地笑笑,没有说话。   苏守信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霍家自霍老四去世之后,无军力无政1治背景支持,光凭着霍原庭一个人支撑,不怎稳当,最近形势不好,议员之间也相互猜疑。   他压低了些许声音,不知说的什么,楼上的苏谨言在旁听着,可楼下的那两个人却没有听清,徐迦宁坦然向上一步,霍澜庭跟了她的身后。   二人上了二楼,霍老爷子已是笑了起来:“守信说的是,好,那就让他们年轻人谈谈恋爱,多相处相处,我们的确是一家人,长长远远才好。”   说话间这两个已经走了过来,苏守信回过头来,看见徐迦宁了,还对她摆了下手:“妮妮,过来,到爹这里来,看看,谁来了?”   徐迦宁连忙走上前去,先行对霍老爷点头见礼:“伯父。”   霍澜庭后上楼一步,也走了过来,众人恍然大悟,尤其是霍老爷,笑意更深了:“这小子,一大早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原来他们两个都约好了的啊,怪不得怪不得……”   苏守信在旁侧目,笑:“我说什么来着,咱们根本不用着急,让他们自己恋爱吧!”   既然苏守信愿意支持霍原庭,那么霍老爷的目的就算达成了,俩家人站在一条船上,才好合作。霍澜庭过来打了招呼,也同霍老爷一起坐了,苏谨言在旁看着他,他也看着苏谨言,目光当中,都是不解。   谁也不知道,苏守信为什么突然不同意了,不过好在,两家总算达成了共识,同意了她们之间的来往,让她们先自由恋爱。   霍老爷坐了一坐,既然未能定下婚事,也找了个借口,要走了。   苏守信当然留了一留,可他们父子都婉拒了,苏谨言父子齐齐相送,徐迦宁也跟了后面,乖巧得很。   一直送到碧情园南门处,霍家的司机扶着霍老爷,霍澜庭与苏守信握手作别。   年轻人仪表堂堂,苏守信对他大为赞赏,拍着他的肩头,让他有空就来。   徐迦宁站在他和苏谨言的中间,他握了苏守信的手客套两句,人又到她的面前。   四目相对,他也对着她伸出了手。   今天的事情太过突然了,两个人还没有商量好对策。   不知道为什么,徐迦宁看着他的眼睛,竟从那里面看出了些许不舍,她犹豫一下,也伸手去握,可惜苏谨言快她一步,先一步将霍澜庭的手握住了。   “有空再来……”   “……”   苏谨言甚至是上前一步,遮住了徐迦宁的半个身子。   父子相送,霍澜庭礼貌地点着头,后退了两步。   徐迦宁站在苏谨言的背后,稍微探出了半个身子,他浅浅目光扫过男人的肩臂,落在她的脸上,她用手指假做话筒贴了脸边,对着他比了下。   是说和他电话联系,他看见,当即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实在是离去之前,眉眼间的笑意实在可疑,苏谨言回过身来,徐迦宁乖乖站在背后,看着他一脸无辜:“怎么了?”   之前,他就已经拒绝了她联姻的提议,今日听见苏守信一口回绝,也实在吃惊。   可他向来不知父亲心中所想,猜不到他的意图。   苏谨言在苏家的言行,向来都谨慎。   三人往回走,再回东园的时候,苏守信果然叫住了徐迦宁。   苏谨言侧立在旁,心中更惊,可苏守信回眸间也看见了这个儿子,只不过神色淡淡的,和平常一样,只说苏夫人这会儿该起来了,让他过去看看。   虽然心中有疑,但他还是点头应下,大步去了。   其实不仅是苏谨言生出了些许不安,徐迦宁也有点诧异,心中起疑。   之前,苏守信是无视她的,可要说他查到什么蹊跷了,只怕也不该这么平静,徐迦宁心中百转千回,多少心思一闪而过,可她脸色如常,只是乖巧地跟了他的身边了。   进了一楼厅中,他并未停步,带着她一路走了自己的书房当中。   书房在长廊的西侧,平时没有人会来,里面一对办公沙发椅,小方几上面几本书,摆放整齐。关好房门了,苏守信让她坐,她随便坐了。   沙发的背后,是一大排书架。   苏家的藏书很多,她目光在书架上游走,苏守信看见了,不由勾唇:“怎么?喜欢看书吗?”   徐迦宁顿时回眸笑笑:“喜欢,我还在学习当中,其实有些字还未认全。”   男人闻言目光复杂,手在方几上拿了本书,顺势低下眼帘去,情绪全遮掩住了:“你今天和霍澜庭是约好的,一起出去的?”   她想了下,实话实说了:“不是,是遇见的,之后一起回了徐家,他送我回来的。”   苏守信靠坐在沙发椅上面,两手交握在了一起:“你在苏家,可还住得惯?”   没头没脑又问了一句,问她在苏家可还住得惯,徐迦宁温声答道:“住得惯,挺好的。”   他喃喃低语着,说住得惯就好。   之后沉默片刻,好半天才又开口:“你这孩子,和霍澜庭走得好像很近,有没有想过,这般下去,如果霍家人知道你是假千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徐迦宁蓦然抬眸,不甚在意:“苏谨言让我帮他拖住霍澜庭的婚事,拖一拖就好,至于什么后果,我想等到了那个时候,遇山过山,遇海过海吧,最多身败名裂,还能有什么。”   苏守信登时皱眉,抬眸看了她一眼:“婚事作罢,我不能让我女儿……让我女儿名声受到半点的玷污,你叫……迦宁是吧?呃……既然你在这里,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有些话想对你说。其实,身为女子生在这个世上,要经受的东西比男人多的多,所以,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把自己变成优秀的人才,到了那个时候,你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说的道理,也是她所想的。   不过是,她想走捷径而已,徐迦宁点头,表示赞同。   男人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所以,你现在要不要去读书?谨言的事不用你管,如果我说,我愿意送你去读书,甚至去留学,你愿意去吗?”   徐迦宁怔住了,她定定地看着他,察觉出他眼中的情绪波动。   有太多的东西,温柔而又愧疚,冷静而又难以克制,小心翼翼而又想亲近,她最会察言观色了,他这般看着她,她即使不是原主,也心动。   为人父母,总是这样的。   祖母过世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家里,直到母亲也病逝了,皇帝亲自带着她回去了一趟,那时候父亲看着她的目光,就是这样。   心中的猜想更像是得到了印证一样,只怕是他是查到了什么,现在看着他,真是心情复杂。   男人的悲伤,轻易看不见。   可她看见了,声调便也温柔了起来:“谢谢您,可您真的能送我去读书,甚至去留学吗?”   他见她怀疑,以为她不相信他说的话,当即点头:“这是自然,当然能送你去读书,到时候想去哪个国家留学,也可以的。”   这个时代的女孩,读万卷书,行千里路,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结婚什么的,只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苏守信是真心想重新培养她的,徐迦宁当然知道,她低下了眼帘,终究是勾唇笑笑,想了下才抬头看他:“要读书的,不过不想去留学,毕竟能陪在亲人身边的日子本就不多,我怕……”   她顿了下,又说:“我还是想留在亲人身边,相互陪伴。”   若不提起亲人,苏守信还未想到,如果她真的去留学,那的确是又要分开了,他犹豫片刻,又被她话中的牵挂戳中心肝。   他以为,她说的这话里,亲人指的就是徐家父子,心中生出不少比较来。   不过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时候,他稳住气了,只是心有不甘。   想了下,定定看着她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比起徐家那爷俩,还有更疼爱你的人,也是你的亲人,家世要比他们好得多,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东西,然后让你选其一,你会选哪一边呢?”   徐迦宁当即皱眉:“更疼爱我的人?”   苏守信嗯了声,一手按在腿上,目光沉沉:“只会让你更幸福的人。”   她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样的滋味,苏守信夫妻失女之痛都在眼里,他们没有什么错,原本想割舍掉他们的心,竟生出些不忍来。   选择题,徐老爹的笑脸也似在眼前。   徐迦宁看着苏守信已逐渐红了的眼眶,终究是叹了口气:“怎么办,我好像是有点贪心了点,既然是都会让我幸福的人,那么如果除了他们,真有这样的人,那么我为什么非要选择其一,我都要。” 第69章 一个小故事   徐迦宁说出了那句话,苏守信眼睛更红,连忙起身在书架上面摸到了一包烟,点了一根,遮掩几分。   他背对着她,摆着手,让她先回去。   她慢慢退出了书房,出来之后还帮他关上了书房的门。   一楼的长廊里,在对面的最东侧,苏谨言和明软在一起说着话,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低着头,边走边编结着。明软抬眼看见徐迦宁了,还对着她招了招手,笑得眼睛像月牙。   徐迦宁也笑了,大步朝着她们走了过去。   到面前,这才看清,苏谨言手中拿着的是狗尾巴草,他手指灵活,正在一起缠着草杆,很快就缠出了一只小兔子,举到了明软面前。   明软拿在手里,对着徐迦宁还晃了一晃:“看看,谨言手多巧,这小兔子多可爱。”   的确是很可爱,徐迦宁看向苏谨言,诚心夸他:“大哥还会编小兔子,太厉害了!”   后面的废院子当中,有很多狗尾巴草,苏谨言才陪着明软才那里回来,手里还有一些,两手卷在一起,往徐迦宁面前送了一送,让她看清楚自己是怎么编的。   “很简单,这么一缠,绕上几圈就是兔子的身体了……”   徐迦宁才不想学这样的东西,说实话她动手做工的能力,实在有限,看看就好了,明软直说着,让苏谨言给妮儿也做一个。   他动作也快,很快就编了另外一个,递到了徐迦宁的面前来。   她毫不客气地接下了,陪着明软一起在长廊上散着步,母女两个一人拿了根草兔子,偶尔还比到一起,兔子耳朵搭着耳朵,笑成一团。   不多一会儿,书房的门开了。   苏守信从书房走了出来,明软看见他了,也大声叫着他:“大哥!大哥!快过来看,我有个好东西要送给你!”   他抬眼看见她们,走了过来。   明软已经撇下她们两个,迎了上去,她穿着红格子旗袍,在后面看着她的身姿,只觉还像个少女。   少女像一只蝴蝶,翩翩飞到了苏守信的面前,她献宝一样地将草兔子送到了他的面前,说送给他了,他接到手里,忍不住笑了。   明软还和他讲着,碧情园后面那个废弃的园子里,有多少花花草草,他伸手撩起她脸边的碎发,给她掖到了耳后。在她的面前,他永远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徐迦宁回眸看了眼苏谨言。   他也看着苏守信夫妻,唇角也尽是笑意。   她一手扶了他的胳臂上,他回过神来,看着她了:“怎么了?”   徐迦宁对他比了下手里的草兔子,不无遗憾地笑了笑:“有空再教教我,以后好给她编,哄着她开心。”   他嗯了声,目光复杂。   说话间,苏守信夫妻已经又走了过来,徐迦宁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草兔子,递到了明软的面前:“妈,两只兔子本来是一对,这个给你。”   明软伸手接过,举高了,刮着苏守信的脸,见他笑着躲过,她也笑着。   他们回房间去了,苏谨言目送他们走过,两手也插了口袋当中,往客厅走去。在屋里坐了久了,有点热了,徐迦宁脱下风衣挂在臂弯上,她跟了他的身后,也学着他的模样,将右手插进了裤袋里。   一前一后上了楼,她始终在他身后。   苏谨言走了二楼落地窗前,才是站下了,徐迦宁依旧站在他的背后了。   脚步声一停,他立即转过身来。   目光微动,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初见徐迦宁时,她的模样,只是恍惚记得,她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地,喜欢穿着旗袍。而此时面前的人,穿着时髦,说她生在苏家长在苏家,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他侧身而立,目光浅浅:“你跟着我干什么?”   徐迦宁眼里还有笑意,走上前去,站了他的面前来:“难道,你就不好奇,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苏谨言低眸,撞见她的视线了,只觉她眸子里,似有旋涡。   他怎么可能不好奇,苏守信对她说了什么,怎么可能不好奇?   可是,他声音却低:“说了什么?”   她怎么会告诉他,不过轻笑:“你觉得,我会不会告诉你?”   她怎么会说,二人相距太近,近的苏谨言低头能看见她衬衫下的锁骨,他别开眼去,看着窗外,依旧背对着她了:“我错了,如果能赎罪的话,我想这罪我能背一辈子了。”   他脚尖踢在玻璃上面,背脊挺直。   徐迦宁蓦地失笑,与他并肩而立,她顺着他的目光,也看着楼下,外面的花圃当中,百花盛开,里面花种繁多,多半都是苏守信亲自打理的。   她笑着摇头,伸手扶在窗上,回眸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说什么赎罪,说得我心肝乱颤,别总说那些虚无的话,除了让人想起不好的事,没有用的。做点正经事吧,知道你忙,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就同我去英租界那铺子看看吧,能做点什么,有你帮我看着,我放心。”   说着,不容他说不,徐迦宁已经转身了,他回身看着她,到底走了桌边拿了车钥匙,跟上她的脚步下楼了。二人一先一后出了碧情园,苏谨言从车库当中开了车出来,到街边等着她。   上车之后,随手将风衣搭了后座上面。   苏谨言启动车子,立即离开了碧情园,上了黄浦大街,走过苏州河,很快就到了英租界内,徐迦宁来过两次,依稀记得店铺位置,很快就到了已经缺了牌匾的铺子外面。   二人下车,灰蒙蒙的天气,似乎飘起来雨丝来。   徐迦宁带了钥匙,打开店铺锁着的门,她亲自开了门,先走了进去。   霍澜庭还算尽心,屋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这是一家一层的,差不多足有七八十平的长筒房型,苏谨言在屋里看了下东西通风窗户,他转了一圈,又出了门。   在街上看着两边店铺,心中便有了计量。   徐迦宁依旧锁好了房门,跟了他的身边来。   苏谨言神色淡淡的:“是人都要有头疼脑热的时候,英租界住的侨民比较多,他们也是人,你这铺子可以做个药店。手续我可以帮你,雇两个懂得外语和药性的女孩,再请个坐堂大夫,配些中药,中西药双管齐下,慢慢卖出名来,生意会越好越好的。”   徐迦宁左右看了下,英租界也有药店,但是不多。   这是侨民最多,最繁华的一条街了,她想了下,不懂就问:“为什么英租界的药店不多,这很奇怪。”   不用看,苏谨言比她更清楚,这条街上的事情:“美租界一直想要同英合并,自己建立工商部,现在我们极力打压他们,在这里,药品批号不全,很难拿到,霍澜庭才一回国,就盯上这块肥肉了。你虽然迟了一步,但有我帮你,可以的。”   她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英租界的这条街上,外国人有之,本地人也有之,徐迦宁漫步在街头,不少人回头瞩目,看着她笑着走过。   苏谨言给她介绍着英租界的历史由来,她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走了苏州河上的苏州桥,站在桥头,看着桥下河水潺潺,两个人都站住了。   凉风阵阵,不知是不是水气自带凉气,徐迦宁两手抱臂,有点冷了,苏谨言看见,可他身上衬衫之外,只一件马甲。   他让回去,可实在走得远了,徐迦宁身子娇着呢,小腿酸着一动不想动了。   没有办法,苏谨言只得让她在苏州桥上面等着,他一个人先回去开车再过来,她不想走动,当然应下,让他快去快回。   他左右看看,街上行人不断,应当没有什么事,叮嘱她别乱走,这就走了。   她当然不能乱走,徐迦宁就站在苏州桥上,因为累了,还百般无聊地靠了桥头上面,她一直盯着街路上,抱着双臂,期盼着苏谨言快些回来。   不过,苏谨言先没回来,过了一会儿,她倒是先遇见了个老熟人。   顾君行老远就看见她了,他才辞掉了翻译的工作,拿到了一些工钱,走近苏州桥了,更是快步到了她的面前。   凉风拂面,徐迦宁穿着单薄的衬衫,还抱着双臂。   虽是前妻,他也几乎是下意识地,边走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到她面前,上前来了:“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回家,遇着什么事了?这么冷的天气,把衣服披上些……”   风吹着她脸边的碎发,徐迦宁被冻得脸色也发白了些,但是她这个人喜欢一事过一事了,是以,她伸手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腕。   拒绝了他:“不必了,我在等朋友。”   顾君行一心为国做事,朋友介绍他了,说一所新建的学校需要老师,他这就辞了翻译的工作,准备过去看看,没想到这会会遇见徐迦宁。   他见她冷着,却还和自己避嫌,心中说不出什么样的滋味。   从口袋拿出了两块钱来,抓过她的手,就放了她的手心里:“工钱,之前做过顾太太,可一次工钱也未收过,这当是第一次给你的,你坐车用……”   两块钱,徐迦宁看着他,刚要开口,一辆车已停了她的背后。 第70章 妮子的善意   车门一开,苏谨言拿着徐迦宁的风衣走了过来。   到了她的面前,他将风衣披了她的肩上,看着顾君行目光浅浅。   顾君行也看着他,心中微惊,他认得这个男人,是苏家大少,苏谨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徐迦宁又同苏家牵扯了一起,上次在电影院看见她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了。   徐迦宁披着风衣,暖和了一些。   她手里还攥着那两块大洋,看向顾君行,可能是她一个人站在这里,给了他一个她过的不怎么样的错觉,若不是家道中落,想必他也是个阔绰的公子哥,就连前妻的生活,也要惦念一二。   这个世界,其实还不错的么。   或许到处都有恶意的存在,但是更多的是,人性的善念。   人与她善,她便与人善。   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她善念还多,还有人夸她小有可爱。   是了,她有善念,将那两块钱紧紧攥住了,对顾君行轻轻一笑:“多谢你惦记我,我挺好的,以后有机会再见。”   这个时候她若是将那两块钱摔给他,哪怕只是好言好语地还给他,只怕他都要窘迫得钻进地缝里去了,他紧张地看着她,男人之间,相比之下,他给她的这两块钱仿佛是他最后的尊严。   幸好,她收下了,他可算是松了口气。   徐迦宁推了苏谨言一下:“我们走吧。”   他嗯了声,回身先给她打开了车门,徐迦宁上了车,还对着顾君行摆了下手,很快,苏谨言启动车子,掉头离开。   在后视镜当中看见顾君行还站在苏州桥的桥头,他的身影逐渐变小,徐迦宁这才摊开掌心,看着那两块钱,一手拿了一块敲在一起,叮的一声。   苏谨言开着车,并未回头:“哪来的?”   她出门带钱会带包,他知道的。   徐迦宁将两块钱放了风衣口袋里,打开车窗,看着外面,天气灰蒙蒙的,凉风卷着细碎的雨点飘落下来,偶尔能打在脸上,些微的凉。   她反而笑了,伸手在窗外接着雨点:“出门捡了两块钱,今天天气不错,运气也不错~”   苏谨言回眸瞥了她一眼,勾勒出些许笑意:“危险,别伸手。”   雨越下越大了,徐迦宁合上车窗,回头坐好。   轿车在雨中疾行,一路回到碧情园门口,才停下车来,苏谨言对着大门口按了两声喇叭,很快,老林会意过来,手里拿着两把伞冲了出来。   徐迦宁拢紧了风衣,准备下车。   苏谨言在旁看着她:“恒兴那院子,你打算卖掉?”   她回眸:“并不,怎么了?”   苏谨言轻点着头,一手扶了车门上面:“没事,如果缺钱就对我说,那块地不要卖,你在车上等着,我拿了伞再接你。”   说话间,老林到了车门前,一把伞撑在了头顶,苏谨言偏身下车,接过雨伞来,关上了车门。   一共两把伞,老林给他撑了一把,还有一把,他拿了在手里,才要绕过车子,老林一把拽住了他,上前一步,与他耳语两句。   “那边来人了,说是孙太太被人抢走了。”   “抢走了?”   苏谨言当即顿足:“怎么回事?”   老林略低着头,脸有急色:“坏的就是是自家人做的,常福带着两个人不敢上前,怕是大老爷让人去的,现在人被带走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等着少爷回来再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自家的人将余百合带走干什么?   苏谨言想到苏守信看着徐迦宁温柔目光,背脊发凉。   他嗯了一声,说知道了,依旧走了副驾驶车门旁边,亲自打了一把伞举了车门上方,这才打开了车门,徐迦宁随后下车,站在了雨伞下面。   苏谨言将雨伞递了她的手里,低眸看着她:“你先回去,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不知道突然之间又有什么事了,徐迦宁独自举伞,侧立一边:“好,你去吧。”   老林已经跑回门口了,苏谨言返回车上,关上车门,很快调头疾驰了出去。徐迦宁回头看了两眼,不断有雨点打在她的裤腿上,后颈也冰凉一片。   雨越下越大了,她转身要走,背后却又响起了刹车声。   蓦地回头,另外一辆吉普车停了碧情园外的停车处,很快,一个男人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他身高腿长,军靴踩在浅浅的水坑处,很快奔着她就走了过来。   雨中,徐迦宁握紧了雨伞,转身就走。   她不想理他。   苏谨霖身上披着军绿的橡胶大雨衣,脚步更快,几步就追上了她,二人进了南门,他上前两步,忽然跻身到了雨伞下面。   雨伞有限,挤得她差点被雨淋到,徐迦宁避开一步,怒目以对:“你干什么?”   苏谨霖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上面还有雨滴:“既是兄妹,当然要互助互爱,哥哥都淋雨了,妹子也未免太狠心了些,一起走呗!”   雨越下越大,他穿着雨衣,分明是故意逗1弄她来着。   她没时间跟他在这耗时间,徐迦宁瞪了他一眼,实在恼怒:“走开!我这雨伞太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着她不再看他,握紧了雨伞,转身就走。   可惜很快人又追将上来,挤了伞下,她刚要发火,身上忽然多了半片雨衣,苏谨霖张开右臂,直接将她整个人都裹进了他的雨衣下面。   宽大的雨衣遮住了两个人,他紧紧搂着她的右臂,左手握住了她执伞的手,一起扶伞遮在了二人头顶:“可惜妹无情,兄不能无义,还是我牺牲一点,送你回去吧!”   风雨似乎都被遮挡在外,苏谨霖整个人都将她拢在了怀里,这般姿态很是亲密,徐迦宁肩一动,当即要挣脱,可他紧了双臂,当真铁一样的,根本挣脱不开。   他指尖冰凉,也握紧了她的手:“别动,难得我大发善心。”   她再动,他已收起了笑脸了:“怎么,苏谨言是你哥哥,我就不是了?”   说着带着她往前走,目不斜视地。   不得不说,风雨似乎都被遮挡在外,她整个人都被保护得很好,他说的没错,太过避嫌只怕更惹他怀疑,徐迦宁顺着他的脚步,也向前了。   她总是很识时务,苏谨霖脚步不快,拥着怀中人还刻意躲开了脚下水坑。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苏谨言开车走了,一想她是才回来,知道她们在一起了的,笑意顿起:“你和大哥去哪里了?他送你回来,怎不送回东园就又走了?”   转过小路,又变成了东风雨,他索性放开她手,抖开左侧雨衣,横拦在她前面,将她全身都罩得严严实实的了,徐迦宁独自打伞,光遮自己,雨水被风吹到他脸上,冰凉一片。   苏谨霖突地笑了:“你遮好你自己就行。”   他比她高一头多,她在伞下看着他,手臂袒露在雨中,低着头一路护着她,雨衣的帽子早就被风掀掉了,此时头发都湿漉漉的了。走了几步到底心软,徐迦宁还是将雨伞遮在了二人头顶,往他面前偏了一偏。   他笑意更浓,也不看她,光看着脚下,很快进了东园了,二人进了一楼厅堂,苏谨霖这才放开她,徐迦宁收起了雨伞,跺了跺脚。   她只有脚底和裤腿湿了点,回头一看,苏谨霖也脱下了雨衣,随手递给了过来的娟姐。   他额上碎发都湿了,两边衣袖也湿透了,当着她的面,伸手解着军衣上面的扣子,一颗一颗的,里面的白衬衫露出个边,娟姐给拿了毛巾来,他将外衣也给了她,拿着毛巾擦着头发。   雨滴自发梢滴落,领口都湿了。   她看了两眼,未动。   苏谨霖注意到徐迦宁的目光,不由失笑:“看什么,还不上楼换衣服去?”   这笑意当中,有几分痞坏,是她熟悉的那种坏笑,熟悉的苏谨霖,二人立场不同,转身就走,立即将他抛之脑后。   上了二楼,赶紧洗了个热水澡。   这种天气,泡在浴缸当中,实在是再美好不过,舒舒服服洗了澡,擦干长发,换了柔软的睡袍,徐迦宁将自己放倒了在床上。   外面一直下着雨,她蜷缩在被底,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电话铃声一直在响,徐迦宁蒙住被了,也能听见,她伸出手去,不耐烦地抓了话筒扯了过来。   话筒随便贴了耳朵旁边,很快,里面传出了男人低低的声音:“苏小姐?”   她人还在半梦半醒当中,随便嗯了一声,嗓音微哑:“嗯?哪位?”   哪位?   听着她声音,像是才睡醒,他声音更是冷淡了些:“睡着了?苏小姐是不是忘了,你说有事要给我打电话的,这是你卧房电话,难道除了我,还有别人打过?”   霍澜庭。   徐迦宁立即清醒了几分,睁开了眼睛,可她才要开口,对方电话已经挂断了。   她抬眼看看,屋里已经黑了下来。   随手打开床头柜上面的灯,徐迦宁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挂上电话,她抚过耳边长发,还有点起床气,有点懵。   揉着脸,总算真的清醒过来了,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徐迦宁伸手接了过来,话筒再次贴在了耳边。   霍澜庭的声音再次响起:“你……”   听见是他的声音了,她立即挂断,心情愉悦,掀被下床。   有点口渴了,徐迦宁穿上拖鞋,哒哒哒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左右看看,厅中没有人,她奔着方几走了过去。   方几上面放着水壶,徐迦宁走到沙发前面,才要弯腰,赫然发现沙发上面还躺着一个人。苏谨霖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衬衫,抱着双臂,那么高的个子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面,闭着双眼,已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了。   外面一直下着雨,他脸色有着不正常的红,呼吸也重了许多。   这两日苏家上下,已经有好几个病了的,徐迦宁上前一步,伸手推了他肩头:“醒醒,怎么睡了这里?”   几乎是下意识地,苏谨霖一把扣住了她手腕,掌心滚烫。 第71章 妮子有雨伞   徐迦宁一推之下,苏谨霖蓦地睁开了眼睛,多年来的敏锐让他立即扣住了她的手腕。   四目相对,他立即放开了她,坐直了身体。   头痛欲裂,苏谨霖一开口嗓音就哑了:“苏谨言回来了没有,我在等他。”   她已经睡了一下午,哪里知道,方几上面有凉开水,她口渴了顾不上是白水了,弯腰倒水。   苏谨霖对着她伸出手去,以为是给他倒的:“谢谢。”   他谢的太早了,徐迦宁已经拿着水杯在喝水了,她眨着眼睛,看着他错愕的目光,还背过身去,慢慢将一杯水喝光了。   苏谨霖伸手抚额,哭笑不得:“我以为是给我倒的。”   徐迦宁回身将杯子放回了方几:“你是不是发烧了?快去陈医生那看看。”   他来楼上,的确有几分故意,此时见她连倒杯水都没有想到给他,更是一头栽倒在沙发上面,只说难受,呼吸都重了许多。   徐迦宁看着他,犹豫着向前一步:“看起来你好像需要人照顾一下。”   对,他这个时候,当然需要人照顾,是个女人都会心软地留下来温柔以待的吧,苏谨霖嗯了声,故意从嗓子当中挤出了个沙哑的字节。   “嗯,我想……”   话未说完,徐迦宁已经低头按响了一楼的铃声,她站了一边,直看着楼下,片刻之后,红玉和春秀蹬蹬蹬都跑了上来,问她什么事。   她大发慈悲地看着苏谨霖:“给二少爷倒杯水,他好像发烧了,打电话让陈医生过来一趟,你们好生照顾着他些,我去睡了。”   苏谨霖:“……”   红玉赶紧弯腰倒水,春秀已经去给陈医生打电话了,徐迦宁掩口打了个哈欠,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房间。外面雨声刷刷的,楼下传来了脚步声,苏谨言也回来了。   他裤腿都湿了,雨伞放了楼下,一上楼,娟姐就跟了他的身后,嘘寒问暖的。   苏谨霖回过头来,单手拐了沙发上,看着他。   可苏谨言却像没看见他一样,大步走了厅中的书柜前面,他打开书柜柜门,在里面飞快地上下扫了两眼,之后大力将柜门又关上了。   再回头时候,坐了桌前。   娟姐在旁直劝着:“大少爷,衣服裤子都湿了,赶紧去洗个澡吧,小心别着了凉。”   他摆手让她下去,目光落在了手边的电话上面,沙发那侧的男人这时候站了起来,几步走了桌前,一抬腿坐了桌子上面。   苏谨言抬眸看着他,目光冰冷:“你在这干什么?”   苏谨霖手里还拿着红玉给他倒着的水,姿态惬意:“我在这能干什么,当然是想等你,有事跟你说。”   苏谨言此时隐忍着的,都是怒意。   偏偏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伸手接起,话筒放了耳边来,很快电话当中传来了常福的声音,急急地:“大少爷,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可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孙太太,现在怎么办,需要通知警察局吗?”   他伸手抚额,心中已是凉了一截:“不必了,我知道她在哪里了。”   挂断电话,抬眼,苏谨霖还在桌边。   他将水杯放了桌上,语气当中,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苏谨言,我最亲爱的大哥,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毕竟我遇见了……”   苏谨言目光灼灼:“说。”   谨霖站直了身体,看着他一脸笑意:“我看见了,孙太太被人塞了伯父的车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也不想的吧?”   他就知道,苏谨言闭上了眼睛。   楼下传来了脚步声,陈医生上了二楼来,他从老太太屋里直接来的,大雨也将他裤腿打湿了,一上楼立即看向了苏谨霖了:“怎么了?发烧了?”   苏谨霖对着他耸肩,他领口的衬衫有两颗扣子没扣,两手插了口袋里,这就下楼:“不是我,你给我大哥看看,他头疼得很。”   说着,吹着口哨,径直下楼去了。   陈医生连忙走了苏谨言面前,将药箱放了桌上:“怎么了?发烧了?是不是受凉了?”   春秀在旁连忙澄清了下:“是二少爷,二少爷发烧了……”   苏谨霖这小子,陈医生忙背起了药箱,可他才要转身,看见苏谨言的脸色,也站住了:“谨言,你脸色很不好,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吗?”   苏谨言当然摇头,他让春秀送了陈医生出去,起身走了落地窗前。   雨声好像小了一些,可他的心已然结了冰。   不多一会儿,娟姐又上楼来了,说是大老爷叫他过去一趟,人在北边一个闲置无人居住的院里,正等着他去。苏谨言点了头,随后下楼。   娟姐给他拿了伞,外面雨声果然小了很多,园中风冷,苏谨言一路走到北院,在门口看着西边一间屋里亮着灯,站了一站,才走了过去。   屋檐下,有人守着,见了他还客客气气叫了声大少爷。   苏谨言将雨伞合了起来,推门而入。   一间房,里面摆设简单,苏谨言反手关上房门,抬起了眼。   苏守信站在窗前抽着烟,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跪了他的身后,正在低低地哭泣,那是谁一眼就认出了来,苏谨言将雨伞放了门口,慢步走了过去。   窗外雨声依然,脚步声在他背后停下,苏守信没有回头。   苏谨言屈膝跪了下来。   余百合抬眼看见他,更是抱住了他,哭得不能自已:“苏守信,你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但这跟我儿子没有关系,他当年还是个孩子,他才几岁,真的跟她没有关系……”   苏守信抽着烟,没有作声,很快,苏谨言的声音也自背后传了过来:“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本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我本来就不该存在,没有我,就没有那些事。”   脚下已经有好几个烟头了,苏守信一根烟了,随手扔了地下,这才转过身来。   他神色淡漠,看着地上跪着的母子二人,目光冰冷:“说吧,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徐迦宁回到房中,逗了会儿猫,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她抱着糖球在床边走来走去,好半天才拿起了话筒,里面还是霍澜庭的声音,只不过他声音当中带了几分急色。   “我妈不太好,想见你一面,能来医院一趟吗?”   “……”   “对不起……”   “好。”   虽然不是亲生,但胜似亲生,徐迦宁想着那天,霍家老太太拉着她的手,看着她儿子的笑容,莫名地就一口答应下来。   霍澜庭说了声谢谢,随后说来接她。   都这个时候,还让他来回往返,没有必要,还浪费时间。   徐迦宁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拒绝了他:“不用接我,我换好衣服让司机送我过去,伯母在同方医院的哪间病房,到医院你接我一下就好。”   特殊时期,叮嘱了她千万小心,让司机送她过去,霍澜庭这才挂断了电话。   徐迦宁连忙脱了睡袍,重新穿上衣裤,拿了件风衣这就出了房间,二楼上没有人,她直接下楼,看见娟姐了,忙叫她带着自己去联系司机,说自己需要去同方医院一趟。   娟姐拿了雨伞出来,一人打了一把伞,外面雨已渐停,淅淅沥沥只零星雨点了。   娟姐带着徐迦宁走了两个院子,可家里四个司机,两个不在,说还有两个在老太太屋里,平时倒班,专门为了老太太准备的,二人赶紧走了去。   进了一楼客厅,先收了雨伞。   娟姐上楼去找司机了,徐迦宁在一楼等着,冷不防一回头,看见客厅的落地窗前,一人躺在躺椅当中,翘着二郎腿,正在打吊瓶。   苏谨霖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抬眼看见是她,当即失笑:“这是干什么,来看我的?”   他手背上扎着针,身上盖着个薄毯子,脸上尽是笑意。   看来,刚才高烧是挺严重的,她才要上前,娟姐已经从楼上跑了下来:“小姐,老刘不在,说是送陈医生回去拿药了,剩一个小李还得守着老太太也不敢走呢!”   这话被苏谨霖听见,饶有兴致地看着徐迦宁:“怎么?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她嗯了一声,有点不知所措:“霍家老太太不太好,在同方医院,说想让我过去一趟……”   可现在苏家已经没有能用的司机了,她忘了这样的天气,司机一定是跟在苏家大老爷三老爷身边,还是晚上,有的回家了,难有空着的了,这可如何是好?   话还未说完,苏谨霖已然站了起来,他随手将自己手背上的针管扯下来扔了一边,随便在手背上按了下,看向她目光灼灼:“我送你。”   他身上还是那件白衬衫,这会湿的地方都已经干了,皱皱巴巴的。   人到一边抓过挂在衣架上的军大衣,这就披了身上,一边伸着胳膊,一边走了过来。   徐迦宁手里还拿着那把雨伞,看着他竟有些动容:“你还病着……”   苏谨霖单手揽着她的肩头,推着她往出走:“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这才像他,大好人才奇怪,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什么?”   站了石阶上面,苏谨霖伸手扣着扣子,率先走进了雨中:“条件就是你必须给我打伞,可不能再让我淋雨了。”   几乎是本能地,徐迦宁撑开雨伞,连忙追了上去。   男人颀长的身影在路灯的掩映下,似乎已与这个雨夜融为了一体,她快走几步,将雨伞举高了一些,才遮住他的头顶。   片刻之间,苏谨霖的衣扣便已经扣好了,他低眸看着她亦步亦趋跟着自己,举个伞还有点吃力的模样,不由失笑:“怎么能这么笨?”   说着抢过她手中雨伞,还是撑了她头顶,揽过她的肩头,推着她快走。   “走喽!” 第72章 妮子的安慰   小雨淅沥,进了医院,苏谨霖收起了雨伞。   门口有看见徐迦宁的小护士,连忙迎上前来,送她去特护病房,他不紧不慢地跟了身后,上了二楼,看着她们进了一间病房,坐了大厅中的长椅上面。   特护病房当中,霍澜庭正看着心电监护仪出神,他穿着白大褂,站在床前像入了定似地,一动不动。小护士送徐迦宁进来之后又出去了,他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这才回眸。   徐迦宁身上还有凉气,在门口站了一站,才走过去。   霍澜庭让她坐了床前,伸手握住了霍家老太太的手,轻声叫着她:“妈,妮妮来看您了。”   叫了两声,老太太睁开了眼睛,她面上还戴着奇怪的面罩,一呼吸里面有薄薄的雾气,看见徐迦宁了,抽手出来又来抓她的手。   徐迦宁连忙倾身:“伯母。”   霍家老太太抓了她的手,按了霍澜庭的手上,说话都断断续续的了:“我老儿子……我老儿子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了,苏小姐,如果……如果我不在的话,就少一个人疼他了,你多,多多的爱他,好不好?”   霍澜庭先一步抓住了徐迦宁的手,与她十指交缠,举了老太太的面前:“妈,您放心,我们是真心相爱,她心中当然有我。”   老太太直看着她,徐迦宁也轻点着头。   霍澜庭紧紧握着她的手,还和老太太说着话:“我爹已经去苏家提过婚事了,这您还不知道吧?很快,我们就会订婚,结婚,您好好养身子,还得看着我结婚呢!”   苏守信已经拒绝了婚事,徐迦宁当然知道,他这么说,分明在安老太太的心。   她在旁坐着,配合着他,陪着霍家老太太说着话。   从前陪太妃时候,也是一段温情记忆,她当然知道老太太心里想的是什么,温言细语的,声声句句都是温柔安慰人的,哄得老太太一会儿哭一会笑,口口声声说着放心了。   说了一会儿话,霍家老太太连抬眼的劲头似乎都没有了,徐迦宁赶紧作别,起身要走。最后的清明,老太太让霍澜庭送她回去,他让护士看护着,跟着徐迦宁这就走出了特护病房。   长廊上面,安安静静的,二人走了几步开外,站住了。   霍澜庭倚了墙边,嗓音低沉,一脸疲惫:“白天还没事,晚上突然不好了,谢谢你能来。”   他身上的白大褂,衬得他的俊脸也有点白,她看在眼里,些许叹息:“客气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差点成了合作伙伴,他是她在这个世上比较熟悉比较亲近的人了。   能帮忙的,一定帮忙。   转身要走,霍澜庭站直了身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那个条件,还作数吗?”   徐迦宁站住了,回眸看着他,知道他什么意思,心中微讶:“苏守信已经拒绝了婚事,他答应帮霍家,订婚好像没有什么必要了。”   正因为这个,所以她才没有给他打电话。   男人指尖微凉,他握得有点紧:“不,我需要,我需要尽快订婚,条件你开。”   是了,他刚才在霍家老太太面前说的那番话,就是为了安抚她。   订婚,也是想让她安心地走吧。   徐迦宁向来习惯了交易,见他这般模样,竟生出些许怜惜来,想了下,她自认为已是做出让步了:“不必再谈什么条件了,按之前说的就好,我可以说服苏守信和我爹,你准备订婚仪式就好。”   霍澜庭见她答应,上前一步,轻拥住她:“好,如果到那时候,你还这么喜欢我,那我必不负你。”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原主的确是喜欢过他,徐迦宁没有解释,任他拥了一拥。   时间不早了,他说送她回去,徐迦宁这才想起来,苏谨霖不知哪里去了。   二人一起往出走,到了长廊的边上,才看见人还在厅中的长椅上坐着。   她快步走到面前,雨伞立在旁边,一滴一滴还滴着水,地上已经蜿蜒出一条水线来了,苏谨霖靠墙歪着头,白着一张脸,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他一手在腿上,手背上还有拔针时流的血,血迹已经干涸了。   他本来还病着,想必身体是真不舒服,捱不住才又睡着了,徐迦宁当即弯腰,伸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面。   她手本来不凉,但是他额头滚烫,就显得她手凉了,苏谨霖一下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他握住她手,嗓音嘶哑:“可以走了?”   徐迦宁嗯了声,转过身来,看着霍澜庭了:“他发烧了,来之前吊瓶没打完,让大夫给他看看吧!”   苏谨霖站了起来:“不用,回去让陈叔重新给我打吊瓶就行。”   本就头晕,站的太急了,脚下踉跄了下,晃了一晃。   本来没什么事,可徐迦宁扶住了他,面有急色,他看在眼里,登时借口头晕,靠了她身上。   她登时回头:“快!”   霍澜庭才到面前,他看着苏谨霖,目光顿沉。   感冒而已,就算高烧了,也不至于这样,这种小伎俩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   分明是故意的,两步上前,他扶住了苏谨霖,一手将徐迦宁推开了去:“我扶他去旁边病房,你叫护士过来,给他测量体温。”   他们两个人身高差不多,他扶着也好,徐迦宁连忙去护士站找护士。   自她走开了,苏谨霖也站住了,他将自己的胳膊从霍澜庭的手里抽了出来,四目相对时候,还是他先笑了:“澜庭,你知不知道,这完全是苏谨言的阴谋,她根本不是什么苏家小姐,千万别打错了的算盘。”   霍澜庭目光冷冽,神色淡漠:“既然二少认为她不是苏家人,那这么刻意亲近她,有何居心?”   有什么居心?   苏谨霖有点想抽烟,出来的急,还没有带,伸手在口袋上拍了一下,想起女人柔软的手,在额头上覆着的那种感觉,笑得痞坏。   “我能有什么居心,她不是我妹子,亲近她当然是因为喜欢她了~”   无名火顿时从心迸发,可这个时候,徐迦宁已经找了护士过来,苏谨霖若无其事地搭了一只手霍澜庭肩头,尽显‘娇弱’。   霍澜庭不好发作,直接扶了人进病房。   护士给苏谨霖量体温,温度计上的体温高得惊人,徐迦宁全然都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在旁看着,只觉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   霍澜庭叫了护士出去,叮嘱她去配药。   苏谨霖躺了病床上,看着徐迦宁,面色还有点白:“我想喝水。”   喝水?   病房当中,就有暖壶,她亲自给他倒了一碗水,放了病床边的柜子上面。   他得寸进尺,半阖着眼,哼哼着:“浑身疼,动不了,你喂我~”   徐迦宁站在床边,低着眼帘看着他:“苏谨霖,我很谢谢你能送我过来,但是如果你故意戏1弄我,让我喂你的话,你信不信,我会把这碗开水倒在你的脸上。”   话音才落,霍澜庭走了进来。   他听见了,也站了床边来:“二少这是被人伺候惯了?我来喂你?”   苏谨霖兴趣缺缺,当即改口:“不必了。”   很快,护士进门来给他打针,由于在挂吊瓶之前,还有退热的肌肉注射,霍澜庭推了徐迦宁出来,不叫她看。   二人走出病房,他抬腕看了眼手表,九点多了。   看过时间了,霍澜庭想起手表来,他心中一动,拉起徐迦宁的左手,抬腕看了眼,腕上空空的,眸光微动:“我送你的手表呢,怎么不戴?”   徐迦宁抬起右手,雪白的手腕上,画的手表痕迹已经没有了,手腕上戴着的,正是他送的那块。   他脸色稍缓,心中莫名的生出些许甜意来。   徐迦宁还惦记着里面的病号,直问:“苏谨霖他没事吧,高烧的话,是打点吊瓶就能好吗?”   见她牵挂,他神色淡淡的:“这算什么病,没事的。”   她心下稍安,在门口站了一会,护士从病房出来了,二人再进去,苏谨霖已经睡着了。   徐迦宁低头看着他,有点诧异:“怎么又睡着了?”   霍澜庭特意叮嘱了,给加了药,打过就睡着了,他心中了然,也不说破:“病人就这样,让护士看顾着些,我送你回去。”   有护士照顾苏谨霖也放心,她的确是该回去了,跟着霍澜庭下楼,这就出了医院。   上了车了,没有先启动车子,徐迦宁才端端坐好,霍澜庭肩一动,这就握住了她的手尖。   她没动,抬眼看着她:“怎么?”   他侧身过来,目光如炬:“方才在医院,我看你同苏谨霖也亲近得很。”   徐迦宁回想了下:“有吗?”   车内昏暗,掩去了他些许阴沉脸色,牵着她手,轻捏了下:“订婚虽是形式,但你我也当遵守规则,别的男人再来牵手,你当拂开。”   徐迦宁想了下,垂下眼来。   若说她们那个时候男女大防,还能理解,现在这个时代都讲究什么男女平等的,哪有那么多规矩。   再想了下,如有婚约,的确应该避嫌。   那么,他跟别的女人呢,这么一想当即抬眼。   “那你呢,别的女人面前,可会避嫌?”   霍澜庭指尖一动,将她整个手都牵了手里。   “那是当然。” 第73章 妮子的计较   雨停了,霍澜庭一直将徐迦宁送到了东园的楼下,亲眼看着她走进一楼客厅,这才转身离去。   十点来钟了,天气说冷就冷了起来,客厅当中都带着丝丝的凉气。徐迦宁抱着双臂,快步上了楼,楼上安静得只听得见她的高跟鞋声,红玉还在客厅等着她,见她回来了,赶紧迎了上来。   “小姐,可回来了,冷了吧!”   “没事。”   二人回了房间里面,徐迦宁脱下风衣递给了红玉,墙上的时钟显示十点十分了。她解开手表放了桌上,换了鞋去浴室洗手洗脸。   红玉将风衣挂了起来,直跟了她的身后,神情恹恹地。   徐迦宁洗了脸,拿过毛巾擦着脸,从浴室里面走出来,就看见这小姑娘眼睛有点红。伸手一点她的额头,站了她的面前:“怎么了?”   红玉抬眼看她,眼睛里都是眼泪:“小姐,你可是没有看见,娟姐被人从楼上拖出去了,太可怕了。”   娟姐已经在苏家做事多年,她在东园来去自如,总在苏谨言跟前,定是他这边的人,谁敢动她,还是拖出去的。徐迦宁伸手抬起她的下颌,指腹在红玉的眼下轻轻一抹,抹去了滚落的泪珠。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哭什么,我就是……”红玉又落泪,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我就是害怕,一心伺候着人的,能有什么错处,为什么要那么对她?”   徐迦宁好笑地看着她,转身走了床边:“大宅院里面的事,谁说得清,你就记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你无关,就当没看见。”   床上放着她的睡袍,她解开衬衫的扣子,脱下衬衫放了枕边,雪白的背上胸衣的扣子扣得整整齐齐,她反手来解,一下没解开,红玉连忙上前,帮她解开了。   裤子也脱了下来,换了睡袍穿上,太晚了,不然这么冷的天气,徐迦宁肯定要再泡一次澡的。   她躺进被底,照例蜷缩着身体侧身躺着。   红玉期期艾艾又走了过来:“小姐,那你会不会也那样对我?”   徐迦宁抬眼看着她,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这小姑娘想了一下,是哦,她一心一意伺候着小姐,怎么会那样对她。整个二楼都没有第二个人,可能是她刚才太害怕了,才胡思乱想的。   红玉破涕为笑,终于上前来日常感谢了一番:“还是小姐对我好,我这辈子都记着小姐的好,一辈子都跟着小姐。”   缘聚缘散,都是随缘。   徐迦宁对此看得很淡,不以为意:“一辈子太长,先过好眼下吧。”   本来是闭上眼睛就想睡的,不过突然想到,如果苏谨言在东园,那么他怎么会这么让人将娟姐拖走。除了他之外,那么又能有谁敢这么处置娟姐?   她想了下,突然坐了起来:“红玉,苏谨言在楼上吗?他回来了吗?”   红玉平时都和春秀在一楼,她今天为了等徐迦宁才上楼的,不过还真的特意关注了,当然摇头:“没有,大少爷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不正常,非但不正常,还反常。   徐迦宁脑海当中,闪现了苏守信隐忍的眉眼,这个男人现在是议员,能成为议员的人,当然不可能简单。仔细一想,当即掀开薄被,跳下了床。   飞快地穿上拖鞋,徐迦宁当即按响了床头的铃声,她急着大步出了房间,蹬蹬蹬走了客厅当中去,在一楼听见铃声的春秀才上了楼来,见她穿着睡袍,脸上还有急色,忙快走了两步。   “小姐,怎么了?”   “春秀,”徐迦宁急急说道:“今天谁伺候着我妈呢?她现在睡下了吗?”   春秀一直在一楼了,知道一二,坦然道:“李妈和王妈守着,不过下午陈医生来给夫人打了营养针,夫人一直睡着,晚上没有醒过。”   果然!   徐迦宁又问:“那大老爷呢?我爹呢?可在一楼?”   春秀怔了一怔,迟疑地看着她:“大老爷下午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哦不对,回来了,好像去别的院里了,我听娟姐说过一嘴,让我们今天小心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后来娟姐还……还那什么了。”   没有想到,他认女的心竟然是这么的迫切的。   她以为他还会调查一段时间,明明早上还见过的,他隐忍得很。   徐迦宁穿着睡袍,裸露在外的小腿被楼下窜上来的凉风吹得冰冰的凉,都这个时间了,苏谨言还没有回来,只怕东窗事发。   她无意去想当年的真相是什么,对于她来说,原主留给她的,徐老爹和徐凤举,是亲人,是亏欠,是最亲厚的人,是她仅有的温暖。   她必须守护,不能让他们伤心。   时间已经晚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徐迦宁一把将跟出来的红玉扯了前面来:“快,你和春秀,叫上一楼的下人,去各个院子找大老爷,吵吵嚷嚷的,惊动越多人越容易找到。现在就去,就说我有急事,让他马上就来,不管说什么,是哭着求他还是怎么一定让他这就过来!”   红玉虽然不明所以,但她向来听话,拉着春秀就往楼下跑。   徐迦宁不能亲自过去,只能在楼上干着急,她走了落地窗前,来来回回踱着步,楼下路灯昏黄,很快就看见红玉春秀以及楼下两个老妈子都跑了出去。   她快步走到厅堂一角,到桌上拿起了电话,拨通徐家的电话。   心中焦急,可徐家没有人接听,连续拨打了几次,也没有人接。   电话在前面大屋里,如果铃声响起的话,习惯了晚睡的徐老爹应当听得见,这个时间了,他们不在家里,能去哪里,越想心中越是急。   着急也没有用,徐迦宁走了沙发前坐下,慢慢顺着这口气。   冷静,冷静。   一定要冷静,她两手抚着额头,轻轻揉着。   不多一会儿,楼下竟然真的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徐迦宁坐在沙发当中,一动不动,她侧耳细听,很快人就上了二楼来。   抬眼,苏守信脚步匆匆,奔着她就走了过来。   他今日一身青衫,戴着眼镜,若非样貌出众,很像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儒雅得很。   她未动,他急急到了她的面前,站住了:“妮妮,怎么了?怎么突然……”   徐迦宁已经平静下来了,看见他一脸急色,心中了然,只怕自己是全然猜中了,明软下午怎么会一直睡,睡到现在都不醒,苏守信安顿好了妻子,抽走了苏谨言,是要弄个水落石出了。   她看着他,目光也十分复杂。   因为他的痛苦,她看得见,所以生出许多不忍。   这般看着他,苏守信话说一半,也似乎明白了过来,他上前两步,蹲下身子来,定定地看着她:“你都知道了?妮妮,你告诉爹,是不是,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了?嗯?”   徐迦宁抬眼看着他,不愿欺骗,嗯了一声:“我知道。”   男人眼睛顿时红了,他摘下眼镜随手放了方几上面,再回身时候,手都是抖着的:“那……那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故意的?原来,原来你知道了……”   她两手向前,将他手握在其中:“您若真心疼我,那就告诉我,现在您想干什么?我爹……就是徐家的我爹,您可知会了他们了?”   苏守信听见她这么问了,自然答道:“我的女儿,分离十几年,我当然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女儿,她还活着,骨肉分离,这些年所有……”   不等他说完,徐迦宁握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面,上面细汗还未散去,可见刚才急色:“可是您是不是忘了,我回来的时候,苏谨言已经宣告了天下,是真是假,于别人无异。”   他怔住,心中不安:“陈医生已经拿了鉴定结果过来,对质的证人也在,虽然徐家那父子不愿承认,但我得让他们知道,你就是我的女儿,这无需置疑,我的女儿,是真是假,当然要天下皆知。”   她指尖冰凉,一下放开了他的手去:“当我以第一次怀疑背后那道疤痕的时候,想了很多事,您有没有想过,当年过世的孩子,是谁?虽然事有蹊跷,但是徐妈妈从马戏团救出两个孩子,这是真的。我知道您的心,我只是希望您别让旧事重起……”   她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劝他,不要伤及徐家父子。   苏守信定定看着女儿的脸,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失而复得已属不易,以后的时光还很多很多,他还有很多年,还有重燃的希望。   他不是无知村野莽夫,就这么看着她,虽然红着眼睛,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可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已经派人去请了他们过来了,现在应该到了。”   应该到了,那就是他们还未见过。   徐迦宁暗自松了口气,站了起来,当即转身:“没事,把他们带到我房间来,说我病了,我来自圆其说。”   话音才落,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苏守信连忙走了过去接听,是苏家的内线,果然,说是徐家父子请来了。   他转回身去,看见徐迦宁也侧身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做最后的决定。   她还穿着睡袍,想必是都要睡下了,又急着起来的,救命之恩,十几年养育之恩,眼中女儿恳切的目光,都似有什么一起凝住在了他的眼中。   酸酸涩涩,又带着些许的甜蜜。   是多年来不敢想象的梦,女儿还活着。   他仰面看向屋顶,到底是开了口:“就说妮儿病了,把人都带东园来。” 第74章 妮子的身世   来的时候,徐老爹就和徐凤举说了,苏家人来者不善,尤其这个时间,只怕是叫他们过去,就是要对质。二人抱着就算到苏家大闹一场打起来了,也不能说的想法,才上的车。   到了苏家,先在偏院里坐了一坐。   时间已经不早了,下人倒了茶,恭恭敬敬地站了旁边。   司机接了他们就去打电话了,再回来时候,神色些许古怪,说小姐病了,想他们了,让佣人这就带着他们去东园相见。   一听徐家这爷俩顿时急了,跟着人急三火四来到了东园。   红玉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了他们赶紧迎了往楼上走,楼上灯都开着,灯火通明的,徐老爹可能第一次来这么大的房子里,上楼对着东边就冲了过去。   红玉连忙叫住了他,说小姐住在西侧的房间里,他急的掉头,赶紧又追过来,真个是脚下生风,走得飞快。红玉直接将徐家父子带了徐迦宁的房间里,这个时候,说是病了的这个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她鼻尖微红,平躺在被底,额头上面还放着一条拧湿了的毛巾。   徐老爹连忙上前:“闺女,这是怎么了?嗯?闺女!”   徐迦宁半阖着眼,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看着他眼睛微红:“淋着雨了,发烧了,想家,想你们,就叫人去接你们了……”   她脸色被毛巾上的热气熏得微微的红,徐老爹弯下腰来,伸手轻抚着她的额前碎发,眼底都是疼惜:“诶呦,我闺女想家了啊,那咱们就回家吧,让你哥背你,这就回家。”   徐凤举当真背过身来,蹲了下来,徐迦宁登时失笑,起身一些拍了他的后背让他起来:“跟着闹什么,我想你们就看看你们,等病好了,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徐凤举讪讪地笑,转回来站了她的床前:“你从小身子就弱,可要小心,怎么还淋到雨了呢!”   红玉连忙拿了椅子过来,父子两个一个坐了床边,一个坐了椅子上面,徐迦宁她半真半假地哼哼着:“去英租界看看那个铺子,回来时候雨下大了,打了伞还是凉到了,睡着睡着就高烧起来了,用了药了,没什么大事的。”   这房间里还有浴室,屋里摆设看似简单,但处处都是奢侈品,徐老爹四下打量了下,回头瞪了儿子一眼。徐凤举不知何意,自然无辜得很。   “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徐老爹很不满意地瞥着他:“我让你给家里好好收拾收拾,你就糊弄人,让你给你妹子屋里弄好看点,看看你都给她装了什么东西……”   徐凤举哭笑不得地看着徐迦宁:“看看,一到闺女面前,儿子就不招人待见了,真拿他没办法。”   她笑笑,有一句每一句地陪他们说着话,好像真是病了矫情着的个姑娘,徐老爹当然心疼,一会说给她做点爱吃的饭菜,一会说让她回家去住什么的。   徐凤举还理智些,直劝着他,说着说着还被他爹骂了一通。   十点多了,徐迦宁‘退了烧’,说要睡下了,父子两个才轻手轻脚退了出来,司机就在楼下等着他们,自然是好言好语恭恭敬敬将人送了回去。   自他们走后,徐迦宁才将额头上的毛巾扯了下去。   她穿上衣裤,披上风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苏守信已经在落地窗前站着了。   楼下路灯昏暗,徐家父子早已走远。   徐迦宁系着腰带,站住了:“不知道该不该对您道谢,真是难为您了。”   男人将手里的烟扔了地上,一脚踩灭了。   回眸看见她穿戴整齐,目光微沉:“就是今天把人送走了,以后他们也会知道的。”   徐迦宁嗯了声,两手插进了口袋里面,知道他还未死心,十分淡然:“刚才我着急,可能没说清楚,之前苏谨言已经带着我亮过相了,现在这个时候,再声明广而告之,引人遐想。那岂不是多此一举,就在告诉别人,之前是假的吗?明明别人不会想太多,只不过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而已。”   苏守信上前一步,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都听你的,那你以后可愿意留下来?”   其实她一开始,是不想认的。   但是,不知道原主骨子里的血亲关系,还是什么,看着苏守信和明软,她根本说不出那样的话。丧女之痛,得而复失,他心中千百种滋味,她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她轻叫了一声爹,心中五味杂陈:“我自然是愿意的,但是……”   毕竟十几年不在身边,见她愿意的,苏守信上前将女儿拥在了怀里,后面不管她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抱得有点紧,这种得而复失的事情,犹如做梦一样梦幻,这么多年了,好像才活过来了。   徐迦宁低着头,抵在了他的胸前:“我暂时会留在苏家,您听我把话说完,有两件事,我希望您能答应我。”   现在别说两件事了,就是十,百,千万,只要他能做到的,也自然答应,甚至,他自动忽略了暂时,她说的是暂时两个字。   “你说,你说什么爹都答应你!”   她想知道当年真相,为原主讨回公道,今天苏家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苏谨言还不回来,那定是被苏守信控制住了,事情或许与他有关,还是他那个亲妈,时至今日,苏守信查清了,她想一探究竟。   跟苏守信说了,他带着她下楼。   偏院后面,还有人守着,夜深了,风冷了,徐迦宁拢好风衣,跟了苏守信身后,一直走进了院子里,树上不知什么鸟儿哦喔一声飞走了,她回头看时,房门已经被人打开了。   她回过神来,立即走进了屋里。   苏守信一进门,余百合就哭了,她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披头散发尖叫不已,直嚷着说让苏守信快点给她个痛快,旁边跪着娟姐,两脸肿的老高,低低的啜泣着。   苏谨言也在,他跪得稍微远了些,一动不动,背脊挺得笔直。   徐迦宁知道,这都是为徐家父子准备的,如果刚才把人请进来了,那么现在必将是一场对质,她上前去了,挨个看了看,站了苏守信的身边。   苏谨言抬眼看见是她,更是面如死灰。   徐迦宁垂眸看着他,声音柔柔的:“大哥,我想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说说吗?”   都这个时候了,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苏谨言双膝麻木,也抬眼看着苏守信:“自从我有记忆开始,就记得,孙太太把我打了一顿,扔在苏家门外,我是被打大的,那天饿着肚子,天气特别冷,是我妈……就是夫人把我带了回来,她对我特别好,不知道大人之间有什么,佣人们对我指指点点,可我妈却带着我,天天在园子里走来走去,谁也不敢再说我。她说我是他的儿子,后来……”   苏守信目光如刃,看得他低下头来:“后来我妈生了妹妹,她天天抱着妹妹,全家人都喜欢妹妹,可我小时候,我不喜欢……”   话音才落,苏守信上前一个大耳刮子!   “怎么养你这么个白眼狼!余百合信口雌黄非说是和我生了你,你妈为了你都成了笑柄了,你不喜欢你妹妹!你妹妹怎么着你了,她小时候最喜欢黏着你!”   是,她小时候的确最喜欢黏着他。   苏谨言眼睛也红了:“那天顾家办寿宴,她非让我背着她,我和她玩了一会儿捉迷藏,狠下心了吓唬她,她到处找不到我就哭了,说找妈妈,我心软哄着她……我背了她回来,遇见孙太太了。”   这段和孙太太说的一样,孙太太遇见小苏谨言的时候,他的确背着孩子。   苏守信怒不可遏,还是徐迦宁拉住了他。   苏谨言看向余百合:“孙太太很落魄,我想拿点钱给她,还怕妈妈知道,我就让她看着妮妮,想偷偷跑回去拿些钱来……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等我找了下人过来以后,妮妮就不见了……孙太太捂着我说,不能告诉别人妮妮走丢了,让我说什么都不知道,那时还小,我害怕极了,就那么说了。”   后来的事情,苏守信也知道了,拐子在外地抓到了,可孩子们已经卖给了马戏团。   在审讯当中,拐子说出了余百合特征的女人,他说是在她手里低价买下的孩子,隔了几个月走遍了各个马戏团,好容易有点线索了,却又发现,拐子口中那个不知道捂死的谁家孩子,就是妮妮。   大夏天的,在水里泡了几个月,已经没有人形了。   苏守信亲手埋葬了孩子,再后来苏夫人一病不起,老太太也天天哭泣,家里乱成一团,遭受了这么大打击,他自己无从说起,只能默默忍受。   徐迦宁亲耳听着那段往事,只觉唏嘘不已。   十几年分离,幸好遇见的是徐老爹一家,只不过她是怎么到了徐家去,这其中还有缘故,都这个时候了,苏谨言不再隐瞒,都娓娓道来了。   多年前的那天,他记忆已经模糊了。   大概还记得的,只有徐老爹那高大的身影。   妮妮死了以后,消息封锁,谁也不知道。   那时还有很多人故意来说知道线索,领赏钱,或有人带了孩子来,说是捡来的,可能是苏家小姐之类的,徐老爹来的那天,他才下学回来。   爷俩个身上还有孝迹,匆匆忙忙抱了个孩子,说打听到了,是苏家的孩子。   那孩子面黄肌瘦,高烧不退,脸上长了些痘一样的,男人说家里有丧事管不了她了,让他们抱进去,苏谨言看了一眼,那孩子睁眼叫了声哥哥,吓得他想起水里的妮妮,直接叫人撵走了。   没想到,那真的是妮妮。   听了来龙去脉,勾起苏守信心头多少怒火,他眼睛通红,抓了一边的拐杖狠狠抽了苏谨言一顿,恼怒已经不能再克制下去,旁边的余百合又哭又叫,他顺手也给了两下子。   真是打死都不解恨,手下顿时没了分寸,只管用力。   屋里顿时鬼哭狼嚎,都是女人的哭声。   徐迦宁站了一会儿,听在耳朵里,先走了出去。   她在外面站了一站,看着星空,想着不少事,让人进去叫了苏守信出来。   没多一会儿,苏守信出来寻她。   她两手都藏了口袋里取暖,等他过来了,才呵了口气:“真的太晚了,平时我都该睡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苏守信以为她累了,忙推着她去休息,她却未动。   “怎么处置他们,我突然想说句话,爹听我一言。” 第75章 妮子的学校   雨后的夜空,拨云见月。   细碎的星星三三两两,清新的空气带来的清凉。   徐迦宁仰脸看着星月,想起小时候祖母说过的话,她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星星挂在空中,思念的亲人真心祈祷,总会相见的。   小的时候信以为真,长大了以后才明白,那不过是编排的话,她那么想念祖母的时候,梦里都不曾相见。不能见最后一面,一直是个遗憾。   人死不能复生,真正的苏唯,早就死在了拐子手里。   拐子改变了她的命运,扼杀了她。   而在徐家长大,从小被徐家父子拉拔长大的徐迦宁,在宠溺当中,从小不知顺逆,顺境当中获得百般宠爱,逆境当中,自尊又强,接受不了夫家的漠视,一时想不开竟然自杀了。   现在活着的,是她。   真是,同人不同命。   难免唏嘘。   苏守信上前了来,听见她说有句话想说,当即皱眉:“妮妮,你不愿伤徐家人我理解,但是他们几个人,不必同情,他们不值得同情,你不用劝我了,今天就此做个了断,不扔进黄浦江里,难解我心头之恨!”   徐迦宁刚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地藏王超度心经,回眸看他:“我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我只是想告诉您,死亡并非最终的宣判,就让他们该偿命的偿命,该赎罪的赎罪,该忏悔的忏悔,以此做个了结,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权当告慰十几年骨肉分离之苦,以及……”   以及什么,她没有说出口,只是看了眼苏守信。   他微怔之余,点了点头:“对,你说的对,就这么扔黄浦江里实在太便宜她们了!”   想来,他会慎重考虑怎么处置这几个人的,有的人就该尝尝这种滋味,徐迦宁呼出一口冷气,说回去休息,大步离开了偏院。半夜了,园子里的梧桐树上,不知道什么鸟儿古怪地叫着,她走得不快,高跟鞋踩在青砖上面哒哒哒的。   回到东园,翻出了收藏了很久的心经,站在窗前念了一会儿。   糖球爬了她的脚下直挠着她的裤腿,她没有理会,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读过了心经,才低头将猫儿抱了起来,红玉在一旁等着她,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逗了会儿猫儿,放进猫窝,也把红玉推了起来。   红玉连忙伺候着她睡下,徐迦宁这一觉可睡得实了。   一夜无梦,她昏昏沉沉睡了好久好久,才醒过来,总觉得有人在旁看着她,耳边也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抬眸就对上了双笑眼。   苏谨霖俯身看着她,见她醒了,一脸笑意:“我说妹子呀,感情昨天晚上你就把我扔在医院了,自己回来的?嗯?你的良心真是坏掉了啊!”   徐迦宁晚上睡得晚,头疼。   不想理会他,闭上眼睛翻身背对着他了。   男人的军靴在地板上轻轻地点了一脚:“昨天晚上我不在园子里,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啊,气氛怪怪的,你知道苏谨言他怎么了吗?”   她抓过被子蒙住了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苏谨霖的声音还在外面继续,似有魔音穿脑:“别这么无情无义好吗?我昨天晚上可是帮你了的,让你帮倒杯水你不倒,让你在医院陪护你也不陪,让病患上赶着过来看看你,问你点事情,你看看你……”   头疼,徐迦宁的起床气又上来了。   她伸手在旁边摸了一把,随手扯到另一个软枕照着他摔了出去,苏谨霖当即侧身避过,不想她又按响了楼下铃声,他知道很快会有人过来,只得弯腰将枕头捡了起来,好好给她放了床上。   “好吧,那等你起床了,我再来找你。”   说走,人却没有走,目光落了被子上面的那只纤纤玉手上面。   徐迦宁整个人都在被下,只一手在外,她闭着眼睛又困顿起来,可被下闷得慌,还是慢慢探出头来,冷不防半阖着眼,看见男人还在她卧室当中。   她恼怒之余,眼睛也睁开了来:“要不要我去见见二叔,问问他你是不是太闲的了?”   他笑,上前一步:“我就想看看,你能在被下闷多久?”   说着弯腰来握她的手腕,想要给人拉起来,不过才一碰到她手,登时被她拂开,徐迦宁才要开口,红玉和春秀进了房间了。   见苏谨霖在这屋里,奇怪地看着他:“二少爷有什么事吗?”   当着佣人的面,他好歹还有分寸,悻悻的耸了耸肩,依旧笑意满满。   徐迦宁坐了起来,回手就拿过了话筒,目光却是看向他的:“你等着,你不要走,我让我爹来请你。”   说着拨打着内线,吓得他连连说不,赶紧走了。   将人吓走了,才放下电话。   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中午了,真的该起床了,徐迦宁起床穿衣,很快收拾了一通。才下过雨的初秋,天气有点凉。   她穿了旗袍和披肩,出去吃早餐。   苏谨言的房间门关着,苏守信不知道会怎么处理他,她有些好奇。   吃过饭了,还没有看见苏守信的踪迹,也没有人知道苏谨言去了哪里。倒是明软照旧在园子里翻腾她的花园,有两个老妈子陪着她,来来去去栽着花,收拾着落叶残土。   徐迦宁在楼上看了一会儿,特意让人去苏婷那问了律师事务所的电话,亲自拨通了陆修远的办公电话,请了他来。   不到十二点的时候,又和霍澜庭联系好了,随后带着陆修远和霍澜庭约在了一家茶馆里面,公证之后,她真正入股医院。   陆修远做好公证手续,立即回了事务所去。   一时间,茶馆里只剩下了霍澜庭和徐迦宁了。   一旦变成了合作人,那么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就密不可分了。   徐迦宁问起老太太的身体,他说早起还不错,还是那句话,希望能早日订婚,了却他母亲的一番心愿。她既然入了股了,当然要说到做到。   闲谈之间,提起了霍麒麟了,霍澜庭说他姐姐早起看过老太太了,今日在恒兴校舍里招生。   她立即有了兴致,说要过去看看。   他这便开车带着她,赶了过去。   霍麒麟招生的事,其实筹划已久,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校舍,恒兴的这大院一给了她施展,立即联系了人来处理修缮,与此同时,宣传招生,建立女子学校。   徐迦宁赶到的时候,来报名的孩子,已经站成了一排,霍麒麟正和另外两名教师在前面登记。   她在大门口站了一站,霍澜庭后锁车门,也到了她的身边。   他看着一长排队伍,很是唏嘘:“女孩子能出来读书,其实很不容易,自古以来,都宣扬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是压迫女人的封建产物。”   徐迦宁也看见了,那么多的小姑娘,大大小小有几十人。   她们多半穿着朴素,当然了,富裕人家的小姐这时候早去读书了,怎会来这里报名。   她站了一站,也是感慨:“国家不强,才谈及压迫,自古以来,谁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富裕人家的姑娘小姐,哪个不读书,哪个不写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拿出去,比起那些状元郎,也不差分毫。无非就是,无女子当权者说话,才流传下来些荒谬的话罢了。”   说着上前,自排尾走过。   旗袍素雅,可她走过眼前,却觉艳丽。   她说的何尝不是,当权者不为女人说话,才处处有人受压迫,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徐迦宁,霍澜庭自她背后,目光灼灼。   孩子们都处于懵懂的兴奋当中,有人小声议论着学校的事情,有人嘻嘻地笑闹。   徐迦宁走过她们身边,站了前面去。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抬眼看见她,天真地诶了声:“你也是来上学的吗?”   这孩子唇红齿白,双眼明亮,徐迦宁嗯了声,与她站了一起。   很快,霍麒麟一抬头就看见了她:“诶呀,快过来,过来!”   说着,不由分说给她拉了身边去,面对着一排学生,与她站站了一处。   轻咳了声,麒麟扬着眉眼,特意推了她上前:“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恒兴第一女子学校的校长苏唯,她为我们捐赠了很多东西,都是为了你们能读书,能有更好的未来,那我们鼓掌谢谢她好不好!”   话音才落,大家齐齐鼓掌说好。   孩子们的眼中,都有什么亮闪闪的。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定定地看着前面的,刚才和她搭话的小女孩,一时间有些恍惚。   就这么恍惚间,小姑娘说原来你是校长啊,突然对着她做了个鬼脸,还对她吐了吐舌头,笑得眉眼弯弯。   她忽然想起来了,是了,在她天真还不知世故的时候,她也曾对母亲做过鬼脸,吐过舌头。孩子们在懵懂无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不知前路何为,心中藏有希望和憧憬。   如果说苏婷教会她生活在这个时代,时髦和自由论,那么霍麒麟就教会了她,发现希望并且传授希望的心境。   她忽然明白过来,她早已不是什么贵妃娘娘,从今日起,她是徐迦宁也好,是苏唯也罢,她是一个人,是一个可以有向往的人。   她也可以给别人希望,同时给自己希望。   如此想来,心中宽阔无比,抬眼望去,看向霍澜庭的目光,全是笑意。   他也在笑,为她轻拍着手。   只是,她们两个,可能谁都没有注意到,一直低头做纪录的男老师,抬眼看见徐迦宁,钢笔都掉了地上去了。 第76章 妮子的疏远   蓝天白云,响晴的天气。   屋檐下站成一排的女孩子们,都看着她。   她说我希望你们会记住这一天,我将与你们一同成长。回眸看着霍麒麟,她优雅知性,美的不仅仅是容貌,还有那颗勇敢的心。   虽然生在富裕之家,但她一直良善,温暖。   可能这才是徐凤举对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原因,这样的一个人,的确值得人爱。徐迦宁心境不同,也一脸笑意。   霍澜庭走上前来,看着她,眼底也都是笑意:“看来,这个女子学校被你们办的有模有样了,这些孩子们以后会感谢你们的。”   霍麒麟拉过迦宁的手,回头给她介绍身后的老师:“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虽然工资微薄,但是这两个老师都愿意来教学,这位是李老师,这位是顾老师,都是通过朋友得知我们要办女子学校,特意辞了工作赶过来的。”   李老师是一位女老师,从前并未见过,二人握手之后又去给孩子们登记去了。   顾老师么,不是别人,正是徐迦宁的前夫顾君行。他站了起来,看着徐迦宁略有窘迫。开始到这个学校的时候,霍麒麟就对他说过,促成建校这件事的,也是一个姑娘。   当时他还想来着,有这种思想觉悟的人,打心里佩服。   此时,在这个地方相见,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了苏小姐,但知道这个学校是她建成的,也因为当初自己鄙夷她的那段时光,感到羞愧。   徐迦宁才注意他,也算是一位老熟人了。   她看见顾君行的脸色,特别善解人意的没有说破,上前一步对他伸出了手去:“顾老师,您好。”   握手是礼貌,顾君行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动作轻柔:“您好。”   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他握了一下,并没有马上放开,他有心暗示她一下,一会儿有话想要问她,可她及时抽了手去,已经扭头和霍麒麟说话去了。   学校招生一共六十几个女学生,还得继续宣传。   霍麒麟已经让徐凤举去发传单了,她和徐迦宁说着话,见她和霍澜庭一起来的,更是拿着他们两个打趣,笑的不能自已。   “我怎么看你们天天粘在一起,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霍澜庭没有否认,一手搭在了徐迦宁的肩头。   他已经认出顾君行来,下意识宣告主权。   霍麒麟平时拿他打趣惯了的,见他动作上有些亲昵,偏又不承认,不由上前一步,低低笑道:“看来,那你和那位沈小姐是真的已经结束了呀!”   按着二人约定好的,给人的假象,那就是谈恋爱了吧,徐迦宁嗯了声,本来想痛快承认了的,耳尖的听见霍麒麟提到什么沈小姐,顿时抬起眼来,看着霍澜庭。   “哪位沈小姐?沈小姐又是谁?”   霍澜庭看向姐姐,目光已经沉了下来:“早在我回国的那天,就已经结束了,别再提起她了。”   说着,伸手牵起徐迦宁的手,转身:“我们走。”   霍麒麟见他脸色,自知失言,忙追了上来:“你们去哪儿啊?一会我们几个老师要一起吃饭,一起吧?”   徐迦宁也记挂着回去,回头对她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有事先走了,改日我再请你们一起,回去吧!”   自她二人走后,霍麒麟才叹了口气。   她今日实在高兴,不想一时失言,好像戳到了澜庭的痛处,想着他们两个人男才女貌,一对璧人似的,难免唏嘘。   回头时候,顾君行就在身后。   她连忙又起笑意,叫了声顾老师。   他目光还在远处,见那两个人背影已消失在了学校门口,这才回眸:“这位苏小姐却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呢,怎从未听说过?”   徐迦宁的身世问题,是个人隐私,霍麒麟自然不方便透露,也就含糊其辞地说就苏家的,转身忙别的去了。   