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之叶府嫡女   作者:子醉今迷   1果真是“好亲事”!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一身大红嫁衣的叶罗纱静静坐在梳妆台前,冷冷地听着喜娘的说辞,冷冷地听着屋内众人的贺喜声,面上纹丝不动,仿若是一尊雕像停在那儿,毫无半点生机。   屋子里的人说得久了,发现她没反应,就互相使了个眼色,交头接耳地出去了,屋中只留下叶罗纱与喜娘二人。   “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也亏得叶夫人能忍了她。”   “就是,还处处为她着想,给她找了这门好亲事!”   那些人口中的“好亲事”几字一入耳,原本宛若木人的叶罗纱突然绽开了个笑容,只是那笑容带着那样深的恨意,惊得正在梳发的喜娘手一抖,梳子便掉到了桌上。   叶罗纱死死瞪着那梳子,半晌后,挪开眼看了看喜娘缓缓朝她比划了几下。   喜娘正要捡起它来,门“砰”地下被人踹开,吓得喜娘将刚拿起来的梳子又掉到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这个喜娘是生手,第一次来帮新嫁娘梳头,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吓得她腿一软就要往地上跪。   叶罗纱顺手扶起她,比划着想告诉她自己无所谓,但看见喜娘那迷茫的神色,她想到寻常人是看不懂手语的,就叹口气随她去,自己则拎起裙摆跨着步子走到刚进到屋的来人面前,抢过他手里的金镶红宝石头面,忍受着扑鼻而来的脂粉香气,用手语无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叶颂青勾着嘴角笑道:“我的好妹妹成亲,我这做哥哥的总得来看看啊!”双眼却是动也不动地盯着叶罗纱手里的东西猛看。   叶罗纱望着他眼底的贪婪,心中一阵厌恶:不用你来!你给我走!   “说着”,就把头面放了回去,顺手要将门边桌上放的首饰钗盒拿起来。   叶颂青按住盒子一把将她推开,见叶罗纱跌到地上也不多看一眼,而是急吼吼地看着首饰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丝毫没有损伤才放下了心,转而从里面挑挑拣拣,口中啧啧称道:“娘亲这次可是给了你不少好东西……”   话锋一转,他嫌恶地看眼叶罗纱,说道:“你居然藏着掖着也不肯给我分点儿!有你这样做妹妹的么!”   叶罗纱就这样坐在地上,初时还有些激动的神色渐渐也平静下来,慢慢归于冷漠。   不得不说,继母将哥哥教养得是“极好”的,如今他这样翻捡首饰时的表情,也就她知他甚深能看出他的贪婪心思,旁的人瞧来定会只觉得赏心悦目,恍然就像是个风流倜傥的大家公子在兴奋地谈诗说词一般。   也是,用金钱堆起来的嫡长子,可不就得是这个样子?   看起来好似世家子,其实就是个草包子。   叶罗纱无声地嗤笑了下,撑着手自己站了起来,一把夺过叶颂青手中之物塞回首饰盒就朝梳妆台走。看见喜娘惊疑不定地在她和哥哥之间来回看着,叶罗纱将手中之物啪地下重重放到桌上,朝喜娘指指示意给她戴上。   叶颂青急吼吼地跑过来就要夺,口中说道:“你就要成国公夫人了,得了这样一门好亲事,怎的还稀罕这些?不如全都给了我吧!哥哥我最近可是手头紧得很。好了好了,念在你今日要走了,哥哥我只拿一个便罢。”   叶罗纱气得手都抖了。   一个两个都说是“好亲事”!   如今就连自己的亲哥哥也这样说!   她等了这许多年,就是等孙氏为她挑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太差的人家不行,那会显得孙氏亏待原配留下的孩子;太好的也不行,她嫁得好了,孙氏心里膈应。   终于在七姑娘同大学士家嫡长孙定亲后的第三年,五姑娘叶罗纱她等来了自己的第二个姻缘。   嫁给堂堂镇国公,谁敢说个不好?   就连她的父亲,风度翩翩的叶大人,也直夸孙氏是个好母亲,给儿女们找的亲事个个都好。   叶罗纱不想争辩。   她不答应,旁人也只会说她不识好歹,断不会说继母一句不是。   她不能再给孙氏一个留下她的借口。   当年孙氏想让她嫁给穆家少爷时,她是不肯的。   虽是那人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可谁人不知他性格暴躁又是个瘸子?   其实叶罗纱不介意他的腿疾,自己也并非十全之人,又怎会这样要求他?只是她不想未来的夫君是个脾气暴戾的。   她把想法告知孙氏后,孙氏便跟众人说,叶罗纱看不上这门亲。   在孙氏的刻意引导下,大家都晓得了叶罗纱定是觉得世子爷的身份还是太低,毕竟,她的亲外祖是安国公——虽然好些年前已经断了来往,可嫁高娶低嘛,叶罗纱要嫁,得是个皇亲国戚的身份才衬得起。   在众人体谅理解的目光中,孙氏扬言一定要给叶罗纱找门实打实的好亲事。   这一拖,就是七年。   叶罗纱微笑。   若是她再不嫁,一年年等下去,熬到没人肯娶她、她嫁不得人了,那也是她太挑剔的关系,跟孙氏可没半分关系。   可这镇国公……   叶罗纱望着叶颂青心满意足地拿走那头面,转眼看着大红的喜字和那些剩下的首饰,咬着牙不让自己的泪流出来。   虽说她已经二十一岁,可这镇国公已年过五十,太大了些不说,身体又是极其孱弱的,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归西了。   不过,他倒是皇亲国戚了,镇国公的一位表侄女可是入了宫的贵人。   叶罗纱面上笑得清冷,心中有苦说不出。   十几年前的一天,她没来由地高烧不退,人虽然救回来了,可一把好嗓子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许多大夫都给她看了病,可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要好好调养或许还有救。   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大夫,说是她应该是有心病,若是心病解了,便可消除障碍,发出声来。   可她清醒后压根就记不得昏迷前的事情了,又无人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哪来的“解开”这一说?   屋外锣鼓声震天响,叶罗纱却感不到半分的喜悦。待到喜娘将帕子盖到她的头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终是要离开这个成长的地方了,不由留下了泪水。   不是伤心,不是难过,而是悔恨。   她恨自己自小识人不清,轻信了孙氏,听了她的花言巧语将母亲的嫁妆全数交给了她,从而使得她更加肆无忌惮、有机可乘。   她也恨自己优柔寡断,在看清孙氏为人后却不知为自己辩驳,等她想要去这样做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她更恨这老天不公,将她那年高烧前几日的记忆抹得干干净净,让她记不起到底是为了什么失去了声音,从而让这哑症伴随了她十多年。   伏在喜娘的背上出了屋子,叶罗纱发现自己的手背渐渐聚起了水珠。抬头望去,才发现天空居然下起了雨。   分明刚刚还是晴天,如今却是这样……   叶罗纱微笑。   难道老天也在替自己哭吗?   可是哭有什么用?   难道还能一切重新来过?   雨越下越大,短短的距离,已经从毛毛细雨变成了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到身上些微的疼。   下人们兵荒马乱地弥补着下雨造成的不便,叶罗纱却却没人管,仍然被喜娘背着一步步走向轿子。   很奇怪,她居然能听到孙氏在远处的屋檐下凉凉地说着“真是不不省心的,连出嫁都那么麻烦”,也能听到父亲在屋里嚷嚷着“可不能误了吉时,你们快一些”。   她暗暗想着,那就这样吧,离开了,更好。   就这样吧。   刚在轿内坐定,她扯下红盖头扒拉着湿发,就听外面有人惊慌叫道:“马惊了!”   继而有人大喊:“不好了,马朝新娘子的轿子……”   可惜她没听完,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2重入叶家   “方才是谁哭了?嗓门可真不小,我刚进院子就听到了。”说着话,一位男子撩了帘子进门。   来人一袭青衫,虽然年近四十,可依然丰神俊朗气度极佳。   叶夫人程氏笑看了他一眼后又将心思放到了女儿身上,凝视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小人儿,程氏满足地说道:“是罗纱。”   男子微微蹙眉。   叶罗纱的乳母陈妈妈看着叶之南好似不太高兴,心想前头几个庶出孩子出生时第一次见父亲都是笑着的,偏偏这五姑娘昨日里见父亲时是嘴巴紧闭什么也不吃谁也不理,这回又是哭了起来,生怕是因为这个惹了叶之南不喜,忙道:“这是五姑娘心疼母亲辛苦呢。”   叶之南却不理她,只撩袍坐到了锦杌上,问程氏道:“罗纱……是你给她取的名字?什么时候的事儿?怎的没听你提起过?”   “昨儿晚上想起的,也没来得及同你商量。”   叶之南淡淡点了点头。   昨日里程氏刚刚生产,他自然没有宿在这边,程氏没来得及同他商量也是情理之中,只是——   他微微拧起的眉端并没舒展开来,“那……罗纱的哥哥你可也给他取了名?”   “颂青,你觉得如何?”   看着巧笑嫣然的妻子,叶之南沉吟了下,颔首道:“倒也不错。”片刻后又迟疑道:“就怕母亲那边不好交代。”   想到婆婆,程氏的笑容淡了两分。   老夫人不知为何,防她防得紧,几个庶出孩子取名之事根本不容程氏过问一句半句也就罢了,就连抱,都是不曾让她抱一回的。   也只有如黛,凑着其他人不在的时候,让程氏偷偷抱过自己的儿子。   至于家中一应大小事务,老夫人更是紧紧捏在了自己手里,半点儿都不让程氏插手不说,就连程氏想添置个东西都要从她自己嫁妆里拿钱出来自己买——月钱这种东西,她是没有的,谁让安国公府的姑娘嫁妆多呢?   