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二十二》 作者:一枚铜钱 文案: 2018年,他们已经是古稀之年 一夜之间 他们回到了22岁,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正当他们以为重回青春年华,可以改变各种轨迹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却发现 ——这里依然是2018年 于是他们变成了——没身份证、没银行卡、没户口的穷光蛋+黑户 嗯???这可怎么玩??? 入坑提示:现代·奇幻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成长 主角:宋金、唐三胖、何大进 ┃ 配角:一群酱油党 ┃ 其它:一枚铜钱、HE 第一卷 第1章   《我的爷爷二十二》by一枚铜钱   盛夏傍晚,叫了一天的知了终于稍微停了停。   开了一天水渠的何大进扛着锄头赤着一双泥腿往家里走,他身材精瘦,个头其实挺高,但大概是常年操持农活和果园,以至于背有些佝偻,看着不高又不太精神。   他哼着小调走回家,在门口的小水沟洗锄头洗脚。到了晚上八点,大儿媳煮好饭叫他吃饭。   何大进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去了城里,他跟大儿子一块住。   几年前他和老伴跟镇里租了三座小山头种植果树,树苗刚栽下,老伴就过世了。大儿子在工地干活,大儿媳也不屑这个果园,所有的事都是他亲力亲为。   大儿媳炒了一大盘的青菜,焖了一锅肉。何大进坐下拿筷子时,儿子儿媳已经快吃了一半。   何大进扒拉了半碗饭后,已经吃完饭的大儿媳说:“最近村里又来了俩年轻人,问人租房子呢,爸,我们也把后头那个破屋子租了吧,一年好歹能租个三百,换点盐钱呗。”   何大进皱眉问:“村里怎么总来这些人?”   “说是什么学道家的‘辟谷’。”略听过一些的大儿子解释说,“合理的断食,吸收自然的精华,寻求山林的安宁,心灵的平静……”   “放屁。”何大进嘲讽说,“就是一群闲着没事做的小年轻,断食?能吃饱就乐着吧。”   不忘盐钱的大儿媳说:“干嘛不租啊,反正是间土屋,再过几年就塌了。”   大儿子也劝道:“对啊爸,而且都说房子得有人住才能活,没人住就成老鼠窝了。”   “租个屁,那是我跟你妈以前住的,给外人住算怎么回事。”何大进又说,“你们有空想着赚这点钱,还不如跟我去倒腾果园,我年纪大了,快爬不动山了,迟早要交给你们打理。”   一提果园大儿媳就不乐意了,说:“爸,这果园靠天吃饭,还不如我们去工地干活来钱快。”   “工地上是给别人打工,果园是自己的,好歹是个老板。”   大儿媳轻笑,说:“去年天气不好,果子成熟前来一场暴雨,果园里的李子荔枝全张嘴裂了,老天爷不赏饭,干多久都白费力气啊。”   何大进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但依旧不愿放弃他的果园,他说:“吃饭吧,等会我还要给你舅送桃子去。”   大儿子看看墙上的老挂钟,说:“这个点进市区?”   “你舅爱吃桃子,趁着新鲜,明早送就蔫了。”   “哦。”大儿子又添了一碗饭,也没想着替他爸送桃子。   小孙子问:“可是晚上出门爷爷你不怕吗?妈妈说晚上外面有鬼,不许我出去玩。”   何大进“嘿嘿”一笑,说:“你爷爷当年进山做木工,大半夜扛树出来,走夜路都不怕。”   大儿媳嗤笑一声:“当年是哪年?五十年前了吧,这都一把年纪了,还提以前。”   日常被堵话的何大进没继续提当年勇,但又不太想在孙儿面前丢了面子,补来一句说:“更何况我还有一辆小三轮。”   何大进的小三轮不是充电的,而是人力三轮车。吃完晚饭后他把一筐新摘的桃子放车上,准备去市区。   临走前大儿子想起事来,说:“爸,听说最近大河那边闹鬼,你经过那的时候可千万别过去,别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我怕啥,又没做亏心事。”何大进坐上车,踩在脚踏上,瞧着在工地上做了一天工,满身土灰的儿子摆手,“快进去烧水洗澡,把我的水也热上,送完桃子我就回来。”   “哦。”大儿子淡淡应了一句,不等他走远,就已经回屋去了。   &&&&&&   市区车如流水,无数的车轮在地面滚动着热气,将热量翻腾在热闹的市区中。   宋金自小也算是个小富二代,养尊处优。后来家里被点名批丨斗,吃了几年的苦,好不容易全家熬出头了,他又自己跑出来创业,结果被亲爹气得断了粮。那时做什么都不容易,什么钱都不敢多花。   后来生意做大,有钱了,也不再省钱,反而有些奢侈。   但今晚他让佣人把空调关了。   于是全家人都要在这三伏天里陪着他热,吃顿饭吃得死气沉沉。加上今天保姆炖了热汤,喝了几口更是催得人热气蒸腾,不断拿帕子擦汗。   宋金虽然现在上了年纪,但是年轻时就是个剑眉星目的帅哥,年老后不如年轻时俊气,但举手投足间,还是很优雅。哪怕现在满额汗珠,坐姿也依旧端正,没有老态龙钟之感。   但一起吃饭的人已经快坐不住了。   “妈妈我热。”   宋金的小孙子忍不住叫了起来,宋金没理会。那小孙子一会又叫了起来:“妈妈我热。”   孩子妈还没出声,宋金已经瞪了小孙子一眼,说:“忍着。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规矩都忘了?”   小孙子不过九岁大,一听呵责,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可又不敢哭出声,只是拿着筷子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小儿子见儿子被骂,禁不住说:“爸,我们也热,但能忍,孩子就没必要忍了吧。”他对保姆说,“去把空调开了。”   “不准去。”宋金说,“怎么,你能忍,孩子就不能忍了?”   “我也不想在这蒸虾似的,更别说孩子。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为什么还得受苦?”   “人就是得吃苦,才有出息!”   “苦是得吃,但不必要的苦就不必吃了吧。”小儿子见他还在吃饭,又说,“那您出门别住五星酒店,住小旅馆。也别吃肉,吃素好了。这些苦您怎么不受着?”   “老子爱用自己的钱就用自己的钱。”   “什么都是您有理。”小儿子说着说着,发现满桌人没一个帮腔,暗暗叹了一口气。   ——魔王说话,就他不怕死。   宋金果然怒了,猛地一拍桌子,说:“翅膀硬了,刚给你们点股份,就敢跟我叫板了!”   三个儿子一顿,齐齐放了筷子,说:“爸,这话说得难听了。”   “难听?拿股份的时候怎么不说我话说得难听?”   三人没再吭声,气氛明显僵持了。二儿媳看着气氛太过尴尬,笑笑说:“爸,过几天小七生日,不如在家里办个生日宴吧。”   宋金一听,说:“生日宴?一个小孩子过什么生日,你妈都没好好过过一个生日。”   二儿媳不高兴了,三个儿子也终于没了耐心,将筷子一放,就各自带着老婆孩子走,不一会硕大的餐桌上就没了人,只剩下宋金一个人坐着。   他看着空荡荡的饭厅,空荡荡的餐桌,顿觉不痛快,把筷子一扔,暴躁如雷。   “不孝!”   站在远处的保姆欲言又止,这脾气专丨制得像秦始皇,三位少爷谁受得了。   宋金也没胃口吃饭了,打电话叫司机把车开出来。   等司机开了车过来,宋金就让他下车,司机顿了顿,问:“老爷您要自己开车?这大晚上的……”   宋金气急败坏说:“我七十二就不能开了吗,能开!我不老!”   司机一个哆嗦,急忙把位置让给他,眼睁睁看着宋金开车走了。一会保姆闻声出来,着急了,说:“最近老爷的手有点不灵光啊。”   “可老爷要开,我有什么办法,老爷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保姆说:“刚跟少爷们吵架了,今晚脾气特别坏,顶奢侈的一个人,今晚却特别抠,还不讲道理地老挑少爷们的刺。”   “脾气特坏?挑刺?”给宋金开了二十年车的司机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今天是老夫人的忌日啊。”   保姆恍然大悟。   老太太的忌日,可是儿子们却没一个记起来的。   难怪宋老爷要发火,要挑事,一提办生日宴的事就暴躁如雷。   可就算是全家人都觉得今晚的他不对劲,也没人去细究其中的原因。   宋老爷真是可怜啊。   车子已经开远了,黑色的车身没入灯光璀璨的夜晚中,宋金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他沉着一张脸看见前方马路有岔路口,左边是通往高速路口的,右边是通往郊外的。   他想了想,往右边拐弯。去郊区吧,至少安静。   听听蟋蟀的声音也好啊,至少它们不会跟他吵架。   &&&&&   在医院里呆坐了半天才有力气从医院里出来的唐三胖看着医院外头灿烂的灯火,眼里却一片灰暗。   他又看了一遍医院的诊断书,不,催命符。   “晚期啊……”庞大的身躯低声感慨着这三个字,没有一点力量。   72岁的唐三胖倒不怎么害怕,就是有些事这一生都没做,有些遗憾。但也不算什么大遗憾了,毕竟那是五十年前的事。   没老、没小、没房、没车。四没人员的唐三胖觉得了无牵挂,他把诊断书往兜里一塞——决定去死一死。   死的法子有很多,唐三胖怕疼,不敢割腕,也不考虑烧炭,怕给房东添麻烦。跳楼嘛,他也没有勇气,更怕血脏一地,死得太难看上了新闻,被人看见。   于是他挑了一个应该不错又不容易被人找到的死法——跳河。   他查了下市里哪条河又深又急,最后选好了,名字却叫长生河。   略有点讽刺。   长生河距离市区有点远,在郊外,打车过去也要半个小时。但大半夜去那,估计司机要多问,碰到好心的司机,搞不好要把他重新载回来,那多不好意思。唐三胖决定骑自己的小电驴去,刚走到小电驴边解锁,他就闻到不知道哪里传来阵阵菜香味。   肉香和辣香远远飘来,资深吃货唐三胖深深吸了一口,脚已经往右边转弯。   死之前,他得好好吃一顿,可不能做个三百多斤的饿死鬼!   &&&&&&   夏夜悠悠,离开市区,地表温度都骤然下降了不少。唐三胖骑着他的小电瓶车慢悠悠晃出市区,进入了郊区。   远处有流水声响,哗啦啦流淌着。他放眼往哪看,看见一条宽敞大河。   那就是长生河,马上要接收他身体的大河。   他停下了车,特地把车挪到边上,免得碍了别人的车通行。他从青草坡上缓慢地走下去,走到河边,看看立在一旁的告示牌,提示水深危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拨了下河水。在酷热夏夜里,凉快得很,莫名减少了他心中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有一种解脱感。   ……   “咿呀咿呀呀呀哼……”蹬着三轮车准备去给城里的小舅子送桃子的何大进哼着小曲,从河道上的马路上经过。忽然看见有辆小电瓶车停在路边,他下意识往河流看去,只看见河面上站着半截人影,吓得他心头咯噔一声。   不会是儿媳说的水鬼吧。   何大进急忙踩车,车才刚滑出两个轮子宽的距离,他就猛地停了下来。   不对啊,水鬼还会开小电驴?   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再往河里瞧,那人影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这人是要跳河啊!   “喂!喂!!!”何大进大喊,但距离太远,那人根本听不见。何大进立刻下车,往河里跑。   ……   夜里没有知了声,倒是有很多蟋蟀声。打开车窗听着自然奏乐的宋金开着车,心情刚平复了下,就看见前头路上堵了辆铁皮三轮车。   心情立刻坏掉了。   他下了车,骂道:“谁的车啊,太缺德了吧,停马路中间!”   他骂了好几句,声音也足够大了,但就是没人出现。他恼怒地要将车子挪开,但没想到这车脚刹没拉,这一挪,轮子登时往旁边陡坡一歪,装桃子的竹筐也跟着歪,全车的重量都往那边倒去。宋金没控制好力气,眼睁睁看着车往陡坡下滚,桃子也跟着滚了下去。   “桃子!”宋金急忙追了上去,差点跟着桃子一起滚下河道。   桃子已经全都散在青草地上了,滚烂了不少。宋金皱眉,真是倒霉。他正要给车主留个电话,突然听见河边有人喊救命。   他往那边看,就瞧见两个人影在河里晃来晃去。他赶紧扔掉手里的桃子,朝那边跑。   何大进个高但瘦如竹竿,根本拖不动胖得跟磨盘似的唐三胖。唐三胖被水呛了一下,就开始拼命挣扎,差点把何大进给拖进水里。   正当何大进考虑要不要丢下他时,忽然有个穿着西装的老头跑了过来,朝他们伸手:“快抓住,我拉你们上来!”   何大进立马抓住他的手,谁想唐三胖又被呛了一口水,身体宛如硕大鲤鱼,一个转身,扑腾起巨大水花,宋金没把人拽上来,反而被他一扯,噗通掉进了水里。   宋金愣了一下,想起自己不会游泳,吓得大叫:“救命啊!救、救命啊——”   三个加起来足足有两百岁的人在水里扑腾了半天,水越喝越多,渐渐没了力气,渐渐失去了意识。   晦暗的天穹,突然闪过一道雷,闪电瞬间照亮整个夜空。犹如火蛇劈裂天空,劈出一片蔚蓝景象。   意识模糊的三人看着,似乎看见了盛夏最灿烂的光景。   远处有人呼喊,有人打电话,有人往这里冲来。   三人缓缓闭上眼睛,失去了全部意识。 第2章   “血压?”   “正常。”   “心率?”   “正常。”   “……”   唐三胖迷迷糊糊地听见了救护车的鸣笛声,耳边不断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像是被送到了医院。   他应该再跑远一点,否则就不会被人发现,还跑来救自己。   不知道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可千万不要有事,不然他就真的要后悔死了。   他微微睁开眼,想去看看那两个人是不是也在医院,这一睁眼,就听见护士的声音:“医生,病人醒了!”   不一会,他的眼皮就被一只手拨开,刺眼的光芒照来,让他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小伙子动动手指,动动脚。”   嗯?小伙子?唐三胖看着这个医生,也不过五十吧,竟然叫他小伙子,他有这么不显老吗。   唐三胖很配合地动动手动动脚。   医生看看他又看看仪器上的数值,松了一口气,说:“你先躺着,呛了那么多的水,醒过来不容易啊。”   “医生……”唐三胖一说话耳朵就嗡嗡直叫,叫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真像是个年轻小伙,“那两个人呢……”   “他们也被送来了医院,具体情况我还不知道,一会我去看看。”   唐三胖稍微安心了点,自己先溺水的,他们应该不会比他的情况严重。   被送进普通病房观察的唐三胖等了会,就有护士进来收拾隔壁两张床,片刻有人被推了进来,不过是两个年轻人,不是救他的那两个人。   “护士,我没事,你瞧我说话这么大声,像是有事的人吗?你让我回去,晚了桃子就不新鲜了。”何大进记挂着被他撇在半路的桃子,根本不愿意待。   护士一脸严肃说:“你现在情况刚稳定下来,哪都不许去,就在这待着,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才能走。”   何大进急了,说:“桃子要不新鲜了!”   护士见他总说着桃子桃子,被逗乐了,说:“那也不许。”她见何大进穿的衣服破旧,转念一想,安慰说,“你是见义勇为,在医院不用自己出钱,别着急。”   “什么?”何大进懵了神,忽然明白过来,顿时羞红了脸,“我有钱!”   “是是是。”护士不好再跟他争执下去,吊上点滴叮嘱他们换上病人衣服,就出去了。   宽敞的病房只有他们三个人,没人换衣服,也没人说话,大半夜的病房里安静极了。   不一会打算睡一觉的唐三胖见三号病床的人要拔针管,急忙说:“小伙子,不就是桃子吗,明天再送吧,身体要紧,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爱惜身体啊。不要像我,七老八十了一身病。”   卧在中间病床的宋金竖起耳朵直瞧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小胖子,顿觉好笑:“你也没比他大几岁吧,喊他小伙子?还七老八十?你这人真奇怪。”   唐三胖说:“为什么不能?我都七十二了,你也得喊我爷爷的。”   宋金轻笑一声:“我今年也七十二,正月出生,你能比我大?”   何大进一会瞧瞧这个,一会瞧瞧那个,分明都是小年轻,说什么七十二岁。真正七十二岁的人是他才对。   唐三胖刚刚苏醒,耳朵还在叫,心里闹得慌。他穿上鞋子拿着吊瓶去厕所,等他上了厕所就去问问护士刚救他的那俩人怎么样了。   他走进厕所,裤子还没脱,余光瞥见镜子里的自己有点不一样。   他皱了皱眉,倒退一步偏头一瞧,镜子里赫然映出一张年轻的脸。   “咚——”   吊瓶猛地从手里滚落。   “啊——”   唐三胖大声叫了起来,这根本不是他!不是他!不对,是他,但却是五十年前风华正茂的他!   不变的依旧是胖,他认得出来!   唐三胖的惊叫声把宋金和何大进惊动了,两人以为那胖子出了事,连鞋都没穿就跑了过来。人还没扶起来,他们倒是看见了镜子里的人。   “啊——”   三人尖声惊叫,腿一软,瘫在了一块,难以置信地盯着镜子里的人。   见鬼了!   见鬼了!!   镜子里的人,全都是二十岁的小伙子,没一个老头!   什么七十二,顶多二十二!他们变成了年轻人!   何大进哆哆嗦嗦站起身擦擦镜子,依旧是一张年轻的脸。宋金也站了起来,装了一勺水看了看,往何大进脸上泼。   何大进愣了愣,恼怒道:“你泼我干什么!”   “这是真的?”宋金愕然回神,“我变年轻了。”   还瘫在地上的唐三胖说:“我也是。”   “我也是。”何大进捋了一把脑袋,竟然还有头发,不秃了,心里莫名得到了一点安慰。   不对,呸,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等会。”宋金盯着唐三胖浑圆的大肚子,问,“你就是今晚跳河的那个人?”   “是……你是救我的人?”   宋金怒道:“我是被你这死胖子拖进河里的!”   何大进已经不想去理会这些了,他蹲在地上抱头说:“完了,这可怎么回家,我的园子……”   唐三胖也一脸无可依恋,说:“我想死啊……”   宋金冷笑一声:“回什么家,死什么死,你们这些蠢货,我们重回青春时代,这是老天在嘉奖我们。我们应该把握好机会,利用自己对未来世界的把握,趁机赚大钱才是。走走走,赶紧去买彩票,买房产!”   他的一番宏伟计划还没说完,突然听见熟悉的手机闹铃声响起。他愣了愣,探头一瞧,就见自己的手机在桌上屏幕大亮。他愣了愣,再仔细瞧这病房。   LED灯、现代仪器,还有墙上的液晶电视。   “不——”宋金一脚踹门,也蹲地抱头,“这他妈的是2018年啊!”   他以为是回到了五十年前,成为了先知,可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何大进说:“2018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宋金骂道,“你身份证能用?户口本能用?银行卡能刷?”   何大进立刻摇头三连发,唐三胖意识到情况不妙,脸色大变,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跑啊,要是警察来调查见义勇为的事,搞不好我们就从英雄变黑户了。”   唐三胖正色说:“我们可以说我们失忆了。”   宋金差点没踹他一脚,骂道:“狗血的电视剧少看点!”   &&&&&   三人鬼鬼祟祟地从医院里逃了出来,狼狈至极,连手机都不敢拿,宋金心里很不痛快。   何大进和唐三胖跟着他,问:“我们现在去哪?”   “先回河边吧,我的银行卡在车上,至少有钱才能活下去。”宋金一会又说,“我刚才分析了一下,我们突然变成年轻人,一定有什么偶然的因素。”   唐三胖想了想说:“会不会是那条河有神力?要不我们再去淹一次?”   “……你闭嘴。”宋金一点都不想带上这两个队友,根本带不动!   何大进说:“我赞同先回河边。”   做了几十年老总,习惯别人跟随自己的宋金欣然说:“支持我是正确的。”   话落,何大进就说:“我桃子还在那,得想办法给我小舅子送去,做人不能不讲信用。”   宋金一顿,这都什么破队友,净想些不靠谱的事,对人生一点规划都没有。等回到河边,他就跟他们分道扬镳!   医院离河边太远,三人足足用了一个半小时才走回长生河,到了河边都快凌晨了。唐三胖累得够呛,但宋金和何大进一点都不觉得累。   ——年轻真好啊。   两人暗暗感慨。   要不是会变黑户,他们倒乐意留在这个时候。   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年纪,腰不酸腿不疼,吃嘛嘛香,多好。   可惜现实太残酷,就算原来的他们老得看不清,拿筷子还手抖,可还是得赶紧找到回到正常生活轨道的办法,不然家里要乱成一锅粥了。   河边空空如也,别说宋金的车,就连何大进的小三轮,唐三胖的小电瓶,都不见了踪影。   唯一还算留下踪迹的,就是依稀滚落在半坡上的桃子,正散发隐隐果香。   “坏了。”宋金说,“车估计是给警察拉走了。”   唐三胖忙问:“那我们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宋金大声说,“我又不是神仙!”   何大进已经去捡桃子了,没捡着几个,大多都摔烂了。他抱了一怀的烂果子回来,问:“吃桃子吗?烂成这样送不成了。”   宋金嫌弃说:“还有心情吃。”   唐三胖笑嘻嘻伸手去拿桃子,边拿边说:“有啊有啊。”   宋金还在想着法子,何大进和唐三胖坐在地上吃桃子。吃了几个后何大进说:“也没啥办法了,回不了家,又住不了旅馆,我知道我们那有个山洞,就是潮湿点,但还能住住。”   “住山洞?你就不怕我们被当做间谍被人举报抓起来。”   “那能怎么办?”   唐三胖也点头说:“对啊,没有身份证,不能去酒店。”   宋金拧眉一想,说:“快掏掏口袋,看看有多少钱。”   何大进就一个放钱的兜,另一个早就穿洞了,一摸就摸着了钱袋。这是个很老旧的钱袋,上头本来是有花的,放身上太多年,洗了太多次,把花都洗没了,变成了一个又破又薄的白色钱袋。   他从里头倒出一把褶皱得像酸菜的钱币,数了数说:“一百二十三块钱。”   宋金嗤笑:“穷鬼。”他又问唐三胖,“你呢?”   “四百零七块。”   宋金叫了起来:“也太穷了你们!”   “现在都是无现金时代,谁还往身上带那么多零钱呀。”唐三胖问,“那你呢?”   “没有。”   “嗯?”   宋金说:“我平时都是刷卡的,怎么会带钱。”   何大进立刻讥讽说:“你这人真不要脸,一个硬币都没还敢说我们是穷鬼。”   宋金哼了一声,把钱整合了一下,说:“五百三十块钱,连一顿的饭钱都不够。”   何大进瞪直了眼,说:“能用两个月了!”   宋金也瞪大了眼,问:“两个月?在哪能用两个月?”   “在我们村里啊,米自家种,菜自家种,偶尔吃肉,一个月根本花不了什么钱。”   “可你现在有米吗?有菜吗?”   何大进一顿,嘀咕说:“那也不至于不够一顿饭钱。”   “轰隆隆——”   天空雷电狰狞,露出欲要下雨的獠牙,轰得三人没了心思拌嘴。   唐三胖实在是很不喜欢在盛夏里弄得一身湿漉漉,那种湿热感对胖子来说真的太不友好了。他问:“要不我们先不要想着解决吃的,先想想住的问题吧。”   宋金说:“五百住一晚酒店都不够,关键是没身份证根本住不了,这年头,去哪都要身份证。”   这话似乎提醒了何大进什么,他说:“等会,我知道有个地方不用。”   他家背后废弃的土屋子就是最好的选择啊!大儿媳不是说要租吗,租金只要三百,合适。   他乐得一拍手,说:“走,老伙伴,我们‘辟谷’去!”   “嗯?”唐三胖的耳朵还在嗡嗡叫,没听清楚,问,“屁股?什么屁股?”   宋金终于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挪挪你的大屁股吧!”   没文化! 第3章   长生河离何大进住的何家村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唐三胖一听要走十公里,腿就发麻,急忙跑到陡坡下把其余的桃子也捡了,以便随时补充体力,这才前往何家村。   宋金心里已经算了一遍,如果用三百块钱租了房子,那还剩下两百多,也不顶事,还是得赶紧找活做才行。他问:“你那村里有什么可以赚钱的活干吗?”   何大进说:“哪有什么赚钱的活,青壮年都跑外头干活了,进厂子的,去工地的。留在村里的都是老头老太太,还有毛没长齐的小孩。”   “那我们怎么活下去。”   宋金皱起了眉头,这会才看见何大进佝着背走路,整个人看起来沧桑极了,他一巴掌拍在那弯得像拱桥的背。何大进吃痛,骂道:“你打我?”   “你现在是20岁的年轻人,别跟个老头似的走路。”宋金又看向那个胖子,正要一起教训,发现那正啃着桃子的胖子没有什么可说的。   因为他胖得连脖子和腰都不见了。   圆得跟个田螺似的。   何大进摸摸自己的腰,慢慢挺直,一点一点,总觉得有些神奇。弯了二十年的腰,竟然直了。   他本来就高,腰一挺直,世界都矮了。   他轻轻叹息,又摸摸自己的脑袋,发质坚硬,浓密无比。   年轻真好啊。   宋金见他挺直了腰,也不拍了。倒是何大进瞧见他一直昂首挺胸,雄赳赳的模样,问:“你七十岁的时候腰背也这么直?”   “当然,含胸驼背最影响一个人的气质。”   何大进见他一个老头还谈气质,笑了一声:“牙都没了还气质。”   宋金下意识摸自己的牙,齐的,不是两排假牙。他舍不得这真实的质感,摸了一路。   年轻真好啊。   三人一路顶着轰隆隆的雷声,总算是在天亮的时候走到了何家村。   再年轻力壮,走这么久的路腿也酸了。唐三胖走得大汗淋漓,瞧见村口有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了上去。这屁股还没完全沉下去,就被何大进给拽开了,连声责怪说:“这是我们的镇村宝石。”   宋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一堆封建糟粕的。”   “有些事得信。”何大进无比珍惜地用袖子擦了擦石头,奉若神明。   宋金这才想起一件事来,说:“忘了自报家门啊,我叫宋金,宋朝的宋,金子的金。”   “何大进,单人何,大人的大,进步的进。”   “我叫唐三胖。”唐三胖说,“我刚出生就九斤六,我爷爷就给我取了这名字。”他说着忽然想起宋金的自我介绍来,说,“你跟大宋集团董事长同名同姓啊。”   “你也知道大宋集团?”   “嘿,我以前是他们集团的员工。”   宋金哼哼两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何大进就插话说:“同名不同命!”   “……你这老头,怎么老挤兑我?”   “你也挤兑我,你还踹三胖,脾气不好的糟老头!”   “你脾气顶呱呱的好!”   唐三胖见两个人又吵了起来,低头摸了摸他的肝,挺好的,不疼。   好像又能活很久了。   那是不是不用想着寻死了,能找个地方好好活下去?   “好了好了,进村去。”何大进一甩手,不跟他吵了,糟老头!   宋金哼了一声,理了理他的白衬衫,腰背挺直,又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俊朗小伙子。他又说:“记得不能用真名了,得用假名字,不然一查一个准。”他想了想,说,“我孙女跟我说过我长得像一个明星,我要用他的名字。”   唐三胖问:“叫什么?”   “元彬。”   唐三胖打量了他一眼,还真有几分像,他点头:“是像。”   宋金说:“哟,你也知道元彬,你孙子告诉你的?”   “我独居,没有娶媳妇也没有孩子。”唐三胖没继续说,转了话题,“那我叫……贾胖好了。”   何大进说:“我想不来,你们替我取个。”   宋金立刻说:“金大河金大河,好记通俗。”   “还成。”   三人取好名字,才继续往何大进的家走。   何大进的家在山脚下,三人走进村里,一路都被狗盯着狂吠。   但也只是在屋门口对着他们叫,没有冲出来咬人,大多都只是带着警告和驱逐的意味。   宋金怕狗,吓得眼都不敢乱看,害怕跟狗对上眼,就被追个十万八千里。他紧紧跟在唐三胖身边,哪边有狗就往唐三胖另一边躲。   何大进回头瞧了他一眼,说:“胆小如鼠的老头。”   宋金怒:“就你话多。”   “唉。”   两人听见唐三胖重重叹了一口气,问:“怎么了?”   唐三胖有些失落,说:“桃子吃完了。”   “……”   “……”   ……   三人终于走到了何大进的家门口,天还早,但正是农历六月,农活很多,要割稻,要拔花生,都赶在一块了,大伙都起得很早。   苗大翠一早就起来喂猪喂鸡了,等她忙活完,才去喊她男人起床。何五流边找鞋边问:“爸回来了没?”   “没,估摸是被你舅留下来喝小酒,在他那过夜了。”   何五流打了个哈欠,没继续问,以前也发生过这事。   “有人吗?家里有人吗?”   收拾着床的苗大翠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从二楼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说:“三个年轻小伙子。”   何五流说:“又是来找房子的吧,跟他们说没地儿租他们。”   苗大翠“啧”了一声:“有啊,背后那间土屋子,能换盐钱。”   “爸不让。”   “所以要先斩后奏,趁着爸不在,先把鸭子煮熟了。而且自从这房子盖好后,那屋子都十年没住人了,再不住人,老鼠能把它给搬了。”苗大翠心里乐着,急忙跑到外头,开了门就问,“有事吗?”   何大进见是大儿媳,说:“我们要租房子,你家后头那个破土屋子。”   他话音刚落,苗大翠就说:“行啊!”   何大进不高兴了,问:“你有权租啊?”   “当然有。”   何大进更不高兴了,问:“你当家的?”   苗大翠见他就问些奇怪的话,也不提租房细节,满脸的不痛快,说:“你们是来租房子的还是来查我家户口本的啊?不租拉倒,滚边去。”   宋金赶紧拦住她要关上的门,不忘瞪何大进一眼,说:“小姑娘,我说……”   “嗯?小姑娘?”换做是别人苗大翠就要拿扫帚赶人了,但偏说这话的是个唇红齿白的俊小伙,没法生气啊。倒是胖脸一红,乐呵说,“瞧你叫的,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宋金也尴尬得要撞墙,他急忙说:“我说大姐,我们是诚心来租房的,月租好说。”   唐三胖插话说:“价格要合理,条款要公道。”   苗大翠想了想,说:“行吧,我看你们也是读书人,不会乱拆房子,喏,这个数,一年。”   何大进见她伸出三根手指头,一拍腿,说:“好,三百,成交!”   苗大翠脸一拉,说:“什么三百,三千!”   何大进眼都直了,嚷道:“你昨天还说三百就租,今天就变三千了!做人不能这样啊,大翠!”   “我昨天见过你?我说了三百?”苗大翠以为自己脑子糊涂了,可怎么都想不起来这话跟他说过。她眉头一拧,说,“你咋知道我叫大翠?”   宋金正色解释说:“刚跟村里人打听房子,他们说的。”   “哦……”苗大翠为难了好一会,说,“那就两千吧。”   何大进一口说:“三百!”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大儿媳有奸商的潜质?   一会何五流下来,听见几人在讨价还价,也懒得费口水,说:“五百五百,不能再低了。”   苗大翠气得直瞅他,说:“你闭嘴。”   何五流说:“你再说,等会爸回来,一包盐钱都别想得。”   这话就像是高手过招,点了命穴。苗大翠不讲价了,转眼变得直爽,问:“五百要不要?”   何大进生气了,头顶都要冒出烟来,不乐意,他不在这,大儿子和大儿媳这是造反啊。   唐三胖觉得这价钱可以了,毕竟租一年,五百一点也不贵。他看看宋金,宋金点点头,说:“成交。”   苗大翠以前也没租过房子,不知道租房的惯例是押一付一,又或者是押一付三,直接收了三人的五百块钱就美滋滋地领他们去了后头的土屋。   这间土屋是南方很常见的灰瓦泥墙屋子,中间一道大门,左右半米外有两面窗户,走进里面,还有个四方天井,左右又各有四间房。这间土屋左右是对称的,房屋构造也一样。   房子构造简约舒适,光线充足,但就是太破了。   三人推开门就迎来一波灰尘袭击,像女人的粉底扑哧扑哧往脸上拍了三层。脚踏地面,尘飞三尺,还有虫子大军迅速爬过。   抬头看去,瓦片有无数小裂缝小破洞,蜘蛛结网,虫蛹高挂。   恍若一间废弃已久的鬼屋。   何大进重回这里,瞬间想起跟媳妇白手起家,一砖一瓦盖房子的过往,感慨说:“真怀念啊。”   资深租房者唐三胖看看这坐北朝南的方位,还有瓦片泥墙,说:“这房子住起来一定冬暖夏凉。”   宋金板着脸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就往外面走。   唐三胖问:“金哥你去哪?”   “我要找那个胖女人退钱!这房子能他妈住人吗!”   骗子,都是骗子,房子卖他五十他都不要,那女人还好意思收他五百!   唐三胖说:“快要下雨了。”   “吱——”宋金猛地停了下来。   ——往前一步落汤鸡,往后一步有瓦遮头。   他痛苦地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蹬着光亮的皮鞋回去了。   可恶啊! 第4章   要收拾近十年没人住的房子,是个大工程。   电线已经全被老鼠啃坏了,也没有自来水管,要清洗屋子,还得去屋外头的那口水井打水。   宋金不想惹得一身尘,就提了还能用的木桶去外头打水。等何大进和唐三胖把一间房的杂物收拾出来,宋金还没回来。   何大进跑到水井那一瞧,只见宋金蹲在井口旁,手里拿着拴木桶的绳子晃来晃去晃来晃去。他生气说:“我和三胖在里面累死累活的,你竟然在这玩水。”   宋金偏头瞧他,说:“什么叫玩水?这桶轻飘飘的,老浮在水面上,根本下不去,打不来水。”   何大进嘲讽一笑,快步走了过去,抓了绳子提起桶,用力往下一放。那桶口边沿渗了水进去,片刻就沉入井中。   宋金咋舌:“它欺负人啊。”   “明明是你笨啊!”何大进问,“你到底是干啥的,这种事都不会。”   宋金捋了捋衬衫领角,说:“大土豪啊,所以我根本不会用这种东西。”   “大土豪?钱一定很多吧,儿女也一定很多吧,那你家里人怎么不报警找你?”   宋金吃瘪了,何大进不提还好,一提他的心里也不舒服。   对啊,他三个儿子,就没一个人来找他?对他的失踪完全不在意?   没良心的崽子。   他不服气说:“那你儿子也没报警啊,还有心情租房子给外人。”   何大进得意说:“那是因为他以为我在他舅家,以前我干过这事。”   宋金不信,他轻笑说:“那三天后再看。”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但房子还得收拾。   井多年不用,岩壁长满了绿色苔藓,水暂时喝不了,得清洗干净井壁才能喝,但这水拿来洗房子擦拭家具足够干净了。   何大进对这个房子的构造和放置的东西了如指掌,先将能用的桌椅翻了出来,又在别的屋里找到一张木质大床。   杉树做的床虽然大,但材质轻柔,并不太沉。何大进四处拍拍,结实得很。唐三胖觉得新奇,问:“这都落这几年了?”   “十年了。”   “十年了还这么结实,以前的东西真好啊。”   “亏得我把这房间封得好,不然早被老鼠抬走了。”   唐三胖不顾尘多,坐在床边晃了晃腿,经过他的体重认证后,称赞说:“挺好的,我们三个大男人睡也很结实。”   “等等。”宋金说,“我要单独睡一张,我习惯了。”   何大进说:“你睡外头去,事多。习惯?你没媳妇啊。”   “我媳妇早走了。”宋金不耐烦说,“有多的床没?没我自己去拼一张,不就是几块木板。”   “你去呗。”何大进懒得伺候这个土豪,继续和唐三胖收拾床。   床虽然是木板拼的,但也用了十几枚钉子。何大进查看了一遍,说:“这钉子难拆,怕断在里头,但门小,这么搬搬不出去。”   唐三胖笑说:“那就把这收拾下,在这睡。”   “那刚才收拾的屋子就没用了。”   “有啊,不是放了桌椅吗,改天可以在那喝茶聊天。”   “改天……”何大进说,“你打算长住啊?”   “无所谓啊,就算我变回老头了,也能继续住的,到时候你不要涨租金就好,我穷。”   何大进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来了,唐三胖大概是个孤寡老人,所以才什么都能放得下,去跳河。他拍拍他宽厚的肩膀,说:“再怎么样,也不能寻死。”   唐三胖没说自己当时身患绝症的事,微笑着点点头:“好的大进哥。”   收拾了半天,扫出的尘都在外头堆了半天高。宋金去倒一桶碎瓦片灰尘时,瞧着门口被杂草侵占的院子,叹了一口气,这还得收拾多久才能收拾出个模样来。   这些杂草个个长得比人高,都能吃人了。   他回头对屋里喊:“何大进,你能不能去借两头羊或者牛来,把院子里的草给啃了啊?”   何大进边拍鸡毛掸子边出来,尘土飞扬,卷上了半空。他说:“你傻啊,吃了还得长,得连根拔起才行。   唐三胖说:“用除草剂可以吧?”   “你有钱?”   唐三胖摇头,感受到了自己的贫穷。他蓦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那我们的午饭怎么办?”   宋金不吭声了,手头只有三十块钱的他们,怎么样才能解决三个大汉的胃?   难。   何大进下意识想抽烟,摸了摸腰,烟杆子不见了。他在衣角那擦擦手,有些窘迫,最后说:“去跟村里人买点米,然后我再去山上挖点野菜吧。”   宋金瞪直了眼,说:“吃野菜?这么惨?”   “可不就是这么惨。”何大进掏了掏口袋,好在他抽烟,烟没了,但打火机还在,不然只能像牛那样生啃野菜了。   宋金抬头看向土屋背后的山,一眼就瞧见郁郁葱葱的竹林,漫山遍野,他说:“不能挖竹笋?”   “现在不是春天也不是冬天,笋都老得不能吃了。”何大进又说,“我去找几根线,看看能不能套点什么小野鸡。”   唐三胖讶然:“这里还有野鸡?看来环境不错呀。”   何大进略有些自豪,说:“当然有,野鸡野兔什么的,还有人见过野猪。不过我们没枪,见到野猪赶紧跑就对了。”   宋金皱眉,说:“为什么跑,野猪的獠牙也不可怕吧。”   “可是它蛮横啊,跟野牛似的顶你,你怕不怕?”何大进不想再解释了,说,“你这人连一点常识都没!”   “……我可是个博士!”   “那禾苗什么时候插,稻子什么时候收?李子什么时候开花?桃子什么时候要剪枝?”   宋金被难住了。   何大进冷哼一笑:“死读书。”   说完他就拍着鸡毛掸子回屋里去了,回过神来的宋金朝他的背影大喊:“我又不是农业博士!”   他话音落下,何大进没搭话,倒是后头传来陌生人的声音:“哇,新来的道友原来是个博士?”   唐三胖朝院子外看,只见是四五个青壮年,三男两女,怀里还各自抱着什么东西,朝这边走来,看样子确实是来找他们的。   一个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走快一步,微微笑着朝他们伸手,说:“我叫戴长青,我们都是从城里来何家村生活的外来客,俗称修仙。听说村里来了新道友,按照惯例,过来温居,以后互相照应。”   宋金看看跟在他后头的四个人,都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看起来确实像是从城里来的。唐三胖说:“你们好啊。我们的屋子还没收拾好,全是灰尘,不方便请你们进去喝茶,实在不好意思。”   戴长青说:“没什么没什么,大家既然来了这,也不是为了吃吃喝喝。你们刚住进来肯定很忙,我们来打个招呼就走,改天再来好好做客。”   唐三胖乐呵说:“欢迎欢迎。”   旁人说:“那东西我们放这?”   “东西?”宋金的眼亮了。   “对,都是一些吃的,温居嘛。”   “吃的?”唐三胖的眼也亮了。   戴长青挑了个青草葱郁的地方,让大伙把东西放下,说:“我们也不多待了,等你们忙完,再好好聚聚,喝点小酒。”   唐三胖乐呵说:“好啊好啊,太谢谢你们了。”   “谢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戴长青要走的时候又想起事来,说,“在这村里像我们这样的,加上我一共有六个。还有一个没来,叫颜久,年纪还小,特怕人,也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你们别见怪。”   宋金见他特地提起,倒觉得戴长青太懂人情世故,看似面面俱到,但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戴长青说完该说的,就领着众人走了,临走前还叮嘱他们要是有事就去哪哪找他们。   宋金和唐三胖客气礼貌地送远了他们,等瞧不见他们了,赶紧回来去看道友们带来的礼物。   东西共有五件,唐三胖打开一个,闻到了甜甜的米酒香味,一瞧是醪糟。再打开一个,是条新鲜的鱼。   茶叶、李子、葱油饼。   饼还是热的,估计是刚做好。唐三胖分成三份,自己叼了一份,拿了一份去给何大进。   宋金蹲在食物一旁翻了翻,没有米。吃惯了米饭的他只想要米,不过至少第一顿勉强算解决了。他想着,吃起了葱油饼。   咦,倒挺香。   在清理房间死角,马上就要大功告成的何大进听说有人来温居,一听是那些城里的小年轻们,说:“他们在村里不怎么出门,也不干活,不知道哪里来的钱。”   “现在网络时代,有很多足不出户就能赚钱的活。”唐三胖说,“刚才有人送了条鱼给我们,大进哥,这里是不是有钓鱼的地方,我可以去钓鱼当菜。”   “有啊,你沿着山脚往右边走,有个湖。”何大进不放心说,“你可千万别又跳河。”   “不会的,你放心吧。”唐三胖说,“我可以去跟道友们借根鱼竿,要是钓了很多鱼,我就拿市场去卖,嘿嘿。”   何大进笑了一声:“城里集市到处都是鱼,谁要。”   “这可不对,现在的人讲究天然食品,要是听说是乡下湖泊纯天然无污染的鱼,立马能高价卖掉。”   何大进吃惊了:“真的?”   “对啊。”   “那今晚我们去捞鱼,明天卖鱼去。”   这时宋金走了进来,听见他们要去卖鱼,说:“先声明,我可不去。”   何大进问:“那你要吃饭吗?”   “吃啊。”   “那你今晚老老实实跟我们去捕鱼,明天一起去卖鱼,否则别想吃饭。”   宋金顿了顿,想到自己一个堂堂集团大佬,却即将满手鱼腥味,不由一抖。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5章   到了中午电闪雷鸣,终于下起了大雨来。村里没有修水泥路,雨一下,路就变得泥泞,坑坑洼洼。   宋金连门都不想出了。   但房屋多年没人住,瓦片碎的碎,破的破,也没几块好的,坐哪身旁都漏雨。他挤在大门屋檐下的小石墩上,前后左右都在滴雨,湿漉漉的,让人浑身不舒服。   何大进已经跑上头去修屋顶了,修到他那块,噼里啪啦得响,宋金更烦了。   他抬头喊:“你就不能等天晴了再修啊。”   一会传来何大进轻蔑的回话:“屋顶就是得下雨天修,才知道哪儿漏水。你不帮忙还瞎嚷嚷,你这叫什么来着……四什么五什么来着……”   宋金皱眉,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他怒了:“我就从来没干过这个!你个泥腿子。”   农民干活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常卷起裤腿在泥地里干活,久而久之就有了泥腿子这个喊法。但多带着蔑称的意思,宋金这等于是骂人了。   唐三胖说:“金哥,我们中国人,祖上十八代谁不是乡下人呢,这是骂祖宗了。”   宋金不想在这破地方待下去了,但理智告诉他除了这不用查身份证,去哪都容易变黑户。就算是买假丨身份证也得要钱。他长叹一口气,“寄人篱下啊——”   不等他感慨完,何大进已经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浑身都淋成了落汤鸡。   宋金见他浑身湿透,动了动嘴没再跟他吵了。   何大进比他能干他知道,也吃苦耐劳,但说的话也难听。   没法有好感,却也没法理直气壮讨厌他。   “好饿。”唐三胖中午吃了点鱼,但没吃米饭,不耐饿。本来说要去换米的,结果下起了大雨,农户都忙着收谷子收花生去了,没人得空。他问,“大进哥,现在我们干嘛去?”   何大进说:“晚上去捕鱼,可没网,别人也不会借我们。那鱼竿你也别借了,万一断了没法赔。我们织几个鱼篓去放着,我去砍竹子。”   “我去帮忙。”唐三胖问,“金哥你去吗?”   何大进说:“把‘吗’字去掉,不去也得去。”   宋金没吭声,他可不想吃白食。   山上全都是竹子,郁郁葱葱长满一山。盛夏时节,被雨水一浇灌,叶子不是翠绿色,而是变成了墨绿色。   风一刮,刮落叶子上的雨珠,哗啦洒了三人满头。   三人中,何大进个头最高,也瘦,五官说不上俊气,但十分端正爽朗。   唐三胖面相敦厚,身材更敦实,耳鼻眼看着倒不油腻,反而有种弥勒佛般让人觉得亲近的感觉。   宋金是三人中的颜值担当,一米八的个头,匀称的身材,俊朗的脸庞,开口声音好听,闭口时气质沉稳可靠。   然而现在三人都成了落汤鸡,毫无颜值可言。   宋金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一寸高的泥地,光亮的皮鞋早就被糊成了泥墙,每一步都要忍受脚底泥泞的纠缠。   唐三胖走得也不轻松,他本身就胖,三百多斤的体重让鞋子深陷泥坑,仿佛走的是沼泽地。   等两人气喘吁吁走了十几步,一抬头,健步如飞的何大进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听见竹林中,有竹子被砍得簌簌发抖的声响。   宋金抹掉满脸雨珠,说:“这人属牛的吧。”   唐三胖想了想,说:“我们都是七十二,属狗。”   “……我去你妈的。”宋金抬腿就要踹他,谁想鞋底被糊糊吸住了,脚抬起来了,鞋还陷在泥坑里。   什么破地方!   宋金和唐三胖千辛万苦来到竹林,何大进已经伐了两根竹子,把枝叶全削干净了,一见他们就说:“扛回去吧。”   “我想歇会。”唐三胖坐在厚实的竹叶堆上,也不知道身上的是汗还是雨,抹了又抹。   何大进说:“三胖,你就该多动动,跟我去果园,准能瘦……”他说着突然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种的一片果山,目光远眺,还能看见他的果山。   农历六月正是李子、桃子丰收的季节,这雨一下,李子桃子都要“开口笑”了——裂出一道道口子来。   品相不好的水果就算再好吃,也卖不出高价。   何大进重重叹了一口气,想起大儿媳说的话来,辛苦一年,一场雨就能让你白费劲,进城打工多省心。   宋金自从碰见何大进,就没见他丧气过,总是精力无限,像无限充电的电池。这都一晚没睡,还能收拾屋子、做午饭、修屋顶、砍竹子。   见他叹气,一点都不习惯,还有点不自在。   他问:“叹什么气呢?”   何大进想摸自己的烟杆子,没有,烟瘾犯了。他说:“没啥。”   说了也没用,说了难道这雨还能停吗?   “走,扛竹子,回去还得削成竹篾,编成竹篓,没时间了。”   宋金这次没抗议了,这不都是为了活下去,更何况肚子饿,没力气再跟何大进拌嘴了。两人难得握手言和,正想着唐三胖怎么没出声,一瞧,不知什么时候唐三胖已经躺在竹叶上,以雨为被,睡着了。   宋金和何大进咋舌。   这也太随遇而安了吧。   宋金和何大进扛了两根竹子回去,唐三胖也没醒。何大进怕他睡死过去,把他叫醒了。唐三胖揉揉眼,起身问:“你砍好竹子了?那走吧。”   “……”   &&&&&   削竹篾是个技术活,何大进在屋里的废弃物里找到一把柴刀,磨亮了后依然锋利,伐竹很快,削竹篾也很快。   他手起刀落,“嘶啦嘶啦”地划过竹子,劈出一段段竹子,再削成一片片竹篾。   宋金和唐三胖边在旁边烤衣服边瞧,动作太干净利落,隐约有种侠气,不由得就看得入神了。等宋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看人削竹子削了半天,顿觉自己奇怪得很。   他咳了一声问:“今晚晚饭怎么办?”   “我想吃米饭。”唐三胖说,“等会烤干衣服,我去换点米吧。”   “成。”宋金说着就往裤兜里掏钱,摸了好一会,手都没抽出来。   何大进见他手在兜里放了半天也不掏出来,问:“钱呢?”   “没……”   “没什么?泡烂了?”何大进差点跳了起来,“钱!”   宋金终于抽出了手,但是手里空荡荡,根本没有。他说:“大概是……掉了。”   何大进瞪直了眼,气得跳了起来:“宋金!你个蠢蛋!”   宋金心里尴尬,可又拉不下面子,说:“不就是三十块钱。”   何大进举着柴刀冲他嚷:“三十块钱是我们全部的钱!可以换15斤米,三斤猪肉,两斤油!你这人到底会干啥,什么都不会!活了72年,会干啥,会干啥?”   宋金被他手里的刀晃得眼都直了,真怕他一个冲动把刀扔过来。他躲躲闪闪说:“我只会赚钱,花钱,哪像老哥您,十八般武艺都会。”   “那你倒是去赚钱啊。”   “我……”宋金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赚钱的办法,这穷乡僻壤的,要不是亲身来,他还真不知道在市区几十里地外还有这么穷的地方。   何大进怒火没消,又质问了一遍:“你倒是去赚钱啊!”   宋金生气了,“嚯”地站起身,把还没完全烤干的衬衫迅速穿好,说:“你太欺负人了,散伙!”   “散就散,做你的大土豪去吧。”   宋金咬牙,这一咬察觉是真牙不是假牙,瞬间出戏。   ——老天让他变成年轻小伙,到底意义何在呀。这么作孽的话,还不如让他维持72岁的身体。   宋金暗暗叹气,朝唐三胖说:“保重,我走了。”   唐三胖懵了神:“金哥别走啊,我们三个不是一伙的吗?”   宋金说:“三个和尚没水喝。”   他留下来也没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连他最擅长赚钱的事都没法做,还把钱弄丢了,他还能做什么?宛如废物,有什么脸留下来。   唐三胖留不住宋金,追到门口了宋金也没停步。见他还要跟,拍拍他的肩膀说:“三胖,别再寻死了,好好跟着何大进,他不会让你饿死的。”   “别走了金哥,你说的,没银行卡没身份证没户口本,能去哪?”   宋金摇摇头,还是走入雨中,离开了这间灰瓦土屋。   唐三胖瞧了许久,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伙伴。他回到屋里,何大进还在削竹子,见他一个人进来,哼唧说:“走了更好,你伤心什么?”   唐三胖坐回小矮凳上,好一会才说:“金哥心眼不坏。”   “我晓得,但嘴贱,还怕吃苦。”何大进“嘶啦”地削下一片竹子,往屋外头看,大雨磅礴,雨雾绵绵,这都快天黑了,雨也不见停。   他时而瞧看,雨不停,还是不停。   宋金还是没回来。   该不会真是被他骂走了吧。   可是他能去哪?   何大进边削边想,锋利的柴刀又一次“嘶啦”往下划。突然手指吃痛,低头一看,食指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立刻往外涌,瞬间染红了整个手掌。   正扒拉着竹篾的唐三胖抬头看去,差点跳了起来。   “大进哥!” 第6章   要是何大进的手再歪点,手指都可能被柴刀给削下来,但现在受的伤也不轻,鲜血直淌,把手掌都染红了。   何大进见唐三胖慌张,说:“没啥事,就是削了点皮。”   “都流这么多血了还说没事。”   “你去外头拔点艾草回来,捣烂了给我敷上。”何大进紧紧掐着受伤的手指,说,“快去。”   唐三胖急忙跑外头去找艾草。   艾草在春天长得最茂盛,但夏天里也有,作为一种药用野草,在农村随处可见。   但让人觉得奇怪的就是,当一件东西你要用时,就会发现它会隐身一样,怎么都找不着了。   冲进大雨里的唐三胖跑了一小段路,都没瞧见艾草,倒是看见坐在路边草堆上的宋金。   “金哥——”   在树底下躲了半天雨的宋金往那看,还以为唐三胖是来追自己的,身体一偏,斗气说:“我可不回去,再被何大进劈头盖脸地骂。”   “不是,大进哥受伤了。”唐三胖比划了一下,“削竹篾子,手被柴刀划伤,血流了一地!”   宋金一顿:“伤得那么重?那怎么不去医……”   他硬生生把“院”字咽下,别说现在黑户的他们去不成,也没钱去。   “大进哥让我来找艾草,先把血给止了。”   “那你还站这干嘛?走啊,找艾草。”   唐三胖愣了一下,见宋金已经钻草堆里找,有些意外。   虽然他并不讨厌总是爱发号施令不干活的宋金,但也谈不上多喜欢的,他对谁都一样,是个天生的老好人。不过这会对一向爱护形象却一头钻进草里的宋金有了好感。   ——其实宋金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而且说要走,也只是斗气,不是真的生气,肚量还是有的。   他跟宋金一起弯腰找草药,顺嘴问:“金哥你不是说走吗?怎么坐在路边发呆?”   宋金迟疑了会,才说:“村里狗太多,吠我,出不去。”   唐三胖:“……”   好吧,是他太天真。   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艾草,到了土屋门口,宋金就把艾草交给唐三胖,说:“我不进去,我不要被何大进的刀子嘴折磨。”   “那我先进去。”唐三胖拿了艾草进去,用路上捡的干净石头砸烂艾草,给何大进敷上。   艾草是止血的好草药,不一会何大进的手就不会冒血了。唐三胖还没把剩余的草药放好,就见何大进又拿起了柴刀,他赶紧制止,说:“你休息休息吧。”   “休息什么,还有一堆活要干。”何大进挪开他阻拦的手,说,“这点伤算什么,以前农忙收割,手背被划开十厘米长的口子,去卫生站包扎下,就继续干农活。我们可没你们城里人这么矫情。”   唐三胖说:“也不是矫情,但活是做不完的,放一放呗。”   何大进没听,执意拿起柴刀要继续削竹篾。大门背后有人悠悠说:“手起刀落,伤口再撕裂一次,那血又哗啦啦往外流。再敷药,止血,然后再撕开……啧,你这是要急死三胖。”   何大进探头往大门瞧,骂道:“你是老鼠吧,不敢见人。”   唐三胖悄声说:“刚才金哥一块跟我去给你采药来着,听见你受伤二话不说就去找药。”   何大进微顿,没再嘲讽外头,大声说:“没走就进来生火!”   一会宋金出现了,已经把自己淋成了落汤鸡。但在唐三胖看来,就算是湿身,也是个肉眼可见肌肉的大帅哥。他默默看了自己一眼,只看见紧贴的湿衣服把他浑圆的大肚子弧度全都勾勒了出来。   像一个大冬瓜,跟宋金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呀。   宋金慢慢坐回刚才自己的凳子上,瞧了一眼何大进的伤口,说:“不用打破伤风?”   “不用。”   唐三胖问:“要不去医院缝一针吧。”   何大进没好气说:“你俩烦不烦。”   两人没吭声了。   唐三胖把艾草拾掇到一旁,瞧瞧已经堆了半腿高的竹篾,说:“大进哥教我们编鱼篓吧,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何大进也有这个意思,他看着宋金问:“你学不学?”   “学啊,我是那种吃白食的人吗?”宋金又说,“我学的一定比三胖快。”   何大进不屑一笑,这人自大的毛病是改不了的了。   编鱼篓不用太大的力气,但需要技巧和耐心。   先挑几片竹篾做底,再一根一根地缠,等缠出底部来,慢慢往上收,缩小空间。   竹篾编的篓子不用特地留缝,水也能自己流个干净,要不怎么说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金信心满满地织鱼篓,以为能比唐三胖快,毕竟胖子给大众的第一印象就是笨拙。然而他不知道织这篓子更需要耐心和细心,他手快,和竹篾擦了几次,手背都被擦出四五条小红痕来了,看着不疼,但一碰还挺疼。   缠了五六根竹篾后,他就不耐烦了,暴脾气又上来,再一瞧唐三胖,只见他才编了四根,但竹篓织得齐整好看,再看看自己的,哇,妖怪。   宋金压下急躁的脾气,放慢了速度慢慢编织。   费了两个小时,两人才快把竹篓织完,这个时候何大进才接手,给它们收了口子。   两个并不算太漂亮但好歹看得出是篓子的鱼篓出炉了,宋金还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的,他问:“要不多练练拿集市卖?”   何大进说:“城里不稀罕这些,一没有用处,二又土。”   宋金想了想,倒也是,他家也不在墙上挂这些,都是放置一些古董名画,谁要放个鱼篓。   他又问:“没有能靠手工赚钱的活?”   何大进说:“有啊,电视里那些宣传传统手艺的节目不是说了,烧瓷器、雕核桃都是手艺活,能赚钱,赚大钱。但是——我不会。”   “……”   “那你除了编这些还会干什么?”   这话问到何大进的心坎里了,对啊,活了七十多年,除了会下地干活,编点上不了台面的小篮子,他还会做什么?何大进说:“种果园吧。”   宋金意外了:“哟,你还有果园。”   “盘了三座山头,种一些李子桃子,可是老了,干不动了,儿子又不肯接。”何大进说着叹了口气,有种白费心血的不痛快感。   唐三胖一想,问:“那你消失了,果园谁打理?”   “没人。”   “那可惜了。”肚子很饿的唐三胖舔了舔嘴唇,说,“你家桃子很甜啊,浪费了。”   宋金也叹气:“浪费了。”   身为果园主人却不能踏进自己的果园,想想就没法开心。   何大进没多想,因为想了也没用。他起身说:“我去湖里放鱼篓,运气好说不定明早能喝到鲜鱼汤。”   唐三胖说:“那我继续织。”   宋金无法,说:“我也来。”   两个人其实都想问——今晚吃什么?   道友们送来的茶叶和醪糟总不能当饭吃,更不能空腹吃。李子已经在刚才织篓子时吃掉了,再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   何大进也饿,他爬到山脚另一边的湖泊时,胃有点抽。   虽然是年轻人的身体但灵魂已经习惯了一日三餐,一天没吃米饭,心理上总觉得什么都没吃,饿得慌。   他拿了棍子在泥地里挖出几条蚯蚓,放进鱼篓里,往里头放了块石头,用藤条缠住鱼篓口子,就扔湖泊里。   “就赏两条鱼吧。”何大进念叨完,又补了一句,“最好三条。”   他往回走时,见有野菜,一路采回来,还摘了不少。毕竟这年头没什么人吃野菜了,山上多得很。   他走着走着,就瞧见远处也有人个人蹲在地上,像是在跟他做一样的事。   那人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面生,但皮肤白净,不像是村里常年晒太阳的娃。   那少年也发现了何大进,猛地抬头看见他,顿了三秒,猛地转身就跑。怀里的野菜边跑边掉,他也不停下来捡。   何大进摸摸自己的脸,生气了:“我长得有这么丑吗?”   何大进长得当然不丑,要不是肤色太黑,还算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   不过刚才那个小伙子是谁?   为什么跟他一样凄凄惨惨地摘野菜?   回到土屋,唐三胖见何大进摘了一怀的野菜回来,差点没流下感动的泪水,接了过来就去井水那洗。   何大进找了个破锅,只能放一点水,但好歹能把菜给烫了。   没油,没盐,没佐料,就这么吃了一顿水烫菜。   宋金已经不觉得自己惨了,没东西吃才叫惨!   天色渐晚,雨也停了,只有一套衣服的三人干脆去把衣服洗了,光着身子继续待火堆旁,把衣服给烤干。   何大进想到刚才路上碰见的小年轻,说:“我去摘野菜的时候看见有个小伙子也在摘野菜,不是村里人,一瞧见我就跑,像见了鬼。”   宋金听后直瞧他,瞧着他大黑炭一样的脸,学着他的语气说:“把‘像’字去掉。”   何大进一听,脸更黑了:“你可闭嘴吧。”   唐三胖说:“不是村里人?”   “不是,大概是那些‘辟谷’的人吧。”   “上回那位戴先生领着四个道友来过,好像没有小年轻……”唐三胖突然想起戴长青特地提起的那个小伙子来了,“我大概知道是谁了,那小伙子叫颜久,听说特怕人。”   何大进说:“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样子,不是该念书的年龄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宋金淡淡说:“厌世、逃避嘛,如果是家里人支持的,还用得着吃野菜吗?”他突然舒坦了一口气,说,“听见有人比我还惨,心情好多了。”   何大进说:“你这人心眼不好。”   “嘿嘿,谁在乎。”宋金将底裤翻了个面,继续烘烤。   “咚咚。”木门被敲响,门外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道友你们在吗?我们今晚开茶会,你们也一起来吧。”   三人一顿,互相瞧了眼对方精光的身体。   白的黑的胖的。   顿时一片混乱。   “姑娘你等会!千万别进来!!!” 第7章   三人乱作一锅粥,可衣服还没烤干,总不能穿一条底裤就跑去跟人家小姑娘说话,这不是耍流氓吗?   但衣服湿漉漉的搭在身上,也没法去茶会。   “屁事多。”何大进骂了一句那些隐士,“饭都吃不饱还喝茶,这搁五十年前,早被人拉去学习教育了。”   “这叫陶冶情操。”宋金说,“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那你去参加茶会,我不去。”何大进放弃穿湿衣服了,他把衣服往凳子一搁,不干了。   唐三胖想了想也说:“我也觉得没法去,一来以后联络感情的机会还有,不用非得现在;二来我们没第二套衣服了;三来穿着湿衣服去,容易得风湿。”   一说风湿宋金和何大进就觉得腰酸背痛。   宋金也不想就这么穿着去,他的可是白衬衫,全贴肉上了,耍流氓,耍流氓。   他细想一下,说:“那就拒了门口那小姑娘,免得她一直等。”   “那你去吧。”   “为什么我去?”   何大进想说因为你话多,话没说出口,隐约察觉到他要怼人的唐三胖立刻插了一句:“因为你是我们当中长得最帅的。”   宋金不由抬眼,帅了那么多年,听过很多赞美的话,临老了也有人夸他是帅老头,但帅老头和帅小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他欣然接受了称赞,愉悦说:“行,我去。”   宋金走到大门那,打开一条缝,稍稍偏头,从门缝里看见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的确是白天跟戴长青一块来的道友。他说:“姑娘,不好意思,刚才我们在外头淋了雨,正在里面烤衣服,不能让你进来了。”   那姑娘瞧了门缝里的人一眼,只露了半张脸,但棱角分明,眉峰峻冷,眼神幽深,根本就是个霸总形象。再一看,还能看见他光洁裸丨露的肩头,宽厚,充满了力量。   不等她再多看两眼,就被旁人挤了一下,把她挤出了宋金的门缝视线外,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也是何家村六大道友之一。   “道友,那你们赶紧换衣服去茶会呀,我们一周开一次茶会,也没什么特殊的,就大家聚一聚,错过这次可就要等下周了。”   宋金笑了笑,客气说:“我们出来的急,行李忘带了,就这一套衣服。这次茶会实在不好意思,去不了了。”   道友恍然,说:“那确实没办法了。”   “可惜。”宋金叹气。   姑娘临走前特意慢步路过门缝,往里头瞟了一眼。在背后火光的映照下,肩膀似乎显得更加结实,孔武有力。   但转眼门就关上了,像是连多看她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一直被众星捧月的漂亮姑娘深受打击。   对小姑娘毫无念想的宋金回到火堆旁,大夏天烤火热得慌。唐三胖问:“打发走了?”   “嗯。”宋金问,“明天我们做什么?”   始终以填饱胃为第一任务的唐三胖说:“我早起,去摘野菜。”   宋金略一想,说:“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说完就看何大进,何大进下意识避开两人眼神,说:“我自己安排。”   宋金和唐三胖看看他受伤的手,以为他要么是想休息要么是要留家里织鱼篓,就没说什么。   等衣服烤干,三人就去睡觉了。   木板床又硬又扎人,何大进睡得香甜,唐三胖勉强能睡,宋金是完全睡不着。   这破床,还不如睡地板!   没有多余的床,也没有松软的垫子,只能将就。   但大概是两天都没怎么休息的缘故,在满心不忿中,宋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屋外雨水渐停,月亮从乌云背后露了脸,到了下半夜,月色皎洁,映得地面一个个小水坑一片银白。   安静的村子悄无声息,人睡了,畜类也睡了,连虫鸣声,都渐渐平息。   幽静祥和,夜色正好。   &&&&&   一早起来,唐三胖神清气爽,果然吃了东西再睡觉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宋金觉得自己的腰要断了。   脖子也要断了。   他坐在床边揉了半天脖子和腰,像身体又变回了70岁。他说:“我要疼死了,今晚打死也不睡这床,疼死我这把老骨头了。三胖,有药油吗?”   唐三胖立刻摇头,说:“要不问问大进哥有没有什么草药能缓缓?咦,大进哥呢?”   何大进不在破屋里,天不亮他就起床了,踩着月色去了他一直惦记的果园。   下那么大的雨,正值丰收的桃子要么掉在地上,要么在树上直接裂开了嘴,看得何大进眼睛都湿了。   今年天气好,收成也顶好,没想到临丰收下了这么一场太阳雨,一会大雨一会暴晒,再好的果子也撑不住这么折磨啊。   何大进蹲在还滴着雨滴的桃树下,心情沉重地看着满地的桃子。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恢复原来的身体,回到原来的生活,那样才能继续回来照顾他的果园。   这里的果树,是当年他和老伴一块种下的。   一起开的山,一起挖的坑,一起栽的苗。   苗刚栽下,老伴就得病过世了。临死前她让他别种果园了,一个人种累。   可何大进想,老伴没了,果园没了,那好像老伴就真没了——虽然人死了就等于没了,然而他还是舍不得那片两人一起栽种树苗的地方。   现在看着满地掉落的果子,何大进心里难受得很。   他站起身,检查着桃树李树剩下的果子,还是有很多顽强挂在树上的。   可如果他十天半个月都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那这果园也废了。他的儿子儿媳可是一个都不会来干这苦活的。   想到这,何大进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难受。   ……   唐三胖和宋金不怎么认识野菜,采的也是昨天何大进摘的那些。这一片山脚摘下来,倒也勉强够他们吃一顿,至少不会饿死。   山脚的村庄隐约传来鸡鸭鹅叫声,听得唐三胖舔了舔唇,想起了烧鸡烧鸭烧鹅,酱鸡酱鸭酱鹅,炒鸡炒鸭炒鹅……焖……蒸……炖……   饿……   “三胖,这是什么?”   唐三胖听见召唤,回过神走到宋金一旁,跟他一块蹲下,瞧着眼前粗细不过手指,高有半个手臂那么长的褐色小东西,左看右看,说:“像竹笋。”   “我看也像。”   “不过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这么嫩的竹笋?”   “管它呢,先挖回去再说,何大进说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扔,也不重,你瞧这半坡上都是。”   唐三胖一眼看去,确实很多。他说:“那就拔吧。”   两人不知道这能不能吃,折了一小把就没继续费力气了,他们怕不能吃白费功夫,要是能吃,这玩意也不会跑。   等两人摘了野菜回到小破屋,何大进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敞亮的大堂织鱼篓。   唐三胖刚跨进门槛,就停了步子,鼻子一动,眼都亮了,说:“桃子。”   他往左右一瞧,在门的右侧发现了满满一筐的桃子,差点跳了起来。   “大进哥你去哪摘的?这么多!”   专心织篓子的何大进没抬头,说:“去我果园里捡的,下了大雨,掉了一地熟桃子,还有开了嘴的桃,我捡了一些。”   唐三胖把手里的野菜竹笋放下,抱了一堆桃子去水井那洗。洗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个,贼甜,甜得他整个人都要飘起来。   宋金拿了根竹笋拍了拍何大进的腿,问:“这东西叫什么,能吃吗?”   何大进瞧了一眼,说:“这是苦笋,能吃,不过苦得很,比黄连还要苦。你要能吃苦,放点肉去炒还成。”   “也就是说能吃对吧?”宋金不屑说,“能有多苦,苦得过广东凉茶吗?”   ——广东凉茶的苦可以让他记一辈子,他就没喝过那么可怕的凉茶,那根本不是苦,那是一种让你怀疑自己味觉的神奇味道。   唐三胖洗了桃子回来,三人一口气吃了十几个,肚子填了满满一肚子甜味。等吃了桃子,何大进说:“昨晚放的鱼篓应该有鱼,我去瞧瞧。”   “等等大进哥。”唐三胖把嘴里的桃子咽下,说,“你手还没好,不能下水,你告诉我位置,我去瞅瞅。”   何大进也想多织几个鱼篓,就把地点指了给他。   宋金更喜欢跟唐三胖待一块,也没留下,跟他一起去湖那边看鱼。   临近山脚的湖泊很好找,绕过山脚,就能看见湖了。   两人走到湖边,看见树上缠着两根藤条,藤条另一头沉入湖泊,估摸就是何大进放置的鱼篓位置。   两人各拿一根,将鱼篓缓缓收回。   他们满心以为能有鱼,至少有一条吧。可没想到,鱼篓里除了原先放的石头,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根手指大的鱼都没有。   “中午没鱼吃了。”唐三胖有些失望,那么大的一个湖泊,怎么就没鱼呢。   “何大进一点都不靠谱。”   宋金把鱼篓一扔,唐三胖将它捡起,说:“大进哥说了,得挖几条蚯蚓放进去,走吧,我们去挖蚯蚓。”   宋金想到蚯蚓那油腻湿滑扭来扭去的身体就觉得一阵恶寒,说:“我可不会碰那玩意。”   说完他就走了,生怕唐三胖一个期盼的眼神他就心软回头。   唐三胖没喊他回来,自己拿了棍子去挖蚯蚓,边挖边祈求:“要有鱼啊要有鱼啊,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不远处,在树丛里蹲了老半天的少年一直盯着湖泊那边,等着那个胖子离开。   少年的怀里,抱了一条鱼,正张着嘴,无力地摆着尾巴。   那是刚从鱼篓里偷来的鱼。   肥美无比。   中午有肉吃了。 第8章   唐三胖把放了蚯蚓的鱼篓重新放回湖泊里,满怀希望地回到了小破屋。   早他一步回来的宋金已经去把苦笋洗干净,剥了外衣,正下锅水煮。剥掉黑褐色笋衣的竹笋跟一般剥掉外衣的笋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因为细,显得嫩,无形中更让人增添了食欲。   宋金怎么都不相信这竹笋会难吃。   唐三胖见了笋,也坐在一旁,边给何大进顺竹篾,边盯着锅里。   何大进说:“你俩也太馋了吧,不是说早上吃了野菜吗,刚又吃了那么多桃子。”   宋金的注意力都在锅里,没有跟他开怼,说:“不开荤,饿得快。”   “我十天半月不吃肉也没啥。”何大进瞧了两人一眼,他俩看起来比他有钱,肯定顿顿吃肉,这胃已经习惯了有油水。他又多瞧了唐三胖一眼,说,“三胖,你要少吃点,减肥,太胖了对身体不好。”   唐三胖笑笑,说:“我天生有胖子的基因,喝水都胖,瘦不了。”   何大进说:“人怎么可能瘦不了,你跟我去下地干活,不出一个月,准瘦。”   唐三胖光这么一听,就觉得脊背冒虚汗,讪笑说:“我觉得再这么过下去,我也准瘦。”   这话有道理,何大进没说什么了。以他们这种伙食,想胖都难,吃再多顿,也都是素的,没油水,胖不了。   “笋好了笋好了。”宋金用小树枝劈成的筷子夹了几根起来,一一放在香蕉叶子上晾凉。   用水焯过的竹笋变软了些,不变的依旧是白嫩的外形,十分诱人。   唐三胖用手拿起一根,吹了吹热气就放嘴里,牙齿一嚼,竹笋的汁液就浸了半根舌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味瞬间席卷整条舌头,整个嘴巴。唐三胖的胃猛地一收,差点吐了出来。他急忙偏头,把嘴里的笋“呸呸”了几口吐掉。   “苦啊——”   宋金不信,“有这么苦?”他说着也夹起一根,狐疑地放进嘴里,一咬,苦水卷舌。   “呸呸呸!太他妈苦了吧!!”   织着鱼篓的何大进嗤笑:“要不怎么叫苦笋。不过这笋啊,苦中带甘,等你们‘呸’完了,再回味下。”   宋金一点都不信,这苦了吧唧的东西还会甘甜?骗鬼啊。没等他骂出口,忽然觉得口味略有点甜。   他呷巴了一口,咦,竟然真的有点甘。   不过他不会再吃第二口苦笋了。   唐三胖也不想吃了,他问:“跟肉一块炒好吃吗?”   何大进摇头:“也苦,但带点香气。”   “算了。”唐三胖无力说,“我不爱吃苦味,我连苦瓜都不爱吃。”   何大进说:“苦瓜焖肉,好吃。”   唐三胖摇头,酸甜辣都行,唯有苦不行。   何大进这才想起他们刚才是去拿鱼了,问:“没有鱼?”   宋金骂道:“有个屁。”   “怪了,平时我们想吃鱼,随便放个鱼篓就有了。而且现在农忙,村里人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没人去那边放鱼篓,就我们两个篓子,竟然没鱼……”   宋金已经不相信他了,也不信他们能免费吃上鱼,他说:“别织了,两个篓子都没鱼,还妄想有剩余的鱼拿去卖。”   何大进没听,说:“傍晚再去,一定有。”   唐三胖说:“那我傍晚再去看。”   宋金幽幽说:“还不如吃桃子呢。”   说着他就去框里拿了几个桃子,准备去井边洗洗。人刚出门,就瞧见苗大翠往这边走。苗大翠一见他,原本走着大阔步的她立刻收了收步子,一小步一小步走到门前,问:“我来瞧瞧你们住的习惯不习惯,这里很久没人住了,老鼠多。家里有多的几包老鼠药,我给你拿来。”   宋金一手接过老鼠药,说:“谢了。”   苗大翠还没多问,就瞧见他手里拿着的桃子,也没多想这是自家的,还乐呵说:“你们倒厉害,能摘着野桃子,这是从哪摘的?”   宋金这才想起这桃子就是她家的,大有做贼的感觉,僵了僵,说:“就山上那。”   反正桃子都长一样,难道她家桃子还有特殊标记不成。而且桃子是何大进的,他做贼心虚做什么。   宋金送走苗大翠,连桃子都忘了洗就回去了,说:“刚才你大儿媳来了,送了三包老鼠药来,她还问桃子是在哪摘的。”   唐三胖紧张问:“没露馅吧?”   “没,这桃子又不是只有他家才有。”宋金坐下说,“不过得小心点,我看你大儿媳不是善茬。”   何大进抬头说:“她这么抠,竟然给你拿东西,稀奇。”   唐三胖笑了两声说:“金哥这张脸,比得过当红明星。”   宋金当即挑眉说:“那是当然,当年我走在街上,还有人问我想不想做电影明星。”   宋金遥想当年,总觉得现在虽然脸年轻了,但心已经老了,对那个花里胡哨的世界不感兴趣。现在他想最多的,是怎么填饱肚子,其他的都懒得去想。他叹道,“还是得赚钱啊。”   唐三胖说:“难,没有本金,也没有门路,没有身份证,让我去街上多晃两圈我都慌。”   何大进揶揄宋金说:“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那嘴巴能说会道吧,倒是靠嘴巴赚点钱回来。”   “我倒是想,不对……让我想想。”被人这么一刺激,宋金倒真想出了个办法来,他用脚踢踢何大进正织的篓子,让他抬眼看自己,说,“你不是说你走了后果园就没人打理了吗?那我们可以去接手啊。”   何大进一顿,问:“怎么接?”   “找你儿子谈呀,反正园子在那荒着,我们去接过来,给他们打理,然后卖的水果钱二八分,我们八。”   唐三胖来精神了,说:“金哥这个提议可以。”   何大进没想着可不可以,第一反应是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他的果园了。一会他回过神来,才说:“这果园不赚钱。”   “怎么会不赚钱?”   “这两年地方扶贫,栽种果树,我们这几个村庄的人都去种果树了。附近水果市场泛滥,价格不高。卖不了好价钱,就请不起工人摘果,没工人摘果,果子就烂在树上,电视上说着叫什么环来着?”   宋金说:“恶性循环。”   唐三胖说:“不碍事,我们走网商。”   何大进问:“什么网商?”   “网商售卖呀,现在在小年轻那特流行这个。”唐三胖孤家寡人一个,要是不与时俱进,出门都不知道东南西北,每次一有什么新鲜词新鲜事,他总要努力跟随潮流,这才不会有被抛弃的感觉。   何大进的身和心都被禁锢在了这村庄里,年纪也大了,目前的认知用来过日子足够用,所以不爱吸收新鲜事物。   宋金虽然是个商人,但身为董事长,早就不怎么管事,已经是半退休的状态。在潮流方面,懂的不比唐三胖多。   唐三胖如数家珍,说:“好比你种的桃子,不是软的,是硬的,更好去网上卖,快递颠三四天也没事。”   “啥?”何大进有点懵,“谁会去网上买桃子?桃子这东西全中国都有吧。”   “可物价不同呀,有些地方的桃子要卖十块一斤,有些七八块钱,我们的便宜些。而且要是跟快递大量合作,有优惠。”唐三胖说着,见两人一脸茫然,根本不懂这些的样子,他继续耐心说,“网商的好处就是利用网络,可以把货发往全国。就算地方价格低,也可以销售到外地。钱赚的不多,但至少不会滞销。”   “可以啊三胖。”宋金听得津津有味,隐约想起儿子好像跟自己提过公司的结构和运作太过老化,需要注入新的活力。   但当时他一口就拒绝了,还骂了他一顿,骂他急功近利。   公司的业绩年年高涨,怎么可能老化。   可现在唐三胖说的东西,他都不懂,他竟然不懂。   隐隐的让他心里慌了一下,像要在儿子面前低头了。   何大进还是茫然,问:“我还是不懂,这要怎么做?”   “慢慢来不急,我……”唐三胖突然没了精神,耷拉着脑袋说,“别说没网络,我们连手机都没啊,开不了网店,没法挂物品信息上去。”   说了老半天的网络世界,却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网络。   仿佛纸上谈兵,一点用处都没。   横竖都不懂的何大进说:“但果园也可以接过来,就算不为了二八分,也可以拿果子来充饥,我们三个人,总能摘一点去市区卖的。”   何大进还是有私心的,想动员他们接过果园,那他就能去照顾他的园子了。   赚钱什么的,他也就随口一说,没有多想。   他放不下他跟老伴一起栽种下果苗的园子,因为放不下过世的老伴。   没有察觉到他的私心的宋金依然觉得果园是个商机,至少手里有点资本,能翻身的资本。   被网络世界打了一拳的唐三胖很快恢复了精神,虽然做不成网商,但把园子接过手,就有果子吃啦!   三人各有想法,但结果不谋而合。   ——接果园!   不等三人说出这个决定,外头突然传来奋力的敲门声。门还没完全打开,何大进就听见大儿媳苗大翠的大嗓门了。   “你们三个贼!敢偷我家的果子,滚出来!!” 第9章   三人打开门,不单单是苗大翠,连何五流也来了。两人一个手拿铁耙,一个手拿锄头,气势汹汹盯着他们。   唐三胖吓了一跳,自觉偷桃子的事暴丨露,一阵心虚。   宋金倒还好,反正是打算来个顺水推舟接果园的,现在他们提前来了,还省了他们的事。   何大进是最不高兴的那一个,他两天没回来了,没听见儿子儿媳去找他的消息。桃子刚少了几个,他们就过来了。   所以他还比不上一堆桃子重要。   何大进的心很凉。   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自己早年拼命赚钱,一毛钱都舍不得多花,全用在孩子身上。大儿子结婚、生娃,都是他拿的钱,平时家里的花销也都是他拿钱,地里的农活他都抢着做,生怕他们过得累。   他以为自己是个慈父,家人都敬着自己。   没想到他失踪了这么久,大儿子一点都不紧张。   何大进的心里很气,也很凉,不知道自己身为父亲有哪里做得不对。   之所以苗大翠会过来是因为刚回去碰见邻居,就闲聊了起来,聊着聊着邻居就说:“大翠你就算大方,也得盯着你家新来的那三个年轻人,不能让他们胡来的。一大早在你家果园里摘了一大筐的桃子走,这吃不完吧,给你浪费完了。”   苗大翠吃了一惊,说:“我可没让他们去我家果园。”   邻居诧异:“不会吧,我去地里干活,亲眼看见其中一个年轻人进了你家果园,背了一筐的桃子出来。”   “我家看果园的狗就没叫?”   “没啊,还一直跟在他身边。”   苗大翠怒了:“吃里扒外的阿财!”   然后她把这事告诉她男人,何五流一听,就带着铁耙过来追桃子了。   苗大翠一手叉腰一手拄锄头,骂道:“我租给你们房子,你们却摸到我的园里偷桃子,长得人模狗样的,要脸吗?”   宋金客客气气说:“大姐,这不是偷,是捡,不信你看看我们摘的桃子,全是裂了缝的。我们也是看掉在地上可惜,就捡了,可不知道这就是你们家的。”   唐三胖忙跑进去把筐搬了出来,苗大翠抬眼一瞧,里头的桃子果然都是烂的,没一个好桃。她挑眉说:“不问过主人,这也是偷。”   “这确实是。”宋金点头说,“但我们也没有钱还。”   苗大翠瞪眼,就算这人长得再好看但没钱也是万万不能的,好看有个屁用,看久了也要吐的,钱才是百看不厌的好东西。她说:“那你们是想做土匪了?”   宋金说:“当然不是,我们是斯文人。大哥大姐,不如这样,反正你们果园也没人打理,不如交给我们吧,也就是俗称的外包。你们把果园交给我们了,无论收入怎么样,都是二八分,怎么样?”   苗大翠问:“我们八?”   宋金的嘴角微僵,说:“我们八。”   苗大翠又瞪圆了眼,说:“抢劫啊你们!我们辛辛苦苦种了好几年的果园,你们开口就要走八成的钱,我还没计较你们偷果子,你们还……”   她话没说完,终于忍不住的何大进破口大骂:“你们的园子?你们的园子?树苗是你们种的?浇过水吗?松过土吗?修过枝吗?王八羔子!你爹死哪去了你不问,桃子不见了立马上门谈生意,你们这两个……”   宋金一把捂住他的嘴,就连平时反应慢半拍的唐三胖也赶紧捂住他的嘴。   再说就要出大事了!   苗大翠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一时没回神。何五流满目疑惑,说:“你咋知道果园是我爸在打理?你又咋知道我爸没回来?不是,你这人说话怎么……怎么……”   怎么像他爸的口气?   语气语调还有神态,根本就是他爸。不过比他爸年轻了五十来岁,要是他闭上眼去听,真要以为这是他爸了。   “王八羔子……王八羔子……”何大进含糊不清地骂着,他还没骂完,要不是被两人捂住嘴,他还要继续骂,就算暴丨露身份他也不在乎。   宋金见局势有点控制不住,交易也没法谈了,连忙对何五流和苗大翠说:“果园的事我们改天再谈,他有点不舒服,羊癫疯发作,我们先进去。”   苗大翠一听是羊癜疯,也不谈了,急忙拉着何五流走。   何五流人被拉走了,但心思还在那边。他边走边说:“大翠,咱爸多久没回来了?”   “两天了。”   “不对劲。”何五流放眼看去,还能看见自家果山,还有山脚下自家一片稻子,说,“以前农忙的时候,爸可是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连觉都舍不得多睡,怎么可能在舅舅家安心待上两天。”   苗大翠说:“舒服呗。”   “不对。”身为儿子,何五流还是有点不安的,他说,“我给舅舅打个电话。”   他摸出手机,拨了那边的电话,电话刚接通,他问了好后就问他爸在不在那。结果那头答话:“你爸?你爸不在我这啊。”   “嗯?他给您送桃去了。”   “没啊,上回他过来还是一个月前了。”   何五流的心一沉,挂了电话脸色不大好,对媳妇说:“完了,爸真的失踪了。”   苗大翠的脸也变了,这可不是小事!   “快,快去镇上报案。”   &&&&&   被宋金和唐三胖强行送进屋里的何大进刚被松开嘴,就又骂道:“王八羔子!!!良心被狗吃了!你爹还没死呢,就想分钱!!!”   宋金摸了摸嗡嗡直叫的耳朵,说:“别骂了,不就是儿子不孝儿媳不孝吗,我们一把年纪了,谁还会记着我们。老了,不中用,连蚊子都嫌我们褶子多,叮不动。”   唐三胖没有儿女,不懂这些,不过孤家寡人的他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是挺羡慕有儿有女的家庭。   “老宋你儿女也不孝吗?”   宋金微顿,没对唐三胖发火,他倚着不结实的破椅子说:“是,个个都忙着赚钱,从来不爱搭理我这个老头子。”   唐三胖轻轻叹息,难怪他们两个都消失两天了,也没人来找。要是有人报案,警察早来村子调查了吧,那他们离得那么近,肯定能看得见,听得见。   然而没有。   所以不怪何大进要那样生气。   唐三胖一瞬有种不能说出口的开心——无儿无女也挺好的。   何大进重重叹了一口气,又去摸腰间的烟杆,依旧摸了个空。他恼怒说:“烟都没得抽!”   宋金拍拍他的肩头,儿女债让他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难得劝了他一句:“没就没,反正抽烟对身体不好。”   说完这话,宋金又想起现实来,说:“只是果园是暂时接不了了,得等他们确定你失踪了才行。”   唐三胖说:“说起来还好你儿子长得不像你,不然一准穿帮。”   何大进顿了顿,没说什么,一会他说:“我去织鱼篓,你们爱干嘛干嘛去。”   “这话说的,怎么,嫌我篓子织的不好看就嫌弃啊?”宋金爱较劲,偏不乐意被他这么打发走。   唐三胖也没什么事可做,再去摘野菜做午饭的话,早早摘回来会蔫的,不新鲜,还不如寄希望于鱼篓呢。   到了中午,三人又织好了四个篓子,何大进和两人一块去湖泊那,不信没鱼进篓里。   走到湖泊那,何大进拽起一个鱼篓,拔掉头宽尾窄镂空的塞子,一瞧里头,除了石头真的什么都没。他讶然,宋金在一旁差点没抖腿笑话他,说:“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没鱼!”   “不能够啊……”何大进嘀咕着,又拿起另外一个,也是空的。   他拿着湿漉漉的篓子,水滴溅到地上,还有鱼腥味。他皱眉将篓子往外倒,只倒出几个石头来,还有几只小小的虾米,奋力在地上跳跃着。   宋金蹲地问:“怎么,虾也算鱼吗?”   何大进还是不信,又抖了抖篓子,真没鱼。他皱眉说:“怪了怪了,这湖真有鱼的。”   “可明摆着没……慢着。”宋金拿起地上的几片白色东西,指甲盖大小,在光照下闪闪发光。他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是鱼鳞。”   何大进忙说:“是刚刚从鱼篓里倒出来的。”   “我知道。”宋金接过鱼篓,又抖了抖,又抖出几片鱼鳞。他冷声一笑,“这鱼篓真的有过鱼,但不知道被谁给偷走了。”   “有人偷鱼?”   他一说,唐三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记起来了,早上我抛鱼篓的地方不是刚才那,石头这么重,这湖水又静,不可能挪那么远。”   何大进骂道:“王八蛋!连鱼都偷,不会自己织篓子啊!”   宋金没跟着骂人,蹲在地上的他很清楚地看见泥地上有脚印。下过雨的泥土很松软,何大进又说最近村里人农忙,没空来捯饬湖泊里的鱼,所以脚印也确实很少。   他细看后发现有一双脚印是往山上走的,而不是走平地。   雨天山滑,还走山路?不是傻就是贼。   宋金投一票是贼。   他起身跟上脚印,说:“有脚印,我跟上去看看。”   唐三胖和何大进也立刻跟上他,他们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偷他们的鱼,还让不让人活了!   脚印上了山,走到半坡上,就没再往上了,而是往村子的方向走。   三人慢慢查看,慢慢追踪,追出山路,就见脚印往下走,走进了村里的泥泞大道,断了线索。   何大进说:“没法追了。”   宋金说:“那就不追了。”   唐三胖“啊?”了一声,问:“就这么算了?”   宋金冷笑:“怎么可能。我想昨晚也有鱼,但被贼给偷了。既然这样,那他还会来偷第三次,我们把鱼篓放回去,不要声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来个守株待兔。”   唐三胖想了想,说:“要是是孩子的话就算了吧。”   “嗯,是孩子就算了。”   何大进意外说:“宋金原来你还有点人情味。”   “屁话。”宋金愤然说,“孩子身上有钱吗?当然得放。得抓大人,抓了大人我们就能让他掏钱买鱼了,一条一百!”   何大进顿时说不出话来,唐三胖再一次领略了他商人的奸丨诈,不,是——魄力。   不过——他赞同。   唐三胖对天长叹一口气,他好像变坏了呀。   宋金抬手指挥说:“走走走,去摘野菜,等快傍晚了去湖泊埋伏。一定要抓到那个兔崽子,竟然敢偷我们的鱼!”   对三个穷得叮当响的人下手,比他还要没良心! 第10章   天还没到傍晚,村子外头就传来警笛声。声音刺耳,震得正埋头织篓子的三人立刻抬头往外瞧。   这里的地势略高,从这能看见村口的情况,只是离得远,看不太清,但警笛声还是听得很清楚。   唐三胖想了想,对何大进说:“估摸是来找你的吧。”   何大进眼睛一动,但身没动,他的心在中午被儿子给泼凉了——他还没死呢,就在打主意把他的果园给“卖”给三个陌生人。要真死了,那父子感情是不是就跟一阵炊烟似的,风一吹就没了。   唐三胖多少也能理解何大进的想法,他站起身想去给他探探风,却被宋金拦住了。   “我看这村子没多少胖子,你过去太惹眼了,万一被警察问话怎么办?”宋金说着又摸摸自己的脸,嘀咕说,“我这张脸也是不能去的,太惹眼。”他瞧向又黑又瘦的何大进,说,“你去准不会被发现。”   何大进身一背,扯了一片新竹篾,说:“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宋金一想,说:“算了,要真是找你的,你不去等会警察也会来前头那屋子问你儿子话。而且你这脸……容易让村里的老人家以为你是何大进的私生子,记性好的总该记得年轻时的你吧。”   何大进默了默,没有吭声,继续干活。   过了一会何五流住的那三层高的房子门前果然来了一堆人,除了警察还有看热闹的村民,声音叽叽喳喳,像一堆麻雀。   宋金和唐三胖已经趴在屋背后听那边说话,何大进没有过去,但心思早就飞到那去了。   “那晚我爸说要去给我舅送桃子,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你们就没找人?”   “我们以为他是因为晚了就住我舅家。”   “你做儿子的也太不警惕了。”一身警服的警察二十五六的年纪,但没有稚气,说话也很沉稳,略微带着教训的意思,何五流也不敢说什么。   他记录完询问的话,又说:“你说的那辆小三轮,我们在7号那晚河边附近发现了一辆,等会你跟我们去所里认认,是不是你爸的那辆。”   何五流有些惊吓,苗大翠也腿软了,惊问:“我爸让水鬼拖走了?”   警察小哥眉头一皱,说:“什么水鬼?”   苗大翠挥手比划说:“长生河里最近有水鬼,拖走了好几个人。”   警察小哥一顿,脸色更不好了,说:“迷信。每年暑假私自下水的孩子多……”   每次暑假,都会有孩童溺水的事故发生,哪怕在深水岸边立了警示牌也没有用。这是侯小左的心病,但事故每年都在发生。   侯小左板着脸说:“不许再传这些,何五流,你跟我去一趟派出所。”   何五流连忙点头“好好”。   宋金和唐三胖在警察走了后没立刻回去,在村里晃了一圈。   大概是村里人的日子过得平淡,没什么新鲜事,何大进失踪的消息在村里炸锅了,两人走到哪都能听见村人在闲聊这事。   “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大进就是被他儿子儿媳逼走的。”   “也不怪他们吧,小儿子不回家,女儿又跟他断绝了关系,让大儿子一个人养着,换我也不乐意,能有好脸色吗?”   “可惜了大进这么能干的一个人,到头来却被气跑了。”   “人老了就是不中用,狗都嫌弃。”   “……”   话里话间,不知是嘲讽还是叹息,大概什么都不是,只是平淡生活里突然出现的调味剂,宋金在他们的话里连人间冷暖都感觉不到。   唐三胖一路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说:“我以为大进哥只有一个儿子,没想到还有一个儿子和女儿。女儿为什么跟他断绝关系?小儿子为什么不回来?”   “我哪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宋金对一大家子的糟心事深有体会,如果那晚不是因为儿子们太不孝,连他们亲妈的忌日都忘了,那他怎么会大晚上开车出来,看见跳河的唐三胖,还被他拖下水,变成了个年轻人。   虽然身上没钱,还老吃野菜,但不用操心家里的事,不用操持公司的事,甚至将过往的人脉都切了个一干二净,却有种无比轻松的感觉。   像重生了。   既然老天爷安排他重生了,那他应该珍惜,好好肆意地再过一回青春年华的人生。   宋金的心结,忽然就解开了一大半,对在这小破村庄的未来生活充满了期望。顿时一扫之前的颓靡,找到了新的目标,振作起来了。   唐三胖见他往回走的步子迈得又阔又稳,意气风发的模样,以为跟何大进不对眼的他幸灾乐祸中,生怕他又嘲讽何大进,说:“金哥,等会你可千万别刺激大进哥。”   “我不刺激他,我想教他做人。”   “啊?”   宋金回到土屋,何大进还在织篓子,姿势像没变过。他坐在他一旁拍拍他的肩头,说:“何大进,我看出来了,你儿子不要你了。”   唐三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何大进手势一僵,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他老了,不中用了,每年过生日,真心祝福自己的只有他的孙儿。但在儿子儿媳的眼里,他只看见了敷衍。   意识到自己的老,就等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没用。   宋金大声说:“所以重回大好年华的我们,就别再为这些兔崽子操心了,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吧!”   宋金的语气充满了力量和魄力,让唐三胖都重新看他,好像并不是要嘲讽何大进,反而……满载希望。   “我们为儿女操劳了大半辈子,现在老天爷让我们重获新生,可他娘的不是让我们继续为那些兔崽子操心的,让他们滚蛋!我们要过自己的生活,不要浪费大好年华。”   何大进满眼茫然,他都那样过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他问:“可是我们能干什么?”   “我也没想好,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想那些崽子的事,不想就等于没有了任何烦心事。”宋金在路上把自己跟家人的关系切断后,发现世界变得清静了,美好了,没有了任何束缚。   人生简直是得到了升华。   这种感觉让人无比舒心。   何大进远没有宋金的果断,而且儿子一家人就住在这屋前头,三层高的水泥屋子犹如一座大山横在那,他怎么可以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宋金已经下定决心,不跟那帮孽子扯上关系,以至于他都忘了,何大进的儿子已经报警找人,他的儿子还毫无动作。   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的他,比何大进要乐观多了。   宋金好好规划了下三人的未来,不一会就说:“我想好了,先把偷鱼的贼抓了,然后设法赚点资金,再慢慢把生意做大。”   唐三胖好奇问:“我们要怎么赚资金?”   “除了鱼和水果,还有一个——山货,这些都是不需要本金的,卖出去就是赚了。”   “这倒是。”唐三胖见宋金振作,满身的精神气,跟他待在一块,人都会阳光些。   没等宋金详细说,他瞧见外头太阳渐沉,已经快要傍晚,收起宏伟计划,起身招手说,“快快,准备去湖边埋伏了。先得把偷鱼的人抓了,才能立威名啊。”   一声不吭的何大进不忘捎上织的七个鱼篓,一起往那带,等抓了贼,还能往湖里抛。   三人特地走的偏僻小路,这条路被半人高的杂草掩盖得十分隐蔽,不是本村的人估计都发现不了这路。   快到湖边,何大进和鱼篓留在草丛堆里,宋金和唐三胖去了湖泊另一面,来了个三角形包围圈。   潜伏半晌,湖面除了有几条鱼跃起,划拉出点动静来,周围就静悄悄的了,没有人过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太阳完全沉落,已经是晚上近八点,依旧没人出现。   唐三胖选的位置草很多,趴在那半天,眼皮越来越沉,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过去。睡得正酣,突然听见岸边有吵闹声,吓得他清醒过来,往那一瞧,只见几条人影纠缠在一起,像是打起来了。   打人的是宋金还有何大进,被打是个少年。   少年没有想到他刚拿起鱼篓,草丛里就冲出两个大汉,吓得他扔掉篓子就要跑。   但何大进手长腿快,转眼就追上了他,一个飞身扑来,就将他扑倒在地。没等他挣脱,又跳出个长腿男人,一脚踩在他的肩头上,痛得他一个鲤鱼打挺,双腿朝那人踢。   宋金的手被他踢了一脚,差点脱臼,骂道:“他娘的你挺横啊!”   偷人东西还敢踹人,宋金怒了。   他俯身一个大巴掌朝少年脸上甩,估计是太用力,少年被甩蒙了。宋金见他老实了点,这才拿了藤条给他捆上,见何大进没动作,嫌弃说:“绑啊。”   何大进一边绑一边说:“这村里的人都是认识的,你要把他打伤了,他爸妈准比你还凶。”   “这么不讲理?”   “就是这么不讲理,护犊子。”   宋金呸了一口,说:“这是害了孩子。”   等两人快绑完了,唐三胖气喘吁吁跑过来,说:“金哥,大进哥,我睡着了。”   宋金看他一眼,说:“你怎么不继续睡?”   唐三胖没在意他的毒舌,他笑笑:“不好意思啊。”   宋金骂不下口了,唐三胖这张笑脸有毒。   何大进这才借着点月色瞧这少年的脸,被宋金扇了掌的脸还红得厉害,估计明天得肿。他细瞧这张脸,仔细回想一遍说:“不是我们村里的人。”   唐三胖低头瞧着这眉目清秀却有些营养不良的少年,说:“是那天采野菜的人?”   何大进细瞧,点点头。   宋金说:“是戴长青说的那个少年吗,六大道友之一,颜……什么来着?对,颜久?”他见少年不答话,抬手又往他头上敲了一记,“答话!”   “是。”少年的声音很轻,估计是处于变声期,嗓子很沉很沙哑,跟样貌完全不符。   宋金笑吟吟看他,说:“你偷东西了知道吗?你要是赔钱,并且答应以后都不再偷东西,我就放了你,也不计较什么。”   挨了揍的颜久有点怕他,他一笑,他就更怕了,声音都有些抖:“我没钱。”   宋金脸色一变,揪了他的领子说:“你没钱?”   唐三胖说:“金哥,他要有钱也不会跟我们一样吃野菜,还来偷鱼,你看看他的小身板,一看就是家里揭不开锅的那种。”   “那我们白费功夫了?”宋金骂着,发现何大进早就不见了踪影,找了一圈才发现他蹲在地上挖蚯蚓,“何大进!”   何大进不耐烦说:“你审就行了,我放几个鱼篓去,给你做宵夜,鱼汤。”   “……”宋金一肚子气没法出,转眼一想,想到一个或许会帮他赔钱的人,拎了他就往村里走,说,“走,去找戴长青,找你们的道友小队长讨说法。”   颜久的脸色更白了,挣扎着说:“不要去那,求你了哥。”   宋金见他害怕,更乐意把他往那送了。   “偏不,既然选了当贼,就得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承担一切后果。”   颜久满眼祈求,但显然没有用。唐三胖看着于心不忍,说:“金哥,还是个孩子,就放了他吧。”   “你滚蛋。”宋金说,“我在我爸眼里还是个孩子呢,怎么不见我去做贼。”   论嘴刀没人是宋金的对手,唐三胖只好跟他一块走,去找戴长青,看看他怎么解决何家村修仙党偷鱼的问题。 第11章   宋金和唐三胖押着颜久过来的时候,戴长青还没有吃晚饭。   他严格执行辟谷的规则,轻断食,为养生,晚饭是不吃的。开始饿得不行,还得喝些清汤寡水,后来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饿了。   他租的屋子也是在村子僻静的角落,这屋子本来被废弃了,周围连路都没有。没路等于没有人路过,恰好是他需要的安静,于是选中了这,一口气租了十年。   然后他开始大面积改造,陆续改成了理想中的田园风格,但他没有再一口气续约十年。   十年后的事,谁知道呢。   最后,他还是要回到原先的生活轨迹,原先的大城市。   宋金按照戴长青给的地址找过来,远远就看见月色下青藤缠屋,门前有一片花海。随处可见的绿色植被将屋子前前后后都包围了起来,树下满是娇艳的花朵,虫鸣激烈,仿佛童话小屋。   他难得感慨:“三胖,这才是世外桃源啊。我的别墅也多植被,但太假了,不自然。”   资深租房人唐三胖瞧了一眼,说:“蚊子一定很多。”   ——内心毫不羡慕。   唐三胖说得没错,这里地势低矮又多绿化,连日来又下雨,蚊虫多得都快挤满这童话小屋了。   他们进去的时候,戴长青正拿着电蚊拍奋力拍打蚊子,脸上、胳膊,裸丨露的地方全都被咬出几个红包来,他只能一边抓痒一边拍,淡然沉稳的隐士形象全无,仿佛一只窜天猴。   戴长青猛地看见两人,一时动作僵硬,气氛着实尴尬。他当即摆摆手脚,当做自己是在做运动。宋金和唐三胖也不拆穿,顺势说:“道友,我们抓了个偷鱼贼。”   戴长青似预知了未来,说:“是个少年吧?”   宋金说:“哟,看来还是个惯犯。”他说着把捉人的藤条一扯,把颜久拉扯出来。   颜久没有抬头,几乎把脑袋埋在了胸口。因为刚打斗过,全身都沾满了泥巴,一路迎风走来,泥巴都干了。头发上衣服上全都封了一层白色泥巴块,看着落魄可怜。   戴长青什么也没责问,看着宋金直接说:“他偷了你们几条鱼?我赔。”   宋金没想到事情进展这么顺利,心里立马出了价格,就要提,唐三胖突然说:“不用了,还是小孩子,知错就改吧。”   说完他就听见宋金一口白牙咬得“咯啦咯啦”响,吓了他一跳。宋金说:“是啊,他的那份就不用赔了,但你得赔我的那份。”   唐三胖禁不住看他,这宋金,脑子真的够活络。可要是真没钱赔,估计回去后他就要负荆请罪了。   戴长青点头说:“行,我来赔。”   钱很顺利地拿到了手,三百块,分量很轻,在平时宋金连看也不会看一眼,但现在他不会了。他数了三四回,还好好辨认了下真假。完全商人的模样让唐三胖都红了脸,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对戴长青说:“真的不好意思,这鱼……”   戴长青说:“没事。那这孩子的事,你们也不计较了吧?”   宋金说:“当然,但如果还有下次,我们也还会继续抓人。不过长青道友,你得好好管教他,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啊。”   “我晓得的。”戴长青解开颜久身上的藤条,拍拍他仍旧深埋的脑袋,问,“你又没钱了?怎么不来找我?”   颜久没吭声,像个埋窝的鹌鹑。   戴长青轻轻叹气,说:“你回家去吧。”   这句颜久听见了,转身就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唐三胖这才问:“道友,这是你弟弟?”   “不是。”   “亲戚?”   “也不是。”   宋金心底轻笑,看来是朋友了。看不出来,戴长青还是个博爱天下的人。这种小朋友,帮他的忙?那是无底洞。   戴长青说:“他本性不坏,平时他会挖些野菜吃点菌类,但嘴馋了,偷鸡摸狗的事也会干。”   唐三胖问:“每回都是老弟你来赔?”   老弟?戴长青看了看他,就当他口误了。他说:“我是个网页设计师,外包的活多,收入还可以,赔的钱不多,次数也不多,就算了。这里民风剽悍,以他那个小身板,挨两拳就撑不住了。”   宋金说:“收入多的人多着去了,也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戴长青不清楚他的说话方式,以为他在夸自己心善,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唯有唐三胖知道,他这是在说戴长青人傻钱多,替不相干的人出钱,傻乎乎。   商人是最没有人情味的,所以宋金是个很成功的商人。   不过唐三胖是打心底佩服戴长青的,非亲非故,却一次次接了这烂摊子。   回来的路上宋金又在数钱,唐三胖说:“听戴长青的语气,颜久还是会去偷东西的。”   “那就让他偷,最好每天都来偷我们的鱼,那我每天都有钱进账了。”   “金哥,你一定很喜欢钱吧。”   “当然,钱不好么?”   “喜欢钱,胜过喜欢任何人,包括亲人,还有朋友,对吧?”   宋金微顿,说:“我怎么觉得你要教育我了?但我不吃这一套,没有钱,什么都不是,这就是现实,三胖。”   唐三胖点头:“我都活了七十二年了,我懂这个道理。但世上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亲人。大进哥的儿子已经在找他了,但金哥你的亲人,还没有动静。除了儿女的原因,金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原因?”   这话简直戳了宋金的痛点,他着实看不惯唐三胖老好人、鸵鸟的性格。他忍不住嗤笑:“你是在以实际行动告诉我,没有钱,就没有亲人吧?”   孤身一人的唐三胖一顿,宋金的话是一把尖刀,但他并没有在意,他说:“五十年前的我,是个穷小子,但如果我勇敢一些,跟我喜欢的姑娘说明心意,我现在也能儿孙满堂。我做爸爸,做爷爷,一定比你做得好,一定。”   宋金抬腿就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还一定,是谁给你的自信?”   唐三胖摸着屁股说:“就是一定,我做爸爸一定能比你们做得好!”   说完他预感要挨揍,拔腿就跑,宋金在后头边追边骂:“我爸爸也做得很好!”   “不好,你待人待物的语气和举动早就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好父亲!”   “……唐三胖!!!你个牛犊子!”   ……   宋金也没打算真追上去揍唐三胖一顿,虽然他坚信唐三胖智商平庸,但确实是个由里到外散发着善良气息的好人。   他能往死里打压的,除了对手,就是小人。对纯度极高的好人,反而没法完全发挥奸丨商本质。   就好比刚才对戴长青,他应该敲丨诈三千而不是三百。   宋金后悔了。   又在琢磨着织新工具的何大进听他长吁短叹,问:“你回来后就一直叹气,叹啥呢?”   “三胖刺激了我。”宋金说,“他说我不是个好爸爸,儿子不报案也有我的原因。”   何大进微顿,一会才说:“三胖说得对。”   宋金当即说:“嘿!你这何大进,三胖这话可不单单是说我,也说你了。”   “我知道,儿子不报案,我也有错。”何大进默了好一会才说,“那话怎么说来着,溺子如杀子,改改就是溺子如杀父。我就是太宠着他了,什么都顺着他,要力气给力气,要钱给钱。房子给他盖了,媳妇给他娶了,孙子也帮着养。我小儿子恨我,女儿恨我,我都懂,我也不怪他们。”   宋金听着有八卦可听,特地把凳子挪近了些,说:“你小儿子在哪?女儿又去哪了?”   何大进正要说,突然发现他满脸要听八卦的模样,根本不是出于本心询问,劈头盖脸就喷他吐沫星子:“滚远点!垃圾!”   “啧啧啧,竟然骂我是垃圾。”宋金“嘁”了一声,要不是日子太无聊,他才不乐意听这些乡村轶事。   “金哥今天干的事是挺垃圾的。”又去洗桃子的唐三胖抱着一怀的桃子回来,给他俩递了,自己才吃了起来。   熟了的桃子是真的好吃,又香又甜,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汁。   宋金冷笑:“等会我要用钱去换米换肉,你吃不吃?”   唐三胖想也没想,说:“吃。”   宋金对他简直刮目相看,就好比《飘》里头说的,高贵的小姑娘看见牛被杀,哭着说真可怜,转眼牛排上来,吃得贼香。唐三胖跟那小姑娘真是异曲同工之妙,他说:“真贱。”   唐三胖若有所思地吁了一口气,说:“真贱。”   ——人呐,就是这么贱贱地活下去的。   “对了。”何大进中止了这个话题,说,“你们去打劫的时候,我收了鱼篓,有两条鱼一条泥鳅。”   宋金和唐三胖立刻来了精神,“呼”地站起来,说:“今晚喝鱼汤!”   “那你俩去杀鱼吧,我手还伤着,不能沾鱼腥。”   宋金当即推了唐三胖一把,说:“去吧。”   “……我不会杀鱼,我连鸡都不会杀。”   “我也不会,我像是那种要自己杀鸡杀鱼的人吗?”   何大进瞧着他们两个,懒得管了,他还想早点养好手去偷偷料理他的果园,不乐意为了一顿鱼汤废了手。他悠悠说:“再不去鱼就要翻肚子了,鱼一死,汤就不鲜了。”   这话对吃货来说深有魔力,等宋金眨个眼,唐三胖已经不见了踪影。   何大进又说:“三胖去井边杀鱼,一不小心没抓牢,鱼就滑进井里去了。”   完全不想尝试杀鱼的宋金咬牙,觉得这个假设有80%的可能性,一个转身,也往井边跑去。   可恨啊,被一个大老粗牵着走。   何大进一笑,瞧着满地竹篾,鱼篓已经足够了,他得想想下一步做点什么。 第12章   杀鱼实在是个很考验胆量和力气的活。   唐三胖提着桶过来,两条鱼还是鲜活的,拍得水花四溅,蹲在桶边的唐三胖未杀先怂,只能默默看着它们,等它们安静下来。   宋金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说:“三胖,你这么看,你能把它瞅死啊。”   “我倒真希望能瞅死它们。”唐三胖长叹,“金哥,我是真下不去手,我害怕这种滑不溜丢的东西。”   宋金倒不怕,就是觉得有点恶心,但恶心这种感觉,忍忍就过去了。他捋起袖子,问:“怎么杀?我来。”   唐三胖急忙让出“主厨”位置,说:“杀鱼很简单的,抓住鱼,开肚,把内脏和鱼鳃拔干净就行了。我去买菜,鱼行老板都是这么干的。”   “行。”宋金接过刀,朝桶里看了一眼,尾巴摆得真精神。他伸手抓住那条稍微小点的,刚抓住,忽然桶里有什么黏黏的东西从他的指缝滑过,他吓得蹦了起来,嘶声,“桶里有蛇!!!”   唐三胖差点没被他吓死,回过神来说:“是泥鳅,泥鳅,大进哥说了里头有条泥鳅。”   “他妈的何大进,不早说。”   “大进哥一早就说了。”唐三胖看着被吓蠢三秒的宋金,于心不忍,说,“要不花点钱找村民帮我们杀鱼吧,估计五块钱就够了。”   “滚蛋,五块钱也是钱。”深知第一桶金来之不易的宋金又一次探手,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鱼,迅速捞出往地上甩。   鱼被重摔,有点晕,蹦跶得也没那么厉害了。宋金抓住鱼头,比划了一下,说:“要不先一刀把头砍下来?”   “……金哥你下得去手就下吧。”   宋金又拿刀比划了半天,鱼眼还瞪着,鱼嘴巴还在呼吸,不行,他没办法对一条鲜活的生命下手。   唐三胖在旁边怂恿说:“金哥你加油啊,一刀,就一刀。”   宋金盯着这鱼,狠下心来,手起刀落。谁想刀钝,位置也歪了,一刀下去鱼头没断,只劈了三分之一。鱼眼瞪得更大,鱼嘴巴也张得更大,这是来自地狱的死亡直视。   刀“咣当”落下,宋金一脸丧气,说:“我败了。”   高手跟鱼过招,败给一条鱼。   奇耻大辱。   “噗嗤。”   背后传来清脆笑声,两人朝后面看去,看见了一个姑娘。宋金认了认那人,是个姑娘,昨晚来这里叫他们去参加茶会的姑娘。   周兰本来是想给他们送点包子,没想到刚到这就听见宋金在跟人说话,严肃无比,立刻收住了腿,打算等等。没想到一会才听见他们是在讨论杀鱼的事,这才过来。一靠近就听见宋金说“我败了”,不由被逗乐。   周兰今年25岁,她也跟戴长青一样,属于那种背着电脑就能去世界各地赚钱的人。她毕业后的这三年,每年夏天都会抽空来何家村住三个月避暑,顺便找找灵感。   她的年华正当好,身材高挑,肤白貌美,性格也好,又能自己赚钱,追求她的人可以排两条街。但周兰没有心动过,用三个字来形容就是“没眼缘”。   宋金身材匀称,高有一米八,面庞白净双眼有神,谈吐绅士,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她,这人从小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也不张扬,气质十分沉稳。但杀鱼时却有一股反差萌,让人忍俊不禁。   被鱼打败了的宋金立刻恢复了良好状态,站起身跟她打了招呼。周兰小步走过来,笑问:“你们不会杀鱼呀?”   两人摇头,宋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会?”   周兰笑笑点头。   宋金简直像是找到了救兵,说:“能帮忙杀个鱼吗?”   “能呀。”   周兰做得一手好菜,杀鱼这种根本就是小事。她摁住鱼,先刮了鱼鳞,随后刀身划过鱼肚,三下五除二就把鱼收拾干净了,转眼又去收拾第二条鱼。   唐三胖看了一会小声对宋金说:“等会别让她留下来吃饭,我们连碗都没有。”   宋金想到三人用的小破铁锅,就算失了礼数,也不能留她下来吃饭,说:“你进去挑一些好看的桃子,等会让她带回去。”   唐三胖也觉得这样才说得过去,总不能让人家小姑娘白沾鱼腥。   周兰杀了两条鱼,发现还有一条泥鳅,抬头说:“我不会杀泥鳅,一般都是让老板直接杀干净。嗯?胖哥呢?”   “他进屋了。”宋金蹲身打了一桶水提上来,说,“先把手洗干净,剩下的我来收拾。如果不是你,今晚我们连鱼都吃不上了。”   周兰笑了笑,说:“你们男的一般都不做菜,不会杀鱼很正常。”   “有个会的,但他手受伤了。”   “伤得重吗?我那有药。”   “已经敷了药,没什么事。”宋金倒水给她洗干净手,就去收拾鱼,把鱼鳞和内脏都冲进沟里,一会就弄干净了。   周兰见他做事井井有条,比一般同龄人都要老道。她顺口问:“你们三个感情一定很好吧,能放下大城市的生活结伴来这里,也是我们道友里的头一回了。”   宋金皱眉问:“头一回?难道戴长青和颜久不是结伴来的?”   “当然不是,长青哥跟他不是朋友,说起来,甚至连十句话都没说过吧,阿久跟谁都没说过十句话。”   这倒让宋金意外了,他问:“那颜久偷东西,为什么戴长青要跟他大哥似的赔钱?”   周兰顿了顿,说:“阿久偷你们东西了?”   “偷了我们的鱼。”   周兰细眉一拧,说:“长青哥又做这种事,他不该帮他的,不然怎么能把他逼回家里去。”她见宋金看着自己,明显是对自己说的事感兴趣,就继续说,“阿久今年才十八岁,高考失利后就没再念书了,在社会晃荡。好像是打工的时候被人欺负了,受了很大打击,就跑到了何家村来。开始身上还有点钱,但没有收入,钱很快就用完了。”   宋金恍然大悟,难怪采野菜能看见他,还来偷鱼。他说:“你说得对,戴长青是不该帮他,这种孩子就是仗着有人帮他,才肆无忌惮挥霍别人的好意。他的家人不管吗?”   “家里人来过的,但阿久一听见他们来了就躲。”周兰说,“他这是心理疾病,得治,但他爸坚持认为就是矫情,让他吃点苦就没事了,以后想通了会重新回到社会。”   宋金也听过什么一堆心理疾病的事,但他不信,心又不是生物,怎么会有自己的想法。心病都是能治的,有病就是闲的。   如果这个时候宋金说了自己的想法,周兰对他的印象只怕会立刻发生变化。   三观不合,是不能做朋友的。   但作为生意人的宋金习惯了不将心里话说出来,周兰也没想他会那样想,继续闲聊了其他的事,感觉十分轻快。   周兰说:“你们会做饭吗?”   宋金听出言外之意,这是要一条龙服务,把晚饭也给做了。他立刻说:“会,三胖做的饭菜可好吃了。”   周兰有些意外,说:“他不会杀鱼,做菜却好吃?”   “他讨厌滑不溜丢的东西。”宋金也不太理解她这句话的逻辑,不会杀鱼做菜就不能好吃了?杀鱼也是厨艺的一种表现?他没多想,听见三胖的脚步声正往这过来,说,“这么晚了,你也快回去吧。”   周兰也没打算留下来吃饭,她已经吃过饭了,饭后散步,才往这边走。不过作为一种礼节,他没留自己,反而有种赶人的意思,也让周兰意外了。   明明看起来是个很懂礼数的人,怎么会暗暗赶人走?   周兰多看他几眼,发现他依旧是白衬衫黑西裤,又没有换衣服。一个打算隐居的人,却不带衣服。是真忘记了行李,还是……根本没有?   穷的揭不开锅了?所以不敢留她吃饭?   女孩子心思细腻,不到十秒,她的脑子已经转过了好几个猜测。   宋金送她到长满杂草的院子就收住了腿,唐三胖这时候过来了,还在门槛那就叫她名字,用叶子包了一包的桃子小跑过来,笑说:“我们早上摘了点桃子,卖相不好,但挺甜的,你拿回去吃吧。”   周兰客气道谢,要接过来,但唐三胖瞧见夜色已黑,村里又没路灯,她的手电光火太弱,路都照不清,就说:“我来拿着桃子吧,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的手电筒也该充电了,夏天蛇多,路上还可能跳出几只青蛙来,万一踩到它们,你怕它们也怕。”   “胖哥你想得真周到。”连青蛙都想到了,还怕她踩了它们。周兰抬眉看他,是个大胖墩,长得像尊弥勒佛,面相很慈善,有一张一眼看去就会让人觉得这人是好人的脸。   她这才说:“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   唐三胖张口就要说,又赶紧改口,说:“我叫贾胖,又高又瘦的那个叫金大河,刚跟我一块杀鱼的叫元彬。”   骗人真累。   周兰笑笑:“他长得倒真像元彬,挺帅的。”她还想说他的名字也很有趣,但怕伤了他的自尊,就没吭声,毕竟他是真胖,不是“假”胖。   唐三胖送周兰回去了,宋金不等两人身影完全,就跑回屋里去,熬他的鱼汤。   何大进已经生好了柴火,水是去后山接的山泉水,路不好走,桶又破,只接了半桶。他见宋金进来,说:“今晚没云,有月亮,估计明天是个好天气,你下井把井给洗了吧,就不用去接泉水了。”   “我去?”宋金说,“你比我还高半个拳头。”   何大进什么也没说,晃了晃自己受伤的手。   宋金闭上了抗议的嘴,一会又说:“我想进城买衣服。”   “行啊,等天快亮的时候去看看有没有鱼,有的话就去农贸市场卖鱼,顺便买衣服。”   “成!”   “咚咚。”   门外敲门声刚起,宋金就说:“三胖这家伙敲什么门啊……”   他起身去开门,门缝还没完全打开,就看见门口站的不是三胖,而是房东苗大翠和何五流。   苗大翠见门缝一开,就伸手推门,一见宋金就扯开了大嗓门,说:“白天偷桃子的事还没算呢。”   宋金下意识掐了掐裤兜里的三百块钱,总觉得这钱转眼又要被别人打劫走——果然来路不正的钱拿着心虚。   何五流说:“白天来警察的事你们也知道吧?我爸确实是失踪了。”说完他就听见屋里头有人冷哼一声,竟然十分像他爸。他急忙探头,没瞧见他爸,只看见了个年轻男人,他记得这人叫金大河。   脾气好像很怪。   他没理会这冷哼,继续说:“我家有个果园,平时都是我爸在打理,那是我爸的宝贝疙瘩,要是哪天他回来看见果园没人打理,估计要气出病来。所以我们商量了下,我们要找人看果园,你们想拿承包果园,要不这样,就按照白天说的那样,果园交给你们,收入二八分。”   宋金说:“我们八。”   苗大翠瞪眼说:“你们也太黑了,我们八!”   宋金想也没想,伸手就要关门,说:“晚安。”   “……”何五流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连谈也不谈,急了,把门拦住,说,“三七分行吧?”   “我们八。”   “你这小伙子不要这么贪心!”   宋金轻笑:“果园可不赚钱,又累,三座山头的果树,我还不乐意去伺候。”   何五流也知道打理果园很辛苦,否则他早就自己上了。他继续拦门,说:“三七分,最高的了!”   “晚安。”   何五流跺脚骂道:“你这人不厚道!!!”   宋金可不理会,何五流急于找人接手,就算是只拿两成利润,那对他而言也是捡的。所以二八分足够让他点头,宋金有这个自信。当年他谈下第一笔生意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跟他谈判,他要不是有良心,一早就喊一九分了。   何五流见门都要夹自己的手了,终于撑不住,说:“行行行,二八分,你们八,我们二。”   苗大翠急得往他胳膊拍了一巴掌,何五流吃痛偏头说:“反正都是捡的,没人接这么大的果园啊。”   苗大翠不甘心,但事实摆在眼前,只好忍了这一肚子窝囊气。   这个人长得好看,心却是黑的,真黑,呸!   何五流捂着胳膊要领着媳妇走,一会想起事来,说:“我是个有良心的人,不像你。我爸以前去果园的小三轮我从警局领回来了,你们拿去用。不过我先说好了,要是哪用坏了,我爸追究起来,你们可要赔钱。”   宋金要拒绝,谁想何大进冲了出来,说:“行!”   小三轮已经在那杂草丛中静静待着,何大进一眼就瞧见了它。陪了他多年的小三轮近在眼前,宛如见到了他的亲儿子。   何大进的眼神太过深情,让宋金打了个冷战,不就是一辆小破车,至于吗! 第13章   何大进拿回了自己的车,又接回了自己的果园,总觉得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只是年纪不一样,日子却一样过。   他满足了。   宋金想要的远比他要的更多,他甚至有雄心壮志,将自己的生意帝国做得比以前更大,已经有了七十年经验的他却不能超越过往的自己,那有什么意思。   唐三胖只想吃饱,这是他一辈子的追求。何大进对原本生活的依恋和宋金的宏图霸业都不是他想的,只要能吃饱,不干坏事的前提下,什么都尝试尝试,都是可以的。   晚饭是鱼汤,唐三胖拿了一百去跟村民换了米油盐。鱼下锅前用盐腌制了半个小时,然后下锅煎,煎到两面金黄,立刻放入泉水,汤水立刻变色。炖煮二十分钟揭盖,满屋飘香。   唐三胖深深吸了一口气,香味扑鼻,令人心情愉悦。   宋金拿着刚用竹子削好的勺子舀了一勺,尝了一口说:“真鲜。”   “野生的鱼加山泉水,当然鲜。”唐三胖把竹碗竹筷子分给他们,舀了饭就开始吃晚饭了。   何大进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当做一顿普通的饭默默吃了起来。他吃饭速度很快,这是常年养成的习惯,略有点狼吞虎咽。他没有怎么吃肉,吃了两条鱼尾巴,其余的就留给他们吃了。   吃完后他说:“宋金,跟你商量个事,剩下的钱归我管吧。”   宋金自知上回的事让何大进对自己掌管钱财的能力失去了信任,一时也不好拒绝,就把钱给了他。   何大进仔细收好钱,说:“我先去睡,等到了凌晨我去看看有没有鱼,多的话我就喊你们一块运鱼去集市卖,换了钱就去买衣服和生活用品。”   宋金说:“一定要买牙刷。”   这两天他用砸烂的柳条枝刷牙都快刷出血来了,再刷牙都要没了。   等吃完鱼,宋金和唐三胖收拾完碗筷,洗完澡也去睡了。   今晚的床依旧硬邦邦,宋金还是睡不习惯,又是半夜才入睡。   等到凌晨,他依稀听见旁人起床,估摸是去看鱼的。他想起来跟何大进一块去,但实在太困,想着眯一会眼,结果就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何大进就快步跑了进来晃他们两个,说:“有鱼!有七八条,快起床,我们进城去。”   唐三胖勉强睁开眼,问:“要这么早吗?”   “这里离市场有四五十里地,我们没车,得走出去,远着呢。趁着鱼还没清醒,赶紧进城,否则太阳一出来,容易死。”   唐三胖缓缓坐起身,准备去洗脸了。何大进见宋金还没醒,探头附耳说:“宋金,有鱼了,可以换很多钱。”   沉睡的宋金猛地睁开眼——醒了。   ……   凌晨的月亮还没有完全沉落,斜斜挂在天边,像一盏泛着微弱火光的油灯,为三人照亮着路。   何大进把自己的小三轮骑来了,在小小的车箱上放了一堆的香蕉叶子,盛了一半水,暂时做成了小鱼池,八条鱼在里头没怎么游动,晚上的鱼估计也跟唐三胖一样,还没怎么睡醒,迷迷糊糊的。   宋金看着这些鱼,仿佛看见了钱,他问:“这鱼能卖多少钱?”   唐三胖说:“不同的鱼价钱不同,不过也差不了几块钱,这草鱼也太小了,不值钱。要是大点,一条十几二十斤的话,年底的时候最好卖。”   何大进说:“三胖真懂。”   “毕竟要自己买菜做饭嘛。”唐三胖说,“不过我没有买过十几斤的鱼,都是看别人买。”   过年买大鱼,都是一家团聚时吃的。唐三胖自从陆续送走双亲后,就再也没有买过那么大的鱼。   买了,一个人吃不完。   就这样过了二十年。   他说:“金哥,大进哥,要是下回捞了十几斤的草鱼,我们留着吃吧。”   宋金说:“留个屁,赶紧卖了才对。”   何大进也点头说:“三个人吃十几斤的鱼,也太浪费了,卖钱吧。”   唐三胖心里一阵失落,但没有说明原因,哪怕他知道如果他说了,他们会一口答应。他应声说:“嗯。”   凭脚力进城,还运着东西,宋金只在电视里看过。何大进知道他是个“地主”大老爷,把车给他骑,总比走路好。谁想宋金距离上一次骑自行车,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根本不会骑,连方向都打不好,差点晃进沟里去,被何大进好一顿嫌弃。   唐三胖跃跃欲试,被何大进拦住了,说:“三胖,我的小三轮承受不起你的重量,买的时候就说了,承重三百斤,你几斤?”   “三百二十一。”   “……三胖你真该减肥了,这么胖容易得病。”   “减不下来。”唐三胖说,“高血压高血脂高蛋白,脂肪肝……胖子容易得的病我基本都得过,但就是管不住嘴。”   何大进说:“管不住嘴是因为对自己的命看得不够重。”   宋金说:“行啊何大进,这话说得有水准。”   