回了车上,霍澜庭掉头离开,准备送徐迦宁回家。   他一路上都在沉默,也想过如果徐迦宁问他沈明珠的事情,他该怎么回答,但是一路上,她都没有问。非但没有问,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   开车到了宁安街上,霍澜庭将车停到碧情园南门停车处,这才回眸。   徐迦宁靠着车座上,呼吸浅浅的,似乎睡着了一样。   他转过身来,才一碰到她的肩膀,她就睁开了眼睛。   坐直了身体,徐迦宁左右看看,打开车门准备下车,霍澜庭一把握住了她手腕,她回头看着他,想了下,说:“放心,今天就能安排好,订婚的事不会有任何差错,你若着急,明天来也没关系。”   他根本没在想订婚的事,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眼里,似有疏远。   他心中计较,更觉得是与姐姐失口说出的那句话有关,见她转身要走,才立即拉住了。   “我在国外的时候,曾和沈家小姐走的比较近……”   没等他说完呢,徐迦宁已是皱眉:“你不是说,回国之后就结束了吗?”   她刚才好奇问了一嘴,之后一想,都说结束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呢,一路上都在想着苏家这点事,急着回去看看。   没想到他还特意解释了下。   当然结束了,霍澜庭目光沉沉,轻点着头:“嗯,结束了。”   徐迦宁哦了声,转身还要下车。   他并未放手,又一用力,扯得她回过头来:“又怎么了?还有事?”   真是急着要走,好像与他生分许多。   女人多爱口是心非,他轻咳了声,又说:“真的已经结束了,不要多想。”   她是真的没多想,徐迦宁稍微用了点力,将自己的手挣脱开来。   看着他,好好解释了下:“放心,我知道没什么的,既是回国之后就结束了,那我也不会再问,能理解的,我还有前夫呢,这算什么。”   前夫……   霍澜庭目光顿沉:“他怎么会在这所学校里当老师?之前没有听你提起过。”   之前,她也不知道。   她甚至觉得他有点问的多了,光是瞥了他一眼,口气就有点不好了:“我不知道。”   徐迦宁着急下车,拢了拢风衣,可不能再和他在车上闲聊下去了,赶紧推开了车门,下了车去。   她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对他摆了摆手:“路上小心,再见!”   霍澜庭看着她,她摆过手了,立即转身奔着南门走去了。   他随后下车,倚靠了车门上面。   可人家心里记挂着家里的事,真是头也不回。   无人理会,他回身上车这才离开。   徐迦宁脚步匆匆,一直走了东园去,一楼的客厅当中,苏守信夫妻正在楼下沙发上看书。   见女儿回来了,都看向了她。   多年来的分离,冷丁想亲近还不知怎么才能亲近起来。   苏守信只看着她,目光灼灼:“妮妮回来了?”   她嗯了声,坐了过去。   明软手里拿着的,是一本西方神话,她看了有一会儿了,很是入迷,听见妮妮两个字,抬头看了眼,笑着将书合上了,拉着徐迦宁的手去。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跟我说,妮妮回来了,我还纳闷,妮妮不是在家里么,她能去哪里,怎么又说她回来了,一早我就上楼了,人都说你睡着没起来呢,我才放心。”   说着上前倾身,抱住了她。   明软昨日用了药,睡得深沉,谁能在她耳边呢喃,定是苏守信与她说的话。   徐迦宁也拥着她,轻拍着她后背,安抚着她:“你都说了啊,我能去哪里,出门也是有事,一会儿就回来的,放心吧,我都哪都不去。”   透过明软的肩头,她看着一边的苏守信。   怀中,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是不大熟悉的,可那么温暖的。   苏守信也过来相劝,把明软劝了起来,牵了手过去,拥在自己怀里:“别胡思乱想了,都说了,妮妮有事出去了,你看她这不是回来了吗?”   明软嗯了声,可又往外面看了看:“谨言呢,我有两天没看见他了,他上次还说给我买个真的兔子呢,怎么都看不见人影了?”   苏守信目光顿沉,哄着在她额头上亲了口:“兔子我明天给你买,他有事出门了。”   明软习惯了依赖,回头喊了两声娟姐,可娟姐也不在了,她自然找不到人,眉头登时皱了起来,又叫了两声李妈。李妈过来了,她让她上楼去找苏谨言下来,说有话问他。   苏守信不敢逆着她,只说谨言出门了,明软发起小脾气来,起身将他推开了来:“我儿子到底在哪呢?上午我问你,你就说他出门了,他车都在家里,他出的什么门啊?”   徐迦宁在旁看见,连忙上前哄着她,扶住了她:“医药公司有事,他这两天一直忙着呢,我看见他走的,没开车,等等就回来了。”   明软见是她,脸色稍缓,拉了女儿靠近许多,和她咬着耳朵:“嗯,你大哥可得看紧了,外面有狐狸精,和我抢儿子,一天都不能让他落外面!”   孙太太已经成了她的心病了,徐迦宁当然劝着她,只说苏谨言很快忙完了公司的事,那就会回来的。   她应了,又坐下看书,非说就坐一楼等着他回来,让苏守信去找儿子。   完全是一副小女儿姿态,苏守信也真拿她没有办法。   李妈在旁伺候着,他说上楼打电话问问,这就站了起来,徐迦宁连忙让人伺候着明软,跟了上去。   楼上安安静静的,新调度过来的佣人还没过来,苏守信走了电话旁边,拿起了桌上的烟,举着却没有点着。   徐迦宁走了他身后去,站住了。   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也好奇:“都查明了吗?怎么处置的她们?”   男人嗯了声,回头看着她,放下了手中的烟:“拐子当年就处死了,是一个团伙作案的,苏谨言当年还小,害怕之余说了谎话,他一直以为你早就死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请了你回来冒名顶替。余百合送了黄浦江边,让她亲眼看着处决她儿子,在江里吊了她半宿,现在已是疯疯癫癫的了。”   处决了?   虽是都因他而起,但也是迁怒。   苏谨言当年无非是个八岁的孩子,他现在身上背负了苏家太多的东西,产业链当中,缺他不可。   苏守信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徐迦宁眼帘微动,根本不相信苏谨言就这么轻易扔黄浦江了。   “那,苏谨言在哪里?我妈还找着他,现在怎么办?”   果然,苏守信拿着话筒拨了个号码,很快对方有人接听,她看见他冷着一张脸,定定道:“先把他放出来,让他回东园来,告诉他,就说他妈找他呢,让他换了干净衣服再来。” 第77章 妮子的哥哥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苏谨言回来了。   他西装革履,低着眉眼,行色匆匆,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徐迦宁站在楼上看着他走进一楼客厅,两手插在口袋里面,静静站在那,一直看着楼下动静。明软还在沙发上面看着书,听着脚步声,回了头。   苏谨言几步到她面前,单膝跪了她的面前:“妈~”   才叫了一声妈,他嗓音低沉,已是哑了。   明软板着脸,合上书了:“说,哪里去了?这两天都看不见你人影?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没有我这个妈了?嗯?”   他抬起脸来:“医药公司那边出了点事情,我这两天一直在忙着药单的事情,忙着忘了给您买兔子的事了,明天,明天我一定给您买了兔子来,好不好?”   他脸上尽是疲色,唇角处还有乌青。   明软伸手轻抚着他脸,顿时心疼了:“忙的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了?怎么就忙你一个人了?你这脸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苏谨言伸手握住她手,神色如常:“今天早上心不顺,跟谨霖打了一架,没事的。”   他们哥俩经常打架,这么说更不惹她怀疑,果然,明软挣脱了她手,轻轻在他脸上摩挲了两下,叹了口气:“没事你跟他打架干什么,他是军人,你要吃亏的。”   苏谨言嗯了声,依旧跪了她的面前。   女人温柔着的一张脸,更是两手捧了他的脸了:“我的儿子,看看多好看的脸,长得也像我,脾气也像我,这是世上最好的孩子,以后谁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妈,妈去打他。”   他再忍不住,声音已是哽咽:“妈……”   徐迦宁不再看楼下的一幕,转身走了沙发处坐下来了。   苏守信正抽着烟,见她过来,连忙将烟按了烟灰缸里面,他摘下了眼镜放了方几上面,亲自倒着茶,拿着抿了一口。   楼上的佣人,都被他撵了下去,徐迦宁也已经知道了,娟姐为苏谨言所用,所以拖走了。   她拿起暖瓶给自己也倒了点热水,不喝,光是两手捧了水杯暖着手。   “您有什么打算,苏谨言如何处置?”   苏守信靠坐了沙发上,低着眼帘:“当年余百合在孙家生下了他,她说这孩子是学文的,她阅人无数,身边男伴来来去去的,学文哪里肯信。后来孙家败落,举债破产,她闹了一通故意信口雌黄,对你妈说那孩子是我的,将孩子扔在了苏家的大门口。你妈心软,虽然恨她,但还是留下了那孩子,视为已出。后来我解释之后误会解开了,你妈又怀了你,说他是个引子,没想到他是个灾星。”   徐迦宁捧着热水,靠坐了一边:“那他是二叔家的吗?”   苏守信点了头:“应该是的,余百合当年没有理由说谎,现在你妈离不开他,精心培养了十几年,苏家产业多半都与他有关。原来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家财都没放在心上,现在自然不能继续糊涂下去,该是你的,不能落入旁人之手,尤其是你二叔,若不是他惹的风流债,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   他是真恼怒,脸色铁青。   热水凉了点,徐迦宁捧着水杯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他不知自己身世,又依赖母亲,这样也好,让他留在身边恕罪,于他于我妈于苏家,于我,都好。”   苏守信嗯了声,坐直了身体:“以后,爹会补偿你的,这世上什么好的,都是你的。”   两个人之间,总是少许多亲昵。   徐迦宁看着他,自然知道他是真心,她眉眼温柔,露出几分笑意来:“世上什么好的,都给我妈吧,以后都陪着她,她会好的。”   苏守信已经陪了十几年了,以前不觉得能好,只是尽力哄着她。   现在女儿就在眼前,他也似乎看见了希望:“嗯,会好的。”   徐迦宁见他身心放松了些,趁机靠近了些,与他提起了和霍家的婚事来:“还有一件事,我希望您能答应,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他问是什么事,她说是霍家的婚事,希望他能够答应。   苏守信想了下,那日女儿和霍澜庭一起上楼的模样,隐约觉得他们之间的恋情,似乎比他认知地更要好,当即皱眉。   才找回来的女儿,怎么能甘心让她这就订婚结婚呢!   可他似乎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对,只看着她,目光沉沉:“霍家那七小子,你很喜欢他?”   徐迦宁还很冷静,故意提起了之前的一段婚姻:“其实老早喜欢他,但因为不能得到所以气的嫁进了顾家,和顾家大少爷结婚之后,他颇为嫌弃我没有文化,今年才离的婚。没想到还能和霍澜庭再续前缘,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而且,他之所以这么急着订婚,其实是因为霍家老太太身体不大好了,我想祖奶奶也惦记着我的终身大事,不如定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就好。”   一听女儿还被人嫌弃过,苏守信更觉内疚。   当年的事,如果再继续深查下去,说不定还有转机,恨不能对女儿是百依百顺,但他还有顾虑,毕竟是女儿的婚事,还想让她再深造呢:“可是……”   徐迦宁嗯了声,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特地清晰地叫了他一声爹:“爹~”   男人顿时抬眸,胸口略微起伏着,心如捣鼓。   她抓着他的袖子,轻晃了下:“人家喜欢他嘛,订婚就订婚了,又不是结婚,结婚还能离婚的呢,有爹了,我怕什么呢,当然是看着眼下了~”   他心肝乱颤,心里又甜蜜又激动,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好,那霍家要来提起婚事,我就应了。”   徐迦宁没忍住笑意,双手合十,对着他轻一点头:“谢谢爹~”   他眼底便也多了几分笑意。   正是说着话,楼下传来了脚步声,苏谨言哄了明软,上楼来复命了。   苏守信听着脚步声,脸色就沉了下来。   很快,男人走了过来,到了面前,轻轻叫了一声爹。   苏守信冷着一张脸,目光沉沉:“你怎么想的,是自己离开苏家,还是我撵你出去?”   苏谨言面如死灰,齐膝跪下:“爹,不是我不舍得苏家的家财,也不是舍不得苏家这个家世,我舍不得爹妈,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您打死我都不解恨,但是当年的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谎。后来徐叔送了妮妮回来,我当时真的以为妮妮已经不在了,看见她眼睛那么像妮妮,我又害怕又后悔为什么把妮妮交给孙太太,真是一时害怕就让人赶走了他们……”   当年他才八岁,害怕也是正常的。   可是一切皆因他而起,因老二苏学文而起,苏守信怎么能不怒。   眼见着他脸上怒意更沉,苏谨言连忙跪行一步:“我从小没妈,现在不求别的,但求让我留下,我于妮妮有用,以后将苏家所有都转到她名头上,我愿一生为她。只求……只求你们原谅,让我继续陪着我妈。”   余百合亲眼目睹儿子被毒打,又被投江,她以为苏谨言已经死了,烟瘾上来了已经疯疯癫癫的了,将她送了外地去,不会再回来了。   余生,就让她体会着丧子之痛吧。   其实,苏家这样的情况,苏谨言不在的话,的确于妮妮不利。   也对明软不利,苏守信清楚得很,他万般恼怒,昨日一顿毒打,已发泄不少,冷静下来之后,就像徐迦宁说的那样。让他留下来赎罪更好。   所以,他故意作出想要赶走他的模样,不过是故意的罢了。   苏守信叹着气,脸色冷漠:“不,这个家是留不得你了。”   徐迦宁当然知他心意,趁机在旁相劝,说给苏谨言听:“爹,您就留下大哥吧,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孝顺您和妈,也让他好好照顾我,就当是我求你了。虽然我不记得他,但是,看在他这些年一直悔恨的份上,就原谅他吧。”   苏谨言顿时抬眸,果然动容。   他一小被余百合打大的,被亲生母亲抛弃的时候,那种又冷又饿的滋味早已牢牢记在心里了。   明软是怎么带大他的,他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妈,依赖得很。   人一旦有了感情,自然是有割舍不掉的牵绊。   徐迦宁在旁看着苏守信,声音柔柔的:“我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那些不好的记忆,爹就忘了吧,我们都不要记恨。”   苏守信嗯了声,顺势瞥了苏谨言一眼,站了起来。   恨恨从苏谨言身边走过,他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苏谨言还跪在地上,双膝早已麻木了。   他耳中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眼中也什么都看不见,脑中嗡嗡作响,之前一直害怕着的事,又觉得枷锁一下解开了去,全然解脱。   当初的悔恨,还是遗憾,似乎还有机会。   徐迦宁也站了起来,走了他的面前,对着他伸出了手来:“苏谨言,从今往后,你留下了这个苏姓,那就真正成为苏家人,我的哥哥了。”   他抬起眼来,眸色漆黑。   在他的眼睛里面,她就像救世主一样,忍不住的,伸手握住她的手,借着她拉着他的力气,一下站了起来。 第78章 妮子的生活   霍澜庭在苏谨言医药公司的药单上掏了了一笔,市场平衡已经被打乱了。   一家难做大,这两天忙也是正常的,苏谨言被责令处理好手头上面的事,开始准备交接地契名头,徐迦宁才到苏家没多久,这么风口浪尖上的事,她推给了苏守信,说暂时不需要这些,无需都过到她身上去。   的确,女儿日后的路还长,也难得她懂得进退,从不贪心。   苏守信这便应了,更对她多了几分疼惜。   好东西是可以吃的,但是不能这么贪心一口吞了,徐迦宁暂时还驾驭不了整个苏家,自然以退为进,多做考量。午后睡了一觉,天气这么好,总要晒晒太阳的。   下了楼来,园子里有两个丫头在收拾落叶,初秋的天气乍凉还暖,她在青砖路上闲走,折了梧桐叶拿在手里,感觉微风徐徐,真个惬意。   只不过,这惬意没用多久,就被人打扰到了。   苏谨霖在隔壁院子里指挥工人抬床,正换了家具,出了院子看见她,这就跟了过来。   徐迦宁手里还转着梧桐树叶,他今日穿了西式休闲衣裤,到了旁边,随着她的脚步与她并肩:“哟,半天没有看见妹子,怎地看见了,这么生疏?”   她脚步不停,也不快:“二哥病好了?”   苏谨霖一脸笑意,配合着她的脚步:“没有,不过看见妹子了,想必应该马上就痊愈了。”   她轻笑出声,似被他逗笑的。   他继续跟着她:“佣人们都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情,东园这两天不大消停啊,娟姐在苏家做事十多年了,突然被撵了出去,这可不像我大哥作风,你知道苏谨言这是抽了什么风吗?”   徐迦宁手里的树叶对着他点了一点:“放着自家妹妹不管,天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抽什么风我不知道,但是我可知道,你抽的风不轻。”   苏谨霖笑意更浓:“好歹也是帮过你的,能不能不这么说二哥?”   再往前走,就到老太太的院里了,徐迦宁看着脚底的路,脸色如常:“正因为你帮过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得到了帮助,所以我不愿太过深究。”   他慢慢地走,一路跟着她,啧啧出声:“你防心也未免太重了些,我帮你自然是因为,你是我妹子。”   已经走到石阶下面了,徐迦宁回眸瞥了他一眼:“你妹子是苏婉吧,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她吧!”   看见两次她和顾君行在一起,想了想没有必要说,也就没说,上了石阶进了一楼客厅了,早有老太太身边的丫头看见她们迎了上来。   “小姐,二少爷。”   “祖奶奶醒着吗?我去看看她。”   “醒着呢,刚才还念叨着呢,今天天气好,总想去外面看看。”   “知道了。”   苏谨霖也进了客厅,快走到老太太房间时候,伸手在她前面横拦了一下:“可能有件事你还不知道,霍家自从霍老四没了之后,其实一直在走下坡路。苏婉可能也想谢谢你的,最近她在和沈家公子交往,我也谢谢你。”   这怕是不止炫耀那么简单,徐迦宁就当没听见,拨开他手,上前敲门。   很快,屋里的老妈子来开了门,她率先走了进去,这个时候,苏谨霖有意走开,可冷不防她一伸手,直接抓住了他的衣领,给人拽进了屋里去。   外面阳光大好,窗前很是明媚,老太太才被人扶着坐了起来,抬眼看见孙子孙女来了,顿时笑了:“看看,我才说完这两个,就都来了,心有灵犀的么!”   徐迦宁嗯了声,到她面前,先把手里的梧桐树叶递给了她:“祖奶奶您看,梧桐树的树叶,初秋了,以后绿色的叶子慢慢都会变黄的。”   苏家老太太伸手接了树叶过去,来回直摆弄着:“还是妮儿惦记我,我都多少天没出去过了,天一凉,陈医生更是说什么,越是换季了,天凉了,我们老人的心脏受不了,这也不让我去,那也不让我去的。”   徐迦宁坐了旁边,苏谨霖也坐了另外一侧。   当着苏家老太太的面,她看着这个二哥,面色淡淡的:“二哥这回怎么坐得那么远,不到我跟前来了?”   苏谨霖呵呵干笑,直对着她使着眼色。   老太太拉着她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徐迦宁面露委屈,直咬着唇:“奶奶是不知道,二哥到现在还怀疑我,故意逗我,和我亲近,兄妹之间,哪有他那样的,动手动脚的还调1戏我,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手里的树叶一下摔了苏谨霖脸上,苏家老太太登时怒目:“小兔崽子你给我滚过来!”   他哪里敢惹老太太生气,赶紧坐近了些:“奶奶您别听她……”   话还未说完,一巴掌抽了他脸上,苏家老太太指着他鼻子怒骂一通,气的不行了,还要再打,苏谨霖已是跪了下来,连认着错。   徐迦宁在旁红了眼睛,赶紧上前来扶住老太太,给她顺着气:“奶奶别气了,也没做什么,以后我注意着点,,没事没事的……”   她唯一的孙女,妮子的事,怎么能说是小事。   苏家老太太冷哼一声,指着苏谨霖怒道:“我还没死呢!给他爹妈叫过来,我问问他们,一个天天在外面不回家,一个天天打麻将什么都不管,还能不能管好他们儿子了?管不好,我替他们管管!”   她生气了,丫头连忙去打电话。   苏谨霖一直在认错,可老太太正在气头上,自然劈头盖脸一顿怒骂,徐迦宁落了两滴眼泪,在旁沉默。她不抬头,也知道,那人怎么看她。   丫头也是有心计的,不光给老二家打了电话,还给东园去了电话。   苏守信离得近,先一步到的,很快,苏家老二,苏学文带着他老婆也来了,徐迦宁站了自己爹身边,也挨个见过,叫了二叔二婶。   苏学文面目上看还很年轻,他太太略富态一些,穿着宽松些的旗袍,拉着她手问长问短的。当然了,老太太发火了,她一听是苏谨霖欺负人家了,过来拧了他耳朵,直接给人提了徐迦宁的面前来。   苏守信和苏学文都陪着老太太说着话,哄着她消消气。   这位苏太太,按着苏谨霖给徐迦宁道歉。   他不敢不从,看着她,还捂着自己耳朵:“妹妹就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不敢了,我就是和妹妹玩笑着的……妈妈妈你轻点,我错了诶呦……我错了……”   苏太太见他认错态度还好,才放开了他去:“妮妮呀,我这个混账儿子,我是知道的,他见了貌美的姑娘总是嬉皮笑脸的,你是妹妹,他如果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那就来告诉我,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苏谨霖连说着不敢不敢的,徐迦宁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苏太太可是拉着她的手,把她夸了一遍。   在老太太屋里耽搁一会儿,这一举动可是彻底惊动了苏守信,他冷冷的目光在侄儿身上扫过,从小到大都最怕伯父的苏谨霖连声都不敢吱,乖乖站在一边。   苏守信让徐迦宁回去陪明软,可有了个理由出来,她赶紧退了出来。   回到东园,天色还早。   明软根本不在园中,本来就是个借口而已,徐迦宁上了二楼了,回房间给父兄打电话。   巧的是徐凤举不在家中,徐老爹接的。   为了女儿,他已经学会接打电话了,徐迦宁很高兴,跟他说了,自己想要和霍澜庭订婚的事情。徐老爹很意外,不过她再三说,是真的喜欢人家,徐老爹又高兴了,直说只要她高兴就好。   二人还说了几句闲话,徐老爹问她身体好了没有,她当然说好了,千叮咛万嘱咐的,他让她好好保重身体,还说等她哥回来了,给她做点点心,让他送过去。   徐迦宁都应了,正说着话呢,春秀从楼下跑了上来,说让她赶紧再去老太太院里去,说有急事。   她才回来能有什么急事,问了春秀也说不清,赶紧下楼。   刚才故意告状,是为了震慑苏谨霖,让他以后再不敢对她动手动脚的,之前也再三想过,老太太的身体应当能承受得住。有点冒险了,这会儿说是那院里有急事了,心里也有点慌,生怕是老太太气到了,出了东园,急匆匆走了过去,才到外面就慢下来了。   小丫头进进出出,问了,说是来了客人了。   徐迦宁上了石阶,走进客厅,一眼就看见了,所谓的客人,是谁。   霍家来人了,霍原庭和霍至庭带着霍澜庭上门提亲了,可能是因为之前霍老爷子来,被苏守信落了面子,所以这次来的是兄弟两个。   霍澜庭站在沙发一侧,进门了,听见脚步声才回头。   四目相对,她看着他,无声地问着他:“怎么来得这么急?”   上午才见过,没想到不到晚上就来人了。   他轻点着头,无声地说:“老太太不大好。”   急着定下婚事,就算给她一个交代了,徐迦宁走了过去,上前见客,这会苏学文一家人已经离开了,只苏守信坐了沙发上面正和霍原庭兄弟两个说着话。   将来还不一定怎么回事,不过是假的订婚,为了让老太太安心而已,徐迦宁看着霍澜庭。他低着眼帘,也无喜来也无求的,想来重要的不是跟谁订婚,而是订婚这个事实,让老太太心中欢喜欢喜,那么这样一来,她更是多为自己想了下,很快心中就有了计较。   站了苏守信的身边,她低头看着他,轻声说:“爹,现在年轻人都流行一切从简,自由恋爱。我想订婚的话也小范围操办一下得了,我和霍澜庭的姐姐一起开了个学校,最近流动资金还不富足,省下来的钱可以捐给学校,既帮助了那些孩子们,又节省了开流,您看这样好吗?”   话音一落,几个人的目光都落了她的身上来。 第79章 妮子的忠诚   订婚的时候简单的办,解除婚约的时候,可能也能好些。   她现在也需要这门亲事,她需要向苏守信和苏家人证明自己,不需要苏家白白将家财送到她手里,她自己可以立足。   借由这门婚事,开办学校,从医院下手,她要她的身家立即翻倍。   这样,她才有底气保护徐家父子,有底气帮助徐凤举,在苏家人面前,也有话语权。   当然了,这不过是一个过渡。   婚事还是合作来的,还得想着退路。   她现在是苏家的小姐,就是为了两家两个爹,自然也不能闹得满城风雨。   如此一来,为着好脱身,能给自己省不少的事,徐迦宁打的这个主意,说简单操办,也是试探着霍澜庭。   得寸进尺就是这么来的,如果他非要张扬着大操办,弄得天下皆知,那么她入了医院的股,也总得随着他的心意。说出口了,苏守信先是笑了,直说着女儿怀有天下,赞叹不已。   霍澜庭看着她,站了她的身边来。   她回眸看见,伸手一牵,主动与他牵手,看着他目光灼灼:“你觉得怎么样?”   那目光当中,说不出的妩媚,牵着他手的那只手,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还轻晃了下他的手。   这一刻,他忽然生出许多柔情来,恨不得她说什么,他都要说好的。   当然应允:“好,你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   是和霍麒麟一起办的学校,苏家小姐这般情义,霍原庭和霍至庭,自然也不愿再说什么,就这样,俩家一起商议了下,在霍家举行个小小的订婚仪式,然后婚期再议。   苏守信向苏家老太太说了这门亲事,老太太也很高兴,还将霍澜庭叫了屋里去,让他一定对妮儿好,说好好相处,不急着结婚,年轻人一定多多走动,还说苏家欢迎他过来什么的。   霍澜庭当然应下,订婚的日期定在了三天后,大小也得准备一下,这一次到了苏家,可被苏守信留了下来,一起吃了顿晚饭。   天黑之后,霍原庭和霍至庭要回去了,霍澜庭说是要去医院陪护霍老太太,还问徐迦宁要不要一起过去,她以为他这是在故意制造独处的机会,好商议订婚的事情,一口答应下来了。   霍家那兄弟两个先走了,苏守信亲自送了他们出去,   徐迦宁来的急,没有穿外套,需要先回楼上穿件风衣,霍澜庭这就与她一起回了东园。东园内安静得很,昏暗的路灯下,两个人并肩一起,都走得不快。   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了,徐迦宁这才开口:“订婚的事,走个仪式就好,多谢你今天慷慨相助,我想你姐姐也会感激你的,学校初建,真的很需要钱。”   霍澜庭在她身侧,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能想到此处,更令人钦佩。”   她这么一来,既好脱身,又为学校做了好事,不过是一箭双雕而已,徐迦宁没想到他这么痛快答应,心中欢喜,更觉得自己顺风顺水,心情惬意。   霍澜庭心中还记挂着订婚的事:“明天让我姐姐一起出去吧,给你买一些衣服首饰,毕竟是订婚,还是要穿礼服才好。”   横竖是他操心的事,她当然说好。   似乎是委屈她了,他沉声道:“这么仓促之间订婚,其实我不想的。”   她说没事,二人往前走,才过梧桐树前,一道小黑影从树后窜了出来,喵呜一声。徐迦宁正凝神和霍澜庭说着话,并未注意,冷不防窜过她脚面,吓得她啊的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去,顺着男人迎过来扶住她的手臂,一头扎了他怀里了。   是一只野猫,不知怎么钻到东园来了,喵呜叫着,徐迦宁受了惊吓心狂跳。   霍澜庭一手扶着她,一手抚在她后背,轻轻拥着她,安抚着她:“没事,是只猫儿,可能是外面进来的,别怕别怕。”   的确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了,才惊觉人在他怀中。   徐迦宁靠着他的肩膀,扬起了脸来。   月光皎洁,霍澜庭也低着眼看着她,四目相对,他不由将怀中人拥紧了一些。   她肩头微动,轻轻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二人又是并肩站了一处,徐迦宁注意着路灯两边的动静,轻声说:“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嗯了声,很自然地,伸手过来牵住了她的手,握了手心里:“我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先说。”   徐迦宁指尖冰凉,不过因为他牵着她的手,温暖了些。   她是忽然想起来的,订婚期限还没有想过,趁着四下无人,自然是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你觉得订婚的期限,要多久才好?解除婚约的时候,是由你提起,还是我来提出?”   没想到,她竟然在想这件事。   霍澜庭眸光顿沉,其实这个问题,他还没有想过。   不仅没有想过,他甚至为她这个问题赶到一丝丝的不快,虽然是合作,假意订婚,但是她一直喜欢他,还想为他摒除门第之见,最近还开了学校,为此真是很难得了。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别开了眼去:“你觉得多久合适?”   做人么,要懂得知足。   她已经得了好处,总不能什么事都由她说的算了,想来,还是要尊重他的意见,横竖早点晚点,她都没有什么意见。   这么一想,当然是低低的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想解除,我听你的就是。”   这口气听在他耳中,略显幽怨。   霍澜庭回眸看着她,银白的月光淡淡照在地面,徐迦宁侧颜娇美,她说这话似有不甘,他心中更软,以为她是担心他不喜欢她很快解除婚约,自然多了几分怜惜。   “放心,此事从长计议,以后再说。”   从长计议,以后再说,徐迦宁摸不准他此刻什么心态,也应了声好,才要走开,想起他之前说忽然想起的事,连忙又问起他来。   霍澜庭握紧了她的手,举了她面前来,让她看着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之前,我与你说的,你记住了吗?不仅是苏谨霖,别人也不行,不能随便有亲密动作。”   她今个才惩治了苏谨霖,底气足得很,嗯了声:“记得了,放心。”   霍澜庭脑海当中,又闪过顾君行的那身青衫:“还有,你那个前夫,也不能再亲近半分,既然订婚了,那你我当遵守约定,彼此忠诚。”   徐迦宁点头:“好。”   他晃了下二人交握着的手:“这样不行。”   她继续点头:“嗯。”   他放开她手,又来握她手腕:“这样也不行。”   她耐着性子,继续点头。   霍澜庭放开她手腕,又扶住了她的手臂:“这样呢?”   她乖巧答道:“不可以。”   他上前扶住她双肩,她手一挥立即将他推开:“我知道,这也不可以。”   他总算满意,心中稍微舒坦了些:“你记得就好,走吧。”   徐迦宁未动,上前来牵他的手:“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你呢,如果有别的女孩子,想牵你的手,怎么讲?”   不知道为什么,见她计较,他心中一动,登时笑了:“放心,不会有那样的机会给别人。”   她过来挽住他的手臂,扬着脸:“这样呢?”   他手臂一抽,立即从她怀里挣脱:“当然也不可以。”   徐迦宁想了下,上前一步,两手环过他的腰身,埋首在他的肩头,蹭了一蹭他身上温暖,最后呵了口冷气出来,轻声问他:“这样呢?”   这一次,他没有抽身出去,反而两臂拥住了她腰身,将她整个人都拥在了怀里。   软香在怀,霍澜庭不等她不耐烦再开口问,已是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说道:“既已抱了你,那不会再抱别个,放心。”   徐迦宁莫名想笑,推开了他来,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她走开几步,听着背后没有动静,又转身过来。   霍澜庭站在原处,没有动。   她看着他,站住了等他:“走啊!”   他依旧未动,看着她目光沉沉:“我不喜欢被人这么轻易地推开……”   这都几点了,徐迦宁今个心情好,不与他计较:“我还不喜欢等人呢!”   说着,往回走了几步,到他面前,主动去牵住了他的手,直往前走去:“走吧,准未婚夫朋友。”   他闻言勾唇,跟着她脚步向前。   二人进了一楼客厅当中,明软正在楼下闹着脾气,沙发上面放着好几本相册,有几本都摊开放着的。苏谨言正在她面前,轻言细语地哄着她。   一回头看见徐迦宁回来了,明软的眼泪就掉落下来了:“妮妮,你可回来了,你说他们把你的照片都弄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相册里只有你小时候的,你照片呢,我都忘了……忘了你以前什么样子了……”   徐迦宁立即上前,张臂拥住了她:“妈……”   明软闹起脾气来,跟个孩子一样,眼泪颗颗滚落,还直跺着脚:“你帮我找找,我怎么找不到,我是不是又生病了,我怎么什么都找不到……”   十几年都是空白,苏家当然没有她的照片。   徐迦宁心中叹息,只管哄着她,扶着她坐下,好在没多一会儿,苏守信回来了。   明软有了新的撒娇对象,扑奔着他就去了。   苏谨言收拾着相册,放了一起,霍澜庭走了过来,见徐迦宁脸有忧色,站了她的面前。   她向右一步,想要错身,他也动了一动,再次拦住了她。   这个时候,她哪有什么心情胡闹,站住了,无力地看向他:“让开。”   他略一思索,也看着她:“苏夫人这病,我略有所闻,她若是沉浸在混乱的记忆当中,那不如给她重新建造一个过去,利用催眠,给她一个完美的记忆。”   催眠?   那是什么?   不过不管是什么,他这话的意思,是可以篡改过去的记忆?   不仅是徐迦宁欣喜若狂,苏谨言也转身走了过来。   “仔细说说!” 第80章 妮子的心跳   霍澜庭仔细想了下,定神道:“我并不专业,得问下朋友,催眠一个成年人的成功率有限,并且,篡改记忆这种事还不知道有多少把握,从医学角度上面,其实是催眠师给予被催眠者一种心理暗示,如果被催眠者接受这个暗示,那么记忆将被覆盖,是这样的。”   听她这么说了,苏谨言站了起来:“你朋友是哪个医院的,立即联系一下。”   霍澜庭看着他,坦然道:“他才回国,我先联系一下,方便的时候再联系,先咨询下。”   苏谨言唇边还有淤青,下颌上都是胡茬。   过来与他握手:“还未来得及恭喜一句,欢迎霍少成功掌控市场走向,你这批药来的真是时候,佩服佩服。”   霍澜庭轻勾着唇,与之握手:“哪里哪里。”   徐迦宁见他们客套起来,又问了关于催眠的事情,霍澜庭目光浅浅,只说先约了朋友见面再说,毕竟他朋友比较专业,更放心一点。   她也就不问了,上楼去拿衣服。   不多一会儿,穿了风衣再下楼时候,二人还说着药品批号的事情,苏谨言做事还是旧时手腕,自然落后一筹,好在他及时改变了医院药单路线,有□□批号亲准保驾护航,没什么大伤。   他是商人,重利益。   这些日子,被霍家分走的市场流动较多,他转身投了些房地产,及时抽身还好。   时间不早了,霍澜庭和徐迦宁一起离开,去了同方医院。   到了医院,一同下车,二人走进医院大厅,才要上楼,一个小护士眼尖地看见了霍澜庭,立即跑了过来:“霍少刚才……”   话未说完,看见徐迦宁了,一句话咽回去一半。   徐迦宁当即回眸,看着小护士目光灼灼:“说呀,什么事吞吞吐吐的?我在不方便说的话?”   霍澜庭也看向那护士:“什么事?刚才怎么了?”   小护士直咬自己的舌头,眼睛一转,立即改口:“不好意思霍少,我一时忘了叫什么名字了,刚才有个小姐过来找您,说是您的朋友。”   徐迦宁早就猜到了几分,在旁默不作声。   霍澜庭开了这个医院之后,不少同学朋友亲属都找过他,他也没太在意:“人呢?”   小护士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才走,说是有空再来。”   他嗯了声,牵了徐迦宁的手上楼。   小护士在后面看着他们,不由叹息,刚才来找霍少的女人,看起来二十多岁,很漂亮,穿着时尚,还满口飚外语,一口一个澜庭,看着关系不浅。   却不知,是他什么人。   上了楼了,徐迦宁立即摔开了霍澜庭的手,他立即察觉到了她的小情绪,快走两步,倒转过来拦住了她。   两个人都站住了,霍澜庭低眸看着她,不明所以:“怎么?”   徐迦宁微扬着脸,目光冰冷:“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小护士话说半截,分明是顾忌我在场有所隐瞒,当着我的面不方便说的话,能有什么,说是一个忘了名姓的小姐过来找你,是你的朋友,如果只是朋友,那没有必要隐瞒。看这样子,倒像是相好的了!”   不知怎的,看见她突然炸毛发脾气的模样,他心中竟隐隐地欢喜。   蓦地失笑,霍澜庭直看着她,上前来拉她的手:“哪有什么相好的?”   她一手拂开:“我不喜欢刚才那个小护士看着我的眼神,她竟然在可怜我,来找你的一定是位漂亮小姐,而且与你关系匪浅。我们既是合作,那不得隐瞒,如果有,麻烦你现在就告诉我,至少我有知情权。”   他哭笑不得:“回国之后,就忙着做事,如果有这样的人存在,那我干什么还要去找你?”   徐迦宁不与他纷争:“好,那你现在说没有,我信你,一旦订婚了,那时候再出现什么相好的,来我面前惹我不快,那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   她好凶!   不过凶得很可爱。   她很在意他,他很高兴。   霍澜庭连连点头,上前牵住她手,这一次不由分说一直将人带到了特护病房去了。   霍家老太太刚好睡醒,二人到了跟前,他立即将徐迦宁往前推了推:“妈,苏家已经答应我们的婚事了,一切从简,不如就会订婚,看看,以后,这就是您儿媳妇了。”   老太太眉眼间,都是笑意,拉过徐迦宁的手,一起说着话。   徐迦宁脸色早就缓了过来,她最会哄着老人说话了,跟霍家老太太简直相见恨晚,这老太太还给她讲些霍澜庭的趣事,直说着这两天要好好养身体,好参加儿子的订婚宴。   徐迦宁当然安抚着她,让她好好将养。   坐了一会儿,二人才离开。   霍澜庭开车送她回碧情园,到了门口,老远就停了车,慢步下车,时间还早,一起在街头漫步。秋风微凉,徐迦宁两手都在口袋当中,二人并肩而行。   脚步不快,霍澜庭想起她发脾气的模样,不由失笑:“就那么在意,那个什么都不存在的相好?”   徐迦宁看着碧情园前面停了一辆可疑的车辆,由门口的高照灯灯光能看见,车里似有两个人影,她漫不经心地向前走着,实话实说:“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怜悯我。”   不等二人上前,车门一开,碧情园门口的轿车上面,下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身形高大,看不清面目,女的一身洋裙,随着她绕过轿车走到男人面前来,裙子裙摆飞旋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灯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是苏婉。   很快,她投入男人怀中,伸手揽住了他的颈子。   紧接着,男人低头,二人影子交叠,不远处的这两个人开始互相啃了起来,男人拥着苏婉,暗夜当中只见他们越靠越近,甚至还听见了一声叮咛。   徐迦宁怔怔看着他们,正要细看,眼前一片漆黑。   霍澜庭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看。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轻轻呢喃着,嗓音略哑:“别看。”   说着一把扣过她的肩头,将她转了回来,面对着他了。   片刻之后,苏婉和那个男人轻轻分开,走了两步,还回头来了一个飞吻,男人随后上车启动车子,立即掉头转了过来。   霍澜庭拥着徐迦宁侧身避过,很快,这辆别克轿车从二人身边疾驰而过。   碧情园的门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夜风徐徐,徐迦宁靠得近了些,似乎能听见男人的心跳声,他放开她了,定定看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下面扶住了她的双肩。   “苏婉最近和沈家人走的比较近,她向来功利心都强,你离她远一些。”   那一幕像刻在了脑海当中似地,徐迦宁即使没太看清,耳朵也有点热,有点控制不住的什么令人烦躁。   烦躁得不想让人靠近。   她站稳了身体,后退一步才看向他:“有功利心没什么不对,总不能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都新时代了,自然要想的开,正所谓拿得起,放的下,那才自在。”   她这番话说出口,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明明是一件与他无干的事,但是他听在耳中,登时失笑。   的确,新时代了。   女人有功利心才能发展自己的事业,徐迦宁若多有心计,才能更独立。   他上前一步,可不等他再有动作,徐迦宁一手向前,抵在了他的胸前。   她耳朵还热着,不过脸上还那么的冷静:“订婚期间,我会遵守约定,无人适当保持距离,我们是合作关系,适当的亲密可以,但也不能逾越。”   他目光沉沉,终究说了声好。   徐迦宁想了下,依旧不让他上前:“那就这样,我回去了,不必送了。”   霍澜庭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说,结果她转身就走,他不紧不慢地跟了她身后,自然要送:“我送你。”   她头也不回:“不必。”   他就在她身后,不知道她突然这是怎么了,让她这么回去还不放心,两手插了口袋里,还是慢步跟了她去,一路上她都没有回头,他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浅浅。   到了东园,徐迦宁上了石阶了,这才回头。   他站住了,无声对她摆了摆手,示意让她进去。   她撩着耳边的碎发,耳边似乎清凉了些,没那么热了。站在石阶上面看了他片刻,这才进了客厅当中。   与此同时,霍澜庭也是转身。   才过梧桐树边,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窜起,一道身影靠了树上,低头点烟。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一扫而过。   霍澜庭仿若未见,徐步走过,男人站直了身体,这就跟了他的身后。   出了东园,二人一前一后走向碧情园的南门,到了门口,老林热情地跟他们两个人打着招呼:“七少要走了?二少爷也要出去?”   霍澜庭直直走向街边停着的吉普车,他才上车,不等关上车门,身后来人已经扳住了车门。苏谨霖抽了口烟,火星亮了又灭,他的声音在夜晚里听起来冷冰冰的。   “澜庭,苏谨言出事了,你要不要考虑下,与我合作?”   车门闷闷一声关起,霍澜庭的回答,显而易见。   吉普车即刻启动,向前走了两步,方向盘打满掉头,绕开苏谨霖,疾驰了出去。 第81章 妮子的任性   漆黑的夜里,灯光昏暗。   光影当中,一男一女,站在一起。   女人靠在男人的肩头上面,从第三者的视角看着他们,像是碧情园南门前的那两个人,上前了些,又觉得不像。男人身形颀长,一身西装,女人长发编结在脑后,整个人都在他的怀中。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贵妃娘娘,女人顿时抬起脸来,徐迦宁一眼看清了,竟是自己。   她再上前,场景顿变。   男人变成了那个人,高高在上的,一身龙袍。   他将她护在身后,二人走在长长的黑黑的甬道,走了很久很久,才见光亮。   他侧开身体,让她离开:“去吧,天高任鸟飞,从此你就自由了。”   她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靠在甬道冰冷的墙上,颤着音问他:“那你呢?”   男人上前,借由光亮处的星星点点光亮,看着她的脸,伸手在她发髻上轻抚了下:“好孩子,去吧,一直往前走,别回头。”   徐迦宁回想起,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可惜梦中人却是在梦中,不似真的。   她始终记着他的话,得人心了,仔细守护,不得人心了,牟利相易,最后在梦中回头,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最后看着他的背影,她在脸上抹了一把,竟然落泪了。   蓦地睁开眼睛,梦境当中的人早已消散在眼前,她坐了起来,双手合十,念起心经,诚心诚意祈祷如有交错的时空,愿皇帝和皇后娘娘能够相守一生。   时间还早,才三点多,她有几天没这么早醒过了。   掀被下床,徐迦宁在窗前抻了个懒腰,她过来这个世界多长时间了?天知道她刚开始是怎么克制住自己,满口的放肆本宫之类的,之乎者也在嘴边想说多少次,都忍住了。   现在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她打开窗,任冷风吹拂自己的脸,天还没亮,暗夜当中,月牙斜着挂着一边。她不知道怎么就做了这么一个梦,想到昨天晚上苏婉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亲吻,心中还有些微的唏嘘。   苏婉口口声声真的爱霍澜庭,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换了目标。   或许他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合适的联姻的目标,这场博弈当中,女人仍旧是祭品,都说这个时代,女人已经独立了,可她们还活在交易的婚姻的当中,谁说这不是一种悲哀呢。   她虽然不懂情爱,但是她也知道,苏婉这般行事,是为利益交换。   好吧,她觉得还不错,总算没在一棵树上吊死。   吹了会儿风,徐迦宁回头又躺了一会儿。   睡不着,勉强等到五点了,起来穿衣,今日天凉,她穿了条休闲裤,在柜子里拿衣服的时候还翻出了一件皮夹克。当初买的时候是看了杂志周刊才喜欢的,不过天气热了没有穿过,想起来了,当即穿了身上,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总觉得缺了什么,一时还想不起来。   打开抽屉看了眼,她指尖在各种首饰上面滑过,最后落了一副墨镜上面,戴了脸上,左右一看,长发披肩,实在不相配得很。   徐迦宁亲手拢了长发,盘在了头顶。她在柜中找到一顶鸭舌帽戴上了,掩去长发,她左右看看,心中欢喜。最后临出门的时候,穿了一双女士高腰皮靴,掖好裤脚,拿下墨镜,装了两块钱在口袋里,这才下楼。   楼下悄无声息的,一路走出东园去,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老林在南门处看了一夜了,大门紧闭,徐迦宁到他门楼的小屋前敲窗,他正打着瞌睡,见有人出来,只看了一眼背影,揉着眼睛都不知道是谁。   “诶?您是?”   徐迦宁转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让他开门。   老林连忙打开了大门,她径自走了出去,街头少有车辆走过,一清早的,宁安街前冷冷清清的,沿着街边走了一会儿,迎面有黄包车过来,她随手叫停了。   告诉车夫,自己要去黄浦江,徐迦宁坐上车了,戴上了墨镜。   墨镜能遮掩住好多东西,她靠坐稳了,呼吸着新鲜空气,身心舒畅。   人生快意,不过如此,一切都按着自己希望的那样,顺风顺水。   她忽然想跟过去告个别,坐了黄包车,享受着耳边的风,自由这个东西,不是谁都能有的,一路跑到黄浦江,车夫已经累得几近瘫软。   徐迦宁特给了他一块钱,让他在码头上面等她一会儿。   这个时间怕是不好叫车,车夫明白过来,随即答应了。   她随后下车,从码头上走了下去,在这外滩上面,能看见黄浦江边金灿灿的一片,日头才要出来,时间来得刚刚好。   她加快了脚步,奔着江边走了过去。   摘掉墨镜,能看见江面上那抹红伴着金光慢慢上升,天空当中云朵都被染成了彩色的,徐迦宁张开了双臂,听着江水翻腾的声音,叫了一声:“我很好……我很好!”   日头从江面鱼跃而出,整座城市似乎才睡醒一般,徐迦宁站在江边,心中满是惬意。   阳光普照大地,也照在她的脸上,有点刺眼,江水卷着凉意袭上脚面了。她重新戴上墨镜,站了一会儿,转身要走。   冷不防撞了一人身上,墨镜掉落,挂在鼻尖。   徐迦宁站稳身子,一抬眼对上了一双眸子。   漆黑,深邃,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这才看清,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束花,不知什么时候刚好走了她的身后。他身形高大,三十多岁的模样,穿着高定的西装,眉目之间,尽是冷漠。   她摘掉墨镜,定定看着他,分明是她撞到他了,他却先开口说了声对不起,之后面无表情地走了江边去。   徐迦宁在他背后看着他,他弯腰将那束花放在了江边,之后低头看着江面。   很快,江水卷着花儿翻滚,飘远了去。   男人就那么一直看着,一动不动的。   徐迦宁看了片刻,转身离开,她回到了码头上面,可之前停车等她的黄包车却不见了,多给了他钱,特意让他等着她的。   看吧,人心总是贪婪的。   她左右看看,码头上的工人来来回回已经开始做工了,这个时间没有船只往来,黄包车都不来的。   还好今日心情好,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的。   等一会儿有船停靠,黄包车会多的,这是她在报纸上看来的。   站远了一些,徐迦宁百般无聊地看着街上来往车辆。   通常这个地方距离英国领事馆比较近,走动的多为外国人,都是轿车吉普车比较多。   来来往往也有车辆按着喇叭,那些高鼻梁蓝眼睛的洋人走过时候,对她笑着,她重新戴上墨镜,两手插在皮夹克的口袋里面。   正是远眺,背后传来了一声鸣笛。   徐迦宁转过身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前面司机,后面车窗下摇,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来。   他目光浅浅,极其淡漠:“你是谁家小姑娘,这地方乱得很,不要流连。”   他脸色冷厉,像个严厉的长辈。   在这个地方,其实随处也能看见警察,可莫名其妙的,她看着他的眼睛,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比路过的那些洋人和警察要靠谱。   她今日是有些失算了,不过始终是陌生人,不敢轻易相信。   正是犹豫,男人又是开口了:“上车,送你一程。”   司机已经下车为她打开了后车门:“难得我们沈先生今日善心,快上车吧,送你回去。”   这辆车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徐迦宁一听沈字,再不犹豫侧身坐了进去。   男人已经让到了里面一侧,她先道谢,自报家门,以保安全:“多谢,我姓苏,家住宁安街碧情园里,有劳了。”   车门一关,司机立即上车开车。   男人听她说姓苏,已是皱眉,再一听住在碧情园当中,回眸瞥了她一眼:“苏婉小姐,是你什么人?”   徐迦宁手里拿着墨镜,坦然道:“是我堂姐,沈先生认识?”   其实她多少猜到了一些,能姓沈的有头有脸的人,能有几个,还问她苏婉,那定是和昨晚那个男人有些关系的。果然,男人停顿片刻,淡然道:“据闻,碧情园的苏婉小姐正和我侄儿交往当中。”   哦,原来是苏婉交往当中的沈公子叔叔,这可是巧了。   上下这么一算,也快能沾亲挂故了,她更是放心了,手中轻轻摩挲着墨镜镜框,嗯了声,说她也听说了。   男人不再开口,徐迦宁本来也不是多话的人,看着窗外街景,果然是来时的路,安心了。苏家名声在外,其实她也是赌了一次,幸好运气不错。   司机开得不快,车不颠簸。   一路无话,一直行至碧情园了门口了,这才停下。   可能他们不熟悉路,车停了碧情园的东门处了,不过徐迦宁已经很满意了,连忙下车。车窗未关,男人浅浅目光在她身上扫过,才要收回目光,她上前一步,双手合十。   “萍水相逢,沈先生送我回来,很是感激。可惜我身上别无长物,只有这个能聊表心意,再次谢过,还请收下。”   说着,她掌中东西穿过车窗,递了进来。   墨镜就挂在衣领处,这小姑娘眉宇间神色也淡,不过那鸭舌帽下的那张脸,粉黛未施干净至极。   在这样一个需要慰藉的日子里,男人伸出了手去。   很快,一个物件放了他的手上。   还带着些许的体温。 第82章 妮子的温柔   徐迦宁回到碧情园时,苏婷已经在等着她了,说是要订婚的话,那一定得先出去购物,带着她去百老汇街头走一圈,还有英租界,法租界统统逛一天,要给她买很多漂亮的新衣服。结果不等出门,霍麒麟来了,她受霍澜庭所托,特意来接她去买礼服。   如此,三人一起乘坐了霍家的车,司机开车送她们一起去逛街,天气这么好,她想到这两个女人,都是新时代很典型的新思想,一定能想到一起去。   结果,霍麒麟和苏婷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   徐迦宁被夹在中间,哭笑不得。   买衣服的时候,霍麒麟更喜欢旗袍,礼服也喜欢正装传统礼服,而苏婷喜欢国外的白色婚纱,带着她看了又看,二人意见不同,问了徐迦宁,她两手一摊,说好看就行,都要,才算了事。   逛了大半天,小腿酸痛,徐迦宁拒绝再走,三个人来到了屋顶西餐厅里,事实上来这之前,还有一番争执,问到哪里休息的时候,那两个人又正好相反。   奇怪的是霍麒麟更喜欢西式餐厅,苏婷则更喜欢茶馆。   问了徐迦宁,这她一个人可真分身乏术,难以决断,然后霍麒麟笑了自然提议去茶馆,苏婷也不失风度,说要去西餐厅,一番相让,还是徐迦宁就近决定了,去屋顶餐厅。   这里安静,方便聊天。   聊天总也离不开徐迦宁和霍澜庭订婚的事,   阳光明媚,屋顶的西餐厅里,三个女人围坐一起,说着话。   苏婷和霍麒麟之前联系甚少,见了面谈天说地,总有不同见解,各有分歧,聊天聊到了新时代女性的独立话题上,这两个人都难免唏嘘。   霍麒麟今日也旗袍在身,淡然雅致:“现在大环境是这样的,之所以太依赖原生家庭,太依赖男人,那是因为环境所迫,没办法,离开了家里,离开了挣钱的那杆秤,那要吃的苦头太多,所以女人们退缩。这个问题得从根本上解决,虽然难了点,但从父母做起,给女儿好的教育,让她读书,让她见世面,让她长大了有一份好的工作,那么她生活上不用依赖谁,自然就离得开男人去工作了。”   苏婷今天穿了连体裤,上身粉色长袖衬衫,既娇艳又动人:“那也还是意识认识得不够,吃苦算什么,在一个压迫女人的家庭里面,你总得有先离开的勇气,这世道多少名媛文人都抛弃妻子,找小老婆呢!忍他们干什么!古代那时候没有好男人也算正常,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男人还那一副大男子主义,谁还受着他们的,趁早离婚独立出来,才是正道。”   其实她们说的是一种现象,不少文豪登报离婚了。   两个人都看着她,徐迦宁也发表了下自己的意见:“站在高处看着底层挣扎着的女人,当然不能理解,事实上她们有的人连温饱都解决不了,所以难以摆脱泥潭。我倒是觉得,总得有人站出来,站在当权者的地方,万千女性都能看见她的地方,她帮助大家牟利,帮助大家有更好的生存环境,帮助天下人懂得女人应当和男人一样教育,一样重视,这样她说话,大家才会听。”   很多电影明星,还有名媛们,都开始了离婚热潮,上层女人开始说不,徐迦宁这都知道一些,苏婷说的那句话里,还有一句话,她不是很认同,想了下又说道:“还有不管是现在,还是古代,好男人还是有的,他真心待你,总归让你一世无忧,白头到老。”   说到感情观了,那两个都心有感触。   霍麒麟咖啡也放下了:“妮妮你这说就不对了,一世无忧,白头到老的人多了,但那不是婚姻组成的重要部分,这是老旧思想,两个人结婚,当然是要相爱才结婚的,对吧,你说呢苏小姐?”   她是看向苏婷了,苏婷点头,终于和她站在一条线上了:“没错,相爱是最基本条件,这样婚姻才能持续下去,那些文人豪客叫着喊着离婚的,最开始的问题就出在结婚并非在有感情的基础上面,所以一旦他们心里有了别人了,都想离婚。”   说着她靠近了徐迦宁,笑嘻嘻地对着她挑眉:“霍少说对你一见钟情呢,你们也是相爱的吧,说说,你对他都什么感觉,有没有特别爱他的感觉?”   特别爱他的感觉?   徐迦宁捧着咖啡,想了下。   他有野心,刚回国就搅乱了药品市场,她的确是很中意他的……能力和钱。   这是一个合格的合作伙伴,这就是爱吧!   她嗯了声,低着眼帘似含羞带怯,希望面前的两个人能从中体会到她的爱意。   果然,苏婷在旁偷笑:“怎么了?害羞了?这怕什么的?”   霍麒麟也一脸笑意:“我这个弟弟别看生在霍家,他最是厌恶那些用情不专的人了,他钟情之人,总也错不了,你和他恋爱,错不了的。”   苏婷好奇,还直问她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她们之间,哪有什么进展,徐迦宁伸手抚额:“……”   苏婷挨着她了,捂着她的耳朵与她轻语:“现在谁还默守陈规,就是保护好自己,别怀了孩子就行,你们到那一步了吗?女人都得学会享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知道吗?”   她在说什么啊!   徐迦宁想起碧情园门口的那两道身影,耳根又热了起来。   不过苏婷有一点说的很对,女人的确是应该学会享受,她这辈子什么都应该多尝试一下才对,不过这些事当然不能和苏婷分享,为了避免她再好奇自己的事,坐直了身体,笑眯眯地看着她。   “二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一直想问你的,我看姐夫对你感情很深的,你们这么多年青梅竹马,怎么结婚了还离婚了?”   苏婷没想到她有此一问,也坐直了:“的确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但是太熟悉了,你懂那种感觉吗?他管东管西,什么都要管的,啰里啰嗦比我妈还啰嗦,比我爹还严厉,你能想象吗?我做什么他都要过问,做这个不行,做那个不行,简直嫁了一个活爹!他发到报纸上的离婚声明,是我发的,结婚以后屡教不改更有甚者,他还妄想我放弃我的事业,呵,他做梦,所以我就离婚了。”   徐迦宁在脑海当中,想了下陆修远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啰嗦还严厉的:“那他现在好些了吗?我看他偶尔会过来。”   苏婷两根手指在脸边,划过碎发,顿时叹着气:“我是不能相信他,他要能改,那就不是他了……”   霍麒麟在旁喝了口咖啡,悠闲自在得很。   苏婷说了半截话,又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去了:“麒麟姐怎么还不结婚,是没有合适的对象,还是对当今的男人们都失望了呢?”   徐迦宁也想知道这个,也竖起了耳朵来:“对啊,我也很好奇,麒麟姐这么优秀,一定很多人追求的,为什么没有恋爱结婚呢?是有什么情伤的吗?”   霍麒麟身后的追求者当然不少,她笑笑,将咖啡放了桌上:“没有,是我的问题,我运气不错,从前有过两段感情,遇见的人都很不错,每一次感情也都很好,但是我有点恐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很自然就分开了。”   她很坦然,也没有说前任的坏话。   徐迦宁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果然,她哥哥喜欢的人,是个潇洒的女人。   心底更对她添了几分好感。   三人一起聊着天,虽然总有不一样的见解,但还算一见如故的那种亲近感。从餐厅离开,司机先送徐迦宁和苏婷回碧情园,霍麒麟下午还有课,与她们道别。   老林帮着拿了不少东西,自她走后,苏婷就挽住了徐迦宁的手臂,姐妹两个漫步在碧情园中,还说着话,才到东园,红玉在楼上看见她们回来了,蹬蹬蹬就跑了下来。   不等进了客厅,红玉就奔了面前:“小姐!家里来电话了,说是徐老爷好像得了什么病,送医院去了!”   徐迦宁当即顿足:“哪个医院?”   红玉急急道:“说是同方医院!”   想来是徐凤举送过去的,她不知情况,心里也急了:“什么病?说了什么?”   红玉看见苏婷在旁边,只是说:“现在还说不准,还是先去医院再问,电话打了能有一个小时了,他们应该在医院了!”   苏婷让她别着急,她哪能不急。   徐迦宁转身就走,一路走了门口,让老林叫司机出来,还好园子里有闲着的司机,开了车这就送了她出来。从碧情园开车到同方医院,也没多久,她让司机在楼下等着,快步奔着医院去了。   同方医院里面的护士都认识她了,进门一问,说是在二楼手术室。   她立即上楼,到楼上很快找到了徐凤举。   二楼长廊的那一头手术室外,她哥哥站在门口来来回回踱着步,徐迦宁连忙走了过去。   “哥,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徐凤举迎了过来,“澜庭说是什么急性盲肠炎,做了手术就没事了。”   盲肠炎是什么,她不大知道,但是霍澜庭说没事,那就应该是没事的吧,徐迦宁心下稍安,和徐凤举站了一处,正说着话,手术室的门开了。   霍澜庭率先走了出来,他还举着双手,修长的手上戴着胶皮手套,上面血水还在,白衣上血迹斑斑,徐迦宁看见那么多血,登时腿软。   “我,我爹怎么样了?怎么这么多血?”   霍澜庭连续做了几台手术,也是力竭,靠了墙边。   血水自指尖滴落,他看着她这般焦急模样,不由失笑:“这不是你爹的血……”   看见她一脸急色,心中生出更多怜惜,也有了力气,摘掉手套,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几步到了她的面前。   她仰脸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当中,竟隐隐有了泪水。   他安抚似地抚过她的额前,温热的指尖拂过那点碎发,笑的极其温柔:“害怕了?没事的,他很好。”   安心,突如其来的安心。   徐迦宁一下抱住了他。 第83章 妮子的直觉   徐老爹被推出来的时候,因为麻醉的关系似还睡着。   霍澜庭让人安排了楼上的特护病房,徐凤举和徐迦宁连忙都跟着过去了。   这样的手术已经算小手术了,本来根本不用霍澜庭亲自动刀的,但是他依然上前了,一旁看护的护士说他从昨天晚上到今天连续做了几台外科手术,还没睡过一个好觉。   他下楼去休息室换衣服了,徐迦宁坐了病床边上,徐凤举站了一边直念叨着老天保佑。   徐老爹脸色苍白,一动不动躺着。   徐迦宁难以想象在他身上动刀子的模样,在她的认知里,外科手术很恐怖的一件事,经过霍澜庭的那一安抚,似乎也不觉得那么害怕了。   她冲动之余,抱了他一下,身上还沾了脏污。   幸好皮衣好擦,护士拿了药棉帮她擦干净了,徐凤举在旁叹着气:“他就是太能忍了,疼也不说疼,不是我压着他过来,他指不定还要忍多久,今天都差点昏过去了。幸好我在家里,等他醒的,必须得说说他,他都多大岁数了,怎么不听话呢!”   徐老爹在手术室边的观察室时候其实就醒了,不过昏昏沉沉一直闭着眼睛。   听见儿子说他呢,有气无力地哼哼着:“兔崽子,我多大岁数也是你爹,你看见谁家爹听儿子的了,都得儿子听爹的……”   听见他开口说话了,哥俩都看向了他,异口同声地叫着爹。   徐老爹半阖着眼,似一点力气都没有,徐迦宁双手握了他的手:“疼吗?先好好养着,别说话了……”   目光一落到女儿的脸上,徐老爹登时委屈起来:“闺女呀,你差点就看不见你爹我了啊,给我用的什么药我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想着,这是要干什么,我还没瞧见我闺女最后一眼呢,我不能死啊……”   徐迦宁当然要宽慰他:“没事了,霍澜庭说这是一个小手术,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指尖微动,还不习惯这么老实地躺着:“我怎么浑身都动不了,还感觉不到疼,到底动刀了没有啊,闺女是不知道,你哥非要把我送这来挨一刀,这个不孝子……”   护士在旁给他输液,听了哭笑不得:“没事的,得亏是您儿子送您过来了不是?您这个病遭罪,早做了手术,早好了。麻醉药药效还没全过,所以您感觉浑身不听使唤,这就对了,过了药效了,该疼了,先睡一会儿养养神吧,都没事了。”   徐迦宁也劝着徐老爹:“护士都说了,您就睡一觉吧,省的没有精神应对,一会疼了再睡不着可怎么办。”   徐老爹最听闺女的话,还哼哼着撒娇:“那你走不走?”   她当然要陪着他了:“不走,我陪着您,就在这哪里都不去。”   听见她说不走了,徐老爹闭上了眼睛,他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指尖都不动一下了。徐凤举在旁看见,也是心疼得很:“我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这两天他一直忍着,该多疼。”   徐迦宁捂着徐老爹的手,伸手在他指尖的粗粝摩挲而过:“不是你的错,他不想让你知道,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徐凤举嗯了声,他妈离世过后,他爹是怎么做工养着他们的,他还历历在目,自然也是动容:“家里总也没有个人,一说雇两个老妈子,他就生气,看来,不留人照顾着他是不行了,回头我就雇两个丫头,再找两个老妈子,没几个钱的事。”   徐迦宁嗯了声,随口附和:“家里多些人,也有点人气,好好收拾收拾,有点高门大户的模样,人家霍小姐也才能更高看你一眼。”   徐凤举顿时气短:“提……提她干什么?当着爹的面,我都不敢想的事。”   果然,徐老爹没有睡着,也听见了,睁开眼睛脸色沉痛:“什么?闺女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徐凤举这小子惦记谁呢?霍小姐?哪个霍小姐?完了……我看我辈子,是看不见你抱上儿子了啊!”   徐凤举连忙上前给他顺着气:“爹,您不是常说嘛,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有儿子就行了,别管我有没有儿子了,我这辈子没打算结婚,要不,您过两年看看迦宁吧,说不定她能多生两个。”   徐老爹指尖一动,勾住了女儿的手:“闺女,爹就指望你了,你什么时候生了小宝宝,爹就去给你看孩子,爹天天给你们做好吃的,保准个个都养的得白白胖胖……”   这是想孙子想魔怔了,徐迦宁只管顺着他说,嗯了声:“好,您睡吧,等我结婚了,有了孩子就让您带。”   他见她应了,瞪了不争气的儿子一眼,这才闭上眼睛。   徐迦宁给他薄被盖好,在旁坐着,看着他胡子拉碴的脸,不由动容。   徐凤举在旁看着她,这会才像缓过了神来,一脸嫌弃:“你看看你,穿的什么东西,你是地痞流氓吗?男不男女不女的,姑娘家家的,多穿穿裙子,美美的,多好。”   她淡然回眸,歪着头看他:“不好看吗?”   长发还在鸭舌帽下面,精致的脸上被这身略男性的装扮衬得既英又美,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子,说不出别的话,徐凤举举手投降,立即改口:“好看,要说别人穿着可能有点流里流气的,你穿着就是不一样,好看,真好看!”   徐迦宁勾起唇来,这才有了几分笑意:“好看就行。”   说话间,门口似有笑意。   他回过头去,霍澜庭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换了一件干净的白大褂,就倚在门边。   不等他过来,又有人叫了他,两个人在走廊里面说着话,徐老爹呼吸浅浅,似乎睡着了,徐迦宁看了眼徐凤举,让他看着些,这就站了起来。   走了门口来,门口是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男大夫正和霍澜庭说着话,似有推脱。   霍澜庭面目冷凝,疲惫却使他嗓音略哑:“长江淮河特大水灾,灾民已经达到上千万了,你是知道的,水灾过后,通常会有流行疾病,这种情况下,死于流行疾病的人将会比死在水灾当中的人更多。卫生防疫组已经开展了大规模的防疫情防霍乱活动,上海,安徽,江苏,江西,湖北等地都逐渐推行,老百姓打预防疫苗已刻不容缓。可现在疫苗短缺不说,医疗组人员也紧缺着,我们医院也参加了宣传工作,发放了大量的金鸡纳霜片,现在医药公司还能分到多少药和疫苗?你现在告诉我争不来?人命关天,你再周转一圈,能到手多少疫苗就抢多少。”   医药资源紧缺,这个问题不是一时能紧缺的。   筹备建药厂已即将成功,霍澜庭交代着男人,没注意到背后。   很快,男人应声离去,他一回身,就看见了徐迦宁。   她站在病房门口,目光浅浅,正看着他。   他目光多了点温度,走了她的面前来:“怎么样?你爹还好吧?”   徐迦宁嗯了声,点头:“他睡着了,麻醉的药效还没有全过,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还对他说什么谢谢,霍澜庭一脸疲色,眼中却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不用这么客气,自当尽心尽力。”   两个人正说着话,护士台的护士忽然往这边来了,看见霍澜庭叫了一嗓子,这一嗓子先还大嗓门,到后面又落下音来了:“霍少,楼下有人……呃找您。”   霍澜庭应了一声,每天来医院找他的人都很多,也未在意。   他回眸看了徐迦宁一眼,匆匆转身:“我去看看。”   徐迦宁的目光还在转身跑掉的护士身上,她想起昨日的护士也是这般模样,遮遮掩掩的,她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两手拂过皮夹克的衣领,伸手扶过帽檐正了下,这就慢慢奔着楼梯走了过去。   自二楼往下,才转过来,果然,入眼的,是一个站在一楼厅中的年轻姑娘。   她站住了。   霍澜庭也才下楼,那位小姐身穿一身雪白长裙,长发披肩,看见他了,立即加快脚步迎了过来,看那样子,可像要扑进他怀里似地。   “澜庭!”   不行,她才抱过。   徐迦宁站在楼梯上面,立即叫了一声:“霍澜庭!” 第84章 妮子的脾气   从楼梯走下来了,也看清了那个人。   她一身长裙,长发披肩,看见他了,眉眼之间尽是喜色,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霍澜庭微怔之余,她已经奔着自己扑奔了过来:“澜庭!”   才到眼前,他当即顿足,站住了,背后又传来了徐迦宁的声音:“霍澜庭!”   这可能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的名字,声音当中还带着些许不容忽视的厉色。   他下意识回眸,看见徐迦宁就站在楼梯上面,俯视着他。   她好像生气了,才要叫她下来,手臂被人扶了一下。   霍澜庭转过身来,面前的女人笑意渐失,也看着徐迦宁:“澜庭,她是谁?”   他身形一动,不着痕迹地,将手臂自她手中抽了出来:“你怎么回国了?”   动作之间,福至心灵,他突然明白过来,徐迦宁为什么突然叫他了。   之间两个人有演练过,她这小脾气哟,来的真是快,再侧身看着楼上那个,眼底更多了两分笑意。   年轻的女人,目光还在徐迦宁的身上:“是,如果我不回来,还不能知道,七少已经另有新欢了,能介绍一下吗?我倒想结识一下这是谁家小姐,这么快俘获了你的心。”   可惜她幽怨细碎的抱怨,霍澜庭似乎没有听到,他转身上楼,已经奔着楼上的那女人身边去了。   徐迦宁就站在楼梯上面,一动未动。   霍澜庭走了她下面两阶,站住了,仰脸看着她:“那么大声叫我,是怕我听不见吗?”   她声音听着软糯,声音大了点,也只是觉得凶得可爱了点,徐迦宁的目光落了一楼的女人身上:“叫你怎么了?难道不需要介绍一下吗?”   他点头,还看着她:“来。”   说着对她伸出了手去,别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虽然他抽开手去了,但是还是让人扶了一下,徐迦宁才不要和他牵手,直接下楼,与他擦肩而过。   到了一楼,霍澜庭站了她的身侧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苏唯,这位是我的同学沈明珠沈小姐。”   两个女人互相打量,沈明珠心中诧异,不过还维持住了表面礼仪,对她点伸出手来:“苏小姐你好。”   对于一个刚见面,就要往人怀里扑的人,徐迦宁并无好感,不是别的,这就好比,她刚看见一身衣服不错,才上手摸了摸,钱已经付了一半了,又有别人相中了这衣服,又想摸又想穿,惹得她心中不快。   这样的女同学,都是有故事的,她从之前所听到的三言两语当中,也能窥见一二。   不过,她的风度还是有的,在女人的手尖上轻轻一握,也报之以笑颜:“你好,沈小姐。”   沈明珠才回国两天,见她虽有笑意,但都是浅薄客套之色,霍澜庭虽在面前,但似有疏远之意,心中更觉不是滋味,她向来骄傲,当着女人的面争宠做不出这样的事。   回国特意来医院找他,她一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只对他客气笑笑:“看来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澜庭,我们改日再见吧,我才回来,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确认一下,不得不说,你回来之后,的确是不大一样了。”   霍澜庭也看着她,不过一时间也难免唏嘘,只沉默不语。   沈明珠回头也看了眼徐迦宁:“那么苏小姐,咱们也有缘再见。”   徐迦宁嗯了声,也客客气气柔声柔色的:“沈小姐说的是,再见。”   沈明珠维持着脸上笑意,一转身,黯然落泪,竟是耸动着肩,抹着眼泪跑了出去,她虽没有回头,但可见其柔弱身姿,惹人怜惜。霍澜庭在背后看着她,脚步声在身侧响起,他蓦地回眸,徐迦宁已经往楼上去了。   他立即转身,追了上来,就跟了徐迦宁身后:“怎么?生气了?”   她没有回头,只声音不轻不重的:“我生什么气,就是觉得,来的不是时候的人,好像是我,既然如此还是我走的好。”   霍澜庭快走两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徐迦宁半回身,目光浅浅:“我看你有心相送,既然如此,何必故意遮掩。”   他走上前来,轻捏着她指尖:“即使是同学,朋友,我也当送一送,她好像不太好,我去说清楚就是,放心,并不会有什么。”   说着还晃了着她的手。   她低着眉眼,淡淡瞥着他:“不是我眼里容不得别人,实在令人气闷,那些个护士为何有所遮掩,你又为何顾忌着我?那位沈小姐既忍了半晌了,又为什么转身的时候哭了,特地让你看见,是何用意?我本也可以做些小伎俩,但我现在心里不痛快,不愿意装模作样。横竖这些我想了也没有用,不让你送,心神难安,那你就去吧。”   她抽出手来,已是冷静了下来,压低了些声音:“我刚才也似乎有些逾越了,毕竟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说着已是一步一步上楼了去。   沈家和霍家向来也有合作,他和沈明珠一起出国,相互照顾,两家也极力撮合过。在回国之前,霍澜庭接到了家里的信,说老太太的病一日不如一日了,他毅然回国,之前也问过她,可愿意一起回国,如果愿意,那两个人就正式交往,到老太太面前,给她一个交待。   沈明珠犹豫过后,拒绝了他。   他这才只身回来了。   霍澜庭看着徐迦宁上楼,也想回头再解释,先把那个送回去,他转身下楼,可等他走出一楼收诊大厅,已经看不见沈明珠的身影了。他拿了车钥匙,上车开出停车场,从医院大门出来,才行驶出来,在后视镜当中看见了医院门口蜷缩着蹲在门口的沈明珠。   他当即踩了刹车,下车走了她的面前。   女人蹲在门口,长长的白裙已经拖到了地上去,她抱着双膝,抬起眼来,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   霍澜庭不由叹息:“你向来骄傲,在这哭什么。”   他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可见是立即追出来的,沈明珠仰脸看着他,更是咬着唇角,声音哽咽:“你不是不管我的么,还追出来干什么?”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侧身而立:“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脸上泪珠滚落,委屈至极:“我以为,你再不能管我了……”   说着,站了起来,奔着他怀中又一头撞了过来,霍澜庭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她肩头,让她站稳,顿时放手。   他拿着车钥匙,目光浅浅:“明珠,我想在我回国的时候,我们就结束了,你冷静一点,我送你回去。”   说着率先走了车边,医院门口来来往往不少的人,沈明珠顾忌脸面连忙跟了过去,她坐了副驾驶上面,眼中还含着泪,犹自不甘:“什么叫结束了,我不过是犹豫的时间长了点,再说结束了,也可以重新开始的么,在国外时候都没有正式交往,你不是说我回国了,就和我在一起的?你能不能……能不能当是那时候……”   车身一动,离开了医院门前。   世事无常,霍澜庭看着前面的路:“明珠,对不起,回不去那个时候了。”   她几近崩溃,侧身过来看着他:“为什么?我不相信这么快,你就喜欢她了,你和她在一起是因为什么?是不是另有原因?我不明白,怎么就不回回到那时候了?”   他似顿了下,随后道:“太可爱了……”   沈明珠愣住:“什么?什么太可爱了?”   霍澜庭目光沉沉,前面车辆都似乎变成了那人模样,这会正恼怒着,换着车道冷冷瞥着他,不由微勾了些唇:“她太可爱了,我抱了她,不能再抱别人了。”   一对泪珠从她眼里滚落,即便是在国外,那样开放的地方,二人相互照顾,也只是说说话,连手都没有牵过。   之前家里百般撮合,霍澜庭没什么意见,两个人之间总是不温不火的,问她要不要回国的时候,她故意婉拒了他,没想到……   她以为,他是天生淡漠。   没想到,他竟当着她的面,说那个女人可爱。   还直言不讳说抱了她了,沈明珠伸指擦掉了脸边的落泪,低下了眼帘。   徐迦宁一上楼,徐凤举就在二楼围栏上靠着。   四目相对,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显然在楼上已经知道什么事了:“妹子,你没事吧?”   她理所当然地嗯了声:“我有事。”   他哭笑不得,见她走了自己身边来,在旁劝导:“怎么了?