原本看着程氏有孕了,老夫人一高兴,就说往后她想要什么,都只管问自己要就行。   谁知程氏一提起添菜,她会碎碎地念叨家里的日子多难过,成日里紧巴巴的;程氏默不作语,送来什么吃什么了,她又会埋怨程氏苛待她的嫡孙,都怀孕了还不知道养养身子。   当时如黛见状都要气得同老夫人顶嘴了,还是程氏按下了她。   仅她一人不得老夫人欢心便也罢了,何苦再搭上如黛?   这些琐碎的事情,程氏并未同叶之南细说过,倒是如黛和叶之南提起过一两次,谁知叶之南根本不信。   “你们几个有孕的时候,母亲送过来多少吃食我又不是没看到,怎的偏偏会对夫人不好呢?母亲这样做,定然有她的理由。”   听到如黛义愤填膺地转述了叶之南的话,程氏也只是笑笑,但还是不忘一遍遍叮嘱如黛别惹恼了叶之南,省得她那个直性子的再和叶之南吵起来,得不偿失。   气得如黛跺着脚说替她不值。   事已至此,不值又怎样?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是她自己死活都要嫁给风流倜傥的叶之南的,娘家人劝过她,只是情窦初开的她听不进耳,不然如今也不会落得个这样委屈都不敢向娘家哭诉的下场。   程氏心中苦涩,面上却是一片淡然。   这些年过来,她已经能看得很开了。   六年前程氏三十岁时还未生育,岳家安国公府便松口准许叶之南纳妾生子,在短短五年间,叶之南已经有了三个庶子与四个庶女。   就在程氏渐渐有些心灰意冷,考虑着叶老夫人的提议,要不要将刘姨娘所生的两个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呢,她便有了身孕。   原以为怀了孩子后,一直拿子嗣之事来明里暗里讥讽她的婆婆会待她好一些,谁知,还是老样子……   好在娘家安国公府不时送些好东西过来,那些随同而来的管事又是亲手将东西交到程氏的手中,还让随行的大夫给她细细诊过脉开了补养的方子才随着管事离去,所以程氏这孕中几个月的日子并不算太难过。   一旁的小人儿似是做了噩梦般哼哼了两声,将怔怔出神的程氏拉回了现实。   她轻拍着罗纱,喃喃地道:“我的孩子,自然我来取名字,母亲那边……我自会同她解释的。”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同叶之南讲,又像是在同自己说。   看着程氏坚定的神色,深知她性子的叶之南明白,这就是根本没有转圜余地了。   脸上的不快一闪而过,叶之南刚要开口说话,却又按捺了下来。   平日里母亲没少为难妻子,但程氏极少埋怨什么都憋在心里,叶之南是明白的,只是他一直觉得小辈们礼让着长辈是理所应当,所以平时程氏受了委屈,他也不会替她在老夫人面前说情,顶多稍稍安慰程氏几句罢了。   但这次不同。俩孩子可是安国公的外孙,若是程氏在岳丈面前抱怨几句,少不得会多些麻烦。   叶之南正沉吟着,就听丫鬟说道:“小少爷来啦。”   叶之南转过脸就见乳母抱了叶颂青来。   看到包被里婴孩露出的小小脑袋,叶之南欢喜地伸出手,说道:“来,给我抱抱。”   程氏闻言欣喜地看向他。   虽说这两个孩子是自己心头之宝,可她却担心叶之南对孩子们的感情不如自己那样深,毕竟,他在这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   如今自己生的儿子叶之南愿意抱一抱,这就是好现象,毕竟除了庶长子和如黛的儿子刚出生时叶之南各抱过一次之外,这是他第三次肯亲手抱孩子。   “颂青,颂青我是你爹爹啊。”   听到叶之南这样说,程氏松了口气——这说明叶之南默许了她给孩子们取的名字。   想到往后可以用自己取的名字来唤孩子们,程氏微笑起来。这便够了,不管过后叶之南再怎样迂回着同她算这笔账,她也无所谓了。   许是叶之南抱得姿势不对让孩子觉得不舒服,叶颂青哇哇大哭起来,惊得叶之南赶紧将怀中的儿子塞到程氏怀里,“你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叶颂青的近距离哭泣吵醒了罗纱,她正要重新睡去,就听到又有几人进得屋来,却是叶老夫人同姨娘们。   听到其中一人的声音时,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罗纱登时清醒了许多,从心底升起一股子厌恶。   就是这个孙氏,最为搬弄是非,搅得这个家乌烟瘴气的——当然,这时此人还只是孙姨娘。   说来也怪,这边叶颂青自罗纱醒来后就也不哭了,吧嗒着小嘴沉沉睡去,他刚睡着,还是小孩子身体的罗纱也顶不住困,进入了黑甜梦乡。   程氏见婆婆来了忙命人给叶老夫人端了锦杌,说道:“儿媳身子不中用,还劳母亲……”   叶老夫人不待她讲完,就打断道:“罢了,你在月子里,本来就下不得床。况且我也不是来探望你的,而是来看我孙儿的。”   听老夫人这样说,程氏的笑便有些不太自然。   老夫人瞥她一眼,暗暗冷哼了声。   叶颂青的乳母王妈妈是新进到府里的,见老夫人好像喜欢叶颂青得紧却不靠近程氏的床榻,便从程氏怀中接过叶颂青,笑着作势要将孩子交给老夫人抱。   程氏知道老夫人手肘和膝盖的痹症又犯了,若是抱孩子肯定胳膊会疼得厉害,忙说道:“王妈妈你抱着给老夫人看就好了,老夫人她……”   看到老夫人冷冷地扫了自己一眼,程氏将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低头自嘲地笑笑。   老夫人到底是接过了孩子来抱。   几位姨娘包括叶之南都是知道老夫人的痹症的,想要将孩子接过来,老夫人却不肯,说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嫌我老婆子不中用了还是怎么的?”说着又不满地看了眼程氏。   程氏心知若是等下老夫人手臂疼了,定还是会怨到她的头上来,无奈下朝老夫人身边的李姨娘如黛使了个眼色。   李姨娘会意,倒了杯茶笑嘻嘻捧到老夫人面前说道:“老夫人请喝茶,我来帮您抱一会儿小少爷吧。”   老夫人不理她,只低头哄叶颂青。   叶之南看李姨娘在那边受了委屈,说道:“母亲,我帮您抱着孩子,您喝杯茶?”   “你一个大老爷们,抱什么孩子!”   叶之南被母亲说了通,讪笑着不开口了。   孙姨娘说道:“还是我来吧,老夫人先喝茶,不然等下茶水可就凉了。”   老夫人不理她,只盯着刘姨娘看。   瞪了片刻见刘姨娘丝毫都没有接孩子的意思,老夫人颇为不满,心想昨日里叮嘱了她的话可真是全白费了,一点儿长进都没,只得说着“茶凉了可真没法喝”顺水推舟地将孩子交给了孙姨娘,接过茶杯也不喝,只是拿在手里。   ☆、3今时不同往日   旁边站着的王妈妈看着众人如此行事,明白自己方才是做错了,忙将叶颂青抱回来。   孙姨娘也不坚持,将孩子放到王妈妈怀中后,笑着同老夫人说道:“小少爷好生俊俏,一看便是个极有福气的……刘姐姐,你觉得呢?”   方才被孙姨娘点了名刘姨娘根本没正眼看两个孩子,此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道:“瘦巴巴的跟两个小猴子似的,那么丁点儿,我可是没看出来有什么福气。”   虽然两个孩子不足月便出生,且由于是双胎所以个头儿小了点,但她这话却极是刻薄了,饶是叶老夫人平日里宠着她,此时也很是不满,淡淡说道:“我的孙儿,自然是极其有福的。”   刘姨娘跺跺脚,像以往那样晃了晃叶老夫人的胳膊,娇嗔地道:“姑母……”   叶老夫人也不睬她,只看着叶颂青笑得慈爱,细问乳母这一日多来叶颂青的饮食情况。   刘姨娘见状,就有些恨恨地瞪了程氏一眼。   当初她是头一个生了儿子的,自儿子出世姑母就允了她了,过几年便将儿子记到程氏的名下,但还是由她自己来抚养。   谁想到就在几个月前姑母又动了这个心思的时候,程氏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孕了,叶老夫人便将这事儿搁了下来。   刘姨娘心中明白,程氏毕竟是嫡妻,且是安国公家嫡女,若她生了孩子,那孩子的外祖可是安国公——冲着这点,叶老夫人就会多疼爱那些孩子一些,刘姨娘便盼着程氏不要生出来儿子才好。   于是在孙姨娘的介绍下,她请了位道法极高的老道来家里。   待那老道算了许久斩钉截铁地说出程氏必定会生女儿后,老夫人原本想待程氏好一些的心就又冷了下来。她怎么想,都觉得一个外孙女儿绝对比不得一个外孙与安国公府来的近。   谁知最后的结果大大打了她们的脸,程氏不仅生了个女儿,还生了个儿子,老夫人对刘姨娘就生出许多不满来。   早知还会有个嫡孙,她再怎么样在吃食上也会多加注意的,哪就能由着程氏来给她孙子胡乱弄些吃的来!   刘姨娘也是心中恼怒,只觉得叶颂青的出现硬生生将她儿子的美好的前程给截断了,看向程氏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愤恨。   孙姨娘看状,诧异道:“刘姐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她这一问,屋内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看向了刘姨娘,偏偏后者的视线没来得及收回,因此大家都望见了刘姨娘看向程氏时的眼神。   刘姨娘心中慌了慌,无助地看着叶老夫人,却在对方脸上看出了厌恶,刘姨娘心中忐忑,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哼了声别开了脸。   周姨娘快速地瞥了眼孙姨娘,默不作声地垂着头看桌布上的花纹。   叶老夫人又向自己的嫡长孙多看了几眼,才微笑着同程氏道:“今儿一早,老二就带了名字来给我选,我觉得有几个不错,你也帮忙挑挑。”说着就示意身边的丫鬟将写了名字的纸张拿来。   程氏刚要开口,叶之南抢先说道:“母亲,不用了,孩子的名字已经定下来了。”   “嗯?”叶老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冷地看着程氏。   程氏见叶之南示意她不要开口,只得默不作声地低头不语。   叶之南说了“罗纱”与“颂青”两个名字,道:“这是岳父大人请了无量方丈取的名字,夫人她忘记同我讲,因此未能及时回禀母亲,还望母亲见谅。”   