唐三胖知道自己的不足,但如果那么容易改的话,他早就成高富帅了,哦不,“富”字去掉,“高”好像也要去掉……   离开小村庄,又走了很远一段路,天才渐渐泛了白。远处白光从山峦这边抹到那边,衔接着山顶与天边。   黎明之下,三个青年走成一个“品”字,正往城里走去。   日光渐出,虫鸣声也开始消失了。清晨甘露混了青草的气味,混杂出泥土的清新气息。   三人路过长生河时,不由都往那看。   不知道那是他们的起点,还是终点。   三人没有多看,眼下解决民生大计要紧,没那个闲工夫去管之前的事了。   推车走到农贸市场,已经是早上七点多,正好是市场最热闹的时间段。   宋金还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一路走过来,觉得什么都新奇。进去的门口两旁一排都是卖青菜的,往里头走,也是满框满框的新鲜蔬菜,再往里面走,就开始有干货了。菜干、鸡蛋、干果,核桃瓜子,猪肉牛肉,鸡鸭鹅,摆满两道。   每个摊子前都有人,问价的,交易的,十分热闹。   何大进推着车子找到卖鱼的地方,就等着顾客上门。宋金去鱼行晃了一圈打听鱼的价格,打听完回来,就看见有个妇人来问价。   宋金见她问的是鲫鱼,说:“13块钱一斤。”   那妇人一听,说:“比别家贵两块钱啊。”   宋金说:““我们这是刚从天然湖里捞上来的鱼,不是喂饲料的。”   妇人打量他一眼,突然嘲讽一笑:“别瞎扯了,我看你这样,就是个搞批发的。这是从别人那买的鱼,再来卖的吧?一点也不像是自己去捞鱼的模样,就是个做老板的。”   宋金没料到自己竟然被自己的一身高雅气质给出卖了,说他是穷光蛋也没人信呀。   何大进无比嫌弃地说:“你快走,别在这晃。”他对妇人说,“11块钱,跟别家一样。”   妇人一脸大战告捷的得意感,说:“这就对了,装什么农村汉,卖什么天然食品。”   等她买了鱼走了,宋金感慨:“看来我不适合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   何大进说:“你把这身衣服换了就可以了,等把鱼卖完,我们去二楼买衣服。”   小三轮没有活水供应,何大进怕鱼死了,为了能把鱼快点卖出去,价钱要比旁边摊子便宜些,鱼迅速地卖完了。   何大进数了钱,说:“卖了一百八十七块钱。”   宋金说:“真少,要是除掉路费和人工费,这笔买卖有点亏。”   何大进说:“有钱就不错了,至少吃野菜能配上白米饭。不过抓鱼卖不是个好办法,今天也是运气好,能有八条鱼,个头还大,平时野生的鱼能有一半重量就不错了。”   唐三胖说:“没事,我们还有果园呢。”   “果园一年也就收获一两次,不是常年都有,赚的也是辛苦钱。能是能活下去,但我看宋金你不会满足的。”   宋金说:“废话,你把钱给我,我给你一变二,二变三。”   何大进才不听他忽悠,等手头宽裕了,家里的东西都买齐了,才能给他钱去试试。他说:“我们去二楼买衣服去。”   唐三胖说:“我买不着衣服,得订做。一会你买块布给我,我去找裁缝。我现在去买生活用品,你们去买衣服,然后早点去吃早饭,我要饿死了。”   “也行。”   何大进给了他一百,自己和宋金上了二楼。   宋金第一次来农贸市场的二楼,刚一露眼,就看见无数花花绿绿形形色丨色的衣服挂在几乎罩上天花板的粗网上。那些衣服的样式和款式无比老旧,土气得让宋金仿佛回到了九十年代。   但这里同样热闹,热闹得不亚于大型商场。   二楼没有门面,衣服全都堆在地上,周围挂着网,网上挂着衣服,就跟隔壁家形成了一堵墙。卖货的老板脱了鞋坐在一堆衣服中间,手里拿着一根长有两米的竿子,你要哪件就给你勾哪件,连腿都不用挪。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坐着收钱。   宋金上下左右细看,满眼新奇,再一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14章   何大进领着宋金走到一个摊位前,指着挂网上的两身衣服,说:“左边那件适合我,右边那件适合你。”   宋金一瞧,左边那件土黄色衬衫黑色布裤,右边那件灰色衬衫墨绿色布裤。   差点没把他丑瞎。   “你什么眼神!”   “那你挑,反正我要左边那套。”   宋金扫了一遍这不下百件的衣服,愣是没找出一身比何大进看见的那身好看的。他想象了一下自己穿得一身灰黑的模样,就觉得没精神气。   “去别的摊子看看吧。”   一直在衣服堆里葛优躺的老板娘听见,瞥了他一眼说:“你第一次来这买东西吧?这儿的衣服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别家衣服也都一样。”   “批量生产?”   “不然呢,还给你定制啊。”老板娘语气十分嘲讽,毫不热情,一脸懒得招呼人的神情。   要是换做是宋金底下的百货商场,他一定当场把这个人给辞退了,这什么态度!   他现在年轻着,骂人可有力气了,可别惹他。   何大进说:“好了,就这两身衣服吧。”   宋金无力反抗,这衣服丑,别的更丑,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就要放弃的时候,突然瞧见藏在角落里的一件白色衣服,说:“我要那件白色上衣,还有那条灰色裤子。”   “你一个要干活的人买什么白色衣服。”   “不行,这是我的底线。”   “屁事真多。”何大进骂了一句,又挑了一块灰色的布,问,“多少钱。”   老板娘说:“四十一身,一共120块钱。”   宋金侧耳,问:“嗯?多少钱一件?”   “四十啊。”   宋金惊呼:“这么便宜!”   何大进差点没瞪他一眼,老板娘也是头一回见来这买衣服的人喊便宜的,怕别是个傻子吧。她说:“对,四十,买呗。”   宋金说:“四十一件,太便宜了,何大进,快买快买。”   何大进说:“四十块钱一身啊!”   “……太他妈便宜了!”   “你闭嘴!”不知人间柴米油盐贵的土豪,都快把物价抬高了。何大进恨不得堵上他的嘴,“你还让不让我讲价了?”   宋金错愕,被这低廉到难以置信的物价冲击了他对过往价格的刻板印象,“竟然还有讲价的余地。”   “……”何大进伸手就把他往旁边推,“滚蛋!”   宋金没被推得发火,反而乖乖走开,驻足在一旁围观何大进会怎么讲价。   何大进晃了晃手里的衣服和布料,说:“这块布又不是衣服,怎么值四十,不二价,一百卖不卖?”   老板娘瞧了瞧宋金,怎么可能放过这条肥鱼,说:“不行,120,最低的了。”   “一百三身卖不卖?你别看他,他没钱,就是个傻子,瞎说话。”   “傻子?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傻子?”   “你别管他是不是傻子,一百卖不卖?不卖我走了。”   老板娘略一顿,说:“115。”   “最多一百。”何大进说完,放下衣服就走,把宋金也一块捎走。   宋金低声:“真走?”   何大进瞪眼:“假的。”   老板娘冲他喊道:“大家各退一步,110啊,最低了,再低就不卖了。”   “我只有一百块钱,不卖我去别家买。”   “好了!一百!”老板娘大声招呼,等何大进转身,她已经迅速地把衣服都打包好了,塞他怀里说,“一个大男人真抠。”   何大进边拿钱边说:“这叫会过日子。”   老板娘收下一百,对着光亮的地方照了照确定真伪,说:“是啊,谁嫁了你,一定能过好日子。”   话里半夸半讽刺,何大进没听进心里,拿着衣服就走。   目睹讲价过程的宋金简直对何大进顶礼膜拜,大为改观。他说:“何大进你真能耐。”   “哪能耐了,不就是讲了个价。”   “那也能耐。”   何大进完全不懂宋金突然夸自己干什么,讲价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了习惯,省了几块是几块。当一个人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还要脸皮做什么。   苦日子他过了三四十年,节省也成了一种习惯。   这种苦宋金不会懂的。   他就是个败家爷们,钱一定不能让他管。   两人买完衣服下去,唐三胖已经买好了油盐、牙刷、牙膏、刮胡刀、洗衣粉、梳子、镜子……还有一口锅在等他们。他没有买碗筷,因为何大进裁了竹子当碗,暂时不急着用。他知道钱不多,所以先把需要的先买了。   不得不说,这儿的东西还挺便宜,一百块钱还剩余三块钱,路过早餐店的时候他差点没忍住买两个包子。   他饿极了,见他们下来,快步走过去说:“我们去吃早饭吧。”   附近的早餐店在这个时段很热闹,三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宋金点了个云吞,何大进觉得米饭实惠又耐饿,就点了个汤饭。唐三胖一眼看下来,什么都想吃,半天没拿定主意。   宋金看不下去了,说:“你想吃什么就点吧。”   唐三胖的眉头顿时舒展,抬手招老板过来,说:“我要一笼蒸饺、一碗豆浆、两根油条、一碗汤面,铺个蛋。还有……”   “打住!”宋金和何大进不约而同制止他,“够了三胖!”   “哦……”唐三胖依依不舍地交出菜单,要是继续点,他还能点上五样。   何大进看着坐在桌对面,一个人却占据了三个人位置的唐三胖,轻轻叹息:“三胖,人不能太胖呀……”   宋金说:“人也不能太瘦,像我这样就刚刚好。”   何大进说:“你就不能不夸自己?”   “我这哪是夸自己,我是陈述事实。”   “脸还要不要?”   两人拌着嘴,老板已经陆续上了早餐。唐三胖不管他们两个,自己吃了起来。他先吃汤面,否则一会面吸走了汁水,面要坨,又没汤,会十分难吃。   他夹起一筷子面,呼呼吹凉,随后吸溜吸溜地吸进嘴里,嚼几口咽下,动作娴熟快速。   一碗汤面很快被他吃完了,他立刻吃蒸饺。一笼蒸饺不过九个,九口吃完。这个时候滚烫的豆浆已经不烫嘴了,配上油条吃刚刚好。他吃得快,但并不是狼吞虎咽,而且吃了几种早餐,桌面还干干净净,是一种让人看了非常舒服的吃法。   宋金的云吞烫嘴,何大进的汤饭也烫人,于是两个人就看着唐三胖从头吃到尾。唐三胖喝下最后一口豆浆,宋金才开口说:“三胖,你真能吃,吃得可真香,我怎么觉得看你吃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充满了食欲。”   唐三胖嘿嘿一笑,看了看他们还没开动的早点,差点就说给他吃了。宋金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将碗推出去一半,就被何大进给劫住了,还被他瞪了一眼。   “自己吃,三胖吃得够多了。”   “哦。”   唐三胖好不失望,他擦了擦嘴,纸巾没有扔在桌上。等一会他们吃完了,才将纸巾放桌上。   早餐足足吃了三十块钱,唐三胖一个人就吃了16块。结账的时候何大进心疼极了,跟在后头的唐三胖也有些不好意思。   以前他赚的钱,大部分都用在了吃的上面,因为没有来自养老和育儿的压力,又有退休金,吃喝都很自由,每个月存点小钱,其余的都买吃的,很自在。   现在花钱有罪恶感了,因为钱不是他一个人的,是三个人的。   他突然想,要是他有儿女要养,是不是也要过得这么束缚,不能那么自在。   那……他又要庆幸一次自己没有儿女了。   三人是走回何家村的,太阳这个时候已经出来,头上没有遮挡的宋金和唐三胖热得大汗淋漓,何大进像个没事人。   唐三胖热得实在受不了了,拿了垫在车箱的香蕉叶遮挡。宋金向来讲究,又矜持,不肯拿这还沾着鱼腥的香蕉叶子挡头,宁可晒着。   近中午时三人终于回到了何家村,村里的狗也晒蔫了,冲他们吠了几声就消停了。   倒是树上的知了吵人,从村头吱吱叫到村尾巴。   唐三胖抬头巡视树上的知了,说:“你们吃过知了猴吗?”   “啥玩意?”何大进说,“知了能吃?”   宋金说:“当然能,破土而出的金蝉是桌上的名菜。”   唐三胖也点头:“可好吃了,尤其是油炸的,又酥脆又有营养。要不我们今晚出来抓知了?”   何大进摇头:“那玩意哪能吃。”   “真不懂吃,还顽固不接受新事物。”宋金拍拍唐三胖厚实的肩头,说,“晚上我跟你出来。”   何大进说:“等会回去先把井给洗了。”   回到土屋,唐三胖把东西都放好,这才略有点家的感觉,心都跟着踏实了。不一会宋金就探头说:“三胖,我们去洗井,把你新买的桶带上。”   唐三胖说:“我没买刷子。”   这土屋的墙壁都是泥墙,只刷了一层薄薄的白浆,四处剥落,刷子一刷,估计屋子就见泥墙了。地板也只是铺了一层粗制的水泥,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根本用不着刷子。   “何大进在做刷子呢,快出来。”   等他们出来,何大进已经做好了“刷子”。一捆用半人高野草捆成的束子,虽然粗糙,但刷滑溜溜的苔藓很好用。   下水的是宋金,他想到已经有新衣服替换,脱掉上衣就下水,不管裤子了。井水一年四季基本常温,在盛夏下水,比游泳池的水还要冰凉,无比舒服。   要不是四面绿油油的苔藓有点让人瘆得慌,宋金都想把这当做“温泉”泡着了。   没等他享受个三秒,天降一大捆草,何大进在上头说:“快刷井壁。”   绿色井水加一把草,再加个人,唐三胖看乐了,说:“金哥,你现在就像是锅里的汤,刚被大进哥洒了一把葱花。”   宋金顿觉好笑:“去去去,一会换你下来,变肉汤。”   他用桶舀了水让唐三胖提走倒掉,这井约莫两米高,地下渗水慢,舀了一半,宋金已经能站在井底而不用在井壁的石头缝里站着了,也更好使劲。   他抓着这捆草开始刷井壁,等上面的刷完了,继续舀水,把井水舀完,再刷下面部分,连地下踩脚的沙子都清走一些,也省了功夫去清扫。   宋金边洗井,底下边渗水进来。他又把四面壁都刷了一遍,这才上去。等过了三个小时后再回来,井水已经干净了很多。他又下了一次井,把水都清走。   又过三个小时,宋金揭了井盖看,干干净净的井,盛满了干干净净的水。   井水见底,底部的沙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傍晚的日光倾斜,落入井中,晃得井水如镜,折射着明媚日光。   唐三胖喝了一口,真甜。   以后打水不用去远处接山泉了,他们家的井就很好。   有了水,日子好像能一天天好过起来了。 第15章   有了可以直接食用的井水,做什么都方便了些。洗干净水井后,宋金就提了水进去洗澡。   井水清冽,洗完后宋金神清气爽,换上下午就晾干了的新衣服,更是清爽。他在这土屋附近巡视了一遍,把地形摸清楚,脑子里已经构建了个蓝图。   首先还是得把前院收拾一下,杂草长得都能吃人了。然后逐步把后院、左右两翼清理规划,种上菜。如果种上花肯定很有情调,但宋金不打算这么做。   毕竟先有温饱才能讲究情调。   “金哥——吃晚饭了。”   晚饭有肉,但依旧是鱼肉,不过唐三胖买了铁锅,终于不是单纯的熬鱼汤。鱼肉被唐三胖片了出来,骨肉分离,骨头先拿去熬汤。肉被切成片再切成细条,下锅爆炒,只是加上简单的葱姜蒜,就满屋飘香。等肉条炒熟,唐三胖立刻把骨头熬的汤汁倒进里头,再勾芡点淀粉。   鱼肉嫩滑,汤汁浓稠,单单是闻着,就觉清甜。就连吃惯了大酒店菜肴的宋金都称赞说:“三胖你手艺不赖啊,你应该去做个厨子。”   唐三胖说:“我年轻的时候想过去做厨子,但后来听说做了厨子的人会对美食失去兴趣,我就放弃了。”   何大进说:“你要真做了厨子,厨房还不得给你吃空了。”   宋金了然点头,说:“也对,还好你没做厨子。”   唐三胖笑笑,夹了那根没有切断的鱼脊骨。宋金以为他要扔,没想到唐三胖夹到碗里,张嘴就咬,将骨头咬出两节,随后吸了吸,似在吸骨头里的骨髓。一会他将鱼骨拽出,这才放桌上。   宋金讶然:“鱼刺不扎嘴吗?”   唐三胖说:“扎不了。”   宋金诚心感慨说:“厉害。”   唐三胖笑了笑,继续咬断鱼脊骨,吸骨髓,长有小半臂的鱼骨很快就被他吃完了。   宋金和何大进都对已经熬过一遍汤汁的鱼骨没兴趣,专心吃炒鱼肉。唐三胖对鱼骨髓情有独钟,这一盘鱼尾鱼头和骨头都被他吃了个一干二净,足足吃了三大碗饭。   如果不是何大进又拦着他,他还能再吃两碗。   吃过晚饭后,生物钟一直是早睡早起的何大进就准备去洗澡睡觉了。宋金和唐三胖准备去抓金蝉,抓得多可以去卖钱,抓得少可以做菜,总之是不会亏本的买卖。   唐三胖提木桶,宋金拿手电筒在前面走。   要找金蝉不难,盛夏时节,只要是棵半米高的灌木或者树,都能找到从土里钻出来的蝉。   对宋金来说,蝉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化成幼虫的蝉会钻进土壤里,以吸食植物根部汁液为生,在土里待上几年甚至十几年,再钻出地面,褪去蝉壳,化成夏天吱吱叫的蝉。   虽然它是害虫,但宋金喜欢它隐忍的生长周期。不过再隐忍的生物,只要能吃,在美食大国都不会太好过。   蝉蜕可入药,蝉身可做菜,还被叫做“唐僧肉”,这可就难逃中国人的餐桌了。   但凡被冠上能强身健体的东西,都会成为美味佳肴。   两人走的是后山的路,那里特别多树。正是蝉出土的时候,他们很快就看见蝉了。   有正往上爬的,也有在树上正蜕壳的。   唐三胖说:“把蝉衣也拿了,能卖药钱,一斤估摸能卖一百来块。”   宋金掂量了下手上一个不足三克的蝉衣,这得好几百个才有一斤吧。不过他做事踏实,一步一个脚印,积少成多,捡一个夏天,他就不信没有一斤。   只要是能赚钱的法子,他都不会放过。   刚出土的蝉爬得很慢,比蜗牛还慢。等爬到稍微高一点的位置,它们就开始褪去蝉衣,动作更加缓慢。宋金无暇观看,倒是唐三胖看了老半天。   “金哥,这蝉埋在地下好几年,刚出来就被人吃了,有点可怜啊。”   话落,唐三胖就见宋金伸来他的大白手,转眼就把趴树上的蝉给“摘”了,顺便抛下一句嘲讽:“你什么时候也成吃牛肉的小姑娘了,你要是可怜它们,等会别吃。”   ——看着牛犊被宰说可怜,转眼吃得贼香。   唐三胖说:“感慨归感慨,吃还是要吃的。”   在可怜金蝉还是可怜胃的问题上,唐三胖坚定选择了后者。   后山树木繁多,虽然蝉爬得慢,但两人从头到尾搜刮一遍,刮到尾巴时,脑袋那的树已经有蝉爬了上去,等他们回来,手就够不着了。宋金想爬树,奈何人生根本没有点亮这个技能。换做唐三胖就更不可能了,只能看着金蝉化翼,扑哧扑哧飞走。   在宋金眼里,那就好像钱长了翅膀飞了。   在唐三胖眼里,就是一只只煮熟的鸭子飞了。   不管怎么样,都看着肉疼。   到了下半夜,唐三胖困得撑不住了,拉着宋金回家。   奋战六个小时,收获了满满一大桶的蝉,少说也有十五六斤。   唐三胖瞧了一眼,伸手扒拉了下,说:“明天早饭就做炸金蝉吧。”   宋金把他的手掸开,说:“吃什么,拿去卖钱。”   “……多少留一点吧?”   “不行,要卖钱。”   “哦……”唐三胖恋恋不舍地多看了它们几眼,说,“那明天继续吃鱼了。”   宋金的胃不由地抽了抽,但还是坚持说:“好,吃鱼,金蝉要拿去卖钱。”   唐三胖叹气,跟着商人在一起,一点肉汤都喝不到。他还是喜欢纯粹的吃吃喝喝,不想赚那么多钱。何大进说了,明天就去果园摘桃子卖,那就说明有正式的收入了,何必还要在乎几个金蝉的钱,满足下自己的胃口多好。   然而在宋金心里,一块钱加一块钱可以凑成一百,所以一块钱都不能少。白手起家,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   等他们三点回到家,发现何大进不在床上。原本在大堂里放着的竹筐也不见了,两人相视一眼,明白了——何大进怕是去果园摘桃子了。   半夜摘,能在凌晨赶到市场卖。   两人已经困了,直接倒下就睡。没睡三个小时,就被归来的何大进叫醒了。   宋金和唐三胖困得要死,但还是起床刷牙洗脸,到了路上一瞧,何大进摘了六框桃子,整整齐齐摆在小三轮的车箱上,车轮都快被压扁了。   宋金立刻精神了,说:“何大进你真牛气,这么多桃子你怎么扛下山的?”   给竹筐系着草藤的何大进哼笑一声说:“多吗?平时更多。”   ——这话是假的,年过70的何大进根本没这个力气。今天上山摘了一筐桃子,下山的时候竟然健步如飞。年轻的他力气很大,底盘稳健,以前背着竹筐走一步歇一步,现在连气都不带喘的。   一个得意,就摘了六筐,要不是看见轮子快要被压爆,他还会继续摘。   总而言之一句话,年轻真好!   他瞧见唐三胖颠着浑身肥肉抱着个篮子过来拿桃,问:“三胖你干嘛呢?”   唐三胖乐呵说:“留一篮子桃子吃啊。”   “去去去,你懂不懂规矩。”何大进说,“卖水果的人怎么会有新鲜果子吃?放心,桃子卖不完的,总会有剩下,我们吃剩下的,足够了。”   唐三胖再一次深深叹气,一点都不快乐。他失落完,又换了个想法。没事,等东西都卖了钱,就能去吃其他好吃的了,比如烧鸡烧鸭烧鹅,焖鸡焖鸭焖鹅,烤……炖……蒸……煎……炸……   啊,好饿。   宋金和何大进知道唐三胖来回走路辛苦,商量了下就让唐三胖在家里收拾,割门前的草,再整理出个房间来。他和何大进推着桃子和带着一桶金蝉进城去了,开启捞金模式。   但这车还没从前头的屋子过去,就被正在门口刷牙的苗大翠高声拦住了。   苗大翠的牙还没刷干净就放下牙刷随便漱了下口,进屋拿了把秤米粮的大秤百米冲刺地跑了过来,说:“想偷偷去卖桃子?让我秤秤桃子有多重。”   何大进顿时生气,说:“我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吗?这桃子有多重,卖了多少钱,我不会骗你。”   苗大翠轻笑一声:“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何大进大声问:“找你爸就没见你这么积极!!”   苗大翠瞪眼:“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扯我爸的事,他是你亲爹啊?”她说完忽然心头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她讶异看着他,还真从他脸上看出三分她公公的模样来,吓得秤差点从手里掉了,“你该不会真是我爸的私生子吧?我爸这么风流?我可跟你说好了,就算你是他的亲儿子,也没有资格分我们大房的钱!”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我是你……”   宋金抓了个桃子就塞进何大进的嘴里,救场说:“他又发疯了。”   苗大翠突然明白了什么,冷笑:“每次谈生意谈价码的时候他就发疯?我算是看透你们两个小伙子了,想吓走我,不让秤秤桃子有多少斤是不是?呵,这回可吓不走我。快点,把桃子搬上来,上秤,一斤都别想漏!”   宋金松了一口气,好在苗大翠钻钱眼里了,否则何大进就闯大祸了,这个人做事怎么就这么冲动,跟头蛮牛似的。   何大进不想理这事了,等苗大翠秤完,他就嚷道:“好了没?快滚。”   苗大翠没好气说:“你这人脾气真坏,我看啊,十里八方都不会有姑娘嫁你,做一辈子的单身汉吧!”   她说着也怕被他揍,边说边撤退,进屋前还不忘高声提醒:“我知道斤两也知道价格的,别想蒙我。”   宋金摇头说:“你这儿媳妇,真是个人才啊。”   何大进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冷笑,最后呸了满嘴的桃毛,说:“走。”   他重新坐上车,刚踩两脚,就看见有辆车朝这边开来,还是一辆没有鸣笛的警车。他的腰立刻佝偻,心虚得发慌。   在背后推车的宋金一瞧,沉声:“不要弯腰,不要像个贼。”   何大进急忙把腰背挺直,随后就看见警车上下来一个警察。   侯小左看见他们两个,没有太在意,还在他们路过身边时打了声招呼,笑问:“老乡,出去啊?”   何大进开口要答,嗓子竟然哑了。宋金在后头笑着接话,说:“是啊,警官这么早啊。”   “是啊。”侯小左看看他们出来的位置,后头也就这一间屋子了,刚好跟何大进的房子相邻,问,“你们就住这后头?那一定认识何大进吧。”   宋金说:“不认识,我们才刚来两天,这房子是我们租的。”   侯小左略有些意外,一会又明白了,上回他来调查就听说这村子有几个城里来的人,在这修仙。   他顺口想问他们名字,苗大翠刚好开门,见了他就直招呼:“侯警官您来啦,快进来喝茶。”   侯小左跟她客套了下,再回头,已经不见那两个人了。他略一顿,耳边又传来苗大翠能刺破耳膜的声音,迫使他放弃了对那两个人的好奇心。 第16章   侯小左是来办案的,何大进失踪的案子。他想问清楚何大进的情况,再加以判断他是真的失踪了,还是藏起来了,因为他听村民说了,何大进跟他大儿媳的关系很不好,常听他们吵架。   他也办过老人家因为对家人不满然后离家出走的案子,因此不排除何大进是自己躲起来了。   但何五流去工地做短工去了,不在家,只有苗大翠在。苗大翠一听他问何大进跟自己争吵的事,就说:“我对他可是很孝顺的,警官您别怀疑我啊。”   侯小左说:“不是怀疑,只是惯例问问。”   苗大翠生怕他怀疑自己,急忙举例自己平时对他有多好,瞎编了一堆,奈何演技有限,听得侯小左都尴尬了起来。   开了闸的河就难关起来了,侯小左耐心听了很久,实在听不下去,就说:“你家后头的房子租给别人了?”   苗大翠打住辩解的话,说:“租给三个闲着没事干的年轻人了。”   侯小左说:“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苗大翠想了想,说:“我爸失踪的第二天,几号来着……”   “8号。”   “警官您记性真好。”   侯小左想说是她太不用心记了,但忍着没说。他见苗大翠又要开闸,立刻起身说:“我去后头看看。”   三层高的水泥房子后面,是一间大土屋。土屋前面的院子全都是草,不知是有人还是有野鸡,有一处草丛动得特别厉害。   职业习惯让他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往那边走。等走过一片草丛,就看见一个人正蹲在地上,费力地割着草。   这人身体十分庞大,目测有三百斤,蹲在地上的他仿佛一张摊开的饼,青青绿草就是一把青葱。   “你好。”   正努力割草的唐三胖偏头往那边看,入眼就是一身警服。心虚无比的他下意识吓得跌在地上,震得一身肥肉涌动。   侯小左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笑笑说:“我叫侯小左,是调查何大进案子的警官。何大进你应该认识,就是你房东的父亲。”   唐三胖本来还挺害怕,可一想他要是继续害怕那肯定要被警察怀疑,万一查他的身份证,就完蛋了,等宋金他们回来,可是要被一锅端的。他迅速压下心头不安,说:“不认识,但听过,我们租房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失踪了。”   侯小左点点头,环视一圈附近,就像是片荒野,他说:“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可以来找我。”   “好,要是有消息保准第一个告诉您。”   侯小左说:“那我留个电话给你。”   “好的。”   侯小左报了号码,却没见他拿手机来记。唐三胖反应过来,镇定说:“手机落屋里了,您再报一遍,我记着呢。”   “我写给你吧。”侯小左拿出便签本和笔,写了个号码给他,边收笔边说,“谢谢你的配合,那我先走了。”   “警官您慢走。”唐三胖目送走侯小左,直到看着他的车离开村子,才一屁股坐回地上,有惊无险,还有——   演戏真累!   &&&&&   侯小左回到警局,发现警局有些热闹。他抓了个同事问:“我出门的时候有案子?”   同事无奈说:“又是失踪案,也是个七十岁的老人家。你说他们做儿子的离不离谱,7号失踪的,到现在才来报案,什么人呐,这不是增加我们找人的难度吗?”   侯小左拍拍他的肩,说:“快去找吧,别抱怨。”   “都找了两个小时了,监控也看了,看得我眼疼。”同事继续说,“对了,失踪的那个人是个大老板,叫宋金,大宋集团的董事长。”   侯小左奇怪问:“既然是董事长,怎么失踪了公司不知道?”   “大宋集团都成立这么多年了,宋金也在半隐退状态,公司的事自有各个总经理去办,一般的事不会去惊动董事的,而且宋金刚把公司交给他的儿子,万事都由他们打理。”   “那他的家人也不知道?”   “因为宋金有很多处房产,也喜欢住酒店,偶尔会到处去住住。而且他跟家人的关系并不太好,从不会跟他们说自己的行踪。这次也是因为宋金的司机觉得不对劲,提醒了宋金的长子,他们这才过来报案。”   侯小左听后默了默,说:“虽然平时关系不融洽,但宋金也是个七十岁的老人了,做儿女的心也未免太大。”他隐约想起何大进的情况,似乎跟宋金的情况一样。   如果不是儿女那么晚报案,或许他们不会失踪。   侯小左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是说,宋金是7号晚上失踪的?”   “对。”   侯小左急忙去翻何大进的报告,也是7号晚上失踪。他立刻问:“那晚在长生河河边拖走的黑色轿车是宋金的对吧?”   同事看了看报告资料,说:“查过车牌号,是宋金的。”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说,“何大进的小三轮也是在长生河附近,跟宋金的小车挨着边。”   侯小左又说:“而且当时还有一辆电动车,那车是谁的?”   同事摇摇头:“我们市还没对电瓶车进行管制呢,这电瓶车没有车牌号。不过我查过市区的监控录像了,也是一个老头的,那个老头特别胖,胖得很有特点。但我去问过路上的人,没有认识这老头的,目前也没有人来为这老头报案,应该是回家去了吧。”   侯小左眉头紧拧,要是长生河那边有监控,那就能知道宋金和何大进的去向了,可惜没有。他对电瓶车的主人也很在意,胖老头跟他们的失踪有没有联系?他家住哪里?   长生河失踪案谜题太多,侯小左连早餐都没吃,整合了下资料,又前往长生河,想找到蛛丝马迹。   &&&&&   宋金和唐三胖第一次抓金蝉,没有存放的经验,导致挤在桶里的金蝉死伤大半。   就算是“唐僧肉”,死了也不新鲜了。宋金想贱卖都没人买,只好把活着的赶紧抛售,一共到手四十一块钱。   他照了照水坑,看见自己的大黑眼圈,叹气说:“得不偿失,亏大了。”   何大进说:“早知道你给三胖吃还划算。”   宋金问:“死的能不能吃?这可是我和三胖的劳动成果。”   何大进不知道,但这玩意死了还是别吃了,吃出毛病来坏事。他没答,提了装了死金蝉的桶就走到垃圾车那,把宋金的劳动成果全倒了,给了他无声的回答。   宋金继续摇头,肉痛啊。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来农贸市场的人少,坐了三个小时,桃子也没卖几斤。   一会城管晃了过去,指挥着市场的秩序。宋金看见他们身穿的制服,脑子里闪过早上那个警察。他略一想,说:“何大进,跟你说个事。”   “说。”   “你去打听下这附近哪里有卖假丨身份证的,我们得赶紧给自己弄个身份。”宋金猎豹般的直觉在告诉他,如果不弄个身份,迟早会出事,哪怕躲在穷乡僻壤都没用。   而且就算是以后做生意,也是用得上的。   何大进说:“我听说那东西可贵了,我们在村里不需要那东西,还不如把钱攒着。”   宋金嘲讽说:“你懂不懂什么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目光放长远点,这是保命的事,你真想被当做间谍抓起来啊。”   “间谍不至于吧,你见过说了一口流利中国话的间谍吗?”   “没见过,但耳闻过。”宋金说,“听说有些外国间谍说的中国话都能过一级甲等了,尤其是小日本和棒子,跟中国人长得又像,真假难辨。”   何大进一想,说:“那更不能办了。人家间谍的假丨身份证是他们国家级别的人弄的,这都被人识破了。那我们在地摊找人做的,还不得被人一眼看穿。”   这个逻辑简直让宋金无可反驳,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何大进是个诡辩型人才呢?   何大进瞧着他面前空荡荡的桶,说:“你和三胖昨晚抓了六个小时的蝉,就只有这么点?”   宋金说:“那蝉爬得快,转眼就上树了,我不会爬树,抓不着。”   “三胖也不会?”   “嘁,你让他撞树还差不多。”   何大进想了想说:“等今晚回去,我去给你们做个工具,爬再高的蝉都抓得住。”   宋金拍他肩头:“我就知道老哥你法子多。”   两人难得不吵了,但生意实在不好,到了中午桃子也没卖出两筐。何大进眼见桃子越来越蔫,等到了傍晚这桃子就废了,于是又挂了牌子,以低价销售。   在市场上,只要是价格低廉品相又还行的东西,很快就会被各路家庭主妇嗅到气味,然后迅速被搜刮一空。   大半天下来,六筐两百多斤的桃子只卖了六百多块钱,足足比正常的市场价少了一半。   两人把钱整合了下,今天收入六百六十一块钱,剩余七八个又丑又干的桃子。   走回何家村,已经快下午五点了。他们人还没到家门口,就见唐三胖小心探头,见了他们两个立刻说:“金哥,大进哥,你们早上出门碰见那个叫侯小左的警察了吗?他来了我们这,问了我大进哥的情况,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把号码留给我,让我有情况就给他打电话。”   何大进急忙问:“他问你身份证没?”   “没有。”   宋金说:“哟,现在知道怕了?中午谁在那说不急不急的?”   何大进说:“这不是没问。”   “等问了就迟了。”   何大进还是舍不得把钱拿去买假丨证,钱来之不易,要买的东西还有很多。那警察总不能天天来,他来的时候他们努力躲着不就好了。他说:“反正现在情况还好,以后再说吧。”   宋金悠悠感慨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呀。”   何大进认真想了想,说:“听不懂。”   宋金:“……”对牛弹琴,想有文化地嘲讽他一下都不行。   可恶啊! 第17章   何大进没忘记要给今晚继续上山捉蝉的两人做个工具的事。   那工具很简单,也不用费什么力气。他到后山那砍了根直径不过五六厘米却长有两米多的竹子,削去枝叶,在尖端钻了两个孔,再将一根细枝扎进孔里,折成个圈。孔比竹枝小些,使劲穿过后,连系住圈的东西都不用,也能紧紧扎在竹竿尖端上。   何大进拿着竹竿回到土屋,去了还没打扫的屋里,用尖端的竹圈扫过挂在屋里的蜘蛛网。蜘蛛网被拨进圈里,一层一层,等他刮完两个屋子,那圈已经满挂蜘蛛丝,没有一点缝隙。   他这才出来,将工具交给在削桃子的宋金,说:“给你。”   宋金瞅着这东西,说:“这是什么?”   “捕蝉用的。”   “这怎么用来捕蝉?”   “蜘蛛网啊。”   答复似乎牛头不对马嘴,但宋金还是再次细瞧,这才恍然大悟。蜘蛛网的附着性可不差,大量层叠,要捕捉小昆虫毫不费力。他很快领悟到了使用方法,举起竹竿用那个蜘蛛网圈点了点趴在墙壁上的蚊子。蚊子立刻被网粘住,根本飞不走。   他朝何大进竖了个大拇指,说:“老哥高。”   何大进盘腿坐在地上撩火炉上的火,说:“这是我们小时候的玩具,哪比得上你们,玩具都是现买的。”   宋金说:“我儿子也没买过玩具,等我有钱给他们买玩具的时候,他们已经长大了。”   何大进问:“你家不穷吧?”   宋金说:“何止不穷,简直是小资生活。可是啊,我二十岁的时候刚好是1966年,你懂,小资是大罪。家里被批丨斗了,穷得吃泥啊。后来平反了,家产回来一部分,日子刚开始好过,我又南下创业去了,气得我爸断了我的粮,得,我又开始吃泥。”   何大进以为他是含着金钥匙出身,到七十岁为止都没有吃过苦。但从这听来,宋金也是吃过苦的人。也对,他干活虽然嫌累,但还是咬牙做完,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是跟得上的。   宋金说起这些,还是很悠然的,一会继续说:“创业的时候我碰见了我老婆,那年我都三十三了,她才二十出头。”   何大进说:“当年换做在我们这,男的大女的四五岁,都要被人嘲笑说嫁了个爹。”   宋金笑笑:“对啊,所以一穷二白年纪又大的我没敢对我老婆下手,谁想有一天我回去的路上,她把我给堵了,问我能不能处对象。”   一直没吭声听他俩说话的唐三胖笑了,说:“嫂子真直爽。”   “可不是,又豪爽又倔强。她领我回去见她爸的时候,我差点没被她爸打死,以为我骗他闺女。真冤,我明明是被你女儿这个山大王抢回家的好不好。”宋金叫着冤,想起往事,心却堵了起来。他默了默才说,“她走了十年了,这十年里,孩子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连他们母亲的忌日都忘了。那个家,我是一点都不想再回去。”   何大进说:“跟孩子有什么隔夜仇的,夫妻才是扶持到老的,孩子有自己的家。”   宋金说:“那何大进你是什么情况?小儿子和小女儿去哪了?”   一听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何大进就说:“去去去,别想勾引我的话,做饭去。”   “喂,何大进你这就不厚道了,听完我的事你总该说说你的事吧?”   何大进说:“你啊,就是有这个坏毛病,自己付出了一分,也想别人对你付出一分。你对家人也是这样吧,他们达不到你的要求,久了你就嫌弃他们。”   唐三胖插话说:“我早就说了,看得出来金哥不是个好爸爸。”   宋金被何大进堵了一口,又被唐三胖插了一刀,站起身就踹了唐三胖一脚。这一脚没用力,踹的地方软绵绵的,唐三胖岿然不动,还朝他“嘿嘿”直笑,得意洋洋。   宋金收了脚,朝何大进喊道:“那我说个不要交易条件的,何大进,我教你认字啊。”   已经出门去捞鱼的何大进回话说:“没空。”   “嘿,目不识丁你好意思啊,做个文明人好不好?”   唐三胖好奇问:“金哥为什么要教大进哥认字?”   宋金说:“教他点文化我好骂人,免得总是对牛弹琴,我总不能老是‘他妈的他妈的’地骂吧,多粗俗。”   “……”唐三胖长见识了,还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惹宋金这种文化人。   “何大进,跟我学文化!”   “没空——”   ……   晚饭依旧是鱼。   唐三胖知道清淡的做法容易让人腻,而且今晚的饭煮多了点,他必须得煮一味比较下饭的菜。   他想做酸菜鱼,但没酸菜也没豆芽这些辅料。他想做鲜甜的鱼丸,有汤好送饭,也没有淀粉。想炸个鱼条,被何大进拦住了,说浪费油。   想来想去,他决定做个红烧鱼。   多汁又美味,是属于鱼的做法中比较重口的一种,还省油。   宋金在旁边烧柴火,见他往鱼身上抹盐,问:“腌制?”   唐三胖说:“红烧鱼得先下锅煎,抹点盐鱼皮不容易破,品相好,而且入味,去腥。”   宋金了然。   抹完盐,唐三胖就往锅里下油,等油烧开后,放了姜丝葱段蒜末炝锅,随即将鱼放入锅里煎,煎得两面金黄。宋金一瞧,鱼皮果然完好无损,卖相极佳。   鱼刚煎好,唐三胖就把调和的酱油、白糖、料酒汁水放进锅里,盖上锅盖。等大火煮得汁水沸腾,就抽走大部分柴火改成小火慢炖。炖得汁水变成浓稠汤汁,就出锅了。   红烧鱼的味道香浓,隐约带着爆香后葱蒜的香气,不腻人,令人食欲大开。   鱼肉入味,饭里再淋上汤汁,十分下饭。   唐三胖说:“要是加点豆瓣酱,会更好吃。”   宋金说:“买买买。”   何大进说:“这就挺好吃了,别买,先买其他紧要的。”   唐三胖说:“要是有酸菜,我们可以做酸菜鱼。”   何大进说:“这还不容易,明天我去别人地里捡点剩下的青菜叶子,我来腌。我们这常年都腌酸菜,没菜没胃口的时候就炒一盘,开胃。”   “那还缺黄豆芽。”   “简单啊,我会发豆芽。”   “所以最后还是差豆瓣酱。”   何大进语塞,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下套了,说:“三胖你学坏了啊。”   唐三胖笑了笑:“为了吃的,没办法嘛。”   宋金说:“就给他买一瓶吧,看三胖馋的。”   何大进对唐三胖不如对宋金那么苛刻,心一软,说:“行,明天还得去集市卖桃子,那明天给你买。”说起这个,他才想起来,“忘记给大翠桃子钱了。”   说完,宋金侧了侧耳朵,感受到一股杀气腾腾的怒火正往这边扑来。他赶紧扒拉碗里的饭,说:“曹操来了,快吃。”   不等他吃完,门外就传来用力的敲门声,苗大翠在外头大声说:“现在的小年轻这么不讲信用了吗?说好二八分,回家就躲着了。开门!给钱!想躲没门!”   宋金说:“你儿子怎么就娶了个这么剽悍的媳妇。”   何大进说:“命。”   宋金说:“胡说,明明是他瞎。”   何大进不高兴了,说:“不许骂我儿子。”   “开!门!!”   唐三胖跑去开门,才刚打开个缝就被苗大翠的大力金刚掌轰开了,她盯着三人,说:“你们这几个骗子,不讲信用,果园我不租了!”   何大进急忙说:“我们也是刚回来,打算吃完饭就把钱给你送过去的。”   苗大翠打量了他们好几眼,说:“那给钱。”   何大进还没算,宋金就在旁边说:“124。”   苗大翠瞪直了眼,说:“两百一十二斤的桃子你们就卖了这么点钱?我可是知道的,桃子市场价六块钱,就算是便宜的,也有五块钱!”   宋金说:“大姐,今天不是集市,没什么人,到了中午都没卖出去几斤,我们看桃子要蔫了,就贱卖了,一共卖了620块钱,两成就是124。”   “你们真当我傻啊?”苗大翠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分明是骗子!你信不信我报警抓你们!”   何大进见她咄咄逼人不讲理,还要报警,气得骂了起来:“好啊,你去报警啊,让警察查查我们有没有说谎!”   唐三胖听见他怂恿儿媳叫警察,吓得脸都白了。他一拽何大进的胳膊,说:“哥!”   还要骂人的何大进猛地回过神来,自己也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时杵在那,都不知道下一句要说什么。   宋金将站在旁边的两人一拨,拨到身后,冷静地对苗大翠说:“那你快去报警。”   唐三胖和何大进差点没动手打晕他,瞎说什么!   “好好,你说的。”苗大翠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扬了扬手说,“我要报警了。”   宋金眉峰冷淡,说:“你快点报警,报警抓我们,果园就能还给你,你自己去摘桃子,自己去卖,自己赚钱去。以后不会有二八分了,你能拿走十成收益。总比坐在家里吃吃喝喝一天却有一百多块钱进账得好,对吧,大翠姐。”   苗大翠的手机举了半天也没拨那三位数,她想了又想,越想越恨,但细想这124块钱可以说是白得的。她才不要爬三座山头去给果园浇水松土摘果子,瞧她爹都晒成包青天了。   她咬了咬牙,伸手一把夺过何大进手上的钱,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说:“都说城里人精得跟贼似的,我瞧着也像!”   说完她抓着钱怒气冲冲地走了。   唐三胖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说:“还好她没报警,不然我们就完了。金哥,你以后别激怒她了,我怕她真去报警。”   “她不会去报警的,就算只有一百,她也舍不得。”宋金毫不畏惧苗大翠,因为苗大翠这人实在太容易被人看穿了。   苗大翠满身怒气地回到家,进了门就把钱怒拍在桌子上,震得圆桌都猛地一抖。   正在吃饭的何五流问:“干嘛呢,谁又惹你了,这么生气。”   苗大翠大声说:“那三个王八蛋!骗子!下次再骗人,我就让侯警官把他们通通抓起来!”   什么租房子的钱,什么果园的钱,她都不要了,她咽不下这口恶气! 第18章   晚上吃完饭,宋金和唐三胖就带着圈了蜘蛛网的竹竿去后山了,何大进洗完澡给伤口换药,看着伤口也没怎么好,早上搬了那么多斤桃子,伤口又裂开了。   他把药换好,缠上买来的纱布,琢磨着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也只有是继续织点什么了。   他削着新伐回来的竹子,耐心地削成大小均匀的竹篾。   如果这是楠竹就好了,用楠竹织成的篾具结实牢固,不惹虫咬,价格也能相对卖得高一些。但这附近没有楠竹,得深一些的山才有。   如果要在这里待到冬天,那他就带着宋金和唐三胖进深山去挖楠竹的竹笋,顺便伐些竹子。   何大进计划着短期的事,不知怎的想起宋金说的那句什么人无什么虑就有什么忧来着。   他想不起来了。   但心里头有些想认字。   他家世代都是农民,村子偏僻,连个私塾都没有,他们那一辈,全是不认字的。重回年轻力壮的时候,眼睛不花了,手也不抖了,他是不是也该试试改变下自己?   何大进越想越入迷,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等宋金回来就跟他说。   宋金得了何大进给的“神器”,爬得再高的蝉他都不慌了,一沾一个准,就是蝉有些重,腿又多,稍微缠一下,就把蜘蛛网勾破了。等沾了二十几个,就彻底报废了。   “明天我去多做几个圈,这个坏了就换上别的。”宋金把竹竿插在地上,不拿了,用手去捉。他又说,“三胖,这一批给你留一些油炸。”   唐三胖的两眼顿时发亮,说:“好啊好啊。”   宋金继续说:“今晚我们早点回去,早上跟何大进一块起床去果园。你瞧瞧他的手,纱布上有血,肯定是搬桃子搬的,他也不吭声。”   唐三胖倒是没留意到,他也意外宋金会发现这点,他说:“金哥,其实你人挺好的,就是太毒舌了。”   宋金皱眉回头:“什么?你说我毒蛇?我怎么毒得像条蛇了?”   唐三胖笑说:“是舌头的舌。”   宋金不懂这个词,但字面意思他琢磨懂了,说:“三胖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像个老人家,肚子里藏着一堆新鲜词。”   唐三胖难得被人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环境逼的。”   他不像他们两个,虽然儿女不孝,但至少都在身边,能听见他们聊天,听见潮流词汇。   但他不行。   他是孤家寡人。   这样一想,这也是没有儿女的弊端之一。   他其实并不怕孤独,只是怕一不小心死了没人知道,到时候会给房东添麻烦。看来他要是变回老头得改改遗嘱,把捐给福利院的钱拿出一些给房东做补偿才行,毕竟出租屋里死人了并不吉利。   不到零点两人就回了土屋,上床睡觉去了。   宋金依旧不习惯这木板床,也不习惯三个人一块睡,但至少能入睡了,凌晨四点醒来时,骨头也没前两天那么酸痛。   人呐,欠的就是习惯。   习惯就好。   凌晨还不到四点,何大进就起床了。他刚下地,宋金也跟着醒了。何大进以为他是去厕所,但没想到他跟自己到了井边刷牙洗脸。   他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宋金说:“跟你一起去摘桃子,你不是说今天有李子熟么,又是桃子又是李子,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何大进说:“那你昨晚那么晚才回来,现在又早起,非得累死你。”   “我创业的时候一天就睡四小时,现在跟创业差不多。这里近山,空气好,氧气足,只要能把眼睛睁开,脑子就能很清醒。”宋金唰唰地刷着牙,又说,“别叫三胖了,昨晚他说一起来的,但他比我们能睡。”   “行。”   两人刷牙洗脸出门,唐三胖也不知道。   刚刚四点,两人已经快走到果山下了。夏天太阳出来得早,这会天已经蒙蒙亮,能稍微看见远处的景色。   各家的稻子已经收得差不多了,田里只剩下一捆一捆被收去了谷子的稻草。这些稻草可以拿来喂牛,日后也可以烧了做天然的化肥,晒干了还能拿来铺蒜苗和姜苗,总之是一根都不会浪费。   到了山脚下,何大进还没打开栅栏的门,宋金就听见了狗叫声,吓了他一跳,急忙往何大进背后挪了挪。   何大进边开锁边说:“我家阿财不会随便咬人的。”   “谁家养狗的都这么说。”   打开门,一条大黄狗就朝何大进晃尾巴。一会它也看见了宋金,但因为有何大进在,所以没有吠他。   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忠诚度在世界犬类中排第二。在宋金眼里它们的模样其实跟日本柴犬没有太大区别,但前者常为桌上肉,后者却被当成宠物养。   虽然宋金怕狗,但他对土狗还是很欣赏的,忠诚又聪明。   他见何大进把抓了一路的叶子松开,里头全是鱼骨头。阿财一见就低头去吃,宋金又惊又怕,说:“何大进你疯了,喂它吃鱼骨头,就不怕鱼刺扎它喉咙吗?”   何大进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说:“土狗才不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宠物狗,它们不挑食,吃剩菜剩饭是常有的事,也不怎么生病,病了也会自己去找草药吃,比人强多了。而且这鱼骨头我用水过了两遍,不咸。而且阿财是大狗了,不怕,小狗倒是真不能吃。”   宋金长见识了,他没养过狗,但见过别人家的宠物狗,养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和精致,都赶得上养一个奶娃子了。   上了果山,何大进提了两个筐上去,教宋金怎么摘桃子。哪些是熟了的,哪些还不能摘。裂口的和完好的要分开放,否则回去还得分类,浪费时间。   摘桃子不苦,就是摘满了一筐往下抬比较痛苦。人站在陡坡上,脚是不能平放的,斜得厉害,站久了宋金的脚底板酸得很。   等太阳出来,宋金就觉得热气犹如一股杀气袭来,热得头上像蒸锅。   “大进哥——金哥——”   两人远远听见唐三胖的声音,朝围起的栅栏那看去,只见唐三胖颠着他肥硕的身体正往山上艰难地走。走了老久才走到他们身边,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宋金说:“你比我预计得要早醒。”   “你怎么不叫我?”唐三胖想找个地方坐坐,但地上都是山泥,没有可以坐的,可把他累坏了。   “看你睡得香,就没喊了。”   “明天一定要叫醒我。”唐三胖不想拖他们的后腿,虽然已经拖了,但他想尽力把事情做好。他倚着桃子树,终于把气给喘顺了。他抹了汗要跟他们一起摘桃子,目光却被树干上一团团褐色的东西给吸引住了目光。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这是桃胶对吧?”   何大进往那一瞅,说:“啥桃胶,就是桃树的汁。”   “嘿嘿。”唐三胖兴奋说,“那就是桃胶啊,品相好的卖得老贵了。”   何大进瞪直了眼,不信他说的话,说:“这东西我尝过,一点味道也没有,吃起来像嚼蜡,凭什么卖得贵?”   唐三胖立刻说:“凭它的宣传词是女士养颜圣品啊,真实功效谁知道呢。就好比核桃,像人的大脑,就说是补脑子的东西,可谁又知道呢。不过这不妨碍它价格高,所以也不妨碍别人对桃胶的喜欢。”唐三胖拔了一团放嘴里吃着,说,“要是晒干后修剪一下,修得漂漂亮亮的,至少可以卖100块钱一斤。不过啊,我们没销路,别人估计不信这是天然的,价格自然就差很多。”   何大进又是吃惊又隐约不忿,这鬼东西竟然能卖一百块钱一斤,他桃子价好的时候都只能卖12块钱一斤。   宋金再一次夸道:“三胖你知道的真多。”当初他还嘲笑他不知道“辟谷”,原以为是个没文化的,没想到是个大文化人。   唐三胖说:“得与时俱进啊,毕竟我是独居,不像你们,虽然儿女不孝,但至少身边有人给你们讲讲新鲜事,不用自己刻意去打听。”   “可公园不是很多老头老太太吗,他们也会跟你聊天吧。”   “聊啊,我有很多朋友。但是他们说的,要不就是家里的事,要不就是养生的事,也没人聊新潮的东西。他们牙口不好,我偏偏能吃能喝,一口白牙都在,吃不到一块,聊不到一块,我只能自己上网去,自学成才。我啊,知道的可不比那些小年轻知道得少,时下流行什么,我都知道。”   宋金说:“瞧你得意的,那我问你,现在年轻人流行玩什么?”   唐三胖想也没想,说:“吃鸡。”   何大进眨眨眼,问:“啥?吃鸡?去哪吃?”   唐三胖嘿嘿笑道:“不是真的吃鸡,是一款野外射击游戏。”   何大进疑惑问:“那为什么叫吃鸡?”   “因为如果你的队伍在游戏里得到第一名的话,屏幕左上角就会出现一句话——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原话是英文,winner winner,chicken dinner,最早来自拉斯维加斯赌场。”   宋金恍然大悟,笑了笑说:“真是神之翻译。”   唐三胖又说:“而且游戏还衍生出了一种流行的职业,叫游戏主播。也就是游戏高手在网上直播游戏给观众看,观众喜欢的话会关注,送礼物,算是一种新潮的工作。”   何大进听得直摇头,无比费解地说:“竟然有人会喜欢在电视上看别人玩游戏。”   宋金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就跟你喜欢去看村口的人下棋一样。对弈也是游戏的一种,看的人从来都不少。只是看的形式不一样,但概念是一样的。”   唐三胖点点头,说:“对,除了直播游戏,还有另外一种类似的,叫吃播。”   何大进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问:“吃播又是什么?”   “就是主播在网上吃东西,让观众看。”唐三胖想了想,说,“一般做吃播的都是大胃王,比如一口气吃掉一百个包子,一口气吃掉十几斤的食物,一口气吃掉二十斤的蜂蜜。”   何大进讶然:“二十斤蜂蜜?那不得腻死。”   “可人家就是有这个本事。”唐三胖说,“我也能一口气吃掉十几斤美食。”   宋金听得也直瞪眼,这些年轻人太疯狂了。他问:“再怎么大胃王,也就只有一个胃,这么吃不难受?”   唐三胖说:“听说有的会催吐,也就是直播时吃了,下播就去吐出来。传言很多,但我看不见,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何大进听得又生气又反胃,说:“浪费粮食!为了那么点钱就这么不要命了吗?”   唐三胖说:“当红的大胃王每个月百万入账不是问题。”   被打脸的何大进瞪大了眼:“百、百万?”   “对啊,除掉观众打赏,还有接广告这些。”   过过苦日子,深知粮食来之不易的何大进愤然说:“可食物都被糟蹋了。”   “倒也不是做美食的都会糟蹋美食。”唐三胖继续科普说,“有一些食量正常的美食博主,他们通常会做一些好看的食物,以感官和味觉取胜。我看现在红火的那几个美食博主基本都带着田园风……”   何大进问:“什么田园风?”   “也就是很清雅舒服的农村风格。”唐三胖说,“大城市的人工作压力大,很多都向往农村生活,但又没有办法丢下工作不管。所以他们,包括我,也很喜欢看田园风的美食视频。但一般这种需要剪辑视频,所以很少见直播,没有打赏。”   宋金问:“那他们怎么赚钱?”   “跟平台合作,在有了名气之后,就可以接广告啦。打个比方,如果广告商是某种饮料,那在吃饭的时候旁边放那种饮料喝那种饮料,或者专门围绕产品出一个视频。而且时下网商厉害,自己也可以做点产品放网商那卖。我见过一个红火的美食博主做了牛肉酱去卖,一个月的销量吓死人。还有卖农产品,观众觉得你做的萝卜干腊肉不错,会私下跟你购买。”唐三胖总结说,“总之赚钱的法子有千千万,就看你脑子活不活。”   何大进听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听不懂,像是听天书。”   他隐隐叹息,虽然他不爱接受新事物,但看到跟自己一样年纪的三胖侃侃而谈,自己却什么都听不懂时,心里有些堵得慌。   都是同龄人,三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紧跟着时代的步伐走,他却像活在古代。   心里难免有了落差。   他见宋金久久不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问:“你也被三胖打击了?”   “啪!”宋金以拳击掌,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直接对两人说,“我们也能做美食博主啊!我们这小破院子,明显是原汁原味的田园风。还有三胖,你喜欢吃喝又能吃能喝,吃相也好看,让人看着舒服有食欲,你也能做个吃播!”   唐三胖急忙摆手:“不行不行,我胆小,会脸红,在大众面前一口水都咽不下去,更别说做吃播了。”   宋金说:“那我们先做美食视频,等你适应了,再做吃播。”   唐三胖还是摆手,但宋金主意已定,根本不容他拒绝。唐三胖只好说:“我们没拍摄器材,也没有电脑做剪辑!”   ——这总该放弃了吧?   但宋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说:“没关系,我们开始攒钱,朝买电脑、买摄像器材的方向努力吧!”   唐三胖:“……”   他只爱看别人吃,一点都不想自己做吃播呀,抛头露面这种活,一点都不适合他。   何大进见宋金全然没有被打击,反而发现了商机,顿时觉得自己更加没用了。   突然宋金一拍他的肩膀,说:“何大进,你赶紧用竹篾做一些小巧玲珑的东西,比如菜篮子,菜篓子,小一些,精致一些,这样盛东西好看。”   唐三胖对宋金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的能力钦佩不已,说:“金哥,你真是个厉害的商人,商业嗅觉真灵敏。”   不知道的还以为宋金已经观摩完了一堆的田园风美食视频,知道了怎么抓住观众的眼球。   宋金哼笑一声:“那当然,我是谁啊。”   ——大宋集团的创始人。   ——业界有名的商业奇才呀。 第19章   侃侃而谈的唐三胖却叹了一口气,说:“不过我很快就要跟社会脱节了。”   宋金问:“为什么?”   “因为现在没有电脑没有手机,甚至连电视都没有,与世隔绝啊。流行的东西一般过了三个月就不流行了。”   这话又戳在宋金的心窝子上了,想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对公司的构造和运作方式进行审查了,他懒了,只看大数据。公司每年的大数据都可以,除了在08年金融危机时,被海外子公司拖累了总盈利,数据跌了些,这十年来,都是盈利的。   但盈利的趋势越发不明显,在大环境没有改变的情况下,是不是也从侧面说明,公司的运作模式开始老化,跟不上时代变化了?   宋金不得不将它们联系起来,想找到公司盈利太过持平的问题。   去卖桃子的是何大进,宋金和唐三胖留在家里继续收拾。宋金把用大桶装的金蝉交给他,说:“小心点,别换小桶,上回就是用小桶,闷死了一桶蝉。这回换大桶,氧气多,空间大,想死都难。”   何大进问:“给三胖留了没?”   “留了。”宋金说,“你不吃了早饭再走?”   “吃了就晚了。”   何大进踩着车准备去市场卖桃子,宋金和唐三胖回了家里。唐三胖坐门槛的石头墩上说:“一会我去湖里捞鱼篓。”   宋金的胃下意识抽了抽,说:“能换换别的吗?这两天我吃鱼都快吃出阴影来了,而且还从一个连鱼都不碰的人,变成了杀鱼高手。”   唐三胖笑了起来,说:“那不是挺好,以后回去杀鱼给你儿子们吃。”   宋金嗤笑一声:“他们乐意陪我吃顿饭就不错了。”他说,“我跟你去捞鱼,回来的路上摘点野菜。”   唐三胖说:“前两次来回的路上,我看见有蕨菜,不知道老不老,摘了试试。”   “蕨菜我知道。”宋金为自己终于知道一种野生植物而感到欣慰,“绿色食品,酒店的菜谱上常见。”   “大进哥没提蕨菜的事,他一定想不到这东西可以吃。”   城里人讲究的纯天然绿色食品,比如蕨菜、金蝉,都是乡下人不吃的。世事常颠倒,乡下人不屑的东西,城里人趋之若鹜;城里人习以为常的东西,乡下人又觉得遥不可及。   两人到了湖边拉鱼篓,提了八个,全是空的,只有几只米粒点大的虾在蹦蹦跳跳。   宋金一想,回想鱼篓的位置,知道又被人动了手脚,当即骂道:“他奶奶的,又是颜久那小子来偷鱼了吧。”   他提步就往颜久的家走,唐三胖怕他又揍人,赶紧跟了上去。   唐三胖以为颜久的胆子没那么大,但没想到才走到他租的屋子附近,他就闻到了鱼腥味。   宋金也闻到了,人到门前,一脚踹开这破烂不堪的门。   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正站在灶台前等鱼熟,听见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知道大事不妙,拔腿就往后门跑。   但宋金身手矫健,一个箭步上前,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死死拽住,说:“你这小青年胆子挺大的啊,竟然还敢来我这偷鱼,上回挨的揍还不够是不是!”   头昏眼花的颜久这才发现这是上次给了他一耳光子的人,顿时更加惊吓,腿都瘫软在了地上,瞬间冒了哭腔:“我饿……”   要不是唐三胖提前抱住了宋金的腿,宋金真想踹颜久一脚,说:“饿你不会去干活啊,回去找你爹妈啊。有手有脚的躲在这里吃野菜偷别人东西,你觉得这有出息?有尊严?一年365天,你打算天天偷鱼?打算每天都这么挨饿?冬天来了怎么办?下一步是打算偷衣服吗?”   颜久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质问,每个问号都像一把刀,戳在他的心上,难受得几乎吐出来。他“哇”地一声痛哭,转眼就哭成了个泪人。   宋金都被他的的哭声哭懵了。   他最怕别人哭,也最恨别人哭。   “你他妈的……”   倒像是他在欺负一个少年!   颜久的哭声带着很深的绝望,像是世界都辜负了他,却又像是,他自己抛弃了这个世界再也无法回去。   手无足措,站在世界面前,仰望它,充满了绝望。   唐三胖叹气,蹲身拍拍他的脑袋,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来来来,去我们家吃桃子,我给你做早饭。”   宋金生气了,说:“唐三胖,你是慈善家啊。”   唐三胖说:“金哥不要生气,我也会做早饭给你吃的。”   “……”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唐三胖见他还生气,又说:“我的那份给他吃,不许他吃你一口饭。”   “……”重点依然不是这个!宋金冷笑,“随你的便,唐、三、藏。”   宋金的嘲讽技能唐三胖深有体会,知道他怒火难消,但他总不能看着这个孩子饿死在这。临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锅里,清水加鱼,什么姜葱蒜都没有,腥得呛鼻。   这得是多饿,才会胡乱煮一锅,这鱼肚子都没扒干净吧。   可就算是这样都不回家去,也不去工作,那大概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唐三胖领了颜久回去,就去洗米,颜久都饿成这个样子了,估计单单是米饭他也会吃得很香。   宋金双手环胸,坐在大厅上挑着眉眼盯着一直低头的颜久,半晌开口:“为什么不回家?”   颜久怕他,张了张嘴连话都说不出来。稍稍抬眼,对上宋金如猎豹的视线,吓得又低下了头,连气都不敢大喘。   宋金拧眉瞧他,拿了一个昨天剩下的桃子,削起皮来。   一会削完皮,他朝颜久伸手,“嗯”了一声,没叫他吃,却明显是给他吃。   颜久颤颤抬手接过,动作开始还缓慢,等到了嘴边,似一个病恹恹的人突然似虎,只用了三口就把桃子吃了,要不是桃核太大,宋金估计他连核都要一起吞下去。   等唐三胖洗米回来,就看见宋金正削着桃子,但他面前只有皮,没有核,反而是颜久的面前全是核。他笑了笑,他就知道宋金嘴硬心软。刚才质问颜久的那些话,不也是都为他着想。   “金哥,你生下火。”   “哦。”   原本厨房的灶台已经坍塌,他们又没有造灶台,所以就在宽敞的大堂里随便用石头叠了个炉子,平时做饭都在这。三张凳子一围,吃饭省事,连盛菜的盘子都不用。   唐三胖把铁锅架好后,就去洗蝉,回来用盐腌着,随后切姜片。   被盐腌制了会的蝉渗出水来,他把水倒掉,放竹篮里挂着晾干。   等饭好了,他把饭盛出来,洗干净锅,准备做菜。锅只有一个,做饭是它,做菜也是它。这一来一回要费不少时间。宋金说:“过两天再去买个煮饭的锅吧。”   “好啊好啊。”唐三胖对购置厨房用具毫不吝啬,就算把手头的钱都用来买吃的和餐具,他都乐意。   宋金问:“这蝉最好吃的做法是油炸吧。”   唐三胖摇头:“我们得省点油钱,煸炒就挺好吃的,不用非得油炸。”   煸炒金蝉的做法很简单,将控干水分的蝉冷油下锅,等炒热了就放姜片,八成熟了放盐,再翻炒几下,就可以直接出锅了。   宋金见做法简单,但出锅的蝉颜色金黄,带着姜片的香气还有自身的肉香,看起来还不错。他夹了一筷子吃,虽然油少,但唐三胖翻炒得勤快,就连知了细小的腿都不焦,反而像吃饼干那样,很酥脆,又带着点焦香。   炒蝉时蝉的腹部会膨起,到了后面又会回缩,一口咬下去,不老,不烂,像吃嫩鸡腿肉那样的口感,十分舒服,配上丝丝姜味,一点也不腻人。   宋金说:“完了,我又能吃下三碗饭了,我的肚子啊。”   唐三胖笑笑,先盛了一碗饭给颜久。颜久接过饭就扒拉起来,等唐三胖找到筷子给他,他已经狼吞虎咽了半碗白米饭。他略一顿,说:“别吃这么快,饭还有很多,你也吃点菜吧。”   颜久没敢夹菜,还在吃白米饭。宋金意识到了什么,说:“你夹菜老子又不会吃了你,吃菜!”   犹如无法抗拒的命令,颜久抖着手一夹,夹了蝉就呼啦呼啦吃饭,一只知了三口饭。   他吃完一碗饭,唐三胖又盛了一碗给他,吃到第三碗,他的动作才慢了下来。   此时宋金才刚吃完一碗,他见唐三胖没动筷子,问:“你不吃?”   唐三胖笑说:“我说了,我的那份给他吃。”   宋金盯着他,金蝉诱人,米饭诱人,那么爱吃爱喝的胖子,却能为了个陌生人忍住食欲。   他想起了跟颜久无亲无故却二话不说为他赔钱的戴长青了。   世界那么大,傻子可真多。   宋金哼了一声,不理他,继续吃饭。等他吃完,颜久还在吃,但速度已经慢如蜗牛。他说:“别吃了,你想撑死自己吗?”   颜久几乎每天都在挨饿,难得吃一顿饱饭,就想把胃的每个角落都塞满,这样又能抗好几天了吧。他一听见宋金开口,就赶紧放下碗筷,他实在很怕他。   宋金说:“说吧,你家住哪,爸妈去哪了,你怎么不回去?”   颜久欲言又止,胆怯地看了他好几眼,正打算当个哑巴,早就没有耐心的宋金突然大声:“说!”   颜久猛地一震,撑得太饱的胃也受了惊吓,差点吐了出来。   “我叫颜久。”   沉默寡言的少年,在豹子头宋金的面前,终于开始交代了。 第20章   “我叫颜久,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家里没钱,没上大学,去了一个玩具厂做普通工人。”   少年的脸色苍白,因为营养不良很瘦,眼窝深陷,无精打采,没有一点少年人的阳光气息。   “那个玩具厂分两个班次,白天和晚上,厂里的工人轮着上,上了半个月白班,就上半个月晚班,一天工作十小时。工作不辛苦,但很乏味,枯燥,每天都在重复几百遍一样的动作。”   颜久忽然说:“但我不累。”   唐三胖温声问:“那为什么不干了?”   “被人欺负了。”颜久说,“一个宿舍住十个人,有些上夜班,有些上白班。那天我上夜班回来,发现我的牙刷牙膏不见了,要洗澡的时候,发现毛巾被人泼了脏水。”   “再后来,我的拖鞋被人剪烂、枕头被人泼水、杯子被人扔在地上……”   颜久想起之前的事,痛苦得抱头,说:“我真的待不下去了,可我明明没有得罪他们……”   宋金皱眉,说:“你不会找到那个人、那些人,揍他们啊!”   “我知道是谁,但我打不过。”   “打不过也打,就是因为你总是忍气吞声,所以他们才肆意妄为,你要是敢跟他们干一架,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惹你。背地里干这些事的人,本身就是个软骨头的龌龊玩意。”   颜久也想过,但他不敢,如果找人算账,他一定会被打得浑身都是伤。   唐三胖说:“金哥,要是他敢这么做,一开始也不会被人欺负,柿子挑软的捏。”他说,“颜久,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只欺负你?”   颜久说:“我知道的,我家里穷,我只想好好赚钱,所以他们去做什么,唱歌、吃饭、喝酒,我都不去。我……还想念书,总想着到了第二年再去考试上大学。”   “你平时在宿舍是不是还看书?学习?”   颜久意外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   宋金也问:“对啊,你怎么知道?”   唐三胖说:“猜的。你不跟宿舍的人去唱歌喝酒已经是犯了职场大忌,但这也没什么。可是啊,你在他们虚度光阴做咸鱼的时候,非要做一条励志跃龙门的鲤鱼,就碍了他们的眼了。”   宋金略一想,也明白了,说:“有道理,他们欺负你,实际上是瞧你不顺眼,也是他们骨子里的自卑感在作祟。你呀,让对生活没有了期盼、按部就班的他们不痛快了。你要鹤立鸡群是吧,那我就把你这只鹤给拽下来。除非你跟我们一样变成了鸡,我才会接纳你,不欺负你。”   “嗯。”唐三胖轻轻点头,说,“你走了,他们一定很开心吧,因为再也不用看你在那里用工,他们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过他们没有盼头的生活了。”   颜久头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说这些,他怔了半晌,回想过去,似乎痛苦减轻了不少——不是因为他不合群,而是他刺痛了他们的眼。   他还记得辞工回家后,长辈对他一通骂,说他这点苦都吃不了,念书也是个书呆子。   没出息,没出息。   这是他在那半个月里,天天听见的话。   后来再去找工作,心里总是很自卑胆怯,不敢跟人对视,总是挨骂,头都抬不起来。   慢慢的,他不敢跟人对视了,也不知道要回答对方的问题。   做餐厅服务员被辞。   做酒店客房人员被辞。   就算是到了后厨做个洗碗工,老板都把他辞了。   不断被人嫌弃,不断被人驱赶,回到家里,不断听见“你没用没出息没前途”的嘲讽。   人生有什么意义呢?仿佛他是多余的。   于是他不再去找工作,可是家里也待不下去了。他无意中知道了偏远的何家村,于是他来了,租了个破屋子。   然后他发现这里很好,因为没有人会念叨他了。   一切都很好,哪怕要忍受挨饿,他也无所谓。   可饿得太久了,他也想念家里的白米饭,还有妈妈做的菜。但要他选择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他选择后者。   废物是没有资格回家的。   可现在他们告诉自己,他是因为太上进,所以才被舍友排挤,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废物。   少年想着,眼泪从脸上滚落。   如果当初有人跟他说这些话,该多好。   可惜没有。   唐三胖见他又哭了起来,轻轻拍他的肩头,说:“你听我的劝,回去找个不需要跟同事一块住的工作,自己租个房子,半工半读。下班回到家大门一关,你爱学习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等神不知鬼不觉,把该学的学了,该考的证考了,要么换工作,要么回学校。”   宋金好奇问:“你怎么像是一脸深有体会的模样?”   唐三胖笑笑,说:“我因为太胖,从小就被人欺负,工作了也不例外,常被人嘲笑。这倒没什么,不过人往高处走,我发现当我买了一堆工具书想学习后,他们的言辞就变得更加锋利,每天都冷嘲热讽。后来我就一个人去租房子,生活上自由自在,工作上勤勤恳恳,人都开朗了。我常想,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可能会变得更自卑,整个人都毁在了那些冷暴力下吧。”   从小就家境优渥,天赋又高,学习什么都很容易的宋金没有被人嘲讽过,他甚至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很难体会到底要怎么样的嘲讽,才会将一个人嘲讽到心里崩溃。   虽然不理解,但他不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和开涮。   不然就太混蛋了。   “咚咚。”   门没有关,但屋外的人没有从缝隙窥探,而是很礼貌地敲了敲门。   宋金的直觉告诉他门外的是戴长青,那个十分客气的中年人。他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果然是戴长青。   戴长青微微朝他点头,说:“我听说阿久又犯事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给他道歉?”宋金说,“看上次你赔钱的态度,我以为你就算不是颜久的亲戚,也至少是他的朋友,但没想到周兰说,你跟我们一样,只是住在同一个村子的道友。所以你为什么给他道歉?”   戴长青没想到道歉也会惹他不满,这年轻人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像是个老大哥,没有一点谦逊感,甚至毫不给人面子。   这样傲气的年轻人到社会上,是要吃大亏的。   但戴长青没有说出口,他不喜欢反驳别人,反驳别人等于得罪别人。他说:“同为道友,当然要互相照应。这次他偷了几条鱼,我来赔。”   “行啊,偷了一条,你赔一千吧。”   戴长青微微睁大了的眼,很快又恢复常态,说:“行,给你一千,放了那孩子吧。”   宋金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蠢的人,他的心就算是黑的,也不会要个陌生人赔这么多。他当即嗤笑一声:“戴长青,你这人惹人讨厌知道吗?”   戴长青这回真瞪大了眼,直勾勾盯着他,说:“我都答应给他赔一千块钱了,你还想怎么样?”   宋金说:“除了给钱,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样解决问题?钱钱钱,就知道用钱来进行所谓的‘解决’,你这是治标不治本,枉你自诩道友们的小队长。我看你在工作上,也是常常用妥协来迎合合作方吧。”   在后头站着的唐三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甚至没想到宋金会这么当面呵斥一个人。但看戴长青憋红了的脸来看,宋金的话怕是一针见血。   他暗自感慨,宋金阅人无数,不但嘴巴毒,眼光也毒辣得很。   戴长青脸上的一片红半晌才消失,再开口,声音因为太大声而有些抖,中气不足:“我一个搞美工设计的,能不妥协吗!”   改稿改稿改稿,就算在他眼里满意度是百分百的作品,合作方总要挑毛病。   上色不行啊,设计不行啊,能不能做得生动点,能不能把它做得酷炫些。   从最开始的抗争到妥协,也就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行行行,老大您说了算,我给您改改改。   钱赚到了,但人也快废了。   不妥协即饿死,清高有个鬼用——这已经是他认为的人生真理。   “噢——”身为中层管理人员的唐三胖恍然大悟,对宋金说,“我理解他。”   宋金对设计人员的事并不了解,每次他拿到手的资料和设计,都已经是完美的了,根本不知道底下的流程。但这不能说服他,他说:“工作妥协不代表生活也要妥协,你帮颜久还了债,那以后呢,你要负责他一辈子?一旦你离开了,他依旧还是那个颜久,没有任何改变。”   唐三胖立刻点头,说:“这话说得对。”   “哥你们别吵了。”颜久从里面走了出来,吃饱饭的他比平时看着精神了很多,“是我的错,我再也不偷东西了,我会回家,好好打工,好好念书,重新做人。”   宋金对他这番言论大为满意,唐三胖也觉欣慰。   戴长青没有出声,等颜久自己回家后,他才对两人说:“重新做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元彬,你一定很有钱,不是领工资的人,也不用向谁妥协吧?贾胖,你一定是个很乐观的人吧。”   宋金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颜久就跟你们不同,他现在充满了力量,但很快又会被社会的负能量给消磨掉。他只是一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少年,他需要去的,是看心理医生,他的家人,也需要看心理医生。”   戴长青说完这些,就走了。   唐三胖发现宋金没有骂戴长青,这说明宋金也认可了戴长青的话。他小声问:“颜久真的还会再次被打击回来?”   宋金良久才说:“我看会。”   “那你为什么那样骂戴长青,这件事他并没有做错。”   “这是两回事,戴长青像只鸵鸟,老把头埋在土里,我瞧着他就恼火。”   “……”   “至于颜久,不把他推出去,他就没有改变的机会。推出去试一试,至少会有改变的机会。”宋金耸了耸肩,说,“戴长青又说错了一句话,他说我没有向谁妥协过,放屁。”   在当年社会大清洗的时候,他去求过无数人,放了他的双亲,但没有任何用。   到了而立之年他去创业,没有任何背景可以倚靠的他,为了一个小小的项目,也要求遍无数人。   他不是没有妥协过,正因为过往的事太过刻骨铭心,所以他才讨厌妥协,才要往高处爬,让别人妥协他。   而戴长青却觉得妥协才能保住饭碗,所以任由脚步停留在原处。   他不是不喜欢戴长青,而是不喜欢他的不上进,不拼搏。   不是人人都能因为上进而得到更好的生活,但总该努力挣扎下。   至少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他可以说——   老子当年可不是一条咸鱼!   ……   到了中午,颜久就过来跟宋金和唐三胖道谢以及告别,他要回家了,找新的工作,过新的人生。   唐三胖挑了一袋好看的桃子给他,让他路上吃,还送他到了村口。   宋金没有去,颜久在他心里,已经是过去式了,他这个人,习惯展望未来。   唐三胖回来后见他在门前的杂草堆旁站着,颠着一身的肉快步走了过去,说:“金哥,这草碍眼是吧,上回我被那小警察吓傻了,忘了割草,我这就进去拿镰刀。”   “等等,别割。”宋金说,“这些可是做田园风视频原汁原味的风景,等有了摄影机,你割草,我来拍,不就是一个不错的视频了?”   唐三胖问:“可是要攒到摄影机的钱可不容易吧?这得等到什么时候,草多蚊子就多,这几晚我的血都被吸走了不少。血少了没关系,可是痒啊,还总在耳边嗡嗡嗡地转圈。”   他最不明白的就是世上为什么会有蚊子的存在,除了骚扰人和作为青蛙的口粮,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宋金叹气:“要是能回家就好了,我家可有不少这些设备,都是我儿子儿媳们买来拍孩子的,可是不能回去,否则会被当成贼。”他说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说,“不对啊三胖,我和何大进不能回家,但你可以啊,你不是一个人住吗?又没人报警找你,你不算是失踪人员,那拿钥匙回家,什么都可以拿啊。”   唐三胖突然打了个“嗝”,一会说:“饿了。”他挠挠头,说,“不行,没有钥匙,好像是跳河的时候掉河里了。”   “你个牛犊子,没事跳什么河!”宋金骂道,“你要是有钥匙,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也够我创业了啊。”   唐三胖“嘻嘻”一笑,说:“金哥不要生气嘛,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去去去,滚蛋。”   “好的,我这就滚。”唐三胖知道他的脾气,该让他滚蛋时就滚蛋,所谓眼不见为净嘛。   将近天黑,何大进才踩着车回来。乡村道路不宽敞,都是泥路,晴了一天,路上的泥就不烂了。但只要见一点雨,人畜一走,路就会变得坑坑洼洼。   不过何大进听说今年上头要拨款修路,把何家村的两条主道给修成水泥路。如果真的落实,那他以后就不用每次一下雨,就洗车轮了。   回到门外,他就闻到香气了,是饭香。饭香竟然也能飘那么远,何大进有些奇怪。   宋金听见车子拉手刹的“咯吱”声,立刻开门出来,见了他就问:“今天卖了多少钱?”   何大进就知道他是个财迷,边把车箱上的竹筐和桶拿下来边说:“桃子410,蝉89。早饭午饭一共吃了十二块钱。”   “两顿12块钱?你就不能吃好点。”宋金又轻叹,“这点钱连一台好点的智能机都买不起。”   何大进问:“啥鸡?啥智能?”   “……不是鸡肉的鸡,你怎么总想着鸡,嘴馋啊。是手机,拍摄用的手机。”   “哦。”何大进想起来了,“村里的小年轻跟我说过来着。”   宋金问:“你不用手机?”   “不用。”   “没手机多不方便。”   “也还好,反正没人找。”   宋金还想说他活得跟个原始人似的,这话一出,莫名让人无法去嘲讽了。他收了话,把空竹筐提起带进屋里去,说:“吃饭了。”   进了里头,正在抽竹筒的唐三胖说:“大进哥,明天你还要进城卖桃子是吧,那买个电饭锅吧,只有一个铁锅,又要熬饭又要炒菜,太麻烦了。”   “行。”何大进坐下身发现没饭也没菜,问,“饭菜呢?我明明闻到饭香了。”   “今晚不炒菜,我们吃竹筒饭。”唐三胖指了指地上的八根竹筒,说,“都是你昨晚不要的小的竹节。”   他拿起一根在地上滚了滚晾凉,一会不那么烫手了,才用特意洗干净的柴刀摁在竹节上,轻轻一压,竹子就裂开了一条缝。他一拧柴刀,竹子的缝隙更大,一股微焦的饭香溢出,竹子里头也淌出了汤水来。   竹子被小心分成两截,米饭已经完全熟了,一筒米饭上面放着几片腊肉。腊肉是五花肉,蒸得油都渗进了饭里。   “我让金哥拿鱼去跟人换了半条腊肉,两条大鱼换半根腊肉,刚才还觉得不值,现在觉得值了。”唐三胖早就想换口味了,鱼的做法千千万,但顿顿吃鱼,他怕他们要吃吐。   “香。”宋金每日最期盼的除了何大进赚钱回来,就是三胖做的三餐。他拿起一根竹筒,用竹勺子舀里头的饭吃。他先尝了一口米饭,米被塞进竹筒前,用盐水浸泡过,这会微微烧焦的饭里带着腊肉的油香,因为有点盐,又有竹子的清香,吃起来完全不腻。   唐三胖从一堆竹筒里找了找,找到一根稍微大些的,递给何大进,说:“中午炒了金蝉,还剩点,我放里头了,趁热吃。”   何大进狐疑问:“这东西能吃吗?我进城后刚下货,就有人问我蝉怎么卖,比桃子卖得还好。”   “养生产品,比一般的水果好卖太正常了。”唐三胖说,“下午我把早上摘的桃胶筛了一遍,团团金黄剔透,明天起来肯定比蝉还好卖。剩下的一些我泡起来了,等会煮了做宵夜。”   何大进瞧了一眼他旁边破桶里泡的那堆有点黑的东西,说:“能吃吗?看起来不干净啊。”   “这得挑,跟燕窝似的吃之前那样挑挑。市场上卖的桃胶都是经过处理的,泡发后碎屑少,这些都是我挑剩下的,品相当然比不上市场货,但胜在天然。泡多几次洗多几次就好了。”唐三胖说着,忽然想起来了,说,“我们没有买糖吧?”   “没有。”   “那桃胶怎么吃,这东西可是没什么味道的。”唐三胖略有些发愁,想了想才说,“我去问问村里人吧……不,问问周兰,她肯定有糖,毕竟是个小姑娘。”   宋金一听,说:“等煮好了再去,上回她帮我们杀鱼还欠着人情呢。你去的时候给她捎碗桃胶,当还人情。”   何大进说:“哟,宋大老爷也是个讲良心的人啊。”   宋金哼笑一声,说:“你不懂,直接去借糖的成功率或许只有%,但如果带着糖水去,成功率至少有80%,小姑娘,抹不开面子,带上礼物,就不同了。”   唐三胖听得直摇头,何大进也说:“商人啊。”   “商人怎么了,没有我,你们保不准要饿死。”   “哇,金哥你说话也太不要脸了。”   “他哪有脸。”   “你们两个揶揄我干嘛?”   三人吵吵闹闹着吃晚饭,吃得嘴巴都被烧焦的竹筒染黑了,又一起去井边洗脸。   到了八点,唐三胖就去洗桃胶,洗了足足五次,才把桃胶沾着的黑色碎屑给洗干净。   宋金过来瞧了瞧,发现原本又干又硬还小如指甲的桃胶泡发后,变得又软又有弹性,而且体积膨胀了足足有三四倍。   “洗得真干净,跟我吃的差不多了,不过我没见过泡发前的桃胶,原来是这个模样的。”宋金伸手戳了戳,弹性十足。   “很q吧。”唐三胖说,“要是跟莲子花生百合银耳红枣一起熬,冰镇后加糖,是夏日解暑利器啊。”   “你一个老人家喝那么多冷饮干什么,腰不疼啊?”宋金想了想又说,“现在不是老人家了,可是没冰箱,也没莲子花生百合。”   唐三胖把桃胶放进锅里,加了井水慢炖。炖了半个小时才将柴火抽掉,等烟彻底灭了,才揭盖。   宋金中途想瞧瞧,被唐三胖拦住了,说:“煮着清淡的东西中途揭盖,柴火味会飘进里头的。”   “哦——”宋金说,“还有这讲究,难怪这两天我喝水会有股柴火味,我没等火灭就揭盖了。”   炖煮过的桃胶泡发得更大了,开锅就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何大进尝了一口,没有糖的汁水很淡,他又舀了一团桃胶吃,这一吃倒觉得新奇,说:“像我孙子给我吃的果冻。”   “嘿嘿。”唐三胖憨厚地笑道,“就是像果冻,我去跟周兰讨点糖,你们打桶水,把锅放里头,凉得快。”   唐三胖用何大进从屋里翻出的无比老式的大公鸡碗盛了一碗桃胶,给周兰送去。   周兰跟别的道友不同,她住在村落腹地,一天里有时候外头会闹腾,但她喜欢那种偶尔的热闹,所以选在了村子中央。   而且她也不是纯粹来“修仙”的,一日三餐都会变着法子做吃的,偶尔还会吃宵夜。唐三胖敲门的时候,她正在蒸大米糕。开门一瞧是唐三胖,不由笑笑:“胖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唐三胖说:“我们熬了桃胶糖水,来给你送一碗。”   周兰不客气地接过,说:“正好,我蒸了大米糕,蒸多了些,给你们拿点。”   “别。”唐三胖有些不好意思,说,“其实……是我们忘记买糖了,想跟你借点。”   周兰扑哧一笑:“所以这碗桃胶是来换糖的?”   唐三胖更不好意思了,说:“是啊。”   “你等会,我去给你拿糖,但别说借。”周兰捧着一大碗桃胶水进去,不一会就拿了半罐糖和一袋米糕出来递给他,说,“给你。”   唐三胖晚饭没吃饱,接过米糕就闻到它的米香味了,他说:“你蒸米糕时加的是泡打粉不是酵母吧。”   周兰顿时意外,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加的是酵母,会带点微酸,加泡打粉就不会。你这袋米糕明显没有酸味。”   周兰笑笑:“胖哥真会吃。”   唐三胖坦然地一捏自己的肚子,说:“当然,要不这一身肥肉哪里来的。”他提了提袋子,说,“谢了。”   “胖哥客气了。”周兰又说,“我听道长说了你们跟阿久的事,其实我也骂过阿久,但没骂醒,还是你们厉害。”   “是金哥的功劳,金哥是个厉害人。”   他对宋金好一顿夸,周兰只是笑笑,没有多说。   唐三胖提着糖和米糕凯旋,进了家门就拿了块米糕叼着,然后给桃胶加糖。等糖加完米糕也吞进了肚子,他又拿了一块吃,一手把糖给搅拌融化。   等这块米糕吃完,糖也融化了。舀了一碗开吃,简直是无缝衔接。   单纯桃胶熬的糖水也就只是一份带着普通清香味的糖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何大进喜欢吃,因为这让他想起了孙子给自己吃的桃子味的果冻。   说起孙子,这两天他早出晚归,都没看见他了,怪想的。   “三胖,把桃子加在桃胶里熬怎么样?”   何大进刚问完,唐三胖就直点头:“可以啊可以啊,挑些熟透的桃子切成丁,跟桃胶一起熬,想想应该能增加香甜味。”   因为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宋金喝了一碗,何大进也只是喝了一碗,唐三胖见他们不吃了,把剩下的全都喝完,又把米糕全吃完,不然明早就真的要发酸了,天太热,没冰箱这些东西也没办法过夜。   所以他只能勉强吃掉。   吃饱喝足的唐三胖想洗澡睡觉,等看见宋金提起桶,才想起今晚要去捕蝉。他倒没想着辛苦捉蝉是为了赚钱,但明天可以拿来做菜,继续开荤,又从床上下来,准备跟他一块去。   去跟自己的大儿媳分了钱回来的何大进刚回来就见宋金要出门,顿了顿说:“宋金。”   “什么?”   “你教我认字呗。”   宋金一听,立即转身,说:“行啊,求之不得。”   完全不知道他乐意教自己认字是想在日后骂人更舒坦的何大进疑惑了会,但没有细问,他说:“但我先说好了,我没上过一天学,没认过一个字,干了一辈子农活,学认字估计会……会挺笨,你可不许骂人,我知道你骂人厉害。”   宋金笑吟吟说:“我不骂你不骂你,保证不骂。”   何大进瞧着他两眼弯弯的模样,简直充满了阴谋。他说:“那成,明天开始你教我认字。”   “行。”宋金爽快答应,脑子里暗藏的一堆骂人的古话已经按捺不住了。   羊入虎口啊何大进,看老子以后怎么骂死你!   天不亮何大进三人就起床了,今天有一批李子也熟透了,得赶早,才能在太阳出来前摘好桃子和李子。   到了差不多七点,三人才摘完。依旧是何大进进城卖,今天要卖的有桃子、李子、蝉和桃胶,鱼是没地方放了,太阳出来一晒也容易死,三人就没给鱼腾地方,改天再卖。   昨天摘的桃胶晒了一天,成色金黄,可以拿去卖了。   唐三胖把桃胶的价格跟何大进交代清楚,就和宋金回去补觉。   睡到九点,唐三胖饿醒了,见宋金还没醒,就自己跑去湖里那捞鱼。   这次的收获颇丰,除了四条鱼还有六只淡水虾。淡水虾最大也不过小手指大,也就是吃两口的事,但是起码算是改善口味了。   他把鱼和虾放好,就往回走。从山脚下回来时,目光投向远处,将村子的风光尽收眼底。   之前他太饿,都没有仔细看这村子,现在才好好看看。   村子并不太大,房屋基本聚在一起,周围都是农田。他看见了几个池塘,再往远一点看,还有一条河,那河很长,但不大,从他这个位置往那看,河都变成了一条小溪流。   他想了想,忽然想到或许可以找到新的菜。   想到吃的,连脚步都加快了许多。他跑回家里,宋金正蹲在井边刷牙。   “金哥金哥,你早餐想吃鱼吗?”   “不想!”   “中午呢?”   “不想!”   唐三胖两眼一弯,说:“那我们去摸田螺吧。”   “田螺?”宋金略一想,问,“是不是跟海螺的味道差不多?”   唐三胖说:“海螺是大海的味道,田螺是河流的味道。”   宋金想了想河流的味道,嗯?有味道吗?他问:“那是什么味道?”   唐三胖说:“没处理好带点泥腥味,处理好了就没了。”   只要不是鱼,宋金就没有意见,赶紧刷干净牙,说:“走,去摸田螺。”他见他提着的桶有动静,探头一瞧,有四条鱼,看得他头皮发麻,“这鱼怎么办?”   唐三胖说:“简单啊,腌着。等会抓了田螺,也能一块吃。”   宋金不解,鱼和田螺还能一块做菜?不过他对唐三胖有信心,也不问这么多。   唐三胖几乎没有怎么去想菜肴,说:“你杀鱼,我去拿盐和找个罐子,腌三条吧,留一条养着。”   已然成为杀鱼高手的宋金没有拒绝,接过桶就去找他的刀。   刮鳞开肚,拔腮去内脏,用水一冲,就干净了。   唐三胖从屋里找了个瓦罐,用盐把鱼全都抹遍,又加了一把碎辣椒。他本来想放个柠檬,但没有。左右看看,看见几个早上摘错了的脆生李子,咬了一口,差点没把他的牙给酸掉。他将李子拍碎,和鱼一起放进瓦罐里,用泥封好罐口,就抱进屋里的阴凉处放着了。   等忙完腌鱼的事,两人提着桶去河里摸田螺。想到可以换新菜色,没有吃早饭的两个人都不觉得饿了。   河在村子外面,宽有四五米,深不过半臂,是一条非常清浅的河流。   宋金拎着桶走到河边,只见水流清澈,水底的石头清晰可见。身体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耳边是哗啦啦的流水声,十分的舒服。   “我们市竟然还有这么干净的河,难得。”宋金说,“以后我要来这里盖个别墅,夏天来避暑。”   唐三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卷着裤腿说:“你可千万别来盖别墅,万一你的朋友们闻风过来,这里就要变成新的开发区了,这河也别想再有了。”   “也对。”宋金脱了鞋卷裤腿,问,“不过三胖,要是这里成了开发区,那村民也就富有了。你是想要钱,还是要环境?”   唐三胖想了会,才说:“五十岁以前会要钱,五十岁以后要环境。”   “真现实,不过我欣赏你这种会变通的性格,不死板。”宋金喜欢唐三胖的乐观积极和灵活变通的想法,相比之下,他的思维远比不上唐三胖。   但从现在起他会试着做出改变的。   人要与时俱进,否则会被时代淘汰。这是他多年来一直坚信的理念,然而这几年居于高位,渐渐就忘了。   如今重回青春年华,大概就是要让他重新明白这个道理。   夏日早晨的河水微凉,河水没过脚踝,舒服得让唐三胖情不自禁感慨了声“舒坦”。他偏头说:“金哥,水里青苔多,你走慢点,别摔跤。”   宋金不耐烦了,说:“我又不是三岁小毛孩,你怎么老是用家长的语气叮嘱我。”   唐三胖轻轻叹息:“谁让我没有做过谁的爹呢,让我过过瘾。”   宋金转念一想,觉得这话不对,抓了一块石头就往他旁边扔,水花溅得半天高。   “我可去你妈的。”   “嘿嘿。”唐三胖抹掉脸上的水,手里已经多了个黑褐色的东西,说,“这就是田螺啊,螺纹比这个长好几圈的是石螺,都是能吃的,太小的就扔了,没肉。”   “好好好。”宋金照着他的样子俯身找,一会就找到田螺。河里的螺比海螺小不少,但大概是河水干净,这螺也没海螺的海腥味,倒是不觉得手腥。   宋金估摸是村里没人吃这个,所以没走多远,就已经摸了不少。   唐三胖身体太胖,本身弯下腰肚子就难受,一团团的肉在阻挡他的视线,没摸多久,肚子勒得疼。   “三胖,这是……”宋金朝他举起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半圆壳子,常识告诉他,这东西他是认识的,“河蚌?”   “是河蚌!”唐三胖努力弯身朝水里摸,不一会就摸到一个巴掌大的蚌壳了,他欢喜地说,“这河清澈,长在这的河蚌泥腥味少。要是在池塘里捞的河蚌,养两天都养不干净,河里的最好,养半天就能吃了。”   “那快捡快捡。”   两人加快了速度,但唐三胖的体质实在是太差,过了十分钟,他觉得自己肚子要炸了,腰也要断了,脸上全冒出了虚汗,就连衣服都湿了大半。   他挺着自己的腰往岸边走,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喘气说:“金哥,我累,你先捡,我歇会。”   宋金看看他,说:“三胖,你真的得减肥了。”   唐三胖一听,觉得自己更累了。他干脆往河水里一躺,被清凉的河水一浇,就凉快了下来。他看着白云朵朵湛蓝的天,有些着迷。蓝色的天穹,软绵的云朵,最常见的景致,却漂亮极了。   可他的人生却好像并不漂亮。   从小就被人嘲讽肥胖,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管不住嘴。长大后他锻炼出了一颗强大的心,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该吃吃,该喝喝,日子可舒服了。   但同时也失去了很多。   比如跟同事们的户外活动,比如各种出差,比如做了一辈子单身狗。   宋金知道他难受,也不喊他起来,自己继续摸田螺捡河蚌。一会他突然听唐三胖开口了:“金哥,你说我要是瘦个一百斤,是不是人就不会这么油腻了?” 第21章   听见他这么说,宋金说:“那肯定。你下决心减肥了?”   唐三胖又想了很久很久,才说:“不。”   “……你拿我寻开心啊。”   唐三胖好奇问:“为什么我想减肥你这么开心?”   “毕竟减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唐三胖突然明白了,宋金这是把自己的开心建立在了他痛苦减肥的基础上,他说:“金哥你这人心眼坏啊。”   宋金把眼一弯,说:“你才知道。”   唐三胖叹气,坐起身又歇了半晌,才再次动身去捞河蚌,摸田螺。   不过一个小时,两人都已经把桶装满了。   木桶里都是螺和蚌,沉甸甸的。提回家后,唐三胖就把它们全都倒进水井一旁的用水泥修成的四方小水池里,放了水后就滴食用油。   宋金问:“为什么放油进里头?”   “好让它们吐沙子,养干净了吃才不会带上泥沙,不然一口一个嘎嘣脆。”唐三胖说,“我去跟村里人买点辣椒,看看谁家有紫苏,摘点叶子。”   “紫苏?”宋金一想,说,“我知道这是一种药。”   “对,拿来做炒田螺的配料是绝妙啊。”唐三胖说,“夏天必不可少的除了小龙虾,就是炒田螺。坐在大排档里点一盘辣椒紫苏爆炒田螺,再配上一瓶冰啤酒,一口吸一个,妙啊……”   他光是回想,就要被溢出脑海的香气给馋得流口水了。   “我去讨辣椒了!”   唐三胖对食物有着异常的坚忍执着,为了吃的可以做任何事,甚至会觉得难度降低了一半。   他拿着何大进给自己的钱,去跟村民买辣椒。村民听见他要几根辣椒,就直接给他了,一毛钱都不肯收。   辣椒讨到了,但紫苏叶却没有人栽种,他想着紫苏也算是杂草,说不定会有野生的,于是跑去长草的地方走了一圈,还真给他发现了两棵。   这两株紫苏长得有一条腿那么高,叶子已经染上紫色,紫中带绿,在一片野草中十分好认。   唐三胖闻了闻气味,带着丝丝辛味,有着它独特的气味。他忙各自摘了一半叶子,没敢摘完,怕它们来不及长给自己吃。   现在配料齐全了,就是差冰镇啤酒啊。   没有冰啤酒的炒田螺,等于失去了一半的灵魂。   不过就算只有一半,那也至少可以满足现在一穷二白的自己。   唐三胖满足一笑,带着配料回家去了。   回到家他就把紫苏叶过了一遍水,放在没有太阳的地方,准备等何大进回来就炒田螺。河蚌到了中午可以收拾干净炒了做菜。   谁想没到中午,他们刚洗米下锅,就听见门外有拉手刹的“咯吱”声,两人闻讯出来,竟然是何大进回来了。   车箱空空如也,就连竹筐都没有。唐三胖大喜,问:“有人把竹筐都一起买了?那今天可发财了。”   宋金见何大进脸色不对,把兴奋的唐三胖拉了回来,说:“东西丢了吧?”   何大进的脸本来就黑,这会更是黑沉沉的,眼睛都没了神采,他说:“城管突然赶街,把我们这些没有摊位的追得到处跑。要不是我跑得快,连小三轮都要被没收了。”   唐三胖顿觉可惜,但还是说:“没事,你也不想的。”   宋金也不关城管的事,也不嘲讽何大进,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更关心的是结果,他问:“那些东西一点都没卖?”   “卖了点。”何大进从兜里掏钱,交给了唐三胖,说,“蝉和桃胶都卖了,早上去得早,新鲜,那些妇女跟抢金子似的。就是桃子和李子,才卖了五六斤。城管一来,我都来不及搬走,全没了……”   他说着叹了一大口气,手往腰边摸,又摸了个空。一烦就想抽烟,但他舍不得拿钱去买烟,就算是土烟那也得好几块钱一斤。   唐三胖数了数手里的钱,说:“一共两百四十七。”   “桃胶少,但卖得好,三斤卖了一百。”何大进说,“等会我去给我大儿媳分钱,桃子李子和桃胶总价的两成是……”   “等等。”宋金立刻打断他的话,说,“凭什么桃胶要给她分成?”   何大进说:“桃胶也是果园的东西。”   宋金说:“可是她不知道桃胶能卖钱,所以不分给她也没关系。”   “这不行,这是骗人。”   “什么骗人?”   唐三胖左右衡量,说:“金哥,羊毛出在羊身上,桃胶也是果园的产物,按理说是得分钱的。”他知道宋金会生气,急忙说,“但是像蝉这种外来物就不用分钱,你看我和大进哥就没让你分过蝉的钱……”   “闭嘴!”宋金还是忍不住开骂了,“你们两个老实人!老实人,没饭吃!分什么分,那是果园的额外产物,她不知道,你们还主动去暴丨露自己的收入,醒醒好吗,小兔崽子们。”   何大进皱起了眉头,说:“宋金,生意人得讲信用不是吗?”   宋金几乎跳了起来,说:“讲个屁,老子是奸商!”   他真想一脚踹飞这两个老实人,让他们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残酷。   “不管怎么样,这钱我是不会分的,要分的话,我们也分道扬镳!”   何大进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啊?什么羊?什么膘?羊长膘了?夏天不大长的吧,你咋这么没文化。”   宋金:“……”   妈的,竟然被一个没文化的人嘲讽没文化,何大进这个王八羔子简直要把他气死。   唐三胖立刻出来打圆场,说:“这件事很好解决啊,你们不要吵,听我说。”   宋金没好气问:“什么办法?”   唐三胖说:“桃胶卖了一百,那我们分成三等份。金哥参与了摘、修剪、晾晒的流程,一条龙下来,就分40块钱吧,我和大进哥各自得30。大家自由分配,要分成就分成,不分成就自己留着。”   宋金一想,说:“这还行,不过摘和修剪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我不贪这个小便宜,这十块钱,充公买盐。还有,至今为止赚的钱,全都分三等份。买公用的东西就凑钱,私底下怎么花,谁都不许管。”   何大进说:“我没意见。”   事情算是完美解决,不过宋金算是明白了,他跟这两个人在某些事情上的观点是完全不同的。现在还只是件小事,但万一碰到什么大事,估计他们没有人会跟自己站在同一个阵营上。   那以后肯定要被束缚,因为投票投不过他俩。   深谋远虑的宋金已经开始细想以后的事情,他是要拉拢一个人过来,还是尽早有自己的打算,离开何家村?   拉拢不易,何大进和唐三胖都是姓“善”名“傻”的。   那只有选后者了。   唐三胖没有宋金的花花心思,解决完这事,他就去看养在浅水池里的河蚌了。被浇了油的河蚌吐了不少沙子,唐三胖随手开了一个,里面的肉质肥美干净,沙子都吐干净了。   他拿了盆来,将一水池的河蚌都开了。宋金不一会也来帮忙,连续开了二十几个,蚌壳堆了半腿高,但一瞧盆里的肉,也就一巴掌的事。他讶然说:“就这么点?”   “是啊,瞧着大,但肉不多。待会一炒更少,这一池子估计也就是一碟菜。”   宋金说:“亏老子捞得这么辛苦,不划算。”   唐三胖说:“免费换口味,划算呀。”   宋金还是摇头,捞了半天才这么点,他宁可吃鱼。他又想起田螺来,拿起一瞧,那肉都缩在里头看不见,但就算里面全是肉,也还比不上小指甲盖大。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这可怎么吃?”   “简单啊,把它的屁股剪掉,炒熟了用嘴一嘬,‘滋溜’一声就出来了。”唐三胖说,“刚大进哥没找到剪刀,等会我用柴刀砍。”   “……这么多得砍到什么时候?”   “很快的。”   “你当我瞎。”宋金骂了他一声,但没走,继续开河蚌。他越发明白,要想熬出头,光靠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还是得通过团队合作来获取资金,等资金到手,才能从小团队里走出来。   等河蚌处理洗干净后,唐三胖就去炒河蚌做菜,准备吃午饭了。宋金坐在井边砍田螺石螺的屁股,每一个都砍得小心翼翼,生怕把手给砍了。   何大进又去了一趟湖边,中午没鱼进来,倒是看见几只虾。加上早上那四只,一共九只虾。   唐三胖先下油,大火爆炒河蚌,随后下盐酱油辣椒,等快好的时候,把虾也扔了进去,最后勾芡了点汁水。一般来说,爆炒的菜肴再加上辣椒,很难把菜做得不好吃。   河蚌肉质肥美,而且生长在干净的河流里,没有什么土腥味,加上辣椒足以掩盖它那点土味。   何大进以前也吃过河蚌,村里的人都吃过,毕竟都过过苦日子。不过日子好过以后,倒是很少人去捡来吃。就算是捡一麻袋,也就炒一碟肉,倒不如不吃。   这会吃起来,他隐约想起过往的日子,这菜就别有一番滋味了。   宋金头一回吃河蚌,瞧着模样还好,白白嫩嫩的,在锅里热油里滚了一圈后,变成了金黄色。他吃了一片,微硬,但这样充满了嚼劲。辣味适中,汤汁浓稠,十分下饭。他又吃起了虾,小小一只,不过胜在肉质鲜美,比河蚌好吃。   可惜只吃了三只,牙缝都没塞完。   三人吃完午饭,唐三胖又去捣鼓田螺。   炒田螺的工序也跟炒河蚌差不多,但配料多了不少。   宋金瞧着那一个个小朋友,吃一口才一点点肉吧,那得吃多少才能嚼一口。还不如去多捞几个河蚌,一个河蚌能顶十个田螺肉了。   等唐三胖炒好,他心里还十分嫌弃这小东西。他拿起一个学唐三胖那样吸了吸,一口吸进辣椒水,呛了他半天。   唐三胖说:“别吸太急,控制好呼吸,肉出来了用舌头把肠子切断,别把肠子也吃了。”   刚吸了一口的宋金急忙把田螺连肉带肠吐掉,还呸了好几口,差点没揍他一顿,怒骂:“你早说!老子差点一口吞了。”   “嘿嘿,我哪知道你没吃过田螺。螺蛳粉没吃过吗?”   正一口嘬一个的何大进停了嘴,问:“什么是螺蛳粉?”   “广西的一种特色小吃米粉,最重要的佐料就是螺蛳,跟田螺长得差不多,都属于田螺科。”唐三胖想起里头的酸笋花生米和浓浓的螺蛳汤,就流口水,“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何大进说:“是不是就跟臭豆腐似的?”   宋金也略有领悟,说:“就跟吃榴莲似的。”   “对!”唐三胖说完,又吸了一块田螺肉。   田螺本身没什么大味,但肉感紧致有嚼劲,爆炒时渗入里面的汁水又香又辣,带着紫苏叶独特的微微辛辣风味,一起被吸了出来,在牙齿间来回试探,香辣过瘾。   宋金学会了怎么嘬田螺后,就吃得津津有味了,而且一口嘬一个,颇有成就感。   虽然肉不多,但那种满足感,却无可取代。   吃完田螺,何大进才说:“我打听过了,这几天城管都会管得很严,暂时是不能去街上卖了。但是总要找点事来做,所以我想,明天一早我们进山去摘点木耳吧。”   宋金问:“去哪摘?不要钱?”   何大进说:“当然不用,去深一点的山,那里老树多,又潮湿,木耳喜欢长在那些地方。”   唐三胖问:“有蘑菇摘吗?”   何大进说:“有,但我不大认得蘑菇,怕有毒,我们村里人一般不吃。”   唐三胖嘿嘿一笑,说:“我认得,明天去山里瞅瞅呗。”   刚摘的蘑菇拿来炖汤,那叫一个鲜。就算不炒,做道小鸡炖蘑菇,也香。唐三胖想着蘑菇的十八般做法,又要流口水了。   …… 第22章   中午三人补了个觉,下午何大进就去村民的菜地里捡菜叶,捡了满满一筐菜叶回来,一片片洗净后就放太阳底下晾晒。等天快黑了,菜叶上的水也晾干了。   他将菜叶收回,切成碎,用手搓,搓得菜都半熟了,才塞瓦罐里,压满瓦罐,也不放水,直接封紧了口子。   唐三胖在一旁瞧着,说:“不用加米汤吗?”   “这种是干酸菜的做法,不用。我们这边都是这么腌的,腌上一个月,想吃多少挖多少,不会烂。”   “挺好的,省事。”唐三胖想了想又说,“就是酸菜鱼得等一个月后才能做了。”   何大进指了指他身后,说:“你刚才睡觉的时候,我留了几片嫩的焯水后用米汤腌着呢,过三天就能开了。集市上卖的那些,都是用硫磺腌过的,过一晚就能吃。我们没硫磺,就等三天吧。不过就算有也不加,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唐三胖立刻欢喜起来,跑去瞧那个小瓦罐。他还没看见它的样子,就已经想到了它被做成酸菜鱼的模样。   何大进见他只是看见吃的就这么高兴,有些无法理解。   一日三餐,都要吃腻了,有什么可期盼的?   何大进不懂,他把瓦罐搬进里屋,这还没洗手,就见宋金像个大将军走路带风地刮到他面前,朝他伸手,递来一本作业本。   “学吧。”   何大进见这作业本正是早上他进城时买的,买的时候纸张干净没字,这会上面写了几个字了。他问:“这是什么字?”   “何大进,你名字。”   何大进看得眼睛疼:“我名字这么难写?”   宋金挑眉说:“你的名字简单得很啊,多少小学生考试没一百分是因为写错自己的名字,那些个家长,专挑生僻字取,生怕别人喊出来。我就不同了,我儿子和孙子孙女的名字,可都是往简单的方向取。”   “瞧瞧你,说一句你就能说十句,五句还是自夸的。”何大进看着这天书,皱眉说,“咋写的啊,你得一笔一划教我。”   “没问题没问题。”   宋金的两眼又笑弯了,何大进总觉得他这种笑容充满了阴谋!   何大进说:“我现在没空,还得去竹林那伐两个竹子,做个水壶什么的。”   宋金立刻对唐三胖说:“去,三胖,你去挑根大竹子砍,好好运动,别耽误你大进哥学习。”   唐三胖欲言又止,为了能顺利骂何大进,他真是费尽心思啊,说什么让他好好运动。但最后他还是拿了柴刀去砍竹子,让宋金好好教何大进认字。   何大进还没把字认一遍,就见宋金俯身拾起一根比手臂还长的竹篾,在手上折了折,像是在试软硬度。他刚要问他拿竹篾做什么,宋金一个转身,竹篾“啪”地在他面前拍响——   “你要是不好好学,我就打你手板!”   “……”这场景怎么就跟他教孙子时一模一样?何大进“噌”地站了起来,不乐意了,“宋金,你在占我便宜!”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宋金这是把他当孙子!   宋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连做爷爷的瘾都没过完就只好忍痛扔了竹篾,摊手:“我干嘛了,看把你急的。”   “呵。”何大进这才重新坐下,龟孙,想占他便宜。   嫩着呢!   第二天一大早,何大进就把两人叫醒,准备进山。   唐三胖问:“早饭吃什么?”   何大进整理着竹篓竹筐说:“不吃了,去山里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唐三胖可不想饿着肚子进山,去随缘碰见野味来填肚子。他在放东西的房间里走了一圈,瞧见上回戴长青带众道友来温居时送的醪糟了。   他想了想,拿了六个鸡蛋和那一小瓶醪糟出去,烧水放了些醪糟,一会直接敲了鸡蛋放进里头。等烧开了,才加上周兰给的冰糖,抽柴灭火。   “吃早饭啦——”   酒酿蛋起锅的时间精准,一口咬开,里面还是糖心的,配上一勺清冽的甜汁,开胃解暑,而且酒甜汤甜,又管饱。   唐三胖吃了两个宛若没吃,可是鸡蛋只买了十个,他这一下就煮了六个,已经负罪感满满,不敢贪吃。   宋金的早饭一向吃得精致,两个鸡蛋刚刚好。何大进对吃的没有要求也没有追求,吃了就吃了,你要是回头问他吃了什么早饭,他也得想好一会。   何大进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个竹篓,又怕山里东西多,就又加了个竹筐。宋金在乎形象,觉得竹篓背着不好看,就和竹筐一叠,拎在手上。   唐三胖的手臂脂肪多,根本没法把手拐到后背放东西。何大进一瞧,就给他找了根藤子,扣了竹篓两边,给他做成了姑娘家那种斜跨式包包,放东西毫不费劲,两只手也能腾出来。   三人要去的山离何家村很远,十几年前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牛,后山的草不够吃,就往远了放,路上一根杂草都没有。   现在村里没什么人养牛了,别说后山田间的草,就连路都被杂草堵住,到处都是野草,通往深山的路更是深不可见,跟十几年前的景象全然不同。   何大进在前头用柴刀开路,唐三胖在中间,基本两人走过的地方已经没有什么阻碍。   但宋金还是嫌弃从两边刮过的草,把他的白衣服都给刮绿了,天然染色啊这是。   “还要走多久啊何大进?”   “快了快了。”   过了半个小时。   “还要走多久啊何大进?”   “快了快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   宋金怒了:“还要走多久啊何大进!”   何大进不耐烦说:“快了快了!”   夹在中间的唐三胖笑了起来,宋金听见笑声,问:“三胖你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唐三胖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总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开心。他退休已经很多年了,独居的日子每天都要想——今天要做什么。   可自从跟他们两个到了何家村,就不用想了。   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又多又有趣。   就是常常挨饿,如果能把饿肚子的事解决了,那他一定会更开心。   “金哥,大进哥,要是以后我们变回原来那样,也继续这么一起过吧。”   两人异口同声:“我拒绝!!!”   “哦……”   路还在走,但宋金觉得没个尽头。那山看着近,可怎么走都好像走不到它的山脚下。   直到又过了一个小时,才终于走到那巍巍高山下,抬头往上看,丛林茂密,就算是灌木都跟别的地方长得不一样,茂盛又高大,都堪比一棵树了。   唐三胖心中充满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他问:“这样的地方,一定有山神吧。”   宋金说:“有个屁,世上没有鬼神。”   “嘘。”何大进猛地转身瞪宋金,说,“进山前不能说这些话,这是我们当地的规矩。”   何大进的眼神太过严厉,一时把宋金都震住了,不是惊怕,而是惊讶,惊讶他会这么严肃认真。   历经两个小时,三人终于进山了。   深山林木繁盛,叶子层层交叠,连一点阳光碎片都穿不下来,地面的叶子和枯木铺了一层又一层,以至于透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深陷三寸,总让唐三胖觉得这腐烂的地下会冒出点什么东西来,把他的脚给抓住,然后一把拖到地下……   “三胖?三胖!”   受到惊吓的唐三胖猛地回神:“啊?”   “啊什么?”宋金说,“你又肚子饿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他真觉得饿了。唐三胖摸摸自己的大肚子,问闷声在前头走的人,说:“大进哥,这里有什么可以吃的吗?”   何大进抬头看看,又往左右看看,说:“要是再过一个半月,山里的野柿子,还有桃金娘的果子都可以吃了,现在没什么可吃的。”   唐三胖只好往筐里摸,摸出三个桃子,朝一人递了一个,说:“我带了小半筐。”   “我不饿,你吃吧。”   宋金也把桃子给推了,三胖的胃口有多大他清楚,体力不好他也知道,带了那么多的桃子负重比他们多,这一路该有多累,但还是默默带来了,还把他们那份给带了来,让他们两个怎么好意思吃。   宋金岔开话题说:“这里阴气森森的,能有木耳吗?”   何大进说:“就是得在这么湿气重又没什么太阳的地方,才能摘到漂亮的木耳。”   宋金明白了,说:“菌类,喜潮湿,喜阴暗。”   “对。”何大进说完没多久,就见一棵大树的树干上长着一簇簇黑色的东西,急忙跑过去,一会就朝他们招手,“木耳。”   宋金心里好奇,也快一步跑到跟前。这木耳跟他见过的不一样,并不是黑褐色,而是暗红色,在树林微弱的光照下,甚至带了点嫩黄色。   “何大进,这是木耳吗?”   “是。”   “怎么跟我吃的不一样。”宋金摘了一朵,说,“小就不说了,毕竟是野生的,但怎么这么薄。”   “你也晓得说是野生的。”何大进一句话解释了人工培养和野生的区别,他快速摘下这些木耳,说,“快摘吧,瞧见哪棵树死了就过去看看,一般都有。”   宋金听见这话往后退了退,仰头看刚才被摘了木耳的树,树干仍旧壮实,但顶上的树叶已经枯黄,看来死了一段时间了。   明明还那样壮硕的树,却死了。   他想起自己一幢别墅花园里,有一棵树去年还枝繁叶茂,春天还开了花。结果就在一夜间死了,树叶哗啦啦地落,没有了任何生机。   大概树也跟人一样,看似健康,可说不定哪天突然就没了。   宋金不想那样死,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第23章   唐三胖热衷于一切可以做为食物的东西,摘得十分勤奋。途中他瞧见一些蘑菇,也一并采了些。三个人一起采摘木耳,收集的速度很快。等再次聚在一起,每个人都摘了半框。   唐三胖左捏捏右捏捏它们,说:“我上回去市场,看见有人卖干木耳,价格可贵了。”   何大进说:“别想了,十几斤的鲜木耳才能晒成一斤啊。”   “哦……那是没什么可以想的了。”唐三胖说,“所以我们自己做菜?”   “对。”   唐三胖顿时更开心了,啃了个桃子就继续去摘木耳,异常积极。   他身形浑圆,三百多斤的体重全压在脚上,踩得松软的地面一步一个坑,似有大熊奔过。   宋金瞧了好一会,说:“何大进,要不我们督促三胖减肥吧,这么胖,对身体不好。”   何大进这次没反驳他了,说:“我也觉得减点好。不过你怎么突然想他减肥了?”   宋金诚恳地看着他,说:“减肥是件痛苦的事吧?”   从来都是一根瘦竹竿的何大进说:“应该吧。”   宋金的两眼弯弯,说:“所以我才想要督促他减肥啊。”   耿直的何大进一时没明白过来,可看着他两眼笑成了十八弯,突然觉得眼熟。嗯?这不是跟教他认字时的表情一样?   他猛地反应过来,“嚯”地站起身就把鞋取下来朝宋金指,骂道:“你他娘的果然没安好心!我就说你怎么乐意教我认字!你个王八羔子!”   宋金拔腿就跑,说:“我怎么了?你们也不吃亏啊。”   “看我们痛苦,你开心哟!!!王八羔子!”   何大进手长脚长,宋金也是个高个子,追了大半天,何大进也没追上去成功地揍宋金一顿。最后要不是宋金快要笑岔气没力气跑了,何大进别想追上他。   早就去采蘑菇的唐三胖听见声音往那看,笑了笑。他是真的不想回到以前了,不是贪恋这年轻的身体,而是贪恋这有伴的时光。   “叮咚——”   一声信息声忽然在林中响起,唐三胖整个人都震了震,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急忙背身,借助自己庞大的身躯挡住背后人的视线,从兜里摸了个东西出来。   赫然是一部手机。   他解开密码锁,是一条来自通讯商的扣费短信。   怎么会有声音?明明他早就关成静音了。他想了想,一定是昨晚上厕所刷新闻看短视频的时候忘记关声音了。   他忙把手机关机,重新放回兜里。   “三胖——走了,回家了。”   唐三胖站起身,朝那边招手:“好——”   他若无其事地系好竹篓,朝他们走去。   兜里只有一部手机的他觉得很轻松,毕竟离开医院那天,他的兜里放满了东西——手机、钱包、出租屋的钥匙。   但宋金和何大进只知道他的钱包。   其他的东西,他都没有拿出来。   光阴重来,有了那些东西,就又回归原点了。他喜欢现在的生活,哪怕吃不饱,他也不想再回去。   如果宋金知道,一定会揍他隐瞒这些。但唐三胖不在乎,也不会后悔。   这一次,他想自私一回。   ……   摘完木耳和蘑菇,已经快傍晚。等他们回到村里,都九点了。今晚没有月亮,夜色迷乱,地上的路看得有些不清。   何大进打着手电筒在前面走,宋金紧跟在后,就是唐三胖饿得快走不动了,拖着步子远远跟着。   村子一到晚上就特别安静,正是农忙时节,村民也是等到太阳下山才回家洗澡做饭,这会还有不少人坐在门口端着大碗吃饭闲聊。   何大进怕有上下年纪的老人家认得年轻时的自己,把手电筒压低了些,让他们看不清自己的脸。平时白天他除了在果园忙,就很少在村里露面,以为这样不会惹人怀疑。   谁想他们刚从一条乡路过去,就有老人家低声说:“瞧瞧那个走在前头的小伙子,长得跟当年的何大进真像。”   八卦者急忙问:“真是私生子啊?”   “八成是了。”   “那到底是何大进知道有私生子来找他才躲起来的,还是何大进的失踪跟私生子有关?”   “谁晓得啊。”   众邻里的晚饭就在闲聊中吃完了,八卦就像是一道小菜,既开胃,又下饭,还让人回味无穷。   殊不知自己早就被人议论的何大进还以为没人察觉,走过最热闹的乡路,就哼起了歌儿。   “手拿开山斧一张,肩驮扁担上山岗。砍担柴儿长街卖,卖柴买米度时光。庄稼之人不得闲,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愿五谷收成好,家家户户庆丰年……”   宋金听着耳熟,想了会问:“这是哪年的《天仙配》啊?”   “我也记不清了。”   唐三胖在后头探头说:“我听着像55年的。”   何大进回头说:“真的?三胖你记性真好。”   唐三胖笑笑,说:“也不是我记性好,是公园里的老头老太太们有唱过,我好奇问了问。”   宋金说:“我想起来了,我在小时候听过,不过后来全是样板戏,这些没人唱了。亏我是神童,记性好,几十年了还能知道这是《天仙配》的唱词。”   何大进“啧啧”几声,说:“三胖你看看,他总爱夸自己,从来不带脸红的。”   “这不是脸皮厚嘛。”宋金摸摸自己的帅脸说,“这是我多年经商积累下来的优点。”   “……还优点,奸商。”   “要不是我奸商,谁给你把桃园给接过来?是我是我。”   “奸商奸商。”   两人吵吵闹闹,快饿死了的唐三胖笑听着,没敢费力气插话,怕强撑的最后一口仙气破功,那可能就没力气走回家了。   走着走着,他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味,那是一种很普通的炒肉味。肉仿佛刚下锅不久,似乎是被酱油腌制过,所以还带着一丝酱油的香气。   他瞬间挪不开腿了,垫脚深深吸了一口肉香,仿佛春日灿烂盛开的花散发让人难以抗拒的香气,只想把整个身体都没入花海中,一直吸、一直吸……   “胖哥?”   姑娘的声音瞬间唤醒了沉醉在肉香里的唐三胖,他立马回神,发现何大进和宋金早就不见了踪影,天知道他站在这里吸了多久的肉香。   周兰站在门口笑看他,说:“胖哥还没吃饭吧,我和朋友正准备吃饭呢。刚把盘子端出来,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了。我放好碗筷还以为你们都走了,没想到你还在这。”   唐三胖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尴尬啊。他笑着挠挠头,说:“我们今天进山采木耳去了,还采了点蘑菇,吃了一天的桃子,是饿了,不过一会回去我们就做饭,你和你朋友吃吧。”   他说着就从竹篓里给她抓了一把木耳,周兰没带东西出来,直接用衣服来装。她见他还要拿,急忙说:“够了够了。”   唐三胖这才收了手,说:“吃鲜木耳不要急哈,有毒的。你先用水洗洗,然后焯水,水一定要煮开。焯完水多洗几遍,炒的时候也一定要炒久一些。”   这些周兰都知道,但还是认真听他说完。她说:“胖哥你真细心。那你快回去做饭吧,一定饿了。”她说完眼睛一转,又说,“我那个朋友也是村里的道友,上回跟我一起去给你们温居的,另一个女孩子。”   唐三胖点点头,说:“我就不进去跟她问好了,你替我说一声吧,下次的茶会有空我一定去。”   “好啊。记得叫上金大河和元彬。”   “行。”唐三胖抱着竹篓回家去了,他要快点做饭,不然真的要饿死了。   周兰见他走了,这才怀揣着一堆木耳回去。女道友见她将木耳撒了一桌,问:“门口的谁呀?”   “贾胖,新来的那三个道友里的一个。”   女道友恍然。   周兰见桌上炒了三个菜,分量很足,想到刚才贾胖站在门口时嘴馋的模样,想了想准备等会去给他们送点菜。不过朋友在这,这样也不好。她想着,起身去蒸大米糕,一会她吃快些,吃完饭米糕也好了,正好拿去给他们垫垫肚子。   ……   宋金和何大进回到家发现唐三胖不见了,吓了一跳,以为他饿晕在了半路上。   “都怪你跟我斗嘴,啥都要跟我斗嘴。”   “谁让你骂我奸商了。”   两人吵着出门,人还在半坡上,就见唐三胖喘着微弱的气出现了,正往这走。   唐三胖看见他们,抬手说:“好饿啊……”   宋金哑然失笑:“行行行,让你大进哥给你做饭。”   何大进直瞧他,说:“你不去?”   “你就不怕我把厨房烧了?我屈尊给你打下手。”   “这倒可以。”   好在家里还有几个蔫了的桃子,唐三胖洗了几个三下五除二吃完,可算是脱离了饿死的边缘。   过了会,宋金把洗干净的蘑菇拿了过来,先下锅煮,准备熬一锅汤喝着先。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他也饿,不过不至于像三胖这样饿得人都没了精神。   “该死的何大进,还说进山找野味,结果就让我们嚼野茶叶,还有酸掉牙的野果子。”宋金补了一句,“不靠谱。”   唐三胖说:“如果不是饿肚子,那野果子还挺好吃的。我摘了好多茶叶,等会晾干,明天暴晒一天,泡茶喝一定好喝。”   宋金瞧着那三篓鲜木耳,略有遗憾:“要是明天卖就不新鲜了吧。”   “城管赶街呢,想卖也没地方卖。”   “今天进山其实可以做成视频的,多原始,多天然,三胖你说的那个粉什么来着?”   “吸粉。”   “对。可惜没有摄像机,就连手机都没。”   唐三胖眨眨眼,下意识抓了抓他裤兜里的手机,心虚极了。   宋金正倚在椅子上歇着,眼睛看着瓦片,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小举动。他又说:“要是能去你的出租屋搜刮一遍,那该多好,可惜你钥匙丢了。”   “嗝——”唐三胖猛地打了个嗝。   宋金一笑,拍拍他的肩头,说:“饿了吧,再等等,一会就能吃蘑菇了。”   “哦哦。”唐三胖说,“水开了,蘑菇呢?”   他找了一圈,看见脚下篮子里的蘑菇了。刚洗过水的蘑菇水灵灵的,一点都不蔫了。褐色的黄色的红色的,他一股脑都下进锅里,掩盖着他的心虚。   等蘑菇煮开了,他加了点盐,尝了一口,心虚不见了,饥饿感也不见了,两只眼睛亮得更瞬间通了电的灯泡,说:“好鲜。”   宋金也尝了尝,灯泡点亮至四盏——“真鲜。”他朝里头喊道,“何大进,出来喝汤了。”   “大进哥去哪了?”   “洗澡,真是假斯文,非说要洗了澡吃东西才香。”   两人饿得不行,留了一大碗给何大进,就把剩下的一锅蘑菇汤给分刮完了。   “鲜啊——”   蘑菇本来就鲜,更何况是长在大山里的新鲜蘑菇。这汤是宋金喝过最简单味道却数一数二的汤,让人回味无穷。   唐三胖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摸着摸着他才回过神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猛地朝篮子里看,蘑菇都已经下锅,但里面还残留一些碎屑。   红色的,黄色的,看着鲜艳无比的蘑菇。他又看留给何大进的蘑菇汤,飘着各色各样的蘑菇,看着……突然像是一群小夜叉扬着戟耀武扬威。   “完了。”唐三胖的额头冒出颗颗豆大冷汗,“忘了让老乡看看这些菇有没有毒。”   