吃醋了?还生着澜庭的气呢?”   徐迦宁也靠了围栏上面:“有点气闷。”   徐凤举笑了:“正常,你那么喜欢他,他关心别人,当然要气闷了。”   喜欢他?   徐迦宁顿时怔住,是了,从前的原主喜欢他。   至于她,不过是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了,才气的吧!   他是合作伙伴,在意得失就好,别的不当理会。   她这么一想,又不气了,回病房看了徐老爹,他睡得很香,因为不需要这么多人陪护,徐凤举让她先回去,她逛了大半天,又匆匆来了医院,还真是疲乏。   从二楼下来,徐迦宁坐了一楼收诊大厅的一侧长椅上面,她低着头,两手摆弄着手里的墨镜,心中感念着霍澜庭今日给徐老爹做手术的事,想再给他几分钟的时间。   如果他回来了,那么作为一个合格的合作伙伴,既往不咎。   手腕上的手表指针指着下午两点半,徐迦宁伸手在表盘上轻轻摩挲着,低头看了能有两分钟,她耐性渐失,扯过袖子遮盖住了手表。   她不喜欢等人,也没耐性等人,才要起身,眼底多了半个身影。   来人军靴踢了她的脚,在她头顶笑道:“诶哟我的大小姐,你在这干什么呢?”   抬起眼来,苏谨霖披着军大衣,一手还捂着赤着胳膊的出血处,看着她似有笑意。   这个时候,看他都比霍澜庭都顺眼了。   徐迦宁目光浅浅:“我坐一坐,这就要回家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苏谨霖才打了针,下颌一点,让她看清自己的伤处,正八经地看着她:“我正要回去,你这个告状精,可要搭车?”   她登时站了起来,给了他一个笑脸:“有什么不敢的,那就多谢二哥了。”   苏谨霖挨过打之后,似有所收敛,转身往出走,直叫她跟上。   大千世界,还有许多趣事,跟他生气好像庸人自扰。徐迦宁快走几步,忽然想通了,人怎待我,我怎待人就是了,至于她的那个合作伙伴霍澜庭,他不仁她就不义,让他一边凉凉凉,才不理他了。   这么想着,跟着苏谨霖就出了同方医院的收诊大厅。 第85章 妮子的哥哥   徐迦宁坐在桌边给糖球梳头,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她扶着猫儿,不让它乱动,在镜中能看见那只小小的猫儿头顶已经被她揪起了两个小碎辫,红玉站在床边看着她:“小姐,这都打来第三次了,怎么办,接吗?”   她回家之后,霍澜庭来过两次电话。   第一次是刚到家不久,徐迦宁让红玉接了电话,说自己还未回来。   第二次是一个小时之后,她又让红玉接了,说自己不在东园,不知道去哪里了。这眼看五点了,又打来了第三通电话。   红玉直看着她,紧张地绞着手指头。   徐迦宁抱起了糖球,在镜子里看着它的小模样,脸上尽是笑意,她扶着猫儿的两只前腿,对着镜子比划了两下,小家伙乖巧至极,等她放下了,又往她怀里钻。   她抱了起来,回眸看见红玉还等着她回话,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不用管他,不用接,他能有什么事,左右逢源,想得美。”   糖球在她怀里喵了一声,徐迦宁将它放了桌子上面,电话终于安静了下来。   有人敲门,红玉过去应了一声,春秀在门口拿着一张红帖子,说是大少爷给的,让小姐打扮打扮,晚上一同去沈家参加沈家老爷子的寿宴。   去沈家,耳尖地听见这个姓氏,她拿过帖子,抱着猫这就走了出去。   客厅当中,苏谨言在沙发处坐着,他手里拿了不知谁家的报表,一支笔在上面圈圈画画,正全神贯注地。   自从那日开始,他更加的沉默寡言,每日除了在外面忙,就是在家里忙。   不是忙着公司的事,就忙着陪着明软。   催眠的事苏守信已经知道了,他也同意,医生已经联系上了,说先在家里见两面让她熟悉医生,省的有所防备,之后再进行治疗。   糖球喵呜一声,徐迦宁走了沙发前,看见方几上面还有俩个帖子,顺手将那红帖子也放了一起:“大哥,这是什么?能不去的吗?”   苏谨言余光当中瞥见那通红的帖子,抬眸看着她:“必要的社交活动,还是要去,将来于你有好处。”   怀中的糖球直拱着她,她伸手轻抚着猫儿头顶的两个小碎辫,她坐了下下来,靠了沙发上面慵懒至极:“我懒得动。”   苏谨言从方几上面,将几个帖子拿了起来,都送到了她的面前:“你看看,你的和那两个不同。”   怎么她的还不同了,徐迦宁将三个帖子都打开了来。   其余两个是邀请苏守信和苏学文的,上面字体一样,中规中矩显然是一起写的,后面的落款是沈明贤。   而她的帖子上面,字又成一体。   从她的名字,到后面邀请语,写着邀请她参加家父的寿宴云云,字迹极美,行云流水之间,落笔如烟云,不过后面并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奇怪的印章,上面痕迹像是一朵花,又像一个字。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按理说,沈家人应该不会在意到我才是,怎么会给我送帖子,还是个单独的?”   苏谨言头也未抬:“沈明贤是沈家长孙,父子都在军中,沈家一切事都由长房来办,不仅是苏家要去,霍家上海各大家都会去的。不过你那个我看了,这应当是沈弋的章,他是沈明贤的叔叔,走黑白两道,却不知怎么还给你送了个帖子?”   沈明贤的叔叔?   徐迦宁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给出去的那一块钱谢礼:“沈明贤是苏婉交往当中的那个人吗?”   苏谨言将笔放下了,回眸看着她:“你知道苏婉搭上沈家人了?不过不是沈明贤,沈明贤是长孙,苏婉交往的是他弟弟沈明君。”   沈明贤,沈明君,她难免想起了那个沈明珠来:“那沈明珠呢?”   苏谨言没想到她竟然连沈明珠也知道,坦然道:“沈明珠是他们两个的堂妹,也是沈家唯一的孙女,掌上明珠,她从小聪慧,苏婉和她一小就比对,后来留学去了,听说这两天赶上老爷子寿宴,回来了。”   帖子上自己的名字,是苏唯。   徐迦宁伸手在上面摩挲着,想起了那个男人来:“那沈弋就是他们的叔叔了,他们叔叔怎么那么年轻,我看着也就三十多岁。”   苏谨言见她对沈家事多有上心,也好生给她解释着:“沈弋在沈家是个另类,他母亲是沈家原先的丫头,生他那年老爷子都老了,他比沈明贤就大三岁。不过他为人戾气太重,一小混黑白两道,现在上海外滩都有很有名气,就连各租界都很给他几分薄面,你怎么和他牵连在一起的?你见过他?”   徐迦宁想了下,如实道:“早上去江边了,回来的时候,搭他车了。”   苏谨言:“……”   看来,沈家还真的是非去不可了,徐迦宁抱了猫儿起身,回了自己房间里,刚好苏婷和霍麒麟带她买了不少礼服,去参加寿宴能好生打扮一番。   回了房间里,一听说晚上要参加寿宴,红玉立即精神起来了。   徐迦宁洗了个澡,出来之后贴己穿了胸衣勾勒了胸型,特意穿了件宽袖的丝缎暗红上衣,紧腰,裸肩,披肩一搭锁骨若隐若现的,下面是同色的百褶长裙,裸露出的腿上是长筒丝袜,几近透明,能看见匀称的小腿,莹润如玉。   长发编结了一番,绾了一侧脑后,别致得很。   她双峰高耸,穿了这一身衣服,冷眼看着略有保守,但仔细一看,是打眼的红白相称,可谓惊艳。   淡扫蛾眉,徐迦宁坐了镜子前面,亲自描眉。   夕阳西下,没过多久,天上的彩霞就落幕了,她特意拿了手包,里面放了零钱以备不时之需,安顿好了糖球,才走了出来。   苏谨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已经准备好了,他就坐在沙发上面,同他坐了一起的,还有苏谨霖,难得他今日脱了军衣,也是西装革履。   徐迦宁不由多看了两眼,他发型微乱,不过用手理了两下,随意得很。   剑眉英目,怎一个俊字了得!   见她出来,兄弟两个都站了起来。   身高都不相上下,她看着他们两个人,往他们身后看了两眼。   “怎么就你们吗?苏婷苏婉还有我爹,二叔他们都不去的吗?”   苏谨言已然转身去打电话通知司机了,苏谨霖双手插在裤袋,看着她笑,慢慢踱了她的面前来,他围着她转了又转,目光当中全是笑意。   徐迦宁这会心情不错,只瞥着他:“看什么?”   苏谨霖轻咳了一声,将笑意掩饰了一二:“没看什么。”   她依旧好奇:“只有我们去?”   苏谨霖在她面前抱臂:“伯父不去,我爹不在府上,苏婷有男伴,苏婉被沈家二公子接走了,本来我也要走了,但是祖奶奶特意叮嘱了我,让我等等你,当你的护花使者,可千万不能让别人把她这心爱的孙女给欺负了去!”   苏家老太太平时定然最喜欢这个孙子的,之前已经教育过他了,尤其在人前,应当不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明面上二人还是堂兄妹,徐迦宁自然也不计前嫌,谢了他。   苏谨言指派好了司机,挂断了电话。   三人下楼,他走在前面,还不忘叮嘱着后面这两个:“去了沈家不许贪杯,不去胡闹,妮妮第一次去,我不能总在在跟前,你看护着她些。”   苏谨霖轻笑一声,当即领命:“知道了,伯父叮嘱一通,我妈叮嘱一通,祖奶奶叮嘱一通,你再叮嘱一通,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下了楼来,苏婷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来,让我瞧瞧妮妮,诶呀……”   才到面前,她一把掀开了披肩,苏谨霖在旁偷笑,徐迦宁连忙按住了,才避免露出整个肩头。   苏婷一身紧身洋礼服,走动不便,才没有得逞。   她笑得不能自已,挽住了苏谨言的胳膊:“怕什么,都是哥哥姐姐。”   徐迦宁这才反应过来,苏谨霖口中苏婷的男伴,就是苏谨言,去了沈家,总要应酬一番的,想必她们两个就是过去应酬的。   所以家里人才让苏谨霖跟着她,是为护着她。   现在苏婉已经和沈明君交往当中,想必两家关系更近一步,其中多少事还要磨合。几个人出了碧情园,门口已经停着两辆车了。   苏婷和苏谨言上了一辆车,徐迦宁和苏谨霖上了另外一辆。   两辆车一前一后都上了街,沈家的别墅在偏远的外滩公园旁边,开车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徐迦宁记忆不错,能记得早上走过的路,发现沈家那位小叔叔,的确是特意绕路送了她的。   离老远就看见了沈家的别墅区,奇怪的欧式尖顶,配着彩色的琉璃瓦,混搭起来看着有点怪,不过在外面看,也知道里面何等豪华。   停车之后,早有人迎上前来。   苏婷和苏谨言走在前面了,徐迦宁下车的时候,高跟鞋崴了一下,苏谨霖伸手将她扶住,他随后放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二人并肩,徐迦宁才要上前,这个正经不过三秒钟的男人,忽然笑了。   她顿时回眸,不知他笑的什么。   三三两两的宾客来回走动着,苏谨霖将自己的手臂微微弓起,人却是看着前面的:“告状精,我是看在祖奶奶的份上,才顾着你,今天晚上,沈家宾客众多,他们家地面都是滑的,你要不要挽着我的手臂走进去,我准你今天当我一天妹子。”   他在说什么?   准她当他一天的妹子。   可能,他还是不相信,她是苏唯。   所以,看顾着她,好像还有点勉为其难了。   真是难为他了,徐迦宁登时失笑,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第86章 妮子在看谁   随着侍者走进宴厅,超长的豪华餐桌,上面放置着各种红酒水果和西餐。   一侧的演奏角落,摆放着钢琴和架子鼓,高台上一个女子拉着大提琴,整个厅中都演奏着舒缓的音乐。宾客当中,有不少洋人,男士多是西装领带马甲礼帽,女士则都穿着华丽,各种颜色的晚礼服。多少上流人士穿梭其中,还有人穿着军装,有人穿着马褂长衫,一眼看过去,整个上海的名人几乎都来了。   晚上就是沈家老爷子的寿宴,霍家也会过来祝寿,这个当口,不能因为儿女私情留下误会。霍澜庭送沈明珠回来,在沈家坐了片刻。可沈明君去苏家接苏婉了,沈明贤夫妻都不在,沈家只有两个说不上话的小辈,沈明珠哭了一路,她父母也不在,家中只有老爷子在,还不能与他说起。   没有等到她父亲回来,霍澜庭随即离开。   他昨天晚上就是通宵,早上连做三台手术,已是疲惫至极。   可回到医院时,徐迦宁已经离开了,他打了电话过去,红玉说还没有回去,眯着打了个盹,再打,还是不在,再休息室睡了一个小时,醒过来的时候再次拨打徐迦宁的电话,可还是没有接通。   霍家得参加晚上的寿宴,霍澜庭换好衣服早去一步,好在这个时候沈骏已经回来了。毕竟当初两家走得很近,差点联姻,他跟着佣人上了二楼,沈骏夫妻已经在等着他了。   沈明珠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当中了,沈夫人叫也叫不出来,只好让人看着她些,夫妻两个进了楼上客房,才坐下,霍澜庭就到了。   见过礼后,沈骏连忙请他落座。   沈夫人一脸的不高兴,毕竟女儿伤心着,她看着霍澜庭,神色不快:“澜庭,你们是同学比较相熟,我看着你们感情还不错,出国在外能有个照应,因为岁数小,婚事就没定下来。这回来才几天,哦你说不谈就不谈了?明珠不过是晚回来几个月,你们霍家这是什么意思嘛?”   沈骏在旁抽着烟,他是知识分子,说话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之前听说了,霍家最近和苏家走得近。”   霍澜庭回国之后,就和霍家老爷子说清楚了。   他和沈明珠之间,结束了。   也正因为这婚事沈家不能指望了,苏家还掐着霍家老二的命门,苏婉一再上前,老爷子这才让人撮合霍澜庭和她。但是霍澜庭没有想到,沈明珠没有和家里解释。   他坐在沙发上面,坦然道:“沈叔叔,恕我直言,在回国之前,我曾像沈明珠求过婚,彼时母亲病重,想一起回来结婚。但是明珠拒绝了我,当时我和她说清楚了,才只身回国的,至于我和苏家小姐的事,都是回国之后才见的,的确是要订婚了。”   沈夫人顿了下,也是恼:“你和她说清楚了,她回国之后还能去找你?”   正说着话,沈明珠一下冲了进来,她两眼红肿,反手关上了房门:“妈,别问了!别问了!”   霍澜庭在国外收到了霍家老太太病重的消息,有意回国,他匆匆求婚,简简单单只拿了戒指,她当时一时气恼没有收下。回国之前他再次问过她,她从来骄傲,沈家小姐也有资本骄傲,除了她,还能给霍家带来那么多利益,两家婚事怎么可能说散就散,所以没有应许他,故意拿捏着他来着。   没想到他先走一步,她在国外等啊等没等到他一封信,这才急着回来。   可等她回来,他已经有了别人,怎不懊恼。   她坐了过来,到霍澜庭身边,两眼还通红,哽咽着:“澜庭,我真的……我说的不是真心话,我就是和你闹别扭,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爱你的……”   说着,她伸手来拉他的袖子。   轻轻一扯,忍着满眼的泪珠看着他,霍澜庭手一抬,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对不起,沈叔叔,我要知道明珠并未知会家里一声,早来解释了。现在事已至此,实在只能说声抱歉,以后沈家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澜庭必当上前,但是眼下,还请您见谅。”   沈骏看着女儿,早猜出个大概,登时也站了起来。   他毕竟年长一些,能缓和的关系还要缓和,起身拍了拍霍澜庭的肩头,叹了口气:“我和你婶子向来中意你,喜欢你,一心盼着你能当我们女婿,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事。说什么抱歉,也不是你的错,楼下音乐声已经传上来了,来了不少人了,你先下楼吧,我们两家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放心吧。”   这样最好,霍澜庭点头又客套两句,转身走了出来。   客房之外,是长长的走廊,他才走出几步开外,沈明珠自后面又追了出来,听着脚步声,他站住了,才一侧身,她已到面前。   沈明珠已经擦干了眼泪,她知道他一向不喜欢纠缠,只对他轻声说道:“那,那我们还是朋友吗?还能常常见面的吧?”   世家子弟,谁人不是有两个红颜知己的。   她的哥哥,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学历高,样貌好,家世相当,别说他没结婚,就是结婚了,以后还不一定怎么样。   是以,特意摆出这样的姿态,不再纠缠。   不想,霍澜庭目光浅浅,却是淡淡道:“对不起,恐怕以后不能常见,你也看见了,我未婚妻她脾气不好,你多见谅。”   说完,略一点头,转身就走。   这一次,脚步匆匆,直接下楼去了。   沈明珠目光顿沉,背后房门一动,沈夫人先走出来了,这姑娘回头看见是自己妈妈,立即扑了她怀里去。沈骏随后走出来,被沈夫人好一顿数落。   楼下的音乐已经换成了钢琴曲,长长的餐桌两边许多宾客三三两两说着话。   霍澜庭今日来得匆忙,随便穿了一身深蓝色西服,领带是暗红带点。一下楼,立即遇见了沈家的二公子,沈明君。   他一身白色西装,因母亲有洋人血统,眼形和普通人不一样,皮肤略白,发色偏黄,洋里洋气的,身后是一席白裙的苏婉,从前也都认识,沈明君上前拍过霍澜庭的肩头,显得十分熟络:“澜庭,听说最近药品市场都被你垄断了,你能从苏家老大手里抢过那些医院的份,了不得了啊!恭喜恭喜。”   话说完了,回头看见苏婉,还对着她眨眼,揽过了她的肩头来:“对不起,差点忘了还有你,你也是苏家呢,怎么能当着你的面笑你大哥,我错了,错了啊!”   苏婉手里拿着高脚杯,抬眼看着霍澜庭,也淡淡一笑:“能从我大哥手里抢走生意,那是他厉害,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不仅抢了那些,还在我们家抢了我妹子去,想来,霍少是跟我们家杠上了吧!”   侍者上前,托盘中放着酒杯,霍澜庭顺手拿了一杯,也不在意她们怎么说。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宴厅当中的各个角落,目光扫视一周,没有看见其他的苏家人,才看向沈明君:“苏家人还没到?”   沈明君与他站了一处,暧昧地笑笑:“我早早接了苏婉来,其他人应该也快了。”   说话间,沈明贤夫妇敬酒走了过来。   这一对是上海有名的模范夫妻,男的俊女的柔,如今儿女双全家庭美满,总被人津津乐道。   看见霍澜庭了,都认识,相互举杯:“澜庭……”   霍澜庭比较敬重沈明贤的,自然过来寒暄两句,正说着话,沈明君在旁低呼一声:“我三叔又怎么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难道不给我爷爷面子了?”   宾客当中,十几个黑衣人,硬生生趟出了一条路来。   一人在拥簇当中,走了过来。   他一身长风衣,神色冷峻,在这些黑衣人当中显得又瘦又高,脚步匆匆奔着二搂就上了楼梯。   宴上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看见他,急忙叫着身边的女孩,还跟着过去了,直叫着他:“三爷!三爷留步!”   曾有过几面之缘,那是沈家老三,沈弋。   沈明君挨近了些,和霍澜庭叹着气:“看见了吧,我三叔这辈子是不打算娶媳妇了,人人见了他都要嘘寒问暖一番,那给他介绍女儿的心思,真是白白浪费了,其实我们家想娶媳妇的人是我,他们可以介绍给我啊,我三叔能理他才怪。”   霍澜庭换了杯酒,转身之际,发现沈弋真的站住了。   他站在楼梯上面,微侧着身子,目光落了宴厅的门口,霍澜庭循着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回眸,也是怔了一怔。   苏家人到了。   苏婷和苏谨言已经走进来了,这两个都是应酬的好手,常常流动于各种宴会,是苏家的门面。他目光稍顿,落在了他们身后,就在他们背后两步远处,徐迦宁挽着苏谨霖的手臂,并肩而行。   苏谨霖不知说了什么,回眸看着徐迦宁。   她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似忍俊不禁,两个人脚步略慢,走进来的时候,还看了彼此一眼,亲厚得很。   他眸光微紧,才要走过去,徐迦宁往这边看了过来。   心下稍安,霍澜庭轻晃酒杯,可再抬眸时候,她目光已经偏离许多,他顺着她的目光转回身,楼梯上的沈弋已只剩背影了。   原来,她刚才是在看沈弋!   人群当中,徐迦宁微扬着脸,沉沉眸光,她神色当中,还有几分探究几分好奇。   红酒到了唇边,浅浅一口,刚好侍者走过,霍澜庭定定看着徐迦宁,随手放下了高脚杯。 第87章 妮子的舞步   奢华至极,除此之外,想不出别的。   男男女女,有西装革履的洋人,也有长衫大褂的保守派。   宴厅是通透的二层楼中楼,吊顶上长长的水晶灯垂落下来,悠扬的音乐随之响起,谈笑间宾客们三三两两,分在各处,这是一场盛大的排队。   进门的时候,苏谨霖突然站住了。   她也停住了,抬眸看着他,还有些不明所以。   他环顾一周,低眼瞥着她,一本正经说道:“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人今天是我妹子,不然我带你来参加寿宴,回头就多一个媳妇儿了。”   徐迦宁看着他,一动不动,神色冷淡。   他一下就笑:“当然了,这只是个玩笑,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捱不住她那冷淡眼神,几乎已经在咬牙了,还勉强维持了脸上笑意,叹着气:“参加寿宴来了,能不能给个笑脸?我错了行不行,刚才真是玩笑话,你个小气鬼,快点,笑笑,我们要进去了。”   徐迦宁勾起唇角,看着他这就多添了几分笑意,他也笑着看着她,看在外人眼里当然是相视一笑的那样。   进了宴厅了,侍者迎了上来,苏谨霖扬着眉眼,问了苏家人位置,徐迦宁不经意一抬眼,看见楼梯上面,沈弋正站在上面看着她。   说不好奇是假的,她当然好奇,抬眼看着他了,她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他却已经转过了身去,上楼去了。   苏谨霖带着她往里面走了一走,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了,在旁提醒着她:“看他干什么,他这个人心狠手辣,你可别招惹他。”   心狠手辣?   徐迦宁想起清早的时候,他坐在车里,侧颜冷峻,看着的确冷漠。不过,他特意提醒了她,还送了她回碧情园,如果苏谨霖说的是真的,那只能说她运气还不错。   二人再向前,片刻之后,沈明贤夫妻和侍者走了过来,苏谨霖相互介绍了下,递给徐迦宁一杯红酒,自己也拿了一杯。   宾客之间,多有熟络的,几人一起说着话,音乐悠扬动人,徐迦宁拿了高脚杯,在沈明贤夫人敬酒的时候,喝了一口。   没想到意外的醇香甘甜,她跟了苏谨霖身边,毫无压力,片刻之后,一杯见了底,苏谨霖和相熟的人才打了招呼,一回头的空,放开他手臂的徐迦宁已经换了一杯。   他无语地看着她:“小心喝醉了,我把你随便扔哪里不管你。”   徐迦宁对他举杯:“随你啊!”   他是领了命来的,当然不能不管她,非但不能不管,还得时时盯着她,二人撞杯,还不忘提醒她:“今天晚上,一会儿可能还会跳舞,交谊舞你会跳吗?”   她当然不会,徐迦宁好像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参加宴会:“不会,所以一会儿如果有不相宜的地方,那就拜托你了。”   苏谨霖上下瞥了她一眼:“你穿得这么漂亮,又是苏家人,一会儿一定有人邀请你跳舞的,别离开我左右,我帮你挡了,得空我教你。”   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她有点不适应了。   徐迦宁嗯了声,站在他身侧,又抿了口酒。   这酒不错,她不敢多喝,还记得上次贪杯喝醉的时候,站了苏谨霖身后,正好借他遮挡些目光。   苏婷和苏谨言穿梭在人群当中,徐迦宁目光微动,来回巡视着四周,还真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霍麒麟和两个男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她穿了一身旗袍款式礼服,站在餐桌的一头,正是热聊,想必很熟悉,都一脸笑意。   她不由为徐凤举挂心,霍麒麟接触的都是什么人,两个人实在不大相当。   正是看着,音乐声再换,一个男人穿着长衫大褂,站在了高台处,他环顾一周,轻咳了一声,随后扬声道:“各位来宾,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父亲的寿宴,首先我代表沈家上下,对各位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谢,和真诚的欢迎,希望大家在这里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谢谢大家……”   鼓掌声响起,苏谨霖靠向了徐迦宁一侧:“这位是沈明贤的父亲沈尉,别看他文质彬彬的,他可是第一代律师当中最善辩的一位。”   徐迦宁轻点着头:“看得出来,很是内敛。”   说话间,有人将沈老爷子推了出来,大家纷纷上前祝寿,他精气神还好得很,又有人推了七层的蛋糕来,沈家的儿孙都围了前面。   跪下的跪下,祝寿的祝寿。   沈尉下得台来,一时间宴厅当中热闹非凡,徐迦宁也看着热闹,她抿着红酒,余光当中瞥见二楼上面站了一个人。   沈弋手中拿着一杯红酒,看着楼下这一幕,仿佛是事不关己。   他已经脱下了风衣去,身上穿着衬衫马甲,连个领带都没有打,她目光所及,他似乎也看见她了,轻抬了酒杯。   苏婉现在和沈明君打得火热,她不大想和沈家沾上什么关系,似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也举杯示意,总不能失了礼节。   苏谨霖在旁注意到她的动作,也抬起了眼。   两指头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敲了一记,他低着眼帘瞥着她:“还看,他是个怪人,从前时候未婚妻被人扔了黄浦江里死得不明不白,现在他身边女人来来去去也没个准人,你从前没有听说过他?小半个上海的房子都从他手过,产业得达到这个数了。”   他比划了一下,徐迦宁不用看,也惊叹到了。   能被苏谨霖感叹的数目,那一定是天数,这样的男人三十多岁,还未婚,也难怪好多人盯着他,上赶着将女儿介绍给他呢。   天下之大,有钱有产业的人,真的很多。   目光又转到了楼上去了,男人一手扶着围栏,一手拿着酒杯,目光略远,旁边站着苏明贤,不知说着什么,也不知沈弋浅浅目光看着哪里。苏谨霖说他心狠手辣,她更是心生感慨,不由唏嘘。   男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点手段,怎么能成大事,所谓心狠手辣又什么的,不过是看在别人眼里,旁观者的想法罢了。   人生百态,在这一方天地,寿宴上各种上流人士都各有各的故事,她已经认识了不少人,可这些人谁都没有沈弋更令她好奇。   如果苏谨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葬身黄浦江的未婚妻那可能就是他的伤痛。   早上时候,他放了一束花在江边,她看见了。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从他身上,仿佛看见了一道略微熟悉的影子,简直不可思议,莫名其妙地像。   她的注意力,似乎都在他身上。   灯光交错,吊顶大灯忽然暗了下来,紧接着头顶暗灯亮起,各种颜色的小灯照着许许多多人的身上,人群开始向一侧靠拢,随着灯光聚焦,场中出现了一个舞池。   人太多了,徐迦宁刚才也有点走神,不小心错开两步,就站了暗处,随着来往宾客的走动,也往后避了避,身前一人始终伸臂护着她,她以为是苏谨霖,安心地跟了他的身后。   退了一边,她还看着舞池中间,已经有几对男女转过去开始跳舞了,男士手扶女士的腰身,女士手搭男士的肩,动作不快,但是舞步舒缓流动之间,优雅得很。   其中苏婉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还有霍麒麟都有男伴下了场去跳舞,几对男女来回转过,细碎的舞步看着像猫儿在走路一样。   原来这就是交谊舞,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几眼,心想,这要比她们宫里舞姬跳得简单多了,不过男男女女站在一处,好像别有一番滋味。   这么想着,脸上也多了两分玩味。   灯光来回扫过,一曲舞了,宴中灯光大盛,大家鼓掌,徐迦宁放下酒杯,也拍了拍手。前面一人快步走过来,还叫了她一声:“妮妮!”   苏谨霖竟然不在她身边,那刚才一路护着她的人是谁,徐迦宁蓦地回眸,霍澜庭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她的身侧。   他此时悄无声息地站在她斜后方,一手拿着高脚杯,看着她目光微沉。   原来刚才是他,她竟没有注意到。   霍澜庭今日一身深蓝西服,她上下看了他一眼,随即别开了目光。   苏谨霖几步到了她的面前,还叹着气:“一转眼你就没影了,我以为你被挤进舞池跳舞去了,一想也不对,要是有人能邀你过去,你还不把人家脚踩掉了,哪个不怕死的敢请你过去。”   说着来撞她的肩:“怎么样,看着学会了没有?要不要我教你?马上第二曲,给你个机会,让你今天晚上做一回娇俏笑佳人。”   话音才落,灯光又灭。   苏谨霖才一伸手,徐迦宁已不在原来位置了。   适应了宴厅当中的暗度之后,五彩的灯光在几人身上流连,他眼前的人,此时已经站了霍澜庭的面前。   徐迦宁站稳了才回眸,刚才灯光一暗,霍澜庭立即拉住了她手腕,她略一挣,他两臂一带,她就到了他的面前。   苏谨霖也晃了过来:“我说,我自己妹子,要带过去跳个舞怎么了?”   霍澜庭目光流转,手里还握着徐迦宁的手腕。   她心中还有凉气,言语之间自然也带着些许生疏:“放开。”   他指尖微动,与她十指交缠:“还气?”   她不想理他,口舌上也不愿饶了他,挣着要他放手:“霍少哄了人又回来糊弄我,怎么的,我不气着,还要配合一下,由着你左右逢源?”   伶牙俐齿,霍澜庭紧紧握着她手,自然不能放开,可拉扯之间,忽然伸过来了第三只手,苏谨霖站了徐迦宁身侧,还有笑意。   “霍少这是干什么?”   她才要再挣,霍澜庭也有怒色,他略一低眼,两臂拢着她双臂,不由分说带了转身,天旋地转之间,灯光微亮,徐迦宁再一抬眸,人已经站在了舞池当中。   男人一手扶了她腰侧,抓着她手搭了肩上,声音就在耳侧轻喃起。   “我教你,你离他远一点。” 第88章 妮子的亲亲   灯光在头顶扫过,霍澜庭几乎是半拥着他的。   他从她进门开始,就故意站了角落里,一直以旁观者看着她,她不自知而已。苏谨霖三番两次逗她笑了,她看见沈弋时,微扬着脸,唇边那浅浅的笑意,几乎扎进他的眼里。   此时看着她,他教她左右迈着步,语气温柔,似那些都未曾存在过一样。   徐迦宁人在灯光下,真是不能再闹脾气,全上海的上层名流都看着这里,苏家不能丢这个脸,她也不能做出失态的事,其实她进门也看见霍澜庭了,不过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一直故意躲着他了。   这个时候二人站在一处,她拿人家的手软,好歹用了几万块,就入了他的事业股,再怎么冷落他,也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打他的脸。   毕竟,她的那些条件,相对付出的,是订下来的婚事。   表面上,只要过了明天,简单办了订婚仪式,那两个人就是未婚夫妻了。她冷静片刻,真个和他拥在一起,当真学起舞步了。   霍麒麟转了身边来,看见她了,笑得温婉。   她的舞伴看起来也是一位绅士,之前从她们身边走过的时候就听见了,他们之间偶尔还有外语交流。   徐迦宁对她笑笑,心中难免叹息。   她哥哥喜欢的这个人,与他真是天云泥之别,两个不同世界里面的人,他整日与贩夫走卒一起,从前靠着霍家才起步的一个人,霍家人会怎么看待他。   霍麒麟的同学朋友,都是什么人。   她眼里怎么样能看见徐凤举,真的是不知前路,她心有所感,也冷静许多。若不是身上加了一层苏家的表皮,那么她和霍澜庭连合作的机会都不会。   这就是门第之间,最直白的区别。   她向来聪慧,因为有跳舞的底子,学起交谊舞来,舞步也像模像样,别有一番风韵。   跟着霍澜庭的脚步,进退自如,徐迦宁维持住表面仪态,还是轻车熟路的,曲目舒缓,霍澜庭靠近了些,一手扣紧了她的腰身。   “从前霍沈两家有联姻的意向,沈明珠已经断了干净,但需要对她父母亲人解释清楚,我想即使我不解释,你也应该懂得。”   徐迦宁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仰脸看着他:“我懂得,那又怎样?”   好吧,她的脾气是这样的,灯光一过,霍澜庭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呼吸一落,几乎已经是在她耳边呢喃了:“是我错,不过,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嗯?我一直在等你,走的急,你为什么不能等我一等?”   她可不习惯等人,也不喜欢等人。   她还曾在医院一楼等了他两分钟!   她瞥着他神色,神色冷淡:“我从不等人。”   他的呼吸就在眼边,不等她推开他去,音乐结束了,灯光大亮。   一蓝一红,男俊女美,多少人的目光聚集在了舞池当中,霍澜庭牵着她的手,低头致意,还有人在一旁吹着口哨,起着哄,不少年轻人推搡着往前来,直问着她的名姓。   走出舞池,苏婷上前,对她轻轻一抱,很是高兴模样,也在她耳边说道:“妹子,看见了吗,好多人都看着你,因为你不善跳舞,但是舞步很美,那些年轻人都打着赌问你是谁家小姐,我看你还是就在霍少身边站着,能挡一挡。”   徐迦宁已经抽出手来,对着苏婷笑笑:“没事,我有二哥。”   苏婷顿时大笑,拉了她的胳膊过来,对霍澜庭摆了摆手:“那我借一下妹子,毕竟第一次来沈家,还是要带着她过去认识认识,打个招呼。”   宴会上人真的太多,霍澜庭知道这不是一个解释的好时机,徐迦宁这小脾气说来就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侧立一旁,沈明君片刻之后就摸了他的身边来。   二人并肩,男人撞了他的肩:“你和明珠出国之前,苏婉就对你有点意思,没想到你在她和我妹之间,竟然谁都没有选,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霍澜庭的目光还在徐迦宁身上,她唇角浅浅笑意,看着几分温柔,几分风情。   沈明君循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那是谁?不会就是苏家找回来的那个妞子吧?我刚才看见你们在一起跳舞了?不会吧?介绍一下啊!”   这个花花公子,就算了。   霍澜庭回眸瞥了他一眼,随手拿起高脚杯来,喝了口酒,沈明君和他相熟,也是笑:“不想介绍是吧?怎么?怕我和你争抢?明珠一直在楼上都没下来,我要是有那心,早就在刚才,先把你捆了送她房里去了,然后你那个……”   他嘻嘻笑着,略显不怀好意。   霍澜庭一杯酒尽,重重放了餐桌上面,不等他说完,目光已经是沉了下来:“我警告你,离她远一点,她将来是霍家太太,容不得你玩笑。”   沈明君见他已有怒色,干笑两声,来拍他肩膀,他肩头微动,一下将他手拂开了去,抬脚要走,想了下又站住了。   “还有,我和你妹妹沈明珠,婚约未成,早在我回国之前,就结束了一切关联。”   说完了,这才转身。   徐迦宁跟着苏婷走了一大圈,这个时候就能看出苏婷在她们当中扮演的什么角色,她和苏谨言,简直是天生的应酬能手,各大家上下一走一过,滴水不漏。   二人都穿着高跟鞋,可苏婷习惯了穿梭在名流之间,不觉得累,她却走不大动了,没办法,身子娇软,好容易捱了下来,靠了一边休息。   苏谨霖凑了过来,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其实咱们打个照面就行,尤其是你,现在还不宜太过张扬,要回去吗?”   要能回去可太好了,徐迦宁下意识也抬腕看了眼手表,不过时间还没等看清,霍澜庭已到面前,他手一搭她手腕之下,在她手表上瞥了一眼,神色微变。   徐迦宁故意在他面前多看两眼时间:“时候不早了,二哥那走吧。”   来之前已经将霍澜庭送她的手表摘下去,换成了苏谨霖送的那块,别人当然没有注意到,一块手表而已,霍澜庭亲自挑选的,还见过另外一块,自然认出来了。   这是撇清关系的吗?   他心中更是梗了些东西,自然恼怒。   苏谨霖自然是配合着徐迦宁的,还特意弯起了胳膊,等着她挽过来:“走吧,我送你回去,看着你,我连美女都不能搭讪了,好没意思。”   徐迦宁才要上前,霍澜庭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他一抬眸,目光当中已都是冷意:“二少,还是我送她回去。”   她已经故意忽视他好半天了,这个时候自然也不愿与他同去,可手腕一动,不等她抽出手来,霍澜庭已经靠近了来。   他神色淡漠,虽然看着苏谨霖的,但是却是与她说着话的:“正好我还要与苏小姐谈谈,毕竟明天就要订婚了,好多事需要探讨。”   一说到订婚,她也看向苏谨霖了:“二哥,那我和他一起走吧,你还能在这多留些时候,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什么邂逅了。”   她有意跟着霍澜庭走,苏谨霖当然不能阻拦。   苏守信那日已经震慑了一番,关于苏唯的一切,他都不能干预,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笑着摆了下手。   徐迦宁对他点头,霍澜庭却再不给她时间作别,拉着她就往出走,地面的确有些滑,他一手握着她手腕,一手扶住她肩头,脚步匆匆,直接将人带离了宴厅。   别墅区的路灯特别的亮,门前停着好几辆车,霍家人来得晚些,车就停在边上,他直接将她带到外面一棵树下,这才放开她了。   徐迦宁走得紧了,腿疼腿酸,脾气又上来了:“你干什么?”   霍澜庭一手抵了树上,目光沉沉,压低了许多声音:“我才是想问你,你干什么?你在苏家的身份是假的,苏谨霖是你什么哥哥,他不过多做试探,而且还故意与你暧昧亲厚,你离他远一点。”   她是真是苏唯,只不过他不知道而已。   苏谨霖当然是她真的堂兄,她们之间怎么可能暧昧得起来,徐迦宁虽不大懂得男女之间的那点情绪,也是轻笑出声,真的恼了。   “我为什么要离他远一点,你为什么不与别的女人远一点?我们之间,不过合作罢了,不必强求,你和沈明珠开始是两家联姻,结束是因为她没有与你同进退,你心中所向,不过是为了安霍家老太太的心。那么能安她的心,只要是门第相当,你表现得俩相宜就好,谁都可以。横竖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干什么管我那么多!”   眸光顿紧,霍澜庭登时语塞。   一开始,他的确是想借由徐迦宁来摆脱苏霍两家的联姻模式,他们之间,的确是合作关系,这无需置疑。   但是,什么时候起,不一样了呢!   不知是谁家人又从厅中走了出来,此地不宜久留,他当即推着徐迦宁,奔着霍家车走了过去,司机还在车上,霍澜庭打开后车门,二人都坐了进去。   司机启动车子离开,他偏过身子,还想与她解释,可不等开口,徐迦宁已是先回眸瞪了他:“我不想和你说话,我腿疼浑身疼,现在就送我回家!”   说完,人已经转过去不理他了。   她说腿疼浑身疼,他很头疼。   昨日的通宵,今天的白天和夜晚,他连续做了几台的手术,再加上奔波一通,喝了点酒,已觉疲惫至极。   伸手过去牵她的手,她也摔开了,这一次的脾气好像大了些。   霍澜庭合上眼帘,靠了座上,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呼吸浅浅,就进入了混沌状态。   徐迦宁在车窗上看着他,好半晌都没有动。   她也不想动,不想理他,便也转过身来,靠了后座上面。   拒绝别人最好的姿态,就是冷漠,闭上眼睛,等着到碧情园就好。   车速不快,转弯的时候略一颠簸,也就才闭上眼睛的当口,男人头一歪,这就靠了她的肩头。她以为他是故意的,更是恼怒,转身想将人推起来,可昏暗的车内,凭着霓虹灯的晃过,也能看见他眼底的疲色。   他真的睡着了,她想起护士的话,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儿,司机停了车,已经到了碧情园的南门外了,徐迦宁回过眸来,伸手在男人的肩上轻轻一点,口气不大好的。   “喂,我到家了。”   他一动未动,她又用力戳了下。   霍澜庭睁开眼睛,一时间还有恍惚,可抬起眼帘,女人白皙的脸就在面前,那双红唇在暗夜当中,和她礼服的颜色一般,蛊惑人心。   似是半梦半醒,他身形一动,薄唇就落了那红唇上面。   似蜻蜓点水,轻轻一吮,又后退些许。   佳人似在梦中,霍澜庭还半阖着眼:“胡说八道,我怎么不喜欢你了?” 第89章 妮子的酸枣   “胡说八道,我怎么不喜欢你了?”   可能是车内有点热,徐迦宁有点躁得慌。   薄唇才一离开,霍澜庭仿佛是意犹未尽,再看着她时,眸色微沉。   她唇瓣酥麻,有片刻的懵:“你说什么?”   霍澜庭似在梦中惊醒,他看着她,眼帘微动,可目光当中,那才吮过的红唇,甜软滋味还在心头,有些事情真是不能沾的,一旦沾上了,那就克制不住。   见他不说话,徐迦宁似有余怒:“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红唇一张一合,这个姑娘脾气不好,但是为什么每次发脾气,他都觉得那软糯的声音似乎还带了些奶味,只要她眼中看着的人是他,那么,说什么都好,随着她了。   头痛欲裂,霍澜庭刚才半梦半醒的这会清醒了,也怔住了。   徐迦宁从前喜欢他的时候,真是找到机会就跟着徐凤举缠着他,真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他甚至都要忘了这姑娘那时候什么模样的。   定定地看着她,只觉浑身都要软了,坐回原处,可不能再看她了。   徐迦宁凤目微扬,脸上还有错愕,唇瓣上,似乎还有酒味,不知是她之前喝的酒,还是他喝的酒。   他竟然亲了她一口,她再不懂得情爱,也知道唇齿之间,男女动情才会做这样的事。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他刚才半阖着眼,反问她说他怎么不喜欢她了。   其实,她们之间,还是比较熟悉的。   因为那个协议,所以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共同的秘密,互惠互利。   她反思了下自己,是否越界,一回头的空,他说什么,他说他这是喜欢她?   眸光微动,徐迦宁目光灼灼,侧身过来直盯着他:“我耳朵没聋的话,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喜欢我的意思,霍澜庭,你喜欢我?”   前世今生,还没有人说过喜欢她的话,一时间也忘记了车上还有司机,她定定地看着他,毫无半分遮掩,直白得很。   霍澜庭被她那双漂亮的凤眼看得心砰砰地跳,他伸手在她脑门上点了一点,别开了眼去:“是你喜欢我才对。”   他说什么?   她喜欢他?   徐迦宁微眯了眼睛,有点后悔了,刚才为什么不抽他个巴掌,让他清醒一点,她抬手扶住他手臂,迫使他转过身来了。   四目相对,她腰身一动,更是挨紧了他坐:“你刚才亲了我一口,然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我喜欢你?”   二人年纪相仿,年轻气盛,他也不过比她大两岁而已。   之前一直她喜欢他来着,此时承认其实……   霍澜庭目光微动,可还不等他开口,那温热的指尖,带着些许凌厉的掌风,啪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不论是酒意,还是困顿,都立即清醒了。   霍澜庭唇角微麻,顿时回眸:“不过是……”   后面的陈年旧事还未说完,徐迦宁目光更盛,已然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   衬衫往上,她那柔软的手指像是弹琴一样,一手按在了他的心口上面。   她靠得有点太近了,霍澜庭呼吸顿乱,似乎刚才在宴会上喝的酒都冲到血液当中了,浑身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反而欺身过来,精致的容颜在他眼底越发的近了,就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女人的呼吸已经近了。   徐迦宁温软的唇瓣,贴近了他的,也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吮了他一口,唇舌微动,酒香混着她浅浅呼吸,轻轻一口,随即后退。   掌心下的胸膛当中,那颗心当即狂跳起来,霍澜庭一把按住她手,可已经感受到他心跳的徐迦宁却抽出手去,路灯照进车内,她扬着脸,轻笑出声。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可这种不说,更带了些许轻视。   淡淡瞥他一眼,她转身下车。   高跟鞋踩在地砖上面,哒哒的轻响,霍澜庭推开车门登时下车,他几步追上了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光沉沉,几乎已是咬着牙了:“徐迦宁!”   她这才回眸:“不过是亲了一口,心跳这么快干什么,霍少不喜欢我也就罢了,怎么还编排起我来了,可惜我是真不喜欢你,你要不要摸一摸?我心跳可没你这么快。”   这牙尖嘴利的小模样哟!   他当然不是想编排她:“你恼也可以,总归要听我解释。”   徐迦宁今天和他闹了半天别扭了,刚才打也打了,亲也亲了,冷静片刻,当真站住了:“好,你解释,我随便听听。”   从后往前理,他不敢放手:“刚才一时情不自禁,不是故意的。”   徐迦宁没有作声,他又想起这个脾气来的始作俑者,轻声道:“有始有终,出国之前,沈家和霍家的确有意结亲,回国之后,理当登门说清楚才是。”   她嗯了声,的确应该说清楚。   那沈家小姐,不论是从模样还是家世上,都和他很是匹配,却不知是何原因分手,她见他有意坦言,顿时问出口了:“沈小姐与你一同出国进修,家世好,模样好,结亲的话,于你两家有益,为什么分手,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霍澜庭如实说:“家母病重,想即刻结婚安她的心,沈小姐拒绝了我的求婚。”   那时俩家有意结亲,他认了。   霍老太太还是很喜欢沈明珠的,见过她,她落落大方又年轻漂亮,家世相当,学识渊博,从前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结婚生子,夫妻相守一生。   可沈明珠拒绝回国,也拒绝了他的求婚,霍澜庭记挂着老太太只身回国之后,霍家得知失去了沈家的联手,又将目光投向了苏家。苏婉从前和沈明珠一直不大友好,他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家门联姻的手段,就像一个物件,自然反抗。   不得不说,徐迦宁进苏家的契机刚刚好。   他一小在霍家老太太的教养下,完全是老太太的灌输给他的思想,其实有些守旧,霍老太太一生受丈夫多情所恼,教育他了,自然是让他洁身自好,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不可随意对待男女之情。   所以,他没有说谎,真的只是情不自禁。   他将怎么和沈明珠分手的事说了,也说了为什么拒绝苏婉,可徐迦宁的眼帘却低落了下去,霍澜庭还握着她的手腕,想哄着她开心一些,勾着她手指头,轻轻摩挲着。   徐迦宁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来,终究是叹了口气:“霍少今日所作所为,都为了伯母,不论是沈家小姐,还是我,这份孝义,我很佩服,今天真是晚了,我回去了。”   霍澜庭当然不能放心:“我送你。”   她嗯了声,从前的恼怒似乎全都消除了,低着眼,一路慢行,他就陪在她的身边,一直送了人回到东园,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徐迦宁上了楼,红玉才给糖球放了出来,小猫儿扑奔着主人的脚面,她伸手抱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慢慢走到落地窗前,糖球舔着她的手,直喵呜着。   柔软的小猫儿,像是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原来她也是自作多情,还以为霍澜庭是喜欢她的,不然怎么个情不自禁?   可从沈霍两家到苏霍两家,这样世家当中的婚姻,沈明和她无异,从一开始,霍澜庭接受她的条件,为的就是他母亲。   本来就该如此的呀!   她们之间,是有协议的,是合作关系。   可为什么,心里那些失落,甚至还生出了源源不断的委屈。   徐迦宁想起了从前,他前世的父亲,说与她的那些谆谆教导,是了,她今生从冒牌小姐,到真苏家小姐,不过是运气而已。   她既不懂外文,也不懂交际,所有应该得到的东西,都是周围人给予的。   她应该更好,不仅仅是拥有更多的钱,而是变成更美好的人,那样就不会在意这点得失心了,不喜欢她的人,她也不会喜欢……   糖球拱着窝了她怀里,这个柔软的小家伙才是真的喜欢她,徐迦宁伸手轻抚着猫儿,扬起脸来,看着窗外夜色。   苏守信上了二楼来,他刚才在一楼沙发上坐着,瞧着她进门,都有点恍惚的。平常时候总要打招呼的,今个从寿宴回来这副模样,他当然担心,犹豫片刻就上来了。   女儿就站在落地窗前,他大步走了过来,叫了她一声:“妮妮,你怎么了?”   徐迦宁听见他的声音,是那般地温柔,也转过了身来,不知有什么东西自眼中滚落,她眼前人影模糊,努力才睁大了眼睛。   “爹,我想去学校读书进修……”   “读书好,当然要读书了,谁欺负你了?怎么哭了?嗯?”   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泪珠滚落,是呀,她怎么哭了,她好像有好多好多年没有真的哭过了,说不清是怎么样一种难过,徐迦宁连人带猫都靠进了父亲的怀里。   霍澜庭依旧先回了医院,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徐迦宁再未闹脾气,但是她那般模样,竟是更令人担心,还不如打他骂他发着脾气,让人放心些。   上了二楼,才要去看望母亲,徐凤举却在楼上等着他了。   这会儿徐老爹还没有睡醒,徐凤举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了好半晌了,看见霍澜回来连忙迎上前来,二人都靠了二楼围栏前,看着一楼收诊大厅的幽暗灯光,各有心事。   其实,徐家的好日子还真的都依仗霍澜庭来的,他跟随霍少多年,因为母亲的原因,两个人更似兄弟一样。   徐凤举指尖还有烟,想要离开也是需要有勇气的。   霍澜庭以为他要问徐迦宁的事,先开了口:“迦宁没事,她跟着苏家人去参加了沈家老爷子的寿宴,我才将她送回去。”   徐凤举嗯了声,低眼道:“我妹子在苏家不会吃亏的,我知道,今天是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澜庭,这么多年,多亏了你,我们家过得还不错,但是现在,我想……我想出去自己单干了,买车你合来的那五千块大洋,我还给你,如果有一天兄弟真到了混不下去的时候,再回来找你。”   没有想到,他竟要自己出去做事。   霍澜庭蓦地抬眼:“为什么?”   徐妈妈去世之后,霍澜庭就对他说过,徐家的事就是他的事,他们之间比起霍家兄弟还要更亲厚一些,没什么不能说的。   徐凤举犹豫片刻,坦言道:“其实是我,我喜欢麒麟很久了,可你知道,她一定不会喜欢我,向来拿我当弟弟看待。霍家门第高,我也不敢奢望,如果不是迦宁劝我放手一搏,那我真的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我知道我配不上她,但是我想……我想好好干一番事业,不依仗霍家的话,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   霍澜庭本身对门第之见没有那么多的执着,是徐凤举的事,可听在耳中,他忽然想起了徐迦宁问他的那些话来,她很在意门第之见,还曾说要努力改变这些,联想她和霍麒麟见面前后,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原来,都是错觉。   她说的,是她哥哥的事。   想必,年少的喜欢,早就忘了,不然她怎么会为了顾君行一意孤行嫁了顾家去呢?   她亲他那一口,他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说得没错,她不喜欢他。   徐凤举在旁还说着什么,可霍澜庭的思绪却一下子被拉远了去,眸色暗了下来,他才一抚额,特护病房里面的护士已经跑了出来,老远看见他了,惊叫起来。   “霍少快来!老太太不好了!” 第90章 妮子的婚纱   天亮了,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当中照了进来。   屋里安静得不像话,病床旁边的矮柜上,摆着监测仪,制氧机也制着氧,连接着老太太的鼻息,她半阖着眼,目光落在床边年轻的男人脸上。   霍澜庭坐在凳子上面,半身伏了病床上,熬了一夜,捱不住睡着了。   他枕着自己胳膊,一只手还牵着她的手。   她轻轻抽出手来,伸手抚过他的脸边碎发,目光温柔,这么一动,他立即醒了过来,抬眼看见母亲浅浅笑意,也终于露出了欣喜。   “妈,怎么醒这么早?”   “老了,”霍老太太笑了笑,“人一老了,就没有多少觉了,睡不着。”   霍澜庭回眸看了下监测仪上面的数据,两手握住了她的手:“好了,没事了,等过两天稳定了,就能回家了。”   霍老太太嗯了声,目光浅浅,定定看着他:“其实我这么大岁数了,生死都看淡了,想想你妈没的那年才多大岁数,我抱着你,你像只猫儿似地那么小,连哭都没有力气,没想到一晃这么大了。”   他从小被她养在身边的,因为不是亲生,更有感恩之心,母子亲情,实在难以割舍,昨天晚上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过去了,抢救了半个多小时才抢救过来,他亲自看护了一夜,心力交瘁。   老太太还感慨着:“如果说,现在还有遗憾,那就是没能看见你结婚,妈原来想过,等你结婚了,还要亲自给你包个红包呢,到时候你也算成个家了,我死也瞑目了。”   霍澜庭当然安慰着她,还说一会儿打电话去苏家问问,如果苏唯有空的话,让她来医院看看老太太。   原本定好的,今天俩家简单办一个小小的仪式,先订婚。   这个时候,他大哥应该已经在家里操办起来了,昨天晚上那样分开之后,还不知道徐迦宁现在好点了没有,他忙着照顾母亲,没有通过电话。   让护士看顾着霍家老太太,霍澜庭下楼去护士站打电话,他靠在咨询台前,想了下,将话筒放了耳边来。   片刻之后,电话接通,里面是徐迦宁淡然的声音,好像和往常没有什么分别,霍澜庭又熬了一夜,嗓音微哑:“准备好了吗?我十点之前会去接你。”   徐迦宁嗯了声:“正在试礼服,好多款式,你想看看吗?”   他想看,霍澜庭心里柔软一片:“嗯。”   她似顿了下,随后说:“那就早点来,可以一起挑选。”   眼下,霍家老太太应该没事了,霍澜庭抬腕看了眼手表,八点来钟了,他也该回去换礼服了,跟护士说了,让仔细盯着些老太太,这就出了医院。   徐迦宁一早起来就被苏婷拉着挑选礼服了,因为之前沟通过了,是特别小的只有家里人参与的订婚仪式,所以穿什么都可以的。   她本人是喜欢打破陈规的,看见洁白的婚纱式礼服,很喜欢,可即使是这样西式的,也有好几种款式,由于时间的关系,霍澜庭还没有见过,她自己拿主意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早起化好妆了,头发也绾了起来,衣服就换了又换,她昨晚上和苏守信提了要去读书的事情,他很高兴。   按着她的年纪,其实可以读大学了,但是她文化不够,还得继续补女高。   所以她打算先完成和霍澜庭的协议,定了婚,帮他安他母亲的心,假做未婚妻,其实这样也好,苏家老太太也很满意她的婚事,刚好也安她的心。   就让她代替原主,也让苏家人有幸福感,挺好的。   穿了三件,最后这一件,小露香肩,腰身细紧,裙摆是鱼尾百褶拖曳在地,徐迦宁肌肤白皙,穿上她身上,真是贴合得很,美不胜收。   她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也很新奇。   苏婷在旁边拍手:“果然不错,我挑选的,就说过你穿上一定特别好看,没有骗你吧?”   的确很美,徐迦宁表示很满意:“嗯,很好看。”   其余女眷都在楼下,屋里只有苏婷和红玉春秀,房门一开,苏婉也走了进来,她今个可穿了一回旗袍,略显妖娆,几日不见,卷发披肩女人味十足。   苏婷忙招呼了她过来:“婉婉,快过来看看妮儿的礼服,我挑选的,看看怎么样?”   苏婉快步走了过来,站了徐迦宁的身侧,也在镜中看着她:“还不错,不过我怎么听说不请宾客,单就家里人去霍家小定呢?”   身后红玉给她拖起裙摆,徐迦宁侧过身来:“我还想多留在苏家,多陪陪爹妈,订婚的事不想太张扬了,小定才好,省心省力。”   苏婉不能理解,坐了床上:“女人这辈子订婚结婚,当然要大办才好,出嫁也要风风光光地出嫁,你既然能把霍澜庭迷住,那怎不趁机风光一次?”   什么风光,现在风光了,将来退婚了岂不是会很被动?   她退路都想好了,到那个时候,女高补好了,她上了大学,还可以出国,总之人一走,还能潇洒跟他道个别。   她昨天晚上已经在心里同之前的那点在意作过别了,所以现在平静得很,苏婉不能理解,她也不大在意,姐妹三人一起将首饰拿出来看了,挑挑拣拣还给她发髻上戴了一朵珍珠小花,雅致得很。   不知不觉九点多了,苏婷给徐迦宁戴上了头纱,和苏婉两个一边一人扶着她从房间当中走了出来,二楼厅中,苏守信和明软早已换好衣服等着她了,旁边苏谨言也是西装革履,一旁站着。   徐迦宁拖着裙摆,脚步很慢。   明软看见她了,连忙站了起来:“啊,守信你快看,咱们女儿多漂亮?我怎么想不起来她小时候模样了,怎么突然就订婚了?真的好漂亮的!”   苏守信才还抽着烟,等妻子上楼来了,才掐断的。   这会儿抬眼看见女儿,也目光沉沉:“嗯,她长大了呢!”   徐迦宁对着他们笑着,这一刻,她想她已经完成了作为苏唯的第一点心意,让亲生父母有欣慰之意。   正说着话,还不等到了跟前,楼下脚步声起。   笑声先传了上来,苏谨霖那没个正经的模样不闻其人,先闻其声:“没想到这么快你们就订婚了,不过我听苏婉说你们连宾客都不想邀请了?”   徐迦宁循声望去,苏谨霖先一步走了上来。   楼上还有伯父伯母在,很怕自己哥哥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苏婉先叫了声二哥,苏谨霖一抬眼就看了过来。   他脸上的笑意随即冻结住了,怔怔看着徐迦宁,站住了。   霍澜庭错过他肩,目光也落了徐迦宁的身上,他今日为了配合她的礼服穿得特别正式,口袋当中还放着他买的订婚戒指。   指尖碰到了戒指锦盒,看着她目光灼灼。   任何语言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境,女人身穿白纱裙,像是要走进礼堂的模样,头纱遮着她的脸,朦胧间能看见她唇边浅浅的笑意,娇媚出于惊鸿一瞥,细看了她,胸腔当中那颗不安分的心,又狂跳了起来。   走过苏谨霖的身边,余光当中,也瞥见他神色。   之前种种都在心头掠过,男人的直觉,让人能辩出那些危险的关系,觊觎她的人总是在看着她,他快步上前,已无心计较她喜欢还是不喜欢他那种事情,唯一知道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若不仅仅抓住,唯恐就此错过。   订婚是权宜之计,当初和她约定了,有协议在身的。   可一旦母亲去世了,协议立即失效,霍家老太太已是到了最后的时光,甚至不如苏家祖奶奶身体,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那么到那个时候,他可能再无理由留住人了。   有些时候,做什么事,都出于本心,霍澜庭想起了昨晚在寿宴上,徐迦宁望向别人的目光,还有别人望向她的目光,目光更沉。   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白纱飘飘,除了心动,还有了个更疯狂的念头。   四目相对,他随即单膝跪下,这就拿出了订婚戒指,举了起来。   “妮妮,我希望这不止是一场订婚,我想和你结婚,就现在。不论是盛大的婚礼,还是别的都好,希望有生之年,能让我照顾你,给我一个机会。” 第91章 妮子的戒指   头纱遮住了些许目光,面前的男人单膝跪地。   徐迦宁两手还提着裙边,看着他抿住了唇:“你这是在求婚?”   他重重点头,随即又转身跪了苏守信夫妻面前:“如果妮妮愿意,还洗碗叔叔能答应将她嫁给我,我是真心喜欢她,想照顾她一生一世。”   明软一听求婚,不知怎么地,突然高兴得不行,说是要给女儿准备嫁妆,急匆匆下楼去了。苏守信连忙让人跟着去看着些了。   他看着霍澜庭,一时间目光复杂。   女儿才回苏家,怎么可能舍得她这么快出嫁,昨天晚上她才说过要去读书,可他心底以为这两个孩子是两情相悦,又怕冒然拒绝会伤女儿的心,是以看着她,叫了她的名字。   “妮妮,你觉得呢?”   徐迦宁知道自己和霍澜庭在苏霍两家人面前,是一对热恋当中的年轻人,这种儿女的幸福感,在父母眼中可能更重要。   她一点准备没有,低眸隔着头纱看着霍澜庭,想了下,冷静道:“我要想一下,霍澜庭,你跟我过来一下。”   苏婷和苏婉扶着徐迦宁,当即转身,霍澜庭也过去了,他突然间的求婚,让苏家人都惊住了,就连苏婉都看不下去了,直说他突然求婚,别无好意,徐迦宁头纱遮着脸,看不清神色,她直接回了自己房间,现在几个人都过去了,厅中只剩下了三个男人。   苏守信坐在沙发上面抽烟,苏谨言走了一边去给霍家打电话。   霍澜庭突然求婚,打乱了两家人的阵脚,苏谨霖在旁靠坐沙发的一边,目光浅浅。两家的结亲从一开始就不顺利,他就知道今天不能这么简单,假妹妹真的嫁了霍家去,那怎么得了,以后怎么收场?   他伸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刮着,回眸瞥见苏守信又抽出一根烟了,轻咳了声:“霍澜庭今日是抽了什么风,本来两个人订婚怎么遮遮掩掩的,就惹人怀疑,人一来还这么突然求婚了,简直太儿戏了,霍家和苏家这两边老人怎么看待,结婚的事怎么能这么草率。”   苏守信点着烟了,不言语。   苏谨言打过电话了,转身走了回来:“已经和霍家通过电话了,说霍家老太太要不行了,这可能是唯一的理由,霍澜庭想尽快结婚也不是没有缘由。”   苏谨霖随即怔住:“你的意思,他是为了尽孝了?”   一时间厅中再没有人开口,彻底安静了下来,徐迦宁的房间里却没有那么安静了,她身穿白纱裙坐在床上,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头纱还遮着她的脸,也看不清什么神色。   苏婷和苏婉一左一右侧立两旁,霍澜庭一进房间,都抱起了双臂。   苏婷怒道:“霍澜庭,草草订婚也就算了,毕竟两个人的心意比较重要,怎么能在今天这么突然地求婚呢?你让妮妮怎么回答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今天的订婚还订婚是订还是不订?”   苏婉只是冷笑:“我才还说,结婚当然要风风光光的,订婚也要天下皆知,这样俩家结亲才有意义,苏唯既然回归了苏家,你这么急着结婚订婚到底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你了……”   霍澜庭当着她们的面,当然不能说别的,只到了徐迦宁的面前,再次单膝跪了下来,戒指举了她的面前。   “请给我一个机会,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都可以,上楼的时候看见你穿着这礼服,忽然想,这就该是你的婚纱,多一天都不想再等。”   他此时说的话即便是真的,可她已经不再相信。   早有沈明珠在前,她走回来的路上,忽然想到,是不是霍家老太太身体不好了,他急着结婚尽孝道。   甜言蜜语多半都是说给不相干的人听的,真正感情深厚的人,即使在一起,无需多言。皇帝和皇后一起用膳的时候,也叫她一起过,面前摆着的,分明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可她满怀欣喜,用着膳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那两个人相互看着彼此。   就好像什么都不做,就看着彼此足够。   那才是真是相爱吧!   那时,皇后说她太小什么都不懂,后来她在宫里待了几年,还是不懂。   有时候,那个翻墙来的会给她讲外面的世界,他以为她不会弹琴,教她弹琴,他以为她不得宠,总是半夜来找她,他和皇帝送她的猫儿都混熟了,给猫儿带小鱼干,却什么都不给她带,还每每诓她,说下次来,就给她带好玩意。   结果,每一次,他都失言。   那么她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呢?   徐迦宁伸手捂住额头,头痛欲裂:“……”   霍澜庭见她动作,连忙站了起来,弯腰抓住她指尖:“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徐迦宁抽出手去,抬头看向苏婷和苏婉:“婷姐姐和婉姐姐先出去一下好吗,我有事要问他,单独和他谈一谈。”   结婚毕竟是两个人的私事,苏婷虽然很想留下来八卦,但还是乖乖拉了苏婉的手,两个人这就走了出去。   红玉很自觉跟了出去,到门口守着了。   等人都走了,徐迦宁这才掀开头纱,她站了起来,拖着裙摆走了窗前靠住了回过身来:“霍澜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的协议上,写的是订婚,不是结婚。”   她现在提起协议,可见与他并无一分私情。   霍澜庭心有不甘,也走了过来,锦盒合上了,紧紧拿在了手中:“可是我想和你结婚……”   他声音很轻,靠了窗边,看着她。   头纱服帖地在脑后,徐迦宁今日真是美,她穿着这身婚纱礼服,恍惚让他生出了些许错觉,这就是他的新娘,是她该在婚礼上的模样。   可惜她怎能相信:“是不是,老太太的身体不大好,所以你急着结婚?”   霍家老太太身体不好,他因她病重回国,也因她病重才与她先有了订婚的协议,现在说不是因为这个,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她相信。   徐迦宁也不给他解释的余地,提起裙摆走了镜子前面去,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的模样,略有叹息:“可惜了这么美的礼服。”   她再次回眸,看着他也笑了:“可你是让我答应好呢,还是不答应好呢?结婚不同于订婚,尤其是我,还牵扯着苏徐两家,霍少可是难为我了。”   她首先考虑的,竟然是家里人。   霍澜庭见她毫无考虑自己之意,婚姻于她,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心中微乱,脑海当中想起之前她要入股时候模样,想着什么还能打动她,一时间还想不起什么,他上前几步,将装着戒指的锦盒放了她的掌心当中,捂着她手双手合十。   “昨天晚上,我没有骗你,真的是情不自禁,一睁眼看见你,像是在梦中,禁不住诱惑,心怀欢喜,不是故意冒犯,我知道我不够完美,但我是真心的,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只要我能做到,什么都能答应你。”   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事实。   徐迦宁扯落头纱,随手放了梳妆台上面:“什么都能答应我?好,让我考虑一下,今天的订婚就算了,你等我消息。”   霍澜庭怔住,他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她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他订婚的协议还在医院放着,一旦母亲去世,未婚关系就会自动消散,那也毫无意义,他本来骄傲,已将自己姿态摆在最低,好像太冒进了,不觉头疼。   他还拿着锦盒,她低眼看见,别开了眼去:“今天霍家做了不少准备,你还是先回去给你家人一个交代,我来和苏家人解释,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你的提议,结婚或者订婚都得和苏家人以及我哥商量,稍晚点联系你。”   这是最冷静的口吻了,徐迦宁尽量已平和的口气说了。   被下了逐客令,霍澜庭眸光顿暗。   是了,他在这么一天里求婚了,这么突然的,不论是谁都会觉得唐突的吧,不过她的话在他脑中过了一遍,顿时想起了一件事。   大步走了她的面前,目光灼灼:“还有,凤举哥已经同我说了,想要自己出去单干,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他和我姐姐的事情,我不能插手,但是我可以将码头的仓库移给他两个,并且暗中帮助他快速成立自己的事业。”   徐迦宁蓦地抬眼,四目相对,在他眼中看见的,是自己的影子。   敲门声起,红玉探头进来说,霍家来人了,当然了,订婚的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他们家也已经乱了,哪有这么乱来的,霍家老爷子一怒之下亲自坐车来了。   毕竟是他儿子挑起来的,他拄着拐,才一上楼就叫着霍澜庭的名字,他才一走出房间,老爷子的拐杖照着他身上就抡了过来!   订婚岂是儿戏,见他一脸恼意,苏家两兄弟当然上前拦着,订婚这么小订,霍家老爷子已经觉得是颜面尽失了,突然因为他这么冒失地求婚订婚取消,就在这个时候,因为他家老太太要结婚的话,将人家女儿置于何地,别说人家不愿意,他都觉得脸面上过不去,怎么能不恼。   毕竟是年轻人,冲动不考虑后果,也是正常的,霍澜庭上楼的时候看着女儿的目光,他都看见了,苏守信身在红尘,知是情意正浓,也未怪罪,上前劝慰了两句,霍老爷子直说着对不住的,给儿子带走了。   至于两家结亲的事,当然还是要从长计议。   霍家父子一走,闹哄哄的楼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苏谨言扶着苏守信坐了沙发上面,苏婷和苏婉姐妹两个在一旁站着,都有些担忧地看着彼此,苏谨霖在旁已经说了,霍家老爷子这么恼,都是因为霍澜庭突然求婚的原因和霍家老太太有关系,自己都觉得不像话了。   这么一来,想着屋里的徐迦宁,都觉得有些可怜。   片刻之后,红玉出来了,快步跑了他们的面前来:“小姐让我跟大老爷和大家说一声,今天事出突然,她事先也不知道霍少会求婚,订婚的事暂时先作罢了,结婚的事情她还要考虑一下。”   几个人都是面面相觑,尤其两个女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长廊那边上房间的门开了,徐迦宁走了出来。高跟鞋的声音走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哒哒声,年轻的女人婚纱脱了下去,竟然换了一身女士西服来。   是之前,买礼服的时候,苏婷陪着她买的。   此时徐迦宁一身干练的西服,里面衬衫马甲,两手还在口袋里,脚步不快不慢地神情惬意,走过沙发的后面时候,目光在家人们的身上一扫而过,还些许愕然。   “那个,我出去一趟。”   纵然有千百个担心,都知道不该这个时候问,苏守信连忙对女儿点了头:“哦,去吧去吧,你有事你先忙。”   其实她能有什么事,徐迦宁发型未变,髻边还是那朵雅致的珍珠珠花,她伸手在西服边上轻抚而过,对着他们摆了一下手,笑着转身,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还有议论纷纷的佣人老妈子,一见了她,都不敢再多话了,徐迦宁头也不回,走过她们的身边。   “给司机老刘打个电话,让他在南门等我,我要去同方医院一趟。”   霍澜庭因为什么求婚,那去医院一趟就好,看看霍家老太太,一问便知,高跟鞋踩在复古的地砖上面,比起地毯,可要清脆多了。   哒哒的,徐迦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92章 妮子的股份   同方医院的收诊大厅当中,一个女人披着风衣,站在护士站前。   她手中还拿着手包,不知和护士说着什么,护士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徐迦宁走过一楼的收诊台前,余光当中瞥见,不由多看了一眼。   那护士立即看见她了,对她摆着手:“苏小姐!看见霍少了吗?这位小姐说是要来做助理医师的,得他见一下。”   助理医师?   徐迦宁眼睛毒,不用看前面就知道来人是谁。   果然,女人侧过身来看她,熟悉得很,昨个才见过,是沈家的沈明珠。   留学回来的,去正规的医院也未必好进,同方医院是新开的,霍澜庭花费了巨资引进了国外的制氧机制,和最先进的监测仪,这是上海前所未有的设备。   有不少的医生奔着他来了,医院现在才营运正常,徐迦宁有一句没一句的,是听他提起过的。她才要上楼,回眸见是这位沈小姐,站住了。   这个护士就是在休息室见过她的,对她很是亲厚:“苏小姐,我听霍少说今天你们要订婚的呀,怎么,您怎么来医院了?”   这姑娘是好意说给沈明珠听的,她知道。   徐迦宁对这护士浅浅一笑,随后扬声道:“不必等他来了,你告诉这位沈小姐,本院不能提供她想要的职位了,非常抱歉。”   不用护士传达了,沈明珠已经听见了。   她看着徐迦宁,向前走了几步来:“苏小姐,我是来医院做助理医师的,你之前可能对我有点误会,我和霍澜庭之间的事,与工作无关,我想你不至于这点心胸都没有吧?”   徐迦宁也侧身过来,目光在沈明珠的身上一扫而过:“你说的没错,本人心胸的确狭窄,不管是助理医师,还是什么,这家医院,你进不得。”   沈明珠闻言顿恼:“不知苏小姐以什么身份对我这么说话,是要挑起霍家和沈家的事端吗?”   徐迦宁眨着眼,面不改色:“你不必拿沈家压我,难道沈小姐执意在我与霍澜庭中间参合一脚,不是故意挑起苏家和沈家的事端吗?”   沈明珠:“你!”   徐迦宁不屑在楼下再做停留,冷冷目光在她脸上瞥过,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还有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能做这样的决定,第一,我是这家医院的股东,第二,霍澜庭的一切决定,我都做得,第三,没有为什么,不信你再去找他试试看,看看他会不会留下你。”   说完,即刻上楼。   沈明珠在后面看着她,真是咬牙。   徐迦宁可无心再关注楼下动静,上了二楼,先奔了徐老爹的病房,徐凤举正在吃葡萄,她爹一旁可怜巴巴地看着,有气无力地。   她站在门口敲了下病房的门,父子两个都看向了她,徐老爹顿时热泪盈眶:“闺女你可来了,看看你哥哥,简直不像话了,你爹我还饿着,他在这吃了一早上了!”   徐迦宁简直哭笑不得,快步走了进去:“怎么样,还很疼吗?”   当然不疼,徐老爹只是对女儿撒娇:“疼,你爹都要疼死了,还饿,你哥哥这个混账东西,馋了我一早上,还得闺女过来,你可来了,再不来就看不见你爹我了呜呜……”   她走了病床前,也是无语地看着徐凤举:“他在禁食,你偏偏在这吃东西,不是故意让他难受么?”   说着到徐凤举背后,推了他一下。   徐凤举又拿了颗葡萄,回头看她:“不馋他怎么办,不然一天天就是个睡,不知道护士给他打了什么迷魂药,眼睛都睁不开,这是让我这葡萄馋的,还好醒了,你得谢谢你哥哥我,不然你来也是白来……诶?今天不是订婚吗?你怎么在这?”   订婚的事一问出口,徐老爹的耳朵也竖起来了:“对对,不是说今天订婚吗?我昨天还记挂着,不对早上霍澜庭还说过,要订婚的,怎么了,订婚了没有啊?”   徐迦宁想了下,如实道:“没有,出了点小差错。”   徐家父子一听订婚的事出了差错,都急了,尤其徐老爹差点要坐起来,还好,她眼疾手快按住了:“闺女啊,怎么回事啊,你说你从小就喜欢他,好容易能挨上边了要订婚了,怎么还订不上了呢!”   她真怕这时候说霍澜庭想和她结婚,徐老爹的刀口裂开,现在还有不能确定的事,所以没有说,只是笑笑,安抚着他,让他好好休息。   病房的门口,沈明珠紧靠在墙边,不由握拳。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没有订婚,还有,这病房里的两个人是什么人,都说苏家小姐是在外面找回来的,这其中好像还有不少事情。   她才回国,一听见苏唯和霍澜庭订婚的事出了差错,自然暗喜,不过她在走廊里面不敢久留,赶紧先下楼去了。   徐迦宁在徐老爹病房里坐了一会儿,让他好好休息,说自己和霍澜庭之间没有什么事,让他安心养病。   徐老爹当然什么都听她的,乖巧得不像话,拍胸保证自己马上会恢复健康的。   从病房出来,徐迦宁转身去了护士站,问了霍家老太太的情况,楼上的小护士见她关心,当然实话实说,说老太太昨天晚上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抢救了好半天才过来。   她还说霍澜庭在医院守了一宿,早上才离开。   之前时候,因为乱嚼舌根,已经有护士被霍澜庭调走了,护士站的护士都知道,可不敢轻待这位苏小姐,自然坦言相告。   徐迦宁就知道,霍家老太太是有了新的病情,霍澜庭才那么急的。   她在护士站站了一站,转身看了长廊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特护病房当中,两个护士在病房里面守着霍家老太太。   她上前敲门,轻轻走了进去。   霍家老太太的鼻子上,已经戴上了制氧面罩,她半阖着眼,看见徐迦宁了,指尖微动,让护士叫她过来。   徐迦宁连忙走了过去,老太太示意她坐了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她两手反握住霍家老太太的手,对着她笑:“伯母今天感觉怎么样?”   霍家老太太看见她时,其实也是诧异的:“我还好,你……你们今天不应该是订婚吗?”   徐迦宁实话实说,没有隐瞒:“霍澜庭早上去接我的时候,突然跟我求婚,说想要直接结婚,我还在考虑当中。”   那般玲珑的个人,怎么能猜不到儿子的心思。   霍家老太太浅浅笑意,都在眼底。   “妮妮,可能你不大相信,那孩子必定特别喜欢你,他看着你的时候,唇角都是笑意,从前我可没见过他这般模样,眼睛都会说话的,你注意看的话,那里面都是你。”   徐迦宁在这特护病房坐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她径直下楼,到护士站才停下。拿起电话拨通霍家电话,她将话筒贴在了耳边,不多一会儿,佣人接通,她直接笑了,说让霍澜庭来医院一趟,只说她不耐烦等人,让他半个小时之内到。   霍家老爷子在家里已经发了一通脾气,电话挂断,佣人还犹豫着,赶紧去找了自家少爷,把徐迦宁这原话说了。   不出片刻,霍澜庭拿起西服外套和车钥匙,就大步走了出去。 第93章 妮子的心意   徐老爹还在禁食当中,什么都不能吃。   徐凤举在旁收拾着病房卫生,其实屋里定时有人过来打扫,但是他是闲不住的一个人,总想做点什么事才好。徐迦宁坐了圆凳上面,拿着报纸给徐老爹读报纸。   难得这么温馨的时刻,徐老爹仰面躺着,看着屋顶上面的飞虫,笑得眉眼弯弯,徐迦宁声音软软糯糯的,很轻很柔。   徐老爹听着报纸上面那些新鲜事情,真的只是听听:“闺女啊,你说你现在识字了,能看书看报,多好。”   徐迦宁嗯了声,放下了报纸:“那以后我多多读书,走很远的路,游遍大江南北,您觉得好吗?”   阳光明媚,从窗口溢进来的暖意源源不断的,窗帘半遮着,屋里半亮半暗,徐老爹看着她,不由暗自唏嘘。女儿早就不一样了,当爹的,怎么能感受不到。