程氏倒是没想到叶之南这次会维护她,心中惊喜,却也多了些酸涩——看看夫君的反应,再看看老夫人,她清醒地认识到,果然生了儿子就是不同的。   叶老夫人听到是安国公同无量方丈定下的,脸色稍缓,但一想到程氏竟然这等大事都不提前同自己知会一声,心中到底不喜,说了声自己乏了,由周姨娘扶着,领了众人离去。   叶之南将母亲送出院子,就又折了回来,程氏谢过他的好意后说道:“我过两日便给爹爹写封信,告知他这件事。”   叶之南道:“也好。”   待回了老夫人处,等其他人走后,刘姨娘就眼里含着泪跪到老夫人身侧,伏在她膝上啜泣。   老夫人初时还不理不睬,可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又一直合自己的心意,老夫人的心慢慢就软了下来,但觉得不敲打敲打,这丫头有时候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些,于是还是冷了脸说道:“那孩子有没有福气,可不是你这样的身份能说得的。”   刘姨娘愣了下,呜咽声越发大了。   她的身份?她这姨娘的身份还不是姑母求来的?   六年前是姑母向爹爹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自己一旦生了儿子就记在程氏名下,还发誓定让自己生下长孙,这样哥哥才肯将自小娇养的自己送来叶府做妾。   谁知人算到底不如天算,后面的誓言姑母已经实现了,可前面那个,到底是没希望了。   老夫人皱紧了眉暗暗叹息。   虽然她疼爱刘姨娘,可也不得不说,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刘姨娘还是不如程氏明白事理。   程氏的孩子是谁?可是安国公的亲外孙!   若是程氏没有孩子那便罢了,可如今有了,那便是叶家与安国公府共同的血脉,日后若是程氏有个三长两短的,单凭叶颂青的存在,两家也不会断了联系。   回想起程氏那苍白的脸色,老夫人心中一动有了个想法,只可惜贴身照料程氏的是安国公府安排的大夫,她没法得知详细情形,只得按捺了下来不说出口。   想到自己这样淡定,再看看依然在哭闹的刘姨娘,老夫人心头又对她产生了几分不喜。   谁说外甥像姑姑的?   若她能多像自己几分,今儿个就不该说那样的话!   往日里程氏没有孩子便也罢了,如今她生了嫡长孙,自然就能硬气许多。若程氏向安国公府抱怨几句惹得两家有了罅隙,少不得日后花更大力气去修补。   拍拍刘姨娘的手示意她别再闹了,待刘姨娘站直了身子,老夫人扬声唤人进来,说道:“你去将我那套金镶红宝石的头面给夫人送去。”   刘姨娘怔了下就要开口,老夫人看她一眼她赶紧闭上嘴,待丫鬟领命下去后,刘姨娘绞着帕子说道:“姑母,这个我问您要了那么多次你都不肯给我,如今却给了她,我可不依!国公府肯定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她都藏着掖着……”   “若不是你刚才那样说,我犯得着将这好东西给了她?”老夫人念着那头面,心里也肉疼得很,可又想到前些日子亏待程氏的地方,一心想堵住程氏的嘴,便琢磨着只得如此了。   刘姨娘恍然意识到,姑母这是要表现重视程氏起来了。不管老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但结果就是,那套东西自个儿是别想得到了。   想起往日里自己在程氏面前使性子,程氏也没敢在叶之南与老夫人面前说什么,而且有时候她问程氏要一两样东西,程氏也大都给了她,刘姨娘就想去她那儿闹闹,指不定程氏自己就将头面送给自己。   但是又怕此刻在风头浪尖上,她自己去要的事情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被怪罪一番,刘姨娘琢磨了下,计上心头,笑盈盈拜别了老夫人,转而去了孙姨娘那儿。   ☆、4事在人为   叶之南正要从暖春院离开,听人禀报说老夫人送了东西来,就停了步子。   程氏示意春露将匣子打开,叶之南看到里面的东西就愣了,欣喜地捧了匣子来给程氏看,笑道:“你瞧,母亲其实还是疼爱你的。”   这些年自己怎么过来的,特别是妾侍一个个有孕产子后,老夫人待自己的态度如何,程氏心中有数。   她不知老夫人是想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将在府里被亏待的事情说出去,只以为老夫人如今肯送这样贵重的东西来,不过是看在她生了嫡长孙的面子上罢了,八成是做给安国公府看的,便微笑着谢过送东西过来的金燕,赏了她后吩咐春雨将人送出去。   待金燕走后,程氏抚着匣子半晌,终究叹一口气让春露将匣子收起来放好。   就算这东西贵重又如何?   若是真情实意,半分东西不给她,她也欢喜。若是虚情假意,送她座金山,她也高兴不起来。   叶之南见她这样“不领情”,就有些不满起来。   想到往日里老夫人明里暗里给程氏使了不少绊子她都忍了下来,怎的如今母亲肯主动示好了,她竟然也半点都不欣喜的?   叶之南不由埋怨了程氏几句。   程氏不是喜好搬弄是非的性子,便只是笑笑,并不解释什么,转而问起叶之南想要吃些什么,她吩咐人去准备。   叶之南闻言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了,硬憋着口气让程氏要知礼,长辈这样待她,她该如何如何,语气貌似温和,说的话听起来也好像在情在理。   程氏不想在叶之南面前说老夫人的坏话,更加地沉默不语,谁知这愈发激怒了叶之南,当即他连温和的表象都要装不下去,声音拔高了起来。   这便吵醒了罗纱。   她没听到父母前面的对话,虽然不知道事情的起因,但她了解叶之南,晓得叶之南话说到那个份上就是极生气了,偏偏母亲还不像前世的孙姨娘那样会温声软语地讨叶之南的欢心,也根本丝毫都不为自己争辩。   罗纱便有些急了,她只恨自己过于幼小连话都说不得,琢磨了下,也只得放声大哭。   见她哭了,本已睡着了的叶颂青也哭了起来,两个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似是在比着看谁的更响亮。   一时间屋子里全是小孩子的哭叫声,偏偏方才叶之南念叨的时候下人们已经识趣地退了出去,此刻叶之南也顾不得头面的事情了,扬声将伺候的人都唤了进来,催促着乳母们来看看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这边正屋中忙得一团乱麻,那侧暖春院的西跨院中,一簇簇菊花开得正好,中间那溜房屋中隐隐传出人声。   “要我说,你今儿个也不该在夫人面前明着这么做,可惜我来不及拦你,你就说出了口。唉,都怪我,想到得太晚了。”   “好了好了,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我知道你心肠最好,当初你也叮嘱过我这次不要乱来,是我没记住你的话。”   刘姨娘制止了满脸歉意的孙姨娘,讲起老夫人送程氏的那样东西,“……我听父亲说起过,那可是老夫人嫁妆里最体面的一样首饰,如今却给了……”她朝程氏的方向指了指,撇撇嘴,“也太可惜了些。”   她又抱怨了许久,孙姨娘只静静听着,并不开口。   过了许久,刘姨娘才停歇了下来。她看着孙姨娘,欲言又止,心里的话到底有些不好开口,可不找孙姨娘,她又不知能寻谁去说。   将话在心里又溜了一圈,刘姨娘期期艾艾说道:“好妹妹,你一向是最最有主意的,这次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将那头面弄过来?”   孙姨娘歉然道:“我能有什么本事?上次的事儿我还没跟姐姐和老夫人道歉呢。若不是那老道道行不够,也不至于……”   “这能怪得了你么?老道已经算出会生个丫头了,哪儿就知道她还再生出个儿子!”   刘姨娘讲了自己的苦恼,又求了孙姨娘许久,孙姨娘才满脸为难地说道:“要说主意,我是没有的,只是你若真想将那东西要来,我倒是可以给你提点意见。只是这些话,我也不知当不当说……”   刘姨娘自然要她说下去,孙姨娘就道:“这事要做成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要老夫人不喜那东西在夫人那里搁着就行了。”   一听这话,刘姨娘刚提起的兴致就跌了下去。她挥着帕子朝面上扇着风,没精打采地说道:“哪儿那么容易?她如今生了儿子,可了不得。”   “也不见得,”孙姨娘笑着说道,面上满是坦然诚恳,“事在人为嘛。”   刘姨娘闻言,怔了下,而后攥紧了帕子欣喜地看向孙姨娘。   时间飞逝,特别是对于初生的孩子来说,吃了睡睡了吃,一个月仿佛眨眼间就过去了。   叶罗纱这时已经能够基本看清眼前的东西,此刻她被程氏横着抱在怀中,张眼看着母亲白中透着红润的笑脸,心却是慢慢往下沉。   前世之时,据说母亲是生下她和哥哥后身体耗损过大而故去的,而母亲去世的日子,不过是比她们兄妹二人的生辰晚了三个多月而已。   这辈子罗纱刚刚出生的时候,也恍惚着听陈妈妈说起过母亲身子不太好,要好好将养的话,只是她是初生小儿的身子,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细想这些,常常是冒了几个念头就又睡过去了。   如今看着母亲不错的气色,罗纱的心揪了起来。   此刻看来,母亲的身体恢复得还是不错的,那么前世之说,不可尽信了。   但,若不是因为生产而导致的身体过于虚弱,那为什么母亲会在短短两个多月后就这样去了?   这样担心着,她往程氏怀里拱了拱,感受着生母温暖的气息,叶罗纱头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重生。   为何她偏偏是个婴孩!哪怕只有一两岁,只要能跑能跳,她便能想方设法尽最大的努力来用自己的方式护着母亲。可现如今,她只能这样被人抱在怀里,什么也做不成!   似是感受到罗纱的焦躁不安,一旁躺在床上的叶颂青也开始哼哼唧唧,看罗纱侧过脸瞪他,他就也不叫了,反而裂开嘴朝罗纱笑。   真没出息!