宋金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说:“你难道不会辨认?我以为你懂……嗯?你他妈的竟然不懂?”   “我……我懂一些,不过刚才……忘、忘了看。”他当然知道吃蘑菇前要让当地人看看蘑菇有没有毒,但刚才太心虚了,只顾着把它们扔锅里。喝的时候又太好喝,一时给忘了。   宋金差点要揍他,端了碗就去找何大进,一路叫他的名:“何大进!!!”   刚从洗澡房出来的何大进见他气势汹汹,还以为他要找自己打架,连姿势都摆好了,谁想他递来一碗汤,说:“这蘑菇有没有毒!”   这里太暗,何大进看不清,接了碗回点了等的大厅瞧,这一看,脸色都变了:“黄蘑菇有毒的啊!谁让你们采的,找死!!!”   等他再抬头看两人,发现宋金和唐三胖的脸都绿了,像菜地里飘摇的小青葱。   “快打120!!!”   ……   如果不是刚好周兰送米糕过来,何大进都不知道找谁借手机。周兰瞧见地上绿油油的两个人,也吓了一跳,急忙叫了救护车。   何大进只顾着救人,根本没想着他们没身份证。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在医院的半个小时后。   他此刻才意识到没有身份证的严重性。   虽然他觉得宋金这人贱贱的,也不可靠,但他说的一些话倒在理,是个有远见的人。   不像自己,目光短浅。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给他们洗胃抢救还不知道得花多少钱,估计这几天积攒的钱都要花光。那哪有钱去□□……   钱……是个好东西……   一直陪在一旁的周兰见他一分钟叹了三次气,安慰说:“你不要担心,医生说蘑菇毒性不厉害,不会危及生命的。”   “嗯。”何大进又在想另外一个问题,费用是周兰去交的,押的也是周兰的身份证。可要是他俩醒了,那就棘手了。   这次总不能又像上次一样,半夜从医院逃走吧,虽然是不同的医院。   何大进心里乱得很,要是中毒的是他,不是宋金就好了。   宋金还清醒的话,一定有法子,不像他,只会干死活。   周兰见他还是没精神,想着他应该还没吃饭,起身说:“我去外头给你买点宵夜。”   何大进急忙给她掏钱,周兰说:“别,用不了几个钱。”她看见他手上的钱袋薄得像纸片,似乎稍微用力钱袋就要被扯碎。   像是用了几十年了。   但这金大河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吧。   她走了几步回头瞧,发现坐在椅子上的他弯着腰,手肘抵着膝盖,整个人都弯着,削瘦的身影十分憔悴,甚至带着沧桑感。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个古稀老人。   她略一惊,再往那看,分明是年轻的金大河,哪有什么老人。   她摇摇头,收回视线,下楼去买吃的了。 第24章   等周兰回到,听说元彬和贾胖已经转到普通病房,观察一晚要是没事,明天就能出院了。   周兰拿了一份宵夜给金大河,另外两份放桌上。一会护士过来,提醒说:“病人现在还不能吃东西。”   周兰应了声,又拎了一份给金大河。她没有走,回到了贾胖的病床前。   唐三胖还没有醒,洗过胃的他虚弱极了。他梦见了很多人,想起了很多事。记忆最深的是那晚盛夏,有个姑娘穿着小碎花的连衣裙翩翩起舞,在手风琴的声音里,像一个仙女。榕树下全都是人,所有人都很安静。他也坐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她跳舞。哪怕是晚上,也觉得她明亮动人。   市里的歌舞团来县里表演,表演了十个节目,大概有两百多人。   但他只记住了她。   “秀秀……”   周兰蓦然抬头,听见他喊的那个名字了。她轻声:“胖哥?胖哥?”   唐三胖没有醒,他还在梦里看那个姑娘跳舞。   那晚的月色,让他记了大半生。   再也没有比那晚更漂亮的夜色了。   “秀秀……”   他低声呢喃,却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着。   他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庞大身躯带来的自卑,但在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心底根本还是自卑的。   不敢靠近,一辈子都这么远远看着她。   ……   清晨的何家村早早驶来一辆警车,已经见了两回的村民没有像之前那样出来围看,因为都知道那警车是往哪去的。   警车穿过村子,直接到了何五流的家里。   苗大翠听见家里的狗叫,出来瞧看,见车上下来个便衣,展颜说:“侯警官早啊。”一会她才想起他是来做什么的,又问,“找着我爸了吗?”   “还没有消息。”侯小左也觉得费解,按理说市区布下的“天眼”无数,只要何大进进城,就能追踪到他的身影,但查过监控录像后,明显没有进城。可是他们去打捞过长生河,也没有发现何大进的尸体,可又不在何家村里。   既没有往前,也没有往后,左右又都是河流。   这就好比一个人身处孤岛,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样。   同样情况的还有在同一天消失的宋金。   还有那位胖大爷。   三个案子一起查,在侯小左看来,案件的情况、疑点、线索全都是一样的,像是在查同一件事。但他们三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他们还不能完全肯定。   “我们这边也没消息,我们两口子已经把亲戚的电话都打遍了,喏,就连这两年都没什么联系的远方亲戚我们都问过了,谁也没有我爸的消息。”苗大翠小心翼翼地说,“我爸估计是出什么事了……”   侯小左问:“为什么这么说?”   苗大翠说:“我爸那人勤快得很,包了座果园,当命根子似的。平时就算是生病,只要能下地,都要去果园转一圈,宝贝着呢。别人说我爸躲起来了,我看不像,就算放得下我老公,我儿子,但至少他放不下果园。”   侯小左想了想问:“为什么他这么宝贝这个果园?”   “大概是因为是跟我过世的妈一块种的苗吧,我妈临死前让他把那山头给镇里退了,但我爸不肯。我妈走后,我爸整天就待在园子里。”   “那现在园子是你们管着?”   苗大翠摆手:“我们哪有那个空闲啊,这不新来的租客找活干,就给他们打理了。”   “新来的租客……”侯小左问,“住你家后头的那三个年轻人?”   “对啊。”苗大翠数了数念叨他们的名字,“元彬、金大河、贾胖。那个元彬啊,可坏了,是个人精!”   提起元彬她就生气,连带着数落了好几句。   侯小左说:“我去后屋看看。”   苗大翠说:“别去,他们不在那,昨晚吃了毒蘑菇,救护车都来了,直接送去医院洗胃,这会还躺在医院里呢。”   侯小左了然,又问:“在哪个医院?”   “大康。”   侯小左点点头,说:“要是大爷有什么消息,你就打我们电话。”   “行行行。”   侯小左开车从村里出来,进了大路,方向盘转了个方向,往大康医院去了。吃了毒蘑菇不是件小事,而且他总觉得这三个年轻人有些怪。   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可心里就是有个疙瘩。   不行,他得去医院看看。   ……   睡了一晚,最先从医院里苏醒过来的是宋金。   他睁眼看见这白花花的天花板和熟悉的病床架子,心就一惊。坐起身往旁边看,唐三胖正躺在隔壁病床,哪怕是平躺,肚子也拱得跟座山似的。   他急忙摸自己的脸,没有褶子,还很光滑。   仍旧是个年轻人。   宋金轻轻松了一口气,他还什么都没做,怎么能就这样被打回原形。   “三胖,三胖?”   唐三胖岿然不动,睡得死沉。倒是把在病房里搭了个折叠床的何大进给叫醒了,他坐起身往宋金那瞧,问:“你还有事没?”   “没,挺好的。”   “那你赶紧想办法。”   “啊?”   “啊个屁啊。”何大进快步朝他走,说,“快点想办法逃啊,我们没身份证,昨晚还好周兰来了,可今天出院结账,准会穿帮!”   宋金轻笑一声,说:“这会知道急了?叫你□□的时候你不是挺牛的吗?”   何大进顿了顿,没跟他吵,说:“我知道了,我理亏,我目光短浅,行了吧?”   “知道错了就好。”宋金慢悠悠在地上找鞋,一点也不慌,“你慌什么,我有身份证,等会用我的。”   何大进瞪大了眼,问:“你什么时候有身份证的?”   “找人办的啊,钱不是分成了三等分吗,我就把全部家当拿来□□了。”宋金得意得只差没吹个口哨好好嘲讽下他,“那贩子还问我要不要办个重点本科毕业证,可便宜了。”   何大进说:“你那点钱哪够□□啊,不是都得几百起步吗?”   “那是你们这些冤大头,不是我。我货比三家,再逐一砍价。最后贩子给了我这个数……”   何大进瞧着他竖起的七根手指,说:“七百?”   “七十啊。”   “……不可能!这么便宜!一准会被查出来!”   “倒也不至于这么差,外表足以以假乱真。而且就算是花五百五千做的,有心要查,还是能查出这是假的。”宋金说,“你赶紧叫醒三胖,让他快点跑。反正只要我这边给他交了钱,医院就不会计较他跑路的事,不会报警的。”   何大进见他不慌不忙,似乎运筹帷幄,早知道他有办法,他就不用焦虑一晚了!   ……   侯小左来到医院才九点多,他到了住院部的护士站,说:“护士您好,我想探病,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元彬的患者?”   护士看了看记录,说:“刚办了出院手续。”   侯小左没想到这么不凑巧,不过听见他们出院了,是不是意味着病好了?他道了谢,想着还有事要做,没有折回何家村,回局里去了。   ……   重新回到何家村的三个人又变成了穷光蛋。   身上一毛钱都没,还倒欠周兰两百块钱。他们跟周兰说只带了一点现金,殊不知那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唐三胖很懊恼,如果不是他,也不至于把钱全都搭进去。他看着两人,说:“对不起,金哥,大进哥。钱都没了……如果不是我……”   宋金瞧着他说:“有什么对不起的,钱没了就再赚。不过洗胃是真他妈的难受……”   何大进说:“明天去摘桃子卖吧,城管来了我就跑。现在也只有桃子来钱快了。”   宋金点点头,说:“为了我的直播大计,我也要努力赚钱才行,摄像机真贵啊。”   说到这个,唐三胖欲言又止。突然前头的屋子传来惨叫声,瞬间把三人都给惊得一个激灵。   何大进耳朵尖,一听那惨叫声就拍大腿:“我儿子!”   他急忙往那边跑,宋金眼疾手快,抓了他就往回拽:“你又冲动了何大进,跑什么,一脸当爹的着急样。”   “啊——啊——我不敢了——不敢了——”   何五流叫声震天,还带着哭腔。何大进就没听他这么哭过,急得不行。   宋金和唐三胖已经过去了,蹲在半人高的草地上往那边瞧。只见有个老汉拿着扫把追着何五流满院跑,边跑边骂。何五流边躲边痛叫,但完全不敢还手。就连平时跋扈泼辣的苗大翠都直愣愣站在一旁瞧着,直咽口水,不敢动弹。   何大进蹲身往那一瞧,说:“哎!那是我小舅子。”   宋金看着惨兮兮的何五流还有吓得大气不敢出的苗大翠,差点没笑出声来,说:“总算是有个人能治你儿子儿媳了,打,打得好,不孝子。”   “我儿子你瞎掺和着教训什么?”何大进不痛快地说。   “因为你慈父不教训啊。”宋金说,“你小舅子很凶猛嘛。”   何大进的小舅子叫庞古道,年纪比何大进小一轮,正好六十岁。   他从小家境就好,工作无忧,生性又乐观,年过甲子,可身体好得不行。拿着扫把追了何五流揍了半个小时,连气都不带喘的。   他一手撑在扫帚上,骂骂咧咧说:“何五流你个孽子,你爹不见了两天你才发现。你怎么不等两年后再报警啊?”   何五流喘气说:“我以为他去您那了啊!”   “去你妈的。”庞古道骂完又呸了一口,一不小心把他姐给骂了,他说,“孽子!孽子!你房子谁给你盖的?你媳妇谁给你娶的?现在嫌你爹老了,就不乐意养着了是吧?”   何五流说:“冤枉啊舅舅,我没动过这心思!”   苗大翠见缝插话说:“你可要讲良心啊舅舅,我们可是好好养着爸的,爸可是有三个孩子的!我们比那两个家伙好多了,他们连家都不回!”   “呵!”庞古道不由冷笑,“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你还比出良心来了是吧?别以为我住在市里就听不见你怎么对我那蠢姐夫的,他傻我可不傻。苗大翠,我今天连你一块打了!”   苗大翠还要辩解几句,谁想就见他拎了扫把来,直接打在她的腿上,疼得她不敢动嘴,拔腿就跑。   “别以为我怕你!我娘家也是有人的,我是、我是不跟你计较!”   庞古道追了老远,吓得苗大翠直接跑出了村子。   一会庞古道回来,何五流也趁机跑了。   他坐在院子里拿了烟插了烟嘴里,点燃后抽了一根又一根,连连叹气。   叹得蹲在草丛的三人组都感慨了。   唐三胖说:“你小舅子是真关心你。”   “嗯。”何大进一会又说,“不过他说我蠢,皮痒了。”   宋金没吭声,一会才说:“你小舅子生活不错啊,那个玉烟嘴光泽不错,戴的手表起码值好几千,还有大拇指上的那个扳指,上面的红宝石真亮。”要是离得再近两米,他准能看出那扳指值多少钱。   何大进说:“他家生活一向很好。”   宋金说:“这就怪了,那你老婆怎么会嫁给你这个穷小子,长得又不帅,脾气还大。”   何大进给了他个冷眼:“就是嫁我了怎么着。”   宋金忽然明白了什么,说:“弟妹长得是不是……”   何大进差点没跟他拼命:“我老伴漂亮得很!!!”   他的声音太大,在院子里抽烟的庞古道抬头往那看。可抬头看去,只见草丛哗啦乱晃,却没瞧见一个人。   烟还在嘴边,但他却没抽了,有些恍惚。   刚才那声音……怎么那么像他姐夫?   就是年轻了点。   不对,是像年轻时的姐夫。   庞古道站起身,朝那边直勾勾地看,眉头微微拢起,心有疑惑。 第25章   积攒多日的钱没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还欠周兰的钱。在医院还能说没带钱,但回到家了也没吗?   这事不能拖。   三人本来打算明天再去摘桃子,但一合计,要还钱,还得□□,不能再拖了。于是打算去摘桃子,赶下午的集市,便宜卖了,几百斤桃子总能卖个几百块钱吧。   周兰下午过来时,屋里没人,她看看手里的手机,这是医生抢救贾胖他们时掉落的手机钥匙。她不知道是谁的,就先放包里了。一来二去给忘了,这会送过来他们又不在。   周兰耳闻过何五流一家的事,知道他们夫妻俩的为人,不敢把手机钥匙交给他们再转交。   算了,晚点再过来吧。   她转身要走,忽然看见背后站了个老汉,吓了一跳。   庞古道瞅瞅她,问:“你住这?这不是住了三个年轻人吗?”   周兰忙摆手:“我住前头,不住这。”   “哦……”庞古道说,“何五流是我外甥,他说这房子租给别人了,我过来看看。这个小王八蛋,要是他爸没失踪,这房子是绝对不可能租给外人的。这一砖一瓦,可都是我姐夫和我姐姐一块弄的,连房梁木头都是我姐夫从山里扛回来的,就这么给外人糟蹋了……”   周兰说:“胖哥他们人很好,不会乱拆屋子的,您放心吧。”   庞古道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说:“也对,房子还是得有人住的,不然迟早要被老鼠给搬走。”他又问,“你怎么不进去?我正好也要去找他们。”   “我敲过门了,他们不在,估计是去果园了吧。”   庞古道朝果园的方向看,离这有点远,但他实在是很想看看那几个年轻人。刚才从村子里走过,他还听见了闲话,说那个叫金大河的年轻人跟他姐夫年轻时长得很像。   但他姐夫绝对不会有私生子的。   可如果有私生子,也……挺好的。   何大进对他姐姐,对他们庞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有个私生子,他们庞家倒能安心些。   中午热浪逼人,就算是站在桃树底下,也热得三人热汗直流。但这一次没人叫苦,也没人多说一句话,专心摘着桃子李子,动作比平时快了很多。   多摘一点就少一点暴丨露身份的危险。   桃子李子摘了一筐又一筐,在园子栅栏那堆着,等着他们放上车去集市卖。   庞古道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有个年轻人拎着竹筐下来。那人个头很高,力气也很大,皮肤黝黑,跟块竖起的炭似的。只是五官倒还好,眼睛不小,鼻梁略高,就是太黑了。   只是庞古道总觉得他脸熟,越看,就越有个几十年前的人影从脑海里闪过。   闪来闪去闪来闪去。   “啊!”庞古道叫了一声,这年轻人长得跟他年轻时的姐夫一模一样!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私生子,他的姐夫竟然真的有私生子。   庞古道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何大进听见有人叫了一声,探头去瞧,什么也没有。倒是看见个老汉健步如飞,在田埂上飞快跑了。这背影……   可不就是他的小舅子庞古道。   何大进一惊,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而且还鬼鬼祟祟的。   难道他发现他的存在了?   要不然怎么会跑这么快。   宋金搬着一筐桃子下来,见他发呆,说:“何大进,你发什么呆呢?”   “完了。”何大进转身看他,说,“刚才我那个小舅子来过,见了我就跑,估计是认出我了。”   宋金嗤笑说:“认个屁,顶多就是觉得你长得像何大进,不会真把你当成何大进。”   “可长得也太像了。”何大进懊恼说,“是我没想清楚,总想着回何家村,村里的年轻人不认识我,可老人认识啊,大伙都是一块长大的。”他又说,“你这么能耐,你当初怎么就没想这个问题?”   宋金把竹筐放下,说:“我当然想了,要不然我怎么会给你取个叫金大河的名字,你把它倒过来念念。”   “金大河,河大……何大进?”何大进瞪大了的眼,“你什么意思?”   宋金一笑:“可不就是要让村里人把你当成何大进的私生子。”   何大进讶然:“宋金,你这人精得跟鬼似的。”   “去去去,会不会夸人?”宋金说,“当时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去,只有来何家村才有活路。可是你这张脸太惹眼,与其躲躲闪闪,还不如光明正大让他们去猜。”   “可是你这样也太坏我名声了。”   “要饿死的人还在乎名声?”宋金说,“你最穷的时候,最在乎的是什么?”他生怕何大进乱拆台,戳了戳他的肚子,说,“填饱肚子啊。”   何大进似乎明白了什么,对啊,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名声。   宋金问:“想明白了?”   “嗯。”   “那还不赶紧去摘桃子,卖钱去。”   何大进跟在他后头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说:“可我小舅子人贼精,万一发现我真是何大进怎么办?”   宋金略一想,说:“那我就找到了一个可以敲诈的人了。”   “什么意思?”   “敲诈你的小舅子啊。”   他看得出来,那个小舅子对何大进是真的关心,等他找机会接触下,如果人品信得过,那就等于是找到了一座现成的金山。   毕竟小舅子是个有钱人!   ……   三人摘完桃子李子,就马不停蹄去市场。进了市场就找商贩以最低的价格批发给他们,连一刻都没多逗留,但至少东西瞬间就卖完了,得了三百块钱,按照市场正常价,起码亏损了三分之二。   不过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也不算是亏本生意。   何大进反复把钱数了好几遍,心里并不是很开心,又叹起气来。宋金说:“放眼未来啊老兄。走吧,一会被城管发现就完了。”   何大进说:“车上没货,城管不会过来的。”   “哦……”宋金又说,“明天继续摘果子吧,就算是贱卖也得卖,至少要再赚个一百四,好给你们□□。证件办好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做人了。”   何大进这次没反驳了,直觉告诉他宋金说的话是对的。   唐三胖说:“我们回去吧,把钱还给周兰。”   “走,回家。”   回到何家村,三人就去找周兰,先把钱还了。   周兰闻声出来,见是他们三个,略松了一口气,说:“我中午去找你们,可你们不在。我一直留意外头的动静,可你们都没回来。不是刚出院吗,还是留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宋金的胃就有些翻滚了,昨晚洗胃真是太痛苦了。他捂了捂自己的胃,将两百块钱递给她,说:“我们去取钱了,昨天还好有你,谢谢周姑娘。”   “客气了。”周兰接过钱,倒觉得奇怪,如今基本都是无现金时代了,手机给她转个账不就好,怎么还千里迢迢去外头取钱。她忽然想起来,说,“你们等会,昨晚你们被送上救护车,落东西了。”   宋金摸摸口袋,落啥了?哦不,他口袋里本来就没东西。   何大进也赶紧掏兜里,唯一的钱袋还在。   唐三胖慢了半拍,一会才赶紧摸口袋,脸色瞬间发白。   他的手机呢?他的钥匙呢?   他立刻慌神,差点紧张得直接晕过去。此时他已经听见周兰出来的声音了,几乎就在一瞬间,他两眼一闭,“砰”地倒在地上。   身旁似有个庞然大物倒下,宋金和何大进一瞧,唐三胖已经晕倒在地,两人吓了一跳。   “三胖!”   周兰闻讯出来,手里还拿着一部要归还的手机,谁想出来就看见这情形,也吓着了:“胖哥怎么了?”   “我……没事……”唐三胖微微睁眼,一眼就瞧见了她手上的手机,可不就是自己,他更不敢起身了,虚弱说,“扶我回去,我还能走……”   周兰担心说:“要不叫救护车吧。”   “我没事。”唐三胖害怕又被送医院,本来晕倒就是做戏,去医院太危险,也费钱。他“努力”挣扎坐了起来,宋金和何大进忙搀住他。   “你真没事?”   “没,回去吧,回去躺躺就好,我好饿……”   一说饿宋金和何大进就明白了,敢情是饿晕的,这就容易办了。   周兰看着他们扶唐三胖回去,眼里都是担忧,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来这里过苦日子。看起来既不像是来修仙的,也不是来辟谷的,反而像是放下一切来这里受苦。   一无所有,从头来过?   真是需要很大勇气啊。   她感慨完,才想起东西又没还。   ……   成功闯关的唐三胖觉得自己可算是没白摔,不过好在自己肉厚,没摔疼。养了多年的脂肪总算是派上了用场,没白养。   宋金和何大进把唐三胖扶到床上后,就去找吃的。   何大进把晒的菜叶子取了回来,直接下锅熬汤,等快好了,再敲了两个鸡蛋,全盛给了唐三胖,他和宋金就喝点菜叶汤。   唐三胖瞧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他能把真相说出来,说他有出租屋的钥匙,根本没丢,屋里有足够的钱买他们需要的东西,那他们就不用这样过苦日子了。   但他还在犹豫,他还是不敢,他害怕这种自由自在又有伴的生活被打破。   他喜欢这种生活,喜欢跟老大哥宋金何大进一起。   公园里的伴再好,到了饭点他们还是得回家,去跟儿子孙子一块吃饭。只有他,留下也是一个人,回去也是一个人。   宋金喝着只有一点青菜味的汤水,那菜叶嚼都嚼不烂,他说:“何大进,这菜叶都老得啃不动了。”   何大进说:“不老的叶子谁摘了扔啊,换做以前家家户户还养牛喂猪的时候,地上连菜叶都捡不到,你知足吧。”   宋金只好自我安慰说:“会瘦、会瘦。”他一会瞧向唐三胖,好奇问,“三胖你怎么不吃了?”   唐三胖抱着碗低着头,心里矛盾极了。他鼻子一酸,难受得落泪。   宋金一惊,急忙把碗里的菜汤都倒他碗里,说:“给你给你,不就是饿了两顿,哭什么。”   何大进也把汤水给了他,说:“你哭啥啊,一个大老爷们。”   越是被关心,唐三胖就越难受。   他几次要说出真相,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宋金和何大进面面相觑,暗想——三胖饿坏了。   宋金踹了何大进一脚,说:“锅有空了,你快去洗米。”   何大进站起身去洗米,不忘问他一句:“你咋不去?”   “你会安慰人?”   “……不会。”何大进瞧着宋金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不过留下他来看唐三胖哭,他怕他会慌慌张张。   何大进去淘米了,唐三胖还抱着菜汤在哭。宋金瞧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跌进汤里,忍不住说:“喂喂,三胖,你再往汤里加料,这汤可就咸了啊。”   唐三胖也不想哭,但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眼泪刚被抹掉,又涌了出来。他哽咽说:“我没事。”   “哇,哭成这样还说没事。”宋金说,“你该不会还在为蘑菇的事自责吧?有什么可自责的,你明天开始少吃点,努力干活抵债吧。”   唐三胖摇摇头,继续给汤水加盐。   宋金没耐心了,怒道:“哭有个屁用!”   他一脚踢翻铁锅,气呼呼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一屁股坐下身,又回来陪他了,说:“哭吧哭吧。”   从他们变回年轻人开始,就过着饱一餐饿两餐的日子,对他和何大进来说还好,毕竟他们对吃的要求不高。但委屈了三胖啊,那么爱吃的一个人,却饿成这样。   日子刚好过起来,起码保证三餐有米有菜,又天降人灾,家底全给折腾完了。   不怪他要自责,要难过。   宋金耐心听他哭,没想到这小胖子还挺能哭,没完没了了。他正有点坐不住,忽然察觉似乎有人在扒门缝,偷窥这里头。   他微微皱眉,猛地起身去开门。   那人反应也很迅速,几乎就在他开门的瞬间,转身就跑。   可宋金是什么人,那人反应再快,也没有宋金快。更何况宋金还是个大长腿,那人个头不过一米六,跑几步就被宋金给揪住了领子,一把被拽回来。   “鬼鬼祟祟地看什么小王八蛋?”宋金偏头瞧他正脸,微微意外,“哟,小舅子。”   庞古道抬头看着这个比他姐夫还要高的年轻人,骂道:“你叫谁小王八蛋?”   宋金回过神来,自己可不是个老头,是个年华大好的好青年!   “还有,你瞎喊什么小舅子。”   宋金笑笑,松开了抓住他衣服的手,说:“何五流是我们的房东,今天不是您老大显身手,打得何五流满地找牙吗,我们隔得老远都听见了,知道是何大进的小舅子来了。”   庞古道满眼困惑地盯他,这人说话一会尊称一会蔑称的,叫他您老,叫他姐夫又直呼姓名,不知道是从哪学的规矩。他见他也算是个斯文人,理了理衣服说:“今天蹲半坡草丛那的果然是你们三个?”   “对对对,我们怕出去被何五流看见,让他丢了脸,涨房租,就蹲那了。”   庞古道总觉得这年轻人说话腻得很,总之就是让人不舒服,像个用惯了油滑手段的人。他问:“我打听过了,你……你就是那个叫元彬的人吧。”   听村里人说元彬是长得最帅的那个,胖的叫贾胖,那个长得像他姐夫私生子的叫金大河。   这个不胖,长得也不像他姐夫,那肯定就是元彬了。   “小舅子您眼光真好。”   “什么小舅子啊,喊得跟我姐夫同辈分似的,你爸没六十吧?没我大,要喊我伯父。”   “是是是,伯父伯父。”   何大进听见动静出来,见宋金和谁正说着话,边用瓢淘米边出来,探头一瞧,手狠狠一抖,瓢带米一起摔在了地上,米洒遍地。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跟他打照面的庞古道见了他,也惊讶得说不了话。   这个年轻人,跟他姐夫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姐夫,你真背着我姐整了个私生子?? 第26章   何大进下意识害怕被认出,连瓢都不要了,转身就要走。庞古道一个箭步上前,抓了他的手就叫:“你别走啊!”   何大进不得已回身,先瞪了宋金一眼,明知道他不乐意跟他的小舅子照面,竟然不提醒他。   宋金另有主意,根本就不想让他们错过这个碰面的机会。   既然卖山货容易血亏,那他总要找别的生财之道。   庞古道在快要黑的天色下仔细盯看这个叫金大河的人,差点老泪纵横,这是他姐夫的私生子,长得那叫一个像。   “你多大啊?你是听见你爸失踪的消息了才过来的是不是?”庞古道两眼有泪,说,“你妈在哪?你好歹肤色要像你妈啊,黑得跟炭似的。”   宋金怎么听着话不大对,庞古道是何大进老婆的亲弟弟吗?他怎么觉得庞古道很高兴何大进有个私生子?   何大进的心里没有半点激动,只想揍宋金一顿,这个混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说:“我不是……”   “他就是何大进的私生子!”宋金突然插话,抓了庞古道的手先瞅了一眼他手上的扳指,两眼闪过“值钱!有钱人!”几个大字,更下定了决心,紧抓着小舅子的手,说,“我是大河的好朋友,我们听说何爸爸失踪了,所以特地来了村里,想找到他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   何大进气得要揍他,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警告:“你、闭、嘴。”   宋金只差没跟庞古道一样挤出热泪来,说:“舅舅你一定要救救大河,我们为了来这,手机和钱,还有银行卡,都被人偷走了!”   “啊!”庞古道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穿得这么破旧了,原来是没钱。可就算没钱,还是来这里找他爸,甚至为了等他爸回来,宁可住这破屋,“你比起何五流那小子来,有良心多了!果然血脉相连,才有父子情。”   宋金心头微顿,这话……他出口就问:“什么叫血脉相连才有父子情?何五流不是亲儿子?小儿子和女儿呢?不会也不是吧……”   那何大进的头上顶的简直就是呼伦贝尔大草原,一片绿啊。   何大进一顿,甩开庞古道的手怒喝:“你什么都不许说,快滚蛋!”   语气太过像何大进,庞古道一瞬还以为这人就是他的姐夫。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金大河推攘着走了,一直推到半坡上,还作势要捡石头丢他。   他只好离开那,却不知道金大河生什么气。   何大进见宋金颠着步子要去找庞古道问八卦,他回身举着石头面向宋金,黑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宋金顿住步子,看看他手里的石头,眨眨眼转身,回土屋去了。   何大进凶起来,可是会要人命的!   何大进见他走了,小舅子也没回来,扬了半天的手终于缓缓放下。   石头咚咚落地,从半坡里咕噜咕噜滚了下去,余音传了很远……很远……   ……   第二天一早,何大进就去了果园,也没喊宋金和唐三胖。不过宋金知道他起床了,睁了一只眼要看他,却看见唐三胖也睁了一只眼打量。   等何大进走了,宋金戳戳旁人,说:“你怎么这么早醒?”   唐三胖不是早醒,而是一晚都没怎么睡,负罪感太重,又没办法说服自己,就失眠了。他说:“被大进哥吵醒的。”   “哟,你什么时候这么浅眠了。”宋金坐起身,准备起床。   唐三胖问:“你去哪?”   “我不去哪,去门口。我跟你打赌,门口有人在等着我出去。”   “谁呀?我们在这有认识的人吗?周兰?戴长青?”   “小舅子。”宋金下地穿了鞋,边扣衬衫的扣子边往外走。   走出门口,他伸伸懒腰,唤声:“小舅子?”   “叫舅舅!没大没小。”庞古道从草堆里蹿了出来,低声说,“我瞧见金大河走了。”   宋金问:“舅舅在等我?”   “是。”庞古道说,“我想了解了解我这外甥。”   宋金好奇问:“不对啊舅舅,金大河是私生子,背着你姐姐生的,可你这么关心他,你就不怕你姐泉下有知骂你?”   庞古道说:“我姐夫就什么都没告诉大河?”   “没有。”宋金倒不是很想刻意去打听别人的隐私,但是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庞古道一脸想告诉他何大进隐私的样子。   这其中或许有蹊跷,那个“蹊跷”,或许跟小儿子和女儿不愿回家有关系。   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不会去理会这些家长里短。但既然他跟何大进结伴了,何大进又那么在乎家庭,却是个鹌鹑,什么都不说,整天缩成一团。他就很想踹他一脚,事情不摊开说,怎么解决?   “唉。说起来……”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昏黑的凌晨下跳出一个瘦高个来,举着手里的扁担就朝他打来——   “庞古道,我就知道你没走!”   庞古道被吓了一跳,知道来者不善,撒丫子就跑了。   宋金以为何大进也要揍自己,就要跑,突然何大进喝声:“你站住!”   宋金无法,回头看他,说:“不关我的事,我刚出门他就叫我了,看来是蹲了一晚上。”   何大进冷笑:“你也等了一晚上。”他手里拿着扁担,盯了他半晌才说,“是,何五流不是我亲生的。”   宋金讶然。   “可大儿子确实是我老婆生的。”何大进冷冷问,“满意了吗?”   宋金顿住,他一时没理清这里头的关系,莫名说:“何五流是你老婆生的,可你又不是何五流的亲爹……嗯?弟妹她是带着孩子嫁你的?”   “是,肚子里带着孩子嫁的。我知道这事,你别乱想她是个坏女人。”何大进不过半会又补了三个字,“她很好。”   他说这话的力气不重,但是说得很清楚,字字都清楚。   宋金听出了里面有很多故事。   甚至因为这三个字,对何大进大为改观。   他以为何大进是个老古董,老顽固,只会埋头苦干的农村汉。   没想到凌晨下的这几句话,让他彻底改观了。   何大进这人,倒是挺让人喜欢的。   何大进已经去果园了,只剩下宋金站在渐渐笼罩大地的晨曦,看着远去的那个又高又瘦的汉子,神情凛然。   唐三胖站在门后,听见了刚才的那些话,百感交集。   虽然同住了一段时间,但其实他们三个谁也不了解谁,谁也不知道谁背后的故事,有多长。   七十二年的路,没有谁是白白走过的。   ……   被赶走的庞古道认定金大河就是何大进的儿子,多像啊,那鼻子,那嘴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但既然是来找他失踪的爸爸的,为什么对他恶意满满?   难道何大进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和他姐姐庞月仙的事?   怕他这个做舅舅的偏帮亲外甥何五流?   呸,这个何五流,没良心的,他见一次骂一次,还帮,帮个屁。想着,正在吃早饭的他突然抬眼盯着在桌对面努力扒饭的外甥。   何五流察觉到他的目光,猛地一震,手有点抖。   庞古道一见他就烦,皱眉说:“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啊,还做什么工,快满世界找你爸去啊。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   何五流嘀咕说:“他又不是我亲爸……”   庞古道眼一瞪,直接把筷子朝他脸上扔,气得拍桌:“那你找你亲爸去!!你怎么不去找!”   被筷子打了脸的何五流摸摸脸,说:“我又不晓得我亲爸在哪。”   “所以你要是知道了,就立马跑过去叫爹?”庞古道狠狠地冷笑起来,“你可以啊,我的亲外甥,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初你爸丢下你妈和你,要不是何大进,你妈早被你外公打死了。你还想出生?还想娶媳妇,生孩子?讲点良心吧。你这房子是何大进盖的,你娶媳妇的钱是何大进出的,连孙子上学用的铅笔作业本,都是何大进给的钱。你还想着找你亲爹,你咋这么能耐呢?”   何五流顿了顿,说:“舅舅,您能不提以前的事吗?”   “那提以后的事,你找不找你爸?”   “找找找。”何五流如母鸡啄米,默了好一会才说,“我老有一种感觉,我爸没失踪,还在这村子里。”   庞古道没来两天,倒没这个感觉。他试着说:“要是你多了个兄弟,你开心吗?”   一直忍着没吭声的苗大翠猛地高声:“想分家产门都没有!”   庞古道一听,脸都黑了,筷子扔没了,他直接将碗扔了过去。苗大翠一早就料到这脾气火爆的舅舅要揍人,边抱着碗边躲,成功躲过了攻击。她说:“舅舅,五流才是您的亲外甥啊,就算我爸有别的儿子,您也不能偏袒他。”   “呵。”庞古道讨厌这个外甥,不知感恩,也讨厌苗大翠,什么狗东西。   何五流和苗大翠怕他再发火把桌子都掀了,夹了菜就去外头吃了。   小孙子夹了根青菜给庞古道,说:“舅公不要生气,爷爷他什么时候回来呀?他说暑假带我去玩的,现在我放暑假了,他却自己先跑去玩了,不带上我。”   庞古道默了默,摸摸他的小脑袋,说:“你爷爷很快就回来了。过两天舅公回城里,你也跟我一块去好不好?”   “好啊好啊。”   庞古道一会又说:“你小叔和姑姑知不道你爷爷……去玩了?”   小孙子想了想,说:“昨晚我爸给叔叔和姑姑打电话了。”   庞古道掐算了下时间,何八流在国外,何九姑远嫁几省外,最快的话,也得明天才回来,现在是暑假时间,一堆学生满世界跑,能不能立刻买到票也是个问题。   但如果他们后天还不回来,他就打电话骂他们。   虽然他不是他们的亲舅舅,但也是他们的舅舅,要是敢跟他们的大哥一样不管他们的爸,他就跟他们断绝关系!   不过金大河的事,该怎么跟他们说?   还是等何大进回来再说?现在说,他怕控制不住场面。   何八流和何九姑本来就对他们的爸误会很深,要是这件事没处理好,估计误会要更深。   庞古道不由叹了一口气,何大进啊何大进,你到底去哪了,就这么扔下一堆破事不管了吗?   简直王八蛋了这是。   “阿嚏阿嚏!”   果园山上,何大进无端打了两个喷嚏。他摸摸鼻子,俯身提起装满一筐的桃子,下山去了。   ……   周兰来还手机时,唐三胖他们又已经运桃子去了市场,不在家。她昨晚看见手机电量低,还特地给它充满了电。   只是唐三胖没有设置隐藏消息,虽然锁屏,但还是有信息冒出来。   她没有特意去看,听见手机铃声下意识一看,就看见一条信息——   “唐叔叔,真的不好意思又来打搅您,我妈……”   锁屏后信息只能显示这么多,后面的看不见了。周兰不看还好,看了就好奇后头说了什么。不过良好的教育让她打住了试图去解锁的想法,摁了按键,将手机摁黑屏,任由那绿色的信息灯闪烁。   她回到家里,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将近傍晚,何大进他们才卖了桃子回来。桃子卖了,除了给苗大翠的钱,其余的钱又拿去置办东西了。   比如何大进和唐三胖的身份证,还有一些日常用品。   本来何大进还想要办户口本,被宋金拦住了,说:“那玩意谁整天带身上啊,不怕查,有身份证就好。”   何大进问:“那个侯小左侯警官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村里,我怕他查我们。”   虽然身上有证件了,但宋金也担心那个小年轻太警觉,查起他们来。他说:“以后看见他,尽量避开。要是避不开,你们也别慌,一慌就完了。也别让他看身份证,都机灵点。”   唐三胖说:“金哥,你说这话就像港片里的古惑仔头子,不过办假丨证真的不好。”   “这不是没办法吗,要是社会接受,我还想光明正大用原来的身份证呢。”宋金说,“我也不想教坏小朋友。”   ——办假丨证是不好的,千万不要学!好好做人,努力念书。   唐三胖笑了笑,等到了村口,瞧见那块“镇村宝石”后,他才猛地一震,想起一会要经过周兰家。以周兰的性格,一定早就守在那,等着还他们手机。   想到这,他的心差点跳了出来,急忙说:“我要减肥。”   宋金和何大进齐齐回头看他,不解问:“啊?”   好好的怎么说要减肥了,不等他们细问,唐三胖已经开始跑了。   他要抢先一步到周兰家里,拿到手机! 第27章   很久没有跑步的唐三胖跑着跑着,就觉得心口疼,但他心底的恐慌胜过这种疼痛,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往周兰家跑。   远在后头的宋金微微皱眉,说:“三胖不对劲,很不对劲。”   何大进说:“有啥不对劲的,难得他想减肥了,我们应该鼓励他。”   “废话,他要真想减肥我当然支持,可三胖是那种人吗?”   何大进一想,没办法反驳这话。   宋金说:“我跟上去看看。”   说完,他也往唐三胖跑远的方向跑。   唐三胖跑到最后一段路时,已经跑不动了。他挪着乌龟般的脚步慢吞吞走到周兰家门口,几乎昏厥过去。他抬手敲敲门,发现开口无声,嗓子都被堵住了。喘了好一会气,才能叫出声:“周兰?周兰?”   唐三胖的心里又急又气,急的是怕手机的事败露,气的是自己的身体这么不争气。   看看何大进,扛个一百斤东西岿然不动,看看宋金,抓人打架完全不带喘气的。唯有他,哪怕重回大好年华,却也跟个老头的身体没区别。   唐三胖第一次觉得,放任自己发胖并不是件好事。   周兰听见敲门声出来,只见唐三胖满头虚汗,就连衣服都湿了个透。她吓了一跳,问:“胖给你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大的汗?”   “我没事,那个……我的手机。”   周兰恍然,说了声“你等会”就进去拿手机了。   唐三胖更焦急了,度秒如年,还警惕地回头瞧看。已经跟上来的宋金潜伏在了他的盲区地段,但刚到,没听见他找周兰做什么,还笑了笑,哟,看来三胖是在找自己的春天啊,所以才跑这么急。   他笑笑准备出来,假装不经意路过。此时周兰出来了,说:“胖哥,你的手机,我帮你充满电了。还有钥匙,也是你的?”   “是是,都是我的。”   正踏出脚步的宋金愣住了,脚悬在半空,忘了踏出,忘了收回,整个人都僵了。   手机?钥匙?   唐三胖的手机?唐三胖的钥匙?   他不是说钥匙丢了吗?   宋金忽然喘不顺气了。   一股怒火猛地蹿上脑袋,一步踏出,盯着刚接过手机钥匙,如释重负的唐三胖,字字说:“手机?钥匙?”   听见质问声音的唐三胖一愣,缓缓偏头,就看见宋金正站在不远处,何大进也正缓缓骑着车过来。   手机怦然落地,掉进了泥泞中。   他只想到了两个字——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再也不会有大进哥和金哥了。   &&&&&   好好的天不知道为什么下起雨来,雨水滴滴答答,土屋又有几处漏水了,屋里就没一块干的地方,湿加热,让宋金更加烦躁。   他坐在东边漏雨,坐在西边也漏雨,躲角落了又惹了一身蜘蛛网。他气急败坏朝头顶大喊:“何大进你堵好眼了没!到处都在漏雨!!”   在屋顶修瓦片漏眼的何大进根本听不见他的大喊,耳边全是哗啦雨声。宋金白喊了一通,见何大进没应声,心里更恼怒了。   他走到外头爬梯子上了屋顶,大喊:“何大进!”   何大进摸掉脸上的水,问:“啥?”   站在梯子上的宋金说:“你什么时候能修好!”   “不知道,你又不搭把手。还是三胖在的时候好,虽然不能上来,但好歹会给我看看哪漏水。”何大进说着说着一顿,“你对三胖发那么大的火干嘛啊,都吓得他不敢回来了,还跟我说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他该!”宋金每说一句都怒气冲冲,语气里飘满了重重的感叹号,宣泄着他心中的不满,“他明明有出租屋的钥匙,却说没有。他撒谎啊何大进,你竟然不生气,亏我们对他那么好,我以为我终于交到朋友了,气死我了。”   “你气什么。”何大进说,“我怎么就一点都不气。”   宋金直瞅他,说:“对啊,你为什么不气?”   何大进说:“因为三胖本来可以过很好的日子,反正就算他回到原本住的地方,也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要钱有钱要吃肉就吃肉,可是他还是留在这跟我们过苦日子,天天挨饿,还要干活,还要住在这能被蚊虫抬走的鬼地方,你说他图啥?三胖肯定有苦衷,所以我不气。”   宋金微顿,这话还真的把他给说服气了。对啊,他只顾着生三胖撒谎的气,却没想过他为什么要撒谎。   比比他之前的生活,这里简直是地狱吧。   哪怕是地狱,三胖还是留下来了。   三人一开始是没有感情的,还饿得一天不见白米饭。   所以三胖……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宋金想到刚才对他发大火的样子,隐隐后悔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他越想越气,气的是自己劈头盖脸对唐三胖一顿臭骂和冷嘲热讽。他怒道:“别修了!去找人!”   何大进皱眉说:“你这人脾气咋这么坏呢?”   “快点快点,我在村子周边找找,你熟悉村子,就在村里找吧。”   宋金催促完何大进,自己先下了梯子去找人,希望唐三胖没走太远。   唐三胖是没走太远,因为根本不想走。   他坐在树下,看着村子发呆,从树叶上拍下的雨水将他整个人都淋湿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肥硕的身躯,哪怕年轻了五十年,似乎也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如果还是跟宋金何大进住一起的话,是有不同的。可惜不是了,那就再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唐三胖又动了轻生的念头。   日子一直这么重复,那有什么意思呢。   这一辈子吃吃喝喝的日子已经过够了,国内的景点他基本都去过了,也去了几个国家。实在没有什么贪恋的了,所以让他再重复五十年这种生活的话,他觉得太无聊了。   宁可回到年老时,也不想再这么过了。   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加上夏暑蒸腾的热气,让他整个人都热得似乎要晕过去。   衣服是何大进找裁缝做给他的呢。   那个裁缝的手艺似乎不太好,衣服穿在身上有点歪歪扭扭。但他还是很喜欢,一点都不嫌弃地穿在身上。   “咚。”   快熟了的桃子炸裂,砸在他的肩头上,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几圈。   唐三胖看着,探手捡起桃子,就着雨水洗干净,啃了起来。   何大进果园里的桃子真的很甜啊,只是以后都吃不上了。   雨下得很大,园子里的桃子不断掉落。唐三胖一边捡一边吃,见天色快看不见了,忙捡了一堆用衣服装着,回到树下吃。   他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就是越吃越撑,越吃越困,最后困得都没力气嚼东西了。   一时鼾声震天,沉睡过去。   宋金找到村子五里外的地方,依旧没有看到唐三胖的踪影。他想着以唐三胖的体力不可能走远,就没继续往前找,而是折回,希望何大进那边有消息。   何大进在村里也没发现唐三胖的踪迹,倒是在路上找人的时候被戴长青瞧见了。戴长青见他浑身淋湿,也不打个伞,进屋给他拿伞,知道他是在找人后,又拿了一把伞出来,说要跟他一块找。   找了半个小时不见人,戴长青就打了个电话。片刻村里的几个道友都聚在了一起,朝四面八方找人去了。   庞古道闻讯出来,知道这事后,揪了何五流一起找人。要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还小,他非得把苗大翠也揪出来。   村里人陆续听闻后,打伞的打伞,穿雨衣的穿雨衣,都一起帮忙找人了。   虽说人多力量大,但没人想到唐三胖会去果园那,毕竟那是山,去那做什么。大伙在附近找了一遍又一遍,都没看见人。   宋金回来后发现满村子的人都在找唐三胖,倒有些意外。一会他又想起一个问题来,拉了何大进到一旁说:“要真找到人,你拿什么谢人?”   要不是人多,何大进真想骂他,说:“能找到三胖就好,还管这些。可现在那么多人找,都不见三胖,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我去外头找也不见他。”村里的人都找不到,那三胖到底去哪了……宋金的心一沉,“他该不会又去沉湖了吧。”   何大进也吓了一大跳:“别瞎说啊!!”   “应该不会……”宋金略一想,忽然想起一个地方来,问,“你们去了果园没?”   “没有。”何大进回过了神,说,“在果园那?”   两人急忙往果园跑,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要是在果园也没有找到唐三胖,那估计他真的是去投湖了。   宋金更后悔了,三胖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两人都是大长腿,跑起来似风,很快就到了果园那。   被塑料袋包裹住的手电筒电量不足,发出微弱光芒,又下着大雨,能见度很低,也照射不远。   两人瞪大了眼查看走过的路,生怕看漏了。   但唐三胖体型庞大,想要看漏根本不可能。   两人快走到半山,就瞧见前头树下有团巨大的黑影,不知道是什么。何大进细细一想,说:“这段路没那么大的石头!”   “三胖!”宋金立刻往那跑,还没跑到树下,就听见了打呼噜的声音,走近一瞧,果然是唐三胖。   唐三胖浑然不知有人正在找自己,睡得香甜,大雨也不能阻挠他的美梦。他坐在餐馆里,拿着筷子等厨师上菜。   今天的菜是麻辣香锅,有肉有菜,配着辣椒的香辣,还有画龙点睛般的葱油,香得他整个人都要飞起来。   等了很久很久,厨师终于端着干锅过来了。   肉眼可见那肉、那莲藕、那土豆、那红火火的辣椒。   香啊——   唐三胖舔了舔唇,突然屁股被人用力踹了一脚,幻想瞬间消失,麻辣香锅也不见了。   耳边怒声震天:“唐三胖!还睡,挪挪你的大屁股吧!”   ……   被踹醒的唐三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睁眼一看,眼睛就被雨水打了眼,模糊不已。他揉揉眼里的雨水,在宋金看来就像是在擦眼泪。   宋金想起上回他大哭的模样,心一慌,说:“我也没骂多狠啊,你哭什么。”   何大进说:“你骂的还不够狠啊?”   “你别说话何大进!”   “嘿。”唐三胖突然笑了笑,“我没哭,是水。”   宋金问:“你笑什么?”   “看你们斗嘴,好玩。”   宋金真想踹他,怎么就这么憨。他说:“快起来,回去了。”   唐三胖抬头看着他,犹豫了会,问:“金哥你不生我气了?”   宋金说:“生气啊。但何大进说得对,你大概有什么苦衷,我……我可以听听,要是确实是苦衷,我就不气了。”   唐三胖摇摇头,说:“没有,没有苦衷。”   难得宋金说服自己给他一个机会,结果他竟然说没有。宋金差点气炸,但还是忍住暴躁的心,说:“你说吧,我保证不骂你。”   何大进也急忙说:“对啊三胖,你快说吧。”   “没有。”唐三胖知道自己要是瞎编个理由,他们也会信的,但是他再也不想骗他们了,看着他们坦然说,“真的没有。”   宋金瞪眼说:“那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过苦日子?你是傻还是蠢啊。”   唐三胖想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我喜欢这么过日子,充实。每天都是不一样的,就算吃不饱,没电视,没网络,可是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如果我交出钥匙,有了钱,一切都会变吧。我一点都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不开心,除了吃,就是睡,退休后我都是这么过的,过了很久很久了,不想回去,不想回去……”   他喜欢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三个老伙伴每天为了生活而奋斗,前路永远都在,走一步,路不会缩短,而是能走出更远的路。   不是像以前的他,前面哪里有路,都堵死了。   日复一日,他腻了,也怕了。   宋金听着这些话,看着似乎总是很乐观的他,才知道原来三胖心里藏了那么多的事。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苦衷,却远比那些苦衷要更容易理解和接受。   雨水淅沥,好像今晚都不会停了。没有月色的夜晚,一片漆黑,何大进手上的手电筒光芒微弱,也撑不了多久了。他说:“先回去吧,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宋金说:“对,明天再说。你带三胖回去,我去跟戴长青他们和村里人说找到人了。”   唐三胖愣住:“他们也来找我了?”   “是啊,大家都担心你出事。”   唐三胖顿觉内疚,说:“让我去说吧,跟他们当面道谢。”   宋金本想让他回去休息,转念一想,以他的性格,就算是坐在家里也不安心,于是改口说:“我们三个一块去吧。”   他们三个是一起来的,那以后都是三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第28章   翌日放晴,唐三胖一早就起来了。他刚坐起身,就见宋金和何大进也坐了起来。等他去刷牙洗脸,他们也来了井边刷牙洗脸。   等他进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才察觉过来,说:“你们是不是又怕我跑了?”   两人摇头:“没有。”   分明就是。唐三胖说:“我不瞎跑,真去别的地方,我也一定会先跟你们说的。”   宋金这才说:“那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按照平时他的作息,那么晚才睡,还不得睡到日晒三竿。   唐三胖说:“回出租屋,取钱,你们要买什么就买什么。”   宋金立刻想起他要干嘛来着,昨晚只顾着找他,完全忘了这事——他竟然忘了赚大钱的事!   何大进皱眉说:“这可是你的养老钱,万一以后你变回原来的样子……这不是没可能,你还是留着吧,老了,毛病多,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去了。”   “别啊。”宋金说,“我借钱不是为了花钱,而是为了赚钱。三胖,你把钱借给我,我三倍奉还。”   何大进说:“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你可千万不要糟蹋三胖的钱,踏踏实实做事吧,钱是来得慢,但只要勤快点,钱会有的。”   “去去去,我借我还,你别操心。我要买摄影器材,走走时代潮流,用新法子赚钱。”宋金本来还想跟庞古道借钱,现在不想了,还是三胖靠谱,还不用特地去演戏。   他充满了冒险精神,跟安于一隅的何大进截然不同。   唐三胖说:“不碍事,我平时没什么爱好,上班到退休,到现在,攒了一点积蓄,拿出零头来也足够金哥买摄影器材和道具了。不过金哥,你懂摄影机吗?”   宋金不爱拍照,但家里人多,儿女们为了给孙子们拍照,买了不少这些东西,他略知道一些,也不算完全不懂。他说:“等会取了钱,就去店里看看。”   “不用取钱。”唐三胖说,“我手机里的一个app关联了银行卡,刷一下就行了,快捷支付。”   只用信用卡的宋金讶然:“比信用卡还方便?”   “当然啊。”   何大进又听不明白他们说的话了,他继续暗暗感慨自己的落后,但也没太受伤。只是他坚决不借钱,他要专心打理好自己的果园。   知道有充足的资金支持,宋金已经遥想到了未来五年的事了,再给他半天的时间,他能遥想到十年!   “走走,三胖,去买东西。”   唐三胖问:“大进哥你不去吗?”   “我不去,我要去果园清理一下烂桃子。”   唐三胖又问:“我想谢谢昨晚来找我的人,买点礼物,大进哥你说买什么好?”   何大进奇怪说:“昨晚不是嘴上谢了吗,还要什么谢礼?以前村里有人走丢了,家家户户出去找,可没谁要过东西的。”   宋金说:“何大进说不要就不要,他可是村里的老人了,比我们懂规矩。你要是开了个头,以后再有人走丢,那找回来后是要给谢礼呢,还是不要给呢,可别给人出难题。”   唐三胖想着也在理,就打消了主意。但仅仅是口头道谢他觉得不够,以后要是哪家收稻子花生这些,他就过去帮忙吧。   何大进去了果园,宋金和唐三胖去市区买摄影器材,唐三胖也打算回出租屋一趟,把能用的东西带上,比如锅碗瓢盆,被子风扇除湿器。   “金哥,我们那屋子还是找人通电吧,有电方便些。”   “行啊。”生活三级废柴宋金一会才想起来,问,“要怎么通?”   唐三胖说:“我看过了,那土屋没有电表,等回去了问问大进哥要去哪个供电局报备,报备了就有人来装了。”   “装电表要钱吗?”   “不用,免费的。”   “那就成。”虽然唐三胖有钱了,但他也不能瞎用,把钱用在该用的地方上,一分钱他都不会乱用。   这是他白手起家时就定下的宗旨,现在的感觉隐隐让他找回了当年创业时的激情。   ——那才是他的青春。   宋金觉得自己越来越年轻了,他喜欢这种感觉!   唐三胖带宋金来了数码家电城,里面的电器琳琅满目,他们所能想到的电器,都能在这里买到。   宋金久不见这些东西,也久不来这些光鲜亮丽的地方,到处都是华丽灯光,将他笼罩在其中。他看着看着,竟然有莫名的亲切感。   他是属于这种华丽灯光下的人,万众瞩目。   哪怕一身廉价的衣服,都不能掩盖他内心的光芒。   有了一座移动的金山刷刷刷,宋金很快就买到了摄影器材,甚至还买了可以下水的摄影机。何家村的水质干净,拍起来一定很漂亮,能吸引人。   买完这些,唐三胖就说:“金哥,去买衣服吧,我送你们。”   “别。”宋金立刻拒绝,说,“明天去市场买,就何大进带我们去的那。”   唐三胖很意外,问:“为什么?”   “我们要拍什么?环境优美的穷乡僻壤啊,穿那么好看做什么,当然得穿得朴素一些,否则太假了,惹人嫌。哦不,你要是个小美女就算了,可我们是三个大汉,把脸收拾干净让人看着舒服就好了。”   唐三胖讶然:“金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看过那些田园视频了?”   宋金莫名说:“我在哪看?我才知道这个词。”   “……”唐三胖对他服气了,他身为一个观众,也讨厌那些造作的田园视频。可至少他看过,宋金却压根不知道这些,可凭着直觉,还是很准确地捕捉到了一些观众不乐意看的点。   买完东西唐三胖就打了车,带宋金去自己的出租屋。   他租的是一个公寓,没有保安看守,直接刷卡进大门。坐电梯到9楼,往左走十几步,再往右走几步就到了。   又一次站在自己的房门前,唐三胖有点恍惚。   钥匙入孔,轻轻一转,锁开了。   打开门,迎面窗台日光直照,满屋阳光,一片光明。   有些刺眼,有些紧张。   仿佛从今天开始,一切又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宋金看着这最多不过三十个平方的出租屋,深深惊讶了。一眼就能看见半米宽阳台、迷你洗手间、迷你小客厅、迷你……全是迷你的,只有一个房间。他探头一瞧,房间也就是放了一张床,就没什么多余的空间了。   唐三胖找了个行李箱出来,开始收拾东西。他说:“金哥你要是看上了什么就带走。”   “三胖,你挤得进去这洗手间吗?还有这阳台。”   “挤挤就行。”   宋金以前创业的时候也没住过这种小房间,那时候租了个大间,但塞了八个人,只有一个房间,放的全是上下铺的铁架床,有一个厕所,一个阳台。后来要结婚了,他计划着去租个房子,但他媳妇不让他费钱,问他愿不愿意暂时住在岳父家。   那时候要是这么结婚就去丈人那住,就跟倒插门似的。但宋金没多想,他向来不喜欢扎进那奇奇怪怪的流言中,喜欢干实事。而且岳父不介意,媳妇不介意,那他有什么可介意的。   于是他住进了岳父家,过了一年,公司有生意了,赚了一小笔钱,他立刻跑去买房子,在结婚纪念日那天,把钥匙交给了他最爱的人。   现在想想,敢一口气把存粮用光,是因为当时并不担心以后,也是因为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更是因为不想让妻子总是被邻里“关心”。   “金哥?金哥?”唐三胖见他走神,把他唤回神,说,“你去看看有什么要带的。”   “哦。”宋金收回思绪,说,“我都能随便进去随便看随便拿?”   “能啊,随便看,要赶快,我怕房东来。”   “好。”得到主人允许,宋金首先进了他的房间,一眼就看见了电脑还有台灯。他站着床边收电脑线时,看见床头柜子上有个相框,俯身去看,是一张黑白照片。   虽然是团体照,有三四十个人,但宋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唐三胖,他的体型实在是很容易让人看见。那时候的唐三胖估计也就二十出头,笑得灿烂,隐约还有点腼腆。   也不知道这照片有什么意义,他会放置在床头那么多年。   一会唐三胖过来,将相框拿走,准备放行李箱里一块带回去。   宋金没问这照片有什么特殊含义,比起八卦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比如——搜刮三胖的家。   唐三胖的行李箱已经塞满了,还用袋子把电饭锅电磁炉这些都装了起来,还有厨房里的油瓶调味罐,能带的都带走。   两人收拾出了一个行李箱三大袋东西,加上刚才在电器城买的,两人简直跟“闯空门”似的,把东西都搬空了。   好在今天是工作日,公寓没什么人,又是早上,动作也轻,房东也没有出现。   两人顺利下楼打了车,前往何家村。   司机听见他们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说:“那里很远,车费不便宜。”   唐三胖急着走,说:“没事,你打表吧。”   “好嘞。”   车子启动,驶离唐三胖住了近五年的地方。他抬头从窗户往外头望,看着自己曾经的家,心中好不留恋。   他要回何家村,继续跟他的老伙伴住一起。   想想就觉得开心。   到了何家村,两人就搬东西进去,好在年轻的他们力气大,东西虽重但问题不大。   恰好戴长青出来散步,见两人大包小包拎东西,了然说:“你们总算去搬行李了,我都以为你们是从家里逃出来避难的呢。”   宋金笑笑,说:“我们本来以为可以自给自足,可是隐居的生活没有想象中好过,还是得借助外力啊。”   戴长青说:“现在这世道,哪里离得开钱,又哪里有什么自耕自足,简朴寡欲。什么‘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陶瓮的诗句优美,可要做到却不容易。至少我是缺不了电,缺不了网,也不想在田里辛苦耕耘,既辛苦,又没有多少收成。三块钱一斤的米,却要我去操持一亩水田,我做不来,所以还是钱好。”   宋金没有反驳这话,戴长青这人是文绉绉又客气过度了些,但至少是坦荡的,没有因为要做一个隐士而“像”一个隐士。   吃好喝好,居住在喜欢的环境中,乐悠悠过日子,这才是真的隐士,因为他隐的是心,不是流于表面的东西。   回到土屋,何大进还在果园,两人先把东西都堆大厅,准备去清扫厨房,首先要把吃饭的事解决。   宋金见唐三胖拿塑料刷子要去干活,一手拦住,肃色说:“现在开始就可以拍视频了,你这刷子收起来,去门口砍些草当刷子。”   唐三胖说:“为啥?这刷子很好用的。”   “要拍视频啊,塑料刷子跟这屋子的气质不符你懂不懂,要用最原始的东西,观众才喜欢。”宋金说,“你快去,我捣鼓下这摄像机,我想想我儿子怎么弄的……”   唐三胖只好去做草刷子,等他捆了一束回来,宋金竟然已经拼好了摄像机,连架子都架好了。他好奇问:“金哥你鼓捣好了?”   “好了。”宋金架好摄像机,又问,“这要是拍了很长时间,观众会烦吧?”   “可以用软件剪辑,就是把长视频切出几个重要的点来,再拼接在一起,还挺简单的,我会做。”   宋金一笑:“靠谱。好了,你去刷墙吧。”   唐三胖立刻摆手:“不不,我不要出镜,一切后勤工作我来做,但不要让我出镜啊。而且我这么胖,别人看了也没兴趣。金哥你就挺好的,要模样有模样,有气质有气质,一定很吸粉。”   宋金说:“我来的话没人信啊,长得太有气质了你知道吗?而且我有个孙子特别……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潮流。要是让他看见,一定能认出我来,家里墙上可挂了不少我年轻时的照片。”   可无论说什么唐三胖都不想出镜,他太胖了,胖得自卑,胖得觉得羞耻。   宋金见劝不动,说:“你这都不敢上镜,那以后做吃播怎么办?”   唐三胖吓了一跳:“金哥你怎么还没放弃这个想法?我不做吃播,我不露面,金哥你让我去做牛做马吧,求你了。”   “……三胖你有点底气好不好,看你吃东西可香了,完全能勾起别人的食欲。”   “别,金哥,你还是让我做牛做马吧。”   “没出息。”打小就自信心爆棚的宋金完全不懂他的自卑点,他不能出镜,三胖不想出镜,那谁去?   到了中午还没清理完桃子的何大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一是饿了,没力气,干活的速度太慢,还不如吃饱了再回来;二是他估摸着宋金他们快回来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   谁想一回来就听见唐三胖说什么做牛做马,他扛着锄头踩着泥步子进来就说:“宋金你又欺负三胖了?”   “我哪有。”宋金皱眉往门外看,刚从果山回来的何大进卷起裤腿子,脚上还沾着泥,鞋子也没穿,就打着赤脚。肩上扛着锄头,洗过的锄头滴着水。   “何大进!”   突然被宋金吼了一声的何大进下意识一震,气道:“喊什么!我耳朵又没聋!”   “就你了。”宋金一转摄像机,看着里头的何大进,无论是穿着还是一举一动,甚至连气质都完全符合他的设想,他说,“就你了何大进,你长得不突出但也不丑,看着舒服,重点是这一身泥巴巴的气质,好极了。”   何大进无比嫌弃说:“什么叫泥巴巴的气质,泥巴就泥巴。”他见宋金一直拿着摄像机拍自己,脸更黑了,抬手去拦,说,“别拍我啊,我就料理果园,不跟你们弄这个。”   “别啊何大进。”宋金难得找到合适的人选,何大进要是不来就没人来了,他说,“能赚钱。”   “不稀罕。”   “……”宋金赶紧给唐三胖一个眼神——你要是不把你大进哥劝进来,我就把你推出去。   完全意会的唐三胖急忙说:“大进哥你做最合适,能赚钱,能锻炼……一个人的信心。”   何大进边放锄头边说:“不稀罕。”   说完他就进屋去洗米准备做饭,丝毫不理睬他们。   宋金真想揍他一顿,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大活人。他转身要再劝劝唐三胖,谁想这次唐三胖机灵无比,人竟然跑了。他顿时生气,被他俩气成了一只河豚!   今天午饭很快就做好了,不用铁锅做饭加做菜,时间节省了很多。等唐三胖把菜做好,电饭锅的饭也好了,可以直接开吃。   他吃着吃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自己,抬头往角落那一瞧,摄像机还开着。他顿了顿说:“金哥……”   “录日常呢,以后给你们留个纪念。”宋金说,“吃吧,我不勉强你们做不乐意做的事,我又不是财迷。”   唐三胖顿觉感动:“金哥你终于想明白了。”   录个日常留做纪念,唐三胖完全赞同。   何大进倒没什么,只要不对着他的脸也不是单独拍他一个人就成。   宋金吃着菜,不经意一弯——哼,两头小牛犊,他宋金要做的事,就算用卑鄙下流的手段,也是要做的。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赚钱。 第29章   吃完饭,唐三胖就进了屋,拿出两部手机给他们,说:“金哥,大进哥,这是送你们的礼物。”   宋金一看,乐呵了,接过来前后翻看,说:“你要教我玩。”   “当然。这两年办卡要身份证,好在一张身份证能办五张卡,我当时一部手机不够用,既要玩游戏又要刷视频,为了省事,当时就多办了两张,手机也是当时买的,你们不要嫌弃款式老。我怕用你们的身份证去买,会被查出是假的。”   “能用就行。”宋金夸赞说,“三胖你做事还是让人放心的。”   虽然不出彩,但意外细心。   何大进瞧着这又薄又大的手机,说:“这么薄,很容易压碎啊。而且太大,我没口袋可以放。”   “这已经算小的了,智能机现在基本都是45寸起步了,甚至连45寸的都少。”   “可我要电话干嘛,又没人打给我。”何大进以前有那么多亲戚都用不上,更何况现在。他正想着,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铃声作响,机身在手上微微震动,瞬间震进他的心里。   何大进微微愣神,低头看着屏幕的来电。刚拨号给他的唐三胖笑说:“看,这不是有人打给你了吗?”   何大进默了好一会,收起手机说:“那我就收下了。”   宋金说:“你会用吗何大进,这么快就收起来了。”   何大进瞧他,说:“那你会用吗?”   “……好像不会。”宋金以前都是用老人机的,孙子要教他智能机被他拒绝了,因为他不想学,孙子说“爷爷你要跟随时代潮流,不然会被淘汰的”。   当时他哼笑,他都过了古稀之年了,还有被淘汰的机会?   事实证明人不能瞎说。   哪知有朝一日他竟然回到了青春时代。   得,皮囊再年轻,内心也是个老古董。   所以无论多大岁数,只要有机会学习,还是得学习的,指不定哪天就用得上了。   唐三胖说:“等我去把碗洗了,我就来教你们怎么用。”   何大进说:“你去外面散步吧,我来洗,你那个大肚子怎么蹲的下,剪脚指甲都难吧。”   唐三胖憨笑两声,这倒是个事实。他说:“要不明天我们在水井那搭个台子吧,也方便我洗菜,老蹲着太痛苦了。”   “成,等会我就给你做个。”   宋金转了转眼,在干净的井边搭个小木桌洗菜?多美好的画面,多棒的摄影题材啊。   洗完碗,何大进就去找合适的木头了。他刚拿了柴刀出门,就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回头一瞧,宋金架着摄影器材跟在后头。他当即板起脸说:“我不拍,你滚蛋。”   宋金说:“何大进,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团体荣耀。”   何大进说:“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   宋金真是嫌弃极了这两个人,犟,跟驴似的。要不他去物色物色别人?就是合作起来稍微麻烦了些,但这种新颖的商业模式,他是一定要试一试的。   但他起码还有十种劝人的办法还没用,等他用完再说。   这还没出声,两人倒是听见前头何五流的家里传来争执声,苗大翠尖锐的嗓音在别人听来十分刺耳。   何大进立刻往那边走,想看看儿子在跟谁吵架。   何五流确实在跟人吵架,来者是镇上的工作人员,为了果山的事来的。   “话不能这么说啊何五流,就算你爸不见了,这租果山的钱做儿子的还,也是应该的。三座果山,每年六月交一次租金,这钱也是给我们的是,是国家的。要是私人的东西,我哪能落井下石,这个时候来跟你要钱。”   何五流说:“可这山确实是我爸跟政府租的,关我们什么事啊。”   苗大翠也帮腔说:“对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父债子偿那一套。你去问问十里八方的乡亲,这果山我们管过没?没啊,都是我爸在弄。”   那人惊诧了,问:“三座山都你爸一个人弄?你爸都七十了吧,你们……”他说着想起自己不该管别人的家事,就不提了,继续说,“我们知道你爸失踪了,特意拖了几天才过来,这不是没办法了,到了八月要对账,账目得对上啊,不然就成我们犯法了。”   苗大翠还是摆手,说:“当初谁租的果园谁交钱,白纸黑字在那,是我爸签的,不是何五流,也不是我苗大翠。”   那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一会才有人说:“租赁山林的合同可说好了,如果不能按时交维护山林的钱,我们有权收回果园。”   苗大翠顿了顿,一想那三个年轻人每天还能有钱分给自己,回收就没了。不过比起缴纳的钱来,简直是牛毛,没什么可想的。她说:“那就收回去。”   在草堆里听见这话的何大进差点跳出来打她一个耳光,好在宋金预想到他要爆丨炸,早早压住他的肩头,说:“按照你儿子儿媳的脾气,肯定不会交这笔钱的,果园真要被收回去了?”   合同是何大进签的,他不认字,就摁了个指印。他记得当初妻子念合同给他听的时候,上面确实提过,若逾期不缴纳钱,果山会被收回。   何大进心情不痛快,那些人怒气冲冲离开前,说“三天后如果不交钱,我们只能按合同办事了”。   所以他要在三天内,把钱交上去。   可儿子不能指望了。   何大进拧眉想了想,决定去找三胖借钱。   此时唐三胖刚泡了个茶,准备喝个茶就去找点事做,何大进做桌子需要的锤子钉子已经拿了出来,就等他伐木回来了。   他见手机的闪烁灯一直亮,想起白天去买东西急着付款,手指一划,把信息给划了下去,这会才想起还有短信没看。   他点开信息,有三条信息,名字都是葛兰兰。   “唐叔叔,真的不好意思又来打搅您,我妈……”   看完短信,唐三胖猛地站了起来,心咯噔咯噔直跳。   ……   何大进回到屋里却没有看到唐三胖,厅堂下还用柴火煮着一壶水,揭开盖子一看,水都快煮没了。   “三胖?三胖?”何大进叫了几声,没人应声。他心里急,这会不见人更急。   宋金提醒说:“手机啊。”   “哦哦。”何大进摸出手机,左右看看,说,“咋用?”   宋金接过来看看,摁了摁屏幕,没有任何东西,连按键都没有,跟他的老人机完全不一样,老人机多好用啊,小小的屏幕配上大大的按键。他骂道:“什么破玩意。”   他翻了一圈手机,看见一侧有按钮,正要按,何大进急忙说:“别瞎摁,坏了怎么办?”   “不瞎摁你正经摁能摁出号码来啊?”宋金不管,一摁,屏幕亮了。他看着屏幕上的图片,也不知道是哪里草长莺飞的地方,说,“这地方真漂亮。”   何大进说:“瞧什么啊,快打电话。”   宋金点点屏幕,依旧是风景图,不过屏幕上倒是出现了几个字——滑屏解锁。   滑屏?怎么滑?   宋金努力回想孙子们玩手机的模样,在屏幕上瞎戳,屏幕依旧提醒——滑屏解锁。   ——一般人的手机要么上指纹锁要么图案解锁要么密码解锁,像这种滑屏解锁的,孙子们绝对不会用。   然而宋金不知道。   他顿时恼怒,他就不信打不了电话。他戳戳戳,滑滑……嗯?解开了。   出现的是一个个小方框图标,方框下面是各种奇怪的名字,就是没看见电话簿这三个字。   何大进指了指右下角那个图标,说:“这是电话本吧。”   虽然图标没名字,但是何大进一眼就认出这是电话的模样。宋金试着一点,看见最上头有个未接来电,署名是三胖一号。   估计就是刚才唐三胖打何大进电话时的号码了。   他一点,页面跳转,进入了拨号界面。   听见那“嘟”声响起,宋金和何大进长长松了一口气,不容易啊。   何大进更加嫌弃说:“太难了,还不如我们村里老头用的小砖头呢,可好用了。”   宋金也喜欢老人机啊,被打劫还能当砖头使呢。   “喂?大进哥?”   电话那头传来唐三胖的声音,何大进叫了声“三胖”,还没提钱的事,唐三胖就焦急说:“我现在有急事要办,办完就回去,不用等我。”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何大进听着“嘟嘟”声,也不好意思再给他打,三胖说要办急事,他还找他借钱,这不好。等他回来再说吧。   宋金微微眯眼,说:“何大进,要不你来拍视频赚钱吧。”   “走开走开,我去给三胖做桌子。”   “倔驴。”宋金继续捣鼓自己的摄像机,不过三胖有什么急事出去了?   ……   唐三胖很晚才回来,何大进都把桌子做好了。   回来后的唐三胖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进门就去了屋里,躺下休息。宋金抱着自己的摄像机进来,问:“你去哪了三胖?”   “去了一趟市区。”   “走路来回?”   “是啊。”   宋金问:“为什么不坐车?”   唐三胖说:“这里偏远,我怕次数多了惹人注意,毕竟我这么惹眼。”   一会何大进进来,问:“去哪了?什么急事,要你大进哥帮忙吗?”   唐三胖笑笑:“不用,都办好了。”他一会想起来,问,“大进哥你打我电话干嘛?”   何大进搓搓衣角,他家里是穷,但从小到大就没跟人借过钱,再苦再难,都是自己硬抗下来的。他说:“我……我想跟你借点钱……”   唐三胖一顿,问:“多少?”   “六千。”   唐三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窘迫无比,说:“我……我手上只有六百了……”   宋金吃了一惊,说:“你钱呢?你该不会是被人诈骗了吧?报警啊!”   “不是,金哥你别激动。”唐三胖说,“我有个朋友得了病,需要动手术,大手术,我就把钱都汇过去了……”   宋金问:“那什么时候还?”   唐三胖挠挠头:“不用她还。”   宋金吃了一惊,跳起来:“你身上还剩多少钱?”   “六百多……”   宋金差点没给他一拳头:“你汇了多少?”   “三十万……”   “……”   宋金想吐血,何大进一直没说什么,只是心里难受得很。   唐三胖没钱借给自己,那还能找谁借?果园要交回去了……他的果园……要没了。   唐三胖又说:“没事啊,我有退休金的,虽然不多,但我们不会饿死的。”   宋金说:“你大进哥的果园要交租赁金,不交的话……”   “宋金。”何大进打断他的话,对唐三胖说,“没事,你朋友得了重病吧,需要那么多钱。”   “嗯。”唐三胖没再继续说他这朋友的病情,但刚才他打断宋金的话,明显是有什么不愿意让他知道。   何大进出门想法子去赚钱了,唯一能快速有收入的就是桃子,可是城管最近查得严,太危险了,弄不好血本无归。偏市场的摊位都租满了,否则弄个摊位也好啊。   他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一筹莫展,伸手摸烟,又想起没有烟杆子。   “唉。”   “叹什么气呢。”   声音耳熟,何大进偏头看,正是他的小舅子。   资深抽烟人庞古道一看就知道他犯烟瘾了,从口袋里拿了烟出来递给他,说:“你烟瘾大吗?可别像你爸那样,他烟瘾可大了。”   何大进接过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有种活过来的感觉。他突然想到可以跟他借钱,说:“小舅……舅舅,我……我爸……”他说得都要咬舌头了,这什么破关系,“我不想让我爸的果园被收走,但我身上没钱,能不能……跟你……跟您借点。我会还的!”   庞古道很意外地看着他,说:“这果园值不了几个钱啊,还那么辛苦。等这一茬的桃子李子过去了,得好久果园才有果子打,不划算。”   “没有什么划算不划算的,我想要这个果园。”   庞古道把一支烟吸完了,才说:“我就说你们是亲生父子,要不怎么连脾气都一样。当年我姐拉着我的手,让我劝劝你爸,把果山还给镇上。你爸不肯,说上面每一个树坑都是他跟我姐一块刨的。”   他说的这些,何大进当然最清楚。   只是庞古道不知道,当年他早就知道月仙得了重病,但她不知道。医生建议放弃治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他记得月仙说过,想要自己种片园子,每个季节都有新鲜的果子吃。   但那时他忙着打长工、打短工、做零活、要种地,没有那样的闲情。   可再不做,就没有时间了。   所以他毅然去盘了三座果山,去挖土,捡石头,刨树坑。他让她在家里歇着,她却非要过来,哪怕是铲一勺土,捡一个石头,也要和他一起。   后来,她病发了。   没能等果树长大,她就走了。   “唉。”庞古道说,“说起来你爸也傻,我姐得病那么多年,他却不知道。要不是那次我堵车晚了你爸一步去医院拿报告,你爸最后也不会知道。”   何大进猛地愣神。   他所知道的“早就得病”,其实并不早?   他忽然想起来,那几年她的桌上总放着几瓶药,他问那是什么,她说是保健品。他不认字,以为真是保健品,毕竟村里常来一些人,给老头老太卖这些。   不知是因为他太过信她,还是因为他不关心她,所以直到最后,他还以为那真的是保健品。   多年后得知真相的何大进,眼睛已经赤红。   如果他认字,哪怕认识几个,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她怎么能瞒得了他。   烟已经快烧没了,何大进就这么拿着烟,让它一点一点地燃烧。那火的灼热渐渐熏手,也灼烧着他的心。   难以言喻的痛,还有无法改变的真相。   都像锐利刀锋,割着他的心。 第30章   唐三胖知道何大进是什么样性格的人,倔强又坚强,不会轻易跟人开口拜托事情的那种。他见他黯然出门,就问宋金:“大进哥的果园怎么了?”   宋金看看外头,何大进还坐在那石头上,庞古道也来了,估计一时半会不会进来。他说:“何大进的果山不是租的吗,每年得交钱,要六千。可是现在的‘何大进’失踪,刚好到了交钱的时候,找不到人交租,按照约定,山得交还的。”   “难怪大进哥这么急。”唐三胖懊恼说,“我当时应该好好听大进哥说话的,留下六千块钱,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对不住大进哥。”   “这种事谁也不欠谁,你别总是动不动就自责。”宋金说,“钱呢,我看庞古道会借给他的,只要他开口。”   “这就好,那果园可是大进哥的命根子。”   宋金又说:“但这样一来他就欠了庞古道的钱,他心里也不会好受,只想着尽快把钱还给庞古道。”   他悠悠说着,也躺了下来,心里有点美。   ——何大进缺钱好啊,缺钱他就会想着还钱。可是要怎么还呢?   ——当然是答应他拍短视频。   天助我也啊。   “金哥。”唐三胖说,“我、我想做吃播。”   正美着的宋金睁大了眼,立刻坐了起来,问:“真的?”   “真的。”   “为什么?你不慌了?”   唐三胖摇摇头:“我想要赚钱。”   哪怕豁出去面子,也没关系了,反正他抱着“没人认识我”的决心做,就没有问题……了吧。   除了这个法子有几率来快钱,其他的办法都不太适合他,像他一个没什么技术的小员工,就算能去公司上班,领的工资也不多。而且重点是,他依旧怕身份败露,被抓起来,到时候就更没办法赚钱了。   回来的路上他想,唯有做吃播这个办法,才是赚钱的捷径。   一旦成功,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   “宋金。”   本来就摇摇摆摆的破门被何大进一脚踹开,吓了两个人一跳。   “我答应你,拍视频。”   宋金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他的运气从来都不会差。   他终于可以在这穷乡僻壤里,找到一点创业的乐趣了。   美极了。   ……   剪辑视频不难,唐三胖用电脑展示了几个自己做的剪辑视频,看得宋金眼花缭乱,连声惊叹。   “但是做视频难。”唐三胖说,“金哥你看电视吗?”   “不常看。”   “那你看电视也能感觉得到一种叫‘构图’的东西吧?电视画面给你的感觉是舒服还是不舒服,有留意过吗?”   “有。”宋金一点即通,说,“你挑几个构图好点的给我看看,我琢磨琢磨。”   唐三胖说:“估计明天供电局就来人装电表,给我们通电了。我手提没什么电了,也没网络。明天我去请教下周兰,看她是怎么用网络的,这村里好像还没通网啊。”   “真落后啊。”宋金说,“不过也不碍事,我们一步一步来。”   “嗯。”   宋金见何大进拿了把剪刀在剪头发,走过去蹲一旁瞅镜子,说:“何大进你头发不长吧。”   “得修一修,不然多难看。”何大进说,“我可是要上电视的人了。”   宋金“嗤”地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挺爱美,小姑娘哟。”   何大进把剪刀一扔,说:“不拍了。”   宋金赶紧捡回来,恭恭敬敬递他手上,说:“您老不要生气,玩笑话嘛。这叫什么来着……三胖,我忘了那词,叫什么来着?”   唐三胖说:“吐槽。”   “对,吐槽,我是在吐槽你,不是笑话,不是揶揄。”   何大进冷哼一声接回剪刀,继续修剪头上的杂毛。他说:“你别忘了今天你还要教我认字,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这么快?”   “是。”   宋金说:“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教吧。”   “嗯。”   宋金觉得何大进有点不妥,竟然主动要求认字了,上次不是还满脸嫌弃嘛。他百思不得其解,见今晚月色不错,于是拿着摄影机准备出门去拍点夜景做……对,叫做“素材”,合适的话给三胖剪辑进视频里。   他走出大门,就见前头的沙堆塌了一片在地上,他走过去要把沙子拨好,却见那浅浅铺了一层的沙子上写满了字。   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   “何大进。”   宋金若有所思,回头看看那点着蜡烛的土屋,昏黄的烛火中,映照出两个人影。   一个削瘦,一个浑圆。   他笑了笑,架起器材拍月色。   月色明亮,皎洁无暇,今晚的月亮,确实很美。   ……   第二天供电局果然来了人,帮他们接电线,通电。来了两个人,一个人年轻些,看着这里里外外破烂不堪的屋子,说:“你们住这最好养只猫,老鼠多,怕咬了电线。”   这个建议宋金立刻接受了,说:“行,等会就去领只猫回来。”   何大进直瞧他,说:“你不是真考虑到要抓老鼠才养猫吧?”   唐三胖思量半会也说:“也不像是喜欢猫的人,我记得金哥连狗都没养过。”   宋金说:“当然不是。身处田园的人,怎么可能不养点小动物。”他看看那两个还在忙活的人,改口说,“金大河,一会你去村里看看有没小猫,一定要挑一只特别特别丑的,丑得有特点的。”   “为啥?”   “博取市民的关注啊。现在漂亮的猫到处都是,我们拼不过人家,那就弄只奇丑无比的猫来。”   唐三胖补充说:“潮流叫法叫做‘噱头,吸引眼球’。”   何大进哼声:“生意人眼里只有生意,什么都能拿来利用利用。”   宋金笑笑,又说:“你家阿财也能上镜。”   “我去你爷爷的,我家阿财好看得很。”何大进可不许别人说他的阿财,这狗子是他半路捡回来的,当时瘸了一条腿,不知道是自己摔的还是被人打的,他抱回家养了三年,在他眼里可宝贝着。   一早出去取钱的庞古道回来了,手里拿了块用报纸包得像砖头的东西,朝何大进走来。清早阳光好,何大进的脸被映得白了些,五官也更加清楚了。   像,像极了他爸。   庞古道走到何大进跟前,将薄薄的“砖头”交给他。六千块钱一点也不厚,连人都拍不疼,但交出去的时候,他莫名觉得沉重。   大概是因为他把钱交给了何大进的儿子,但何大进却不知道在哪里。   “这是六千块钱,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镇上的人开车往这来,你一会就交给他们吧。”庞古道又说,“别告诉何五流我给你钱了,否则他们小两口非得闹腾你。”   何大进接过钱,说:“谢谢,我会尽快还你的。”   “嘿,你叫我一声舅舅,我怎么能叫你还。”庞古道说,“等你爸回来,就认祖归宗吧。”   何大进干笑两声,这种既当爸又当儿子的感觉,真让人讨厌啊。   一会庞古道又把另一个袋子交给……旁边的宋金,说:“小伙子好好干。”   宋金笑笑接过,说:“谢谢舅舅的大力支持。”   何大进眨巴眨巴眼,问:“这是什么?”   宋金说:“项目启动资金啊,不多,就两千五。”   何大进朝他直瞪眼,但宋金可不怕。等庞古道走了,他都想跟宋金干架了,说:“你跟我小舅子借什么钱?你俩什么时候要好到能借钱的地步了?”   借钱可是个谨慎事,不借要翻脸,借了更容易翻脸。   这话是他的小舅子说的。   可宋金跟他的小舅子不过见过两回,小舅子就心甘情愿借钱给他了。   宋金这人倒是有本事。   宋金说:“就是跟你小舅子聊了聊以后,还有我们要拍视频的想法,他就答应借我钱了。”   “就这么简单?”   “是啊。”   这钱不是何大进的,何大进不好说什么,最后朝他竖了竖手指,说:“你真能耐。”   “客气客气。”宋金说,“别急,等以后你变回老头了,这钱就是你的了。”   “什么意思?”   “因为这两千五是续约租金。”宋金说,“这房子我还要续五年。”   这话连唐三胖都意外了,问:“为什么?你不打算‘回去’了?”   “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但未雨绸缪。我们既然开始做短视频了,那就得做好会红会发财的准备。我想,以苗大翠的性格,只要我们刚要有红的苗头,她一定会涨租金,而且是狮子大开口,那样我可不开心。所以宁可用两千五百块钱来做赌注,我们如果不红,那也可以住五年,不亏。如果红了,那就避免了被剥削。”   一旦闯出名堂,那房子肯定不能丢的。   唐三胖好奇问:“那为什么是五年?”   宋金说:“你不是说网络时代变化得很快,谁知道五年后会怎么样,而且五年了,我们视频做得再慢,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总该要想点别的出路。等观众的新鲜感一过,就要开始走下坡路。这个时候就得抛售资本,再去发现别的商机赚钱。”   何大进听得跟天书似的,唐三胖也被说服了,差点没推他一把:“金哥快去,续租吧。”   “我不适合,苗大翠认定我是个人精,她也有点小聪明,我去的话她一定会察觉到什么然后坐地起价。”   “那谁去?”   宋金拍拍唐三胖的肩膀,微笑说:“去吧。”   长了一张善人脸的唐三胖去再适合不过。   让人没有防备,更容易让人卸下警惕。   唐三胖没有拒绝,因为宋金句句在理,而且这种远虑没有伤害到谁,可如果不做,伤害的就是自己,于是他这次很痛快地答应了,拿了钱就去找苗大翠续租。   何大进看着往前面走的唐三胖,轻轻叹息,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小舅子乐意借钱给宋金了。   宋金这张嘴啊,太能说了,偏偏还说得很有道理。   果不其然,唐三胖出马,苗大翠没有丝毫怀疑,反而很迅速地续租了,还暗暗欢喜自己得了一笔钱。等何五流从楼上下来,苗大翠正要拿钱上去锁着,见了他就欢喜地甩甩手里的票子,说:“那三个傻子来续租呢,一口气续了五年。”   五年,可能房子都要塌了,不是傻子是什么。   何五流倒是皱了皱眉,心有疑虑,但是没有多说什么。他说:“我出个门,你在家看着孩子,中午米放多点。”   苗大翠问:“你要去干活?”   “不是。”   “找侯警官?”   “不是。”何五流说,“八流和九姑回来了,我去接他们。”   苗大翠听见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就不自在,说:“这一大早的,你要接到中午?你跨省啊。”   “他俩说要先去一趟公安局,问问爸的情况,我还能拦着啊。”何五流说,“我也想去一趟,这一直没消息我心里也不舒服。”   苗大翠冷笑:“他俩常年不回家,这会倒学二十四孝了,笑话哟。”   何五流直盯她:“你咋说话的,那好歹是我弟弟妹妹。”   苗大翠轻轻啐了一口:“又不是亲的。”   “嘘。以后这种话不许说,要不是你当年多事,九姑能知道她是捡的啊,能哭着跑出去啊。”   苗大翠也怕他凶自己,当年她也确实不该多嘴,自觉理亏,就没吭声了。   何五流出门后,她也带着孩子去地里干活。等镇上的人来了,家里没人,敲了敲门,倒是那半坡上有个白净的帅小伙跑了过来,见面就说:“您好啊,是来收果山租金的吧?”   何大进不方便过来,里头有熟人,怕又被当做私生子,那可就麻烦了。于是就让宋金过去交租金,这点他相信宋金能办好。   那几人见宋金面善,紧拧的眉头略松了些,说:“是啊。”   宋金说:“现在果园呢,何五流已经交给我来打理了,所以按理说钱也该由我来交。这里是六千,我们坚决不让国家为难!”   那几人本来还好奇怎么突然冒出个俊小伙,听见这话,又看见他手里的钱,这才恍然,眉头彻底松展了,笑说:“租金能交上来就好,这钱也不是我们的,不交的话确实很为难。”   他们点了钱,一毛不少,就交了个字据给他,双方签字。   宋金送走他们,回头就将字据交给何大进。何大进小心折好,放进兜里,说:“总算是解决了。”   “可不是,所以我们可以开始还债了。”   “嗯?”   “嗯什么,拍视频呀。”   何大进和唐三胖齐齐叹了一口气,跟事业心太强的人在一起,可真累啊。 第31章   “大家好,我是金大河,今天……”   “不行!”宋金探头说,“何大进你能不能笑得灿烂一点?自在一点?”   已经被重来十遍的何大进没空揍他,他看着那黑乎乎的镜头对着自己,就觉得紧张,脊背还冒着细细冷汗。他戴着草帽,紧握柴刀,说:“大家好,我是金大河,今天我要进山砍竹子……”   宋金扶住额头,说:“何大进你能不能放松点?”   何大进终于怒了,说:“你来啊!我说了我不行,我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只要一参加集团活动就被灯光闪来闪去的宋金完全理解不了他紧张的点,他说,“你快点,三胖一会还得做吃播呢。”   在一旁待着的唐三胖一点都不期待,做吃播啊……要上网络了,羞啊。   可为了赚钱,还是得硬着头皮做。   何大进忍下暴脾气,深深吐纳几口气,终于放松了点。   “大家好,我是……”   开头总算是录制好了,要不是有摄影架子,宋金的手都要废了。他扛着摄像机跟在何大进背后,录制他进后山砍竹子的模样。   不说话光干活还好,何大进干活麻溜得很,谁想刚伐好竹子,宋金就说:“出声啊,说你要砍竹子做什么。”   何大进一顿,看向那黑乎乎的镜头,脸又紧绷起来,心也悬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他张了张口,竟然哑了。   “继续说,回头让三胖把这段掐了不要。”   何大进一听可以掐,立刻问:“不费胶卷吧?”   唐三胖说:“不费,不是以前的胶卷相机了。”   “哦哦。”何大进看向镜头,说,“我……这竹子是要……嗯?你让我砍竹子干嘛?”   宋金想把相机朝他脸上砸了,他怒道:“编鱼篓竹篓都行啊。”   “可是家里够了。”   “我知道,但我们是要展示我们的农村生活,还有你的手艺活。”   何大进不干了,说:“明明够了还做,这不是骗人吗?”   “谁知道你骗人了?不就是拍个短片,怎么骗人了?”   “不是说要展示农村生活吗?这不是添乱吗?我还有果园要打理,你可以跟我去果园啊。”   宋金更怒了:“跟你去果园看你捡一天的烂桃子啊!”   何大进是理解不了为什么家里已经够多竹制品了还非得特地做。宋金知道他是一根筋,死心眼,光靠骂是不行的了,他转念一想,说:“你之前做的那些没人拍,观众不知道过程,想学都学不了。我这次把过程都拍出来,让观众好好看看,学习传统手艺。”   这个理由让何大进无法拒绝,尤其是“学习传统手艺”让他热血沸腾并有了深深的责任感,终于不跟他杠了,说:“这倒行。”   宋金一笑,跟犟驴说话就得有技巧,否则争执到天黑也没下文。   拍摄视频远没有宋金想得那么简单,考虑构图倒还不难,难的是怎么走位构图,偏又是何大进这个不配合的犟驴,多说一句就暴躁,只能辛苦他来移动摄像机。   一天下来,宋金都没力气发火了,晚上还多吃了一碗饭,弥补他消耗掉的体力和精力。   何大进一向睡得早,等他睡了,宋金就找了唐三胖来剪辑视频。   素材太多,唐三胖要一点一点整理剪辑,不过宋金了然于心,什么片段有用,什么片段没用他都记得时间,直接让唐三胖跳过那段,截取有用的。   唐三胖惊叹说:“金哥你记性真好。”   宋金说:“不就是几个小时的事。”   “那也厉害。”   “别走神,这段掐掉。”   唐三胖一瞧,说:“这不是大进哥编竹篓的过程吗?”   “所以得掐掉啊,谁要看这个,你直接从开头一分钟掐到最后一分钟。”   “可是你跟大进哥说要弘扬传统手艺。”   “我骗他的,不然他怎么会做。”宋金说,“谁爱看这个,你当纪录频道呢。你说的,那什么快餐文化,就是得快。真把这半个小时放上去,观众还不如去看电视的纪录片。”   虽然说得有理,但唐三胖还是觉得不安,说:“大进哥知道要难过的。”   “不让他瞧见不就好了。”心中唯有商业蓝图的宋金毫不愧疚,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何大进的。   在没有吃饱饭的前提下讲究精神粮食,还是算了吧。   宋金看着唐三胖手指迅速操作,将键盘鼠标摁得噼啪作响,看得新奇。   电脑这玩意,很有趣嘛。   “今天被何大进给耽误了功夫,没空给你做吃的,明天我和何大进拍视频,你就在家里做饭,做多点,回头我给你架相机。”   该来的总是要来。   唐三胖暗暗叹了一口气,说:“好,我想想明天吃什么。”   “吃素。”宋金说,“你给我看的那几个视频,全都是肉食动物,我们不做那种。一来是没钱,二来是没噱头。所以我们全吃素,而且只要一个菜。比如一顿野菜,比如一顿木耳,比如一顿桃子,全都要大分量。”   唐三胖说:“我能一口气吃十斤食物。”   “别了,就五斤吧。”宋金灵机一动,说,“你的外号叫‘五斤哥’好了。”   唐三胖心里有些小感动,问:“金哥怕我吃坏了?”   宋金坦然说:“不是,是因为没空去采十斤的野菜。”   “……”他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酣睡中的何大进根本不知道,他白天兴致勃勃录制的视频,已经被宋金掐得只剩下一分钟开头,一分钟结尾。   梦里的他还有点小欢喜,自己终于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甚至能教人。   ……   土屋有了电,但没有网,视频还是没办法上传。唐三胖一大早就去找周兰,想问问她平时怎么上网。   隐居是隐居,但网络是一定要有的。   周兰听他问网络的事,说:“这里还没接网线,我们要上网都是用手机的流量包,你会用热点共享吧?”   唐三胖点点头:“所以我得用手机开个优惠点的流量包,再把网络分享给电脑,才能上网?”   “对。”周兰说,“等会我发你一个流量套餐介绍,不限流量,每个月也不贵。”   “行,谢谢啊。”   “客气了。”周兰笑了笑说,“不过等你们在平台开通了账号,上传好视频,可要给我发个链接,我去给你们送花啊。”   唐三胖一顿,问:“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拍这个?”   “元彬来找过我了,说了这事。”   唐三胖满心窘迫,都忘了问宋金来这干嘛。他本来就怕别人瞧,这多一个住在同一个地方的人看,更发窘了。他干笑两声,硬着头皮说好。   他还没回到家,周兰就发了信息来。他按照上面的步骤开了个流量包,这下总算是有网了。   宋金已经在琢磨第二个视频了,昨天做了鱼篓,那今天用来抓鱼,对,就拍个抓鱼的视频。他召来何大进,让他去湖边放篓子。   何大进今天稍微习惯了点,拿着鱼篓去湖边,挖了蚯蚓放篓里,抛了老远。何大进说:“今天的视频拍好了吧?那我去果园了。”   “等等。”宋金说,“太短了,你去把鱼篓捞起来,把别的鱼篓收一下,看看有没有鱼。”   何大进耐着性子去收鱼篓,放下的几个鱼篓中,倒出共七八条鱼。他正要放在一起带回去,就听宋金说:“好了,你换件衣服。”   “干嘛?”   “你别管这么多。”   说完宋金就把一早就准备的衣服丢给他,说:“换上。”   “干嘛呢……”何大进嘀咕着把衣服换上,问,“下一步?”   宋金说:“去收刚才那个鱼篓。”   何大进懒得问了,拽了藤条把篓子收回来。宋金蹲身把刚才捞上来的鱼放进那新鱼篓里,说:“说台词,就说‘我们来看看有没有鱼’。”   何大进总算是明白了,说:“你这是假装第二天了?你又骗人!我不玩了。”   宋金冷笑说:“你还想不想还钱给你小舅子了?何大进,这可不是骗人,是为了提高拍摄进度和质量,反正这鱼篓是能捉到鱼的,就不要非执着是哪个篓子了。”   何大进说:“你这是造假,我们再等个半天,就有鱼了。”   “可以走捷径为什么要等?而且也不是说这鱼篓抓不着鱼,只是我们把时间提早了半天。”宋金说,“就好比你织鱼篓,难道非要指定是织哪个才能教人?当然不是,只要是鱼篓,你织的过程被人看见,都能让人学的。”   何大进乍听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细想好像也没错——都是一样的,只是时间提前了。   宋金见他犹豫,趁热打铁说:“难道你对自己织的鱼篓没信心?觉得它抓不到鱼?”   “当然不是。”何大进皱眉想了好一会,说,“那就拍吧。”   “这就对了。”   何大进拿起鱼篓时,心里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可又说不上来。   宋金拍完他提着鱼回家的视频,就把摄像机关了,扛回去找三胖。他已经计划好了,上午拍何大进“逍遥客”的视频,下午拍三胖“五斤哥”的吃播视频,晚上就把两个剪辑一下,再上传。   唐三胖见何大进拎着鱼回来,宋金也关了摄像机扛回家,就知道终于轮到自己了。   宋金进门就说:“三胖快去做饭,今天先打个成名战,吃五斤白米饭。”   何大进瞪大了眼:“纯白米饭?”   “对。”   “没菜?还不得噎死腻死。”   宋金说:“蠢啊,反正视频是剪辑的,吃不下了就吃两口鱼。先出名,再做直播,到时候就不需要吃米饭来博名气了。”   何大进叹气:“人精,骗子。”   “这叫营销。”宋金说,“三胖快去做菜,做你最喜欢的菜,好下饭。”   唐三胖也叹气,接了鱼准备去井边宰杀。隔三差五都吃鱼的他们,个个都是杀鱼好手了,五分钟三条不在话下。   如果做多几次吃播,他是不是也能习惯?最好能习惯,不然就太虐了。   唐三胖又问:“如果吃播不是直播的话,很容易遭人质疑是不是真吃了那么多东西。”   宋金笑笑:“我就是要人质疑,就往假的方向剪。等舆论够了,就开直播,这叫什么来着……”   “反转。”唐三胖也确定了宋金是个人精,深谙营销手段。   他拿着鱼去了井边,把鱼杀好做菜,回来饭已经煮好了。热腾腾的米饭盛进巨大的……木盆里,视觉效果惊人。   五斤的米饭在盆里堆得像小山似的,唐三胖抱住木盆,问:“在哪吃?”   宋金说:“我都布置好了。”   “布置?”   唐三胖跟着他进了一个房间,进去就看见对面墙上挂了张漂亮的帘子,清新淡雅,非常符合他们要做的吃播主题。面前放了张桌子,桌脚的木头已经被啃了些,但桌面是看不见的,因为也盖了张布,布料一样淡雅,真是……人靠衣装啊。   他有些意外,问:“你跟我出去没买这些吧?”   “没,我跟周兰要的。”宋金对自己的审美颇为满意,说,“不错吧,做吃播总不能太邋遢,这块布就挺好。”   唐三胖可算是明白宋金找周兰干嘛去了,原来是借“道具”。   “桌子先用着这张,等何大进有空了,我让他做张竹制的桌子,更好看些。”   “为什么今天不让大进哥做?”唐三胖说,“我的意思是,大进哥做的鱼篓也没用,为什么不做桌子?这样就不用特地做了,你又有了视频。”   宋金说:“不行,万一有眼尖的,一看就知道你这‘五斤哥’是‘逍遥客’做的,我可不想让你们有什么联系。”   唐三胖不懂了,问:“为什么不捆绑?互相提高人气不是挺好的吗?”   “别捆绑,万一何大进那失败了,知道你俩是一起的,也得跟着讨厌你,同理你也一样,不被喜欢的话何大进也要被连累。先看预期效果怎么样,要是反响都不错,那再隐约透露你俩的关系,就可以互相扶持人气了。”   唐三胖恍然,忽然想起来了,说:“就好比我们日常用的很多品牌,实际上背后老板都是一个,但普通百姓一般不关注也不知道。”   “可不是嘛。前两年有个很出名的集团惹怒了众人,结果大众细究起来,发现很多品牌都是他们家的,不但经营了超市,还覆盖了旅游、石化、金融、食品这些,让想避开它的你防不胜防。”   “我略听过一些。”   宋金说:“按照我们的经营方针,就是让你出了这头门,却又乖乖从另一头门进来。但如果一早就挑明你们的关系,发展不好的话,就两个都完蛋了。”   唐三胖说:“潮流语叫‘跪了’。”   “跪了跪了。”宋金重复了两遍,记下他说的话,“我发现这些潮流语还挺形象的。”   “是啊。”   “那你多教我一些。”   宋金学习的兴致很高,唐三胖发现虽然宋金毒舌,但是做学生的时候实在是很谦虚,谦虚得让他惊讶。   仿佛判若两人,根本不是那个犀利又毒舌的宋金。   他隐约明白为什么宋金会成功了,做事果断,可学什么东西时却谦虚无比。   其实他早就该发现宋金是这样的人——在当时何大进第一次教他们织竹篓的时候。   当时宋金织了个妖怪,现在的宋金,织的篮子已经很漂亮。但他志不在此,否则或许可以出师了,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像宋金这样性格的人,在什么领域都会有一番作为的。   “好了,你坐那,开吃吧。”   一句话就把沉思的唐三胖拽回现实,他看着宋金,心里充满了绝望——羞耻啊! 第32章   对唐三胖来说,有素有肉吃五斤白米饭完全不在话下,但是纯粹吃五斤,确实难受。他吃了三斤白米饭后,就开始腻了,嘴巴太淡了。于是准备捞点汤汁喝,手还没往那探,宋金就说:“换勺子,别让你吃米饭的勺子沾了汁。”   唐三胖说:“金哥明天我们吃别的吧。”   “行啊,你想吃什么?”   “别米饭就行了。”   “那要不吃五斤苦笋,准能一战成名。”   唐三胖吓得都要摔倒地上去了,惊愕摆手:“别,金哥你放过我吧,我不爱吃苦的东西。”   宋金说:“我骗你的。”   唐三胖:“……”吓死个人!   “好了好了,把嘴巴擦干净,继续吃饭。”   “哦……”   好在宋金给了他吃菜的机会,否则唐三胖可能会吃吐。   不过到了晚上,唐三胖依旧吃很多饭菜,中午的五斤米饭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胃口。   何大进见他吃这么多,皱眉说:“三胖,开始你跟我们一块,别说五斤食物,就连五两都吃不着,这突然吃这么多,胃没事吧?”   “没事,我平时得吃这么多东西,前几天不是没条件嘛,饿就饿了。”   “不是说要减肥的吗?”何大进说,“你早上跟我去果园,除草施肥,修树杈。”   “好勒。”   “我说的是我去打理果园,你就在那三个山头来回跑吧。”   “……大进哥,饶了我吧。”   宋金终于开口了:“何大进你明天早上得去前院除草,三胖去摘桃子,中午的吃播自给自足。不过五斤桃子也太少了……算了,谁让你是‘五斤哥’呢。”   摘桃子总比爬山好,唐三胖一口答应了。   何大进不满说:“敢情这草就是留给我来收拾的,我们都住进多久了,门前还没清理干净,宋金你也得帮忙。”   “行行行,等摄像机一关,我就去跟你一起弄。”   “这还差不多。”   计划好第二天的安排,何大进就去睡觉了,唐三胖也准备去睡,宋金说:“三胖,你电脑我能用吧?”   “能啊,金哥你随便用。”   宋金说:“那我去剪视频。”   唐三胖一顿:“金哥你会?你什么时候学的?”   “昨天啊,你不是剪了一段视频。”   唐三胖讶然了,就看一遍就会了?这可是他之前都不乐意碰的东西,看看就会了?他有些不信,跟着宋金一起进去。   宋金开了机,把素材拷贝进电脑,顺利找到剪辑软件,就开始做剪辑。   他做视频的手法跟唐三胖一模一样,昨天唐三胖没有操作过的功能键宋金也不会用,但他操作过的,宋金都会,没有一点失误。唐三胖看得惊奇,说:“金哥你真是个天才。”   他知道宋金聪明,可是没想到他这么聪明。   ×   “倒也不是,我就是觉得这东西好得很,所以仔细学了下,要是不感兴趣的,你让我学一年都学不会。”宋金说这话时右手还在鼠标上点着,左手在摁键盘。一会他皱眉说,“就是这键盘太大,手指不知往哪放。”   唐三胖说:“每根手指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的,一会我找个视频放给你瞧,一看就知道了,金哥你记性好,把键盘上的字母记熟就成。”   “行。你说的视频平台账号注册好没?”   “下午注册好了,已经把大进哥的第一段视频放了上去,刚开始没曝光率,点击不多,点赞也不多,评论倒是有几个。”   “不急,那么多的田园博主,初期要出彩很难。”宋金说,“让我看看评论。”   唐三胖点开视频,戳了下面的评论给他看。   “模仿xxx的吧。”   “没新意。”   “这人好高,也太黑了吧。”   “风景真好,想住,鱼一定很好吃。”   “哪里啊,这么惬意。”   “博主你说话真别扭,别开口了,难听。”   “……”   宋金扫完寥寥无几的评论,说:“□□更多。”   唐三胖说:“这几年网络发展迅速,给我的感觉就是网络上脾气大的人多,暴躁了些,不对胃口的恨容易被差评。但是一旦圈粉,再有人骂,粉丝会出面替你骂回去,维护偶像,但也容易被人说成是水军,五毛党。”   宋金听得云里雾里的,说:“三胖你这一段话我至少有四个词没听明白。”   圈粉?粉丝?水军?五毛党?   跟天书似的,现在的小年轻也太有活力了吧,制造这么多新鲜词。   唐三胖慢慢跟他解释了一遍,宋金全记了下来,跟三胖在一起,他迟早也会变成一个潮人吧。   那回家之后,跟孙子们聊天都毫无阻碍了。   宋金心头微微咯噔了一下,为什么还会想家里的人?   潜意识里,他还是想回去那个家吗?   宋金不愿承认,很快就把这个“潜意识”给掐灭。   此时宋金的家里,来了两个警察。侯小左晚上造访是听闻有了宋金的线索,但来了这后,发现几个做儿子的面面相觑,并没有人给他通过电话,说自己的爸爸有什么消息了。   正当侯小左以为是有人捣乱时,楼上就传来“噔噔噔”的下楼上,侯小左抬头一看,就看见个脸上画得一片白,却顶着两只巨大黑眼圈,一身……忍者装扮,背后还背个大葫芦的人蹦了下来,边走边说:“是我是我,我找的你。”   同事赵勇一瞧,认了认问:“我爱罗?”   “哎哟,警察小哥认识啊?”   还差三步下楼梯,宋飞就直接跳了下来,看得当妈的李薇心惊胆战:“你就不能好好走吗?”   “我可是个忍者,忍者怎么会好好走路的。”   宋飞是宋金二儿子最小的孩子,第六个孙子,今年刚大学毕业,酷爱cosplay(角色扮演)。但并不是瞎玩。他多才多艺,善于为社团创造利益,颜值又颇高,是个十分白俊帅气开朗的男生,无论是在社团还是在外面,都有名气,交流平台粉丝三百六十万,是个业内大咖。   只是他爸不乐意他干这个,这不是瞎胡闹吗,宋家的孩子整天画得跟鬼似的,长得好好的人,一天到晚都看不见他的真面目。   ×   他这个当爸的都要忘了自己儿子长什么样了!   “你还能不能好好洗把脸了?脸跟糊墙似的。”   当爸的怒,当妈的愁,说:“小飞啊,这是侯警官,你怎么能这么出来见人呢?”   “能说话就成,我这不是要出门,没空吗。”   “你这样出门就不怕把人吓死??”   宋飞没理他爸,他走到侯小左面前,伸手跟他握了握手,说:“侯警官你好,是我打的电话,我有情况要跟你反馈。”   侯小左说:“请说。”   “我举报我的伯父叔叔,还有我爸,我伯母婶婶,还有我妈。”   客厅里的众人吓了一跳:“小飞你瞎说什么?举报我们什么?”宋飞用自己画成炭似的熊猫眼扫视一眼众人,说:“我举报他们孤立我爷爷。”   侯小左一顿:“具体是什么情况?”   宋飞说:“我爸他们什么事都不跟我爸说,话也不多说,就连那天去祭拜了我奶奶,他们回来也一字不提。从司机和保姆的证词来看,我推测我爷爷是被我爸他们气跑的,以为我爸他们连我奶奶的忌日都忘了。”   众人听后没说话,一会李薇说:“小飞,你爷爷的脾气你也知道,从来都不许别人多说一句话,不是我们不理他,是他不乐意理我们,总觉得我们什么都不懂。”   侯小左和赵勇听明白了,这一家子人关系早就僵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矛盾早就有,只是缺了一个导丨火丨索。而宋老太太忌日的事,就成了这个导丨火丨索。   宋金以为儿女没有去祭拜,于是气得离开了家。   不排除有跳河的可能性,但也不排除是真的失踪了。   不过这至少是一条线索,侯小左说:“这点我们会记录,尽快找到宋老先生。”他又问,“请问你们知不知道宋老先生的朋友里,有没有一位叫何大进的人?也是一位老者。”   几人顿了顿,终于还是有人说:“我们没有听过,只是我爸这人没有朋友,他太独断专行,从不为人考虑,利益至上,有很多生意伙伴,却没有一个朋友。”   侯小左了然,又说:“如果有其他线索,请告知我们。”   他还有其他事要办,临走前路过柜子,上面摆满了各种东西,有画,有古玩,有工艺品,还有宋家的照片。   有几张黑白照摆放的位置特别显眼,基本都是二人照。   宋飞见他留意那几张照片,说:“这是我爷爷和奶奶年轻的时候。”   女的笑得明朗,是个很美丽的姑娘。旁边的男人眉目俊秀,个头也很高,这就是年轻时的宋金?   侯小左微微皱眉,他这么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在哪里呢……   每天见的人太多,一时倒想不起来,只是侯小左确定自己有在哪里见过。   如果不是在别的照片里,那一定是见过跟他长得很像的人。   侯小左收回视线,又一次叮嘱宋家人,这才走。   侯小左一走,宋飞也打算出门,人还没出去就被他爸给拎了耳朵。宋二气得想揍他,拧了耳朵呵斥说:“平时你不务正业就算了,现在还跟警察告状,家事就得关起门来说,谁让你往外张扬了?你在外国就学了这种东西回来?”   “疼疼疼。”宋飞说,“平时就是你们老把事情关起来说,所以才跟爷爷闹得跟两家人似的。”   他都后悔当年就不该去国外,这么晚才回来,否则爷爷就不会离家出走了吧。   身为跟爷爷最亲近的孙子,宋飞才不相信爷爷像传闻中的投河了,他的爷爷可是顶天立地的人,怎么可能会自丨杀。   但他也不相信爷爷是遇害了。   虽然从种种迹象看来,这个可能性实在很大,然而他不相信。   爷爷一定是还在生气,不知道去了哪个地方度假。   宋飞的大伯说:“别跟小孩子生气了,这件事我们确实有错。只是小飞,下次不许再这样叫警察来了。”   “是,伯父。”宋飞朝他们敬了个礼,就出门去了。   到了社团,众人早就在等他,约莫三十来人,个个都已经化好妆,穿上各自扮演的角色衣服。今晚的主题是“夜行”,众人的打扮都偏向暗色调,在晚上看来逼真又惹人关注。   宋飞穿梭在屋里,一直走到最尽头,找到一个撑伞穿着萝莉服的妹子,问:“喂,有我爷爷的消息没?”   那妹子答话说:“在找,我可是用尽我的人脉了,你爷爷藏得可真好,要是在战争年代,侦察营都别想找着他。”   宋飞知道她有张强大的人脉网,可没想到找了一周,一点消息也没,这倒让他意外。他想了想说:“听侯警官说,我爷爷没出国,也没在酒店用过身份证,甚至卡都没刷。但以我爷爷的性格,他不花钱就浑身难受。所以我想,他大概是住在什么乡下地方,不刷卡不住房,只用现金交易。”   妹子说:“成,我让人往市区四周的乡下找找。”   “对了,侯警官问我爷爷有没有一个叫何大进的朋友,你也查查何大进是什么人,住在哪。”   “没问题。”妹子说,“事成之后……”   宋飞一笑,说:“我给社团添一套新的摄影器材。”   妹子抱拳:“副社长豪气。”   宋飞也抱拳:“社长辛苦了。”   ……   早上不到七点,唐三胖就醒了。在这总是早睡,自然就早醒,而且村里临山,空气比城里好多了,睡得时间即使少,醒来也不会头晕。   他醒了后习惯拿手机刷刷,刷了“逍遥客”的视频,评论点击都没动了。没有持续的曝光率,很容易就淹没在人海里。等稍微有点人气了,跟平台签约,就能得到推荐。   有了曝光率,人气才会飞速涨起来。   唐三胖再一刷,看见头像下面有个关注量。他揉揉眼,嗯?   关注人:1   他几乎蹦了起来,推推还在睡觉的宋金,说:“金哥金哥,大进哥的视频有人关注了!”   被晃醒的宋金问:“几个人?”   “一个!”   “……”宋金抬手拍拍他厚实的身体,说,“看在你教我电脑的份上,我不打你。”   说完他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唐三胖笑笑,又重新躺了下来,继续刷手机。他忽然想起昨晚还传了个他的视频,刚才的欢喜瞬间不见了,心跳得厉害。他几次试图点开自己的视频,都没下得去手。   他害怕底下的评论不友好,甚至攻击人。   何大进的形象比他好那么多,还有人吐槽他太黑。   那他这么胖……   唐三胖放下手机,不打算看了。他翻了几个身,最后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戳开了视频。   吃饭的视频只有三分钟,剪辑快进,全是在吃白米饭。   评论显示有36条,远比他想象得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开评论。   “一口气吃这么多白米饭不腻吗?你好歹配个菜啊。”   “吃吃吃,吃死你,死肥猪。”   “天啊,你也太胖了,减肥吧。”   “你这么胖会得很多病的,减减吧。”   “……”   评论就像一片乌云,在唐三胖的心头上盖了一层又一层,压得他都要喘不过气来。他不敢叹气,怕宋金听见。   评论已经刷到下面了,几乎都在骂人。   唐三胖看到最后一条,只有几个字——   “看你吃饭真香,加油!”   他愣了愣,把这句话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确实没有骂人,甚至在鼓励他,还说他吃饭很香。   唐三胖看着看着,心又暖了起来,乌云尽散。   他想好好做下去,哪怕前面99条都是恶评,他也不忌惮。   因为——世上还有一个人在支持他。   这就足够了。 第33章   何大进不知道自己的视频接连被剪,他是不信任宋金,但他绝对信任三胖。那视频既是三胖做的,也是他往网上放的,那肯定靠谱。   这几天他拍视频自然多了,虽然还是被宋金嫌弃,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放轻松了许多,偶尔还能多说几句教学的话——虽然依旧被宋金嫌弃。   这天上午拍完视频,他就去了果园,等下午回来,发现院子里多了一条狗。   那狗一只耳朵是黑的,黑得还不彻底,像被人用黑手抓了一把。它一只眼睛周围的毛也是黑的,仍旧黑得东一块西一块,眼睛大如牛,嘴巴特别短,丑得不行。   他边放锄头边问正在门前用石子划地的宋金,问:“这狗哪来的?”   正规划前院花园的宋金说:“刚才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东西,他家小狗刚好满月,我瞧着丑,就买了一只回来。”   “你还真打算养只丑狗,不过这也太丑了吧。”   “嘿,就得这么丑才吸引人,我连名字都给它取好了,就叫阿丑。”   何大进摇摇头,瞧瞧那精力旺盛正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的小丑狗,说:“那你可得好好养,以后回城了,也得带着。”   宋金抬头,说:“哇,这么丑的狗怎么带回去?城里全是漂亮的狗,它住那压力多大啊。”   何大进呸了他一口,说:“借口,连狗都利用,你真他妈不是人。”   宋金哼了一声,他朝阿丑招了招手,准备训练训练它。本来他以为阿丑刚抱回来不会理人,谁想阿丑朝他看了看,就蹦着步子过来了,一脑袋撞在他的腿上,差点没把他推翻。   宋金既意外又有些高兴,他摸摸这小丑八怪,说:“这么快就认人了。”   有良心,是条好狗。   &&&&&   唐三胖知道家里养了狗,连米饭都煮多了点,就是年纪还小,不能给它吃鱼,不然拿鱼来养,肯定“蹭蹭蹭”地就长大了。   一连几日的吃播,关注量渐渐涨了,一天十来个。评论也多了些,从最开始一片倒的□□,到现在中立的评价多了很多。   比如大多人会问“五斤哥你每顿吃五斤一样的菜,腻不腻啊”“五斤哥你往桌上放个小花瓶,一定更好看”“菜真的是野菜?不是自己种的”“明天吃什么啊?”   偶尔也会看见好评,唐三胖就指望着这些好评活下去了。   “呵,视频也太假了,剪辑的,吃一口吐一口吧!”   这条评论跳进唐三胖的眼里,吓了他一跳。他急忙抬头对正在捣鼓电脑的宋金说:“金哥,有人说我视频作假!”   宋金接过手机往评论一瞧,立刻笑了笑:“果然有眼尖的注意到了,别怕,我就是要这个效果。”   唐三胖隐约想起刚开始做视频的时候宋金就说过,要做得稍微假一点,但不能太明显,就是要造成舆论,借舆论来造势,等舆论达到顶峰时,再去直播,一锤敲碎舆论,得到更高的人气效果。   不过这意味着他要受到很多质疑,挨很多的骂。   即便后期红了,也是黑红黑红的。   唐三胖不爱这种走红的方法,但目前看来,是最快的走红办法。   无可奈何中,竟然透着隐隐的期待——毕竟红了就意味着有钱了。   他想起今天是葛兰兰妈妈做手术的日子,得给兰兰电话,问问情况。   希望手术顺利。   ……   何大进放好锄头,就准备去湖泊那收鱼篓,酸菜已经腌得很入味了,去捞两条给三胖做酸菜鱼吧。   他走上小山坡时往自家院子瞧,瞧见了自己的小孙子正在门口转悠,他不由停下脚步细瞧。   小孙子手里拽着一根绳子,似乎在拖着什么东西走。仔细一看,发现那根绳子系在一条花花绿绿长有四五十厘米的绿色塑料毛毛虫玩具上。他每走一步,那“毛毛虫”就闪烁着彩色光芒跟上,还唱着什么儿歌,看着有趣好玩。   他这玩具哪里来的,总不会是他儿子儿媳买的,而且他也没在镇子上见过这玩意。   小孙子走得太快,又总在绕圈圈,走着走着,绳子就缠成了一团。   他蹲身解绳子,但越解越难缠,最后缠得更厉害了。   “哎呀哎呀。”他挠挠头,有些急了,但就是解不开。   不等他抱了毛毛虫进去求救,忽然有人蹲在了他的面前,说:“我给你解。”   他抬头看去,认了认脸,说:“我认得你,你是住我家房子的黑脸叔叔。”   何大进问:“谁让你叫我黑脸叔叔的?”   “我妈说的。”   “没礼貌,你妈怎么又乱教人。”何大进耐心解着绳子,问,“这是谁给你买的?”   “我叔给我买的。”   何大进怔了怔,他小儿子回来了?   小孙子刚说完,里屋就有人走了出来,他闻声看去,一看那人,就愣住了,解绳子的手不由一拽,反而把绳子打成了死结。   出来的是何九姑,何大进的小女儿,今年三十四岁。   她的五官立体,齐耳短发,一身小西服,肤色并不太白皙,是很健康的颜色,整个人看起来干练清爽。   何九姑也确实是个女强人,远嫁他省的她并不常回来,说起来,何大进也很久很久没有见她了。   这一见,都有些愣了。   何九姑出来就瞧见他了,因为脸色太黑,一时只看见黑炭,过了会才看清他的五官,心头不禁咯噔一声。她朝他礼貌地点点头,就对她的小侄子说:“你爸找你呢,快进去。”   小孙子应了声,带着自己的毛毛虫回屋里去了。   何大进已经反应过来,也要走,刚转身就听女儿说:“你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何大进顿住,回头瞧她,心里忐忑极了。   何九姑将他打量几眼,说:“你的事我听我舅舅说了,本来我还不信我爸会做那种事,但现在看来,是真的,你是我爸的孩子,那也是我的弟弟。”   何大进暗暗叹气,还是没有吭声。   何九姑忽然一笑,有些嘲讽:“脾气果然也像,木讷,什么事都不关心,也不说,就连辩解也是不会的。”   怕露馅的何大进终于开口:“还有别的事吗?”   何九姑默了好一会,才说:“谢谢。”   何大进意外地看着她。   何九姑说:“谢谢你来找爸。”   何大进不懂,这有什么可谢的,他最后“哦”了一声,就回土屋去了,连去湖泊的事都给忘了。   何九姑站了半晌,这才回屋,回到里面,就有个四十出头穿得干练的男人问她:“刚谁在外面?”   “金大河。”   “爸的私生子?”   “是。”何九姑坐了下来,说,“他跟爸很像,无论是长相还是动作,还有语气……”   根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何九姑略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几十年前的父亲。   他挑着担,走在回村的路上。担子一头是稻谷,另一头是她。她窝在巨大的谷筐里,看着父亲高大清瘦的背影,夕阳斜下,映得父亲的背影似一座大山。   长大后的她,早就不需要这座大山了。可是现在大山不见了,她才发现,就算父亲再也不能庇护她什么,这座大山依旧深深伫立在她的心上,无法挪去。   何五流见她失神,说:“九姑,爸这事也不是你回来就能解决的,我就说不该告诉你,这不是回来瞎着急。”   何九姑看了他一眼,眼神略冷,说:“如果你在爸失踪的第一天就告诉我,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苗大翠听这话不对劲,不满说:“你一年没几个电话回来,这会还怪你哥不孝了是吧。”   何九姑皱眉说:“我每个月的月初都会给爸寄钱,通一次电话,明明在月初时通话他还好好的……”   “等等。”苗大翠赶紧打住她的话,问,“你每个月都给爸寄钱?”   “对,自从我离家后,一直都有寄。”   “爸从来没提过!”苗大翠愕然,继而有些怒,“爸竟然从来不提,还老说自己穷,没钱。”   一直没开口的何八流放下手里的电脑,说:“我也有给爸寄钱来着,倒不是每个月,几个月寄一次。”   苗大翠更诧异了,说:“这事爸也没说,你们一个月寄多少?”   “有多有少,算下来一年十万约莫有。”   “我也差不多。”   何五流摆手说:“爸没提过。”   苗大翠听着公公年入二十万,眼都瞪直了,她大声说:“爸从来没提过!还老说自己穷,盖房子说钱不够,东欠一点西欠一点,慢慢才还完。我还以为爸真的没钱,敢情是装穷,自己留棺材本呢。”   