进了苏家的门了,更像一个大家闺秀了,女孩子嘛,看她穿着,时而温婉,时而潇洒一派风流,他也不得不感叹着,一个人,生长的环境不一样,家庭不一样,她成长的轨迹就不会一样。   读很多很多的书,走遍大江南北。   他的闺女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能行走四方,再没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事情了,徐老爹定定看着她,眼中慢慢蓄积了些泪水,狠狠点了点头。   “那当然好,爹老了,走不动了,你呢,多多读书,到处走一走,其实外面的世界呀,真是各种各样的,你看现在好多人还出国呢,都长见识的,你哥这辈子是完了,我让他结婚他不结婚,让他给我生个孙子也说指望不上,让他出去走走,他也不去。我就指望你了,到外面看一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告诉爹,爹也跟着乐呵乐呵……”   徐凤举在旁翻着白眼,拖着地:“妹子,你想去哪里?是出国啊,还是在国内,要是出国的话,那得先学学外语。”   徐迦宁看了眼窗外,笑笑:“想走,但不是现在。”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三人目光所及,霍澜庭手臂上还挂着他的西服,打过招呼了,徐凤举连忙请他进来。   徐迦宁站了起来,迎着他转身:‘我们有事,需要谈谈,你们在病房里不要出去。’   说着到了霍澜庭身侧,拉着他的手,直接将人带了出去,长廊上面只有偶尔走过的护士,对他们之间的亲密已经能做到视而不见了。   徐迦宁一直将他拉到外面,就放开了他的手,她左右看看,指了指长廊的另外一头特护病床,示意他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霍澜庭手一动,牵住了她的手,直直走了长廊的头上,特护病房最里侧一间,没有人住,刚好适合谈话。   二人走过去,果然很安静。   进了屋里,霍澜庭反手还上了锁,屋里一股子清冽的味道,说不出像什么,他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回身侧立一旁,看着她目光浅浅:“你怎么来医院了?”   她身穿西服,也站了他的身边来:“来证实一件事。”   霍澜庭定定看着她,心中了然:“你去看过我妈了?”   轻轻点头,徐迦宁唇角微勾:“怪不得你这般着急结婚,是因为伯母的话,你大可以直接跟我说的。”   婚姻是怎样的神圣,自不必说,但是在这个当口求婚,被人误会也正常。   霍澜庭自嘲地笑笑,随即回眸:“我若说不是因为我妈,你相信吗?”   徐迦宁在霍老太太特护病房当中,听了太多关于霍澜庭的故事,她唇边笑意倾泻,没有回答他的话,只不过转过身来看着他,抱臂以对。   “不管因为什么,现在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如果非我不可的话,那么我就考虑一下,关于结婚,你能给我多少好处呢?”   如果婚姻注定是一场交易的话,霍澜庭宁愿她这样与他谈判,至少他身上还有她想要的东西,医院的股份她之前只占了两股,他身家不仅于此,可知道一旦开口了,那就没有回头路,讨价还价这种事情,在她面前,真是无法衡量。   因为不知深浅,他甚至是说,所有他的东西都给她。   可那样的话,以后她岂不是多了个离开的理由?只能吊着一些,还有余地。   正是犹豫,徐迦宁已经帮他想好了:“我不贪心,就码头上你之前说过的仓库,移出来两个给我哥哥,医院的股份,我要占半,而且必须有话语权。当然了,结婚也得有个时间限制,两年的时间,在这时间内,我们就扮演恩爱夫妻吧,两年之后,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可以提出离婚,那时候再谈离婚事宜。”   霍澜庭闻言怔住,没有想到,她要求的这么简单,这个时候,只怕她说什么,他都要答应的,订婚已经拖没了,结婚当然要都听她的,他一口应下,眉宇之间顿有笑意:“好,股份再做变动,你是股东,你当然有话语权,那婚礼呢,你想怎么办?办个盛大的婚礼的话,得准备一下,你还有什么要求,什么想法通通告诉我,我一起去办!”   在他来之前,她就想好了,转身走到窗前去看天边的云,徐迦宁指尖在自己的西服上面轻轻摩挲着:“不,我不想要什么盛大的婚礼,我想悄悄地办,不让别人知道的,我还得去读书,此事你不得干涉,怎么样?”   不想办盛大的婚礼,这可能会有遗憾,不过婚礼以后也可以补,只要她是霍太太一天,总有机会的,至于读书么,读书是好事,只要不出国,不去外地,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就好,霍澜庭嗯了声,应允:“好,听你的。”   徐迦宁想了下,依旧看着外面:“我现在是苏家的女儿,苏家有生养之恩,苏妈妈神智不好,你约的那位朋友要尽快给她治疗。一有时间,我也会留宿苏家的,不仅仅是要顾及你霍家的颜面,还有苏家的,希望你也能扮演好苏家女婿的角色。”   她在苏家,不过是冒名顶的苏小姐,没想到这件事还要一直持续,不过她用了扮演这个字眼,霍澜庭注意到了,并未放在心上:“好。”   好像没有什么了,徐迦宁转过身来,对着他眨眼笑了下:“婚姻大事,我好像太儿戏了。”   霍澜庭上前来,从口袋里拿出了锦盒来:“谢谢你愿意嫁我,可能你现在不懂,也不相信,可我想说,其实,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我希望两年以后,你不会后悔今天答应的这一刻。”   见他又拿出了戒指来,她一手推了,歪着头笑:“嗯,我愿意相信一次,儿戏就儿戏吧,你能想到吗?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个人对我说,我像个老古董,他说我不相信任何人,说我做事太过谨慎,冒然的一件也不敢尝试,说我是某人的一个物件没有自己的想法。他说其实我年岁还小,其实什么事都可以试试,霍澜庭,在这个世上,可能我还能相信一些的男人,不多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当然了,实在不合适,离婚也很方便的么,没关系。”   这番话说出来,竟有点感伤。   她十五岁的时候,还跟着他身后到处跑,霍澜庭想不出是谁能说这样的话,而且也不觉得那时候的少女是什么老古董,不等他细想,徐迦宁已经先走一步,站在门口处,伸手对他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她打开了病房的门,像是故意难为他的模样对着他笑,“结婚的事,我会和苏家说,但是你需要,去我爹和我哥哥面前,亲自求婚,如果他们真的答应了,我们这些条件才能实行,如果我爹不答应,当然了,刚才那些话只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霍澜庭慢慢走了出去,再回眸,女人就站了他的背后。   她站了长廊的头上,完全没有和他一起过去的意思:“霍澜庭,我听闻古人也有浓情蜜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早有古诗云,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你若有心,我便试试,祝你好运。”   这样的诗句在她的口中说出来,无比的美。   每一天,都是他所不认识的,最美的她,他心中被这首饰添得满满的,走了两步,再转身看她,她背对着他,背着手,慢慢地踱着步。   真的有点老学究的模样,他没忍住,笑了。   臂弯上的西服抖开穿了身上,霍澜庭转身奔着徐老爹的病房走了过去,有路过的护士与他点头,他拿着装着戒指的锦盒,笑着走过。   到了病房门口,伸手抚住心口,心跳有点快。   徐老爹还在一旁数落着自己儿子:“瞧瞧你妹子,瞧瞧你,你什么时候能有她一半懂事,我就烧高香了,你妹子小时候是有点淘气,但是你看看,她长大了以后比你让我省心,她就连说话都温声柔气的,什么事都要先告诉我的,你看看你,说不跟着霍少干就不干了,你能不能像你妹子似地,什么事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徐凤举正剥着葡萄,想转移话题,一回头看见霍澜庭了,连忙对着他打招呼:“澜庭,我妹子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霍澜庭深呼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徐老爹看见他了,小声嘀咕着:“儿子,要不,你跟霍少说说,收回你之前的话?干得好好的,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了,你出去单干,哪那么容易呢!”   抬眼看见霍澜庭两条长腿奔着病床走过来了,更是唏嘘,不知谁家闺女有这个福气,能嫁了他去,一早上就为女儿祈福来着,没想到订婚的事真的出差错了。   他不愿高攀,那样的家世,女儿真嫁进去,只怕也要受委屈的。   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怕女儿受委屈,这会躺在病床上,更容易胡思乱想,正是推了儿子一把,想让他给人家让点地方,霍澜庭到了他的面前,突然屈膝跪了下来。   徐老爹眼睛瞪得老大:“诶呀,七少爷,这是折煞老夫了!”   这最后一关,就在这未来的岳丈手上,霍澜庭两手将锦盒捧了他的面前来,目光灼灼:“徐叔,还请您将女儿嫁与我,我此生只这一回,必当待她如珍宝,宠她爱她疼她,让她一世无忧。”   徐老爹:“……”   徐凤举手里的葡萄也一下滚落了地上去:“……”   长廊上面,徐迦宁背着手,又转过身来,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都是笑意,高跟鞋在走廊里面慢慢地走过地砖花面,像是在钢琴上面跳舞一样,哒哒,哒哒哒的,心情愉悦。 第94章 妮子的哟哟   门第之见,徐老爹觉得是高攀了。   可是闺女也是苏家女儿,轮到自己身上了,又私心觉得,闺女当然配得上他,可满心满口想答应了,心里又不舒服了。这时候看着霍澜庭,刚才唏嘘过的,谁嫁了他真是有福的那样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眼看着他爹差点要坐起来,伤口不能崩裂,徐凤举在旁也坐不住了,赶紧站起来伸手按住了他,叫了好声爹:“爹爹爹,别动别动!”   徐老爹两眼圆瞪,看着霍澜庭,当然不能轻易答应:“七少爷,我耳朵不是聋了怎的,你说什么,你说要娶我闺女?不是说就先订婚的吗?这么快就结婚了?我闺女……我闺女她虽然是我和凤举拉拔大的,可也是娇生惯养,没吃过苦的,现在年轻人都讲究什么恋爱,爱来爱去的,七少,结婚可不同于别的,要是结婚了,那你……你对她……”   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徐老爹恨不能这就钻进霍澜庭的心里面去,扒开看看他心,看看他待女儿是不是真心的。   霍澜庭当着徐老爹的面,自然也是再三保证。   徐凤举今个也不站在他这边了,问东问西,一会儿让他保证这个,一会儿又让他保证那个的……徐迦宁靠在门口,忍不住轻笑出声。   亲爹嫁女儿,就是这种的心情吧,她随即走开,到了特护病房里面,霍家老太太还醒着,看见她了,无力地对她摆了摆手。   走到她面前坐下了,徐迦宁让护士先出去一会儿,她握住霍家老太太的手,贴了自己脸边来,眼底都是笑意:“别担心,我答应他了。”   霍老太太看着她,目光温柔,声音已是低得不能再低:“澜庭,就交给你了,他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如果我不在了,你多暖暖他。”   霍家深宅大院里面,不知多少事。   儿女那么多,霍澜庭是幸运的,有霍老太太护着,也是不幸的,因此不知招了多少事,她能想象,也知道老太太放不下他的心,是怎样的。   徐迦宁前世冰了那些年,今生心也是冰冰凉,其实她不知道怎么暖人,不过别人怎么待她,她怎么待别人,这还是能做到的。   这么含糊着一算的话,应该就算能做到了吧,轻点着头,她双目含笑:“放心。”   老太太一直看着她,指尖在她细嫩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年轻多好,看着这姑娘,就像看见了自己当年模样,彼时她还是青葱少女,家世好,模样好,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没想到一生这么快就要过去了,她听闻苏家老太太要不好了时候,还唏嘘来着。   想不到,自己怕是都熬不过她了。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霍老太太紧了紧徐迦宁的手,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来:“我听说,英租界那有新兴的婚纱,你穿起来一定特别美,你和澜庭,能不能在我眼前证婚?我想看看,看看我儿子,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   老人家最后的祈愿,也不过如此。   徐迦宁嗯了声:“好。”   霍家老太太很显然已是油尽灯枯,等不了多少时候了,徐迦宁声音柔柔的,就像哄着太妃那样,也哄着她。   坐了一坐,她说回去准备婚纱,霍老太太赶紧放了她去,出了特护病房,赶紧叫了护士时刻看着老太太,再走到徐老爹的病房门前时候,里面已是一片哭声。   徐老爹在哭,捶胸顿足的那种:“我闺女怎么说结婚又结婚了呢!偏赶上我这还下不了病床,什么都做不了……”   她哭笑不得,在门口站了一站,敲了敲门。   徐老爹连忙擦起了眼泪,对着她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来:“闺女,我刚才哭着玩的,你要结婚了,爹高兴还来不及呢!”   霍澜庭已经被徐凤举扶了起来,此时二人都侧立在旁,徐迦宁慢慢走了过去,姿态惬意:“真的高兴,还是假的高兴?如果您不答应的话,那我就不嫁了,我这辈子都不嫁也没关系的,到时候爹养我一辈子好了。”   那怎么行,说这话无非就是撒娇而已。   可即便是这样,徐老爹也高兴得不得了:“别胡说八道,爹倒是真想养你一辈子了,那可不行的。”   他哭过了,又笑。   徐迦宁看着他,也笑着,到此为此,她替原主跟徐老爹说了待嫁女该说的话,心中欢愉,徐凤举在旁站着,想到妹子要结婚了,一直恍惚着。   霍澜庭这一次在锦盒当中,拿出了戒指,徐迦宁大大方方将手伸了他的面前,他亲自给她戴上了戒指,目光沉沉:“怎么样,喜欢吗?”   她举了在面前,反过手来看着戒指,上面一小颗钻迎着阳光,还发着光,来回动了动,徐迦宁瞥着他,半真半假地笑了:“钻小了些。”   霍澜庭将另外一颗也递给了她:“喜欢大钻的,以后都买给你,这是用我回国之后挣得第一笔钱买的,当时家里掐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意义非凡。”   他修长的手也到了面前,徐迦宁拿着对戒的另外一枚,小心地戴了他无名指上面,两手一比,戒指和手都是那么的美。   徐老爹又热泪盈眶了,徐迦宁转身过来,又安慰了他一通,顺便解释了下,自己将来有可能会去读书的事,说婚礼暂时不会操办,只是简单做个见证就好。   徐老爹当然什么都听她的,她稍作停留,拉着霍澜庭就走了出去。   她陪过几个太妃,老人家真的到了最后的模样,只怕她自己都比别人清楚,霍老太太的时间不多了,她跟他说了,她老人家未了的心愿,问他要不要立即找证婚人来,就在病房里,当着霍老太太的面结婚。   霍澜庭当然愿意,他回去需要知会霍家老太爷,徐迦宁也需要回去跟苏守信解释下,并征得他的同意,二人并肩而行,这就走出了长廊。   徐迦宁脚上穿的是高跟鞋,下楼的时候,他牵住了她的手。   到了一楼收诊大厅,二人在护士站站了一站,霍澜庭叮嘱了值班医生,千万仔细盯着老太太的情况,正说着话,门口走进来一男一女。   男的大背头,一身西装,女的一身风衣,二人脚步匆匆,奔着护士站就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沈明珠和她的堂兄沈明君。   徐迦宁才一转身,顿时抬眸。   她这个人吧,其实是闲了太久,心里痒痒的,真的是没有施展拳脚的感觉,好久都没有那种打人脸的痛快感了,目光这就带了几分热切。   手这就从霍澜庭的掌心抽了出来,护士站的护士也看见了沈家兄妹了,赶紧对霍澜庭使眼色,让他回头。   他才写好注意事项,看见她挤眉弄眼的,侧回身。   沈明君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澜庭!怎么,我听说你们医院哪位股东摆架子啊,我妹子留学回来的,和你一同学医的,做医生助理都没有资格了?”   徐迦宁站在旁边,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沈明珠落后两步,看见霍澜庭了,可是松了口气,再怎么说,他也应该给沈家这个面子,她进医院没什么问题的,尤其当着徐迦宁的面,当然更觉苏爽,自然是要告一状的。   到了面前了,她顿时哽咽了:“澜庭,我们之间的私情自不必说,我来医院是为工作,为了治病救人的,按说以我的资历做医生欠缺不够,但是当医生助理还是够的吧,可是我刚才来了,这位苏小姐,却擅自说她是什么医院的股东,不许我来,我可是一句谎话都没有,不信你可以问问她……”   说着眼圈已经红了,委屈至极。   沈明君在旁看了,都已心疼:“好好好,二哥这不是来了吗?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澜庭你快看看,你们医院怎么就进不得了,赶紧给明珠安顿安顿,我请你出去吃饭。”   霍澜庭听他们这么一说,就明白过来了。   沈明君上前来扶他肩膀,他伸手拂开,顿有笑意:“抱歉了明君,沈小姐说的没错,苏唯的确是医院的股东,现在不仅是医院,就连我,都是她的了,所以同方医院,真是不能留下沈小姐。”   说着,牵着徐迦宁的手,这就要走过。   沈明君脸色顿变:“霍澜庭,你这是不给我面子,不给我们沈家面子?”   其实对于沈家来说,他家和苏家向来都是竞争的模式,直到这一代还未分出什么胜负,沈明君和苏婉之间的博弈也体现得特别有趣,小心翼翼又相互试探,看着交往当中,事实上,两个人都在几家关系当中周旋。   可是霍家在上海是枝杈早已根深蒂固,不过因霍老四去世之后收敛很多。   若不是顾及几分沈家三爷,顾念着相辅相成才维持着表面,自然也不惧他的,霍澜庭单手在他肩上轻拍了拍,神色也是淡漠。   “抱歉。”   他稍微用了点力,不想徐迦宁却挣脱了他的手。   她无意离开,回身在护士站拿起了电话,竟是打起了电话来。   霍澜庭顿时转身,半拥着她的:“我先送你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准备的。”   电话已经接通了,徐迦宁自他怀中转过身来,浅浅目光就落了沈明珠身上,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似倔强得不肯离开。   “大哥,你来同方医院接我一下。” 第95章 妮子的未来   沈明珠来同方医院的意图,一看便知。   霍澜庭当着她兄妹的面,拒绝了她,沈家和霍家从来交好,他牵着徐迦宁的手,本意是给她留了三分薄面,让她知难而退,不想沈明珠虽然心气高傲,但上午才听到他们两个订婚出了差错,犹不甘心,还将自家哥哥找了来。   沈明君也听见徐迦宁打电话了,其实三家关系都不错,也不只是三家,四大家族当中,因为苏谨言周旋着,所以苏家是最和缘的。男女之事本来就不能勉强,他看霍澜庭有维护徐迦宁的意思,才要上前和解和解,不想徐迦宁挂断了电话,一头扎了霍澜庭的怀中。   她双肩微抖,声音已是哽咽:“她单单要是为了一个工作,那让她进医院又何妨,别说是同方医院,别的医院也可以帮她,可沈小姐非但不避嫌还挑衅在先,说起来虽然要打破封建残留思想,但多少人家还兴大小的,如果她实在愿意,那就让她做小,我为了几家做和,委屈了又能怎么的……”   她声音本就软糯,带了哭音的,听起来委屈至极,护士站里面的护士都面面相觑,偷眼看着沈明珠。   沈明珠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她一大家闺秀,什么时候撒过泼?   做什么小?   很显然,她站在收诊大厅当中,过往的病患和医护人员都竖着耳朵关注着这边动静,别说等苏谨言过来当众问起了,就是现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她的脸也要烧熟了。   沈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沈明君还待上前解释,沈明珠拉住了他,她对他摇了摇头,直咬着唇,这个时候怎么能承认自己别有用心。   也弱弱地解释着:“苏小姐误会了,我也是一名医者,不过是想找一个合心意的工作,当今女人工作不易,如果因为我言辞不当有所误解,那还请苏小姐谅解。”   沈明君也看着霍澜庭怀中的那个人,这个时候,按理来说,哪怕是维持着表面的友善,也当对他妹子说一句,没什么,握手言和。   可惜徐迦宁见多了这样的人,并不回头,她一只娇软小拳头甚至还在霍澜庭肩头捶着,这一次也不怪沈明珠了,怪起霍澜庭来了。   “都怪你!都怪你!”   徐迦宁揪着霍澜庭的衣领,埋脸在他怀里,他拥着她,轻言细语地,这样的区别待遇,心在谁身上明眼人一看便知。   收诊大厅里,人来人往,沈家兄妹面面相觑,可这个时候就这么离开的话,还指不定等苏谨言来了,他这个妹子怎么编排她们,就这么站在这里更令人觉得丢脸。   沈明君上前两步,对霍澜庭直使着眼色,想去休息室等苏谨言,可他低着眉眼,全心全意都在怀中人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色。   想等徐迦宁不哭了,好好解释一下,可人嘤嘤嘤地,这一哭可是没完没了了,沈明珠心里更是焦躁,她有时候走到长廊上面,来回踱着步。有时候走到诊疗大厅外面去,来来回回地抱着双臂,懊悔不已。   就这么僵持了十多分钟,苏谨言到了。   他脚步匆匆,身边还带了几个黑衣人的,因为电话挂得匆匆,不知道什么事,进了医院了,看见她们几个人,也怔了一怔。   沈明君连忙上前,对着他伸出手来:“诶呀谨言大哥,幸会幸会。”   这的确是缓和了些许气氛,苏谨言匆匆与他握手,说了声稍等,快步到了徐迦宁的面前来,目光沉沉:“妮妮,怎么了?”   他语气急切,徐迦宁在霍澜庭怀中,蹭了片刻,眼睛蹭红了,这才回眸:“大哥,是我误会沈小姐了,我以为她对霍澜庭还有旧情,其实眼下她急着找工作,想去大一点的医院,你不是和玛利亚医院有往来么,介绍她过去当助理医师吧,也算是苏家对她的一点补偿。”   徐迦宁向来不是吃亏的主,她这么说话,更有两分刻意。   苏谨言是什么样的人,当即明白过来,转身看着沈明珠兄妹,淡淡道:“舍妹骄纵,若有不周之处,还望见谅。沈小姐如果有意去玛利亚医院,苏家还是可以帮忙举荐一下的,眼下苏家和霍家正是结亲的敏,感时候,我想为了沈小姐的清誉,也不要再到同方医院来了,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出去了,流言都能杀死人了。”   做足了姿态,看起来都是为了沈明珠好的。   可这个哑巴亏,真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了,徐迦宁刚才在这哭嚷了两句,如果她不应下来,做个找工作的模样,反倒要落人口实了。   沈明君都觉得尴尬了,干笑两声,上前来和苏谨言说着话,徐迦宁不知哪里拿出来的手帕,还擦着眼角。   时间不早了,她得回去准备婚纱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苏谨言了,对他淡淡一瞥,低着眼帘软软道:“大哥我先回去了,总之你好好跟沈小姐谈谈吧……”   苏谨言嗯了声:“回吧!”   徐迦宁这才看像霍澜庭,他顺势揽过她的肩头,拥着她走了出去,出了收诊大厅,刚才还哭哭啼啼的徐迦宁脸上委屈神色立即消失了。   她刚才擦眼泪的帕子是从霍澜庭口袋里拿出来的,此时也面无表情地塞回了他衣袋当中。她轻揉了两下眼睛,脚步轻快,跟刚才那般小女儿姿态简直天地之别!   他一直瞥着她眉眼,走了远了些,徐迦宁这才回眸看着他:“今天的事,也算给她一个警告,如果再来纠缠,那么身败名裂等着她,实在不甘心,那不若真个进霍家做小,我非但不会反对,还会举双手赞成。”   说着还对着他示意举了下手,霍澜庭伸手将她指尖握住,牵着她奔着自己的车走了过去:“胡说什么,齐人之福,非我所想。”   徐迦宁小脾气还未消散,看着他这张俊脸半真半假地笑:“反正你想好了,和我结婚,若有人欺到头上来,那日后少不得鸡飞狗跳的,我没有好性子容忍,即便是假结婚,也不行。”   知道了,她有哥哥呢!   霍澜庭更有笑意。   这样的人进了霍家才能安然无忧,他带了徐迦宁上车,先送她回苏家。   这一次不比订婚时候,结婚是一件大事,他本意是想好好操办操办,举办一场盛大的结婚典礼,但是她不愿意,只能后补了。   霍澜庭亲自登门,徐迦宁让他先在客房等候,随后让人去寻了苏守信过来一同看望苏家老太太,在她面前说了,想要答应霍澜庭求婚的事情。   她也为自己的将来做了打算,读书是一定会去的,校园生活也想体验体验,父母也是一定要陪的,每星期都会有一半时间在苏家住的。   她说婚礼暂时不能操办,想家里人知道就好了。   老太太不能理解这个,徐迦宁说霍家夫人要不行了,她也就明白过来了,感同身受地,只是叹着气。   其实苏霍两家结亲,于两家有益。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苏老太太握了她的手,直摩挲着:“其实奶奶还没有看够,但是别说霍家大夫人,就是我也怕是时日无多了,我的孙女啊,才刚刚回来没多久呢,就要结婚了,祖奶奶且问你,你是真心喜欢霍家那小子的吗?”   当着她的面,徐迦宁怔了下,随即说喜欢,苏守信走了窗前站住,沉默不语。   老太太捏着徐迦宁的手,直点着头:“喜欢那就是及时抓牢,当初你爹和你娘也熬了好多年呢,两个人都有些情意,到我跟前不说实话。后来呀,还是祖奶奶跟你妈说,要是真动心,就别管这个那个的,守信那么想和你结婚,你就答应了,有什么事,都让他担着就是。她才活心了,不然还不知道要磨多少年呢!”   徐迦宁点着头,唇边都是笑意:“还是祖奶奶说得对。”   老太太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下,满眼都是笑意:“我自己的儿子,我不帮他帮谁?其实我哪里都是为了你妈,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你爹那时候为情所伤,瞧他那点出息!”   说着还看了苏守信的背影一眼,叹了口气。   徐迦宁坐了床前,聆听她的教诲。   事实证明,苏家老太太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她爱怜地看着孙女,丝毫没有为她想要结婚的事烦恼,反而看着她笑,开解她,教导着她:“妮儿,祖奶奶告诉你,霍澜庭那小子重孝义,是好事,霍夫人不是他亲生母亲,但是多年来母子感情如同亲生。他这个时候想结婚也是正常的,可见他重情重义,不过是年轻了些,可能有些事还考虑不周,你若待他有意,那结婚了便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年轻人都该潇洒地活着,尤其是你,你上有父母,下有兄姐,都护着你呢,怕什么,就算日后日子没那么舒心,学着你婷姐姐,离婚就是,知道吗?”   徐迦宁轻笑出声,被这老太太的从容感染到了,更是无所畏惧。   她回过头来看着苏守信,他在窗口站了片刻,也走了回来,伸手在她肩头上轻轻按了一按,和他母亲一样,对于女儿想做的事,唯有支持。   “你奶奶说的对,莫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的眼里,还有红丝,徐迦宁定定地看着他,也生出了许多心疼,反手按住了他的手了:“爹放心,书要读的,我还要走遍大江南北,我妈的病也会好的,明天就带她过去见医生去了,会有好结果的。”   苏守信点着头,对女儿也露出一丝笑意来。   徐迦宁都说好了,便叫人将霍澜庭带了来,给苏家老太太磕头,他当着长辈的面,自然是又将自己的心意表了一番。 第96章 妮子的新生   宁静的夜晚,月色怡人。   星空当中,月已半圆,同方医院当中,医护人员如同往常一样忙碌着,二楼上面,不时有宾客进入到特护病房当中去。因为病房容人有限,有些个进去就出来了,霍家来了不少的人,就连霍家老太爷难得的,都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   偌大的家族当中,能来的都来了,看过霍老太太,一些人被霍老爷撵走了,晚上快九点的时候,苏家人来了。   紧急通道开了,徐迦宁从车上下来,直接从紧急通道上了二楼。   她身穿精挑细选的婚纱,戴着头纱,身后还跟着帮她提着裙摆的红玉和春秀,这件婚纱,是之前礼服当中的一件,看前面,是长袖的,将身体遮掩得严严实实。   蕾丝勾勒着胸型,从肩到裙摆,都是精美是蕾丝勾边,徐迦宁双峰有致,腰肢纤细,长长的裙摆,随着她走动飘起来的白纱,都是美极。   黑衣人已经将二楼隔离了开来,徐迦宁挽着苏守信的手臂,走得不快。   特护病房的门开了,父女二人走过长廊,走了进去,门口的人不经意一回眸,登时愣住了,徐迦宁这件婚纱背后拖着白纱,所以不怎么引人注意,事实上,白纱下面是她裸着的少许后背。   此时隐隐约约,更是要命。   这是仓促之间,能选到了最好的婚纱了,苏婷帮她挑选的三件,其余两件都是裸肩,她怕霍家老太太不喜欢,特意选了这个,背后有层层白纱,看不大清楚的。   霍家老太太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徐迦宁进门的时候,她眼底终于现出了一丝笑意来,霍澜庭从苏守信手中接过了新娘来,与她一起上前,站了病床前面。   婚书上是以苏唯和霍澜庭的名姓写的。   上面龙凤呈祥,牡丹吐蕊,分别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姓名,籍贯、祖宗三代以及媒人、主婚人、订婚人等名号。   婚书是徐迦宁和霍澜庭亲笔所书,一人写了两句,证婚人是特意请的陆家学者,在旁读着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古风古韵,霍家老太太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她看着霍澜庭,也看着徐迦宁,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病房内,苏家只来了苏守信父子。   徐凤举也搀扶着徐老爹来了,他才排了气,勉强可以走动,疼得脸色发白,可他一直坚持站了苏守信的身边,说什么也不肯坐。   霍家老太爷留下来了,还有霍家几个兄弟,共同为此做此见证,徐迦宁站在霍澜庭的身旁,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聆听父辈教诲。   简单的结婚仪式,真的很简单,老太太看着他们一脸笑意,她抖着手,让新人上前,一手抓了一个人,将她们两只手交叠着放了一起。   霍澜庭已是哽咽:“妈……”   徐迦宁有点不习惯,不过也改口叫了一声,霍老太太应了两声,微凉的指尖就在他们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   “好好的啊!”   霍澜庭点着头,跪了下来。   这一场特殊的婚礼,就算礼成了,霍家老太爷额角直冒冷汗,坐不住了,让老太太好好将养身体,先走了。   霍家七子当中,唯有已经去世的老四是霍老太太亲生的,可惜先她一步走了,剩下几个也来床前看她,她摆了手,让他们回家,只想让霍澜庭陪着她。   那些个人也知道,老太太向来只疼澜庭,先后离开了。   徐老爹久站也受不住的,徐迦宁让他回病房躺着了,苏守信这才知道徐老爹也在医院住院,让苏谨言亲自去准备礼品,先去他病房和他闲聊去了。   一时间病房内,只剩下了一对新人。   长廊上的黑衣人也都撤走了,霍澜庭拿了椅子过来,让徐迦宁坐下,他一转身,这才发现她的婚纱背后还有玄机。   他肩一动,立即脱下了外套来披了她的肩上,轻轻出声:“天凉了,少坐一会儿,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去,你还没看过新房吧,我亲手布置的,你会喜欢的。”   徐迦宁嗯了声,两个人轻言细语的,老太太低着眼帘,唇角边都是笑意。正看着他们,病房的门被人敲响,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吼声:“霍澜庭!”   三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口,早有来阻止的小护士,门口似乎喧闹起来,霍澜庭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立即大步走了过去。   徐迦宁也站了起来,她两手抻出身上西服的袖子,跟了过去,到了门口,特护病房的门一开,苏谨霖一身寒气已经闯了进来!   他一身军衣,都湿透了,头发上还滴着水,被霍澜庭迎了出去,徐迦宁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目光浅浅。   苏谨霖腰上的枪匣子是空的,他军靴上都是泥,肩上还有一片血迹看不真切,徐迦宁上前看了他一下,抿住了唇。   伸手往楼下比了下,苏谨霖紧紧握着霍澜庭的手腕,目光沉沉:“玛利亚医院的医生不敢手术,子弹距离脊椎很近,还有打在心肺上面的,还有别的地方……他们说不能手术了,你从国外回来,应当接触过此类手术,他不能死,也不能伤!务必将人抢救回来!”   霍澜庭也看见他身上狼狈了,去苏家的时候,苏家这老二就不在,现在看着他,他并未说中弹的人是谁,但看着紧张模样,一定要紧。   这样的手术,就是国外成功率也不高,霍澜庭没有十足的把握,只低声询问:“是谁?”   苏谨霖几乎是咬着牙了无声说出了总统两个字,此事非同小可,霍澜庭说了声先去看看,才要走又回过头来。   徐迦宁就站在门口,看见她了,心底柔软:“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完,我让你送你先回去。”   她摇着头,一手还扶着病房的门:“你不在我去霍家干什么,你去忙吧,我替你多陪一会儿老太太。”   霍澜庭更是动容,对她点头:“好,那我尽快回来,你在这等着我。”   说着看向苏谨霖,这就下楼。   苏谨霖还不知道一个下午的空,徐迦宁怎么又穿上婚纱了,不过他浅浅目光扫过她身上白纱,已无暇顾及,立即跟了霍澜庭下楼。   徐迦宁一直目送他们离去,这才转身。   两个小护士在一旁换药,她回了病房当中,重新坐了老太太的病床前,两个小护士在一旁换药,还笑着劝慰着老太太好好将养,说她今天精神不错,快好了。   霍家老太太只是笑笑,她看着徐迦宁一个人回来的,又看向房门,徐迦宁连忙对她说,有一个特急抢救的病人,霍澜庭去做手术了。   老太太目光当中,更有柔意:“澜庭呀,从小就立志当一个医生,他说要让我长命百岁呢!”   徐迦宁坐在旁边,也是笑:“他是个孝顺的。”   老太太嗯了声,扬着脸看着屋顶,呼吸重了些:“我的老儿子啊……”   她神色似有疲惫,徐迦宁在旁握着她手,默默陪着她,这一夜分外地长,霍澜庭换了衣服到了一楼抢救室,发现这个病人比想象的要危险。   玛利亚医院的医生说的没错,病人身上中了几枚子弹,有的根本不能手术,有的需要小心取出,仔细检查一番,立即将人送上了手术台。   不用苏谨霖说,他也知道这个人的重要性。   四大家族只怕都牵连其中。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霍澜庭在抢救室整整忙了六个多小时,浑身已经被汗水和鲜血浸透了,再出来时候,已是快亮天了。   苏谨霖一直在外面等着了,医院不让抽烟,他手里夹了一根,蹲在手术室门前守着,军靴上面的泥踩了一地,他整条手臂都是麻着的,才盼得手术室的门开了,一站起来,还踉跄了下。   霍澜庭脱下了手套,也摘下了口罩,到他面前才站住了。   苏谨霖一手扶着麻痹着的左臂:“怎么样?”   霍澜庭微微平息了下,才将手中的手套和口罩交给了护士:“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体内的那一颗子弹不能取,脊椎上的那一颗已经取出来了,还有其余的两颗,现在麻醉还未过,也未过感染期,需要小心的后续看护,才能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那就是说,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   苏谨霖喜出外望,抬臂拍了他胳膊一下,冷不防疼的一抽气,血迹又添新茬。   霍澜庭伸手扶了他一把,解开他纽扣看了眼,发现是子弹的擦伤,没什么事,连忙叫了护士来给他处理。   他脱下了带血的白大褂,又去洗了把脸,两手在凉水当中泡了一会儿,才觉得从刚才那场手术当中脱离了出来。   擦了手脸,霍澜庭上了二楼,进了特护病房,霍家老太太半阖着眼,看见他了,呼吸更重。   徐迦宁伏身在床边上,还穿着他的西服,呼吸浅浅,睡着了。   他回身叫护士收拾了下旁边的病房,铺了软褥,这就到床边来将徐迦宁抱了起来,动作之间,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见是他,一低头靠了他肩头上。   霍澜庭将她抱到胳臂放了病床上,徐迦宁身上还穿着繁复的婚纱,他给她脱了鞋,摆正了婚纱,俯身看着她,伸手撩起了头纱。   其实,今天,他还没有好好看过她,头纱掀开了,露出年轻女人白皙的脸,霍澜庭低下头了,抵着她的额头了,轻轻摩挲了下。   他还有事,不能陪着她了,暂时先让她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给她身上的西服脱下来挂了一边,盖上薄被关好房门才出来,再回到特护病房当中,霍家老太太果然在等着他。   霍澜庭端端坐了她身侧,她伸手轻抚着他的脸,万般地不舍。   他也舍不得她,给她讲回国之后遇见徐迦宁的故事,在他的故事里面,那姑娘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吊瓶当中的药快要没了,他抬眼瞥着,才要起身去叫护士换药。   老太太却拉住了他。   他已站了起来,蓦地回眸。   老太太还笑着:“儿子,那么喜欢她么?”   她嗓音当中,还带着些许的沙哑,含糊不清的,可他听清了,点了点头:“嗯。”   这般就好,喜欢就好。   那她就没白多和那姑娘说那么多的话。   霍老太太眨着眼,看着年轻的男人,是那样的俊秀,一滴泪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她终于笑着闭上了眼睛。 第97章 妮子有温暖   心中记挂着事,睡也睡不踏实。   徐迦宁实在困乏了,眯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听见了一声惊呼似地,这就睁开了眼睛。天大亮了,她坐起来看了看窗外,提着裙摆穿上了鞋。   之前,霍澜庭抱着她的时候,她有所察觉,现在左右环顾,知道自己是在病房当中,他的西服外套还在一旁挂着,清早醒了感觉到丝丝的凉,走过去将外套就穿上了。   婚纱真是行走不便,伸手摘下头纱,徐迦宁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长长的走廊里,特别安静,霍澜庭就站在特护病房门外。   他身上还是昨天晚上的衣服,不过是身上穿了件白大褂。这时倚了墙边,扬着脸,不知看着屋顶什么,目光轻轻地,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身侧手臂无力垂下,修长的指节略有弯曲,贴了墙边神情麻木。   若是平时,那肩,那人,不管是做了几台手术都神采奕奕的,徐迦宁走了过去,站了他的面前:“怎么不进去?”   霍澜庭看见她了,这才站直了身体。   她以为他只是疲惫,才要走过他身边,进病房当中去,他伸手拉住了她。   回眸,她心中突然生出些许不好的感觉来。   果然,他低着眼帘,沙哑着嗓子开了口:“她已经走了。”   说话间特护病房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个男人推了人出来,霍老太太此时整仪完毕,身上盖着白单。   到了霍澜庭面前,他定定看了两眼,亲手将她头脸都盖住了。   人生啊,到了这一站,就像坐电车,到了终点站,想不想下车,都得下车了,徐迦宁站在他身侧,和他一起看着老太太被推走。   其实老太太早就剩心口这口气了,霍家老爷子心里清楚得很,他得到这个消息什么都没说,毕竟是结发夫妻,在办丧事的时候,可不含糊。   灵堂设立在偏院的一个楼下,室内摆满了老太太生前的照片,她就躺在棺椁当中,周身都是百合花,屋里飘着香气,两侧许多来吊唁的人送的花篮,一时间许多人来了去,去了来。   霍家的儿孙披麻戴孝,都跪在一旁,霍澜庭特意在前面回礼。   徐迦宁早换了衣服,她和霍麒麟一起也在后面跪着,来吊唁的人很多,霍澜庭自始至终没有落泪,从白天到晚上,都是他一个人在回礼。   一日光景也就那样,徐迦宁才进霍家门,老爷子生怕累到她,让人带了她去新房休息,霍澜庭的新房在后院一个独居的院里,三层的洋楼,一楼通透的厅,二楼卧房,三楼还没上去看过,楼里有四个佣人,认得她了,都恭恭敬敬的。   新房在二楼中间的一大间,打开房门了,入眼了,里面是喜庆的红,大床上玫瑰花瓣散落,下面用桂圆花生大枣摆了早生贵子的字,窗边还有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床头上两盏欧式床头灯,灯下还放着电话。   带她上楼的佣人叫做芬姐的,跟她笑笑:“诶呀七少有心了,非要自己摆,因为时间紧,匆匆就走了。”   徐迦宁叫了她进来,没什么精神头听这个:“收拾下去吧,我躺一会儿。”   新少奶奶一进门,佣人们都想拍马屁来着,没想到拍马屁也没拍正,芬姐忙低了头,进来收拾东西。   徐迦宁走了窗边来,站在书架上面前看了看,架子上除了书,还有望远镜,怀表等小物件,外面漆黑一片,她站了片刻,芬姐收拾了东西出去,已经是晚上快九点了。   这两日忙得困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还不习惯,合衣躺了床上,看着昏黄的床头灯灯光,也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候,天已微亮。   霍澜庭守灵一夜未归,不过不仅是芬姐,门口还有两个丫头都一直守着她了,她们说七少嘱咐了,要守着少奶奶不敢离去。   已经四点多了,天亮了个边,徐迦宁让她们去休息了,径自下了楼。   灵堂的音乐远远传了过来,霍家后院却安静得不可思议,徐迦宁记忆力好,记得来时候路,奔着灵堂就走了过去。   到了前面,香火缭绕,灵堂里面竟然只有霍澜庭一个人守着,他此时面无表情地坐在棺旁,肩头靠着棺身,也不知坐了多久,长腿似无处安放,裤腿上都是灰,两手圈了一起。   徐迦宁缓步走了他的面前:“怎么就你一个人?”   脚步声落,霍澜庭顿时回眸,看见是她,眼中才有了些光亮,站了起来:“醒了?这两天怕是得辛苦你在这连续住两天了,等过了孝期再回苏家好吗?我让人去接红玉。”   她点头,表示理解:“好,你忙你的。”   二人正说着话,霍家老六匆匆走了过来:“澜庭,医院来了电话,说昨天晚上抢救的病人出了点情况,让你快些过去!”   那人关系着四大家族,多少双眼睛盯着,可不能出任何的差错,霍澜庭叮嘱了六哥守灵,才要走出灵堂,回手抓住了徐迦宁的手腕。   她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些许用力,滑下分寸用力握紧了她手:“你一个人在这我不能放心,跟我一起走。”   他眼中却又担忧,徐迦宁嗯了声,随即向前。   二人出门,让司机开车,上了车霍澜庭才脱下孝衣,他连续熬了多日,此时眼底略青,神色略显疲惫。   徐迦宁同他一起坐在后面,直看着窗外,一大清早的,街边已经开始有鱼贩子卖鱼了,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有些人还在温饱处挣扎,有些人在上流社会抗争,可能老天爷对每个人的公平之处,就是归途,归途是一样的。   不论贫穷与富有,走的时候,什么也带不走。   她浅浅目光在外面流连,微凉的指尖又被人握住,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回头,随后,霍澜庭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低着头,额头就抵在她的后肩上面。   徐迦宁没动,低下了眼帘。   就这么靠了一靠,能有几分钟的空,霍澜庭扳着她双肩,让她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他眼眶红着,薄唇微动:“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说着倾身,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面。   再退开些许,定定地看着她,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没有想到老太太多一天都没能过去,他嗓音沙哑,已是疲惫至极:“委屈你了。”   说着,坐直身体,轻拍了自己肩头:“昨晚在新房住,怕也没休息好,还有十几分钟到医院,要不要靠一靠?”   事实上,他心中更痛苦,不过脆弱不外露而已。   徐迦宁心中柔软,实在不忍拒绝,侧身靠了上去:“嗯,那我眯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她靠了他肩上,霍澜庭一只手臂揽着她,低着眼帘看她:“嗯,睡吧。”   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由于事关重大,司机开车较快,他看着窗外街景,一幕一幕闪过眼前,怀中娇软的人闭上了眼睛,似乎很快睡着了,这一刻,更觉温暖的人是他,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她。   十几分钟,车到了同方医院,霍澜庭轻拥着徐迦宁,将她叫醒了,她无心打盹,可奇怪的是就这么短短的十几分钟,竟然真的睡着了。   睁开眼睛还觉得似在梦中,霍澜庭打开车门,带着她下车,始终牵着她的手,一边走还一边叮嘱着她:“你去我休息室休息,我去监护室看看,这个病人身中多弹,得严加护理,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她嗯了声,与他一起走进收诊大厅。   厅中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除了霍家有丧,苏沈陆三家都来了人,苏谨霖昨夜一直守在医院了,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做了紧急处理,此时包着,披着军大衣看不出来。   霍澜庭走了过去,手在背后对她摆了摆。   一旁的护士拿了白大褂给他,他脱下外套交由护士手上,抓过白大褂这就披了身上,几个人将他围住,他站在其中,与他们一同走向监护室了。   徐迦宁看着他走过面前,一走一过,他与身边的人谈论着病人病情,目光却在她脸上扫过。等他们都走了,她这才转身,一楼他的休息室没有锁门,不过她径直上了二楼,。   走到徐老爹门前了,没想到这么早的时间,里面竟然已经有了动静。   他起来了,似乎在和徐凤举说着话。   她脚步也轻,到了门前,手扶了门上,才要将门打开,里面传出了徐老爹的哭声,言语之间还提到她了。   这就站住了,徐凤举还劝着他:“别哭了,行了,这都哭多半天了啊,我看着苏守信那模样,他也不知道丫头就是他家妮子的事,咱们打死不认,他有什么办法?他昨晚上过来跟你闲谈不也是连提都没提吗?你怕的是什么呀!”   徐老爹还哭着:“他越是这样,可我心里越难受,都是当爹当妈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徐凤举被他哭得心软:“你要是心软,那你就跟他们苏家说,都挑明了……”   徐老爹立即打断了他:“那不行,闺女有了亲爹,和我不亲了怎么办?你看见没,霍家老太太人多富贵的个人,说没就没了,我还不一定活到哪年呢,可我要不说,万一哪天说走就走了,剩你们哥俩单门独户的,我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还对不起闺女她投胎一回富贵人家,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办……”   他还哭着,哭得像个孩子。   徐凤举好言好语劝慰着他,徐迦宁长长出了口气,看起来,苏守信遵守了与她的诺言,并未透露出半分,徐老爹还苦恼着要不要对她说实话。   她何等的福气,有这样的父亲。   好像,她来得不是时候,慢慢后退侧避开来,徐迦宁可刻意放轻了脚步,下楼去了。 第98章 妮子的戒指   霍家老太太的丧事一过,霍家很快就恢复了往日模样。   同方医院里面住了个大人物,几大世家都轮番来过,不用说她也知道是个了不得的人,霍澜庭与她说是总统,她了解,那是个相当于皇帝又不同于皇帝的人。   这位总统先生,现在还秘密住院当中。   这些日子,霍澜庭也因此在医院次数比较多。   在孝期时候,他几乎是走到哪里,就把她带到哪里,她随着他走动,去了医院就陪着徐老爹,他做手术之后,又经历了霍家老太太的离世,最近一直有点感伤,她天天陪着他,给他带各种各样的粥,给他读读报纸,讲讲外面的事,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没些时候,徐老爹出院了。   霍澜庭联系了他的朋友,明软也正式开始了催眠疗法。   因为想篡改她的记忆,所以不敢冒险,只能一点一点疏通,因为每次徐迦宁和苏守信都陪着她,所以效果还不错。   一切都似乎又都步入了正轨,孝期一出,徐迦宁独自回了苏家,苏守信帮她联系了个高等学校,她在去之前,一直狂补教学来着。   白日里无事就去徐老爹家里,顾君书特意给她加了课,因为她从未上过学,其实要考虑的事还很多。顾君书今年本该考走的,不过家中窘状,连连出事,连累他差点退学了。   现在,他在徐老爹家里,还挣着徐迦宁给他的工钱,虽然不愿,但也解决了一部分问题。徐老爹很是欢迎他来,因为他一来,闺女就回来了。   他身体恢复得不错,现在依旧健步如飞,做饭炒菜也很有劲头。   今个又是一个艳阳天,徐迦宁来得早,在后院收拾东西,红玉和院里新来的佣人一起拾掇着,自从徐老爹出了院,徐凤举就雇了两个佣人,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妈子,平时收拾收拾卫生什么的。   徐老爹很不自在,不让她们进他的屋收拾东西。   家里多了两个人,他有点别扭,不过徐凤举可省了不少心,他没有平白要霍澜庭的仓库,与他签订了协议租了来,现在做些倒手买卖,一天早出晚归的,总看不见人影。   徐迦宁是在收拾自己的衣物,她现在有时候会住在苏家,有时候也回徐家住,衣服都来回走动带着。屋里收拾了一通,有几件换季不穿的裙子都收了起来,红玉出去倒水,回来的时候,抻着脖子直看着窗外。   徐老爹在外面唱大戏呢,徐迦宁以为她在看他:“你爱听这个?”   徐老爹刚开始唱的时候,还没有人在前面,这会已经有了观众了,徐凤举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会坐了马扎,就坐在他面前扬着脸一脸笑意。   红玉瞧着他笑着的模样,直叹着气:“小姐,你说你家徐少爷都二十八了,为什么还不结婚呢?我看他样貌堂堂的,家里条件也不差,为什么呢?”   她当然不知道其中那些事,徐迦宁扒着窗口看了眼,自己那个为情所困的哥哥,这会正对徐老爹拍着巴掌,他手里还拿着车钥匙,很明显是出门有事又回来的。   她这就走了出去。   今日天气好得很,一早穿了高领修身旗袍,秋天快要过去了,她腿上穿着时下流行的厚筒袜,粗跟的高跟鞋走在石阶上面,声音沉闷。   走了院子里去,出了后院的圆门,直奔着徐凤举就走了过去:“这个时间能看见你真是难得,今天不忙吗?”   徐凤举才点了一根烟,坐了马扎上面转过身来,笑意顿时消散了去:“本来是有事的,但是现在没心情了,什么都不想做就回来了。”   徐老爹还吊着嗓子,徐迦宁看了他一眼,对自己哥哥摆了下手,二人并肩,往前面大屋去了,徐凤举手上还挂着车钥匙,走动时候钥匙在手心里来回转动着,与挂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走开了几步了,他这才开口:“刚才去英租界转了一圈,你开的那两家药店生意都不错,尤其那些女店员们,在外面都能听见她们介绍药品的的声音,态度都很不错。”   徐迦宁点着头:“苏谨言办事我还是放心的,你那两家怎么样了?”   徐凤举特意用仓库备货,屯了一些,倒着手,为了保险起见,也开了两个药店,当然了,这其中霍澜庭也帮了他的。   徐凤举对生意还算满意的:“挺好的。”   他抽了口烟,吐了个烟圈,还有点厌世模样。   徐迦宁太了解他了,他这么多天都一直忙着生意的事,从未低落过,心情落差这么大,必定与霍麒麟有关系,一语道破:“说吧,麒麟姐怎么了?至于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男人低下了眼来,将未抽完的烟扔了地上,一脚踩过:“没事,她挺好的,今天早上得了空去看她,几天没见着,有人去接她了,说是陆家什么大少爷,人家比我年岁还小,跟人家没法比的。”   徐迦宁:“……”   走上大屋前的石阶,徐凤举掀开门帘,仰脸看着蓝天白云,叹了口气才走进去。   徐迦宁上前一步,真是失魂落魄地模样,门帘差点打到她脸上,平时他都要帮着掀开,让她先进的。   她随后走进,摇着头:“瞧你这点出息,麒麟姐都有什么好的,你来说说!”   说到霍麒麟的好,徐凤举坐了桌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她当然好了,她长得漂亮,人又知书达理,学识渊博,她也不光是人长得好看,有文化,她家世好,心怀中还有国事,男人都比不上她的。”   徐迦宁走了过去,坐了另外一侧:“对了,你说她这么好的一个人家世好,模样好,秉性好,什么什么都好,凭什么就你一个人会喜欢她呢?按我说,单一个陆家少爷还少了的,就应该呀,追着她身后的人,排就排到上海火车站去!”   徐凤举怔住,随即转过身来,笑了:“对,你说得对,她这么好,当然要有很多很多人喜欢她了,我就是……就是看着她好就行了。”   徐迦宁将空茶碗推了他面前去,不忍看他那副傻模样:“给我倒茶。”   他痛快答应了一声:“诶!”   立即起身,给妹子泡茶来了,徐迦宁见他有点生气了,也真是看不下去了:“我让你跟她说,你说了没有?给自己一个机会,总得先透露出自己的心意,让她知道些才行。”   徐凤举拿了茶叶给她泡着茶,低着头:“现在还不行,我这点身家,能给她什么呢……”   他挣到的所有钱都捐了学校了,她以苏唯的名义帮助霍麒麟开的学校已有三所。   徐迦宁伸手抚额:“别人只能帮你表面,你现在条件也不算太差,也脱离了霍家了,你觉得差,是你心里认为你配不上她,麒麟姐在我心目当中,也是一位很让人尊敬的姐姐,她就像你说的那样,人美心善,还有思想有抱负,特别好的一个人。但是即便如此,我也觉得我哥哥也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了,你这一腔痴情,为了她所做的一切,我都看着,也是百年难遇。”   徐凤举可不这么认为:“我看着还是陆家少爷待她好些,你别管了,我看着她高兴,我就欢喜。”   徐迦宁十分无语。   不过她哥哥的事情,向来不许别人插手。   感情的事,从来不是能勉强的事,她劝不了,只能暗自叹息。   “行吧,我不管你,也幸亏我现在不缺钱,不然真想问问你,你挣的钱是拿来给你妹妹我,还是给她?”   话音刚落,门帘一掀,顾君书来了。   徐老爹最近特别欢迎他来,在院子里就打过招呼了,少年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听见徐迦宁说那句不缺钱的话。   他低着眼帘,提着书袋,走过来,将书袋放了桌子上面。   之前还不知道,昨天晚上他无意间听见顾君行跟顾家老太太提起了徐迦宁,这才得知,她原来就是苏家走丢的那个孩子。   命运可真能开玩笑,她因顾家走失,又嫁进过顾家,他一夜未睡踏实,早上醒过来了,也在窗口吹了好半天的风。   实在难以冷静,这会听见她说不缺钱,心中莫名的酸涩。   徐迦宁才捧了茶碗,看见他了,让他坐:“君书来了,坐,容我喝口茶。”   少年没有动,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五块钱来,是之前,她给他的学费,轻轻放了桌子上面,他看着徐迦宁,目光灼灼:“我不要你的钱,我想和你一起去读书,你负责我的学费就好。”   才喝了口茶,徐迦宁将茶碗放下,伸手抿了下耳边碎发,露出了她光溜溜的手指。   十指如青葱,白皙,纤细。   她想了下,去学校的话,有他一起其实省了她很多事,苏守信再安插他一个人过去应该也很简单,这就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好,没问题。”   正说着话,院子里又有动静,徐老爹的笑声很爽朗,徐迦宁才又拿起茶碗,来人叫了一声爹,她手一抖,茶水差点溢出来。   说起来,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她已经有两天没有见过了。   不过片刻,门帘一动,霍澜庭走了进来,徐凤举连忙迎了上去,二人见面说着话,顾君书先一步坐了徐迦宁的身侧,打开了书袋,似在正经找着书本的模样。   脚步声起,徐迦宁浅浅目光,透过少年的肩头,看向他背后的男人。   霍澜庭几步走了过来,目光在少年身上一扫而过:“在学习?”   她嗯了声,淡然得很:“什么事?”   拿起茶碗了,两手都袒露在了他目光之下,霍澜庭站了她的面前,一手轻搭桌面,指上戒指还有微亮。   “你手上戒指呢?” 第99章 妮子的退缩   她没有戴戒指。   那枚戒指只有回霍家的时候,才戴。   反正不是真的结婚,得有离婚之后将损失降低到最小的打算,若是人人都知道徐家养了十几年的姑娘,原来是当年苏走丢的那个,她还和霍家七少结婚了,想必这样一跃成为上流小姐的人,得招多少人议论。   她现在还想平静地陪着徐老爹,结婚的是苏家小姐和霍澜庭,她不想带到市井之间来,更何况还想去读书的,戴着戒指不方便。   霍澜庭一个人戴着戒指,似乎不大高兴。   问她戒指呢,她如实说在包里,红玉将她的手包拿了来,戒指就在包里的锦盒当中放着,他亲手将戒指拿了出来,当着顾君书的面,握着徐迦宁的指尖,给她无名指戴了上去。   徐迦宁低着眼帘,将手举了起来,目光随着戒指而动。   霍澜庭伸手到她面前,薄唇微勾:“霍太太,你不喜欢这枚戒指吗?”   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细看了看:“还好吧。”   一直看着她的脸,连她脸上的一丝丝神情都看在眼中,霍澜庭低眸想了下,买戒指的时候,其实是想给她个惊喜,但是看她现在这个模样,好像不是很喜欢。   他立即握了她的手,轻轻一捏:“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那就买什么样的。”   这两枚戒指,其实已经很精细了,霍澜庭不喜欢大黄金粗戒指,他在英租界挑了很久才买到合心意的钻戒,没想到她似乎不大喜欢。   徐迦宁将他推开,在桌子上拿了本书,她光洁的手腕上松松挂着个翡翠镯子,衬得她肌肤更是白皙:“今天医院不忙吗?怎么有空过来,可不巧了,我这才要学书。”   霍澜庭当然忙,不过,忙也得顾着她。   这两天没看见人,就连电话都要联系不到她了,他知道她积极学习,准备去读书,当然也支持她读书,不过心中隐隐不安,这才赶了过来。   轻点着头,他瞥着少年,侧身避开,站了她的身后:“你学你的。”   二人手上的戒指已经能说明了一切,说什么霍太太,顾君书脸色微变,直看着徐迦宁:“什么时候成霍太太了?霍少那样的人,怎个连婚礼都没有,报纸都没上呢!”   霍澜庭就站在背后,生怕他和一个半大小子较真,徐迦宁反手按了他手上,只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将书页翻开了:“教书吧,这件事你不要对别人说起,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的确是霍太太了。”   少年低眸,也翻开书页来。   徐凤举在一边招呼着霍澜庭,他侧目看见,转身走了过去。   其实是很不想问的,但是生怕问出点什么来,徐凤举犹豫好半天了,到底还是给人拽了门口去,用极其小声的声音扯着他:“澜庭,我问你个事,你姐姐这两天是不是又有追求者了?我看她跟陆家的大少爷最近走得很近,是不是真的啊?”   霍澜庭回眸看着他,叹了口气:“是陆家二少爷,的确有这么回事,上次不是去沈家给他家老爷子祝寿么,陆修远的弟弟,陆修竹和她跳了一支舞,现在我总看见他来我们家接她,应该是在追求她的吧!”   徐凤举自己猜测是一回事,听别人说又是一回事,他眨着眼睛,掀开门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霍澜庭随后走出,在门口抓住了人。   徐凤举站在屋檐下面,回头看着他,脸色略白。   霍澜庭也在他身侧:“你不让我透露给她,我未曾提起过。”   徐凤举嗯了声,从口袋当中又摸出烟来点着了:“别说,千万别说,我跟人家怎么比,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或许只有那样的人家才能配得上她。”   天边上挂着白云,这种陈旧的思想自古至今都横在门第之间,霍澜庭有心想劝慰一番,可徐凤举拍了拍他的肩膀,已是扯出一丁点牵强的笑意来。   “没事没事,你姐姐这年纪,要是能找到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那我为她高兴。”   “……”   “澜庭,”徐凤举抽了口烟,看着自家房檐,“你出生在富贵之家,可能理解不了,我有心爱慕,可即便我现在使尽浑身力气了,也不过是才达到个暴发户模样,说白了,还是我妹子和你一直在帮我,有时候我挺自私地想,如果麒麟年纪再大一些,她还没有结婚,那我或许还有机会,那时候再对她说也是好的。可是现在,我心里既害怕她这就中意人家,又盼着她能有个好归宿,我也不知道,难受得很。”   说着掸了下烟灰,扬着脸看着天空。   为情所困,世人皆有不同烦恼,霍澜庭抬腕看了眼手表,他连续忙了十几天,难得空闲片刻,可还不得不等着。   他一眼瞥见徐老爹穿着围裙已经往后院去了,连忙走了过去:“爹!”   徐老爹听见他叫,立即回头,更是笑容满面:“怎么了?想吃什么,爹给你做!”   霍澜庭跟了上去:“你做什么,我帮你。”   怎么能用他动手,徐老爹当然是将他撵了回来,不过他左右看看,看见院中还有没劈好的柴,虽然这辈子都没做过这样的事,但是站在柴堆面前看了片刻,卷起了袖子来。   徐老爹才出来,一眼看见,吓得不轻,赶紧推了他往前院去:“要不得要不得,你这手是救人的,可不要做粗活,赶紧的……凤举!凤举!”   徐凤举闻声赶来,立即给霍澜庭拽走了。   哥俩在前院徐老爹的花架子下面,帮老爷子收拾兵器架子,一起坐在外面的马扎上说着话。   徐迦宁心中清楚,霍澜庭定是抽空来的。   他空余时间不多,就学了两页,让顾君书先回去了,他也一起去读书的事,先答应下来了,她亲自送了少年出来,还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对她结婚这件事保密,暂时不要对外讲起。   到了院中,那哥俩一起给徐老爹的长花1枪缠着红布条,她站在屋檐下面,对顾君书摆了摆手作别,目光却落在了那人的背上。   其实这个院落,对于霍家来说,简直不如一个其中的小院子。   也难怪徐凤举耿耿于怀,自始至终都自卑。   从古至今,门第之见,都无法消除。   门当户对是必须要的,因为两个人站在一个高度上面,才能互相理解,互相扶持,体贴得过一生,可如果从一开始就不对等,那么只怕闲谈说话都说不到一起去,那样的两个人,如何能相守一生呢!   那天在宴会上,她也看见了。   霍麒麟周旋在男人当中,谈笑风生。   那样的她,是耀眼的,徐凤举光只一腔痴情,如何能打动她。   她慢慢走了过去,站了霍澜庭的背后,他刚好缠好了一杆长1枪,手上都是灰土,听着脚步声了,蓦地回眸,唇角边还有笑意:“这么快下课了?”   徐迦宁伸手按在他肩头,示意他站起来。   徐凤举也连忙将花架子收拾了一通,让他先走,霍澜庭站了起来,他身上已经有了尘土,手上更是有点灰,有心来牵她手,发现脏了,只得跟了她的身后。   一同回了屋里了,徐迦宁拿了帕子过来,迎着他站住了。   霍澜庭一身西服,里面衬衫洁白如雪,穿得这么正式,在徐老爹这院子里还动手做什么事,扶着西服领口,她轻轻给他掸着灰,目光浅浅:“为我的话,不必做到如此。”   说着握了他的指尖,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手。   霍澜庭低着眼帘,看着她手上戒指,又想起她的话来:“我带你一起去挑戒指,你喜欢什么样的,再换一对就是。”   屋里没有别人,他转身取下戒指去洗手。   那枚戒指就放在了桌子上面,徐迦宁伸手拿了起来,和自己手背上的放了一起比了比,随后将自己手上的也取了下来。   一回身,她坐了桌边。   霍澜庭洗了手,拿了毛巾擦手,一转身看见她危襟正坐的模样,立即走了过来。桌子上齐齐正正摆着她们的婚戒,他瞥过一眼,到跟前拿了自己的那枚依旧戴了手上,回身也坐了下来。   徐迦宁见他拿走一枚,顿时抬眸:“霍澜庭,我觉得我好过分,不过依仗着你母亲的最后时日想看你结婚,就与你以婚姻交易,你一直迁就我,还有医院的股份,从前不过是一份,现在又要一半,你已经帮了我哥了,是他不争气始终没有勇气开口。我忽然想到,我们徐家和你们霍家,其间的沟壑怕是逾越不过去的,现在你母亲已经去世了,我想趁着两年的协议还没有签,就算了吧,医院的股份我不要了,那两个仓库我哥租了你的,只当是人情,日后还你就是。现在……”   其实打心底,她还是更喜欢徐家父子一点。   刚才看着霍澜庭和徐凤举一起坐了院中,恍惚间竟觉脏了他的衣角,实属不该。   不等她话说完,霍澜庭目光已沉了下来:“的确是过分,我母亲才走几日,你便要抛下之前盟约,弃我于不顾。”   他定定看着她,一手在桌上的戒指上轻轻摩挲着。   一时间,她竟无言以对。   摩挲片刻,霍澜庭登时站了起来,他略一倾身,直接将她拉了起来,牵手,那枚戒指随后又放在了她的掌心当中。   他合上她手,让她将戒指握紧:“不巧,我已经约了陆律师,关于医院股份变更,也不单单是医院股份,还有我个人的资产,都需要将合约重新变动一下,现在就去,两年时间不能再改,如果两年过了,你还想离婚的话,那时再离不迟,现在不行,你须得遵守约定,戒指不喜欢戴,那就收起来,但你必须是霍太太,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说着再次牵起她手,直接走了出去。 第100章 妮子的浴室   霍七莫不是疯了?   徐迦宁站在律师事务所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他带她出了徐家,让她先上车,他回大屋打了个电话,之后开车带她直接来了陆修远的律师事务所,之前委托过他的,什么手续都齐全,三人碰面,霍澜庭给她的合约当中,不仅有医院一半的股份,还有他个人的产业。   数目之多,简直不敢置信。   他甚至当着陆修远的面,对她说,想与她做长久夫妻,如果她愿意的话,那么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更多的资产给她。说实话,她动心了。   她不是原主,对苏家有愧疚之心。   因为她更喜欢徐家父子,始终不愿真正回归苏家,所以也对苏家的产业不想伸手太长,现在,霍澜庭那合约上写得清清楚楚,两年时间,她需要做两年的霍太太,然后去留由她。   她身娇体软,读书是为充盈自己,脑海当中不断有一个声音,说,我儿子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他秉性就是那样的,喜欢谁,恨不得全世界都拿过来给她,他从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一样的,不是什么救世主。可他在意的人,会全心全意,你如果在他身上得到了足够的退让和隐忍,那还请你珍惜他,因为那一刻,他一定是真心的。   事务所的贵宾室里,霍澜庭和陆修远面面相觑。   徐迦宁手里还拿着地契证明和产业名单,正低头过着目。   陆修远拿了笔来,递到她的面前,也是劝着她:“此事我会保密的,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半分,如果没有什么问题,那苏小姐就签字吧。”   苏守信已经帮她办好了苏唯的身份证明,只不过霍澜庭还不知道她是真的而已,抬眼看着他,还有半分犹豫。   他以为她还有顾忌,目光更是灼人:“任何事都不会难为你……”   莫名地,觉得自己好坏。   徐迦宁定定看着他,接过了陆修远的笔:“我是想问,写哪个名字?”   她与徐家羁绊更深,霍澜庭当然是想让她写自己的名字,他说出口时候陆修远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徐迦宁则痛快地签了字。   见她签字,霍澜庭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这三份合约一人拿了一份,二人出了律师事务所,与陆修远作别,回了车上,合约暂时放了一起,都被徐迦宁放了包里。   她的戒指也在包里,还是没有戴。   霍澜庭看在眼里,启动车子,立即开往了英租界,徐迦宁其实更喜欢翡翠一些,平时对一些金首饰什么的,都不太佩戴,他注意到了,特意带了她去翡翠店里看,她果然很喜欢,来回走过,目光停留许久。   有一个女士翡翠戒指特别的美,四瓣翡翠镶嵌成了一个小花朵模样,霍澜庭见她多看了两眼,立即买下来了,当然了,因为她别的也有多看的,问她喜欢哪个,她说都喜欢,所以一口气买了六七对。   在英租界逛了小半天,不仅是翡翠的戒指指环镯子什么的,还有换季的衣服鞋,甚至是小小的头饰,手表都买了不同款式的,这半天过得可真是充实了,徐迦宁只管看,霍澜庭负责在后面签字,店员会自己登门取钱的。   离开英租界的时候,车里都装满了东西。   她还给家里人带了礼物,因为明日要带明软去催眠,所以还是直接回了苏家来,霍澜庭开车到碧情园南门处,停车下来,徐迦宁下车叫老林招呼两个人过来拿东西。   一时间三个大男人才连连抱带提,将所有的东西都拿了进去。   关上车门,徐迦宁拿起自己的包,对霍澜庭直摆着手:“今天辛苦你了,你忙吧。”   霍澜庭:“……”   她见他没有走的意思,想了下,恍然大悟:“哦对了,你的这份合约还在我包里,我拿给你,你仔细收起来。”   说着当真向前一步,要拿合约给他。   霍澜庭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他伸手扶着领带,正了正,走到南门门口才站下。徐迦宁在他背后看着他,连忙走了过去。   他就站在门口等她,还仔细抚过袖口。   她与他并肩,突然有点底气不足:“你……你医院没有事的吗?这是要进去拜访一番吗?”   霍澜庭眸光微动,略低了头,在她耳边低语:“你瞧见哪个夫妻天天都不在一起的,我一回霍家,你就回苏家了,我来苏家找你,你又回徐家了,你这是故意在躲着我?”   若是之前,她还能面不改色说没有。   但是现在合约就在她包里,她这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还真找不到理由不让他进去,一时间又无言以对。   霍澜庭见她神色,牵了她手,不给她再多想的时间。   进了碧情园了,也有老妈子认得他们的,还保留着老一派,直叫着她们小姐姑爷的,霍澜庭一走一过,都应了,只徐迦宁还有点恍惚。   到了东园,一楼厅中,苏婷和苏婉已经在感慨了,突然间买了那么多东西,不知道怎么回事,等这二人到了,一下明白过来。   是正式登门了,之前他一直在医院忙着总统的事,家里人一再说可以理解。   徐迦宁连忙分了礼物,家里的哥哥姐姐都有份的,听说霍澜庭登门了,苏守信也取消了应酬,特意让厨房做了几道精致的菜色,长房这屋里就算吃了个团圆饭。   徐迦宁一直是有点恍惚的,因为她也不知道,霍澜庭是怎么做到的,就像是一瞬之间,他立即赢得了大家的认同。   就连从前一直骂他的苏婉都夸了他两句,一顿饭了,苏守信和苏谨言又同霍澜庭在楼下说着话,苏婷和苏婉则在楼上和徐迦宁拆着各种锦盒。   光成对的戒指都六七对,还有单单女士佩戴的,手镯也有七八对,小首饰摆了一床,苏婷向来更喜欢西洋的东西,但是她也不得不感慨着,拉了徐迦宁的手,叹气:“霍少真是不懂女人的心,买东西怎么能这么买,比如手镯戒指,当然是要挑选最喜欢的,才有意义啊!”   徐迦宁想了下,坦然道:“可是我都喜欢。”   苏婉在背后一下笑了,过来扶住了她肩头:“好姐姐,很显然,这不会是霍澜庭能做的事情,是你好妹妹难以抉择。”   徐迦宁又想了下,看看前面的苏婷,又回眸看看后面的苏婉:“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我真是都喜欢。”   好吧,那姐妹两个已经是乐不可支,说起她买东西的豪劲,当真是和苏夫人一模一样,据说年轻的时候,她跟着老太太出去,老太太带她挑选首饰时候,她就这样,都喜欢,然后看过的就一样一样全都买回来。   红玉还在徐家没能赶回来,春秀收拾着东西,苏婷又跟妹妹们说起了自己的烦恼,因为她爹开始追着她问,她什么时候再结婚的事了,所以近日巧不巧地身边总有些年轻男人出现,她看了都好烦。   徐迦宁今日才见过陆修远,不由有些好奇:“那陆律师呢?你要跟别人结婚了,他怎么办?”   苏婷摇着手指,啧啧出声:“你姐姐我是不婚主义,记着我这句话,我是不会再结婚给自己找罪受的。”   她说自己又接了电影要拍,要去北边一带,明天一早就走。   真是潇洒,徐迦宁看着她,对她竖起拇指,苏婉毕竟相处年头太多了,闲闲道:“嗯,我想你要是想和别人结婚,怕也是结不了,据我所知姐夫前几天还来过的吧,你要是这么走了,他得气疯。”   苏婷耸肩,不以为意:“我偷偷走,不会让他知道的。”   姐妹一起说着话,她不愿一直说陆修远,又问起苏明君来,直推着苏婉,八卦得很。徐迦宁也是有些好奇的。   当初要死要活的,说爱霍澜庭的,这么快就放下了,也是洒脱。   她哪里知道世家小姐的命运和意图,苏婉压低了些声音,以手遮唇:“我哥说,现在变着天呢,总统一旦被人再推翻,议员制度也会随之改变,那样的话,沈明君那个花花公子他算什么,现在就那样呗,牵扯着就行。”   身不在政坛中心,自然不知其中事。   不过世家轻易不会倒,只不过新旧交替,自有风险,也难怪几大家相互搭手,徐迦宁听在耳中,放了心底。   坐了一会儿,苏婷和苏婉都走了。   春秀将床上的饰品和锦盒都收了柜子里,徐迦宁起身去浴室洗澡,她舒舒服服在浴缸泡了个澡,将近一小时都快睡着了才出来。   浴室当中都是热气,对镜披上浴袍,系上腰带,包上湿发,女人伸手将在镜面抚过,镜子当中顿时出现了清晰的画面,她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擦干头发就能舒舒服服睡觉了。   站在浴室当中,她打开浴室的门,习惯性地叫了红玉一声,想起不在,顿时改口,扬声叫了人:“春秀,把柜子里我的睡裙和内裤拿来。”   等了片刻,没有动静。   她以为春秀不在,伸手将头上毛巾打开了。   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头,徐迦宁才将长发甩到肩后,浴室门口脚步声起,她长发微乱,微敞的领口处还有水滴,转身迎去,可来人哪里是什么春秀。   春秀根本不在,霍澜庭手里拿着她的睡裙,睡裙上面,他的指腹之下,还卷着她的四角内裤,带蕾丝的。   他递到了她的面前。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手接了过来,连忙捂在了胸前。   四目相对,他立即别开了眼睛,转身走了。   心快跳几下,他怎么……   片刻之后,屋里没有动静了,徐迦宁从浴室再探身出去,男人就倚在浴室门口,见她目光,也看向了她。   这个时间还未走,他这是准备留宿了。   站浴室门口干什么,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没话找话:“你……你要洗个澡吗?”   话一出口,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第101章 妮子的试探   听说西洋奇货店里出了个新东西,苏婷用了还不错,送了她一台。   徐迦宁坐在梳妆台前,有心叫春秀上楼来帮她擦擦头发,一想到浴室里还有个男人,就算了,苏婷临走时给她写了使用书,拿起来看看,原来这个奇怪的家伙叫电吹风,需要通电才能用的。   她看了下使用说明,拿着电源线看了眼。   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传了过来,她拿着电源线敲了下桌子,有点懊恼,其实问他要洗澡吗,真是随口说的,她哪里知道,霍澜庭真的进去洗澡了。   水流声不绝于耳,徐迦宁开始梳头发,镜子当中,她的目光转过去,无意识地瞥着浴室那边,再转回来,镜中人穿着吊带睡裙,胸型微露,她盯着看了两眼,重新又拿手巾擦了擦头发。趁着人还没回来,快步走了衣柜面前,打开了衣柜。   才要在里面找自己的长袖宽松睡袍,先怔住了。   柜里她衣服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挂了几件男士外套衬衫什么的,她伸手拨开,似乎都是霍澜庭的。   还有他的……睡衣。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徐迦宁看了两眼,飞快在柜子当中找到了自己的长袖睡袍,侧耳细听,水流声还在,连忙脱下吊带睡裙,换上了。   才关上柜门,浴室里面的水流声突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浴室门突然被人拉开了,只听着脚步声从浴室传了过来,徐迦宁顿时回眸,男人赤着上身,下身围着浴巾,还拿毛巾擦着头发,奔着她就走过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连连后退,一下靠了墙边。   霍澜庭揉着乱发,从她面前走过,浅浅目光在她的睡衣上面扫过,随即站了衣柜前面伸手拿出了睡衣裤来。   还好,他的睡衣裤都是长袖长腿的,徐迦宁靠在墙边看着他抖开了,以为他就要在这解开浴巾穿上,一下转过了身去。   走到镜子前面坐下,结果背后的人又进了浴室了。   徐迦宁将电吹风通上电,扭头给自己吹着头发,第一次用,感觉热乎乎地,才吹两下,霍澜庭又出来了。   他穿着白涩棉格的睡衣,到她背后站住了,顺手从她手中将电吹风拿了过去,在国外的时候用过,霍澜庭拿着梳子给她吹头发。   徐迦宁在镜中看着他,他头发有点乱,动作温柔,神情专注。   不过手法的确不错,她心中起疑,本来就不闷趣自己的性子,顿时扬眉:“给别人吹过?手法很娴熟。”   霍澜庭也在镜中看着她,唇边还有浅浅笑意:“国外早就流行用电吹风了,经常用自然手法娴熟,给别人吹的话,你是第一次。”   这还差不多,徐迦宁不再问,垂下了眼帘。   他仔仔细细给她将头发都吹干了,梳理顺了,这才将电源切断,收了电吹风,走了几步,差点踢到猫窝,低头一看,顿时蹲了下来。   