罗纱又狠狠瞪他一眼后,听到程氏在耳边噗嗤一笑,罗纱紧绷的心瞬间软了下来,细细一琢磨,才发觉自己方才钻了牛角尖。   若她不是重生在这时,恐怕根本无法见到母亲,有这懊恼的功夫,倒不如好好提防着点儿母亲身边的人和事!   只是……她这身体真的是太小了些……   烦闷的罗纱转眼见叶颂青还朝着自己傻笑,顿时更火了,面露凶光去瞪他。   可堪堪才一个月大的孩子,能凶到哪儿去?叶颂青只当罗纱在同他玩,笑得更开心。   程氏见两个孩子一个笑眯眯的另一个却像在愁眉苦脸,就笑着摇摇头,仔细地给他们掖了掖被角,又点了点他们的小鼻子,才侧过脸细问两位乳母孩子们的吃睡情况。   先是陈妈妈讲了罗纱的情况后夸了她乖巧听话,而后王妈妈笑着说了叶颂青吃得好睡得好。   “可是小少爷其他都还好,就是太黏姑娘了,每日里醒了后必须见了姑娘才肯乖乖听话。”陈妈妈笑着接道。   她与王妈妈不同,在程氏面前说话少了许多顾忌。   当年跟着程氏来贺府陪嫁丫鬟里,陈妈妈是年纪最大的,来了不多久就嫁了个府里的管事,如今她小女儿刚满周岁,便回到程氏身边给孩子做乳母。   本来她的意思是她来照顾叶颂青,但程氏却让她照顾罗纱。   “她生下来就比她哥哥弱,由你来照顾,我更放心些。女孩子家和男孩子可不一样,我这女儿啊,可是要娇养的。”   当时罗纱刚巧醒了,听了程氏同陈妈妈说的这些话,登时眼泪就出来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母亲对自己的偏袒爱护,还是因为那“娇养”两字。   此刻程氏听陈妈妈说两个孩子感情好,心中高兴,看着一双儿女心满意足地道:“他俩可是孪生子,我怀着他们的时候两人就是在一起的,自然情分和旁的兄妹不同。”   罗纱一听母亲也说自己和叶颂青感情好,不禁想到了这家伙前世的纨绔样子和在她面前时那撒泼耍赖的性子,就斜了眼去瞪他。   哪知道那小子根本不领情,蹬着小腿乐呵呵地朝她笑,毫不在乎罗纱的冷眼,这让罗纱非常有挫败感。   这时不仅是程氏,连两位妈妈也发现了俩孩子一个苦恼一个笑眯眯的样子,不禁齐齐指了罗纱兄妹俩笑作一团。   罗纱到底是女孩子好面子,又暂时没法给叶颂青好脸色看,索性嘟了嘴闭上眼不理会她们,谁知程氏她们见状笑得更是开心。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李姨娘还没进屋就听到了几人的欢笑声,便笑问着走了进来,只是她刚进到里面就皱了眉,问春叶道:“怎么伺候夫人的?怎的屋子里冷成这样?还不快添些炭去!”   春叶刚要领命下去,被程氏叫住了。   “是我让她们别把屋里搞那么热的。才不过十月的天,怎的就需要热成那样了?我觉得这样刚好,省得屋子里太闷,把人都憋坏了。”   “可夫人这时候最是不能冷着的时候……”   “都满月了,不用那么紧张,来让我看看孩子们。”程氏笑看着李姨娘的两个孩子说道。   李姨娘见程氏坚持,只得听了她的,又将身边的小姑娘轻轻往前推了推。   那小姑娘年岁尚小,却按着礼数规规矩矩地朝程氏行了礼,“语芙给母亲请安。”   程氏温和地问了她几句话,她都一一答了,程氏便赞扬了她几句。   语芙很高兴,乐呵呵地接过程氏让春雨捧上来的果子,谢过程氏后自去一旁吃了。   程氏见李姨娘怀中抱着的孩子还在睡,就让她将孩子放到床上。   “这可不行,他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少爷姑娘同塌睡呢。”   “什么身份?他们可是亲亲的兄弟姊妹……”见李姨娘还是不肯,程氏佯怒道:“如黛,你如今是不听我的了?”   见程氏好似生气了,李姨娘只得局促地将孩子放到了床上,又转过脸向陈妈妈问了好。   她是陪嫁丫鬟中年纪最小也是最漂亮的,来到叶府后,程氏与几位姐姐都护着她对她颇为照顾,李姨娘一直将她们的情谊记在心里,如今虽然做了姨娘也是半个主子了,但她在陈妈妈面前依然是以姐妹礼相待。   ☆、5决定   罗纱自李姨娘进来后就开始盯着李姨娘母子三人猛瞧,她自然是知道这是四姑娘语芙与三少爷怀墨,前者比她大两岁,而怀墨不过五个月前才出生。   见语芙吃着果子望向自己,罗纱就朝她笑了笑。   前世之时,李姨娘去世得早,她的一双儿女性子宽厚,虽然在孙氏的刻意挑唆下不与罗纱亲近,但也不曾因她哑了而落井下石,有时旁人欺负罗纱,只要他们在场,就必定会帮罗纱说话,这对罗纱来说,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了。   此时的语芙虽然看起来乖巧懂规矩,可到底是小孩心性,虽然李姨娘叮嘱过她要她少说话不许乱跑,但见罗纱朝自己笑得可爱,她便咬着果子扭着小身子跑到床边来瞧罗纱,等李姨娘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在捏罗纱的小手了。   李姨娘忙扬声呵斥她。   由于李姨娘最为受宠,所以叶之南去她那边的时候最多,语芙也一向得爹爹的宠爱,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极少被这样训斥,登时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了。   程氏忙示意春叶拿了帕子给语芙擦眼泪,埋怨李姨娘道:“孩子还小,你有话好好说,况且她只是要同罗纱玩罢了,犯不着生气。”   “姑娘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她们是姐妹!”程氏见李姨娘的气还没消,知道她是因为心中一直敬着自己的所以才这样,不由心中一暖,拉过语芙的小手,对李姨娘说道:“她们二人是姐妹,并无主仆之分,你,可明白?”   “可是我……”   程氏不再说话,一直静静看着李姨娘,直到她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方才露出笑容,但心里却是暗暗叹气。   李姨娘是个直性子的,程氏单看她神色就知她心里头并没真正想通,但往后只要李姨娘明面上让人揪不出错处来,就也随她去了。   语芙怯生生地站在李姨娘身侧,但不敢乱动罗纱了。   罗纱倒也没太大感觉。   虽然她对语芙印象还好,但也仅限于此,毕竟她们二人的情分并不太深。   罗纱一侧过脸,才发现叶颂青正流着口水乐呵呵盯着自己瞧,看看一旁躺着的安静秀气的怀墨,再看看自己的哥哥,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难怪当年不管孙氏怎么挑唆,怀墨旁的不说起码还是个好人,偏偏自己哥哥叶颂青就不成气候了。   自己这哥哥,分明就是个傻的!   看那口水,都快成河了!   这时春露急匆匆跑了进来,禀道:“刘姨娘来了。”又小声说道:“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她话音刚落,刘姨娘便出现在了门内,春露便退到了门外。   原本一屋子人气氛正好,偏偏就有人来捣乱,程氏心中一阵厌烦,虽懒得应付她却又不能明着赶她走,只得硬吞下这口气,淡淡问道:“不知妹妹前来,有什么要事么?”   “我是来看看那副头面的,听闻老夫人将她给了姐姐,妹妹我可还没捞着好好看看呢。”   程氏最是不喜刘姨娘这样夹枪带棒说话的样子,只是程氏身为国公府嫡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那副头面虽然极好,可比那好得多的东西她也是见过用过的,便不屑与刘姨娘争些口舌上的便利,让春叶将东西取了来摆到刘姨娘面前。   “你自己看罢。”   如今有外人在场,程氏没了说笑的心思,只轻声逗着几个孩子玩儿,李姨娘和陈妈妈也闭嘴不言语了。   刘姨娘也没注意到其他人在做什么,全副心思放到了眼前之物上。   这副红宝石金头面,刘姨娘往年想要瞧上一眼都要磨老夫人许久,如今程氏却轻轻巧巧就让她看了……   刘姨娘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不舍,最后咬着牙将东西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才硬是憋出个笑来,说道:“唉,其实我生了怀瑾后,老夫人就说过要将它给我来着,只是我想着这头面跟了老夫人这许多年,老夫人喜欢它喜欢得紧,就没要。如今姐姐你得了它,倒也不错。”   程氏只管哄孩子,李姨娘看不过去扬起脸来想要开口,被陈妈妈拉了一把后也只得闭口不言。   刘姨娘见没人理她,跺了跺脚,说道:“你也别太得意,如今不过是你刚生了孩子,老夫人看在你那孩子是安国公的外孙份上,才给了你这样好东西,你可别当是老夫人疼你!”   程氏这回倒是真乐了,被气得。   “我本来还没想明白的事儿,如今被妹妹一提点,倒是恍然大悟了。”说着让春露拿了支赤金簪子出来,程氏将它递到刘姨娘面前,笑道:“真是辛苦妹妹了,大老远跑来就为了专程来给我解惑的。”   从刘姨娘所住的西跨院到这里哪儿就远了?程氏不过是讽刺刘姨娘罢了,刘姨娘如何听不出?   她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冷笑说道:“姐姐当我是为了讨要这点子破东西才来的?好心当驴肝肺!”说着又觉不甘心,一把抓起那赤金簪子来丢到地上,这才跺跺脚走人了。   待她走后,陈妈妈指了门说道:“她当人都是傻的?谁都知道她为的是那头面!”   程氏让人捡起那簪子,放在手里看了看,也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声,不甚在意地随手将那簪子丢到了春露捧着的妆奁中,说道:“她既然这么想要,我还偏不给了。”便与李姨娘她们谈论起了孩子,不再提及方才刘姨娘到来之事。   第二天摆满月酒,一大早老夫人身边的丫鬟金燕就来了暖春院,说老夫人想让程氏今日里戴上那副红宝石头面。   程氏昨日被刘姨娘一闹,短时间内根本不想理会那个头面,况且她已经收到了哥哥的信,说是今日要到,更是懒得同老夫人她们纠缠这些个琐事,待金燕走后,该怎样打扮还是怎样打扮,只沉浸在见到兄长与嫂嫂的喜悦中。   陈妈妈有心想劝,谁知她还没开口,程氏就示意她不必多说。   “我心里有数。”   