何八流蓦地抬头盯她,说:“大嫂,就算爸真的把钱存起来,那也是我们给他的钱,跟你完全没有关系。爸就算是把钱当柴烧了,也是他的钱,轮不到你来生气。”   何九姑也说:“而且我每年给大哥你们的钱,也不少,凭什么盯着爸的钱。”   何五流皱眉说:“你俩也别攻击你大嫂,你们从另一个方面想想,爸隐瞒了这些钱,是不是跟他在外头的私生子有关,养母子两个,可要不少钱吧。”   这话一说,倒是让几人都沉默了,苗大翠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不好说,怕得罪这两个金主。   默然半天,何九姑才说:“就算是,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才是爸亲生的。”   ——亲生的。   这三个字似有魔力,阻断了他们一切的猜测。   何五流问:“那金大河的事要怎么解决?”   何八流说:“听舅舅说,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如果他愿意,我会帮助他。”   何九姑也点头:“我也是。”   一旁的苗大翠瞪了瞪眼,这两个傻子哟,真是菩萨心肠,呵。   ……   今晚月色不错,宋金打算让何大进去捕蝉,可今天的何大进见了女儿,始终没有办法集中精神,视频效果奇差,差得宋金都想把何大进踹地上揍一顿了。   何大进实在没心情,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不拍了。”   宋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没职业道德。”   “明天我给你拍两条成不?”   宋金听出端倪来了,问:“碰上烦心事了?”   何大进好一会才说:“我儿子女儿回来了。”   宋金有些明白为什么何大进没心思拍视频了,他多少是了解何大进这人的,特别容易被外界影响,尤其是他的三个儿女。   这种人重感情。   用别的话来说,就是成不了大事。   宋金暂时不逼着他了,在一个人没有状态的时候还强行逼迫他干活,只会适得其反,浪费彼此精力。他放下摄影机,坐在一旁说:“你也别总发愁,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你未必能变回老头。所以放眼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发愁没用。”   何大进叹气:“难道变不回原来的模样,就要一辈子遮遮掩掩了吗?”   “是,但那是另一条路。总之不要愁已经发生的事,和未发生的事,既然已经发生,那就接受吧,往前走,愁是没有用的。”   何大进瞅了瞅他,说:“这话有道理,但你从来不去想已经发生的事,好像太无情了啊,想想那些事,或许能得到什么……什么启发?”   宋金微顿,他做事一向都是向前看,从来不会回头看一眼。跟家人相处也是如此,那是不是他回头看一眼,就能看出点不一样的事来?   专丨制,独丨裁,这是儿子怒气冲冲时对他说的话。   这种呵斥的话,他每次都是冷笑,认为他们无理取闹,不懂感恩。   感情不合,好像也不是一个人的事。   宋金猛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反省,急忙打消这个念头,该死的何大进,他竟然被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动摇了!他怒而起身,说:“明天拍三条视频!”   “……不是两条?”   “三条!”   “不是,我做错啥了?你这人咋这样?喂?喂?”   宋金已经扛着摄像机走远了,留下一脸莫名的何大进。他摇摇头,真难伺候。   第二天何大进一早就被宋金拽起来去拍视频,睡了一晚,状态倒是恢复了。谁想他正搬着门口石头,按照宋金的计划堆个石头围墙时,突然就看见大儿子家有声音,何八流和何九姑出来。   这一看,他就失魂落魄了。   “卡!”宋金恼怒说,“你干嘛呢!还要不要拍了?”   “嘘。”何大进让他闭嘴,但两家离得近,何八流和何九姑已经听见了。   两人抬头朝后面的小山坡看去,就看见了摄像机,还有那个金大河。   何八流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模样……真的太像他爸了。   何九姑低声说:“二哥是不是觉得他特别像爸?我昨天也被他吓了一跳。”   “像得连亲子鉴定都不用做了。”何八流抬腿就往上面走,说,“我去见见我这个弟弟。”   何九姑说:“你别刁难他,你看他瘦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吧,没有爸爸陪在身边。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知道爸失踪才露面,也很不容易了。”   何八流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突然冒出这么个私生子,总得给他一个适应的时间。   宋金见两人往这走,对何大进说:“等会你可别慌,尽量少说话。”   “我不能走?”   “不能。”   何大进叹气,看着两个往这走的儿女,心慌得不行。   远处有车驶来,一共两辆。一辆何大进认得,是他小舅子庞古道的,估摸是听见外甥外甥女回来了,大清早就开车来了。   这就算了,不紧张不紧张。可跟在后面的那辆车,却让何大进彻底慌了。   那是一辆警车。   车上的人,似乎就是那个隐约对他们十分感兴趣的警官侯小左。   “完了。”何大进额上渗出冷汗,啪嗒滚落。   这回真要完了。 第34章   宋金也觉不妙,但听见何大进这么说,呸了他一口:“紧张个屁,三胖去哪了?”   “还在里头睡觉。”   “这就好。”要是让三胖看见这架势,一定比何大进更紧张。宋金站如松柏笔直,淡定地等他们过来。   过了小半会,何八流和何九姑往这越走越近,宋金的目光猛地落在何八流的脸上。   嗯?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他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他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   集团研发新产品时,这家伙作为德国技术人员来过他们集团,甚至跟他打过照面!   宋金顿觉不妙,按理说他和之前的他相差五十岁,样貌不至于太明显,然而不巧的是,他们研发的新产品是人脸模拟器,戴上面部仪器后,电脑可以展示你未来的样貌,还有过往的样貌,从而进行一系列有价值的产品开发。   宋金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晕眩,三年前的事他一个老人家还记得,那何八流身为一个专攻人脸的博士,还能不记得?   他赶紧走,说:“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儿子以前见过我,我得避难去了。”   何大进本来就紧张,但好歹有镇定的宋金在,连带着他也减轻了不少负担。没想到宋金把烂摊子交给了他,这下紧张就彻底变成了慌张。   “喂!”   任他怎么叫,宋金就是不回头。他抹掉额头的汗,再往前面看,儿子和女儿都已经上来了。   没有了依靠,他反而不慌了。   电视剧里说的没错,一个人不到死的时候,就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   瞧,他都淡定得能分心去想电视台词了。   殊不知自己满头大汗,却自觉镇定的何大进朝两人打招呼,还自以为自然。   何八流和何九姑听着他声音的声音,也没有在意,问:“刚才你的同伴呢?怎么突然进去了?”   何大进僵硬着嗓子说:“他进去倒茶了。”   何九姑急忙说:“不用客气,我们就是想过来找你聊聊。”   “我很忙。”何大进指了一圈这几天略收拾了一下但还是残破的院子,说,“得收拾收拾。”   何九姑明了,说:“我们就说几句,说几句关于爸爸的事。”   何八流说:“看得出来,你和爸爸最亲近,否则不会在爸失踪的第二天就察觉到不对,赶来村里找他。你们是不是天天通电话?如果有什么线索,最好告诉警察,有助于他们破案。”   何大进说:“我跟他也不常联系……只是刚好就那天……”   不对,不该这么说。   他改口说:“他说第二天想见见我,结果我等了很久都没看见他,我感觉不妙,就来了何家村。”   何八流微微皱眉,问:“爸不用电话,那你和爸平时是怎么联系的?只是没见面,你就觉得不妙?”   “借……借别人的电话联系的。”   “嗯?你借?”他听着这话怎么像是金大河在借,但按理说不该说是他爸?   何大进又慌张了,这种慌张在何九姑看来很憨直,说:“二哥,你吓着他了。”   何八流因为职业缘故,常常一脸严肃追问对方,这会他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凶了些,稍稍收敛了些,说:“我不是在逼问你,你不要在意。”   何大进久没见他们,倒是很挂念,没觉得语气逼人。   宛若看着亲人的目光令何八流和何九姑思绪复杂,这是他们的手足,但突然冒出来的手足让他们也难以接受。   “你们聊得挺好的嘛。”   背后有人欢喜出声,三人看去,正是庞古道。   庞古道还以为他们刚才认亲愉快,心底还挺高兴,笑盈盈看着他们,说:“我还怕你们打起来,还好大家都是斯文人。”   “舅舅。”   “舅舅。”   何八流和何九姑是敬重这个舅舅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庞古道对他们从来都很好,上学念书,也多亏他支持。   庞古道说:“聊得怎么样?”   何九姑说:“正聊着。”   何大进苦不堪言,只想变身鸵鸟,快点回家里去,那土屋充满了安全感,在这好似赤丨裸丨裸地站在太阳底下,就怕被看透。   宋金啊宋金,看看你做的好事!   “各位早,很热闹啊。”   不等何大进愁完,又有人过来了。   一身警服,一脸正气的侯小左。   何大进面如死灰,这都凑一块了!   庞古道认得侯小左,昨天已经去过警局的何八流和何九姑也认得,打了招呼后就问:“侯警官怎么来了?我爸的事有进展了?”   侯小左摇摇头,说:“抱歉,还没有。我是来找金大河的。”   失踪案拖得越久,失踪者遇难的可能性就越大。然而任凭他调了所有监控日夜监看,也没有发现何大进的一丝踪迹。   正愁眉不展时,何家人又提供了私生子一事。   或许问问何大进的私生子,可以知道一点有用的线索,于是他就过来了。   “咳咳咳……”何大进弯身弓背,剧烈地咳嗽起来,艰难说,“喉咙突然呛了小虫子,难受……”   趴在窗户往外瞧的宋金差点没把窗门给趴碎,何大进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蠢驴!   奈何何八流在那,他没办法出去救场。只能看演技极烂的何大进演戏,看得他两眼都要绿了。   侯小左也略意外,看出他是在做戏,但总不能拆穿他,说:“那你快进去喝水吧。”   何大进如得大赦,急忙边咳边往里头跑,逃得跟兔子似的。   侯小左眉头拧起,细想一会,觉得大概金大河不想面对他父亲失踪的问题,所以故意躲避。唯有何八流看着奇怪,就算是被询问几句,也不至于这样窘迫吧。   他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一个不好的猜测来,一个大概没有人想过的问题。   ——爸积攒了那么多的钱,是不是给金大河了?   ——那金大河为了顺利吞掉这笔钱,是不是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比如……杀了亲生父亲?   何八流顿觉脊背有冷汗滚落,这个揣测一瞬闪过脑子,让人窒息。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没有可能金大河杀了父亲,然后假装来寻亲,甚至租住在了他们的老房子里?   毕竟他那大嫂说了,金大河三人来这里的时候,可穷了。   但最近却突然购置了很多东西,比如上万元的摄影器材,还有电视、电脑,家具,一夜之间全都买回来了。   假设似乎可以成立了。   如果成立,这就成了一桩凶杀案。   意味着他爸很有可能已经遇害。   何九姑见兄长脸色不对,问:“二哥怎么了?”   何八流看看那侯警官,低声说:“回去说。”   但愿他的猜测都不是真的。   落荒而逃的何大进刚进屋,就挨了宋金的一巴掌,胳膊被拍得都麻了。他怒道:“你怎么打人?”   宋金说:“猪啊你,你好好说话一点事都没,你鬼鬼祟祟欲盖弥彰的,一眼就看出有问题了。”   何大进当然知道,但不愿被他说成是猪,恼怒说:“都发生了,能怎么样,我就是演技不好,我就是紧张,我就是逃了,能咋样?”   “哟哟,比我还凶啊你。”宋金懒得骂他了,换做以前,他非得骂到他哭!他说,“是,都已经发生了,只能补救。我倒是不怕你的儿子,但就是怕侯小左,这个小年轻,眼神厉害着呢。”   何大进也不恼了,有些慌:“那怎么办?”   宋金拧眉细想,说:“侯小左这人看着精明,要真查起我们的身份证来,一查一个假。”   何大进继续紧张问:“那怎么办?”   “但也不碍事,我们还有终极法宝。”宋金说,“如果他真的拆穿我们用的是假丨身份证,那我们就只有拿出杀手锏了。”   “啥?”   “假装失忆吧。”   “……”何大进替唐三胖不忿说,“当初三胖说假装失忆,你还踹他。”   “今时不同往日啊。”宋金说,“只有这个办法了,我们硬扛到底,就说醒来后失忆了,为了方便走动,迫不得已给自己做了假丨证。顶多拘留几日,不碍事。但如果我们的说辞含糊不清,问题就严重了。”   何大进细细一想,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靠谱。他说:“要不我们赶紧搬走吧。”   “那就更要被警察盯上了。而且你有钱吗?就算去再穷乡僻壤的地方,从天而降三个大汉,村民还不得报警啊,更惨。”   何大进叹气,没办法了。他听着听着又说:“你今天说的话我咋听得懂又听得迷糊,跟三胖说话似的。”   宋金略得意:“我正跟三胖学习流行语呢。”   “这有啥好得意的。”   “你不懂。”   “我二儿子估计要在前头屋里住一段时间,你咋办?”   宋金说:“我刚才已经想好了,我决定留个胡子。我这脸型,留点胡子就大不同了。然后戴顶草帽,就跟整容似的,别慌。”   何大进想了想,说:“但我这儿子心细,脑子可聪明了,我怕你瞒不过。”   “做贼心虚才会觉得瞒不过。”宋金说,“你儿子是科学家,不会相信什么返老还童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放心吧,越是脑子正经的人,越是不会接受奇奇怪怪的事。”   何大进见他都不怕了,自己也更不用担心了吧。   此时唐三胖终于醒了,听他们叽叽咕咕了好一会,他坐起身揉揉脸,说:“刚才外面是不是很多人?”   宋金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正色说:“三胖,当初我不该骂你少看点狗血剧,也不该踹你,我跟你的屁股倒个歉。”   唐三胖:“……”   天塌了吧!他的屁股可受不起!   …………   白薇社团,今天没有活动,二十余人也没闲下来,给社团的道具擦擦洗洗,缝缝补补,为下次的活动做准备。   一身白执事装扮的宋飞坐在桌子上,在用手机查阅着各种信息。   何大进……何大进……查遍搜索网站,也没有这么一个人。   这到底是谁,怎么就能一点信息都没有。   “嘿!小飞飞。”   宋飞偏头一瞧,见是自家社长,急忙问:“有我爷爷的消息了?”   “没有,不过我查到何大进这人住哪了。”白薇个头比他矮一大截,就算宋飞是坐在桌子上,也就是平头,她没有卸妆,脸抹得很白,衣服也是白裙。   “快说。”   “何大进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住在何家村,有三个儿女。只是最近啊,他也失踪了,跟你爷爷同一天失踪。而且我还查到一个很奇怪的线索,他失踪的路线,跟你爷爷失踪的路线,是一样的,而且都是在长生河附近发现了他们的小轿车和小三轮车。”   宋飞问:“还有其他线索吗?”   白薇说:“有,他们失踪的车辆旁边,还有一辆小电驴。但是那电驴没有牌照,所以不知道是谁的,也没有人来认领。”   “那有没有人去报失踪案?”   白薇晃晃自己同样涂得雪白的手指,说:“没有。”   宋飞皱了皱眉:“难道我爷爷跟何大进真的是朋友,一起去了何家村……那何家村是什么地方?”   “一个通水电却不通网,有点偏僻的小乡村。”   宋飞心里有底了,他忽然觉得他可以去一趟何家村,或许能找到爷爷的踪迹。他立刻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说:“我去找我爷爷。”   白薇抱拳:“副社长一路顺风,万事小心,祝你找到爷爷。”   宋飞抱拳:“社长有心了。”一会他问,“你今天cos谁呢?白衣白脸的,连手都抹白了。”   “雪女啊,鬼魅吧。”说完她还大方地转了个圈,白裙飘飞,仙飘飘的。   她整个人都是白色的,宋飞只能看见她一对黑眸,亮如葡萄。   好看。   但现在不是沉迷于美色的时候,他得去找爷爷。   从社团离开的时候,宋飞突然觉得自己像葫芦娃。   葫芦娃找爷爷???   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一点都不帅! 第35章   宋金早上起来看了看唐三胖的吃播视频,人气涨得还好,毕竟没有吃播是顿顿吃素的,评论里全是觉得他惨兮兮的评论,反而有种意外萌感。   这种效果他还算满意。   等看何大进的,简直是恶评如潮,人气涨得也慢,评论也多恶评,甚至还有侦探家出来指出各种非第二天拍摄,乃是当天拍摄的bug。   比如收鱼篓的视频,侦探家说是当天放当天收的,因为挂树上的藤条颜色都没变。   比如捕蝉的,说抓了一桶,实际上他往桶里放了沙子,表面铺了一层金蝉而已。侦探家眼尖,说蝉的腿上有细沙,肯定是桶里有沙。   ……   诸如这种bug数不胜数,一人挑刺,下面的人也循迹去看,发现果然是这样,恶评就更多了,完全没有什么人气可涨,想黑红都做不到,全是“毫无诚意的作品”“快滚吧”这样的评价。   这种评价实在太影响人气,好比一件新产品上市,差评太多,会直接影响顾客的购买欲。   宋金拧眉盯看,通常这种时候就该找人来演戏,压下这些不好的评价了。他偏头问正在做早饭的三胖,说:“我要是一口气注册二十个账号给自己好的评价,会不会被封杀?”   唐三胖说:“你人气不高的话,刷了评论也没人知道,但评论一定要真实点,别让人一眼就看出你是水军、五毛党。”   宋金又学了两个新词,说:“放心吧,我可不傻,不会封就行。”   唐三胖说:“你还不会注册账号吧,我来教你。”   “我会,挺简单的,填填手机号码,发个验证码就行了,多简单。要不就去快捷注册,瞎编个邮箱就好。”   “噢……金哥你真是个天才。”   宋金嗤笑:“这就是天才了?你对天才的定义可真简单。”   这当然是天才。唐三胖想,毕竟他以前很少接触网络,算起来也就这几天才深入了解,可宋金进步的速度犹如光速,让他惊叹。他想,再过一个星期吧,他就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唐三胖往锅里下了水煮面,盖上盖子就去看宋金注册账号。转眼间他已经注册了五个,每注册一个,都会在电脑文档里放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发现文档最底部的那个账号很眼熟。   。   嗯?他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个账号。   想了半会的唐三胖蓦地想起来了。   “看你吃饭真香,加油!”   第一个视频里,唯一让他加油的评论。   唐三胖犹如当头棒喝,心中滋味千回百转,如今的他每天都能有好几十条好评了,不会再因为一条好评而心胸澎湃,但第一条好评竟然是宋金披的马甲,他简直不知道是哭还是气还是笑,最后化作无声苦笑——金哥这只狐狸啊!   “咚咚。”   半开的门被人礼貌地敲响,唐三胖往外看,笑了笑:“周兰,你怎么一早就来了。”   周兰提着个篮子,打了招呼进来,说:“我早上去了一趟市场,买了点草莓,给你们送过来。”   红艳艳的草莓卧在篮子里,既新鲜又漂亮,让人食欲大动。不过唐三胖看出问题来了,说:“这少说也得有五六斤吧。”   周兰有些提不动了,放在小木桌上才说:“是啊,其实我是……老看你吃米饭野菜,也不见你吃点水果,所以给你拿了点草莓。草莓好吃,又甜,不热气不寒凉,吃点这个吧。”   唐三胖恍然大悟,周兰这是看了他的吃播节目,所以才特地去买了草莓给他改善伙食的。他又羞又感动,说:“太破费了。”   周兰笑笑,让他好好吃,就走了。   注册好账号正努力压差评的宋金连头都没抬,说:“我打赌草莓一定不止五斤,起码有七斤。”   唐三胖好奇问:“为什么这么猜?她看了我的吃播,肯定知道我只吃五斤。”   “因为周兰这小姑娘心细呀,她是给你买的草莓,但我和何大进也一块住,所以她绝对不会只买五斤,让我俩眼睁睁看着。”宋金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草莓,说,“而且这草莓个头大,一斤也没几个,所以至少也有七斤,不信你去秤秤。”   唐三胖轻轻叹息,说:“不用,我信。”   他提起篮子准备去洗洗,对食物的敏锐让他更加确信宋金的话——这草莓真的少说也有七斤。   宋金这人,有时候还是挺让人害怕的。   他拎着篮子到了井边,打了水把草莓放桶里,撒了一把盐,准备泡泡。他坐在竹椅上等草莓泡好——这是何大进特地给他编的特大号椅子,专门给他在井边洗东西时坐的。   他正等着,忽然听见远处草丛有窸窣声响。他抬头往那边看,想了想唤声:“阿丑?阿丑你是不是又跑草丛里玩了?”   那边没有了动静,也不是阿丑。唐三胖没有多想,这里近山、多草,常有一些小动物出没,而且天气炎热,怕是蛇吧……   唐三胖打了个冷噤,等洗好草莓,就立刻回屋里去了。   等他走了,草丛那才有人站起来,开始对着房屋拍照,不错过一个细节。   相机背后的双眼目光冷峻,是何八流平时做正事时惯有的目光。等将细节都拍好,他才收起相机。   他昨晚推敲了一晚,也没有判定出他们三个年轻人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有一件事他很在意,这个唐三胖,胖得跟侯小左给他看监控录像时,出现的那个体型硕大的老人家太像了,无论是身形还是脸,都太像。还有一点就是,那老人家的小电驴,跟宋金的轿车和他爸的小三轮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   那是不是可以断定,三个人是一起消失的?   三个人……   体型肥胖的贾胖,跟他爸长得一模一样的金大河,还有……元彬……似乎隐约有点像……宋金?   他的心头一颤,似乎又往奇怪的方向想了。   昨晚想的是他爸被人杀了,凶手是这三个年轻人。   今天他却觉得这三个年轻人像极了三个老人家。   他竟然疯了。   他竟然觉得——三个年轻人凑一块找爸爸\\爷爷!   事情真复杂,他还得再好好想想才行。   浑然不知已经被人监视的宋金终于把恶评给刷了下去,他伸伸懒腰,说:“做水军可真累啊。”他拿了一颗草莓,咬了一口感慨,“真甜。”   最近他除了吃桃子就是吃沙梨李子,何大进果园里成熟的也就这三种水果,再好吃吃多了也腻。这会终于来了新鲜水果,吃得愉快极了。   唐三胖已经匀开了五斤,准备下午做吃播用。   宋金看看时间,估摸着何大进快要去开水渠引水了,这才放下电脑,抓了一把草莓扛着摄像机去果园拍素材。他从坡上走下来时,发现何五流的家门口有个鬼祟的人影往墙后躲。   他微微顿了顿,没有特意往那看,还哼起了小曲,等肩与房门平齐,他才用眼角瞥了那边一眼。   屋子前面没人。   可刚才明明有人。   如果现在有人,反而说明对方只是不经意一闪而过;但没有人却侧面说明那人是故意偷窥的。   证据不够,假设不能成立。但宋金心中警惕,还是留了个心思,如果下次再发现这种事,那就可以断定有人在偷窥他们了。   是何八流,还是何九姑?   目的是什么?   难道已经对他们有了什么怀疑?   宋金眉头微拧,脚步没有一分快也没有一分慢,让窥伺他的人完全察觉不到他已经心生警惕,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到了果园,宋金找到何大进,见他还在收拾杂草,说:“快去引水,晒死了啊。”   何大进瞧他一眼,说:“这么白,还是个男人吗,晒黑点吧,阳刚点。”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喜欢做包青天。”宋金走到树荫底下,想了会说,“刚才我好像发现有人在偷看我,这几天你也多留个心眼,观察观察有没人偷看你,要是有,我们可就要进入三级戒备了。”   何大进问:“谁要偷看我们?”   “估计是你的小儿子或者是女儿。”   “是八流吧,他从小就心细。”何大进瞧着他的胡子,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配上松松垮垮的乡下衣服,像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跟之前帅小伙的形象完全不同。   宋金说:“你什么时候去引水啊?”   “等我忙完这块地先。”   “多久?”   “两个小时吧。”   宋金闻言就怒了:“何大进你个王八羔子!你……”他似乎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收住了嘴,说,“以后不能直接骂名字,万一真被人偷听了,就完蛋。”   何大进讥讽说:“那你可真要难受了,不能指名道姓骂人。”   宋金冷笑一声:“金大河你个王八羔子!”   “……”   他有一万种骂人的办法,还差这一个名字?呵,年轻人,嫩得很。   ……   正午时分,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公安局的大门口,充满了正气。   局里也在忙,侯小左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又看起了监控录像。再一次调了监控录像看的他,还是没有太大的发现,宋金和何大进的失踪案过了半个月,案件已经可以宣告进入了死胡同。   局里的老前辈说了,这种像人间蒸发,没有一点线索的失踪案,十分罕见。   但他相信人绝对不会凭空消失,一定还有什么细节他没有留意到。   “一定是贼了,要是租客回来,我就难交代了。”   “那怎么现在才来报警?”   “昨天是交房租的日子,跟407房同楼层的租客过来交租金,顺嘴提的,说那天他生病在家,听见隔壁有动静,以为是邻居回来了,可从门缝里一瞧,根本不是那位姓唐的老大爷,是两个年轻人。他开始没在意,后来觉得不对劲,就跟我说了这事。”   报案的人就在隔壁,声音又大,侯小左偏头往那看,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房东继续说:“我去看了监控,搬东西走的确实是两个年轻人,但是他们两个来去从容,不带一点慌张的,我就以为是唐老大爷的亲戚,托他们拿东西。后来一想不对,唐老大爷没有亲戚啊,这么多年我都没见有谁来找过他。而且老大爷十几天没回来了,不对劲,不对劲。”   赵勇问:“这是闯空门了?”   侯小左挪了挪椅子凑近了些,问:“录像有带过来吗?”   房东连忙点头,说:“带来了。”   “我们这边先备案,您把您知道的事情详细说一下。”   房东想了想又说:“我这算是报警了?要是唐老先生回来了,不是盗窃什么的,能不能别说是我报的警啊?我怕惹麻烦。”他迟疑了会才说,“因为从录像看,有个年轻人跟唐老先生长得还有点像,我怕真是他亲戚。”   “您放心吧,报案人的信息我们会保密的。”   “这就好。”   送走报案人,赵勇记录好了,就拿录像去看。   侯小左继续看案件信息,不等他看个五分钟,赵勇就跑了出来,一拍他的肩头,说:“老弟,有情况!”   被猛拍一巴掌的侯小左肩头都被拍疼了,他问:“什么情况?”   “你猜去搬东西的那两个年轻人是谁?元彬和贾胖!”   侯小左一顿,他们?不知怎的,他猛地想起那天去宋家,看见的一排照片来,可算是让他想起元彬像谁了,像年轻时的宋金啊!   金大河像何大进,贾胖像唐三胖,元彬像宋金。   嗯?什么情况?   无论是宋家人还是何家人,都没有提过金大河和元彬的存在,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偏偏跟几位老人家又长得那样相像。   他问:“有唐三胖的资料吗?”   “还没,不过房东给了证件号,我现在去查查。”赵勇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进入后台查询信息,这一查,倒吸一口冷气,“这巧合的!”   侯小左一看,也愣了愣。   照片上的人,分明就是河边小电驴的主人,那位体型十分庞大的老大爷。   原来他就是唐三胖。   宋金、何大进和唐三胖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个人,怎么突然就凑在一块了?在他们查询的线索里,这三人过往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秘密……   侯小左皱眉想了想,说:“我去查查唐三胖的事,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那元彬和贾胖搬东西的事怎么办?”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去唐三胖的出租屋看看,等我回来,再去何家村。你把监控里宋金三人消失的时间线再整理一下。”   “好嘞。”   侯小左戴上警帽和证件,赶往出租屋。   他总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就差一个突破点,希望能在唐三胖这条线索下找到答案,解开他们三人失踪的谜底,还有,解开何家村那三个年轻人的来历。 第36章   周兰看了唐三胖的新视频,见他一口气把草莓吃完,既喜又忧。喜的是他终于能换口味了,看起来吃得很开心;忧的是他实在是吃得太多,恐怕又要胖好几斤。   但她想,唐三胖的体型大概限制了他的工作能力,如果不做吃播的话,恐怕没有更合适的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钱。   没有钱,还谈什么生活,谈什么梦想。   周兰再三纠结下,还是提了一篮子猕猴桃带去,再一次登门。   今天只有唐三胖在家,宋金抓着何大进去拍摘野果的视频去了。唐三胖见了周兰很开心,给她泡了壶茶,想着还是第一次邀她进来坐,倒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们三个大男人,住了那么久也没收拾好这屋子,连间喝茶的房间都没收拾出来,吃饭泡茶都在这大厅里。”   周兰不在意,环视一圈大厅,说:“挺好的,又高又宽敞,还通风。这天井蛮好的,光照明亮。”   “你这么夸,让金哥听见,他肯定更不乐意去整个新房间了。”   周兰笑笑,又将猕猴桃给他,说:“放了好几天,可算是软熟了,买的时候硬得跟石头子似的。”   唐三胖摆手说:“你怎么又破费了,草莓和猕猴桃贵着呢。”   “不贵,水果对身体好。”周兰欲言又止,还是说,“其实一口气吃那么多对身体不好……胖哥没有其他法子赚钱了么?”   唐三胖说:“没有。”   如果是以前能有,现在身份不方便,就没了。   周兰轻轻叹息,阻人钱财,也不是什么好事,她不好再提这个,说:“那天在医院的时候,我听见你叫一个人的名字了……秀秀?”   唐三胖顿觉尴尬:“啊……我怎么叫出名字来了……”   周兰略不经意地问:“秀秀是谁?”   唐三胖更窘迫了,周兰已经明了,笑笑说:“是胖哥喜欢的人吧。”她说,“不问了不问了,看你尴尬的。”   “她是我喜欢的姑娘。”唐三胖默了一会,神情十分平静,“只是她已经嫁人了,还有了女儿。”   周兰心头微顿,平静的神情却很温柔,贾胖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低声:“胖哥是在她结婚前喜欢她的吧?”   看起来他是一个道德感十分强烈的人,如果对方已经结婚生女,他大概不会这样喜欢。那应该是在这之前喜欢的,才那样强烈。   唐三胖点头说:“嗯。”   “那胖哥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喜欢她?”   唐三胖一笑,说:“她可漂亮了,人好看又是个文化人,我这么胖……怎么可能。”   周兰明了,贾胖这是自卑,所以没能将自己的喜欢说出口,她又问:“那秀秀知道你喜欢她吗?”   唐三胖摇头:“不知道,她大概连我这个人都不知道吧……我从来没跟她说过话。”   只是远远地看着,奉若女神,宛如月光,一辈子就这么远远看着。   周兰轻轻叹息,连话都没有说过,默默喜欢了那么久,就连在昏迷中,叫的都是她的名字,始终记挂在心底,不曾忘记。   他真是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周兰说:“胖哥,你很好,比很多人都要好。”   无需自卑,因为他真的很好,又体贴又温柔。   唐三胖只当这是客气的场面话,挠头笑笑:“你也挺好的,周兰妹子。”   周兰微微低了低眉眼,起身说:“我该回去了。”   唐三胖送她出去,送到小山坡才停步。回来的时候他瞧着路两旁有淡紫色的小雏菊,就摘了几支,回到家找了个瓶子插上,放到饭桌上。   他没有忘记,有观众说让他在桌上放点花花草草,增加仪式感,也增添了点景色,不至于在他吃饭时看着那样单调。   他始终记得别人对他的好。   甚至还记得五十年前,秀秀在的歌舞团下乡表演,结束时大家拍合影。他看着那么多的人,知道自己挤不进去,就默默坐在一旁。   忽然那个姑娘看见了自己,说:“你也一起呀。”   他愣了神。   平生第一次有了勇气,不惧肥硕的自己出现在镜头下,挤进人堆里,拍下了那张大合影。   秀秀在前面,他在最后头,遥不可及的距离,但他知道这是自己离她最近的一次。   他始终留意着她的消息,歌舞团去了哪里,他就跟过去,默默看着在台上的她。   过了几年,她结婚了。   然而她过得并不好,命苦,丈夫没几年就过世了,自己带着孩子生活。哪怕再辛苦,她也从来不求人。他知道有人给她说媒,但不能带上孩子,于是她拒绝了一个又一个媒人。   好不容易孩子长大了,上了高中,却在一次踏浪中,去救溺水的孩子死了。   唐三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月后。他赶到秀秀在的城市,远远看着她,想过去,又不敢。   失孤的秀秀苍老憔悴,哪怕过了一个月,眼里依然常有泪水。   那时候的他,多想走过去,让她坚强起来,让她不要哭。   可是他不敢。   当年她那一声“你也一起呀”,让他心里充满了勇气,自那天以后,他就不再去顾及别人嘲讽的眼光,学习、上进,在工作上付出的努力渐渐覆盖了嘲讽的声音。   那年的他,得到了新生。给予他新生的人,是秀秀。   但在秀秀面前,他始终是自卑的。那样好的姑娘,他配不上她。   又过了一个月,秀秀活过来了。   因为她捡到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叫葛兰兰。   手机来了讯息,将唐三胖从遥远的记忆中拽了出来。他低头看手机,是葛兰兰来的信息。   “唐叔叔,我妈现在恢复得很好,钱我会尽快还给您,大概……需要很久,但钱我一定会还的,再一次感谢您!”   唐三胖看见“恢复得很好”这话,就已经很开心。开心得都不知道窗外,有人正往这窥探,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人在何八流看来,怎么看都是个简单的人,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何八流这样想着,收回视线,但还是没有放松对他们三人的警惕和观察。   ……   晚上吃饭,宋金又把何大进的视频看了一遍,这几天他注册了二十多个小号给何大进刷好评,之前没小号刷好评还好,也就寥寥几个质疑的声音,结果好评一出来,突然就多了更多恶评了,简直是成了一个打假小团队。   能黑红倒还好,关键是只剩“黑”,不见“红”。   “废了。”宋金不痛快说,“‘逍遥客’这个账号彻底废了。”   何大进说:“咋废了?”   宋金不耐烦地给他甩手机,说:“你自己看。”   何大进只管被拍,还没看过自己拍的视频,他总觉得羞耻,就没敢看。这会听他说废了,以为自己教编织竹具、教上树摘果、教桃园除草教的不好,立刻接过来看。   这一看,却发现自己展示的教学被掐得只剩下几十秒,镜头基本一闪而过,根本看不清任何教程。   他愣住了,试着滑动屏幕,翻看前后视频,都是只有几十秒的教程,有些甚至才几秒。他叨叨仔细的过程,被掐得一干二净。   宋金见他脸都僵了,说:“看,是废了吧,差评也太多了,一定是因为你长得……”   “宋金。”何大进咬牙盯他,“你这个王八蛋。”   宋金瞪眼:“你怎么骂人?还有,说好了不许骂真名的,你想暴丨露身份啊?”   何大进把手机朝他砸去,好在宋金身手了得,竟然接住了。现在手机在宋金眼里可是宝贝疙瘩,人机一体了,被他这么一扔,差点没揍他,说:“看着点!”   “呵!你还有脸大声说话,当初拍视频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说这视频能教人,传承文化什么的,结果呢?你看看你拍的什么东西,你就不能不骗人?”   宋金这才知道他在意什么,冷哼说:“谁要看你的手艺,谁要看你教这些?你想教人,去电视台拍纪录片啊。”   何大进气得胸口都疼了,“好啊,原来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骗我,根本没有诚心做这些。”   亏他每晚都很紧张地想一遍,明天拍的视频要说些什么,才能够不误导观众。每晚都想,都想得有些失眠了。   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宋金根本没有录下这些,只是为了骗他拍视频。   何大进又急又气,连午饭都不吃了,要不是他还有点良心,真想踹翻这铁锅,大家一拍两散。他说:“视频我不会再拍了,这屋子我也不会再住了!散伙吧。”   宋金一顿,终于说:“不就是剪了你的那段视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这是为了大局着想。”   何大进怒声说:“对!只有你会为了大局着想,但是你在布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虾兵蟹将?没有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你哪来的大局?宋金,我以为我们三个也算是兄弟了,没想到你根本没当我们是兄弟,只是过路人,踏脚石,一个棋子。我去你妈的大局,自私自利的王八犊子!”   “……”宋金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等何大进走了,他才反应过来他还没骂回去。他怒踹一脚柴火,“我是为了自己吗,我是为了大家的生计!”   始终没有说话的唐三胖觉得刚才何大进的话也是在骂自己,毕竟宋金说要剪辑的时候,是他先动的手,却也一起隐瞒了何大进。他说:“金哥,这事我们做错了。”   宋金瞪眼,说:“哪里做错了?”   “我们不该瞒着大进哥,他有权知道这些。大进哥这人实在,如果不是为了教授传统工艺,他不会露面的。”   “那我们不骗他,他怎么会拍?”   “那就不拍了,总会有其他办法赚钱的。而且金哥你说了,你有法子赚钱,不一定是要通过拍视频。但你觉得新奇好玩,所以走了这条路。你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自己想做,所以做了。”唐三胖默了片刻又说,“金哥是个自私的人,这点我和大进哥一直都知道,但你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自私。因为觉得自己做得对,所以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但我们三个人是一起的,不是吗?”   宋金没想到唐三胖也来教训自己,他愤然起身,说:“我没有错!”   他是为了大局,为了大家,要赚钱就必然要付出些什么。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何大进这么在意视频被剪,他剪掉的都是没有用的东西,谁要看你织篮子,爬树,杀鱼?这些都是虚的,不被如今的快餐文化所接受的。   那要了来做什么?   没有用的东西,就该扔掉啊。取其精华,做更好的视频不是很好吗?   坐在半坡草堆里的宋金越想越不明白。   自私?他自私?他做的事一切都是为了……   为了……大家……   像是突然踢到了一块石头,宋金的思绪也停了下来。   为了大家,大家却并不开心。那到底是不是对的……似乎不是。   钱赚到了,人心也散了。   宋金蓦然想到了亲人。   虽然宋家有钱,但人心是不齐的,这点他知道。然而他没有想过为什么不齐,为什么他对儿子那么好,什么都为他们铺路,他们却不领情,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和他多说,像耗子见了猫,能躲就躲。   他以为是自己太过威严,如今一想,好像并不是。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   宋金叹了一口气,他重回年轻时代,可不是来为了这些事操心反省的吧。   “咝咝……”   草丛有声,像是有人。宋金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往那走,但那人速度极快,转眼就跑远了。   宋金冷笑一声,身手倒是好,到底是哪家的狗崽子,又来窥视。   “阿嚏!”宋金鼻子突然一痒,打了个喷嚏。大夏天的,哪里刮来的一阵阴风,算了,回去吧,反正以何大进的脾气,肯定是去果园待了,今晚肯定不会回来。   他揉揉鼻子进了屋,不一会那藏起来的身影就出现了。宋飞探出个脑袋,瞧着那走远的背影,对比资料来看,那么高的个头,不是金大河就是元彬。不过金大河很瘦,这人并不瘦,那看起来就是元彬了。就是离得远,没看见脸,不知道长得帅不帅,敢取名叫元彬。   元彬……哼,这人倒是自恋,他长得能有元彬那么帅吗?真自大,熊爸妈给取的名字吧。   “阿嚏!”   嗯?哪里刮来的妖风,这么冷! 第37章   何大进消失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回来了。他是回来取锄头和竹篓,去山上摘果子的,否则他才不想回来。   不过他已然习惯宋金自私的脾气,这会见了他,冷哼几声,取了锄头就要走。   唐三胖忙喊住他,说:“大进哥,吃了早饭再去果园吧。”   何大进瞧了一眼宋金,说:“你让他滚。”   刚盛满一碗粥的宋金说:“行、行,我滚,您老坐,慢吃。”   他拿着碗就去了井边吃,一点也不计较他的臭脾气。唐三胖说:“金哥这人肚量其实蛮大,就是有点不爱跟人商量事情,总是自己来,大进哥你也不要生金哥的气了,视频是我剪的,真正有错的人是我。”   何大进说:“别扯了,要不是他瞎指挥,你会背着我掐视频?我不信,三胖你不是这种人。我恼了一晚上,也不气他了,就是觉得好笑,越想越好笑。”   这通往水井的是一条小走廊,何大进说的话宋金是听得见的。他是宁可何大进气他骂他,也不乐意听见“好笑”这个词,这就跟自己犯了蠢似的。   他咽下一口粥,回头大声说:“金大河你要讲道理,我怎么就好笑了?”   何大进说:“你就是好笑,孤老头一个。”   “呵!”宋金不理他了,继续喝粥。三胖熬的黄鳝粥,清甜可口,他要多喝两碗。   何大进吐槽完宋金,也舀了满满一大碗粥,喝了一口就说:“好喝,三胖你煮的东西就没失手过的。”   唐三胖说:“黄鳝是金哥宰的,米也是金哥淘的,火也是他生的,我就弄了黄鳝切了点姜。”   “他倒勤奋。”   唐三胖低声说:“米还特地放多了一杯,虽然金哥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是预了你那份的,昨晚你连饭都没吃饱就出去了。”   何大进没吭声,一会才说:“他就是死鸭子嘴硬。”   井边那传来宋金的声音:“你还会不会夸人啊!”   “不会!”   “……”   唐三胖笑了笑,又舀了一碗粥,这粥真好喝,饭嘛,还是得三个人一起吃才香的,一个人、两个人吃都没什么味道,不香。   何大进的心思已经不在视频上了,他决定努力打理果园,卖上一个月的水果,也能把钱还给他的小舅子,拍视频对他来说太痛苦,知道视频被掐后,就更没有一点感觉了。   宋金也不逼他了,倒不是因为他不乐意拍,而是因为这个账号的黑子太多,他注册小号也忙不过来,反而被一群人围攻。   逍遥客这个号,是废了。   但五斤哥的号人气越涨越高,完全可以专心经营这个账号。   他一边喝粥一边看手机,完全是低头族的标准姿势。放弃逍遥客的账号他隐约有点不痛快,但一件产品不行时,及早放弃是最好的选择。   “你做的篮子好看又结实,卖吗?”   一条留言赫然入了宋金的眼里,他顿了顿,连粥也不喝了,又把评论看了一遍。   卖?   他立刻站了起来,转身就进大厅。   何大进见他进来,就要揶揄他,宋金就说:“我知道怎么救你逍遥客的账号了,我们换风格!”   “不干!”   “别啊,这次我是认真从你的角度出发的,编篮子腌酸菜,流程全都拍出来,不剪,但先说好了,要快进,四倍速。”   何大进不解,问:“什么快进?什么四倍速?”   唐三胖说:“就是加速播放。”他问,“金哥你要做什么?”   宋金说:“之前你不是说了,有些主播出名后,会卖一些东西吗?那我们也可以啊。金大河你编些工艺品,做点农产品,一样能卖。我们不拍皱巴巴的视频了,转变一下经营方针。”   何大进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来了,冷哼一声说:“我不信你,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瞎闹了,我可不想再被你剪剪剪。”   宋金说:“一次机会都不给?”   何大进说:“不给。”   “好吧。”宋金叹气,“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要失传了,那么好的东西只能一辈子躺在这小破屋里,说想买你东西的人也要失望了,我去告诉他买不了,因为主播不卖。”   何大进立刻竖起了耳朵,问:“有人……真的有人想买我的东西?”   刚才唐三胖一听,已经拿手机来翻评论,刷了好一会,终于刷到那条评论,急忙给他看,说:“真的有!”   何大进看着那条评论,只认出了一个“卖”字,但是这个字已经可以囊括全句意思,而且唐三胖一字一句念给他听了。   宋金没有骗他。   唐三胖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狐疑问:“金哥,这该不会又是你注册的小号吧?”   “哟,学聪明了啊三胖。”   唐三胖干笑,他这不是血泪的教训吗,对金哥这种老狐狸,他实在是不放心。   宋金说:“我注册的小号你不是都看过吗,要不现在你打开电脑看看文档里头,有没有这个ID。有的话,我自挂东南枝。”   唐三胖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确实没有,而且那个ID是“丑八怪星人”,这……绝对不是他的风格,宋金对自己有迷之自信,怎么可能自诩丑八怪。   何大进还在看那条评论,等他们聊完了,才说:“你真的不会骗我?真的会呈现我的手艺?”   宋金说:“不骗,再信我一次,就这一次。”   何大进轻轻叹了口气,他真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在宋金的面前,就算是下了再大的决心,也会被他说服。用三胖的话来说,这个人,真的有毒哇。   “好吧,我就再信你一次。”   希望能卖出点东西,不是为了钱,而是何大进莫名喜欢上了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这世上,有人需要他。   …………   新视频拍好了,宋金特地叫了何大进来瞧。何大进说:“我又不懂。”   宋金说:“就是不懂才要学,1+1=2这事谁都懂,你要学一辈子啊?1+2=3你就不学啦?”   何大进皱眉想了想,说:“1+2=3我懂啊。”   “……”宋金真想揍一顿完全摸错重点的何大进,他的重点为什么总是歪,总是歪,还能不能好了!蠢蛋!   何大进还是第一次进唐三胖特地收拾出来的电脑房,他看着那小黑砖似的电脑,陌生极了。但对宋金来说,已经完全不陌生。   翻盖、开机、输入密码、开屏,打开剪辑软件,导入视频素材。   手指在键盘上摁着各种组合键,鼠标不断在软件上移动,操作没有一点犹豫,行云流水,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操作。   但何大进知道他才没玩几天。   他讶然,心头突然弥漫了一股自卑感。   宋金学什么都快,他学几个字都要一笔一划地写。头天学的第二天又要忘一半,然后再记才行。   何大进叹了一口气,向来能一心两用的宋金听见后直接问:“何……金大河你叹什么气呢,天地良心,我可没有剪你要留下来的那些流程。”   “我不是叹这个。”何大进迟疑了会,才坦然说,“我是佩服你,学什么都快,就连学电脑,没几天的功夫,也玩得这么好。”   唐三胖说:“是啊,金哥是学得很快。”   宋金嗤笑一声,说:“这有什么,你学认字也让人佩服啊。”   何大进以为他嘲讽自己,心里微气,反问:“佩服什么?我一天认十个字,第二天准得忘一半。”   “所以第二天你要认十五个字,第三天要认二十个字,但你没一天漏下的,忘几个复习几个,一笔一划,一字一字地认,门口的沙地都要被你划秃噜了。拍视频那么累,去打理果园更累,但就没见你歇过。你要是以前有条件上学,在班上肯定属于那种虽然不聪明却勤奋刻苦,最后也能考上大学的那种人。”   宋金说的是心里话,是大实话,所以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并不刻意。   在何大进听来,很真实。   正因为真实,才让他震惊。   宋金在夸他?原来在这样聪明绝顶的人眼里,他是有优点的。   他以为自己的勤奋只是像一头蛮牛,埋头苦干,没有任何人看得上眼。勤奋也是优点,用在学习上,不会被人嘲讽太蠢要这样反复学习,反而让人佩服?   何大进意外了,甚至是感动。   他不想让宋金和唐三胖发现自己的感动,转身就走。唐三胖忙问:“大进哥你不盯着金哥啦?”   何大进说:“不盯了。”   就再信一次吧。   这次的视频宋金很用心地做,没有造假,不需要的地方都剪掉了,留下有用的,再用四倍速快进,二十分钟的视频快进后,也达到了“快餐视频”的时间范围内。   他把视频上传到网上,隔几分钟就看一下评论,刷手机的次数明显多了。   唐三胖见状,说:“金哥,你之前传视频都没这么紧张过。”总是很随便的态度,不认真,不真诚,这还是他头一次见他这么认真,让人看了觉得稀奇。   宋金也知道他一直在刷手机,连桌上泡的茶一口都没喝,这一喝,都已经有点苦口了。他放下杯子,手机却始终没放下,他沉默片刻说:“大概是因为这视频没有造假,用心做了。”   唐三胖理解了,随便做的,心也跟着随便了。认真做的,就想得到被认真对待的回报。   “三胖,你今天开始做直播吧,不录播,不剪辑了。”   “行。”唐三胖也不想吃一点东西就关录像,去吃点别的换换胃口,这种作假让他不安心,总吃一种东西,咬咬牙还是可以进行的,但一旦知道可以作假,就忍不住关镜头,换别的东西吃了。   今天土屋异常安静,蹲在远处的何八流发现他们日常除了拍视频插科打诨,就没有做别的事,一点奇怪的举动都没有。   尤其令他在意的是金大河,他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打理果园,每天早上六点钟就去园子,勤勤恳恳,像个老实人。   每次扛起锄头进山的金大河,都让他想起了他爸。   不能忘记那年冬天,他爸千里迢迢背了一个蛇皮袋来大学的校园找他,在食堂里,当着过往同学的面,从袋子拿出了咸菜、鸡蛋,还有皱巴巴的钱。   那天食堂的门窗没有关好,突然刮来一阵风,把桌上的毛票儿吹得满地都是。   他看着父亲佝着背,焦急地去地上捡钱。   那一刻他的心里,充斥着悲凉、难堪,似乎四面八方都是同窗的讥笑。   他没有忍住,大声让父亲不要捡钱。他始终忘不了,父亲抬头看他时眼里的诧异。然而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去捡钱。   而他落荒而逃了。   逃走之后的他,一直后悔那天的事。   可始终没有勇气跟父亲说声对不起。   他唯有埋头学习,赚很多的钱,想用钱来掩盖这种愧疚,但他发现没有用。   坐在草堆里的中年男人,又一次懊悔。   但愿父亲平安归来,他一定会为当年食堂里的事,郑重道歉。 第38章   晚上宋金又一次点开了“逍遥客”的视频,这一天他反反复复刷了几十遍,评论里嘲讽的多,说他见形势不行改别的路线了,又是抄袭别人的风格。   “其实编得挺好看的,就是买来没什么用,要是做精巧点就好了。”   宋金默默记下,打算让何大进改进改进,做出符合市场的产品。记完后,他又继续刷新,又刷出一条评论……   ……   一连几天,宋金都跟着何大进跑,唐三胖做直播只要架好摄影机就行,架子牢固不晃动,观众看了还舒服些。   宋金每天都要把两人视频的评论看一遍,筛选出三个分类。   好评,给何大进和唐三胖看,鼓舞士气;差评和建议,他总结归纳,然后在下次视频中做出改进。   他又请了周兰和戴长青来,让他们这两个真正的年轻人来指导。周兰的审美好,戴长青又是做设计的,有了这两个帮手,视频越做越精致,节奏、时间、构图都比开始的时候好太多,渐渐在同类型的对手中有了闪光点,十分出彩。   唐三胖的人气涨幅迅速,很快跟平台签订合作合同,这一来,就有分成了。   何大进还没跟平台正式签约,但是已经有客户要买东西,人气渐长,差评也越来越少,已经不需要出动宋金的小号来刷好评。   宋金也渐渐让唐三胖吃点其他东西,比如何大进腌的各种小菜,分量也有五斤,但不再单一。   唐三胖问:“两个账号不是要分开吗?”   宋金说:“现在人气上来了,而且你们好评居多,所以可以告知天下你们是一起的,这样有助于帮何大进卖些农产品。”   唐三胖了然。   他总觉得,宋金好像更可靠了,虽然他的行事风格跟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雷厉风行。   他想来想去,终于想明白有哪里不同了。大概是宋金的字典里多了两个字——   尊重。   ……   天气炎热,吃完晚饭苗大翠就抓了一把水煮花生,去村口跟人闲聊。   村里人见她过来,纷纷笑问:“大翠,你怎么不上电视,跟着一起做名人啊?”   苗大翠莫名问:“什么上电视?我们村来电视台采访了?”她说着急忙瞅瞅四下,顺顺衣服,可没看见有摄影机。   村里人都要笑趴下了,说:“大翠你可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苗大翠说:“我不知道啊。”她脾气急,说,“快告诉我怎么了。”   村里人这才说:“租你家老房子的两个年轻人,上电视了,出名了,钱一定赚了很多。”   苗大翠讥讽说:“他们?上什么电视?”   “我儿子说的,最近红得发紫的那什么,表演吃东西的人,就是租你家老房子的那个胖小伙。看的人可多了,还有给赏钱的,估计一天能赚好几千呢。”   苗大翠瞪直了眼:“几千?这么多?吃东西还能赚钱?”   “对啊,另一个就更厉害了,我女儿给我看的视频,他编的小玩意可好看了,底下一堆求卖的呢。还有他腌的辣椒、萝卜、李子卖得也好。我看了也想吃,要不大翠你去让他捎几斤李子来?也不知道有没货了……”   “好啊,难怪他们非要那个果园,还把租金交了,原来是把李子腌了再卖。”苗大翠听他们说了一堆,全是“一定赚了很多很多钱”“卖了很多东西啊”“我路过他们门口,李子晒了几个簸箕”之类的话,听得她眼都直了。   她也不乘凉了,直接跑回家里,见只有她男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压低声音问:“八流和九姑呢?”   何五流说:“在楼上。”   苗大翠赶忙坐到他身边,说:“村里人说租我们房子的那三个年轻人发财了,做什么吃播和直播的。”   何五流说:“我就知道这三个人不简单。”   苗大翠用力拍了他的胳膊一巴掌,说:“他们做这事借的摄影地是我们的老房子,还有果园。”   何五流又说:“哟,真不简单,这都能利用起来,不错,有出息。”   苗大翠简直想打人了!她瞪眼说:“借的是我们家的地方,我们可以收钱啊。”   “收钱?不是交了房租吗?”   “房租哪够啊,而且一年才五百……”苗大翠想起来了,怒拍大腿,骂道,“这三个狗东西,原来他们一早就算计好了。我说贾胖怎么会突然跑过来说跟我续租五年,一口气给了我两千五。啊!!”   何五流说:“你竟然一口气签了五年房子给他们。”   “我怕住了一年后房子太破他们不要了,没想到……”苗大翠自觉吃了个天大的亏,牙差点没咬崩。   这事何五流倒看得开,说:“白纸黑字在那,甭想了,我们哪里斗得过那些城里人。而且五百也不亏,有人住,房子不会塌,我看他们把房子收拾得挺好,爸回来看了也高兴。”   恼怒的苗大翠又猛地拍了他一巴掌,说:“我跟你这人说不通!我去找元彬他们理论!”   “喂,喂——”何五流叫不停她,倒是把何九姑惊动下来了。   她从二楼走下来,说:“大嫂怎么了?我刚把你儿子哄睡,你要吵醒他吗?”   何五流说:“老房子那三个年轻人,上电视了,出名了,你嫂子觉得人家借了我们的地儿拍,得额外收点租金,这会找人理论去了。”   何九姑不知道具体情况,没有发表意见,她问:“这事大哥怎么看?合理吗?”   何五流说:“不合理。”   “那你怎么不拦着嫂子?”   “我要是拦着,她得一晚上睡不着了,而且就算拦得了今晚,也拦不了明天。”   何九姑已经要回楼上,一会又回头看他,问:“大哥,嫂子这么泼辣不讲理,你怎么会喜欢她,还跟她结婚?”   何五流禁不住说:“你这样说,就好像你嫂子没一点优点,不乐意她当你的嫂子。”   “是,不乐意,大哥明明可以找更好的另一半。”   何五流说:“大概是因为,当年谈对象的时候,我在工地干活,她给我带的饭里,都会卧着两个蛋。后来我才知道,她每天就买两个鸡蛋,可她每天都跟我说她吃过了,吃了三个,比我多。”   何九姑微顿,明白为什么她的大哥会娶苗大翠这样粗鲁又不讲理的人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至少她该孝顺爸。”   何五流说:“这几年你们少回来,说起孝顺,你和八流都没有资格说。你以为你们寄钱回来爸就开心了?”   听见楼下动静的何八流也下来了,一下来就听见他说这话,不由说:“没有钱难道能开心?大哥什么都不知道,九姑在外省不容易,我在国外也不容易。”   一向不爱掺和事,也从不爱发火的何五流顿时冷笑:“是,你们两个文化人是不容易,所以可以一直不回家。爸的吃喝都是我顾着,爸生病住院也是我来熬夜守着,你们一句‘给钱了’,就是孝顺了,我做的都是苦力,不值钱是吧。”   何九姑说:“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喊我大哥了,反正你俩也不是我的亲弟弟亲妹妹,这个家跟你们没关系,回你们的安乐窝去,爸我会去找。”   何八流见他说这种气话,说:“我从来没觉得爸不是我爸,就算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在我心里,他还是我爸。什么叫回我们的安乐窝去?爸失踪那么多天你才给我们电话,在别人眼里,我和九姑成什么了。”   何五流怒了:“你们在外面不容易,我不想让你们奔波回来,好了,这倒是成了我的错!”   何八流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只当他真没把他这个弟弟和九姑摆在家人的位置上,所以连一个电话都不打。他说:“是我误会了,但是你应该给我电话。”   何五流冷笑说:“给你电话?一年也不见你给我打个电话。没把我当大哥的,是你们。”   已经不说话的何九姑见他又扯上自己,心里窝气,但还是忍住了。   被吵醒的何小放蹲在楼梯拐角处半天,也听他们吵了半天,最后终于忍不住跑下楼,说:“爷爷才不想看见你们这样吵架呢。”他又说,“爷爷听见会哭的。”   就跟他一样,看见爸爸和叔叔姑姑吵架,他也想哭。   三个大人都一顿,彼此看看,不吵了。   客厅的气氛沉默得可怕。   最后三人散了,各自回房,谁也不理谁。   此时苗大翠已经杀到土屋前,见门没关,以力拔山河的气势一掌推开门,把正在做饭的唐三胖吓了一跳。   苗大翠见只有他一个人在,左瞅瞅右瞅瞅,问:“元彬和金大河呢?”   唐三胖说:“去外头拍夜景做素材了,大姐你有事?”   苗大翠本来想等他们三个齐活了再说,但一想要是元彬那个嘴上有刀的回来她大概说不过他,她可是见识过他的厉害的,也就这个贾胖好欺负些了。   想罢,她叉腰说:“我是来收房租的!给钱!” 第39章   听见要交租,唐三胖下意识就要去给她拿钱,可起身后就觉得不对劲了,说:“不对呀,我不是一口气给你交了五年房租吗?”   苗大翠说:“你们有在拍视频吧?我家房子上镜了是吧,还有我家门口坍了半截的小土墙,我这屋子后头的李子树……”   “等等,李子树是野生的……”唐三胖记得何大进说过,那是有一年他把核吐在那,谁想它就生根发芽了,他也没去料理过,跟野生的一样。   苗大翠说:“那是我种的!”   “……啊。”唐三胖最不擅长应对这种剽悍性格的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苗大翠说:“我给你数数,你们擅自用了我家的李子树,还拍了我家的屋子,还有屋子前头的花花草草……”   “花花草草?哪里有花?草也是你种的?”   “对!”   “……”   “你这小胖子别老插话,我还要给你数出一堆来,这些你们都得额外给钱,知道吗?你们就补……补个五千吧。”   唐三胖把眼瞪得老大,说:“五千?也太多了吧。”   苗大翠说:“哪多了?我知道你们可赚钱了,一个月得赚好几万吧,这点钱算什么。”   “我们也才刚开始赚钱,没那么多。”   “那先把数记着?以后给。”   她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背后忽然传来嗤笑声,极其讽刺。她一听就知道是谁了,敢这么笑她的,除了元彬,还能有谁。   发出嘲讽笑声的确实是宋金,他扛着摄影器材和何大进跑了一晚上山路去抓小野鸡,没想到还没到家就听见苗大翠的声音,这一听就笑出了声。   苗大翠见了元彬下意识有些怂,前两次被他算计得太惨,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骑虎难下,人都在这了,总不能往后撤。她腰杆子一挺,说:“你笑什么,这钱我要得天经地义。”   宋金哼笑:“都是21世纪的人了,大家都是斯文人对吧,得按照房租合同走对吧?”   “对,但房租归房租,租的是房子,房子周围的东西可没答应租给你。”   “你答应了,而且还是你亲自签的名。”   苗大翠讶然:“我什么时候签了?”   宋金悠悠说:“租赁的合同一共有两页,共七大条二十八小节条款。其中第三条第四节里说,租房范围含屋子前后五十米,可做任意用途,并不收取额外费用。”   苗大翠一愣,当时她顾着收钱,也没细看贾胖拿来的合同,他这一说,隐约记得是有,但又不确定。   如果真的有,那她完全理亏,这钱也没法讨了。   宋金又说:“第六条第一节里又说了,在合同有效期内,若甲方——这个甲方是你,若甲方违约,需赔付乙方——这个乙方是我,赔付乙方三倍违约金。也就是说,你如果继续纠缠下去,我可以让你赔我一万五千元。”   听见这巨大的数额,苗大翠倒吸一口冷气,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指了他半天,最后骂道:“我这就回去看合同,你个王八蛋!狐狸!”   宋白一笑,摆摆手:“拜拜——”   苗大翠真跑回家看合同去了,她把箱子翻了一遍,总算是找到合同,火急火燎地看完,发现宋金说的一字不差。她拿着合同心都凉了,既生气得不到额外的租金,又生气自己当时不认真看合同,掉钱眼里,就这么稀里糊涂签字了。   她越想越委屈,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已经被她翻箱吵醒的何五流本来没打算起来,这会听见她哭,急忙起床,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那三个混混!”苗大翠哽咽说,“他们骗我签合同,你瞧瞧这合同,我都不知道条款,就签了,吃了个大亏,我心里委屈。”   何五流说:“吃亏就吃亏吧,说到底是你自个不仔细看签的字,下回仔细点。”   “那这个亏我就得吞了?”   “也不亏什么吧,房租收了就好。我去瞧过,他们把房子弄得挺好,现在又出名了,以后想租这房子的人估计要排队,就五年的事,很快的。”   苗大翠心里更气了,说:“就你万事不急,就你有钱,什么都不做。”   何五流笑了:“家里不愁吃不愁喝的,你整天急着攒钱干嘛?”   “因为要给儿子攒钱念书啊,你不知道念大学多贵啊,你不知道娶媳妇盖房子多费钱啊。过几年儿子念初中要寄宿了,我要攒着钱,给儿子寄伙食费,寄多点,让他吃好穿好,我怕他被人瞧不起!”   何五流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太遥远了。   苗大翠抹了一把眼泪,说:“我也想像九姑那样能干,但我干不来,只能攒死钱。何家村多穷啊,别人听都没听过的小山村,我可不想儿子受委屈。你要面子,不肯去多弄几个钱,我不要面子,我要我儿子好好的。”   何五流还是头一回听她说这些话,是啊,以前挺爱面子的一个人,后来就慢慢变了。但他一直不知道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变得那么爱钱,只是接受,却没了解。   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但白纸黑字在那,也没办法改的了。”   “也不是一定没有办法改。”门外的人说完,就走了出来,看看两人说,“我也不是要偷听你们说话,就是嫂子哭得厉害,我们过来看看。”   何五流看着他们,说:“乐意跟我说话了?”   何九姑打圆场说:“都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虽然一晚上还没过,但也可以没有,谁让他们是一家人。   苗大翠不知道他们三兄妹刚争执过,这会只记挂着她的合同,抬头又抹了泪问:“八流你说的是真的?合同签字也可以作废吗?”   何八流说:“可以,如果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的字,可以算作是诈骗,合同是不成立的。”   苗大翠没有听懂:“什么意思?”   何八流问:“当时来签合同的人是谁?”   “贾胖。”   “他给了多少时间你看合同?”   “他说尽快,不到三分钟就签完了。”   何八流略一沉思,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三分钟……合同给我看看。”   苗大翠急忙把合同给他瞧。   何八流看了一遍,说:“这合同简直是霸王合同,典型的资本主义合同,这个乙方不简单,几乎把全部有利于他的权益都写上去了,关于你这个甲方的,全是吃亏的条款。你把房子租出去,弄不好还要赔钱。”   苗大翠吓了一跳,脸都吓白了,说:“我不知道啊,我一个农村妇女,不懂这个,而且字这么多,看得我眼花。”   “就是这个,字少说也有两千,却让你在三分钟看完。我们抓住这点,就可以上法院,让这份合同不生效。”   何五流两口子听见要上法院,下意识就觉得那地方太过神圣威严,甚至有点惊怕——那不是犯了什么大案子才去的地方吗,怎么一份合同就要上法院?   苗大翠担心问:“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啊?我们村还没人去过法院打官司呢。我看电视里,去法院的人都会很惨的。”   何九姑笑笑,说:“嫂子不要担心,这不是大事,在法院走走流程就好,也不会给你们招惹什么麻烦。电视上的事,看看就好,每天往法院跑的平民百姓不知道有多少,法院没那么可怕的。”   有她这些话,苗大翠略放心了些,她问:“那钱能多要几份吗?”   何八流说:“当然不行,合同无效后,钱退还他们,房子我们收回。”   苗大翠重重“啊?”了一声,说:“我以为能赔双倍的钱给我,那我去打官司干嘛?最后连两千五都没了,倒不如把房子租给他们。而且上法院要钱的吧?我这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嘛,我不干。”   本来何九姑还觉得一家人能齐心办一件事了,没想到转眼就崩了。她和二哥对视一眼,不由苦笑。涉及到钱的事,他们这个大嫂就坚决不同意了。   何八流说:“可我们总不能吃下这个霸王条款吧,那两千五我给嫂子你补上,法院的钱也由我来出,怎么样?”   苗大翠摆手说:“那还不是你的钱,不是外人的钱,我不要,你不是挺聪明的吗,博士啊,这个数都不会算?”   “……”被教训了一脸的何八流顿觉自己的智商负八十了,他说,“那行吧,合同的事就不提了,不过嫂子你多看看合同,别踩雷,给人家送钱。”   苗大翠叹气:“我记得了。”她说,“折腾了一晚,你们快去睡吧。”   她这晚,怕是睡不着了。   可恶的混小子! 第40章   何大进一早就起来去果园了,宋金起床刷牙洗脸后,就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上十个字,等会何大进回来就可以学了。   等他写好字,唐三胖也洗漱好了出来。   唐三胖煎了四个鸡蛋,盛起后就下水煮面条。等面快好了,就把鸡蛋下进里头,加葱撒盐和酱油。等面好了,朝阳已升,何大进也回来了。   三人同住一个月,生活作息已经安排得很好,不再像开始的时候那样鸡飞狗跳,不知道从哪下手好。   唐三胖把面条鸡蛋分好,把阿丑的也分好。三人一狗就开始吃早饭,生活简单又宁静。   “汪——”   正吃着面条的阿丑朝外面叫了一声,片刻就不见了踪影,已经到外头去了。   宋金哼笑一声,说:“又有狗崽子来蹲草丛了。”   他刚说完,外面就有人说“别咬人,我是来做客的,不是小偷”。   宋金立刻往外头看,说:“这声音耳熟……”   唐三胖想起来了,还没来得及说,就有人敲门。门是半开的,敲门只是以表礼貌,实际上外面的人早就看见里头的人了。   所以宋金和何大进也看见了那人。   侯小左。   那个查失踪案件的警官侯小左。   “嗝——”唐三胖打了个慌兮兮的嗝,太过做贼心虚,看见警察就紧张。   宋金淡定起身,笑着打招呼:“侯警官早,怎么一大早就来了,你要是早点来,就能跟我们一块用早饭了。”   侯小左笑笑:“那幸亏我来得晚,不然你们就少吃一份了。”他客气地打着招呼套着近乎,目光已经在四下扫了一圈,果然看见了不少在监控里看见的锅碗瓢盆,就说,“这些东西果然被搬到这了啊。”   唐三胖顿时失了神,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难道发现他们去搬东西了?   不对,是肯定,不是“难道”。   宋金在他说完这话的三秒内,已经猜出了侯小左话里的意思和来这里的目的——他和唐三胖去出租屋搬东西的事被发现了。   但是只有侯小左一个人来而不是一队人,所以并不是来抓捕他们,他们大概也有顾忌,毕竟他和三胖是拿着钥匙进去光明正大搬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唐三胖”让他们搬的,所以并不能肯定是盗窃。   而且“唐三胖”都没报案,他们更无法判定他们是贼是亲朋。   瞬间想明白的宋金丝毫不慌,笑笑说:“是啊,唐老伯说他回乡下养老去了,把这些东西卖给了我们,还说房子我们也可以住,毕竟他的租期还剩一年零七个月,不住可惜。但是我们喜欢这,就把东西都搬来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甚至很可信。因为侯小左在调查这起案件的时候,看过租赁合同,租期确实还剩一年零七个月。   如果他们是贼,怎么会去看租赁合同,甚至记住日期。   再悠闲的贼也不行。   侯小左稍微放下了一半的疑惑,但他细看贾胖的脸时,发现他跟唐三胖长得实在很像。   唐三胖见他看自己,不由躲闪,避开他的目光。侯小左又看金大河,确实跟何大进长得像,不过何五流也说了,这就是他爸的私生子,这点毋庸置疑。   而元彬……   侯小左看着他,发现他气定神闲,没有一丝躲闪。按理说这种眼神是正常的,但在他们看来,过于正常反而显得不对劲。   任何一个普通人被警察盯着,没做亏心事也要多想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眼神里总会出现一些犹豫和自我怀疑。   然而元彬没有。   他从第一次见到自己,就总是目光炯炯,没有任何躲避。   而且他跟宋金长得真的很像。   侯小左又糊涂了,这到底是他们在找亲爸还是凑巧。   也太凑巧了吧……   侯小左暗暗叹了一口气,回到唐三胖出租屋的事上,说:“你说唐老伯把东西卖给了你们,这么多的东西,总该有字据的吧?”   “没有。”宋金说,“那天我们三个路过郊外,发现唐老伯躺在地上,就把他救醒。唐老伯跟我们道谢,正好知道我们要去乡下找房子做网红,就把钥匙给我们,东西也卖……不,实际上是赠送给了我们。”   “网红?”   宋金立刻拿手机点开视频给他看,说:“吃播、田园视频,我们现在才刚起步,不过人气涨得还行,嘿。”   侯小左也是个年轻人,不过少刷这些,但上面的东西还是看得出来的。点击、评论、点赞数确实不错,视频里的人也的确是贾胖和金大河。   他问:“我听说你们租这个房子是在7月8号,也就是说,你们在8号之前见过唐老伯?你们是在哪里见过他?”   何大进和唐三胖都万分紧张,话说得越多,漏洞也会越多,他们生怕宋金说错话,回头他们三个就得蹲大牢,被当做怪物研究。   宋金倒是一点都不慌,在侯小左问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已经在脑子里编好了故事,还将剧情圆了一个圈,他说:“上个月7号那晚,我们经过长生河,发现有个老伯晕倒在半坡草地上。”   “为什么你记得那么清楚是7号?”   宋金一笑,说:“那晚不是电闪雷鸣吗,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侯小左微微蹙眉,说:“电闪雷鸣?”他摇摇头,“那晚天很晴朗,根本没有电,也没有雷。”   话落,三人都是一愣——没有闪电?没有雷?可是他们很清楚地记得,那晚他们溺水时,有闪电划破天空,雷声振耳。   是只有侯小左没看见没听见,还是只有他们三个看见了听见了?   宋金愣了一会就说:“大概是我记错了,不过那几天确实在下雨。”   一直跟进案件,连当时的天气都了然于心的侯小左说:“事后确实是在下雨。”他又说,“唐老伯赠送了你们东西后,人去了哪里?”   “这个我们不知道,我们不肯收下钥匙,但唐老伯坚持要给,我们就收下了,但并没有要接受馈赠的想法,但陶渊明式的生活实在太难坚持了,而且我们拍摄视频也要器材和资金,所以终于在前段时间去了唐老伯的出租屋里搬走了一些东西。”   侯小左又问:“当时你们有没有看见有小轿车在唐老伯的小电驴旁边放着?还有一辆小三轮。”   宋金摇头:“没有,那天只有唐老伯一个人在。”   侯小左大致理顺了时间线,那晚元彬三人路过长生河,只有唐三胖一个人,后来他们走了,宋金和何大进才出现的。   按照何五流提供的时间来推测,将元彬三人抵达村子要租房的时间往后推算,就是他们经过长生河的时间,从监控来看,没有跟宋金他们照面也合理,但时间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十分钟前后的事。   如果他们晚一点,大概就能看见长生河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三位老人家又是去哪里。   侯小左想着,突然有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他调看了当天通往长生河的全部监控,都没有发现元彬三人的踪影。   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知怎的,侯小左只觉心有寒意,这破败的土屋在他突然出现的诡异想法中瞬间变得阴森恐怖,就连元彬三个人,他都觉得毛骨悚然。   宋金见他脸色不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叫了他一声。   侯小左蓦然回神,匆忙说了声“我还有事要办”就走了,从土屋走出来,额头冰凉,一抹,手上全是冷汗。   不,不可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事。   他怎么会认为元彬三个人就是……就是宋金三个人……   太奇幻了,太诡异了,不可能。   他的九年义务教育可不是白上的,他的思想课生物课也不是白上的。   但元彬三个人……真的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人……   侯小左脸色发白,连自己往哪走都不知道,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惨叫,倒把他吓得回神了。这一看,就见自己晃进了草丛堆里,鞋底正踩着一只手掌。   他急忙抬脚,宋飞顺势一滚,从他的脚下逃生,甩着被踩得通红的手背,质问:“你这人长不长眼睛?”   “不好意思没看见……嗯?你躲这里做什么?”   “我……”宋飞突然认出他是谁了,侯小左侯警官啊。他急忙拽了他往下蹲,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侯警官。”   侯小左皱眉:“你知道我是警察?”   他今天可没穿警服,一身便衣,就连证件都没亮出来,他怎么就认出他是警察了,之前见过?也没吧。   “是我呀,我,宋飞。”宋飞明白了,比划了一下,“我爱罗。”   侯小左这才想起来,宋金的孙子宋飞,那天把脸画得跟熊猫似的年轻人。他皱眉问:“你怎么会在这?”   宋飞低声说:“监视老房子里的三个人呀,我都蹲了好几天了。要不是我轻度近视,以我的侦查天赋,早进部队做精英了。”   侯小左顿觉好笑,刚才在土屋里被恐惧支配的心也放松了些,问:“那你侦查出什么来了?”   宋飞说:“我看出来了,那个叫元彬的一定跟我爷爷脱不了干系,你看看他的脸,啧啧,跟我爷爷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金大河的样貌也跟年轻时的何大进一样,贾胖的样貌也跟年轻时的唐三胖一样。”   “哇,葫芦娃找爷爷?跟我一样。”宋飞兴奋说着,说完他突然觉得不对劲。   因为他看见元彬出来了。   这些天他总是扛着摄影机,又离得远,有些看不太清楚。但今□□阳明媚,元彬也没有扛着摄像机,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的脖子。   白白净净的脖子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在没有遮拦明媚的日照下,格外显眼。   “咝——”宋飞吸了一大口冷气,差点没背过气去。   侯小左不知道他脸色大变是为什么,也不好问,这里离那边有点近。直到元彬三人都出门去了,他才开口:“你刚才吸什么冷气呢?”   还躺在草地上缓不过神的宋飞睁着眼看着天上飞过的鸟,好一会才说:“我脑子还有点懵,侯警官你让我缓缓。”   侯小左坐在一旁,脑子也有点懵。   “话说侯警官,我们从小学的就是唯物辩证法对吧?我们要相信科学对吧?世界上没有鬼的对吧?”   侯小左耐心地说:“你说重点吧。”   宋飞说:“那我可就说了。我、我怀疑元彬就是我爷爷!”   “……”   “金大河就是何大进,贾胖就是唐三胖。我……”宋飞说,“我的爷爷比我小!”   侯小左刚才只是猜测,但一旦有人把这个猜测说出来,就变得那样离谱,让人诧异,无法相信。他一口就说:“不可能!”   “我也知道这很怪,但是元彬那家伙的脖子上有颗红痣,跟我爷爷脖子上的红痣一模一样。而且根据我的线报,元彬三人的出现,跟我爷爷消失的时间点完全吻合,元彬三人是怎么来何家村的,监控也完全没有显示,就像是孙猴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宋飞一顿说,说得侯小左关注起了别的重点,问:“你哪里来的线报?怎么会看得到监控?”   宋飞眨巴了下眼,若无其事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杂草说:“我瞎蒙的。”   侯小左反手亮出警察证,说:“宋飞,我现在怀疑你……”   宋飞立马把他的证件给压了下去,说:“别这样侯警官,我没有线报,我作为失踪者家属,有权查看监控的不是吗?你同事给我看的时候,你估计在外头办案吧。”   侯小左半信半疑,不,疑惑占据七成,但不好说他什么。他板着脸说:“你说的那些怎么可能发生,我们要相信科学。”   宋飞朝他敬礼:“是,侯警官。”他又问,“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我还是对他们三个有怀疑,跟我爷爷的失踪一定有关系。”   这也是侯小左的猜想,他对这三个人也是越来越在意了。他说:“这件事我来调查,你回家去吧。”   “好的侯警官。”宋飞说,“那我走了。”   “嗯。”   宋飞转身进了草堆,离开了这。   一会侯小左开警车走的时候,一路都没看见宋飞,一个回神,这小子,压根没离开何家村,骗子啊。 第41章   宋飞当然不会轻易离开,在艰苦埋伏了好几天之后才终于有了一点可靠的线索,怎么可能就这么走。   他始终没有放弃刚才的念头,甚至觉得如果从这个想法去解释整件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其他的推论都没有办法解释这件事。   回到草地的他躺了半天,拿手机给白薇发了条短信。   “社长,你相信返老还童的事吗——来自一个从小相信科学的好青年。”   不一会白薇回复——“你难道要告诉我你找到你爷爷了,但是你爷爷变成了个小屁孩?”   宋飞想着三人对外报的年龄,快速回复:“不。没变成小屁孩,变成了小年轻,我的爷爷……二十二。你信吗?”   “哈哈哈哈。”   第一条短信都是哈哈哈,宋飞以为她不会再回短信,一会手机又亮了。   “副社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记得拉你爷爷来壮大我们的社团,这个光荣任务就交给你了。”   宋飞苦笑,真是无时无刻不忘拉壮丁。   不过……   他的爷爷真的变成年轻人了吗?   宋飞的脑子乱透了,这也太不尊重科学了吧!   …………   侯小左的再一次出现和反常,让宋金有了危机感。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轻易结束,更何况侯小左绝对不是那种容易被敷衍的人,甚至还挺聪明。   明天他一定还会再来。   唐三胖和何大进见侯小左走后宋金的眉头就拧得皱巴巴,没松展过,知道事情不大妙,问:“这事麻烦?”   “麻烦,那个侯警官不好应付。”宋金抬眼看着两人,说,“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唐三胖了然,说:“失忆。”   “是。”宋金说,“只有假装失忆,才能保护我们的身份,否则有很多地方都没有办法圆回来。”   何大进禁不住问:“那我们现在的这些,都要放弃掉吗?”   他们才刚开始没多久啊,这清扫干净的房子也没住几天,这屋前屋后的杂草还没有彻底清除干净。他们还计划着接个自来水,把前院的墙垒起来,开辟个小菜地,种点花花草草,再搭个葡萄架子……   他们做了很多事,也有很多事还没有做。   何大进第一次觉得不甘心,这种不忍、不舍的感觉就像当时不愿放弃果园一样。   宋金说:“不会放弃,失忆能保全我们,能让我们继续这样生活。因为我们的身份是无解的,也就是说,他们哪怕知道我们撒谎了,但身份无法确定,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毕竟我们没有犯法。”   唐三胖沉思半晌,也说:“金哥这话说的没错,而且我们一直没有给警察看过身份证,这倒少了一个隐患。”   宋金见他们两个有点愁,立刻说:“别慌啊,这有什么可慌的。”   说不慌是假的,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三人又不能跑,跑了的话那用失忆来解释的话,可信度大大降低。   “比起侯小左盯上我们的事,我更在意的是侯小左刚才说的话。他说我们落水那晚根本没有打雷闪电,但是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们溺水的时候,雷声轰隆,差点没把我耳朵给震聋,怎么可能没有。”   他这一说,何大进和唐三胖也异口同声说:“有打雷!有闪电!”   “但他没有必要骗我们,而且侯小左这人看着机灵,他一口就说那晚没有,应该不假。”宋金沉吟说,“我在想,难道我们变成年轻人,跟那晚的雷电有关系……”   唐三胖听他这么猜测,忽然一抖:“金哥,你该不会是想在雷雨天里让雷劈了试试吧?”   “我去你的,犯蠢啊,去遭雷劈。”宋金骂了一声,又说,“等风声过了,我们去长生河看看,弄不好真是那里有问题。”   唐三胖微顿:“但是万一真的变回去了呢?”   话落,他以为要挨打,但宋金没有动脚。因为宋金也愣了愣,下意识是抗拒的。   变回那个老头?   他不想。   现在的自己很好,年轻力壮,精神抖擞,肩挑一百斤健步如飞不在话下。眼不花,手不抖,就连啃大排骨都能咬得“咯咯”响。   哪怕这些都没有,如今三个人在小乡村创业,也很开心。   日子充实安逸,每天都充满挑战。   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再少年。   但现在枯木重生,他们二度“少年”,难道要什么都没做就回去?那这一个多月来所经历的事情又算是什么。   不愿回去,不想回去。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个侯小左,把他们趋于安稳的生活搅得一团混乱。   …………   “嘎嘎嘎——”   鸭子的叫声在后车厢叫了一路,从市区到何家村叫个不停。庞古道哼着小曲把车停好,去车厢把三只鸭子拎了出来。   苗大翠听见动静小跑出来,对这舅舅又惊又怕,可见了鸭子伸手就去接,满脸的笑:“舅舅来啦,怎么还带礼物呢。”   庞古道说:“给八流和九姑的。”   “哦……”苗大翠想,反正宰了自己也能一块吃,接了一只又要接那两只,谁想这舅舅手却挪开了。   “这两只是给后头那三个小伙子的,我中午也去蹭顿饭,总要带点肉。”   苗大翠嘴角一扯:“一点肉?你们四个人吃两只鸭子?”   “四个大男人吃两只鸭子有什么奇怪的。”   “您还真疼那位真正的何家大公子。”苗大翠讥讽说道,“那您去吧,他们现在可不稀罕这些,有钱着呢。”   庞古道知道,元彬都给他打电话了,“汇报”了下近日的创业生活。他接到电话时还有些意外,借出去的钱不是大数目,他一点也不在意。但是没有想到元彬会亲自来说明情况和创业进展。   真是一个很负责很上进也很贴心的小伙子,他相信他会成功的,性格决定命运!   庞古道拎着两只鸭子去了老房子,人还没敲门,鸭子的嘎嘎声已经引起里头人的注意。等他人走到门前,唐三胖已经来开门了。   唐三胖见了他笑道:“庞先生来啦。”   庞古道说:“诶,叫什么先生,你不别扭啊,你们就跟五流一样叫我舅舅吧。”   一会宋金也出来了,和他打了招呼,笑问:“让我猜猜,舅舅手上的这两只鸭子,是来救济我们三个饿汉的吧?”   庞古道笑道:“就你最会说,什么救济,别以为我这老头不上网,我可时髦着呢,我都在手机上看见小胖和大河了,钱赚了不少吧?”   唐三胖说:“也没赚多少,平台分了好多。”   “谦虚,下回你们要请客。对了,大河呢?”   宋金回头喊道:“金大河,你亲舅舅来了。”   片刻何大进就黑着一张脸出来了,瞪了一眼宋金,这才说话:“舅舅好。”   庞古道就喜欢看他,见了他就像见了他姐夫,满心的安慰。他说:“看视频你老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好歹去树荫下啊,瞧瞧你这脸,晒得跟包青天似的,你要去断案啊。”   何大进不是会开玩笑的人,只好干笑。宋金看着都别扭,他说:“舅舅一块吃午饭?”   “我正有这个打算,要不怎么会自带干粮。”   庞古道性格爽朗,为人热情,他总觉得自己跟这三个年轻人十分聊得来,完全没有代沟。就是这屋子收拾得不太好,他坐在宽敞高耸的厅堂下四下看看,说:“你们好歹弄个厨房啊。”   “习惯了,这儿也挺方便的。”宋金扒拉着柴火,说,“而且柴火烧出来的菜特别香。”   庞古道一拍腿,说:“可不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那些用煤气天然气烧出来的东西是没有灵魂的。”   何大进轻笑:“味道也没差太多,但方便好用,我还是更喜欢用煤气,节省时间,一顿饭的时间能让我在果园多待一个小时。”   庞古道顿时狐疑看他,这语气和措辞,跟他姐夫也太像了吧。   何大进又说:“就是费钱。”   庞古道的心又咯噔一下,像,像极了他那个抠门的姐夫。   真是亲生的啊,毋庸置疑。   唐三胖说:“要是知道今天舅舅会拿鸭子过来,我昨晚就把笋泡好,今天笋焖鸭,别提多好吃。但笋没提前泡发,焖不烂。”   庞古道说:“下回吧,以后机会多得是,我会常来蹭饭的。”   何大进问:“蹭饭是啥?”   “就是……”庞古道一顿,嗯?没有理由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知道,他一个小年轻不晓得啊,这人怎么跟他姐夫一样这么古板。   唐三胖赶紧说:“蹭、饭,吃饭呀。”   宋金接着说:“这家伙耳朵不太灵光。”   何大进意会过来,掏掏耳朵说:“我耳朵不好。”   庞古道恍然,可不是嘛,怎么会有年轻人不知道蹭饭的意思,他们可是网红。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唐三胖就去宰鸭子,他怕何大进留在这里继续“暴露”,就让他跟自己一块去宰鸭子。谁想庞古道也跟了出来,非要看他们的生活技能如何。   庞古道是出于好心,他知道现在很多年轻人不会下厨,尤其是杀鸡宰鹅这些。   何大进拿了个干净的盘子放了点盐,走到井边抓了鸭脖子,拔干净上面的绒毛,菜刀一抹,血噗嗤流出。他摁着鸭脖子,让血流盘子里。等血流得差不多了,才扔进盛了热水的桶里开烫。   他拎着鸭脚转悠,尽量让热水烫遍鸭子全身。   宰鸭的动作庞古道很满意,看得出来是个勤劳能干的小伙子啊。他的心里正宽慰着,突然发现金大河往自己的腰间掏了一下,似乎是掏了个空,手又失落地收回。   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却让庞古道的心又像打鼓那样砰砰砰地跳了起来,这次怎么都不会停了。   金大河刚才分明是在掏烟杆,跟他姐夫杀鸡杀鸭的动作一模一样,甚至时间都很吻合,鸭毛难拔,要比鸡多烫一会,这个时间缝隙对于烟鬼来说,刚好可以抽几口。   所以每次他姐夫宰鸭时,都会抽两口。   庞古道愣了神,金大河浑身没有烟味,不可能是个烟鬼,但刚才的动作……   刚才说话的语气和神态……   还有那抠门劲……   庞古道觉得头有点沉,心有点慌。   他甚至想到一个更遥远的问题——他的姐夫那么爱他的姐姐,怎么可能有私生子。   庞古道整个人都慌了。 第42章   吃午饭的时候宋金发现庞古道明显地心不在焉,还总把眼神往何大进的脸上瞅。   宋金又一次警惕起来,大爷的,这几天风声鹤唳的,他都要神经衰弱了。庞古道总不会是也对他们的身份产生怀疑了吧。   庞古道确实对他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理顺,他脑子乱得很。   怎么可能有这么怪力乱神的事。   他敬畏鬼神,但无法相信返老还童这种事。   “哎呀。”   一声惨叫吓了庞古道一大跳,他低头看去,踩的是一堆草,草变妖怪了?他吓得急忙收腿,说:“土地爷莫怪,我不是故意的……咦,我怎么走岔道了。”   明明是要回他外甥的家,怎么就拐到这块高耸的草地来了。   “我是不是触发了‘蹲草丛必被踩手’的技能啊。”宋飞甩了甩惨遭两次蹂丨躏的手,坐起身来,抖落一身的杂草碎屑。   庞古道见是个小后生,长得还挺俊朗,说话也不像个妖怪,他试探问道:“你谁啊,趴这睡觉。”   宋飞看看他的脸,说:“我知道你叫什么,庞古道,是何大进的小舅子。”   庞古道讶然:“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跟这三个年轻人有关的人物关系,我早就熟记在心了。”宋飞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我爷爷常夸我,在智商上,我跟他最接近。”   “你爷爷是谁?”   “大宋集团董事长宋金。”   庞古道“嘿”地笑了一声:“你就瞎吹吧,你要真是大宋集团的富三代,会跑到这来吃草?”   宋飞哼了哼。   “年轻人少做点梦,多干实事。你瞧那老房子里的三个人,就是干实事的典范,多跟他们学……不对,你趴这干嘛来着?”   宋飞说:“舅舅,我问你,金大河真是何大进的私生子吗?以你做舅舅的角度来看,他真的是私生子?”   ——而不是、不是何大进本尊?   他怀疑元彬就是他爷爷,那他也有理由怀疑金大河就是何大进,这个逻辑不冲突。   庞古道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跟自己有一样的想法。   他一个哆嗦,摇头说:“瞎说什么呢,这天还没黑你就想讲鬼故事了?”   宋飞狐疑看他,说:“我也没说什么鬼故事吧……舅舅你想到什么诡异的事去了?”   庞古道一顿,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他急转话锋,说:“叫什么舅舅,怪事,这阵子咋跑出这么多大外甥来,还没过年呢,就想讹红包了。”   宋飞一手搭在他肩头上,郑重说:“庞古道同志,我现在是以同一阵营的身份跟你说这些,请你认真回答。”   庞古道拍开他的手,说:“去去去,小屁孩。”   “……我二十多了!”   “去去去,牛崽子。”   “……”宋飞本来还想拉个靠谱的人一块解开他心里的疑惑,在何八流和庞古道之间,他选中了后者。因为何八流太过正经,就算他能说服他相信爷爷变成年轻人,也要费很多口舌,但综合分析下的庞古道思想就显得潮流些。   没想到庞古道怎么也不松口,还骂人。   “古道舅舅,我再说一遍,我现在在怀疑我爷爷变成了小年轻,你姐夫也变成了小年轻。”   庞古道听他直接说出口,既愕然又不知说什么。   忽然草丛外传来低低声响:“还有唐三胖,大概也变成了小年轻。”   宋飞吃了一惊,和庞古道齐齐偏头往草堆那看,只见一个人弯着背慢慢挪了过来。他的背弯如弓,行动缓慢,但是没有鬼鬼祟祟的小人姿态,仍旧透着一股正气,浩然正气。   来人是侯小左。   他本来是来“抓”宋飞的,他回去问了同事,宋飞根本没有来过警局看监控,那他是通过什么法子知道监控的事?   宋飞对侯小左是有避讳的,但听见他说这话,顿觉是个同道中人。   “侯警官,我也这么觉得。”   庞古道见侯小左都出面说这种话了,终于说道:“其实……我也……”话到嘴边,他还是打住了,说,“不可能啊,你好歹是个警察,你好歹是个大学生吧,怎么能信这种事。”   宋飞说:“我们不争执这个,但我想试一试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我撤退。如果是……就太他妈酷了!”   “……”   侯小左深深看了他一眼,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年轻人。他说:“你要怎么证明元彬的真假?”   “简单啊,他要真是我爷爷,那我有一百个办法。倒是你们,要怎么判定?”   庞古道说:“也简单啊,那可是我姐夫。”   两人看向侯小左,侯小左想了想,说:“亮出证件逼问行不行?”   “……你还是换个法子吧,不然容易打草惊蛇。”   侯小左细想后说:“那我好好想想,元彬交给你了,宋飞。金大河交给庞先生您,我来负责贾胖。”   三人一拍即合,各自想最完美的法子去,一定要用最简单又最有效的办法证明他们这个可怕的想法。   既紧张,又觉得刺激。   …………   宋金靠在门框半晌,看着外面的天色,沉吟:“三胖,你看远处乌云满天,黑云压顶,大事不妙啊。”   唐三胖看了一眼,说:“哦,天黑了金哥,你别站那瞎说了。”   “……不是三胖,我是真觉得不对劲,这两天浑身都不舒坦。”宋金耸了耸肩,问,“你就没觉得侯小左庞古道有问题?不对,是他们觉得我们有问题。”   他这一说,唐三胖也想起来了,确实不太对劲。何大进说:“反正我见着他们我的心就慌,不自在。”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宋金还在想这事。吃完饭后他说:“我预感他们要坏事,我刚才总结了五个可能性,也分别想好了各自的应对方案……何大进你先别洗碗,三胖你别吃了,都听我说。”   唐三胖问:“金哥,事情真的变严重了吗?我们还能瞒多久?”   宋金也不知道,他多希望侯小左是个笨蛋,但明显不是。   “别慌,军心要定。”   ……………   八月的天,太阳更加毒人了,大清早的太阳都很晒人。   宋飞在路边站了一会,就看见庞古道的小轿车了。他抬手挥了挥,车停在了身边。他开门上去,坐了副驾驶位,说:“早啊庞伯伯。”   庞古道说:“你想好法子没?”   宋飞笑说:“当然,凭我370的智商,能想不出一个法子。”   庞古道说:“就吹吧,370,你爱因斯坦呢。”   “嘿。”宋飞说,“都说打蛇打七寸,挑对方的弱点下手。我爷爷的毛病就是自信过度,不能容忍别人挑战他的威严,所以我要用激将法。你呢?”   庞古道说:“我姐夫这人感情至上,他的‘七寸’就是亲情。”   “这个弱点好啊,一准奏效。”宋飞想到那古板的警官,略有些担心,“不知道侯警官怎么样。”   “那小警察看着机灵,我相信他也准行。”   “希望顺利。”对元彬就是自家爷爷这件事深信不疑的宋金隐隐有些开心,甚至觉得刺激,跟爷爷斗智斗勇,正面交锋,多棒的事啊。   而且爷爷变成了个小伙子,这种事简直是在见证历史,见证奇迹。   爷爷我来了,你就等着做我的手下败将吧!   ……   天气晴朗,蓝天白云。但宋金抬头一瞧,还是看见了一朵乌云,再一看,又没了。   难道他又老眼昏花了?   何大进一早已经去了果园,唐三胖这会也要出门去收鱼篓,临出门前叮嘱说:“金哥,一个小时后记得把晒着的竹笋和菜干翻一翻,晒干点中午要去镇上快递给网友寄过去的。”   “行,我记得了。”宋金擦着他的摄像机,坐在院子里晒晒晨光,身上暖洋洋的。   等晒了一会就觉得热了,正准备搬凳子回去,背后就有人说话了:“哇,这间屋子真别致,大哥,你这屋子能租给我们社团做活动吗?”   声音再熟悉不过,宋金一顿,转身看去,那站在日光下的爽朗俊小伙,可不就是他的亲孙子,头号鬼灵精的宋飞。   突然出现的亲人让他一瞬脸僵,片刻他恢复过来,说:“这房子也是我们租的,不能转租,这村里还有很多这种房子,你去问问他们。”   宋飞见他脸上毫无波澜,但距离很近,对方脖子上的那颗红痣他看得更清楚了。   世上绝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二次元的思维在告诉他——这人就是他爷爷!   宋飞将他来来回回看了许久,终于说:“我发现你跟我爷爷年轻时长得真像!嗯?!真的像!”   宋金镇定说:“世上长得像的人多得去了。”   “可不是,不过……”宋飞说,“你没有我爷爷长得帅,我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西装革履,领带从来都是系得扎实整齐的,绝对不会随便穿,比如像你这样。”   宋金微顿,盯着他说:“你爷爷也绝对不会乐意看见你这么没礼貌地对人评头论足吧。”   目光太过威仪,倒让宋飞的心一震——这眼神,跟他爷爷一模一样啊。   装,你还装。   宋飞叹气,说:“反正我爷爷失踪了,再也管教不了我,我才不怕呢。”   按照他爷爷的脾气,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直接把手里的摄像机朝他扔。   谁想对面人说:“你爷爷失踪了?报警了吗?难怪你的嘴贫,原来是亲人失踪了心情不好。希望老人家平安顺利回家。”   语气平静而且完全是一个路人的合理台词,跟宋飞所想的暴躁场面完全不同,而且这完全是对方下意识的反应吧,似乎不存在提前排戏的可能。   一时宋飞也狐疑了,这人的脾气这么温和,跟他爷爷完全不像啊。   宋金见他面露疑惑,暗暗一笑。   ——昨晚的排练他可不是瞎排的。   侯小左和庞古道要是想确定他们的身份,在无法使用科学的手段下,唯有用一些伎俩找到破绽。而最有效的伎俩,莫过于从他们人性的弱点着手。   何大进的弱点必然是感情,唐三胖的弱点必然是胆小。   一切可能发生的伎俩,他都已经跟他们排练了一遍。   但他没有将自己的弱点排练一遍,不是没有这个警惕性,而是——他的人生根本不需要彩排。   他可以在一秒内,为自己安排一出戏。   比如现在。   他心中已然翘起了二郎腿,呵,混小子,想跟你爷爷斗,还早五十年呢! 第43章   宋飞好一会才说:“是啊……希望我爷爷平安归来。我爸他们可着急了,急得饭都吃不下。”   说完又瞟了他一眼——您的儿子不吃饭,您不担心?   宋金一点也不信他的话,吃不下饭?这都一个月了,还不得饿死,他当儿子的不担心?还跑这穷乡僻壤来?   “那你做儿子的可真要好好安慰他们了。”   宋飞见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之前预想的一百种办法根本不能发挥出来,犹如高手过招,却瞬间被对方掐断命脉,毫无还手之力。   ——你爷爷还是你爷爷。   宋飞被打击得计划全乱。   …………   桃子渐渐落败的果园里,又有新鲜水果慢慢冒了头。挂着一颗颗刺球的栗子树看着格外可爱,连那扎人的刺头在何大进眼里看来都好看。   栗子最好吃的时候是在中秋前后,尤其是中秋之际,更加香糯。栗子、柚子和葡萄是南方中秋节必不可少的过节佳品,但果园里没种葡萄,也没柚子。   栗子水煮后再爆炒,既可放盐,也可放糖,无论怎么吃,都绵实香甜。他想,三胖一定会喜欢栗子,因为拿栗子做菜也很好吃,比如焖鸡。   他现在料理果园外,每天对三胖做的菜也有了期望。   这种小小的期望让他觉得人生多了点小色彩,竟然会十分开心。   “哇——”   远处突然传来哭声,哭腔凄然,让沉浸在美味中的何大进立刻回神。   这声音……是他的小舅子呀。   他急忙寻声过去,果然看见他的小舅子坐在山地上哭,一脸凄惨的模样。他急忙问道:“怎么了?小舅……舅舅。”   庞古道边抹泪边说:“刚我大外甥去田里,不小心摔着了,我扛不回去,到处找人,找到这又摔了一跤,惨啊……”   何大进听见儿子受伤,顿时慌了,慌乱过后瞬间想起昨晚宋金对他说的话——“何大进,你的弱点是亲情,我不知道会是你的二儿子来试探你,还是你的小舅子会来试探你,总之最近要是谁来跟你说谁谁受伤了,你一定不能信,这是陷阱,切记!”   想到宋金叮嘱和昨晚的排练,虽然跟庞古道说的台词有偏差,但是“剧情”是一模一样的!   何大进的心惊刹那转变,惊出一身冷汗来。他说:“舅舅你别慌,你外甥在哪?要是严重就叫救护车吧,我有电话。”   说着他就掏出手机,要直接给医院电话。庞古道一看不对劲啊,按照他姐夫的脾气还不得飞奔八百里先去瞧瞧,这会竟然把亲儿子交给外人。   他一瞬狐疑自己之前的猜测,忙压下他手里的手机,说:“叫救护车多贵啊,来得也慢,我外甥他摔伤了腿,鲜血直流,好惨啊。”   ——“如果是你的小舅子说谎,有两点非常好识破,他不缺钱,所以不会喊穷说贵,如果说了,肯定是假的。还有一点就是,他常来何家村,村里的人就算不全认得也眼熟,会帮忙,除非你真的路过,他需要你的帮助才会来找你,否则绝对不会特地找你帮忙,而是找村里人。”   ——bingo   宋金的分析再一次全中。   何大进这会更不慌了,甚至想笑,这种我已经看穿你你却还在演戏的样子做真的太好笑了。他说:“这么惨啊,那伤口一定很深,疼得很,不行,还是得叫救护车。”   情况跟自己的预测完全不同,庞古道彻底乱了,嗯?什么情况,不对啊,这跟他横猜竖猜的结果都不一样。   这人根本不是他的姐夫吧!   …………   沉睡一晚的鱼正出来觅食,湖面时而能看见冒起的小水泡。刚听见岸边人声,就沉入水底,消失得不见踪影。   唐三胖拎着桶走到湖边的矮树上,解开套着鱼篓的绳子。他想今天中午炸点鱼片吃,把鱼肉片下来,腌制上两个小时,裹上面粉,往油锅里炸一炸,鱼肉外焦里嫩,香得很呀。   绳子渐收,他明显感觉得到鱼篓里有鱼在游动,还不止一条。   “唐三胖。”   这久违的名字在耳背响起,惊得唐三胖一愣,手里顿时没了劲。鱼篓里的鱼察觉到篓子松开,急忙扑腾身体,但还是被困在鱼篓中,只不过它们一折腾翻滚,刚出水面的鱼篓又回到了湖里,慢慢沉落。   唐三胖缓缓转身,一见来者是穿着警服的侯小左,嗓子眼立刻干了,说话都觉得呼吸在刮喉咙,他勉强笑了笑:“侯警官早,这是叫谁呢?该不会是一日不见就把我的名字给忘了吧。”   侯小左紧盯着他,没有一丝笑容,说:“我知道你就是唐三胖,你留在长生河边上的小电驴还在我们局子里,不要了吗?”   他咬字很重,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唐三胖的脑袋上。   唐三胖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昨晚宋金反反复复对他说一句话——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他容易被攻破的根本就是他的胆子太小,容易在惊吓中手忙脚乱。一乱,就要露出破绽,从而轻易被攻破,道尽实情。   唐三胖急忙默念“镇定、镇定”,再抬头看侯小左时,已经没有了慌张的神情,开口时语调平稳:“唐三胖到底是谁?侯警官,你不能因为我胖,就瞎给我编排名字呀,这可不是你们人民公仆该做的事。”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反应,侯小左顿时觉得奇怪,之前他看见自己总是很紧张,这次直接逼问怎么一点也不紧张了?像是个正常人的反应。   他没有放弃,又说:“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看。”   唐三胖连兜都没摸,说:“没带,谁来收个渔还带身份证呀,等回头我把身份证给您瞧。”   “好,一会我跟你回屋里拿。”侯小左又说,“元彬和金大河也在家吧?”   “我们一起出的门,但去的地方不同,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   侯小左当然知道他们去哪了,他和宋飞庞古道已经交换了手机号码,今天一人跟踪一个,也不知道他们击破了对方的防线没有。   三人昨天商量计划时,将宋金的难度级别定为最高级一级,唐三胖是最低一级。   可商量的跟今天所碰见的,好像完全不同,尤其是唐三胖,根本不像是最低级别难度的啊,他连连逼问,人家连慌都不慌,完全路人模样,没有可疑点。   奇了怪了,明明之前还诸多疑点,怎么一夜之间……   侯小左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一夜之间对他们起疑,那他们也可以在昨晚发现被盯上,从而制定出周详的掩盖计划。   否则唐三胖的变化不可能这么大。   唐三胖淡定收着鱼篓,等把鱼放进桶里,才问:“侯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的话就一起回老房子吧。”   侯小左说:“没什么要问的了,我刚才是认错人了。最近有个很离奇的失踪案件,新闻上应该也有报道。”   “什么失踪案?”   “长生河失踪案,三位老人家在河边离奇失踪了,奇怪的是,没有在河里发现他们,也没有目击证人见他们去了别的地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唐三胖的心又跳了起来,说:“那真的是很稀奇啊,难道有外星人?”   侯小左见他提外星人,更意外了,一个老人家总不可能会把外星人挂在嘴边,首先想到的难道不是鬼怪?他说:“我的这身警服告诉我,要依据事实说话。”   唐三胖说:“什么事实呀,那你们有线索了吗?这事你们三次元解决不了的话,就只能用二次元的思维来解决,肯定是外星人。要不就是长生河里有那种威尼斯水怪,再不然就是长生河有个像百慕大三角的时空漩涡?”   他越说越起劲,却让侯小左越听越糊涂。   他们起先的判断是——如果宋金他们真是那三个消失的老人家,那七十二岁的人,思维肯定也受限,犹如披着年轻外皮的古董级老人家。   可是现在——你见过一段话里涵盖了四五个年轻人的梗的话吗?   二次元、三次元、威尼斯水怪、百慕大三角。   嗯???这是老人家?不,简直比他还要小年轻,“知识”渊博。   侯小左更加怀疑他们之前的猜测了,不对劲!   走在前面的唐三胖轻轻松了一口气,拎着桶在前面走。只是身份证的事怎么办?难道真要上演失忆的戏码?   失忆之后事情的走向会变成怎么样?   唐三胖的心既忐忑,又难受。大概是心一直高悬,跳得十分厉害,像堵在他的嗓子眼上了。   …………   无论宋飞怎么试探,软的硬的都试了,都没有用,最后他反倒深深怀疑起来——这人不是他爷爷,哪怕那颗痣都不能证明这是他爷爷。   宋金心中怡然,面对他的种种试探毫不惧怕,还暗暗笑了好几次。   “既然这样,那我就走吧,改天再过来。”宋飞暗暗叹气,真是不高兴啊。他站起身准备走,一阵风吹来,吹得大厅桌上的纸张飘飞,作业本交叠打架的声音哗啦作响。   他顺眼往那看,只见作业本上写满了龙飞凤舞刚劲有力的字。   那个字迹,跟他爷爷的一模一样。他的心顿时震得地动山摇,连瞳孔都剧烈晃动起来。他微微屏息,回头喊道——   “爷爷。”   心中正得意的宋金下意识应声:“诶。”   宋飞愣神,宋金也愣住了。   ——成也反应快,败也反应快。   宋金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败给了自己。   宋飞证实了心中猜想,连高兴都来不及反应,只有满满的愕然:“爷爷……”   宋金瞬间镇定下来,笑笑:“乖孙子好……这么叫你开心吗?瞎认爷爷。”   宋飞快步朝他走去,满目肃色,他再也不会信爷爷一句鬼话。他来之前是百分百认定元彬就是他的爷爷,没想到到了这里就被他洗脑了,差点忘了他来之前的那种决心。   “爷爷,你就是我爷爷。”   宋金脸一沉,说:“你和我年纪差不多,再这样我可就翻脸了。”   宋飞还没说什么,门外传来金大河的声音——“你别再缠着我了,我不是什么何大进,那是我爸!我喊你舅舅,不是小舅子!”   庞古道追上来说:“我不信我不信,你俩动作神态一模一样!”   何大进烦不胜烦,进来就看见宋金和一个年轻人在大厅里,他以为是侯小左,细看是个帅气的小年轻,模样还跟宋金长得有点像。   他顿觉不妙,这是被组团来认人了?   果真跟宋金预料的一样?   “到了到了,也不知道大河和元彬哥回来没。”   “我看门开着,估计在。”   宋金往外看,是三胖和侯小左的声音。他心中冷笑,他们三个今天果然是一起来的,想逐个击破是吗?   但现在看来何大进和唐三胖发挥稳定,暂时没有被揭穿。   就是宋飞这小子,等回头他一定要揍他一顿,好好的找什么爷爷,要坏他大事!   唐三胖见门果然是开着的,心更急了,真的要上演失忆的戏码了吗?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他越想越着急,脚像灌了铅,提脚都难。   侯小左在背后看着,只见唐三胖后背的衣服都湿了,全是汗水,他走路的姿势也不对劲,有些摇晃。   “贾先生,你怎么了?”   唐三胖气喘如牛,缓缓回头,惨白的脸还挤出笑来:“我……没……没……”   “事”字没说完,唐三胖只觉天旋地转,再也撑不住,两眼一青,轰然倒地,重重摔在地上。   宋金和何大进一愣。   “三胖!”   庞古道侯小左宋飞三人也是一愣:“三胖?”   三人立刻反应过来,他们的猜想,并没有错。   “爷爷!”   “姐夫!”   顾不得他们的宋金怒道:“喊个拳头啊,叫救护车!” 第44章   唐三胖被送进医院抢救了,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也不在宋金的计划内。   他坐在急救室外面时,一直埋着头,焦急的模样是宋飞从来没有见过的。   原来他那个八面威风,无论碰见什么事都是一脸淡漠的爷爷也会露出这么焦急的神情啊。   算起来,如果过去没有私交的话,那他的爷爷和唐三胖爷爷也不过认识一个多月。   他总觉得,爷爷变了,变得……接地气,有人情味了。   唐三胖爷爷昏倒的时候,一瞬的反应是最真实的,他爷爷那时的反应,是紧张。   竟然是紧张。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摔了一跤,爷爷的第一反应是训斥他该看好路,看好路就不会摔着了。没有像别的爷爷那样把他举高高安慰,一颗糖都不给。   伯伯和爸爸们都说爷爷是独丨裁者,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他奶奶活泼乐观,是世上唯一能治住他爷爷的人,对他们的影响很大,否则——“我们早就长歪了。”   伯父爸爸们如此说道。   可自从奶奶过世后,爷爷的脾气就变得更暴躁、急躁,成为了彻彻底底的独丨裁者。   再也没有人能在爷爷说话时插上一句话,更别说提一个意见。   久而久之,爷爷在他眼里越来越孤独,跟儿女们渐行渐远。   陌生这个词,重重烙在了宋家。   宋飞看着眼前比他年纪还要小的爷爷,拍拍他的肩头,说:“爷爷,你不要担心唐爷爷,保重自己的身体呀。”   “嘘。”一旁的庞古道用力朝他嘘声,低声说,“你别叫爷爷啊,让别人听见可怎么办。”   宋飞瞥了一眼侯小左,说:“警察都在这,还怕别人听见?”   侯小左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返老还童?这种事简直是荒谬,颠覆了他多年以来的科学观。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正因为是事实,所以他受到的冲击远远比宋飞和庞古道大。   这会宋飞提起他,他还坐在尽头的座椅发怔。   案子要怎么破?报告要怎么写?   上头要是收到报告,不把他踹出警局大门才怪。   侯小左是真的发愁了。   庞古道应该是三人中心态最好的一个,他甚至很高兴何大进变成了年轻小伙子。   他一直觉得他这个姐夫过得不开心,而现在他看得出来,比以前开心多了,不知道是有了人生重来的机会,还是每天做视频有了精神依托。   就是有一点不好——每天还往果园跑,背影看着依旧孤独。   没有姐姐陪伴的姐夫,好像背影永远都要这样孤单了。只是这一次的姐夫,没有他姐姐陪伴,却多了两个朋友。   抢救室的红灯变成了绿灯,门被打开了。   守在外面的几人齐齐往那看,只见唐三胖被推了出来,刚出来医生就对他们说:“你们是病人家属?病人该多运动了,这个体重太危险,你们怎么就不督促他,控制食量呢?管住嘴,迈开腿!”   医生教训着他们,没人吭声。等医生训斥完了,宋金才问:“他现在没什么事了吧?”   “抢救及时,没什么事了,但这体重……是该降降了,否则谁也不能保证以后。”   宋金点点头,连声跟医生道谢。   这一谢,又让宋飞意外了——他灭绝师祖一样的爷爷,竟然会跟人说谢谢。   他爷爷返老还童后,怎么就像个学品兼优的乖宝宝了,不得了。   唐三胖隐约能听见他们说话,但没有力气睁开眼。他听着医生训斥他们,很想告诉医生,这不关他们的事,是他太爱吃了,是他嘴馋,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胃。   但他没有力气开口。   ……   何大进买了宵夜回来,给宋金拿了一份。医院不许病患家属多留,所以晚上就剩他们两个,那三个捣蛋鬼已经被宋金赶跑了。   宋金接过热腾腾的粥,喝了几口说:“你说三胖变成这样,是不是跟他做吃播有关系?我总是让他一口气吃掉五斤重的东西,还不给他重样的。一天吃五斤野菜,一天吃五斤蘑菇,一天吃五斤竹笋……物极必反,是我害了三胖。”   何大进说:“你不给三胖这些,他一天也要吃那么多。”   “但至少食物多样化,而不是那么单一。就好比竹笋,性寒,一口气吃五斤,五斤啊,正常人的胃也受不了吧……是我错了,我当时想过这个问题,但我觉得三胖可以,所以没有阻止,甚至拿这个做噱头。”   宋金手里的粥很烫人,他一直捧在手里,却根本没觉得疼。他的声音依旧喑哑,是过往没有人听见过的自责。   “这种钱赚了又有什么意思……”宋金倚着凳子,三胖被送去抢救的那一瞬,他想起了当年妻子病逝的那晚。   他也是坐在抢救室外面,觉得时光漫长,又想起自己忙着赚钱,根本没有怎么陪着妻子。   当年结婚时,他对妻子说我的余生全都给你。   然而他的余生,分作十等份的话,妻子大概只占了一份。   “人生重来一次,我还是做错了……”赚钱的法子千千万,但失去的光阴却不会再回来。现在他回来了,逝去的人仍不在。   但他选的路,仍是一样。   赚钱、赚钱,他重来的意义,不是为了赚钱。   此刻终于醒悟过来的宋金,只觉自己是个蠢蛋。是妻子拜托老天爷让他重活一遍的吧,让他明白一件事,他的重生,绝不是要让他走上老路。   世界上远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   何大进说:“三胖不会怪你的。”   “我不怪你……金哥。”久躺的唐三胖听见他们的谈话,竭力让自己醒过来,张口就这么说。   宋金微愣:“三胖你醒了?”   “嘿,醒了。”唐三胖说,“给我水喝,渴。”   何大进忙把桌上的水杯倒满,宋金也起身帮他把枕头垫好,让他坐起身来。   唐三胖喝了一大杯水,精神渐渐缓了过来。他看着宋金说:“我真的不怪你,金哥,你别自责了。”   宋金说:“三胖,我跟你商量个事,我们不做吃播了。”   唐三胖一愣:“不行,这人气才刚刚涨起来,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准能红。红了就代表有钱,有钱我们就能够去做很多的事,怎么能放弃,我不答应。”   “不答应也得答应,我不能再让你干这种伤身体的事,我不但不让你做吃播,我还要督促你减肥!目标先定他个两百斤。”   唐三胖后悔醒了,他说:“……你杀了我吧。”   宋金冷笑:“再不督促你减肥,就真的是杀了你了。”   何大进对宋金简直刮目相看,财迷宋金竟然不要钱,要三胖的命了。但他史无前例支持宋金,坚定地站在他身边,说:“三胖,我也督促你。”   唐三胖痛苦摇头:“不要,饶了我吧,我要做吃播。”   宋金说:“做个屁,老子不答应。我这就去买体育器材。”   “金哥!”唐三胖见他跑出去,大喊,“大半夜你去哪买!”   可宋金是行动派,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唐三胖痛苦不已,何大进说:“三胖,宋金这人最爱什么?”   唐三胖想也没想:“钱啊。”   “那他这人性格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唐三胖怕宋金没走伤了他的心,小声说:“自私吧。”   何大进说:“是啊,可现在他为了你的健康,不自私了,钱也不要了,就这样,你还要继续胖下去,拒绝别人的好意吗?”   唐三胖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宋金帮他减肥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做出了巨大的改变。   那他怎么能够拒绝这份好意?   何大进轻轻拍他厚实的肩头,说:“就算是为了别人,也要健康啊,三胖。”   唐三胖低头想了半晌,他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体,因为无亲无故,没有人为他担心过。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被抢救的时候,很多人在担心自己。   他被人重视着、担心着。   世上真的有人在关心他,他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了。   “可是……不做吃播,钱呢?”   门外忽然探出个脑袋,年轻又帅气的宋飞,两指夹着一张黑卡晃了晃:“别担心呀爷爷们,我有钱,我养你们。”   “……你不是被宋金赶走了吗,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我这不是放心不下,给你们买宵夜了吗?”宋飞说,“对了,我爷爷呢?”   “出去给你唐爷爷买健身器材了。”   “……我爷爷真的变了。”宋飞走了进来,把今晚的第二份宵夜放桌上,说,“爸爸他们要是知道我爷爷变成这样,一定不会再有隔阂。”   可惜,爷爷变成了小年轻,以这个模样回去,大概会被当做妖怪打一顿。   不过——至少他是找到爷爷了,心里不会再那么慌。   就是下一步要怎么做,他还没想好。   想想心里有点激动,他可是见证了人类奇迹的人——之一。   宋飞突然想到了侯小左,那个古板正经的小警察,他不会坏事吧?! 第45章   到了第二天中午,宋金才回来。   回来时春风满面,但是手上一件健身器材也没有,看得何大进直接把昨天的感动给抹灭了,问:“你不是大半夜跑出去给三胖买健身的东西了吗,怎么两手空空回来了,后悔了?”   宋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是那种吃了吐的人吗?我从半夜开始在市区转到早上,我容易吗?”   宋飞探头问:“爷爷你去市区转什么了?”   宋金瞪他一眼:“滚蛋,不许叫我爷爷,都把我喊老了,叫我哥。”   “……算起来你还比我小一岁呢,弟弟!”   宋金抓了桌上的苹果就要扔他,宋飞一点也不怕,他知道他的爷爷已经大变样了,不再是那个专丨制独丨裁的爷爷了。   唐三胖绝望了一晚的心又燃起了希望,说:“金哥你放弃对我的改造了是吧,我不做吃播了,我……”   “对啊,你不要做吃播了。”宋金拍他肩头,意味深长说,“我们改别的直播,比如——直播你运动减肥。”   “……”   “目标先定他个两百斤。”   “……金哥你别说了。”   “我都找健身教练聊过了,给你制定了一个很不错的方案,每天慢跑一小时,控制三餐食量,还有……”   唐三胖的脸色已经变了:“金哥你闭嘴……”   何大进想起来了,问:“你晃悠到健身教练那去了?”   虽然他还不太了解健身教练是什么,但听起来像是帮人减肥的。   宋金说:“对啊,我半夜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健身房;一个是卖健身器材的。早上他们一开门,我就跟他们说了,我想做一个节目,给一个三百斤的朋友减肥,让他们提供健身器材还有健身场所。”   唐三胖见他神采飞扬,就知道事情谈妥了,顿时面如死灰,想晕过去。   宋金说:“他们原本不愿意,然后我拿出三胖的视频,还跟他们保证,每一个视频都会带上他们健身房的logo,并隐晦地标注健身房坐标。不单单是这样,我还给三胖争取到了一个健身教练,以及专门为你制定的食物。”   “……金哥,你是魔鬼吗?”   “你见过这么帅的魔鬼吗?”   “……金哥,你当个人吧!”   宋金说:“去,滚蛋,我这么辛苦替你联系到了教练和赞助商,你还骂人。”   