糖球正在窝里抱着个毛球玩,抬眼看是他,喵呜一声,不理他,霍澜庭伸手轻抚着它的背脊,直逗着猫儿。   果然,他背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刚才面对面,她没有走,才一转过身来,她就走了,两个人从结婚到现在,还从来没有一次同过房同过床,此时面对面还是有点尴尬的。   糖球时间不见他,似乎有点生分了。   霍澜庭想要抱它,它不给抱还亮出了自己的爪子,直挠着,他低笑出声,不再看它,回浴室洗手,再出来时候,徐迦宁已经躺了床上了。   床头灯开着,她靠坐在软垫上面,还拿了一本书,正在看书。   他走了过来,看着她,目光灼灼:“能不能问一下,我住哪里?”   徐迦宁眼帘微动,有心说让他住床下,心里都觉得过意不去,可是说让他住床上吧,她习惯一个人睡了,还是个男人,虽然现在名义上是她丈夫,但是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和他这么亲密,正是犹豫,霍澜庭已经拉开了柜门,在上面格子里取下了一个被和一床毛毯。   他动作也快,将被铺了地上,随手在床上拿了个枕头这就躺了床下,她余光当中瞥见才诶了一声,他盖了毛毯已经闭上了眼睛。   “连续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我先睡了,明天早些叫我,别让人看见。”   她些许倾身,看见床下他蜷缩着身体,侧身背对着自己,好像真的准备睡了,定定看了他片刻。霍澜庭一动也不动,她慢慢坐回床头,继续看着书。   不同于往日,这屋里还住着个别人,她一点也没有困意,坐着看了一会儿书,眼睛疼,在床头上拿了眼镜戴上,躺了下来。   她的眼镜是好奇才去买的,不过据说能缓解眼睛疲劳,侧身躺着,翻开书页,徐迦宁的注意力一直在书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一本书都快翻到头了,她实在困乏,这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一只手还在书边,心里还记挂着床头灯没有关,可床下还住着个人,犹豫着就没有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霍澜庭睁开了眼睛,慢慢坐了起来。   他挨近了床边,枕着自己手臂,看着女人熟睡的脸。   长发披在身下,她雪白的脸上肤若凝脂,大大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呼吸浅浅地。   看得出来,她对他,是有防备之心的。   轻轻将床边的书拿过来放了床头柜上,霍澜庭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眼镜也摘了下来,她眼帘微动,他回眸间看见了,忍住笑意,将眼镜放了枕边。   徐迦宁还闭着眼,他将她脸边的碎发撩起,随即给她盖好了被子,回身关掉了床头灯,继续躺回原处。   黑暗当中,徐迦宁再次睁开了眼睛。   适应了一会儿,她也能看见屋里摆设,霍澜庭在床下一动不动,她也未动。   很久之后,床下的人翻了个身,转过来看着她了,她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了,再不知过了多久,真个进入梦乡了。   晚上一直睡不着,睡着了之后没想到还睡沉了,徐迦宁是被春秀叫醒的,听着是春秀的声音,她惊得连忙看了眼床下,可这个时候了,床下哪里还有人。   霍澜庭早不知哪里去了,被和毛毯都收了起来,枕头就放在自己身侧,就连她也守着床边,好像身侧才住过人似地。   她坐了起来,春秀在一旁笑着:“小姐快起吧,大老爷说一会儿带夫人去医院,让您一起呢!”   徐迦宁连忙掀被下床,昨晚上好像是一场梦,打开衣柜了,霍澜庭的睡衣还挂在里面,她从里面挑了一件旗袍出来,回头看着春秀。   “霍澜庭呢?他走了?”   春秀笑意更浓:“没,七少在楼下陪着夫人说话呢!”   穿上衣服,洗漱一番,已经八点多了,徐迦宁匆匆下楼,一楼果然很和气,苏守信夫妻和霍澜庭都坐了沙发上说着话。   见她下楼了,苏守信嘘了一声:“妮妮起来了,可别说她了,让她听见可不好了。”   很明显,这话是故意说的,明软被逗笑了,反而叫着徐迦宁了:“妮儿,快过来,你爹和澜庭说你的坏话。”   徐迦宁脚上穿着的是脱鞋,走不快,慢步到了沙发背后,这就站住了:“说我什么坏话了?我听听。”   一家人其乐融融,霍澜庭靠坐了沙发上面,反手抓了她柔软纤细的手,这就到了唇边,轻轻一吻,要多自然就有自然。   指尖一动,徐迦宁不着痕迹地抽手出来。   明软在旁笑道:“说你是被惯坏了,让澜庭多担待呢!”   笑笑,徐迦宁嗯了声,越是这样说的人,才越是有大智慧,只知道让女儿隐忍的爹,那不是真心为女儿着想。   说说笑笑,问她吃了早餐没有,别的人都吃过了,她不愿耽误时间,说不饿,准备好了,这就要走。   春秀给她送了鞋,伸脚穿上了,徐迦宁今日一身旗袍在身,额前梳了刘海,长发在脑后绾了个髻,随便戴了一朵珍珠珠花,下楼之前,她在桌边盯着戒指看了好半天,还是没有戴。   这会准备妥当了,苏守信扶着明软就站了起来。   一家人出了碧情园都上了霍澜庭的车,已经跟医院里联系好了,他的朋友也被挖了自己医院来,二人志同意合,已经在谈分院的事情了。   霍澜庭亲自开车到了同方医院,医生约在二楼,在上楼之前,明软想要去一趟洗手间,苏守信就陪着她去了,收诊台里的护士见了霍澜庭,赶紧迎了上来,说是今日那个特殊的病患,来了不少探病的人,都是了不得的,让他去特护病房看看。   他回身看着徐迦宁,她连忙推了他,让他去忙自己的:“去忙吧,我陪着他们就好。”   也是,人在医院里,能有什么事,霍澜庭牵过她手,两手捂着在唇边呵了口气,让她在大厅当中等着苏守信夫妇。大庭广众之下,她自他掌心抽手,再瞪着他,他知道她不自在了,对她笑笑,再不闹她,赶紧奔了特护病房,先一步上楼了。   片刻之后,徐迦宁正看着一楼长廊头上的女士洗手间位置,背后脚步声起。   她下意识回头,能有四五个黑衣人,拥簇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他依旧一身长风衣,脸上戴着墨镜,从头到脚的黑,本来脚步匆匆,才要走过她面前,忽然站住了。   徐迦宁认出人来,后退半步,避让开来。   男人身形高大,脸上天生戾气,周身都是冷漠的模样,伸手摘下墨镜,他眸色沉沉,盯着徐迦宁,眉峰微皱:“你个小姑娘,在这干什么?”   她唇瓣微动,对着他眨眼轻笑,略一点头:“三爷。” 第102章 妮子戴戒指   这个世上,总有些人独来独往。   正如苏谨霖提过的,沈弋是沈家背后的最大支撑,他多年混着黑白两道,比起另外三家表面的善,他似乎不屑维持着这个表象,所以人人都知道,沈家的沈三爷,是个恶人。   可是徐迦宁心里知道他这个人,怕是和表面一样不是善人,但是也讨厌不起来。   大概是那天,他祭奠着旧人时放的那一束花,实在让人厌恶不起来,她始终记得她站在街边时候,他车窗下的那张脸,神色有多么的冷漠,话语就显得有多随意。那样的眼睛,她见过,皇后去世后,皇帝每次发呆时候,就是那样的。   厌世,孤独,亦或冷漠。   所以她不怕他,只不过理智告诉她,不能招惹他,所以后退。   可他停下来了,既然遇见了,总要好好打个招呼的。   沈弋淡淡目光落了她身上:“看来,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徐迦宁也看着他,目光浅浅:“当然,也多谢沈三爷还记得我。”   说话间,她从他背后看见了苏守信夫妇就站在长廊的头上,也不知道怎么了,明软无力地靠了他怀里,她心中担忧,连忙对着沈弋摆了下手:“我有事先走一步,再见~”   说着快步走开,与他擦肩而过。   她毫不犹豫地,既不像是矫揉造作,也不是故意吸引他的注意,沈弋淡淡回眸,看见长廊那头的夫妇,不由多看了一眼。   徐迦宁走过去,和苏守信一边一个扶住了那女人,沈弋随手将手里墨镜给了身边人,再不回头,直接上了楼去。   父女两个扶着明软走回一楼厅中,又站住了。   明软说想洗手,苏守信哭笑不得地拥着她,每次看医生都这样,像个孩子似地,她总会找很多个理由,一会儿要上洗手间,一会儿又要洗手,刚才说什么都不出来,非说头疼要回家。他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哄着,说一会儿看过了医生,回去的路上,带她去外滩去坐游船转转。   一人一句,哄了又哄,才将人劝上了二楼。   这个陈医生,之前已经打过交道了,在楼上的个人诊室里,将明软带了门前时候,他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了。   苏守信扶着明软一起坐下,她一见一声就紧张,还抓着他的袖子。   陈医生为了放松她的情绪,还和她打着招呼,说昨天晚上梦见她了,明软当然好奇问他梦见她什么了,他借着话题立即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苏守信在旁看着她,目光温柔,陈医生和明软聊了会,问她最喜欢什么颜色的花,她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回答了,见她精神始终不放松,陈医生更是随便和她闲聊了起来。   每一次,明软的情绪都不太稳定。   如果她突然发起疯来,又哭又叫的,那她和苏守信就会负责安抚她,今日看着精神状况还不错,徐迦宁慢慢退了出来。   对面的长廊上,门口守着不少人。   有军官,还有黑衣人,看来,那位特殊的病人还未出院。   她站在这边,目光不由远了些,不多一会儿,特护病房门口人又多了两个,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几日未见的苏谨霖和霍澜庭并肩而行,才走几步一抬头看见她了,两个人都各自别开了目光。   这二人身高差不多,苏谨霖一身军装,霍澜庭是一身的白。   这两种颜色,都很扎眼。   走到二楼的护士站,霍澜庭仔细检查了下医疗车里面的用药,他脸色凝重,不知回头又说了什么,留了苏谨霖一个人在护士站站着,当即转身。   徐迦宁一直看着他呢,走过厅中,他又大步走了她这边来。   到面前了,他看了眼诊室里面:“怎么样了?今天没出什么状况吧?”   她轻点着头,让他放心:“你忙你的,我们没事。”   霍澜庭嗯了声,伸手扶了下她两肩,低了下头,在她耳边低语:“一会儿别走,我带你去吃早点。”   他还记着她没吃早点的事,徐迦宁没忍住,笑着推开了他:“嗯,知道了,快去吧,我不喜欢等人。”   他嗯了声,对她摆着手,转身走了。   霍澜庭这是下楼配药去了,苏谨霖站在护士站抽着烟,看见他走了,这才晃了这边来,往门里看了眼,也知道明软在接受催眠治疗,不敢大声说话。   “怎么样了?”   徐迦宁回身坐了门口的长椅上面,两手提着包,放在双膝上面等着:“挺好的,谢谢二哥惦记。”   苏谨霖轻笑出声,一回身也坐了她身侧。   他挨得有点近,徐迦宁回手将包放了二人中间,自己又动了下,靠边坐了一坐。   这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苏谨霖弹着烟灰,不由摇头:“没想到你能在苏家住这么久,说实话我前两日看见徐家那爷俩了,现在好像过得还不错,你想过没有,有朝一日,祖奶奶不在了,你被打回原形了,一个假冒的千金小姐,即便是你现在进了霍家的门,那时候霍家还能容你吗?还有流言蜚语,会怎么说你?你这名声一旦坏了,苏家还徐家谁还会留你?你以为苏谨言会在意你?就是我,那时候看着你可怜或许还能留你三分情面吧!”   徐迦宁眼帘微动,不由失笑,也压低了声音去:“二哥还是多多担心你自己吧,我听说军阀体制从上到下都要改动,你效忠的总统王朝都可能被颠覆,到时候苏家维持住体面要靠的还是我大哥,你若是再有个差错,只怕要把苏家都搭里面了,一旦苏家被牵扯其中,你知道后果的,谁还能在意你的三分情面?”   当真是伶牙俐齿,苏谨霖目光顿冷。   今日看着她穿着旗袍,脑后还绾了个髻,像个小少妇似地,怎么看怎么别扭。   才知道,原来就是这张樱桃红唇,看起来小媳妇一般柔顺的,才不顺眼。可一旦杠起来了,真真是个磨人的小魔头!   苏谨霖在旁瞥着她,伸手搭了她的包上:“等我忙完这阵子,再来看你,且让你在苏家得意几日。”   徐迦宁一句不让,目光也冷:“我劝你少做手脚,不然挨打挨骂的,只有你。”   她眸光发亮,刘海之下,本来柔美的一张脸因着三分淡漠,多了些冷艳,就这么看着他,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的。   好像在骂他,真是欠收拾。   苏谨霖伸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她捂了额头,不等她发作,人已经站起来,转身走了。他手上的烟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扔了地上,还亮着火光。   她对着他的背影咬牙。   这个二哥,还不信她,回头得想想办法,堂兄妹呢,让他再闹,打折他的腿!   今天明然的治疗很顺利,催眠之后,她在诊室睡着了,苏守信一直陪着她,让徐迦宁先回去,说不用陪着了。   一晃十点多了,徐迦宁的确有点饿了。   好在这个时候霍澜庭回来了,他白大褂已经脱下去了,穿着早上的西服,安顿了特护病房的一切事宜,走了这边长廊上。   他无名指上,还戴着他们的婚戒,过来牵起她的手了,戒圈碰到了她的手背。   徐迦宁不由多看了一眼。   注意到她的目光,霍澜庭牵着她往楼下去了,一边走一边跟她说着话:“别看这一枚小小的戒指,因为我结婚以后一直戴着它,但凡看见它的人就会明白,我是一个已经结婚了的人。这是我对外释放的一个信号,告诉别人,我有妻子,我戴着承载着结婚时候说过的誓言的命运戒指,尤其是一些异性朋友,自然望而却步,离我远些。”   徐迦宁想了下,任他牵着手:“你结婚的时候,没有誓言。”   霍澜庭登时失笑,脚步缓慢:“说过的,在心里。”   她半信半疑地瞥着他:“胡说八道。”   他见她不信,顿时扬眉:“不然我现在说给你听?”   楼梯上上下下都是人,她另只手拎着包就捶了他一下:“快走吧,谁信你!”   下了楼去,出了收诊大厅,霍澜庭带着她一直到了停车场边上,医院大院还未修建完善好,里面有泥路,他让她站在边上等着,这就去取车了。   微风徐徐,秋日晴朗。   徐迦宁两手提着包,站在停车场的边上等候,刚才在医院的时候,霍澜庭有意无意地,又提起戒指了,想必他还是希望她戴戒指的吧,至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戴上,他一定欢喜。   这么想着,低头在包里将锦盒拿出来,这就将那枚婚戒戴了手上。   来回翻手看了两眼,想到一会他看见戒指时会有的反应,也是笑了。   不多一会儿,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这样的车霍澜庭也有,她没太在意,上前了一些。   车停下了,车窗摇下,露出了里面沈弋的侧颜:“上车,我送你。”   若说第一次,是巧遇,是他漫不经心帮了她。   那么第二次了,那他就是有心帮她,这完全不一样的。   徐迦宁见是他,错愕之后,想起霍澜庭说过的话,对他摆了摆手,为了让他看清手上的戒指,动作间还特意稍作停留:“多谢了,我在等人。”   话音才落,又一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过来,三声喇叭响起,沈弋在后视镜当中看见,戴上了墨镜,叫司机开车。   车窗摇上,吉普车缓缓驶离了去。   随后,霍澜庭停车在她面前,他在车内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倾身过来看着她,面露笑意,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要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就不会连续按了三次喇叭了。   徐迦宁侧身上车,关好车门。   车上挂着个小挂件,是个小铃铛,平时她见过也没问过的,今日不知怎么的,她伸手拨弄了两下,似乎很有兴致。   叮当作响的,她一直在动,霍澜庭叫她坐好,漫不经心地一回眸,却看见摆弄风铃的那只纤纤玉手上,多了一枚婚戒。   再回眸,徐迦宁已经坐好了。   笑意实在忍不住,他侧身过来,紧紧将人抱在了怀里…… 第103章 妮子的心思   手上的戒指,轻轻一转,上面的小钻被窗外的阳光一照,闪着些微的光亮。徐迦宁喝着茶,眼睛却是盯着对面的男人。   霍澜庭目光灼灼,定定看着她一脸笑意。   她伸手拿着茶碗,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她不过是戴了婚戒而已,想到他会开心,因为他在意,但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开心,一整天都对着她笑。   霍澜庭还是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更好看一些。   笑起来了,有点孩子气,看久了,她也总想笑。   从医院里出来,他们就一直在一起,吃过早点了,他又一时兴起去看电影,从电影院出来,她想回家了,他又问她要不要喝下午茶,这就来了茶馆了。   怎么办,她被他勾着也想笑了:“就那么高兴吗?”   霍澜庭靠坐在椅子上,笑意渐渐收敛:“嗯,你呢?你不开心?”   也说不上不开心,挺开心的。   毕竟,她现在已经有了很多的资产了,徐迦宁想了下目光浅浅:“还好。”   他定定看着她:“难得有空再陪你一会儿,你想做什么呢?看电影,逛街,还是去学跳舞?有什么想做的,我带你去。”   徐迦宁很认真的想了下,这一次可是真的笑了:“看电影,逛街还是什么的,我一个人都可以去,你这么耗费时间陪着我不如快点将分院开起来,合约当中有这个,我看见了。”   霍澜庭目光灼灼,好半晌才说了一个好字。   从茶馆出来,徐迦宁脚步也快,早早等在路边,他结了账,慢慢走到她背后,站住了。轻轻自背后环住了她,他双臂收紧,自然想亲密一些:“我们走一走?”   她回头看着他,还很诧异:“为什么要走一走?我想回去了。”   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今天中午还没有睡午觉,她有点困乏了,在街边被阳光一照,真是一动也不想动了。   霍澜庭也看出她脸上疲色来了,虽然还想陪她一起,但还是去一旁取了车来,开到了她的面前,徐迦宁随后上车,这就靠了车座上面。   他车速不快,余光瞥着她:“好多天没回霍家了,也该回去住两天了……”   徐迦宁半阖着眼,表示理解:“好,回去吧。”   她伸手还转着戒指,声音低低的:“我回苏家带点东西,先回苏家。”   霍澜庭勾着唇角,嗯了声:“实在累了,那就闭会眼。”   徐迦宁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伸手将戒指捂住了:“过几天就要去上学了,我年纪大几岁,在学校是不会戴戒指的,而且读书都是用的徐迦宁这个名字,可能会有很多人不知道我和你的婚事……”   她稍有犹豫,一直看着他神色。   霍澜庭车速未变,沉默片刻,才是开口:“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直接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想了:“一旦在风口浪尖上面,我的身世会被人放大,我自己无所谓,但是到时候人们深究起来,怕徐家我那个傻爹爹伤心,或许等他自己想清楚了,以后我是谁都没什么了,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离婚的话,就随便了。”   虽然还不是全然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想来也是为了保护徐家父子和她自己,他甚至想,她可能是在为两年后的离婚安放退路。   他目光沉沉,握紧了方向盘:“你高兴就好。”   她没再开口,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他也没再叫她,一路街道还算平稳,开回碧情园门口了,才停下车来。   徐迦宁立即坐直了身体,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看来,她也根本没有睡着,霍澜庭坐在车上,无力地看着她,有的时候觉得她远,有时候觉得她近,有的时候觉得她在天涯,有的时候觉得她们咫尺间,就差一句话,可他真的说出来了,她又不轻不重推开了。   顿了下,随即也下了车。   二人并肩而行,霍澜庭脚步轻快了些许,回眸看着她:“要拿什么?”   徐迦宁当然是想拿自己的睡袍,之前结婚的时候很仓促,她放在霍家的衣物都是之前霍麒麟和苏婷帮着她挑选的,没想到这两个人喜欢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但买的睡衣可都是千篇一律,露的地方太多。   想到和霍澜庭在一个房间里,就有点说不出的……不自在。   走到东园时候,离老远就听见女人的哭声,她仔细辨别了下,好像是苏婷的声音,脚步更快了些。   东园没有人,哭声是从北边传出来的,二人再往北,这次可听清了,的确是苏婷。近前了,才看清,四五个女人都围着她正拦着她,劝着她。   她短发乱着,脸上还有眼泪,这时穿着西式衣裤,竟然是光着脚的。   前面陆修远更为狼狈,领带被扯歪了一边,头发似被她扯得也乱着,脸上还有明显的巴掌印,手里还拿着女士脱鞋,对着苏婷的叫骂充耳不闻:“你先穿上鞋,穿上鞋,地上太凉了!”   徐迦宁和霍澜庭面面相觑,立即上前。   佣人们都拼命拦着苏婷:“小姐快穿上鞋吧,地上真是凉,伤着身体可怎么办……”   苏婷正是恼怒,推着她们:“让开!让陆修远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他,从今往后,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让他现在就给我滚!”   其中一个佣人转身也来劝陆修远:“陆少爷您就先回去吧,我们小姐正在气头上,她现在身子不好,可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吧!”   徐迦宁过来了,也赶紧来扶苏婷:“这么凉的天气,怎么不穿鞋,不管因为什么生气,身体是自己的,先把鞋穿上。”   陆修远趁机将脱鞋递给霍澜庭,霍澜庭赶紧将脱鞋放了苏婷脚边上,徐迦宁在旁劝着,让她穿鞋,可苏婷一弯腰将脱鞋捡起来了,照着陆修远就摔了过去:“滚!”   他并未躲开,只略一偏身,脱鞋摔了肩头上。   徐迦宁也上前拦着苏婷了:“姐,消消气,穿上鞋啊!”   说着回头看向霍澜庭,让他把鞋再捡回来,可霍澜庭才一弯腰,苏婷的第二只鞋也摔了过来,他才一抬头,不偏不倚刚好打了他的后脑上面。   这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回眸,手里的脱鞋掉落了地上,陆修远连忙上前,直说着对不起,依旧要去捡鞋,霍澜庭一把握住他手臂,推着他走了出去。   陆修远一走了,徐迦宁立即将脱鞋拿了过来:“快穿上,什么事跟我说说,别骂他了,若是他真的过分,我帮你骂他不迟。”   苏婷伸脚穿鞋,再控制不住情绪,又哭了起来,刚哭了两声,一阵干呕,捂着唇哭都顾不上了,弯腰到一旁蹲下了身子。   几个佣人都是慌乱起来,纷纷上前。   徐迦宁也跟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苏婷干呕一阵,什么也吐不出来,偏偏浑身难受,气的又骂起陆修远来,她拉过徐迦宁的手,一路疾行。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婷一下瘫软在自己的床上,屋里也是一地狼藉。   苦口婆心的佣人们都被撵了出去,她伸手揉着短发,还捂着眼睛哭着:“妮妮,你知道我为了得到这个角色,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吗?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完了,我什么都演不了了,我也不能跟着去外地了,不……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陆修远那个混蛋王八蛋!”   徐迦宁还是没有明白过来,她演电影和陆修远有什么关系,苏婷骂了一通,坐了起来,开始收拾皮箱,床上乱七八糟都是她的衣服,一边往箱子里面装一边嘀咕着:“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今天就走……呕!”   话未说完,人已经冲进洗手间去了。   徐迦宁错愕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地突然想到,这一幕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过,立即站了起来,追了过去,到了洗手间门口,果然苏婷已经在吐了。   看着这场景,她眨着眼睛,也有点激动:“你这是有孕了?”   苏婷吐了一阵,漱口,晃晃悠悠从里面走了出来:“你也看出来了,对吧,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瞒过别人,我还怎么拍电影,我这……我真是要疯了!”   徐迦宁这才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要骂陆修远,看来是他闯祸了。   苏婷还抓着头发:“要不,把这个孩子拿掉,我晚些再去……”   徐迦宁顿时看向她了:“拿……拿掉?”   苏婷嗯了声,走回床边瘫在床上,看着屋顶:“嗯,反正离婚了,只要打定主意,和陆修远划清界限,以后绝交了再不来往,抱着这样的决心,打掉这个孩子,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一切的一切,所有的。”   话音才落,门口已然传出了一声怒吼:“你敢!”   徐迦宁都吓了一跳,陆修远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霍澜庭站在他身后。   苏婷坐了起来,看着陆修远,也是怒目以对:“你可以试试,看看我敢不敢?”   他立即走了床边坐下,语气放软了许多:“电影以后还可以拍,孩子不能拿掉,那是我们的骨肉,不得玩笑。”   她定定盯着他,一抬臂两手都扯住了他的头发,气得要疯了:“我告诉过你要小心了吧,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啊啊……”   佣人们已经自动退了一边,徐迦宁也觉得不好上前,走了出去。   站在院子当中了,似乎还能听见苏婷崩溃地叫骂声,陆修远倒是听不见个动静,就这么吵着,从中也品出一二夫妻之道来。   他们更像冤家,站了院中,她看着霍澜庭,霍澜庭也看着她。   好半天,徐迦宁忽然说:“我不喜欢这么吵架。”   他想了下,想象了下她要是这么又打他又骂他的模样,也是摇头:“我也不喜欢。”   幸好,幸好他们都不喜欢,莫名地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四目相对时,目光当中都带了些许的庆幸,之后,看着彼此,就都笑了。 第104章 妮子的什么   苏婷和陆修远这一次吵架,可是惊动了两家人。   因为她怀孕了,两家人都把陆修远骂了一通,从她们结婚到离婚,再到现在,孩子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出声,陆家火速来了人,在苏家大院里,商议着二人婚事。   被一个孩子捆绑,因为一个孩子复婚,这是苏婷不愿意的。   还好,陆修远太了解她了,暗地里又下了保证,一定将此事妥善处理好,复婚是一定要复婚的,但是现在苏婷情绪不好,他怕刺激到她了,又做出什么后悔不及的事情来。   小一辈的人里,这可是头一胎,苏家老太太都听说了,可给这两个小的叫去说了一通,千叮咛万嘱咐,可千千万万要让这重孙辈分的孩子,好好生下来。   当然了,老太太思想比较开明,说不复婚也没什么,苏家养得起,让苏婷宽心。   气的苏家老三夫妻两个都颇有微词,当着老太太的面又不敢说,推了女儿出去,好一顿啰嗦,苏婷脾气火爆,哪里受得这个,又闹着要立即去医院,把孩子做掉才好,吓得两口子又来哄着她,这才消停了下来。   这么一吵闹,还惊动了明软。   她才在医院回来,今天催眠之后,记忆已经串联起来不少,精神状态很不错,听说侄女有了身孕,立即过来搭了把脉。   徐迦宁也好奇跟了来,一起到了苏婷房间,明软脱下外套和围巾,将别人都撵了出去。她从小学中医的,好好给苏婷看了下,说她胎气不固,容易滑胎,让她安胎吃药,可不能再胡闹了。   说起滑胎了,苏婷可安静下来了。   之前,她和陆修远其实是有一个孩子的,但是因为他应酬的事,二人吵架流产了,忙问起了这孩子会不会再滑胎了。   一个再字,就暴露了她的秘密。   明软向来心善体贴,并未追根究底地问,拿笔写下了安胎的草药,直安抚着她:“你现在脾气暴躁,很明显就是受了胎儿影响,所谓面赤心烦,口干咽燥,或五心烦热,多是自身损伤,虚火旺盛。那必须是要清热养血,滋肾安胎,我给你开些药,让人去抓了,可选用保阴煎生地、熟地、黄芩、黄柏、白芍、续断、甘草这些,没事的,孩子和父母都是缘分,小心将养着就好。”   徐迦宁一直站了她身后,更觉神奇,一个生命的孕育,原来一开始是这个样子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平安降临,从母体滋生开始,未来的命运有太多的变数,她见苏婷沉默,也忙坐过来劝慰着她:“你和陆修远,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婚的?我看他待你百般迁就,也不像是能欺负你的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一定是有些情意的,那些父母定的婚事,没见过面的吵着离婚也还能理解,你这若是没有个理由,我不相信你会坚持离婚。”   明软收拾了药单,回身找佣人去开了。   一时间屋里只剩了姐妹两个,苏婷红着眼睛,片刻之后,眼泪就流了下来:“结婚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你能想象吗?结婚之前,深爱着彼此的两个人,一下变成了亲人,你和他家里的阿猫阿狗没有分别,他会有诸多的忙的借口,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所以我也不想结婚,陆修远忍让我,是因为他觉得那个孩子没了,是他对不起我吧,我已经不相信他了。”   徐迦宁连忙拿了帕子来给她擦眼泪,今日的困乏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搅没了,在旁陪着苏婷,二人说起孩子了,苏婷还想去医院看看。   她接受的是西方文化教育,中药保胎毕竟慢一些,可明软是什么人,明目张胆地说去医院,又怕园子里的人多嘴,传到那去,说苏婷不信人的,不懂事。   之所以对徐迦宁说了,也有这层意思,当然了,徐迦宁看她再三问及保胎的良方,就知道她心里是希望留住这个孩子的。   既然如此,自然是想帮她的。   回头拿了苏婷的风衣围巾和墨镜来,给她都全副武装起来了,这就叫了霍澜庭,悄悄地,带着她出了园子。   由霍澜庭开车,直奔同方医院。   由于他在国外回来的,对于医院管理思想比较先进,所以医院当中还有比较靠谱的女医生,虽然这个时期还不能对孕妇做太深的检查,但是关于安胎保胎,还是有一番见解的。   西药和中药各有妙处,开了些药,仔细询问了下关于孩子的周期,苏婷在医院坐了能有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陆修远匆匆忙忙又追了医院来。   他以为苏婷要将孩子打掉,差点将车开进收诊大厅,上了楼了,挨个诊室都看了,等找到人时候,苏婷正拿着纪录药单的单子细看,冷不防被他闯进来,都吓了一跳。   徐迦宁在走廊里就看见他了,可他不听解释,急着进去真是疯了一样的。   真的是太疯狂了,这样的感情,真的像苏婷说的结婚了就平淡如水了吗?她理解不了,觉得他和苏婷之间的事情,还得他们自己去解决,这就避让了开来。   片刻之后,苏婷从诊室走出来,要和徐迦宁一起回去,陆修远讪讪地跟了她身后,她也没有想要理会他的意思。   巧的是霍澜庭又去了特护病房,说是那位对新药有了反应,不能大意,这会忙着顾不上送她了,徐迦宁说在医院等他,陆修远趁机上前,连劝带拥着,直接把人牵走了。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变天了,徐迦宁不喜欢等人,下了楼去发现外面变天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不大,她站在石阶上面,伸着手,凉风夹杂着雨点落在她掌心,才接了几滴,背后就有人站住了。   蓦地回眸,霍澜庭才脱下了外套,看着她有些愕然的模样笑了:“故意说有事的,给陆修远一个机会,让他们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问题,或许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也或许,这个孩子来地正是时候也说不定。”   徐迦宁眨着眼睛,将掌心的雨滴拍落,看着他将自己的外套举过自己头顶,还有点不明所以:“你这是干什么?”   他上前,将她纳入自己衣下:“天凉了,不要被雨淋到,医院休息室的刚才给了陆修远了,我车上还有一把,不过得快些走过去了。”   雨很小,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吧。   她看着他,有心想说,见他有意护着,也就没说话了。   下了石阶,二人走向停车场,霍澜庭脚步不快,她被他紧护在怀里,只有鞋袜上才淋到了星星点点的雨点,一点事没有。   直到将人送上车了,才收起衣服,扔了后座上面。   车上不冷,徐迦宁拿了自己的手包,这才发现自己本来回苏家拿睡袍的,结果因为苏婷的事忘记了,现在再说回去取,有点太刻意了,犹豫再三也没说出口。   霍澜庭直接开车回了家,时间也不早了,下雨天阴冷阴冷的,打着伞护着徐迦宁回了新房新院去,佣人们都特别高兴。   这两天都有传言说七少爷和少奶奶吵架了,少奶奶才不回来的,看着他们一起回来,院里的佣人都格外高兴,尤其芬姐,立即识趣地去放了洗澡水。   奔波了一天,徐迦宁的确是累了,这时候舒舒服服泡澡,再好不过,她并未客气,真个去浴室泡了泡。   浴缸水深,这一泡就是半个多小时,实在睁不开眼睛了,才草草冲了冲,擦了头发裹了浴袍出来,霍家也有电吹风,霍澜庭亲自帮她吹干了头发,才去浴室洗澡。   没有去苏家取睡袍的后果就是,对着两件吊带睡裙无言以对。   徐迦宁也是困乏了,无力去计较这个,随便拿了一条穿上了,浴袍挂了一边,卧室窗帘严严实实的,只柜上的床头灯灯光昏暗,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候了,她这便上了床,关掉灯,钻进被下就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天气真是有点冷,下意识地就往被底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地,徐迦宁觉得身侧有人,她习惯了一个人睡,半梦半醒之间动了下,随即一个温热的身体就在背后贴了上来。   很温暖,但是……   她睁开了眼睛,屋里漆黑一片。   男人的手臂将她锁进怀里,霍澜庭灼热的呼吸点点落在她的颈间,不等她动,薄唇带着余温就落在了她裸着的肩头上面。   呼吸交错之间,她登时翻身,抬手打开了床头灯,转了过来面对着他:“霍澜庭,你想干什么?”   四目相对,他呼吸又近,已是抵到了她的鼻尖,再一错开的话,只怕唇就要碰到她唇了:“迦宁,我想与你做真夫妻。” 第105章 妮子睡得好   床头灯亮了,徐迦宁翻了个身。   四目相对,他呼吸又近,已是抵到了她的鼻尖,再一错开的话,只怕唇就要碰到她唇了。他说什么,她似乎没有听清:“你说你想做什么?”   那双薄唇这就轻轻落在了她的唇瓣上,霍澜庭伸手扶住她两肩:“我说,我想与你做真夫妻……”   话不等说完,他灼热的呼吸又到,噙住了她的红唇。   心底悸动,男人的气息充斥在鼻底,那柔软的唇舌纠缠着她,他顺势欺身过来,一切的动作都仿佛是自然而然的,出自于男人的本能。   女人穿着吊带睡裙,星星点点的浅尝,指尖也游弋起来,呼吸紧了又紧,徐迦宁一直没有出声,霍澜庭迷情当中,终于清醒了片刻,两臂支撑着在她身侧,他一低眼,就对上了她些许迷茫的目光。   她定定看着他,他以为,刚才她的沉默,就是允许。   可是现在看着她,神色略有隐忍,眉峰微皱。只是一直看着他,他轻抚着她脸边的长发,一低头就抵在了她额头上面:“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嗯?”   吊带已经挂了两肩旁,雪白的肩窝,再往下双峰若隐若现,这一幕已足够令人疯狂,霍澜庭强忍着紧绷,呼吸已乱。   徐迦宁两腿微动,不小心还碰到了他,他颤着眼帘,绷着额角,咬着牙:“别动。”   他气息太近,她没有推开他,反而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后颈,柔软的手臂,润白如玉,二人额头相抵着,徐迦宁的声音轻得不可思议。   “闺房之事,做了就是真夫妻了?”   霍澜庭下意识想说是,但是,很显然,他们距离真正的夫妻,还相差甚远。真夫妻并不是像他们这般的,有合约,有不为人知的假戏码。   见他没有回答,徐迦宁再次开口:“我突然明白过来了,苏婷为什么那么生气,你现在对我说想与我做真夫妻,如果就是为了闺房之事,那我可以配合你,毕竟现在世人对于离婚男女容忍度还是很高的。   这无所谓,我都离过一次婚了,即便以后再有别人,他也不会在意的吧,我没有什么贞洁概念,随便你了,只是你想过没有,孩子不是冲动就要生下来的,苏婷不想放弃她的电影事业,我呢,我还没有去读书,没有走遍大江南北,没有做过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总觉得少了什么,所以,你想到怎么避孕了吗?”   他哪里想过避孕!   他恨不得想让她这就怀孕,或许潜意识当中也抱着一种庆幸,希望有了孩子,两个人自然而然就成了真正的夫妻。   但是作为一个医生,他当然知道,这不行:“没有。”   就知道他未想过,她虽然勾着他颈子,但那样恳切的目光告诉了他,她说的都是很认真的,这样对待所谓夫妻之道,闺房之乐,她这样随便对待的态度,说什么没有贞洁观念,他反而动弹不得,心底一股无名火莫名地喷发了出来,抬起眼帘,挣开了她的手臂。   说不清是懊恼,还是什么,他自上面看着她:“夫妻知道,首先,是要彼此忠诚,彼此信任,彼此相爱……怎么能随便,不能随便!”   胸膛还起伏着,他赤着上身,全身上下都只穿着一条内裤,徐迦宁睡裙也早就卷了上面来,光滑的腿与他的缠在了一起。她两手抵了他肩头,柔软的指尖从上至下慢慢移动,他呼吸更紧,让一个男人忍着这一刻,简直要命。   他意志未定,正受折磨,指腹已到了他腰腹,真是全身都绷紧了,可他才一低头,她一把将他推开了,即刻翻身背对着他了:“所以,你想做真夫妻,那就从这夫妻之道开始吧,忠诚,信任,相爱,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没有,还谈什么夫妻?你若想做这事,我奉陪,你准备避孕,我就当你是个情人,也没什么……”   说着勾起了肩带,整个人又蜷缩在了被底。   霍澜庭仰面躺在她的背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虽然意识是冷静了下来,但是他身体还绷着,悸动不是片刻就能平息的。   再侧身过来,他盯了她的背后片刻,到底受不住,掀被下床,奔着浴室大步走了过去。很快浴室的门开了又关上了,片刻之后,哗哗的水流声又传了出来。   徐迦宁没有关灯,绷紧了脚尖,这么阴冷的天气,她在想,一个人好像是有点冷。   过了好半晌了,霍澜庭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   他出来一次,拿了电吹风又回到浴室吹头发,她困乏了一天,这会儿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他脚步轻轻,又走回来了。   细碎的脚步声,霍澜庭走到了大柜前,打开了柜门,随后,他在上面拿出了一床被子,才弯腰要铺了地上,徐迦宁背后就像是长了眼睛似地,开了口:“毕竟是你家,天还这么冷,你就住床上吧,忍得住就行,忍不住就去地下。”   他顿住,立即将被子重新放回柜上,然后解开浴袍走了床边。   才掀开被子一角,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把睡衣穿上。”   回身,打开柜子穿了睡衣裤,再次回到床边来,掀被上床,这一次徐迦宁没有说什么,她守着她的那一侧,两个人中间,隔着快有一个人的位置。   即便是这样,霍澜庭也是松了口气。   伸手关掉了床头灯,他仰面躺了床上,徐迦宁在另外一侧一动不动。   都不动,过了一会儿,她似梦呓一样地轻语着:“我睡觉不老实,一个人习惯了,如果滚来滚去的话,别踢了你就好。”   他嗯了声,说没事。   再一会儿,徐迦宁呼吸浅浅,似乎睡着了。   她身上的沐浴香膏用的他的,所以那淡淡的香味,是那样的熟悉,平时不觉得怎么样,此时呼吸之间,真是要命地蛊惑人心。   怎么睡得着,霍澜庭索性枕起了自己双臂,在黑暗当中看着屋顶模糊的吊灯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的女人轻轻动了一下。   徐迦宁翻了个身,他侧目过去,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看见她还往被底缩了缩,紧接着她腿一动,冰凉的脚尖搭了他的腿上。   他微凉的身体,薄汗早就去了,身上又一股阳刚火气,灼热得很。   冷不防被她冰凉的脚尖蹭了蹭,一动不敢再动,很快,那一只脚也到了他的小腿肚边上蹭着了,霍澜庭蓦地抬眸,这才明白过来,她这是在靠近他取暖。   他肩头一动,整个人都挨了过去。   就那么枕着自己双臂,果然热源很快被徐迦宁身体注意到了似的,她迷迷糊糊地,很快就滚了他身边,这么蜷缩着身体,娇软着小小一只。   冰凉的双脚都被他腿挨住,她还弓着身体,似有些许防备。   他等了好半天,人也没有再动,到底是伸手到她颈下,轻松穿过了枕下,让她枕着自己手臂了,手臂也暖,再略一收紧,躺平了,徐迦宁顺着他弯曲的手臂贴着他的胸膛,这就枕了他的肩上。   软香在怀,可这个时候,他满心的欢喜。   心满意足,没有那种冲动,想的更多的是,让她好好睡一觉,轻轻拥着她,她开始还胡乱动着,一手贴了他颈边,指尖也是微凉。后来动来动去,自动窝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整个人都窝了他的怀里,慢慢睡沉了。   夜深人静,霍澜庭也闭上了眼睛。   这个夜晚,无疑是温暖的,徐迦宁难得舒展着身体从睡梦中醒来,她指尖微动,掌心下面好像是谁的肌肤,胸骨?   睁开眼睛,她眼帘微动。   霍澜庭呼吸浅浅,似在梦中,她枕在他的肩窝上面,他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腰身,两个人姿势亲密。盯着他的眼睛,那长得过分的睫毛偶尔还微颤着,目光往下,他身上的睡衣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两颗,她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探了进去……   慢慢抽出手来,她轻轻抓了他的手,移到了一边。   轻手轻脚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徐迦宁松了口气,掀被下床,走了还不忘给他将被子盖好。早上不到六点时候,她离开了那一点温暖,起床了。   拿了衣物去浴室换,人前脚走,霍澜庭就睁开了眼睛。   徐迦宁穿上了旗袍筒袜,再从浴室出来时候,脚步也轻,坐了镜子前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   从镜子里能看见大床,霍澜庭还是她起床时候模样,似乎睡得很熟。   她草草梳了刘海,将长发绾在脑后,打开了化妆台上的抽屉,现在很多事已经能独立完成了,她轻轻描眉,对镜梳妆。   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外面的芬姐早听见屋里有动静了,可等着少奶奶叫她,可人一直没有叫过去也不敢冒然敲门,徐迦宁一出门,她立即迎了过来。   下了楼,腹中已经有点饿了。   昨天下午被苏婷闹了一通,就连晚饭都没吃什么,到了楼下,问了芬姐,幸好霍家早饭都早,叫她去取了,这就坐了餐桌旁边。   桌上还摆着报纸,随手拿了起来,大幅度报道都是关于这几天总统遇刺的消息,她细细看了好半晌,两面报纸都看过了,才要放下,楼上楼梯处忽然有了脚步声。   是轻微的皮鞋声,脚步声还有点熟悉。   徐迦宁自报纸后面抬起眼帘,刚才那个还睡着的人,这时候已经走了下来,霍澜庭一边下楼还一边系着衬衫上的袖扣,这么低着眼帘,看着俊颜稍冷。   他一步一步走下来,她看了他一眼,随即低眸继续看报。   脚步声逐渐近了,随后伴随着芬姐命人摆早饭的动静,对面的椅子被人拉开了,她下意抬眸,霍澜庭却绕了过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一低头,在她脸侧轻吻了下,随即走回对面坐下了。   她看着他,他对她勾唇一笑,倾身抽走了她手中的报纸,抖开了去看。   一张报纸,隔了两个人。   他的声音,却似在耳边一样:“昨晚睡得好吗?” 第106章 妮子来打牌   二人一起吃的早饭,霍澜庭偶尔抬起眼,会看着她笑。   他笑什么?   她突然有点懊恼,昨天晚上就应该强硬些态度,让他继续睡地板,或许那样,他就不会这样看着她,感觉怪怪的。   早饭过后,霍澜庭带了她去给霍家老爷子请安。   老爷子住在后院楼上,说来也奇怪,从前他从不走进霍老太太的楼里一步,人才没了几日,他就搬进去住了,屋里还有些之前的中药味道,他也不在意,偏要住老太太从前那床上,还让姨太太天天过去给老太太的遗像请安。   现在不仅是姨太太,儿子孙子孙女都要去的,霍家老大老二都已成婚生子,老大霍至庭两儿一女,平时住在前面楼里,出入方便。老二霍原庭妻子原来是陆家小姐,陆修远的表姐,两个人育有一儿一女,不过小女儿才出月子,从未见过。   老三是个浪荡儿,平日就爱去百乐门泡着,几乎不着家。   老五还在读书,眼下不在家里,老六比霍澜庭长了两岁,跟着大哥做生意。家里人口众多,不过规矩还不少。   霍澜庭带着徐迦宁到后院来的时候,正赶上孙儿孙女的都跪着给老太太遗像磕头呢,霍家老大带着弟弟们,侧立一旁,都不说话。   他们也站了后面,徐迦宁之前来过这屋里,左右瞥了一眼,霍老爷子还真的做了些改动,屋里桌椅都撤走了,摆了一组沙发小几。   这时候,他正坐了沙发上面,一个姨太太在一旁站着。   老二一家子都没有过来,老大家的儿子女儿磕了头了,都跑到祖父面前来,两儿一女都在上学读书当中,他挨个问着学问,竟考起他们来了……   徐迦宁的注意力被另外一个人吸引了去,就站在霍家六少前面的个女人,看模样三十多岁,也穿着旗袍的,模样温婉,却不知是谁家夫人。   可能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了,霍澜庭在旁略一低头,与她低语:“那是苏家的大小姐,苏莹,按理说,你该知道她的。”   竟然是苏莹,她还从未见过,不由多看了两眼。   巧的是苏莹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都对彼此笑了笑,霍家老爷子考了孙儿孙女,又叫了霍澜庭夫妻过去。   徐迦宁还未正式露过面,他单单提了下,由霍澜庭引荐着,跟众位兄弟都打了招呼,还有苏莹,明面上还叫着四嫂。   人来得快,一哄走得也快。   给老太太请了安了,霍老爷子又嫌弃人多闹得慌,让他们都先忙自己的去,他和姨太太留下来上香。   下楼了,霍澜庭和大哥走在最后面,徐迦宁等了他一等,也往下走去,到一楼时候,刚好瞧着苏莹要到门口了,霍家六少霍玉庭从后面追了过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撞到了她。   苏莹回头看了他一眼,霍玉庭连忙低头作揖,站在门口笑着道歉:“对不起四嫂,我这急着出去,没想到撞到您了。”   她嗯了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玉庭先还弓着的腰,立即站直了,他目光灼灼,一定看着前面那人背影。   旗袍勾勒着纤细的腰身,苏莹身形高挑一些,穿着旗袍更是别有一番韵味。徐迦宁在后面看得真切,心中微动。   下了楼了,霍玉庭也和霍澜庭打着招呼,他从样貌上看长得和霍澜庭没有太多相像的地方,但无疑也是个俊秀的了,从身边走过,迎着大哥和这个弟弟,目光可并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徐迦宁心下稍安,走了院子当中去。   苏莹正被佣人拦住:“四少奶奶,姨太太让您问问李太太,张太太,看看有没有空,说要一起打牌呢!”   苏莹应了声,回头看见徐迦宁了,等她一等,挽着她的手往前面洋楼去了:“我早就听说了,说妮妮回家了,前些时候都错过了,今天可看见一回,姐两个都嫁进一家来也算缘分。”   关于霍家四少爷那个军官的故事,她听说过一些。   徐迦宁跟了她一起走,心中难免唏嘘。   苏霍两家定的这门亲事,其实单单从军官和世家小姐来看,是门当户对,男才女貌璧人一样的一对。   但是,谁能想到,这位军官少爷他娶了人家,还放不下自己的丫头相好。   没想到为了这所谓的爱还出了私奔的什么事,后来出了车祸去世了,剩了苏莹倔强地还留在霍家,不肯改嫁。   所以说,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人活着,都有想要的东西。   比如苏婷,她有独立的思想,但是她想要的自由,和她的感情有所冲突,所以她暴躁。   又比如霍麒麟,她海外归来,因为家里的家庭环境原因不相信男人,所以,她只恋爱不结婚,现在更是热衷于实现自己的梦想,想让女孩子们都去读书,宁愿牺牲自己的福利收益,做的是大事。   新时代了,的确比起她们那个时候要好得多了。   但,几千年来的男权恶习岂是一朝一夕能变得过来的,她既不像苏婷那样有强烈的个人主义,又不像霍麒麟,有那样的牺牲精神。   她看着苏莹,难免又在心里想,这个女人,看起来依旧美丽,言谈之间,也看不出任何的对现在生活的不满,那么,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走进洋楼,苏莹让她稍等片刻,随即过去打电话,可她拨通了张太太和李太太家里的电话,今个可巧了,人家都没有空。   她挂断电话,才要叫过佣人来,让人告诉姨太太们一声,忽然余光当中瞥见了徐迦宁,顿时笑了:“这还到处去找什么人呢,现成的呀,妹妹今个跟我们凑一把手吧,打牌缺一个人,打牌你会的吧?”   打牌,那是什么?   徐迦宁茫然地看着她,惹得苏莹失笑,牵起她的手就往长廊走去:“不会也没关系,我教你,一教就会的,特别简单。”   说着,让人去请姨太太们,拉着徐迦宁就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不多一会儿,两个姨太太都赶了过来,刚才在霍老爷子面前唯唯诺诺的姨太太,这会儿可都是春风满面的,也不管是当着两个小的面,一起嫌弃着老爷子一天太能折腾,抱怨着,说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不多念念,死了却念起人家来了。   苏莹在她们来之前,已经教了徐迦宁一会儿了,幸好她记忆好,对于这些麻将牌都认得了,真是要多简单有多简单,看上面标记的字和圆点横竖什么的,就完全能记住。   怎么样算是糊了,她都明白了。   坐下来了,为了显示不欺负她个不会玩的,二姨太和三姨太又说了一遍规则,都是拿现钱的,只有徐迦宁没有带。   她让佣人去找霍澜庭了拿些大洋过来了,因为是第一次玩,心里计较得失,自然注意麻将牌的走动,摆好了牌,上家二姨太从旁边推了个二条出来:“二条,今天咱们必须得给老七媳妇教会啊,以后省的又到外面找这个那个的!”   徐迦宁摸牌,严阵以待,打过牌了,又注意了下下家三姨太从什么位置打的牌,很显然,她们玩起牌来,都是放松的,三姨太心情还不大好似地,犹自抱怨:“老爷子还真是偏心,我们家玉庭读书是读不好,但是他跟着至庭做事也做得很不错啊,我就说他年纪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结果呢,当爹的不管,儿子还天天气我……”   苏莹摸牌,笑得温婉:“他的确是该成家了,比澜庭还大两岁呢!”   她打了个没用的,二姨太再摸牌:“三条,诶呀我就觉得二条打的不对,又摸回来了,玉庭不着急的,我们家新庭也没结婚呢不是?”   徐迦宁发现了她倒牌的规律,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小动作,记在心里,打牌。   如此几圈过来,又到三姨太随手摸牌,随手打牌,胡乱插着牌,到了苏莹那时,她总是犹豫片刻,目光在三姨太打的牌上转着,挑了半天,说:“我这牌呀,都不知道打什么好了,八筒吧!”   二姨太刚要摸牌,三姨太推牌了,可是笑了:“八筒可不成,我糊了!给钱给钱!”   二姨太伸脖看了眼,拿了一块大洋刚要给钱,徐迦宁也将牌推倒了:“我好像懂了点,你们看看,是不是也糊八筒的呀!”   她这么一说,其余三人都看向了她手中的这把牌,三姨太先是笑了:“诶呀,了不得了,真是糊了,还截胡了!”   苏莹也笑:“我这个八筒呀,真是闯祸,一炮双响呢!”   三人痛快给钱,继续打牌。   霍澜庭和其余两个兄弟一起在后院说着话,半路又被老爷子叫了回去,当然了,老爷子是问了医院里面的那个特殊的病人,在楼上坐了半个多小时,再下来时候,佣人才找到了他,说让他去前面洋楼里给少奶奶送些大洋过去。   他亲自回了后院去拿,知道平时姨太太们一起玩玩得都大,还特意多带了些,可等他进了洋楼,刚到门口,就听见了徐迦宁还带了些许兴奋的声音。   “对不住,我又糊了!”   他快步走了进去,这时候,二姨太三姨太脸色都不太好了,其实对于她们来说,打牌是消磨时间,输赢是让她们心里痛快的一种发泄方式。   牌桌上徐迦宁的两侧,已经摆了好几摞银元了,很显然,她兴致正起,手气也好,一直在赢钱。   霍澜庭太知道她们的心理了,一直让她们输下去,只怕她们心里都要憋屈死了,徐迦宁锋芒太露也不大好,正好他到了,扶了她双肩,也是笑道:“没想到你还会玩这个,不过今天就到这吧,你不是还要回苏家么,该走了。”   徐迦宁哦了声,意犹未尽似地站了起来:“你看,我赢了好多钱呢!”   他笑笑,不等开口,二姨太三姨太连连说让她拿着,就连苏莹也劝着她,说是打牌就是这样的有输有赢的。   徐迦宁也不客气,一股脑拿了,一摞一摞的都放进了霍澜庭才提过来的钱袋里面,和姨太太们作别,她们夫妻两个,这才转身出了洋楼。   到了外面了,霍澜庭回眸看她。   果然,之前的笑意早已消散不见,徐迦宁抱着双臂,一脸寡淡。   他顿时失笑:“怎么?刚才玩得不是很开心的么?”   她脚步缓缓,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我可没有苏莹的那份心,哄着姨太太们玩牌,想必过了今日,以后她们也不会再找我来陪了。”   霍澜庭手里还提着钱袋,沉甸甸的:“你都做了什么?不只是打牌吗?”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场,徐迦宁连连胡牌之后,在牌场上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们不痛快极了,偏偏她是才进门的七少奶奶,还真是碰不得的。   她不怕树敌,看着她们抱怨着打牌的模样,只觉无聊而已。   做什么样的女人,也不能这样活着。   更加地笃定了,徐迦宁回眸看了眼钱袋,心情稍好:“走吧,送我回苏家,我还有正事。” 第107章 妮子的东西   霍澜庭将徐迦宁送到苏家,因为新医院还在建设当中,临时有事走了。   徐迦宁独自走进了碧情园,老林见她回来了,直跟她打着招呼,她心情不错,对他点了点头。走过东园门口,没有直接进去,先一路往北。   苏婷在自己房间里躺了一天了,她身边的助理都赶了过来,因为怀孕的事暂时先瞒着剧组了,所以都只知道她是病了,还拿了剧本来给她看。   她在厅中的沙发上窝着,助理一男一女在一旁收拾着剧组服装,打打闹闹的,嘻嘻哈哈的。另外一侧,离得老远的一组单独沙发上面,陆修远正在处理文件,两个律师事务所的小伙子站在他的面前,不时还抬头偷看着苏婷。   当初,这两位离婚的时候登报了,他们都知道。   没想到,离婚了之后还来她这里,苏婷是有名的电影明星,长得还那么漂亮,自然好奇。徐迦宁进来的时候,站了一站。   这气氛实在有点好笑,苏婷在沙发当中抬头,看见是她了,有气无力地对她招着手:“妹子,快来,姐姐我正需要安慰。”   她身上穿着满身小毛球的毛衣,下身一条修身西裤,依旧走在时尚的前沿。   徐迦宁走了过去,苏婷连忙下地,穿上了脱鞋,迎着她了,牵过她手,回了自己的房间。二人脚步一动,在场的几个人都看向了她。   苏婷反手摆了摆,扬声道:“谁也不许过来打扰我,听见了吧!”   陆修远见是徐迦宁,也收回了目光,反倒是徐迦宁回头看了他一眼,随着苏婷走进她的房间,她随便坐了下来。   桌上还放着几本周刊,拿起一本翻看起来,才想起自己真的好久没有看过周刊了,可能是因为睁眼就能看见活的电影明星,所以才没有什么想法了吧。   苏婷站扒着门缝看见厅堂当中果然没有人跟着她走过来,小心将房门锁了起来,再回来时候,加快脚步走了她的面前,抢了周刊扔了桌上,给人拉过来一起坐了床边,是一脸愁容。   徐迦宁看着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幽幽地,目光浅浅:“妮妮,你说,如果你是我的话,你怎么办?”   认真的想了下,如果是她的话,徐迦宁唇角微勾:“想听实话吗?”   当然要听实话了,苏婷重重点头,定定地看着她。   徐迦宁坦然道:“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那么,我不会让自己怀孕。”   苏婷诶呀一声捂脸,瘫倒在床,懊恼不已:“你这样的话,还怎么和你聊天?我也不想陷入现在这个地步的,可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别人无法理解,但是这次的机会真的很难得的,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角色,我一定会在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多少年后,或许后人们看着电影,还会感慨,当年啊,苏婷那是红遍半边天的女明星,家喻户晓。”   徐迦宁侧身过来,看着她:“不,我能理解,我理解你的心。”   苏婷伸手在她腰腹上轻轻戳着,依旧那么躺着:“我和陆修远吧,不是不爱,但是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他掌控欲太强了,一旦我回了陆家,那么还会变成从前的那样,别说我的电影梦了,想想结婚生子,我以后出门,人家就知道叫我陆太太,我不想那样。”   没办法,女人特殊的身体,只能是女人来生育孩子。   徐迦宁想了下,劝着她:“是,我刚从霍家回来,遇见苏莹了,就想和你说说话,一旦结婚了,人就变成了某人的太太,如果从结婚开始,就要在他的家里相夫教子,那你们说女人要读书,说女人要自立,说女人要做自己,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某人的太太,不一样的是,身上的头衔可能不一样,因为某些人读过书。”   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比如苏婉,她读过书,留过洋,但是她的人生目标就是风风光光地把自己嫁出去,然后做幸福的小女人。   苏婷再次坐了起来,听见她提起苏莹了,更是唏嘘:“谁说不是呢,我姐当年也是有名的名媛对吧,可你看她结婚了,嫁给了霍家四少,他们之间的事大家都知道。当年奶奶也是气坏了,但是她为了大局就忍了,这么多年,你看她一直生活在霍家,走到哪里人都尊她一声四少奶奶,其实她一个人,能不苦吗?”   徐迦宁嗯了声,问出了心底疑惑:“那结婚是为了什么呢?”   从前时候,在她们那个年代,女人做不了别的,只能依附父兄,成亲了之后生儿育女,联姻是男人之间的手段。现在新时代了,都说婚姻自由了,那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这样的路子,一点都没有变呢!   苏婷见她似有苦恼,忙安慰着她:“结婚当然是因为相爱,想在一起,你这才结婚多久,可能是不太适应,别看我婚姻失败了,但是我觉得世上还是有很多好的夫妻,比如你看你爹妈就知道了呀!”   说的倒是,苏守信夫妻,的确是伉俪情深。   徐迦宁从来不钻牛角尖,想通就好,见她笑了没事似了,苏婷又转过来些,直接躺了她的腿上来:“现在我的问题是,孩子要不要生下来,如果选择了这个孩子,那必定是要让他有爹有妈的。那么我的电影事业一切都变成了泡影,陆家是不会允许我再继续抛头露面拍电影的。可真说不要了,我也舍不得,我想,如果真的狠了心拿掉了孩子,那么我和陆修远之间,是再无可能了。”   其实,她什么都懂。   之所以那么暴躁,正是因为什么都明白。   她人生的选择题,别人当然不能给她做主,徐迦宁轻抚着她的短发,看见她眼里有泪,想起自己面临过选择的时候,那人是怎么教她的。   指尖在苏婷的额头上面摩挲着,低眼:“如果,让你选择能做什么,你左右为难的话,那就反过来选吧,看看这两个,你更不能做什么,不拍这个电影怎么样,不做明星了怎么样,不要了这个孩子怎么样,和陆修远彻底告别怎么样?如果你觉得两者不能兼得,那就选一个吧!”   苏婷顿时怔住,眼角滑落了的泪滴,也被徐迦宁伸指抹去了:“就这样,选一个吧,有时候是这样的,不得不做的事很多。”   这位昔日一直神采飞扬的电影明星,此时十分的苦恼,哽咽着,看着她捂住了脸,不让她看自己:“我要问如果是你的话,你是不是又要说,如果是你,你不会让自己处于这样的地步了?”   徐迦宁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都是笑意:“别的我不知道,其实我最讨厌选择这个那个的,好的事情,我总是很贪心,想都要,坏的也是,通通都拿走。”   苏婷怔住,一下反应过来,坐了起来:“我也想,可是,可是陆家真的不会……”   话未说完,徐迦宁已经往门外指了一指:“那就看他的了,其实这本来就不应该是你烦恼的事情,全看你们感情了,不妨就当做是对他的考验,你自己看着来。”   话音才落,苏婷一把将她抱住了。   非但抱住了,还捧着她脸左右各自亲了好几下,狠狠地:“太好了,妮妮你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   当局者迷,徐迦宁对着她笑,想必她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姐妹两个说了一会儿话,才从房间里面走出来,苏婷去一边打了电话,陆修远目光浅浅,看着徐迦宁,以目光询问。   他知道她和霍澜庭结婚的所有底细,不过,她也不怕他。   或许这么做,也是帮了他,走过他的身边,她毫不客气地要了个人情,声音低低的:“机会帮你争取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着,回身对苏婷摆了摆手,大步走了出去。   回到东园,苏谨言巧得要出门,二人走了对面都站住了,他以为她回来是要休息,侧身避过,让她先走。   她是特意回来找他的,徐迦宁拦住了他。   阳光很好,梧桐树下,年轻的女人还伸手抿了下耳边的碎发,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的肩头,她看着他,微微地笑,叫了声大哥。   苏谨言立即察觉出,她是来找他的:“什么事?”   徐迦宁长长地吁了口气:“有些事,不知道跟谁说去,今天和苏莹一起打牌来着,霍家的姨太太同很多人家的太太一样,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爷们和儿子。那样的日子,如果就是结婚以后的日子,我不喜欢。我改变主意了,过两日上了学了,白天去读书,晚上回来,我要管账,怎么办,我现在好像还什么都不懂,所以还得大哥帮我。”   其实,这是理所当然的。   之前,在苏守信要处理他的时候,那个时候,如果她参与进来,伸手要那些权力,只怕他还心有不甘。   现在,他对她,唯有感恩之心,自然鼎力相助。   苏谨言代表着的苏守信的儿子,可苏守信的一切,都要给妮妮的,他知道,只不过突然对这个姑娘生了好奇心。   她当时拒绝,是单纯的不想要,还是真的懂得掌控人心呢!   他想了下,也是目光灼灼:“我能知道,之前那样拒绝了,现在为什么又突然想管账了呢?我想知道。”   徐迦宁扬眉,似乎被他这句话愉悦到了。   她笑得肆意,在他面前抱住了双臂:“本该是我的东西,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要呢?”   他愣住,随即垂眸。   “说的也是。” 第108章 妮子的学习   新医院还没有落成,霍澜庭签署了承包意向书,剩下一些土建活,盯了没多久,又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苏谨言对药品市场的垄断,又有了新的对策。这个人真的是太贪心了,其实苏家涉足的生意不仅仅是药品,但他苏谨言很显然不想放手。   这可由不得他,霍澜庭即刻联系合作医院,这一去忙到了晚上。   他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未睡,快九点了,打电话回霍家,问了才知道,徐迦宁一直没有回去。再通电话到苏家,找到了她,她不知忙着什么,说太晚了,让他去休息,不用来接她了。不等他说什么,她就说了,今天晚上在苏家住下得了。   她说话的时候,电话当中还有男人的声音,很轻微,像是低吟。   之后,徐迦宁挂断了电话。   霍澜庭从医院开车到碧情园,一路疾驰,仅仅用了十分钟。到了东园楼上,佣人说徐迦宁在二楼楼上,他飞快上了楼。   楼上厅中没有人,他快步到了徐迦宁的房间门口,可打开房门,屋里只有红玉在逗着糖球,见是他连忙站了起来:“姑,姑爷怎么来了?”   这叫什么话?   什么叫他怎么来了?   他目光顿沉:“你家小姐呢?”   红玉往长廊的另外一端指了指:“她在大少爷房间,说是……”   话还未说完,霍澜庭已经转身,她追出了房间去了,只看见他匆匆背影大步到了长廊的另外一侧,然后,直接闯了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红玉总觉得自己有点眼花,总觉得霍澜庭今天有些凶的模样,可她想不出来什么所以然,回身关上了房门。   另外一侧的,那个房间里,苏谨言就坐在床边,他伸着手臂,刚才给徐迦宁倒水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手腕上红了一片,都有水泡了。   徐迦宁正低着头,给他擦着药。   吊灯下面,她就站在他的面前,扶着他手:“我是让你教我对账,查账,不是让你给我倒水嘘寒问暖的,我不冷不热不饿不渴,以后可不要再这么麻烦我了。”   刚才二人在厅中,她过去接霍澜庭的电话,苏谨言在一旁倒水,不知道怎么的,开水烫了他的手腕,她先打电话让佣人去叫陈医生过来。可老太太这会正检查身体,陈医生一时还不能过来,只得让人过去拿烫伤药油。   等人把药拿过来了,徐迦宁这才给他擦点药。   其实到他房间来,是来拿剪刀的,他袖口的衬衫被开水这么一浇,已经贴合到了肌肤上面,不敢轻易扯开,找到剪刀,仔细剪开了衣袖,简单处理了下,这才给他擦药。   果然,手腕处红了一片,徐迦宁最怕疼了,看着那水泡,简直不忍下手。   苏谨言抬眼看着她,勾着双唇:“的确是麻烦你了,对不住。”   她低着头,一手扶着他手臂,一手轻轻擦着伤处,正说着话,房门突然被人特别大力粗鲁地推开了来!   撞了墙上,甚至还弹了回来。   一道身影闯了进来,霍澜庭的声音突然在房间内响了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徐迦宁站直了身体,回眸:“什么叫我们在干什么?”   他也看清了,她手中还拿着药瓶。   可是,刚才的气氛实在太过暧昧,本来就是个假的妹妹,孤男寡女的,这个时间了还在他的房间里,怎么能合适?   霍澜庭看着床边的男人,语气不善:“即便是兄妹,也该有所避讳,这么晚了,为什么不送她回霍家?按着约定的日期,今日是该在霍家的。”   苏谨言从徐迦宁手中拿过了药瓶去:“去吧,你们回去吧,的确是有点晚了,既然和他约定好了,那就遵守约定,我自己擦药吧。”   若是洞察人心,自然是苏谨言更胜一筹,越是这么说,徐迦宁越是于心不忍。   嫉妒已差点冲昏了头脑,霍澜庭上前一步,牵住了徐迦宁的手,转身就走:“大哥说的是,真的有点晚了,我们该走了。”   出了门口了,一直走到厅中了,徐迦宁才摔开他的手去:“霍澜庭,你好像在无理取闹。”   他转回身来,看着她目光灼灼:“苏家有多少佣人,他自己不方便动手,也有多少人能给他擦药,为什么偏偏是你,要给他擦?”   徐迦宁迎着他的目光:“你真的在无理取闹,佣人都不在,我不过是帮了他一下而已。”   她走到沙发处坐下,方几上还放着之前的账本。   刚开始的时候,总是什么都不懂,无处下手,她拿起笔来,继续纪录之前的铺子运营模式和一些要点,片刻之后,苏谨言也走了出来。   霍澜庭已经先一步坐了徐迦宁的身边了:“这是什么?”   才一低头,她伸手捂住他眼睛,让他到一边去等,说是苏家的产业,不让他看。因为其中涉及了太多的东西,的确不适合他看,霍澜庭匆匆扫了一眼,站了起来。   徐迦宁笔尖沙沙写着字,忽然想想到了什么,也未抬头:“霍澜庭,你该不是以为,我和苏谨言之间,会有别的吧?”   他也懊恼,其实进房间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看清楚了。   只不过是帮他上药而已。   一沉默,徐迦宁立即明白了过来,她猜对了:“给我道歉,昨天晚上怎么说的,要彼此信任,你的信任呢,被狗吃了?”   霍澜庭自知理亏,低着眼帘,立即道歉:“对不起。”   徐迦宁翻过一页,没有说话。   她白天说了,回苏家有正事,想必一直是在忙这个,方几上面放着好几本账本账册,苏谨言的东西,他不方便看,别开了眼睛:“我信你,你有事你先忙,我等着你,一起回霍家。”   她抬眼看了他:“……”   他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转身走了落地窗前,到躺椅上面坐下了。   他走了,她这才回眸瞥了长廊那头一眼。   苏谨言随后走到,坐了她的对面:“这些东西,我收拾就好,你走吧,时间不早了。”   徐迦宁拿过自己的笔记,在上面圈圈点点:“这两个地方在哪里,明天有空带我去看看,还有这厂里,哪个郊外?平时做账都是谁来的?”   他细心给她讲,苏家的产业有一大部分在苏守信手上,还有一些已经在苏谨言的名下,其余都分开了,还有特殊的一部分在老太太管理下。   想要了解苏家,就得弄清那些产业,哪个能动,哪个不能碰。   徐迦宁虚心请教,通通将有用的情报纪录下来,她现在写钢笔字,已经和毛笔字一样秀美了,学习总是令人神清气爽,不懂就问,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墙边的时钟突然打了个半点,她看了眼时间,下意识看向了窗边。   窗边的人毫无声息的,九点半了,的确有点晚了。   她都习惯早睡的,收拾了面前的东西,将钢笔帽扣上了,徐迦宁略有歉意地看着苏谨言:“霍澜庭他今天有点失礼,实在抱歉。”   男人的心思,男人当然懂。   苏谨言随即失笑:“没事,今天这么晚了,不然就住下吧,我看他也很累了。”   徐迦宁说看看他去,将账册都拢了一起,让苏谨言收起来,拿了自己的笔记本,走了落地窗前去,躺椅静静一动不动。   阳台昏暗的灯光下,霍澜庭躺着躺椅上面,很显然已经睡着了。   她连忙弯腰,轻轻推了推他:“醒醒,醒醒……”   一推,他就睁开了眼睛,眸光一转,发现自己在落地窗前,一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牵住了她的手:“忙完了?可以走了?”   他脸上还有疲色,的确应该是累了,不然不会这么快睡着。   徐迦宁任他牵着手,一手抱着笔记本,看着他:“要不,就住下吧,你好像很……”   话还未说完,他目光已沉,可能是才睡醒的缘故,嗓音略哑:“霍太太,希望你能遵守与我的约定。”   好吧,她点头,当然答应下来。   其实,只要她们在一起,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不过是他想回,那就当遵守约定罢了。   长披肩还挂在一边,霍澜庭牵着她手,走过去将披肩拿了下来,亲手给她披上了,与苏谨言客客气气打了招呼,这才半拥着她双臂,下楼了。   外面有点凉,冷风一吹,两个人靠得似乎更紧了。   上了车了,才暖一些,霍澜庭开车也快,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似乎都有心事。   回了霍家了,并肩而行,也是沉默。   芬姐还在楼上等着他们,见少爷少奶奶都回来了,依旧是先放洗澡水,徐迦宁打开了桌边的台灯,还有东西需要背记,整理,让他先去洗澡。   霍澜庭应了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放了她的笔记本上,他自她背后拥住她,呼吸这就到了她的耳边了。   “这是避孕衣,可以避孕的。”   轻吻落在了她的耳边,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已起身走了。   再回眸,霍澜庭挂了外套,进了浴室。 第109章 妮子的别人   擦着头发,霍澜庭穿着浴袍从浴室走了出来。   桌上台灯还亮着,徐迦宁还在奋笔疾书,她这会已经换了一件旗袍,分明不是早上穿得那件。他走到她背后,盯着毛巾从她背后轻拥着她。   自她肩头探头,他低着眼帘看着她的秀美字迹:“进步得很快,字写得不错。”   徐迦宁伸手过来,将他从肩上推开:“水滴滴下来了。”   果然,他头发还滴着水。   霍澜庭站直了身体,回手拿起了桌上的电吹风,之前他放在她本子上的避孕衣包装盒,早已不翼而飞,她依旧对照着之前纪录的账本要点摘抄默背着,一点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他到浴室去吹头发,十分钟后再出来,头发已经干了。   十点多了,可徐迦宁似乎还没有要动的意思,他靠了桌边,低眸看着她:“去洗漱,十点多了,早点休息。”   她头也不抬,突然问他:“你猜,苏婷有了身孕,陆律师是不是故意的?”   男人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一些。   霍澜庭仔细瞥着她的神色,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含糊其辞地:“这我怎么知道,陆律师和苏婷从小一起长大,想必青梅竹马,情深意笃,离婚也没有彻底分开的话,我想复婚是迟早的事。”   他没有明确回答,是还不是。   徐迦宁不置可否,依旧抄写着账目,头也不抬:“你可知道苏婷为何暴跳如雷?”   他不语,光只看着她。   侧颜精致,眉目如画,手腕随着写字些许移动,纤细的手指就连拿笔的姿势都那么好看……   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沉默,她侧身过来,撞上了他的目光。   这件旗袍略长一些,腰肢更细,勾勒着她的胸型更有峰形,她腿一动,两条腿交叠在了一起,旗袍的开叉处,露出肉色的筒袜,更是要命的诱惑之姿。霍澜庭喉结微动,指尖微动,目光更沉:“为什么,我是说,苏婷为什么会暴跳如雷?”   徐迦宁手中的钢笔和笔帽咔哒一下扣上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看那笔帽扣进去,他都绷紧了身体。   她抬眼看着他,定定道:“有时候,男人的心思,女人能猜到,正因为猜得到,所以有些人欲拒还迎,有些人半推半就,有些人假装不知道,有些人顺水推舟。像苏婷这样的人,她和陆律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心里清清楚楚的话,那么对于她来说,真的太失望了,她就是太了解他了,所以才气他。这个男人为了捆住她,利用了这个孩子,在这个时候,如果她拿掉孩子,那么就是她残忍,如果她留下孩子,那么她事业将陷入困境。他逼着她选择,明地里不过是一个孩子,事实上,陆律师真的太残忍了,是他太残忍了,你们男人在一起的时候,说起这样的事,是不是觉得他很有手段,可我觉得他很过分。”   她目光太过冷清了,霍澜庭站直了身体。   随后,徐迦宁回手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了那盒避孕的东西:“你比他好一点,昨天晚上总算还有顾及,今天非要回来,原来是准备了这个,所以,你说想与我做真夫妻,指的就是这个吗?”   他眉心顿紧:“当然不是。”   徐迦宁扬着眉,抱住了双臂。   高领将她的雪白颈子遮住一些:“有人说男人都光顾着自己痛快,就像陆律师这样的想法,你该不是也有过?所谓真夫妻,就是有个情人,先做了再说?”   霍澜庭眼帘微颤:“我和他不一样……”   她一句不让,打断了他:“你和他当然不一样,能看得出来,陆律师再不济,对苏婷也是实心实意,眼里只她一个,心里只她一个。”   他:“……”   徐迦宁手里还拿着那盒子,这就递了他面前来:“可能从前在你面前,我也说过假话,但是今天在霍家,我想说句真的,老太太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说你动了真心的,我信了,才答应了婚事。”   霍澜庭蓦地看向她,她示意他来接这避孕衣,抬眸看着他:“我不知道真正的夫妻都应该什么样子的,但是我想,大体是夫妻同心,你心中只一个我,我心中只一个你。你若真心,自不必说,我也能知道,你若只图一时痛快,打着陆律师那样的主意,我也能假装不知,只不过……”   话未说完,他拿过那盒避孕衣扔进了抽屉里面。   轻轻合上了抽屉,他又心有不甘:“并非图一时痛快,因为是你,才想要,夫妻同心什么的,现在你以为还差什么?”   才想问她是不是还不信他,她已经先一步开口了:“差我,我心中还有别人。”   仿佛一记惊雷劈到,霍澜庭错愕地看着她:“你心中还有别人,谁?顾君行吗?”   徐迦宁轻轻摇头,站了起来,将桌上的账目折页收好,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从前时候,是有那么一个人,我最近想起他,才发现他是真心待我。”   说着从他身边走过,直接进了浴室了。   徐迦宁从前喜欢的人,那不就是他,但是她这么说,那还是别人,是别人真心待她,所以她心中有那个人了?挂起浴袍了,霍澜庭换上睡衣裤,掀被上床。起初,他躺在床边,听着浴室当中传过来的流水声,滚到了另外一侧背对着这边方向了。   