看夫人对此事颇为不耐烦,又见她难得一见的开心样子,陈妈妈也不好这个时候扰了她的兴致,只得将满腹心思放回了心里。   叶罗纱昨日就在担心母亲不知为何会在几个月后逝去,因此无论什么不对劲的事儿她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   昨日刘姨娘来闹她本不甚在意,可是今日里祖母又特意让母亲来戴上那头面,再想想昨日里刘姨娘的到来,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本来母亲或许还会听祖母的,可经过昨日之事,显然母亲是不会乐意的。那么……会不会正好合了那些人的意?   若是祖母因为母亲不听她的话而生气,以父亲的性子,定然是帮祖母不帮母亲,这样一来,由于生了嫡长子而缓和了没多久的关系,怕是又要紧张起来。   这样想着,罗纱也不管刘姨娘到底是为了什么,是那头面也好不是也罢,总不能让母亲再陷入不利的境地。   可她年纪太小说不出话来,只得咿咿呀呀嚷嚷着指着那头面。   陈妈妈哄她,她蹬腿不干,无奈之下又是大哭,谁劝也不行。   程氏只得拿起来那头面,罗纱见状一下子不哭了,可程氏一放下她就继续哭。   “或许姑娘喜欢夫人戴上这头面?”陈妈妈试探着说道。   程氏不甚在意,只为了哄罗纱试着戴上了,哪知罗纱见状便笑着拍手,如此几次之后,程氏就愣在了那里。   陈妈妈赶紧说道:“姑娘的心里怕是明白着呢,生怕夫人不领情,惹了老夫人不高兴。”   程氏就笑:“她才多大点儿,不过是看这头面上的宝石亮晶晶的好看罢了。”却是有些踌躇了。   陈妈妈趁机说道:“可若是夫人今日戴了它,舅爷看到老夫人舍得将这样贵重的首饰给了夫人,定然觉得老夫人疼爱夫人,回去后同国公爷一说,国公爷也能放心不少。”   她知道程氏一向不想让娘家人知道婆婆薄待自己之事,便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程氏默了片刻,将那物放下后又拿起,怔怔看了半晌,终究是深深叹了口气,“罢了,今日是大日子,这东西倒也算精致,那我便……戴上一戴吧。”   ☆、6一盏茶   程氏一进屋,老夫人就望到了她头上戴着的红宝石头面,老夫人心中颇有些得意。   方才她吩咐金燕去传话的时候,刘姨娘还说什么程氏说不定看不上这头面不见得肯戴。老夫人当时便有些听不惯刘姨娘的话。   自己这副头面,可是一顶一的好!谁会瞧不上?   可想到程氏在国公府是极其受宠的,见过用过的东西会是怎样一副奢华情形,老夫人心里就也有些没底。   如今看到程氏果真戴上了,老夫人憋闷了一早晨的心顿时舒坦了许多——就算是国公府的姑娘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听话!   但她面上却不显,只端着架子似是不在意地问了声:“来啦?”   程氏答了声“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后,静静立在老夫人身侧。   老夫人见状心中更是欣慰。   大家族里果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光是“知礼懂礼”这四个字就能甩开刘姨娘她们一条街了!   这时陈、王两位妈妈抱了兄妹俩过来给老夫人行了礼,待她们起身后,就被老夫人唤去了身边。   留下两位妈妈抱着孩子们守在老夫人身边接受其他人的赞美,程氏转身来到茶水间,谁知一进门才发现周姨娘也在那里。   周姨娘行了礼后便要离去,只是走到了门口又驻了脚,回过头看程氏泡茶。   稍等了片刻,待程氏弄完了,周姨娘又折了回来,将手中茶盏放到程氏面前的桌上,似是迟疑了一番,才轻声说道:“夫人用我泡的这杯吧。”   程氏并不答话,只静静地看她。   “我比较了解老夫人的口味。”周姨娘也不多说,笑了笑留下东西便离去了。   春叶看程氏望着门那边,端起周姨娘留下茶盏问道:“夫人,要不我把它倒掉?”   程氏又盯了门口片刻,将方才周姨娘的所作所为在心里过了一遍,说着“不必”,将那茶接了过来。   周姨娘往年时候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为人一向腼腆内敛不多言语,深得老夫人喜爱,因此几年前叶之南收侍妾之时,她就被老夫人送去了叶之南身边伺候。   虽说她没生下儿子,可三姑娘语梦出世后,老夫人依然做主将她抬为了姨娘,可见周姨娘在老夫人跟前还是很说得上话的。   只是此人向来是对于一切事情秉着置身事外的态度,即便没有和程氏对着干,却也没怎么亲近过她。今日这样明显的举动,是不曾有过的。   其实方才周姨娘今日这番作为有些蹊跷。   她知道老夫人的口味,可程氏也知道,其实但凡和老夫人亲近些的人都知道——   老夫人嫌茶苦,喜欢在里面加一些糖。偏偏老夫人又不想让客人们知道这点,所以她的茶一般都是弄好了再单独端过去的。   平日里这种事都是周姨娘或者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金燕她们在做,可一般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老夫人都是让程氏去的,早已成了习惯。   程氏不得不想着,周姨娘或许是沏好了茶专门在等自己?   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她要害自己?   程氏想到往日里那个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温和恬淡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况且,周姨娘真的有心要害一个人,哪儿就会那么明目张胆地了。   那么因为生了叶颂青,所以才这样?   程氏觉得这个可能性倒是较大。   毕竟周姨娘的态度,极有可能代表了老夫人的态度,而老夫人这些日子来待自己是如何转变的,程氏心中有数。   这样一想,程氏虽然还有些忐忑,但到底踏实了些。   这时又有丫鬟进来,见程氏在屋中,忙不迭地行礼。   程氏这才觉得自己在这儿耽搁的时间太久了,朝丫鬟微微颔首,端着茶盏往外走。   就先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不试上这么一回,她怎能知道周姨娘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程氏进屋时,老夫人正同几位年纪颇大的夫人们说笑,见程氏进来了特意看了眼她的手,瞧见了她手中端着的东西,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就多了几分。   程氏心中稍安,向其中几位长辈问了好,将茶放到了老夫人身前桌上。   “我这媳妇儿啊,知道我和旁人的口味不同,特特来泡了给我喝的,老姐妹们可别介意啊!”老夫人哈哈笑着,也不同人讲起自己那和人不同的口味是怎么回事。   在其他夫人交口称赞程氏、说老夫人好福气的时候,老夫人端起茶盏来。但是,仅仅只喝了一口,她就皱起了眉,偏过头睃了程氏一眼,又故作无事地同身边的夫人说笑了。   程氏被方才老夫人那一眼里包含的寒意惊得退了半步,见那茶被老夫人搁在旁边再不肯多沾一丁半点儿,程氏垂下眼,掩去自己眼中的失望。   好在方才她心中已经有了些底,所以也不至于太过于难过。   周姨娘给老夫人泡茶泡了十年,老夫人必然可以一口喝出来。   只是看了老夫人的反应,程氏有些心寒。   就算是周姨娘替自己泡的又是如何?老夫人所希望的,也不过是自己端过来,在众人面前摆摆婆婆架子罢了,犯得着这样计较是谁泡的?   她这样想着慢慢挪到了墙边,转过身一抬眼,就见刘姨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夫人一见到刘姨娘,整个人的神色都不同了,虽说还是那般端庄地笑着,但眉眼间添了许多程氏从未得到过的宠溺之色,使她的笑容瞬间鲜活自然了起来。   压根就没看见程氏的刘姨娘径直走到了老夫人跟前,也不知她说了什么,两人笑作一团,一旁的夫人们就也凑着笑说了几句。   望着那边的和谐景象,程氏就朝周姨娘那边看去。只见周姨娘好似不经意地在她和刘姨娘之间扫了一眼,程氏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周姨娘的用心。   或许,这是在提醒自己看清现实。   刘姨娘不管做过什么,在老夫人心中仍然是好的,老夫人心里头最疼爱的,还是刘姨娘。   而她自己……   不过是一杯茶而已,老夫人就可以横眉冷眼地待她,前些日子的好脸色,仅仅是看在嫡长孙的份上,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一旦老夫人对她有任何不满的时候,是绝不会压下这口气的。   如果是寻常的事情,程氏自己也想得透,周姨娘大可不必如此费心。如今周姨娘这样特意提点,怕是有什么事需要程氏自己尤为注意,而且还是和刘姨娘有关系。   可会是什么事呢……   程氏再看向周姨娘,可对方此时只是本分地在那边站着,瞧见有哪个伺候的不得力,她便过去指点一二,根本不再忘程氏这边看上一眼。   程氏暗暗叹口气。   周姨娘是老夫人的心腹之人,如今她愿意主动提醒自己,已经是尽了力了,再多,怕是问不出什么的。   可周姨娘这样谨慎的人,泡的那杯茶会不会暴露了她自己?   程氏这才觉得那杯茶或许并不像自己刚才所想的那般。   她毫不犹豫地走向前去,默默撤去老夫人面前的茶盏,垂首微笑着说道:“这杯冷了,我给母亲重新沏一杯。”也不管老夫人脸色如何,就这样走了出去。   出了屋子,程氏观望了下四周,看没有旁的人,就端起茶盏偷偷抿了口茶,结果一入口就差点就喷出来。   好甜,甜得有些腻人了。   果然,周姨娘这杯根本尝不出是她泡出来的。她要的,不过是让程氏看清一个结果而已。   程氏这才放下了心。   如此……很好。   “夫人,夫人……”   看着春雨边喊着边跑过来,程氏沉声斥道:“有话好好说,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听了她的话,春雨步子稍缓,只是脸上的喜色怎么也遮不住。