宋飞在一旁竖起手指说:“爷爷真高明,就算不拿吃播赚钱,这钱也是要赚的。三胖爷爷,你的肥肉不能白减,能赚钱呢。既能赚钱又保证了你的健康体质,这法子也只有我爷爷能想出来了。”   宋金说:“我怎么可能放弃三胖那么高人气的账号。你想想,从一个胡吃海喝的吃播变成减肥达人,多励志,简直充满了正能量啊。”   何大进说:“你确定是以减肥为先,不是以赚钱为先?”   宋金说:“二者合二为一,多好,多有动力。”   对此言论唐三胖和何大进深表怀疑,就连正直的大好青年宋飞都不信,他说:“爷爷,你打算继续这么干之前,想过你们的身份问题吗?现在不单单是我知道你们的身份了,还有庞大伯和一个小警察,庞伯伯那好说,我看他还挺高兴,但是侯警官那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出,只顾着紧张唐三胖的何大进觉得头疼了,唐三胖也紧张道:“是啊金哥,侯警官到底是个警察,还是负责我们失踪案的警察,他不会帮我们隐瞒吧,会不会把我们抓去研究?”   何大进说:“昨晚他在医院光是傻坐着,一句话也不说,神色很奇怪。”   宋金已经想过这件事了,说:“慌什么,他要想立这个功也得看有没有人信他,这件事可不是光凭他一张嘴就能让人相信的,太荒谬了。”   “是太荒谬了。”   门外忽然出现,悄无声息,吓了几人一跳。   侯小左站在门外看着他们,说:“你们要是有点意识,就不该大张旗鼓地讨论,至少应该让人站在外面望风。”   宋金看见他手上拎着的果篮,一眼就看出是来探病的。他的目光顿时柔和起来,因为他知道侯小左不是来送他们去研究所的,甚至对他们表现出了亲和的态度。   他立刻笑笑,说:“侯警官说得是,以后我们会注意的。”   侯小左走了进来,把果篮放在桌上,扫视一眼三人,哪怕亲眼看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返老还童这种事,世上竟然真的存在。   简直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他暗暗叹气,说:“你说的没错,就算我报告里写明这件事,也不会有人信,或许还会被送到疯人院。但这不是我不往上报的原因。”   宋金问:“那你不往上报的原因是什么?”   此时宋飞抬手说:“爷爷,你刚答应侯警官要小心行事的,又忘了。我去望风,放羊。”   宋金踹了正往外走的孙子一脚,说:“谁是羊呢,没大没小。”   宋飞躲开这一脚,跑到外头给他们望风,这间病房在最尽头,只有唐三胖一个病人,倒是清净,没有过往的人,方便他们商议。   侯小左见他出去,这才说:“我不上报的原因,是我觉得,你们不该被打搅。”   三个爷爷很努力,在何家村的所为他看得见,他们乐观积极,在小村庄里活得十分快乐,没有打搅别人,似乎也不想去打搅别人。   这种积极欢快的模样,让他不忍心戳穿,将他们赤丨裸丨裸地放在大众面前。   哪怕没有人相信他的报告,但依旧会影响到他们现在的生活。   既然没有人能科学地证明他们的身份,并帮助他们回到原来的年纪,那何必把他们放置在烈日下供人围观,那样太不仁道了。   侯小左又说:“我想了解一些关于你们的细节,作为我不上报的交易条件。”   宋金说:“你问。”   用细节来交换安静的生活,他觉得划算。   “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变成这个年纪?”   “不知道。”   “你们之前认识?”   “不认识。”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金略一想,说:“那天我跟家人闹得不愉快,就开车去郊外,路过长生河,看见有人溺水,就过去救人。”   唐三胖说:“那个溺水的人是我,我当时想不开,去跳河。”   何大进说:“我也去救人了。结果三胖太胖,把我和宋金都拖下水了。”   宋金接着说:“我们三个人溺水的瞬间,听见有巨雷落地,还有刺眼闪电——但是你却说,那天没有雷鸣也没有闪电,但我们都听见看见了。”   侯小左皱眉说:“那晚的报告我们小组反复研究过,所以我记忆深刻,那晚确实没有电闪雷鸣。”   此时在望风的宋飞探头说:“根据我们二次元的定论,爷爷你们的变身大概跟这天变有关哦。”   已经对二次元产生浓郁兴趣的宋金问道:“你们二次元的思维这么跳跃的吗?连妖魔鬼怪都信?”   “信啊,爷爷,我们二次元青年的思维可活跃了,但我还不算天马行空的行家,我们社长才厉害呢,这次我能找到你们,也多亏了她。”   宋金问:“你们社长是个人才。”   宋飞双眼一转,趴着门说:“要不你们来我们社团啊,我们缺人,尤其是三胖爷爷这样的,大进爷爷也行啊,高度太合适了。”   宋金顿时不满,说:“你爷爷呢?”   “爷爷就差点了,我们社团长得帅气的人多得去了,比如你孙子我。”   “……”   “而且这年头有PS,妖怪都能给P成大帅哥,要帅哥干嘛,没地位。就得像三胖爷爷和大进爷爷这样身材特殊点的,才能成为社团的特别存在。所以两位爷爷,你们来我社团吧,有报酬哦。”   宋金还是第一次被人嫌弃自己俊气的长相,什么破社团,没眼光!要不是有个警察在,他准得一脚踢翻凳子以表不满。   侯小左说:“这件事你们能延后再说吗……”   这事一点也不重要,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谈好嘛?这个宋飞,怎么跟他妹一样,动不动就社团社团,还妄想拉他一个公职人员穿怪异的服装,一会让他救急扛着个镰刀去做什么死神,一会让他拿个锅铲去做什么中华小当家。   这不是瞎胡闹。   宋金说:“那就延后再说吧,当务之急是赶紧帮三胖减肥。”   唐三胖一顿:“……当务之急是怎么掩饰好身份,不让侯警官为难,让你孙子保密,让大进哥的小舅子不声张吧?”   “什么叫让我不声张,我是那种爱到处宣扬这事的人吗?”   门外的宋飞恭恭敬敬说:“舅舅好。”   “小飞乖。”庞古道现身门外,手里也拎着个果篮。他大步走了进来,将果篮一放,朝何大进弯身,“姐夫好。”   何大进欲言又止,一屁股坐在隔壁病床上,突然有种喘不顺气的感觉。   他一点都不想被人发现这个秘密,可转眼就被三个人知道了。   宋金倒是不慌,也不急,能得到外力相助,总比这样隐瞒得好。   只是他们的生活,必然要发生一些变化了。 第46章   宋金深思熟虑后,觉得何家村已经不适合继续居住,更何况唐三胖要减肥,这里离健身房太远,来回不方便。   所以他提议进城,离开何家村。   唐三胖没有异议,说:“你们去哪,我就去哪。”   宋金看向何大进,何大进说:“果园怎么办?”   “何大进,这事我也正好要跟你商量。”宋金说,“你一个人操持三座果山,别说你过世的老伴,就连我们也不同意,太辛苦了,再过两年你的老骨头熬不住的。所以我有个建议,你就料理最小那座山头的园子吧,把剩下两个退了。”   何大进摇摇头,他舍不得。   “那我还有一个方案,用承包制,把果山承包出去,你本意不是想赚钱,所以承包的价格会很便宜,想要的人一定不少。”宋金说,“依照我的商人本质,本来是不想跟你说这个亏本法子的,但这个法子,最适合你。”   这个何大进可以接受,他要进城那肯定没有办法料理果园,但要他放弃也不可能,要他离开这三人小队他也不想。思前想后,他说:“承包出去可以,但条款你要帮我把关,一定、一定不能铲一棵树,要好好顾着园子。”   宋金说:“条款方面你放心,而且你有空就可以回果园看看,又不是一去不复返。”   何大进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那你一定要找到靠谱的人。”   宋金一笑,说:“我已经有看中的人选了。”   “谁?”   “何家村的道友们,那堆有着闲情雅致的小年轻们。”   何大进恍然,他们倒是好人选。   …………   唐三胖这次依旧没有办出院手续,半夜跑的。他们还是怕身份被查,所以把钱交给侯小左后就跑了。侯小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亲自去跟负责人解释,说他们着急去办事情。   宋飞和庞古道开车送他们回了村里,刚下车宋金就去召集村里的道友,跟他们商议了果园承包的事。   几人本来也是求隐居生活,有个免费果园料理当然同意。宋金解决了承包的问题,就得去跟苗大翠一家说分成的事了。   “我是真没想到你们刚有点名气就要放下一切回城里。”戴长青依旧是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模样,他对道友们的来来去去看得已经很淡,对他们的离开也没有太大的意外,毕竟他送走过很多想要隐居的人,但大多数都无法坚持。他朝他们伸手,说,“祝你们前程似锦。”   三人跟他握手道别,宋金握得力道略重,那是对他的尊重。多少人来到偏远的村庄后就打道回府了,但戴长青一住好几年,并不容易坚持。   宋金从最开始的嫌弃到尊重,既是自己的看法改变了,也是本身性格也有所改变。   他在尝试着,尊重每一个人。无论那个人能不能给他带来利益,他都选择尊重。   这种改变,是何家村各色各样的人带给他的。   周兰还要在这里待到酷暑结束,对道友的离开多了几分感伤,但还是诚恳说道:“世界那么大,但我会一直关注你,加油,胖哥。”   唐三胖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被认识的人关注减肥这种事,每天都狼狈不堪,想装作不知道都难。   周兰又问:“胖哥,你们真要离开何家村了吗?”   唐三胖点点头:“彬哥已经联系好了城里的健身房,那里能健康系统地帮我减肥。”   周兰说:“健康最重要,那以后你们还回何家村吗?”   “回的,这里还有我们的房子呢。”唐三胖小声说,“彬哥租了五年,他可不会白白丢了这房子。”   周兰止不住笑了笑,迟疑一会,终于从包里拿出个小香包,递给他说:“胖哥,这是我在村里亲手晒的干花,浸了香水,送给你。”   唐三胖急忙拒绝,不肯收,一旁的宋金可算是看出来了,周兰这是对三胖有意思啊。   嗯?对三胖有意思?这漂亮妹子没正眼看他,好歹看看何大进,没想到她竟然看上了三胖。   宋金被打击了的心,又一次被打击,这年头已经不能靠脸吃饭了吗?   “胖哥你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那你下次回何家村,再还我吧。”   “啊?唐三胖不解,这可真是麻烦。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顿时憋红了脸,“周兰妹子,你……你咋看上我了?”   周兰一顿,没想到他把话直接说出来了。漂亮脸蛋也是一红,她这才说:“因为胖哥人很好,很贴心,很细心。”   天黑了,他会送她回家;有吃的会送给她一份,总是露出一张笑脸,对食物也很珍惜。   这样的胖哥很好,庞大的身躯里,藏着一颗温暖体贴的心。   唐三胖意外了,难以置信:“我这么胖……”   “是,胖哥是胖,但是心地很好。”   唐三胖听得有些出神,周兰没有必要骗他,所以她是真觉得他人很好?   重活一世的他,竟然有人喜欢他,还是个很善良很漂亮的姑娘。   他从宋金和何大进身上看到了积极,所以自己也想努力活着。但周兰的告白,却让他不那样自卑了,心里充满了希望。   唐三胖的眼有些湿,他说:“谢谢你,周兰妹子。”   这一次的喜欢,不是宋金的小号,而是真的有人在喜欢着他,他的身上,有让人喜欢的东西。   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   …………   对宋金来说,说服道友们接管果园不难,说服世纪难题的苗大翠也不难,难的是让苗大翠以后别找道友们的麻烦。   那帮道友们都是天真可爱的小朋友啊,根本不是苗大翠的对手。他可不想在自己走后苗大翠上门找茬,到时候可就真没人能好好打理果园了。   他相信这帮道友会好好照顾果园,更何况还有个暖心的周兰妹子看着、有责任心的戴长青瞧着,他放心得很。   否则苗大翠声名在外,要在附近找接手人他不放心。   宋金总觉得他没有从商业角度出发维护果园,而是从何大进的角度去想果园以后的事,真是很有良心了。   变了变了,他再也做不成奸商了吗?   去何五流家里是庞古道牵的头,苗大翠开门见了他还客客气气,等看见后头的宋金,就哼哼了几声以表不满。   家里一下挤进四个人,还是自家舅舅领的头,何八流和何九姑也从楼上下来了。   何八流的目光一直在宋金的脸上扫来扫去,之前只是看他眼熟,这会细看,欲言又止——跟宋金也长得太像了。   难不成又是私生子。   庞古道开口说:“大翠,舅舅跟你商量个事,这果园我想承包下来。”   ——宋金知道苗大翠怕庞古道,所以让庞古道来承这个名,实际承包人是道友们,那这样可以避免道友们被苗大翠骚丨扰打压。   苗大翠明白过来了,说:“难怪舅舅今天带着他们过来了,舅舅开口肯定要给面子的,可是我可说好了,谁打理这果园我不管,但收益还是得二八分的。”   宋金说:“这园子已经交给戴长青他们了,我估摸他们不会拿果子去卖,所以我们得换一种合作方式。到了收果子的时候,每种水果给你五百块钱。”   话落,一旁的何八流轻笑:“那钱也太少了吧,五百块?亏你说得出来。”   宋金忘记把这个精明的理工男给算进计划内了,苗大翠好忽悠,何八流可不容易。这家伙平时见他和苗大翠有隔阂,但对外时,却十分一致上心。   苗大翠也说:“是啊,五百太少了,你又想坑人。”   庞古道的脸一拉,说:“什么坑人,你这是说我坑你是吧?”   何九姑奇怪问:“舅舅,这确实坑人了,你是不是被他们忽悠了?”   “没有。”   “那为什么要做这个亏本买卖?”   何大进脾气急,见宋金说不通,大声说:“这果园也不是你们的,是你们爸爸的,给分成也是客气了,不给也轮不到你们来做主!”   苗大翠叉腰说:“嘿!就算你是弟弟也不能这么说话吧,你咋不维护爸的果园,反而向着外人?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何大进冷笑:“吃里扒外?我吃你的了?用你的了?你拿果园去赚钱你爸同意了吗?合同上签字的是你爸,不是你,你有什么资格做主!”   “哇,你这人,跟外人串通好了来骗爸的园子……”   “这事你舅舅能做主!你爸都立好字据给你舅舅了,一切都由他全权负责。”   庞古道立即应声,从兜里掏了字据给她看。   上面的转交声明是庞古道写的,的确跟何大进说的一样,园子全权交给了庞古道负责,他想给谁就给谁,想干嘛就干嘛。   看得苗大翠眼都直了,差点没把字据给撕了,她说:“不可能,我不信。”她自知没有理,拿了扫帚就往何大进身上打,要把他们这群流氓赶走。   扫帚拍在何大进身上,拍得何大进都生气了,他这个儿媳也太不讲理了,对他这个所谓的“弟弟”都这样,那对别人还得了。   何大进一把抓住扫帚,夺过来就往她身上打。苗大翠被打懵了,嘶声:“你竟然敢打我!”   何八流和何九姑是不喜欢这个嫂子,但是毕竟是一家人,也没有让外人欺负的道理。他们上前要拦,谁想那扫帚不认人,连他们也一块揍了。   什么情况这是,这弟弟疯啦! 第47章   何八流和何九姑完全没想到这弟弟竟然连他们一块打,何八流想要抢扫帚,但金大河动作迅速灵活,根本抢不过来。   挨了打的两人意识到这弟弟的目标是苗大翠,干脆选择明哲保身,闪到一边去。   何大进抡着扫帚打得苗大翠都快哭哑嗓子了,外出务农的何五流刚好回来,急忙上去阻拦,一把夺下他手里的扫帚,怒声:“你谁啊!敢打我媳妇!”   “我是你爸!”何大进一声怒吼,吼得宋金几人全都懵了,根本来不及堵他的嘴。   何八流和何九姑都一愣,何大进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苗大翠尖着嗓子说:“你个王八蛋,要让我们喊你爸爸,欺负人啊!”   她这一说,宋金先反应过来,说:“金大河还是你爷爷呢,还不快把你爷爷的果园所有权交出来,字据都在那摆着了。”   “我要同意了我就真是你孙子!”苗大翠用力呸了一口,又怕他们几个汉子揍她,就往何五流背后躲。   “别吵了。”何八流终于走了出来,将庞古道手上的字据拿了过来,细细看了一遍,眉头越拧越紧,可还是说道,“字迹是舅舅的,指纹是爸的。”   苗大翠慌了,问:“真是爸的?爸真的把果园交给舅舅了?”   “是。”   何五流皱眉,说:“爸的指纹你都认得?”   “是,爸的大拇指小时候就受过伤,留了疤,所以指纹缺了一点,我不会认错。”何八流把字据叠好,交还庞古道,说,“舅舅要怎么处理果园,由您说了算。”   何五流欲言又止,苗大翠也想抗议,但何八流说的话向来有威信,对面又是凶神恶煞的舅舅,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根本没办法改了。   她心中不快,又白挨了一顿打,却无可奈何。   宋金怕说多错多,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走了。”   庞古道也怕露出破绽,就跟他们一道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苗大翠就说:“就这么让他们走了?果园的事可怎么办?”   何八流目光微沉,始终对金大河很在意的他说:“舅舅都出面了,我们还能怎么办。我出一趟门,晚点回来。”   “喂?小叔?”苗大翠气得跺脚,“这都什么事。”   何八流出门办的事,就是追上金大河他们。   他步伐很快,一会就看见还没走远的他们。他叫了一声“金大河”,快步上前,捉住了他的手腕。   何大进一顿,问:“什么事?”   “你到底把爸怎么样了?”何八流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就算是宋金和宋飞抓住他的手要他松开,他也没松,再一次逼问道,“那字迹上的油笔还没完全干透,手指印也没干透,字据是刚写的,爸就在附近,对吧?”   何大进有些急,但这事不好解释,他嘴拙,一时无话可说。   何八流又说:“爸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回家?还是像我猜的那样,你……你害了爸?”   何大进瞪圆了眼,说:“你瞎想什么呢。”   “那为什么爸不见我们,偏偏见你,还把果园交给村里的陌生人,都不给大哥他们?”   何大进顿时冷笑:“给他们?他们什么时候料理过果园,连看都不看一眼,那果园是你妈一直想要的园子,病重的时候都不忘要个园子,可她过世后,你哥就想把园子还回去,说不赚钱。”   何八流很是奇怪地看他,听他说这些话,就像……就像是他爸的语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反手将他的手拧了过来,那大拇指的指纹赫然缺了一点。   他惊愕看着他,何大进吃痛,把手抽了回来,有些慌了。   “爸?”何八流愕然,难以置信。   何大进偏头说:“我不是你爸。”   何八流猛地看向庞古道,质问:“舅舅,你也要说这不是我爸对吗?”   突然被外甥紧盯的庞古道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这一避,更加证明了他的猜想。   宋金突然开口说:“他是你爸爸。”   何大进紧张地看他,微微摇头。但宋金没有把话收回来,他知道何八流跟何五流和苗大翠不同,他现在已经起了疑心,就算他们今天离开了何家村,过不了多久,何八流还是会出现在他们附近。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主动坦白。   只是宋金说金大河就是他爸,何八流反而怀疑了起来,因为这不科学,一点都不科学。   “你说你是我爸,那我问你,我肩头有颗痣,你说在左边还是在右边?”   众人齐齐看向何大进,等着他的回答。   何大进懵了好一会,说:“我不知道啊……”   这么好的证明机会他竟然说不知道,身为小舅子的庞古道差点要骂人,他说:“你是看着八流长大的,竟然说不知道。”   就算是捡的,也捡得太随便了吧?   何大进也觉得窘迫,他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要不你问问别的?”   何八流眸光微闪,说:“问别的,你也不会知道吧……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是埋头干活,怎么会注意到这些事。”   宋金最快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承认何大进的身份了。   何八流说:“如果刚才你说了那颗痣在哪,我反而不相信你是我爸。”   他那个刻板得不会跟儿女玩闹,只负责赚钱养家,埋头苦干的父亲,怎么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何大进以前没觉得不会这些问题是件尴尬事,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似乎显得自己一点都不称职,不是一个好父亲。他轻轻叹气,看着他说:“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给你们的,从来都只是一碗饱饭,玩具没给你们买过,一颗糖都舍不得买。你妈在世的时候,我还能听她说说你们的事,你妈走了,你们的心里事,我就再也不知道了。”   他也想跟儿女们热热闹闹的,但他发现不行,说不了两句,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总会陷入沉默。   “您没事就好……”   何大进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瞬错愕。   何八流看着这年纪比他还要小很多很多的“父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知道失踪的父亲没有发生最糟糕的事,而是活得比之前更好、更健康。   佝偻多年的背挺得笔直,精神爽朗,忙碌的背影健康又敏捷。也不再那样沉默,会在视频里说上很长一段话,一举一动都很积极。   他一直有在关注这个“弟弟”,虽然跟年轻时的父亲长得很像,但两人明显是不同的。   现在知道“弟弟”就是他的父亲,他很开心。   为父亲有这样的改变而开心。   “爸你没事就好……您变成现在这样,也很好。”何八流已经明白,元彬就是宋金,贾胖或许也曾是哪位老人家,虽然违背科学,但互相扶持的三人让他敬佩。   “唉。”何大进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又给你丢人了?”   “没有!”   何大进的脸皱了皱,说:“我以为你又觉得我给你丢人了……我知道你一直觉得你爸没文化。”   何八流问:“爸还对当年我上大学,你给我送鸡蛋,在食堂捡钱的事耿耿于怀吗?其实那天过后,我就想通了,也后悔了,我忘不了那天爸看我的眼神,每次想起,都会觉得自己龌龊可笑。越想就越不敢面对您,只有用钱来弥补,我知道这么做并不完全对。”   提及钱的事,何八流又问:“大哥说这么多年没听您提过钱的事,爸,那钱去哪了?”   “我都存起来了,你和九姑的,我都分了两个折子放着呢。我用不上那些钱,都在柜子里,你等会也告诉九姑,把钱拿走吧,爸都不知道能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何大进说完,又满眼疑惑,问,“什么食堂的事?我不记得了。”   何八流猛地怔神。   不记得了?   父亲竟然不记得了?   何八流怔然许久,都没有回神。   他记了近二十年,懊恼了那么多年,以为对父亲是巨大伤害的事,父亲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何大进努力想了老半天都没想起来,最后笑笑说:“父子哪有隔夜仇的。”   何八流听后又怔了半晌,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瞬间解开了这十几年来的心结。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父亲远比他想象中的要伟大。   龌龊的是他,眼界狭隘的也是他。   “爸?”   尾随而来的何九姑站在附近看着这父子相认的一幕,简直以为是在拍电视剧!   宋金一瞧何九姑来了,只觉头疼。他转头盯向自己的孙子,这孙子怎么又不去望风呢,还有没有点侦查意识了。   何大进也怔住了,完了,纸包不住火,纸已经燃起熊熊烈火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何九姑怔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还是摇头,“爸明明已经七十了……你才……不可能……”   何大进叹气,不再做无谓的隐瞒:“我是你爸爸。”   何九姑也知道这是真的,从刚才二哥相认的情景来看,她就知道是真的了。只是她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怔怔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不走?”   “我放心不下你们,就算不能相认,让我离得近一点,安安静静地看着你们,我就心满意足了。”   “就是因为这样,什么都放不下,所以你活得一点都不开心!”何九姑突然嘶声,“大哥不是你亲生的,我和二哥也不是,可你就是放不下!你为什么放不下!你能过自己的日子吗?变成年轻人了,你还是放不下,还要回来。回来干什么,你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吗?”   她从小就看着父亲为这个家埋头操持,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家里熬一锅粥,从来都是先给母亲盛,然后给他们。   越盛越稀,越盛越没有米粒,到了他自己吃的那碗,就剩一点粥水了。   可父亲还是喝得高兴,因为他们吃上了米粒。   她从来都没有见父亲为自己活过,一辈子这样窝囊。她很生气父亲总是这样卑微的模样,在母亲去世后,他依旧守着那座果园。   现在重返青春年华,还是放不下任何东西。   赚钱的法子无数,他却还要回到果园里。   她想看父亲为自己活一次,而不是为了她的母亲,还有他们兄妹三人。   “为自己活……”何大进不明白,“这样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   “可妈已经走了很多年了,你守了妈一辈子,现在还要窝在这小村子一辈子吗?”何九姑泪眼婆娑,她再也不想看见父亲孤独地坐在家里的角落,看着他们欢声笑语,“爸,我们都长大了,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何大进似懂非懂,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这样不是挺好的……   为了子女活着,有什么不好?没什么不好的。   最后他一笑,说:“没有什么不好的,谁让我是你们的爸爸。”   何九姑愣神,顿时泣不成声,连何八流都隐隐有泪。   远处有人站在墙后,目睹这一切的他久久沉默。   父亲明明可以获得新生,却还是回来了,因为放心不下他们。   何五流轻轻叹了一口气,倚靠着墙壁,心中满是煎熬。   他这个做儿子的,远远配不上“儿子”两个字。姗姗来迟的苗大翠边捂着被打疼的胳膊边过来,问:“前面怎么了,九姑怎么哭成这样,她也挨揍了?王八蛋,我这就拿菜刀去!”   “站住。”何五流抓住她的手,说,“大翠,我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   “那三座果园,我们来打理吧,爸回来后,一定会很开心。”   “啊?”苗大翠迟疑了,“这可比打工累多了,你可要想好。”   何五流说:“我想好了。”   苗大翠不迟疑了,说:“那就接呗,你要干嘛我就跟着你干嘛。”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一条心,日子就能好好过下去。她想着,又说:“爸也该回家了吧……放放都想他爷爷了。”   何五流看着远处的亲人,说:“爸会回来的,很快……”   一家人,迟早是要团聚的。这一次的团聚,跟以前必然会不同。   ……   日落西山,酷夏的余晖还在灼烧着赤丨裸在外的胳膊和脸。   宋飞的车已经在村子外面等着,宋金坐在空调车里舒服极了,说:“孙子,把你的卡给我,我现在还不方便刷自己的卡。”   “爷爷拿好。”   宋金接过卡,那一瞬间感觉接过了全世界,从明天起,一切都要不同了,再也不用在何家村起早贪黑过日子了。   只是何家村还算是个好地方,鸟语花香,氧气充沛,他竟有一丝丝不舍得。   何大进就更舍不得了,但在何家村和宋金三胖之间,他选了他的老伙伴们。   他们三个是一起的,来时一起,走的时候也要一块。   他还要督促三胖减肥,和宋金去城里看看,去见识见识城里的生活。   有点慌,也有点期盼。   他抚摸着村口的大石头,说:“我还会回来的。”   他还记得当年去镇上买东西,看见一个姑娘被人打骂。他上前去拦,才知道打人的是那姑娘的亲爸妈。   姑娘被人强丨暴了,怀了孩子,做爸妈的脸上挂不住,要她去死。好在年幼的弟弟抱住了她的腿,姑娘才没能跳河。可是人活下来了,父母脸上无光,一家人在路上哭闹起来。   “你这个模样,谁要你?让亲戚知道了,我们还怎么活?”   姑娘哭了很久,耳边的话越来越难听,说:“那我再去死,让你们好好的。”   她说着又要往河里跳。   何大进拉住了她,脑子一热,说:“我要她。”   那个姑娘叫庞月仙。   何大进把她娶回了家,别人的风言风语他一句也不听,要是听见有谁说的话难听,他就拿上凳子去人家门口坐着,也不跟人吵,也不跟人闹。坐得别人都怕了他,给他和他的妻子道歉,他才撤凳子。   他不擅长吵架,但他想守护他的妻子。   说娶她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看见她的脸。等领回去洗干净了,才发现是个大美人。一时进退两难,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结婚后,他待她好,她也待他好。   孩子出生后,他也没嫌弃,因为这是她的孩子,取名叫五流。后来两人去赶集,路上见了个弃婴,捡了回来,那是何八流。又后来,捡了个女婴,取名九姑。   他有过遗憾没有自己和她的孩子,但妻子身体不好,他想着也有三个孩子了,再多一个养不活,就放弃了。   只是他从来没有觉得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就没必要疼。   一晃,就过了几十年。   她检查出重病的那天,他背着她回到村子口。她特地摸了摸村口的大石头,说:“你总说这是镇村的宝石,你说它会不会保佑我快点好起来?我还要跟你一块种一片果山呢。”   他点点头,喉咙都有些发硬,说:“肯定会,你都舍不得坐它呢,村里老有人在这歇脚,一屁股坐在上头。”   庞月仙笑笑,说:“等我身体好了,我们种多几棵树吧。”   “好。”   他要种果树,种满山头的果树。   等开花结果了,就带她去摘果子。   他目光远眺,日落下的果山离得很远,遥不可及,却似乎近在眼前。   “我要走了,但我还会回来的。”他低声说着,那是对妻子说的话。   夕阳西下,不是意味着一天的结束,而是意味着离新的一天更近了。   这一次,他要听女儿的话,为自己活一次,不再束缚在这个小村庄里。世界那么大,他要去看看!   等了半天的宋金喊道:“走啦!”   何大进看着已经飘起炊烟的村落,用力一点头:“走!”   他上了车,唐三胖也坐了上去。宋金立刻调侃:“三胖,你一个单身汉,真要拒绝周兰的表白?就算接受也不犯法。”   唐三胖摇摇头,婉拒了周兰的他,手上还有香包残留的香味,他笑笑说:“拒绝了,她是个好姑娘,会有人喜欢她的,我不合适。”   宋金拍拍他厚实的肩头,说:“三胖,你变了,变得更自信了。”   “有吗?”   “有啊,换做是以前,你肯定要说自己配不上,而不是不合适。”   唐三胖微愣,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似乎是在刹那想通了什么,他舒展了一口气,说:“嗯!以后要更自信,更积极地生活。”   他再也不会去想自丨杀的事,他要努力地生活,享受人生!   宋金见全员上车了,对宋飞说:“走吧,孙子。”   “得令,爷爷。”   车渐渐驶离炊烟袅袅的何家村,载着他们去灯红酒绿的城市。   新的生活模式,要开始了。 第二卷 第48章   何大进晕车了。   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他竟然晕车了。   宋金和唐三胖坐在客房里,听着厕所里头的何大进吐得昏天暗地。   唐三胖手里端着一杯热水,想等他出来给他喝,没想到水都换了好几次,他人还没出来。他无比担心地问:“大进哥不会把胃给吐出来吧。”   早就肚子饿却因为这“配乐”而没办法对一桌食物下嘴的宋金脸色很难看,他大声问:“何大进你吐完了没?”   唐三胖摇头说道:“金哥毫无人性,晕车可是件很痛苦的事。”   从没体验过晕车的宋金完全没办法理解,所以更显得毫无同情心。他只知道自己很饿很饿,却吃不下饭。   惨呐。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宋飞的号码,一接通就说:“孙子,买盒晕车药上来。”   “好的爷爷。”   他挂了电话后唐三胖就说:“这都九点了,可怜的孩子,还要这么被使唤。”   “孙子就是得这么用的啊。”宋金得意洋洋说,“你不懂。”   “金哥,小飞这孩子挺不错的,但他老这样东奔西跑,你就不怕你儿子们发现?”   宋金说:“我在家的时候这孩子也老往外跑,不爱着家,而且他老跟奇奇怪怪的人在一起干奇奇怪怪的事,没人会怀疑他的。”   “干啥奇怪的事?”   “整天脸上都鬼画符,不知道在做什么。”   唐三胖好奇了,问:“金哥都不知道?也不管?这不像你啊,你难道没把全家孩子的管理大权抓在手上?”   说到这个宋金轻哼一声,说:“当初孩子出生不久,他爸妈哭着要我别管,让他自由快乐地长大,说得我像个大魔头要吃掉自己的孙子。我一气之下就答应了,后来小飞进了什么社团,玩起那什么‘阔思普累’,他爸妈立刻来找我,说不能让孩子误入歧途啊,还有家业要继承玩这个算什么,让我这个做爷爷的好好管管。”   唐三胖说:“这会知道来找金哥你了,不过cosplay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一种兴趣爱好。”   “我可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但我只知道这两口子太过分,就大手一挥,让小飞好好玩去,但我私下跟他有约定,最晚在27岁的时候,他就得收心回公司,小飞也答应了。”   唐三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孙子里只有宋飞那么亲近宋金了,敢情一开始就是歪打正着支持了宋飞的爱好,以至于宋飞特别爱戴这个爷爷。   谁想真相却是这样。   唐三胖默默心疼了一下宋飞。   宋飞办事极快,一会就买了晕车药上来。房间里有现成的温开水。唐三胖倒了水拿了药进去给何大进,只见他像一根竹竿似的歪在马桶上,有气无力地喘气,脸色铁青,看着可怜极了。   宋飞趴着门说:“大进爷爷,我还买了瓶酸奶,听说晕车喝酸奶挺有效的。”   觉得自己快死过去的何大进吐气说:“我什么都……不想喝……”   “那我先放外头。”宋飞把一排酸奶放桌上,坐在沙发上环顾一圈,问,“爷爷喜不喜欢这?这里是离健身房最近的酒店。”   宋金对住的地方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他可是住过漏风漏雨土屋的人,这间房看着简直不要太顺眼,不过似乎空气不大好,虽然是在22楼,依旧觉得空气质量不行呀,比不上那山清水秀的地方。   以前他怎么就没发现。   这间房约莫有160平方米,含主次卧、客厅、浴室、书房、厨房,还有健身房。宋金最满意的就是这个健身房,适合三胖。   好半天何大进才出来,一头倒在床上,卷着被子就睡。   唐三胖叹了一口气,说:“大进哥晕得也太厉害了。”   宋金说:“他晕没关系,反正明天没他什么事,你别晕就好。明天就要正式拍减肥视频了,加油啊三胖,发家致富就指望你了。”   “……金哥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这么开心呢……”也太幸灾乐祸了吧,果然人都是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生死之交都信不过。   宋金已经收到了健身房发来的计划表,他看了一眼,真是……十分残忍啊。   基本都是素菜,还不带油水的。肉倒是有的,但是是水煮肉,连盐都不许放。   不放油的青菜,不放盐的肉,想想都……刺激。   坐在对面沙发的唐三胖看着嘴角有笑的宋金,惴惴不安,不妙!   “我想到何大进有什么事可做了。”宋金说,“让他学开车。”   “……太残忍了金哥。”   宋飞插话说:“三胖爷爷,听说晕车的人开车就不晕了。”   一辈子没摸过方向盘的唐三胖不知道,也没办法去测试,因为他既不晕车也没办法坐到驾驶位上——庞大的身躯根本不能让他坐在那里。   宋金也说:“而且就是因为他晕车我才要逼着他去坐去学,否则晕一辈子啊,他就是少坐车,坐多了就没事了。”   本来还于心不忍的唐三胖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倒也是,你看上回我和你蘑菇中毒,大进哥跟着救护车一起来,他都没晕……”   “不……”宋金板着脸说,“那家伙那天是踩小三轮去的医院,根本没和我们一起坐车。”   “……所以大进哥早就知道自己坐车会晕吧。”   宋金声调悠长说道:“辣鸡——”   辣鸡=垃圾,网络用语。听见这个词的宋飞蓦地抬头看他,惊讶了,“哟,爷爷,你竟然会流行语了。”   “哼,你爷爷现在可是个潮流派。”   “那爷爷你们什么时候进我社团?”   宋金问:“就是那个要把脸画成鬼的社团?”   “……算了吧爷爷,反正你不符合我们社长的要求,长得没特点。”宋飞转向唐三胖,诚恳无比说,“三胖爷爷,您意下如何?”   宋金立马打断,说:“不行,他要减肥。”   “可也不能24个小时都在减吧?”   “就是24个小时。”   宋飞明白了,说:“爷爷你小心眼,你这是吃醋,嫉妒。”   宋金立即轻笑:“没有。”   宋飞转了转眼,说:“行了爷爷,其实我们社团也挺缺帅哥的,你来的话,可以跟我凑双胞胎,做社团的顶梁柱不在话下。”   宋金这才松口,说:“这倒可以,我跟你去看看。”   宋飞又意外了,他那个死心眼的爷爷竟然答应了,还这么爽快,平时总说是“鬼画符鬼画符”,现在不说了,还特别感兴趣。   宋飞莫名开心,为爷爷的这种巨大改变开心。   他正暗暗感慨着,就听见自家爷爷沉吟说:“你们社团这么缺人,一定是经济不好,收益多自然多人才,就让我去救救孩子们吧。”   宋飞:“……”   唐三胖:“……”   他们就知道宋金的动机没那么简单!   ……………   睡了一晚的何大进“活”过来了。   他睁开眼就发现屋顶不再是坑坑洼洼的,墙壁也不是掉白漆的墙了,而是抹了一层米黄色的墙。屋里不再破破烂烂,反而金碧辉煌,摆饰精致高雅,跟土屋的东西完全不同。   但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了,原本还有点不清醒,这会彻底清醒了。   他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松软无比,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实在感,难怪昨晚老觉得不舒服,不过倒是很暖和。还有这床,也太软了,一晚睡下来,他腰疼。   还有这枕头,咋这么有弹性,一压就塌,一放就急速变回原形。   怎么睡怎么不舒服。   他得问问宋金,能不能去把老房子里的硬板床给搬过来,不然这可怎么睡。   他听见房间外有动静,穿了拖鞋往外走。客厅里的人听见开门声,往那看去,一眼就看见何大进的大黑脸了。   宋金说:“我就说他黑得连黑眼圈都瞧不见,分不出有没有精神,就你最慌。”   唐三胖说:“大进哥你还好吧?”   何大进摸摸睡疼了的脖子,说:“还好,就是床不舒服,被子也不舒服,还有枕头……一会我们回村里把床搬过来吧。”   宋金说:“何大进你这是要笑死我。”   “那你咋还不死。”   “……”宋金怒将桌上的衣服扔给他,说,“换上!出门了。”   何大进瞧着地上的灰色衬衫黑色西服裤,顿了顿说:“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舒服。”   “那你就穿着你的大裤衩子出去吧,丢人!”   “你这人脾气可真差。”何大进拿起衣服说,“穿穿穿,你发什么火,三胖,你赶紧带他去医院看看,是不是肝火旺盛,臭脾气。”   说着他又怕宋金踹人,进去换衣服了。   宋金哼了一声,坐在沙发上等。好一会何大进才出来,还在找皮带上的扣子,嘀咕说:“这玩意怎么绑啊。”   “哟,不错啊何大进。”宋金还是头一回见他穿衬衫西裤,虽说何大进瘦了点,但是换上有立体感的衬衫和西裤就完全不同了。   个子高挑肤色黝黑的他,似乎天生就是个衣架子。   做模特好像很合适呐。   宋金目光微微闪烁,又看出一座金山来。 第49章   何大进又晕车了。   出门的时候他瑟瑟发抖地问去健身房有多远,宋金说不远,他不信。宋飞说不远,他信了。   结果又坐了二十分钟的车。   这就是他们说的不远?这还不远!   他痛苦抗议,却被宋金抛了个白眼,说:“在城里随便走走也要半个小时,二十分钟当然不远。”   三人的专属司机宋飞也说:“是啊大进爷爷,这真的不远,像我爸去公司,每天来回都得一个半小时,这还是近的。”   晕得痛苦不堪的何大进趴在健身房的桌子上,面如死灰,这一次没吐了。宋金还特地说:“你瞧,有进步了,这回没吐,多坐几次就好。”   “那是因为我没吃早饭!”   “看,还有力气吼我了,多坐几次就好。”   “……滚。”   “好的好的。”宋金不是真要滚,而是健身教练来了,他才懒得管何大进这个小辣鸡。   健身教练姓林,身高不过一米七五,但两臂结实,身板健壮,一眼看去孔武有力,没五个人打不过的模样,整个身材呈倒三角形,是很健美的身材。   他伸手跟宋金握了握手,随后就看见了站在他旁边的唐三胖,随即两眼一亮。   唐三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看见自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而不是讶异和嫌弃,反而有种……欢喜?   “好招牌啊。”林教练欣慰说道,又拍拍他的胳膊,更加满意了,“不错,软绵绵的,这种肉好减。”   宋金说:“我没说谎话吧?那我就把胖哥交给林教练您了。”   “没问题。”   唐三胖有种自己像被卖猪仔那样卖掉的感觉,他看着健身房里进行着各种运动汗如雨下的人,再看看自己的肥肉,他这是得在这里熬多少天,要死了要死了。   林教练说:“胖哥,减肥计划书你看了吧?”   唐三胖摇头:“没有,金哥他不给我看。”   宋金说:“计划书太详细,我怕他看了就不肯来了,未知的未必是令人恐惧的。”   林教练点点头,说:“那就听我的安排吧,不看也好。初步计划是半年,你以前没试过任何减肥方法,所以初期的减肥计划会很有效。大概半年过后,就难减了,也要加大力度,健身项目也会有所改变。”   宋金把上回唐三胖进医院做的一系列检查报告交给林教练,说:“最近的一次检查报告。”   林教练细看了两遍,说:“嗯,清楚了,前期别做剧烈运动,我们慢慢来,先做轻度的有氧运动。”   “等等。”宋金叫停要领走唐三胖的教练,拿了摄像机出来,说,“来,胖哥,跟观众打招呼。来来,林教练也来。”   减肥直播大业,正式开始了!   宋飞没有出镜,在一旁看了老半天,他真是太喜欢爷爷这个模样了,果断又帅气。   年轻时候的爷爷,肯定也是这样帅气,而不是一个刻板的人吧。   否则——他那女侠般的奶奶怎么会喜欢他爷爷。   就是后头长歪了,变成了老顽固。   “叮咚——”   信息音响起,宋飞摸出手机,是社长白薇发来的信息,问他爷爷的事。   宋飞略想了想,爷爷这事不能声张,可又不好骗热心的社长,一会他回复道:“葫芦娃找到爷爷了,但爷爷不肯回家。”   ——“找到就好,不想回家那就在外面走走散心吧。所以葫芦娃,你该回社团了。”   ——“好的社长大人。”   宋飞没有忘记找到爷爷后,要给社团添新设备的事。这会没事,正好可以去采购,中午就能运到社团了。   他离开时经过前台,见趴在那的人脸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弯身说道:“大进……”意识到前台有人,他立即改口,“……哥,要不要跟我去逛逛电子城,买东西?”   何大进问:“远吗?我的意思是,能走路过去吗?”   宋飞想了想,说:“能。”   何大进不想待在这,生怕被宋金抓了去干什么事,赶紧起身说:“我跟你去。”   经验告诉他离宋金远一点就没事,必须要跟他保持距离。   果然,跟着唐三胖拍摄的宋金想着何大进做模特的事,就想把他也抓来锻炼锻炼肌肉,过阵子好去面试。谁想到了前台,前台的人说他跟自家孙子走了。   逃过一劫的何大进已经跟宋飞来到了电子城,一进去他就觉得这儿冷气开得太足,冷得胳膊都起了鸡皮疙瘩。无数的灯光打照在宽敞的过道上,两边都是各种大气现代化的摊子。   手机、电视、音响,还有电饭锅、榨汁机、破壁机,还有电子狗,机器人等等,看得何大进眼花缭乱。   “这些我在电视里见过。”何大进刚好路过一个机器人,那机器人“咯嗒咯嗒”地转过脑袋,朝他点头晃手,点得他的心都跟着慌了,“它是活的吗?”   宋飞笑道:“不能说它是死的,但也不能说它是活的。大进爷爷想要吗?我送给您做见面礼吧,也谢谢您照顾我爷爷。”   何大进说:“我可没照顾你爷爷,我就是你爷爷的出气筒。”   深知自家爷爷骂人功力的宋飞说:“能忍得了我爷爷脾气的人,就已经是照顾他了。”   宋飞见他真的很感兴趣,就过去把机器人买了。何大进觉得不好意思,但又觉得这机器人像个小孩子,看着可爱,像他孙子,莫名想要抱回家和它说说话,就像是在和他的小孙子说话。   虽然他选择来外头的世界看看,但心还是留了一半在家里。   半人高的智能机器人售价不菲,那售货员要跟宋飞对数额,却被他抬指轻轻嘘了一下,动作轻快,一笑帅气,笑得售货员的心都跟着跳了一下。   帅啊——还有钱。   卡还没刷,何大进猛地看见价格牌,他不大认得字,但阿拉伯数字他可全都认得,吓得胆子都冲到了嗓子眼,急声:“我不要了。”   宋飞一顿,说:“大进哥,这东西不贵。”   “这还不贵,个十百千……”何大进数了好几遍,正色拒绝,“太贵了,不值得。”   宋飞只好把拿出去的卡又收回来,售货员脸都绿了,呵,什么高富帅,假的!两个穷小子。   何大进好不容易把宋飞叫走,不敢对过路的东西多看一眼了,生怕这败家小子又给自己买什么。他可算是知道当初为什么宋金老喊着穷穷穷,嫌弃土屋的各种东西。   …………   “加油啊胖哥,再坚持一下。”   跑步机上的人气喘吁吁,不知道的还以为跑了十万八千里,然而不过才……慢走了二十分钟……   林教练调的还是一小时四公里的速度键。   虽然走的人很不给力,但是直播上的弹幕飞快掠过,都快把屏幕遮满了。   “胖哥加油啊!”   “五斤哥你等会还要吃五斤东西吗?”   “卧槽,竟然真的说到做到做减肥直播。”   “我觉得胖哥哥瘦下来一定是帅哥,胖子都是潜力股。”   “那得瘦两百斤吧,没个两三年不可能,我就不信他真能一直减,又是博眼球的吧。”   “我也不信,搞噱头的。”   “……”   弹幕里充满了质疑的声音,但唐三胖没空看,他连自己叫什么都快要忘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嘛?   不知道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难受,大汗淋漓,浑身都湿漉漉的,额头和脸上都是汗,睫毛都被汗珠打湿了。   “好了,停一停。”林教练让他扶好,随后摁下停止键,说,“你先去休息十分钟,擦擦汗补补水分,一会再继续慢走。”   唐三胖如释重负,从跑步机下来,瘫坐在凳子上,浑身都湿透了。他仰头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喘气。   宋金也没想到他这么痛苦,但很快就不再心软,因为他明白,就是因为三胖少运动,胡吃海喝,所以慢走了这么会就汗如雨下,一身肥肉,虚的呀——   “三胖,直播反响很不错哦。”宋金说,“很多人鼓励你要坚持下去,希望看到你瘦身后的成果,还有更多胖子拿你做榜样。”   缓过神来的唐三胖问:“金哥你又开小号了?”   “……”宋金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说,“我可没空开小号,你见我玩手机了吗?这可是直播,弹幕是实时的。”   “嘿。”唐三胖喝了几口专门配制的运动饮料,说,“真的有人鼓励我?”   “是啊,还有人看见你健身,也跟你一块动起来了。三胖,你要加油,就算不为了直播大业,也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宋金说,“你要是瘦到一百八十斤,准是个帅哥。”   唐三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肥硕的身躯,算了,没眼看。   “金哥,我不嫌弃自己胖,都看了七十多年,早习惯了。可是……”唐三胖缓缓睁眼,看着前面那魔鬼般的各种健身器材,还有各色各样的人,说,“可是我想要健健康康的身体。”   因为他有朋友了,还是会关心他生死的朋友。   他想要健健康康的身体,好好地跟着金哥大进哥去浪! 第50章   逛街归来的宋飞和何大进进门就看见宋金正坐在沙发上逗阿丑玩。   宋金一瞧见他俩,就说:“何大进你过来,给你点东西看看。”   何大进边进来边问:“你不用给三胖做直播了?”   “直播减肥不用怎么动器材,我就把架子放好,让三胖自己挪,这样更真实而且我可以腾出手来做其他事。”   宋飞好奇问:“三胖爷爷不会趁你们不在的时候偷懒吧?”   宋金和何大进异口同声说:“你三胖爷爷不是那种人。”   说完两人互相瞧了一眼,眼底充满了嫌弃。宋飞一笑,说:“好好好,我三胖爷爷可是很有毅力的人。”   “跳过这个话题,反正我是信三胖的,不用我操心。所以何大进,来谈谈你的事吧。”   宋金话锋一转,偏身看向沙发那头的何大进,还把一本杂志扔给他。何大进接过来翻了几页,只见上面全是穿着各色衣服的男人,个头高挑,肤色几乎都偏铜色,头发梳得油亮,个个都是帅哥。   “可惜啊……”何大进说,“怎么都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的衣服用好几块料子缝的吧。”   宋金都呆了,说:“……你什么眼神,这些可都是国内名模,身上的衣服也是设计大师亲自设计的。”   何大进也惊呆了,说:“这什么玩意,像随便找了几块破布挂身上,还有这人,他鞋子颜色都不一样!不别扭啊?”   “不别扭啊,多潮流。”   “那你咋不这么穿?”   宋金一口气被堵住了,一会说:“我明天就这么穿!”   何大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这什么审美,还要学。他回过神来,宋金才不可能毫无目的地让他看画册,肯定有阴谋。他狐疑问:“你给我看这个,想干嘛?”   宋金顿时和颜悦色,说:“何大进,你没发现你跟他们长得差不多吗?高高瘦瘦的,就是太黑了。不过黑有黑的好处,有特色。”   话落,宋飞就插话说:“我就说大进爷爷长得有特点,爷爷,我眼光不错吧,适合我们社团。”   “什么叫适合你们社团,孙子我可跟你说,不许跟我抢人,我要把你大进爷爷培养成顶级模特的。”   “……爷爷你这可不对啊,凡事讲究先来后到。”   宋金轻轻哼笑:“生意人有先来后到的说法吗?占据商机最重要。何大进,跟我干吧,保准你有出息。”   宋飞急忙打岔说:“别,大进爷爷,你跟我去社团吧,一朝成名天下知,我好歹也是个小网红,坐拥三百万粉丝,拉您一把也来做网红呀。”   何大进摆手说:“去去去,你们爷孙两个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一不去做什么名模,二不去做什么网红,又不是拍什么教学小视频,我不丢这人。”   宋金说:“何大进你怎么这么没追求,哦,难道你要我们养你啊。”   何大进一顿,这倒是个大问题。他皱眉说:“我给你打下手不行,别让我干抛头露面的事了。”   宋金想了想,说:“那你学开车吧,给我做司机。”   一提起车何大进就面如死灰,“我晕成那样你敢让我开车?你胆子大得跟豹子似的。”   “敢啊。”宋金说,“不过你得先学会认字,科目一题目多,字多,还得电脑操作。得了,你就乖乖学习吧。”   宋飞探头低声说:“不过大进爷爷,除了学习你偶尔可以来我们社团走走。”   宋金一脚踹了过去:“你没完了是吧。”   宋飞“嘿嘿”一笑,说:“好人才不能浪费了,对了爷爷,你不是要‘救救’孩子吗?我现在要去社团送装备,你和大进爷爷下午有事吗,没的话跟我去社团走走?”   下午宋金确实没事可做,他也对他们鬼画符的社团感兴趣,点头说:“行。”   何大进瑟瑟问:“远吗?”   宋飞说:“要一个小时——不过大进爷爷我有摩托,我载你去。”   一听是摩托不是小轿车,何大进就答应了,“去看看。”   一直在屋里转悠的阿丑见他们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也跑了过去,要跟他们一块走。   早有准备的宋飞给它套上狗绳,抱起来说:“阿丑长得也有特色,走,带你去见社长,让她给你买肉吃。”   开门声和门铃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的,门一开,里外的人都顿了一下,一会宋金就反应过来了,“侯警官早。”   侯小左轻轻点头:“嗯,早。你们要出去?”   “对。”   侯小左微微皱着眉头,说:“虽然我不打算将你们的情况上报,但并不代表你们可以做任何事。我不妨碍你们的日常活动,但我有义务监督你们……”   宋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电梯那走,说:“好了好了,才多大点年纪,眉头锁得跟一条大川似的,你这么刻板有姑娘喜欢你吗?走走走,带你去年轻人的世界看看,活跃活跃你年轻人的细胞。”   侯小左:“……同志请你认真点,我这是在执行……”   “你这小同志烦不烦?跟着老人家走,尊老知道吗?”   “……”侯小左瞧着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老人家”,眼里别扭极了。他一边被拽着出门,一边说,“我又去了一趟长生河。”   此时四人已经进了电梯,听见长生河三个字,宋金和何大进的心就跟下降的电梯一样,心也沉了沉,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   何大进问:“警官去那做什么?”   侯小左说:“我去你们溺水的地方看了看,河边除了有块地方被踩得坍塌了,就没有别的地方不同。所以我隐约觉得,还是那晚的电闪雷鸣出了问题。”   哪怕猜测是这个,他也不可能让他们在打雷的天气去河边试试。   所以要验证这个推论,很困难。   宋金说:“先不管这个,我还没过够年轻人的生活,等我腻了再说吧。”   何大进也隐隐不想回到过去,现在这种生活状态还挺好,尤其是到了城市,仿佛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以前很陌生的世界。   他想——好好浪一回。   但这个想法不能让宋金这个混蛋知道,否则只会揶揄他。   宋金开车载侯小左过去,宋飞用摩托载何大进。   何大进以为是那种正宗的男式摩托,谁想到了地下室一看,那摩托形状怪异,头尖尾尖,连座位都不是平的,翘得比天高,整辆车棱角分明,十分机械化。   这些有钱人的东西,就是事儿多!   “小飞,这怎么坐?”   宋飞拿了个头盔给他,说:“就这么坐啊。”   此时宋金开车经过,特地停了车摇下车窗说:“何大进你坐车吧,多坐坐治治你的晕车症。”   何大进想也没想,迅速把头盔戴好,果断说:“走,小飞!”   坐上摩托车的何大进以为会很不舒服,但没想到这座椅还不错,就是人要被迫往前倾,还是略有点不舒服,但比起坐车来好太多了。   摩托开出地下室,进入公路,转眼就穿梭在车流中,速度维持在时速内,但已经比其他车快很多。   坐在后面的何大进感受到疾驰的风速,看着一辆辆被超过的车、被甩在后面的车,一瞬竟然有种砰然感,心跳得很快,不是怕,而是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热血感。   飞驰的感觉真好!   穿梭在城市中的感觉真好!   看着一只只乌龟被甩在后面的感觉真真好!   “小飞,我要学骑摩托!”   风声太大,又隔着头盔,宋飞没听清楚,“啊?大进爷爷你说什么?”   何大进大声说:“我说,我要学骑车!”   声音里激情澎湃,充满了力量,宋飞听出了青春的味道,他一笑,大声回应:“大进爷爷我教你!”   “好啊。我要去买辆车,这车是啥牌子,多少钱啊?”   “宝马的,才20万,不贵。”   “嘶嘶嘶——”一盆冷水浇来,何大进猛地倒吸几口冷气。   这些有钱人!   20万,他买个屁!   不学了!   …………   摩托跑车比车要灵活些,他们早宋金一步先到了社团。宋飞下车摘下头盔往来路看去,说:“爷爷开了导航不会迷路吧。”   何大进丝毫也不担心,说:“你爷爷精明着呢,你还担心他。他就算是走错了路,也非要把路劈直了开过来。”   宋飞不由笑了起来,“大进爷爷你真了解我爷爷。”   总被那霸王骂的何大进深有体会,说:“那可不。”   白薇社团的固定社员只有十几个,大部分人都是业余爱好者,除了节假日,只有在必须参加不可的活动时才会过来。   cosplay看似是个大团体,但实际很难长久坚持,基本都是用爱发电。   社团所在的位置是一个被开发商遗弃的烂尾别墅群,楼已经盖好,但外墙没有贴瓷片,里面也没装修,只是一个钢筋水泥架子。   但这里对社团成员来说再适合不过,一没人打搅,二不用钱。   现在是周三,社团只有两三个人在做演出服和道具。宋飞一出现,正在做道具的白薇就跳了过来,招呼还没打就看见个头高瘦黑如包拯的何大进了,两眼顿时亮了起来,“新社员?”   宋飞微微一笑:“是,满意吧?”   何大进被瞧得不自在,说:“我还没答应。”   “别啊小哥哥,你可是个好苗子,哇,真的很棒!”白薇说,“加入我们社团吧!”   “不。”   旁边社员立刻笑了起来:“我们社长的美貌竟然不管用了。”   白薇说:“去去,我可是靠实力吃饭的人,不是靠脸。”   今天的白薇没有在扮演谁,脸上不带一点妆容,但青春气息更好地展现在了脸上,漂亮又俏皮,确实是个好看妹子。   她一点也不为这拒绝而气馁,也不生气,有个性的社员才是好社员,所以她的社员都是有个性的人,也都是好社员。   车停在外面的声音让人在意,门口的几人往那看,宋飞见是自己爷爷的车,立刻走了过去。   白薇察觉到这也是新社员,也跟着蹦了过去。蹦到车前,忽然瞧见副驾驶的人有点眼熟,探头往里面细看。   侯小左也觉得站在车前的人眼熟,皱眉一看,两人都一顿。   “薇薇?”   “哥?!”   正下车的宋金一听,哟,一家人呀。 第51章   侯小左和白薇是兄妹?最意外的是宋飞,他诧异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问:“社长,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哥哥?”   白薇直瞧他,说:“副社长,你问过我吗?”   ——没问过,可是打听过呀。宋飞干咳一声:“没有。”   何大进也觉得奇怪起来,说:“你姓候,她姓白。”   侯小左说:“我们小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我跟着爸爸,薇薇跟着妈妈,姓也改了。”他看着穿着妆容难得正常的妹妹,说,“你总算不往脸上瞎涂了。”   “什么叫瞎涂,我们这叫兴趣爱好,你这小古董是不会懂的。”白薇眼一转,落在宋金的脸上,她微微惊讶,又看看宋飞,虽然他们长得不完全像,但总觉得轮廓相像。   一路都在跟进宋金失踪案件的白薇,对这突然出现的人,一瞬有些茫然。   宋飞说:“社长,你看我给你找的这一堆人,个个帅气俊逸,符合这次的主题吧。”   说到这事,白薇轻轻拍掌,说:“符合啊,小哥哥们知道《薄樱鬼》吗?”   宋金和何大进齐齐摇头。   白薇又说:“新选组呢?”   何大进继续摇头,宋金点头:“当然知道,日本幕末时期亲幕府的武士组织,土方岁三、冲田总司、山南敬助都是新选组的人。”   白薇有些意外,说:“小哥不但知道新选组,还知道冲田总司他们?”   宋飞说:“我觉得……我堂弟知道的总司跟我们知道的总司不是同一号人物。”   他爷爷怎么可能知道动漫里的总司,必然是日本历史上的总司。   他爷爷可是个文化人,涉猎多国历史,家里专门有间房是书柜,书摆满四面,听说都是爷爷读过的书。在他眼里,那堪称图书馆。   更可怕的是,爷爷大部分都记得。   那区区新选组的历史,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随口说的历史人物,也并不是仅仅知道一个名字吧,或许连他们的历史故事都清楚,只是没说出口。   白薇转向自家哥哥,眼刚眯起,就被他冷脸拒绝了,“别打我的主意,而且那是日本人。你要我一个人民公仆去扮演这种角色,想都别想!”   “……我就是想问你晚上去哪吃饭,没约的话带我去吃大餐呀。”   这个侯小左没拒绝,说:“回家吃吧,外面的饭菜香料多,对身体不好。”   宋飞看着这两兄妹,性格完全不同,侯小左根本是跟他爷爷同辈的人啊,哪里像个年轻人。   白薇拽了宋飞到一边说:“你先带你两个朋友去补补剧,找找感觉,道具和服装我来准备。”   “行,那我现在就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白薇想起还有事要问,拉住他的袖子低声说,“你爷爷呢,还隐居着吗?”   宋飞不是没有想过告诉她真相,但是又实在不好说,就打住了,说:“是。”   “哦……”二次元思维发达的白薇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宋飞一口咬定,她也没再问,说,“那你们回去吧,好好补剧。”   “遵命,社长。”   “去吧,副社长,发展新社员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宋金和何大进参观完这个办公大楼,只看见一些五颜六色的衣服和奇奇怪怪的道具,也没什么新奇的地方。最后帮宋飞把摄影器材搬进里头,就回酒店了,说什么补习动漫。   侯小左见他们回酒店,也回去办事了,只剩宋飞带着两个爷爷宅酒店里看动漫。   宋金甚少看电视,总觉得电视剧浪费生命,除非是看什么纪录片和历史讲坛。   这才看了一会,他就觉得破绽满满,嫌弃极了。   “哇,为什么男的眼睛那么小,女的眼睛那么大,这画面都不一样。”   “……爷爷,这是动漫,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好吧。”宋金耐着性子又看了一会,突然看见画面一转,汉子一刀劈过,怪物手臂喷血,“哇,竟然一点都不疼还鬼叫!”   宋飞听得眉眼直抽,声音都沉了,“爷爷……”   宋金意会,摆手说:“好好,我不说……哇!!这个动作他自己都得骨折还能打到对手,胡扯!”   “爷爷!”   “哦……”   这半集还没看完,宋金已经觉得腻了,说:“它的魅力到底在哪,我看不下去了。”他见何大进看得津津有味,拍了他肩头一巴掌,问道,“何大进,你觉得这好看?”   “好看啊,比我孙子看的什么《小猪佩奇》《米奇妙妙屋》《乐迪》好看多了,好歹都是人,剧情也还行。你要是看看佩奇什么的,肯定就不嫌弃这个了。”   “……”宋金跟他简直没有共同语言,这他都看不下去了,还指望他先去被什么小猪荼毒一遍再来看这个?算了吧,他可欣赏不来。   他可是务实派的。   “爷爷爷爷,斋藤一出来啦。”   宋金往屏幕上一看,造型不错,是个帅哥。他又耐着性子继续看,看了一会皱眉说:“这人怎么不爱说话。”   宋飞介绍说:“他有点天然呆。”   “什么是天然呆?”   宋飞想了想,许多词他们意会就懂,但真要解释起来,还得好好想。他说:“简单来说,又笨又可爱,笨也不是真笨,就是思维奇特了点,脑回路有点让人转不过弯。”   宋金瞪大了的眼,天然呆已然跟笨蛋画上等号,他问:“你们社长就给了我这么个角色?天然呆?让我做傻瓜?”   “……爷爷,天然呆不是傻瓜,挺可爱的。”   “呵!”宋金宁可做呆瓜也不要被人安排可爱的角色,更不乐意了,“不行,我要找你们社长,换角色,我的气质哪里沾得上呆瓜、可爱这种字眼,这不是侮辱我吗?”   宋飞快要被自家爷爷折腾哭了,见他拿起手机往屏幕上戳戳戳,他问:“爷爷你干嘛?”   “给社长打电话,换角。”   “爷爷你要听从社长的安排。”   “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得根据实际情况来办事才是最正确的做法,我的气质明显不符合这个角色,你不怕我把角色毁了啊。”   宋飞一顿,终于反应过来,问道:“你什么时候有我们社长电话的?”   “白天问她的呀,我还加了她的好友。”   “……”宋飞立刻说不出话来,看着爷爷年轻俊朗的脸,无端……吃醋。他抱着抱枕直勾勾盯着他的电话,恨不得把耳朵贴上去。   “喂?小薇啊。”   宋飞眨眨眼,小薇???   宋金语气拖得老长,完全没有年轻人的语调,“我跟你商量个事,我看了动漫了。”   “感觉怎么样,不错吧,帅吧?”   “帅是帅,但是不像我啊,他天然呆啊,我哪里像呆瓜啦?也不像笨蛋啊,我要求换角色,那种又厉害又有领导气场的。”   “噗嗤。”白薇在手机那边笑了起来,“谁说斋藤一是呆瓜呀?”   “小飞啊。”   “哼,我要骂死他,乱解释。”白薇想了会说,“那小哥你再看下土方岁三,这个角色你一定会满意的,他可厉害了,旁人评价他‘性格沉稳大度,喜怒不形于色’。”   这个人物宋金满意了,但还是怕被坑,说:“要是这个还不满意呢?”   白薇一口就说:“那就再挑,直到挑到满意的!”   本来想拒绝掉动漫角色的宋金听见这话动心了,他捂着对宋飞说:“小飞,小薇是个好姑娘啊,多体贴。”   宋飞夺过他的手机,跑到沙发尽头问:“社长,你为什么对我堂弟这么好,我都没有换角的资格,凭什么他有,我抗议。”   “笨蛋呀,这不是还没正式入团,手指印还没摁吗,先把人骗进来再说呀,以后就慢慢宰……不,慢慢栽培。”   宋飞恍然大悟,腹黑的社长啊。他蓦地一顿,问:“嗯?我怎么记得我当初好像也是这么个流程……嗯???”   “啊……我要去睡觉了,晚安副社长!好梦!拜拜!”   电话立马挂断,俨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宋飞哭笑不得,刚要把手机还回去,就见爷爷已经凑了过来,吓了他一跳。   宋金微微眯眼,说:“我听见了,这小姑娘有手段啊。”   宋飞问:“褒义?”   “褒义。”   宋飞不问了,说:“那爷爷还参加吗?”   “去啊。”   “……您明知道这是在骗您还去?”   “你怎么一脸不乐意我去的模样。你们社长人好,而且明知道了不叫骗,她不是跟你说了吗,多坦诚的姑娘。”   宋飞扶额,不想跟爷爷说话了,这什么逻辑。   不过爷爷的话提醒他了。   ——明知道这是小骗子行为,却直接告诉他了。就好像笃定他会站在她那边,一起做小骗子。   宋飞不吃醋了,一头倒在沙发上,心里有点美滋滋。   “滴答。”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三人一狗往那看去,就看见唐三胖挪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整个人都是弯曲的,一步拖着一步,走到沙发前就倒下了,扑得沙发上的三个人都震了起来。   何大进赶紧摇摇他,问:“三胖你怎么了?”   唐三胖有气无力说:“好累……好饿……好困……”他哽咽说,“我想吃肉……加盐的肉。”   “这才一天,坚持啊三胖。”   唐三胖是真的想哭了,这才一天啊,他怎么觉得像经历了一个世纪。   宋金也没用言语刺激他了,说:“三胖去洗澡吧,洗洗睡,睡觉就不饿了。”   “让我歇会。”唐三胖说完这四个字,就呼呼大睡过去了。   希望梦里不饿,不累,最好有食神给他做饭,五斤米饭、五斤鸡肉、五斤鸭肉……   真好啊。   宋金和何大进听着他呼呼作响的呼吸声,已经入梦了。两人互相看看,没忍心叫醒他,拿了被子出来给他盖上,一觉到天亮吧。   毕竟明天的运动量更大呢。   会瘦的,三胖! 第52章   唐三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瘦,但可能会瘫掉。   早上醒来小腿疼得不行,连刷牙洗脸都是强撑着去的,他刷着牙的时候腿都在发抖,又酸又疼。   似乎是他起来的声音惊扰了还在睡觉的宋金何大进,两人也各自从房里走了出来,纷纷拍拍唐三胖的肩头,说:“早啊三胖,今天也要努力。”   唐三胖打了个嗝,差点连泡沫一口吞下去,他无力地放下牙刷,说:“饿——”   除了饿还是饿,他觉得自己要是瘦了肯定不是运动瘦的,而是饿瘦的。   惨兮兮。   …………   远在两个小时车程外的宋家,也正在吃早饭。   宋老太太喜欢代代同堂的气氛,所以和宋金生的三个儿子哪怕在成年、娶妻、生子后,都没有让他们分家,如今都住在一起。   虽说宋金专丨制又不讲道理,但宋老太太性格活泼直爽又贴心,三个儿子儿媳们都很敬重她。更何况她在世时,宋金在家里的地位排第二,只要宋老太太说的话,宋金都是没有异议的,因此一家人生活得也算融洽。   哪怕在母亲过世后,三个儿子也听她的话,没有分家。   即使要忍受父亲的臭脾气,也还是住在一起。   宋书豪是大儿子,宋书杰是二儿子,宋书礼是三儿子,宋飞是宋书杰的小儿子,是宋家第三代孩子里为数不多还在这个家住的孩子。   其他孩子大多进了家族企业,要么在自家的国外公司,要么在国内其他公司任职,说起来宋飞是孩子王,留在家里最大的孩子。   所以当爸的一看自己儿子就碍眼,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既不去找工作,也不在家族公司任职,成天穿得跟鬼似的在家里晃悠。   一大清早的就穿着奇怪的衣服,连个扣子都没有,肚子都看见了,再一看,头上还扎个小揪揪,这像什么话。   “小飞。”   自家老爸的声音一沉,宋飞就知道他要挨骂了,一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老爸要骂什么。他一口牛奶没喝完,就说:“得,爸,我没瞎穿,这是我的新角色。我等会要去排练,角色叫冲田总司,他就是这个装扮。”   “哼。”宋书杰冷哼一声,说,“成天就知道不务正业,你不找你爷爷了?还这么开心地到处乱晃,以前还能在家里待两天,这两天连影子都看不见。”   大伯宋书豪也说:“是,上回你举报我们不关心你爷爷,现在你是不是要举报自己?”   宋二太太护犊子,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说:“大伯也真是,跟小孩子计较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   宋书豪也不追究了,说道:“你爷爷还没有消息,你不该这样乱跑,乐什么呢。”   宋飞眼一转,说:“伯父、爸、小叔,你们提起爷爷我才说的,爷爷没事,他给我发短信了,说他在外头住一段时间再回来。”   说完,餐桌上个个人看他一眼,但没说话。宋飞说:“你们又不关心爷爷。”   一直没吭声的宋书礼抬了抬眼镜,说:“你爷爷是那种会给人报平安的?还会发短信?你这谎撒得全家都不信。小飞,说话不要留下破绽,要有逻辑和条理。”   “……”感觉智商被嘲讽了的宋飞无话可说,姜还是老的辣,伯伯和叔叔都不是好惹的。   虽然他想说现在爷爷有人情味多了,玩手机还玩得贼溜,但没人会信的。   算了,还是少说点话,别真露破绽了。   他喝完一杯牛奶就起身往外走,去得早还能陪爷爷们吃早饭呢。   宋飞去得晚了,老人家的标准作息就是早睡早起,这会他们三个已经在吃早饭。   酒店供应的早餐偏西式,何大进不爱吃面包,总觉得味道怪。昨天就没吃饱的他看见又是这种早餐,终于说话了:“这酒店就没有米饭吗?”   宋金说:“大清早在酒店吃饭,你不怕被笑话啊。”   “不怕,我更怕饿死,而且我们在何家村不也是这么吃的,早上吃饭有力气干活。”   “在这又不用干活。”   “人是铁,饭是钢!”   宋金“哟嚯”了一声,说:“出口成章了啊,有进步嘛何大进,从今天开始我要教你30个字,好好学。”   何大进手一抖:“怎么突然翻倍?”   “考试啊,争取年底拿到驾照吧。”   何大进咬牙说:“行!我说的是认字没问题,考试以后再说。”   两人叽叽咕咕说了一早上,唐三胖一句话也没说,啃着用水焯熟的胡萝卜毫无眷恋地听他们说话。宋金用脚轻轻踹了踹他,说:“三胖你怎么不说话?”   “没力气。”唐三胖看看他们两人的早餐,跟自己的完全不同,看得他眼睛都要发绿了,“大进哥,你要是不吃,就给我吃吧。”   何大进立马应声“好”,盘子还没推过去就被宋金拦住了,他板着脸说:“不可以,三胖你啃完萝卜和西蓝花,喝完牛奶就去健身房吧。”   唐三胖叹气,拿了牛奶喝,这一喝感觉更糟糕了,嚷道:“怎么没加糖?”   菜不加盐奶不加糖,这日子没法熬了!   宋飞来到酒店的时候,唐三胖正要出门。他看见宋飞眼就亮了,满心以为这好孩子会送自己去健身房,谁想他朝自己抱拳:“三胖爷爷加油。”   “……”熊孩子!   唐三胖愤然出门,走路过去。   宋金赞赏说道:“有你爸爸的真传,无情啊。”   “爷爷,这可是你先嫌弃我爸他们,我才跟您说的。”宋飞说,“早上爸他们还教训我不该在您失踪的时候这么开心,到处瞎晃。爸爸他们还是很关心您的。”   宋金哼笑:“关心?你是不知道我是怎么被他们气跑的。”   宋飞说:“我知道的爷爷,您怪我爸他们没在奶奶忌日的时候去上香对吗?其实……爸他们有去,只是没告诉您。”   宋金一顿,气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   “我听我妈说,要去叫您的时候,话还没说出口,就冷言冷语把人赶出来了。”宋飞迟疑一会,还是说,“爷爷,您的脾气有时候真的太糟糕了,尤其是奶奶过世后,您就根本不听人说话,独断专行,像只螃蟹。”   何大进感慨说:“这个形容好。”   “何大进你滚蛋。”宋金忍不住骂道,又说,“我知道我脾气差。”   宋飞惊异了,爷爷竟然会反省了?他悄声说:“爷爷现在改了很多呀,我喜欢爷爷现在这个状态,要是脾气再好一点就更好了。”   宋金没吭声,好一会才说:“你奶奶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有个好脾气有什么用。”   宋飞微顿,他知道爷爷很疼奶奶啊,奶奶在世的时候,爷爷从不发火,哪怕是很生气很生气,也都是自己跑到外头去跑几圈再回来。因为奶奶说过,发脾气伤肝,你做生意的老是要喝酒,怕你肝不好。   “肝病难治,你要珍惜身体,好好陪着我长命百岁啊。”   小小年纪的他最常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所以在他年幼的记忆里,爷爷跟如今截然相反。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奶奶比爷爷早走。   奶奶一走,这个家就完全变样了。   大概是奶奶也知道爷爷脾气本质暴躁,所以临终前还叮嘱他的伯伯爸爸们,让他们不要搬出去住,他们的爸啊,其实特别怕一个人。   宋飞想,如果没有奶奶的叮嘱,他爸早搬走了。   毕竟爷爷的脾气真的太差劲。   可现在有大进爷爷三胖爷爷陪着,爷爷的脾气好像变得好了一些。   再给爷爷一点时间,或许爷爷会变得很好很好,那个时候回家,爸爸他们就不会难以接受爷爷了吧。这也是为什么宋飞不告诉家人找到爷爷的原因,再给大家多一点的时间,可能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宋金心里也闷,虽然闷,但没忘记给何大进叫一份饭,但早上厨房还没开油锅炒菜,就配了一份榨菜。   白米饭配榨菜,有时候吃起来其实不错,尤其是对不挑食的何大进来说。   宋金瞧着何大进吃得香甜的模样,终于没忍住,说:“给我匀一份啊。”   “不给。”   “……我自己叫!”   “刚才谁嘲讽我说会被人笑话的。”   “我跟前台说你要吃两份。”   “……我不要脸啊。”   “你不要。”   “……”   宋飞瞧着他们抬杠,不由笑笑,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大部分时间三胖爷爷都在看他们吵架了,乐趣多多呀。   等他们吃完饭,宋飞才说:“一会去社团排练,不过爷爷你们的衣服还没做出来,去了那一块做,速度快一些,下周就要去演出了。”   宋金问:“衣服要自己做?”   “是啊,社团经费不多,我们这种也赚不了很多钱,不但是衣服,还有道具,还有参展演出位,都要用钱,可穷了。”宋飞忽然想起了什么,凑近说,“爷爷,你什么时候救救孩子啊?”   他可指望着爷爷来救救他们。   “我还不熟悉你们的经营模式,知己知彼才能战无不胜,让我再好好参观下,琢磨琢磨。”   “好的爷爷,那我们现在去社团吧。”   三人收拾了下就下楼,何大进出门时瞧见宋金脚上两只鞋颜色不一样,皱眉说:“宋金你鞋穿错了。”   宋金冷哼:“没有,我这是潮流。”   何大进这才想起昨天他说的话来,又气又觉好笑。   “小心眼!”   “滚蛋!” 第53章   鞋子穿两种颜色不是潮流,得搭配衣服穿才是,如果穿着笔挺的衣服再配双两色鞋子,就有些……好笑了。   宋金明显感觉到下楼时别人看他的眼神不对,还一直盯着他的脚,像是在暗示他穿错鞋了。宋金向来自信心爆棚,丝毫不受别人目光的影响。   多看他几眼,连何大进都觉得这鞋就该是这么穿的。   嘿,他中邪了不成!   原来自信心真的会影响到别人。   宋金以为他们算是很早来社团的人了,没想到到了那烂尾楼,已经有七八个人在。   众人互相介绍完,打了招呼后,就各自裁剪自己的道具服去了,但有说有笑,没有谁在埋头苦干。   宋金依旧无法捕捉到他们玩这个的乐趣点。   但既然有人热衷,就一定有它的闪光点,找到它的闪光点,就是他要做的。只有找到闪光点,才能为社团创造最大的价值。   烂尾楼一楼是个大厅,一层有五百多个平方,除了隔开五间小小的换衣室,就没有再隔开其他房间,全都敞在外面,但也足够他们用了。   桌子很多,但椅子不多,地上堆着泡沫海绵,随地都能坐。   宋金双手环胸,皱眉盯看眼前一切,地上堆着各种各样的衣服,还有五颜六色的衣服碎片,杂物全都堆积在一起,里头是什么根本看不清。   乱。   柜子太少,箱子太少,那么大的地方只有一个扫把和一个拖把。   风气不正,如何振业绩呀。   “小薇啊。”   盘腿坐在桌子上绣花的白薇抬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老人家在叫她,语重心长的。一抬头,却是年纪轻轻的宋金。   “小哥有何事指教?”   宋金说:“你身为社长,不准备把这里收拾干净?小薇啊,一室之不治,何家国天下之为,你要把自家屋里收拾好,在外头才能有所成就的。不然外表再光鲜亮丽,内里也是乱糟糟的。”   白薇扫视一眼,说:“我也觉得乱,但大家时间很紧迫,所以就堆成这样了。”   宋金摇摇头:“忙都是借口,只要想干,时间总是会有的。”   白薇好奇问:“小堂弟,我问你个事,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么说话像个老爷爷?”   说完她抿嘴笑,这可是调侃一个年轻人做事老成的潮流说法,正以为他会接梗,谁想对方不接,还咳了一声,说:“像吗?我可是年轻人。”   嗯?白薇微微蹙眉,这种日常调侃接了无数回应,也没像他这样特地强调自己是年轻人的。   他是年轻人还需要说吗?   白薇歪了歪脑袋,不懂。   宋金也找了个事借口走开了,没继续留在这,他老觉得白薇这姑娘是个鬼灵精,就跟他孙子似的,好像没费多大劲就往不可思议的事想了。   白薇见宋金走了,悄悄溜到宋飞身边,戳了戳他的脸,说:“哇,副社长,你堂弟真有文化。”   宋飞问:“怎么有文化了?”   “他刚才教育我来了,要我把这里打扫干净,打扫干净才能制霸天下。普通青年一般会说‘要成就大事,就得从小事做起’对吧,再文艺点就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可你堂弟厉害,跟我说‘一室之不治,何家国天下之为’,妈呀,人才。”   宋飞感慨:“我们要是哪天做历史题材,找我爷……”他差点把舌头给咬了,“找我堂弟就对了,他熟读百家史书,我们连顾问都不用找。”   白薇拍掌说道:“人才啊。”   宋飞见她一脸喜得人才的模样,吃醋啊——   回头他也要多读几本书,做个文化人。   “难怪我老觉得他说话一股老学究的语气,原来是读书太多了。”白薇释怀了,“早就听闻你们宋家人厉害,我可算是懂了。”   宋飞对这话在意了,问:“谁说的?”   ——有谁说呀,当然是我打听的。白薇说:“不告诉你。”她又说,“说到这个,我想起我给你透露你爷爷他们监控录像的事了。”   宋飞上回知道侯小左是她哥之后,就知道消息是从她哥那里偷偷摸摸挖到的,这会见她提起,担心问:“他骂你了?”   白薇摇头:“没。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按照我哥的刻板性子,肯定会臭骂我一顿,可是那晚回家吃饭,他只字不提监控的事,就是淡淡地叮嘱我一句,说以后你别总来局里晃,别总翻我公文袋。这就没了,你说怪不怪?”   宋飞没搭腔,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侯小左要这么做——侯小左的性格太古板,太小心翼翼,他怕说多错多,被白薇察觉,所以干脆不吭声。   可是他这个举动太反常,反倒引起了白薇的注意。   白薇见他不说话了,也微微眯眼盯他。   不对劲,谁都不对劲。   她放长目光,落在那两个小哥哥的脸上,隐约想起哥哥的公文包资料里,有份同时间段失踪名叫何大进的人的档案。   她怎么觉得两人长得有点像……   而且他自我介绍说叫金大河。   金大河……金大河……   何……何大进?   ——“社长,你相信世上会有返老还童的事吗?”   ——“社长,我找到我爷爷了。”   ——“我爷爷说要隐居,不肯回来。”   然后宋飞高高兴兴出现了,而且还带了两个从天而降的年轻人。   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二次元达人的白薇猛地反应过来,她笃定那个小堂弟和金大河就是宋金和何大进,但是宋飞却不告诉她。   是,这事是个大秘密,对外不好说。   但她还是生气,莫名的生气,连吃惊都忘了。   她恨得牙痒,一拳锤在宋飞肩头上。宋飞吃痛:“社长,你的小粉拳功力见长啊。”   “王八蛋。”白薇骂了他一声,恨不得再给他一拳,“讨厌你。”   说着她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连衣服也不做了,气哄哄跑到外头去透气。   “社长——”宋飞想拦,但这小个子跑得也太快了,掠过地上的一堆堆杂物,转眼就飞到外头去了。   这里果然应该收拾收拾了!   他跨过杂物追到外头,白薇没跑远,就蹲在一块水泥石头上,抱膝发呆。他小跑过去,走到一旁侧了脑袋看她,伸指戳戳她的脸。白薇哼了一声,把身板子挪到另一面。宋飞又走到一边,说:“小王八蛋来看你了,大王八蛋不要生气了。   白薇噗嗤笑出声,一会又板起脸来,说:“走开。”   “不要生气了,我做错什么了?我先认错好不好?”   “你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还认错。”   “因为社长说什么都是对的。”   白薇意难平,不吭声了。她刚才跑出来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她气什么呀,她应该吃惊才对。   宋飞不告诉她这件事并没有错,这可是史无前例的超级大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难道她要看宋飞到处张扬才高兴呀?   但心里还是有小疙瘩,因为宋飞没有告诉她。   人真矛盾。   白薇不气了,只是气馁,她说:“我不气了。”   宋飞这才问:“那你刚才气什么?”   白薇朝他吐舌头:“不告诉你。”   说完就要跳下高高的水泥石头,吓得宋飞急忙伸手去捞她。好在捞得及时,白薇借力轻轻落地。   本来两人只是胳膊碰了胳膊,没有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但如果角度不对,就好像抱在了一起。   比如宋金和何大进这个角度。   见孙子跑出去的宋金也跟着跑出来,但在大门口就看见了远处的白薇,顿觉有情况,就趴铁门那没动了。然后就看见自家孙子和那小薇姑娘拉拉扯扯,亲昵无间。   真是青春好年华,恋爱好时节啊。   宋金感慨着收回目光,一瞅旁边有人,何大进正拿着一把道具剑蹲在一旁,吓他一跳。   “你在这干嘛?”   “我看你惊慌失措跑了,以为有贼,就跟着出来了。”   宋金觉得好笑,问:“那你好歹捡块砖头啊。”   还拿把泡沫剑,蚊子都砍不死啊。   何大进说:“屋里哪里有砖头,你咋这么蠢?”   “……”   “你去捡了给我看看。”   “……”滚蛋吧何大进!宋金愤然,一点都不想跟这种没有脑回路的人说话!   何大进瞧着天色不错,说:“一会我们去看三胖吧,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宋金说:“蠢蛋,还需要去现场看吗,你忘了三胖在做直播?”   何大进恍然:“对哦。”   宋金拿出手机点开平台APP,进入关注博主那,果然看见三胖正在直播。   他点开直播,只见弹幕犹如飞虫,铺满屏幕,飞速掠过。   好一会他才看见三胖正在跑步机慢走,但时速明显比昨天快了些。此时的唐三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满额大汗,他一边用毛巾擦一边气喘吁吁走着,步伐坚定,眼神更是坚定,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加油啊胖哥。”   “胖哥我也在跟你一起散步,你不是一个人!”   “这健身馆看起来不错啊,在哪,我也要去。”   “加油加油,坚持就是胜利。”   “看你减肥,我早餐都多吃了两份。”   弹幕又厚又快,不断飞过,几乎连画面都看不见了。   何大进讶然:“人气真高啊。”   宋金轻哼,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得出了一个结论——   “人果然都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第54章   再一次领悟到这个人生真谛的宋金回头看看社团,觉得还不够惨。等白薇从外头进来,他伸手拦下,说:“小薇啊。”   一听这老气横秋的语气白薇就想笑,可是想明白这确实是老人家的语气,就没法笑了,她问:“小堂弟什么事?”   宋金说:“不了解你们的,还以为你们挺有钱的,毕竟穿得光鲜亮丽。我给你想了个赚钱的法子,哭穷吧,跟粉丝哭穷。”   白薇讶然,这个爷爷竟然知道粉丝这个词。   宋金继续说:“你们穿得光鲜,就算是路人也感受不到你们的穷对吧?”   白薇回过神来,说:“小堂弟有心啦,但这个不行。我们玩cos的,不哭穷!我们是有尊严的,哪怕是饿死,也要像二次元人物那样,穿得光鲜,有尊严地死去!”   “……你这孩子,好好的说什么死死死,难道你们玩这个不是为了赚钱?”   “当然不是。”白薇笑笑,说,“都是为了爱好,所以只接受为爱发电。”   宋金摇摇头,这么不配合,他还怎么拯救他们社团。   白薇又问:“小堂弟动漫补得怎么样?对土方岁三这个角色还满意吗?”   宋金说:“满意,只有一点不满意。”   “哪里?”   “为什么要有女主?这部动漫根本不需要女主,也丝毫不影响剧情。”   这个白薇没有反驳,因为确实是,比起女主跟土方的感情线来说,女主只是一个历史的见证者,而不是完全的参与者。她说:“动漫是乙女向游戏改编的,游戏里有很多条线,为不同玩家提供游戏剧情,所以男配很多。”   宋金恍然:“游戏也能改编成动漫。”   “当然能。”白薇一笑,问,“小堂弟你是不是没有玩过游戏?去玩玩吧,会发现新大陆的。”   她这一说,宋金倒是对游戏感兴趣了起来。   回到酒店,又是一个夕阳。   宋金打算玩游戏,见宋飞坐在那,过去说:“孙子孙子,教我玩游戏吧,听说很好玩。”   宋飞好奇问:“爷爷你怎么突然想玩游戏了?”   “你们社长说这样有助于了解二次元。”宋金现在迫切想要掌握二次元世界,因为他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玩的世界,说不定能帮助他创新思维,就好比三胖科普的网络世界。   宋飞想了想问:“爷爷想玩哪种?”   “你平时玩的那个叫什么?”   “王者?”宋飞禁不住说,“对爷爷你们来说,这个有点难,尤其不适合爷爷你玩。”   技术、意识、走位,稍有不慎,就要被对方打趴。依照爷爷这个脾气,他非得摔手机不可。   可宋金最不喜欢别人说这个,越说不行就越不乐意,他说:“好,就玩王者。”   “……那爷爷你答应我,不许摔手机,不许骂人。”   宋金不屑说:“一个游戏而已,有什么好骂的。”   宋飞笑了笑,脸上写满了不信。他说:“那爷爷先下载游戏吧,然后用聊天软件登录……”   “为什么要用聊天软件登录?”   “因为这游戏的东家就是聊天软件的开发人,同一个旗下的,重点是如果关联了聊天软件,更有利于扩大游戏群体以及召集玩家。”   宋金恍然。   他趁着游戏下载期间,对正在练字的何大进说:“喂,何大进一块呗,年轻人的标志之一就是沉迷游戏不能自拔啊。”   拧眉练字的何大进说:“别吵我,在社团待了一天,我字还没练呢。”他又说,“我以前就没碰过绣花针,重活一世竟然去绣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这算哪门子事。”   “学习是无止境的,不如来玩游戏。”   “不玩。”   “我知道了,你是怕玩游戏也玩不过我,所以干脆做缩头乌龟。”   何大进猛地一顿,瞅了他一眼把手机扔宋飞坐的沙发上,说:“小飞给我下!”   宋金一笑,他就知道何大进这人刺激不得。他悠悠躺在沙发上,说:“三胖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何大进说:“自从我们进城后,我们三个就没在一块好好吃顿饭了。”   “不如这周去游乐园玩。”   “游乐园……”何大进心动了,他只在电视上看过游乐园,孙子一直吵着要去,他也答应他等暑假就带他去,没想到暑假都过去一半了,他还是个年轻人。孙子该不会责怪他失信吧?   宋金说:“好了,想那么多干嘛,何大进你去不去?”   “我能不能带上我孙子?”   “不行,你就不怕暴丨露。”宋金说,“何大进,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活啊?想去就去,别老想着别人。”   何大进说:“能啊,我不就是顺口问问,而且我孙子也不是别人。”   “那等三胖回来跟他说说。”   ……   “好了爷爷们,游戏下好了。”   宋金先凑了过去,把手机接了过来,问:“怎么玩?”   “你先跟着提示走。”   游戏新手指导又长又慢,还有点傻。宋金跟着NPC走了一遍,也没弄懂这是怎么玩的。他不懂,何大进就更不懂了。   但这里头的角色何大进觉得好看啊,比小猪佩奇之类的好看多了。   宋飞在一旁左右看着,见他俩走完了流程,说:“这游戏分好几种类型的英雄,坦克战士法师射手辅助,你们最好先玩肉,肉容易上手些,买好英雄了就去人机训练场吧。”   宋金问:“人机训练场是什么?”   宋飞解释说:“对面是电脑,傻乎乎,不慌。”   “呵,这不是嘲讽人吗,我要对面是人的。”   “……爷爷你这样会被骂的。”   “不管,拒绝人机,这是侮辱我。”   何大进说:“我要玩人机的,小飞你教我。”   宋飞感慨说:“爷爷你看看,大进爷爷多谦虚啊。”   宋金说:“他是笨。”   何大进不听,这游戏画面对他来说太新奇了,小小的屏幕里,却能装载那么多东西,现在的他完全听不见宋金在说什么了。   真正进入游戏世界,跟刚开头的演练完全不同。   宋金刚进去就被人揍得只剩半根血条,他眼睛都不敢离开屏幕,怕再次被揍。还没想完,草丛里飞出个大汉,一棍子敲在脑袋上,挂了。   宋飞稍稍挪远了位置,说:“爷爷你别骂人,等个十几秒就复活了。”   宋金镇定说:“我不骂人,我脾气很好。”   ……   “……什么东西!他打我!”   “……爷爷,这游戏就是PK游戏,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   “你早说啊龟孙!”   宋飞有点痛苦。   社长啊,你好端端给我爷爷推荐什么游戏啊。   “啊!”宋金抱着手机没空,用胳膊推推他,“这混蛋为什么骂人!他骂我坑货,坑货是什么?”   “……爷爷我说了你要先去打人机,别去跟人匹配。”   “侮辱人!”   宋金嚷完,又继续玩,结果不是眼睛跟不上就是滑动屏幕的左右手跟不上,一局12分钟,他死了8次,助攻一次。   场外数据——骂人9次,摔手机3次。   “破游戏!不玩了!”宋金又一次摔手机,见何大进玩得津津有味,问,“何大进你还玩人机啊?”   “是啊,坦克好玩,对面打不死我,虽然我也打不死对方。”   宋飞往屏幕上一看,被他0-0-0的数据震惊了,问:“……大进爷爷你连人机都拿不到一个人头?”   何大进抬头,眨眨眼:“是啊,我俩在这河里走来走去,他过来我就跑,他跑了我就过去……嗯,这游戏除了好看,还有什么好玩的?”   “……”宋飞一拍额头,人才啊——   他想死。   …………   宋飞没死成,早早就跑回家去了。宋金回来的时候看见酒店附近有餐厅,恰好三胖回来,就要拉两人去附近吃饭。   唐三胖本来累成了狗,一听有吃的立马就跟着去了。   何大进见唐三胖都去了,就跟着去。出门前还被宋金要求穿上西装,不许他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去。何大进说:“我是去花钱的,爱怎么穿就怎么穿,难道他们还敢赶我出去啊。”   宋金哼笑:“是啊,你要是敢这么穿,他们就不给你进去,那家是西餐厅,你有点礼仪呀。”   “西餐厅是什么餐厅?”   唐三胖嘿嘿一笑,说:“大进哥去了就知道了,那里的东西可好吃了。”   “哦……”何大进也不懂,不过三胖都这么说了,就这么穿吧。   他对吃的没有欲望,不就是图个三人行。   还在餐厅外面,何大进就看见里面的装修风格跟他去过的吃饭的地方完全不同,给人一种……异常的安静感。   门口的服务业打开门,迎面而来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瞬间勾起了何大进的食欲。这里面果然很安静,安静得他连呼吸都小心起来。   服务员领他们到了一间包厢,把菜单交给他们,就出去了。   包厢里安静得可怕。   宋金把菜单给何大进,说:“你今天可真安静。”   憋气半天的何大进骤然破功,“哇”地呼出一口气,说:“原来这里可以说话啊,我还以为不能。”   “……”宋金见三胖在飞速看菜单,这才想起来,把菜单拿了回来,正色说:“三胖,你吃蔬菜水果沙拉吧,再给你叫一份没料的鸡胸肉。”   唐三胖要哭了,不过至少还有沙拉做调味,还是别抗议了,不然连这些都没得吃。   何大进看不懂这份菜单,中文是有的,但他字认的不多,说:“宋金你帮我点。”   宋金不接,说:“你自己点。”   “我看不懂。”   “那就瞎点,点了什么吃什么,谁让你不好好认字。”人的潜力是无穷无尽的,总要给他点压迫感,让他知道认字的重要性,不要整天慢吞吞的。   牙膏都得挤一挤,才能用。   何大进不想让三胖嘴馋,只好收回手,自己点。   一会服务员过来,何大进瞎点了两个,宋金也点了一个套餐,一会说:“蔬菜水果沙拉不要加沙拉。”   唐三胖:“……”   你们当个人吧! 第55章   何大进是第一次吃西餐,本来还有点期待,吃完才一点点的开胃菜,就等主菜上来。哪想菜上来,给的却是刀子和叉子。   他翻了翻餐具,问:“筷子呢?”   唐三胖说:“没筷子的大进哥,用刀叉吃吧。”   何大进睁大眼,问:“怎么吃?”   宋金说:“看我看我。”说着他拿起刀叉,见他不动,“啧”了一声,说,“学啊。”   “哦。”何大进也学他右手拿刀左手握叉,见他划拉牛肉块,也“刮刮刮”地拉扯割开。   宋金一顿,说:“声音小点,别来回扯……还有,你切那么大块干嘛?”   何大进皱眉,瞧着不过切成巴掌心大小的牛排,说:“这么小还大?都不够塞一嘴。而且这牛肉……嗯?咋还有血!这牛排没熟!”   “已经很熟了,我给你点了七分熟,我的才五分,再熟就不嫩了。”   “没熟的我不吃。”何大进嫌弃地放在一旁,一会又觉得浪费,决定把周边熟了的吃掉。   宋金已经不想理他了,一会何大进学着刚才宋金摁铃叫服务员过来的模样,也摁了铃。宋金好奇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服务员一进来,何大进就说:“姑娘你能拿双筷子给我吗?”   “咳咳——”宋金被一口蔬菜给噎着了,瞪了何大进一眼,土包子!   服务员还是头一回碰见这个请求,一瞬愣了愣,但良好的职业习惯让她迅速回神,微笑说:“好的,先生请您稍等。”   她一走,宋金就说:“何大进你要丢死人了。”   何大进说:“哪丢人了,这叉子刀子我用不习惯,还是筷子好。”   “这是吃西餐的礼仪。”   “啥破规矩,怎么方便怎么来。”何大进说,“而且这是中国,咋不见他们外国的东西尊重下我们,改成筷子,非要刀叉,这玩意还特危险。”   “……”有那么一瞬间宋金竟然好像被说服了。他急忙打住这个念头,这是不对的!   吃蔬菜水果的唐三胖丝毫不用为使用刀叉还是筷子的事费心,吃这些用什么都一样。他味同嚼蜡,看着他们盘子里的牛排直咽口水,难受啊。   “金哥,大进哥,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你们出来吃饭了。”唐三胖说,“你们这是在引诱我犯罪。”   没吃饱的何大进叹气:“吃西餐真累。”   “本来吃的也就是情调。”宋金说,“你不觉得那里的摆设、水晶灯、美酒,还有举手投足都十分优雅的人让人心旷神怡吗?”   何大进努力想了想,只想到糟糕的刀叉还有过分安静的气氛,摇头:“没有,很累人,像被一根绳子绑着,喘不过气。”   “庸俗。”宋金又对三胖说,“这两天在健身房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一向都把事情往好的报的唐三胖说不怎么样,就真的是不怎么样了。   宋金说:“你要是减下十斤,下次来这,随你怎么吃。”   唐三胖一瞬心动,最后还是说:“不了,林教练说我要是暴饮暴食,很容易反弹……不能浪,不能浪,我要克制。”   烧鸭烧鹅火锅煎饼包子肉卷什么的通通都不要去想,不想不想。   他要瘦,瘦得健健康康的。   他还要陪这些老伙伴一块去玩呢。   坚持!一定会好起来的。   宋金说:“我看了你的直播,人气不错啊。”   何大进说:“我没事也爱看,就是不大认字,弹幕看不太懂,不过我认识‘加油’两个字,很多人鼓励你啊三胖。”   唐三胖说:“打赏的也不少,不过他们都说送你钱不是让你吃吃喝喝的,是交健身费的,哈哈。”   他说着莫名觉得开心,越来越多人支持他了。   心里满足极了。   “叮叮——”信息音响起,他低头看手机。   “收到转账汇款五百元。”   打款人是葛兰兰。   唐三胖看着短信,兰兰这孩子,还是这样,哪怕负担那么重了,每个月赚了一点钱还是会还他,有时候三百,有时候五百,总是从夹缝里挤出钱来。   手术过后他再汇款过去的钱,都被她退回来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负担起她妈妈的医药费的。   “三胖,三胖?”宋金把他叫回神,说,“这周六去游乐场玩吧。”   唐三胖看看他们,看看手机,说:“能周日吗?我周六想去看个人。”   “那就周日吧,对我们三个无业游民来说,也没区别。”宋金问何大进,“我们什么时候要演出来着?”   “十天后。”   “那不碍事。”   ……   两人还在聊着,唐三胖的思绪已经飞远了。   这周,他想去看看葛秀秀。也不知道做完手术之后的她,现在怎么样了。   …………   宋飞这周忙着社团活动,又要带爷爷们去社团,有时候干脆住在酒店里,几乎不怎么着家。久了连当爸的都问:“小飞你最近在忙什么?”   宋飞敷衍说:“往警局跑,去找爷爷了。”   宋书杰哼声:“我问过侯警官了,他说你没来警局。”   笨啊,帮他打下掩护都不行。宋飞暗暗吐槽一番侯小左,又说:“找爷爷。”   “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宋书杰说,“你都大学毕业了,还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你就不能好好去找工作?成天不务正业。”   宋飞抱了抱旁人的胳膊,说:“妈,你救救我,堵堵爸的嘴。”   宋二太太说:“你骂孩子做什么,小飞每个月都给我钱,我可没给过他一分钱了。”   宋书杰瞪眼说:“给多少?一千?两千?”   宋二太太在丈夫和犊子之间,打算护犊子,当着大家的面为难说:“五万……”   “……”宋书杰登时没法骂人。   连大伯和宋大太太都有些吃惊,问:“小飞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家用给五万,那他平时出门的钱和养车钱也不少吧。   宋飞说:“在平台账号上给商家打个广告就够了,只是我有原则,接得少。”   “这么赚钱?”   “毕竟我是个有三百万真实粉丝的大V。”宋飞说,“好了,我要出门了,这几天我都不回家,社团很快就要有活动了,我住酒店,离社团近。”   宋二太太虽然不太清楚儿子到底是怎么赚钱的,但她相信儿子不是三教九流的人,这会儿子在哥嫂面前扬眉吐气,心里美得很。   她儿子可不是家里蹲。   “等等小飞。”宋书豪和颜悦色说,“公司要上一款新产品了,不如你给它打个广告?”   “行,但我得先试用,确认是个好东西才做广告。”   宋书豪问:“你有女朋友?”   宋飞皱眉:“没,大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宋书豪淡定说:“因为这是卫生巾。”   “……打扰了,告辞。”   胡闹!就算他有女朋友,也没办法给卫生巾做广告啊,不知道的粉丝还以为他是不正经的人。   宋书豪立即对弟弟说:“你看,我就说了小飞不是因为交了女朋友才常常夜不归宿的,二弟你可以放心了。”   宋书杰点点头:“放心了,没交什么坏女孩。”   宋飞:“……你们套路我。”   他真想搬出爷爷来治治他们,欺负人!   宋书豪一笑:"产品其实是智能冬帽。"   "你们套我话,我拒绝。"   "小孩子气。"   哼!   …………   医院坐落在市区外环,远离喧嚣的地方,哪怕是在周六街道也没有堵车。   唐三胖从公交下来就是一个水果摊子,那老板见他挺精神,也没带什么资料袋,精准的判断让他立刻打招呼说:“小伙子探病吗?买点水果吧,有水果篮子也有散装水果,买苹果啊,啥病都能吃。”   唐三胖回头看着这些水果,笑笑说:“我不是来探病的。”   因为他根本不会进去看那个人。   他会跟以前一样,站在远远的地方看她,看一眼就好。   唐三胖走到医院,看了路牌找到住院部就往那去。葛兰兰把地址都告诉他了,也省得他去护士站打听。   上了住院部的三楼,他看了看贴在墙壁上的住院床号,往右边走。   走到第三个房间时,步伐就慢了下来。   到了第五个房间,他停下来了。   周六早上8八点,医院的病人已经陆续醒来,刷牙洗脸的刷牙洗脸,起来吃早饭的吃早饭,还有外出散步的。医生也在查房,问病人病情。   人显得有些多,刚好给他做了掩护。   唐三胖站在门口一侧,朝里面看,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病床看报的葛秀秀。   戴着眼镜的葛秀秀哪怕年老,也慈眉善目,眉目淡雅,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微微靠着背,一行一行地看着手里的报纸,跟旁边两张病床的人画风完全不同。   那是他爱慕了一世却遥不可及的人。   唐三胖见她精神还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正在看报的葛秀秀隐约察觉到门口有人盯看,抬头往那看去,那里并没有人在往这里盯看。   只有过道有一些人在来回,都是过路人。   都是陌生人。 第56章   “我都去做诱饵了,你怎么不过来揍他,还蹲在河道看螃蟹,何大进你是猪——吗!”   “别抢我野,别抢我野,抢我蓝爸爸不玩了!!!”   “你替我挡一下啊,你是不是肉肉,你是不是肉肉???”   宋飞侧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已然在这四天里习惯了他爷爷的狮吼功。哪怕是这样大进爷爷都肯跟他组队,真是一等一的好人啊,换他可能早骂回去了。   “这法师又抢我娜可露露的蓝!!!会不会玩,会不会玩!!露露没蓝还怎么炸!”宋金眼见自家水晶被打爆,怒得再次扔手机,“猪队友!”   一会他又把手机拿回来,挨个戳,“举报死你们。”   何大进说:“别举报我啊。”   宋金看了一眼他的战绩,把手机往他脸上凑,说:“看看你的战绩,0-7-1,不举报你?休想!”   宋飞说:“爷爷,大进爷爷都快被你举报得禁赛了,真禁赛了谁跟你组队?”   “老子再也不要跟他组队了。”   “那谁给你骂?”   宋金一想,在理,说:“那好,我放你一马。”   何大进说:“游戏而已,至于这么认真吗?”   “游戏都不认真,做人还能认真?见微知著啊。”   何大进打了个哈欠,说:“我要去睡觉了。”   宋金说:“我要再开一局,练好我的英雄,打爆对面。”   “叮咚——”   有人摁响门铃,宋飞以为是客房服务人员,一想这都晚上了,不应该是。打开门一看,只见是侯小左。他立刻开了锁,说:“侯警官晚上好。”   “你好。”侯小左规规矩矩打了个招呼,进来见宋金和何大进都在,就没多问。   宋金听见侯小左的声音,又开始一心两用,眼睛手指都在屏幕上,问的话却无关游戏,“侯警官你最近去哪了,怎么不见人影?”   侯小左说:“我电邮问了一些另类的科学家,去各地听讲坛去了。”   宋金猜出他的用意来了,这小年轻还在想着给他们变回原身呢,哪怕是违背自己的科学观,依然在努力着。   好伙子,有前途。   “那你查到什么了吗?”   侯小左轻轻皱眉,说:“我拜访了一些主张磁场改变人体构造、主张异度空间、主张灵魂转换的科学前辈们,但似乎没什么用,谁都不能解释人为什么可以在一夜之间变成年轻人,甚至还依然是在这个年代,而不是异度空间。”   “他们呀,主张归主张,但让他们拿出证据来,一个都拿不出。”宋金说,“你也别为这事奔波了,我们现在挺好的。”   宋金隐隐觉得,老天爷让他们三个历经了72年光阴才碰见还变成年轻人,大概是有什么话要告诉他们,但要他们自己领悟。   等他们领悟的那一天,大概就能变回原来模样了吧。   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甚至很享受如今的生活。   “可是在现实世界来说,你们就等于是失踪人口。这事太大,我一个小片警压不了多久。我同事都快查到三胖爷爷头上了,一旦查到,估计很难继续隐瞒。”所以侯小左很急,非常着急,害怕自己没办法隐瞒而害了三位老人家。   他们现在过得快乐自在,他看得出来,真查到他们头上,他心里也不好受。   他正忧愁地想着,突然就听见宋金破口大骂:“卧槽!!我就看个装备就被戳死了……什么?你骂我不会玩?问候我全家?塔下被杀是我的错吗?我要举报你骂脏话!王八羔子!”   侯小左:“……”   宋飞尴尬一笑:“我爷爷最近沉迷网络游戏,对了,警官你玩游戏吗?组个队啊,带我爷爷飞。”   侯小左说:“我不会玩游戏。”   “……我能冒昧问一下侯警官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侯小左想了想,说:“查案,办案,保护人民的安全。”   “……这个不算兴趣爱好吧……就是平时下班后侯警官会做的事是什么?”   侯小左又很努力地想了会,说:“找线索。”   “得,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么多警察里只有侯警官发现了我爷爷他们的不对劲。”宋飞是真的明白了,虽然侯小左办事一板一眼不苟言笑也完全跟二次元搭不上边,但是他以破案的角度去思索这个变身的问题,也是完全行得通的。   侯小左看望过三位老人家,就打算回去了,临走前问:“明天你们打算去哪?”   恰好在游戏里死了一次的宋金终于有空抬头答话,说:“游乐园。”   果不其然,侯小左没有半点其他意思要表达,只是说:“祝愉快。”   充满了祝福但又让宋飞觉得在例行问候,白薇跟她哥哥的性格完全不同呀。   …………   第二天一大早,宋金就开车载唐三胖去游乐场,看在等会要去玩的份上,宋金没再逼着何大进坐车,让宋飞载他去。   宋飞特地问了车友群,确认沿途没有交警查车,这才让爷爷开车,不忘叮嘱说:“要是看见交警记得走,车不要了也得走。”   宋金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几十年的驾照跟废纸似的。”   “谁让您变成小年轻了,跟驾驶证的人不符。”宋飞叮嘱完,这才带着何大进去车库。   四人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唐三胖,今天不用锻炼,还能去玩,怎么能不开心,重要的是这种玩法毫无负罪感。   要不是宋金俩爷孙不肯上镜,他都想来做个游乐园直播了,偶尔给观众换换口味,他们也一定会喜欢的。   周日的游乐园几乎都是家长+小孩的模式,来得还特别早,到了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分外热闹。   宋金站在队伍里等进场,对后头的三人说:“我都计划好了,先去坐温和型的摩天轮吧,看看景色先,舒缓舒缓心情。”他把脑子里的计划表过了一遍,想着想着不由露出笑颜,“然后就去坐过山车、碰碰车、海盗船,还有——鬼屋。”   这些何大进都没听过,说了也白说,不过最后的“鬼屋”他听出不详的感觉来了,问:“真有鬼啊?”   “……何大进你要是没睡醒就回去再睡睡。”   唐三胖说:“没鬼,只是人假扮的。”   何大进说:“那有什么可怕的,骗小孩子的把戏,还专门盖间屋子来吓人。”   宋飞语重心长说:“大进爷爷不要立flag,会被打脸的。”   宋金说:“走了走了,时间紧迫,我费尽唇舌给三胖请个假我容易吗?赶紧走,先去买票。”   “我买好了,一会去取。”宋飞说,“四份套票,玩遍全场。”   宋金讶然:“这么方便?怎么买的?”   “去手机app买呀。”宋飞知道爷爷不明白,解释说,“在上面可以买到各种票,比如出行相关的,客运票火车票飞机票;游玩相关的,门票套票;吃喝相关的,各大门店点餐、优惠券。应有尽有,特别方便。”   这么好用的东西他竟然不知道!宋金立刻感兴趣起来,说:“回头你要教我用。”   “没问题。”   摩天轮转速慢,而且位置高,上到高空视野十分开阔。   宋飞交了四人的票,上了乘坐舱。何大进站在底下抬头往上看,那东西高得他头晕,不自觉就冒了点冷汗。   等坐进舱内,他顿时不安,问:“这是要上到顶头那?”   宋飞安抚说:“不可怕的,很安全。”   “唉——”何大进想下去,可是一想改天他还要带孙子来玩的,现在他先试试,不然带孙子来吓成这样,可别孙子都吓着了。系好安全带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等着这铁盒子转动。   不怂!   摩天轮慢慢开始往上升,何大进刚离开地面一米,眼睛就瞪得跟铜锣似的。   铁盒子离地面越来越远,地上的人也渐渐变成了颗豆子,何大进快要晕过去了。   宋金也是头一回来坐,时而看看左边时而看看右边,跟坐飞机的感觉完全不同。原来摩天轮这么好玩,早知道当年孙子叫他来玩他就该来了。   慢慢地摩天轮已经到了最高处,入眼的是城市的高楼大厦,隐隐一抹绿林,点缀着清晨的都市。整个游乐园都在眼底下,人潮如水,杂乱地奔流着。   宋金顿觉身心愉悦,这种置身高处的感觉,真是舒服啊。   他舒坦地坐着,察觉到何大进没了声响,抬头一瞧,就见他脸色惨白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吓他一跳:“何大进?何大进?”   快要被吓死的何大进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啊……”   “我还以为你死了。”宋金放心了,又讥笑说,“你说你这人还能干嘛?晕车恐高,玩游戏还渣,就没一件能干的。”   何大进没力气跟他对骂,这王八蛋,等落地了他非揍他一顿不可。   宋金见他有气无力,顿了顿说:“一会就下去吧,管理员不说了,不舒服可以先下去,不要强撑。”   “不行。”何大进心头发颤,但还是强打精神说,“我能行。熬过这一次,下次来,我就不怕了。我要给我孙子做榜样,不能让他觉得他爷爷是个怂包!”   宋金微顿,其实何大进还是有可取的地方的,虽然做什么都不行,但是什么都会去做。   比如晕车吧,这几天也是努力去坐了,虽然依旧晕,但好歹不会吐成狗了。   比如学摩托吧,虽然把车头撞了两个凹凹,但至少能开个两百米不慌了。   宋金不嘲讽他了,最后吐字:“加油。”   作者有话要说:  金哥玩游戏的样子就是我的日常了#每天都被气成河豚# 第57章   从摩天轮下来,何大进两腿酸软,已经快站不住了,但好歹是勇敢地转了一圈,顺利落地。   唐三胖无比担心地说:“大进哥,这还是温和型的娱乐活动了,一会的过山车和海盗船你可怎么办。”   何大进咬咬牙说:“玩!”   死不了就行,不就是被吓一吓。   “好。”宋金拍手,称赞说,“有出息,”   宋飞怕何大进真撑不住,想了想说:“我们先去开碰碰车吧,人那么多,等排到我们大进爷爷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这个提议何大进正需要,一口答应了。等跟上队伍,他才想起来问:“啥叫碰碰车?”   唐三胖说:“就是一种小型电动车,有点像儿童玩具车,有方向盘,在游戏场内可以横冲直撞,撞来撞去。”   何大进讶然:“撞车?不会伤着人?”   “不会,车速慢,车不会撞坏人也不会撞伤。”说到这个,唐三胖才想起他把宋飞那价值二十万的宝马牌摩托撞出了两个坑。   不过宋飞毫不在意,还说随便撞,只要学会就行。   土豪啊。   唐三胖暗暗感慨。   队伍像条逆行的贪吃蛇,越来越短,轮到宋飞他们一拨时,宋金也已经不耐烦了,看见这又扁又卡通的车更不高兴。   可队伍排都排了,那就玩玩吧。   进场五分钟后……   “来啊!撞啊,让开!撞我,撞我,让你撞我!”   ——最不想玩的那个人反而玩得最凶,超凶。   宋金喜欢这种乱撞的感觉,就好像跟游戏一样,上去就开团!   而且这还不需要组队,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根本不用担心猪队友还有神对手。   从碰碰车的场地出来,宋金一脸神清气爽。何大进又高又瘦,觉得骨头架子都要撞散了。被强塞进车里动弹不得的唐三胖出来后一直揉肚子,勒得疼啊。   宋飞看看行程表,说:“接下来去玩过山车。”   “等等。”宋金看看表,嘀咕说,“怪了,怎么还不来。”   宋飞见爷爷老是看手表,问:“爷爷你约了谁?”   宋金一笑,硬生生让宋飞从这张帅气的脸看出了慈祥来。   “一会你就知道了。”   宋飞皱眉,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   宋金一会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一接通就说:“你到哪啦,我们快要去坐过山车了。”   “我快到了,在排队,等我等我。”   “好好好。”   宋金挂了电话,宋飞问:“爷爷你到底约了谁?”   “小薇啊,社长。”   “……你约的人是我们社长?”宋飞瞪大眼,“你为什么约我们社长?”   “社长跟你不是在秘密搞对象?那天你们都抱一起了,我看见了!”   宋飞细细回想,似乎想起上周某天开始,爷爷看他和白薇的眼神就不对了。再细想,难道是……他立刻说:“角度问题,没抱一起!”   “可惜,小薇这孩子人还挺好的。”宋金一会就不惋惜了,两人看起来有机会能成啊,用流行的话来说,两人之间散发的泡泡都是粉红色的,他拍拍他的肩头,说,“年轻人的周末就该陪着喜欢的人,不要总跟我们这些老爷子混一起,知道吗?”   “知道。嗯?”宋飞抬眼直看他,“爷爷怎么知道我喜欢我们社长?”   “谁看不出来啊。”   “是啊,谁看不出来。”   话落,宋金和何大进纷纷搭话,一脸吾家有孙初长成的模样,看着年轻人恋爱,原来是这么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这就是青春的另一种标志吧。   “咳咳咳。”宋飞偏头咳嗽,避开他们笑看的神情。   宋金说:“孙子啊,你喜欢小薇为什么不跟她处对象啊?行动能不能快一点,好白菜别让别的猪拱了啊。”   “……爷爷你说自己的孙子是猪真的没关系吗?”   唐三胖问:“所以小飞你为什么还不跟小薇处对象?”   虽然他没见过白薇,但是连宋金要求这么高的人都觉得不错的孙媳妇,那白薇为人肯定不错。   宋飞说:“社长说讨厌平淡无奇的告白。”   宋金明白了:“所以你在准备一个盛大的惊喜?”   宋飞顿了顿:“爷爷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宋金拿起刚才买的小狗造型气球就扔他,怒道:“那你就是小蛔虫!”   宋飞笑了起来,完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啊,不然被套完话,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再过二十八天,就是两人认识一周年的日子。他早就准备好了,到了一周年,就要跟白薇说喜欢她。   “我来了!”白薇一个箭步跳来,像一只欢乐的喜鹊钻进了人堆里,正调侃宋飞的几人顿时被炸开。   何大进腿更软了,捂着心口说:“我的心脏啊……”   白薇一笑,说:“小哥又不是七十岁的老人家,心脏这么脆弱?”   “哦……”   白薇一眼就看见了唐三胖,两眼一亮:“宋飞说您长得像弥勒佛,我本来不信,可现在信了!”   宋金说:“年纪都差不多用什么‘您’。”   白薇眼一转,装,还装,她福尔摩斯·白薇早就猜出来了好嘛。她说:“头回见面要客气点呀,小堂弟你们玩了什么?鬼屋有没有去?”   何大进好奇问:“他们说鬼屋吓人,你就这么喜欢被吓?”   白薇说:“我是要进去吓唬他们,不知道上次被我吓着的工作人员有没有辞职……”   “……”   宋飞抱拳说道:“勇士。”   白薇抱拳说道:“客气。”   宋金催促说:“去坐过山车吧,时间都浪费在排队上了。”   到了十点多,人比开园的时候更多了。   何大进一口气玩了四个“惊心动魄”的娱乐项目,感觉心脏都强大了的起来。这会终于到了鬼屋,不用凌空,不用高速旋转,而是在地面上,脚底是实打实的触感,总算觉得活过来了。   谁想进了里面隐隐有光,绿的红的,没有一点白光。突然脚踝被谁抓住了,吓得他蹦起来。这一蹦就见前头有个白衣“女鬼”在他们的头顶上迅速掠过,红眼獠牙,舌头从他的头上刮过……   “啊————”   这是什么鬼地方!   从鬼屋出来,何大进魂都要没了,宋金都忍不住笑话他:“谁刚才说假鬼有什么可怕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何大进瞪眼:“滚蛋,我这是没有做好准备。”   “嘴硬,你就该像三胖那样有自知之明,直接去出口那等我们。”   唐三胖因为体重限制有很多娱乐都不能玩,不过鬼屋这个他是真不敢玩,他胆子小,怕晚上做噩梦。他看看左右,问:“小薇和小飞呢?”   宋金没好气说:“何大进被吓得狂奔出来,我也跟着跑出来了。都是因为你,害得我把亲孙子给丢了。”   何大进说:“那你跟着跑什么?”   ——因为怕啊。宋金挺直腰背,拢了拢衬衫镇定说:“鬼屋太无聊了。”   此时白薇和宋飞还在鬼屋中部位置,阴森可怕的音乐萦绕在耳,绿色的灯光时而照出一张鬼脸,鬼婴的啼哭声更让这里显得诡秘恐怖。   白薇哼着歌走着,还嫌宋飞走得慢,说:“你快点,你堂弟他们早就出去了。”   宋飞看着欢乐无比的她,说:“社长,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这里的工作人员?你这样让我觉得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去郊游。”   白薇笑了笑,朝他伸手:“那幼儿园的小伙伴手拉手出去吧。”   宋飞就要伸手去牵,白薇立刻收回手:“不给,你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白薇手还没收回来,就见宋飞快步过来,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似乎是他预见脚下有坑,手腕被拽住的同时,脚下也一滑,只见是个软绵绵的坑,一只鬼手幽幽收回了地下。   “这底下还有鬼呀,还好你拉住了我,不然就要中招了,看来鬼屋升级过了。”   白薇要按照惯例抱拳道谢,但宋飞没有松手,往前迈步,已经比她要快一步了。他低声:“我走前面。”   手腕被紧紧握着,手掌传来的温度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白薇跟在他后面,上下左右不断有鬼冒出来,然而一点都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看着走在前面的宋飞,有一点不是很明白。   宋飞喜欢她吧。   可是为什么不跟她说喜欢她,难道是她喜欢他喜欢的还不够明显,这笨蛋没察觉出来?   副社长啊副社长,你要是再不跟我表白,我就要去你家门口放一扎气球拿喇叭喊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了。   所以他为什么还不表白?   生气。   白薇正不乐,突然有个女鬼冒出来吓她,她眼一瞅,一把抓住她。女鬼没想到她敢反击,就要挣脱,就见她朝自己嘘了一声。   宋飞其实还是有点怕鬼的,这配乐这婴儿的哭声太瘆人了,但他绝不能在白薇面前露出一点害怕的意思。   中途白薇的手似乎松开了一下,但很快就牵回来了。他没敢回头,怕白薇背后冒出一堆鬼来,万一他被吓得尖叫了怎么办?   好在前路光明,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到了门口,他转身看向后面,这一看,俊气爽朗的笑颜就僵在了脸上。   他牵着的根本不是白薇,而是一只白衣白脸的女鬼。   女鬼见他终于回头,冲他咧嘴一笑。   唇红齿红,双目充血,嘴角“鲜血”哗啦直流。   宋飞:“……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宋金:我家孙子真丢人!   宋飞:……………… 第58章   宋飞一个甩手,把女鬼的手腕甩开。一会又想起什么来,抓住她的胳膊说:“薇薇呢?就刚才穿着T恤短裤的个头矮矮的妹子。”   女鬼摇头:“不知道啊。”   “你换的人还不知道!”宋飞松开手,又钻进里头,跑进去找白薇。   跑了几步他才想起来,还不是白薇自己要吓唬他,所以才换人的,那她怎么会有危险,更不会害怕吧,她胆子大得跟豹子似的。   虽然这么想,可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逆行向入口处疾走。   “薇薇?薇薇?”   白薇本来就在出口一侧的墙布躲着,听见宋飞一声惨叫,噗嗤笑出了声。她捂着嘴笑着,就要出去,没想到宋飞直接折回,高喊着她的名字找人去了。   她急忙出来,“喂喂”了几声,可是鬼屋的阴魂惨叫声忽然做大,她的声音瞬间被淹没。   “笨蛋。”白薇立即追上去,但宋飞走得很快,她这才发现自己是个小短腿!   宋飞一路跑到入口都没看见白薇,懵了会,忽然有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反手抓住那手就要拧,就听见白薇的惊吓声:“别拧我胳膊。”   宋飞转身一看,只见白薇气喘吁吁,伸手就锤了他一拳,气喘得不行:“笨蛋!腿长了不起啊。”   “你怎么在我后面?”宋飞问,“难怪我没有看见你。”   “哼。”白薇好不容易喘顺气,说,“好了,我们值回票价了,来回三次,嘻。”   宋飞戳她脑门:“还笑,我刚才真的被女鬼吓了一跳。”   一提到这个白薇就笑:“胆小鬼。”   宋飞拿她没办法,不过刚才他还真以为白薇被女鬼绑走了。   一瞬的念头真可笑啊,像变成了笨蛋。   “出去吧,不然爷……我弟他们真要担心了。”   白薇抿抿唇角,还骗她,还骗她。她不揭穿宋飞,只等着哪一天他亲口告诉她。   她相信会有那一天,完全值得宋飞和爷爷们信任,那样听来的真相,才是最令她开心的。   …………   在游乐场玩了一天的宋金三人组要累瘫了,后天还要参加社团活动,于是宋金决定明天哪也不去,留酒店里……玩一天的游戏。   何大进也决定除了带阿丑去附近走走外,也哪都不去了,在酒店里睡上一天。   只有唐三胖的计划是出门——健身、直播。   洗完澡就躺在沙发上玩游戏的宋金连赢三局游戏,心情大好,一好人也善良起来,朝唐三胖问:“三胖,昨天你跑哪去了?回来后好像不大开心。”   唐三胖没想到宋金突然丢话给自己,喝着白开水充饥的他说:“去见了个老朋友。”   “对哦,我记得三胖有很多广场舞老伙伴。”宋金知道以他的好脾气朋友肯定不少,没有怀疑什么,但是他一说谎就容易紧张,比如狂喝水。   转眼一杯水见底,唐三胖又去倒了一杯,一会又见底。   宋金微微眯眼,三胖在撒谎,可为什么撒谎?那个老朋友到底是谁,值得老实巴交的三胖来撒谎?   ………………   社团终于到了正式演出的这一天。   场地是主办方租用的,分了十六个小场地,给各个团使用。   白薇社团的场地在第十三号,昨天白薇已经领着几个成员来布置场地,为了符合“薄樱鬼”的背景和主题,宋飞还特地租了一棵樱花树,还买了花瓣,零零散散地洒落一地,凄美而绚烂,却又转瞬即逝。   演习归演习,宋金还是头一回真正接触cosplay的演出,从进场地开始,就感觉跟演习时的环境完全不同。   每个场地的布置,还有每个人身穿的衣服,都看得出很用心,哪怕并不精致,但他们脸上的欢乐和轻松的气氛足以掩盖这些不精致。场地上的人色彩鲜艳,欢快交谈,像是繁花入眼,连宋金都觉得莫名轻松高兴。   ——这就是年轻人的世界啊。   多彩炫丽,是青春的标志。   宋金的心触动着,没有再后悔做这种之前看起来很幼稚的事。   唐三胖今天没有去健身馆,他拿着相机给他们拍照,每一个角度都有趣极了,毕竟这也是他没有接触过的世界。   白薇见他那么开心,蹦过去说:“小胖哥,下次你也来加入我们吧,怎么样?”   唐三胖为难说:“我这么胖……”   白薇一口就说:“胖怎么了?胖就不能做感兴趣的事了吗?我还这么瘦呢!都成竹竿了。”   唐三胖问:“谁说你是竹竿了。”小姑娘长得又标致又可爱好嘛。   白薇朝后头一指,指向宋飞:“他。”   宋飞突然被指,不明所以,问:“我又做错什么了?”   “不许问,快认错。”   宋飞立刻说:“是是是,小的错了,白薇大人请见谅。”   白薇满意一笑:“退下吧。”   宋飞又说:“是,小的告退。”   白薇这才收回视线,唐三胖悠悠感慨说:“好大一碗狗粮啊。”   白薇意外了,问:“小胖哥知道狗粮?”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不知道狗粮的意思?”   因为你是老大爷呀。白薇皱了皱眉,从她多日观察来看,三人中,何大进最古板,确实像个老爷爷,但宋金嘛,似乎很潮流,不过骨子里还是刻板的。至于这位小胖哥,就完全不带一点老人家的语气和举止。   难道小胖哥是真的年轻人?不是返老还童?   场地剩余的布置都已经摆好,外面等待的粉丝们也开始进场了。白薇让社员按照排练时的位置站好,准备观众入场。   他们的场地在后面,各路粉丝分流后没什么人来这,显得十分冷清。   但宋金看见前面簇拥了一大堆的人,过了一会那边的人还没散,闪光灯倒是一直在闪。他好奇问:“那里怎么那么热闹?”   他们社团也太冷清了,明明衣服这么华丽,社员里好几个都是帅哥美女,怎么就没人看。   宋飞说:“那是时下最热门的游戏cos,当然热闹。”   “那我们呢?”   “我们这游戏过了好几年了,俗称过气。不过我们社团一向很随意,两个月开会讨论一次定主题,也不管热门不热门,开心就好。”   宋金说:“难怪你们社团效益不好。”末了他又说,“不过开心就好,年轻人嘛,活得那么辛苦干什么。”   宋飞不由一愣,这……这是他那个以利益为上的爷爷?   开心就好?   宋飞看着自家爷爷,忽然感到陌生。一瞬的陌生感过后,心底有股暖流流过。   这样的爷爷,他太喜欢了!   宋金见那边越来越热闹,自己这边冷冷清清,心理很不平衡啊。他出门前可是照过镜子的,帅啊——贼帅了。   盛世美颜怎么能够浪费掉。   他问:“那边是演什么?”   “阴阳师啊。”   “左边那呢?”   “王者。”   “王者?”王者网瘾患者宋金垫脚往那看,人多,什么都看不见。他心痒了,踢了踢在旁边做雕像的何大进,说,“我们去看看啊。”   何大进皱眉:“你这人做事怎么三心两意的。”   “你还是不是王者的粉丝了?”   “我不去,我要坚持本分,不做叛徒。”   “我这是打探敌情。”   宋金无比嫌弃地说完,就往那边走。人才走到附近,心就砰砰跳了起来,啊啊啊,原来这就是粉丝的心情。   他总算是明白追星族的心思了。   王者的场地外人潮汹涌,宋金和何大进个子高,在外面还能看见点。宋金一眼就看见了大乔,啊,这个大乔,可真漂亮!这妹子身段高挑,一身金鱼服饰,手提长灯,完全就是游戏里走出来的。   游戏里总被自家大乔坑得都没脾气的宋金看了一眼就不想看了,记忆太痛苦,完全不能多看,他怕会上去骂人。   他往前走了走,又看见了一个李白。   这李白……嗯,衣服造型都好,就是脸……算了,社长说了,要尊重每一个人,不能攻击别人的长相。   宋金又挪开视线,看见了许多游戏里的角色,有辣眼的,也有赏心悦目的,总体来说效果很不错。   但从制作上来说,还是比不过他们白薇社团那么精良。   然而输在了游戏热度上。   或许当年薄樱鬼出现时,cos场地上,也同样有这样的辉煌和人气。   或许再过三年,王者和阴阳师的热度也比不过那些新秀,一如薄樱鬼那样被安排在场地后面,得不到多少人气。   时间在流逝,也在前进,总有一些东西会被抛在后面。   但这不意味着结束,而是一种新的开始。   隐隐明白这些的宋金,隐隐有些释怀。   没有必要拘泥现在和留恋过去。   人啊,开心就好。   所以这就是白薇他们从准备到演出都那样开心的缘故吧,他们一堆年轻人都能看开的事,他一个走过七十二年人生路的老人家却现在才明白。   “小哥哥?我能跟你合个影吗?”   沉思中的宋金回过神,闻声低头,只见是个小姑娘。她拿着手机双目明亮地看着自己,满眼的期待。   “啊?拍照?”宋金说,“可以。”   “哇!!”   旁边一堆小姑娘叫了起来,吓了宋金一跳,什么情况?   “我也要拍。”   “我也要。”   “啊!是土方岁三啊!”   “好帅!大人你摆个姿势好不好?”   被一堆妹子簇拥的宋金眨眨眼,嗯?到底是什么情况?   眼见身边人气越来越多,宋金忽然回神,啊!他明白了——长得帅,真的可以吸粉呀。   他自信一笑,这一笑太过俊逸,惹得一众妹子又叫了起来。   宋金趁机往他们的场地指去,说:“我们的社团在十三号场馆,那里有更多的小哥哥小姐姐等着你们。”   话音落下,宋金已经往回走。   正在原地恪尽职守的何大进突然听见热闹声响,抬眼往前面看,只见宋金宛如一只老母鸡,身后领着一群小鸡浩浩荡荡朝这边走。   声势之浩大,看呆一众社员。   宋飞和白薇几乎立刻反应过来,齐齐回头,一声令下:“快!摆pose!!!”   作者有话要说:  宋金:从此以后只想靠脸吃饭√ 第59章   一朝成名天下知。   就像当年宋金一举拿下两个亿的投资,并在一年后把资产翻了十倍那样,在业内一夜成名般轰动。   宋金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成就感。   不过这次来自于互联网。   “爷爷,这组照片转发都过十万了,爷爷你成名了!”   “爷爷有人在评论底下问你去不去商演,还有问你要不要进军娱乐界。”   “爷爷,转发又多了一万啦!”   宋飞隔一会就给他报数据,宋金既满足又不是太在意,毕竟网络数据对他来说还太虚。   “连带着我们白薇社团的官博都怒涨了二十八万粉丝啊,底下全是要爷爷你出写真集的呐喊。”宋飞笑问,“爷爷,要不我给您准备个写真?请最好的摄影师和后期,全面打造。”   “没那个意向。”宋金是真没那个花花心思去弄这些,cos圈对他而言,也就是体验一把年轻人的瘾,要他以此为事业,还是算了吧,他志不在此。   “可惜。”宋飞是真觉得可惜,“爷爷,我和薇薇的粉丝加起来也有四百万,今天陆续来捧场的粉丝都被你圈粉了,你要是再改造一下,那估计能一口气涨个五百万粉丝。”   “嗯?”宋金这才回神,问,“你给我开通平台账号了?”   “是啊。”   “臭小子。”宋金拍他脑袋,“就没问过你爷爷乐不乐意。”   宋飞说:“这也是一种生意手段,就连你大儿子,我大伯,都想借助我的粉丝力量给公司推推新产品,现在是网络时代,成本低,传播快,比传统的广告效果好多了。”   唐三胖也插话说:“是啊,你要是拍个喜感的软广,比硬广的效果好上百倍,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新奇的东西,所以有个粉丝多的大v账号做做软广,每年都可以省下很多广告费,金哥你这账号还是先养着吧。”   一口一个省钱、广告费,听得宋金都觉得这广告手段可行,不过他还是没同意,又摇头。   宋飞不解问:“爷爷为什么不同意?”   连钱都不要赚,这可不是他知道的爷爷。   正努力苦玩游戏的何大进说:“他呀,不肯直播、不肯上镜、不肯吸粉丝,不就是怕上电视后被人发现,可万一被儿子们发现了却还是没人来找,这就很尴尬了啊。”   何大进一针见血,宋飞和唐三胖恍然大悟——像宋金这么爱面子的人,要是没一个人来找,岂不是窘死人?   所以不出现在电视上,才是最好的保住面子的方法。   宋金被戳中心思,顿时冷笑:“何大进你是嘴痒了吧,我就是不想上镜,出这个风头,我可是个很低调的人。”   三人:“……”   宋金低调?开玩笑!   宋金哼哼两声,说:“反正我是不会上镜的。”   “那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还到处跟人合拍?”   “白天脸涂得跟鬼似的,谁看得出来?”宋金说完,就回房间里去了。   ——原来他还是在意儿子们的,哪怕那天那么生气,最后心里还是会记挂着亲情。   是啊,他真的害怕儿子们发现了他,却无动于衷,那样他的心就真的死了。   他不想心死,儿子们是他和老伴唯一的联系了。   远在市区郊外的宋家别墅,宋家人刚刚吃过晚饭。   宋书豪见宋飞又没有回来,问:“弟妹,小飞又没回来?”   宋二太太说:“这几天都不在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宋书豪笑笑:“年轻人爱玩。”   “大伯有事要找小飞?”   “前阵子不是拜托了小飞给公司的新产品做宣传,这阵子我们官博多了一些留言,看样子是从小飞那过来的粉丝,我想跟小飞再细化下广告的事,谁想好几天都不见他的踪影。”   宋二太太说:“好像是这两天他们社团有演出,大伯知道的,小飞是社团里的顶梁柱,忙着呢。”   “原来是这样,难怪见不到他。”   “阿飞现在不是顶梁柱了。”   说话的是宋金的第五个孙女宋安宁,大宋飞四岁,不像宋飞那么热衷二次元文化,但也不是一无所知,堂弟的社交平台她也有关注,多少比他们长辈清楚些。   宋安宁说道:“好像他们社团新加入了一个成员,新成员的扮相好帅,把阿飞的风头全盖下去了,粉丝‘噗噌噗噌”地涨。爸爸,你要是想做软广,可以也让那个新成员做,新人好,价格低,热度大。”她又对宋二太太说,“婶婶,阿飞也一样棒,我没有嫌弃弟弟的意思哈。”   她说话软绵绵的,宋二太太知道她心直口快,没有计较。但儿子被别人盖了风头,她心里也不痛快,说:“小飞长得也好看吧,怎么就被盖风头了,那人长什么样?”   宋安宁笑笑,说:“可帅了,要不怎么一露面就被疯抢,现在他热度高得很。”   她说着拿手机打开宋飞的社交平台页面,找到宋飞放的九张图,给宋二太太看。   宋二太太一瞧,这头发这衣服……跟鬼似的。她说:“脸上的粉涂得那么厚,还有眼妆涂得那么深,哪里帅了啊,现在的小女生,审美真是奇怪。”   宋安宁探头看了一眼,轻咳一声,说:“婶婶,这是阿飞弟弟……”   宋二太太:“……”坑婶呢!   宋书杰不由笑了起来,拿过手机说:“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还一顿损……嗯?这谁,脸都堆了好几层腊了,小飞每天玩这个还能涨粉丝?”   “对啊,这就是我们年轻人的方式。”   宋书杰手指滑动,滑到下一张照片,同样是脸上抹了厚厚几层蜡,连五官……嗯?他的眉头渐拧,神情都跟着严肃起来。   宋书豪笑问:“怎么,又认不出小飞了?”   “不是,我怎么觉得这人……”宋书杰说,“有点像爸,不对,就是爸???”   宋安宁差点笑出来,说:“得了二叔,这怎么可能啊,这人一看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是爷爷。而且这个人啊,就是我说的那个新成员,超——帅。”   宋书杰皱眉,虽然这人抹了厚重的粉,但还是让人觉得很熟悉,不过侄女说得对,这怎么会是他们那失踪的老头子,这人年轻俊气,跟父亲差了半个世纪的岁数。   宋书豪说:“让我看看他的热度,有没有签广告的潜力。”   宋书杰把手机递给他,等着他的反应。宋书豪滑过图片,不久手势一顿,落在宋书杰也同样停留了很久的照片上。   只是宋书豪没有说什么,因为疑惑在一瞬间就瓦解了——这个人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是他的父亲。   宋书豪把手机还给女儿,说:“形象和气质看起来不错,可以试试接洽他,问问推广产品的事。”   宋安宁说:“爸爸,那这事交给我吧,我去找六弟说。”   宋家人的特点就是行动迅速,孙子如此,孙女也如此。   宋飞从浴室出来就被自家爷爷嫌弃说:“你手机有信息,一直响一直响,吵死了啊。”   反应神速的宋飞立刻看他的手机屏幕,果然在玩游戏,而且开场五分钟已经挂了三次,他问:“所以这就是爷爷你在上路被单杀了三次的原因?”   宋金哼声:“这个秃驴太强了。”   何大进抬头说:“那是达摩,不是秃驴,你不要亵渎高僧啊。”   “哟,不错啊何大进,你都会用亵渎这个高深的词了。”宋金真心夸了他一嘴,然后游戏里传来被杀的提示音,“……我去你的何大进!!!”   何大进:“……”这人脾气咋就这么臭!   宋飞边擦头发边看手机,说:“爷爷,是五姐在轰炸我信息……啊?她竟然问你的事。”   宋金手一顿,蓦地抬头:“什么?你暴丨露我身份了?”   “没有没有,她有关注我的账号,估计是见你人气涨得不错,人也帅,所以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给公司的新产品做个广告,广告费很丰厚。”   “不做。”宋金没好气说,“把我的照片都撤了,快点。”   ——亲孙女都认不出他,他气啊。   “别啊爷爷,五姐也没认出是你,你别慌。”宋飞一时想到身份露馅这方向去了,没想到爷爷是因为孙女没认出自己而不开心。”   “哼。”宋金背身,一看游戏里又被对面的刺客边路埋伏了,气得他怒摔手机,“那秃驴又蹲我!不!玩!了!”   “啊!”何大进猛地拽宋金,冲他晃手机,“我终于拿了一个人头!”   宋金一看,急了:“你猪啊,宰了人就回塔下面去啊,一会有人要过来群殴你了……”   话没说完,何大进就被群殴挂了。   宋金怒道:“猪!”   被骂了一脸的何大进莫名说:“你咋比我还激动?不就是被群殴,这是我的日常啊。”   “……”没出息!难怪怎么玩游戏都要被人骂。宋金还在为刚才的事不痛快,戳戳这个人戳戳那个人,问,“何大进你今天练完字了吗?”   “……没。”   “三胖你还看电视,快去睡觉,明天要不要去健身房了啊?”   “……”   “孙子你……”   宋飞正色说:“爷爷,我是无业游民,可以睡到日晒三竿。”   宋金一想,继续戳戳他,问:“那你什么时候让我做太、爷、爷!”   “……”   怼完众人的宋金顿觉神清气爽,果然还是毒舌别人最开心了。 第60章   一连五天,宋金都没有出酒店房门一步。   过了一把cos瘾的他已经不去社团了,社团最近也没确定下主题,所以白薇也没催促他。   宋金也不去健身房了,反正唐三胖很自觉,而且他想要监督的话直接打开直播就好。   他甚至连何大进都懒得怼了。   沉迷游戏,努力排位上分的他根本没有闲情去理会。   “叮咚——”   听见门铃却在努力扎游戏的宋金无暇去开门,头也没抬朝里头喊:“孙子,开门啊——”   唐三胖还在健身房没回来,何大进正在房间里苦练今天要学的字,宋飞进了浴室好一会,刚要穿上睡衣就听见爷爷的高喊声,立刻裹了条浴巾就去开门。   在客厅里玩球的阿丑也紧跟上去,在宋飞脚下转圈圈。   身为男子汉,宋飞没有先开防盗的习惯,直接打开门,迎面一股清香袭来,像……像是小女生的发香。他一瞧,果然是个妹子。   “社长?”   白薇眉眼一抬,就看见光着上身的宋飞了,她睫毛轻轻抖着,说:“你耍流氓。”   宋飞低头一瞧,立刻用手挡住胸口,说:“我去穿衣服。”   他转身就要进去,又觉得让她站在这么长的走廊不好,又回身说:“社长你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吧,外面危险。”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白薇大方走了进来,一眼看见阿丑,俯身摸摸它的头,“又见面啦,我给你带了狗粮。”   阿丑开心得绕着她转圈,白薇把狗粮洒在狗盆上,这才往前看。   她的直觉告诉她,屋里还有别人——那三个老爷爷。   果不其然,刚走入客厅,白薇就看见沙发上的宋金了。   宋金闻声也没抬眼,直接说了句“社长好”就继续玩游戏了。   白薇蹦了过来,一听见配乐就知道他在玩什么了,这意外的发现让她有些惊讶,现在的爷爷们这么潮了?   她趴在沙发背后看,只看了两分钟就忍不住说:“小堂弟,对面刺客不强势,你一个中单法师清完兵线就去上下路支援抓人,帮帮队友。”   “哦!”   ……   “好了好了,快去蹲草丛,队友都蹲草丛了,你也去。”   “他们为什么蹲路边草堆里?”   “埋伏呀,你们这种黄金段位呀,意识不够,对面肯定会一起抱团过来,然后你们跳出去殴打他们就好。”   “可鲁班为什么跑出去了!”   “诱饵呀,小短腿这个英雄可遭恨了。”白薇话说完,就拍他肩头,“他们果然冲过来了!快,躲肉肉后面输出!”   宋金急忙一顿戳技能,鏖战过后,三换五,将对方团灭了。   剩下的队友立刻带线攻击,推了对方高地,直接打爆敌军水晶。   赢了。   “嗙——”一颗星星印来,上升了一颗星。   宋金的心情很好,整个人都和蔼可亲起来,说:“小薇啊,你会玩这个游戏嘛,什么段位啊?”   白薇抱拳说:“三十二星王者。”   “……”宋金噎了一嗓子,高手啊这是!   白薇又说:“小堂弟你英雄练得不错,走位优秀,技能精准,就是差点意识。”   “什么意识?”   “游戏意识,比如清完兵线要去哪,队友被殴打你是去救还是不去,草丛里会不会跳出三个大汉之类的。”   宋金发现她提的这几点确实是他玩游戏时最容易多想的,原来这叫游戏意识。单单有技巧是不够的,还得有意识,才能提高游戏水平。   白薇好奇问:“难道这些宋飞就没教过您?”   宋金瞪眼:“没有。”他怒朝屋里喊,“你小子出来!看看你教的和小薇教的,天差地别!”   换好衣服的宋飞还没来得及扣扣子就出来辩解了,说:“我还没说你两句就被你赶跑了,还说我瞎扯淡。”   宋金一想,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说:“好了,没你什么事了,走吧。”   宋飞才不,他要好好坐在客厅里,看他的社长教人,怎么可能让他们待一块。坐了一会他才想起来,问:“所以社长你这个点过来有事?”   白薇敲敲自己的脑袋,说:“看我,差点也沉迷游戏。我呀,在这几天想了好几个主题,来跟副社长和小堂弟们商量商量。”   宋飞问:“什么时候又有演出?”   “一个月后,时间有点紧,不过这次场地更大,而且我们社团的场地在7号,主办方是给足了面子的,我们要争气呀。”   宋金说:“这次我可不去,也太无聊了,而且还得自己做衣服道具,麻烦啊。”   白薇眼一转,问:“小堂弟你最喜欢王者里的什么角色?”   宋金说:“李白。”   宋飞在旁边悄悄说:“我堂弟的李白玩得贼坑。”   白薇一笑,说:“选题里也有王者,不如……小堂弟这次扮李白?”   宋金一顿,李白?人仙技能也飘逸的酒中仙李白?   无论是三次元和二次元都喜欢李白的宋金立刻动摇了。   “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白薇顿时露出大笑脸,两眼微眯,俨然让宋飞看出一脸奸商得逞的意味来——他怎么隐隐觉得,他们社长其实跟他爷爷一样腹黑呢。   宋金又问:“那金大河那家伙呢?有没有胖哥的位置?”   白薇说:“肯定有呀,只要两个小堂弟愿意,什么位置都有。”   宋飞说:“社长你怎么总喊他们小堂弟,我也就这一个堂弟,那两位可不是。”   “同辈嘛,把称呼换来换去多麻烦。”白薇暗暗哼了一声,谁让你不告诉我他们的身份,那就让我占个便宜吧。   此时门铃又被摁响,开门大使的宋飞和阿丑又跑去开门,这次宋飞先从猫眼往外看,一见外头的人就受到了惊吓,回头对客厅的众人说:“我姐,五姐。”   “嗯?”宋金猛地抬头,五丫头怎么跑这来了?他当即说道,“快,快进屋!你别让她进来,厕所里一堆我们的东西,解释不了!”   “得令!”   白薇见宋金慌慌张张往屋里躲,差点扑哧笑出声。   宋飞又冲白薇招手:“社长快躲起来,不然你名声不保。”   “哦。”白薇放下抱枕,慢悠悠走到门口的视觉盲区,倚着墙细听外头的动静。   门铃又一次被摁响,宋飞打开门,满脸意外:“嗯?姐,你怎么来了?”   宋安宁说:“发信息你小子就知道敷衍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五姐的脾气,话不当面说清楚,你怎么能说服我。”   宋飞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不是,我是问五姐你怎么知道我住这?你跟踪我?”   宋安宁说:“跟踪你?”她点头,“哦,是,就是跟踪你。”   “……”   宋安宁一笑:“你最近老往外头跑,婶婶担心你,我是得了皇后懿旨才跟在你后头的,六弟见谅哈。”   自己老妈下的令,宋飞还能说什么,他要是骂人,还不是骂了老妈。他怕她进里头,一手撑在门上,用身体挡住入口,说:“姐,都是一家人,我不骗你,你拜托的事我真办不到,那家伙低调得很,而且人气刚刚上来,不想开场就打个广告,这样影响人气。”   宋安宁笑笑:“给他涨钱也不行?”   “不行,他不缺钱,是个超级超级富三代。”   藏在房间里偷听的宋金“呸”了一声,说:“老子是超级超级富一代好不好。”   还在苦苦练字的何大进回头说:“现在是个穷光蛋,靠孙子养。”   宋金说:“你也靠我孙子养!”   “不。”何大进一口否定,说,“我靠三胖。”   “……”有什么不一样吗!   外头的宋飞好说歹说,宋安宁才松了口,问:“真不行?”   宋飞说:“以后吧,要是他有兴趣,我一定立刻告诉五姐。”   “呵。”宋安宁禁不住轻笑,“到时候他有兴趣了,我们集团未必有兴趣了,弟弟,告诉他,时机要自己把握好,不要错过。”   “好的好的。”   宋安宁本来打算走,可见宋飞一脸要送走自己的表情,笑了笑不打算走了,她往里面扫视一眼,说:“哟,住的是套房啊。”她顿时露出不一样的笑容来,悄声问,“怎么,金屋藏娇吗,你告诉五姐,我会替你保密的。”   “没有——”宋飞抬手挡她,不让她进去。   宋安宁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忽然看见弟弟背后的过道墙那,有个脑袋探了出来,虽然灯火不是很明亮,但确实是个女孩子,长得似乎很可爱。那脑袋只是探了一探就回去了,但足以让她看清楚。她笑笑,略有些感慨——弟弟长大了。她温声说:“对人家女孩子好点,别还没确定关系就整天往酒店跑,要是确定了关系就往家里带,婶婶可担心你了。”   她叮嘱完,就走了,虽然签广告的事没办成,但至少看见她弟弟跟女孩子在一起了。毕竟——她一度以为弟弟喜欢汉子,哪有富三代像他这样,从来不谈女朋友的。   现在她放心了。   宋飞确认她进了电梯后,就立刻把门关上。回到客厅就说:“奇怪,以我五姐的脾气,竟然没硬闯进来,她这人好奇心重。”   倚着沙发的白薇说:“因为刚才我露脸了,她看见我了。”   宋飞吃了一惊:“为什么这么做?”   ——还不是因为怕你姐进来,看见你爷爷啊。白薇抱着沙发枕头想了想,说:“不小心。”   这个说辞毫无说服力,宋飞不信。他看着白薇,隐约觉得她似乎知道了点什么,难道是在给爷爷们打掩护?   可是她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哪怕她是侯小左的亲妹妹,但以侯小左的性格,是不可能透露这事的真相的。   此时已经走到地下车库的宋安宁在摁响车钥匙的刹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刚才蹲在弟弟脚下的那只黑白狗,她是在哪里见过。   在……上回警局送来的调查资料里。   一个叫……何家村的地方。   宋安宁停住脚步,目光严峻。   弟弟去何家村做什么? 第61章   劫后余生的宋飞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白薇好奇问:“你好像很怕你五姐。”   “我五姐她年轻时候就是个传说。”   白薇笑了起来:“你五姐看起来也才二十六七岁,年轻着呢。”   宋飞摇头:“她的年轻是在十六七岁,十足的小太妹,闹东海的哪吒。”   “哇。”白薇惊奇了,宋安宁一身短西服,蹬着擦得亮堂堂的小皮鞋,扎着一根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干练雷厉风行的御姐,完全想象不出来她以前是个小太妹,“你五姐这么厉害的?”   “是。”宋飞说,“而且她肆意挥洒青春的时候,还能考省1。”   “……厉害!”白薇俨然成了宋安宁的小迷妹,“可惜啊,没早认识你五姐,不然可以请她来我们社团啊。”   “……社长你的事业心也是省1级别的。”   “谢谢夸奖。”   “我没夸你。”   “不管,谢谢夸奖。”   “……不客气。”   倒回沙发的宋飞突然好奇,爷爷怎么不出来了?嗯?客厅就剩他们两个。   孤、孤男寡女?   宋飞不由坐直腰板,心砰砰直跳。   ………………   “也就是说,他们三个是在两个月前的8号突然出现的,租了何五流的老房子,还租了果园,开始拍摄小视频,卖点农产品赚钱?可又突然离开了何家村?”   宋安宁的话一落,何家村巷子里的众乡亲就纷纷点头说。   “是啊,来得奇怪,去得匆忙,也不知道干啥的这些年轻人。”   “不过我们村的那些小年轻不都这样,受不住苦呗。”   “但他们钱赚得多啊,我女儿说做什么新媒体可赚钱了。”   “对对,换我的话就不走,每天拍拍小电视就能赚好多钱,多轻松啊。”   宋安宁笑笑,说:“拍视频可不轻松,一天下来几百个镜头,只截取几个要用的,还得掐时间点和剧情。”   大清早就来何家村的宋安宁打探到她想要知道的信息,准备去那间老房子看看。她找人带路过去,到了大门口,木门是锁着的,窗户也紧闭着。   她拨了拨大门口的钥匙,上了两把,不是容易开的那种。   不过也能开,但这样太招摇了。   她一个人绕到后面,看到了扇小木门。   这扇木门用的是最简单的锁,锁得毫无诚意。   宋安宁左右瞧瞧,没有找到可用的东西,她略一想,把长长的耳钉取下做针,对着钥匙孔一阵拨弄,不过十秒,锁就开了。   迎面就是一条狭窄的廊道,不过五十厘米宽,地上有很大的尘,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浅浅的脚印。   她走过一间房,同样也上了锁。开锁开门,进去一看,是个布置得很简单却很精巧的房间,一张桌子一块清新的背景布,桌上还有一瓶水,里面的花已经枯萎了,耷拉着脑袋。   这应该就是那个叫“五斤哥”直播的地方了。   宋安宁上好锁,出来去看其他房间。   一圈下来,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但有一点她有些奇怪,他们用的电器都不是新的,明显是用过的。   根据村民说的,当时他们来了大概半个月后才突然搬这些东西回来,之前都是见他们挖野菜用破锅。如果这些本来就是属于他们的,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搬来?非是在半个月后?   是在二手市场淘的?   不,不对。   她蹲身看着这些电器,找到了几个还带有商场编号的电器,还出自同一家商场。   二手市场能淘到这么统一的商品?   她略一细想,拍下编号,直接发给助理,附字——“查查买家。”   去商场的人基本会办个会员,会员购买过什么东西,系统会有记录。   编号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查到购买人,就能知道那个人的资料,最起码手机号码是会有的。   除非那人给了个假的号码。   宋安宁收回视线,从这间屋子出去,但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折了根小树枝,把刚才走过的地方全都用树枝扫一遍。   树叶划拉过地面的尘,把鞋印抹去。   门上的锁被重新锁上,似乎没有人来过这里。   …………………   宋金今天难得去逛街,还特别有兴致地给阿丑买了个狗窝。   跟在后面的宋飞嘀咕说:“我爷爷怎么了,竟然不玩游戏了,还出门买东西。”   何大进哼了哼,说:“游戏闭服更新,要更新到11:30分才开服。”   “……”他就知道他爷爷是个网瘾少年,不可能那么轻易放弃的!一抬头,爷爷已经走另一个方向了,他往前看看,说,“前面是卖童书的地方。”   宋金头也没回,说:“给你身边那个文盲买点儿童读物。”   何大进:“……我哪文盲了,我认识两百多个字了。”   宋金知道,所以要开始给他买读物看了,认字两百多,当然是儿童读物最好。故事简单,字又易认,哪怕不会的,学学也简单。   他教出来的徒弟,可不能丢人。   当然,这些话他一句也不会说出来的。   他进了儿童图书区就“唰唰唰”拿了几本,《三字经》《百家姓》《唐诗宋词三百首》……   宋飞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问:“爷爷你拿《5年高考三年模拟》做什么?大进爷爷现在还看不懂这些吧。”   宋金说:“我给自己买的。”   “啊?”   “玩游戏被气炸的时候做做题,平静一下心情用的。”   “……”这种平复心情的方式也太过分了吧!   买好东西时间还早,宋金也没什么可买了,但又不想回去。   大型商场的好处就是吃喝玩乐楼上楼下一体,根本不用发愁要去哪的问题。坐在三楼凳子上休息喝果汁的三人对面,是一块硕大的屏幕,正放着国外的科幻电影。   宋金看着看着,说:“好像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   何大进说:“我过年的时候看了。”   宋金“哟”了一声,说:“何大进你竟然会进影院看电影。”   “不啊,村里每个月都会有人来放电影,就在村口那,架个大白布,家家户户搬凳子过来看,可热闹了。”   “所以你还没进影院看过电影?”   “啥影院?”   宋金一拍腿,说:“孙子,买票,我们去看电影,买离现在最近的一场。”   看完电影游戏就更新好了,他还得回去玩游戏,不能耽误!   “得令。”宋飞办事如神,刚好有一场在十分钟后开场,大概是早上,没什么人看电影,票很快就买好了,位置也还不错,“走吧,影院在五楼。”   何大进感慨说:“要是市场能这么统一就好了,不用东奔西跑去买东西,一栋楼下来什么都有。”   宋飞说:“以后肯定会改进的,时代在进步,大进爷爷。”   时代在进步。   何大进点点头,见证了七十年历史的他对这句话深信不疑,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吃得饱,穿得暖,还有点余钱。   以后会更好的。   到了五楼,宋飞去取票机那取了票,还凭小票免费领了一桶爆米花。   何大进吃了一口,香香甜甜的,是他从来没吃过的口味,他问:“这是什么?”   “玉米。”   “……玉米能做出这种口味?”何大进惊奇了,又吃了一口,好吃。吃吃吃,吃了七八口后,额……腻了,甜得发齁。   电影还没开场,场内灯火还很明亮。等三人坐下,灯“啪”地一关,除了过道应急逃生的灯,全都灭了,整个影院黑乎乎。   何大进略有不安,尤其是脚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   啊,百无禁忌,不慌不慌。   过了一会,屏幕出现几行英文,又过一会,画面出现一堆小人,但这些小人,却是通体黄色,一顿呱啦呱啦地说话。   何大进眨眨眼,问:“这是电影?怎么跟我看的不一样。”   宋金也觉得不对,问:“这电影叫什么?”   宋飞说:“《小黄人大眼萌》。”   “啊?这不是动画片吗?”   “是啊,动画片。”   宋金差点没揍他,让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人家看动画片,他的孙子简直是个人才!压低声音吼:“你买什么动画片?”   宋飞艰难说:“是爷爷你说买最近场次的,这就是最近的……”   “……”   宋飞说:“爷爷,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金没好气说:“讲。”   “来都来了……”   “滚!”   “好的。”   宋飞就要走,宋金又说:“坐下。”   “爷爷不走了?”   鼓成金鱼腮的宋金说:“来都来了。”   “……”   来都来了,票也买了,回去游戏也没更新好。   那就……看吧。   不靠谱的孙zei! 第62章   “bi——balabala——banana——”   从电影院出来,宋金的脑子里一直回响这个声音。   “完了,被洗脑了。”宋金说,“那小黄人有魔性。”   何大进说:“挺好看啊,虽然我没看懂。”   “……那有什么乐趣?”   游戏也说不好玩,但每天都玩;电影看不懂,但还说好看。宋金说:“就连我这种智商两百八的人,都没有办法理解你的脑回路了。”   宋飞说:“这就是大进爷爷的优点啊,知足常乐,不像爷爷你,有一块饼还想再要一块,永远都在囤积饼干的路上。”   宋金说:“谁说的?”   “你儿子们。”   宋金一顿,问:“什么时候说的?”   “一直都有在说,我爸跟我说,他小时候只能看见你出家门的背影,就没怎么见过正脸。”宋飞顿了会才说,“他说他不会这么对自己的孩子,所以一有空就待在家里,让我享受父爱。”   宋金哼声:“难怪养歪了。”   宋飞问说:“……爷爷你这就过分了,我哪歪了?”   宋金不由分说:“歪了。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你就没我长得帅。”说完他就加快了脚步,不给孙子辩解的机会。   “……”歪理!又撇开话题。   何大进瞧着脚步飞快的宋金,对宋飞说:“你没发现你爷爷一听你提你爸爸们,就躲?”   “爷爷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宋飞感慨说,“要是我奶奶还在世就好了,只有我奶奶能治我爷爷。”   可惜不在,所以爷爷才越来越固执,越来越没有人情味。   ………………   “猴子,我是真觉得这案子蹊跷啊。”又看了一晚监控的赵勇顶着熊猫眼抖着资料说,“你上回说去查唐三胖的事查了没,跟这事有联系吗?”   看着电脑的侯小左说:“查了,他确实是回老家养老去了,跟失踪案没关系。”   “那他的小电驴怎么出现在那?”   “好像是被人偷了,扔在那的。”   “可他骑着小电驴进的那条路,他人呢?”   撒下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填补。这个道理侯小左从小就懂,所以他基本不撒谎,但这次不得不说谎——说谎真累。   “进了何家村还有一条小路通往别的村,他说去何家村找了个熟人,然后就顺路从那离开了。”   赵勇终于没再问了,这案子弄得他头都大了。不过他有些奇怪,侯小左办事那么认真严肃,怎么这事他追查到现在就没再进行了,也没之前那么热情了。   这小伙子工作态度不这样的啊。   赵勇不解,但不想再猜了,他头痛。   侯小左见他不再问,略松了一口气。他怕他等会提起精神了又问,于是起身说:“我出去一趟,查查线索。”   “去吧。”   侯小左是要去酒店看看宋金他们,他没有开警车,叫了出租车去了酒店。   白天的酒店大堂人不多,但一身警服的他出现还是惹得大堂的人瞩目。   侯小左身材修长结实,又不苟言笑,警服相衬,显得冷峻如冰。   他进了电梯摁下楼层,门还没关,他就听见有高跟鞋的声音,前往的方向正是电梯。他立刻摁着开门键,等那人进电梯。   随后果然有人进了电梯,道了一声“谢谢”后紧接着是一句“侯警官”。   侯小左闻声抬头,脸色微僵。   他记得这是宋家人。   没想到在这撞见了,她来做什么?   “你怎么会来这家酒店?”宋安宁目光如炬,知道这是负责她爷爷失踪案的警察之一。她盯着他摁下的楼层,跟自己要去的楼层一样,她问,“你找我弟弟?”   “没有,不是。”侯小左避开她的眼神,板着脸看前面,已然站起了军姿。   宋安宁说:“我问过前台了,我弟开的房里,不是住着个姑娘,而是三个年轻人。”   那三个年轻人,就是何家村的那三个人。   着急去找爷爷的弟弟,为什么会开开心心宅在酒店里。   她本来有点担心,弟弟入传销了。   后来一想,以弟弟的智商,只有是做传销的可能,而不是被传销的那个人。   侯小左依旧板着脸,心里镇定地告诉自己不能慌。他边沉默着边想着怎么圆场,好在宋金他们住的楼层高,他还有时间。   不!!根本没时间考虑!!   根本找不到好的谎话!   怎么办。   他想起可以给宋飞发个短信,让他掩护真相,宋飞那小子机灵,一定能打好掩护。   宋安宁见他突然拿出手机,眉眼一挑,一手撑在电梯墙壁上,盯着他说:“侯警官怎么不说话?”   突然被“壁咚”的侯小左愣了神,眼前的姑娘比他要矮点,也就矮一点,个头十分高挑,猛地被她这么压前,僵得他脑袋都转不动。   宋安宁看着他僵掉的脸,差点笑了出来,她收回修长的胳膊,环胸看他,说:“你一定没有谈过恋爱。”   侯小左偏身看电梯口,不再给她壁咚的机会,说:“到了。”   她这话宛如指路灯,他突然就知道等会说什么谎话可以合理地解释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出了电梯,是侯小左去摁的门铃。   开门的一如既往是宋飞,宋飞从猫眼里只看见了侯小左,谁想一开门又看见了宋安宁。他镇定地站在门口,手却死死把着门,大声打招呼:“嘿,五姐……咦,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屋里的人听见声音,“唰”地藏起来了。   宋安宁听见了动静,微微一笑,也不急着问,等着侯小左问话,她倒要看看,他来这里做什么。   侯小左问:“宋飞,我妹妹在这吗?”   宋飞一想,说:“她不在这。”   “噢。”侯小左说,“她两天没回家了,我以为在你这。”   宋安宁隐约明白了什么,问:“那天我在这看见的那个女孩子,是你妹妹?”   侯小左说:“哪个?是不是长得很可爱,个头不是非常高的?”   宋安宁点点头,了然了,原来侯小左不是找她弟弟,而是找他妹妹。妹妹不见了来找妹妹的男朋友,这思路倒是对。她没有多事,倚在一旁等他们聊完。   侯小左的余光已经看见她的神情——不会继续问话的神情。他知道自己避开一劫,说:“既然不在那我去别的地方找找。”   “等等,社长她怎么了?我给她打个电话。”宋飞着急得很,他知道白薇虽然爱玩,但是怕母亲担心,所以从来不会在外面过夜的。哪怕社团有很多道具要赶制,她也一定是拿回家去做。   侯小左压住他的手,说:“她电话关机了,你现在有没有空,跟我一起去找她吧。”   宋飞立刻说:“行,这就走。”他边穿鞋边问,“五姐有急事?没的话我先去找人。”   宋安宁说:“没急事。”她想了想觉得弄不好这是自己的未来弟妹,说,“我跟你们一起去找。”   侯小左还没来得及拒绝,宋飞一口就说:“好,五姐来最好。”他又对侯小左说,“我五姐洞察力不比警察差,找社长……”   说着话的他突然就看见侯小左眼底一瞬闪过的绝望,这一丝绝望让宋飞刹那反应过来。   卧槽!!他怎么就没想到侯小左是在说谎!!在给爷爷们打掩护。   有这么一本正经说谎的吗!!坑队友啊!!   反应迅速的他这次竟然栽了,一心就顾着担心白薇的安全去了。   意会过来的宋飞也给了他一个眼神,穿好鞋子后就说:“走吧,去找社长。”   他特意放慢脚步,走在两人背后,拿出手机给白薇发了个短信,让她躲起来。   一会白薇回复“好的副社长”。   不知情况,但一句也不多问,五个字充满了信任。   宋飞又怦然心动。   他越来越喜欢白薇了。   还有十五天,他就可以展开行动,告诉他的社长,我喜欢你啊薇薇。   有了白薇的配合,三人“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她。在宋安宁的提议下,去了社团大楼,去了白薇的家,去了白薇做兼职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人。   找到晚上,宋飞累了,是真累了。进了商场,他借口去男厕,给白薇发了个“解放”短信。   过了半个小时,白薇给宋飞打电话了。宋飞怒气冲冲骂了她一顿,这才挂电话,跟宋安宁说:“找到她了,她在好朋友家,手机放一边没听见。”   宋安宁说:“找到了就好。那我也回去了,不然等会就是你大伯来找我了。”   等她跟两人拉开距离,侯小左这才看见她的脚踝被高跟鞋磨了皮,看着很疼。他立刻跑了过去,把她喊停。   宋安宁回头没看见人,倒是看见侯小左蹲在地上,抬头说:“提脚。”   她感兴趣问:“做什么?”   脚从鞋子里微微提了提,后脚抬起时擦过鞋子边沿,疼得她脸色微变。一会就见侯小左手上多了块创可贴,往她磨破的地方贴了一块。手指往两边轻轻压了压,一点都没碰到伤口,十分细心。   “好了。”侯小左站起身,身姿挺拔,目光正直严肃,“回去擦点药。”   宋安宁笑笑,问:“你哪来的创可贴?那你身上有没有驱蚊水呀警官?路上蚊子多。”   “没有。”侯小左掏了掏口袋,摸出一堆小零件,“不过有风油精,还有一点纱布,一点药粉。”   “……”宋安宁的话顿时堵在了喉咙里,她突然觉得这小警察挺可爱。   又帅气又可爱。   可爱得让她退出江湖的心又烧起一把火来。   演了一天戏的宋飞回到酒店就瘫倒在沙发上,手机一会就来了短信。他以为是白薇发来的,急忙去看,结果不是,发短信的是宋安宁。   内容很短,但信息量很大——   “我看上那个小警察了,我要吃了他。”   “……”宋飞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冲房里头大喊,“爷爷!你的流氓孙女重出江湖了!!!” 第63章   短信告知宋飞要追小警察的宋安宁一连五天都没有出现,这中间侯小左都来了三次,两人一次面也没撞上,让一心要看堂姐是怎么追人的宋飞失望至极。   这天傍晚他刚回到酒店,就被人叫住了,声音熟悉得让他立刻回头往大堂看,果然是他五姐。   他当即小跑过去:“姐,你这几天跑哪去了,不是说好要追小警察的吗?”   宋安宁坐在沙发上看他,说:“我去做小蝌蚪了。”   宋飞立刻意会,问:“找爷爷?”   宋安宁把包里的一沓资料放他面前,说:“爷爷失踪的时候我在国外出差,回来后就一直有跟进这件事,我不相信爷爷会寻短见,因为爷爷不是那种人。”   “被绑架呢?”   “绑匪养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家两个月,不提赎金?你当绑匪开养老院?”   “那……”宋飞小心说,“不幸……那个了呢?”   “没有找到尸体,我就不相信这个假设。”宋安宁说,“我前几天找到了一点线索,但是又怎么都理不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睫毛一抬,突然盯在弟弟的脸上,说,“那条线索跟你有关。”   宋飞就知道五姐像只小豹子,一旦追查起来,猎物就跑不掉了。他立刻镇定下来,将谎话快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说:“我知道五姐你要说什么,你是怀疑元彬金大河贾胖三个人,是吗?”   宋安宁以为他还要隐瞒,没想到竟然先招认了。她闻言往后倚着,说:“你继续说。”   “其实……”宋飞说,“我当初也是查到他们三个人出现得蹊跷,所以也去了何家村。这里头有个大秘密,不知道怎么和五姐你说。”   “你说。”   “那你先答应我不会手撕了元彬。”   为什么偏偏是他?宋安宁微垂眉眼,一会说:“我答应你。”   宋飞这才悄声说:“那个元彬……是爷爷的……私生子!”   “……”宋安宁不由吸了一口气,拿了杯子要泼他水,最后还是忍住了,“别坏爷爷的名声,不,你这是在侮辱爷爷对奶奶的感情。爷爷和奶奶的感情是别人能质疑的吗?私生子……我揍你,龟孙子,枉费爷爷疼你。”   “……”宋飞没想到她竟然完全不信,他细想至理名言,说,“是男人都会犯的错。”   宋安宁当即了然,一笑,说:“我可是认识你女朋友的,行,我去告诉她你打算以后犯错误。”   宋飞差点给她跪下,正色:“姐,我错了。”   宋安宁冷哼,饶了他这一次,说:“我要听真话。”   “你见过元彬就知道了,他跟爷爷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脖子上的痣都一样。”宋飞除了没说那就是爷爷外,把全部吻合的事都说了一遍。   以假乱真,就得先掺和8分真相,才能骗过对方。   果然,宋安宁见他坦诚,终于疑惑起来。她说:“让我见见元彬,我要跟他当面谈。”   这个要求宋飞没有办法拒绝,拒绝意味着来自五姐无穷无尽的猜疑和强行调查。   大豹子和小豹子的对决,宋飞决定——观战。   “弟弟啊。”   突然的悠长语气,让宋飞又打起了十分精神。宋安宁看着他,淡然开口:“我知道你找到爷爷了,否则你不会什么都不做。”   宋飞顿了顿,知道瞒不过她,说:“我跟伯父他们说过了,但没人信我。”   宋安宁皱眉说:“没人信就不说了吗?这个案子警察到现在还在查着,你知不知道会浪费多少警力?让爷爷不要闹了,有什么事是一家人不能好好商量的。你还跟爷爷一起胡闹,侯小左不是你女朋友的亲哥哥吗,你就这么对你的大舅子?”   宋飞也知道啊,他也想好好跟警察叔叔说明真相。   可这事要是说出来,下一步不是皆大欢喜,而是爷爷们被抓进人类研究所吧。   他的心里苦哇。   他起身朝她行了个礼,说:“是是,让未来姐夫东奔西跑,是我的错。”   “……滑头。”宋安宁知道他是打死不说了,也不费力追问,只是问,“爷爷他气消了吗?过得好吗?”   宋飞想到整天沉迷游戏的爷爷,说:“他可开心了,天天跟四个好朋友去河里抓螃蟹,去草丛里蹲兔子,去摘红果子蓝果子,还强壮得可以跟人打架了。”   宋安宁很是嫌弃看他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飞摊手——游戏里的场景和事情啊,他可没骗她,只是五姐不懂,不能怪他。   宋安宁也不跟他扯,但从弟弟那得到爷爷安然的确切答案,她也不用担心和继续调查了。   还有,她可以安心去追那个小可爱了。   “弟弟。”宋安宁和颜悦色说,“侯警官除了警局,一般会在什么地方出现?”   宋飞巴不得她赶紧转移视线,她一问就立刻把侯小左卖了,不带半点犹豫。   “他没有什么兴趣爱好,除了办案就是办案,不玩游戏不吃垃圾食品除了三餐一点零食都不碰。”宋飞又马上划了个重点,“他一个年轻人,活得跟个老太爷似的,连最热门的游戏都不知道!”   宋安宁笑了笑:“这么有趣。”   “……姐你醒醒。”哪里有趣了?这哪里有趣了!姐你不能情人眼里出西施!   宋安宁大致了解了,看看手表说:“好了,我得去忙了,不过明天我有空,中午12点,我请你们吃午饭,顺便见见元彬。”   “好吧。”   “嗯?就这样?”   宋飞叹气:“我会约上侯警官的。”   “还有呢?”   宋飞考虑了一会还是说:“我也会带上……我女朋友的。”   “good!”宋安宁说,“明天见。”   宋飞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他目送走宋安宁,就坐电梯回了房间。才进门没十分钟,又听见门铃响了。他打开门,来人是侯小左。   擦,要是早来十分钟就能把他直接卖了,塞给他五姐,也不至于这么早就用上爷爷私生子这个谎话。   侯小左又不是猪,前几天开始,从开门时的满心期待和兴高采烈到这两次的失望,他全看在了眼里。   在家里和妹妹一起吃饭的时候侯小左还很认真地问妹妹:“最近你和宋飞有矛盾?”   “没啊。”   “那他怎么对我有意见。”   白薇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不欢迎我去做客。”   白薇笑了笑:“肯定是误会,副社长才不是这种人。哥你要是觉得奇怪,就当面问他吧。”   侯小左不会当面问的,他问:“你爷爷他们在?”   “在,我爷爷沉迷游戏,苦练技术,足不出户。”宋飞悄声问,“最近我姐有没有去找你?”   “没有。”侯小左进了门,宋金在沙发上盘腿玩游戏,何大进在看……童书,唐三胖不在,估计又是在健身房。   何大进一页还没看完,又戳戳宋金:“这啥字?”   宋金飞快瞥了一眼:“zao,糟糕的‘糟’。”   “哦。”何大进拿笔照着写,给它标注了个“枣”字,再划一道杠。   不会拼音的他只能这么记,不过宋金教了他声调,所以他下回就知道这字念“zao”,平声。   现在好歹知道几个字了,之前完全靠死记硬背,连个同音的都不认识。   侯小左看着努力学习的何大进,心里更不愿意把他们交代出去,哪怕要欺骗上司和同事,他也不能这么做。   只是身为负责失踪案的办案人员之一,他的压力也很大,但不能说出去,毁了他们如今平静的生活,毕竟三位长者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在何家村最落魄的时候,也宁可吃野菜啃野草,而没有去盗窃抢劫。   “Victory!”   宋金手机传来游戏胜利的声音,又升了一个段位的他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放下,伸了个懒腰,终于想起他未来孙女婿来了,立马拿了个橘子塞他手里,说:“吃橘子,一个年轻人老这么正经八百坐着干嘛,聊聊天啊。”   侯小左把橘子放了回去,说:“我不能拿人民的东西。”   宋金又给他塞了个苹果,说:“你就不能以朋友的身份来做客,而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来查案?作为朋友连水果都不能吃了?”   侯小左想了想说:“但我现在是以警察的身份过来的。改天吧,我穿了便服来。”   “……”宋金想骂人,古板成这样的年轻人一点趣都没有,他那个办事雷厉风行的孙女是怎么看上他的。   侯小左拿出口袋里的小本子,记下日期,还有宋金和何大进的情况,他问:“唐三胖同志呢?”   “在屋里睡觉。”   侯小左意外了:“我记得……”   宋飞笑笑,说:“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没有听见三胖爷爷的呼噜声了?”   侯小左点头。   他记得每次过来,唐三胖的呼声都能穿透两面墙,起起伏伏,如雷声震耳。   宋飞说:“三胖爷爷的减肥计划初见成效,今天还跟我们一块去逛街了,气也不粗喘了,人还精神。晚上回来洗完澡就睡了,也没了呼噜声。”   侯小左听后若有所想,他问:“如果你们变回以前的模样,体质是跟以前一样,还是会跟现在一样?”   这个问题宋飞没想过,宋金倒是想过,他说:“都行吧,也没差多少。”   他向来眼神犀利,话落,就见侯小左眼底肃色又浓郁了三分,他立即问:“为什么你突然这么说?”   侯小左看看两人,一会说道:“我查你们案子的时候,也查了三胖爷爷的行踪。他在失踪的前几天,去过医院。我去医院查探时,医生给我看了检查报告。”   他说这话的表情让何大进印象深刻,当年医生跟他说他老伴的病情时,也是这样。他的心顿时紧揪,低声:“查出什么了?”   侯小左低了低眼,没有跟他们对视,说:“肝癌。”   宋金和何大进一愣。   此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唐三胖要投河自尽。   他们只当他孤寡老人一时想不开,可没想到……   所以如果一旦他们变回原来的模样,就有可能体质也跟之前一样。   那三胖就直接被宣告死亡了。   游戏里的恢弘配乐在屋里萦绕,但他们却沉默了。   屋内一片死寂。   原来回到七十二岁,迎接他们的可能不是重生,而是……死去? 第64章   宋金睡不着。   自从侯小左说了那句话后,他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他不惧怕回到72岁,无论是衰老的样貌,还是衰竭的身体,他都不怕。但一想到三胖可能要面临绝症,他就不想回去了。   他实在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煎烙饼。以前总是伴着三胖的呼声入睡,这会完全听不见了,反而不安心。   也不知道几点了,他忍不住跑到唐三胖房门口往里瞧,见三胖还在床上,借着外面的光,看得出露在被子外头的脚也是年轻人的脚,不是老去的样子。   他松了一口气,折身回屋里的时候,忽然看见客厅的落地窗那坐了一个人。   宋金一瞧,是何大进。   何大进早看见他了,只是没吭声。这会见他看自己,“嗯”了一声,大有要他过去聊天的意思。   宋金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不是跟自己一样睡不着。   他走到落地窗前,酒店高楼外,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灯在这座城市里闪烁,像是城市大大小小的心脏,展示着它的朝气蓬勃。   越看,越悲。   从“重生”以来,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丧气迷茫过。   他开口说:“何大进,我先跟你说好了,如果回到以前需要我们三个人共同配合,在不能保证三胖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回去的,就算你掐死我,我也不会回去。”   何大进一听,顿时生气,骂道:“我去你妈的宋金,你以为我会回去吗?”   宋金说:“你不同,你一心想回去跟你的家人团聚。”   “那我也不会拿三胖的命来开玩笑!”   宋金没有骂他,也没开怼。两人又沉默起来,屋里沉寂得不像话。   一会宋金见何大进摸出一包烟来,顿了顿说:“你什么时候抽烟的?”   “老久了,戒不掉。”何大进说,“不过我都躲着你们抽。”   “厕所里?难怪我总觉得有一股异味。”宋金伸手把烟抢了过来,说,“吸烟有害健康。”   何大进皱眉:“我烦着呢,还我。”   宋金犹豫了会,才把烟还他,又问:“烟好抽吗?”   何大进没吭声,递了一根给他,还给他点上了。   宋金吸了一口,一股烟味呛进喉咙里,猛地咳嗽起来,咳了半天刚平复他就开骂了:“狗玩意。”   何大进吐纳一口浓烟说:“你不懂,烟跟酒一样,可以解忧。”   “那你解了?”   何大进一顿,突然觉得烟毫无作用。   没有解忧,又不能跟酒一样醉人。他想了半天才说:“不能解,但可以转移注意力。”   宋金不抽了,这样咳得他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他说:“三胖这家伙看着积极乐观,可骨子里悲观得很,要是我俩回去了,留下他一个人这样,估计他也会难过,毕竟我们会死得比他快。”   何大进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不能确定三胖是不是会变得健康,哪怕有机会能独自‘回去’,你也不会扔下三胖‘回去’?”   “是。”   “我也是。”   三个人是一起“来的”,那就要一起“离开”。   两人看着窗户外面的景色,今晚注定无眠。即使有了约定,他们还是担心,万一“回去”的主动权不在他们手上,天降一道雷就把他们轰回去了,那怎么办?   难道只能听天由命?   ………………   中午宋安宁请吃饭,昨晚宋飞就给白薇打了电话,说了来龙去脉,听得白薇笑倒在沙发上,说:“这是江湖救急?”   “是啊是啊,社长救救我,我姐要是没看见你,肯定要揍我。”   “可是做演员很累的。”白薇说,“你得帮我提包,哦不,我没包。你要陪我逛商场,替我拎东西,给我买果汁,给我切牛排,把我喂饱、喂胖。”   话落,白薇听见宋飞在那边笑,她鼓了腮说:“你不肯。”   “社长,这些我一直有在做啊。”   白薇一顿,拿着手机躺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差点没数落他——你对我没意思你做这些男朋友做的事干嘛,对我有意思你为什么还不表白还不表白,哼!   细白的手指卷了一圈又一圈的头发,白薇终于说:“好吧,那我要报酬,听说横店的演员时薪是三十,作为你的专属演员,我收三百。”   “哇,社长我以为你要说五十。”   “我贵!”   “好好好,社长价值千金。”   “看在你一口答应的份上,我再给你提个醒,我哥这人是一根筋,你要是非要请吃饭,他一定不会去。”   宋飞问:“那怎么办?”   白薇说:“又看在你姐可能是我未来嫂子的份上,我再给你提个醒,我哥虽然是一根筋,但如果你找个合理的借口请吃饭,他一定不会推辞。”   合理的借口……宋飞一想,灵光一闪,说:“我知道了。”   白薇挂断电话后不由好奇,宋飞到底会用什么手段让她哥答应去吃饭。不过两分钟,她的手机就响了,一看,亲哥来电。   “喂,哥。”   “薇薇,明天中午跟宋飞和宋飞的姐姐吃饭,是吗?”   “是啊哥。”   “噢……我忙完了就过去,可能会晚一点。”   白薇睁大了的眼,前后不过两分钟,宋飞就搞定她哥了?她急忙问:“哥你怎么会答应去?”   电话那头反而觉得奇怪,说:“宋飞说这是跟你一起互见家长,他的姐姐来,那我作为哥哥,我当然是要去的。”   “……”白薇咬唇,王八蛋副社长,王八蛋副社长,王八蛋副社长!   再不表白,她就在路边摆999个变形金刚反攻了!哼!   第二天一早,宋飞先到了预订的包厢。   包厢是十人位置,宋飞进来时嫌小,要去订那个坐五十人一桌的,才气派。人还没转身就被宋安宁揪住了,说:“包厢那么大,你让我怎么去调丨戏小警官?”   宋飞恍然大悟,抱拳:“五姐高明。”   “而且离那么远,我怎么看清楚你口中说的爷爷私生子的脸。”   “……”宋飞这回不夸了,他紧张。   早知道刚才不说话,转身就去订个五十人的包厢,让爷爷离五姐远一点,失策。   但木已成舟,就等爷爷见招拆招了,说:“我去接薇薇。”   宋安宁看看表,说:“我去接我的小可爱。”   “……姐,那是警局。”给侯警官留点面子好吗?   少女时代常去警局喝茶接受思想教育的宋安宁说:“我又不是没去过。”   “……”这不一样好吗!   宋安宁可不是那种别人说一句就会放弃原定计划的人,她晃晃车钥匙,说:“一会见。”   “好吧。”宋飞默默祈祷——祝福你,侯警官。   酒店离警局有点远,不过还没到正午,路上车不是很多,红绿灯过得顺畅。等宋安宁到了警局,已经11点了。   她把车停好,走到里面,前面是办事窗口,左边有个登记台,登记台后面有条廊道,右边也有廊道,各有几个房间,上面的小牌子挂了职务相关。   估计是她左右打量了会,在没有几个人的大厅里显得突兀,一会有人过来问:“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   “哦。”宋安宁说,“你们这有位叫侯小左的警官吧?”   “有的。”   “你们几点下班?”   那小女警微顿,还是客气说:“12点。”   宋安宁一笑,说:“谢谢,那我在这等他下班,一起去吃饭。”   小女警眨眨眼,突然明白了什么,顿时恍然大悟,眼都闪起了光来,连声说“请坐请坐”,然后像只小兔子去了办公室,见了埋头工作的侯小左就说:“侯哥,外头有个漂亮姐姐等你一起去吃饭。”   一声落下,办公室众人哗然。   “侯小左你什么时候交了个女朋友?竟然瞒着我们。”   “难怪最近你一下班就跑,原来是佳人有约。”   “漂亮姐姐在哪,我也要去看看。”   “可以啊侯哥,悄摸摸就把终身大事办妥了。”   被一片恭贺调侃声淹没的侯小左还没回过神来,微微皱眉说:“我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   “我也去。”   侯小左说:“别跟,可能是找我办案……”不知怎的,他突然隐约感觉出了外头的人是谁。   他快步往外走,走出过道,就见办事大厅的椅子上坐了个身着干练的女人,果然是宋安宁。   宋安宁见了他,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人刚走到面前,就见他问:“宋小姐,你是来询问你爷爷的案子的吗?”   宋安宁说:“不是啊,我是来等你一起去吃饭的。”   侯小左顿时板起脸:“你这么说,容易引起我同事们的误会。”   “误会?为什么会误会?我刚好路过这,想着把你一块载过去,你不领情还赶人,过分呀。”宋安宁轻轻叹气,略有些委屈。   侯小左顿了顿,这话确实没错。   路过警局还记得他,他却劈头盖脸给了个大黑脸,好像是不对。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宋安宁微顿,唔?他、他就这么信了?还一本正经道歉?坐在椅子上的她抬头看着这一根筋的小警官,忍不住笑了笑,怎么能这么可爱!   侯小左被她盯得不自在,说:“我去给你倒杯茶,我没那么快下班,要不然你先过去。”   宋安宁悠然地靠着椅背,说:“不急,我等你。”   “好。”侯小左转身要回办公室倒茶,走到门口他才想起来,刚才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算了,先倒茶吧,赶紧忙完,去见未来妹夫。 第65章   唐三胖有严格的饮食计划,怕中午吃饭自己这不吃那不吃影响了他们的性致,就不想去跟他们年轻人凑热闹了。宋金和何大进也觉得让他就这么看着他们大鱼大肉太残忍,于是一口答应。   唐三胖以为他们会去赴约,没想到正在健身房小饭堂吃着鸡胸肉的他突然看见了宋金,从天而降的宋金让唐三胖意外,问:“都快过12点了,你怎么没去吃饭?”   宋金哪也不想去,他想好了,以后有时间啊,三个老伙伴就尽量待一块,聊聊天发发呆也好。   自从三胖进了健身房后,他们三个就没怎么好好聊下天了,日子倒不如在何家村的时候有趣。   而且宋金心里一直很在意一件事,就是三胖在那个周六到底去见了谁。   他昨晚没怎么睡,把三胖过去说的和事情通通想了一遍,隐约找到了点什么线索,确定了两件事——   三胖有牵挂的人。   三胖有未了的心愿。   但到底是什么他不清楚,三胖从来都是个大好人,总围着他俩转,对自己的事告知甚少,以至于宋金细想起来,才发现他习惯了三胖的付出,而没有问过他需要什么,想做什么。   他想通后,跟何大进说:“何大进,三胖这人有心事,但他不说,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把三胖的心事挖出来?如果以后非回去不可,至少要把大家的心事都解决了再说。你和我还有时间,就怕三胖没有。可以三胖的性格,他绝对不会主动说的。”   这个提议何大进没有意见,他说:“听你的,不过我现在不敢去见三胖。”   “为啥?”   “我怕我会忍不住哭。”   “……有点出息吧你。”宋金沉默一会才说,“人都是会死的,只是因为我们有了重来的机会,所以才不愿意那么轻易去死。活了七十二年,不长寿,但也不亏了。”   他不惧死亡,但死的是身边的人,他心里也的确很难受。   何大进又说:“你去找三胖吧,我去一去第二医院。”   宋金问:“谁生病了?”   “我小舅子,酒喝高了从台阶上摔了下来,我去瞧瞧他。”   “行,那我去找三胖,让那四个小年轻玩吧。”宋金又说,“替我向你小舅子问个好,平时没事多来酒店走走啊,这个月我统共也就见了他三回。”   要出门的何大进似乎明白了什么,差点没踢他,说:“别想再拉人跟你组队了!”   没想到意图被看穿的宋金意外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五排?”   “你网瘾重啊!”游戏技术毫无长进每天都挨骂的何大进无所谓被骂,但换做他的小舅子就不同了,可能会跟宋金打起来。   他摆摆手,拿上帽子就出门了,宋金调侃说:“你都黑成炭似的了还防晒。”   何大进说:“我怕我会反光。”   “……”嘿,这家伙还学会说冷笑话了。   于是宋金一个人来了健身房,看着正吃着鸡胸肉的唐三胖,再看他订做的运动衣,说:“三胖,你是瘦了很多,本来合身的衣服都空了点。”   “是啊,我瘦了十六斤了,嘿嘿。”唐三胖说这话时神采飞扬,精神奕奕,“教练说我努力一年,减个一百斤不是问题。”   宋金讶然:“这么多。”   “是啊,不过一年后就开始难了,得渐渐加大运动量。”唐三胖小声说,“他们想跟我签个长期合同,因为我做直播后,这家健身房来了不少我的粉丝,陪我一起运动,陪我说话,陪我减肥,还有给我带蔬菜水果沙拉的,还有给我带酱油调味料的,哈哈。”   唐三胖是真的开心,开心到连最近吃饭都不觉得痛苦了。他说着话,就有人拿着饭盒过来跟他打招呼,大概是看见宋金身形健壮,不是粉丝是朋友,打了招呼就走了。   陆续来了几个人都像是认识三胖,有的说句话就走,有的坐下聊了会天。   宋金全看在了眼里,三胖有粉丝了。他还能想起自己第一次冒充粉丝去给他加油打气的模样,而现在三胖是真的有喜欢他的人了。   被喜欢着,就这样快乐。   三胖真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宋金没忘记正事,说:“三胖,我们的人生重新来过并不简单,对吧?”   唐三胖点点头:“对啊,很不容易。”   “所以肯定不能再让人生留下遗憾,对吧?”   “嗯,所以大进哥认字了,还学车了,金哥你……”唐三胖一想,说,“之前太努力太疏忽家人了,这次你就好好玩,跟小飞好好相处。而我会继续努力减肥的!”   宋金见他上钩,继续说:“是啊,我跟何大进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事了,就是三胖你,你心里要是有牵挂的人或者事情,也可以趁早去做,不要虚度青春好年华,回首又错过。”   “我没有什么遗憾的事。”唐三胖坦然笑笑,“金哥不用担心我,能重来人生碰见你们,这才是没有遗憾。”   “噢……”宋金没想到他这么坦荡地说这些话,听起来似乎真的毫无憾事了。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三胖的心事没那么简单。他略一想,说,“何大进去医院了。”   唐三胖有些惊吓:“大进哥去医院干嘛?”   “没事,就是他的小舅子喝酒摔伤了,他去探病。”   唐三胖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是大进哥出事了,我还纳闷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而是去饭局了,想着也不像大进哥的作风。”   “我们不去那土包子才不会去酒店跟四个年轻人待一块。”说完宋金这才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说,“卧槽,我竟然忘了这是我孙子找孙媳妇,孙女找孙女婿的饭局!”   这种大事,他给彻底忘了,从昨晚难过到现在,已然把两个孙子忘在脑后。   他顿感神伤,拍拍唐三胖的胖大腿,说:“三胖,我对你是真爱啊。”   深谙网络用语的唐三胖被戳了笑点,顿时大笑起来。   “上回三胖你去医院看谁去了?”   “嗝。”突然被问的唐三胖猛地停了笑声,打了个饱嗝,“一个老朋友。”   “他没事吧?”   “没事。”唐三胖说,“就是有点虚弱,不过她恢复得很好。”   宋金见他提起那人神色都温柔起来,问:“女的?”   “嗯。”唐三胖说,“时间到了,我要去午睡一会,休息好下午还要继续锻炼。”   说完他就拿着饭盒出去了,宋金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时间,距离他午休还有二十四分钟。   三胖在撒谎。   毕竟他可是把三胖的每周规划表都记在脑子里了,这骗不了他。   简单的谈话,宋金已经捕捉到了重要的线索。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去三胖的出租屋搬东西时,他小心安放的那张照片。   难道那里面,有那位“老朋友”?   ………………   十人座只坐了四个人,依旧显得空荡荡,位置宽敞得就算宋安宁腿长一米八都够不着侯小左。   而且她还坐在侯小左对面。   明明她特地挑了个好位置,还先安排宋飞和白薇坐下,按照座位定律,他怎么也得坐到自己身边吧。谁想侯小左不按套路出牌,竟然往那对小情侣身边一坐,化身一盏巨大的太阳能灯。   活像怕她吃了他。   宋安宁把菜单交给白薇,这小丫头看着顺眼,长得俏皮眉目也善,因为她是侯小左的妹妹,看着更顺眼了,她难得温柔,说:“你喜欢吃什么就点吧,不要客气。”   白薇早就听过她的大名了,宋飞可没少说起她的事,她不客气地接过菜单,说:“那我就点了。”   “点吧。”是个直爽的人,宋安宁更喜欢她了,弟弟眼光不差嘛。她又对侯小左说,“侯警官一会也点吧。”   侯小左说:“薇薇点就好。”   白薇说:“宋姐姐,我哥这人挑食,他不爱吃炖太烂的肉,不吃葱花,不吃蒜,吃不了辣,不喜欢胡椒,嘴贼叼。”   侯小左皱眉:“薇薇,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今天你和宋飞才是主角,怎么扯到他身上了,失礼。   宋安宁隐隐有点明白,白薇这是……难道弟弟已经跟她明说了她要拿下她哥?所以大力相助?   哟,这个妹妹懂事!可爱!聪明!   是做宋家媳妇的料。   好,这门亲事她同意了,以后谁要反对,她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不知道自己被宋飞卖、被亲妹妹卖的侯小左总觉得……气氛不对。   无意间抬头看见对面宋安宁的眼神,锐利中含着柔情,似一把温柔刀戳来。   侯小左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宋安宁该不会是……   他的思维慢慢展开,确定了这个眼神的含义——身为宋金失踪案的办案警察,没有找到人,却想要把她弟弟拐去做妹夫,休想!   侯小左顿觉担心,妹妹的终身大事难道要毁在他的身上……   这可怎么办……   思维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的宋安宁见他眉峰沉落,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不过这么认真想事情的模样,真是俊朗无比。   ——想吃。 第66章   何大进很讨厌闻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每次踏入医院或者闻到这股味道,他就会想起他和妻子来医院的日子。   只是跟当年不同的是,他站在医院大门口抬头往上看,看得懂“第二人民医院”这六个大字了。   他拎着水果到住院部,进了电梯,摁下楼层数——还有他会摁电梯了,不会手足无措,也不会再那么胆怯,凡事都不敢去做。   宋金的孙子说的——做嘛,什么事都做,大不了就是丢个脸,反正谁也不认识您。   何大进就是听了这句话,什么都愿意尝试一下,迈出第一步之后,他发现凡事都没有想象中难,甚至很简单。   原来以前看起来很难做的事,是这么简单的,只要他愿意,就什么都能学会。   好比认字,虽然认得慢,但也认了一些基本字;好比开车,虽然还是只敢在地下车库晃悠,但不会再撞墙了;好比玩游戏,虽然总被宋金骂成狗,但至少是个倔强青铜1了;虽然……但……   “重生”的他要是回到“过去”,他可以大声地跟儿女们说,我没有白白年轻哦。   “叮——”   电梯停了下来,何大进拎着袋子找到病房号,看见他的小舅子正在啃冰棍。他咳嗽一声进去,庞古道听出声音,抬头一瞧,笑了:“还是这么准时,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这病房就庞古道一个病人,摔伤的腿打了石膏吊在床尾上,大概是不疼了,吃着冰棍的他满面春风,比何大进还要精神。   何大进说:“病了还吃冰棍。”   “我这算什么病啊,什么都能吃。”   “谁给你买的?不会是护士姑娘吧?”   “叫的外卖。”庞古道想了想说,“你不知道怎么叫吧,就是……”   “我知道。”何大进说,“用手机,下载个外卖APP,点餐就是了,加点配送费,什么都有。”   庞古道讶然:“不错啊,姐夫你这都知道。”   “我点过。”   那天宋飞给他注册了用户、捆绑了他的银行卡,教了一遍。正好第二天宋飞不在,宋金又玩游戏不愿意出去吃饭,让他点餐,他就试着点了。   折腾了两个小时,终于点餐成功。   结果点了三份米饭、四盘干锅、四只烧鸡。   宋金看着满桌的菜目瞪口呆,动了动嘴皮子要骂他,最后没骂,说:“不错啊何大进,会点餐了,不过你要表演大胃王吗?”   “……我点的时候估计手抖了。”   “下次不许抖,浪费粮食!”   后来他又点了两次,没有再多。   庞古道没想到他这个古板的姐夫竟然会用智能机了,他实在很意外,但又很欣慰。当初知道他的身份后,要不是自己没有地方可以好好藏他,他还不放心把姐夫交给外人。   现在他放心了,姐夫跟宋金和唐三胖在一起,真的变了很多。   以往他总觉得姐夫的眼神又刻板又呆,年纪轻轻开始就不像个年轻人,也没有活力,从他身上看不到曙光,规规矩矩,没有目标。   可如今姐夫不一样了。   “他们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会认差不多三百个字了。”何大进说得眉飞色舞,一一数给他听自己学的新技能。   身为话痨的庞古道难得不说话,安静地听着,看着,心里感慨姐夫自信多了。姐姐,你在天有灵,一定很想看到这样自信又精神的姐夫吧。   “宋金还给我买了很多书,小飞还给我买了辆摩托,我怎么都推不掉,以后要好好赚钱还他了。还有三胖最近瘦了很多,晚上也不打呼噜了,直播间人气一直在上升……”   何大进滔滔不绝说了半个小时,总算是把重要的事都说完了。他这才说:“你腿伤得怎么样,还有几天出院?”   庞古道哑然失笑,控诉道:“姐夫!你还记得你是我姐夫啊。”   何大进不好意思笑笑:“看你太精神了,不像是病人,就忘了。”   庞古道问:“姐夫,那位侯警官没为难你们吧?我看他办事挺一板一眼的。”   “没,侯警官人好着呢,他常来酒店,偶尔还会教我写字。”   “那就好,那姐夫你们就一直这么过下去吧,挺好的。”   说到这个,何大进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但我心里记着一件事,大概暂时没有办法完成了,等你的腿好了,帮我个忙吧。”   庞古道问:“帮你料理果园?”   “不是,比这事更重要。”何大进说,“放放还没到暑假的时候,我就答应他等暑假了带他去游乐园玩,可是我这不是没办法。”   “我知道了,姐夫你是要我带放放去游乐园?”   “是,那些项目我基本都试过了,他一定会喜欢海盗船的,你要带他去。鬼屋和过山车太刺激,等他长大点再玩,还有水上乐园也好玩,不过你要看好他,别被水呛着。”   庞古道听完后拍拍心口,说:“姐夫你就放心吧,等我出院了就带放放去玩。”   解决了这件心事,何大进总算是舒坦了些。庞古道又问:“姐夫你们找到回去的办法了没?”   “还没,但我和宋金决定就算找到了,也暂时不会回去。”   庞古道听着话不对,问:“你和宋金?那三胖大哥呢?”   何大进沉默片刻,才说:“在三胖变成年轻人之前,他的身体就不好,我们怕回去后他的病还在,所以我和宋金商量好了,不确定回去后的身体,就不回去了。”   “啥病啊,这么凶。”   “肝癌。”   庞古道一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叹了一口大气:“是很凶啊……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五流那边我会看着的,姐夫你不用操心。”   他打心底不想何大进回到过去,如今他的姐夫不但身体好,精神也好,连生活都多姿多彩,这样的转变他很高兴,他的姐姐也会很高兴的。   他忽然觉得,就算姐夫回到过去,也会是另一幅样子,不会再跟以前一样,刻板地生活,也会跟现在一样多彩吧。   ………………   何大进从医院回到酒店时,宋金也回来了,他在门口看见他的鞋,还以为他又躺在沙发上玩游戏,跟人厮杀。可到了客厅,没有宋金的影子。   他往他房间门口瞧了一眼,也没有人在。   “宋金?”   “草——”宋金从唐三胖的房间探出头来,冲他骂道,“你吓死老子了。”   何大进问:“你跑三胖房间里干嘛?”   “找东西。”宋金晃晃手里的相框,相框里是唐三胖从出租屋里特地带出来的大合照,上面的人少说有五六十号人,看得他眼都花了。   “哇,这是三胖。”何大进一眼就认出人群后面那个胖子了,“跟现在长得一模一样。”   “你这不是废话。”宋金说,“这照片平平无奇,但三胖宝贝得很,我在想这里头是不是有他牵挂的人。”   何大进瞧了瞧,说:“三胖眼神没往镜头瞧,好像看的是前面几排的人。”   宋金夸奖道:“不错啊何大进,从角度来看,三胖看的是第一排的人。”   然而第一排就有十个人,还全是姑娘,不过好歹能确定三胖牵挂的是个姑娘。   ——总不会是个汉子!   何大进又说:“这是歌舞团啊,这衣服……我记得这种歌舞团来过我们村表演,不过衣服不大一样,但应该是。”   宋金的脑子迅速飞转,说:“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以去查查当地歌舞团的老名册,就是要确定是哪个人比较难。”   何大进说:“你傻呀,之前三胖不是把巨款汇给了别人做手术,你查查三胖汇款给谁了不就成了。”   宋金一笑,他发现何大进的脑子确实活络了好多,一定是玩游戏要动脑子的缘故,他说:“我想过这个法子,可是何大进,这么做不大好。”   何大进细想,明白为什么他说不好了。   虽然他们是要帮三胖解决心事,但如果通过这种不尊重人隐私的办法来解决,似乎就过分了。   “可是我们不经过三胖的同意去找那个姑娘,是不是也不对?”   宋金不由沉思,看看照片,想想三胖,竟然没了主意。   做人真难。   他问:“你有什么好法子没?”   何大进诧异:“你竟然会问我。”   “妈的你赶紧说。”   “哦。”何大进说,“直接问三胖。”   宋金想揍他:“你走吧,我妈不让我跟傻子玩。”   “……”   “三胖要是那种人,早就说了,还用我做福尔摩斯,你是不是傻?不,你就是傻。”   何大进说:“可是你根本没问过三胖啊,你咋知道他不会说。你脑袋上长第三只眼了啊?你杨戬啊?”   宋金被怼了一脸,可他突然觉得有道理。   是啊,他都没问过三胖,怎么能肯定他不会说?仔细一想,似乎还有5%的可能亲耳听见他说出牵挂的人。   既然有5%的可能,就不能“肯定”。   宋金皱眉沉思,说:“那我们去找三胖谈谈。” 第67章   宋飞被宋安宁叫到书房的时候,大有小时候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的压迫感。   那天吃饭爷爷没去,事后五姐也没问,但宋飞知道是她没空,不是她忘了。这天他难得回家,刚吃完饭就收到了她的短信,让他去书房。   他走到书房门口,敲敲门,进去就见宋安宁站在窗户旁,往外眺望。   宋飞张口就说:“姐,我错了,我知道我不靠谱。”   宋安宁被逗乐,转身看他,说:“你也知道你不靠谱。”   说好会把元彬叫来,结果饭都吃完了也不见人影。虽说只有他们四个吃饭也挺好,但她还是想见一见元彬。   弟弟再三强调他是爷爷的私生子,她也想看看真人。这么容易被戳穿的谎话,弟弟怎么会去说?既然说了,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就是不知道长得有多像。   宋飞说:“但元彬他那天真的有事,不是故意躲着姐姐你。”   “好了别解释了,我对这件事也不是特别在意,只是好奇。”宋安宁说,“你就只有这件事要说?”   “当然不是,是薇薇让我来的。”宋飞说,“她问我,您最近和她哥有没有什么进展。”   宋安宁还没见过这么积极要做小姑子的人,问:“她对她哥的事很上心?”   “是,薇薇知道您会这么问,所以连答案都准备好了,让我转述。”   宋安宁不由笑了笑,这个白薇还挺逗。   宋飞说:“社长说,她哥在校沉迷于学习,在局里沉迷于工作,一脸生人勿进,拒女生于百里开外,她怕她哥再这么下去就要变成老光棍了。从天而降一个对她哥一见钟情的人,她当然热烈欢迎,都恨不得要把她哥双手奉上了。”   宋安宁又笑了起来:“弟弟,这个女孩有趣,你要好好珍惜。”   宋飞有些伤感,说:“姐你这么快就跟我们社长统一战线,同一阵营,她卖她哥,你卖你弟?”   宋安宁挑眉:“你不让卖?”   宋飞一笑:“让。”   宋安宁笑笑,说:“这件事今晚先搁在一边,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姐你说。”   “你能不能让爷爷回来,别再藏着了?”   宋飞微顿,直接说:“姐,不是我把爷爷藏起来了,是爷爷自己不肯出来。”   宋安宁平心静气说:“那你带我去见爷爷。”   “爷爷谁都不想见,他过得很开心。”   宋安宁皱眉看他,盯着宋飞的眼睛,字字说:“爷爷失踪后,集团的股东们就已经很不安分了,要是爷爷一直不出现,集团运作一定会受到影响。未雨绸缪,防微杜渐,这个道理你该懂,不要跟爷爷一样胡闹。”   宋飞暗暗叹气,他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情况不允许,这个锅只能他来背了。他说:“我明白了五姐,我会去跟爷爷说的。”   “而且还有一点,爷爷这么藏着,案子就一直没办法结。”宋安宁直勾勾盯他,说:“影响你未来姐夫在局里的威信呐。”   “……我明白了五姐!我这就去跟爷爷说,为了我未来姐夫!”宋飞转身就小跑出去,关上门差点没忍住笑。   五姐一定想不到,正直老实的侯警官跟他是一伙的。   不过侯小左宁可不破案,舍弃功劳,也要守住爷爷们的秘密,这人确实很靠谱。   宋飞喜欢这个未来姐夫。   希望姐姐给力,能顺利拿下小警官。   ……………   “今天的健身计划也顺利完成了,希望你们也努力,不要宅在家里,下班了多走走,一起加油,明天见。”   唐三胖朝镜头挥挥手,看了会跟他“拜拜”的弹幕,才关掉直播视频。   早就在等他吃饭的宋金和何大进说:“三胖,你做直播越来越自然了。”   不但自然,还自信,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啊?是吗?”唐三胖说,“我没发现,这就是旁观者清吧。”   “等等。”何大进摸出兜里的纸笔,说,“旁观者清,这四个字怎么写?我知道意思,电视里常有这句台词,但我不会写。”   宋金接了纸笔一笔一划写下,说:“‘清’字是三点水的加个青青绿草的青,就是了。”   “青字我会写,哦哦,加个三点水。”何大进照着写了一遍,收起小本子说,“回去复习。”   唐三胖笑问:“大进哥现在是除了日常的30个字,还有课外作业吗?”   何大进说:“指不定哪天就回去了,怕脑子生锈,趁现在记性好,多认几个字。”   宋金说:“脑子不用就会钝,你学了两个多月,就算回去脑子也不会转不动,慌什么。”   “反正有时间,我又不爱玩游戏。”   最后一句宋金听着不对,说:“你的意思是我玩物丧志了?”   “本来就是。”何大进说,“你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玩……咦?你这两天怎么好像没玩游戏了?”   宋金哼声,他当然没怎么玩,一天也就玩一个小时。游戏好玩,但正事还得做,虽然他也没什么正事可做的样子。   但和三胖他们一块压压马路,吃吃喝喝也比玩游戏好。   “今晚我们去哪吃?附近的好像都吃腻了。”   何大进说:“我们不是有厨房吗,自己买点菜回去煮吧,外头的东西也不干净。”   很久没有自己开火的三人一拍即合,决定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做火锅吃。   买菜是宋金的拿手项目——看上了,买买买!   家财万贯的宋金买东西很快,看上什么就让老板上称算钱,拿手机刷一下就付好了钱,唐三胖和何大进负责拎菜。   到了后头何大进说:“太多了,吃不完啊。”   “我们不是有个超级大的冰箱吗,里面就冻了两排酸奶,什么也没,浪费。”   浪费?你买这么多菜吃不完放到蔫就不浪费啦!何大进说:“拎不动了!你拎。”   宋金一听,立刻停了下来,说:“走吧,回去。”   “……你这人咋这么阴险小气卑鄙。”   唐三胖小声说:“大进哥你别说,我怕金哥让你把那几个字全写出来。”   话音还没落,宋金就回头说:“等会把阴险小气卑鄙都写一遍吧。”   “……小人!”   “还有‘小人’。”   “……”何大进不吭声了,再骂下去,他估计今晚就别想吃火锅,等着写一作业本的字吧。   回到酒店,三人就忙活了起来。洗菜的洗菜,腌肉的腌肉,准备电磁炉碗筷。   三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像是回到了何家村,每天早起忙活,一起做饭的日子。   回到大城市之后,虽然还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三人的生活轨迹却不同了,很少再这样一起行动。   食材很快准备好,电磁炉上的锅冒着水汽,烫菜的烫菜,涮肉的涮肉,三人吃几口菜又喝上一口饮料,美得不行。   “这么一起打火锅吃真开心啊。”唐三胖只能烫烫青菜,沾点酱油吃,连油都不能放,但他还是吃得开心。   一早就想跟他摊牌的宋金趁机说:“是啊,所以人要及时行乐,不要留下遗憾。”   何大进一顿:“宋金,你这人说话也太拐弯抹角了。”   “……我怎么拐了?”   “你看三胖没出声就肯定是你拐弯了,他没听出你话里的意思来,你这人就是惯性不直接。”   “好吧。”宋金换了个问法,说,“三胖,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唐三胖边吃边说:“金哥你说。”   “你心里是不是记挂着个姑娘?”   “……咳……”捧着碗的唐三胖直咳,说,“没……”   “不许说谎,我已经看穿一切了。”   “没……”唐三胖话到嘴边,被他盯得心里发虚,怕说谎会被骂死,没敢吭声。   宋金继续追问:“那个姑娘就在你摆在床头的那张大合照里,是不是?”   唐三胖:“……”   “上回你打款的对象也是她,是不是?”   唐三胖终于忍不住问:“金哥,你让侦探去查我了?”   何大进说:“他没查,狗鼻子灵,自己嗅着的。”   宋金说:“你说吧三胖,我们知道你心里有记挂的人。我们的人生都重来一次了,你怎么还往心里放那么多事?何大进都离开他待了一辈子的小村庄了,你却还没从你的心走出来,摆满了心事。”   唐三胖放下碗筷,说:“因为我觉得这心事放心里也好,说出来也得不到解决了。”   “那你心里难受吗?”   “不难受,都习惯了。”唐三胖说,“告诉你们也没什么。”   “卧槽三胖,我揍你!”宋金差点跳起来,“我辛辛苦苦找线索,彻夜未眠分析各种情况,你就这么轻易告诉我?你对得起我吗?啊?”   何大进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好意思金哥让你失望了,你又没直接问我。哦!”唐三胖恍然大悟,“上回你让我人生别留下遗憾,是不是拐弯问我这个?嘿!你早说啊,我就告诉你了。”   宋金:“……”王八羔子唐三胖!   何大进第一时间赶赴嘲笑现场,说:“我就说了,让你别老是整那花花肠子,有事直接问。”   宋金说:“我不听,我要自己查,三胖你不许说。”   “……”   何大进说:“三胖你说吧,别管他。”   宋金哼声,又吃起了菜,边吃菜边听故事,更让人开心。   唐三胖说:“其实金哥猜的没错,我是记挂着一个人,是个姑娘,叫葛秀秀。五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她。”   然后记在心底五十年,再也没有忘记。 第68章   1968年,12月,严冬。   这一年,南非医生进行了世界上首例心脏移植手术;   这一年,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遭到暗杀;   这一年,半导体芯片制造公司英特尔公司创立了;   这一年,各种圈套、莫须有的罪名满天飞……   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都很冷。   寒冬,一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遍布全国,上山下乡运动大规模展开。   唐三胖是机床技术工,随着大部队下乡进厂,维护机床日常运作。   作为技术工,唐三胖还是能吃饱穿暖的,除了去厂子里,就是待在宿舍。   厂里的人和住在周围村子里的年轻人都知道有个特别胖的技术工沉默寡言,要不是食堂的饭菜不许带走,只能在饭堂里吃,他大概连吃饭都是躲房里。   那个年代的人基本都瘦骨如柴,体型肥硕的唐三胖成了村里无处隐藏的人物。   好在唐家祖宗三代都没犯过事,他也没得罪过人,默默埋头苦干,谁要帮忙总会第一时间赶过去,因此胖就变成了一种病,而不是过食而肥,在别人看来还有点可怜,没人给他扣个资本主义的帽子。   每天一到饭点,工友就去饭堂吃饭,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是工友们最乐意去的地方。唐三胖总是在最后一个过去,拿着自己的饭盒到了食堂,打上饭菜坐在角落里吃。   食堂饭桌少,总有人过来拼桌,大家打个招呼就吃了起来。   饭熬得很烂,已经是稀饭了,菜也都是青菜,油腥都不见一点。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食堂才会杀一头猪,再煮些鸡蛋,但分到嘴里的,也不过两口。   唐三胖每天都很饿,但习惯了就好,他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每次暴丨露在人群中,他总是很惶恐,所以吃饭特别快,几大口吃完就拿着饭盒走了,一句话也不跟人说。   他试过跟人交流,但他总是会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怪异来。   是啊,他跟别人是不同的。   别人那么瘦,他却胖得跟车轱辘似的,圆滚滚。   他从小就问爷爷,爷爷为什么你要叫我三胖?   爷爷说,本来是叫“三棒”,很棒,特别棒,什么都棒,可是上户口的时候,办事人听岔了,写成了三胖。   唐三胖不止一次想,要是他叫“唐三棒”,那大概就不会那么胖了。哪怕不是“特别棒”,他也认了。   不过这就是命吧。   从小就受尽嘲讽的他从来都是默默自己玩,默默去上学,默默做作业,默默长大着,没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因为他们不想走进他的世界,只是站在边缘投来无数的讥讽和冷眼。   在大众眼里,胖=懒,所以他从来都不敢懒一份半点,念书的时候,他是班上最勤快的人;工作的时候,他也是厂里最积极的人。   勤奋似乎起了一点作用,耳边少了很多讥讽的声音,但他还是不跟人交流,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也羡慕别人有朋友,偶尔插科打诨,偶尔谈天说地,三五成群聊聊天,真好。   但他不会再尝试跟人说话,因为这种生活也挺好。   快要过年了,下乡的青年们没有回家,厂里也没有放假,全国的青年们都在深造自己的思想觉悟。   正当大伙以为这年就这么平淡地过去时,县里来了消息,说市里的歌舞团为了鼓舞大家,会下乡演出,到他们村的时间是正月初二,让大家做好迎接准备。   那个年代娱乐活动稀少,更别提歌舞团了,留年的青年们立刻准备起来,挂上红灯笼,换上新桃符,贴上红对联,院里院外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终于到了正月初二,迎来了市里的歌舞团,这一天的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   打算在宿舍里睡一天的唐三胖被外面的热闹声吵得睡不着,他几次坐起又坐下,到底是年轻人,他也想去看看,这个机会很难得。   但人那么多,他的体型在人群里太突兀了,万一被注意到了怎么办。   他转念一想,大伙都在看唱歌跳舞的,谁还能注意到他,今天出门时机不是正好吗?   打定主意的他终于拾掇起一点年轻人的心思,披上棉袄朝外面走。   南方的冬天很冷,跟北方的冷是完全不同的,湿冷,能透过衣服冷入骨髓,无论穿几件衣服,都不能完全抵御严寒。   他擒紧衣服走到开阔的地方,隔了老远看向舞台。   歌舞团这几年也不好过,曲目少,舞蹈刻板,都是带着红色色彩的歌舞。但大家看得津津有味,毕竟那个年代太少娱乐活动了。   唐三胖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看见好看的,跟着大伙偶尔笑笑——他也是个年轻人,但心底的自卑让他活成了个老大爷。   三个小时后,歌舞团的表演结束了,唐三胖也准备回去。   “来来,合影了合影了。”   一说合影,唐三胖转身就走,但人潮立刻朝舞台涌来,此时往外走的人身影就尤其明显了。   葛秀秀忙着让众人站好坐好,一眼就看见那往外走的人。那人身躯很庞大,十分惹眼。她朝那人招手“同志,同志”,但声音被人潮淹没了。   有人瞧见她喊的方向,说:“嘿,你别叫他了。”   葛秀秀问:“那位同志怎么不来?”   旁人一瞧,纷纷说:“那个人叫唐三胖,从来都不跟我们一块玩的,每天除了上工就是待宿舍里,跟朵蘑菇似的,干嘛都站角落里,我就没见他跟谁说过话。”   “是啊,女同志你别喊他了,他不会过来的。”   葛秀秀朝那个背影看着,不知怎的,听着这些话心里不舒服,快步往那边跑,边跑边喊:“你也一起呀。”   唐三胖还在埋头往前走,已经走出了汹涌的人潮,为离开了这热闹、全是人的地方而松了一口气。   “喂,同志。”   忽然有个歌舞团的姑娘小跑到他跟前,笑得跟阳光似的,一瞬灿烂:“你也一起呀。”   唐三胖微愣:“什么?”   姑娘笑道:“你看大伙都去那拍大合照了,你也一起吧。”   唐三胖张了张口,还是说:“我……我不上镜,还占位置。”   “什么不上镜?我们都是一样的。来吧,一起,”   这句话似有魔力,砰砰地敲碎了裹着唐三胖心头的寒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被她这灿烂的笑颜牵引住了脚步。   似有只蝴蝶,在严冬中飞舞。冷而空旷的天地,那只蝴蝶成了异常美丽的景色。他不自觉被它吸引着,一步一步,走到了大合照的舞台上。   人潮汹涌澎湃,他什么都听不见,第一排的姑娘们花团锦簇,他还是远远看着那只美丽又阳光的蝴蝶。   他在她的眼睛里,第一次感受到了青春。   大合照拍完后,唐三胖就回宿舍了,想多看她一眼,可又不敢多看。回到宿舍他呆坐了半天,听见外头的歌舞团要走了,他才想起一件事来,拔腿就往外跑,找到摄影师问这照片能不能洗一张给他。   摄影师说可以,不过洗照片的钱得他出,他以后也不来这,寄照片的钱也得他出。   唐三胖连连点头,拿了钱给他。   正月过完了,他还没有收到照片。他每晚都在想照片什么时候来,摄影师不会骗他吧。   不会不会,如果说“会”,那他就收不到照片了,所以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不会出现这种事的。   又过了半个月,唐三胖终于收到信了,里头不但有一张照片,还有一封道歉信,说有事耽搁了云云。唐三胖没在意,他取出里面的照片,是一张巴掌心大的黑白照。   坐在第一排左边的姑娘,就是葛秀秀。   他甚至都没看自己,就一直看着照片里笑得灿烂的人。   越看,心里越暖。   “我们都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至少现在不一样。   她在市里,条件好,楼高,车多,吃的也好。他只是一个机床技术工,不愁吃,不愁穿,但条件怎么都比不上城里人的。   但他想靠近她。   二月后,春风习习,草长莺飞。   无论是工友们还是周围的知青们,都发现村里多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胖胖的,不爱说话的唐三胖,忽然积极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人群,跟他们说话,虽然腼腆,但看得出他在很努力地想融入他们的集体中。   他也比以前更爱看书了,看一些特别复杂的机械器材的书,晦涩难懂。   他们不知道,他的心变得有多大。   他们也不知道,他的心一直向往阳光,只是从来没有人为他打开那扇门。   如今他的门打开了,他想要通往更广阔的地方,只为离那个叫秀秀的姑娘近一点,再近一点。   为了喜欢的人,他想去接受这个世界。 第69章   往事说完,并不曲折,甚至很平淡,一个年轻小伙对一个姑娘一见钟情,并毕生以能与她并肩而努力奋斗着。   宋金听完后觉得不对劲,问:“然后呢?”   唐三胖说:“三年后我工作调动,工资涨了点,估摸能在城里活下去了,所以就去了她在的城市,我赶到的那天,刚好就是……她结婚的日子。”   “嘿!”宋金拍腿,“惨兮兮啊!”   就连淡定的何大进也摇头:“真惨。”   唐三胖说:“然后我就离开了,但心里放不下,偶尔还是会去打探她的消息。又在三年后,她的丈夫去世了,我知道后赶紧去了她的城市。”   宋金问:“你就没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上去安抚安抚?”   毕竟一个人在最柔弱的时候给予关心和温暖,最容易打动对方的心。   唐三胖说:“当时她还有个女儿,当然我不介意的,可是我打听之后,知道有很多人给她做媒,她都拒绝了,里头条件比我好十倍的都有,但她说要照顾女儿,怕后爹不疼,就回绝了所有媒婆。”   何大进叹气,说:“我晓得了,你是觉得她连那些条件比你好的都不要,那怎么会接受你,是吧?”   “嗯。”这件事过了很多年,唐三胖提起的时候倒没有宋金和何大进那样长吁短叹,心底还是平静的,“她带着个孩子生活很苦,但她很倔,什么活都干。后来我每个月给她寄钱,说是她丈夫的故交。眼见她的日子越来越安稳,孩子也聪明懂事,但秀秀命苦……她的女儿上了高中,回来的途中见有个孩子溺水,就去救人。人救上来了,她的女儿却没上来。”   “唉。”   “唉。”   宋金和何大进齐齐叹气,为那孩子惋惜,多好的孩子,可是在世间驻留的时间太短了。   唐三胖也轻轻叹气,许久才说:“我知道这件事已经是一个月后了,我又赶到她的城市,远远看着她,这一次的秀秀,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坚强。”   孩子是她的精神寄托和精神依靠,孩子没了,时间就像刀子,一刀一刀,削骨剜心。   那一次唐三胖下定决心要跟葛秀秀说,让他做她的依靠。但还没有迈出这一步,事情又有了变化。   葛秀秀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婴。   那时候是1987年,计划生育依旧严格。在城市居住的葛秀秀时常能听见哪里有女婴要送走,哪里又有被抛弃的女婴,但她还是第一次碰见被遗弃的孩子。   葛秀秀从盒子里抱起女婴时,忽然觉得这是缘分,又或许是……她的女儿转生来找她了。   无论如何,她都决定养活这个孩子。   一切都是缘分。   寻得幽兰报知己,一枝聊赠梦潇丨湘。   “你叫兰兰吧,葛兰兰。”   远处的唐三胖又退怯了,葛秀秀的世界里,从来都不需要他。   “我想,与其尴尬出现,不如默默守护。”   唐三胖说完他和葛秀秀的往事,就遭了宋金劈头盖脸的骂:“三胖啊,你真是个傻子!你以为葛秀秀不会接受你,你以为葛秀秀不需要你,你以为葛秀秀根本瞧不上你?全是你以为,你问过她吗?你尝试过吗?足足过去五十年,你还‘自以为’,我得被你气死!”   何大进怎么听着这话耳熟,嗯?好像他刚刚就这么骂过“自以为”的宋金。这一回头,他拿来骂三胖了,盗台词啊这是,他说这话脸就不红心就不跳???   唐三胖垂首说:“我知道……但我不敢……要是被拒绝了,我就不能这么看着她了。”   “那更好啊,死心了。我就说以你这种脾气,怎么找不着一个老伴,你就是死心眼。”   何大进说:“你怎么比三胖还要激动。”   “我生气。”宋金说,“后来呢?你去探望的病友是不是葛秀秀?”   唐三胖轻轻点头:“是她,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们在何家村的时候,她还动了手术,我就把钱给了兰兰。”   “就汇款三十万的那次?”   “是。她现在还在医院养病,花了不少钱。”   宋金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你答应做吃播的原因,为了给葛秀秀赚住院钱。三胖你真是……”   傻啊,傻透了。   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一个一辈子连话都没说上五句的人。   宋金无法理解,何大进也没办法理解。   一会何大进突然想起来,问:“三胖你跟她女儿葛兰兰认识?”   唐三胖说:“我用助学者的名义资助兰兰上学,她只知道我姓唐,叫我唐叔叔。我是通过助学中心联系她的,拜托了他们不要透露我的姓名和地址,所以她的来信都是寄到助学中心,再转寄给我。后来手机通讯方便了,就直接短信交流了。”他忍不住夸道,“兰兰可乖了,学习又好,人也听话,干事又勤快。”   本来应该越过越好的家庭,却因为葛秀秀的一场大病而重新陷入泥潭中。他当然要帮一把,反正他都是要死的人了。   现在的运动或许是徒然的,回到以后,大概又会变回原来的身体质素。唐三胖想给葛秀秀再留点钱,不想看她再过这种苦日子。   他没有告诉宋金他们,在他投河自尽之前,就已经写好了遗书,把钱都留给葛秀秀。   宋金说:“葛秀秀现在还在医院?”   “嗯。”   “三胖,你要不要尝试一下,去见见她?”   “我同意三胖这么做。”   唐三胖被两人的提议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她。”   宋金拍腿,说:“就是因为你变成了这个样子,反正谁也不认识你,所以才更要去见她啊。她又不认识你!”   唐三胖一顿,何大进也接话说:“对啊对啊,她根本不认识你,这个时候你要是再不去试试,难道要抱憾终身?”   宋金“哟”了一声,夸道:“不错啊何大进,都会用这个词了。”   何大进不耐烦说:“你别插话。”   “……我这是在夸你!”   “那也别插话,等会再夸,你还懂不懂什么叫时机?”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人!   何大进说:“三胖,有些事你不去做,永远都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只有做了才知道对方的想法。”   宋金也说:“对,三胖,这是个好时机,如果是以前的你去见她,多多少少会有恩情在,葛秀秀就算不喜欢你,也会有负担。现在你去的话,你们互不认识,友情是从0开始的,没有一点添加剂。”   唐三胖叹气说:“可我现在是个年轻小伙,我要是接近她,会变成调戏小老太太的流氓吧。”   “……这倒是个问题。”宋金一时忘了葛秀秀已经是个老太太,三胖还是个年轻人,这么去也没办法问出点什么。他思前想后,忽然想到一个人,说,“何大进,你小舅子是不是腿受伤住院中?”   “是,不过快出院了。”   “别出院!让他转院,转去葛秀秀住的医院和病房。”   “……”   “别瞒我,我可是知道你那几个外甥都是医生,总能找到熟人吧。”   何大进瞪眼:“你怎么比我还熟悉我小舅子一家。”   “嘿,这就是人脉的重要性了。”   何大进一想,宋金当初在第二次见面就能跟他小舅子借钱成功了,那知道点庞家的事有什么难的,人精。他想了会,为了三胖的爱情,可以跟小舅子商量商量。   “那我去问问我小舅子。”   唐三胖迟疑说:“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怎么就觉得这两个小伙伴不那么靠谱呢???   “放心吧三胖,这事交给何大进去办。”   何大进问:“那你干嘛去?”   宋金说:“我还有两个孙子的终身大事没推进成功呢。我们赶紧把事情都办了,不然我心里不踏实。万一事情还没办完我们就回去了,我可能会哭。”   他说这话是真心的,而今的他没有对商业的追求和宏图大业,对孙辈的感情上心,但就算没处理完就回去,他也不担心那两个孙子。   只是既然有机会参与,为什么不去?   他不像三胖,总是在退缩,他的人生永远都在前进中。   就连游戏,他都上了钻石段位,脱离了小菜鸟的行列不是。   “三胖,向前看,别回头,你不迈出那一步,还想再记挂个五十年,让两段人生都毫无结果吗?”   唐三胖绞着手指,眉头拧了又拧,既期盼,又害怕。他沉思良久,才说:“那就……试试吧。”   试着去见葛秀秀,这一次不是躲在墙角默默关注,而是光明正大地走到她的面前。   ——毫不退怯。 第70章   “那爸,一会我去给您办出院手续,回家后什么都别做,有事叫保姆。”   卧在病床上的庞古道“嗯”了一声,敲敲还裹着石膏的腿,对自己的二儿子说:“还有多久能拆石膏啊,我都快要憋坏了,赶紧让我自在翱翔啊儿子。”   庞家二儿子说:“拆了石膏您又要去喝酒是不是?少喝点酒爸,喝酒伤身啊。”   “你爸统共也就喝酒这一个爱好。”   “抽烟呢?”   “……统共也就这两个爱好……”   “打牌呢?”   庞古道瞪眼:“统共也就……你没完了?快点去给我办出院手续。”   庞家二儿子笑笑,说:“行,我这就去。”   穿着白大褂的他拿上父亲的身份证和缴费单,准备去走流程。就算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他也得遵循医院的规章制度,把流程走一遍。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正有人开门,迎面就撞见了那人。   这人又瘦又高,跟他的姑父有得一拼,他戴着一次性口罩,看不见脸,不过露出的一块额头很黑,依然跟他姑父一样,黑如炭。   他礼貌地朝他点点头,就出去了。走了两步他才想起来,这间病房就他爸一个人住,那这个人是他爸的朋友?   可是看年纪还很轻,忘年交吗?   庞古道光是看这瘦竹竿似的身形就知道是谁了,说:“姐夫你咋来了?吃饭没,一块去吃啊。”   何大进摘下口罩,拉了凳子到病床前,说:“我吃过了,你还是乖乖等我外甥送饭来吧,净想着外头的饭菜,油脏,菜也脏。”   “你怎么跟他们一个德行。”庞古道叹气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不过已经可以出院了。”   “那正好,小舅子你帮我个忙。”   “姐夫你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办。”   “我记得大外甥是在第八人民医院上班对吧?”   “对啊。”   “那你能不能去那住一段时间?”   庞古道“哇哇”叫了起来:“姐夫你咋这样,你知道我这人有多热爱自由,就爱到处跑,我这都要出院了你还要让我去住院。”   他一急何大进也急了,说:“你别嚷嚷,你听我说,这件事关乎三胖的终身大事。”   庞古道说:“他一个老头儿了还有什么终身大事可言?”   “你听不听啊?”   “听听听。”   何大进嘴笨,没办法把事情说得动人,只是一五一十告诉他。   可正因为真实,没有一点渲染,才更容易打动人。庞古道听完后深深感慨:“没想到三胖哥这么专情,足足五十年……”   换做正常人,别说五十年,就连五年的他都少见。他都六十岁的人了,听过不少丈夫死了立刻改嫁,或者老婆死后立刻就娶的事,就没听过能守候这么多年的。   何大进说:“所以我们想帮帮三胖,就算葛秀秀不接受他,但至少是了了一个心愿。你知道我们随时都会回去,而三胖……回去后可能就面临死亡,所以我们不想他带着心事离开。”   庞古道一顿,想到了唐三胖的病,一时沉默。过了好一会才想起姐夫更难过,于是安慰他说:“应该不会跟之前一样吧……你们也别自己吓自己,不然也太不公平了。”   这种事谁也不能保证,就连当事人何大进也不行,他说:“这事我们顺其自然,但就是想在回到以前的身体之前,把心愿都了了,不然人生又白来了。”   “行!这事我来办,那个葛秀秀住在哪间病房?我问问我大儿子去。”   庞古道决定帮唐三胖一把,医院是让人讨厌,但他想帮帮这位老大哥,至少不要留下任何遗憾才好。   …………   刚交完住院费用的庞家二儿子还没把单据收好,就接到他爸的来电了,刚接通那边就问:“儿子,出院手续办好了吗?”   他答道:“办好了爸,我这就去开车送您回去,保姆已经联系好了,找了个……”   庞古道没等儿子说完就说:“行,我给你大哥打个电话,我要去他那里住一段时间。”   “爸您腿不方便,大哥大嫂平时忙,让我和阿清照顾你啊。”   庞古道说:“我说的是去你大哥就职的那家医院住一住,不是他家。”   “嗯???爸你这是唱的哪出戏?”庞家二儿子突然明白了,生气说,“爸你质疑我的医术!”   “去去去,瞎扯淡,你爸有事要做,我去给你大哥打电话。”   “……”庞家二儿子挂断电话,忽然觉得他爸从楼梯摔下来只检查腿是错误的,他还得带他去检查一下脑袋,难道……摔坏了?   这事可就严重了!   …………   有了庞古道的鼎力相助,事情很快就办好了,上午从第二人民医院出来的庞古道不到两个小时就住进了第八人民医院。   庞家大儿子一脸莫名,还以为弟弟没照顾好父亲,回头就给弟弟打了个电话,骂了他一顿。等听见弟弟叫冤,他才知道问题出在父亲身上。   可无论他怎么问,父亲就是不肯说明原因。   指定医院指定病房,那是不是跟病房里的人有关?   但那间病房里,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和一个五十岁的妇女。   他爸总不可能要搞黄昏恋吧……   不能吧,他爸跟他妈感情好着呢,也没见闹矛盾。   这下他可就想不明白了。   庞古道顺利入院,唐三胖一听他在的病房号,确实是葛秀秀住的那间。他顿时紧张起来,因为这意味着马上就要去见葛秀秀,近距离的,甚至是面对面的。   果然,一早宋金就让他起床,也不说去哪。唐三胖忐忑不安时候:“我还得去健身房。”   “不用去了,我跟林教练替你请假了。”   “什么理由?教练他不轻易让人请假的。上回去游乐场我都是说了又说,嘴皮子都磨破了。”   宋金哼声:“你就不会编造一个凄惨的理由,说你从来都没去过游乐园,想圆儿时的梦?林教练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一定抹泪答应你。”   在一旁刷牙的何大进问:“那这次你用什么理由说服了林教练?”   宋金说:“我跟他说,这是三胖的第一百零三次相亲,希望他能成全。”   唐三胖:“……”   何大进瞪大了眼说:“嘿!这个理由好。”   宋金得意道:“可不是,林教练一听就答应了,还让我跟你说加油。”   唐三胖摇摇头:“我身败名裂。”   “管他呢,反正在这个时代没人认识现在的你。”   “哦。”   “对了三胖。”宋金说,“教练说你三天了体重一点都没变,问我你是不是偷吃东西了。”   唐三胖说:“天地可鉴,我没有,我还想减个两百斤呢。”   “这就怪了……”   何大进说:“我替三胖作证,他没偷吃东西,昨天小飞给我们糖,三胖都没接。”   宋金皱了皱眉,说:“那我跟林教练说,看看是不是得变一变减肥计划了,加强运动强度才行。”   唐三胖一听就觉得头皮发麻,但心里不怂,会瘦的,会瘦的。为了他自己,也为了看直播的观众,一直鼓励他的人,哪怕强度再加十倍,他也要坚持。   刷完牙洗完脸剃完胡子,宋金放好剃须刀,说:“好了,穿好衣服,我在外头等你们。”   何大进问:“去哪?”   唐三胖也问:“对哦,金哥你一早叫我起床,我怎么听着不像是要我去医院。”   “今天当然要去医院,但不是等会,是下午。”   “那我们干嘛去?”   “废话,买衣服剪头发,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见梦中情人啊。”宋金立刻将唐三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啧啧”声道,“你想用这个样子去见葛秀秀?麻烦你尊重一下你的梦中情人好吗?”   “……我就算穿龙袍也不像太子啊。”   “是不像,可至少别像太子身边的太监。”   “……”   宋金说:“快点剃胡子,我去换衣服,拿了钱给你们刷行头。”   何大进说:“我有钱,我这么多年攒了好多钱,我来给三胖买衣服。”   唐三胖说:“不用不用,我能自己赚钱了,我给你们刷。”   三人抢着要请客,差点没吵起来。被吵醒的宋飞顶着个头发蓬松的脑袋探头,打着哈欠说:“爷爷们别争了,用我的卡吧。”   三人的吵声立刻停了下来,齐刷刷看他,宋金伸出大拇指,说:“好的,就用孙子你的卡,真有孝心。”   宋飞:“……”   嗯?爷爷说他请客,可他哪里来的钱?他怎么觉得自己被爷爷下套了?!   …………   拿了自家孙子银行卡的宋金心里美得很,又像以前那样进了商场到处刷,刷衣服刷裤子刷帽子,刷领带刷胸针刷手表,不管有用没用,合适的就一顿刷。   唐三胖都不忍心看价格了,贵啊,根本不是他这个工薪阶层可以承受得了的。   何大进低声问:“宋金,你该不会是想把你孙子的卡刷破产吧?”   宋金说:“刷他一个月的零花钱而已,你们慌什么?”   两人不想说话了,只觉脑门上飞过两个大字——穷叉。   上午宋金带着两个伙伴各种刷,中午一块去吃了顿饭就回酒店了。到了酒店,宋飞已经领了两个人等在酒店里,见了唐三胖就说:“胖哥来,让设计师帮你看看要剪什么发型。”   唐三胖讶然:“……请、请酒店里来了?”   宋飞说:“对啊,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难道不是随便找家理发师就好了吗?   有钱人的世界他是真的不懂。   宋金问:“那你还剪不剪?”   唐三胖点头:“剪!”   请都请来了,钱也付了吧,那就不要浪费了。   剪个精神些的发型,下午……去见秀秀。 第71章   第八人民医院的大门近在眼前,唐三胖站在大门口看了又看,手里拎着个果篮,像根石墩站在那。   陪在一旁的何大进问:“紧张啊?”   “紧张。”唐三胖说,“从早上开始就紧张了。”他搓搓手,在这大夏天还能搓出冷汗来,他说,“要不还是别去了。”   去泊车的宋金拿着钥匙过来,一听这话就说:“三胖你怂什么,我们不是一起去吗?那病房里除了葛秀秀还有别的病人和家属,你怕什么?”   “有意义吗?”唐三胖想了很久这个问题,有些茫然,“就算有什么进展,我也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会被当成流氓吧……”   只有宋金清楚为什么让年纪轻轻的唐三胖去见葛秀秀,现在的三胖比以前有自信多了,加上年轻和减了十来斤,心态已经跟之前大不相同。   但如果变回老头子,那可能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又会消失。   那就更没有信心去见葛秀秀了。   所以现在是演习,而不是真的要去追求葛秀秀。   演习效果好的话,就算是变回老头子,再去见葛秀秀也容易得多。   宋金鼓舞说:“三胖别怂,你都走到这了还慌什么?你就是去看看小舅子,坐在床边和他说说话。谁让你去跟葛秀秀说话了,你要耍流氓啊?”   唐三胖不解说:“原来你的目的不是让我去追求秀秀。”   “三胖你醒醒,你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怎么去靠近人家七十岁的老婆婆。”宋金说,“你就当做是去看小舅子。”   这个提议相对唐三胖来说容易接受多了。   但走到住院部,他又停了下来,说:“内急。”   说完就把果篮交给何大进,跑去厕所了。   宋金真是恨铁不成钢,气道:“这个三胖,胆子怎么能这么小。”   何大进在一旁说:“你也一样啊,我怎么记得你说过,当年也是你老伴追的你,你还不是怂包。”   宋金说:“我当年一心一意创业,跟三胖不同。”   何大进好奇说:“不对啊宋金,你脾气这么差劲,你老伴怎么看上你的?”   宋金得意说:“我帅啊。”   帅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她当年也是闻名的小美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上了年纪比她大那么多,还一穷二白的他。   当年他的脾气也的确很差劲,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随时会炸毛的狮子王。   宋金沉思,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帅到天际了?   这个被看上的理由他还是很乐意接受的。   唐三胖从厕所出来,没人督促着他前进,又不想去见葛秀秀了。   他没有忘记自己得了绝症,现在的他不惧回去,就是会遗憾没有更多的时间跟宋金何大进再一起去浪。但如果跟葛秀秀有了什么瓜葛,那他怕自己会放不下,变回老头后也没有办法安心死去了。   要是他能自私一点多好,就可以心安理得接近葛秀秀,一走了之也无所谓。   但他做不到。   他怕自己见到葛秀秀后,就舍不得死了。然而这病治不了,一定会留下很大的遗憾吧。   时间不够用,所以不愿做做不完的事。   他在医院花园里坐着思考这个问题,想了很多,时间似乎也过了很久。他想到他们两个还在等,忙拿手机看时间,啊……原来才过了五分钟。   “小伙子,请问现在几点了啊?”   唐三胖边说边抬头:“还差六分钟就一点了……”他话音顿住,心跳似乎都瞬间停止了。眼前问时间的人,是个面貌温和的老太太,是——葛秀秀。   葛秀秀穿着一身格子病服,坐在轮椅上,多年的舞蹈演员底子让她的腰板子看起来特别直,没有一般老人家的佝偻和僵硬。身形略有些清瘦,白发疏得整齐,在头上盘起。哪怕大病过后,梳妆也整整齐齐,一点也不随意。   她见唐三胖愣神,笑了笑说:“谢谢。我该回去了,我女儿要给我送饭了。”   唐三胖停了好几秒的心跳又剧烈地砰砰跳起,下意识说:“我、我推你回去吧,顺、顺路。”   葛秀秀说:“顺路?你认得我?”   “我、我舅舅跟你是同一个病房的。”唐三胖见她困惑,又补充说,“你手环上的名字号码,跟病床床尾上的名字号码是一样的。”   葛秀秀看看自己手腕上的病人手环,了然了,笑说:“小伙子洞察力不错啊。”   唐三胖僵着脸笑笑,紧张得手心又冒出汗来。   医院并不小,可他们还是意外相见了。他一心要躲开的人,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推着轮椅回住院的唐三胖看着发已银白的葛秀秀,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唐三胖,你都错过了这么多年,就不能迈出一步,哪怕葛秀秀不接受他,但就不能作为朋友让他成为她的依靠吗?   对,他可以作为她的朋友,光明正大地守护她!   就像此刻,为她推轮椅,送她回去。   这也同样是守护啊唐三胖。   茫然了多年的他,忽然找到了一条可以打开大门的路。   ………………   夏季是各大公司冲击一年业绩的时候,社团的成员都忙得很,平时不怎么见人,到了周六人更少了。   白薇拿着泡沫板子粘着“武器”,宋飞也坐在一旁,不过是在发短信。白薇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说:“最近怎么没见你的小堂弟们了?”   “他们最近忙。”   “我记得他们没上班吧,忙什么去了?”白薇说完自己叹气,说,“我们社团的成员都是大忙人,日渐衰败啊,副社长,你就没用你貌美如花的脸去多吸收几个成员?”   宋飞说:“社长你要卖我吗?”   白薇看着他俊朗帅气的脸,说:“我可舍不得,可是为了社团……”   宋飞立即抱拳:“好了我知道了社长,告辞。”   白薇禁不住笑了起来,一会板着脸说:“不许说这话。不过他们有没有空参加活动啊,我还得登记名单,报给场地负责人呢。”   “我今晚回去问问。”   白薇凑近了问:“你姐最近有没有找我哥?”   宋飞摇头:“我姐是大忙人,你哥也是大忙人,两个工作狂我看难成。”   白薇觉得可惜,毕竟她很喜欢宋安宁这种性格的人做她的嫂子,像她哥这种一身拒妹子于千里之外的正义气质,很难有妹子喜欢他啊。   “我真愁我哥的终身大事。”   白薇轻轻叹气,手肘一撑,突然觉得手一沉,触感不对劲,低头一看,刚做的泡沫道具被她戳成了两段。   “啊啊啊啊啊副社长副社长,你的青龙偃月刀被我折断了!”   宋飞看了看,说:“那你赔吧。”   白薇不叫了,往他肩上捶了一拳,说:“这是我做的,你赔我时间。”   宋飞趴桌上看她,微微笑道:“好啊,明天周末,有空吗社长大人?我赔你时间。”   白薇顿时抿唇,哇,这人好过分,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背身不理,说:“没空。”一会她说,“我是真没空,这周我得去探望我姨奶奶。”   “那我送你去吧。”宋飞说,“周末出行的人多,地铁公交都不方便。”   ——人多的话路上的车也多,地铁才是出行利器吧。白薇没说,因为她也想要宋飞赔时间给她,“那明天早上八点在十字公园那见。”   “收到——”宋飞探身,要去拿她手上断成两截的道具,说,“给我,我把它粘好。”   白薇说:“都断了,影响美观。”   “不能浪费社长的心意。”宋飞还是接了回来,仔细看看,说,“全是泡沫太脆了,把泡沫打碎,中间放根长棍,再粘泡沫,涂上染料,就不会轻易被折断了,毕竟这把大刀太长了。”   白薇双手托腮听着,问:“我做的是不是太差劲了?”   宋飞点头:“是啊是啊。”   白薇拿了桌上的泡沫就朝他扔,重重哼声:“再也不给你做道具了,还我,不给你了。”   宋飞笑着抱着道具就起身,说:“不还,这是我的了。”   他这两天在做衣服,还没轮到道具,没想到白薇竟然给他做了。想想之前,白薇也总是给他缝缝补补演出服,找布料,找样板,里外折腾。   从大楼走出来的他看看日历,距离他跟白薇告白,还有十一天。   那天是他们认识三周年的日子。   三年前他在地铁上,被一只“九尾狐”的尾巴挂住了衣服上的扣子。   正是炎夏,夏景灿烂时。   不过她大概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   但他一直记得。   为了她进的cos圈,为了她开的社交平台,为了她和她的社团东奔西跑,为了她成了宋家最“不务正业”的人。   她叫白薇,他的社长,他喜欢的姑娘。 第72章   在医院待了大半天的庞古道有点无聊,不过宋金给他发了信息,说他们正往医院来。