床头灯灯光昏暗,他脑海当中,反反复复的是那一句:从前时候,是有那么一个人。   一个人……   是有那么一个人……   从前时候,是有那么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迦宁回来了,她这次回来可在苏家带了保守的睡袍,不过她并没有穿,特意穿了和他一样款式的衣裤样式的,粉格子的。   她坐在镜子前面吹头发,电吹风的声音嗡嗡的,这个东西,她还用不太好,才吹了两下,又不出风了,徐迦宁诶了声,拍了两下。床上的那个霍死鱼终于忍不住了,他掀被下床,很快到了她的背后来,伸手抢过了电吹风去。   电源有点没插紧,霍澜庭仔细通上电源,站在她背后给她吹头发。   他动作轻柔,给她吹头发的时候抬眼看了眼镜子,镜中的她竟然还看着他笑,他低下眼帘,仔细将她长发都吹好,还拿梳子梳理了一遍,这才放下电吹风,转身走了。   徐迦宁忍着笑意,勉强维持住淡然的模样,回身也走了床边。   霍澜庭已经重新躺了床边,依旧背对着她,她掀开被子,躺了过去,抬眼看见床头灯的柔和的灯光,的确想起了很多很多事。   抬手关灯,她也背对着他了,一张床,一个被子,二人中间还有些缝隙。   总似有风,有点冷。   徐迦宁两手搓了下,蜷缩起了身体,她天生怕冷,手脚总是冰凉,尤其到了秋冬时候,更是畏寒。   漆黑的夜里,她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   片刻,霍澜庭的声音幽幽传了过来:“那个人是谁?”   徐迦宁在黑暗当中又睁开了眼睛,似乎想了下,才说:“从前我不懂得,他总是惹我生气,又哄我开心,从我十五岁认识他,到我二十,五年时间一直陪着我。他从未说过喜欢我,总是偷偷跑来找我,前几日我看着我哥哥,徐凤举说他难以开口,不能对麒麟姐姐说出真心,我突然明白过来了,原来有些人碍于身份,真的说不出口的,可那些话不用说的,只是太可惜我从前一直不明白,可惜了他一片真心。”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霍澜庭一动未动,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徐迦宁伸手抹去,感觉到了指尖的凉意,登时翻了个身来。   轻轻一动,额头这就抵在了他的后背上面,她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手指灵活地在他胸前扣子上一勾,就将扣子解开了两颗来。   探手进去取暖,她见他并未阻止自己动作,更是愧疚:“对不起。”   她指尖冰凉,霍澜庭伸手到自己心口上,将她手指覆住,再开口时已无波澜:“那个人呢,后来他去了哪里?”   徐迦宁想了下,叹了口气:“后来啊,后来他走了,他说会在我过二十岁生日之前回来,到时候给我买好吃的,可惜我没等到他回来。”   可能是她的口气太过感伤了,那丝丝的疼,他竟有所察觉。   霍澜庭翻身过来,面对着她。   他伸手臂到她枕下,揽着她往怀里一带,依旧让她整个人都窝进了他的怀里。   手也凉,脚也凉。   他全都贴了一起给她暖着,紧紧拥住了:“我还有时间,可以再等等。”   仰着脸看着他,黑暗当中,徐迦宁伸手在他眉眼间摩挲而过,细细描绘着他的模样:“我已经不大记得他的模样了,现在细想,开始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呢,可能是因为你长得有些像他,我讨厌他不守信用……”   腰身一松,霍澜庭抬手打开了床头灯,昏黄的灯光下,他脸色很沉:“你可以仔细看看……”   话还未说完,徐迦宁眉眼已弯。   她躺了他的肩窝上面,伸手掐着他的脸,扯着他唇角上扬:“生气了?不会是真的相信了?哪里有这么个人,我胡编的你也信。”   说着闭上了眼睛,说要睡了。   床头灯好半晌都没有关掉,霍澜庭低着眼帘,看着怀中人,一动未动。   泪痕还在,他看了片刻,将她冰凉的手放回心口处捂着,关了灯。   “没有就好,睡。”   徐迦宁这一宿睡得极其不踏实,总是自己滚出他的怀中,每次都蜷缩着一团,他几次三番将她逮回来,紧紧扣了怀里暖着,暖了好久才将她手脚暖过来。   又是一夜乱梦。 第110章 妮子的玫瑰   早上起来,就听见浴室有哗哗的流水声。   徐迦宁难得睡了个懒觉,没想到都七点多了,霍澜庭还在,她叫了芬姐进来,收拾了被褥,找了个横纹的薄毛衣,穿了条西式窄腿裤,这就起来了。   长发都披在身后,在镜子前坐了一坐,等着霍澜庭从浴室出来,要去洗脸。   芬姐在一旁叠着被,看见她睡眼朦胧的,不由失笑:“少奶奶不如去外面那个浴室,没有人抢的,或者没有事就再睡一会儿,今个老爷子早出门了,不用过去请安的。”   徐迦宁捧着脸,半阖着眼,其实还有点困。   不过她向来自制,不愿再睡,再等片刻,水流声消失了,浴室的房门打开了,霍澜庭拢着睡袍,擦着头发走了出去,看见她了,神色还有点古怪:“起来了?”   他擦着头发,她立即站了起来,才要走过,被他头发上的水滴甩到额头上,不由怔住:“一大早上的,你在洗凉水澡?”   的确是冲了个凉水澡。   软香在怀,他一早醒过来时候,手还在她胸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那里的,怀中人睡得很沉,可他怎么受得住。   霍澜庭只当没听见,去拿电吹风吹头发。   徐迦宁见他无所谓的,也未在意,去浴室洗手洗脸,霍家的洋楼里比苏家厅堂大一些,和霍澜庭一起吃了早饭,他要出门,她也要走。   二人一起走出院子,并肩而行。   今日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穿了毛衣休闲裤,以及风衣。   还是一个色系的,出了院子,远远地就看见三姨太和苏莹站在花圃前面有说有笑地,走到面前了,徐迦宁随着霍澜庭都打了招呼。   三姨太客客气气的,苏莹也是一脸笑意。   徐迦宁今日心情不错,还停了一停:“今日阳光明媚,很适合打牌,打牌还缺人的么,缺人我给你们凑手呀,可比出去乱逛强多了。”   三姨太干笑两声,登时婉拒:“不了不了,今天天好,我正和苏莹说着,也要一起出去转转,今天不打牌了,改日的,改日缺人一定去叫你啊!”   她说好,随即转身,跟上了霍澜庭的脚步。   他回眸看见她唇边笑意,知道她故意逗三姨太,不由心有感触。   有时候,她就像个谜团,如果不仔细看,不仔细体会,永远不知道她说的那一句话是真的,那一句话是假的,他总是摸不透她的心。   或许是看出他神色来了,徐迦宁快走两步,到他前面又转身过来倒退着走,看着他笑意浅浅的:“又怎么了?”   他怕她脚下踩到什么,直瞥着她脚底下:“没什么,只是不知道,你对我说的话,有几分真。”   她好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难得心情好,还拍了下手,将两手都背了身后,站住了,等他走到面前,这才开口:“这样吧,我们约定一下,要彼此坦诚,彼此信任,从这开始。”   他想了下,点头:“好。”   她转过身来,见他脸色还有点冷峻的,心中还有歉疚,难得迁就他,对着他伸出了手来:“那我先坦诚下,我现在想牵手,一起走。”   这姑娘今日穿着打扮,电影明星似地。   长发烫了一下,些微的卷,都披在脑后,额前碎发还别了个树叶的发卡,看起来娇媚至极。   她还扬着脸,纤细的手伸在自己面前,实在坦诚得很。   霍澜庭被她这么一撩,心情荡漾,立即牵住了她的手,他脚步本就不快,这么一来更是慢了下来。   出了家门,霍澜庭问她去哪,徐迦宁说随便走走。   他说先送她,可她婉拒了,说想一个人转转,随后会回苏家有事。   明日就要去学校读书了,他想和她一起走走,想来自己也是忙,她无意于此,也就算了,叫上司机开车,霍澜庭先行离开了霍家大门。   司机开车带他离开,不过片刻,他就叫住了司机,让掉头回来。   才说过要坦诚,其实他当然是想时时刻刻都同她在一起,这个时期正是特殊的蜜意期,离开一会儿就会想起,不在身边当然更多担心。   随便走走,随便转转,随便,那是有什么事,想去哪里?   司机开车往回走可还不等到了霍家门前,一辆电车擦身而过,霍澜庭无意间看向窗外,立即叫司机停车,刚才一瞥之下,他已经看见了,徐迦宁就坐在电车的头等座前面,她坐电车走了。   洋楼前面就有电车,这里交通方便。   徐迦宁自包中拿了零钱出来,真是很久没有坐电车了,她享受着一个人的时光,乘车到商铺一条街前下车,也到花店买了一束花,这个时候的玫瑰花都红得娇艳,抱了在怀里,叫了黄包车,到外滩江边去。   从这里坐车到外滩可不近,黄包车车夫要了大价钱,她当即应下,一路到了江上码头,徐迦宁先没有付钱,只不过从包里拿了两块钱在车夫面前晃了一晃,往江边指了一指。   “我要去江边祭奠一个朋友,你在这里就能看见我,这里很难叫到黄包车回去,上次我被一个师傅扔在这里了,所以这次我想出两块钱,不过你得等我一会儿,我不会骗你,回来时候再给你。”   两块钱,车夫连连点头:“小姐说笑了,像您这样的人怎么会骗我们,我就在码头这等你。”   徐迦宁今日穿着,的确更像大家小姐。   她抱着玫瑰花,人比花娇,看见车夫等她的地方了,随即走下外滩,外滩风大,吹得她长发随风而动,徐迦宁脚步匆匆,一路走到江边才站下了。   之前也未想过,也未懂过,所以从未祭拜过他。   相隔千年,想来不知道他长眠在哪里,不知道该去哪里看他,想起沈弋那祭奠的模样,有所触动。抱着玫瑰花,徐迦宁看着江水,和已然跃起来的晨光,扬起了脸来。   仿佛看见,那少年模样。   他翻墙过来,刚好掉进了她的园子里。   她站在石阶上面,怒斥他大胆,他竟然还对着她笑,说她真好看,长得特别像他妹妹。   后来说笑间,他也总是说,她就是他那从小走失的妹妹傻蛋。   他那样笑,分明是故意的,从那时,他胆敢叫她傻蛋,她声色俱厉便打他一通,然后叫他狗子……   千年过后,她在异世醒过来,一切都已过去。   可惜她才刚懂得,才刚明白他的心意,还未真正拥有去碰,就已经结束了。   徐迦宁低眼看着玫瑰花,长发随风飘起:“傻狗子,你现在在哪里呢?是不是投胎转世了呢?但愿来生你能人生如意,别再遇见我了。”   江水涌上外滩,又褪去。   她迎风而立,看着天水一线处,那无边无际的天边。   可能是看得太入神了,身边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都不知道,直到才要弯腰放下花,这才惊觉,回眸间,沈弋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他怀中抱着的是百合花,与她怀中的玫瑰一白一红,倒是应景地美。   她本来就是看见他来江边祭奠故人,才想起的这么个地方,此时撞见他了,有点不好意思了,沈弋今日穿着一身青衫,可素得很。   他目光所及,也是天边:“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迦宁将玫瑰花抱紧了些,坦然道:“有一个故人,想同他作个别。”   沈弋面无表情地侧身过来,浅浅目光落在她脸上,皱眉:“作别?然后呢?”   她想了下,竟然明白他在说什么,轻声道:“作别,当时就是从此别过,以后再不会有遗憾,去珍惜眼前人,从前的种种都让这江水卷了去吧,大概是这个意思。”   他眸光微动,也懂她。   江边风大,他低下眼帘来,眼底江水卷着黄沙过来了,又卷走了去:“哪有那么简单。”   人和人怎么能一样,或许他心中人太多遗憾,根本就放不下,徐迦宁弯腰将玫瑰花放了江水当中,心中默念了那人的大名,叫了三遍,才放手。   江水随即将花卷走,她看着那抹红色飘远了,又被浪卷回来。   卷回来,又被浪带走。   双掌合十:“你最喜欢红色了,对吧,子易,再见。”   闭上眼睛,她在心中默念数遍,从前过往在脑海当中一走一过,仿佛是一个局外人,能看见那少年总是挂在唇边的浅浅的笑意。   再睁开眼睛时候,那抹红已经飘远了。   徐迦宁回眸看着沈弋,对他轻摆着手也是作别,阳光照在她身上,照在她的笑脸上,也照在她的指尖,上面那颗钻戒还有微光。 第111章 妮子的小腿   江水将百合也卷走了,男人转身,目光紧锁在已经转身的女人身上。   她两手都在风衣口袋里面,长发飘扬,姿态潇洒。   他不远不近地跟了她的身后,青衫微动。   上了码头了,因为有过之前的教训,这次没有先付钱,徐迦宁用两块大洋成功吊住了黄包车师傅,之前来过码头,她都没有好好走过,今日迎风而上,也往邮轮走了过去。   这个时间,码头上面的人越来越多了,江上不少船只来往,还有许多废弃的船停靠在一边,大邮轮停港靠岸,有出行的人们拿着皮箱,匆匆忙忙,还有做工的男人们背着货包。   卖报纸的小孩子扯着嗓子喊着今日头条,穿梭在人群当中。   这个时代,真的很不可思议,她在码头随便走走,才要回黄包车去,或是错觉,忽然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她,这里到处都是人,还有巡警,没什么好害怕的。   回头,沈弋就站在几步开外。   她站住了,定定地看着他,等他走到面前了,才开口:“三爷跟着我干什么?”   沈弋目光略沉,不答反问:“随便走走。”   她可真是在随便走走,不想他先占去了,再问下去未免多心了似地,徐迦宁侧身相让,伸手让他先走:“好吧,那请三爷先走,请。”   他脚步微动,走过她身边,与她擦肩时,又站住了:“这里我日日来,她从前就喜欢像你这么随便乱走,人又天真烂漫,温柔良善,即便是在路边遇到的流浪猫狗,都要可怜一番,真的是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   因为从前经历过,所以懂。   几乎是一入耳,她就立即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了:“三爷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目光沉沉。   徐迦宁目光浅浅,转身奔着码头一侧围栏走去,即使没有回头,她也知道沈弋跟了过来了,不知道他怎么又跟着她了,到了围栏前,两手扶住了,看向江水。   片刻之后,男人也走了过来。   二人并肩而立,仿佛是回到了宫中时候,那时候皇帝常常对着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吃着子易带进宫来的点心,默默倾听,偶尔,她也对他说些自己的烦恼,各说各的,互相劝慰劝慰。   可能是因为她从来不将后宫的事放在心上,所以皇帝才说与她听的吧。   可现在眼底都是涌动的江水,徐迦宁低着眼帘,没有心思听谁别人的心事,也不愿倾诉。子易活着的时候,她对皇帝说过些许,他死了之后,她再没与人说过,除了昨晚。   她一直看着江水,沈弋侧目看着她:“你也天真,一个人乱走什么。”   他在说什么话?   徐迦宁不由莞尔:“往往在这个世上,天真的人无法存活,那是为什么呢,因为人吃人呀,如果没有强者护着,还是别太天真,三爷才夸过心中那个人天真,所以姑且认为是在夸我。可我不天真,命运是之所以被人称作命运,就是因为未知,我一个人走走也没什么,毕竟在三爷跟前,谁也不敢放肆,对吧?三爷总不会害我,沈苏两家向来交好,若有错事,也不会坐视不管的,是吧?”   她这个年纪,看不出来,还有这样的小小心机,分明是故意说的这样的话,连问他两次,眨着眼,半真半假的,当着他的面,让他无话可说。   也是,沈弋知道,她是苏家找回来的丢失的那孩子,自小养在外面的,或许能更懂得些人情世故。他站了她身边,也看着江水的那一头,天边:“害她的人,已经碎尸万段,可她也再回不来了,我连未婚妻都护不住,苏小姐还是自求多福。”   她倚靠在围栏前面,还有浅浅笑意:“是了,是我说笑。所以说,总是这样的,珍惜眼前人,我在的时候对我好,这样才行,故人已去,虽有遗憾,三爷还需珍重,忘却才好。”   如果忘记能这么简单,不至于日日夜夜挂怀。   沈弋回眸,看着年轻的女人弯腰捡了块小石头,甩手扔进了江中,动作当中,还有许多孩子气,更觉她有几分幼稚,他没有开口,单单看着她,总觉得她有点莫名的熟悉。   徐迦宁站了一会,抬腕看了下手表,时间不早了,回眸笑笑:“我得走了,三爷保重。”   她转身往回走,没再回头,到了黄包车师傅面前,让他拉着自己先去图书馆买书。   黄包车离开码头之后,沈弋也随后离去,他们都走了,一辆停在码头边上的别克车也慢慢跟了上去,只不过,沈家车并未一直跟着黄包车,那辆别克却一直跟着了。   明日要去读书了,徐迦宁即将步入新的生活,还特意去了学校门前看 了看,学生们都穿了什么。一直让这个师傅拉着自己跑了大半天,下午才歇脚,两块钱都给了他,足够他一家几月温饱,他千恩万谢地谢过,才就此别过。   回了苏家,徐迦宁又抓到了即将出门的苏谨言。   他带着她去了苏家的公事楼,在那里见识到了他拥有了多少权力,难怪苏谨霖一直与他为敌,因为初到,她只当闲看,走马观花一样转了一圈。   三四点钟时候,去各地药房又走一遭,回来的时候小腿发酸。   苏谨言问她要不要在苏家留宿,她婉拒了,只不过上楼陪了苏守信夫妻两个,明软经过治疗之后,就连噩梦都很少做了,一家三口吃了晚饭,一起下着棋,在东园散着步,感受着这一刻的温馨,都觉得无比美好。   都是闲谈,提及了霍澜庭了,苏守信赞不绝口。   虽然是与苏家相争,但势均力敌才能看出他的魄力,徐迦宁只是笑笑,并未说什么。   天快黑了,霍澜庭还没有来接她,打电话到医院去也没有找到人,知道他最近忙着医院新建的事情,她叫苏家的司机送她,先回了霍家去。   司机开得不快,到霍家时候,天已经黑了。   徐迦宁径自回了新房,芬姐见她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她走了大半天,两腿酸软,正好疲乏,叫放洗澡水,随即将自己关进了浴室,泡进了水里。   热水将身体包围,霍澜庭新房的浴缸比苏家的要更大一些。   他自国外回来的,什么东西都尽善尽美,舒舒服服躺了浴缸当中,芬姐问她要不要擦背,她懒得动,只让放了玫瑰花与香油,就那么躺着了。   白天又没有睡午觉,本来就到了她该上床休息的时间了,就这么躺着,放轻松了,不多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时候,她心里是清楚着的,但是实在不愿起来,就想小憩一下下,水凉了再冲冲。   这么想着,片刻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迦宁是被人推醒的,蓦地睁开眼睛,霍澜庭正是弯腰。   他微凉的指尖还在她的肩上,她刚醒还有点迷糊,带着一点气恼,眉心微动,可他神色关切,眼底尽是温柔气,一时间对上他的眼睛,怔住了。   霍澜庭才回来,外套还未脱去:“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水都凉了……”   水的确是有点凉了,她才要推他走开,听着他鼻音略重,嗓音微哑,声音都不大对的,抬眼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眸光略沉,只说没事。   除了头脸,她整个人几乎都泡在浴缸当中,雪白的颈子上还有水珠,长发微卷,披在肩头,早上走之前是精心打扮过的。霍澜庭想起码头上的那一幕,站直身体,回手拿了浴巾来挂了她这侧墙上,转身避开:“冲冲就出来吧,天气凉了,小心受凉。”   他声音也无太多波澜,可她偏偏从中察觉出了他的不快。   等人走出浴室去了,她才自浴缸当中站了起来,简单洗头冲了个澡,从浴室当中走出来时候,霍澜庭也在另外一个浴室洗好出来了。   她这会儿缓了一会儿,只觉小腿酸疼,向来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先一步坐了桌子前面,不多一会儿,霍澜庭插好电源,拿了电吹风先给她吹头发了。   她在镜子当中看着他,发现他低着眼帘,唇边一丝笑意都无,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由着他吹好了头发,徐迦宁起身去换睡衣,她特意穿了一条吊带睡裙,光着两条腿,摘下婚戒走过来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弯腰之间,肌肤莹润如玉,那两团雪白也露了个边。   回身再走到床边,掀被上床,她余光当中瞥着霍澜庭,可他始终沉默,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他吹了头发,很快回来,也掀开了被子。   徐迦宁唇边还有笑意,才想问他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都忙什么去了,他抬手关掉了床头灯,屋里顿时暗黑一片。她笑意渐失,等了片刻,他也没有靠近自己,一动不动的。   她觉得两腿沉沉的,弓着身体自己伸手捏了捏小腿,酸疼酸疼的,不由嘶了一声。   动作之间,已是惊动了他,霍澜庭立即转身:“怎么了?”   她在黑暗当中适应了下,可怜巴巴地小声说:“今天走了太多路,腿疼,可疼了。”   啪地一声,床头灯又亮了起来。   霍澜庭坐了起来:“哪里疼,来,我给你揉揉。”   她嗯了声,掀开被子,毫不客气地将两条腿都搭了他的腿上,靠了软垫靠坐了床头上,雪白的两条腿,雪白的脚,睡裙不长,她没有穿内衣,睡裙里胸型也依旧挺实……   他将她两腿都揽过来,轻轻揉起了她的小腿,动作轻柔,目光却沉了又沉。 第112章 妮子来读书   总觉得霍澜庭情绪有点不对,不过他给她揉了一会儿腿,依旧将她拥在怀里,关了灯了。   他好像很累,她也很累,这一刻温暖,便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身边人呼吸沉重,徐迦宁从梦中惊醒,这才惊觉他身上体温烫人,连忙将床头灯打开了。   霍澜庭睡得很沉,她伸手咋他额头上摸了一把,滚烫滚烫的。   他自己就是医生,她连忙推了推他,低眸看着他:“醒醒,你发烧了,家里有退热药吗?”   推了两下,他就睁开了眼睛。   昏暗柔和的床头灯下,女人坐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雪白的肩上,两根细带,她长发都披在肩上,神色关切,正看着他。   霍澜庭看着她,一开口嗓子更是沙哑:“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她哪有心思闲聊,问他有没有退热药,他不回答,只目光灼灼,又问了她一遍,今天都做什么了。她能做什么,徐迦宁随口敷衍了他:“跟我大哥去公事楼了,我问你呢,退热药呢?”   他闭上了眼,伸手在房间的桌上抽屉指了一指:“抽屉里。”   徐迦宁连忙下地,到桌前拉开了抽屉,里面果然有一个小小的急救盒,打开了,是一堆药盒,都是西药。通通拿了过来,到床边坐下给他看:“哪个是,我去给你倒水,赶紧吃了药退烧了是正经。”   他坐了起来,睡衣胸前咧开了些,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伸手去暖着了,他伸手将扣子系上,再抬手在药盒里拿出了退热药来。   她立即走了出去,厅中有热水,很快倒了一杯过来,折了折递给了他。   霍澜庭看着她,吞下退热药,喝水。   他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半寸不离。   她将水杯拿走,急救药盒也收了起来,到浴室亲自拧了毛巾才到床边,蓦然想起自己从未照顾过别人,真是破天荒第一回,自己都觉好笑。   毛巾递给了他,徐迦宁坐了他的身侧来:“擦擦脸,凉一凉。”   他伸手接了过来,随便擦了擦脸,又递还给她。   等她将毛巾挂了一边,霍澜庭已经又闭上了眼睛,她只当他是生病了难过,并未在意。   身边有一个病号,徐迦宁怎么能睡踏实了,床头灯亮了一夜,她醒了几次,每次都要摸一摸他的额头,霍澜庭半夜发了一身的汗,可算退了热了。   她半夜拿了另外一床被,一人盖了一个。   一早醒来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床头灯关掉了,徐迦宁连忙起床,找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学生装,蓝衫黑裙穿了身上。   长发编成了两条辫子,她拿了本书在镜子前面左右看了看,的确与女高的那些人没什么分别,至少看起来是的。她有耳洞,平时都喜欢戴珍珠耳饰的,今日起了,想了想,去学校的话,不宜张扬,也摘了下去。   耳饰,头饰,手镯,戒指,还是别的什么,通通都没有佩戴。   在镜子前面忙了半天,芬姐也没有进来,平时这时候早过来伺候着了,徐迦宁按了铃,立即去浴室洗手洗脸。去读书当然不能化妆,不多一会儿,有佣人进来了,她探头出去看了眼,果然是芬姐。   “芬姐,立即帮我准备早饭,我要出门。”   “少奶奶只管下楼就行,七少爷才吩咐过,说你们要出门的。”   他们要出门,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他还要送她上学不成?   徐迦宁连忙擦了手,对着镜子抿了下脸边碎发,回身拿了书袋这才下楼了,楼下霍澜庭已经坐在餐桌旁边了,一楼和二楼的餐桌还不一样,他此刻拿着报纸,正在看报。   她欣然下楼,快步走了他的身侧,将书袋挂在了他的椅子上,坐下了:“早,好些了吗?”   他在报纸后面抬眼,看见她这身打扮,目光灼灼:“穿成这样是要干什么去?难不成是今天要去学校了吗?”   当然,是的。   徐迦宁坦然相告:“难道我还没有告诉你?是今天。”   他才放下报纸,看着她,才夹过来一块面包片,她时间所剩不多,抬腕看了眼手表,顿时瞪大了眼睛:“已经不早了,我该走了。”   说着,低头喝了两口粥,都顾不上吃一口平时爱吃的小汤包,匆匆提了书袋,往前院去了。餐桌上,还有今天早上特意为她做的玫瑰花饼,她似乎都没有看见,走的匆忙。   除了那块手表,身上什么饰品都没有戴,包括戒指。   他低着眼帘,看着方方正正的面包片,顿时没有胃口了。   芬姐追出去问了,说是苏家来了人,将少奶奶接走了,都没用霍家的司机,霍澜庭站了起来,想了下,让芬姐收拾了餐桌,也走了出去。   他亲自开车,去了一趟碧情园,说给徐迦宁拿些东西。   园子当中的人,当然都认识他了,遇见的都打了招呼,他点头应过,还算亲切。   到了东园了,这才知道,苏谨言不在,苏守信亲自去接的女儿,要送她去的学校也并非是女高,是一所男女混合的高校,校区在上海的老街长安街后身那一块。   是一所高等院校,他到徐迦宁的房间里,坐了一坐,随即出来叫了红玉,让她带着猫,与他去霍家住。说是为了方便照顾着她家小姐,让她时刻跟着些。   红玉当然高兴,立即收拾了东西,抱了糖球跟着霍澜庭出来上了车。   霍澜庭开着车,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了她一些无干紧要的话。   红玉见他亲自来接,心里既开心又忐忑,自然是又亲近了一层。   车速不快,霍澜庭在车内镜中瞥了眼后面的红玉,语气淡淡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伺候她的,从她嫁到顾家以后?”   说的对,红玉抱着糖球,轻抚着猫儿的毛发,不以为意:“是,是小姐特意雇的我,她待我特别好,我从前也去过别人家里,只小姐待我最好。”   她才十六,年纪还小,就知道谁对她好,她就和谁好。   霍澜庭嗯了声,刻意放松了些,就像漫不经心地和她闲聊着:“你家小姐从小心肠就软,既她待你好,你知感恩就好。”   红玉当然感恩了,一说起自家小姐的好,恨不得把学过的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哪来形容她,一时高兴,还与霍澜庭闲谈起了,徐迦宁在顾家时候的事。   霍澜庭听得仔细,到最后也没听着徐迦宁为什么离婚,顺着红玉的话就问了出来:“那你家小姐是为了什么才离婚的?我是说她与顾君行……”   话音未落,红玉已经气愤起来。   她至今还能想起那个叫做身慧如的女学生,想起来就很生气:“能因为什么,我们小姐对顾家大少爷的心那可是一丝不带差的,可他不知满足,去外面上学还带回来个女学生,口口声声说真爱什么的,我们小姐委屈求全,都答应让那女学生进门做小了,可他们不依不饶,真是欺人太甚!”   他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事。   霍澜庭薄唇微抿,车速更慢了些:“然后呢?你家小姐就提出离婚了?”   然后?   当然没有。   然后,然后不是和徐凤举将顾家的铺子讨过来了么,徐迦宁是将自己搭在顾家的钱,讨回来了才离的婚,但是说到这个地方,红玉也知道不能什么都往外说,一抬脸是一脸茫然。   “姑爷,都是从前的事了,你问那个干什么,反正我家小姐没有错,都是顾家大少爷的错,要我说,您得谢谢他,我们家小姐什么样的人,那般忍让,他不知进退,真是让人伤心!”   心里想着,反正将错处都按在顾君行身上,这样对徐迦宁最好。   殊不知,她这么一说,霍澜庭心中更不是滋味,虽然那次婚姻短暂,但是徐迦宁其中忍受了多少,什么样的男人令她牵肠挂肚,和他结婚了之后还念念不忘的,他一边开车,一边已经脑补了太多东西。   从她十五岁到她二十岁,除了他之外,她为什么匆匆嫁了顾君行。   只怕她和顾君行之间,不只是结婚这么简单,还有她口中的那个一直陪着她的人,昨天特意找了徐凤举,可即使是将他灌醉了,也并未问出什么。   将红玉带回了霍家,霍澜庭让芬姐安顿了她和猫。   徐迦宁有太多瞒着他的事了,就连去读书,也只简单说了那么两句。更别提昨日码头上的那个人,他甚至不敢问出口,她们为什么会一起在外滩上面,她们为什么会一起在码头散步。   他在楼上坐了一坐,漫不经心走了桌边,忽然发现桌上放着徐迦宁的笔袋,她早上走得匆忙,竟然忘了带去。仿佛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拿起来在手心掂了一掂,这就走了出去。 第113章 妮子的吵架   这个时代的学校和从前的书院并不相同。   徐迦宁和顾君书一起进入了上海国公高校,都是苏守信安排的。一切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她也比想象当中的,还要喜欢学校这个地方。因为不想惊动更多的人,所以她是以徐迦宁的名字入的学。   它要比普通的女学生大上两三岁,不过穿着这蓝衫黑裙,走在学生当中,徐迦宁抱着书也是满满的学生气。尤其是站在顾君书身旁,二人并肩而行,即便是比他大,也看不出少年少女有什么太大分别。   她和顾了君书一起,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国公高校是近期兴起的私立学校,其中师资教育引进了许多文坛人物,学校建设设备也是数一数二的,顾家虽然没落了,但是曾经也算大家,所以他比徐伽宁更引人注意。   相反,她跟一起来的,反而无人太在意。   虽然她梳着两条辫子,模样精致,但也只是有些男同学多看了两眼,因为大家心里默认了世家小姐这个年纪的,多半都早跳了大学去,所以她的身家,最多也就是还过的去,无人在意。   这样刚好,她本来就不想引起什么轰动。 第一节是孔老师的国学课,徐伽宁第一次同这么多同学一起上课,别有一番滋味,顾君书很照顾她,来的时候都说好了,让他与自己姐弟相称。   虽然百般不愿,但是顾君书也同意了。   第一日来学校,同学们对他们表示了欢迎,顾君书什么事都走在前面,什么事都帮她做好了,坐了位置上之后,徐伽宁发现自己没有带笔袋,他将自己的借给了她。   二人一起坐了后面位置,国学下课了,顾君书带了她出来参观学校。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来,但是比她要懂很多,这个私立学校是收费的,这里面的学生多半是家庭情况不上不下的,苏守信给顾君书交了学费,这是他争取来的,也感恩在心。   到了外面,阳光刺眼。   徐伽宁跟别的同学也亲近不起来,她还想着,幸好有君书在,才能更自在。   校院当中,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同学,有男有女,女的多半都是蓝衫黑裙,男的立领学生装,他们戴着的帽子也如出一辙,走在她们当中,就好像自己也变成了青葱少女。   也有男同学追着女同学玩的,顾君书抱着双臂,走在一侧:“他们这是赶上了这个时候,之前,袁世凯明确规定《国民学校今》中,只准许小学一二年级内男女合班上课,三年级以上,男女生只可同校。就是现在还有女校,新文化兴起来以后,才逐渐变了。”   徐伽宁也漫步在校院当中,看着教学楼上面反射的阳光微笑:“都赶上了好时候呢!”   顾君书轻笑了下,带着她到运动场上去:“现在也不会是最好,以后教育会随着文化局限性的拓展变得更好,不过,那就可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她笑笑,抬眼看着蓝天白云,深情惬意:“好像是不一样的活法,幸好我来了学校,感觉自己都不一样了呢!”   就连风吹拂在脸上,都不一样的感觉。   顾君书陪着她,走在学生们当中,冷眼看过去,都扎在一起,一眼都找不到他们。从校院当中转了一圈回来,二人一起上了楼。   才到楼上,有认识的同学叫了顾君书,说有人托人到了孔老师那里,找新来的同学。   应该是找他,问是什么人,只说姓霍。   上海除了那个霍家,再没有别的霍家了,徐伽宁站在顾君书的背后,拍了他一下,他蓦地回眸,她对他点了点头,他会意过来,谢过同学,带着徐伽宁又是转身。   徐伽宁才到学校,本来就用的自己名字,不愿别人知道她与苏家有什么干系,那自然也不愿别人知道她和霍家的关系,叫了顾君书到一边,与他说了,让他去孔老师处见霍澜庭。   顾君书当然知道她们已经结婚了,见她为难,不由多问了一句:“怎么不自己过去见他?”   窗前没有别人,徐伽宁看着窗外懒懒白云,不愿说太多,只说不方便,自己不愿暴露身份,他似乎能理解她的意思,好容易来上学了,那复杂的身世只会让人将她推在风口浪尖上,于是一口答应下来,与她一起上了三楼。   三楼的长廊上没有什么人,徐伽宁就站在边上,让顾君书去了。   两个辫子就垂在胸前,她一手扶了一个,心绪难宁。   还好,顾君书很快回来,他手里拿了一个笔袋,说霍少爷是来给她送笔袋的,她哦了声,拿了笔袋转身下楼,他走在她身后不说话了。   到了楼下了,徐伽宁才站住了:“他有没有说别的?”   顾君书低着眼,两手都握成了拳:“没有,他好像不知道我同你一起来的,看见我时目光有点凶,可他什么都没说,我故意问他是不是来找我,他好像明白了,就把笔袋给我了。”   她两手握紧了笔袋,在一楼楼梯处站了一站。   突然间铃声大作,顾君书连忙叫了她,要立即回去上课。   可是,徐伽宁回眸,楼上似有脚步声,她脚步像是生了根似地动弹不得,就那么看着上面,很快,楼上人下了楼来,孔老师走在前面,看见她们,立即对他们摆了摆手,让她们快点回去上课。   顾君书连忙应下,抓住了她的手腕。   徐伽宁肩头一动,顿时从中挣脱了,他情急之下,又来拉她,小声地叫着她:“走啊,才来第一天,不要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又有人从楼上下来,徐伽宁抬眸看着,霍澜庭两手插在裤袋里,脚步缓慢,不等下楼,目光就瞥了过来。   她拿着笔袋,对着他笑了下。   他浅浅目光在她和顾君书身上一扫而过,慢步下楼。   孔老师竟然在一楼等了他,特意来送他,他始终没有回头,就那么走了。   徐伽宁可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顾君书赶紧拉了她,给人拽走了。   再上课,心思都收了回去,中午一起和顾君书吃了午饭,他好奇她们夫妻的关系,她直白地拒绝相告,并且告诉他暂时先不要告诉别人她和苏霍两家的关系。   下学的时候,二人才分开。   因为不想招摇,早对苏守信叮嘱了,不许来接。   她独自叫了黄包车,直接回了霍家,之前有过那样的约定,一周之内,要在霍家住至少四天,剩下的三天,就去徐苏两家。   平时时候,霍澜庭这么早都在外面忙着,不会回来。   可今日时候,她上了楼,发现他竟然躺在床上,她顿时想起来,这位还是个病人,白天看见他时候,觉得他脸色还可以,这会儿瞧着他恹恹的,立即换了鞋,走了床边来。   大白天的,窗帘将光线遮得严严实实的,霍澜庭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她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下,还很烫。   见他睡得熟,先退了出来。   到外面叫了芬姐过来问她,说少爷是半小时之前回来的,之后因为身体不舒服说要休息,就没出过房间。她问吃了药没有,芬姐说不知道。   也是,霍澜庭本来就是医生,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如果不舒服,一定会吃药的。徐伽宁连忙去浴室拧了条毛巾,她再到床边,将毛巾放了他的额头上面。   回身倒了热水来,这就蹲了他的面前来:“澜庭,霍澜庭,喝点水吧,又烧起来了。”   他眼帘微动,真个睁开了眼睛。   徐伽宁顿有笑意:“医生也会生病的么?昨天晚上吃了药,不是好了些么?”   霍澜庭伸手拿下毛巾,坐了起来,他看着她,没有去接她手里的热水:“之前说去女高,现在变成了国公高校,之前说想一个人所以不愿公开婚讯,去读书也没有公开,可顾君书是怎么回事?”   她笑容渐失,定定看着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嗓音沙哑,靠坐在床头上面,目光灼灼:“我希望你能如实相告,作为丈夫,想知道,也有权知道才是。”   一脸病容,徐伽宁看着他,却觉得这目光当中,还有什么。   她将热水放了床头柜上,拉过桌边的椅子坐了他的床边来:“你确定你都想知道?”   目光坦然,四目相对,霍澜庭先别开眼。   他手一抬,毛巾随便扔在了地上,随即掀被下地,从她身边走过。   她这辈子还没对谁费过这么大的心,徐伽宁顿时恼怒:“霍澜庭!”   他当即顿足,站在了门口。   徐伽宁回过眸来,目光落了那地上的毛巾上,简直怒不可遏:“你把毛巾捡起来,若是糟践我的心意,那我这就可以离开霍家,不必冷目相待。”   话音刚落,忽然喵的一声,糖球从床下钻了出来。   小家伙有两天没看见过她了,快步到她脚下,喵呜喵呜地叫着。   徐伽宁伸手将猫抱了起来,侧目,那道身影已经走了回来,霍澜庭低头捡起毛巾,站了她的面前来:“你的猫不带过来,你的丫头也不带过来,你说要相信彼此,可你所有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从前她在深宫,只有君臣,高低,上下。   现在看着霍澜庭,她心中无名火起,已是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可还是恼怒不已:“霍澜庭,你是想和我吵架吗?”   他宁愿一辈子不知道,也不愿吵架将最后的一点希望掐灭,上前一步,将人带猫都抱住了。   “算了,我不知道也行。” 第114章 妮子春的宵   原来,她也会吵架。   徐伽宁暗自心惊,她心惊的是自己,竟然也会因为琐事与霍澜庭吵架,这可她想的不一样,所谓的夫妻之道,还有御夫之道,还亏得她心里盘算好久,真正变成了夫妻,好像统统都不对了。   霍澜庭拥住了她,一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上面,他还病着,肌肤滚烫。   她当即心软,本来就是个讲道理的人,虽然还有点小脾气,但是刚才那般吼了他,好像都发泄了出去,这会在他怀中,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又欺负他了。   他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衣裤,想起在学校里看见他的目光,她还对着他笑来着,可他却那样看着自己,心中又不痛快起来。   糖球在她怀里喵呜喵呜地叫着,她双肩微动,从他怀中挣脱。   霍澜庭将毛巾放在了床头柜上,看着她竟全是无力的感觉:“还气?”   她嗯了声,想了下,抬起眼来:“你又为什么生气,糖球一直是红玉照顾着,她和猫是在霍家还苏家,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根本没想起来将她们接过来,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至于读书,之前早跟你说过了,唯独是君书的事没有说过。本来我想去女高,可一想到都是女人一起读书,自古以来,女人们在一起更是争斗不休,正犹豫着,他恳求我帮他,想同我一起去私立高校,从前在顾家时候,他就待我不薄,我帮他也是应该的。而且有他在,去学校也能省去不少的事,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还有吗?还有想知道的吗?我统统告诉你。”   没想到,她这么直白。   可越是这么直白,他越是不敢再问。   再次上前,双臂锁紧,将她又拥在了怀里:“好,我现在知道了,那么从前的事都统统不算了,我们从现在开始,从现在开始……”   徐伽宁没有动,只不过猫儿一直在叫,她推他两下,才放开了她。   她才知道红玉也被接过来了,抱着糖球出去找红玉,芬姐给人叫过来了,等红玉过来了,才将糖球交给了她,让她给猫洗澡。   才下学还有课业要写,徐伽宁这会才和霍澜庭恼过,不愿在房间里面对他,拿了书袋去外面厅中,她前生二十年,从小在家里受尽祖母宠爱,十三岁入宫,皇帝皇后对她也十分宠着,她一生都在骄纵当中过来的,到了今生已经克制了许多,但是实在本性难移,须得有人让着才行。   好在霍澜庭及时止步,没有和她吵下去。   她总觉得他为了那些小事与她生气,有点莫名其妙。   这会儿不想理他,在厅中做了课业,红玉给糖球洗了澡,二人又逗了一会儿猫,赶上霍麒麟过来看她,一起说了会话。二人下了楼,一起在院子当中走了走,她心中也有烦恼,被风一吹,散去不少。   霍麒麟也是心事重重,见她神色,更是羡慕:“妮妮你和澜庭是真的好,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长大以后还有这样的缘分,有爱的婚姻才能长久,不知道得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有那么好的么?   仔细想想,从相遇开始,霍澜庭多多忍让她,说喜欢她,应该是好的。   徐伽宁勾唇笑笑,只觉甜丝丝的:“你也不错啊,听说陆家少爷对你很上心的,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走到一颗梧桐树下,霍麒麟抬手摘下一片落叶:“他比我小很多呢,今日听说我和同学去参加了个舞会,回来恼我了,气着这会不理我。”   男人为什么总是因为这样的事生气,徐伽宁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恼你?”   霍麒麟闻言顿笑,转过身来抱臂看着她:“还能是因为什么,吃醋呗,陆修竹年纪比我小,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的目标,他自己知道,所以更是在意我的一举一动,我稍微和别的男人亲近一点,他都要恼的,可能是他太在意我了。”   吃醋?   吃醋她是知道的。   即使是古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故事。   徐伽宁指尖微动,回头看了眼楼上她和霍澜庭的新房,若有所思地:“麒麟姐,那你既然和他谈恋爱了,为什么还要和别的男人亲近呢?”   霍麒麟更是笑,伸手拍了她的肩头:“说什么呢,不过是他以为而已,是正常的应酬,关于咱们学校的事,你可知道,上海工厂当中有多少童工,还有多少孩子拿着微薄的工资,在工厂当中做事,她们去不了学校,小小年纪,有的甚至才七八岁,就出来做事了。我是为了这件事才四处奔跑的,当然了,这也包括你们苏家的……呃,你大哥很固执,他不接受我的意见,所以我才来找你,希望你能回去劝劝他。”   原来找她是因为这件事,徐伽宁对此没有什么概念,不过她愿意回去问问苏谨言:“厂子里的事,我没问过,我有空回去问问他怎么回事,再来答复姐姐。”   霍麒麟就知道她会答应帮忙,一脸笑意:“好,这关乎孩子们的未来,还请妹妹慎重。”   她答应下来了,又一起说了会话,送走了霍麒麟,这才回到楼上。   很奇怪,她脑子里都是霍麒麟说过的话,一时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走了自己房间门口,还站了一站,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酸酸甜甜,竟是止不住的笑意。   霍澜庭在意她,才因为顾君书的事恼怒,他在吃醋。   意识到这件事,实在令人身心愉悦。   打开房门,屋里还暗着,打开了床头灯,他侧身躺着,呼吸略重,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真是滚烫滚烫的。她回身到桌子前面拉开了抽屉,暗着记忆当中的那盒药,拿了出来。   可低头一看,还是昨晚上模样,他今天根本没有吃药。   床头柜上的水也没有喝,毛巾还放在那里,伸手推着他,她弯着腰低眼看着他,声音也急切了些:“澜庭,霍澜庭,你怎么没有吃药?”   推了两下,他睁开了眼睛。   似半梦半醒的模样,霍澜庭半阖着眼,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伸手一带,直接给她扯过去了。徐伽宁没有防备,直接摔了他身上,药盒掉落了一边去。   他躺平了,两手扶着她腰身,目光恍惚着,似不真切地。   她还是上学时候模样,两条辫子都垂在了他的胸前,他拥着她,一开口嗓子已经哑得不行了:“不行,别的事我都能不计较,唯独一件,我必须知道,你昨天早上,为什么骗我?”   她什么时候骗他了?   徐伽宁低着眼帘,趴在他胸前看着他:“我骗你什么了?”   他眼帘微动,高烧让人晕乎乎总似在梦中:“你说一个人走走,结果去了外滩和沈弋在一起,你们约好的?”   哪有的事,他两手扣在她的后腰上面,掌心滚烫。   她终于明白了过来,他昨日就介意这件事,只不过因为她再三强调要彼此信任没有问出口,此时看着他,越看心中越是欢喜,伸手抚了他的脸,她已是笑了:“他天天去外滩,我不巧去了一次才遇见的,不是约好的,还想知道什么?”   他呼吸很重,全身都似被热浪涌过,霍澜庭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你买的玫瑰花,送给谁了?”   脸上都已经烫手了,她听他问起花了,却不知如何作答。   既已作别,更不愿将这样一个人梗在二人中间,千年之前的人,说出来,只怕要被别人当成妖魔鬼怪了,自然是说不得。   她想了下:“我去祭奠一个去世的亲人,遇见了沈弋,他想念他的未婚妻,因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今天不知怎么了,就与我多说了两句话,不过我都没放在心上,所以也没记住他到底说了什么,你若非得问的话,我只能说我问心无愧,也没有骗你。”   他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嗯了声,才要闭眼,她身形一动,唇瓣上已经贴上了他的。   轻轻一沾,徐伽宁两手撑在他胸前,霍澜庭蓦地睁开了眼睛:“你……”   她伸手在他胸前画着圈圈,也低着眼帘:“我不擅于照顾别人,你快些吃药打针,快些好起来,我愿意信你的话,若有心真做夫妻,那也好。”   说着将掉落在枕边的退热药拿了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拧着腰身示意他放手,要起来。   可扣在她腰身上的那双手,非但没有放开,霍澜庭一个翻身,天旋地转间,已然将她压在了身下。   一时没有拿住,药盒再次掉落。   徐伽宁低呼一声,手一动,他一抬臂已将她手指缠住,十指交握,他低着眼,鼻尖微抵:“你刚才说什么,你可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她刚才说什么不是重点,刚才做的什么也不是重点好么。   徐伽宁抬眼看着他,有点急了:“我说你好好吃药,你还病着,别胡来。”   她说与沈弋不是约好的,他信。   她说什么,他都信。   再一低头,薄唇立即在她唇上吮了一口,轻轻的,他的气息还带着滚烫的热浪,霍澜庭满心的不安似被她填满,他看着她,再不能等:“伽宁,我想要你,现在就想……”   真正的夫妻,是心意相通的。   男人的烫人的气息就在脸侧,徐伽宁看着他,也无所畏惧,只不过,她轻言细语着:“你还病着……”   没有拒绝,他眼底是狂喜,低下眼来,点点细吻便将她淹没。   “无事,你就是我的药。”   春宵一刻,还是几刻,一夜之间,几度缠绵。 第115章 妮子哼嗯哼   糖球喵呜地叫着,红玉抱着它,芬姐也喜欢逗着它,一起在厅中说着话,顺便问问少奶奶都喜欢吃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习惯,好什么颜色的衣服什么的,诸如这样的小事,都过问了一遍。   红玉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往新房房门看了一眼。   今天是礼拜天不用上学,徐迦宁还没有起来,霍澜庭一早起来特意叮嘱了,难得休息,让少奶奶好好睡一觉。   他医院有事,七点就出门了。   芬姐是有意接近,和红玉以姐妹相论。   红玉也知道她这么上心,是刻意的,不过,既然能对她家小姐伤心,她就是很高兴的。好好照顾她家小姐才好呢!   两个人正说着话,霍澜庭又回来了。   已经九点多了,他看见红玉,直接走了过来:“她还没有起来?”   红玉看了眼墙上时钟,也是奇怪:“是哦,平时这个时间早就起来了,我们小姐从来不睡懒觉的,今天怎么还没起来。”   她抱着猫,下意识往新房门口走了两步。   霍澜庭快走两步,叫住了她:“我去吧,她有起床气。”   说着快步走了门口,伸手打开了房门,卧室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下意识也放慢了脚步,窗帘遮住了一切光亮,卧室里面昏暗一片,床上些许隆起,徐迦宁还没有起床。   还未到窗前,已是勾唇。   轻轻走到床边,单膝跪了地毯上面,单手托脸,定定看着面前的女人。   徐迦宁闭着眼睛,似乎还在睡。   她侧身躺着,长发披在肩头,有一小绺从肩头垂落。   额前的碎发有点乱,不过乱得可爱,遮住了她一边弯眉,他伸手抿过,将她碎发轻轻划过,才一碰触到她,她就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霍澜庭一低头,薄唇就落了过来,不过她一偏脸,没有碰到她唇,只是落了她的脸上,他些微浅笑,轻抚着她的脸:“醒了?”   她身上穿着吊带睡裙,裸着的肩上能看见点点红痕,昨晚他将她全身吻遍,也实在是她肌肤雪白,控制不住力道,留下了些痕迹。   徐迦宁看着他的目光,却是冰冷。   他贴近了些,声音温柔:“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翻身过去,背对着他,不理他。   第一次难免费力了些,好容易进去了,疼的她直打他,可眼中含了泪了,让他停下,他那个时候如何还能停了下来。   早上起来,他是神清气爽,她却是起不来了。   都九点多了,徐迦宁继续躺着,一动也不想动,浑身都疼,她闭目养神,对于昨天晚上做的这个决定懊悔不已。   可没有后悔药,霍澜庭站起身来,将外套挂了起来,他坐了床边,随即扳着她的肩头靠了过来。   徐迦宁肩动,不许他碰自己。   他揽着她,直往怀里带,在她背后,星星之火,又吻上了她的颈子。   一旦尝到了甜头了,怎能控制,霍澜庭呼吸渐灼,冷不防人手臂一曲,一肘拐在了他的肩头,他笑着抓住她的手,蹬掉拖鞋,直接从她身上滚落了她的对面去了。   看着她了,眸光更亮:“怎么不理我?”   她直白地看着他,目光浅浅:“我后悔了,还是遵守之前的约定,你别碰我。”   他是医生,当然知道第一次磨合是疼痛的,不过他也是没想到,她和顾君行结婚了,竟然没有圆房,知道她疼,声音更是温柔了:“第一次都是这样的,以后就舒服了。”   徐迦宁完全不想再和他探讨这个问题,看着他,拒绝与他说话。   他上前拥住她,她推开他,坐了起来,吊带滑落,肩上雪白一片,伸手将肩带扶好,随着动作,酥胸半露。   那团柔软也是两只玉兔一样的,足以令他疯狂的两只,昨天晚上才得了甜头,今天看见浑身都绷紧了,霍澜庭声音沙哑:“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就说,我听着就是。”   徐迦宁往后一靠,他眼疾手快拿了软垫放了她的背后,刚好靠上,抱臂看着他,手指纤细,上面还戴着他们的婚戒,是一早上他走的时候给她戴上的。   她神色不快,冷目看着他:“昨天晚上,我有说过,让你停下来,对吧?”   那时候都进去了,他开始是停下来好一会儿的,但是……嗯了声,也坐了她身侧,很认真地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你很疼,其实我也很疼。”   徐迦宁目光灼灼,盯着他脸看了片刻,随后掀被下床。   她走路也疼,回眸看着他时候,还磨着牙:“行了,就此打住,我看你病也好了,忙你的吧。”   走到衣柜前面,打开柜门,拿了自己的衣裤和高领毛衣出来穿上,一丁点也不想理他,幸好是礼拜天,不用上学,不然才去了一天,只怕是要请假了。   穿上高领毛衣,将身上痕迹全都遮掩住了,她穿上衣裤,这就去了浴室洗脸,霍澜庭也很快跟了过来,他侧身倚了浴室门口,可惜她不想理他,刷牙洗脸都不看他一眼的。   这般娇气个人,正是气恼。   他站了一会儿,出去让芬姐将饭菜端楼上来,徐迦宁洗漱一番,叫了红玉进来帮她梳头,糖球只挠着她的鞋,她伸手将猫儿抱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它。   猫儿喵喵地叫,她低着眼帘看着它,逗弄着它。   完全是不理他,霍澜庭在镜子当中看着她,越看心中越是欢喜。   正看着她,芬姐在门外叫他,说是有他的电话,他连忙走了出去,电话已经牵线到了新房楼下,电话是合作方打过来的,他匆忙上楼。   进了卧室里,徐迦宁还坐在镜子前面梳头,红玉给她绾着头发,他快步到衣挂前面拿下了风衣,回身穿上,再走到镜子前,一低头,轻吻就落了她的脸上。   他脚步匆匆,走到门口还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有事出去一趟,会尽快回来的。”   说着,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快步走了。   徐迦宁在镜子当中,看见红玉偷笑的脸,不由扬眉:“笑什么?很好笑么?”   发髻已经绾好了,红玉拿了一对耳坠给她戴上了,还止不住地笑:“小姐,感觉七少爷真是很喜欢你很喜欢你。”   耳坠戴好了,徐迦宁对镜描眉,不以为意:“胡说八道。”   糖球放了在地上,红玉伸手抱了起来,去喂猫,芬姐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少奶奶出去,从门缝当中探了个半个身子来:“少奶奶吃饭吧,一会该凉了。”   霍澜庭不在,她一个反倒自在。   徐迦宁应了一声,简单化了淡妆,遮掩了几分眼底青色,这才走出房间,吃过早饭,霍澜庭还没有回来,她抱着猫,叫红玉拿着书袋,这就下了楼。   叫霍家的司机送她,红玉稀里糊涂地跟了她的身后,二人上了车,都坐了后面。窗外风景悠然而过,红玉不解地回头,看着她有点莫名。   她可是霍澜庭才接到霍家来的,一人一猫,这会小姐带着她怎么又要回去了,可是她不敢问,也只是跟着小姐了。   回到苏家,徐迦宁将猫交到了红玉手上,让她先回东园自己房间。   她这两天忙着上学的事都没有好好陪过苏家老太太,刚好有空,直接去了老太太屋里,楼里安静得很,陈医生在厅中换药,一个丫头站在他身边倒着水。   看见她来了,都抬头看了她。   陈医生脾气好,笑吟吟地:“来看老太太么,她刚好醒着,去吧!”   她嗯了声,走过。   老太太着几日有时候已经不见人了,不管是谁,来的时候不巧她心情不好,那就不见,到门口敲门,丫头来开门,见是她连忙将人放了进去。   苏家老太太正躺在躺椅上面,看着窗外的白云。   徐迦宁走了过去,坐了她的身侧:“祖奶奶在看什么?”   她摆手,让丫头先出去,这才回眸。   孙女就在眼前,伸手握住了她手,垂目一看,自己手背上都是褶皱,妮子正值青春,白嫩纤细,是一只特别美的手。   她轻轻摩挲着妮子的指尖,不由叹气:“秋天到了,叶子都落了,妮子也结婚了,我也该走了……”   徐迦宁连忙靠近了些,两手握住她手,轻声细语的:“奶奶说的这是什么话,好生将养着身体,我陪奶奶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长得很像明软,老太太看着她眼底都是笑意:“早上你妈来看过我了,我看她这病可真是快好了,真是打心眼里高兴,失去的岁月可能回不来,但是还得奔好不是?我要走了呢,你就多陪陪她,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呀,是真懂事,我没有女儿,就把她当女儿养的。”   她嗯了声,全都应下。   老太太抬手在她脸上轻抚了下,看着她穿着高领毛衣,不知想起了什么,这就在自己的颈子上,取下了一条项链,递到了她的面前:“这个给你,千万收好。”   项链是细金的,上面挂着一个小钥匙,像是饰品。   她收下了,连忙谢过。   老太太又叮嘱了一遍,让她收好项链,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别人看见,想必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她直接戴了颈子上,因为穿着高领毛衣,遮掩得严严实实。   老太太这才笑了,又与她说起了闲话。   窗外晴朗之日,风淡云轻,她似乎感受到了疲倦,一会儿功夫,就摆手让她走了。徐迦宁不敢再打扰,立即退身出来。   外面的丫头连忙进去伺候着了,老太太那般模样,可是油尽灯枯,她心中唏嘘,也难受得紧。才要离开,听着厅中却有人言,慢走两步,徐迦宁听见了交谈的声音,没听清陈医生说了什么,只听见苏谨霖的一声冷笑。   转过长廊,那人坐在沙发上没个正形,正看见她走出来,军靴一动,抬手对她打了个响指。   “好妹妹,过来说话。”   徐迦宁这会心情不佳,真是懒得理他,径直走了出去。 第116章 妮子的猫猫猫   背后有人跟着她。   徐迦宁才从厅中走出来,就察觉到了背后的脚步。   她一直奔着东园走,背后的人就不紧不慢跟着她往东园来了,到了梧桐树下,听见前面花圃里有丫头们说笑了,她这才站住了。   侧身,背后的苏谨霖正是一脸坏笑。   他披着军大衣,真是没一刻正经,徐迦宁看着他,目光浅浅:“二哥跟着我干什么?有事?”   苏谨霖上前两步,站了她的身侧来,看着她目光灼灼:“这二哥叫得是很亲热,可惜你这出戏唱不了多久了,别叫我二哥,我受不起。祖奶奶一日没有一日了,我看你还能笑到及时,你说是不是可惜得紧?”   整个苏家大院里,可能只有他还不相信她就是苏唯了,若是平常,徐迦宁懒得理他,任他说去,今日心情不好,脸色顿时差了起来。   她本就骄纵,脾气上来时候,连霍澜庭都不给面子,更何况敷衍他了,老太太的确是不好了,她隐隐也察觉出来了,因此更有余怒。   而现在,刚好都厌恶到了他的身上,顿时冷若冰霜:“既然并非兄妹,那就滚开,有多远滚多远。”   苏谨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恼怒,这种口气对他说话,他脸色也变。   看着她的脸,更是冷笑:“也就你现在还说得出口,且让你多笑两日。”   心烦气躁,徐迦宁转就走。   背后脚步声依旧还在,她走上石阶了,再不理会。   一楼没有人,苏守信夫妻都不在的样子,直接上楼,脚步声还在,而且是越走越近,徐迦宁心知有异,可才走上三四阶,回头的瞬间,苏谨霖已然快步追上,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顿时皱眉:“你疯了?你是我哥!”   又恼又怒,眼中还有些惊慌不定,苏谨霖两手都抵在墙边,直接将她锁在了自己的两臂当中,大衣早已掉落下去了,他目光灼灼,脸上笑意全失,定定看着她,声音很轻:“真奇怪,听见你说让我滚,我反而很兴奋,你不理我我很生气,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冷冷的,你对别人也这样的么?不高兴了就让人滚开,你说,我要是不想滚怎么办?”   说不上怎么,愿意看着她恼怒的模样。   她无视他,这才是不能忍的。   二人离得有点近,徐迦宁穿着高跟鞋,腿疼,勉强站稳:“大哥在楼上,只要我叫一声,你免不了一顿打,我看你是时间长忘记了,记吃不记打。”   苏谨霖顿时轻笑出声:“吃到口了,打一顿又能怎么样?再说苏谨言今天不在,我就是好心提醒你一下,等你身份暴露了,到时候霍家不要你的话,其实呃……”   她也笑,实在无语。   推着他胳膊,往楼上走去,可他不放人,更是贴近了些,惊得她脚步错乱,一脚没站稳,差点踩空,还是他扶了她一把,这才站住了。   徐迦宁已经接近怒极的边缘,顿时扬手,她本意是甩开他那扶着自己的手臂,可稍许用力,苏谨霖连退两步,随即摔了下去。   她甚至已经听见了,那沉闷的一声。   再回头,苏谨霖已经躺在了地上了,一楼也没有个人,她连忙走了下来,到他面前站住了。他闭着眼睛,她抬脚踢了踢他的腿:“喂……喂你不是装的吧?”   他一动不动,她再踢两下,还是没有动静。   也不知道摔到后脑没有,徐迦宁蹲下身来,轻推了他一下:“苏谨霖,苏谨霖。”   他还是不动,她站了起来,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廊突然惊慌失措地叫了声:“爹,快过来看看,苏……”   话还未说完,苏谨霖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登时侧目,长廊上哪有什么苏守信的影子,不过是她故意叫了一声,诈他的,他刚才摔了一下,的确是摔到腰了,再回眸时候,已经顺势单手抚额,侧身就那么躺着,摆了一个惬意的造型。   “算你狠。”   徐迦宁站直了身体,还拍了下手:“无聊。”   说着转身上楼,这一次他可是没再追过来胡闹,她上了二楼,再往下看,他扶着腰站了起来,正弯腰捡着大衣,一手扶了扶梯上面,神色痛苦的模样,看来,刚才是真的摔到了。   她坏心肠地嘀咕了声活该,再不回头。   苏谨言果然不在,她也不知道他能去哪里,到了他的桌前,将抽屉打开了,挨个找了找,终于在下面那层找到了他的账本。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账本的后面几页,纪录了药品清单。   坐了桌前,仔细看了一遍,默默将账本放了回去,她靠坐在椅子上面,拿起桌上的报纸来,可这时候,分明是想看报纸的,却什么都看不下去了。   她知道霍澜庭和苏谨言在竞争药品市场,没想到二人已经争到了这个地步来,她在想,会不会有什么办法,互惠互利。   如果争到降价,那么损失的都是钱。   眼睛盯着报纸,正是思索,脚步声起,开始她以为是苏谨霖又上楼来了,不想来的人却是苏谨言,他看见她还有些许诧异,将外套挂了一边,解开了衬衫上的袖扣,这才走了过来。   “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一早没见着你,以为今天不回来了。”   一早上,她都没能起床,怎么回来。   这个话题,她不想讨论,立即岔过去了:“大哥,我有件事想问你,你是不是还在和霍澜庭争药品市场?”   苏谨言到沙发前面坐下,靠坐过去,抽出一根烟点着了:“即使不是他,也会有别人,上海的旧药堂都在重建当中,最近外来的工厂有不少,储存的药品却没有什么了,我不知道他底细,所以不能妄加评论。”   她想了下,将报纸横折了下:“回头我问问他,你们不要争。”   苏谨言笑了下,随即看向她了,任烟火微亮:“才结婚几天,开始为他着想了?”   这并非是为他,她笑笑,没有太多解释:“哪有的事。”   说着也坐了沙发处,将他的账目递了他的面前:“下午还出去吗?去哪里我也要去……”   下午的确有事,苏谨言想了下,坦然道:“这两日查得紧,药品先放一放,下午去纺织厂里一趟,近日市面上出现了许多仿制品,旧料出了不少问题,说是工钱发的少,工人们还有罢工的。”   他很忙,她点头,有心过去看看,忽然想起了霍麒麟对她说的话来。   再看向苏谨言时候,就带了几分笑意了:“我听说苏家的厂子里,也雇佣了很多童工,是吗?是这样的吧!”   苏谨言揉着眉心,轻轻点头:“嗯,上海哪家工厂没有童工,童工到处都是,怎么了?”   她见他神色,似不以为意。   也顺口问他:“为什么不雇成年男女,或者青年男女,非要雇童工?小孩子这么小,当然还是要读书去的好。”   苏谨言看了她一眼,已经猜到了几分:“是霍麒麟让你来找我的?因为那些童工的事?”   徐迦宁嗯了声,没有刻意隐瞒。   他摇头笑笑,随即将烟按灭在了烟灰缸当中:“你知道吗?上海有一百多万工人,童工在其中占了十万,十分之一,也就是说每十个工人当中,就会有一个童工。有男有女,不论是纺织业,还是印刷,食品什么的,这些人当中,童工的工作量并不比成年人少,拿的钱却是成年人的十分之一。十万童工意味着什么,你现在想想,是我一己之力能改变得了的吗?”   不是,这是社会问题。   是吃人的环境,所以童工就会离开父母,做活挣钱。   已经不用他再多说了,徐迦宁明白了过来,一笑而过,最终,她也没有跟着苏谨言出门。她只是回了自己房间休息,顺便背了一些国文。   到了晚上,她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将糖球抱了床上来,搂着猫儿这就闭上了眼睛。   开始时候,她还想着心事,老太太给她的项链,已经收起来了,还有童工的事,不必苏谨言说,就是她,也知道利益相关,那些孩子差的不是工厂老板推一把,相反,他们差的是温饱,更愿意去做事。   去读书,似乎是与他们无关。   这个世上,总是这样的,三教九流,人也是分层次的。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红玉过去应了声,随即听着是霍澜庭的声音,这个阴魂不散的,想必是回霍家发现她和猫都不在,立即赶过来的。   糖球就躺在她的枕边,她闭上了眼睛。   很快,轻轻的脚步声到了床边,霍澜庭将外套递给了红玉,一眼瞥见糖球霸占了自己的位置,伸手将猫儿抱走了去。   糖球顿时喵呜一声,他将它交到了红玉的手上,这就坐了床边来。   就那么看着徐迦宁,好半天,他都一动未动。   实在被他盯得久了,徐迦宁捱不过他,睁开了眼睛,霍澜庭看着她,忽然学着糖球喵呜了一声。   她错愕地看着他。   他低下头来,笑:“这位太太,我前世是你的猫儿,今生特地变成人来报恩的,以身相许如何?”   那口气,实在惹人发笑。   她一时没忍住,笑了:“滚~” 第117章 妮子的发烧   漆黑的夜里,风冷了起来。   徐迦宁抱着双膝,长长的睡裙连脚面都盖住了。   她手里拿着个手镯,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想着心事,低头看着脚边的猫儿。糖球很乖,伏在脚边,它的小耳朵偶尔才会动一下。   她浑身发冷,玉镯在掌心被她的体温暖得温热,这会听着浴室传来的流水声,看着糖球,心绪难宁。苏谨霖是个祸根,他三番五次不相信她,还戏弄她,她看在老太太的份上,看在好歹是堂兄妹,一直没有与他计较。   这个不记打的家伙,现在看来,不让他栽个跟头,他怕是没有个消停之日了。   徐迦宁身上披着毯子,脚尖微动。   指甲上是新染的粉红,糖球一下扑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脚,她将自己来到苏家之后的事情从前到后捋顺了一遍,想起了个东西。   起身下床,她在柜中一个包的暗格里找到了最开始来苏家和苏谨言签的合约书。前些日子,苏谨言还问过她,让她将合约书悄然处理,省得以后出什么啰嗦事。   她拿出来看了看,想了下,重新将合约书放好。   不知道为什么,一离开毯子,总觉得有点冷,这个合约书可以帮她一把,如果给苏谨霖一个契机,让他得到了,那么他手中有证据了,那么他会保留到老太太去世,之后拿出来抨击她和苏谨言的。   到那个时候,就是个反制他的机会。   她说她是苏唯,他不相信,但是她会让他相信的,之所以对苏谨言那么敌对,无非是与他相争,苏家还有交代不明的东西。   想到那个金钥匙,心中微安。   可是,这个将合约透露给苏谨霖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她光着脚,走回床边立即钻到了被下,将自己全身都裹紧了,本来还想再仔细计划一下,但是浑身发冷,竟是打起了寒颤。   紧接着,不多一会儿,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这是……被霍澜庭传染感冒了!这个滚蛋东西,徐迦宁抬臂在床头柜上拿了手帕擦脸,不消片刻,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真个是狼狈。   从前她们那个时候,风寒治疗不妥是会死人的,现在虽然医疗水平发达不少,但是她讨厌生病,尤其是这个时候,还总在打喷嚏,泪眼汪汪的。   围着被,靠坐了床头上,徐迦宁脑中空白一片,双眼通红。   不多一会儿,霍澜庭从浴室回来了,他已经吹好了头发,身上还有她的香精味道,穿着睡衣裤,快步走回来,才奔着她来了,她回手抓起了枕头,狠狠一摔,这就摔了他身上。   他伸手抱住,不明所以地抱着她:“怎么了?”   抬眸间,徐迦宁又打了个喷嚏,她拿着手帕捂住口鼻,另只手就指着床下,怒目以对。他见她眸光当中,都是泪光,连连打着喷嚏,也是懊悔不已。   枕头放了她的腿边,他连忙坐了床边,伸手在她额头上面摸了一下:“还好,现在没有热,我去给你倒水。”   说着连忙出去倒水,她在他背后瞪着他,躺倒了。   不多一会儿,不光是热水,还有两颗药片,霍澜庭去而复返,让她吃药,徐迦宁这时候真想打死他,目光灼灼,没个好脸色。   他目光恳切,也是心疼不已:“把药吃了……”   真的是浑身发冷,徐迦宁浑身难受,只觉五脏六腑当中,有什么烧了起来,靠坐在床头前,接过药片也顾不上是什么了,就着水吃掉了。   说来也奇怪,他一早起来,神清气爽,病不治而愈了。   这时候看着她,见她只喝了一口水,更是将水杯往前推了一推:“再喝点水,多喝点水,今晚我守着你,一会看看,如果再不好,我就带你去医院。”   无名火顿起,徐迦宁抬臂一推,他一时有防备,水杯立即摔落了地上去,她扬着眉眼,看着他恼怒不已:“你滚离我远一点!”   说着躺倒,蒙上了被。   水杯已经摔碎了,霍澜庭连忙按了铃,等红玉进来了,让她收拾了去,他另外去倒了热水,又去陈医生那找了退热药过来,以防万一。   再回来时候,徐迦宁还蒙着被,他以为她还闹脾气,单膝跪了床边。掀开了一点被,他看着她,又探向她额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热了。   将被子又掀大了些,霍澜庭伸手来抱:“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带你去医院更好一些。”   说着一手探了她的颈下,一手到她腿下,这就要将她抱起来,徐迦宁伸手将他推开,翻身背对着他了,不理他。   她半阖着眼,这会鼻子也不通气了,嗓子也紧了,一动不想动。   霍澜庭扳着她双肩,再次过来抱她,才将人扳着转过来,不等抱起呢,怔住了。眼帘微动,泪水悄然无息地落了下来,他顿时慌了,已是手足无措:“别……别哭啊……”   徐迦宁一声不吭,光是落泪。   若是打他骂他,他心中还能好受一点,霍澜庭回手拿过了帕子来给她擦脸,她动也不动,吸着鼻子,越擦,泪水越是流个不停了。   他更是心疼,挨着她坐了,抓着她手,给她手上穴位直揉着:“烧得不厉害,我给你揉揉,一会儿再吃点退热药就好了,对不起,昨晚我不该碰你,都是我传了你了……”   她抽回手去,动作之间,眉心微皱。   霍澜庭再次将她手执起,轻轻给她揉着:“怎么?难受吗?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宁愿病着的是我。”   揉了这只手,又揉另外一只。   她好容易才止住的眼泪,这就又掉落下来,他弯腰,伸手抹去她眼底泪珠,又拿起她手,轻吻落上:“我带你去医院?”   她摇头,再次抽回手去,全身都蜷缩成了一团:“我不去,我难受。”   见她开口了,霍澜庭又将重新倒来的水拿过来了,还有退热药:“哪里难受?还有热,不去医院总要吃药的。”   完全是一副哄着孩子的口气,徐迦宁虽然讨厌吃药,但是她向来怕生病,也挣扎着坐起来把药吃了,这么一动,真是腿也疼,腰也疼浑身疼。   眼睛红了,还想哭。   所有的所有的委屈,从一开始独自一个人到了这个世界上的惶恐,到现在所有的所有,都涌上了心头,泪光顿现。   重新躺倒,徐迦宁闭上了眼睛。   霍澜庭去拧了毛巾,过来覆了她的额头上面,她掌心滚烫,他按着,在旁默默陪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药效上来了,徐迦宁出了一身的汗,他怕捂着她,将被撤去了一些。   她已经睡着了,昏昏沉沉的。   坐了床边,他握住了她的手,定定看着她,可能是动作之间惊醒了她,她指尖微动,随后也握紧了他的手。   他一直看着她,她双唇微动,从嗓子里挤出来句话。   没有听清,顿时低头上前,霍澜庭靠近了些:“什么?”   她眼帘微动,恍惚间看见少年就在眼前,顿时落泪:“疼……”   他听清了,伸手抚过她额间碎发,心如刀绞:“哪里疼?”   徐迦宁闭上了眼睛:“子易,我疼……”   他顿时怔住,子易是谁?   可泪珠从她眼底滑落,就在他的面前,掉落了枕间,她还病着,纵然是千般恼怒,万般嫉妒,也问不出口。   说到底,都是因为他,霍澜庭一低头,点点轻吻落了她的泪痕上面,又落了她的唇瓣上:“快点好起来,不然再传回给我。”   她没有回他的话,很显然更像是烧糊涂了的说的梦呓。   他抵着她的额头,好半晌没有说话,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疼,问她哪里疼,她说哪里都疼。霍澜庭在衣柜当中找了另外的睡衣裤来,又过一会儿,她发了一身的汗,他亲自拿了毛巾给她擦了身子,就在给她换睡衣的时候,她才醒了过来。   不过她没有动,任他帮她换上了干的。   床上的被褥都湿了,他按了铃,只管坐了床边哄了她:“等红玉来换了被褥再睡。”   她低着眼帘,被他抱了床边坐着。   光着的双脚垂落,就连脚趾都莹润得很,霍澜庭拿了轻薄的毛毯过来给她披了身上,她看着他,抿着唇不说话。   红玉进了房间,霍澜庭到徐迦宁面前,背对着她弯下了腰。   她没有动,他抓着她手臂,轻轻一带,连人带毛毯都背了身上。徐迦宁下意识揽住了他的颈子,红玉连忙将毛毯仔细给她裹紧了些,霍澜庭让去换被褥,红玉紧忙去了。   背后的人声息皆无,他背着她来回踱着步。   走到窗前时候,正好明月当空,月光洋洋洒洒地照上窗台,他扬着脸,想起少年时候不少事,他和徐迦宁不过是两年未见,却不知子易是什么人。   走了片刻,红玉铺好了被褥,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叫他:“七少爷,被铺好了,将小姐放下来吧……诶,小姐好像睡着了,怎么办,我扶着她,这就放下来吧!”   霍澜庭蓦地回眸,背后的人贴着他的后背,真是动也不动。   她额头抵着他的后颈,已经不热了,他两臂锁紧,更是托稳了她。   “算了,好容易睡踏实了,再背一会儿。” 第118章 妮子的亲爹   昏昏沉沉从梦中醒过来,一抬眼就看见墙上挂着的时钟显示上午九点。   徐迦宁有片刻的错愕,随即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发烧了,本来前一天晚上和霍澜庭过了初夜,就浑身疼着,这个时候睡了这么久,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下意识想坐起来,可才一抬臂,这才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扣在怀里,她枕着霍澜庭的手臂,他另只手揽着自己胳臂。他的腿似乎也压着她一条腿了,简直动弹不得。   徐迦宁稍微动了动,他立即醒了,伸手先探向她的额头,见是不热了才放心下来:“还好,不热了。”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放下来的,他紧拥着她,不让她起,让她再睡一会儿。   她猛然间想起自己还要去上学,再次要起,霍澜庭仿佛什么都知道,了然道:“学校已经让人去请假了,既然病了,还是在家我照顾你才好。”   他闭着眼睛,似有疲色。   她想了下,有人去请假了,那个人除了顾君书还能是谁,既然不用去上学,那么她总算宽了心,躺倒在他怀里了,又想起害她生病的罪魁祸首是谁,回眸之间,已是怒目以对。   “霍澜庭……”   没想到,一开口,嗓子还哑着,他登时睁开眼睛,看着她嗯了声:“怎么了?”   她轻咳了声,定定看着他:“你觉得,你是怎么将病气传给我的?”   他当时抿唇,面有愧色:“我一时忘了还病着,没想到这么快就传了你,现在想起来,真是不该碰你。呼吸之间传得快,若不是当时忘情一直吻着你,或许还能侥幸。”   那么说,这就是呼吸之间的,他亲她的时候,传给她的了。   徐迦宁盯着他的唇看了片刻,翻身趴了他的胸前,低着眼帘时候,她目光当中已经带了些许坏意。只不过她许久没有动作,最后还是滚落下来,躺了一边:“算了……”   昨天晚上隐约还有印象,他背着她,站在窗前看着月亮。   松下了这口气,她才要起身,冷不防霍澜庭翻身过来,一下又变成了男上女下,她伸手捂住他唇瓣,他侧脸躲过,一低头就噙住了她双唇。   吮了又吮,起初只是轻吮,一碰到她了,难以自控,唇色与之纠缠不休,呼吸之间尤为气息尤为粗重起来。   好半晌了,才放开她,他喉结微动,别开了眼不敢再看她嫣红红唇:“就把病气传给我好了,别的,先不能行,你还病着。”   谁说要干什么了,徐迦宁一把将他推开,掀被下床。   即便不去上学,也不能浪费时间,她还有很多事要做,穿上了一条波纹毛衣,西裤皮鞋,披上风衣这就出了房间。   霍澜庭一夜未睡,此时刚着了她的边,气息难平。   可他医院还有事,那位要出院了,得过去一趟,还是起来拿了毛巾去浴室冲凉水澡。   徐迦宁有着病气,不能去看苏家老太太了,就问了春秀,让她过去打听了下,早上吃了点菜粥,不等一碗吃了,春秀就跑了回来。   说是老太太不太好,已经安排了很多亲人过来探望。   这个时候,安排的人,那就是来见最后一面了,徐迦宁有些唏嘘,菜粥也吃不下了,春秀说不仅有亲人,还有徐家老爷子也来了。   她怔住,没想到徐老爹也来了。   的确有两天没有瞧着他了,这时候在苏家相见,还真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她下了楼,才到一楼,没想到徐老爹找过来了。   佣人将他带到,父女相见,徐迦宁生怕自己的病气传给他了,站得老远:“爹,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很低,他情绪低落,没有听清,见她站得老远,目光更沉,瞪起了眼睛来:“怎么了,我怎么不能来了,我来看看你,看看你在苏家过得好不好,不行吗?”   徐迦宁蓦然失笑:“当然可以,可是你来得不巧,我身上有病气,还是离我远一点才好,别传了你身上。”   徐老爹这才发现她脸色略白,真有病气。   心中不快顿时变成了疼惜,大步走了过来:“怎么还病了,吃药了吗?要不要去医院?这两天天气转凉了,是不是凉到了?”   到她面前了,真是一脸关切。   徐迦宁摇着头,只说没事了,让人送他回去。   徐老爹不走,叫她陪着自己在碧情园里面走一走,她拢紧了风衣,欣然答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徐老爹和往日不一样。   父女两个走出东园,徐迦宁陪着他往北走去,偌大的园子,有的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个时节,已经有枯黄的叶子了,走在园中青砖小路上面,二人都享受着这一刻的难得惬意。   