待走到程氏跟前,春雨急急喘息了几下才稳住气息,高兴地说道:“夫人!舅爷他们到啦!”   程氏一听,愣了愣,点点喜色溢上了脸庞,“当真?哥哥和嫂嫂已经到了?”   春雨用力点点头。   程氏将茶盏往春雨怀里一塞,不管不顾地往二门那边跑去。   春雨拿了茶盏刚要离开,原本跟在夫人身后离开的春叶又折了回来,拿过春雨手中的茶盏说道:“你跟着去伺候夫人吧,我去给老夫人沏茶。”   春叶是   程氏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其他几个一向是听从她的安排的,况且春雨并不知其中曲折缘由,不曾多想,“哎”了声赶紧追程氏去了。   里面的罗纱被陈妈妈抱在怀中被夫人们称赞着围观着,心里却也是在惦记着今日舅舅他们要来的事情。   前世里对舅舅的记忆还停留在儿时,早已模糊,如今能够重见,不得不说,她也是激动非常的,此刻她舒服地躺在乳母的怀里,一心一意地拼凑着前世中关于舅舅的点滴回忆——即便也只剩下了零星片段了。   罗纱正神游天外,突然一股陌生的胭脂香气扑鼻而来,引得她连打了几个喷嚏,接着身子晃了晃,就来到了个陌生的怀抱。   她抬眼看清了抱着她的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女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7世子来了   此时的孙姨娘还没有罗纱前世的印象里那样懂得打扮。   在罗纱的记忆中,继母孙氏后来用的都是极好的胭脂水粉,可没有这样呛人的味儿,如今的孙姨娘用的显然不是什么上好的货色,那熏人的味儿一**地过来,引得罗纱忍不住想打喷嚏,偏偏又打不出来,登时眼泪就冒出来了。   孙姨娘一看自己刚抱了罗纱,罗纱就流泪,忙抬手去给她擦去。   罗纱正泪眼朦胧着呢,就模糊着瞧见孙姨娘的手朝自己脸上摸。   这女人是谁?是上辈子害得自己兄妹两人无法好好活着的人!   罗纱怎会轻易让她摸了去?她火气“蹭”地下就冒了上来,不管不顾地朝着孙姨娘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可她忘记了,自己才一个月大,连牙齿都没长出来。   于是在众人眼中,罗纱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张开可爱的小嘴,轻轻吮了下孙姨娘的手指头……   “哈,瞧这姑娘,一看就是个伶俐的。”一位圆脸的夫人指着罗纱,笑得温和。   就有位穿了牡丹团花褙子的夫人在旁边附和。   诸位夫人大都是有孩子的,瞧见方才罗纱的可爱样子,不由都笑了起来,以此为话题,热切地聊起了儿女经。   夫人们都不喜欢这些姨娘妾侍,所以方才刘姨娘来了、孙姨娘也紧跟着凑过来后,她们便不太爱开口说笑,只是同老夫人客气地讲上两句,气氛一时冷了不少,此时罗纱一闹,气氛方缓和了下来。   老夫人本来是想为刘姨娘安排打算的,没想到被孙姨娘抢了风头,便有些责怪刘姨娘不识大体,就不满地去看刘姨娘。   抱着叶颂青的刘姨娘羡慕地望着孙姨娘,见她抱了罗纱同夫人们笑得开心,心中颇有些嫉妒,偏偏又瞧见老夫人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刘姨娘顿时觉得委屈,心里有些怨老夫人。   方才她想着去抱更为乖巧的罗纱来着,是老夫人用眼神示意她去抱叶颂青,她才转而抱了这小子。谁知叶颂青到了她怀里后便拱来拱去的,一点都不安分,偏偏孩子还小,她又不敢使大力气去按他,因此抱得颇为辛苦,哪还顾得上逗他玩?   也不知这样小的娃娃哪儿来的这样大的精力去闹腾!   刘姨娘越想越心中不爽。难道是她不想和这些夫人好好说话的吗?   平时程氏办个赏花宴什么的,她们这些姨娘基本上没有出场的份儿,自然不太接触得到这些当家主母们,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她可不想错失,但叶颂青不配合,她有什么办法?   这边刘姨娘心中难过,另一边被孙姨娘抱着的罗纱心里也不舒坦。   那些夫人们聊天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事没事就提起她方才那一口,夸她机灵夸她有力,这也就都罢了,好歹还能搭上个边儿——怎的还有人因为那一口而赞她以后定然是个美人的?   绝望的罗纱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饱含着自己的怨恨与愤怒的一咬怎的成了这种结果?   这些人,都什么眼神、什么理解能力啊……   这时金莲匆匆走了进来。   “大舅爷、大舅奶奶到了!”   老夫人听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安国公府的世子爷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怎的没听说过他们要来?   老夫人惊喜地站起神,可由于起得太猛,眼前黑了下,顿了   顿才稳住身子,“到哪儿了?”   “进院子了!”   老夫人急急忙忙就让人搀了她准备出门亲自去迎,谁知刚走到门口程瑞达就进了门。   程瑞达显然没料到此刻门边有人,差点和慌张着往外走的老夫人撞了个满怀,他忙让到一边搀住老夫人,笑着连声道歉,说是惊扰了老人家实在抱歉。   老夫人怎敢接受世子爷的道歉?忙说不碍事,转过眼就斥责金莲:“怎的不早点来报!”   金莲低着头不敢开口。   刚才她想说来着,可当时刘姨娘她们抱了孩子正同夫人们说话,所以金莲刚开了个头就被老夫人打断了。如今眼看世子爷已经进到院子里,她这才觉得慌了,赶紧不管不顾地来说,结果又得了番训斥。   “是我让她们不用提早来打扰老夫人的。”程瑞达退到一旁,看了看委屈的金莲,侧过头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已经去到老夫人身旁搀着婆婆的程氏,才笑道:“老夫人近来可安好?”   “好,好着呢,劳世子爷担心了。”老夫人同程瑞达一同往里走着,笑得心满意足,连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直到与程瑞达一同坐下后,程氏亲自捧来茶水,老夫人才惊觉不该在程瑞达面前让程氏做这些,忙说道:“同你嫂嫂她们去说说话吧,我这儿又不缺人伺候,看你,平时就让你多歇着,你也不肯。”   见自己说了这话后,程家世子夫人穆氏才微微露出笑容,老夫人心里就有些怨程氏。   平日里也就罢了,既然世子爷和世子夫人都来了,她怎的不去陪他们,反而还上赶着来做这些事儿?这不是明摆着在国公府人的面前打她们叶府的脸么!   此刻的程氏见到了兄嫂,心情极好,自然不愿去猜婆婆到底是怎么想的,见老夫人发了话,就拉了穆氏到一旁说话。   但是姑嫂两人谈了没几句,便有下人来询问摆宴的相关事情,偏偏掌权的老夫人此刻满心满眼里只想着去讨好世子爷,下人就踌躇着不敢上前。   程氏思量了下,也只得先着手处理府中琐事,顾不得日后婆婆会不会气恼她插手这些。   穆氏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是有些为程氏不值。   这妹子当年可是被整个国公府捧在手心里疼的,到如今,却也落的个需得小心翼翼看婆婆脸色的境遇。谁说女人都会走这样一遭,但她当时明明有更好的选择的,自家哥哥再怎么说,也比这叶家二子要强上许多……   望了望程瑞达,穆氏叹息一声。   也罢,若当初程氏真嫁给了自家哥哥,自己就无法嫁给程瑞达……这样想想,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该不该替程氏难过了。   “这就是那两个孩子?罗纱和颂青?”穆氏不愿再想,转眼即看见两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娃娃,笑着抱起其中一个向抱着孩子的陈妈妈问道。   这孩子正是罗纱。   穆氏一低头,刚巧看到这小娃娃正盯着自己猛瞧,细细看了片刻,她笑道:“好亮的眼睛,像我们程家的孩子,以后必定是个小美人儿。”   罗纱本来还记着前世里安国公府与叶家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情,不知这舅母是个怎样的脾性,被她抱在怀中后颇有些紧张,被她一夸后渐渐放松了下来。   旁人也夸她漂亮,舅母也夸她漂亮,可不知怎的舅母的话在罗纱听来就觉着特别顺耳、舒坦。   那边程瑞达能模糊听到妻子的说话声,旁的没听清,兄妹俩的名字却是入耳了,他就想起妹妹信中提到的一件事,在与老夫人交谈时便装作顺口地说道:“……当初这俩孩子的名字还是父亲同无量方丈取的呢,想着若是男孩子便叫颂青,女孩子便叫罗纱,哪儿知道两个名字居然都用上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原先对取名之事留下的最后一丁点儿怀疑也烟消云散了,忙说道:“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我们叶府何德何能,居然劳烦了国公爷和无量方丈来给孩子亲自取名,着实……”   “无妨,”程瑞达听不下去,打断了老夫人未说完的话,扫了眼程氏,暗暗叹息了下,才又摆出了笑容,说道:“孩子们是父亲的嫡亲外孙,应该的。”   老夫人一听世子爷这话,顿时笑得更加舒心了。   果然国公府是极其重视这两个孩子的,她前段时间的做法,果然对的。   思及此,老夫人又琢磨着,等下得好好敲打敲打刘姨娘才行,不然再任由她这样下去,若是被国公府的人见了,非得恼了不可。   毕竟,当初叶家可是答应了安国公,就算叶之南纳妾,也只选那些性子柔顺平和的。   这边老夫人高兴地与程世子套着近乎,在屋子另一边,罗纱也是心情极好。   穆氏那一抱成功将她从孙姨娘的手中解救了出来,罗纱一来不用再和孙姨娘挨那么近,二则不用闻那呛鼻的胭脂味儿,顿时感激地朝舅母乐呵呵地笑,还开心地眯起了眼。   