他看看旁边的空床位,葛秀秀出去一小时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该不会是出院了吧……   正好庞家大儿子来送饭,他立刻问:“葛秀秀出院了?”   大儿子看看还没收拾的床,说:“没,出院了后勤会来收拾床位的。”他一顿,想起弟弟说的话来,眼神有些怪异,“爸,您的腿伤都能回家休息了,怎么大费周章转院,还指定要住这个病房。还有,您也太关心隔壁床的老太太了吧。”   庞古道听这话不对,说:“你脑袋瓜子里想什么不正经的事呢?”   “……”反咬一口?大儿子又气又笑,这架势和这关心的模样,分明对人家老太太有念想。他知道那位老太太,特别文雅,每天他们医生来巡房,老太太都已经起了,还戴着眼镜捧着书看。   不过他爸在哪认识的人,还追到医院来了?   庞古道见他还是一脸猜疑,差点没朝他扔枕头:“兔崽子,你能对你妈有点信心吗!”   “……”这话说得怎么像是他不孝一样。   庞古道把大儿子轰出去了,仗义的事没法说,憋死他了。   他正憋得慌,就听见有人敲门,抬头一瞧,就乐了,“你们可算是来了,诶?三胖哥呢?”   何大进把果篮放下,说:“三胖给你买的,他觉得不好意思,就给你买了这么一大篮子水果。他啊?进大门的时候说尿急,就跑去上厕所了,估计一会就来了吧。”   宋金见两张病床空荡荡,问:“人呢?”   庞古道说:“靠窗户那人早上刚出院,葛秀秀在中间那张床,去花园透气了,估摸到了午饭时间她就回来了,她女儿给她送饭。”   宋金好奇问:“葛秀秀这人看起来怎么样?靠谱不?”   他实在很怀疑三胖的眼光,毕竟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容易被欺负,容易眼瞎。让他来好好替三胖把把关吧,别错付真心五十年呀。   庞古道说:“一看就是修养很好的文化人,说话斯斯文文,特别客气。是个挺不错的老太太,就是……她的腿应该有大毛病,出行都是坐轮椅。我问过我儿子,他说葛秀秀的腿入院的时候就这样了,怕是瘫痪。”   何大进叹气:“这俩人怎么弄得跟苦命鸳鸯似的。”   宋金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而且七十岁的人了,有点毛病很正常,未必就是真瘫。”   庞古道说:“回头我让我儿子看看病历表,我这不是刚来,什么都还没好好打听清楚。”   宋金拍他肩头,郑重道:“拜托了小老弟。”   “好的老大哥。”   三人在病房里等了好一会,唐三胖都没过来。等着等着宋金一拍腿,说:“嘿!三胖这家伙该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有可能,三胖胆子小。”何大进说,“我去找他。”   宋金说道:“你站住,这年头还要用腿去找人的吗?手机,手机,你就不能尊重一下你的手机,成天挂兜里当砖头使,不委屈它啊?”   “我这不是还没彻底习惯,你骂个球。”何大进反骂一句,这才掏出手机拨唐三胖的手机。   宋金凑近听,听了几秒他就竖起了耳朵朝外面看,下一秒就看见唐三胖过来了,“三胖!”   唐三胖小跑过来,笑得开心:“我来晚了。”   何大进摁掉电话,说:“我以为你跑了,不敢见葛秀秀。”   唐三胖说:“我见到她了,还是跟以前一样。”   一样爱笑,像夏日繁花,灿烂又美丽,能够让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被她的阳光感染。   八卦之心早就溢满胸腔的庞古道问:“你在哪见到她了?”   “花园里,我推她回来的,刚到门口就碰见了兰兰,我就先上来了。”   宋金两眼一弯:“你看你们还是很有缘分的,都不用我们特地撮合。”   唐三胖的心还在砰砰跳着,说:“她就快回来了,别乱说,我们走吧。”   何大进问:“为什么走?”   唐三胖摇头,他也不知道,他有点怕等会葛秀秀看见他在这,又一顿谢,或许还会跟他们拉家常。他的勇气已经全都耗在刚才了,一会再见了她,他估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那样的模样太怂了。   不能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又催促起他们两个,宋金和何大进这才起身走。   在医院待得无聊的庞古道不舍地说:“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啊?”   不等宋金何大进开口,唐三胖就说:“明天。”   宋金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仿佛看到了不一样的三胖,他笑笑,替三胖开心。   迈出了第一步的三胖,脚下充满了勇气。   加油啊三胖!   …………   警局里面,快到饭点时间,外面停车场传来一阵悦耳车响声,警局里立刻人头攒动,往窗外看。果然又是那辆玛莎拉蒂红色跑车,不一会,车上下来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人。   女人的容貌带着几分锋利,很有特点,是一张让人看了就难以忘记的脸,更何况她在警局出现了很多次,他们早就熟脸了。   “侯哥,你女朋友来了。”   埋头在资料库里的侯小左一顿,抬头说:“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大美人倒追,很快就是了。   侯小左皱眉,没有出去,等到了下班的时间他还没记录完资料。过了半个小时,他才关了电脑,准备去吃饭和午休。   他以为宋安宁走了,没想到从办公室出来,就见她倚着墙壁,一见他就招手微笑:“侯警官一起去吃饭吧。”   侯小左没有拐弯,直接说:“宋安宁同志,你来警局给我带来困扰了。”   “哇,你这小警察说话真直接,像把刀子,戳心。”宋安宁说,“我午休的时间是两个小时,从公司过来要四十分钟,回去也要四十分钟,等了你三十分钟,所以我还剩多少时间吃饭?”   侯小左下意识说:“10分钟……”   宋安宁点点头:“对,但现在跟你说话用了五分钟,等会我走到停车场启动开车,又要五分钟。”她看看表,说,“好了,改天我再找你吃饭,拜——”   她一顿连环炮说话,说得侯小左都有些懵了。见她转身就走,他这才反应过来,问:“你午饭怎么办?”   宋安宁一笑:“减肥。”   侯小左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个情况很棘手!他说了句“你等等”,就跑回办公室去了。   宋安宁等了十几秒,就见他跑了出来,把几包饼干塞她手里,说:“垫垫肚子。”   “……你就不想请我吃个饭?”   “你没时间。”   宋安宁说:“我今晚有时间。”   侯小左没吭声,一会才说:“你以后别来这找我吃饭。”   宋安宁点头,又问:“那我去哪等你吃饭?”   侯小左反应极快,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哪里都别……”   “侯小左。”宋安宁盯着他问,“你讨厌我?”   侯小左立即肃色:“没有。”   “那就行了。”宋安宁展颜,“我也不讨厌你,还挺喜欢你的,我不单单今天想跟你吃饭,以后都想。”   侯小左又僵住了脸。   宋安宁忽然朝他走近一步,侯小左如临大敌往后退——他又想起上次在电梯的事了,她该不会是又想……果然,没等他想完,就见她一手抵来,又给他来了个“壁咚”,心也跟着咚咚咚作响起来。   “侯警官……”   贴近的气息撩拨在他的脖子上,隐隐热气扑来,侯小左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去吃饭的同事回来,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宋安宁对他一笑,说:“谢谢你的饼干。”   说完就收了手,抱着怀里的饼干走了,只留下心还在咚咚跳动的侯小左。   他杵在门口,有些招架不住。他突然觉得宋安宁就像一个妖女,对,妖女。   不过——他确实不讨厌宋安宁。   不知道她下午是不是真的只吃几块饼干。   回到公司的宋安宁刚好赶上上班的点,助理难得见她晚点,问:“宋总,您去哪了,怎么这么急,是不是我在行程表上漏了什么?”   “没有。”手里还拿着六包饼干的宋安宁心情愉悦得很,她把饼干一包一包地摆在办公桌上。那饼干上面印着不同的卡通人物,摆开后可爱极了。   助理一瞧,笑说:“宋总不是不爱吃零嘴,也不爱这些卡通的东西吗?”   宋安宁摆正最后一包饼干,说:“没有什么是不爱的,得看是谁送的。”   跟随她多年的助理意会了——宋总的春天到了。   真好奇能让一心扑在公司上的宋总动心的,是个怎么样的人。 第73章   唐三胖下午两点就回到了健身房,继续下午的健身计划。   林教练看见他回来,心情好像还不错,这才放心问:“胖哥,相亲成功了?”   唐三胖立刻憋红了脸,“就是见了个面。”   “留电话了?没借口中途有事走开就是有戏。”   “我去训练了!”   林教练见他不肯说,但肯定有戏,他想起还有事要说,叫住了他,说:“胖哥,你体重这几天都没变了吧?偷吃了?”   “没啊。”唐三胖说,“我是下了决心要减体重的。”   “这就怪了,那怎么会没变化。”林教练仔细打量他,说,“我给你加强下运动强度,如果不行的话……”   唐三胖有些紧张,问:“不行的话会怎么样?”   林教练说:“那估计是体质问题,你小时候打过什么激素没?”   “我记得没有,但在我记事之前我爸妈有没带我去过就不知道了。”   “那你最好问问他们,如果不是运动强度的问题,那我估计是激素影响,你最好问问你爸妈。”   唐三胖倒是想问,但不可能,年纪比他大的亲戚就算当年知道现在也不可能记得关于他六十几年前的事了吧,而且以这个身份没办法去问。他问:“去医院可以检查出来吗?”   林教练说:“这个你得问问医生。”   唐三胖想明天早上反正是要去第八人民医院的,不如去那里做做检查,他说:“那我明早去医院一趟,教练我想请半天假。”   “好,去吧。”林教练意味深长说,“去医院也不用半天时间,再约下人家女孩子,好好吃顿饭,减肥的事不急。”   唐三胖最怕别人这么调侃自己,整个人都窘迫了。   不过早上见过一面后,想到明天再去见她,心里也没那么慌张了。   能陪在她的身边,只是默默看着她,唐三胖就很开心。   …………   周末一大早,已经起床吃早饭的白薇就收到了宋飞的信息,说过来送她去她姨奶奶家。白薇单手敲字说绕路,不用。   白薇妈妈见状说:“薇薇,好好吃,别玩手机。你们年轻人啊,这习惯一点也不好。”   “好的妈妈。”白薇放下手机没三秒,屏幕又亮了起来,还是宋飞发来的。   ——“社长我顺路,刚好在附近。”   白薇忍不住一笑,顺路,这理由都用了八百遍了,她才不信。她手痒想回复,但又不想被妈妈唠叨,只能加快喝粥的速度。   白妈妈说:“行了行了,别烫嘴,你先办好你的事,再吃早饭吧。”   “妈妈竟然不是让我边吃边回。”   “这可不行,做事要有原则和规矩。”   白薇放下勺子,继续给宋飞回信息。白妈妈忽然反应过来,微微笑问:“薇薇啊,交男朋友了吗?”   “没有。”   “那这么紧张这短信。”白妈妈会心一笑,“妈妈知道了,粉红期。”   白薇欲言又止,又想骂宋飞了。她越想越不开心,一点也不想跟宋飞这么粉红气泡满天飞,毫无进展。   不知道的还以为宋飞这个富三代在调戏她这个小网红。   在酒店里陪爷爷们吃早餐的宋飞又收到了白薇的语音,只有短短一秒。他点开语音,那头就传来了白薇的狮吼声——   “不要!”   “……”宋飞差点被鸡蛋给噎着,怎么突然就凶人了???   “哇,小姑娘大清早的肝火很旺盛啊。”宋金说,“孙子你惹她生气了?”   宋飞正色说:“绝对没有。”   何大进说:“社长脾气挺好的,一定是小飞你欺负人家小姑娘了。”   唐三胖也说:“小飞你要加油啊。”   “我真的没有。”宋飞还觉得奇怪呢,“她今天要去探望她的姨奶奶,我还特地说要送她过去,说着说着她就……突然生气了。”   三人听后,感慨说:“女人心,海底针啊。”   宋飞又把聊天记录看了一遍,前面聊得挺正常的啊,怎么就生气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发了句语音:“社长社长,呼叫社长。”   但白薇没有回复了。   宋飞的心堵得慌,又发语音:“我错了社长。”   然而万能句这次失灵了,白薇依旧没有回复。他顿时有些慌,该不会是……   “社长你还好吗!快回答我!你别吓我!!”   过了两秒,对方回了个句号。   宋飞惊跳的心这才安静下来,看来是纯粹生气,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没事就好,生完闷气记得找我——来自随时认错的副社长。”   那头的白薇看见最后一句话,又气又笑。她想了很久,觉得两人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要不……   她打开浏览器,输入搜索标题——“女生如何向男生告白”。   她打算主动出击,因为她很喜欢宋飞,但是不喜欢两人总是这么暧昧下去。   他接受的话最好,不接受的话那她也明白了他的心思。   成,则一起;不成,则快刀斩乱麻,不要再这么亲昵,保持距离。   想到后者,白薇的心居然挺疼的。   她又想,有个告白的时间很合适,几天过后,就是他们相遇三周年的日子。   要不她再扮成九尾狐蹦到他面前直接表白?   不过他应该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   地铁上人潮汹涌,她的尾巴偏偏挂住了他的扣子,一阵撕扯,狼狈极了。   再见面时,正是社团成立初期,不过寥寥五人。她正伏案重写招聘英杰的文案,就听见有人敲门,朗声问:“这里招人吗?”   抬头一看,那人就是宋飞。   阳光帅气,天下无双。   正吃早饭的白妈妈感觉到异常沉默的氛围,一瞧,捧着手机的女儿双眼竟然有点红,她吓了一跳:“薇薇你怎么了?”   “妈妈。”白薇声音微哽,问,“要是他拒绝了我可怎么办?”   白妈妈愣神,温声说:“还没做的事,怎么就先想着失败了,我们家薇薇不是这种性格的女生,不是吗?就算真的拒绝了,那就等被拒绝了再想。薇薇,永远别为没有发生的事担心。”   白薇轻轻点头,白妈妈又说:“快吃早饭吧,替我向你姨奶奶问好。”   “嗯。”   …………   医院离宋金他们住的酒店有点远,没有成功送心上人的宋飞心里闷,说:“爷爷,社长她不要我送,那我送你们过去吧。”   宋金说:“孙子你说话能不这么直接吗,所以有美人要坐车你就不送我们了吗?”   宋飞说:“爷爷你要讲良心,我天天跟你们三个老爷爷待一块,难得可以出去透透气。”   唐三胖顿时笑了起来,拍他肩膀说:“辛苦了小飞。”   何大进也说:“是啊宋金,小飞整天跟我们三个老头待一起,你有点做爷爷的良心好不好?”   “……你们两个为什么要背叛我,背叛三剑客组织?”宋金抗议说,“我这是在给你们谋福利。”   何大进摇头:“都是要做太爷爷的人了,一点也不稳重。”   宋金一听,不抗议了,微笑着对宋飞说:“加油。”   “……”加什么油,八字才一撇。宋飞说,“大进爷爷坐车吗?”   何大进又痛苦又不想怂,说:“坐吧……我最近有好好练习坐车,应该没问题,就是容易晕。”   唐三胖说:“我备好了橘子和驱风油,还有晕车贴,还给你切了一片姜,等会含嘴里。”   万事俱备,只愿他的大进哥不要再晕车了。   有了他的万全准备,何大进坐车是舒服了些,就是从车上下来腿有点抖,脑袋有点沉。   但没吐,也没眼冒金星,也不需要人扶着了。   他下车后大口大口喘气,吐纳新鲜的空气,缓了会脑袋就不沉了,腿也不抖了。   宋金由衷说:“何大进下次我看你可以坐两个小时的车了,准没事。”   何大进顿时脑补两个小时的车程,得,头又晕了。   王八蛋宋金!   就你话多!   作者有话要说:   姨姥姥和姨奶奶是不同的人哈,前者是外婆的姐妹,后者是奶奶的姐妹。   这里是姨奶奶。 第74章   宋飞送他们到了医院门口,见他们斗嘴斗得欢,说:“爷爷们,我先去停车,一会就上去。”   “去吧孙子。”宋金看看手表,时间还早,他问,“三胖要不要买水果牛奶上去?”   唐三胖说:“要,要,买点好吃的给小舅子,不能委屈了他。大进哥,小舅子喜欢吃什么?”   何大进说:“除了烟酒,就是桃子。”   “那我去门口水果店买点桃子。”   “一块去吧。”   三人买好东西,也还不到九点。大概是对庞古道心有愧疚,也知道他住得闷,所以三人买了不少东西,三人拎了六只手的东西,浩浩荡荡去了住院部。   上了六楼,唐三胖又走得慢了点,转眼就走在了两人后头,他说:“你们先。”   宋金朝他说道:“怂胖。”   何大进也追加一句:“怂胖。”   唐三胖不顶嘴,确实怂嘛。等两人都进去了,他才跟着进去。   葛秀秀的床摇得半起,枕头放在背后,她戴了一副眼镜,正坐在那里看书,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毫无察觉。   宋金和何大进还是第一次见到葛秀秀,嗯,确实是个和善的小老太太,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个美人,难怪三胖足足五十年不敢搭话。   闷得不行的庞古道见他们来了,说:“小老哥你们可算是来了。”   何大进说:“我们给你带了早餐。”   宋金把早餐拿出来给他,又朝三胖试了个眼神。唐三胖深吸一口气,拎着早餐要去葛秀秀床尾,又收了步子要回来,结果被宋金瞪了一眼,他又立马转身回去,把早餐放在葛秀秀的床头桌上,说:“葛……葛奶奶,我买多了一份早饭,您吃了吧。”   葛秀秀有些意外,微微笑说:“我已经吃过了,我女儿早上七点就送了早饭来。”   “噢……”唐三胖拎着早餐回到庞古道的床边,又挨了宋金几个眼刀。   宋金痛心疾首,不成器啊三胖,你就不会借用早餐的事多跟人家秀秀说几句话啊,怂怂怂!   葛秀秀看看这几人,又看看病友庞古道,真是有福气,那么多孩子来探望他,还接连两天来。   她思索的时候,唐三胖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就算是不说话,也依旧很灿烂。   原来靠近了和她说话,感觉真的很不一样。光明正大,不用再躲在墙角。   …………   医院建造的年代有些久远,以至于医院都没有地下停车场,车都是停在里面。宋飞好不容易从东门进来找到一个停车位,还是在西门,离住院部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从开了空调的车下来,迎面就是一股热流,今天依旧很热,毫无人性的热。   宋飞以手护额,往前面阳光灿烂的地方看去,找住院部的位置。   这一看,倒是看见有个背影万分熟悉。   他心头咯噔跳了一下,下意识喊道:“社——长——”   白薇闻声回头,看见宋飞也很意外。她顿时皱眉,等他跑过来就狐疑看他,说:“啊啊啊,你跟踪我。”   “……社长你这看变态的眼神就过分了。”宋飞忽然明白了,“你姨奶奶住院了,住的这家医院?”   “是啊。那你怎么会在这?”   “我……我认识的一个舅舅也住院了。”   “真巧。”白薇抬了抬眉眼看他,这么巧,还不是天注定的缘分,看来告白势在必行。   宋飞低声问:“社长,你早上在气什么?”   白薇摇头,说:“我要去住院部看我姨奶奶了。”   “住院部?哪栋的住院部?”   “三栋。”   “我也是去三栋。”宋飞说,“看来老天爷还是要我来送你的。”   “哼。”   白薇哼声,手里的水果糕点已经被他接了过去。白薇看着走快一步的宋飞,手上轻了,心也空落落的。   宋飞见她没跟上,回头笑笑:“你不跟过来,就不怕我把这一袋水果都吃了?”   白薇回神,快步跑了过去:“不许吃我姨奶奶的水果。”   两人步伐很快,白薇跑着追着,看着宋飞阳光的脸,不气了。   就是有股莫名难过的感觉。   人真复杂,也真的是很讨厌。   进了住院部大楼的两人摁下电梯,进去后白薇手快,摁了六楼,问:“你舅舅在几楼?”   宋飞顿了顿:“六楼。”   白薇顿时抿笑,说:“你不要告诉我你舅舅也是在603房。”   “……”   白薇见他这个反应,眨巴眨巴眼:“不会吧……”   宋飞禁不住笑,白薇讶然:“不会吧!”   宋飞真想抱住她转圈,这是多大的缘分,告白势在必行,老天都不能阻挡!   白薇出了电梯还一脸不信,边走边瞧他:“你在逗我玩,是不是?”   宋飞一笑,说:“原来葛奶奶就是你姨奶奶,失敬失敬。”   这下白薇相信了,她差点叫出声来:“我们市可一点都不小!医院跟蚂蚁似的,怎么就……”   怎么就能这么巧?   宋飞一路笑着看她,一惊一乍的,像只吃惊的小兔子。想给她顺毛,想抱她,再亲一口。   白薇走到603房,还没进去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一探头,果真看见了宋金三人组。她又眨眨眼,冲他们摆摆小手:“三位小堂弟好。”   正和庞古道说话的宋金三人闻声回头,见是白薇,立刻笑了,说:“小薇也一起来了啊。嗯?你不是去看你姨奶奶了吗?”   话落,隔壁床的葛秀秀就唤了声“小薇”,宋金三人又齐刷刷回头看她,再看看蹦过去的白薇,差点没跳起来:“她就是你姨奶奶?”   白薇就爱看他们吃惊,这就好像把她刚才在宋飞那吃的惊全都收回来了,心里美得很。她叫了声“姨奶奶”,就搬着凳子放在两张病床中间,微微眯眼笑道:“姨奶奶,这三位我也认识,是我们副社长的堂弟。”   宋飞听见她提起自己,宛如见到了家长,无比认真地跟葛秀秀打招呼:“姨奶奶好。”   葛秀秀微笑说:“小伙子长得真俊气,你们是约了一起来的,还是在医院碰见的?”   白薇说:“在医院碰见的。”   葛秀秀感慨说:“真是有缘分。”   宋金和唐三胖何大进互相看看,这也太有缘分了,这两个年轻人咋还不在一起?想急死看戏的人吗?   唐三胖说:“早上小飞还说先送小薇过来,没想到是顺路。”   葛秀秀笑笑:“巧得很。”   被葛秀秀搭了一句话的唐三胖心一跳,都不好意思看她,只是憨笑一下。   一举一动,全落在白薇眼里。她的脑子飞快转了起来,有猫腻的样子。   一直憋着没机会说话的庞古道问:“这小姑娘是谁呀?”   何大进介绍说:“侯警官的亲妹妹,跟小飞是一个社团的。小薇,你叫他庞伯伯吧。”   庞古道了然,说:“原来是侯警官的妹妹,社团?还是大学生?”   白薇笑说:“不是,已经毕业了。不过社团确实是在大学里创立的,后来毕业了几个社员舍不得,我们就把它发展了出来,现在已经能赚钱养活自己啦。”   庞古道竖起大拇指,说:“小姑娘年纪轻轻创业,不错,是什么社团?”   “cosplay。”   “啊?什么考斯?”   宋飞一笑,说:“角色扮演,我爷……我堂弟他们都参加过了。”   庞古道叫了起来:“这么有趣的事你竟然不叫我!”   白薇两眼明亮,说:“庞伯伯的身形气质很符合下期主题的一个角色呀,不如您也一起来?”   “什么角色?”   “程咬金。”   “唐朝开国元勋啊,我喜欢!我答应了!”   何大进推推宋金,说:“你要不要跟他解释一下不是历史上的那个程咬金,而是老光着身子去偷塔的程咬金?”   宋金低声:“管他呢,先骗进来再说。”   “也对。”   白薇发现他的腿打着石膏,说:“可是十天内后就要演出了,庞伯伯你的腿受伤了,不能去排练吧?”   庞古道光顾着可以去玩,急忙说:“腿已经好了,石膏可以拆,随时都……”   “咳!”宋金说,“庞伯伯你腿还不利索呢。”   庞古道突然想起来这事不能说,葛秀秀还在旁边听着,他立刻收住了话,遗憾说:“对,腿伤得可重了……”   就冲着这一句被打断的话,白薇的脑袋瓜子又飞速转了起来。   不、对、劲!   庞伯伯的腿明显好了,可为什么还要住院?   他们三个老爷爷为什么集体出动,唐三胖为什么跟她姨奶奶说话会脸红还避开视线?   白薇的推理线很快就串在了一起,等等……她记得她兰姨说过,有位姓唐的神秘人,多年来一直资助她,连姨奶奶做手术的钱都是那位神秘人一次打过来的。   当时她妈还让她去银行取钱,钱都取出来了,就接到兰姨的电话说不用了,有钱了。   唐姓神秘人……   脸红的唐三胖……   “叮——”简单的线索立刻钩织了一幅不简单的画卷,白薇的智商砰然上线。叮!叮!叮!   她蓦地抬头,嚯!神秘人就是唐三胖,唐三胖暗恋她的姨奶奶!   宋金一瞧白薇这模样,就莫名心虚,这种感觉在第一次进社团见到白薇的时候就有了。   怪了,他怎么有点怕这个小丫头,总觉得她的眼睛异常明亮,似乎能看穿一切真相。   片刻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来——聪明人才能做宋家人呀,这孙媳妇,合适! 第75章   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唐三胖就去挂号开单,检查检查身体。等他抽完血压着胳膊上的棉签回来时,宋金他们竟然不见了,就连白薇也不在,只剩下葛秀秀。   他的呼吸又急切起来,进退两难。倒是葛秀秀看见了他,说:“你舅舅和堂哥们出去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在这等他们回来。”   “噢……”唐三胖知道宋金他们是故意的,否则也不会说让他在这等。   “哎……小伙子你棉签压错地方了,血珠子还往外冒着呢。”   唐三胖低头一瞧,果然压错了抽血的地方,急忙压到正确的位置。   葛秀秀笑笑:“小伙子怎么冒冒失失的。”   唐三胖还想多跟她说几句话,门外就来了护士给她换药水。药水一早就打了两大包,现在开始打第三包。他抬头看着那些药水,问:“……一天的住院费很贵吧?”   葛秀秀做完手术后,他知道她还得卧床一段时间,但兰兰却说不用寄钱了,也不知道兰兰能不能负担得起。   “住院头几天贵,天天做检查,做了手术后的几天也贵,现在便宜多了,而且不是有医保吗?”葛秀秀顿了顿又说,“就是苦了我的女儿,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的饮食,我说了让她不要送饭来,食堂的饭菜也挺好的。她说不好,非要自己做了送过来。”   唐三胖说:“下班赶回家做饭送到医院,又赶去上班,也真的挺辛苦。”   “是啊。”葛秀秀轻轻咳嗽起来,拢了拢被子,依然看得出身体还是很虚弱。   唐三胖看看四下,见她的外套就搁在凳子上,立刻起身去拿了外套,等要递给她时,紧张感又回来了。   怎么下意识就这么做了,万一她觉得自己奇怪怎么办?   葛秀秀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觉得这小伙子人可真好,她伸手接过披上,道了声谢,又说:“你这孩子心肠真好,人也细心体贴。娶媳妇了没?”   唐三胖已经颠着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说:“还没。”   “不急,还年轻。慢慢来,你心地这么好,会找到好姑娘的。”   唐三胖微微抬眼看她,他在找,在尝试着弥补遗憾。他甚至有一种念想,此刻如果能变回老头子,那他会对葛秀秀说不一样的话。   把五十年要说的话,都告诉她。   唐三胖一时沉默,真的能做到吗,未必吧。   葛秀秀察觉他的不对劲,轻声:“怎么了小伙子?是不是奶奶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唐三胖终于又再开口,说,“我只是想到了我……我爷爷的事。”   “你爷爷怎么了?”   唐三胖又默然片刻,才说:“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姑娘,但我爷爷跟我一样,特别胖,长得也不好看,但那个姑娘很优秀,能歌善舞,人长得很好看。我爷爷不敢跟她说……说喜欢她,甚至不敢靠近她,只是默默看着,看她的人生起起落落,却一直不敢靠近。就这么过了五十年……”   葛秀秀不由讶然:“等了五十年吗?”   唐三胖说:“也不算是等,因为直到五十年后,他还是没有靠近她,只是在她困难的时候,暗中帮她,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如果不是青春重来,没有宋金和何大进的鼓励,那他也还是会眺望而不敢靠近她,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勇气面对她,跟她说话。   葛秀秀轻轻叹气,说:“你爷爷不去做,又怎么知道人家姑娘不会接受他?不做,肯定不会;做了,或许会。他怎么连个‘或许’都不去做呢。”   “因为心底太自卑了吧。”唐三胖释怀笑笑,“他总觉得,要是不出现在那姑娘的世界里,他的形象起码是虚无的。但如果一旦出现,印象可能就会变得油腻肥胖,让人生厌。他只是……不想让那个姑娘讨厌他。”   葛秀秀愣了神,这样的做法她并不赞成,但这位贾胖小伙子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有理得让她听了都觉得心有一股酸楚,最后她说道:“你爷爷也是个了不起的人。”   “了不起?”唐三胖意外了,“他就是个怂包,有什么了不起的。”   “欸,你这当孙子的怎么能这么说你爷爷。”葛秀秀轻轻蹙眉,说,“你爷爷是很了不起,人呐,其实在感情上是很薄弱的动物,别说五十年,但凡能坚持五个月,五年的,就很不错了。”   早就像壁虎一样趴在外面墙壁的庞古道嘀咕:“这话怎么那么像我说过的,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只有三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可在我眼里,他比一般男人好多了,就是胖了点。”   “嘘。”何大进终于嫌弃他的小舅子是个话痨了,“别让他们听见。”   宋金也说:“就是,小声点。”   三人趴在外头贴耳听着,过道上往来的护士和病人纷纷瞧向他们。三人一心偷听,姿势岿然不动。   “真的吗?”唐三胖的双眼有些发涩,他看着葛秀秀,又问,“他真的了不起吗?”   葛秀秀点点头:“很了不起,如果那个姑娘知道,也会很感动吧,一直这么默默被人爱着,爱了五十年。”   唐三胖听得出神,他轻声问:“不会觉得困扰?”   葛秀秀想了想,说:“如果不是跟踪,也不是偷窥地看了她五十年,而是暗中帮扶,怎么会觉得困扰?”   唐三胖担忧了多年的心,似乎得到了一个很好的解答,来自葛秀秀的亲口解答。   他双目有泪,又不想让她看见,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头笑笑:“他一定会很开心,能听见这些话。”   葛秀秀略微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她看着这个小伙子,一定也是个很善良心眼很实的人。   从医院出来,别说宋金,就连钢铁直男何大进都察觉到了唐三胖的不同,还有宋飞小孙子,一早上都在惦记白薇的事,这会脸上也明媚了。   他们在两人脸上看到了……春天。   “这就是传闻中的单身狗啊。”宋金自我调侃说着,又说,“我们去吃午饭吧。”   唐三胖说:“我不吃了,我回健身房。”   宋飞也说:“我也不吃了,社长下午没空,让我去开社团大楼的门,给社员派东西。”   宋金对何大进说:“就剩咱俩了,要不我们回去组队开黑。”   每天都拉自己一个黄金段位去打比赛的何大进一扯嘴角,说:“你又想拿我去拉分,降低敌军段位水平,好上分是吧?”   “那当然,不然要你何用。”   “……你就是这么让人帮忙的?不去。”   “那你要我怎么说?”   “你求我。”   宋金略一想,觉得比赛比较重要,立即说:“我求你。”   “……”为了游戏尊严都不要了?!   “好了,我求了,再不答应是小狗。”   何大进自己挖坑自己跳,说:“好好好,回去组队开黑。”   宋飞看着他的爷爷,像看见了自己小时候见到的爷爷,通情达理,也不顽固,会服软,会开玩笑。   奶奶过世后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的爷爷了。   爷爷认识了大进爷爷和三胖爷爷,真好。   …………   第二天又去医院“探望”庞古道的唐三胖想起自己的报告单该出来了,于是先去拿了报告。抽血项和五脏六腑的检查以及彩超都在展示他肥胖后的疾病,还有轻度脂肪肝,甘油三酯也高,一切都跟过度的脂肪有关。   他找到昨天挂号的医生询问减肥难减的事,医生细问后就皱眉了,说:“按理说你刚进行健身不久,从你的健身计划表和饮食来看,是能持续瘦下来的。”   唐三胖想起一件事来,说:“我小时候家里不算很穷,但也吃不太饱,也就是正常饮食吧,但我从小就胖,大概从四五岁开始,就开始比同龄的小伙伴要胖,后来越来越胖。到了80年代……”他差点说漏嘴,说到改革开放那年,他这个技术工受到了青睐每天可以大吃大喝的时候了。   他急忙改口,说:“不是,我的意思是,到了08年,嗯,08年,我工作福利很好,吃喝就多了,然后就更胖了。”   医生听完后又将检查报告看了一遍,说:“有些天生肥胖是基因问题,也有可能是后天注射服用了什么激素但却不自知。我的建议是你让教练给你改变一下运动强度,如果没用,那很有可能就是基因问题和激素问题了。”   唐三胖听后顿觉失望:“所以如果是后者的话,那我就一辈子要这么胖了?”   医生也知道他的体型太过肥硕,但时间太久,很难有所改变,他说:“你可以去大医院再看看,通过手术和多方面结合治疗肥胖症。但无论有没有用,一定要坚持锻炼,才不会继续严重下去。过于肥胖,容易引起各种疾病。”   这段话唐三胖听过很多次,胖对身体不好,但以前管不住嘴,也迈不开腿,大概是心无所系。可这次有了,有金哥大进哥小舅子他们,还有刚说上话的葛秀秀……所以他会继续努力锻炼,哪怕是因为基因激素的问题,他也不会放弃的。   为了所爱的人,他要健康地活下去。 第76章   “怎么就瘦不下来了呢,跟基因激素有关?那你以后都是‘三胖’了?”   唐三胖挠挠头,笑着说:“可能吧,不过我也习惯了这么胖,而且有自信多了,胖就胖吧,健康就好。”   一心想看他减掉两百斤的宋金略一顿,再一想,说:“也对,健康就好,那就坚持锻炼吧。”   “我会的金哥。”   “加油三胖。”   宋金说是这么说,他看了何大进一眼,何大进也瞧了他一眼,果然,两人都在担心同一件事——人生重来,体质似乎没有变,那回到原来的样子,是不是也……   唐三胖已经拿了衣服去洗澡,说:“一会洗完了我们打个牌呀。”   “行。”   他一进去,何大进就说:“让侯警官别再去找回去的法子了,要是找到了,三胖这个老好人就算自己不想回去,也会为我们考虑而要求回去。“   “在理。”宋金当即给侯小左打电话,但电话没人接,响声直到停止也没人接,他说,“估计出任务去了吧。”   侯小左看见未接来电时,已经是半夜一点。   父亲是工程设计师,常年不着家,家里就他一个人,进门也不用特地轻手轻脚。他换好拖鞋拿出手机看见未接来电,一看是宋金打来的。他估摸着对方已经睡了,就回了个信息。随后又看见有新短信,点开一看,是宋安宁。   看见她的名字侯小左刚松弛下来的弦又紧绷了。   0点45分发来的,却是个空白信息。   侯小左顿了顿,退出去又进来,没有任何内容,是一条空白信息。他的心略有不安,半夜发空白短信,不会……他又一次细看,才终于看见大段空白处的最下方,有个“.”。   他不确定宋安宁是在日常调戏他还是真的有什么事,想了想也回了个“.”。   片刻短信音又响了——   “侯警官好,侯警官晚安,好梦。”   侯小左高悬的心放下了,看来又是找事情跟他说话。   虽然他不讨厌宋安宁,但也并不想去喜欢,他知道宋安宁是什么身份,宋家的富三代,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从小就是个学霸,就算在叛逆期成了个小太妹,也是个能考省一的小太妹。后来留学归来,接管了宋家几家公司,出任分公司总经理,公司业绩每年翻番。   是白富美,又是个女强人。   他在她面前不自卑,但觉得不合适,也不相信她是真喜欢自己。   他感觉自己像是宋安宁一时觉得新鲜而想要捕获的猎物。   不会产生爱情,只是猎物,一旦猎物得手,就腻了。   侯小左不想做那个猎物,他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开始了,就不想停下。   所以在不确定宋安宁到底是真喜欢自己还是只是在狩猎之前,他不会去接近宋安宁,也不会让她接近。   想到最后一点,侯小左觉得很难。   想到很难,侯小左的心又一跳,宋安宁对自己……该不会是真心的吧……   惯用的推理手法,在宋安宁面前完全失效了,因为心竟然乱糟糟的。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一周。   唐三胖在加强运动强度后,减肥效果有效但甚微,每天去一趟医院,和葛秀秀越发能坦然面对;从酒店换到健身房玩游戏的宋金技术渐涨,还能带何大进翱翔了;何大进坐车不晕了,还能自己骑着摩托以龟速平安来回酒店健身房,就是得防火防盗防交通警察。   宋飞和白薇忙活社团新一轮的演出,时间紧迫,连互相试探都没空了;宋安宁依旧每天去一趟警局被花式拒绝吃饭,但侯小左手头的工作再忙,也是准时下班去拒绝了再回来忙——免得宋安宁又没时间吃饭。   这晚唐三胖回到酒店,闻声从房里出来的宋飞见人齐了,立刻出来说:“爷爷们我要宣布一个计划。”   刚好一局游戏结束的宋金抬头看他,说:“什么计划?”   “我要跟我们社长表白了。”   宋金眨巴了下眼,“哦”了一声立即低头戳屏幕,开始新的一局。   唐三胖说:“加油。”   何大进讶然:“啥?你俩不是一对?”平时完全跟一对小情侣没两样呀。   宋金又抬头,说:“一对个屁。”   宋飞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说:“爷爷们内心毫无波澜?”   宋金忍不住骂道:“你早该表白了,还拖到现在,我没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孙子。”   “……”宋飞说,“爷爷这不怪我,薇薇她说过,不喜欢平平无奇的告白,要是谁不能给她留下一个浪漫的表白,她就一口拒绝。”   宋金这才稍稍原谅了他,他们两个都快把他这个老人家急死了,怎么还不给他生曾孙!他说:“那你想到不平平无奇的告白方式了?”   “早想好了,只是时候不到。”   何大进难得反应快,问:“现在到了?”   宋飞点头:“到了,明天是我和薇薇认识三周年的日子。”   “哇,这个浪漫。”唐三胖说,“小飞真有心,是个好孩子。”   宋飞说:“只是我把场所布置在了海边,但如果晚上让薇薇过去,她肯定有所怀疑。所以我让社团的成员们说在海边开派对,你们也是社团的成员,所以要是社长问起,你们就说是的,有派对。”   宋金说:“这个没问题。明天我们几点过去?”   唐三胖好奇问:“你都布置什么了?”   宋飞布置了很多,海边的酒吧他已经租下来了,海滩绵延三公里也都挂上了彩灯,就等告白那一刻,“哗”地全亮,酒吧奏乐,众社员放气球。   热闹浪漫,没有陌生人起哄,都是熟悉的人,都是她喜欢的。   …………   夏天的晚上来得慢,宋金三人吃完晚饭已经是下午六点,但天还很明亮。休息了会,三人就动身去海边,准备给宋飞助阵。   三人到楼下打车,车还没启程五分钟,宋金就觉得不对劲。   “我好像忘带东西了。”宋金一摸口袋,果然空荡荡的,他说,“我忘了拿手机了。”   何大进说:“又不是忘了带脑子,走吧,晚了耽误小飞的事就不好了。”   宋金说:“你不知道忘带手机就好像忘记去幼儿园接孩子啊,你还是不是年轻人了?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开车去。”   “小心交警。”   “我加了一个车主群,群里说今晚长宁路没有交警出动。”宋金叫了司机停车,下车就去拦车,回去拿手机了。   ——他知道这手机没什么人会打过来,跟何大进唐三胖他们在一起就更不用担心了,要找他打他们的电话就好。   他是想亲手录下孙子和白薇的视频。   原来参与小辈们的事,是那么令人开心的事。   那他怎么能够不带手机,要不是摄影机在健身房,他还想把那些也扛过去。   回到酒店他找到手机就下楼开车过去。   等快从主道出去,群里突然发了个信息,说交警出没。他一看位置,不就是在他要经过的地方。他赶紧导航,找了条小路,拐个弯去海边吧。   小路比较偏僻,这一带工厂比较多,这会工人还没下班,路面宽敞,又没行人,正逢傍晚,空得让人不舒服。   宋金发现自己来过这条路,里头有好几个工厂跟公司有合作,他一年会来几次厂里亲自查看货物。   想起以前的日子,宋金……一点也不怀念!   现在每天吃饭睡觉玩游戏,日子美得很。白薇不想让社团商业化,随波逐流,他只好忍痛放弃。何大进那个木脑袋,死活不肯接受潮流,他还一心惦记着让他去走台步呢。   不想了,等他过腻味了现在的生活再计划下一步吧,人生都重来一次了,还计划那么多,累啊。   车继续在小路行驶着,迎着日渐沉落的夕阳。   忽然前头有辆车引起了他的注意,车牌号……他脚踩刹车,慢慢驶过,这辆车是他二儿子的,小飞他亲爸的车。   “重生”后第一次和儿子擦肩而过,宋金平静了很久的心不自主地跳了起来。   但车上没有人,他并没有看到儿子宋书杰。   这本来没什么,但宋金很快就意识到,这里离工厂还有一段距离,要停车也不是停在这种地方。   去哪小解了?   也不可能,他清楚这个儿子,特别爱面子,还矫情,还讲究,还是个超级斯文的人,就算他把自己憋死也不会在野外上厕所。   宋金将刹车踩到底,停了下来。他偏头看驾驶座,发现门并没有关上,车钥匙也没有拔。   他顿了顿,心里觉得不对劲,立刻下车在车周围转了一圈,没看见人。突然路边的草丛“沙沙”作响,片刻又没了动静。   宋金俯身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草丛走去。   他走的每一步都很小心,嗅到了危险的他眼观四路,捕捉草丛里发出的细微声响。   走入比人还要高的草堆里,视线几乎全被阻碍了,宋金微屏呼吸,忽然一侧一根棍子朝他脑袋敲来。宋金冷冷一笑,侧身躲开。那人似乎没有料到对方反应这么快,直接扑了个空。   宋金往后一退,发现背后也有人,正要扔石头,就看见被绳子捆成粽子的儿子,似乎是看见他要扔石头,吓得脸都青了,偏偏嘴巴被胶布封住了说不出话来。   绑架?敢绑他儿子,王八犊子!!宋金张口就骂道:“四肢发达的就不知道找点正事做,还敢绑架,你法盲啊!换点钱一辈子都变成了老鼠,你智商他妈负80吧!”   那人没想到他劈头盖脸一顿侮辱,气急败坏,又挥着棍子朝宋金打。   宋金轻易躲开,满心都是对这歹徒的嘲讽,他正要还手,旁边草丛突然又蹿出一个人来,那人手里拿着的不是棍子,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宋金没想到还有一个人,那人出手远比同伙要快得多,宋金猝不及防,匕首刺入他的胸腔,随即抽离,鲜血顿时染红匕首。   “你咋杀人了!!”手持木棍的恶徒吓得哆嗦,抓了同伙的手就抖声说,“快跑啊!!”   那人也吓傻了,将匕首一扔,拔腿就跑。   宋金疼得跪倒在地,宋书杰愣了愣,但全身被绑嘴巴也被封住,根本不能进行有效的救援。他情急之下开始在草堆里滚动,想要滚到厂子那求救,哪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也好。   正是工厂下班的时候,路上开始有人了。听见草里的动静还以为是什么动物被陷阱困住了,三五人立刻往那跑。   可拨开草丛一瞧,却见了满地的血,还有倒在血泊里的人,早已不省人事。 第三卷 第77章   早早到了海边的何大进和唐三胖等了二十分钟还没等来宋金,社团成员陆续抵达,大家心照不宣,彼此见面都笑得神秘,就等着主角们过来了。   唐三胖往来的路看了好几遍,最后看了一次不放心,就给宋金打电话,电话很快被人接听,却不是宋金。   他握紧手机,问:“你是谁?机主去哪了?”   “我被人绑架,机主救了我,被歹徒刺伤,现在正在抢救。”在草丛里滚了一路的宋书杰浑身都是青草色,狼狈不堪,他坐在抢救室的门外,担心那个年轻人。   唐三胖差点晕过去,颤声:“金哥被刺伤了?他伤哪里了!重不重!在哪家医院?”   他知道信息后,挂断电话就急匆匆去马路上拦车。何大进听他说的话不对,急匆匆跟上,说:“怎么回事?宋金受伤了?你说话啊三胖!”   “金哥去救人,被歹徒刺伤了,刺到了心脏,刺到了心脏。”唐三胖的声音抖得厉害,浑身都在发抖,他连抬手招车的力气都快没了,“金哥在医院抢救。”   何大进眼都瞪直了,急声骂道:“宋金那么自私的人,怎么会去救别人!他不是个自私鬼吗!”   唐三胖都快要哭了,好不容易拦了辆车,就往医院赶。   先赶到医院的不是他们两个,而是接到出警的侯小左和赵勇,两人见他情绪激动,安抚了两句。一会宋飞也赶来了,还有刚接到的白薇。   兄妹两人在医院碰见,都很意外,但白薇懂事,知道哥哥在办案,只是叫了一声“哥”,就没打搅他了。   此时宋书豪宋安宁也闻讯赶来了,父女两人正在公司开会,接到电话就赶紧过来。宋安宁见到侯小左略有些意外,一会明白过来他是来调查案子的,没有像平时那样逗他。   侯小左看见她也很意外,今天出警的时候他还想,要不要给她发个短信,说他出警去了,晚上别来蹲守他。   没想到又在这碰见了。   赵勇见着宋安宁,吃了一惊,低声对侯小左说:“原来是你未来二叔的案子。”   侯小左瞪了他一眼:“严肃点。”   “是是,我严肃点。”   侯小左站在一旁时而看看宋安宁,难得见她安静,有种不同于往常的感觉。   路途最远的唐三胖和何大进火急火燎地赶来,出了楼梯跑到急救室,只见走廊上站着的人几乎都是熟练,不由讶然。   “侯警官?嗯?小飞,薇薇?”   宋飞看见急匆匆的两人,猛地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登时喉咙发梗,问:“难道里面抢救的人是……”   是他爷爷?   何大进意会过来,艰难地点了点头。宋飞如被雷轰在脑袋上,轰得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接到爸爸的电话就赶过来了,但他完全没有想到救了他爸爸的人就是爷爷。   宋飞只觉一阵眩晕,知道真相的白薇伸手搀住宋飞,里面的人是宋金,是宋飞的亲爷爷,而宋金正在抢救。她不但重复说:“会救过来的,你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护士出来就把门关上,说:“医院血库不够,需要B型血,你们谁是B型血?”   宋书杰站了起来,说:“我就是,抽我的吧。”   别人都还没说话,白薇突然大声说:“不行!”   她只是反应过来,直系亲属不能互相输血,宋金可是宋书杰的亲爸爸,要是给他输血,只怕会出大事。   宋书杰这才注意到这个小姑娘,问:“为什么不行?”   白薇顿住,这让她怎么解释?解释了会被当成怪物吧。宋飞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来不及去想白薇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也说:“爸,不行……你……你刚受到了惊吓,再输血我怕你身体撑不住。”   宋书杰说:“我能有什么事,我身体好着,而且里头躺着的是你爸的救命恩人。”   “不行。”   “……那你去!赶紧!!”   “……我也不行。”宋飞只能继续编造理由,“我今天感冒,刚吃了西药片。”他急忙求助何大进和唐三胖,“你们呢?”   何大进说:“我ab型。”   唐三胖说;“我a型。”   宋飞要急死了,宋书杰要不是手里没棍子,不然也要揍他了,怒道:“滚开!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没道德的儿子!”   “不行!”宋飞誓死要拦,但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宋安宁忽然想起弟弟说过的话来,问:“里面抢救的人是元彬?”   宋飞点头。   一直不相信爷爷真的跟别的女人生孩子的宋安宁一愣,弟弟在这种时候都不让他们宋家人输血救元彬,那看来他真的是爷爷的私生子无疑。   她冷静下来,说:“不能输血的是直系亲属,我爸和二叔跟元彬是兄弟,可以输血。”   宋飞也知道这个,但那可是他爸他大伯的亲爸爸,不是兄弟:“反正不行!”   宋书豪莫名问道:“什么兄弟?”   “元彬是爷爷的私生子。”宋安宁快刀斩乱麻,“小飞你不要捣乱。”   “抽我的血吧,我是o型血。”侯小左的声音沉厚,此时在闹哄哄的人群里特别容易辨别,气场瞬间压住了众人,“我身体好,抽我的。”   护士早就等急了,见有个万能血出现,那几人又争执不休,对他说:“你快跟我来。”   侯小左立即跟着护士走了,宋书杰又将儿子骂了一顿。   宋飞心里苦,但没法说,还好有侯小左在,否则事情真的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只是薇薇……他看向白薇,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   宋金被抢救过来了,用医生的话来说,就是九死一生,刀子要是再往心脏偏一点,大罗神仙都救不回。   走廊外担心了一晚的人终于安下心来。   宋飞留下来守着,让何大进他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替换。   宋书杰叮嘱了儿子几句话,就跟赵勇回局里录口供,提供线索抓行凶的歹徒了。   侯小左抽了不少血,还要回局里,被赵勇拦下了,说:“你万一晕在路上怎么办,我还得扛你回去,有我就行了,你回去吧。”他转向宋安宁,说,“拜托宋小姐送他回去,我抽不开身。”   说完就给侯小左使了个眼神——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侯小左一点也不想领会这个眼神,可宋安宁已经开口了:“走吧,侯警官,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   “你穿着一身警服去打车?别想了,司机还以为你要开罚单呢。”   侯小左的脸更白了,说:“我不是交通警察,警服不一样。”   宋安宁说:“我车上是有刺吧?”   不是你车有刺,是你有刺。侯小左说:“我自己回去。”   “你是驴呀,这么犟。”宋安宁说,“你要是不坐,那我就开着车一路尾随。”   宋书豪算是看出女儿对这警察的意思来了,倒是让他很意外。这么多年来他给女儿物色了多少俊杰,她没一个瞧得上的,连话都不肯多说两句,这会被拒绝了好几句,竟然还不生气。   他插话说:“侯警官,你输血救了我们宋家的人,这是应该的。”   长辈说话,远比宋安宁说十句有用,侯小左不好再拒绝,说:“好,那就麻烦宋小姐了。”   宋安宁也不在意她十句话顶不上爸爸的一句话,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这就是她办事的原则。对待爱情她也同样如此,以后就算别人笑她倒追侯小左,她也不介意。   人都是她的,还要去在意过程吗。   宋书豪和何大进他们一走,病房外面就剩下宋飞了。   凌晨的医院静悄悄,宋飞混沌了一晚的脑子冷静下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昨晚他要跟白薇告白来着!   但时间已经过了。   等了几个月的三周年,过去了。   宋飞略有些无力,瘫在座椅上脑子一片空白,大概会被社员们群殴吧。   走廊里传来“扑哧”笑声,随后就听见那人说道:“你知道你在那像什么吗?像一块煎饼。”   宋飞坐了起来,往那看,意外道:“你还没回去?”   白薇说:“没啊,我去门口给你买早餐了。”她坐在他一旁,问,“你要包子豆浆呢,还是要油条豆浆?”   宋飞看袋子有三条,一看,还有一份豆腐脑,问:“这袋呢?”   白薇说:“不给,这是我的,我爱吃豆腐脑。”   宋飞笑笑:“真能吃,你喜欢吃包子,给我油条吧。”   “呐,给你。”   白薇吃起了包子,没有说话。   宋飞也默默吃起了油条,走廊又安静了下来。吃了一半,他才说:“薇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咕噜咕噜吸着豆浆的白薇停了下来,说:”虽然我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但我猜你是要问的是什么。是,我知道元彬他是你爷爷,还有大进爷爷,三胖爷爷。”   虽然宋飞想到了,但是亲耳听她说出来,还是很惊讶:“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早,从第一次见他们三个开始,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你知道,你爷爷的案子我也是仔细调查过的,我哥那有不少资料。”   宋飞心里异常难受,为隐瞒了她而难受,“薇薇,对不起。”   白薇看他,问:“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瞒着你这件事。”   “我没在意这个。”白薇说,“你这么做没有什么不对,你连你爸爸他们都没告诉,也没有告诉你堂姐,那要是告诉了我,这算怎么一回事。”   这话听起来像是没错,但宋飞抬头看她,说:“这不一样,薇薇。”   白薇也看他,问:“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他对她隐瞒和对家里人隐瞒这件事是不能放在一起说的。   “完全不一样,你不同。”   白薇低头,不再看他,只是看着自己的鞋尖。   她今天特地穿了一双小白鞋,连衣服也是白色的,三年前地铁上,她不就是一条白色的九尾狐,和他结缘了。   她本来要邀请社员们去海边聚会,给自己壮胆,等找到机会,就拉着宋飞去海边,跟他告白。   谁知道宋金遇袭了。   白薇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是啊,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宋飞愣神:“薇薇……”   “宋飞。”白薇终于又抬头看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宋飞莫名紧张起来,问:“什么事?”   白薇看了他好一会,才说:“我喜欢你。”   宋飞略有些意外她主动告白,末了一笑:“我知道。”   白薇怔神,他知道?他知道她喜欢他?她的双眼忽然一红,说:“你知道……”   明明知道,却还是要跟她暧昧着,什么也不做,就只是暧昧着?   她鼻子一酸,说:“你混蛋。”   宋飞生怕她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跑了,紧紧抓住她的手,说:“我不混蛋。”   “那你不戳破,还吊着我。”   “我今晚在海边安排了告白仪式!”   白薇瞪大了眼,问:“什么仪式?”   “告白仪式。”   “……”   宋飞看着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更知道我也喜欢你,我早就想跟你说这些话了,可是你说过,你不喜欢平淡的告白,你要终身难忘的告白,所以我安排了很久,今晚也拜托了队友们一起帮忙。如果没有我爷爷这件事,可能现在他们已经在起哄了。”   白薇突然明白为什么她电话拜托社员们帮忙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笑得那么奇怪了。   原来他们已经知道宋飞也要这么做。   难怪……难怪……   白薇说:“那是以前没喜欢的人时说的话,有喜欢的人之后,我无数次想,就算他捡个小石头,摘朵小野花,我也会很开心,立刻接受的。”   宋飞小心问:“那我是那种送小野花,你就会接受的人吗?”   他目光灼灼,看着他喜欢了很久的女孩,哪怕她说喜欢自己,他也怕她赌气拒绝。   不,他的社长,他喜欢的姑娘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白薇摇头,宋飞的心顿时高悬,白薇又说:“不答应,你手上连小野花都没有,还想拐走我,哼。”   宋飞笑了起来,她的心意他完全明白了。   “你抓疼我了。”回过神来的白薇总算是感觉到了手被掐出痕来的痛感了,“你抓这么用力干嘛,骨头要碎了。”   宋飞急忙松开,还给她揉揉,说:“我怕你刚才骂我混蛋的时候跑了。”   “我才不跑,我还要听解释的。”   “电视里都这么演。”   白薇不禁笑出声来:“我又不是电视剧女主。”   宋飞也笑了,他继续揉着她的手,是被自己掐出青痕来了。他恨不得吹吹,这么揉着揉着,揉得白薇脸都红了,抬眉看他:“你是借故非礼我。”   宋飞一顿,这次没有松手,说:“宋先生真挚地问白小姐,你愿意做宋先生的女朋友吗?”   “野花呢?”   “没有。”   “小石头也没有?”   “没有。”宋飞执着地问,“那你还愿意做宋先生的女朋友吗?”   白薇的睫毛轻扫过眼前,说:“如果以后你能给我补一朵小野花的话……”   “能。”宋飞说,“补十朵,一百朵,一千朵。”   白薇哼声:“我记下了,我要999朵。”   宋飞一笑,这才松开她的手,但姿势并没有收回,而是探身将她轻轻抱住。虽然精心布置的告白计划没有施行,但是这样坦然的告白,似乎比刻意安排的告白更好。   “笨蛋,跟人家姑娘说给她种一片花海啊,能不能浪漫点。”躺在床上被门外人嘀嘀咕咕吵醒的宋金要不是身体太虚弱,心口疼得厉害,他一准跳出去骂一顿他的孙子。   不过……好在他们的事成了。   他也依旧是见证人。   强撑精神的宋金终于撑不下去,又闭上眼睛沉沉地昏睡过去。   等他醒来,一定要亲手捏死那捅他刀子的王八蛋,哼!   作者有话要说:  【直系亲属输血问题】电视剧里常有亲人输血的桥段,事实上这是错误的。我搜索了一段比较专业的描述——直系亲属间输血有时会发生一种严重的输血反应,称为输血相关移植物抗宿主病(GVHD),这种输血反应尽管发病率很低,但死亡率却高达99.9%,一旦发生几乎无法挽救。   还有B型血可以接受B型血还有O型血。   ps昨天的一段唠叨收到了很多小仙女的鼓励,看得泪目,不知道怎么去一一回复,但心意都接收到了,就瞎洒了一顿红包雨表示感谢,爱你们,接下来会努力更新。   再ps今天光棍节,更新时间看着舒服极了,还撒了一把狗粮,大家同乐哈(并不),那铜钱来发双十一红包吧,0点截止,一点小心意,快来打卡~~~~ 第78章   “年轻就是好啊。”病床上的宋金睡了半天醒来,除了伤口疼得厉害,精神倒还好,痛得贼精神,“换做以前,被婴儿车撞一下都要骨折。”   削着苹果的唐三胖问:“有这么严重吗?”   “有啊。”宋金看他一眼,说,“你浑身有海绵垫着,当然不会。”   “海绵,哪里有海……金哥你怎么能打趣我的一身肥肉!”   宋金笑了笑,扯得伤口疼,一口气差点没抽上来。唐三胖的脸色都变了:“金哥你别说话了。”   “王八犊子……王八……八”宋金没力气骂人了,痛痛痛。   何大进哼了一声:“你就安静点吧,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你,喜鹊转世啊。”   “你……”宋金还是骂不出声,痛啊,这一刀戳得可真深,他缓了缓问,“凶手抓到没?”   “侯警官说已经在抓,他们开着车逃往外省去了,初步判定他们的作案动机是有目标地抢劫钱财,所以才盯上了你儿子,埋伏在他去工厂的路上,要不是你路过,估计他们就得手了。”   宋金说:“欺负到我们宋家人头上来了……”   何大进说:“宋金,我觉得你儿子挺好的啊,昨晚还抢着给你输血,不过被小飞拦住了。”   “哼,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这么做不是应该的吗?”   “那你大儿子呢?他也要给你输血来着。”   宋金顿了顿,说:“那输了没?”   唐三胖说:“当然没有,直系亲属不能输血啊,金哥你常识哪去了?”   宋金说:“我当然知道。”   何大进似乎嗅出了点什么异样的意思来,想到自己,忽然有一个想法从脑子里飞过,问:“宋金,你大儿子是你亲生的不?”   宋金问:“不像?”   “昨天着急,没注意。”何大进回过神来,“谁跟你说样貌。”   护士正好进来给宋金换药水,这话题一时被打断。等护士换好药水,何大进就忘了问,又抱着自己的童书看故事。看了会才想起来,还要继续问,门外就有人进来的。   宋飞和白薇今天是一起出现的,宋飞心里记挂着爷爷,躺了没两个小时就起了,起来就看见白薇发来的信息,问他睡没。   “没睡,躺着休息了会,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你等会去医院吗?”   “去。”   “那我也去。”   然后宋飞就把白薇也一起捎来了。   白薇进门环视一圈屋内,从三人脸上扫过,既觉得惊奇又觉得新奇,怪力乱神的事果然是存在的,头一回见的她心里激动得很。她规规矩矩朝三人弯腰低头,字正腔圆说:“爷爷们好。”   唐三胖一惊:“什么爷爷。”   白薇两眼弯弯:“你们,宋爷爷,何爷爷,唐爷爷。”   “啪。”唐三胖的苹果皮削断了,他看看宋飞又看看挽着宋飞手的白薇,忽然明白他们这是昨晚成功告白成一对了,他说:“小飞,这秘密你说的也太快了吧,已经把薇薇当媳妇啦?”   宋飞正色说:“我可没说,薇薇见到你们第一眼就知道了,她哥可是侯警官,薇薇看过资料的。当初我能去何家村找到你们,也是薇薇指的路。”   昨晚已经陆续“偷听”了一些的宋金想激动也没办法激动,说话大声点都震得胸腔疼,他怕一激动就血崩。他哼唧了一声,说:“我们宋家的人,可都是聪明人。”   何大进忍不住说:“你这爱自夸的毛病还是没改,什么都能扯自己头上夸一夸,你还是好好躺吧。”   宋金又哼一声,说:“小薇啊,我这不成器的孙子就拜托你了。”   白薇比了个ok手势:“没问题爷爷。”   宋飞轻轻叹气:“我就这么不靠谱吗?”   宋金说:“是。”   “……”   说话间,外面又传来脚步声,五人当即停止了这个话题。宋飞听着脚步声耳熟,回头看去,见了来人就露了笑。   白薇见他笑得灿烂,也往那看,只见是一个个头很高,样貌也很年轻不过三十多岁的妇人,她看见宋飞也朝他笑笑。这一笑人更好看了,十分知性美。白薇发现最近的美人很多啊,比如宋飞的姐姐,比如这位。   嗯?这位是谁?   “妈妈。”   白薇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特地拨了拨耳朵,讶然,宋飞的妈妈?这么年轻!   凌红对儿子笑了笑,就去探望宋金了,昨天她没在家里,等接到电话时已经是凌晨,就开车直接去了警局,等从警局出来,怕宋金还在休息,就等了半天,知道儿子过来了,自己才过来。   她这是第一次见宋金,她问过丈夫,那个见义勇为的年轻人是不是真的是老爷子的私生子,丈夫说不知道,因为脸上都是血,脸也没看清楚。   今天的宋金脸已经洗干净了,凌红看见了他的脸,这一看,人就愣了。   像,像极了老爷子。   简直就跟老爷子年轻时的照片一模一样。   出于礼貌,她没有说这个话题,而是说道:“谢谢你昨天救了我丈夫,小飞的爸爸。我叫凌红,是宋书杰的妻子。医院那边我已经交代好,让他们给你用最好的药,医药费这些你也不用担心,安心养病。等伤好了,就来宋家坐坐吧。”   宋金知道二儿媳办事一般稳妥又客气礼貌,做事也不用他来操心,说了声“好”。凌红又问了他的伤,说了几句话见他说话的气力小了,就及时打住,出去了。   宋飞见她走了,送母亲到电梯,白薇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电梯很慢,一时半会还不会来。凌红默了一会才对儿子说:“为什么他昨天会那么巧从那条路经过?还正好进了草丛发现了被绑架的你爸?”   宋飞知道这些巧合加在一起就有点让人怀疑了,他说:“妈妈是在怀疑,元彬他跟那两个人是一伙的?”   凌红说:“因为太巧了,你大伯说不能不多个心眼,毕竟他看起来,确实是你爷爷的私生子,当下你爷爷失踪,他要进宋家的门,必然需要一个理由。”   “阿姨。”白薇就是见不得他们有钱人觉得谁都会为了钱做任何事,“元彬是我社团的人,昨天我们社团在海边有派对,所以他驱车过来。”   凌红这才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她说:“我记得从那条小路穿过去可以抵达的海滩只有一个,对吧?但是通往海滩的路还有一条更大的马路,从那里去更近,为什么非要走小路?”   “因为元彬没有驾照,当时大路有交警查车。”   这些解释完全说得通,而且昨天大路有没有交警一问就知道,小姑娘没必要说这种谎话。她说:“我对元彬并没有恶意,只是一些理性猜测。你……你是白薇吧,我听小飞提过,白薇社团的社长,很能干,也很优秀。”   突然从猜疑泥潭中出来还被好一顿夸的白薇意外了,宋家人都是这么冷酷中又带着冷静理智的吗?   凌红又跟宋飞说了几句话,就回公司去了,临走前还看了看白薇,儿子跟她的关系好像不一般。   她一走,白薇就说:“宋飞,你妈妈也是个御姐呀,气场强大。”   宋飞笑了起来:“我妈都四十三了。”   白薇讶然:“四十三?我以为只有三十多,阿姨保养得真好。”她忽然觉得不对劲,低头掐指一算,说,“我记得你还有对双胞胎哥哥姐姐呀,他们比你还大两岁,你妈多大生的你们?”   “我就知道社长大人要问这个。”   “看来副社长已经被问过无数遍这个问题了。”   宋飞说:“我爸和我妈在国外念的同一所学校,彼此的初恋,很早就在一起了,高中毕业生了我哥我姐,生完后才去大学报到,大学的时候生了我,然后又返回校园,不过她的学业一点也不耽误,大学毕业那年还代表学生演讲,据说那场演讲精彩到万人起立鼓掌,直到现在我妈还是他们校园的传说。”   “……你妈也太潮了。”白薇说,“无论是你妈妈还是宋姐姐,都是女强人,我喜欢她们能安排好自己的人生,自立自强,就算不做你们宋家人呀,也一定能成功的那种女强人。”   宋飞说:“社长,你也很棒,你跟我妈和我姐都是一样的人。”   白薇愣神:“哪里一样……我比她们差多了。”   “一点也不差。”宋飞没有哄她开心的意思,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当年她还在念大学,就以一人之力跟学校申请了cos社团,约上志同道合的人,建立社团,招募社员。社团成立之时,写文案,画海报,做宣传,全是她一个人做的。   后来毕业,又果断地继续自己钟爱的事情,哪怕因为扮相貌美有灵气成了有名的cos,但还是没有离开社团,去更大的社团赚更多的钱。   一见钟情是真,但日久生情还是因为宋飞喜欢她的倔强和自立,为了社团,或者说是为了自己所喜欢的事,可以一直往前走,用小小的个头,扛着重担。   可她却浑然不知自己有多优秀。   看着她的迷糊劲,宋飞心里忽然温柔起来,他低头说:“薇薇,昨天太混乱,忘了跟你说。”   白薇看他,问:“说什么?”   “三周年纪念日快乐。”   白薇怔了怔。   宋飞笑笑,说:“我知道你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你以为当时我们第一次见,是在社团吗,不是的,是……”   “我知道。”白薇怔愣过后,心就暖了,“是在地铁……我知道……我记得,昨天是我们三年前在地铁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完全没想到的宋飞愣了神:“你还记得?”   “是啊,我还记得。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我记得的薇薇。”宋飞没有想到她还记得这件事,那时她的尾巴缠着他的衬衫扣子,怎么都解不下来,最后还是他拽着她的尾巴去找了地铁的工作人员用剪刀剪的。   当时她赶时间,剪开后就狂奔离去了,带着她的九条尾巴。   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恍惚,他以为那一剪子剪掉的是他们的缘分。   没想到那剪子剪开了他人生新的岔路口,那条路站着一个人,就是白薇。   他伸手抱住她,三年了,他终于可以好好抱抱她。   该来的缘分,从不会迟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絲樂小仙女提了一个bug,原话——】医院说缺血其实是血站跟医院说的,血站的血有限,但每天都有人用血,需要不断补充,所以会让需要输血的病人家属去献血,相当于补充血库,用家属亲戚的血换血库的血来救人。并不是家里人献血就直接输到病人身上的,而且这些刚捐献的血液也需要进一步检测有没有问题,献血也是找献血点献血不是在医院献血的。   因为作者的知识有限,依然被电视剧给误导了,以至于上章出现了这个bug,但这一段剧情牵扯了后面的剧情,所以思前想后还是不改了,这里说明一下。   ps以后更新时间都是22:22:22哈,毕竟光棍节都过去了,以后我们要成双成对的,也为了应对爷爷们的岁数。 第79章   宋家花园中,宋书杰刚挂上警局来的电话,就说:“绑匪抓到了。”   凌红松了一口气,说:“抓到就好。”   宋书豪说:“你这次被绑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还好有惊无险,以后出门别贪图自在,还是多带两个保镖吧。”   宋书杰点点头,说:“也幸好那个叫元彬的小伙子出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又问妻子,“你今天去见了他吗?有替我道谢吧?”   “有,那小伙子……”凌红说,“他跟爸年轻的时候确实长得一模一样。看来小飞不像是胡说的。”   宋安宁说:“虽然小飞还年轻,但不是个不靠谱的弟弟,他跟我说的时候虽然我有怀疑,不过还是有一点信的。连婶婶都说元彬跟爷爷长得一样,那看来不假。”   凌红说:“我问过小飞了,昨天小飞的社团在海边开派对,元彬开车过去的,但是大路有交警,没有驾照的他就走小路,所以才刚好碰见了你。”   “小飞说的话,那不会假,他总不能向着外人。”   凌红笑笑:“严格说起来,这不是小飞说的,而是他身边的一个女孩子,好像是小飞社团的社长。”   宋安宁立刻说:“是白薇吧,一个脾气挺爽朗的小姑娘,小飞的女朋友。”她见凌红没有吃惊,知道她这个婶婶怕是在想自己儿子的感情未必真,就说,“以后啊,有可能做宋家的媳妇,小飞对她是认真的。”   此话一出,凌红这才吃惊:“你弟弟是认真的?”   “我看像。”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妈的要么极其偏袒长子长女,要么极其溺爱幺儿,凌红是后者,儿子找了个想做媳妇的女朋友却不告诉她,大有种儿子长大成人,完全不用听自己话的忧伤感。   她轻轻叹气,宋书杰说:“你之前还担心儿子不务正业变成混混,现在安宁都说那女孩不错,那你可以放心了。”   宋安宁在宋家的地位举足轻重,深得父亲和两个叔叔的信任,一句话可以抵过旁人夸赞白薇的百句话。平时凌红也是信她的,但在自己儿子身上,这效果失灵了——当妈所想的,永远都比别人多。   她打算等儿子回家问问他这事,如今首先要解决的,也不是这件事,她说:“元彬这事怎么办?”   身为宋家长子的宋书豪想了想,说:“如果他真是爸的亲骨肉,就得接回宋家。等他伤好了,让他来这吃顿饭吧,也不用叫别人,就我们一家人,一来是跟他道谢救了二弟,二来是问问他有什么打算。”   凌红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医院里已经邀请了他。”   宋书豪说:“那就这么办吧。”   这个话题暂时说完了,宋安宁看看手表,说:“爸爸,叔叔婶婶,我先出门了。”   宋书豪说:“今天不是不用去公司吗?”   宋安宁一笑:“有事要做。”   “什么事?”   “给您找个女婿。”   宋书豪一顿,一会笑了起来,宋书杰也笑了笑,说:“这件事确实重要,安宁开窍了,除了工作终于有感兴趣的事了。”   宋安宁笑笑,说:“我先去厨房取汤,一会直接走了。”   “去吧。”   她一走,宋书豪才反应过来,说:“嘿!这丫头,都没给我炖锅汤。”   就不怕她老爸吃醋!   ………………   12点的钟摆声响起,到了警局下班的时间。有人下意识往窗外看,看到一道红影子开过,笑了笑朝角落的办公桌喊——   “侯哥,你的女朋友来了。”   侯小左听见这句调侃的话就放下笔,起身说:“重申……”   旁边的赵勇笑了起来,说:“别重申了,迟早的事。”   侯小左好奇了,问:“为什么是迟早的事?”他看起来像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人?   赵勇说:“那可是个大美人,而且还是宋家的千金,富三代啊。重点是她喜欢你,铁了心要跟你。”   喜欢?真的是喜欢,不是在捕获猎物?侯小左不能确定,只是宋安宁每天中午都来,风雨无阻。   侯小左暗暗叹了一口气,有种斩不断乱麻的感觉。他走到外面,这次宋安宁不是空手过来,怀里还抱着个炖盅。见了他就把炖盅递给他,说:“给你补血的,我叔知道我会来,就让我送过来。”   此时正是下班的时间,赵勇和几个同事路过,见状边走边打趣说:“哇,宋小姐不约我们的侯哥吃饭了,改成直接送饭了?”   宋安宁笑笑:“是啊,约不动你们的木头警官,改送饭了。”   他们立刻起哄:“接啊侯哥。”   侯小左偏身转向他们,眼神一凌厉,看得赵勇他们赶紧溜之大吉。他这才收回视线,脸都板起来了,说:“我不能接。”   宋安宁清楚他的脾气,她也不指望跟一头驴比犟,爽快收回,说:“好吧,那我吃,省得浪费我炖汤的时间。”   侯小左微顿,看了看她,汤是她炖的?   宋安宁坐了下来,拧开盖子,用勺子舀汤喝。侯小左要回去,又收住了腿,忍不住问:“你喝了这个就没时间吃饭了,又要赶回公司?”   “对啊。”   “我去给你打个饭。”   宋安宁瞧瞧汤盅里的汤,都能倒出满满三大碗来了,他当她是牛吗,这完全能吃饱。她抬头说不,结果侯小左已经不在那,看样子真是去给她打饭了。   宋安宁又气又想笑,驴,倔驴,一根筋的小警察。   不过等会他打饭回来,她是吃,还是不吃呢?   吃的话她一定会撑,可不是她又舍不得不吃,因为这是侯小左第一次给她打饭。   怎么能忍心不吃。   …………   晚上的侯小左接到妹妹的电话让他回家吃饭,他回了妈妈家,进门就见妹妹端了汤出来,说:“吃饭啦哥。”   白妈妈说:“快去洗手吃饭。”   侯小左进了厨房洗手,出来看着满桌的菜,还有汤,笑问:“有什么好事?”   “哪里有什么好事,这些都是做给你吃的。”白薇给他盛了一碗饭,说,“宋姐姐打电话给我,说你作息不正常,对身体不好,可是她熬的汤你又不要,所以让我叫你回家补补。”   侯小左顿了顿,白妈妈微微笑问:“这个宋小姐是谁?”   白薇说:“宋飞的姐姐,对哥一见钟情呢。可是哥哥这块木头一点都不领情,宋姐姐还没有被气跑我都觉得稀奇了。”   “薇薇。”侯小左拧眉,说,“别胡说,吃饭。”   “我没胡说。宋姐姐人真的很好……”   “你见过她几次,相处过多久?”   “四次。”白薇知道他要说什么,说,“可是宋飞说过不少他姐的事,我信他,所以信宋姐姐也是个好妹子,哥你就一点机会都不给她吗?还是你不信宋姐姐真的喜欢你?”   白妈妈见儿子不吭声,只是闷头吃饭,笑笑说:“薇薇,你哥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感情的事急不得,要细水长流。”   白薇了然:“也对。”她又说,“哥你不讨厌宋姐姐就好,讨厌的话就直接跟宋姐姐说吧,她也是个很爽快的人。”   侯小左说不出口,不是碍于面子说不出口,而是因为他不讨厌宋安宁。   也是怪,他本来应该讨厌这样总出现在自己面前纠缠的女孩的,可竟然不讨厌宋安宁。   剩下的半碗饭侯小左也不知道什么味道了,只是一直在想宋安宁的事。   …………   躺在床上一天,觉得都要起一身褥子的宋金想翻身,刚动了个零点五毫米,伤口就扯得疼,迫使他又收回身体,重新贴回床。他说:“何大进,我要翻身。”   正抱着手机沉迷游戏,在游戏地图上百里加急逃跑的何大进说:“等会。”   “等不了,我要翻身!”   何大进不耐烦说:“你咸鱼吗?”   “……你为了怼我连玩笑都开得这么有趣了吗?”宋金气道,“快给我翻身,三胖去健身房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去吧去吧,我会照顾好你金哥的’,结果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啊!!”何大进站了起来,说,“死了。”   “呸呸呸,死个屁。”   “我说的是游戏里。”   “那也不许说,我要疼死了啊啊啊王八蛋何大进,你滚去外面玩游戏好吗?你要馋死我吗?”宋金怒气冲冲,“明知道我不能动,还非要在我面前玩游戏。”   何大进摁住他的身体给他翻身,说:“你这人一恢复力气就叽叽喳喳的,吵死了啊。”   就算有人帮着,宋金还是翻得艰难,费了很大的力气,等他终于翻了侧身,已经满头大汗。他痛得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会才说:“我还有几天才能出院?”   “十天吧。”何大进抹了抹汗,小心翼翼的,都快急死他了。他进厕所里洗了个手擦了把脸出来,说,“小飞说的事你怎么办?”   “什么事?”   “你的脸被宋家人看见了的事,像你们宋家上下都是贼精贼精的人,恐怕很难隐瞒了吧。”   宋金闷声说:“其实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啥?”   宋金说:“我想摊牌,表明身份,看看这些兔崽子会有什么反应。”   何大进讶然:“万一他们把你当成骗子怎么办?”   宋金哼声:“你不是说他们贼精贼精的,说一些你知我知的秘密后,不可能认不出我就是他们的爸爸,他们的爷爷。”   何大进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宋金,你要摊牌,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身强力壮了,他们要是不孝,有足够的力气抽他们一顿,名正言顺,不怕被抓进局子?”   “哟,何大进,脑子变聪明了啊。”   “……你还真的想!”世上竟然有这种当爸的,一心一意想抽儿子,啥人呐! 第80章   何大进要陪着行动不便的宋金,宋飞和白薇转眼进入热恋期,根本无暇顾及唐三胖这老爷爷的爱情,于是唐三胖只能自己去医院,见葛秀秀。   唐三胖还在进行着健身大业,没有跟教练请假了,打算早点去了医院再去健身房。   到了医院,病房里没人,庞古道不在,葛秀秀也不在。唐三胖坐了会,准备走,人还没起来,就见葛秀秀进来了。   葛秀秀看见他笑笑:“早啊。”   “早。”每天都见的两人打招呼自然多了,唐三胖也敢多看她几眼了,他问,“我舅舅一大早去哪了?”   “好像是去外头吃早餐了。”葛秀秀说,“你舅舅也是奇怪,都能走了,还不出院。他儿子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吧,天天早上庞医生巡房到这,都苦着一张脸,求你舅舅出院,还悄悄问我,是不是他和弟弟哪里惹他们的爸爸生气了,让我帮忙着打听打听。”   唐三胖想到庞大儿子的表情就禁不住笑:“可怜的小伙子。”   葛秀秀瞧他,说:“庞医生比你年纪大呢,你怎么喊你表哥叫小伙子。”   “我们叫着玩的。”唐三胖问,“你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葛秀秀说:“是啊,早上护士就来抽血了,主治医生说等中午验血报告出来,一切指数没有升的话,就能出院了。”   唐三胖顿了顿,要是她出院了,那他是不是又没有合理的理由见她了?   难得他鼓起勇气出现在她的面前,能够像朋友那样自然地说话。两人现在年纪相差太大,根本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交谈和发展。   可是能做朋友他都很满足了,如今连这个愿望也无法继续了。   唐三胖有些失落。   “小伙子?小伙子?”葛秀秀提醒说,“你手机响半天了。”   唐三胖回过神来,等要看手机,响铃已经停了。他说:“我去回个电话。”   说完就拿着手机去外面。   他人刚走,603病房又进来一个人,进门看见葛秀秀就喊了声“妈”。   葛秀秀看见女儿过来,立刻跟她说了验血的事。葛兰兰一听就说:“希望报告一切正常。”   “会的,这段时间你都瘦了。”葛秀秀心疼说,“回家你也要好好补补。”   “我会的妈。”葛兰兰放下早餐,说,“刚我还给唐叔叔打电话,想告诉他近况,不过他没接。既然您已经验血,那我等您的验血报告出来再一块说吧。”   葛秀秀说:“别总麻烦你唐叔叔,人家有自己的事要忙。而且你声音年轻,让你唐婶婶听见可不好。”   葛兰兰说:“唐叔叔没结婚,他说的。”说起声音年轻,她想起来了,说,“最近我跟唐叔叔通电话,总觉得他声音变了,变年轻了。”   葛秀秀笑了笑:“傻孩子,人还能返老还童不成?会不会是嗓子伤着了?感冒了?你呀,细心点,别马大哈似的。你唐叔叔帮了我们这么多,你也要多关心关心他呀。”   “我知道了妈。”葛兰兰把早餐拿了出来给她,笑道,“快吃吧妈,凉了就不好吃了。”   葛兰兰接了蒸粉过来,直到吃完了也不见贾胖那小伙子。   不是去回电话吗,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   还没到12点,侯小左下意识就抬头往墙上的钟表看去,还有五分钟就到正午了。   等了一会,他就往外面走。到了整点,同事们要打趣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座位空了,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少了一种乐趣啊。   有人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问赵勇:“喂勇哥,你和侯哥一块办的失踪案怎么样了?”   一提这个赵勇就头疼,说:“你还真别提,昨天我们两个才被领导训了一遍,说我们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唉。”   “这案子太离奇,也没办法。”同事安慰着他,又说,“不过侯哥沉迷恋爱,都不怎么努力去查这失踪案了,以前工作多认真的一小伙。你身为他的搭档,可要督促着他点。”   赵勇立刻说:“你这话可不对,他也就是对失踪案不积极了点,其他案子办的多勤快、多好啊,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还得人家女孩子天天来警局送饭。啧,我怎么就没这待遇,从天而降一个大美人给我吧——”   众人顿时笑开锅。   已经走到外面的侯小左没听见同事们的笑声,出去就看见宋安宁了,今天怀里又抱着个盒饭。   宋安宁见了他就说:“麻烦侯警官给我打个饭,我要吃饭了。”   “……你是特意过来警局吃饭的?”   “我是特意过来见你的。”宋安宁微微一笑,“顺便来吃个饭,不然我没时间既见你又吃饭,你很重要,吃饭也很重要。”   侯小左顿了顿,对这种腻人的话接受不来,不过习惯了也不会尴尬。宋安宁已经坐在那拧盒盖,看着……有点别扭。   穿着正装坐在椅子上吃汤饭,对她形象不好,怎么说也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而且总吃汤饭对胃也不好。   然而宋安宁的脾气他多少了解了点,她估计会炖上半个月的汤过来,只要他不吃,她就会吃上半个月的汤泡饭。   他说:“去饭堂吧。我给你打点饭菜。”   宋安宁略意外,展颜:“好啊。”   她跟在侯小左背后,盯着他宽厚结实的背和稳健的步伐,真是看多久都不会腻。   到了饭堂,这里人来人往,侯小左下意识想,应该去外面餐厅的。不过那样的话,就等于变相跟宋安宁吃饭了,弄不好被同事看见又要瞎传,那对宋安宁的名誉影响太大。   所以还不如正大光明来饭堂,至少没闲话。   他边走边问:“你喜欢吃什么?有什么不吃的?”   宋安宁说:“你给我买的菜,我都喜欢吃。”   侯小左欲言又止,取了个餐具就去打菜了。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一般吃一荤两素,这会给宋安宁打了两荤两素,想了想还加了个卤蛋。   打好饭菜,他找了个角落,将饭菜放到她面前,顺手把一次性筷子掰开了放在餐盘上,说:“吃吧。”   宋安宁问:“你呢?不吃?”   “局里的饭堂只供应给我们,你是外来人。”   宋安宁明白了:“所以你是把你的那份给我打了饭菜,你就不吃了?”   她看着这个小警察,一顿饭实在不是大事,但他却丝毫不认为“一顿饭”就是小事,跟其他事一样,有着要坚守的原则。   宋安宁越发喜欢他了。   越喜欢,就越珍惜,突然就不愿再用这种无赖的手段让他为难,看他尴尬。   她沉思着,饭菜什么味道根本不知道。   “宋小姐,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宋安宁放下筷子,说:“你说。”   侯小左迟疑片刻,说:“以后你别炖汤来了,我会把抽掉的血好好补回来。”   宋安宁说:“我问过薇薇了,你的三餐很不正常,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能好好补回来?只有我亲眼看见,才答应你不再炖汤。”   侯小左听明白了,她还是没有放弃要跟自己吃饭的想法,他说:“宋小姐,你这是骚扰。”   宋安宁一顿,差点因为太好笑笑了起来,她抿了抿唇角,说:“那你要抓我吗?”   侯小左板着脸说:“我是认真的,你这是骚扰。如果你我立场换过来,我这么缠着你,你会……”   “我会开心死。”宋安宁盯着他说,“可是这个假设明显不成立,侯警官别说缠着我,就连看我两眼都觉得浪费时间。”她靠着椅子背,看着这个冷冰冰的警察,说,“我明白你的想法了,彻底明白了。”   她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但是侯小左三番两次说“骚扰”,她再纠缠,就失去了她的原则。   是啊,她想缠着这个小警察,希望他会慢慢动心,可这种纠缠已经变成了他的负担,再这么下去,他就会讨厌她了。   宋安宁不想被讨厌。   所以在还没有被讨厌之前,她决定停下来。   “那我不会再来这找你。”宋安宁站了起来,说,“让你困扰了这么久,抱歉。”   侯小左愣神,她的眼里没有了一直不熄灭的光彩,像是一下被浇灭了那盏灯火,他甚至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难受,甚至跟他说抱歉。他“嚯”地站起来,说:“宋小姐,我……”   宋安宁立刻问:“你不困扰?”   想到同事准时准点的起哄和调侃,侯小左没办法撒谎:“困扰。”   “嗯。”宋安宁朝他一笑,“在你还没有讨厌我之前,我要赶紧走,因为侯小左,我不想被你讨厌。”   侯小左又愣神,宋安宁已经走了。他看着桌上满满的汤和饭菜,忽然觉得自己过分了,他至少应该在她吃饱了再说那些话。   他站了很久,才伸手去拿饭盒,她忘记带走了。   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来。   应该不会了,以她的脾气。   …………   没有在打卡时间准点回公司,而是提前了半小时的宋安宁让助理吃了一惊。助理见她精神不振,回来就窝在办公椅上发呆,小心问:“宋总,您怎么啦?”   助理倒了一杯热茶来,轻声问着。她在宋安宁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还没有见过她这么没精神的模样。   宋安宁在她眼里,永远是充满了干劲的女强人,只会往前,不会后退。   宋安宁坐在宽敞的办公椅上闭目,沉默了很久才睁眼,一手抓过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饼干,说:“饿了。”   “宋总没吃饭?我给您去点个外卖吧。”   “不用。”宋安宁吃着侯小左给她的饼干,一口一口,干得噎人,什么破饼干,噎死她了!他平时就吃这种干死人的饼干充饥?   宋安宁被饼干噎得冷静下来。   那个小警察竟然拒绝她。   她哪里不好。   是嫌她长得太好看,还是嫌她太有钱,又或者是嫌她太喜欢他。   他总不能嫌她胸大!   宋安宁抬头对助理说:“我给你一个地址,你每天买三斤东西送过去,不许多,就三斤。”   “啊?”助理问,“宋总要我买什么?”   “第一天买饼干,好吃不噎人的,剩下的你挑,都要是吃的。”宋安宁说,“先送一个月,匿名。”   “好的宋总,不过为什么是三斤?”   宋安宁挑眉:“三——san——傻。”   “……”——宋总跟那个人肯定有仇。助理暗暗思忖,出去买饼干的时候忍不住看了宋安宁一眼,宋总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她边关门边看宋安宁给的地址,一看,手就哆嗦了下。   警、警察局?   收件人还是个警察?   助理的脸都皱在了一起,她人生第一次进警局,竟然是给人送快递,还要暗讽对方是个傻子!   她不会把自己送进局子里吧?!! 第81章   出去给人回复电话的唐三胖看见是葛兰兰的来电,立刻打住了回电的念头。他略一想,刚才擦肩而过的人好像就是葛兰兰。   他走回病房外面探头一看,果然是她,立刻收回脑袋,匆匆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心虚什么,葛兰兰也没见过他,不会认识他的。或许还能从她们母女俩的对话里知道她们还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他走了就太不对了。   他想罢,又折了回去。   这会庞古道也回来了,他的大儿子站在床边,苦口婆心说:“爸,你的腿没事了,真的可以出院了。你对我和弟弟有什么不满就说啊,我们脑袋都快想秃了也没想起哪里对不住您。您不肯说气也消不了的话,那要不您别住院,去酒店住?那里又安静,环境也更舒坦……”   “不不不,我就在这住。”庞古道说,“你们两个都没错,我就是想在这待着。”   庞家大儿子头发要秃了嘴皮子也说不动了,最后叹气,说:“行,您住吧,我和弟弟继续反省去。”   他边叹气边走,唐三胖站在过道那低头玩手机,等他一走就进病房。见葛秀秀和葛兰兰不在,说:“小舅子。”   庞古道见他就乐,说:“快过来陪我聊天。”   唐三胖走进里头,说:“小舅子,这段时间多亏了你,我才能这么坦然面对她。”   庞古道说:“这算啥,举手之劳,你可不要谢我,不然多难为情。”   “你这样你儿子也难做,亲戚那边知道了也不好,所以你等会就出院吧。”   庞古道瞪眼:“这怎么能行,我还要助你一臂之力啊,我不在这你跟葛秀秀怎么合理地见面?难道你们已经交换了联系方式?”   “没有。但我的心愿已经了了。”唐三胖抬头看他,笑了笑说,“没有遗憾了。”   说没有遗憾,但庞古道莫名有点心酸感。等了五十年,这见面连五十次都没,说的话有五百句吗?就没有遗憾了?   骗谁呢。   庞古道一扯被子,把自己盖严实了,说:“我不管,我要继续住着。”   唐三胖急了:“小舅子你就出院吧,这里真没我什么事了,你再住我也不会再来了。”   庞古道不信,也不听,除非葛秀秀出院了他才会走。   他不在,三胖怎么来?   他笃定唐三胖放不下葛秀秀,所以不管他怎么劝都没有出院。   到了第二天,他从早上等到晚上,唐三胖也没有出现。庞古道似乎明白了什么,三胖这家伙……其实也把朋友看得很重。   不是见色忘义的家伙。   庞古道叹了一口气,正在母亲病床前坐着的葛兰兰问:“庞叔叔怎么叹这么一大口气?”   “没什么,就是想明白了什么。”庞古道说,“我打算明天出院。”   葛秀秀笑笑:“你再不出院,你儿子都要难过了。”   葛兰兰眼里顿时流露出了羡慕,说:“我妈昨天的检查还有两项指数高的,医生说得再待五天,继续吊针水,等五天后再检查看看。”   “会好的,你妈这不是比我刚进来时看见她时精神多了吗?这家医院的医生医术好,你也别担心。”庞古道又说,“尤其是我儿子的医术,好着呢。”   葛秀秀和葛兰兰笑了起来,当爸的就是当爸的,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儿子。白天还嫌弃,转眼就夸上了。   其实唐三胖本来已经到了医院门口,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走了。   他知道如果他再出现,庞古道一定会继续留在那。这个小舅子仗义,但也爱玩,是个老顽童,让他困在医院里那么多天,已经很对不住他。所以唐三胖决定不去,只要不去,他就能明白他的决心。   果然,第二天一早他就接到庞古道的信息,说他出院了。   同样接到信息的还有何大进。   刚提了早餐进病房的何大进边走边说:“我小舅子出院了,说三胖不想再麻烦他,坚决要他出院。”   “三胖这个二货。”宋金骂道,又盯他,“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吃油条煎饼煎饺这些我不能吃的东西!”   何大进“哦”了一声,继续吃自己的煎饼。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宋金痛心疾首,身体一动,真……痛心了。他忙平复下来,缓缓喘气。   何大进说:“我发现这个伤可以帮你改改你的臭脾气诶。”   “我——”宋金差点又抽了过去,他不敢动了,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滚你个王八羔子。”   “嘿嘿。”何大进一点也不怕挨揍,他打算明天继续吃煎饺油条这些,然后在病床前玩一整天的游戏。   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呀。   宋金说:“三胖的事……我知道了,我横竖是要养伤的,你小舅子出院了,我来!”   何大进瞅他一眼,说:“你这个样子医生是不可能让你出院的,放弃吧。”   “我是转院。”   “那宋家人也不会同意的,你连动都不能动。”   宋金可不管,他的身体他做主,什么时候轮得到那些兔崽子来管了。等何大进中午去买饭,他就立刻找了医生来,说要转院。   医生当然是不准许的,但宋金态度坚决,连医生都发脾气了,怒气冲冲说:“你们这些病人就是不听医嘱,什么都不听,觉得自己的身体跟牛一样好使是吧,你们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你家里人呢,也同意你这么做?要是路上颠簸大了,你的伤口又会撕裂,大出血,小伙子,你伤的是心脏附近啊,别把自己不当一回事!”   宋金还是第一次见能凶过他的人,不过——他很欣赏这医生的尽责。他说:“嗯,但我还是要转院。”   医生差点没晃他肩头让他清醒点,他说:“你的伤势严重,需要亲属签字。”   “我现在哪有亲属。”   “不行,要按照规定来。”医生说完就走了,再待下去他怕是会被气死。   宋金转院不成,又气成了河豚。何大进买饭回来,进门就见他气鼓鼓的模样,说:“宋金你真能耐,伤口深成那样还有力气发脾气。”   “去去去。”宋金心肝疼,“你给三胖打个电话,让他中午过来,我要跟他谈谈,他到底打算怎么样,是不是又怂了。”   如果三胖真的想清楚彻悟了,那他就随他去吧。要是让他发现三胖仅仅是因为不想庞古道继续住院才退怯的,那他可就要好好骂他一顿了。   不过首先——他得闭目养神,蓄力待发,才能好好骂人。   …………   宋安宁两天没有出现了。   每天中午时分出现在警局里的那道靓丽风景不见了,侯小左还是会在正午前尽快结束手上的工作,然后去外面走走。   但宋安宁没有出现。   倒是这两天他都收到了吃的东西,第一天是饼干,第二天是果冻。   本来他还没有发现重量的问题,倒是那送东西来的女孩第一天就特地提了一句:“侯警官,这是三斤饼干。”   第二天又特地提:“侯警官,这是三斤果冻。”   为什么都是三斤?   巧合?   不像。   “你等等。”侯小左看着她,问,“是谁让你送来的?”   助理说:“不知道,我就是个跑腿的。”   说完助理就跑了,宋总说了,送了东西就走,别跟侯警官多说什么。   她不说侯小左也猜到是谁送的,除了宋安宁,还能是谁。   她不出现了,但并不代表她就这么消失在他面前,照她的性格,估计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都给他送吃的,就是不知道这三斤是什么意思。   他实在想不通,回到办公桌的他偏头随口问:“为什么她要给我送三斤的东西?”   赵勇眨眨眼,手一挥:“兄弟们,侯哥问为什么宋小姐要三斤三斤地送吃的给他。”   侯小左顿时扶住额头,他……他就不该问。   果然,众人热情高涨。   “为什么是三斤?”   一句话激起众人本能的推理意识,纷纷推测为什么又是三斤。   一个妹子说道:“我知道了!三斤三斤,三生三世啊。”   众人恍然大悟:“宋小姐也太浪漫了吧,真有心,侯哥你都把人家女孩子逼到什么地步了,你到底嫌弃她什么?你真不打算谈的话,那介绍我去吧。”   本来前面那些话侯小左还没感觉,听见最后一句话,看了他一眼,说:“快去吃饭,别瞎想。”   那人也是随口这么一说,见他反应大,大伙都笑了起来:“侯哥加油,别太矜持,你总让一个女孩子追着你跑,有点过分了啊。”   “哪里是有点,简直很过分。要是在意人家姑娘就别总板着脸,宋小姐两天没来,你往窗外看了多少次不晓得?侯哥你喜欢上人家了你不知道啊?”   “旁观者清,旁观者清。”   侯小左被他们说了一大通话,欲言又止,他说不过他们。   等他们走了,侯小左也要去吃饭,站起身时才看见桌子角落有个饭盒。   那天宋安宁没有带走的饭盒。   他盯着那饭盒很久,像是看见了宋安宁。   等赵勇他们吃完饭回来,发现侯小左的位置空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们没有发现的是,桌上的饭盒也一起不见了。 第82章   宋氏集团名下的子公司多如羊毛,当年宋金打下的江山,几乎覆盖了所有行业。   但宋安宁没有墨守成规,再好的产业也终会陆续变成夕阳产业,但是新的产业也在不断出现。如今宋安宁已经准备进军影视界,这几年的影视行业发展极快,只要剧本好,故事好,演员好,那分分钟可以让小公司变成大公司。   更何况宋氏集团有得是钱,投资影视差的就是精准眼光。   她一早就在开会,讨论影视开发的问题。初步接触下来,她发现自己还有很多功课要做,这个行业看着繁荣,但走错一步,就容易变成咸鱼,连翻身都翻不了。   宋家是有钱,但散出去的钱,必然要以五倍获利才不算是亏。   午休的公司人来人往,侯小左走到楼下,本来以为这大厦里有许多公司,类似其他公司那样在一栋大厦里驻扎,只是楼层不同。但他走进大厦,才发现门口贴的楼层标签全是宋氏的子公司名字。   他看了一会,就有大堂经理过来客客气气地问:“先生您找人吗?”   侯小左收回视线,说:“我找宋安宁,你们宋总。”   大堂经理说:“不好意思先生,请问您跟宋总有预约吗?”   侯小左微顿:“没有。”   “那需要您在这等一等,宋总她还在开会。您先过去喝杯茶。”她领着他到大堂的沙发上,倒了杯茶说,“不知道先生贵姓?”   “侯,侯小左。”   “好的,请您稍等,宋总出来我就告诉她。”   侯小左看看手表,离他上班还有70分钟。他过来坐的出租车,一路绿灯,畅通无阻,用了35分钟。等会回去他又得用上大半个小时。   宋安宁之前每天往返,不知道是把时间压缩得多紧。   侯小左等的时候想着这个问题,宋安宁还在开会。   等开完会出来,她看看表,要是她吃饭快的话,大概还能有15分钟休息。   楼下前台那已经传了消息上来,见到宋安宁就说:“宋总,楼下有人在等您,是一位姓侯的先生。”   宋安宁步伐一停,旁边的助理也睁圆了眼,问:“侯?是个年轻人?”   “应该是二十来岁,他说他叫侯小左。”   宋安宁问:“他来了多久了?”   “有半个小时了。”   宋安宁点点头,又对助理说:“我去楼下,你,教育教育她。”   她边说边往电梯走,看得前台姑娘莫名,助理一脸认真对她说:“下次要是那位侯先生再来,无论宋总有多忙,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   前台讶然:“宋总不是不喜欢别人打扰她开会吗?”   助理说:“所以你还没发现那不是‘别人’这种级别的?”   前台惊了惊,顿时恍然大悟。   惊天大秘闻!酷呆了的宋总竟然会谈恋爱!   飞速来到一楼的宋安宁飞速地到了沙发那,快要走近的时候,她又放慢了脚步,把气息喘匀,把衣服扯平,蹬着高跟鞋平稳地走到沙发前,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说:“你找我?”   大堂的灯火比警局里明亮五倍不止,在水晶灯火的映照下,皮肤白皙,唇色红艳的宋安宁更加光彩照人,艳丽无比,美得慑人。侯小左微微一顿,才站起来说:“你的饭盒忘拿了。”   宋安宁“哦”了一声接过,问:“侯警官这么忙的人,怎么不把饭盒交给大堂的人,让他们给我?”   侯小左微顿:“如果他们问起为什么我会送个饭盒来,你恐怕不好回答。”   宋安宁一笑:“有什么不好回答的,我就说这是我去警局吃饭的盒子。”   侯小左终于看她,说:“这样容易让人误会,以为你犯事了。”   “我以前也没少进局子,有影响吗?没。”   侯小左问:“以前常进局子?”   “对啊,我以前可是个小太妹。”宋安宁叹气,“可惜你没早点调到这,早点让你看见最漂亮的我。哦不……就算早点调任也没用,我不做太妹很多年。毕竟,我比你还大一岁。”   说到最后一句,宋安宁禁不住抿唇角,她从来不嫌弃自己岁数见涨,但是在侯小左面前,她多希望自己能年轻点。   因为她想起一个问题来,他不能嫌她不好看,也不能嫌她胸大,那就只有一个可嫌的——年龄比他大。   有些人,天生不爱姐弟恋。   其实她也不爱,可是谁让她喜欢上个比自己小的。   “是。”侯小左说,“那个时候,我估计还没有毕业。”他等着宋安宁说那三斤饼干三斤果冻的事,但她一直没说,这倒让侯小左有点疑惑。   难道不是她送的?另有其人?   他迟疑片刻,说:“饼干很好吃,果冻也很好吃。”   宋安宁眨眨眼:“侯警官吃什么饼干果冻了,值得你在我面前亲口夸?”   侯小左打住了话题,竟然不是她送的?宋安宁问:“有人送吃的给你了?”   “是,而且都是三斤。”侯小左一时不肯定她是不是在演戏,转念一想,问。“不知道为什么是三斤。”   宋安宁想了想,说:“估计是在骂你傻吧,三——san——傻嘛,多简单。”   侯小左轻轻吸了一口气,刚才他还不确定是不是她,现在确定了,完全确定。果然是一点亏都不会吃的主,拐弯抹角说他傻。他没有戳破,说:“受教了。”   宋安宁笑盈盈看他,问:“不客气。”   她今天心情很好,因为侯小左来找她了。虽然名义上是还饭盒,但是实际上,谁知道呢。   爱情的小火苗,好像燃了起来。   …………   匆匆回到警局的侯小左进了办公室,同事们基本都已经回来,各种忙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归来。   忙到傍晚,众人陆续回家,侯小左还在整理最后的资料,打算回妈妈家。妹妹又来电,说明天她要去外地演出,一周后才回来,让他过去一起吃饭。   所以今天的他没打算忙晚。   等要关电脑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宋安宁说的话来。   常进出警局?   侯小左看着没退出登录的资料库,看着后台的搜索一项,输入了她的名字,果然有她的案底,还不少。   因打架斗殴被拘留三天,原因:与刘某打架,将对方的手腕打骨折。   侯小左微微瞪大了眼,这么凶。他再看案情描述,看着看着禁不住一笑。   口述部分——“那王八蛋破坏公共设施,路过的老婆婆教育他,他竟然动手打人。所以我揍了他一顿,为民除害。”   他翻看下一页,这次是因为伤人却不肯赔钱不肯道歉而在局里录了口供。   高中半夜翻墙,跳下去的时候踩了正在墙角那亲热的一对情侣,女方惨叫,惊动了保安。男方扔下女友就跑,结果滚进了臭水沟里。   ——然后他找宋安宁赔钱。   宋安宁不肯,还嘲讽他没担当,男方大怒,两人直接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打了起来。后来被男方父母起诉她伤人,闹进了警察局。   侯小左想到宋安宁趾高气扬的霸道模样就笑了笑。   她说她是小太妹,横扫警局各大部门不是没有道理的。   案底实在太多,侯小左觉得她要是有兴趣,可以写本《我在警局那些年》的书了。他退出登录,关了电脑,他对宋安宁,又多了一些不同的看法和认知。   并不是在胡闹的宋安宁,而是一个遇事都很认真对待的宋安宁。   那她对他,是不是也是认真的?   侯小左意识到自己在假设,心砰然跳动。   ………………   “你大进爷爷刚才来电话,让我买点好吃的过去,什么糯米鸡啊山东煎饼啊甜米糕,还有一个大榴莲。”挤进车里的唐三胖在手机里记录着,说,“别忘了啊小飞。”   握着方向盘的宋飞说:“放心吧三胖爷爷,我都记着呢,不过我爷爷他现在能吃这些吗?”   唐三胖说:“你大进爷爷说,这些都是他吃的,当着你爷爷的面吃。”   “哇,大进爷爷才是大腹黑啊。”   唐三胖朗声笑了起来:“是因为你大进爷爷被你爷爷欺负太惨了。”   宋飞笑着说:“是啊,我爷爷的脾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三胖爷爷也辛苦了。”   “你爷爷人挺好的,就是脾气大了点。可是人没有缺点的话,就算不上是人类了吧。”   “这也是。”宋飞说,“一会买了水果我顺路去一个地方,送点水果过去,三胖爷爷你在车里等我还是下车一块去?”   唐三胖身体肥硕,坐在车里被安全带绑着宛如绑着一颗胖粽子,十分不舒服,一般他是不爱坐车的,想了片刻说:“下车吧。”   “好的。”   中途宋飞买好水果,还买了一箱牛奶,回到车上继续开车,抵达目的地。   唐三胖从车上下来,忽然觉得这条巷子很眼熟。   这……   他抬头看着在清晨里还很安静的巷子,认出这是哪里了。   巷子尽头,住了一户姓葛的人家,女主人叫——葛秀秀。   宋飞见他没跟来,转身笑道:“三胖爷爷,走吧,去见秀秀奶奶。”   唐三胖没有挪步子,问:“这么去……太冒昧了吧?”   宋飞说:“薇薇去外地演出了,她临走前跟我说,她的姨奶奶出院了,但兰姨要上班太忙,就让我有空去陪陪她,最好带个开心果,比如三胖爷爷。”   唐三胖明白了这两个小辈的心意,这是在想法子撮合他们呢。   没了小舅子庞古道,还有千千万万个“小舅子”,在为了他的幸福而努力着。   唐三胖的鼻子略酸,今生碰见他们,他何其有幸! 第83章   宋飞见他还杵在那,说:“走吧,三胖爷爷。”   唐三胖回神,终于提步跟着宋飞一起往前走。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了,但没有一次是走到她的家门口。只是远远看她一眼,见她安好,他就走,没有一次靠近。   到了葛秀秀家门口,宋飞摁响门铃,没一会有人开门了,隔着铁网看见外头的人,防盗门也立即打开。开门的是葛秀秀,没有穿病服的她穿了件青色短旗袍上衣,黑色长裤,妆容也收拾了下,显得人精神多了。   连宋飞都能看得出秀秀奶奶当年的风华绝代。   葛秀秀笑道:“小薇说你会过来,我还说了她一顿,怎么能麻烦你,这孩子不懂事。”   宋飞笑笑:“奶奶见外了,我可是打算以后也喊您姨奶奶的,要是有人反对我和薇薇,您可一定要给我撑腰。”   葛秀秀笑了笑,忽然看见他身后的人。那人身躯很是庞大,就算是站在宋飞背后,她也能看见。拥有这个体型的人不多,葛秀秀猜到是谁了,稍稍探头往那看,微笑道:“你好,贾先生。”   无处隐匿的唐三胖跟她打了个招呼,又局促起来。这种感觉跟在医院的时候完全不同,这可是她的家,他看了半辈子的地方。   “进来坐吧。”   葛秀秀邀他们进屋,拿了茶叶给他们泡茶。   唐三胖跟着宋飞进来,发现这屋子已经很陈旧,不过到处都收拾得干净,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角落都没有一点灰尘。   葛秀秀见他看得仔细,略不好意思,说:“一早就打算刷刷屋子的,但身体一直没力气,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得了病,然后就住院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刷。”   唐三胖还没来得及开口,宋飞就问:“那正合适,我胖哥可是刷墙的一把好手!让他帮您吧。”   “嗝!”唐三胖直盯他,又不好当面戳穿他说谎,动了动唇角挤出几个字,“我……不……”   “你会!”宋飞二话不说,对葛秀秀说,“三天后我胖哥有空,不如让他来吧。”   葛秀秀顿了顿:“别了吧,其实这墙随便刷刷就好,我……我也付不起工钱,不好耽误贾先生的。”   “我胖哥有空。”宋飞示意唐三胖,“是吧——”   唐三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鬼点子,骑虎难下,只好说:“是啊,我有空。”   葛秀秀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推了两遍,奈何宋飞热情,最后只能答应,对唐三胖道了谢。   从葛家出来,唐三胖就说:“我哪会刷墙,那可是个技术活。”   宋飞说:“我想好了三胖爷爷,练呀,所以我给您争取到了三天的练习时间。”   “……哪有墙让我刷?”   “您忘啦,我们部门的所在地是一栋烂尾楼,随便刷,反正他们大部分人都跟薇薇去外地演出了,不怕熏。”   说到这,唐三胖问:“你怎么没跟小薇一起去?”   宋金叹气:“薇薇说要有人留守大本营。”   ——其实并不是,是薇薇觉得出行的时间太长,怕三个爷爷不方便,尤其是他的爷爷刚受重伤,身边总要有个有身份证、有银行卡、有驾照的人照顾才行。   送她去机场的时候她有多不舍他知道,但她还是让他待在爷爷们的身边。   这么善良可爱的女朋友,他更喜欢了!   “爷爷,我们这就去买刷墙的东西吧。”   唐三胖想着还有三天的练习时间,应该够的。   到了油漆店,唐三胖选了最好的硅藻泥,据说这种硅藻泥是可以即刷即住的,油漆的话味道太重,还得等着散气味。但唐三胖不放心,拜托了宋飞以白薇的名义去找个地方让葛秀秀葛兰兰先住着,好歹要过十天半个月再住,才让人安心。   ………………   “死了,又死了。”何大进从游戏屏幕里抬头,说,“对面刺客真厉害。”   宛如躺尸的宋金哼了哼,已经不想骂人了,他说:“你玩游戏就算了,吃好吃的也算了,能不能别在我床头堆着,还借我的地方吃东西!”   何大进没动,说:“可是你又不能自己翻身,不需要这么大的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我放吃的。”   “……我要被气死了。”宋金问,“你不是个好人吗,为什么这么折磨个病人,良心何在啊何大进?”   何大进抬脸看他,好一会才说:“我想激发你的斗志,让你好得快一点。”   “……”   何大进继续说:“那晚你被送去抢救的时候医生说的,说光靠他们还不行,还需要你有强烈的求生意志。”   宋金这才知道何大进的想法,他真的没有想到,何大进还挺看重他的,生怕他死掉。   看着是个糙汉子,还木讷,平时还是个笨蛋,但宋金此时心里很感动,“我会好好活着的,我才不会让自己这么死了。”   “嗯。”   “我现在的求生意志很强,所以你能不能把这些鬼东西都搬走?”   “不能。”何大进一口拒绝,说,“毕竟还有一个原因——平时被你欺负得太惨,这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说着他戳开游戏的新一局,嘴里还叼了根辣条。   宋金:“……”   交友不慎!   …………   唐三胖跟教练告假五天,林教练难得见他请这么长的假,问:“要去外面旅游?”   “不是。”   “彬哥的伤难道……”   “他恢复得很好。”唐三胖说,“我……我是要去练习刷墙。”   林教练瞪大了眼:“你要做刷墙工了?”   “不是不是,那个……她家刚好要翻新,想自己刷,我不放心,就……”   林教练恍然大悟,拍拍他的肩头说:“小伙子有出息,我准了,五天不够再跟我说。”   得到假期的唐三胖又去直播间那挂了个请假公告,还不忘叮嘱观众就算他不在,也要好好坚持锻炼。   宋飞已经在健身房门口等他,社团的人都去外地了,就剩他一个,分外的空闲。于是在唐三胖练习刷墙的三天里,他也全程跟着,跟请来的老师傅一起学。   唐三胖学有所成之时,他也可以出师了,他决定趁社员们没有回来,把这墙都刷一遍,给薇薇一个惊喜。   “所以三胖爷爷你要自己去秀秀奶奶家了。”   唐三胖的心一蹦:“你不去的话,兰兰又要上班,我和秀秀独处我怕我会手足无措,慌慌张张。”   宋飞笑笑:“在医院不是独处过吗?”   “那不同,医院里人来人往的。”   “总会适应的,三胖爷爷不要慌。”宋飞回头指了一下社团所在的大楼,说,“薇薇他们快回来了,我也要抓紧时间。”   三胖爷爷你总要试着自己往前走的,否则慌张的局面永远不会得到改变。宋飞要刷的墙不急,不过是找个好的借口推他一把。   唐三胖看了一眼这大楼,知道他的任务巨大,这三天里,他每天24小时都陪着自己,真是亲孙子都没这么好。现在他要做自己的事,他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他把挽留的话压回肚子,说:“小飞加油。”   “三胖爷爷加油。”   唐三胖深深吸了一口气,明天就要去葛秀秀家里,单独跟她待一块了。   希望不会紧张,也不会尴尬。   事实证明唐三胖进门前紧张,但进门后看见葛秀秀就不紧张了。   葛秀秀做事总是不急不慢,不慌不忙,做事有一种让人非常舒适的节奏。唐三胖跟着这个节奏走,就不紧张了。   跟她在一起,气氛总是让人很舒服。   墙从最里面的房间开始刷,唐三胖一大早到那的时候,葛秀秀已经把房间的东西都清理了出来。   这是一套小平房,共有三间屋子,一个客厅,一个厕所,还有一个厨房,门外有个几平方的小院子。葛秀秀特地让女儿查了天气,见最近不会下雨,就把东西挪到了院子里。   葛秀秀说:“那个房间是杂物间,不睡人,就没放床。别的两间房有床,等会还要麻烦你跟我一块搬出来。”   唐三胖看看那木板床,少说也有四十年的历史了。   不但是床,屋里的柜子、桌子、茶壶这些,都基本有几十年的历史,屋里没几件东西是新添的。   这些年她一个人养女儿,也并不容易。好不容易女儿毕业了工作了,她的身体也熬坏了,大病小病一窝蜂地来。   葛家的日子过得很窘迫,但葛秀秀从来都没有低过头。   “原来在这。”葛秀秀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手里刚打开一个铁盒子的盖子,里面卧着数十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她一张张翻看,眼里渐渐有了泪花,“这些都是我年轻的时候拍的,还有孩子她爸的照片,还有……我大女儿的照片。以前看了难受,我妈就把它藏起来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不见了。”   唐三胖看着她一张一张地翻看,以前的照片不过巴掌心那样大,黑白照片上甚至都留不全人脸的轮廓,五官也模糊,照片充满了时代感。   葛秀秀静静翻看着,唐三胖也在她一侧看这些照片。   突然一张大合照映入唐三胖的眼里,他对那张照片太熟悉了,因为过去五十年里,他几乎每天都要看一眼。   照片里,葛秀秀年华正好,坐在第一排灿烂地笑着。   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有个体型肥硕的胖子,格外显眼。   “嗝——”唐三胖打了个嗝。   葛秀秀偏头看他,笑笑说:“你一定认不出哪个是我,现在的我跟以前,完全不像了。”   像,怎么会不像,一样的美丽,一样的灿烂。   唐三胖默默看着她手里的照片,突然希望她能认出那个胖子就是他。   然而没有,没有戴眼镜的葛秀秀并没有注意到照片里茫茫人海中,五官还拍得不清晰的唐三胖。   照片很快沉落,葛秀秀开始看下一张照片了。   唐三胖一瞬默然,可失落之后,觉得这在意料之中。   她怎么会记得五十年前,只见过一次的路人甲呢。   唯有他记得,并且以后都不会忘记。 第84章   葛兰兰晚上回到家,发现小院子里堆满了东西,她绕过这些东西走进里面,只见母亲正在收拾她的房间,她赶紧放下袋子,叫了声“妈”。   葛秀秀见她回来,说:“赶紧过来跟我一块把你的书桌搬出去。”   “您别动,这才刚出院,你是不是干了一天的活?”葛兰兰有些生气,把母亲“赶”了出来,不许她再收拾,“我来我来。”   “我才刚歇好,今天没干活,活都让贾先生做了。”葛秀秀说,“刷了两个房间了,等会他还要把你的也刷了。”   葛兰兰听见贾胖来了,忙走过去跟他打招呼,进了房间她没闻着油漆味,一瞧,问:“贾先生,这是硅藻泥吧?”   唐三胖举着滚筒在墙面滚动,答道:“是啊,硅藻泥,这个没味,甲醛应该比油漆少。”   葛兰兰略有些窘迫,说:“硅藻泥比油漆贵不少呢……我妈不懂……”   唐三胖知道葛家经济不好,笑笑说:“这是小薇和小飞叮嘱的,说用油漆对你妈身体不好,特地叮嘱我买这种,钱他们已经给我了。”   “啊……薇薇真是……”葛兰兰说,“薇薇自从毕业以后,就经常照顾我这个不成器的表姨。世上好心人真多,如果不是他们,我连大学都念不了,后来也是多亏了国家政策好,在大学认真念书,就会有奖学金,也有补助金,还能在学校兼职。”   唐三胖知道她才刚毕业没几年,能撑起这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说:“你也很棒呀,一路都拿奖学金,给你母亲减轻了不少负担。”   葛兰兰一顿,这话既意味深长,又让人觉得耳熟。   她好像在电话里听另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对……那位唐叔叔。   想到这,她又觉得这位贾先生的声调语气特别像他,而且就连声音,都很像“感冒”的唐叔叔。她下意识多看了他几眼,之前在医院往来的人多,他们也没交谈过几句,她倒还没发现。这会夜深人静听起来,就特别像了。   唐三胖没有发现她的困惑,说:“我再刷会这屋就行了,一会去刷你那屋。”   话说完,早就在厨房做好饭菜热在锅里的葛秀秀从厨房回来了,说:“贾先生,先来吃晚饭吧,兰兰快去端菜。”   “好嘞。”   唐三胖说:“我不吃了,不饿,教练也让我少吃点。”   葛秀秀说:“这可不行,人是铁饭是钢,哪有人不吃饭还不饿的,快去洗洗手。”   好不容易相处一天淡定下来的唐三胖瞧瞧自己的手,脏啊。在葛秀秀的再三催促下,他才去洗手,鼓起勇气和她们一起吃饭。   葛秀秀病刚好,不能大鱼大肉,但有客人在,她还是煮了三荤一素,天气热,又煮了个汤。   唐三胖看着占据了小小四方桌一半位置菜的,又看看眼前蒸着热气的白米饭,对面是葛兰兰,旁边是葛秀秀,不知怎的,眼有点湿润。   葛秀秀眼睛不大好,没看见他眼里蒸腾的水汽,说:“家里平时没什么人来做客,就我和兰兰两个人,所以就没添大餐桌,几十年的老桌子了,有点小,放不下几个菜,贾先生将就着吃吧。”   “挺好的,不将就。”唐三胖拿起筷子,说,“菜都做得挺好的。”   葛兰兰笑道:“我妈做菜可清淡了,不爱加调味料,都是家常菜。”   唐三胖说:“不加各种调味料的才是家里吃的菜,油也不是饭店里的葱油,也不会总用八角桂皮这些上火的配料来提味。”   葛兰兰说:“贾先生好像对外面的饭菜很了解,你经常吃外卖吗?”   唐三胖说:“嗯,一天三餐,起码有两餐是在外面吃的。”   “工作原因吧,也很难在家做饭,我都是带饭去办公室的。一是干净,二是……”葛兰兰一笑,丝毫不觉得节俭是件不能说出口的事,“贵。”   唐三胖也笑了笑:“确实贵,而且不健康,油腻。”   葛秀秀提醒说:“兰兰,吃完饭再说,菜都要凉了,哪里有人像你这样抓着客人说个没完的。”   葛兰兰立即说:“我知道了妈。贾先生吃饭吧,多吃点菜,其实我妈做的菜可好吃了。”   “顽皮。”   “本来就是。”   唐三胖听着她们平淡的日常对话,不觉得烦和没有意义,这才是一对母女的日常吧。就像他的父母还在世时,他们一家三口的对话也是这样。   平淡温馨,这才像是一个家。   唐三胖意外吃了个饱饭,本来以为会拘束得吃不了几口,但吃了一碗的他,又添了一碗。   葛秀秀做菜真的很好吃,比他做得好吃多了,比菜馆做得好吃多了。   如果能天天吃上这种饭,唐三胖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再惦记外头的饭菜。   他从葛家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葛秀秀送他到门口,唐三胖就不让送了,说:“明天一早我就过来,客厅比较大,估计刷客厅都要大半天时间。我……我刷墙的技术还不太行刷得慢。”   葛秀秀微笑说:“慢工出细活,房间刷得挺好的。”   唐三胖说:“你和兰兰等会也别久待,小飞给你们找的酒店你们知道怎么走吧?去那住几天,别浪费小飞的心意。”   提到这个葛秀秀还觉得挺不好,说:“小飞这孩子跟薇薇一样,都是好孩子,让他破费了。”   唐三胖笑道:“那你可千万不要拒绝,要是让薇薇知道小飞没有照顾好你们,那等薇薇回来,他可就惨了。”   葛秀秀终于笑了,说:“那你也快回去歇着吧,我和兰兰收拾下就去酒店。”   “嗯。”唐三胖又忍不住叮嘱了两句小心,注意安全,这才去巷子外头打车。   他刚走,葛兰兰已经收拾好衣服毛巾,准备去酒店,她提着包边锁门边说:“妈,贾先生的年纪应该比我小不少吧,我87年的,他怎么说也是个90后,可说起话来好像跟妈你平辈似的,跟您说话也不用敬称,跟我说话像把我当小孩。”   这点葛秀秀也发现了,她想了想说:“贾先生为人挺稳重的,办事也牢靠,说话也得体,就这称呼……大概是习惯了吧。”   “那也太违背中国人的习惯了,明明像是接受过很好教育的人,再稳重老成,也不会忘了敬称吧。”葛兰兰还是觉得奇怪,不过也没细想,毕竟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估计真是习惯如此,她总不好非议他,贾胖可是帮了他们葛家大忙的人。   “对了兰兰。”葛秀秀把白天翻出来的一沓相片交给她,说,“你有空的时候把这些相片送去照相馆,让他们过塑,我怕再过几年照片都要成碎片了。”   葛兰兰接过放进袋子里,说:“行,我下班了就去。”   “嗯。”   …………   唐三胖没有回酒店,而是直接去了医院看宋金。   宋金一天到晚都躺着,哪都不能去,除了睡觉就是睡觉,这会正精神抖擞地看书。廊道一响起脚步声他就听出是唐三胖的了,一会门口出现一个巨大的身影,正是唐三胖。   “三胖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宋金动了动鼻子,“哇,一身异味,你刚从葛秀秀家出来?不洗澡就过来熏你金哥,你和何大进一样,是在激发我的求生欲吗?”   唐三胖忍不住笑了起来:“金哥说话跟年轻人没什么两样了。”他问,“大进哥呢?”   “让他滚回去睡觉了,他可是明天一早要给我买早餐的人。”宋金猜到他这个时候过来要么是心结加重要么是心结解了大半,他问,“墙刷完了?”   “还没,卧室快刷完了。”唐三胖坐在床边说,“我在她家吃了晚饭,和兰兰一起。”   宋金闻言不由一笑,打心底为他开心:“饭好吃吗?”   “好。”唐三胖说,“她今天翻到以前的照片了,我也看见我了,但她没认出那个人是我。”   宋金禁不住说:“你要人家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从那张人海茫茫的照片里找到你?过分了吧。”   唐三胖挠挠头说:“还是有点失望,要是她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是我,追问几句,我可能会全盘托出。”   “我可不信你有这个胆量。”宋金毫不掩饰对他的了解,说时一条龙,做时一条虫,真追问起来,他不要结结巴巴才好。   唐三胖好好想了一下,点头:“还是金哥了解我。”   “不过我希望你有这个胆量。”宋金不信归不信,但并不想打压他的信心,依旧希望他能鼓起勇气,说出真相,不让人生有遗憾。   宋金沉思着这个问题,突然窗外一道天雷轰响,没有一点准备的宋金被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这一紧张,胸腔顿时剧烈疼痛,忍着剧痛低头一瞧,已经止血很多天的伤口,又迸出血来,染红了胸前的白纱布。   宋金冷汗直落,脸色一瞬变白。   唐三胖吓得瞪大眼,急忙跑过去摁铃。   “金哥?金哥!” 第85章   宋金的伤有惊无险,虽然伤口裂开流了很多血,但还不至于需要送到急救室去抢救。   唐三胖吓得不轻,在医生救治的时候急忙给何大进打了电话。何大进赶到时,宋金的血也止住了,正躺在里面休息。   