苏婷带着保胎药离开了上海,她并不在家里,北边院里没什么人。   走进假山旁边的亭子里面,徐老爹四下张望着:“这仅是碧情园当中的一个院子就比我那院子大了,真是不错。”   家哪能用大小区分,徐迦宁迎风而立,只是摇头。   她走了亭子的边上,仰脸看着天边的云朵,徐老爹看着她的神色,也走了她身边站住了:“闺女,苏家老太太要不行了,有一件事,你也该知道了。”   她蓦然回眸:“什么?”   没有想到,徐老爹特意来苏家,竟然是有心相告,她看着他眼帘颤了又颤,知道他心中痛苦,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什么事以后再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爹,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她扶着他往出走,可他不动,长出了口气,再抬眼时候已是下定了决心:“闺女,你听爹把话说完,这件事你必须知道。”   说着转过身来,将她拦住。   再不犹豫:“其实你不是我的女儿迦宁,你真的是苏家丢了的那孩子,就是你假扮的苏小姐,要说都是巧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十几年后,你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这里的。”   一口气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他眼睛顿时红了。   徐迦宁要心疼死了:“爹!”   她嗓子还哑着,徐老爹摆着手,示意让他说完:“真的,别说你不信,说给谁听谁能相信呢,当年我的女儿和霍家少爷一起被拐子拐走了,当时一起拐走的,还有我家松云。那时候我带着凤举回老家照顾老人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们回来松云已经从马戏团里带着你和七少爷逃了出来。她东躲西藏走了几个月,因为身上被拐子打的伤未好好救治,被霍家救回来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提到自己妻子,他更是哽咽,片刻之后才开口:“她跟我……她跟我说我们的女儿病得很厉害,发烧,还起了痘一直哭,拐子把她捂死了,她没能把迦宁带回来……没能……但是她救回了你……”   徐迦宁也红了眼眶:“爹,别说了……”   豆大的泪珠从徐老爹的眼底滚落,他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脸,才转过身来看着她:“松云她为了引起各地注意,特意给迦宁穿上了你的衣服,想孩子的尸首要能被人发现,那么她们就有活路,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几个月,再回来时候,你也起痘了。   我们开始不知道你是谁,松云没活几日就去了,你那时候瘦得一把骨头的,单单一双大眼睛特别漂亮。我忙着丧事,凤举照顾着你,你什么都不想吃,哪里能想到你从前锦衣玉食的,吃不得粗粮……   再后来,有一天听说苏家丢了个小姐,那孩子和你很像,徐凤举腿快去打听了下,说是拐子被抓到了,他交代了,说是捂死了苏家小姐,被处死了。我们心里明白,这才知道你是苏家那孩子,我和凤举商量了下,给你送回来,我们就回老家去,可那天我们都背了包了,到了苏家,遇着苏家一个小少爷,他说我们是骗子,可是叫了好几个人来,不由分说直接给我们撵了出来,我脾气也大,一生气就把你又背家去了,闺女,爹这次没有骗你,你真是苏家小姐,老太太要不行了,你便在她面前真心服侍服侍,也算尽了孝道了。”   原来,这就是他来的目的。   他觉得对不起老人家,特意来告诉她的。   徐迦宁已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上前扶住了他:“爹,这些,我都知道,你不要说了。”   她知道,她说她知道。   徐老爹回眸看着她,双目赤红:“你知道,那……那为什么……”   她轻点着头,紧紧抱住了他一边手臂:“苏家人已经知道了,都知道,所以你不要有愧疚,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不想让你伤心,所以没有告诉你。”   他定定看着她,眼底又有泪光:“所以呢,凤举在家跟我生气,他说我告诉你了,你就不会再拿我当做你亲爹了,所以你说,你是谁闺女?你到底是谁闺女?我还是不是你亲爹?”   她含着泪光,扬眉看着他,这就依偎了他的身边了:“我当然是爹的闺女,你当然是我亲爹,他说什么混话。”   一时没靠住,徐老爹扶着亭中的柱子,失力跌坐了石凳上面,双手捂住了脸。   他哭了…… 第119章 妮子的爹爹   徐老爹身形高大,坐了石凳上面捂着脸哭了,劝也劝不住。徐迦宁站在他身后,伸手扶着他双肩,也红着眼眶,她就知道,一旦她的身份被落实了,那么他一定是最伤心的人。她也知道,他这样的人,心地良善,不会忍到最后。   只不过,她没想到他伤心哭泣,哭起来像个孩子。   这么高大的一个人,她轻言细语,也有些手足无措的,只轻抚着他肩头:“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亲爹,最亲最亲的……”   说着,将自己的手帕递到了他面前,抓着他手,给他擦泪。   徐老爹拿过手帕,自己擦着脸,还在哽咽:“你妈为了你,挨了多少打,她带着一身的伤,勉强将你和七少爷救出来的,你不能因为你小不记得就不当回事。我和你哥哥养了你,没想你能多孝顺的,就是……反正就是你不能撇下我们。”   徐伽宁嗯了声,再三跟他保证:“我自己爹爹,自己哥哥,我怎么能撇下你们,不会的,没有那种事情。”   徐老爹扬着脸,眼睛还红着:“真的?”   她重重点头,自然是保证了又保证:“当然是真的,我保证。”   他站了起来,四下看了看这边园子:“就算是苏家给你金山银山,你也不会嫌弃我?”   她嗯了声,目光温柔:“金山银山算什么,那些东西跟你没法相提并论。”   他长长松了口气,又避开了她的眼睛,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很丢脸,两手背到身后去,还轻咳了两声。   转身出了亭子,还胡乱指了下:“这亭子不错,其实你在他们家住挺好的,我挺放心的。”   徐迦宁跟了他后面,知道他这会有点不好意思了,也不插话。   走到东园门口,她特意请了他进去休息,春秀下楼给父女两个倒茶,徐老爹不是第一次来苏家,但是每次都匆匆来去,没太在意过楼里楼外的,这会坐了沙发上面,四下张望着,难掩眼中黯然。   她原生家庭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她亲爹是议员之一,她哥哥掌控着商会多少人的命门,他拿什么跟人家比。   说不比较,那是假的。   徐迦宁自然知道他心中不安,立即春秀秀去找了苏守信过来。今日老太太身体不好,作为唯一的亲生儿子,苏守信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赶上是明软去复查的日子,苏谨言带着她去了。   听说是徐老爹在东园做客,苏守信匆匆忙赶了回来。   徐迦宁迎了出去,站在石阶上面看着他,等到他近前来了,这才与他一起转身,小声地说了句:“他都说了。”   苏守信顿时站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都,说了?”   徐迦宁轻点着头,目光浅浅:“他怕我不知道底细,以后祖奶奶走了有遗憾,特意告诉了我实情,不过他很不安,生怕我不要他。”   那样良善的一个人,徐迦宁实在不愿伤害到他,看着苏守信,目光就恳切了些。他当然懂得,拍了她的肩膀,让她放心。   进了厅堂当中,徐老爹连忙站了起来,他低眼看着自己的粗布衣裤,再看像面前的那两个,徐迦宁穿着横条毛衣和风衣,站在苏守信的身边,他们父女之间,穿着打扮都更像父女。   顿时就搓起手来了,苏守信已经红了眼睛,上前一把将徐老爹抱住了:“老哥哥,谢谢你!”   徐老爹顿时不好意思了,为人父母的,都体会得到那种心情:“谢什么,不用谢不用谢……”   放开他了,苏守信又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你放心,当年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孩子也特别心疼老哥哥,一再不让我登门说这件事,现在说开了,更不用担心,她是你的女儿,不会改变什么,我们一起疼爱她。”   苏守信这么一说,徐老爹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激动起来,也狠狠点着头:“是是是,她多了爹妈,多了人疼她,我高兴,高兴还来不及呢!”   二人一起握着手,握了好半天,都红着眼,一起坐了沙发上面说着话。徐迦宁也陪着说了会话,她还病着,气虚得很,强坐了半小时,徐老爹要走了,才和苏守信一起送了他出来。   人送走了,二人回转。   苏守信拿帕子擦着眼睛也激动得很:“他是个好人,我真的很敬佩他,我以为这辈子等不到他说出口,以前还想着找个契机,等他能接受了,两家人坐一起再说开了,没想到……没想到他胸襟比我大,以后你一定好好孝顺他,他一辈子都是我哥哥。”   徐老爹当然是这么好的人,她知道。   往回走了几步,徐迦宁突然也好奇起来:“爹,我一直好奇,光凭背后一个印记,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我真的是苏唯,其实这很不可思议。”   苏守信脚步不快,回眸看着她:“不瞒你说,从怀疑开始,我调查了一段时间,因为事实上你就是我们的女儿,所以相信。并且,上次检查身体,陈医生已经帮我们联系了国外的检验实验室,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消息回来,再有一个月,应该差不多能有个结果,当然了,那个唯一的意义,就是为了堵住某些人的嘴。”   看来,她爹比她还清楚,以后她面临的状况。   所以,早有准备。   虽然不太懂:“实验室?那是什么?”   苏守信与她解释了下:“现在德国已经可以检验父子关系了,用毛发唾液等东西,密封保存好了,可以出相关书面证明。”   竟然还能检查,徐迦宁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苏守信继续去老太太面前守着了,她身上还有病气,让给带了话,独自回了东园。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走过梧桐树下被人拦住了,才缓过神来。   陆修远领带被扯歪了一边,目光灼灼,已经用尽量平和的口气与她说话了:“苏婷呢?她去了哪里?你是不是知道?”   苏婷已经走了,徐迦宁看着他焦急神色,不由叹了口气:“我知道她为什么想和你离婚了,也知道她为什么走。”   他顿时抬眼:“为什么?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问题,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也没有第三者,没有任何的不和,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秋天到了,树叶开始黄了。   就像人生,总有落幕的时候,徐迦宁抬手摘了片树叶:“你以前没有想过这些吗?从来没有想过?在她替你登报离婚的时候,也没想过?”   他伸手抚额,一副头疼模样:“我以为她就是闹脾气,苏婷从小闹我都习惯了,她做什么事都特别胡来,现在她还怀着孩子,我想不到她除了剧组还能去哪里,可剧组已经派了人去,她根本没有去。”   徐迦宁想了下:“可能是旁观者清,所以你什么也想不到,她本来是想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可这个孩子突然打乱了她的计划,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但是如果真的爱她,那么至少要去真正的理解她内心想法,而不是强加你的想法给她。她是一个人,她有她自己想做的事,为什么你和你家里人不同意,她就不能去做?现在有了孩子,你是不是又认定她舍不得这个孩子,所以放松了警惕,她才得以逃脱的?”   陆修远沉默不语,后退两步靠了梧桐树上。   她目光浅浅,语气也带了几分责备:“从一开始,你就不知道她想要的什么,现在她有了孩子,自己也能养得起,就连祖奶奶都说,我们苏家无所谓,你好好想一想,如果还有能和你走下去的理由,那会是什么?是牺牲她的梦想才能吗?是绑住她在身边什么都不让她做就能吗?你所谓的爱她,难道就是宠着她发脾气,像看一个宠物一样的吗?”   他闻言更是懊悔,定定看着她:“你不懂,我真的不能没有她,从小她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看不着她,我一日也受不了……”   男人和女人的认知好像很不一样。   徐迦宁拢了下风衣:“好好想一想,你为她都做过什么事情,哪些是只有你能做,别人做不到苏家做不到的,那些没有你别人也能做到的不算,就知道了。她心中有你,定是跟你要过。”   说着,再不理他,回身往厅堂走去了。   一楼没有人,直接上了二楼,红玉才给糖球洗完澡,徐迦宁回到房间,她抱着猫过来,指了下床头柜上的小盒子:“小姐,七少爷临走时候叮嘱您一定要吃药来着,他说医院还有事,晚点回来。”   走到床边,看着那两个药片,点了头:“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可实在疲乏,挂了风衣,回身躺了床上了,连被都不想掀起,一个手指头都不愿动的。   红玉抱着糖球,慢慢走了过来,看着她欲言又止的。   徐迦宁抬眼逗了两下猫,让她将糖球放了自己身边,软软的小东西喵呜叫着,使劲往她怀里拱了拱。   她伸手轻抚着它的小脑袋瓜,看着它漆黑的眸子,心中欢喜。   一抬眼红玉还没有走,看着她的模样就知道有话说,徐迦宁将猫儿搂住了,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很轻。   “什么事,直说。”   红玉见她问了,连忙站近了些:“七少爷今天问了我一件奇怪的事,我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他问的这个人是谁,可他非说这人我一定知道,再三问了,我起誓发愿的才相信我。”   徐迦宁没太在意:“他问谁?”   红玉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我是真不认识有过这个人,小姐身边除了顾家大少爷二少爷,哪有什么叫什么子易的……”   话还未说完,糖球喵的一声,徐迦宁睁开了眼睛。 第120章 妮子的计划   问了红玉,才知道,霍澜庭是在她的梦呓当中,听见子易这个名字的。   这个完全不存在这个时代的人,问谁也问不出什么。她也没办法和他解释,这个并不存在的人,只能假装不知道他问过。   不过听见这个名字了,她是真的睡不着了。   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将床头柜上面的药片吃了,睡不着就起来了,下楼来了,刚好苏谨言带着明软回来了。   他手里还提着个兔笼子,里面一只小白兔可爱得紧。   徐迦宁看见了,当即夸了一句:“好可爱的小兔子啊,新买的吗?”   明软点头,目光温柔,让她过来看看:“快来看看,你大哥买的兔子,今天我们去了市场,那里好多卖小宠物的,特别有趣。”   苏谨言将兔子笼子放在厅中,让佣人顾看着些,这就坐了沙发上面。   刚才在市场,他看见了个孙太太。   是的,没有看错。   他看见了孙太太。   那个女人,蓬头垢面,穿着破旧的旗袍,疯疯癫癫的,吃着街边捡来的菜叶,他从她身边走过,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半跪在地上,已经快要看不出原来模样了。   苏谨言有点失神,明软叫了佣人来,将兔子放了一边。   她拉着徐迦宁的手,说要有好东西给她,直接将她叫走了,母女两个走上长廊,直接进了明软的房间。   房间里,还摆着许多玩偶,给女儿按了床边坐着,明软抱着双臂,笑意渐失。她来回在床前走来走去的,片刻之后竟开始咬起了指甲。   这样焦虑,徐迦宁生怕她治疗过程当中出现什么差错,立即上前:“妈,怎么了?”   明软站了她的面前,声音已是低不可闻:“我刚才在市场,看见了孙太太,你大哥也看见了,他一定是看见了,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他有心事,他会不会去找孙太太?你觉得他会不会去?”   她的心情大体是和徐老爹一样的,徐迦宁安抚地握了她的手,扶着她坐了床边:“不会的,别胡思乱想了,早在他被那个女人抛弃的那一天,他就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你了对不对?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明软目光灼灼,有点急了:“你不知道,你大哥心里能藏得住事,他指不定想怎么样呢,妮妮,你一定早有准备,若有一天,他背弃了我们,你一定要扛得住。”   毕竟是亲生,她此时还记得担心女儿。   徐迦宁对她笑笑,上前拥住了她双肩:“放心,我爹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别胡思乱想,大哥也不是那样的人。”   明软总爱胡思乱想,此时更如惊弓之鸟,徐迦宁怕她病情反复,特意叫佣人去叫了苏守信回来,她陪着坐了好一会儿,明软才好一些。   不多一会儿,苏守信回来了。   明软将自己的担忧又对他说了一遍,她在他的面前,从来没有秘密,苏守信当然不能增加她的焦虑,一直劝着她,宽慰着。   徐迦宁这就退了出来,走过长廊,到了厅堂当中,只有两个佣人,一边伺候着。   苏谨言还坐在沙发上面,他双手都抚着太阳穴,轻轻揉着,一副苦恼的模样。她看着他,忽然想起了苏谨霖来。   走到沙发前面坐下了,苏谨言余光当中瞥见她了,神色如常:“怎么样?好些了吗?霍澜庭说你昨天晚上发烧了。”   徐迦宁轻点着头,笑笑:“没事,吃了药就好了,多谢大哥惦念着我了。”   “没事就好,我先上楼躺一会儿,头疼。”   “嗯,快去吧,难得有空,祖奶奶那不太好,一会儿还得过去。”   “好,你去的时候叫我。”   “嗯。”   苏谨言见她脸色和平常时候差不多,也没再问,他头疼,没有什么想说的,直要上楼去休息。她在背后看着他,一直到他上楼去。   茶几上面放着两个水杯,徐迦宁盯了片刻,随即笑了,就在刚才,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彻底压倒苏谨霖的办法。   才坐了一会儿,苏守信关好房门,在长廊上面现身了。   他快步走了沙发前面,左右看看:“谨言呢?”   想必,他是想问他孙太太的事情了,徐迦宁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并未抬头,压低了声音:“爹,还是留一线,毕竟是他亲生母亲,再怎么不亲,他看见之后难过也是正常的。如果他一点也不难过,一点触动也没有,你想想,这个人那得多可怕?”   苏守信坐了下来,看着她脸色冷凝:“当初就不该留下,这一点念想都不该让他有。”   徐迦宁轻摇着头,将茶杯推了他的面前去:“爹,死容易,活着才难。大哥的事不要做得太绝,他反而更感激您。”   苏守信靠坐了沙发上面,伸手也揉着额头:“你刚才过来,他说了什么没有?”   她笑笑,说没有。   苏守信看了楼上一眼,声音也很轻很轻:“这件事不会就此了,你大哥平时做事,你留神一些,听他说账册给你看了一点,你正在学习,可有什么收获了?”   收获?   收获甚微,徐迦宁浑不在意地:“没事,他不会轻举妄动,什么东西按部就班的,一经得到,轻易都不会放手。”   道理是这个道理,苏守信低吟片刻,忽然问了她一句不相干的话:“刚才你两位叔叔都在老太太屋里,找了一通,老太太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的,问她也问不出什么,说是丢了一样东西。是一个金钥匙,按理说,如果要给,那会给我,但是她没有对我提及,是不是给了你?”   金钥匙?   徐迦宁当即想起了那个项链,上面挂着的金钥匙很小,当即轻声应了声:“嗯,给我了,那是什么?”   苏守信了然地看着她,也是欣慰:“我就知道,我是她唯一的儿子,你是她唯一的孙子,她不会留给别人的,我们苏家还有金库,金钥匙就是能打开金库的钥匙,保留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碰的那东西。”   徐迦宁用手比量了一下:“这么大,什么金库?”   苏守信点头:“老太太没有吐口,遗嘱在律师事务所,现在还不知道,你先收好,以后一定用得上。”   说起用得上这个金库的钥匙了,徐迦宁忽然明白了一些,苏谨霖的心理。   在她回来之前,他是老太太最喜欢的孙子,眼帘一动,徐迦宁身形微动,又靠近了苏守信一些,她以手遮唇,更是与他低语:“爹,请陈医生帮我们一个忙……”   话毕,苏守信连连点头:“好,他也该得个教训了。”   她看着他,心安。   这些还不够,还需要有人传话过去。徐迦宁转身上楼,春秀和红玉都在楼上,她一走一过,叫了红玉给她倒点水过来。   红玉连忙应了一声,倒了热水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房间里面响起了一声惊呼,随即徐迦宁的怒骂声从门里传了出来:“废物,做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春秀听见了,连忙上前。   可没有人叫她,她还不敢冒然进去,不多一会儿,红玉收拾了打碎的玻璃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红着眼睛,眼泪就在眼圈当中转着。   春秀跟了她过来,小声问她怎么了。   红玉的眼泪这就掉落下来了……   徐迦宁刚才特意打翻了水杯,这时候已经躺在床上搂着糖球了,之前还有锁顾忌,生怕她身份告知天下之后,徐老爹会伤心欲绝。没想到他今天先一步说了,既然有了心理准备,徐老爹不会受及连累,那么她已无所畏惧。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倦意渐渐上涌,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还在梦中徘徊,身边似有叹息声,她没有动,很快,一只温热的手就覆了她的额头上面。   轻吻落在她的鼻尖,那已然熟悉的气息让她懒得睁眼。   很快,身边有窸窣的脱衣声音,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霍澜庭才脱下外套挂了一边,左右看看,窗外已经黑了,屋里亮着昏暗的床头灯。   片刻之后,他坐了床边,轻轻抚着她的脸,定定看着她。   她半阖着眼,语气淡淡的,声音额轻轻的:“霍澜庭,你回来了?几点了?”   他说七点多了,随即目光更沉:“你叫我什么?”   霍澜庭啊!   山精霍澜庭,他就是霍澜庭,除了这个,还能叫他什么?   徐迦宁懒得跟他分辩,再次闭上了眼睛。   反正也睡了这么久了,不如一直睡到大天亮,他确认了她没有再发烧,掀开被子躺了她的身侧来。   就在她半梦半醒之间,他伸手点着她的鼻尖,一副商量的口气,就在她耳边继续叹气:“不行,我和别人不一样,不能光只叫名字。”   徐迦宁:“……” 第121章 妮子的前生   他和别人不一样,不能光叫名字。   霍澜庭是这么说的,徐迦宁看了他好半天,也没能想起来一个与众不同的什么称呼来。她鲜少在这种事情上动脑筋,索性闭上眼睛,只说自己倦了,不理会他了。   没有发烧,霍澜庭探了她的额头,比较放心。   自背后揽着她的腰腹,声音很轻:“你现在是霍太太,心里不能想着别人。”   徐迦宁听得真切,嗯了一声。   他在被底抓到了她的手,与之交握,缠着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现在我们来想想,有个更亲近的称呼才好。”   她没动,任他将自己拥在怀里。   好半晌都没有任何的动静,仿佛是睡着了一样,片刻之后,霍澜庭锁紧她双臂,轻晃着她:“睡着了?”   怀中人立即挣脱,翻身对着他神情不耐:“你烦不烦?不叫霍澜庭那叫什么?”   说着再次闭上了眼睛。   眼帘微动,她想睡的时候脾气有点大。   霍澜庭再次上前,伸手到她颈下,想将她揽入怀中:“好好好,那以后想,想睡就……”   话未说完,人再次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如果只是因为想睡,才发脾气,那样的话,应该很简单,每一次她发脾气都是这样的,霍澜庭定定看着她,仔细品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似乎在粉饰太平,坦荡荡地遮掩什么。   得到这样一个结论,他目光更沉。   床头灯没有关,徐迦宁困意全失,虽然是闭着眼睛,但是真的是一丁点也睡不着了,二人中间隔了一点距离,好像漏风了似地。   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得好像都睡着了,可分明都没有,徐迦宁依旧背对着他,不多一会儿,霍澜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忽然觉得,我们这是在吵架了吗?”   她不说话,闭着眼一动不动。   他声音很轻:“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徐迦宁还不说话,片刻之后,他靠了过来,二人背靠着背,终于暖了一点。   霍澜庭终于了解到了她一点,二人背靠着被,他试探着动了动:“如果你现在转过身来,抱我一下,那么我就当什么都没有过,从前过往再不过问。”   她从来骄纵,真的不想与他解释子易的事,听见他隐晦地提起了,只当没有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几分钟过去了,僵持当中,霍澜庭到底是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再次摊开自己的手臂:“那我就再退一步,我已经转过来了,现在你过来还来得及。”   她双肩微动,不过还是没有翻身过来。   霍澜庭的声音已是几不可闻:“别让我等太久。”   话音才落,徐迦宁终于转了过来,她动了动,躺在了他的手臂上面,她半阖着眼,目光浅浅,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像是一只别扭的猫儿,可好歹他一退再退,她总算肯动一动了。   顺势将她拥住,他低着眼帘看着她:“我忽然发现,你太狡猾了,你自知理亏,所以发脾气来遮掩那些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   仿佛是被点到了穴位了一样,徐迦宁蓦地抬眸,看着他脸上神情复杂。   就像是窥见了什么小秘密,霍澜庭轻拥着她,渐有笑意:“所以呢,现在你气的什么?嗯?”   四目相对,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随即,他一低头,薄唇落了她的唇瓣上面。   轻轻亲了口,又后退了些,继续看她。   她有点懵,刚才不是还吵架来着,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懵懵的模样更可爱,霍澜庭再低头,柔软的双唇又沾了一沾,如此这样几次三番,徐迦宁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她掌心温热,霍澜庭抓住了,点点轻吻就落在了她的指尖:“如果不是你还病着,我真想将你就地正法,让你只能记着我。”   她还记着早起时候的酸痛,眼见着又恼了,他抓到她手,从衬衫底下放了自己的腰腹上面,他肩头一动,翻身在上。   定定地看着她,他依旧引导着她:“彼此要坦诚,这是你说的,彼此要信任也是你说的,现在我信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子易是谁,值得你一直心心念念的。”   她扬着脸,声音也低:“不要问了。”   他哪里甘心,依旧看着她。   徐迦宁想了下,心中一动,抬眼看着他:“你有时间去想那个,还不如盯着些苏谨霖,他欺人太甚,三番五次地撩拨,真叫人头疼。”   听见苏谨霖还在纠缠她,霍澜庭果然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翻身下来,神色顿变。   徐迦宁将苏谨霖故意追着她的事说了一遍,他顿时坐了起来,还是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手臂抓住了:“你干什么去?”   他作势要下床,双手抱住他手臂,才按住了。   “我这就过去找他,问问他想干什么?”   徐迦宁轻摇着头,只管给人拖住了:“我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他的克星不是你我,是苏谨言,再等些时候,到时候我必定让他再没脸见我。”   霍澜庭目光更盛,不愿放过:“他有求于我,竟不想还敢这般待你,此事不能这样放过……”   正是恼怒,急急的敲门声突然传了过来,他问了一声,门外的春秀已经急得不行了,更大力敲门:“小姐!小姐!赶紧去老太太那看看吧,来了好多的人!”   想必是老太太不行了,徐迦宁连忙起身,穿上了毛衣裤子,随手拿过风衣了,赶紧往出走。霍澜庭也起来了,跟了她的身后。   果然,老太太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厅堂当中来了很多的人。   早有丫头等着徐迦宁了,迎了她往里走,却拦下了霍澜庭了,进了屋里了,苏守信三兄弟都在,孙子辈的也在,还有另外两个律师事务所的人就站在老太太的病床前,手里还拿着文件夹。   苏家老太太仰面躺在床上,喉咙里呼噜呼噜喘着气,看见徐迦宁了,指尖微动。她看见了,立即走了过去,握住了老太太的手,明软正跪在床边哭泣,她母女都跪了一起。律师事务所的两位律师一边站了一个,开始宣读老太太之前拟好的遗训。   无非是兄弟之间要和善友爱什么的,徐迦宁没太在意听,她满眼当中,都是这个慈祥的老太太。老太太也看着她,眼泪从眼见滑落,看着孙女此时已是说不出话来了。   之前,苏老太太早就分配好了,兄弟三人不许分家,通通住在碧情园里,一旦想分,那就净身离开。   一直住在一起,兄弟三人连带着儿女,每人都分了些金条。   店铺收益,由苏谨言掌管,分红两成给另外的两家,另外苏家从前的田地,给了苏家老三,还有一些收藏名贵的字画给了老大,至于苏谨霖一家,她特意叮嘱了,给孙子苏谨霖两处房产。   剩下的数处房产都给了苏唯,是的,直接给了她。   律师表示,金库的钥匙已经先给了她,金条必须从她手中过,另外两兄弟如有异议,那么苏老太太会连金条都收回。   徐迦宁也听了那名单,上面房产有二十余处还在老太太名下的,已经办理了过更手续,给了她。她不知道苏老太太为什么直接越过苏守信给了她,这时候再看着老太太,心中只剩下了伤心,她当年没有陪伴过祖母的遗憾虽然补上了,但是,她好像马上就要失去她了。   律师宣读之后,众人脸色各异。   苏家老太太看着徐迦宁,目光温柔,可她却将手抽了出去,那已经浑浊的眸子到底是转了一边去,那只皮包骨的手落在了明软的头顶。   明软抬起眼来,已是哭得不行了:“妈……”   苏家老太太眼帘微动,指尖往下,划过她脸,指腹才在那泪痕上抹了一下,一下掉落了下去。她还半睁着眼睛,眼泪在眼底掉落,最后一滴泪也带走了她最后的一点气息。   孙儿孙女,儿子儿媳们通通跪了下来,陈医生上前也将老太太双眼合上了:“她心愿已了,走了,节哀。”   哭声顿时连成一片,苏谨霖似乎是匆忙当中跑来的,身上还穿着扯乱的衬衫,他定定看着病床上面老太太的遗容,好半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明软哭得最厉害,抱着老太太伏身在她身上,谁也拉不起。   徐迦宁跌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幕,恍然如梦。   人死如灯灭,音容笑貌还犹在眼前,不知怎地,她眼前模糊了,眼泪一滴一滴掉落,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地看着离世的人。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苏守信上前来拥住了明软,已经有人来整理老太太的仪容仪表了,徐迦宁做不来大哭大叫的事,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恍惚间,仿佛有什么在心头闪过。   不是第一次,不是第一次。   忽然想了起来,子易兵败阵亡,皇帝放了她离开了皇宫,她绊绊磕磕到了子易府邸,见到了他最后一面,他手腕上还系着她送他的一块旧帕子,是了,那是他抢去的,勉强送了他。   天大地大,她无处可去,心如死灰,最后投了河。   从前的点点滴滴,全都串联了起来,可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她胸腔当中翻滚,她头疼欲裂,在乱成一团的苏家人当中,一仰头直直倒了下去。 第122章 妮子的新生   苏家老太太去世之后,徐迦宁也病了一场。   昏昏沉沉烧了几天,十几天才好利索。   不知道为什么,前世今生,她的记忆和原主的忽然全部重叠了。   她记起了徐迦宁小时候的许多事情,并且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记忆,她小的时候,是在徐凤举的背上长大的。   他没有骗她,的确,她身子娇软,总是害病,他又当爹又当妈的,将她照顾得很好。   在他们兄妹还小的时候,徐老爹跟戏班唱戏的,天南海北到处都走,虽然生活比较拮据,但是她从未吃过苦,娇养着长大,全部生活都依赖着徐家父子。   这一病,她去学校上学的事也暂时搁浅了。   律师事务所已经将那些房产更了她的名下,徐迦宁拿出了那把金钥匙,按着刻印打磨出了金库的钥匙,苏守信在两个弟弟的见证下,给两家按着遗嘱分了房产和金条。   因为变更手续麻烦了些,苏家还有很多事,徐迦宁多数时间都在苏家,鲜少回霍家去,霍澜庭新医院已经建成了,并且,他新开了医药公司,并且在医院后面落了个实验室,有专门的医疗小组专门研制新药。   他忙了起来,也有几天没有来过了。   快到十一月了,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都快掉光了,这一日早起,红玉在楼上卧房里退出来,又红了眼睛。   不知什么东西摔了门上,徐迦宁在门里发着脾气。   红玉在楼上抹着眼泪,正好春秀过来看见了,连忙将她拉了一楼去,几个老妈子和丫头都在,一起说着话劝慰着她,她难免抱怨了几句,一个叫春来的丫头拿了瓜子给她,有些亲近。红玉就和她一起坐了。   等春秀上楼了,春来问她怎么了。   红玉的眼泪着就掉落下来了:“小姐最近总是骂我,我知道她最近心烦,不是她的错,但是我跟了她两年了,真的是受够了……”   这么一说,春来更是抚慰着她:“伺候人家少爷小姐的,大多是这样的脾气,你别放在心上,不过我见过你家小姐几次,看着也不像是会发脾气的人啊,她骂你了?该不会是动手了吧?”   做人家丫头的,其实受人家打骂也不是没有的。   红玉使劲揉着眼睛,让泪水掉得更快掉得更多一些:“她以前不这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变成这样,我好伤心,原本雇的我今年也能出去了,想想还是一直等到回家算了。”   春来直跟她说着客气话,在楼下坐了一会儿,苏守信夫妻回来了,这些个没事闲聊天的赶紧散了。   红玉赶紧上楼了,春来与她亲热不少,还给了她一包栗子。   蹬蹬蹬上了二楼,楼上也没有别人了,红玉一手掂着掌心的纸包,脚步轻快,直接走进了徐迦宁的房间里面去。   反手将房门紧锁了,她笑吟吟地走了床边去,摊开掌心,让徐迦宁看着这包栗子:“小姐快看,春来特意送的我栗子,要不要吃?”   徐迦宁靠在床头看着书,眼帘都未抬一下:“还是你吃吧,那也不是给我的。”   红玉嘻嘻一笑,真个坐了床边。   摊开纸包,飞快地剥着栗子,红玉低着头,手上动作不停:“小姐,这次差事要是办好了,能不能也让我也学习学习认字写字?您想啊,小姐是这样的个人,身边的丫头要是大字不识一个,只怕要让人笑死了。”   徐迦宁轻翻着书页,嗯了声:“那你好好办差事,这件事若是办妥了,那以后就让你读书吧,你说的对,我的丫头不能目不识丁。”   红玉靠近了些,笑意多多:“这个春来真好笑,这两日我下楼说闲话,总能看见她,问她做什么差事的,她就说是原来在园子里做粗活的。她三番五次刻意靠近我,还时不时地想与我聊起小姐的事,我都没太搭话。”   看来,是有人刻意先安排了人过来。   不过,也是时候了,现在再不动手,她布了这么久的局只怕可以收网了。   徐迦宁还看着书:“万不可打草惊蛇,谁与你亲近,你就与谁交好,必要时候就说两句我的坏话,知道怎么说吧?别露出马脚就好。”   红玉连连点头,将剥好的栗子放了嘴里,言语间已经有点含糊不清了:“小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保准不让别人发现我的蹊跷就是。”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不多一会儿,有人敲门。   一大早的,不知道是谁又来干什么,红玉连忙收起了栗子,迎上前去:“谁呀?”   门外是霍澜庭的声音:“是我。”   徐迦宁手里的周刊立即放了床头柜上面,整个人都躺倒在床,还刻意该好了薄被:“去开门,就说我还没起。”   红玉连忙上前,打开了房门:“七少爷啊,我们小姐还没起呢!”   霍澜庭进了门,将外套挂了起来。   徐迦宁背对着房门这一侧,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霍澜庭走了床边,伸手探向她额头上面,轻抚了片刻,这才松了口气:“看起来,这一次是真的要好了。”   徐迦宁只当是还在睡,动也不动。   不多一会儿,霍澜庭绕了床的另外一侧,面对着她了,她现在装睡的功力渐长,呼吸浅浅,真的是睡着了一样。   片刻之后,他微凉的指尖就点在她的鼻尖上面:“还睡?不想起?”   徐迦宁没有动,随后温热的唇瓣就落了她的脸上,霍澜庭稍微弯腰,轻吻了下就又坐直了身体。   指腹摩挲着,一直摩挲着她的脸。   徐迦宁不得不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稍微无力:“你来啦?”   霍澜庭轻点着头,对着她笑:“才在医院回来,研发医疗小组有了新的突破,昨天晚上在实验室站了一夜。”   他脸色苍白,眼底都是疲色。   结果马不停蹄地奔了她来,徐迦宁掀开被子,也有心疼:“过来,躺会。”   男人下颌处,真是有了些许的胡茬,霍澜庭闻言便笑,真个脱鞋上床:“既然夫人这么邀请,那必定要陪你躺一会儿。”   徐迦宁手一松,被子掉落:“不要勉强。”   勉强什么,霍澜庭笑着摇头,随后与她躺了一起,掀开被子将二人盖住,他伸手到她颈下面,一上前额头就贴了她的。   二人呼吸交错,他闭上了眼睛:“这两天忙,没有给你打电话。”   知道他在解释,但是她觉得这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徐迦宁很是善解人意地看着他:“嗯,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在苏家住得很好的,这两天都没有发烧,可能是要好了。”   她总是这样的善解人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他连续在医院忙着,每次有一丁点的小事就回霍家,但是总遇不到她,问了才知道,已经好几天没有回霍家了。   怀中人穿着睡衣裤,他拇指摩挲了她腰际的软肉:“这些天,苏谨霖有没有再来纠缠?”   他看样子是真的很累,徐迦宁实话实说,直看着他:“没有,说来奇怪,最近很少能看到他,祖奶奶过世以后,他好像消失了一样。”   霍澜庭薄唇微勾,他借由大总统的方便条件,将苏谨霖调走了许多时日,现在人还没有回来。别说是她不知道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短暂的安宁,也还是隐患。   徐迦宁想起红玉说的话,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管他干什么去了,这件事不能在此处停下,还得按着原计划走。”   霍澜庭嗯了一声,又问她这两天没事看看书,读读报的话,有没有什么收获。徐迦宁每日都在看时尚周刊,侧目看见他那累极的脸色,声音都放柔了许多:“睡吧,我没有读书,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以后的日子,胡思乱想之后,得到一个结论”   他还搭着话,手游弋着到了她胸衣的背后,轻手一搭,胸衣的扣子顿时开了,徐迦宁无语地看着他:“我觉得,你现在睡一觉才好。”   他却接着她上句话,简直是随口说的:“什么结论?”   她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探入自己的衣服下面,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已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睁开了眼睛,上前一点,顿时噙住了她的唇。   反复纠缠着,霍澜庭好半晌才放开了她:“好累,我想你了。”   其实她也想他了,不过这些日子都太悲伤了,所以悲伤将想念压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光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霍澜庭翻身,小心压着她了一些:“你呢,有没有想我?”   他还在上面了,还有心思问她想没想他,徐迦宁后退一点,想了下,才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嗯,想你。”   这可能就是她说的最动人的话了,霍澜庭薄唇微勾,心情愉悦。   他低头,点点轻吻就落在了她的眉间。   很累,徐迦宁揽着他的颈子,让他躺回身边,他挨着她了,虽然有些冲动但还是忍住了。也真是熬了一夜,这么躺了她身边,不多一会就睡着了。   徐迦宁仔细给他盖好被子,起身下床。   她洗漱一番,这才走出房间,二楼的客厅里面坐着苏谨言和苏守信父子,正说着话。   走了过去,看见茶几上面放着一个厚厚的纸袋,露出书信的模样。   苏谨言抬眼看见是她,叫她过去坐下:“妮妮,我联系了一个国外的学校,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去留学?”   “……” 第123章 妮子嫩嫩嫩   苏谨言将信封递给了她,徐迦宁伸手接了过来。   她看也没看,将半露在外面的通知书推了回去,低眼将信封重新封上,一弯腰又放回了茶几上面。   苏守信看着她,抖了下烟灰:“风口浪尖上面,想送你走,留学也不会去太久,只不过得和霍家商量一下,还有澜庭。”   徐迦宁知道他们的顾虑,她继承了太多的房产,在苏家还受人怀疑,怕她受人诟病,定是想送她先走,随后他们在后面收拾了干净再让她回来。   不过,她不想走:“大哥刚才问我,要不要去留学?”   苏谨言轻点着头:“嗯,你考虑一下,如果想去的话,可以和澜庭商议一下,结了婚去留学的,也不是没有。”   更可以说,现在她在他们眼里,比霍家重要。   所以,苏守信父子才不顾霍家与霍澜庭,直接来问她,可惜她完全没有想出国留学的想法。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两手捧了,回身坐了沙发上面,也是目光浅浅:“不,我没有那样的想法。”   苏谨言不由抬眼:“近日谨霖小动作不断,只怕是针对你来的。”   徐迦宁浑不在意地:“放心,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用顾忌我,我好得很,当然了,他最好什么都不做,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弄出什么事来。”   苏守信抽了口烟,靠了沙发上面:“毕竟学文是你叔叔,一家人不能伤了和气,这件事你们都不要插手,由我来办。”   他这么说了,苏谨言也是点头:“嗯。”   徐迦宁喝了点热水,脸色稍缓,苏守信瞥着她,也是叹息:“自从你祖奶奶走了之后,你这病来得可凶,好好将养身体,那些闲烂杂事都不要放在心上。”   她应了下来,又坐了片刻,叫人拿了早餐过来。   霍澜庭这一觉睡到了中午,他听见猫叫声,抬眼看了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连忙坐了起来。早上回来是合衣睡着的,屋里没有别人,左右看看,光只看见糖球在床边趴着。   他嗓子有点紧,连忙起身去洗漱。   昨天晚上熬了一夜,简单冲了个澡,这才去了些疲惫之气,裹着睡袍,擦着头发走回卧室里面,这就到了衣柜前面打开了柜门。   衣服就挂在里面,他才要抬手去拿,忽然一眼瞥见柜子当中的女士手提包当中,放着个信封。信封上面字迹是中英文双语的,他眸光微动,伸手拿了起来。   信封口封着,但是很显然里面的信件已经拆开了,他打开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即将信封又放回了原处。   衣柜里挂着他的毛衣,和衣裤,都穿上了,才合上大衣柜门,房门一动,有人走进来了。他蓦地回眸,徐迦宁手里拿着一杯水,抬眼看见他起来了,走到床边坐下来了。   霍澜庭连忙走了她的面前,果然,她打开了床头柜上面的药盒,正准备吃药。他检查了下,是他给她带过来的。   她乖乖将药片吃下,也将剩下的热水喝掉。   他坐了她的身边,将空水杯接过去放了床头柜上面,牵着她的手,想将她拉起来:“外面日头正暖,出去走走?”   徐迦宁顺势站了起来,想了下:“也好,我想去学校看看,麒麟姐姐说最近去读书的孩子们又多了些。”   她口中的学校,指的是霍麒麟开的新校区,霍澜庭欣然点头,亲自到衣挂上拿下了她的大衣,回头走到她的面前,给她披上了衣服,低着眼帘还将人拥了拥。   这突如其来的感伤是怎么回事,徐迦宁在他肩头上靠了一靠:“怎么了?”   他说没事,回眸间再次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了:“走吧。”   二人才一出门,正遇见红玉拿着托盘,一开门撞个正着,水杯掉落地上摔个正着,徐迦宁勃然大怒,将红玉推开,当即骂了她两句。   红玉连忙跪下了,霍澜庭不知道她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是怎么回事,连忙劝着她走,徐迦宁回眸一瞥,正对上红玉微红的眼。   她轻点着头,脚步未停,立即走了。   红玉连忙收拾着水杯的碎片,不多一会儿,要收拾干净了,正掉着眼泪,一个人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一抬头正对上春来关切的目光:“姐姐,怎么了?小姐又骂你了?真是太过分了,我看她最近脾气大得很……”   一说,红玉的眼泪又掉落下来了。   春来主动去拿了抹布过来擦了地板,可能是之前红玉没有收拾干净,她擦着擦着诶呀一声,一下捂住了手指头。   红玉惊得不轻,连忙凑上前来:“怎么了?扎到手了吗?”   春来眼圈也红了,红玉连忙夺过抹布,将人拉进了徐迦宁的卧房当中,安顿了人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面,她到处翻着急救箱,急的不行。   可惜怎么找也没找到,红玉让春来在这坐一坐,说去一楼找找,如果找不到就去陈医生那找药布过来。   春来乖巧得很,让她去了。   红玉匆匆忙跑了出去,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床边的那只猫,春来走到门前细听,门外再没有任何的动静,立即转身到桌前打开了抽屉。   抽屉里面只有首饰和一些小东西,她上下翻看了一遍,又到床头柜前翻找着,红玉近日没少和她牢骚,前日二人一起还喝了点果酒,酒间还失言说过小姐的秘密。   她说什么小姐,是假的,质疑之下特别激动,还说她有证据,偷偷与她说,看见过小姐签字的合约。   床头柜里面当然是什么都没有,春来动作也快,回头看见大衣柜又在床上翻滚过来,打开了大衣柜的柜门。   很明显,柜中摆放着徐迦宁喜欢的手提包。   最显眼的,是其中放着信封的一个,她抬手拿出信封看了两眼,又放回了原处,衣柜里多半都是衣服,春来伸手在叠着的衣服下面摸索。   果然,里面有东西。   摸出来看了一眼,依旧是信封模样的东西,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了看,眼睛顿时亮了。   仔细将衣服都放平了,东西放入了怀里,用裤腰折住,重新将大衣柜柜门又合上了。片刻之后,她坐在椅子上面捏着手指头,红玉可是回来了。   她似乎跑得气喘吁吁的,手里还拿着药布,一脸急色:“春来你还好吧,我给你包上,陈医生说不用上药了,包上很快就会自愈的。”   春来嗯了声,眉眼弯弯:“嗯,这点伤口算什么呀,红玉姐姐就是太担心我了,我小的时候被玻璃瓶子划破手时候,出了好多血那时候都没什么,伤疤没落一个,现在我都这么大了,才不害怕什么的。”   红玉上前,站了她的身侧:“不行,我给你包上。”   说着将手中的药布抻开了,不由分手拿过春来的手指包了起来,她目光在春来的头顶,很快抬眼四周看了看,再看到合着的大衣柜门时候,暗自松了口气。   药布将春来的手指包得很臃肿,春来哭笑不得地抱了红玉,只说自己没事,让她放心,小姐俩坐了一处又说了会话,眼看着十二点半多了,这才分开。   再正常不过的一日,春来与红玉摆手作别,依旧是平常模样。   红玉有点恋恋不舍的,抱了糖球与她挥手:“这苏家也就你能心疼我了,以后我们就以姐妹相称,你常来找我啊!”   春来点着头,转身出了卧房。   一出门口,她脸上笑意顿失,急匆匆下了楼。   东园当中没有什么人,走出青砖小路,直奔南边的大庆院,苏学文的太太平常爱找几个人在前面大间里面打牌,今日也是这样。   春来进了前面厅中,听见打牌的女人笑声了,左右看看,很快,有相熟的丫头迎上前来了,看见是她还十分不解地看着她:“春来,你来这院里有事吗?”   春来扬着眉眼,目光浅浅:“二少爷呢,我找二少爷有事。”   巧得是苏谨霖当真在自己房中歇息,丫头说了他去处,春来不等她走,自己已经往长廊上走了去,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这个时候想起男人的那张脸,还有点面红心跳。   到了长廊的头上,苏谨霖的房门前,春来站住了。   上前敲门,她声音已经柔得不成样子了:“二少爷,我是春来。”   很快里面传出了苏谨霖的声音来:“进来。”   春来径自推开房门,这就走了进去,房子窗帘遮着,光线有些昏暗,她反手将房门关上,快步走了进去。   苏谨霖昨夜也在警察署熬了一夜,这会在家里才睡醒,春来走上前去,先将怀中的纸袋拿了出来。   男人此时身上裹着浴袍,正坐在床上抽烟,她到了他面前,将纸袋扬了下,是一脸笑意:“二少爷,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晃了一下,她笑着的眼底都是他。   苏谨言就靠在床头,目光浅浅:“哦?拿来看看。”   春来唇瓣微抿,奓着胆子坐了床边去,却将纸袋抱了怀中去,她定定地看着苏谨霖,声音已经变了。   “二少爷,让春来伺候二少爷吧,我喜欢二少爷,想一辈子都在二少爷身边……”   说着,一回手,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腿上。 第124章 妮子的心情   开着的窗,秋风瑟瑟。   男人裹着浴袍站在窗前,抽着烟看着窗外,阳光明媚,白云懒懒,大好的天气,仿佛从来不曾有过什么烦心事,他悠闲地抽了口烟,转过身来,垂眸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少女。   春来捂着脸,两个老妈子按着她,她发辫微乱,整个人都似在土里打了滚似地。苏谨霖一根烟了,又在烟盒当中抽出一根,旁边立即有人上前点烟,他掐着烟吸了一口吐出眼圈来,这才看向春来。   少女嘤嘤哭泣求饶,一边脸上已经肿了起来,一个老妈子到底在她怀中摸出一个文件袋来,恭恭敬敬地送了苏谨霖的面前来。   他咬住烟,伸手接了过来,打开纸袋,里面是签好字的合约合同。   连个见证人都没有,苏谨霖看了一会儿,仔细又将合约书房回了纸袋当中。他薄唇微勾,垂眸对着春来轻笑着,仿佛刚才将她踹下床的不是他一样。   手里拿着纸袋,他唇边烟云缭绕:“行了,我怎么听说你喜欢我?嗯?春来,你刚才说什么,现在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春来被老妈子抽了脸,此时蜷缩在地板上面,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她向前爬将两步,抖着手抱住了苏谨霖的小腿:“二少爷,二少爷别撵我走,我从进了这园子就追喜欢二少爷了,东西我已经帮您偷了来,别的不敢想了,就留着我,留着我吧!”   苏谨霖将纸袋放在了腋下,他伸手拢紧了腰腹上面的束带,径自从她身边走过:“这东西是你在苏唯的房中偷出来的,想要对质的话,我能有一百个不在家里的理由,你想想,那时候会有多少人能相信你?”   她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东西是偷了来,但是如果苏谨霖不留着她,那么苏守信父子不会放过她,现在这个时候,她连出碧情园的勇气都没有。   苏谨霖那样的人,每次穿着军装从她身边走过,她都心跳得不行,实在是有心伺候他,没想到他看起来风流做派,但是连闲着没事与她敷衍的意思没有。   这个时候挨了一顿打,求着他了,他从她身边走过,径自坐了床边,纸袋拿在手中,想了又想,到底是勾起唇来:“我为什么要留着你?总得有留下你的理由。”   春来跪行几步,到他面前,忽然想起了那衣柜当中的另外一份纸袋:“小姐柜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东西,我想二少爷一定也用得着。”   苏谨霖点着头,只顺着她的话说:“什么东西?”   春来不敢隐瞒,飞快说道:“我看见了,小姐的柜子里还有另外一个纸袋,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她没有说实话,只不过想留下来而已。   可惜苏谨霖想来不愿她再插手只是沉吟片刻,摆了下手:“先把人带下去,我得想一下,究竟让她怎么戴上这顶帽子才行。”   两个老妈子一边一个架起来个春来,不管不顾将人拖了下去。   春来来苏家的日子不深,此时更是懊恼,眼泪掉落下来,这时候可哭得不能自已了:“二少爷我喜欢您,我喜欢您呀!”   苏谨霖嗤笑一声,背过身去。   徐迦宁和霍澜庭散步回来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天气又再次转暖,春困秋乏,竟然掩口打了两个哈欠。   上了楼来了,红玉已经迎上来了,到了她面前才小声说:“小姐,我的任务完成了。”   徐迦宁可算露出了一点笑意来,快步走回了房间里面来,红玉到她面前,往衣柜面上指了一指:“等我回来,藏在衣服下面的合约纸袋被人拿走了。”   四目相对,徐迦宁笑得温婉无害:“她光拿了衣服下面的合约,那么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她认字,已经看过了。一种是她针对合约有目的来的。”   红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来,我是不能有什么朋友了,开始时候,真的以为是想对我好,才一直与我一起的。”   徐迦宁仰脸看着她,哭笑不得:“等你以后爬上更稳的位置,那么你一定会拥有更多东西的,朋友这样的东西,可遇不可求。”   二人说着话,霍澜庭也回来了。   他敲门入内,脸色也不太正常,徐迦宁看见他了,对他笑笑:“下午还去不去医院了?”   他点着头,靠了窗边。   衣柜里面的录取通知书他看见了,这件事她也瞒不住,如果想走的话,那必定是有分手的一天,没想到她看着自己笑吟吟的,好像没有那回事一样。   才一站稳,徐迦宁撵了红玉出去,背着手走到了他的面前来。   低眸,女人娇柔笑脸,吹弹可破。   薄唇微动,还想着她会不会撒娇转眼间人已经上前,双臂拥紧了他:“想什么呢?”   轻轻晃动着他,这已经算上撒娇了,可惜霍澜庭眉峰紧锁,越是看着她的笑脸越是恼意渐多。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片刻之后,到底是为怀中软香妥协,霍澜庭低着眼帘,双臂也将她半拥在怀里,就连声音也温柔得不可思议。   “没想什么,只是有点累而已。”   年轻气壮,累的什么东西?   徐迦宁扬着脸,定定看着他,见他毫无笑意,难得心情好,想哄他开心一些。可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看着他:“很累吗?”   他轻点着头,低眸:“嗯。”   男人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不喜欢他这个模样,一翘脚,徐迦宁两手拉扯着人他的衣角,柔软的双唇这就落了他的唇瓣上面。   他错愕地看着她,眼帘微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当然知道,再次翘脚,又在他唇上吮了一口,不轻不重的,惹得他心中烦躁。   “你觉得呢?”徐迦宁眉眼都低了下来:“好几日不见你了,确是有些想你。”   不知她的想念是真还是假的,衣柜当中还放着录取通知书,霍澜庭怎肯轻易相信,不过他软香在怀,唇上那触感似乎还在,光只是低头看着她了,都觉得心悸。   偏偏她还在惹火,又伸手勾着他手指头了,轻轻摩挲着:“怎么?你这是不相信,还是不想我?”   仰着头看他,他也看着她:“你别乱来,这可由不得你后悔。”   徐迦宁眸光微动,指尖在他衬衫的扣子上面轻动,片刻就解开了两三颗扣子,她伸手入他怀,还坏坏地四处游弋。   霍澜庭喉结微动,两手扣了她的腰上:“别闹,这里没有那个东西,不敢碰你。”   她明确说过了,还要读书不会要孩子的,所以没有准备好真是不能碰她。徐迦宁眼底笑意更浓:“有这份心就行了,都说闺中乐趣,我还没觉得有意思,你总得让我一些。”   他哪里能禁得住诱惑,更是收紧她腰:“别动。”   嗓音微哑,徐迦宁才不听他的,越见他隐忍模样越是想来一回,索性抬臂勾住了他的颈子,猛然向上一跳,两条腿都缠了他的腰上。   一下没勾住,差点滑落,还是他托住了她的后腰。   这个姿势,好荡漾。   不过,她似乎能和他一平了,看着他的眼,她再次倾身,薄唇这就到了他唇边,光只是呵着气:“霍澜庭,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若再不动,那以后你也别想碰我。”   气息当中,都带着花香似地。   霍澜庭心中狂跳,抱着她几步到了床边一下将她放倒,他随即也摔了床上去,覆身过去,两手已探入到了她内衣之下。   柔软,她整个人都是柔软的。   轻抚,热吻,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身体当中去。   外面秋风大了些,不知哪里卷起来的小石头子啪地摔了窗上,衣服都扔了地上去,两个人在被底缠在了一起。   窗外蓝天白云,风摆过梧桐树的叶子,沙沙地响。   像是树叶在轻吟,唱歌,又像是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低低的靡靡之音,男人天生力气都要比女人大一些,所以在她最柔软的时候,他下意识会用尽全身力气待她,恨不能将这一刻一直撞到永恒。   时间还早,二人正是忘情,当当,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徐迦宁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还是霍澜庭停下了动作,扯过被子遮住了二人:“谁?”   红玉在门外应了声,还好她没敢进来,就在门外:“是顾家二少爷来了,说是这两天学了新东西,来教小姐课业的。”   是顾君书来了,徐迦宁立即分神,可她目光一转才要开口,霍澜庭又动了下,她差点叫出声来,恼着看他,他一低头,就封住了她唇。   红玉还在门外纠结:“小姐,让顾家二少爷在楼下等你?还是让他上楼来?”   房间内似乎安静了下来,又似乎有什么声音,她贴了耳朵在门上,仔细听,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霍澜庭特别在意顾家那少年,红玉看得出来。   现在没有他们的同意,也万万不敢把人带楼上来,她才要再开口问一声,忽然从门内传出了一声闷哼。   似不真切,也好像是听错了。   红玉再侧耳细听,这一次,声音大了些,她可听清楚了,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去,赶紧踮着脚尖退了下去。 第125章 妮子的股份   红玉又给顾君书倒了一杯茶。   这已经是第三杯了,他耐性好得很,对红玉笑笑,伸手将茶杯接了过来。俊秀的美少年,红玉多看了他一眼,不由暗自叹息。   他来了好一会儿了,红玉跟他含糊其辞地说小姐有事忙着,偷看着他,他很干脆地说等她一会儿,没关系,没想到这一等就半个多小时了。   春秀在外面回来,拿了点水果,看见红玉了,叫了她一声:“小姐在楼上吗?大少爷从外面回来了,买了些水果,让给她送过来些。”   红玉嗯了声,伸手往楼上指了指:“在,在楼上。”   少年低头喝茶,低着眼帘。   春秀上楼,目光在顾君书的身上一扫而过。楼上静悄悄的,到了客厅,才把水果放下,长廊的那边,房门一动,徐迦宁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穿着波点毛衣背带裤,长发披在肩头,两手随便拢着,一抬头将头发扎在了一起。   春秀连忙叫了她一声:“小姐,大少爷让人给送了水果来。”   一句话未了,在徐迦宁的身后,霍澜庭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后面,他西裤在身,衬衫马甲,手里还拿着块手表。   几步追了上来,他到底拦住了徐迦宁,她侧身,回眸:“又怎么了?”   他拉过她手,将手表戴了她的手腕上面:“没事,把手表戴上,方便你看时间。”   徐迦宁抽回手去,无语地看着他:“他找我一定是有事,你若不放心,那就一起下楼。”   之前也没叫他一起过去,现在突然邀请了,那他当然一口答应下来:“那好吧,如果有什么事,也有个商量的人。”   追出来,怕就是安了这个心的吧。   徐迦宁无奈地轻摇了头,才一番缠绵,心头上还留着他的气息,难免心生涟漪。知道他不安心,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嗯,走吧。”   男人任她握住自己手,一起下楼。   走过旋转楼梯,能看见楼下的少年,听见脚步声终于抬起了眼:“姐,我给你送课业来了,这么多天不去学校,不能落下。”   说着,将随身携带的包打开了,拿出整理好的笔记,站起来这就迎了上来。徐迦宁忙松开了霍澜庭的手,接了过去:“多谢你还记着我,没想到我耽搁了这么久,家里人也和我商量着,看看读书的事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重新考虑一下,霍澜庭闻言低眸,落后两步看着女人的背影。   徐迦宁招呼顾君书坐下,二人并肩一起看着课业,他给她讲解其中不懂的地方,一时间厅中只有她们轻柔的交谈声了。   霍澜庭坐了她们对面,两条腿交叠了一起。   红玉连忙去给他倒茶,不多一会儿,春秀蹬蹬蹬下楼来了:“小姐,霍麒麟小姐打电话过来,问您能不能过去学校一趟,说有急事。”   有急事,徐迦宁当即应下来了:“告诉她我这就过去。”   说着抬眼看了霍澜庭一眼,站了起来:“我去学校一趟……”   霍澜庭和顾君书都站了起来,异口同声的:“什么事,我也去。”   二人话音刚落,又看向彼此,徐迦宁此时急着出门,没时间顾忌太多了,叫了霍澜庭:“开车过去吧,不知道麒麟姐出了什么事。”   她将笔记放了茶几上面,让红玉收起来,随即转身。   霍澜庭与她并肩:“放心,我姐姐她做事谨慎,多半不是她的事,急着让你去学校,想必是学生们的事。”   二人匆匆往出走,少年被落了身后。   他错愕片刻,看着她们背影,也毅然跟了出来。   霍澜庭亲自开车,二人出了东园,直接上了车,顾君书犹不甘心,也跟了过来,拦住了车身,说他哥哥也在学校,想过去看看。   徐迦宁没有时间犹豫,摆手让他上了车。   三人开车直接去了新建的女校,十几分钟的路程,都没有说话,车停了校区门口,徐迦宁最先下车,被风一吹,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穿风衣。   风有点凉,才一顿足,霍澜庭立即到了身边,揽住了她的肩头,半拥着她:“我也没穿外套,快点进去吧。”   徐迦宁抬眸看了他一眼,莫名地安心。   进了校区,有十几个孩子在一起围成一圈,一位女老师正带着孩子们一起做游戏,霍麒麟打完电话已经先一步回来了,和其他两位老师在校舍前说着话。   她一身碎花旗袍,抱着双臂,神色冷凝,一抬眼看见徐迦宁来了,立即对她招了手。   徐迦宁快步上前,这才注意到,霍麒麟身边站着的男老师,是顾君行。   他也正看着她。   走到面前了,徐迦宁这才开口:“什么事这么急?”   霍澜庭就站在她身侧,一手轻搭在她的肩头,手指上的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还闪着微光,他低眸看了下徐迦宁的手,她没有戴戒指。   霍麒麟叹了口气,回身看了眼孩子们:“你也看见了,新校区现在就剩十几个孩子了,当初报名时候都快过百了,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流失了这么多。”   徐迦宁也很惊讶:“少了这么些个?他们都做什么去了?”   霍麒麟看向自己的弟弟,唏嘘不已:“能干什么去,都做了童工去,为了那两个大子,没办法,现在工厂里都愿意招童工,孩子们也都是为生活所迫。”   霍澜庭当然知道,他厂房新建成,里面也有不少童工呢:“现在的问题不是读书,而是温饱,有钱人家的孩子有书读,只是那些还需要养家的孩子们,他们难读书。”   霍麒麟迎着她们进屋去说,顾君行侧立一旁,回眸看见自己弟弟也远远跟了后面,顿时皱眉。他迎上前去,兄弟相见,都目光不善。   顾君行一身青衣,将弟弟推到一边,目光沉沉:“你现在倒和她走得近了,还换了学校读书,现在日日跟着她干什么?”   少年两手还在口袋当中,脚步也停了下来:“嗯,她现在是我姐,不是我嫂子了,大哥也管不到我们之间的事了吧!”   说什么是他姐了,顾君行脸色更差:“顾君书,她现在过得很好,虽然不是你嫂子了,但是从前也是,我不许你打她的主意!”   少年闻言轻笑,侧身过去不看他了:“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打什么主意了,我现在和她是同学,不过是陪着她,她既然能和你离婚,日后也保不准再和霍澜庭离婚,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话音刚落,一声轻笑自背后响起。   兄弟二人都转过身来,霍澜庭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了,想必是听见少年的话了,他站在两步开外,眼底都是些许笑意:“我就知道,你时时跟着她,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没想到,你才十几,还打算一直等着她了?”   顾君书毕竟年少,心高气傲,被他当场说穿,一下别过了脸去。   反倒是顾君行生怕他误会徐迦宁,连忙解释着:“霍少爷别放在心上,君书还小,说的什么话都是不作数的,迦宁呃……苏小姐她重情重意,既然和您结婚了,还说什么离婚,你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   他说的也是和气话,可偏偏离婚这件事本来就在心上,霍澜庭闻言更是冷了脸色:“嗯,抱歉了,她现在是霍太太,不会离婚了。”   说着当即转身,他本来是想回车上的,现在立即改变了主意。   快步走到了讲堂的门口,推门而入,徐迦宁和霍麒麟在一起正商量着孩子们读书的事,缺失的孩子们家庭情况都不太好,直接给钱那不现实。   霍麒麟本就为了教育慈善,对钱没什么概念,她还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家庭温饱解决了,孩子们就能回到学校了,不如成立一个专项的善款……”   话未说完,徐迦宁已经皱眉了:“之前建校已经花费不少,现在善款从何而来?再说,一个家庭如果非要依靠孩子去挣钱,那么也说明他父母有问题,升米养恩斗米养仇,一个孩子还能救助,这么多孩子这么多家庭根本顾不过来,你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么上海的孩子一半来你这里读书,你拿什么来维持生计?”   也是这个道理,霍麒麟双手捂住了脸:“那你说怎么办?”   话音才落,霍澜庭已经坐了徐迦宁的身边:“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勉力一试。”   两个女人都看向他了,他目光浅浅,虽然没有看着徐迦宁,手一动却握住了她的手:“招工的时候,家里有孩子来学校读书的,工钱单加一些,这样变着法子鼓励孩子读书,一般家庭自然也是愿意的。”   这不错,比起白给,加些工钱也好。   霍麒麟轻抚着额头:“那那些童工怎么办?”   霍澜庭摊开指尖,与徐迦宁手指缠在了一起:“不用理会,只要几大家开始实施,慢慢的,孩子们都会回来读书的。”   对,霍麒麟眸光微动:“好,那我可以去游说陆家,多一分力是一分力。”   说着,真是一刻也等不到,转身要走,说这就去陆家。   徐迦宁嗯了声,苏家的事现在多半掌握在苏谨言手里,她回去说应该没有问题,霍澜庭这个办法可以实施,枉顾些利益,但是可以从别的地方再补。   她站了起来,想要叫霍澜庭也一起离开,可他却没有动。   低眸看着他,徐迦宁不明所以:“怎么了?”   霍澜庭依旧未动,光只是抬起了眼来:“我忽然想起件事,新厂建成之后,可能会有分股,你要不要与我一起持股?”   “……” 第126章 妮子的慈善   草地上坐着十几个孩子,正围成一圈。   徐迦宁走了过去,孩子们看见她了,因为不认识都好奇地光看着,霍麒麟在她身后,对孩子们直摆着手:“孩子们,快来看看,这是我们学校的发起人,没有她,就不会有学校,也不会有这么宝贵的机会让你们读书。”   带着她们一起玩耍的老师,才要拍手,孩子们已经使劲拍起手来。   一个个真诚的笑脸,孩子们有大有小,有男有女,那么看着她,都一脸笑意,这样的笑脸,她还未曾见过。   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是对她的感激,是对未来的希望。   说不清为什么,她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心中生出了很多情绪,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起初,她建校,是为了帮助徐凤举和霍麒麟。   现在她忽然有了庆幸之心,幸好她做了,活着好像有了更多的意义。   其中一个孩子站起来跑到了她的面前:“这位姐姐好漂亮!”   怎么能叫姐姐,霍麒麟上前一步,才要纠正一下,徐迦宁回头对她笑笑,表示没事。孩子们有一个叫嚷起来,通通都站了起来,跑过来将她围了起来。   “和我们一起玩吧!”   “和我们一起玩吧!”   “和我们一起玩吧!”   玩?   她的人生当中,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玩乐。   在她童年时候,她有永远完成不过来的各种学习,长大一点,少女时候就进宫了,现在看着孩子们个个期盼着的目光,忽然来了兴致。   “好,我也玩一会儿。”   徐迦宁瞬间被孩子们推了前面去,她也坐了草地上面,第一次不顾形象地张口大笑,孩子们有的扑了她的身上,她乐不可支,眉眼弯弯。   霍麒麟和霍澜庭站在一处,都松了口气。   顾家兄弟也走了过来,霍麒麟回头看见,也与顾君行打着招呼,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孩子们当中的徐迦宁身上。   他和徐迦宁的婚姻,究竟是怎么回事,霍澜庭当然知道。   可即使这样,他看着男人的目光,也是不快。   少年坦然上前,侧立一旁,两手插在口袋当中,也看着她目光浅浅。   霍澜庭指尖在口袋里的车钥匙一转,立即勾了出来,他余光当中瞥见少年神色,也是扬眉,身边的霍麒麟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由诧异。   “怎么了?”   “没什么,”霍澜庭轻笑出声:“好像是我太多心了……”   徐迦宁在草地上坐下站起,和孩子们一起玩了好一阵,感觉许久以来深藏在心底的东西都发泄出去了一样。   眼看着日头又到了中午了,孩子们去吃午饭了,她这才拍了拍身上的草叶,也抿了下耳边的碎发。霍澜庭上前一步,对她伸出了手来。   徐迦宁举起手来,任他握住她手,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他力气也大,不光将她拽起,还大力将人扯向自己,直接将人接个正着。   徐迦宁玩闹过后,腰有点酸,顺势靠了他的肩上。   霍澜庭略一低眸,轻轻将她拥住:“我刚才想了,厂里的工人可以重新招工,一个家中有读书儿童的工人一个月可以多给一块钱,这样也是一笔不少的开销,不光是工厂,还有码头,很多家庭都有做童工的,如果你想帮助他们,那不妨试试。”   徐迦宁轻点着头,伸手抚着胸口,不可思议地轻喘着。   她心跳很快,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她平静了片刻,才是开口:“好,就按着你说的办,不光是你家,我回去让大哥也这样做,应该能解决一部分童工问题。”   霍澜庭回眸看了眼霍麒麟,将怀中人拥紧了些:“还有陆家和沈家,我都有办法说服,教育事业和医疗事业都不能放下,但是你不能光看着,我想你能有点准备,我想……”   话未说完,低眸看她。   徐迦宁才平复了下乱跳的心,才是扬脸:“你想什么?”   他一低头,薄唇这就落了她的鼻尖上面,轻轻一点,眼底都是笑意:“我想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我想昭告天下,你是霍太太,好不好?”   徐迦宁眨着眼,没有说话。   霍澜庭声音轻柔:“就像我说的那样,新建的医院都有你的股份,以后不仅是这些,还有我所有的房产和收入,都是你的。”   其实,是有点动心的。   只不过,她向来谨慎,昭告天下的话,其实也没什么。   徐迦宁想了下:“我考虑一下。”   考虑就好,霍澜庭嗯了声,牵起她的手:“那走吧,先送你回去,你先将身体养好,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霍麒麟在一旁看着他笑:“看我这个弟弟,对你的事一直都这么上心。”   徐迦宁笑笑,对她摆手:“就按着他说的办,我们回去先联合大家一起拒绝童工,用奖励的方式重新招工,但凡能来学校读书的孩子,一个月多给一块大洋。”   霍澜庭也是松了口气:“好,这样一来,会多很多孩子的,学校还能正常运行,我先为她们准备上学用的教具。”   徐迦宁点着头,和霍澜庭一起转身。   少年侧立一旁,看见她们要走了,也走了过来。   霍澜庭余光当中瞥见他了,不以为意。   他们一行人出了学校,再次上车,霍澜庭和徐迦宁一起坐在前面,她刚才玩闹一通,本来就大病初愈浑身无力,此时更是疲乏,坐好就闭上了眼睛。   启动车子,霍澜庭双手扶着方向盘,回眸瞥着她:“这么快,就睡着了?”   徐迦宁眼帘微动:“回去睡,我现在只是想眯一会儿。”   霍澜庭见她神色,知道她是真的累了,将车窗都关得严实了,这才慢慢开车:“睡吧,到家了我告诉你。”   轿车渐渐驶离,一时间车里安静得,再没有人开口。   徐迦宁困乏,闭上眼睛就一动也不想动了。轿车行驶了十七八分钟回到了碧情园,霍澜庭让徐迦宁先下车,说去送顾君书再回来。   她累了,要回去躺一会儿,让他们先走,这就下了车。   霍澜庭立即掉头,从后视镜当中看了眼女人的背影,再回眸时候,已是勾唇。   顾君书也看着窗外的女人,车速一快,立即离开了碧情园的前面街道,紧接着,车速又慢了下来。   霍澜庭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面,似笑非笑地:“看得出来,你喜欢她?”   男人之间的对话,当然懂。   少年也未否认,自从上次他在徐家,动了那样的心思,当场被霍澜庭撞见,他的那点爱慕之心似乎没有什么可疑隐藏的了,自然是坦然承认,嗯了一声。   霍澜庭勾唇一笑:“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名下所有的东西,都有她的股份,她现在是霍太太,我们并不会离婚。”   顾君书低着眼帘,不为所动:“你别小瞧了她,她在顾家时候,谁也没想到她会和我大哥离婚,当初进门的时候她也是心甘情愿的,离婚时候也那样痛快。”   霍澜庭脸色微变,不过当着少年的面,自然不能与他一般见识:“你们顾家,离了也罢,我不一样。”   说着加速,再不开口。   少年心中也恼,他知道了,三言两语之间,也听见霍澜庭和徐迦宁说起来了工人工钱的事,恨不能现在立即长十岁,那样的话,就能帮助她做些什么了。   可惜他什么都做不了。   二人是各有心思,静默了一路,霍澜庭将人送到了顾家门前去,他熄火停车,并未回头:“顾君书,现在我给你第二条路,如果送你出国留学,或者送你去读军校,在他们和我太太之间,你会选择什么?”   少年怔住,他一手还扶在车门上,刚要下车。   霍澜庭两手都在方向盘上面,看着前面顾家的大门:“你现在没有任何的实力与我争,你功成名就那一日,或许还有一分机会,现在机会我给你了,你要不要去?”   他脚尖微动,低眼看着自己的鞋。   徐迦宁现在有很多双皮鞋了,而他却只有一双,他在去苏家之前,想换件衣服,可只有校服穿上才显得自己更俊秀一些。   毕竟年少,心思敏感。   顾君书听着霍澜庭说的话,百感交集:“霍少有心了,可是……”   不等说完,霍澜庭已经打断了他:“只有这一次机会,是我突然兴起想起来的,过了今日,我可不会记得还有这么回事。”   能出国留学,或者去读军校,这是多么梦寐以求的事,少年眸光顿紧。   霍澜庭启动车子,按了一声喇叭:“下车。”   顾君书打开车门,连忙下车。   男人调转车头,之后摇下车窗,抬眼看着他,车身微动:“不想去就算了。”   车窗慢慢升起,霍澜庭看向街道,脚下刹车微抬,才要离开,少年已经急急扣响了车窗:“等等。”   霍澜庭顿时回眸:“想好了?”   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再不会有。   顾君书嗯了声,发白的指尖还扳着车窗:“想好了,我去读军校。” 