穆氏连生了三个儿子都没捞着一个女儿,此刻见罗纱喜欢自己抱着,顿时觉得与她亲近了许多,不由将罗纱抱得更紧了,也不让其他人接手。   “姑母……”   这时穆氏身边传来了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   这声音这样好听,勾得罗纱心中好奇想去看是谁,可穆氏楼得紧,她转了半天的眼珠子也没有办法看到。   “景安,景霖,来,这是你们罗纱妹妹。”   随着穆氏的轻唤,一位温和白净的男孩子站到了罗纱眼前。   听到“景安”两字,罗纱就蓦地瞪大了眼。   她怎么就忘了这茬了?自己的舅母穆氏……   转眼看着那乖巧的男孩子,罗纱将“穆景安”三个字在心里反复默念好几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便是他吗?   前世里那个和她有缘无分的、脾气暴躁的、瘸了腿的定国公府世子爷……   ☆、8穆家景安   罗纱放才只看见了一瞬,就被穆氏挡住了视线。   她努力地扭头,可年龄太小,挣不脱穆氏的怀抱,不成功,好在穆氏也想让自家侄儿认识下罗纱,待两个孩子都来到身边后就将罗纱稍微朝外侧抱着,使得罗纱终于能瞧见方才开口的那孩子——   面皮白净唇红齿白,见罗纱在看他,男孩瞬间就羞红了脸……   这样一个温温和和的羞涩男孩儿,难道就是往后那脾气暴躁的世子爷?   罗纱皱眉地望着他,怎么也不愿将面前这男孩儿同前世听到的恶评联系到一起。   由于沉浸在回忆里,所以连一只小手在自己面前晃了许久,罗纱都毫无所觉。   待她终于回了神,就听身边有男童说道:“姑母,这纱妹妹,不会是个傻的吧?”而后又自言自语道:“唔,纱妹妹,傻妹妹……倒也有几分贴切……”   听到那个“傻”字,罗纱心中的怒火蹭地下冒了出来,偏偏那清脆童声不断地重复着此字,罗纱心中懊恼,侧过头去看,却正巧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罗纱登时就愣了。   待她回神的时候,男孩子已经别开了眼,朝着罗纱恭敬作揖道:“穆景安见过纱妹妹。”倒也似模似样。   穆氏噗嗤笑出了声,点着罗纱的鼻尖说道:“我们罗纱好大的面子。”   虽然穆景安好似一本正经,可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刚巧被罗纱看了去。   罗纱暗暗哼了声,想别过头不理他,谁知穆氏却抱了罗纱凑到穆景安身前让他看。   躲是躲不过了,罗纱索性凑着穆景安抑扬顿挫卖弄词句赞扬着她的功夫,好好打量他一番。   五官是极其好看的,与姑姑穆氏的浓眉大眼不同,穆景安更偏向于精致,只是他神情里透着股张扬,硬生生将长相里的那股子媚劲儿给压没了,反而有种跳脱的漂亮。   于是,她就这样看着出了神。   穆景安赞扬了罗纱许久后终于口干,见罗纱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就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罗纱一个激灵立马反应过来,却莫名被他这亲昵的举动惊出了身冷汗,再去看穆景安,他却已经在拉着穆景霖去向老夫人请安了。   看着两个男孩子站在一处,罗纱才深深觉得,就算穆景安这家伙脾气差了些,可也不得不承认,虽说他年纪尚小,却也瞧得出是极其出众的——只单单站在那儿,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就算是穆景霖这样漂亮的男孩儿也抢不去半分风头。   罗纱也不明白,怎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不过才五岁的年纪,却是举止有度言谈有礼,一举一动都有着世家子弟的风范,偏偏他一个小小的男孩子,一颦一笑间又有种风流洒脱的韵味,就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独特气质。   想着方才他微笑时嘴角浅浅的梨涡,罗纱硬生生别过脸再不去看他,却不由得在心中惋惜。   这样风流天成的人,却会在日后变得身体有疾、暴躁易怒……   她这时才发现,此等事情若是发生在穆景霖身上,她会觉得太过可惜,但可惜过后,便也罢了。   可如今看到穆景安,再想到这事最终是落在了他身上……   她却连想都不敢再去想了……   方才穆氏她们进来,叶老夫人已经看到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跟在不远处,只是她原本想着或许是程瑞达与穆氏之子,但是见孩子们与程氏有些疏远,就知道自己或许是想错了,并没多关注。   如今俩孩子往跟前一站报上姓名,老夫人惊得都快从椅子上跌下来了。   穆家是谁?   百年之前,国公仅有一人,彼时江、王、杨、程四侯府在寻回遗落民间的诚远帝时出了大力,诚远帝即位后就将四家家主封为国公。   而那个向来不插手政治,地位却不容动摇的国公家,便是穆家。   开国第一位国公,是当年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下江山的拜把兄弟,太祖皇帝即位便敕封其为定国公。   是以其他四家如今虽然看上去地位与穆家平齐,却也不得不敬穆家三分。   老夫人待穆氏极其客气,有时还不自觉地便去看她脸色,一方面因为她是世子夫人,另一方面,也因为她是穆家女儿。   如今看到穆景安兄弟俩,老夫人激动地面皮都抽动了。   他们是谁?   定国公穆家的嫡长子与嫡次子!   这两个孩子,特别是穆景安,身份是屋里面谁都比不上的——虽说他现在还没被封为世子,可既然他是长子,又这样出挑,世子之位定然是没跑的事儿了。   老夫人真是恨不得让自己的孙子辈们亲自去伺候这俩小祖宗,生怕怠慢了他们,可俩孩子都是好脾气的样子,穆景安又一直在道歉说是叨扰了老夫人心中过意不去,哄得老夫人心中舒坦得很,就也渐渐忘了他的身份,只觉得这孩子就像是邻家的小朋友过来串门玩儿似的,笑着让人端了糖果给他吃。   直到穆景安抓了把糖果谢过老夫人又回到罗纱那边了,老夫人都还没想起来自己刚才那诚惶诚恐的心思,对着程瑞达直夸穆家的孩子教得好,懂事明理。   程瑞达但笑不语。   屋内的气氛一时倒也算是温馨和睦。   突然,隔壁屋子传来一声尖叫,接着就是刘姨娘夸张过的刺耳声音:“夫人!你,你怎么能把它给摔了呢!你这不是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番心意吗?”   屋中之人一听“夫人”两字,都是神色一凛。   程瑞达首先开口:“走,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着就往外行去。   谁知有人比他还快。   穆景安将手中剩下的两三个糖果往罗纱怀里一塞,当先跑了出去。   罗纱心中着急,晃着胳膊将糖拨到一边,对着穆氏咿咿呀呀嚷嚷着。   穆氏愣了一下,见程瑞达疾步出去,才反应过来,抱紧了罗纱向方才出声之处行去。   屋中诸位夫人见状,各自找了理由纷纷告辞,老夫人头大如斗,稍作挽留也就随她们去了。   等老夫人来到茶水间的时候,主子们基本都到齐了,就连今日里负责照顾孩子们的李姨娘,也带着几个年长的孩子站在门口。   老夫人刚到的时候,正好听到程瑞达在说:“如黛,你今日要照顾孩子们,先去忙吧。”   “可是世子爷,夫人她……”   “去吧,”程氏打断她的话说道,“有哥哥在,我不会有事的。”   听程氏这样讲,李姨娘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领着孩子们离去了。   孙姨娘最先发现老夫人来了,忙过来搀着她。   老夫人看看在那边毫无存在感的周姨娘,看看一旁露出担忧神色的孙姨娘,想着方才程瑞达都让李姨娘退下了,心道若是媳妇儿若真惹了什么事,人多了反而不好遮掩,不如人少了卖给程家一个人情,就说道:“你们两个也退下吧。”   周姨娘和孙姨娘就也退下,只是孙姨娘在临行前回头望了望刘姨娘,似是在担心,但刘姨娘毫不在意地朝她笑笑,孙姨娘这才离去。   老夫人朝面色铁青的程瑞达笑笑,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程瑞达就也笑,“我也想知道,”说着朝刘姨娘看了一眼,指了她说道:“这是谁?怎的还能将主母堵在门口不让人走的?”   老夫人心中哀叹,这刘姨娘真是个不识大体的,此刻程家人在,她搅什么浑水?   “你也退下吧!”   “老夫人!这可不成啊!”刘姨娘掏出帕子拭着干干的眼角,“夫人将您当初给她的镯子给打碎了!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程氏坦然地立在门边,脸色苍白,但是身姿挺拔,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指了地上的碎片,不转眼地看着刘姨娘,一字一字说道:“你有胆就再说一遍——这镯子,到底是谁打碎的?”   “镯子”两字一入耳,再一听“打碎”,老夫人的头就一阵阵发晕,她摆摆手示意程氏先别开口,转了脸问自家侄女:“你说……什么碎了?”   “那镯子啊!夫人刚进门时,您送给她的那镯子啊!咱们叶家的传家宝!”刘姨娘满脸悲痛地说着,在帕子的掩护下,偷偷去看程氏神色。   ☆、9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听到刘姨娘的话,老夫人瞬间脸都白了,忙去瞧地上的碎片,看清楚之后,身子歪了歪差点倒了,幸好她及时扶住墙壁这才没事。程氏想要过来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这镯子是叶家祖传之物,向来是传给长媳的。叶之南的嫂嫂过门后,老夫人便打算着等大儿媳生了儿子再给她。   谁知还没捞着送出去,程氏进门了。   这可是国公府的嫡女啊!   叶家头一次和身份这样高的人家结亲!   当时叶之南的兄长官职还不高,老夫人不顾程氏的推脱,做主把镯子给了她,为此,还和叶之南的兄嫂有了嫌隙。   