医生不许亲属探望,两人就在走廊的椅子上相互倚着睡了一晚。等天亮的时候,医生们惯例巡房,到了宋金那,医生查看了宋金的情况,见他病情稳定,这才通知两人可以进去了。   宋金失血过多,脸色不太好,一脸想要生气的模样,偏偏没力气。见了他俩,有气无力吐气说:“那该死的雷声,吓死老子了。”   何大进着急说:“你别说话,看着你的伤。”   正在换药水的护士说:“什么雷?外头不晴朗着嘛。”   宋金说:“昨晚十一点啊,打了个大雷。当时我正在想一件事,结果外面雷声大作,吓我一跳,要不然伤口好端端的怎么会裂开。”   护士更觉得奇怪了,说:“昨晚没打雷呀。”   宋金一顿,唐三胖也一顿,说:“真的有很大的雷声,你们没有听见?”   八个医生两个护士互相看看,在彼此的眼神里找到了共同的答案,摇头说:“没有,昨晚一直风平浪静,别说雷声,就连风声都没。”   另一个医生说:“不过天气这么闷热,估计这几天会下雨吧。”   “快点下雨吧,下了雨就不闷了。”   他们说着说着就跑题了,从病房离开后,宋金感觉到了不对劲,问:“何大进,你昨晚听见雷声没?”   何大进点头:“听见了。”   三人相视一眼,明白了——昨晚的雷声只有他们三个听见了。   这个情况跟当初他们掉进河里那晚一样,只有他们听见了雷声,别人都没有听见。   宋金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顿时忘了伤口的疼,他说:“难道那雷声也跟那晚一样,是送我们回去的意思?”   唐三胖说:“可是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三人只闻雷声,却没有任何变化,那这意味着什么?还是……有什么回去的条件不成熟?   何大进低声:“是不是因为我们人不齐?”   宋金了然:“如果这也是我们回去的一个条件,那也不是没有可能。昨晚何大进你不在,就我跟三胖。我们变年轻时三个人都在一起,难变回去的话,也有可能需要我们三个在一起。就是不知道还包不包括其他因素,比如河水,比如当时我们三个抱团溺水……”   “不能去实践!”何大进想到唐三胖得病的事,一口打断宋金的思路,“我忘记东西了,我要回酒店。”   何大进匆匆走了,看得唐三胖莫名:“大进哥别走啊,这可是回去的关键!”   宋金完全明白何大进的意思,如果回去的必要条件仅仅是打雷时三个人在一起,那他们就算不想回去也难。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三个人不要在一起。   “三胖……”   宋金的声音比刚才更虚弱了,唐三胖一听,不敢再去追何大进,折回问道:“金哥你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我去给你叫医生。”   “别……我没事。”宋金说,“你在这,跟我说说话。”   唐三胖急忙坐下,说:“金哥,大进哥很不对劲,我们三个人中,最想回去的就是他吧?他一心念叨着他的孙子们,还有儿女们,还有他的果园,他一个都放不下。可为什么说到要回去的事,他就这么抗拒?”   宋金才不会告诉他真相,以三胖的性格知道真相后,肯定会拽着他们回去。他敷衍说:“来了城里玩上瘾了。会开车,会玩游戏,爱cos,爱学习,啊……多美好……不是老眼昏花的人了,手不抖腰不酸了,视力也是5.0,多好啊。”   他一口气说太多,说完后整张脸又变成了惨白色。唐三胖彻底被吓坏了,说:“金哥我知道了,你别说了,好好躺着。”   “嗯……”宋金又说,“这事别让小飞知道……”   “我知道了金哥。”   挣扎了半个小时的宋金确实累了,他还想稳定一下三胖的心,谁想越说越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睡着以后,唐三胖就一直在旁边守着,看着。希望金哥快点好起来,一定不要有事。   …………   唐三胖确实没告诉宋飞昨晚宋金伤口裂开的事,但他们忘了这里的院长跟宋家人有交情,一早院长就亲自打电话给宋书杰,告诉他昨晚的事了。   刚好在外地视察工厂的宋书杰知道了,自然是第一时间通知儿子去看望。   于是宋飞就知道了。   他飞奔到医院,见到爷爷躺在床上,脸色比前几天差了不止一丁半点,就连说话都没力气,急声:“三胖爷爷,我爷爷怎么了?”   “我没事,刚醒,有点不精神。”宋金强撑精神,就是不乐意家人看见他虚弱的模样。   “刚睡醒是这个模样?爷爷我都知道了,高院长给我爸通过电话了,但好好的伤口怎么会裂?”   唐三胖把事情大致描述了一遍,宋飞听完就说:“那契机大概真的是三人同行,配上那阵雷声。但雷声是挑时间出现的,还是随机?”   宋金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他说:“跟上次一样,都是快要下雨的前两天,都是晚上,但具体的时间不对。”   “至少知道了一点线索。”宋飞在脑子里将线索记下,说,“薇薇的二次元思维很强大,我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咳——”宋金瞪他一眼,臭小子这不是添乱,你就不怕你三胖爷爷回去!   宋飞完全意会,问归问,可他可以往假的说呀。爷爷这是多担心三胖爷爷的事?   已经堪比对家人的担心了吧。   …………   “老板,你这给照片过塑多少钱一张呀?”   六点半才下班的葛兰兰骑着自己的小电驴路过一家照相馆,想起妈妈说的要给老照片过塑,就进来问问。   老板问:“多少寸的?”   “我也不知道,还没巴掌大。”她说着从包里拿出照片来,递给他瞧。   老板一看,说:“这照片很有年代感啊,你爷爷辈的了吧。”   葛兰兰笑道:“差不多。”   “一块二毛一张吧。”   “行,那什么时候能过好?”   老板摸了摸这一沓照片,说:“一个小时。”   葛兰兰想了想,这里离家不远,但是来回的话太浪费时间,回去也没那么早吃饭。而且妈妈来电说了,贾先生的朋友受了重伤,他得在医院陪着,今天没去刷墙,那她身为主人家之一,也不用回去陪着吃饭,倒不如在这等一个小时,省得她来回跑了。   “那我在这等吧。”   “行,你去那喝茶等着吧。”   葛兰兰在办公室坐了一天都不想沾凳子了,笑笑说:“我就在这等吧。”   她闲着没事做,将还没来得及看的老照片一张一张翻看,递到老板手边,免得有粘在一起的。   这些照片基本都是母亲年轻时候拍的,那时候的妈妈真漂亮,是在年华最好的时候拍的吧。翻着翻着,她翻到妈妈和一个俊气男人的照片,这照片她见过,是她没有见过面的养父。   妈妈笑得可真开心,连眼底都是幸福的光彩。   翻着翻着,她又翻到母亲和一个小女孩的照片,她手指微顿,看看日期……这个小女孩,就是她的姐姐吧。那个在高中时为了救溺水的人,而被河神带走的人。   照片翻过一张又一张,每一张照片都有母亲灿烂的笑容。   再往下翻,一张大合照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小的方寸照片里,少说有上百人吧,母亲在其中显得特别娇小,人都要看不见了。她认真找着母亲,在第一排找到了她,依旧笑得好看,像只欢乐的百灵鸟。   母亲的笑容实在太有感染力,连葛兰兰都禁不住扬起嘴角,跟着一起笑。   她的左手已经抽出照片,要往旁边放,突然目光似乎扫到了什么让她格外在意的身影,又收回照片细看。这一看,不由诧异。   照片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有个体型庞大的人分外惹眼。   再细看,她心头一惊,这个人……跟那位贾先生长得一模一样!   巧合?   不可能。   葛兰兰久久看着这张照片,联想到这位胖先生的年纪,忽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贾先生是这位胖先生的……孙子?   他接近她们葛家做什么?! 第86章   过塑后的照片比之前沉了不止一倍,又薄又轻的纸张过了两层塑料膜,虽然没有得到新生,但至少不会继续陈旧。   葛秀秀视若珍宝,坐在院子里一张张地看,每看一张,就能想起无尽往事。   “拍这张的时候,我才十岁,在你外公的朋友家里拍的,是你妈最早的照片了。”   “这张是你妈进歌舞团的第一年,扎着两根麻花辫,脸蛋抹得跟红苹果似的,照镜子的时候可把自己笑傻了。”   “这张……”   她一张张看着,说着往事,想将曾经的快乐和女儿一起分享。但她明显感觉到女儿有心事,只是偶尔搭一句,心不在焉。   “兰兰?兰兰?”   葛兰兰猛地从贾胖的事里回神,连连点头:“嗯嗯。”   葛秀秀微微笑说:“‘嗯’什么?要是累了就去酒店吧。”   “我不累,就是心里有事。”思量许久的葛兰兰还是决定把这件事说出来,跟母亲商量商量,“妈,你有没有觉得贾先生的出现有点奇怪?”   葛秀秀一听,缓了缓将照片放好,说:“贾先生帮过我们,不好拐弯的,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那我可就说了。”葛兰兰说之前先翻了那张大合照出来,指着最后一排的那个人说,“妈你看这人像谁?”   正戴着老花镜的葛秀秀借着灯火细看,这一看就愣了神。   葛兰兰立即说:“是不是跟贾先生长得一模一样?”   葛秀秀惊异地看她,葛兰兰继续说:“我也是刚才去过塑照片看见的。妈,你住院的时候隔壁床的庞先生你还记得吧?他住院的时候他的儿子庞医生就说了,他根本不需要住院。但还是住了很久,接着贾先生就出现了。一般做外甥的,偶尔来看看就好,但贾先生每天都来,庞先生的病不至于要天天来关心的吧?”   葛秀秀问:“妈也觉得奇怪,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所以妈也没多问。”   “是啊,庞先生出院后,宋飞来了我们家,却带着贾先生。贾先生更是分文不收来帮我们刷墙,这更奇怪了,年轻人没有工作吗?就算没有,我们非亲非故,贾先生也太殷勤了些。”   葛兰兰怕母亲责怪自己多心,忙补充说:“我没有怪贾先生帮忙,我也感激他,但是我就是觉得奇怪。”   “你说的这些,也不是什么恶语,只是确实有些奇怪。”葛秀秀说,“你想说他是有意接近我们葛家?可这是为什么?”   葛兰兰也不敢肯定,说:“其实我有一个想法……贾先生跟照片里的这位先生长得一模一样,我有点怀疑……他们是爷孙俩。”   葛秀秀一顿,一会又说:“就算是爷孙俩,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贾先生要特意接近我们家。你说钱吧,我们家没有;你说人吧,我一个老太太,你也比他大了近十岁吧,他有什么可图的?”   “我的猜想其实是……”葛兰兰终究还是没忍住心里的想法,说,“我怀疑多年来一直资助帮扶我们家的唐先生,就是贾先生的爷爷!贾先生不姓贾,姓唐。”   葛秀秀完全没有想到这点,听见假设不由一怔。她正要举证疑点,突然想起贾胖那小伙子那天在医院病房跟她说的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姑娘,但我爷爷跟我一样,特别胖……,但那个姑娘很优秀,能歌善舞……我爷爷不敢跟她说喜欢她,甚至不敢靠近她,只是默默看着……就这么过了五十年……”   “……在她困难的时候,暗中帮她……”   “……要是不出现在那姑娘的世界里,他的形象起码是虚无的……”   当天的话让她联想到贾胖跟这位陌生先生长得一样的事,还有多年来那位唐先生为她们两母女做的事,葛秀秀有些缓不过神来。她抓着女儿的手,说:“兰兰,你说的……可能是真的……”   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明白,亡夫到底对唐先生有多大的恩情,能让他几十年来风雨无阻地帮助她们母女两人。   自称是她丈夫挚友来报恩的唐先生却从来没有露过面,但每次都能在她艰难度日的时候送来及时雨。   虽然葛秀秀觉得自己的猜想有很大可能成立,可在女儿面前,已经是个老太太的她没有说出这些话,她沉思许久,才说:“如果贾先生真的是那位唐先生的小辈,他这个时候出现,又隐瞒身份,我心里很不安,有点担心……是唐先生出了什么事。”   葛兰兰说:“我就是担心这个,妈,我一直想知道唐叔叔住哪,当面谢谢他,但他不愿告诉我。现在他的小辈出现,甚至连电话都给了贾先生,我就特别害怕是唐叔叔……出了什么事。”   母女俩心里也没底,如果直接问贾胖,不知道他会不会说……   ………………   早上的医院很安静,侯小左到了医院时,花园里已经有不少病人在散步。   宋金住院后他来过三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今天周六,应该不用匆匆忙忙的了。   宋金自从四天前伤口撕裂后,也在慢慢恢复,又有力气骂人了。侯小左还在门口就听见他中气十足地嫌弃早餐,和护士讨价还价。   “元先生,真的不是我限制你吃什么早餐,是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吃煎饼油条这些油炸食品,等你好了,你再吃个够,好嘛?”   “我身体好得很,我就咬一口,不多吃。”   “不行。”护士板着脸拒绝,把他大清早点的外卖都拿走了,“要是吃出毛病来可怎么办。”   宋金眼睁睁看着她把他辛辛苦苦各种戳戳戳买的早餐拿走,心里充满了绝望。护士刚走,他就看见侯小左进来了,立即说:“快去给我买早餐,我要油条。”   侯小左想也没想就说:“不行。”   “……年纪轻轻跟老古董一样!”宋金气鼓鼓说,“年轻人要尊重老人家啊知道吗?”   侯小左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见他精神不错,问道:“医生说还要多久才出院?”   “谁知道。”宋金叹气,忌口十天,他很是想念油条煎饼煎饺烤鸭烧鹅大猪蹄子……   侯小左见他的被子往外掉,再差三寸就要跟地板来个亲密接触了,俯身捞起被角往上挪了挪,往床上堆。   这细心的动作宋金全看在眼里,他悄声:“喂,小伙子,你跟我的乖孙女发展得怎么样了?”   侯小左一顿:“没发展。”   “什么叫没发展?”宋金向来善于观察人,从他的表情就猜到这是什么意思了,他顿时生气,“我孙女有哪点不好?她能文能武,长得又好看,你嫌弃她什么?”   侯小左被爷爷辈的人当面质问,没办法不正面解释,说:“我没嫌弃她,她人很好,是,长得也很好看,但……”   “那你们怎么不试试?”   侯小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是,喜欢宋小姐的理由可以有千千万万,但我有什么可让人喜欢的?”   宋金恍然大悟:“你是觉得她太优秀,看上你只是图一时的新鲜感?根本是逗你玩?”他轻笑一声,说,“我们宋家人可不是那种人,一旦认准了就是对方,不会变。”   侯小左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模样,迟疑一会还是没说话。宋金见状不对,说:“有话直说,老头子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侯小左这才说:“那为什么你会有两个妻子?”   宋金吓了一跳,差点没因为这污蔑而激动得导致伤口再次裂开:“你这混小子说什么?老子只有一个老婆,你信不信我糊了你的嘴?”   侯小左说:“是,您的户口本上是只有一个妻子,但是你们结婚的年限不对……你们结婚的时候,大儿子宋书豪已经快十岁了……但以宋老太太的年纪来算,绝对不会是她的儿子。”   “哇,你们这些警察,调查别人的隐私,我要告你!”宋金要气炸了,“我错看你了,还以为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侯小左说:“查你们失踪案的时候,这些信息都是顺手查的,我一直觉得困惑,不过考虑到您那么晚才正式结婚,有可能之前交过女朋友还有了个儿子,所以没提过。”   这个逻辑说得通,宋金不气了。他沉默好一会才说:“那这事你谁也别提,就连我大儿子都不知道这事。”   侯小左顿觉奇怪:“你大儿子都不知道?”   “知道我妻子不是他亲妈,但不知道我也不是他亲爸。”宋金知道把他说晕了,说,“你知道当年的乱斗吧?”   侯小左当然知道,每一个中国人都会知道,当年乱扣帽子的动乱年代。   爷爷说,那是个让人喘不上气的炼狱。   对他这种只是从课本上略知一些,从长辈嘴里听过一些的人来说,都能感受到当年压抑的气息,那对宋金这样经历过的人来说,就更是一个难以忘记的烙印,每次想起,那烙印还会燃起烈火,灼得人剧痛无比。   1970年的夏天,在中国依旧是个严冬。 第87章   “把鸡蛋给你二嫂捎去,藏严实点,别让人看见。”   宋母叮嘱儿子的语气让宋金觉得自己像个四岁小毛孩,而不是二十四岁的小伙子。他把鸡蛋塞进袖子里,系上扣子,说:“我知道了妈,不过最近怎么天天一个蛋,二哥他家自己不是有鸡下蛋吗?”   宋母笑笑,说:“你二嫂啊,怀孕了,给她拿去补身子。”   宋金恍然大悟,难怪这两天见二哥特别高兴,原来是这样。   宋母末了又低声说,“别让人瞧见,去吧。”   在物资匮乏,动荡不安人人自危的年代,家里的老母鸡一天下两个蛋都让人害怕说走资本。   自己家就已经很困难,你还有多余的食物给别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来源,一定是走资派。   宋母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   但就算是这样,母亲还是让他把鸡蛋偷偷拿给二嫂补身体。   楼上二哥不是亲二哥,只是宋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属于一条裤子可以两个人穿的那种关系。两家人和和睦睦,在宋爸被抓走的开始几年,二哥和二嫂也偷偷给他们娘俩塞吃的。   二哥的爹妈走得早,家里就只有他和二嫂,但悄悄给他们拿的食物,也是牙缝里省下来的。   现在宋家的日子也不算好过,但宋母总惦记着他们的恩情,所以哪怕老母鸡就下一个蛋,也决定天天都送去给他们。   宋金打开自家生锈的小铁门出来,一时忘了袖子里的鸡蛋,差点撞碎。他急忙托住鸡蛋,深知一个鸡蛋也来之不易。   他把门带上,准备上楼送蛋,关门声还没有完全沉落,楼下就传来喧闹声。他探头往下面一瞧,大院里冲进一群年轻男女,气势汹汹,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刻板,一样的凶恶,跟他们手臂上的红色臂章一模一样。   宋金的瞳孔急缩,他忘不了三年前这群人也同样是在这样明媚的早晨,闯进大院,然后将他的父亲抓走。   父亲是个大学教授,也是个体面人,然而在这些人的面前,却完全没有了尊严。   游街,挂牌子,跪在地上任过路的人盯看唾骂。   后来在奶奶的苦苦哀求下,父亲写了“悔过书”。然而还是因为不愿指证老同窗,被关进了监丨狱,一关,就是三年。   他常觉得爱面子的父亲这样太过痛苦,只是母亲常自言自语“能活着就好,能活着就好”。   在这种时候,人的追求已然是活着,仅仅是活着。   大院里住了很多人,他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哪家,只是直勾勾盯着他们上楼。   一楼、二楼……三楼……直到冲上四楼,有一股压迫感突然袭来。   二哥在四楼,那是顶楼。   他拔腿就跟着他们上去,此时他们已经直接冲到一户人家的门口,拎起锤子就砸铁门。   宋金的心沉到了尽头,这是二哥的家。他快步冲了过去,拦住他们说:“你们干什么!”   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可是说起话来却盛气凌人,厉声:“抓走资派!你拦什么?你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   宋金再年轻力壮,也敌不过这一群人。门很快被砸开了,但屋里没人,他们冲进里头各种乱翻,不一会就搜刮出一堆的纸张,还有一对银手镯一个金戒指,扬着这东西说:“真有钱啊,还有金子银子呢,找到他,抓回去!”   宋金一瞧,气道:“那是他曾祖母留给他的。”   “你知道得很多啊,把他也抓回去好好问问!”   ………………   宋金是名册外的人,也没有什么“疑点”,被审问几句,关了三天就放回家去了。   他从牢房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回家里去问二哥的情况。   母亲说,那天他二哥刚回来,就被抓走了,这一走,就没了消息。二嫂还在家里,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敢多奔走,也怕被抓进里头,那想保住孩子也难。   宋金像当年为父亲四处奔走那样,又一次到处托人打听情况。   过了五天,二哥有消息了。   冰冷的消息,冰冷的人,被直接送了回来。   宋家人哭了,二嫂一滴泪没流,只是抓着丈夫冰冷的手,怔怔看着。   十月怀胎,孩子呱呱坠地,还是宋母去接的生。孩子出生的时候,二嫂也没有看他,只是说:“吵得慌,抱去别的屋吧,我想睡一会。”   宋母抱着孩子去了隔壁屋,刚没一会,就听见“砰”地一声,她心头一揪,从窗户玻璃往外看,就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还穿着因痛苦生产而被汗水浸透的衣服。   ……………   宋家的亲戚知道宋家抱了个刚出生的孩子养,纷纷跑过来劝阻,大意是他们的日子已经很困难,再养个孩子太艰难了。   宋母一直没吭声,等亲戚说完了,她才说:“还是得养着的,不然交给谁?交给谁也不放心不是?”   “交给谁都好啊,你年纪大了,阿金又没结婚,现在年纪也不算小了吧?家里有个孩子怎么结婚?好姑娘不愿意嫁的。”   这也是宋母担心的,但要她放弃这个孩子,她做不到。才这么小就没了爸妈,她怎么能忍心再把他送走。   亲戚见劝不动她,又转去劝宋金。   宋金许久才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也不支持送走孩子。”   一人说:“可孩子要怎么养?你爸不在家四年了,你妈还生个孩子?要被笑话死的。”   宋金说:“那就当做是我的儿子养,我把他当亲儿子养。”   众亲戚一愣,替他急了:“阿金啊,你要想清楚,就算那些姑娘知道儿子不是你亲生的,但是带个拖油瓶在身边,没人肯嫁的,你家的成分不好,本来娶媳妇就难,再添上这事,你就别想结婚了。”   宋金摇摇头,再一次说:“我要养他。”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叹了一口气,由着他去了。   宋母抱着还在酣睡的婴儿,喃喃说:““你二嫂在他出生的时候,都没看他。我以为她是累了,但现在妈想明白了,她是不敢看他,她怕一看他,就舍不得孩子了。她心里过不去那个坎,一直念着你二哥。她的眼泪啊,早就化成心里的血水了。”   宋金还不会抱孩子,不敢轻易抱他,只是俯身看他,睡得可真甜。他笑笑说:“妈,我会养好他的,不会让二哥二嫂担心。”   宋金说到做到,每天早上起来熬米汤再去上工。中午跑回来带他一会又回去,傍晚一放工就回来,给他洗澡喂饭,带着睡。   虽然辛苦,但他从来没有动过要把孩子扔掉送走的念头。   只是他瘦得厉害,毕竟多了一张嘴吃饭,又要起夜,不过母亲没瘦就好,瘦的是他,没事。   日复一日,宋书豪渐渐长大了。   局势似乎有好转,父亲也从牢里出来了。   进去时,宋父头发浓密又黑,重见天日,已经两鬓斑白。宋金抱着宋书豪去接他,宋父刚露面,宋书豪就喊:“爷爷。”   在信中得知一切的宋父看着这可爱天真的孩子,忍了多年的泪,在这一刻坍塌。   他们一家终于团聚了,往后他再也不想跟他们分别。   一晃,动乱的年代过去了,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每日看报,耳听八方的宋金隐约嗅到了新时代的剧烈变化,比起刻板的北方来,南方似乎充满朝气,宋金看到了春天的萌芽。   这晚吃完饭,他说:“爸,妈,我想去南方。”   宋父问:“去南方做什么?”   宋金略一顿,才说:“经商,赚钱。”   “你、你说什么?”宋父讶然看着儿子,再一次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爸,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沉思许久的宋金抬头看着他年纪尚轻,却已白发斑驳的父亲,心中顿时涌起愧疚,然而还是坚定地说,“我要南下经商。”   “我不许!!!”饱受“资本”二字摧残的宋父颤声说,“你做什么都可以,你要去务农都行,你就算是去捡破烂我都不拦你,可是唯独跟钱有关的事,我不许你做……”   “爸,我知道您的顾虑和担心,可是时代不同了,我相信以前的那种事再也不会发生。”宋金相信自己的眼光,人无远虑不谋,但他眼里所看见的,是一种全新的局面。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不许!!!”宋父再一次咆哮,已然没有了年轻时的风度翩翩,历经了牢狱之灾的他只有一个念头,让家人远离那些危险的东西。   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晓,他不能让心高气傲的儿子经历这些事。   宋金不想吓到母亲和孩子,让母亲带书豪去楼下院子玩。   “不行……不行……”宋父低声念着,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爸,我们家已经七零八落了,奶奶的病也需要钱治,妈和您的身体也不好,我们家需要钱。”宋金坚定地说,“我决定了,我要去南方,谁也不能阻拦我。”   “你——”宋父有一千句话要骂,一万句要劝阻,然而儿子眼底的坚定眼神却将他击败了。   一瞬击败,不是儿子太坚定,而是他已经不是当年能舌战群雄的教授了。   如今的他,畏首畏尾,哪怕是去买两根葱,别人多拿两根,他都害怕这是不是一个考验他的陷阱。   时代有没有在进步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落后时代太多。   儿子是正确的吗?他不知道,也不想去猜,没有那个精力了,也没有那个激情了。   他的心已入暮年,再激不起半点水花。余生,也要这样碌碌无为地度过了吧。   “你去吧。”宋父平静地说,“你去了,就别再喊我爸。”   最后他用的杀手锏,不是以自己的学识来说服儿子,而是用最原始最粗丨暴的感情来要挟。   说完这句话,他就觉得自己世俗得让自己厌恶。   宋金沉默很久,最后朝他叩了三个响头,就走了,带着两身衣服,准备南下。   宋父听着儿子离去的脚步声,看着天花板许久,突然老泪纵横,无助地痛哭起来。   时代毁了他,但没有毁了儿子。   是喜,也是忧。   宋金走到楼下,看见母亲正带着书豪在玩。宋书豪骑着木马,见他拎着包裹,天真地问:“爸爸你要去哪?”   宋金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小脑袋,说:“爸爸要出门几天,豪豪你要听奶奶的话知道吗?”   似乎是因为宋金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脸色来跟宋书豪这么说过话,小孩子的心万分敏感,尤其是对父母的事最为敏感。他抓住父亲的手,说:“爸爸我也跟你去。”   “你留在家里,爸爸很快就回来。”   宋书豪愈发不信,他紧紧抓着他的手,说:“我要跟你去爸爸。”   一旁的宋母偷偷抹着眼泪,她没有听父子俩的对话,但是身为母亲,她知道儿子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前路凶险,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儿子有胆识,可这种胆识未必是好的。   只是儿子决定的事,她没办法阻拦,却不能跟随他去继续照顾他。   “金金,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冷了加衣服,夜里睡觉门窗记得关好。”   儿子已三十有余,但在母亲眼里,永远是个孩子,有叮嘱不完的话。   宋金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了妈,您别担心。”   宋书豪更加肯定他的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有可能像爷爷那样,要走好久好久。他怎么都不肯松手,又不知道爸爸能不能带上他,不敢开口缠着他。一张小脸充满了委屈,眼眶里的泪一直打转,似乎只要被拒绝,就要啪嗒滚落。   宋金看着才刚出生就抱回家的“儿子”,人的心又不是铁做的,看着他要掉眼泪,他的心也难受。他看看母亲,这几年太过操劳,也已苍老羸弱。父亲的身体也虚弱,还得照顾生病的奶奶。   再给他们添个孩子带……   他俯身把宋书豪抱起,说:“走,爸爸带你一起去。”   宋书豪睁大了眼,眼泪瞬间收了回去,拍着小手说:“我要跟爸爸去玩咯。”   宋母愣住:“金金……”   宋金一笑,说:“我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豪豪,妈你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带上很多的钱,给奶奶治病,治好您的腿。”   宋母又一次落泪,千言万语都已经说不出口。   宋金带着宋书豪,一起南下了,去那个未知的地方。   是虎口,还是出口;是落魄异乡,还是荣归故里,谁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特别伤感。   铭记历史,不是为了怨恨那个时代,而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 第88章   侯小左没想到宋金这么凶的人——毕竟他不是在骂人就是在骂人的路上,但却收养了毫无血缘关系并带在身边养大,这种事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和坚持的。   他轻轻叹息:“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你了。”   宋金说:“当年谁都误会我了。只是为了保护书豪,所以别人问起他是不是我的儿子,我都说是。”   历史上的伟人很多,所以侯小左敬佩的人很多,但对宋金的敬佩,却不同于对伟人的敬佩。平凡的人,却做着不平凡的事。   侯小左从病房离开时,朝宋金敬了个无比严肃的礼,差点没把宋金笑岔气。   耿直的小伙子,这是干嘛呢。   宋金笑了没一会,外头就又有人进来了,一见来者,他就无比遗憾地说:“那根朽木刚走呢,你怎么就不走快两步?”   拎着探病礼物来的宋安宁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侯小左吧。不过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说话跟个老大爷似的,还跟她爷爷的口气一模一样。   她放下东西说:“我是代表我们宋家来看你的,不是来跟谁偶遇的。听说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我爸爸和叔叔都很担心,但他们又飞别的地方去了,让我来看看。”   “哦。”宋金说,“虽然你不是来偶遇的,但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又是这种老油条的语气,宋安宁总觉得这人奇怪,她问:“什么话?”   “那根朽木跟我说,他还挺喜欢你的。”   宋安宁顿住,盯着他说:“你诓我,他那么一脸正经的人怎么会说这种话。”   “是真的,只是他不确定你是真喜欢他,还是图新鲜。”宋金悠悠说道,“不信的你去问他,我可从来都不说谎。”   宋安宁禁不住一笑,分明是谎话。她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宋金催促道,“你走快几步还能撞见他,快去吧。”   宋安宁也悠悠看着他,说:“我不急,你急什么?”   孙女的终身大事他能不急吗?宋金说:“我也不急,可你为什么不急?你不喜欢侯警官?看来是的,下回他过来我跟他说,你不喜欢他。我跟他可是好哥们,他会信我的。”   宋安宁抿抿红唇,她还没见过这么说话的人,不知道是关心她的终身大事,还是关心他哥们的终身大事,说话做事老成得很。   “那我就先走了。”宋安宁说,“你也好好看着自己的伤,医生说要吃什么,你跟小飞说,我们会安排的。”   “去吧去吧。”   宋安宁走后,连续说了一大堆话的宋金躺回了床上。似乎是说了太多往事,他又想起他的妻子了。   他没有跟侯小左说一件事,当年误会的人里,也有他的妻子。他唯独对一个人解释了这个误会,就是他的妻子。   不,那时候她还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八人小公司里的财务。   …………   “小林,小林?”   宋金怒气冲冲从外面进来,人未到怒声先到,办公室的人全都紧张地往门外看,逼仄的空间在春雨绵绵的湿气蒸腾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宋老板又生气了,虽然他每天都在生气,但这次的音量拔高,肯定出了大事。   宋老板除了脾气不好,为人还是很有魄力的,办起事来雷厉风行,绝不含糊,但又爱走险路,有三成胜算,他也一定要拿下对方试试,办公室的人对他又敬又怕。   叫小林的职员抖了抖,立刻站起来问:“老板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宋金边走边骂,走到他的桌前就把厚有一个拳头的资料扔他桌上,质问道,“我让你跟紧唐老板,一定要把他这单生意拿下,结果我今天跑去人家公司,吃了个闭门羹,对方还跟我说,你态度消极,根本不把他们公司当回事,我让你一天一个电话,结果你三天一个电话,你能耐啊,王八羔子。”   小林都要哭了,他抖声说:“老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妈生病了,我那几天都在照顾她。”   宋金一顿,问:“什么病?”   “腿疾。”小林说,“摔伤了,医生说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宋金一时无话,他没继续骂了,举起的手指又放下,最后回办公室去了。   说是办公室,其实也是一个才三四平方的小房间,这里只有一台电风扇,一开就咿咿呀呀转着,送不走房间里的湿气。   宋金坐了好一会,才让财务进来。   杨婉大概料到这个严厉的宋老板要做什么了,果然,宋金开口就说:“把小林的工资结算清楚,然后你再招一个人替代他的职位。”   宋金请不起太多人,所以杨婉既是公司财务会计,又是公司的人事主管——人事部也就她一个人。她顿了顿说:“老板你怎么把小林炒了?等小林缓过来,一定会像以前一样努力的。”   宋金看着这个小姑娘,说:“我开公司不是为了做慈善。”   “可是小林需要工资来养活他妈。”   宋金说:“去办吧。”   杨婉欲言又止,她知道公司不是做慈善的,但从情理上来讲,还是让她于心不忍。   小林走的时候很难过,但还是笑着跟大伙说再见,到了楼下就忍不住红了眼,说:“我还想留在公司……”   杨婉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将一个厚实的信封给他,说:“这是我们大伙凑的,你拿着吧。”   小林不肯收,杨婉把信封塞他手里就跑了。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小林的学历能力都不错,找个比现在清闲的工作也不算难。   哼,远离阎罗王也是好事。   一晃过了半个月,公司又跟以前一样,大伙每天都很忙,几乎没有人不加班的。   宋金没要求过他们加班,但事情忙起来就停不下来,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每做多一点,就多赚一笔钱,这就是动力。   这晚已经是十点,办公室的人陆续回家,还剩下杨婉在算最后一笔账。   宋金也在,他每天最晚走,最早来,要不是这里没有洗澡的地方,加上宋金的形象每天都干净整洁,他们简直要以为他是住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杨婉算完账,伸了伸懒腰准备回家。腰还没舒展开,就见宋金突然从办公室出来,吓了她一跳。   宋金扫视一眼办公室,见只有她在,问:“你身上有钱吗?”   “有……”   “跟我去一趟医院。”   听见是医院,杨婉先站了起来,等拿上小包这才问:“去医院做什么?”   宋金边走边说:“我儿子在家晕倒了。”   杨婉急忙跟上他的脚步,大晚上的车难打,春天多雨,淅沥沥地下着。   杨婉个头比他矮太多,只能踮脚扬手给他撑伞。一会宋金也发现了她的姿势,把伞接了过来撑在她的头上。等车来了,杨婉上了车发现自己的一边肩头没有半点雨水,宋金却快要湿透了。   她顿了顿,从包里拿了纸给他擦。宋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一直锁着眉头,手指各种交缠,连杨婉给他擦脸上的雨水都没反应。   到了医院,他找到联系他的护士,护士说:“孩子没大碍,这会还在病房里观察,情绪不能太波动,你们是家属对吧?先去把费用交了吧。”   宋金连连点头,带着杨婉一起去窗口补交费用。   等缴费回来,医生也出来了,看看两人,说:“我听孩子说,他自己在家做饭,个头矮够不着东西,就搬了凳子来,结果凳腿松了,就这么摔了下来。我说你们做父母的真是,怎么就能把一个孩子独自扔家里,一整天都不回来?”   杨婉万分窘迫,说:“我不是他的妈妈……”   医生一顿,“哦”了一声,又好好教训了一番宋金。   宋金没吭声,最后跟他道了谢,在窗户外看了儿子一眼,就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了。他这才想起太晚了,说:“我先送你回去。”   杨婉说:“再等等吧,反正都晚了,不在乎再晚一点。”   宋金看她一眼,没有再客套。身边有个人陪着,莫名安心些。   杨婉迟疑许久,说:“不过宋总……孩子的妈去哪了,你这样照顾不了孩子……你也太辛苦了。”   听见辛苦两个字,宋金心有感触,以前有母亲一起照看,养孩子辛苦是辛苦,但还不算艰难。自从南下后,就一直是他一个人带孩子,白天孩子在学校还好,但晚上他常晚归,晚饭都得书豪自己做了吃。   每晚他回去,儿子总是还没睡,强撑着精神等他回来,就为了跟他待个几分钟。因为他知道,要是不趁着这几分钟见见他,那一天都见不到他了。   但宋金从来不说辛苦,只是觉得愧疚,如今被一个小姑娘点破,宋金心中异常沉重。他沉默很久,才说:“孩子不是我的。”   杨婉愣了神,很是震惊,问:“不、不是你的?”   公司的人都以为宋书豪是他的亲生儿子,虽然谁也没有见过他的亲生妈妈,但父子俩的亲密劲谁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亲父子啊。   可竟然不是?   “嗯。”宋金看看她,似乎是在她眼里看见了关心和善良的惊讶,忽然觉得把真相告诉她,可能是件好事,“是我楼上二哥的。”   二哥的事在他心里尘封了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跟外人提起。   杨婉安静听着,听到二哥死去时,已经在落泪。听见二嫂殉情时,哭得泣不成声。   往来的人纷纷侧目,看宋金一脸像看负心男的模样。宋金反应过来,想找纸巾给她擦眼泪,可是找不到。只好抓了袖子给她擦,擦了一会就被杨婉抓着放下了,说:“你的袖子都是水……”   “……”宋金一看,掐了掐袖子,都能滴出水来了。   杨婉抽着鼻子哭了好一会才停下,说:“老板你是个好人。”   宋金使劲一抿唇角:“我本来就是个好人。”   “才不是……”杨婉低声说,“我们都怕你,说你像个阎罗王,大魔王。”   “……”   “骂人的功力是别人的一百倍,每天骂人都不带重样的,要是出书一定很好卖,名字就叫《我教你一千种骂哭人的话》。”   宋金还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个天赋,说:“以后我试试。”   杨婉扑哧一笑,被逗笑了。她缓了缓心情,说:“老板你是个好人,所以我现在特别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把小林辞退了?这样……好像很没人情。”   宋金不是个喜欢向人解释事情的人,可这次莫名想解释清楚,他不是个很心肠的人。真的是很莫名了,他怎么就在意起杨婉的看法来了。   “以他的能力他可以找到一份比在我这更清闲的工作,虽然工资可能差不多,但至少清闲。”宋金末了说,“那样才能照顾好他妈。”   这个答案出乎杨婉的意料,她愣了神,看着这个在他们私底下被叫做大魔王的人,才发现他一点都不凶煞,反而意外温柔。   温柔得入心的那种。   宋金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坐得顿时不自在,最后干脆闭上眼,假装休息。   ………………   周末,早起的杨婉想起公司事情有一堆没忙完,打算去公司接着做,反正在家也就是听听歌,看看书。出门的时候杨爸爸问:“周末还要上班?你们老板可真黑心。”   杨婉听后不乐意了,说:“我们老板才不黑心。”   杨爸爸意外了:“哟,之前谁每天到家就说你们老板是个黑心商人,整天骂人,骂得还妙语连珠,喷得人狗血淋头的?”   杨婉一努嘴,说:“误会,都是误会,老板才不是那种人。”   杨爸爸还要再说,被杨妈妈一扯衣角,示意他别说话。杨爸爸似乎明白了什么,等女儿走了,才问:“女儿这是……”   杨妈妈一笑:“还看不出来啊,怕是喜欢上她的老板了吧,要不然变了个人似的。”   杨爸爸点点头,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等等,我记得她的老板都三十多了吧?我们闺女才二十多!”   “好像是……”   “他还有个好大的儿子?”   “好像也是……”   杨爸爸瞪眼,手里的花洒一抖,无数水花溅起,伴着他的怒吼声:“我不同意!!!”   …………   周末的路上人很多,不过大多不是去上班的,而是趁着周末出来逛街。   杨婉想快点去公司,一路疾走。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她顿下脚步寻声看去,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了。她不由展笑:“小林。”   她走上前去,见他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她猜这是他的母亲,朝她弯腰问好。   林母问:“这位是……”   “杨婉,杨小姐。”   林母想起来了,她握住她的手,说:“小林跟我说了,你跟大伙凑了钱给我治病,我一直想当面道谢,可小林说不用,怕你们尴尬。”   杨婉笑说:“阿姨不用谢我们,都是同事,应该的。”   林母继续说:“你们宋老板也是个好人,可惜小林要照顾我,不然跟着宋老板干,一定有出息。”   小林笑笑:“妈,您怎么又怪起自己来了。”   杨婉好奇问:“阿姨认识我们老板?”   当时凑份子,大伙可没敢找他。   “认识啊,他来过我们家。”   小林补充说:“宋总是给我们送钱来的。”他低声说,“给了好多,话没说几句,只是说以后如果有空了能埋头工作了,随时欢迎我回去。”   杨婉意外了,她是公司财务,公司的账目可没有这笔支出,所以是宋金私下拿自己的钱给了小林母子俩?   但宋金从来没有说过,事情都过了这么久,就算当初在医院她问起小林的事,他也没有顺口提一句。   一路上杨婉都在想这件事,宋金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有人情味、更温柔、更细心,只是他从来不主动提这种事。   想想也是,他们这一群人被他骂了半年,但没有人主动离职。   大概是因为大伙加班晚了,他总会让人买宵夜回来;有人要请病假,他一口答应然后把请假同事的活都揽过来做到半夜;公司谈成一笔生意,他总会大手笔地发奖金,毫不吝啬。但是因为客观因素而导致生意谈不拢时,他就自己锁在那个小房间里,从不打击大伙的士气。   杨婉到了公司,发现窗帘门窗都开着,还以为昨晚最后下班的人忘了关窗。她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桌,发现宋金的小房间门没关,走过去要给他关上,却发现宋金就在里面看资料。   她顿了顿,宋金也发现外面有人,抬头一看,见了她一顿,点点头就说:“早。”   杨婉的心情莫名充满阳光,笑了笑说:“早。”   宋金没再说话,继续翻阅资料做方案。   杨婉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拿出账本开始算账目。   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快到中午,杨婉准备去吃饭。她起身后又往小房间看,宋金一直没出来。她想了想鼓起勇气,走到他的门口,说:“宋总……你饿了吗?”   宋金头也没抬,说:“不饿。”   “……”被打乱阵脚的杨婉硬着头皮继续按照剧本走,说,“都中午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我不饿。”宋金说,“而且我带了吃的。”   再次被破坏剧本的杨婉踮了踮脚,看见了他桌上的……两个馒头。她顿了顿,说:“宋总……”   宋金终于发现不对了,他抬头看她,问:“你是不是没带钱?我借你。”   “……我带了,谢谢。”   杨婉没辙了,转身就走,走了几步突然有点生气,又跑了回来,站在门口说:“宋总我们去吃饭吧。”   宋金确定她是真的没带钱,否则怎么会盛情邀请自己。小姑娘脸皮薄不好开口,他懂了。做财务的桌上不会连几十块钱都没有,暂时拿了补上也不会有人发现。但她宁可拉下脸喊自己,也不拿。   嗯,是个好财务。   宋金终于起身,说:“吃饭。”   这顿饭吃得很平静,杨婉意外地发现跟大魔王老板吃饭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心反而全程怦怦直跳,还大着胆子给他夹了两次菜。   回去的路上,她心中迫切,有点害怕她的老板哪天身边多出个别的女人来。   虽然老板在别人眼里已经有儿子,年纪还不小,但奈何他们老板帅气啊,又高又帅,形象极好,也有不少姑娘暗送秋波。   她真怕他们老板把持不住。   从捷径回公司的路似乎特别短,很快就要走到尽头的模样。   杨婉怕路走完了,就要跳出个女人来。   她胡思乱想着,突然打定了主意,猛地顿下脚步。   宋金回头看她,想了想问:“吃撑了?走不动了?”   刚才她可没少吃,也没给他少夹菜,他都有点吃撑了。   “宋老板。”杨婉几步上前,堵住他的去路,盯着他鼓起勇气说,“我……我想跟你处对象!”   “……”宋金懵了好一会,才冷静地看着她,说,“你知不知道我快比你大一轮?”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儿子?”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穷,公司赚不了几个钱?还随时可能欠一大笔钱?”   “我知道,都知道。”杨婉的俏脸绯红,问,“宋老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了。”   “那我要跟你处对象,你愿意吗?”   “……”宋金的气都要喘不过来了,都说现在年轻人思想很新潮,可也太新潮了,他的脑子竟然一片空白了。   杨婉见他不答话,都要急死了,难道还要她问第三遍?   对啊,问第三遍呗。   “宋老板……”   “你想清楚了吗?”宋金不是不喜欢杨婉,她能干,体贴,家境好,年轻漂亮,但就是因为太优秀,所以他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像是在思想上耍流氓。他年龄比她大太多,怕照顾不好她,怕她后悔。   “嗯。”杨婉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怕再说多一点,会把他吓跑。   不过能把凶神恶煞的大魔王吓跑,她也是很厉害了。   宋金想了许久,直到确定自己可以照顾好她,才终于决定下一句话要怎么说。   “那就处吧。”   ——从那日起,他们就一直没有再分开过。   直到十年前,她病逝,就剩他一个人。   梦中的宋金又想起了妻子的脸,依然笑得好看。   “小婉……” 第89章   中午时分,警局的大伙们最近又多了一个等待——等一个小姑娘来送三斤吃的给侯警官。   送的多了,大家都知道是谁让送的,除了那位宋家千金,还能有谁。   但今天来的不是那个小姑娘,又见一辆红色跑车停在车场里,下来一个大美人。   宋安宁照例进了办公厅,坐在来访者的位置上,等侯小左。有眼尖的看见她,立刻去告诉侯小左。   众人笑得心知肚明,侯小左闻声,立即放下笔,出去见她。   不得不说,宋安宁实在是太过亮眼,以至于侯小左刚进办公厅就看见她了。   虽然是穿着黑色小西服,黑色西裤,甚至头发也是黑色只扎了个马尾,在八排十座的茫茫人海中,侯小左依然觉得——特别亮眼,所以能让他迅速看见她。   宋安宁见了他,也起身朝他走,手里还拎了一袋夹心饼,伸手就递给他,说:“喏,今天份的零食。”   侯小左没接,说:“去走廊那吧。”   宋安宁了然,问:“怕别人说我贿赂你?你们做警察的可真辛苦,连小饼干都不能收,里面夹的是白巧克力,不是黑心钱。”   侯小左发现今天的宋安宁有点絮叨,从办公厅到长廊,一直在说。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要把话一口气说完,然后以后再也不会跟他说话。   莫名有点心慌。   走到长廊尽头,不见一个人影了,侯小左才把她晃了半天的袋子接了过来,问:“怎么不让你的助理送了?”   “心情好,就自己来了。”宋安宁说,“昨天你去找元彬了?”   侯小左问:“他说的?”   “是啊,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去了。我爸听说他的伤口又裂了,就让我去看看。”宋安宁继续说,“他还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宋安宁看着他,说:“元彬说,你说你喜欢我。”   “……”侯小左瞬间尴尬,宋金他……   难道这位商业巨擘觉得自己可以做宋家的女婿?所以对自己的孙女瞎胡说?   宋安宁没让他尴尬太久,笑笑说:“其实我知道你没跟元彬说那句话。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来见你。”她的面色坦然,不再挑着笑意跟他说,“人啊,真的很奇怪,我的追求者里,比你高的,比你帅的,比你有钱的,比你更有魄力的,从来都不少,可是我就是看上你了,我也很烦,真的烦。”   她轻轻叹气,以上都是实话,大实话。有时她也会想,怎么就看上个这么难啃的木头,咬得她牙疼。   侯小左看着她,好一会才说:“送吃的不是为了……嘲讽我傻?”   “……你还真的以为是?”宋安宁差点被他逗乐,她说,“那天你给了我几包饼,难吃死了。你平时没空吃饭,就吃那种饼干吗?又干又难吃。”   侯小左突然明白了:“所以你变着法子买好吃的给我?”   “是啊,不然呢,真以为我说你是傻子吗?”宋安宁抿抿唇角,“不,以前不是,现在是了,你就是个傻子,是个笨蛋。”   侯小左就这么看着她骂,骂人的宋安宁也很好看,太久没见,他竟然觉得她骂人的样子都很好看。   想多看几眼。   宋安宁自己忽然一笑:“我也是,是个傻子,是个笨蛋。”她无奈地嫌弃着自己,见他不吭声,说,“我有时候真讨厌你,好了,今日份的讨厌也已经表达完了,我要回公司去了。”   侯小左见她要走,想到她今天特地过来说了一通话,是不是明天真的不会来了?   以后都不来了?   他无由来地心焦,他摸不透她的脾气,明天或许又会继续送吃的,又或许就从此不再出现了。   这一次他没有理由再去找她,连饭盒都没了。   “等等。”   此时的宋安宁已经走了一大段距离,等她闻声回头,就见他跑了过来。她停下脚步,突然见他伸手,竟然把她的手腕握住了。她一顿,什么情况?   就跑了几步,侯小左胸腔下的心就在急速地跳跃着,他盯着宋安宁,说:“你刚才说,我跟元彬说,我喜欢你。”   “……是。”   “我没有反驳。”   宋安宁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他确实没有反驳,没有立即反驳,到现在也没有。   侯小左紧紧抓着她的手,说:“是,我没有跟元彬说那句话,心里也没有想过这句话。但刚才你说的时候,我没有下意识反驳。”   他对感情这种事很木讷,心里从来都只有工作的他,除了案子以外的东西,他都不敏感。隔三差五总有同事打趣说,谁谁看上你了,谁谁跟我打听你的事,谁谁借着办事的理由来瞧你了……   他都“哦”一声,然后继续办案,没了下文。   但唯独这次,不想“哦”一声就了事。   如果他被当成了猎物,那他也要把狩猎的人留下来,谁让她要开始,那一旦开始,他就不会让狩猎人离开了。   宋安宁有点被打乱阵脚,怎么突然就被反攻了?他还敢抓她的手,之前明明连她的眼睛都不看。   侯小左没有躲避她的目光,说:“宋小姐,我想试试。”   宋安宁问:“试试什么?”   “试试以后都在一起吃饭。”   宋安宁被他拐了一百道弯的表白方式逗笑了,差点没把未来一个月的分量都笑完:“你这是告白?”   侯小左也发现好像太随便了,但告白这种事,他从来没考虑过,要说爱她?喜欢她?   “好吧我接受。”   “嗯?”   “嗯什么。”宋安宁要生气了,“我说我接受,难道你刚才不是跟我表白?”   此刻反应奇快的侯小左说:“是。”   “那就行了。”宋安宁还以为自己打动不了这根木头了,她也没想到,能让侯小左看明白他的心意的,是个不相干的人——元彬。不,或许并不是不相干。她回过神来,说,“所以……从今天起,你是我的男朋友了。”   陌生的三个字,让侯小左觉得自己的人生步入了另一个阶段,一个需要他负起更多责任的阶段。   从前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要负责的人,是宋安宁。   “是。”侯小左说,“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宋安宁禁不住又笑了:“我年龄可比你大,谁照顾谁呢?”   “我,我照顾你。”   宋安宁不喜欢被人照顾,照顾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弱势,她可不是那种人。可是如果是来自侯小左的照顾,只是想想她就很暖心,甚至这会就想好好问他,侯警官啊侯警官,你打算怎么照顾我?   她笑笑,以后她要留着好好问。   “迟到了。”意识到要晚归公司的宋安宁说,“人生第一次迟到,都是因为你。”   侯小左觉得她要耍赖了,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赖皮。   “所以我要补偿。”   “补偿?什么……”   侯小左还没问完,就见她一步靠近,垫脚探头,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他的耳边甚至能听见红唇离开面颊,带走“啪”的一声。   他当即愣住了。   宋安宁明艳一笑,说:“我走了。”   她终于啃下了这根木头,牙疼——甜得她牙疼,毕竟这个小警察以后都是她的了。   侯小左杵在原地,摸了摸脸,手指上留下了一点红印记。他突然反应过来,口红?他急忙摁住脸走到卫生间,一照镜子,果然有个红印子。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唇离面颊的声音,还有凉凉的红唇触感,甚至是当时她轻轻烙下的热意,每个细节,都清晰无比地记得。   他看了好一会,才用水洗。   洗半天的他只有一个感想——女孩子的口红,真的很难擦。   以……以后亲嘴的时候可怎么办?   大难题,他需要随时备好纸巾。   侯小左想着,又接了一捧水洗脸,真热。   …………   午饭时间,侯小左回到办公室里,只有赵勇在。他问:“在忙什么,怎么还没去吃饭?”   埋首整理资料的赵勇见他回到桌前,当即抱拳贺喜:“侯哥,恭喜抱得美人归,有情人终成眷属啊,什么时候发喜帖?”   侯小左一笑:“去,别瞎起哄。”   “刚群里都有人亲眼目睹经过了。”赵勇笑说:“老光棍觉醒,理应庆贺啊,不过我想有件事你听了会更高兴。”   侯小左问:“什么事?”   “案件有进展了。”   “什么案子?”   “嘿!你这家伙别光顾着情场啊,就宋老先生的失踪案。”   侯小左一顿,问:“什么进展?”   赵勇退回自己桌前,把忙活了半天的文档打开,将电脑屏幕转向他。电脑屏幕上赫然印出一张熟悉的脸,脸庞太大,几乎占满整个边缘。   “这个老人家你还记得吧,唐三胖,当初骑着小电驴和宋金何大进一起消失在长生河的人。后来不是出现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元彬,上回见义勇为救宋书杰的那个年轻人,一个叫金大河,两个人一起去搬空了唐三胖的出租屋,房东还跑来报警,闹了乌龙的那一出你还记得吧?”   侯小左点点头:“记得。”   “当时我就纳闷唐三胖去了哪里,没他去外头旅游的消费记录,也没有他出境的记录,我就多留了个心眼,毕竟他跟宋金何大进都一样年纪,小电驴又跟他俩的车和三轮车留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我总想他们三个是不是结伴去玩了。”   侯小左不由坐得更直,竖起耳朵听他继续说。   “昨晚我就去查了下他名下登记的手机卡,发现当初他办了三张,一张自己一直在用,另外两张竟然也在用!”赵勇无比兴奋说,“手机一般就两个电话卡槽对吧?但我猜想他只用了一张,另外两张是别人在用,用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宋金和何大进。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宋金和何大进毫无线索了。”   侯小左没想到他故意拖着不办的案子,甚至给同僚一定的阻碍,但赵勇还是在默默办着,甚至已经查到了通讯商。   赵勇说:“我要去拜托技术部的同志们查查那三张卡的通话记录,查查定位,搞不好就是宋金和何大进。”   侯小左一顿,立刻站了起来,说:“我去写技术申请,你……”   “别了老弟。”赵勇一笑,“这段时间你还是跟美人好好约会吧,这案子给你的压力太大,就交给我吧。”   “等等。”侯小左不能让他去查,一旦查通讯,那唐三胖三人的事肯定要暴丨露,到时候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隐瞒了。   没户口没身份证,没任何身份证明的他们跟宋金的失踪案又处处有关联,一不小心会被当做凶手。   哪怕不是,也要被当做可疑人士关起来。   侯小左的余光看着电脑,忽然想到一个暂时阻拦的办法。   片刻,要去打印资料的赵勇发现电脑屏幕一黑,资料转瞬在自己面前黑了。他吓得跳了起来:“我的电脑!”   用脚把电源踩掉的侯小左伸手拍拍他的电脑,说:“估计是电脑坏了,你快去找人过来。”   赵勇急忙往外跑,侯小左深知对不起队友,但为了保住宋金他们的秘密,不得不这么做。   侯小左立即开机,找到他的资料,扫视一眼,默念一声“对不起了搭档”,把它们全都彻底删除了。   但这些资料要重新找回来只是时间问题,撑不了多久。   侯小左把电脑关了,拧眉细想。打电话给他们以后会暴丨露自己,还是当面跟他们说说为好。   午休的空档没技术员在办公室,赵勇在门口等了好一会才看见人。见了人就抓了他的胳膊往自己的办公室扯,等回到那,就见拍档侯小左站了起来,说:“我要出去一下,你慢慢修,修好了告诉我,我来写申请报告。”   他演戏太过自然,赵勇都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说:“老天保佑资料没跑,你去吧,要是资料没了又有得我忙了,不过你别忙,好好稳定感情,拿下大美人,知道吗?”   侯小左看着乐观积极对自己又仗义的伙伴,心里愧疚得很,但事出无奈,不得不这么做。   改天事情解决了,就让他请二十天的客来补偿吧。   “那我走了。”   “去吧去吧。”   侯小左离开警局后就直奔医院,他要赶紧找宋金说这件事,赶在赵勇重新整理好资料之前,让他们全身而退。 第90章   侯小左还没赶到医院,何大进已经买了午饭回了病房。   宋金不爱别人伺候,自己用另一手缓慢地吃着饭,眼睛盯在手机屏幕上,看三胖的吃饭直播。   何大进听见唐三胖的声音,探头看了看,说:“最近你好像常在吃饭的时候看三胖的直播。”   宋金“嘿嘿”直笑:“看别人痛苦,我才能吃得下两碗饭啊。”   “……你这人心眼真的不好。”何大进说完,又看看自己吃光了的饭盒,若有所思,“难怪我总爱打了饭在你床前吃,还觉得特香……”   宋金一听直瞅他,说:“你这人是天生心眼不好,你自己都没发现你有魔鬼的潜质!”   何大进说:“那我也没发挥出来,你已经发挥出来了。”   宋金不想吃了,这个天然黑的何大进。   “我吃完啦,你们吃完了吗?下午没有直播,我又要出门办事了,明天见。”   唐三胖跟观众说完,就关了直播,病房里也没有了他的声音。   何大进想了想问:“三胖下午要去葛秀秀家里刷墙?”   “嗯。”宋金说,“也不知道他跟葛秀秀有没有什么进展,太慢了这小子,磨磨蹭蹭的,一点都不利索。”   这一说何大进问:“那你当初追你媳妇很利索?”   宋金哼了一声:“那当然。”   “你主动表白的?”   “那是当然。”   “竟然没被吓走……”何大进嘀咕,“明明骂人那么凶,还有姑娘敢靠近。”   “嘘,有人。”宋金耳朵尖,听见脚步声就让他别说话了。一会门口出现个人,不是别人,是侯小左。   宋金对侯小左这小伙子印象不错,为人正直,虽然有点刻板,但客观理性,讲道理,不是个完全一板一眼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的孙女喜欢他。   所以宋金也想侯小左做宋家的孙女婿呀。   “侯警官怎么这个时候有空过来了?”宋金发现他的表情比之前严肃了不少,隐约察觉到一股不舒服的气息,问,“发生什么事了?”   侯小左把病房的门关上,说:“你们的身份恐怕很快就要暴丨露了,我的同事查到了唐老先生名下的三张电话卡,都在通讯状态,他怀疑另外两张卡是你们在用。”   何大进吓了一跳,问:“那怎么办?”   “他要提交给技术部核查追踪,被我暂时拦下了,但他有了调查的头绪,很快就会重新准备好资料,申请技术支持。”   宋金皱了皱眉,说:“这个案子是不是必须要追查下去?没有停下来的可能?”   “没有。”侯小左一口就说,“除非你们安然无恙地回到大众的面前。”   “这怎么可能。”   “有可能。”何大进说,“我们三个,或许可以一起回去。”   但是为了三胖,他们不会这么做。   于是事情就进入死胡同了。   “把电话卡先扔了。”侯小左说,“至少可以隐藏好你们的身份。”   “不行。”宋金拒绝了,“你同事刚查到这个线索,就断了,他难道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就算电话卡扔了,我们也迟早会被查出来,何必连累你。”   侯小左微顿,他神色有些黯淡,说:“是我大意了。”   何大进安慰他说:“你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一直不查案还帮我们隐瞒,也费了很多的心思吧。当初如果我们没有执意要留在这个城市,也不会让你这么为难。”   宋金也说:“本来就是,这不是大意,这是必然的结果。”   侯小左默了一会,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何大进也不知道,他向来主意少,于是转向了宋金这个智囊团。   宋金想了想,说:“何大进,反正我们三个不能在一块,怕被雷劈,而三胖已经被盯上了,所以我们把手机交给三胖,然后去别的城市吧。”   侯小左皱眉,不能一起?被雷劈?他怎么听不懂这话。   何大进紧张问:“你要扔下三胖?”   “不是扔下,是权宜之计。三胖之前去搬空出租屋已经露过一次脸了,这次唐三胖的手机又出现在这年轻人的手上,警察不会怀疑吗?当然会,所以只能继续让他假装是唐三胖的侄子,试试能不能过关。”   “那怎么不一起跑?”   “你傻啊,一跑就被盯上了,三胖的体型不好隐藏,很容易就会被路人举报抓捕的。倒不如留在原地,至少有成功躲避的机会。”   何大进叹气,日子才刚过顺溜了,怎么又一团乱麻。   侯小左从病房出来,路上也在想要怎么拖住同事调查的脚步,有点难办,但能争取一天是一天。   “侯警官?”   打算去看看宋金再去给葛秀秀刷墙的唐三胖进了大门就看见了侯小左,他高兴地朝他打招呼,却见他似乎有心事,竟然没听见。   “侯警官。”   走到面前,他又叫了一声,侯小左才听见,抬头见是他,略一顿。   唐三胖见他心思神游,笑问:“侯警官在想什么?”   侯小左把刚才跟宋金两人说的话跟他说了一遍,末了说:“我的建议也是你留下,我看看怎么把你的身份合理化,能不能输入你的身份资料。”   这个恐怕很难,但至少也是个办法,实在不行,就做做违法的事,把警局的系统给黑了。   头疼。   唐三胖听完后有些懵,他问:“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要和金哥他们分开了?以后都要分开?”   “暂时是,不过……”侯小左说,“宋老先生说,他们也不会跟你待一起,怕被雷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唐三胖立刻意会,说:“我知道。当初我们三个在长生河,听见一声响雷,醒来后就变成了年轻人,事后你们的调查报告里,却说那晚没有雷声,你还记得这事吗?”   他一说侯小左突然想起来了,说:“记得。那就更奇怪了,像宋老先生这样心思缜密的人,知道了回去的办法,为什么不用?反而要避开?回去的话,一切危机就解决了,但是为什么要留在这,做这么冒险的事?”   唐三胖也想不明白,就算宋金留恋年轻的身体,但也不至于拿被捕、被询问来冒险吧。而且大进哥也不是那种喜欢冒险的人,又是三人中最想回到家庭的人,没理由他也不同意回去呀。   “大概有什么隐情吧,我这就去问问他们。”   病房中,侯小左走了后宋金就一直没再开口。何大进思前想后,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跑?”   “我已经能走路了,就是不能蹦跶,可谁走路也不是蹦着去的。”   要不是何大进脑子转的快,差点就要被他的逻辑绕过去了,“你别故意模糊重点啊,谁跟你说蹦蹦跳跳的事了。你这身体不能奔波,不怕再出血啊。”   “那你不怕被抓啊。”宋金低头看看伤口,还裹着厚厚的纱布,动一动胳膊就疼,还真没办法走远,“侯小左说我们最多只有两天的时间逃走。”   “那这两天你好好养伤。”   “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件事他想了很久,尤其是受伤以后,就更坚定了这个想法,“我要回家里吃一顿饭。”   何大进略有些意外,要知道宋金从来不主动提起宋家,淡漠的样子都让他以为他真的放下一切了。   宋金过了很久才说:“他们对一个陌生人的我都各种叮嘱医生,各种探望道谢,我不相信,他们对我这个亲爸反而那么陌生和排斥。是不是……我真的太自私了,从来没有去考虑过他们的立场,没有听过他们的话。”   他想回去看看,和他们吃一顿饭。   一家人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吃完这顿饭,他才能安心逃走。   当然,如果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错,确实是他们太没良心了,那他也可以把餐桌掀了,泼他们一脑袋的菜汤,然后安心逃走。   这顿饭,横竖吃得不亏。   他想着,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他说:“小飞,明天晚上我想回家吃个饭,你把在家的人都叫齐,就说你爸的救命恩人要去别的地方了,临走前想拜访下宋家。”   他挂断电话,竟然略有点后悔。   后悔这两个字几乎没有出现在他的字典里,没想到跟家人吃饭的事让他后悔了,或许是——担心。   担心家里人真的对他的失踪毫不在意。   何大进看出他的担心来了,说:“你咋成怂包了?”   宋金的心思顿时不在吃饭上面了,怒怼:“你才是怂包!”   话落,门口就有笑声。   唐三胖探头,说:“你俩怎么又吵起来了。”   宋金和何大进一顿,大声道:“你离我们远点!”   “……”   “何大进你快滚远点,去走廊那,不,楼下,不!离开医院,快快!”   “我这就走这就走。”   何大进匆忙起身,但唐三胖觉察到不对,把门口堵住了,正色说:“金哥,大进哥,我们回去不好吗?可以躲开警察的怀疑,名正言顺回到原来的世界。金哥,你不是个留恋年轻身体的人,因为就算你活到一百岁,也跟现在一样,自信、乐观,充满活力;大进哥,你不是想回到小孙子身边,带他去玩吗?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想回去?还要冒着被当成黑户,间丨谍的危险留下来,去逃亡?”   宋金和何大进不出声,唐三胖明白了,他们有事瞒着自己,或许那件事,还跟他有关系。   “金哥,大进哥,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们三个老伙伴,要永远在一起的吗?” 第91章   唐三胖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更加肯定他们不回去的原因跟自己有关,甚至完全是他的缘故,否则他想不出什么理由,为什么他们宁可被抓也不回到安全的地方。   “三胖,其实……”   “何大进!”   何大进想跟他说,立刻被宋金喝声制止了。何大进看了看他,说:“宋金,我们不该瞒着三胖,不该替三胖来做选择。我们的人生,应该由自己来做选择,不是吗?”   重走青春,直到女儿提醒,他才醒悟,离开村子,离开果园,来了城市。他会认字了,看得懂童书了,也会骑摩托,知道怎么用手机来玩转世界,他真真切切为自己活了一回。   也明白人生的选择权在自己手上,没有人可以替任何人做主。   哪怕他们真是为了三胖好,但三胖也应该知道为什么不回去。   都是老头子了,还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说的。   宋金咬了咬牙,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说:“何大进你说吧。”   有一张金口的他,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他真的变了,变得心软,知道顾及别人的心情。   他隐约明白为什么在妻子过世后,他跟儿孙们越发少话的原因了——但凡他们开口,他总是粗丨暴地打断。   但凡他有什么不高兴,总会责骂他们。   在儿孙眼里,他一定是个脾气暴躁的怪老头。   之前他不懂为什么宋飞总要对他感慨一句“爷爷你变了”,如今他有些明白了。   是啊,他变了,变得有人情味,变得会为别人着想了。   如果……如果是以这个状态回到家里,他们也一定会像妻子在世时那样,一家和睦吧。   何大进终于开口说:“三胖,你当初去跳长生河,是因为自己得重病了,对吧?”   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这件事的唐三胖一愣:“你们怎么知道?”   “侯小左的调查报告上写了。”   唐三胖忽然听明白了,说:“所以这就是你们不愿回去的原因?你们怕我回去后,要面临绝症死去?”   宋金沉默了,连何大进都不说话了。   唐三胖看着他们怔然了好一会,心有暖流,眼有泪,他没有想到,这两个老伙伴是为了自己才不回去的,他们甚至瞒了他这么久。   “金哥,大进哥,我之前去跳河,是因为觉得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但是现在不同了,我认识了你们,还有小飞薇薇,还有侯警官,还跟秀秀兰兰说上了话,我没有遗憾了,但不会再去做傻事,因为有了牵挂……”   宋金终于忍不住说:“你没遗憾了,但有了牵挂,你以为我们就没牵挂了吗?我们牵挂你啊!一起回去,就是亲眼送你去死,我绝对不会回去,打死我也不回!”   何大进说:“你看着你的伤,说话这么急做什么,三胖也没说回去啊。”   宋金说:“我知道他,他下一句就要说回去了。”   唐三胖一笑:“金哥了解我。”   “你看!”   唐三胖说:“我没有遗憾了,也能坦然面对自己的病情,回去的话,你们就安全了,我才能安心。空有一副健康年轻的身体有什么用,心是空的。金哥,大进哥,我不惧怕死亡,我更在乎你们。况且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一个人必经的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太快了……”宋金的心都绞了起来,他说,“我们才刚认识几个月,我还想再这么过几年、几十年。你丢下我们就走,你想过我们的感受没有?”   唐三胖乐笑笑说:“回去不一定病还在,你看我现在积极锻炼,说不定回去后也健健康康的。”   “可万一不是呢?”   唐三胖说:“那就坦然面对吧,金哥,像我们这个年纪了,我真的不惧怕死亡,怕的只有朋友要离开,你被刺伤送往医院抢救的时候,我才真觉得害怕。”   宋金说:“那你以为你回去后可能会死,我和何大进就不怕了?!”   唐三胖愣神。   “你总是为别人着想,那你想过别人有没有在为你着想?你说回去,那要冒多大的风险确保你的健康?谁也不知道。如果得病的是我,我坚持要回去,你愿意吗?唐三胖我就问你愿不愿意?”   宋金句句质问,问得唐三胖无言。他怔怔看着他们,说:“可是……也不能让你们冒险呀,这一逃,就是一辈子的事了吧,我们还能再见吗?”   宋金说:“科技这么发达,当然可以。三胖,有向前走的机会,就继续走吧。”   何大进也说:“是啊三胖,总会再有见面的那一天的。”   唐三胖知道没有办法劝服他们,分道扬镳已成必然。他清楚他们的心意,哪怕是从此要过上逃跑的日子,他们也不会拿他的健康来冒险。   “以前……我怎么就没早认识你们呢?”   宋金笑了一声,说:“早认识估计会打起来,怎么会跟现在一样?”   何大进说:“可不是,我可受不了宋金的暴脾气。”   如果没有变成一穷二白还是黑户的年轻人,他们怎么会去何家村,怎么会住在一个屋檐下,怎么会在那个破房子里重新奋斗人生。一起早睡早起,一起打理果园,一起过上鸡飞狗跳的日子。   又怎么会让何大进放下过往的一切,来到大城市里。   三胖又怎么会管住嘴,迈开腿,积极向上。   宋金也会一直自傲自负,不会反省自己怎么会把家经营成那样。   老天爷的那一道雷,把三人都劈醒了。   重走一回青春,让他们的人生更加圆满了。虽然依旧不完美,但他们再一次走的这条路,留下了脚印。   唐三胖问:“真的……要分开了吗?”   两人默然,最后沉重而缓慢地点头。   “终会再有见面的那一天。”   只是不知道是在何时,又是在何地。   “轰隆隆——”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雷,三人的心同时惊跳,无由来地被惊吓。   唐三胖捂住砰砰乱跳的心,总觉得身体像被什么拉拽,像是脚下踩了棉花,软绵绵的,没有了触地的实在感。   他看向何大进,何大进也低头看自己的脚,那看来一样有这种虚无感了。   何大进强压不安,急忙起身往外头踉踉跄跄地走,仿佛喝了一壶酒,醉醺醺的。他说:“我先走。”   他们隐约觉得,三个人真的不能待在一起,否则很有可能回去。   至于为什么没有回去,他们谁也不知道。   宋金没有留他们,躺在病床上的他一动不动。   直到他们走了,他才将紧绷的弦松下,将视线落在包裹着伤口的白纱布上。   雪白的纱布,渐渐渗出红色血液,一点一点地将纱布染红。   他脸色苍白,挣扎着摁了床头的电铃。   ——“护士,我伤口又裂开了。” 第92章   等明晚宋金回家吃饭之际,就是唐三胖和他们分开之时。   唐三胖的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想和他们分开,如果自己没有得病,那该多好。   他抬头看着阳光明媚的天空,想起刚才突然劈落的雷声,不知道老天爷是在告诉他们什么,又怎么样才能回去,仅仅是需要三个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吗?   可他们三个在一起的日子可不短,其中有千百次机会能回去,可为什么没有雷声。   重新出现的雷声,是在……都是在……   唐三胖一顿,在宋金受了重伤之后。   他隐约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关键的线索,但这种线索没有办法论证,因为老天爷是不会跟他说话的。   他想着想着,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葛秀秀的家里。   葛秀秀又已经把需要刷墙的屋子清空了,之前搬到院子里的东西也搬回已经刷好的屋子里。   她做事永远是那么有条理,有计划,唐三胖想,现在女儿长大,身体也在恢复的葛秀秀不需要自己来照顾了,以后都不用,那变回老头子,也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人生的路总会走到尽头,他看透了,可他的两个伙伴却为了他而选择留下。   “贾先生?”一起在家里帮忙的葛兰兰叫了他一声,见他回神,这神情和模样,跟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看得她的心头都咯噔咯噔地跳。她笑笑,“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我不渴。”唐三胖说,“我还是先刷墙吧,今天就能刷好了,等明天我可能就没空再过来,早点把活做完。”   葛秀秀问:“贾先生要去哪里?”   唐三胖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熬过这一劫,他也不会留在这里了,怕夜长梦多。   ——熬不过这一劫,他就要进警局了。   葛兰兰笑了笑说:“贾先生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工作?妈,年轻人是这样的,世界很大,总想到处走走。”   唐三胖也笑笑,就去开漆桶,准备把剩下的地方刷完。   葛秀秀看着唐三胖,也觉得他真的跟当年照片上的人长得一样。那张照片是在下乡演出的时候拍的,但她的印象里,没有这么一个人。当时人很多,拍大合照的时候她坐在前排,也没有留意后面的人。拍完就散了,又赶去下一个村子。   葛兰兰几次示意母亲问,她有种直觉,这真的是唐先生的后辈,否则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出现。   葛秀秀还在犹豫,就算他真是唐先生的后辈,但既然人家有意隐瞒,自己去戳穿做什么,不是让人尴尬么?   葛兰兰的想法不同,就算他有意隐瞒,但错过了这个机会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唐先生是谁了,难道恩人的线索近在眼前,她们要假装不知道,连个报恩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的眼神往来数回,唐三胖已经快准备好东西进去刷墙了。   他心里还记挂着宋金何大进,逃的话也不容易吧,万一被抓,就更有嫌疑了。到时候不知道要怎么开脱。宋家会帮忙吗,侯小左能使上力气吗?   恐怕都不容易吧。   他正想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伸手去拿手机,等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不由愣住。   来电的铃声,拨出号码的响声,都在这狭窄的院子里响起,交织在了一起。   唐三胖怔神,缓缓转向身后,看着同样拿着手机的葛兰兰。   只是试探着验证自己猜想的葛兰兰没想到,她拨出唐先生的号码,贾先生的手机却响了。她挂断手机,果然,他的手机也停止了来电铃声。   “你不姓贾对吧,你姓唐,是吗?你是唐先生的什么人?”葛兰兰小心地问着,怕他又隐瞒唐先生的事情,“我和我妈妈想当面向他道谢,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唐先生,妈妈可能都养不活我,他是我们葛家的恩人,我很感激他。这次我妈妈做手术,唐先生一口气就把做手术的钱寄了过来,却连一句道谢的话都不让我说。我以前是个学生,没能力报答他什么,现在也没什么钱,但我想尽自己所能报答他。”   唐三胖知道葛兰兰是个好孩子,可是他不能说,也无法说。他沉默许久,才说:“他不需要你们报答什么,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足够了。”   这句话已经是间接承认了他确实认识唐先生。葛秀秀既高兴,又怅然,说:“唐先生一直帮助我们母女,我们都很感激他。如果他实在不愿露面,我们也不好勉强你。只是……贾先生,你是姓唐吗?”   唐三胖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   葛秀秀低声问:“那你的爷爷……是不是唐先生?”   唐三胖一愣,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他那天跟葛秀秀说过,他的爷爷暗恋着一个姑娘,默默守护了她很多年,在她困难的时候,默默帮扶,却从来没有露过面,因为身躯庞大,自卑的他不敢出现在美丽的姑娘面前。   一直这样,守护了五十年。   如果他现在点头,那她一定能猜到他说的“爷爷”,就是唐先生。   也就是说,无法再“默默”,而是即将迎来葛秀秀对“爷爷”的看法。   会不会尴尬?会不会陷入巨大的窘境中?   唐三胖犹豫了,如果那真的是“爷爷”,他会立刻承认,好知道葛秀秀对“爷爷”的看法,但他是唐先生,要亲自面对葛秀秀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可是,这个时候不听,就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听了。   他问了问自己的心,是,他想听,想听她对他说的话。   他始终放不下葛秀秀,或许就是因为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他,哪怕只有一句,也能为他这五十年来的路,划上一个安心离去的终止符。   “是。”   漫长的沉默,终于将这个字说出口。   葛秀秀微怔,又问:“那你说你爷爷喜欢了五十年的那个人……”   唐三胖蓦地抬头看她,看着青春年华已逝,却依旧美丽的人,说:“是你,我……爷爷喜欢了五十年的人,是你。”   葛秀秀早就过了小姑娘的年纪,一颗心也早就波澜不惊,除了对女儿的爱,就再也没有什么感情能让她心里泛起涟漪。可突然知道被人守候了五十年,爱了五十年,竟一瞬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眼里忽然有泪。   “你爷爷……真傻。”葛秀秀哽声说,“他这么善良,怎么会有人笑话他。为什么要自卑?根本不需要自卑,只要人善良,就足以掩盖一个人的外在。他想了五十年,都没有想通吗?”   唐三胖见她哭,急忙找了纸巾递给她。   葛秀秀说:“如果你爷爷是照片上的那位,时过境迁,我确实不记得当年和你爷爷有过什么交集了,这点我很抱歉。”   唐三胖立即摆手,说:“不,不,都过去五十年了,每天都要见成百上千的人,又怎么会唯独记得他,爷爷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葛秀秀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唐先生记住了她,大概只有一面之缘,却半生都在默默陪伴她,她却浑然不觉。甚至没有想过,那位资助他们家的唐先生,就是那位只见过一次面,或许连话都没有说过的人。   “我一直以为,唐先生真是我亡夫的故交,甚至是曾几何时,我无意中帮过他的大忙,所以他这样帮助我们。”   唐三胖说:“你帮过他。”   葛秀秀摇头:“我不记得了。”   唐三胖说:“如果当初不是你,叫他一起去拍照,告诉他他跟平常人没有什么不同,那我想,他不会在你离开后,拼命学习,努力跟人交流,在那个环境下,还在努力,要上进,要去大城市,追随你的脚步。你帮了他一个大忙,否则或许他一辈子就那样了。”   哪怕重回青春年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他帮葛秀秀的,是钱;可葛秀秀在他的精神世界了,拉了他一把。   葛秀秀并没有想过这些,她想不起来五十年前见唐先生的事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几句话,对一个人的帮助会这么大。   “你爷爷是个好人,即使没有我说的那些话,他也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   “了不起吗?”唐三胖的眼眶湿了,问,“明明是个平凡的人。”   葛秀秀轻轻摇头:“你爷爷不平凡,他很好。如果……如果他愿意,我想像老朋友那样,一起喝喝茶,聊聊往事。”   都是老头老太太了,她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唐先生不出现,却还让他的小辈来,那说明心里还是有心结吧。   她想当面和他聊聊天。   或许能成为朋友,或许能解开心结。   “我会把这些话告诉他的,一定会。”唐三胖鼓起勇气说,“终有一日,他会亲自来见你,不为结果,只是想站在这里,和你见一面,满怀自信地。”   不再退怯,不再自卑,以乐观积极的模样,来见爱了五十年的姑娘。   过往的五十年已经过去,他不会去后悔。但未来的日子,哪怕五天,他也要赶来见她。   如果,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   葛秀秀微微一笑,说:“好,我等他。”   唐三胖点点头,纵使回去后他的病情恶化,但他还是想以真正唐三胖的身份,来见她。   对她说一句,久等了,秀秀。   人生重来不是为了延长生命,而是为了让生命更有意义。   他要去告诉他的金哥,他的大进哥。   如果有机会回去,那就回去吧,不恋青春,不惧将来。 第93章   晚上唐三胖刷完墙,就去医院找宋金,到了医院却被坐在外头的何大进拦下了,说:“下午他的伤口又裂开了,这会正休息,先别进去了。”   唐三胖诧异问:“金哥的伤口怎么又裂了?”   “我也不知道。”何大进也郁闷得很,从外头回来的他就发现宋金不在病房了,一问才知道被护士医生推去手术室了,“难道……又是因为那雷声……”   唐三胖想到雷声,说:“金哥上回伤口裂开,也是因为雷声吧,这次……”他隐约明白了什么,说,“大进哥,我在路上想起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会回去,那之前为什么不会?在何家村,在酒店,之前一直没有响过只有我们三个人才能听见的雷声,不是吗?”   何大进抬头瞧他,问:“你是想说,雷声出现是有规律的?”   “是啊,你想,当初我们变回年轻人的时候,我们做什么了?当时的我觉得自己快要被溺死了,然后就回来了。这次会不会也是因为金哥受了重伤,差点没命,所以要回去了?”   何大进皱眉,沉思一会说:“我现在就怕一件事,他这伤一直不好,拖久了别说外逃,就算是在医院躺着,也容易出事。”他说着才想起这些话不该对唐三胖说,否则他又会想着回去的事了。   唐三胖坐在一旁,沉默很久才坦然说:“大进哥,你们为了我可以留下来,可我为了你们,也可以回去。”   何大进知道自己嘴笨,说不过宋金也说不过他,干脆不说这事,说:“等宋金醒了你跟他说去。”   此时的宋金已经醒了,两人在外面叽叽咕咕的话也听见了一些。但他没出声,一是不想三胖进来唠叨,二是他没什么力气。   伤口太疼,耗尽了他的精力。   医生刚才检查的时候诧异说,伤口竟然比之前深了点。   上一次医生也说过同样的话。   本来伤口就在心脏附近,继续这么深下去,再来一道雷,可能就要伤到心脏那边去了。   宋金没有吱声,他本来就是个很能忍的人。   不会有事的,只要明天大家散伙了,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再坚持一下,明晚跟儿孙们吃完饭,他再离开这座城市,只要离开了就没事了吧。他们三个是一起来的,少了一个人估计是回不去的。   宋金想着,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他需要养足精力,明晚回家吃饭。   …………   “我刚回来你就不跟我吃饭?狗子你变了。”好不容易结束巡演归来的白薇揪着宋飞的袖子扯,说:“晚上你要去哪吃饭?”   宋飞抱着她,倚着长椅说:“回家,我爷爷说想跟家里人吃顿饭。我怕我爷爷跟我爸他们打起来,我是要负责救场的人。”   白薇噗嗤一笑:“你超人啊,真打起来你要帮谁?”   “谁有道理就帮谁,不过估计是我爷爷没道理,他向来不讲道理。”宋飞感慨一番,又说,“不过现在的爷爷不同了,不再专丨制,不再暴脾气,不再乱骂人。”   白薇说:“就算你爷爷没道理你也要帮,爷爷他多不容易啊。”   “是是是,听社长的。”宋飞依依不舍地松开搂着她的胳膊,说,“我要回去了,长辈喊吃饭,我作为小辈要早点回去。”   白薇轻轻叹息,说:“去吧。”   宋飞将脸凑近了看她,说:“这么舍不得我?那你赶紧做宋家的媳妇,就能一起回家吃饭了。”   白薇又笑了起来:“为了一顿饭就得卖了我自己,我是这么没出息的人吗?”   才待了两个小时,白薇就要把他送出门了,送他上车的时候她又说:“记得照顾好爷爷,替我向爷爷问好。”   “收到,社长大人。”   ………………   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路没有刚下班的时候那么堵了。   从公司里出来的宋安宁看看时间,加快了脚步。等到了岔路口的时候,她往警察局的方向开。   到了警局,人已经不多,她走到侯小左的办公室,往里面看,他果然还在里面。她敲敲门,似乎是因为现在是下班时间,所以没人埋头说请进,而是直接往门口那看。   一见是宋安宁,就有人笑着朝侯小左的方向喊:“侯哥,你女朋友来了。”   这一次侯小左没有让他们别胡说了,放下手上的工作在众目睽睽下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还直接牵了她的手往外带,目睹了过程的众人“哇”地一声恍然。   “看来今晚有人请吃饭了!”   宋安宁听见他们的起哄声,笑了笑说:“你要请客呀,侯警官。”   “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惯例了,什么事都要起哄。”侯小左笑笑,说,“你等我一会,我忙完手上的事和你去吃饭。”   宋安宁说:“今晚不行,我得回家吃,我二叔的救命恩人要来我们家吃饭。”   侯小左微顿,想起来了,说:“元彬吗?”   “嗯,他也奇怪,伤还没好,就说过两天要离开这,所以想跟我们吃一顿饭。”宋安宁说,“如果不是我不相信我爷爷是那种花心的人,我真要觉得元彬跟我爷爷有血缘关系了,不过不可能,我爷爷不是那种会对不起我奶奶的人。”   侯小左发现宋安宁是个理智派,理智到就算元彬跟她爷爷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但没有亲子鉴定这种证据,依旧选择相信她的爷爷。   宋金的这一顿是离别的晚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忍不住说什么奇怪的话。侯小左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如果……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你能不能帮着他?”   宋安宁微微皱眉,不解问:“为什么?他会说什么话?”   侯小左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让我帮他。”宋安宁见他没有继续要说的意思,就说,“好吧,我知道了,谁让……我喜欢你呢。”   她一笑,趁他不注意,又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就走了。   早就备好纸巾的侯小左又擦起了脸,他开始期待下一次见她的时候了。   ………………   宋家的人向来很守时,等宋金从医院过来时,宋家在当地的儿孙们都已经回到了家,家里的厨师和保姆也正在厨房做饭,就等贵客驾临,将盛宴盛出。   宋金再次回到家,心里感触良多。   上次离开时还是个行走的炸丨弹老头,这次回来就是个受重伤,走路都怕被风吹倒的年轻人。   上回他们待他犹如陌生人,这次他们待他宛如国宾。   原来他的儿孙们并不冷淡,只是对他冷淡,那种冷淡,也有他的错。或许说,大部分错都在他的身上。   唯一知情的宋飞一早就在等他,见他从车上下来时有点站不稳当,立即上前低声:“爷爷,你这个样子护士怎么肯让你出门?”   宋金悄声:“何大进正在那躺着呢。”   他说话声音低沉,宋飞没想到爷爷这么虚弱,说:“等会吃完饭我就送您回去。”   “回什么医院,直接回酒店,收拾东西走。”   宋飞意外问:“去哪?”   “回头再说。”   宋书杰听见儿子一直叽叽咕咕跟元彬说话,远远就说:“小飞,你跟元先生认识很久了?”   宋飞回神,抬头说:“啊,也不是,认识几个月,一见如故。”   宋书杰的目光还落在元彬的脸上,这小伙子真的跟他们家老头子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受伤比较没有气场的缘故,神态看起来并不相似。他们家老头子,年纪70,走路还能带风,比一般的年轻人都要有精神。   宋家准备的晚宴偏向清淡,就连菜色都是考虑了伤者的口味,没有一种菜是配了辣椒胡椒这些刺激燥热的配料。   贴心到宋金以为来错了地方。   宋书豪说:“元先生请坐。”   宋家吃饭的桌子是大圆桌,这是宋老太太的偏好,她觉得一家人就得团团圆圆坐在一起,你看得见我,我看得见你。长桌子的话太生分,棱角分明得让人感觉生硬,连感情都多几分棱角,所以宋家从来不用长桌,而是用十分中式的大圆桌,哪怕如今宋家子孙已经很多,这个习惯仍没有换。   宋家也没有固定位置一说,先来的先坐,坐哪了就在哪。   但宋金有习惯坐的地方,久了大家也都默认那个位置是他的。这会宋金习惯性往那一坐,惹得众人都往他看去,但片刻就收回了视线。   那里久没人坐,这会坐了人,又是跟宋老爷样貌相像的人,恍惚间,还以为宋老爷子又回来了。一时众人都忘了请他挪位置。   宋飞为了方便照顾爷爷,这会坐在了宋金一旁,低声:“爷爷失踪后,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有一回小七往这坐,还被三叔骂了一顿。”   “哦。”宋飞心中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刚才大家的眼神他都看到了。   像是要叫他挪位置,但是大概碍于客人身份,又忍住了。   原来在众人眼里,他这个老头子还是有点分量,在家里是有存在感的。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可为什么他会不知道,觉得自己在家里可有可无?   连宋金都有些茫然了。 第94章   宋家的厨师十年没换,做的菜很符合宋金的口味。只是他身上有伤,动动手就牵扯得伤口巨疼,哪怕是嚼咽的微微颤动,伤口也疼得不行。他吃得很慢,没吃几口就吃不动了。   宋飞一直担心地看着爷爷,他总觉得今晚爷爷不大对劲,吃饭这事又不急,家里人又不会跑,怎么就不能等伤好点再走,看起来急匆匆的。最诡异的是,这件事大进爷爷和三胖爷爷都不阻拦。   身为长子,宋书豪是今晚的主心骨,见元彬放下了筷子,问:“饭菜不合元先生的口味吗?”   “合,但医生叮嘱了不能吃太多。”宋金补充说,“少食多餐。”   宋书豪了然:“那等会再让厨房备些吃的。”   宋金点点头,伸手拿起盘子一旁的杯子喝茶,喝了一口才发现是甜橙子。他顿了顿,问:“有茶吗?绿茶。”   宋书豪略有些意外,让佣人去倒茶,这才说:“现在的年轻人一般不喝茶,尤其是晚上,喝了会失眠。看来元先生平时都是喝茶的人,不怕晚上难入睡。”   朝宋金瞧了很久的孙女说:“爷爷也爱喝茶,那个位置是爷爷爱坐的。妈妈,他跟照片里的爷爷长得一模一样。”   似乎是终于有人打开了话闸子,沉默了一晚的气氛瞬间……更加沉寂。等着瞬间的尴尬过去了,宋书豪才示意佣人把残羹收拾走,不急不缓喝了口茶,才说:“元先生,我很感激你救下了我的弟弟,往后无论是什么事,您需要什么帮助,我们宋家都会尽力做到。”   宋书杰也说道:“元先生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吧,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我们可以安排职位,也可以送您继续深造,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   宋金一笑,问:“你们是刻意要忽略一件事吗?”   “元先生指的是什么?”   “我跟你们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事。你们是故意忽略了这件事,还是根本不想提,怕我有别的意图吗?”   宋书豪没想到他会当着众人的面点明这件事,气势汹汹,仿佛来者不善。他说:“诚然,元先生跟我们父亲长得很像,不,甚至可以说是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有人长得相似并不奇怪。”   “所以你们完全不认为我是你们父亲的私生子?”   “不认为。”宋书杰仍是客客气气,“元先生,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对我们宋家而言,你是恩人,也仅仅是恩人。我的父亲虽然脾气不好,但他顾及家人,更不会做出背叛我母亲的事。”   这话宋金爱听,这些兔崽子没一股脑批判他这个顽固的老头子。他的目光落在客厅墙壁上,自己的照片,那里面的人,也同样风华正茂,大好青春。他说:“我跟宋先生长得明明一样,在别人眼里,只怕一口就咬定我和宋先生有什么血缘关系了吧,可你们却没有一个人信。”   是出于儿子对父亲的信任吗?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他们的母亲,甚至是他们的事来。   宋金的心里,有些安慰。   宋安宁见气氛又转沉默,想到侯小左的话,虽然这种时候她这个小辈不该说什么,但还是笑笑说:“爸,叔叔,元先生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你们看看他的脸色多不好,就别问了。”   宋飞也说:“对啊,别问了,元先生你要不要去花园走走?”   宋金说:“去走走吧。”   他也想在临走之前,看看他平时最喜欢待的花园。每天饭后,他总要在家里转转,身体才舒坦。   花园没有什么变化,想来他也不过才走了几个月,又不是好几年,能有什么变化。   不过走了几步他还是发现了不同,花花草草总是长得很快,几个月没修也该像碎发那样长出来,乱糟糟的了。但这些没有,跟他走的时候一样。   花园里的花草都是他打理的,从不让佣人碰。   “这些牡丹是我父亲种的。”   不知何时宋书豪也来了花园里,他走到他身旁,略有些担心,说:“元先生,你的脸色很不好,还是进去休息休息吧。”   “我没事。”宋金没有走了,他停在原地,环视一圈,问,“这些花草平时都有人修剪吧。”   “嗯,以前都是我父亲亲手修剪,最近他不在家,就换做佣人修理。”宋书豪说,“或许是因为这些花草是他和我母亲一起栽种的,我母亲恨喜欢,所以从来都是我父亲亲手修剪,从不让别人插手。”   “那现在……”   “我父亲虽然失踪了,但如果他哪天回来,也不愿意看见一个乱糟糟的花园吧,那他一定会很难过,像是对不起我的母亲。”   宋金听着最后一句,细细想着,确实是这样。他说:“我听说,宋老先生的脾气不太好,人又专shu制又顽固,我以为你们会讨厌这样的父亲,没想到还挺在乎他。”   他说这话时心跳得有点快,心一急跳,伤口又开始疼了。   宋书豪很意外他会这么说,这样的话当着对方亲儿子的面说,总有那么点不尊重对方的意思。他只当他是年轻人,还不太懂世故圆滑,说:“我们并不讨厌他,只是畏惧。”   “畏惧啊……”宋金念着这两个字,说,“来自子孙的畏惧,好像有点可笑。”   宋书豪终于说道:“元先生,虽然你是宋家的恩人,今晚也是客人,但还是希望你能注意言辞。我父亲于你,并没有对不起的地方吧。”   宋金目光灼灼盯着他,说:“你们还真的笃定我不是你父亲的私生子了,我这张脸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是,你的确跟我父亲长得很像。但我们还是信任他,不会做出伤害我母亲的事。”宋书豪沉默片刻,说,“因为他既是宋氏集团的董事长,同时也是我们的父亲,更是我母亲深爱的人,他也深爱着我的母亲。”   宋金嗤笑一声:“所以你们是相信你们的母亲,才选择相信你们的父亲。哪怕你们的母亲不在世了,也选择相信他,他于你们,没有可信的地方吧?”   宋书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奇怪,他说:“这不是一样的吗?我的父亲和母亲,还有我们几个儿子,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谁信了谁?只要是信,就不分是谁。诚然我父亲这几年的脾气变了很多,但这不能说明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只是变了……变得让人陌生,让人惧怕,除了我的母亲,谁也不能走进他的世界,谁也不能左右他的思维,越是这样,就越是固执。但这不是成为我们不相信他的理由。”   宋金听后长久沉默,看着这满院的花草,许久才说:“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宋书豪皱眉,但或许是元彬长得跟他的父亲一模一样,在灯火下,猛地一看,似乎看见了年轻时候的父亲。   他犹记得那时候随父亲南下,他每天都要等到很晚才睡觉,只为见早出晚归的父亲一面。   那时灯火昏黑,每晚父亲都坐在床边摸摸他的头,让他快睡。   背对灯火的父亲,在昏昏欲睡的他眼中,看起来那么模糊不清,那么疲累不堪。但他进了家门总是先来看他,因为知道他在等他归来。   那几年过得很辛苦,但他一刻都不曾怨过总是不陪着自己的父亲。   后来父亲有空了,但母亲进门了,再后来弟弟出生,他也渐渐长大,去了外地上学,去了国外深造,等他重新回到父亲身边,却发现自己长大了,不再是需要总跟父亲待在一起的年纪了。   再后来……再后来日子慢慢过着,一家人在大花园里,偶有争吵,大多和睦。   母亲在的时候,父亲脸上还能看见笑,不那么顽固,不那么古怪。   母亲过世后,父亲就彻底变了,总是困在自己的角落里,拒绝任何人的关心。   是,固执、专丨制,甚至是蛮横不讲理。   路越走越远。   离得也越来越远。   直到父亲失踪,警察来调查,进了父亲的书房,他们才发现,父亲的桌上只放了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全家福。   那一刻他才知道,父亲从来不曾想过要把他们推远,母亲过世后,最痛苦的就是父亲吧。   只是失去了挚爱的父亲,没有多余的力气走近他们。   他们不来,他就走远了。   越走越远。   宋书豪说:“不,他是个好父亲,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宋金怔神。   夏天已经过去了,但南方的城市依旧炎热。宋金的心,也热了起来。   父子两人看着这花园里的花,久久沉默。   ………………   晚上十点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车如流水,宋金的心却平静如水。   从宋家出来,宋金没有回医院,他和何大进说好了,等他吃完饭就回酒店,然后跟三胖道别,就卷包袱离开这。   他从家里出来就给何大进发了信息,让他回酒店。   宋飞在开着车,一路上都在看爷爷的脸色,像是心事重重。等到了红绿灯路口,他才问:“爷爷,刚才您跟大伯说了什么?”   “讨论了一下人生。”   “……爷爷你能认真点吗?”   “我怎么不认真了。”宋金问,“小飞,爷爷以前是不是真的太专丨制,太顽固了?”   宋飞见他是诚恳发问,才大了胆子说:“是啊,爷爷你终于发现了。”   宋金一顿,说:“难怪你们都讨厌我。”   “倒也不是,爷爷,我们对您又敬又怕。”宋飞说,“奶奶在世的时候您就挺凶的,但也就是偶尔有点凶。可奶奶过世之后,您就不单单是凶了,还挺不讲道理,又顽固,还专丨制,还……”   宋金插话制止:“喂喂。”   宋飞一笑:“不过自从您跟大进爷爷和三胖爷爷在一块,就好多了。爷爷,你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我们进出警局的次数都比得上每天吃的大米了。”   宋金说:“夸张。”   “但确实是足以到了警局都能刷脸的程度了。要不然您受伤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侯警官和赵警官怎么会认识等在手术室外面的大伯和我爸他们,还都叫得上名字。”   这件事宋金不知道,只是刚才跟长子说话,感慨很多。   他的家人不是不爱他,只是他没有发现。自从妻子过世后,他就越发不爱跟人说话,已然变成一个孤僻的怪老头了吧。   宋金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在叹什么。   大概是对这十年来孤傲自闭的自己叹的一口气吧。   车子路过减速带,虽然车速慢,车子颠得不是很明显,但微微的起伏还是让宋金的伤口疼痛起来。他下意识忍住突然袭来的痛楚,没有喊出声,怕孙子担心。   宋飞问:“爷爷,明天您要去哪吗,我去接您。”   “不用。”宋金闭上眼,努力清醒着,不让这剧烈的疼痛影响自己的思维,“我等会就跟你大进哥离开这了,你三胖爷爷会留下来。”   宋飞吃了一惊:“怎么突然要走?而且为什么不带上三胖爷爷?”   “你未来姐夫说,警察已经盯上我们了,所以我们必须要走。你三胖爷爷体型太惹眼,就算乔装也难逃监控,而且他还不至于像我和你大进爷爷的情况那么糟糕,所以我们两个必须得走,他就留下来吧,你未来姐夫也会帮他的。”   宋飞还不知道这件事,说:“爷爷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的伤还没好,能逃到哪里去?你让我有个安排也好啊,不行,我这就去安排。”   “别,你想被人盯上吗?小薇是侯警官的妹妹,又是你的女朋友,本来侯警官就已经在悬崖边上,你来掺和一脚,他铁定要被调查了。”宋金说,“我也不想你牵扯进来,你呀,等会就去给我取钱,我和何大进只能刷现金,钱好使。”   宋飞只好说:“一会我就去取钱,可是爷爷,以后我还能联系你们吗?”   宋金默了默说:“暂时别了吧,不过你别担心我们,我们又不是老人家。”   宋飞叹气,这一别,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见,最重要的是,爷爷的伤……是不是真的没有问题? 第95章   回到酒店,宋金直接进了电梯回房间,宋飞去停车场放车,晚他两步。   宋金刷卡进了房间,发现灯亮着,早就等在里面的唐三胖“唰”地站了起来,“金哥。”   宋金每走一步伤口就疼,他尽量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正常,走到沙发那坐下,才问:“何大进呢?”   片刻屋里就传来声音:“我在里头收拾东西。”   宋金说:“就拿几身衣服就好了,别搬家似的。”   屋里的何大进闻声,随后看看被自己绑成豆腐块的棉被,还有三大袋东西,里面装了各种日常用品。他眨眨眼,把东西都倒了出来,就挑了牙膏牙刷,还有衣服,重新收拾。   唐三胖见宋金的脸色惨白,闭眼在沙发上休息,问:“金哥,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宋金强打精神,说,“三胖,等会就要分道扬镳了,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警察来问话的时候,你不要慌张,知道吗?你要把自己当成唐三胖的远房亲戚,别把自己当成世上不存在的人。”   “我知道了金哥,我会演好这场戏的。”唐三胖确实是下定了决心,因为如果他这边败露了,那一定会殃及宋金和何大进。   就算是为了他们,他也要演好这场戏,给他们争取隐藏的时间。   “三胖……”倚着沙发的宋金缓缓说道,“我……我真舍不得你们。”   这话简直戳了唐三胖的泪点,他说:“我也舍不得你们。我还想回何家村,跟你们一块过日子。虽然城里什么都好,住的好吃得好,可在何家村的日子,才是我最怀念,最开心的。”   宋金笑笑:“我也是。”   如今一想,甚至还很怀念刚刚住进何家村的时候。   每天鸡飞狗跳,每天拌嘴吵架,每天醒来都是一个新的挑战,每天睡觉还要跟蚊子做斗争。   耳边听着蛙声,鼻子闻着稻香,日复一日,却没有一天是重复过的。   不绚烂的日子,却教人难忘。   收拾完东西出来的何大进说:“收拾好了,我们该走了吧。”   宋金缓缓睁开眼,起身说:“走吧,三胖,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唐三胖怔然看着他们,说不出再见两个字:“金哥……大进哥……”   宋金抬手要去安慰他,但手抬起瞬间,才想起他的伤口还没好,这一抬,脸色刹那失去所有颜色,剧痛传遍全身,几乎是跪在地上。   何大进吓得行李包都掉地上了,唐三胖一把扶住他,颤声:“金哥你没……”话没说完,他就看见宋金的白色衬衫被血浸得一片红,整个胸腔前的衣服都变得血红。   宋金想说自己没事,嗓子都哑了,说不出来。   何大进急声:“快去医院!”   这时宋飞已经停好车上楼,进来就看见爷爷半瘫在地,衣服上都是血。他立刻跑了过来,背起他就往电梯那走。   唐三胖和何大进也紧随在后,此时宋金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电梯的强光刺入他的眼里,瞳孔慢慢开始涣散。   他看见了很多人,还想起了很多往事。   小时候的自己,父亲被抓走时的样子,被抓走的二哥,跳楼的二嫂,还有在襁褓里,第一次对他笑的豪豪。   还有在巷子里,笑得灿烂的姑娘。   “小婉……”   电梯已经在动,唐三胖听见他从嗓子里磨出来的声音,问:“小飞你爷爷在说什么?”   宋飞听了两遍才听清楚,说:“爷爷他在叫我奶奶的名字。”   何大进的脸也“唰”地白了,说:“完了,事情不好,用我们的老话,这叫、叫看见最挂念的人来接自己了。”   唐三胖的心猛地一跳,合掌苦求说:“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求求你们不要带我金哥走,不要带我金哥走。”   宋飞加快脚步,自己的肩头都被血沾湿了,可想而知背上的人出了多少血。   进了停车场,宋飞把爷爷放后座上,就急忙去驾驶座,连安全带都忘了系。   唐三胖和何大进一左一右夹着昏迷不醒的宋金,急得满头大汗。   但宋金的伤口还在继续裂开,纱布已经全都变成了血布条。何大进捂住他的伤口,血依旧渗出,根本没用。他急得要哭:“怎么办三胖?”   唐三胖还在抽纸,但纸巾根本没用。   “轰隆隆——”   晴朗的夜晚,传来了刺耳的雷声。   “又打雷了。”何大进怔然,问,“小飞,你听见雷声了吗?”   在飞快开着车的宋飞说:“没有。”   何大进和唐三胖相视一眼,又明白了——这雷声依旧只有他们听得见。   “金哥真的要死了吗?”唐三胖嗫嚅说,“金哥不能死……大进哥,我们回去吧,这是老天爷要我们回去啊。”   “不行!”何大进说,“你回去会死的。”   “可如果不回去,金哥会死的!金哥的伤为什么不能好,自从他受伤后,我们就一直能听见雷声,每次雷声过后,金哥的伤口就会重新裂开,根本好不了。”唐三胖已经是泪水纵横满脸,“金哥得活着,我不怕,大进哥,我真的不怕死,回去吧,回去吧。”   何大进看看宋金,又看看三胖,泪大颗大颗滚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他不想宋金死,也不想三胖死,他多希望死的人是自己。   “大进哥!”   似乎是唐三胖的声音叫醒了宋金,他从梦里醒来,唇色已如白纸。他低哑着声音说:“不行……我不回去,我没事……没事……”   “金哥——”唐三胖痛哭,“回去吧,我求你了。”   宋金没有答应,他不能答应。   三胖是他很珍贵的朋友,三胖不能死,否则他回去有什么意义。   “回去吧宋金,你要三胖一辈子后悔吗?”何大进终于意识到再不回去,宋金真的会死,那三胖也会愧疚一生的。这样重来的一生,有什么意思?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们谁都不欠谁的,但是同样的,他们谁也不想失去谁。   “回去吧金哥。”   雷声再一次响起。三人几乎都有一个直觉,如果他们再执意不回去,时间就真的会在这里终止。   唐三胖紧握宋金的手,又将何大进的手握住,他们三个当初就是这么来的,手拉手坠河溺水,回到了他们的青春时代。如今也让他们手拉手,回到最初的原点。   重走青春,他们无悔了。   宋金怔怔看着变得勇敢的唐三胖,忽然明白了,何大进说的没错,他要是死了,三胖会愧疚一辈子的。   回去,是他们的终点,或许也是……一个起点。   他缓缓闭上双眼,回去吧——   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飞驰开车的宋飞突然发现,后座上的三个人,变了模样。   “爷爷!”   ………………   “滴答滴答滴答。”   像是时钟流转的声音,在宋金耳边回响着。   是天堂的钟声吗?   宋金缓缓睁开眼,只见床边都是人,都是他的亲人。   “爷爷?您醒了?”   似乎是宋飞的声音提醒了气氛低落的人们,众人立刻朝宋金看去,只见他已经睁开了眼,但气息还很微弱,整个人都虚弱极了。   宋金张了张口,发现喉咙有点哑,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视线慢慢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是一双老人的手,不再强健有力,不再光滑结实。   回来了……   回来了啊……   宋金看向一旁病床,空空如也,他失神。   “三胖……”   隔壁床没有人。   …………   七天后。   “你说他们这不是捣乱嘛!浪费人力物力,浪费警力资源,太过分了。可最后就只是口头教育,就因为他们是老人家?”   赵勇酒过三瓶,说话也大胆了起来,继续说道:“消失了那么久,我们都要找疯了,结果他们自己出现了,大摇大摆的,啊!为老不尊,为老不尊啊。老弟,你不气啊?没点‘猴哥’该报仇就报仇的脾气。”   侯小左知道他这段时间辛苦了,他好歹是知情人,但赵勇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心一意查案子,虽然查得慢,但眼见就要破案,得,当事人回来了,还说是发脾气自己藏起来的。   高兴是高兴,但生气也的确是会生气。   赵勇打了个酒嗝,说:“老弟,你这个案子办的不好,你没责任心你知道吗?后期你都不看这案子一眼了,你这可不行。是是是,你办其他案子特别特别用心,可是就这个案子……你独独没好好办它,可竟然捡了个宋家的孙女回家。我怎么就碰不上……呜,我怎么就碰不上……”   侯小左笑着拍拍他肩头:“别喝了,我送你回家。”   “我没醉。”赵勇又喝了一杯,然后盯着他问,“不过为什么你最近老请我吃饭?还不让我给钱,好像你做了亏心事。”   侯小左不动声色,问:“那你还要不要我请?还吃不吃?”   赵勇眨巴了下眼,嬉笑:“要,吃。”   这令人头大的案子可算是过去了,他当然要好好犒劳自己,侯小左要做宋家的孙女婿了,有钱人,他要使劲吃。   对,使劲吃。   “老板,再给我烤一个大腰子——”   …………   三个月后。   “来来,双脚夹紧,肩膀放松,注意呼吸、眼神直视前方,坚定点,自信,自信……对!就这么走。”   T台下的老师眼前走过一列列模特,一一指导,都是天赋极佳的模特,看得众老师十分满意。   “何老出来了——”   不知谁叫了一声,台下的老师也往那看。一会就有个身材十分高瘦,肤色黑得十分有特点的老人走了出来。   呼吸自然,目光直视前方,坚定的眼神中也充满了自信。   那是不同于花甲老者的自信。   也是老者中难能可贵的自信。   像是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充满了朝气和希望。   如今“丧”文化盛行,就连年轻人的朝气都在渐渐消失。此时在模特界横空出现一位老者,除去身材很符合模特标准,眼底的自信和向上的面貌才是最难得的。   他一出现,整个T台的气势都变了。   变得让人振奋,让人积极。   “当初老总签下何老,真的是慧眼识珠。”   老师感慨着,纷纷认可自家老板的眼光。忽然旁边有个身材修长高挑的人一笑,说:“那还不是我有眼光,把他亲自推荐给你们老板。”   几位老师朝那说话的人看去,这人银发白肤,但身高极高,较之偏瘦的模特,他的身材更匀称,更有力。不等他们发掘人才的眼神亮起,就有人认出这人了,惊呼。   “宋总——”   宋金朝他们一笑,说:“别喊我宋总,我现在已经退休,洗手金盆,退出江湖了。”他洒脱笑着,一会朝台上招手,“何大进,快到我们上场的时间了,去接上三胖走吧。”   …………   “三胖爷爷,今天我跳了一个小时健身操,来打卡。”   “我踢腿一百次了,也来打卡。”   “我今天忍住没吃同事递给我的甜甜圈和奶茶!我真棒!!”   “三胖爷爷加油,加油。”   在跑步机慢跑的唐三胖笑看弹幕,即使是回到了花甲之年,他还是决定不放下健身事业。开始有很多人嘲讽他一个老头还来博眼球,赚快钱,但唐三胖没有放弃。   嘲讽的人从来都不缺,但是他相信持之以恒,总会有人刮目相看,改变对他最初的看法,并且跟他一样,进入到健身大军中。   很快就有新的弹幕刷屏了——   “连老人都这么有朝气,我们为什么不行?”   唐三胖一笑,对,你们可以的,你们比我年轻五十岁,四十岁,哪怕只年轻一岁,都比我年轻,凭什么我能做到的,你们做不到?   加油啊年轻人,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吧。   放弃宵夜,放弃高热量,对自己负责,和家人长久守候,远离疾病,远离亚健康。积极快乐地活着,有目标有梦想地活着!   加油!   “三胖——”   健身房外,宋金探出个脑袋,朝他扔了条毛巾,说:“换衣服,去电视台了。”   ………………   省电台的新节目最近人气火爆,一个月前就推出了,但收视一直不温不火,直到两周前,新出现了一组嘉宾,瞬间就在网络上有了高人气。   节目很简单,名字叫《百科大挑战》,囊括了方方面面的知识,可谓有一定的挑战难度。   嘉宾每期有五组,向擂主挑战。答题胜率高的,就成为下一期擂主。   而这一组嘉宾前两周成为了擂主,上周击败了五组嘉宾,守住了擂主位置,这期的嘉宾更是来自五湖四海,智者联盟,誓言要攻下擂台,成为新一轮的擂主。   现场观众热情高涨,两个主持人也开始介绍三位擂主——   “欢迎自称是三人中的颜值担当、占据C位的宋金爷爷!还有号称对食物,对健身也无所不知的唐三胖爷爷!最后一位是最近模特界超人气,自我调侃花甲之年又如何,T台便是我的家的何大进爷爷!   台下观众掌声如雷,站在擂台上的宋金一听,偏头对左边的唐三胖说:“为什么对何大进的介绍这么长,名头还这么多?”   唐三胖开导说:“你可是C位担当,拿出点大哥的气魄来,金哥。”   宋金一想,也是,他可是C位,还在乎名头吗?!   “——欢迎三位花样爷爷!”   掌声和道具欢呼声瞬间更大。   台下的庞古道见儿子鼓掌鼓得不用力,差点没拍他们脑袋:“大声点,那可是你们的姑父!”   两个儿子一听,把道具手掌拍得啪啪作响:“呜——呜——”   庞古道这才满意,又对儿子们说:“要不是一组只有三个人,我也是要在上面站着的。”   “……爸您别吹牛了。”   “对啊别吹牛了。”   “你们两个不孝子闭嘴!”   台下热闹,台上主持人的介绍也依旧热闹,一一介绍完,指挥观众齐喊口号——   “我们都行,你,为什么不行?”   …………   节目录制结束还是下午,再次守住擂主位置的花样爷爷组哼着小曲一起从电视台出来。刚出来就有人过来采访,问了一堆的话。   宋金抬手拦下采访的人,知道他们都想要从他们这三个社会热点人士上拿到积极向上的题材,但——今天不行。他说:“麻烦各位让让,今天我们有事,明天再采访好吗?”   新闻可是有时效性的,过了今天明天就少一点流量,这可不行。   “三位爷爷要去哪里?我们载你们一程啊。”   “我们会开车。”   “哇,爷爷们好棒。”   “宋爷爷我能问一下,你和何爷爷唐爷爷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们啊,是被一道天雷劈在一块的。”   “哈哈哈爷爷真幽默。”   三人会心一笑,看,他们可没骗人,是别人不信。   宋金见他们不采访到天黑不罢休的气势,朝三胖示意了一个眼神——去办正事吧三胖,这里有我们顶着。   唐三胖意会了,悄悄从后门溜走。   此时还没有到傍晚,太阳很明媚。走在路上的唐三胖慢慢走着,想让这阳光照入心里。   重回如今的他,第二天就去了医院检查,他已经看透了人生,并不惧怕死亡。   报告结果出来,那可怕的绝症消失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大概是老天爷在健康上对他的馈赠。   “重生”的他,变得更加热爱生活。   可又怕医院误诊。   辗转三家医院,昨天那在这方面有着权威话语权的医院给了他检查结果——没有癌变迹象。   唐三胖拿着检查报告,又在医院门口站了很久。抬头看去,前路光明。   他也终于可以安心地去做一件事,他拖了五十年的事。   思绪飘远之际,正路过一家花店,花香扑鼻,他停下了脚步。玻璃窗里面,有一束百合花,开得甚好。   他买了这束百合花,朝那条他向往已久、可以光明正大走过去的巷子走去。走到巷子尽头,停在了一扇刚漆好的大门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门。   “来了。”   不一会就有人开门,是一个挽起白发,精致优雅的老太太。   她抬头看见来者的脸,微微一愣,目光渐渐温和,直至温柔。   唐三胖的神色平静淡然,将花递给她,迟来五十年地开口:“久等了,秀秀。”   阳光灿烂,洒落在洁白无瑕的百合花上。   似人生,终将开出一片花海,甚是灿烂美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没有番外哈。   从开文到结束,竟然过去了三个月。三位花样爷爷要跟你们说再见啦,铜钱也要充电学习去了。   感谢这三个月里你们的陪伴,爱你们,下篇文见!   可以收藏一发作者的专栏,以及专栏里的第一篇预览文,明年不见不散,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