第127章 妮子的笑脸   回到碧情园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徐迦宁大病初愈,浑身疲乏,但是满心的欢喜,因为那些孩子,她似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祖奶奶已经不在了,她在园子里慢慢地踱着步,想起了很多事。   秋风瑟瑟,走到东园了,红玉在石阶下面逗猫儿,走上前去,叫了两声糖球,蹲下身体一拍手,小猫儿这就奔着她走了过来。   雪白的猫儿只那双眸子漆黑,徐迦宁伸手将猫儿抱了起来,红玉等她走到面前了,这才转身跟上她的脚步。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楼,红玉在身边小声嘀咕着:“小姐,春来挨了顿打,被家里人接走了。”   徐迦宁轻抚着猫儿的身体,脚步缓慢:“奇怪了,拿到那么重要的东西,应当奖赏才对,苏谨霖怎么还打了人家一顿,给人送走了?”   红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就是,不给奖赏也就罢了,还打人一顿,撵出去了,这是为什么呢?会不会是没有按着咱们想的……”   她声音很低,走上楼梯了,能听见楼上有些微的脚步声,徐迦宁回眸瞥了她一眼,她顿时不说话了。上了二楼,楼上果然有人,春秀给苏谨言倒了茶水,他正在桌前看报纸。   徐迦宁走了过去,怀中的糖球喵呜一声,男人手中的报纸低了一低,苏谨言眼帘微动,见是她,只道她出去散步了。   “怎么样,好些了吗?天凉了,走动走动就行了,多躺一会儿,等病好了再出门。”   “没事,”徐迦宁靠了桌边,对他笑笑:“大哥,有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今天去了学校,很多孩子都为了去做童工放弃了读书,麒麟姐姐在分校等着我,孩子们只剩十几个了。”   知道她话未说完,苏谨言光只是放下了报纸,定定地看着她。   徐迦宁看着他目光沉沉:“我们商议了一下,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霍澜庭新建的工厂招工,准备给有孩子读书的工人每个月多一块钱。仔细一想一年也很多支出,但是再一想,民心所向,这才能做好人民表率,带给我们的,那些孩子的未来,是不可比拟的东西,如果可以商量,我宁愿和你一起商量下,创造些条件,能帮助多少个家庭多少个孩子,就帮助多少个。”   苏谨言想了下,坦然地看着她:“上海最大的纺织厂里面,有工人三千来人,其中不满十五岁的童工就占六七百,如果按着你们商议的这样施行,的确支出不少,但是工人具有不稳定性,拿了钱不做事的呢?我是商人,不重情,你们这个问题,不是个人的问题,也不是能以一己之力能力挽狂澜的。”   徐迦宁点头,其实细节都已经想好了:“工人做工可事先讲好,做满多久补贴多少的,我也不想做什么救世主,也不想千古留名什么的,只不过,虽然不能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改变那些孩子们的未来,但是至少,做了这些事,我没有白来这世上一回。个人能力有限,所以我想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创办个助学会,号召一下,想必很多人会响应。”   苏谨言顿时抬眸:“什么样的时机是合适的?”   徐迦宁坦然道:“霍澜庭想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他看见了国外学校的邀请函,但是什么都没有说,我想顺着他的心意,或许那就是一个好的时机。”   的确,苏霍两家联姻,那婚礼会吸引到上海所有名流。   之前因为怕徐老爹伤心难过,很多事都藏着掖着的,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她既然有心,那么他怎么会拒绝?   苏谨言轻点着头,到底是答应了下来:“那等你们婚礼之后,我也助你们一臂之力。”   她满心欢喜,两指在桌上敲了敲,一脸笑意:“如此,便多谢大哥了。”   苏谨言无奈地笑笑,抖开了报纸,继续看报。   不多一会儿,电话响了,他接了通电话出去了,徐迦宁走到长廊上面听见了,回头看了他一眼。   回到房间了,她到床边拿起电话拨通了陈医生家里的电话,片刻之后,陈医生接通了电话,问她什么事。   徐迦宁开门见山地:“陈医生,那些检验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之前送了她和苏守信,还有苏谨言和苏学文的检验要求,一直没有消息,陈医生当然知道她问的什么,在电话的那头翻了下日历,看了眼。   “快了,再半个月,一定能出来了。”   半个月,时间来得及,徐迦宁谢过他,挂断电话。她让红玉给糖球洗澡,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客厅当中早没有了人,苏谨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只有春秀一边擦着花叶。   沙发上面还放着一本杂书,徐迦宁坐过去拿将起来,是一本周刊,打开看了两眼,前面页面都是苏婷,她一头短发,微扬着脸任性而又自信。   翻看两页,似乎是之前给她拍过的照片,周刊上面是换了三套衣服的苏婷,还有一套露出露脐装,小腹平坦。   徐迦宁低头正看着,脚步声起,她以为是霍澜庭回来了,并未抬头:“给人送回去了?”   这句话本来是问的顾君书,结果来人轻笑出声,音调轻扬:“一个丫头而已,送回去了,怎么碧情园上下都知道了?送不得?”   听这声音,她立即抬起了头来。   是苏谨霖,徐迦宁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下:“不知道是二哥,对不住了,我以为是霍澜庭回来了,他去送我的同学,这会也该回来了。”   苏谨霖今日穿着一身西服,内里的领带打得正正直直的,一手在口袋中摸索着,另只手随着动作前后摆动着。   走到沙发面前坐下了,他看着对面的徐迦宁,目光灼灼:“谁要你解释这个了?怎么了,几日不见,这么温顺,病还未好?”   徐迦宁闻言顿笑:“温顺?”   她摇头笑笑,也不分辩。   苏谨霖靠坐了沙发上面:“霍澜庭什么时候回来,这两日总统府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叫我过去,我想知道,是不是他‘美言’了几句?”   徐迦宁细想了下,放下了那本书来:“不能吧,他很忙,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去什么总统府。”   他看着她的脸,笑意意味不明地:“妹子,你今日和平时不同,怎么看怎么不一样,怎么办,看你都要上瘾了。”   这话说得就暧昧了些,徐迦宁笑了,看着他站了起来:“这些话,你还是说给别的姑娘听,看我上瘾,我怕是惶恐。”   惶恐就对了,他目光当中更多了些玩味:“怎么办,现在你有了太多的东西,如果有一天,那些本来不属于你的东西,被人拿走了,你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徐迦宁走过他的身边,浅笑扫过他的脸:“二哥说笑了,有些事不要做得太过分,不然受伤的,会是自己,我奉劝你少打我的主意,不然有的你苦头吃。”   说着再不看他,下楼去了。   背后安安静静的,他没有追过来,徐迦宁径自下楼。   夕阳西下,她走下石阶,看着夕阳那火红的云朵,出了会神,园子里的梧桐树一片秋黄,她慢慢走了过去,一抬手摘下了片树叶。   树叶拿在手中,轻轻描绘着掌心模样。   徐迦宁脚下也是落叶,她来回在梧桐树下走了走,踢了许多叶子,心中还惦记着,霍澜庭去送顾君书,可到现在还未回来。   不经意地一回头,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人大步走了过来,他背后是漫天的彩霞,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了,这才顿足。   徐迦宁一手还抚着梧桐树,看着他目光浅浅:“怎么才回来?”   他定定地看着她,也有笑意:“出去买了点东西,人已经平安送到家了,你放心,本来就累了,怎么不回去休息,还反倒出来散步了?”   平安送到家去,那就好。   徐迦宁脚下踩着落叶,见这秋日萧瑟,不由感慨:“天气好,就总想出来走走,你看这些叶子,落叶归根,算是它们的归宿了,我却不知道我的归宿是什么……”   他闻言眸光微动,再上前一步:“别胡思乱想。”   的确是在胡思乱想,徐迦宁点头,随即抬眼,将这些惆怅抛之脑后:“其实秋天也很美的,霍澜庭,你喜欢秋天多一些,还是喜欢夏日多些?”   还叫着他的名字,霍澜庭。   可即使这样,他的目光也还在她身上移不开:“我喜欢你多一些。”   错愕之余,徐迦宁一下被他这句话逗笑,是真的开怀笑,她弯了腰,再抬眼时候,眼底都是他的影子。   上前一步,她小粉拳轻轻捶在他的肩头,笑意全是眼底:“胡说八道。”   左右无人,夕阳已将落,空中彩霞为证,霍澜庭单膝跪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锦盒,打开了来,这就举了徐迦宁的面前来。   锦盒当中,摆着一颗人称可比鸽子蛋的戒指。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他扬着脸,目光灼热,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秋风拂过他耳边,有些人有些东西总是这样,不紧紧抓住,生怕就此错过。   “真心以待,惟愿今生相伴,我们重新,从补办婚礼开始,好吗?”   他步步为营,为的是什么?   徐迦宁似乎从中得知一二,他眼里是她,他喜欢她,心中是她。   很喜欢这种感觉,很喜欢很喜欢,伸手拿过锦盒,啪嗒一下合上了盖子。   她说,好吧,笑意更浓。 第128章 妮子的婚期   华安街上,人来人往。   黑色的别克轿车停在了巷口,车门一开,司机先帮打开了后面车门。   苏守信先一步下了车,随后,徐迦宁拿着手包也低头下车,她伸手挽住他的手臂,抬眼看着他,目光当中都是笑意。   举步上前,苏守信也是松了口气:“现在的我,反而松了口气,徐大哥是好人,我很感激他,此生无以为报,你多孝顺他。”   徐迦宁点着头,双手扶包,想到徐老爹向来心细,不着痕迹地又抽手出来。   他似乎并未在意,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徐家的大门,院子当中的花架子上面,还摆着徐老爹的一溜子长枪短剑的,地上扫得干干净净,前院后院都安安静静的。   徐迦宁带着苏守信往前院大屋走去,不等走近,从大屋里走出来一个老妈子,看见徐迦宁了,还一拍手,笑的跟朵花似地。   “诶呀!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   她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徐凤举顿时从里面迎了出来,看见妹子了,先上前对着苏守信伸出了手来:“叔叔好,欢迎欢迎!”   苏守信上前与他握手,笑颜以对:“徐大哥呢?怎么没看见他?”   正说着话,徐老爹提着长长的菜勺从后院里冲出来了,他穿着大围裙,激动得不能自已,脚下生了风似地大步到了她们面前来。   “我正做菜呢!可准备了一早上了,今天咱们哥俩喝点,这么难得的机会,必须得喝点酒对吧,凤举,快些备酒,菜马上就好了。”   苏守信双手握住他手,看着另外一只手上的菜勺子哭笑不得:“不用太麻烦了,随便吃点什么就好。”   之前联系了下,原本是想去酒店小聚一下,但是徐老爹非邀请他们来家里,他要亲自给做些酒菜,就这么,苏守信带了徐迦宁就来了。   进了大屋里,桌子已经摆好了。   上面摆上了碗筷,徐凤举伸手相邀,苏守信也就坐下了:“进门就吃饭,这多不好意思。”   跟在身后的徐老爹哈哈大笑,一手拍了他的肩上:“别多想,是想给我闺女做好吃的,她好久没有回来吃过饭,想让她多记着点我的好才做的。”   徐迦宁蓦地失笑,很快,徐老爹摆手要走,他还有很多菜没有做好,苏守信可给人抓住了,非要跟着过去看看,哥俩要说会话,一起走了。   徐凤举往桌子上面摆着酒杯,无奈地对着两个爹的背影摇着头:“瞧瞧,有了闺女忘了儿,昨天晚上你打电话说回来定婚期,可给他高兴坏了,一早就出去买菜了,千叮咛万嘱咐,如果你再来电话,一定告诉你千万要来,不能食言。”   放在心头的枷锁一旦解开了,俩家都收到了彼此的祝福。   徐迦宁更加惬意相处,坐了桌边,抬眼看着徐凤举:“你呢?你怎么样?麒麟姐和陆少爷现在有什么进展的吗?你还在等她?”   老妈子已经去给徐老爹打下手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徐凤举低着眼帘,失笑:“不,我不是在等她,其实我是在等我自己,我在等,什么时候看见她时,心不乱跳,什么时候不那么喜欢她了,就什么时候能放下了。”   他说这番话时候,一直低着头,看不大清他的表情。   男女之情,实在毫无道理可言,徐迦宁心中微动,想起了霍澜庭来,他最近一直在布置婚礼现场,因为之前的求婚,她再次答应了他,所以日日笑颜。   这些日子都在霍家住着,因为是独立的院子,独立的房间,所以到了晚上比较放肆,没有心理负担。   徐凤举见她神色如常,与她说着闲话:“我知道,她最近四处奔走,游说各家放弃低薪童工,并且生成奖励制,但是好像碰壁了,非但是别人不支持她,笑她天真,陆家二少爷也好像没有帮她。”   徐迦宁蓦地抬眼:“你怎么知道的?”   她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义无反顾:“我将新置的洋楼卖了,好多盘两个码头上的仓库,这样的话,码头上的工人们也能让孩子们去读书了,我想帮她。”   她:“……”   徐迦宁伸手揉着额头:“何苦呢,值得吗?”   徐凤举笑笑,两指在桌面上轻轻摩挲着:“什么值得不值得,什么都不能衡量,她是我的大小姐,多少年都是,如果我一直忘不了,也不能娶别人,那这辈子就这样也不错。”   可能是性格问题,无论如何她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看不到回报的爱,一直默默付出关心着,徐迦宁叹了口气,双手合十。   她口中念念有词地,双唇微动,也不知道说着什么,徐凤举好笑地看着她:“你念什么呢?”   徐迦宁念了片刻,才是抬眼:“向老天祈求,祈求麒麟姐能看见你。”   他笑笑,一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才要开口,敲门声忽然在背后响起,徐凤举蓦地转身,冷不防女人一身旗袍,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错愕着说不出话来。   霍麒麟手里还拿着一个纸袋,上前两步,对他摆了摆手:“徐凤举,这是什么?”   那是他委托律师要卖洋楼的合约书,只是不知道怎么在她的手里,徐凤举眼帘微动,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它怎么在你手上?”   那座洋楼是他之前买下来的,还曾经幻想过,置办了房产,雇两个丫头和老妈子,说不定有朝一日能做婚房。   现在结婚无望,他打算卖掉了。   霍麒麟和陆家少爷走得那么近,听说还谈起了婚期,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见他问了,霍麒麟恼着上前,将纸袋拍回了他的怀里:“你卖洋楼干什么?别告诉我跟学校有关系,之前你悄悄出的那四万大洋已经让我欠你的了,现在这算什么?”   徐凤举目光沉沉,不说话。   霍麒麟见状更恼:“你告诉我这算什么!”   徐迦宁在一旁叹息,她哥哥那份心思,只怕霍麒麟已经看出来了,不然不会找上门来,这层窗户纸,只怕还得有人先捅破了,否则死路。   她在徐凤举的背后,忽然开口:“麒麟姐,不用问他了,他不敢说,就是你心里想的那样,他爱慕你多年,至今已是多年……”   话未说完,徐凤举已然回眸:“徐迦宁!”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自己发脾气,徐迦宁登时抿唇:“你吼我?”   她神色顿变,别开了脸去,既委屈又恼怒,徐凤举懊悔不已:“我没有……”   霍麒麟站在两步开外,目光灼灼,见他手足无措模样,更觉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头作祟,转身就走。   徐凤举怔住,还是徐迦宁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   他踉跄了下,随即大步追了出去,匆匆跑到院子外面,到底给人追上了,霍麒麟走得很快,他急得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蓦地将人扯了回来,四目相对,徐凤举心如捣鼓:“大小姐……”   霍麒麟也看着他,他比自己小几岁,这个年纪早应该是娶妻生子的人了,她定定看着他,脑海当中是徐迦宁说的那句话。   怪不得,这样的话,很多事就通顺了。   她眼中的男人,已经褪去了少年时候的青涩,他的肩膀,上次难过时候靠过一次,都当他是弟弟的,霍麒麟眸光微动,叫了他一声:“凤举,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没有想过结婚的。”   他喉结微动,嗓音已沉:“我知道。”   她的手腕还在他手中,抓得紧紧的,霍麒麟想起多年前那个半大孩子,这么多年,转眼间都长大了,她再不是少女,而他似乎早已成熟。   “男人们在我眼里,其实多半都差不多,结婚与否,都无法忠诚,我爹,我哥哥,我无法相信自己,无法相信别人,你知道吗?”   徐凤举再次点头:“我知道,所以一直看着你,想你一辈子不结婚,那我也不结婚,就这么看着你就好。”   她眼中忽然湿润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从我身边走过,你还这样看着我?”   他忽然生出了些勇气,指尖一滑,又握住了她的指尖:“就这样,当年我最惶恐害怕的时候,你这样握住了我的手,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丢了妹妹,有多想哭。”   霍麒麟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我现在也很想哭,徐凤举,你真是太坏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一直不说?”   他的心里,她始终那样。   他自惭形秽,自然无法开口。   可现在看着她,说与不说,好像都忘了,他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心都要化了……   霍麒麟一直看着他:“我和陆修文今天大吵一架,已经结束了,如果不是他,我还不知道你有卖洋楼的打算。徐凤举,我实在不是一个好女人,也没想过结婚,即便是这样,你如果真有心,要不要试试?试试和我在一起?”   她对待感情向来洒脱,还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一直一直爱慕她。   自然心动。   徐凤举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激动不已:“要要要!”   霍麒麟从他手腕当中抽出手去,当即转身:“好,那你明天到我家来接我。”   霍家的车就停在大门口,她几步上了车,独自开车调头,徐凤举心砰砰地跳,对她摆着手,他满心欢喜,一直看着车尾灯在眼底走远,才放下了手。   实在是难以相信,徐凤举大步跑回了院里,一口气叫了三声妹子,直接闯进了大屋去,徐迦宁正翻看着日历,看着吉时良日。   他高兴坏了,进门时候还绊了一下,差点摔进来。   “妹子!” 第129章 妮子的真心   近日来,徐凤举可是春风得意。   霍麒麟动容之余,给了他一个丁点的机会,即使是渺茫的希望,他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每日接送霍麒麟,和她同进同出的。   徐迦宁不知道该不该为他高兴,因为这不是最终的结果。   未来都是未知的,门当户对的婚姻才能长久,徐迦宁深知其中的道理,就连她自己和霍澜庭的,都不知道将来会走到什么地步。   霍澜庭什么都不说,什么也都不问,犹自准备着婚礼。   定下了两个月之后的婚期,他百忙之中,剩余的时间都用来准备婚宴了,常常一天都看不到人影,徐迦宁也很忙,她盯着苏谨言将厂区招工重新捋了一遍。   很多孩子都返回了校园,她和霍麒麟一起将新校区的孩子们做了后续登记,待一切步入正轨之后,也重返学校读书。   可惜的是,顾君书已经悄然去读了军校,她一个人在学校当中,真是束手束脚。   同学们都比她小一两岁,坐在少年少女当中,虽然不突兀,但身边没有个熟悉的人,总是令人有些说不清的难捱。   好在她适应能力不错,上了将近一个月了,别的还好,只有外文真是一窍不通。   时间长了,难免泄气。   午后下学之后,徐迦宁又留到了最后,她心细,整理了一遍课业才走,出学校的时候,轿车已经开到门口了。   车窗开着,她走近些了,才看清,后面坐着是谁。   左右看看,同学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打开车门上了车。   霍澜庭侧身看着她,目光先落在了她的手上,每日上学都不戴婚戒的,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伸手将她手尖握住,轻轻摩挲着:“怎么了?”   她还在消化着新学的外文,头疼,神色有点复杂:“没事,有点累。”   她总是这样,不论哪里不舒服了,就说自己有点累,霍澜庭不以为意,伸手揽住她的肩头,让她靠了自己的怀里:“休息一下,难得今天有空,下学还早,回去看看婚纱,你都喜欢什么样的,一起看。”   徐迦宁靠了他的怀里,嗯了声,不愿打消他的积极性。   司机一直开车到了英租界,在这里,有上海最有名的商业街,街上几家租售婚纱,许多年轻人都喜欢追寻着洁白的婚姻,常常来这里看婚纱什么的。徐迦宁跟着霍澜庭下车,这条街上,多半都是外国人,没几个常见的,二人手牵着手,进了一家照相馆。   徐迦宁好奇地四处张望,霍澜庭握住她手,进门就叫了人过来,说是要拍一组合照。伙计请了摄影师出来,很快给二人拍了照片,再出门又转,开始挑选婚纱。   款式很多,还有新添的,带镂空蕾丝的婚纱,徐迦宁看得眼花缭乱,实在难以抉择,霍澜庭兴致正起,问了这个问那个,再让她选,她选不出来,一摆手一起买了四套。   哪有这么买婚纱的,霍澜庭付了钱,婚纱让伙计送了车上去,难掩失神。   接下来,他没再走下去,带着徐迦宁直接回了霍家,婚纱都让人送了新房当中,他说累了,先去洗澡了。   徐迦宁还有课业要写,根本没在意。   和平常的每一天都一样,她先完成了课业,不知道什么时候霍澜庭已经躺在床上了,时间还早,天还没黑呢,她想起那些饶舌的外文,拿了书本到了床边。   霍澜庭身上穿着睡衣,手里拿着报纸,正在看报。   徐迦宁慢慢晃了他的面前去,目光浅浅:“这么早就躺下了?我还想一会儿去公园走走,既然你不愿出去,那帮我看看外文吧,这些个东西都什么,弯弯曲曲的,我一看就头疼。”   他手中报纸都未动上一动:“说说看,你都学了什么?”   怎么办,有点难以启齿呢!   对着他的脸,她好像张不开口,徐迦宁伸手抚额,转身坐回了桌边,她伏身在了桌子上面,想起了她的万能小老师,唏嘘不已。   顾君书走得很突然,之后只言片语都没有。   她叫人去顾家问过,说是他去读军校了,好男儿的确是该去读军校的,徐迦宁感慨了一番,开始也未放在心上。   指尖的钢笔一下滑落,她指尖在额头上面按了一按,有点惋惜:“可惜君书去别的地方读书了,不然还能问问他。”   霍澜庭蓦然抬眸,报纸合上了,掀被下床,这就走了她的身后来:“他上的是军校,出来之后不知让多少人艳羡,有什么可惜的。”   徐迦宁顿时皱眉:“你怎么知道,他是读军校去了?”   他坦然地在镜子当中看着她,并没有半分想隐瞒的意思:“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是我送他去的,他说他想去读军校。”   这么巧的事,其中怎么能没有任何的错处,她坐直了身体,侧目:“霍澜庭,你别告诉我,你是故意送他去的,是为离间我和那少年。”   对顾君书那点少年之心,不是没有半分的察觉,只不过他还小,她没太在意而已。不想霍澜庭动作这么快,先将人送去读军校了。   她问到头上了,他也不好再瞒。   嗯了声,霍澜庭看着她,实话实说了:“他对你之心,分明不单纯,我容不得他,将他送走,你情我愿的事,他感激我还来不及,你不会因此怪我吧?”   徐迦宁蓦地抬眸:“现在若是怪罪你,反倒是我不懂事了,霍澜庭你这是在和我吵架?”   他目光灼灼,见她指尖还在外文书上摩挲着,心中更是恼怒:“我不想吵架,但是有些事,你必须知道。”   她两手交叠在了一起,微皱着眉头,定定看着他:“我知道什么?”   现在婚礼还未补办,她是霍太太的事情,很多人都还不知道。包括她要出国的事,现在还未有准实的消息。   霍澜庭再次忍下,背过了身去:“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人走得太近。”   别的男人?   徐迦宁眨着眼,看着他的肩背:“你这是在干涉我交友的自由。”   他立即与她讲道理,回头看着她了:“你试想下,苏婉和沈明珠过来找我,以我朋友的名义,我若说她们都是朋友,你不该干涉我交友的自由,你心中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徐迦宁脑补了一下,霍澜庭在医院是怎么和小护士说话的,还有苏婉和沈明珠什么的,这样的朋友,那可不行。   她想了下,抚额:“那绝对不行,这样的朋友,绝对不行。”   他靠在了桌边,两手都扶着桌边,忍着恼意:“那现在你再想想,顾君书还是顾君行的,他们是你的朋友?我也难容。”   细想了下,现在都讲究男女平等,好吧,徐迦宁坦然接受:“好,因为君书你误会了也不好,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不再提了。”   不提才好,可徐迦宁收拾了书袋,才要去洗漱,霍澜庭打开抽屉,从中拿出了一份打好的合约书来,上面有约法三章,规定彼此忠诚。   他递到了她的面前来:“订婚是因为股份,结婚也是为了股份,现在股份都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   话未说完,徐迦宁手一扬,合约书掉落了地上。   她戾色以对,目光冷冽:“你当我在和你做生意的吗?一份又一份的合约?如果结婚是因为利益,那么我不会同你结婚。”   合约书就掉落了他的脚边,他浅浅目光在上扫过,再抬眸也有恼意:“那是因为什么,你什么都计划好了,可你扪心自问,你规划的那些未来生活,尝试做各种的事情,其中可有我?什么都无所谓,婚戒无所谓,婚纱也无所谓,什么在你眼里都一个样的,我不甘心。”   徐迦宁也站了起来,抬脚在合约书上踩过:“不甘心,就不要结婚了。”   说着将书袋挂了一边,转身往出走,她径自走出了房间,一直没有回头,霍澜庭停顿片刻,立即追了出去,可楼上楼下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他一直追到了外面去,开车奔了碧情园去。   到了碧情园,一问老林,说小姐没有回来,他再次开车到华安街,徐凤举不在家中,问起徐迦宁了,徐老爹还让他回去给闺女带一些吃的,他没有说破,只说不用,转身冲了出来。   不知道她能去哪里,霍澜庭开车走了几个来回,天都黑了,还没有找到人,他再次回到碧情园,徐迦宁仍旧不在。   实在猜不到人在哪里,他冷静下来想了想,开车回了霍家。   快步到了新房楼上,问了芬姐,有没有看见徐迦宁,芬姐诧异地还问他干什么去了,说是少奶奶刚才还找他来着。   还在找他来着?   霍澜庭顿时怔住:“她现在在哪里?”   芬姐见他面有急色,伸手往他们卧房指了指:“少奶奶脸色不太好,我也不敢进去问,晚饭都没有吃呢,好像生气了。”   他当即转身,快步进了卧室当中。   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室内漆黑一片,霍澜庭快步走进,到了床边,在昏暗当中看着那床上的隆起,不由松了口气。   伸手轻抚过女人脸上的碎发,他的心都要化了:“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   徐迦宁抬起了眼来,她也没有睡着,不过想来他刚才那般模样,心中就恼。   翻身背对着他了,也不理会他。   霍澜庭叹了口气,低下了眸子:“对不起……”   和她在一起之后,似乎总是这样,他一直忍着她的脾气,他一直说着对不起,总之不论对错,都是他在道歉,他在妥协。   什么事,都不能太过。   徐迦宁当即心软,虽然未动,却已开口:“我和你结婚,不是为了那些。”   他闻言怔住:“什么?”   女人的声音轻的不可思议:“是为了你。” 第130章 妮子的拒绝   漆黑的夜里,窗外风声起了。   天凉了,然而卧室当中,还是热浪一浪接着一浪,霍澜庭情绪波动很大,狂喜之余,缠着她疯狂做了三次累得她真是一动不想动,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懒懒的。   简单冲洗了一番,此时二人交颈而眠。   他再无恼意,心中柔情万丈,拥着她心满意足。   徐迦宁却睡不着了,闭着眼睛躺了好半天,等身边人睡得沉了,这才自他怀中抽身出来,滚了旁边侧身躺着,一抬手打开了床头灯。   一伸手,自枕下摸出一本书来,翻开书页这就看了起来。   书皮上写着梅花之恋四个大字,这是最新出的言爱小说,她最近看了好几本这样的书,从中学到不少。霍澜庭没有安全感,她拐弯抹角地问了徐凤举,他说很简单,让男人相信你最爱的人是他,就好了。   思来想去,照着书上的做了,摒弃掉那些利益关系,她说结婚是为了他,他果然展颜,津津有味地有翻看了一会儿,书上的男女主人公是一对苦命鸳鸯,误会来误会去总也说不清楚,她看得厌烦了,心想如果这就是爱的话,那还是别爱了,好累。   关灯,睡觉。   快到婚期了,她想着现在的日子,似乎已经毫无遗憾。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有人疼爱她,有人在意她,她被人牵挂着,那样的感情都是独一无二的,不是拿什么东西能换来的。   昏暗的光线下,男人的侧颜就在眼底,很奇妙,她们成了真的夫妻。   他很在意她,那种感觉让她欢喜。   这种欢喜,填满了她的心田,伸手轻抚着霍澜庭的眉眼间,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抓住她手到唇边轻轻一吻,随即再次将她拥进怀里。   温暖的,依赖。   就此睡去,徐迦宁一夜好梦,第二日睁眼就是男人的笑脸。   霍澜庭站在床边,正弯腰要亲她,薄唇落在她的眉眼上面,他笑眼以对,看了眼手表:“你是不是也该起来了?我送你去学校,然后再去医院。”   六点多了,的确是该起了。   徐迦宁掀被下床,她身上松松挂着吊带睡裙,肩颈处还有他留下的红痕,低眼看见了,上前自背后抱住了她。点点碎吻都落在了肩上,男人的气息逐渐又重了起来,他扳过她双肩,紧紧将人拥在怀中。   “真想这就把你就地正法,还去什么学校,去什么医院,在这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她靠了他怀中,顿时失笑:“不要命了?”   他咬着她耳朵,直在她耳边轻语:“嗯,如果条件允许,我想每天都多做几次。”   她一下将人推开,轻捶了他两下:“别闹,我要迟到了。”   他立即追上去,亲手拿了裙子给她,又是一阵笑闹,好半天二人都洗漱了,才走出房间。一起吃早餐,一起看报纸,一起出门,仿佛什么都有默契。   在车上时候,二人依偎在一起,手指头都缠在一起的。   司机先送了她去学校,霍澜庭亲眼看着她走进学校,才离开。她回头看着自家汽车,勾着唇笑。   多么平常的一天,和每天没什么不同,下午时候放学了,徐伽宁没像往常那样最后走出,随着同学的脚步也先走出了教学楼。   学校门口,苏家的司机老刘老远就看见她了,迎上前来:“小姐,姑爷说有事,让我来接你一趟。”   最近忙着婚宴的事,霍澜庭的确在俩家来回走动得勤一些,徐伽宁并未在意,直接上了车,她将书袋放置一边,伸手揉着额头。   司机老刘车开得有点快,不多一会儿,她一抬头,惊诧地发现不是回家的路。   她记忆好,向来认路。   徐迦宁想了下,自后面看着老刘:“我们这是干什么去?谁要见我,这么大张旗鼓地还让司机来接我,好大的礼数。”   老刘也不回头:“对不住了小姐,二少爷有事想见您,不让说的。”   二少爷?   苏谨霖想见她?   在婚礼之前,他是不是太沉不住气了些,徐迦宁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见自己,只不过没想到这么早,按着苏谨霖的脾气,手里拿着她的小辫子,不等到婚礼那时候,都对不起他的坏心。   不过既然是他,也不怕的。   徐迦宁依旧淡定,司机什么都不知道,怪他也没有用,只管等着就好了。   老刘将车停在了一家舞厅的外面,青天白日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看似很热闹的,他下车帮开了车门,徐迦宁当即下车。   老刘往舞厅里面迎着她:“小姐里面请,二少爷在等着您。”   徐迦宁跟了他去,里面灯红酒绿的,到处都是人,眩目的彩灯,狂躁的音乐,老刘带着她一路走向里面,长廊上倒安静了一些,到一间雅间门前敲门,很快里面传出了男人的声音。   老刘打开了门,对着徐迦宁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苏谨霖坐在沙发上面,身侧两边各自依偎着个年轻女人,他一手揽了一个,姿态风流,撞上他的目光了,也是轻佻。   那两个女人还都嘻嘻笑着,其中一个剥了葡萄送到了苏谨霖的唇边,他张口咬住,随即对着徐迦宁眨着眼睛:“进来呀,好久不见的,哥哥有话对你说。”   徐迦宁目光顿沉,转身就走。   司机老刘也不敢拦着,很快苏谨霖追了出来,她沿着长廊一直走,走到头了,是一个向上的楼梯,前面无路可走,她就站在了窗前。   苏谨霖想必也知道无路,所以不急着上前,慢慢跟了她身后,等她转过身时候,才到她面前。   四目相对,徐伽宁眼底已有恼意:“二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身上还有淡淡的酒香,一手扶了楼梯上,低眸看着她:“徐迦宁,你能不能不再继续装下去了?嗯?你和苏谨言一对冒牌货,当谁不知道的吗?谁是你哥,你现在若是好好巴着我,或许看在你这么惹人疼的份上,我还能疼你一疼,否则你那点事一旦大白于天下,你以为霍家还能容你?苏家还能容你?我劝你这就与我回去跟伯父说清楚,一起揭穿苏谨言的假面,这样还能留你些许好处。”   他喝酒了,还没少喝。   徐迦宁真的是懒得理会他:“你喝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她仿佛一直不在掌控当中,苏谨霖总是见不得她高高在上的样子,上前一步,目光更沉:“陆修远追着苏婷去大西北了,律师事务所里有一我朋友,你猜他看见了什么,原来你这么喜欢钱财,这么喜欢与人签订合约,苏谨言为了苏家的家财和地位,不惜和你联手,霍澜庭和你也是假夫妻,还举行什么婚礼,全他妈的是假的,为了他给你那点股份,你借着苏家女的假身份,又与他一起演戏,怎么那么能演,嗯?”   他真是喝醉了,想来是一时冲动,早早把底牌亮了出来。   徐迦宁不怒反笑,抱臂以对:“没错,那些合约都是我签的,签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快会被人发现,我和霍澜庭结婚的时候,的确也有条件,但那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夫妻,这无需质疑。”   没想到她竟然痛快承认了,苏谨霖扔掉烟头,再向前一步:“你个假……”   话未说完,楼梯上面竟然有脚步声传了下来,二人都抬起了眼,黑色的长大衣垂到膝下,男人一手还拄着长杖,面色沉沉。   一眼瞥见徐迦宁了,声音也冷冷的:“我正好去宁安街处,回去的话,捎带你一趟。”   是沈弋!   不知道他为什么在上面,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此处不宜久留,她的确想避开苏谨霖,当即上前:“好,那麻烦三爷了。”   沈弋站在楼梯下面未动,她快步走了过去。   苏谨霖当着他的面,的确是有顾忌,并未上前,只单单和沈弋打了招呼:“三爷~”   沈弋仿若未闻,等徐伽宁走到身边了,转身就走。   徐伽宁也未回头,对于苏谨霖的挑衅视而不见,她还在等,等那些血缘检测的报告书,等那个拿到手了,才能反击。   出了舞厅,上了沈弋的车,发现还是自己之前坐过的那辆,也还是那个司机,感觉缘分的奇妙。   先道谢:“多谢三爷相助,我二哥喝多了,回去之后会让人来接他的。”   本来就是客套话,沈弋看着窗外,却是一语戳穿:“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苏家的司机已经在舞厅了。”   徐伽宁嗯了声,不以为意:“也许吧。”   过了今日,明天那个司机将会被逐出苏家,这点力度苏守信还是做得到的。不过这些话,她是不会对沈弋说的,回眸间淡淡瞥着他,察觉到了他也将目光转向了她。   他那总是冷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上的变化:“既然是为了利益才结婚,那么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倘若我说,这上海的一半都将是你的,你可愿意离婚再嫁?”   错愕,随即失笑。   徐伽宁慢慢平复了下,才开口:“多谢三爷抬举,不过三爷心中有人,既然如此,那便是无缘,实在抱歉,现在婚姻在身,有爱人不敢逾越。”   他浅浅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硬生生生出了许多相见恨晚的感觉来:“我只是需要一个伴。”   她笑意更浓:“这世上能陪三爷的人,很多,我想要的,也不仅是那些房产股份,说实话我很欣赏三爷这份痴情,但是我比三爷贪心,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个伴。”   他嗯了声,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轿车走得很快,不多一会儿到了碧情园的南门处,徐伽宁下车,对他摆手作别。   车窗摇下,露出了男人的侧颜:“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可以来找我。”   她笑了下,才要说什么,背后脚步声起,下意识回眸,霍澜庭已从碧情园的南门走了出来,他到学校没有接到人,此时正到处找她,见她从沈弋的车上下去,也是目光如炬。 第131章 妮子的心扉   轿车掉头离去,徐迦宁赫然转身,迎上了霍澜庭的眼。   她遮住了他些许目光,他一伸手握住了她手腕,带着她往碧情园走去,二人脚步匆匆,老林出来笑嘻嘻打着招呼,叫了声小姐姑爷,可只有徐迦宁对他稍许点头,霍澜庭脸色淡漠,已然走过。   到了东园,梧桐树下,快进客厅了,他还未回头。   徐迦宁耐心渐失,一甩手,挣脱了他的钳制,她站住了,他蓦地回眸。   她想起近日看的书,多半都是误会来误会去的桥段,目光沉沉:“我不喜欢不明不白的,有话你就说,何必放在心头上自己怄着气。”   霍澜庭看着她,眼中眸色复杂:“我去学校接你时候,有人说你被人接走了,没想到你还和沈三有来往,却不知道是怎么样个来往。”   徐伽宁定定看着他,坦然地看着他:“我和他没什么来往,也就有过两次一面之缘,今天接我的人不是他,是苏谨霖让园子里的司机老刘去的,他打着你的名义,说你没有空去接我,我没留神就上了车。结果去了舞厅,苏谨霖喝醉了,怀疑我的身份咄咄逼人的,遇着沈家三爷帮我解围了,顺道还把我送了回来,怎么?你还要去问罪的吗?”   她声音软糯,因为怕苏守信知道,故意放轻了声音。   霍澜庭低着眸眼,闻言登时抬眼:“这么说来,还要致谢,沈家和霍家向来交好,我会让人备礼,送过去的。”   徐迦宁看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   她说的都是实话,自然更有底气,霍澜庭上前两步,又牵住她手:“我不知道,看见你们那有亲密,自然恼怒,对不起……”   道歉了,也不理他。   徐迦宁上了石阶,才要进客厅去,春秀从里面冲了出来,抬眼看见她们,急急道:“小姐可回来了,霍家大老爷来电话了,说让你们快快回去一趟呢!”   她登时皱眉:“可说了什么事了?”   春秀摇头,一脸急色:“在电话里听着动静,老爷像是气得不轻,就说让你们回去,要快。”   不知道什么事,徐迦宁转身就走。   霍澜庭也听见了,从口袋当中拿出车钥匙,与她并肩。   二人都顾不上生气吵架了,开车回到霍家去,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了家大门口,芬姐已经在等着她们了。   “七少爷可回来了,快带着少奶奶过去看看吧,说是少奶奶娘家来人了,给老爷气的不轻,这会儿几个少爷都叫回来了。”   说是娘家来人了,徐迦宁顿时皱眉:“什么娘家人,谁来的,是男是女?穿着打扮什么样的?”   芬姐想了下,如实道:“是个军官,说是苏家的二少爷,现在还没走呢!”   蓦然抬眸,徐迦宁猜到了一些,可没想到苏谨霖这么快,看来,他手中拿着的那些东西,可是迫不及待地让人来看了。   霍澜庭还不知道什么事,加快了脚步:“快走,看看谁来了。”   徐迦宁不想隐瞒,只单单提了下:“苏谨霖最近一直有小动作,我没太想理他。没想到他竟然拿了东西来你们家琢磨什么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徐伽宁看了霍澜庭的一眼,心中也是唏嘘。   他牵住她手:“放心,不管他来做什么,你都不用管,你现在就是霍太太,与别人没有干系。”   她嗯了声,抬眼就笑了。   这就是霍澜庭,不管他在什么样的情绪下,是恼怒还是什么,都能很快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他更多的是担心她,别的都不重要。   霍老爷子在后院老太太楼上,霍澜庭带着徐迦宁上了楼,此时其余兄弟还没有到。   姨太太正给老爷子捶着肩头,一进门夫妻两个都低下了眼帘。   窗前站着一个男人,苏谨霖一身军服,两手插在口袋当中背对着他们。   徐迦宁余光当中瞥见他这般姿态,更是皱眉。   上前来了,霍老爷子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拄,沉声叫了声霍澜庭:“七儿,你给我滚过来!”   霍澜庭始终握着徐迦宁的手,走到了桌边来,才侧目:“爹,什么事?”   他的目光已经在桌面上瞥过了,那上面放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霍老爷子一手在纸袋上重重一拍,已是恼怒不已:“原本想着,咱们家和苏家联姻,是为了你好,你妈那时候病重,也让她放心,没想到你们年轻人竟然拿婚姻儿戏,我问你,这位苏小姐,你们结婚之前,可确定她身份了?”   现在,他看了苏谨霖拿来的所谓证据,已经叫她苏小姐了。   想必,叫她苏小姐,已经算很客气了吧。   这件事,霍澜庭都还不知道真相,徐迦宁忽然好奇起来,如果霍家老爷子执意让他离婚的话,那他会怎么做呢?她不说话,只低着眉眼。   果然,霍老爷将看过的合约书都拿了出来,一一放了桌上,啧啧出声:“我们霍家可没有这样的媳妇,七儿,你眼里若还有我这个爹,那就离婚,没想到她从前结过婚了不说,还是个假冒的苏家人,你是我老儿子,这婚事现在怎么办,你给个态度。”   给个态度,还能有什么态度。   霍澜庭早知道徐伽宁是假冒的苏小姐,不以为意:“她不是苏家人,这件事我早就知道爹不必在意。”   什么!   他早就知道了!   霍老爷更是恼怒,拐杖狠狠拄着地面:“胡闹!胡闹!”   苏谨霖转过身来,倚靠了窗前:“霍伯父,这件事不仅仅是霍家的事,还是我们苏家的家务事,她假冒苏家小姐,只怕我伯父还蒙在鼓里,可怜我大伯母还记挂着这个女儿,不想她一直是苏谨言找回来骗我们的,这件事不能善了,我先将人带回去。”   说着上前,走到徐迦宁身侧来,来握她手腕:“跟我回去。”   不等握住,霍澜庭手臂一动,斜地里别开了他半个身子:“慢着,她现在是我太太,这是在霍家,容不得二少在此地撒野。”   苏谨霖嗤笑一声,光只是看着徐迦宁:“怎么?你想留在这里?怕是不行的吧…… ”   她抬起眼来,冷冷看着她:“苏谨霖,你无情,就休怪我无意,你确定你们在苏家就一丁点的污点没有,你以为别人抓不住你小辫子了?”   眉眼间已见恼怒,苏谨霖低低地笑:“好啊,拭目以待,我还真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把戏没实处来,尽管招呼我身上,我也好见识见识。”   听着言语间,徐迦宁似乎已经间接承认了自己就是个假小姐,霍老爷子更是怒不可遏:“霍小七!你立即登报离婚,现在就给报社打电话!”   霍澜庭不为所动,光是看着他:“爹,她即便不是苏家人,也已经是我霍澜庭的女人,是霍太太,不管是谁想动她,那都得先在我身上过去。”   这场婚姻就像个笑话,霍老爷子回手拿了纸袋啪的扔了他的面前来:“自己拿去看,你要是不离婚,那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了。”   这纸袋里面放着什么东西,他心里知道。   霍澜庭脚尖微动,可始终没有弯腰,纸袋就在地上,他牵着徐伽宁的手,即刻转身。   这走得是不是太快了些,徐迦宁蓦然回眸,正对上苏谨霖似笑非笑的眼,他跟了两步,还对她敬了个礼,不怀好意地扬起了眼来:“好,那我回苏家等你,你好好想想,要怎么对我大伯父伯母解释你签过的那些合约。”   徐迦宁被霍澜庭拉着下了楼去,他一路回到了自己院子里,让芬姐收拾他们的衣服,说要出门。   衣服没带太多,芬姐收拾东西还比较有头绪,不消片刻就装满了一个大皮箱,霍澜庭一手提着皮箱,一手牵着徐迦宁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霍家大门。   皮箱放了车上,打开副驾驶车门,推了徐迦宁坐好,这才回去启动了轿车。   徐迦宁单手托腮,看着窗外街景:“霍澜庭,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你不回家可以吗?你爹会不会气出什么病来?”   霍澜庭两手都在方向盘上面:“婚礼已经筹备好了,等以后他气消了,能接受你了,再回来……”   她坐直了身体,回头来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笑。   他侧颜俊美,就这么看着,真就是笑了:“霍澜庭,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特别的一天。”   他想了下,当即摇头:“什么特别的一天?”   她收敛些笑意,忍住了,定定看着他:“我不是真的苏小姐,你有没有很失望?”   男人将车停了路边,回过头来看她:“徐迦宁,你本来就不是什么苏家小姐,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失望什么?”   可也是,她嗯了一声:“你说的对,现在呢?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霍澜庭想了下,许是以为她有担心,抬手在她脸边摩挲了下,笑意顿起:“放心,股份还是你的,霍太太的名头也是你的,别人拿不走,眼下先租个小洋房,待我将别处房产收拾妥当了,可以趁机搬出来。”   他好像是真的不在意,徐迦宁靠坐稳了,转头再次看向窗外。   笑意一点点扩大,她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霍澜庭,你这样会不会有遗憾?”   “遗憾什么,我们现在这样很好。”   倾身过来,薄唇落了女人的唇角,霍澜庭再回身时候,启动车子,离开了街头。   义无反顾,徐迦宁眸光微动,抬眼看着他,笑意更浓。   这样的霍澜庭,当不辜负。   “如果我说,”她指腹在自己唇角摩挲了下,轻轻说道,“如果我说,我就是苏家真正的小姐,是那个当年走失的孩子呢!” 第132章 妮子的婚礼   霍澜庭带着徐伽宁搬出了霍家,因为有苏谨霖的添油加醋,霍老爷子怒不可遏,不许他再进霍家门庭。当然了,他原本也没打算回去,亲自在婚贴上写下了祝福语,作为邀请函,让人送回了霍家。   他在英租界租了一所洋楼,因为时间仓促也来不及再去准备房子,即便如此,也将洋楼好好收拾了一通,特地叫红玉帮着雇了两个老妈子,就这么带着糖球搬了过去。   这期间,不仅仅是霍家,还有苏家,不停有人找到他们,问家里的事。   夫妻两个有了独立的空间,更为甜蜜,偶尔也回苏家去陪陪爹妈,偶尔也去徐家陪陪徐老爹,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苏谨霖在霍家揭发了徐伽宁的身份,回到苏家之后,却消沉了。   徐迦宁知道,他在寻找时机,寻找一个大白于天下的时机,那就是她的婚礼,她之前和霍澜庭坦白了,自己来到苏家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她以为他会很高兴,毕竟门当户对也是锦上添花。   即便是他不在意,但是婚姻之道,也讲究门当户对。   但是霍澜庭却是高兴不起来,他似乎更喜欢她毫不起眼的身家,是以这件事没有再计较下去,婚期临近的时候,通过苏守信,徐伽宁终于拿到了来自国外的报告书。   这样一来,更是安心。   初冬,天气也还明媚。   到了她人生的大日子,按着霍澜庭说,这才是她应该得的,一场盛大的婚礼,让全上海的人都知道,她是霍太太,这样的一天。   她是在苏家起的,早早起来之后,有专门的人伺候着她洗漱穿衣化妆。   名软的记忆修复得差不多了,在她的记忆当中,女儿妮妮就是在身边长大的,已是毫无遗憾,她亲手帮女儿穿上了婚纱,站在化妆师身边,亲手帮女儿盖上了头纱。   一切都是这么的完美,明软忍不住红了眼。   这一次,徐老爹和苏守信也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了,女儿貌美如花,作为父亲都十分欣慰,梳妆台前,徐迦宁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一直勾着唇。   浅浅笑意,她定定看着自己。   长发结成髻,头纱遮在眼前,半透明的,脸上的胭脂颜色,似乎都能看见,朦朦胧胧的,美艳不可方物。她心中也有期待,却不知道霍澜庭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的婚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早晨七点刚过,礼炮声响起,接新娘子的车队来了。   霍澜庭怀里拥着火红的上千的玫瑰花,在朋友们的拥簇下,走进了东园,上了二楼,他一直走到卧室门口,一开门看见新娘子了,他站了一站。   器宇轩昂,他今日穿着新款改良的西服,火红的玫瑰花称着他的侧脸,俊美如斯。   苏婉穿着一身粉裙,站在徐迦宁的身边,看见他了,眸光微动,一手扶了她的肩上:“怎么办,我觉得错过他好可惜,这阵仗的婚礼,分明是我梦过的,我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再努力下,把他抢过来?”   徐迦宁也看着霍澜庭,笑了:“能抢走,那便随你。”   苏婉回眸看着她,侧立一旁:“算了,他现在已经被驱出了霍家,没有太大价值了……你要不要也悔婚算了?嗯?现在还来得及。”   说话间,霍澜庭已经走了过来,似乎听见了她的后半句话:“悔婚什么,现在悔婚也来不及了。”   说着到了徐迦宁的面前,将玫瑰花递了她的怀里。、   苏家上下多少人都挤进来看热闹,使劲起着哄,还拍着手,徐迦宁接过花去了,低眸便笑了:“好美的花,像一团火似地。”   霍澜庭上前一步,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她低呼一声,一手勾住了他的颈子,一手抱着花,一个腾空就被他抱在了怀里。   霍澜庭抱着她往出走,也是低眼:“新娘子,从今往后,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你是霍太太,你别再想离婚什么的,知道了吧?”   徐伽宁借由头纱的遮掩,靠了他的肩头上:“离婚是自由,结婚也是自由,你别让我有想离婚的借口,否则我也不能保证能坚持多少年。”   他走动之余,一低头,额头不轻不重抵在了她的额头上:“再胡说,不放你下去了~”   说笑之间,出了东园。   身边不少人起着哄,霍澜庭接了新娘子,直接放了花车上面,前面车队都是整齐一致的小轿车,长长一排,直接上了大道,奔了酒店。   他在上海包了最豪华的和平饭店,邀请函也送了霍家去,不过遗憾的是,霍家只来了兄弟,他爹没有到场。徐老爹和苏守信一起出席见证了这场婚礼。   婚礼是霍麒麟主持的,期间提及普及学校读书的事,上海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为此还捐了许多东西给学校,并且承诺不再用童工,签订了许多合约,商会的人在苏谨言的带动下也都表了态,可谓两全其美。   酒店的一楼,宾客众多,音乐舒缓。   不仅仅是上还的四大家族都来了人,还有许许多多都未曾见过的人。   霍麒麟站在话筒的前面,对各位来宾致词:“感谢大家来参加我弟弟霍澜庭和苏唯小姐的婚礼,时光一去不回,二位新人之间的缘分,可谓是妙不可言……”   霍澜庭和徐伽宁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她主持婚礼,幽默又不失温情,按着她的要求给父母倒了茶,也磕了头,穿着婚纱也上前叫了爹妈,还得到了不少红包。   结婚的仪式感必须有,霍澜庭将鸽子蛋拿出来,套在了徐迦宁的手上,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上前一步,掀开头纱,轻吻这就落在了她的唇上。   众目睽睽之下,徐迦宁反应过来,才要推开他,他又扶住了她双肩,用后背遮住了大家的目光。   这个坏家伙,迫不及待地加深了这个吻,二人气息交错,她靠了他的怀里,一手还抱着玫瑰花。霍澜庭放开她些,与她一起并肩站在高台上面了。   霍麒麟才是笑过:“看看,我这个弟弟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新娘子了……”   苏唯结婚,这是苏家最大的事,除了在外地赶不回来的苏婷,所有的苏家人都来了,交换了戒指,也互相给予了最好的祝福,伴随着礼炮的声音,婚宴马上要开始了。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徐迦宁四下张望了下,没有看见苏谨霖的影子,立即到了酒店的卧房里面换下婚纱。她更喜欢中式的礼服,红彤彤的,娇媚得很,跟着服务人员到了边上的卧房当中,早已经有人给准备好了礼服,靠了窗帘后面当即换上。   礼服是背后拉链,徐迦宁对着镜子,自己拉了两次都没有拉上。   正是急着,房门微动,有人走进来了。   她从帘子后面探头出来:“谁?”   霍澜庭的声音显得有点懊恼:“是我。”   徐迦宁见是他,立即松了口气:“过来帮我一下,什么事这么恼了?”   他连忙到了窗帘边上,过来抚着她的后背帮她将拉链拉上了:“苏谨霖阴魂不散又来了,酒店外面现在到处都是新闻报社的人,他若是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只怕扰了我们的婚礼。”   徐迦宁想了下,起初她以婚礼为诱饵,的确是没将婚礼放在心上。   但是他费尽了心血准备的,怎么能让一个苏谨霖破坏了去,连忙摆了手,让人去寻苏谨霖过来,她让霍澜庭在自己的包中拿出了检验报告书,然后又叫他去寻苏谨言过来。   不多一会儿,苏谨言先来了。   霍澜庭又去迎苏谨霖。   徐迦宁将报告书先递给了他,让他先看:“大哥先看看,其实当初我爹恼怒之余,真是想将你扔进黄浦江,但是看在你是血缘至亲,也是养了你这么多年,还有感情在,这样才留下了你。但是你一直自卑,其实没有必要,你千真万确是苏家人,不必在意。”   一听他自己就是苏家人,苏谨言既恼又怒。   苏家人的话,那么他就是苏守信和别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哪怕那个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也不应该。他两手直抖着,目光沉沉:“这是什么?”   徐迦宁头纱下的那张脸上,都是笑意:“是你能在苏家站稳的证据,我知道你心里一直牵挂着你生母,但是碍于我爹妈只能忍着,可毕竟生为人,感念母恩,这件你不好办的事,我替你办了,孙太太已经送去了妥善的地方,你尽请放心。”   苏谨言闻言顿时抬眸,他手上动作不变,将报告书自纸袋当中拿了出来。   不看则已,一看神色顿变。   正是这个时候,房门一动,苏谨霖也到了。   霍澜庭这么在意的婚礼,总不能真的让他出尽风头,不过看在苏谨霖还是苏家人的份上,徐迦宁提前亮出了底牌。她自苏谨言手中拿过报告书去,走到苏谨霖的面前,递了过去。   “看看吧,如果从这个房间出去,你还想继续闹下去的话,那就让二叔来说道说道,我和大哥究竟怎么个身世,我想,追根究底,二婶如果不在意的话,那么可以重新开始。”   他扬着眼,根本不为所动:“徐迦宁,你又与我打什么哑谜,你让我看什么?现在你就是给我灌迷药,我……”   他不看,徐迦宁亲自将纸袋当中的报告书举到了他的面前,他话说了一半,当即怔住。   他是个有文化的人,应当看得懂。   徐迦宁好心给他解释了一下:“仔细看看,这上面是我和我爹的检测结果,还有大哥的,他是孙太太与你爹的亲生儿子,这错不了,好了,现在他是你亲亲的大哥了,要不要将二叔请过来,重温下天伦之乐?”   苏谨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也委托了人问过。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他以为的假冒的小姐,是真的,他以为是外人的苏谨言,变成了他的哥哥,这件事还不能让爹妈知道,否则还不知道再出多少事。   脑海当中一片空白,门外报社的人,还等着报道,可现在还有什么可报道的。   遮掩还来不及,他脸色苍白,看着徐迦宁,双臂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不甘,都是不甘。   新娘子真美,那些不甘最终变成了这一个念头。   这疯狂的念头,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脑中嗡嗡作响,正是不知所措,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枪响,他转身冲了出去……   枪声越发的疯狂了,徐迦宁愣住,霍澜庭冲了进来。   她看见他了,就安心了,他上前两步,紧紧拥住了她,护着她往出走,耳边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仿佛这一刻,只有她们两个人一样。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事,在一起就好。   这便圆满。 第133章 苏唯的结果   三二年五月,上海停战了。   三年前的婚礼那日,上海发生了一件大事,准备返回南京的总统突然遇刺,国民们一度陷入了混乱当中,混战之后,侵略者从日租界围攻过来,经过几个月时间,终于迎来了停战。   学校恢复了教学,老师们都返回了学校。   铃声一响,苏唯抱起了课本,也下了讲台,有好奇的孩子噔噔噔地冲了过来,将她拥在了当中。他们的笑脸,是那样的动人,她站住了,看着拦住自己的那个男孩子,笑意更浓。   特别乖巧的个男孩子,才十一岁,是她教了一年的了。   “杨林,你这是干什么?”   “苏老师,”被她叫做杨林的孩子脸通红,看着她似还腼腆,在同学的起哄当中,终于在口袋里拿出了两个糖果,捧了她的面前,“我听顾老师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祝你生日快乐。”   顾老师,那就是与她一起教学的顾君行了。   万万没有想到,她也会参加工作,读了几年书,生意都交给了大哥去做,苏唯和霍麒麟一起投身到了教育事业,她喜欢上了孩子们,也喜欢教书,这两年可跟顾君行变成了同行。   这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现在,她的世界里,都是孩子们,自从遏制童工开始,来读书的孩子们越来越多了,眼底是扬林那孩子满眼的期待,她好笑地看着他,伸手将糖果接了过来:“谢谢,今天收到了很多同学的礼物,我很开心。”   杨林见她接了糖果过去,直搓着手:“苏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您结婚了吗?我……我最喜欢苏老师了,能不能等我长大了以后,和我结婚?”   嗯?   什么?   等他长大了,和他结婚?   苏唯眉眼弯弯,实在抑制不住笑得不能自已:“可是,我现在已经结婚了呀,谢谢你这么喜欢我,我珍藏在心里。”   很明显,孩子们起着哄,杨林面上有点挂不住了。   苏唯一手抱着课本,一手抚过他的脸:“别难过,听见你这么说,我心里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呢,每个人都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欢自己的,你的心意我收到了,等你长大了,说不定那时候我就离婚了呢!”   离婚是什么意思,孩子们是懂得的。   这两年离婚运动愈演愈烈,多少文豪政客都兴起了重组家庭,讲究真爱,孩子们常听家里人议论,也知道不少。苏唯这完全是哄着他的,孩子们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杨林开开心心地摆手与她告别,她笑着走出讲堂,一出门口当即被人拦住了去路。   霍澜庭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一手抵在门边,将她堵得严严实实的:“苏老师,我想问您一下,您打算什么时候离婚呢?”   苏唯蓦然失笑,一股脑将怀中的课本都塞了他手上。   他一手接过,一手揽在她的肩头上面,拥着她往出走:“怎么样,是生日呢,想怎么过?”   这生日是真正的苏唯的出生之日,去年大家在一起已经帮她办了一次家宴,今年如果没有别的安排,当然还是家里人一起在一起了。   霍澜庭百忙之中,来接她,下午没有课了,二人上车,立即回碧情园。   司机开车送了他们,到了南门处,霍澜庭绕过来给她开着车门,下车之后,老林已经迎了出来,直对着她说着吉利话,一路走到东园,直接上了楼。   楼上孩子们正在哭,厅堂当中热闹得很。   快步上前,沙发上苏守信怀里抱着的个小男孩看起来还不满周岁,一抬眼看见苏唯夫妻了,张着小手眼泪汪汪,直叫着妈妈。   在他的面前,徐老爹拿了两个拨浪鼓,正逗着他玩。   霍澜庭先一步到了,伸手将儿子抱了起来:“诶呦,怎么还哭了?”   苏守信拿了帕子擦着汗:“谁知道呢,今天一直找妈妈来着,闹了半日了。”   徐老爹终于自地上爬了起来,两手还揉着腰:“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腰都要折了……”   苏唯上前,看着他哭笑不得地:“平日也不闹,今日怎么这么闹了?”   徐老爹往一边指了指,地毯上坐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宝宝,头顶梳着两个羊角辫,正抹着眼泪低低地哭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她的面前,陆修远正沉着脸:“苏桃桃,你能不能不哭了?你看看你一直哭,弟弟都被你带哭了……”   徐老爹无力地抚额:“桃桃一哭,你儿子就哭,怎么也哄不好。”   还好,到了霍澜庭的怀里,小家伙搂着他脖子,揉着眼睛可不哭了,抬眼看了下时间,问了才知道午觉还没有睡,他赶紧带着儿子去卧房休息了。   两位老父亲的心呐,总算能安静一会儿了,齐齐下了楼说是下棋去了。   陆修远和女儿还大眼瞪着小眼,佣人们也上不去前,苏唯将课本放了一边,赶紧走了他的身边来:“苏婷不在家里干什么去了呢?”   他动也未动:“说是你生日,陪着你妈给你买礼物去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小妮子已经飞快从地毯上爬将起来,奔着苏唯扑奔了过来:“姨……”   她立即将外甥女抱在了怀里,看着陆修远眉眼弯弯:“姐夫,真不好意思,桃桃似乎更喜欢我,你还得继续努力呢!”   苏婷远走之后,并未和陆修远复婚。   事实上,她始终未再再婚,她产女之后,一边养着女儿,一边接了不少电影,现在名气更盛从前。   陆修远依旧常来苏家,他和苏婷的女儿已经快三岁了,真的是个很令他头疼的孩子,她娇娇小小,大声说她一句,她都要哭上半天的。   这会儿看着她直接扑了苏唯的怀里,他更是头疼,摊开了双手,来接女儿:“别闹你姨,她今天有事,快过来。”   小不点还红着眼睛,他只得哄着说,立即带她去找妈妈,这才转身回了他的怀抱。   陆修远无奈地扬眉,也不知是在对谁说着:“恶魔啊,简直是恶魔。”   苏唯更是笑,转身走向长廊。   今天是她的生日,是作为苏唯的第二个生日,一年以来,她真正变成了苏唯,偶尔还能想起徐迦宁那个名字,偶尔,还能梦见深宫当中的少年少女,只不过,现在她已经真正的获得了重生,那些仿佛是一场梦的,似乎从未发生过一样的。   趁着这会儿,苏婷和名软还没有回来,苏唯走了落地窗窗边来。   祖奶奶的那个躺椅,她搬了东园来,有时候会在窗前躺一会儿,晒晒太阳。今日注定事情多,才刚坐下,红玉自楼下冲了上来,说是霍家来人了,霍老爷问什么时候回去,说是要给她举办生日宴会呢!   说来好笑,补办婚礼之后,霍家最终得知了真相,霍老爷就像没事人似得,更对他们多了几分牵挂,尤其没多久,苏唯发现自己意外有了身孕,她和霍澜庭商议了下,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孩子的到来,彻底将霍家老爷子的那颗高傲的心征服了,本就是最喜欢的儿子,有了孙子更是了不得了,几次三番亲自登门,让他们搬回去住。   霍澜庭无所谓的,苏唯从中周旋,偶尔就回去住一回。   今天是她生日,霍老爷还记得,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个重新修好的机会,全家都让带回去。可惜苏唯暂时走不了,只随意敷衍了事。   这两年的时间,红玉也成长不少。   小姑娘还不到二十,有了心上人,百般问了才知道,她是喜欢上了徐凤举。   缘分总是这样奇妙的,苏唯帮她保留了这个秘密,因为没有机会,霍麒麟打定主意终身不婚,徐凤举和她虽然在一起了,但是因为各种习惯各种原因,分分合合已经闹了几次了。   他依旧小心翼翼呵护着这段感情,霍麒麟毫无后顾之忧,也是感念他一片痴情,真心相待。   春秀在楼上收拾着东西,不消片刻,苏谨言先回来了,他近日相看了许多姑娘,正在积极准备婚事,兄妹见面,打了招呼,苏唯躺在躺椅当中,对他摆了摆手,懒洋洋的。   他手臂上还挂着西服,大步走了她的面前,将一个小锦盒放了她的腿上,是想不想收都得收下的意思,他从口袋当中拿出了盒烟,抽出一根又拿了火点着了。   抽了口烟,这才站了落地窗下面:“有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苏唯眼帘一动,往窗外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已经只剩个影儿了,三年前的那场闹剧结束之后,他很久都没有回苏家来,不过每年的生日,都要回来送礼物的。   千篇一律的,都是手表。   她笑笑,直摇着头:“大哥什么时候也当起信使来了?”   苏谨言也看着那背影,吐出一口眼圈来:“他去保家卫国,你便原谅他罢,毕竟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的。”   苏唯指腹在锦盒上面摩挲了下,但笑不语。   今日忙,真不该晒太阳的,她站了起来,拿了锦盒走向长廊,卧室的门开了一条缝,糖球从里面挤了出来,奔着她喵呜喵呜地叫着。   她伸手将猫儿抱了起来,走进屋里,反手关上了门。   安安静静的,大床上躺着的父子两个似乎都睡着了,苏唯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她将猫儿和手表都放了地毯上面,这就坐了床边。   那个装睡的立即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睛直看着她,还有一丝丝的委屈:“妈妈……”   她顿时失笑,绕过床侧,将儿子抱了起来。   霍澜庭昨夜做了几台手术,此时睡得正沉,小家伙在她怀里,也窝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她轻轻晃着他,眼底都是笑意。   什么是圆满,或许人生没有圆满,但是,只要满足了,那才真正的圆满。   目光在儿子和那人脸上来回扫过,糖球也跑了她的脚边来,喵呜着讨着抱,余生,余生这样正好。 第134章 全部完结   五月过后,苏婉和沈明君的婚期也定在了秋天。   上海重新安定下来之后,再无总统和议员,只有四大家族留了下来,苏守信看似闲了下来,实则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只不过一直在避风头。   苏婉真正要嫁进沈家的时候了,她每时每刻展现出来的,都是幸福小女人的姿态。   苏唯和苏婷都为她准备了礼物,她开始为了结婚准备各种事情。炎热的盛夏,苏唯进入了假期状态,她忙了半年了,终于能休息休息了,四大家族从混战时期就开始没落,是以许久没有喜事了,几家都欢喜得很。   除了上海,各地都在战乱当中,霍澜庭和医疗小组准备离开上海去义诊,临走之前紧着休息几天,想好好陪着妻儿。在上海的最后一天,正好苏守信过生日,苏家人为他紧着办了个家宴,徐家父子也来了,除了苏谨霖不在,就连苏婉也带了沈明君来。难得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其乐融融。   陆修远最近一直在带女儿,苏婷拍戏去了国外,桃桃见不到妈妈,就特别黏爸爸。   这孩子始终没有被曝光在世人面前,只有身边的人才知道,他还不能直接带律师事务所去,所以日日在苏家看着她。   他们始终没有复婚,苏婷现在是完全放开自我了。   她有了女儿之后,人生圆满,一直在拍戏或者拍戏的路上,追逐着自己的梦想。   陆修远始终站在她背后,他们仍然相爱,虽然并未复婚,但是和夫妻无疑,自从他尊重了她的梦想之后,她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不少。   开始时候,陆家老一辈的人也颇有微词,但是陆修远带了桃桃回去,这小女娃娃要把众人的心揉碎了,什么都抛之脑后了,只恨陆修远连女儿都争不到。   这情况,多少和霍澜庭有点相似。   他现在身家和从前不一样了,可搬出来之后,尽管霍家老爷子几次三番让人叫他们回去,但是他们也未回去同住,有了儿子之后,霍老爷子更是亲自来看过,总是要他们多多回去,他想孩子,想和孩子多多亲近。   可惜这孩子和他不亲,他和苏守信以及徐老爹更亲一些。   霍澜庭更喜欢徐家父子的氛围,倒是偶尔会去徐家住上两日,霍家老爷子知道了,气的不行。还是徐老爹再三相劝,他才带了妻儿回霍家走动走动,苏守信过生日,这仿佛是一个契机,大家又都聚在了一起。   晚宴过后,苏守信和徐老爹一起去下棋了,名软和苏婉在客厅抱了两个孩子逗弄着,东园的楼上洗手间除了房间中有,剩下就是长廊头上那侧梯旁的了。   苏唯穿了拖鞋,和霍澜庭在房间里面腻歪一会儿,走了出来。   红玉在洗手间给猫儿洗澡,她想要去侧梯旁的那个,穿着拖鞋走了长廊上面,客厅当中笑声片片,长廊上灯光昏暗,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走得快到侧梯前面了,忽然听见了窸窣的轻微动静。   伴随着女人轻低的哼哼着,还有男人的低笑声:“几天不摸,好像又大了些。”   她下意识站住了,女人也传出了一点笑意:“别闹,让人看见了怎么办……诶呀……嗯……”   紧接着,欲拒还迎的轻吟声就从侧梯下传了出来。   虽然很低,但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看见了怎么,大不了就把你这就带回沈家去。”   女人又叫了一声:“今天是大日子,要是让小姐丢了脸面,那我还有活路吗?”   “她就在客厅中,想想就很刺激……”   “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她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当着她的面,又有什么不行的,一起和你们两个玩也不是不行……”   “诶呀真不行……”   这两个人,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苏唯目光一转,在一旁的玻璃上,看见了二人的影子。   男的是沈明君,女的是苏婉身边的小丫头,这会她身上的衣服半掀着,露出白花花的一片,男人一手在她上身里面揉吧着,一手在她裤子里进进出出。   她轻转身,不等走开,那两个人已经交叠在了一起去。   沈明君将人按了窗边,不轻不重的啪啪声传了出来,苏唯慢慢后退,最后转身走回了客厅当中去。陆修远倒水回来,桃桃就奔着他冲了过来。   他坐了地毯上面,哄着女儿喝水,苏婉在旁边看见,目光复杂:“没想到姐夫还会做这些事,我姐姐真有福气,桃桃像个小公主,我姐姐就是大公主。”   陆修远低眸看着女儿,笑意沉沉:“这分明是小魔鬼,哪里是小公主。”   话是这么说,可笑得温柔。   名软抱着外孙,笑得温婉:“桃桃是淘气了些,不过苏婷小时候也这样,再大些就好了,女孩子有点脾气才好,不然养成习惯了,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了?”   苏唯站他们背后站了一站,看着苏婉,想了下,转身离开。   回到卧室里面了,霍澜庭正在桌边写字,她走过去,低头一看,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儿子什么时候喂奶,她什么时候该吃些补品,多半都是她和孩子的事情。   从背后抱住了他,她伏身贴在了他的后背上面:“澜庭,我刚才出去,碰见沈明君和苏婉的丫头在一起行苟且之事了,你说这件事,苏婉知道不知道?他既已以婚姻相许,为什么还会这样呢?”   霍澜庭一手回过来背着她,眼帘微动:“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沈明君向来荤素不忌,他经常和朋友们提起那些风流韵事,向来是来者不拒,什么样的女人,他都无所谓的,苏婉不可能一点不知道。”   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还有那样的婚姻。   苏唯更觉疑惑:“她一直渴望的婚礼就在眼前了,可盛大的婚礼,沈家少奶奶,这真的能给她带来她想要的东西吗?”   霍澜庭扣上笔帽,回身看着她:“人和人不一样,你想想,沈家是什么样的门风,不仅仅是沈明君,就是沈弋,他身边女人也从未断过,即使他一直对从前的未婚妻念念不忘,但是他何曾真正的稳下心过?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的确,不光是男人,就是女人,也是如此。   怪不得苏婷一直不肯复婚,她现在是那样的自由,不仅仅是她,就是霍麒麟,打算终身不嫁,也活出了不一样的人生,和她们相比起来,反倒是她的日子,按部就班的,很普通起来了。   遥想当年深宫之内的事,仿佛是一场梦的,很不真切。   现在的她有了家人,有了爱人,有了儿子,有了太多的牵挂,可未来还是有很多未知,之前对于分开她没有太多的感慨,现在忽然想,她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一旦他不在身边,那么她怎么办?   她一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几乎是有点粗暴地推了他一下:“你起来,我问你。”   霍澜庭站了起来,低着眼看她:“什么事?”   他从来这样,一直都迁就着自己,苏唯顺势靠了他的怀里:“有一句话说,天下男人皆薄幸,你觉得怎么样?”   她一向敏感,他知道,笑着拥住了,目光沉沉:“不怎么样,苏婉能容忍沈明君,沈弋即使身边有再多的女人,也有人往他身边去,因为他们身上有她们想要的东西。而你,什么都容忍不了,还得我忍着你,我有什么资本去薄幸?”   说的是,她捶着他的肩头:“你若有心,早早告诉我,离婚就是,好聚好散,家财一分。千万别藏着掖着,等我发现了,就怕你人财两失。”   离婚?   她做什么都行,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霍澜庭绞着双臂,给人紧紧扣了怀里,一低头就寻了她唇。   唇瓣柔软香甜,最近一直带孩子,都没有亲热过,他拥着她,直往浴室走去,红玉早就抱了糖球出去了,浴室门开着,直接给人抵在了门口,气息交缠。   一夜春色,儿子不在身边,睡得也香甜。   早起还得赶火车,霍澜庭醒了,伸手一摸,身边没有人。   他看了眼时间,五点多了,该走了,立即掀被下床,床下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糖球,他穿上衣服,到浴室门口看了眼,苏唯不在。   皮箱早就在车上了,他才绕过床来,房门一动,苏唯抱了孩子回来了。   他上前,接过儿子,逗弄着孩子:“小家伙,等我回来,很快的。”   余光当中瞥见苏唯手里还拿了一封书信,顿时抬眼:“那是什么?”   说话间红玉也走了进来,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小一些的女士皮箱,眼睛还红着:“小姐,不去行不行啊,到处都在打仗,多危险啊!”   危险,与其在家里担心,不如与他齐头并进。   苏唯将书信放了儿子的怀里,接过孩子一股脑交到了红玉手里去:“很快会回来的。”   说着牵住了霍澜庭的手,抬眼就笑了:“我给家里人留了书信,我要和你一起去,从今往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别想撇下我一个人。”   她始终记得,子易临走时候说,等他回来。   然后他没有回来。   今生,就算任性,也要和爱人一直在一起。   真的是太危险了,霍澜庭断然拒绝,但是她始终看着他,满目都的柔情蜜意,四目相对之下,他忽然懂了,她从未说出口的那些话。   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他到底是帮她提起了皮箱。   好,那以后,就一直在一起。   十几分钟之后,红玉抱着孩子走了落地窗前,小宝宝手里还拿着那封书信,他就像是个见证人一样,看着父母手牵着手离开。   而离开,不过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