想到这儿,老夫人看向程氏的目光就多了许多怨。   自己如此看重她,她却丝毫都不放在心上!不然怎会将这宝贝摔了的?   老夫人的目光刚落到程氏身上,程氏顿时明白了婆婆的想法,顿时觉得心冷,就也不想多去辩驳了。   既然什么都还没问就已经被定罪,辩驳又有何用?   看到程氏如此,老夫人越发坐实了自己的想法,“你若是不喜欢,还我便罢了!犯不着这样糟蹋我叶家的东西!”老夫人拿食指遥遥点着程氏气道:“那镯子你早晨还戴着,若不是你摔的,旁人还能硬从你身上撸下来扔地上么?”   她此刻也顾不上程家舅爷在场了。   这镯子摔了,她日后去了地下可没脸面去见叶家祖先!今日再怎样,也得讨个公道回来!   刘姨娘见状心中一喜,叫了声“姑母”,又赶紧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见刘姨娘这样做张做势,程氏心中厌恶,再不肯多看她一眼,调转视线,却正好看到自家兄长担忧的眼神,不由心里颤了颤,软了声音向程瑞达低声说道:“真的不是我摔的。”   自程氏长大后,已经极少露出这样无助的神情了。程瑞达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跑的小丫头,叹息一声,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兄长温和的声音,方才一直在故作坚强的程氏不自觉就眼睛湿润,可她依然坚持着不让泪落下来。   自打进门,老夫人统共给过她两样值钱首饰。   红宝石的头面是她刚得不久的,另一样便是这只玉镯子,是她刚嫁到叶家时老夫人给她的。   今早程氏听了金燕说老夫人让她戴上红宝石头面的话后,原本不打算照做,可又不想逆了老夫人的意思生出许多麻烦,便戴上了这镯子,想着老夫人看见她戴了这镯子或许就不追究她为何不戴那头面了。   后来她在陈妈妈的劝说下戴上头面,又想着无需再换个镯子,就一直戴着。   若早知道会来这样一出,她就算再麻烦,也不会戴了它出来!   方才她去隔壁屋子净手,准备给老夫人泡茶,由于怕净手的时候不小心碰了镯子,她就摘了下来放到一旁。   谁知刚放下东西,墙角突然传来几下“咔擦”的奇怪响声,她走了几步看过去,没望见什么异常她就走了回来。谁知就这短短一下的功夫,镯子就不见了。   她心中着急,自然四处去寻,谁知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就看见了地上的碎块。   而刘姨娘——   程氏淡淡扫了那人一眼。   而刘姨娘就这个时候刚巧出现了,非要指了程氏说距离她二尺外的碎片是她弄出来的。   这中间的是非曲直程氏是无法向兄长一一道明,只简短讲了从自己净手一直到发现镯子碎片的过程。   偏偏最不巧的就是,今日事忙,程氏将贴身的几个丫鬟都打发去做事了,并未跟在身边,连个能帮她作证的人都没有。   虽说是讲给程瑞达听的,可程氏一开口,大家就都安静下来听她说。待她说到最后,刘姨娘耐不住性子了,跳起来嚷嚷,说什么程氏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好个“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程瑞达心中厌恶至极,当头一个巴掌朝着刘姨娘狠狠扇了下去。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撒野!”   刘姨娘被打得头都蒙了下,愣了愣,顶着个巴掌印子扑到老夫人怀里大哭。   程瑞达冷眼看看伤心的刘姨娘和气得面皮发抖的老夫人,再看看面容清冷的自家妹子,心中除了气愤,又多了许多担忧。   刘姨娘绝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却顺利做了叶之南的妾侍不说,还能得到老夫人如此的偏心与袒护……   程瑞达当即下定决心,若今日之事叶府中人无法给程氏个合理的交代,自己就算是硬抢,也要把妹子和两个外甥强行带走!   罗纱相信母亲绝对是被冤枉的,看到母亲虽然委屈却依然挺立的样子,心里替她难过,眼泪刷地下就下来了,挣扎着便想要去程氏那边。   穆氏忙按住胳膊乱挥舞的罗纱,压低声音说道:“听话啊,乖。”   穆氏担心程氏,觉得只是待在这儿给程氏壮壮胆也好,就不打算离开,可下人们已经被遣走了,此刻只有她们几人在,她也没法将罗纱交给旁人抱走,只得自己抱了她在这边看着,轻声哄着她,却也没法多分心去注意程氏那边了。   罗纱明白此刻不能再给母亲添烦乱,便也不挣扎了,转而低泣,看着她这样小的孩子却如此懂事,穆氏更是心疼,不自觉就搂紧了她。   这时叶之南也闻讯赶了过来。   方才他在外院就听人禀报说是夫人那边出了点儿事,再细问,却是这么一出,当下也顾不得接受客人们的道贺了,将事情交给总管事处理,他则匆匆忙忙回了这边。   当叶之南看到气愤的母亲、伤心的姨娘,又见到脸色苍白的夫人时,心中便认定了这事儿就是程氏做的。   如若不然,母亲怎会护着刘姨娘冷落夫人?   可叶之南到底还有几分理性在,顾忌程瑞达在场,喝止了刘姨娘不准她再哭得放肆,转而埋怨程氏:“你怎地这样不小心。”   程氏听闻,身子一僵,撇过脸不理他。   这时程瑞达气到极端反而稍稍平静了。   他们叶家凭什么信口雌黄欺负人?大不了一走!怕什么!   程瑞达根本不理会叶之南,只朝了叶老夫人说道:“咱们进屋去说如何,老、夫、人?”   老夫人死死地瞪了那镯子一眼,看也不看程氏,用手捂着发疼的心口,晃了晃身子,艰难地点点头,“那就,进屋说吧。”   穆氏一进门就抱了罗纱坐到了屋中最角落的那张椅子上,边紧张地盯着屋中央那边的情况,边安抚地轻拍着罗纱。   见穆景安同穆景霖也跟着挤了进来,穆氏忙招手让二人站到自己身边。   罗纱很是气恼,因为穆景安好巧不巧地就站到了她的前面,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根本看不到程氏那边的情况,可她低声咿咿呀呀了几句后,只换来穆氏的轻声低语,穆景安却压根没注意到,只得挫败地放弃。   虽说是“进屋再谈”,可当大家都坐下后,反而没人开口了。   一方是认定了事情就是程氏做的,一个是犹豫不决,另一个则是已经不想再辩驳。   程瑞达已经下定决心,若叶府不给个交代就将人带走,没什么可商量的。   其实若要彻查,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刘姨娘要做成这件事,必然得有人帮手——不然那奇怪的咔嚓声和镯子被偷走无法同一时间发生。   但程氏已经不想再查了。   婆婆也就罢了,可连叶之南都不相信她,她已经心死。   查出来,又能怎样?   就算知道了刘姨娘的帮手是谁,以老夫人和叶之南想护着刘姨娘的心,也能将事实给歪曲了,到最后少不得伤心的还是自己。   其实当刘姨娘跳出来指责自己的刹那,程氏就想到了是那副头面惹的祸。   刘姨娘的想法很好猜,不过是想让老夫人觉得什么贵重东西放在自己这儿都不安全罢了。   那镯子刘姨娘左右是无法得到了,就算不在程氏手里,也得给叶家大嫂,于是在刘姨娘看来,用一个和自己无关的镯子换回红宝石头面,可真是划算得很。   事情虽然想透了,可这样弯弯绕绕的事情,程氏又如何在兄长面前开得了口?   兄长可以护她一时,护不了一世,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平白让兄长多这许多担心,没必要。   一时间,房间里静寂无声。   罗纱什么都看不到,母亲那边又没有动静,心中焦急下更是狠狠地去瞪穆景安。   这人往哪儿站不好,偏来挡住她?   谁知她看到穆景安静立半晌后,侧过头在穆景霖耳边低语了几句。穆景霖露出惊愕的表情看着他,穆景安就又说了一句话,穆景霖立刻转为惊喜,轻轻问了一声,见穆景安郑重点头,穆景霖就喜笑颜开。   待二人商议好了,穆景霖就往大人那边走去。   罗纱莫名其妙。   方才穆景安声音压得很低,罗纱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隐约辨出穆景霖最后那句问的是“你可当真”。   程瑞达正气定神闲地想着怎么将妹妹带走更好,就见穆景霖一脸为难地朝这边走来。   “有什么事吗?”他随口问道。   穆景霖期期艾艾答道:“其实……那镯子是我打碎的。”   “什么!”“什么!”“什么!”   刘姨娘和叶之南、叶老夫人同时惊愕叫道。   特别是刘姨娘,她是最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的,因此,她最为惊讶。   镯子是这小子打碎的?   这怎么可能!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啊!   ☆、10认错   “老夫人您可别信他的话啊!”刘姨娘指了穆景霖对老夫人说道:“东西怎么可能是他弄碎的呢?”   老夫人皱着眉不耐烦地将刘姨娘的手拨到了一边。   穆家的孩子,岂是她能随意指点的?   老夫人刚要询问穆景霖,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你怎的就知不可能呢?你可有亲眼看见不是他做的?”   刘姨娘循声看去,发现说话的也是个男孩子,比认错的这个不过大上一两岁的样子,便根本不放在眼里,说道:“我看到是夫人摔碎的,自然不可能是这……”她看了看穆景霖,有些犹豫。方才为了盯着程氏的动向,她没待在厅里,所以也闹不清这是哪家的孩子,“……不可能是这小娃娃做的。”   “那你一口咬定是叶夫人做的了?”   刘姨娘扬起脸,“亲眼所见。”   穆景安不以为然,“叶夫人可是国公府家的女儿,你们这叶府上下,有什么东西她赔不起的?若真打碎了你们的东西,大不了赔一个就是,哪会像你们这样小家子气地计较半天。她说不是她做的,必然不是她。你再怎样诬陷,也成不了事实。我看你……”他摩挲着腰间一个小物什,上下打量刘姨娘一番,撇撇嘴,“还是省省吧。”   刘姨娘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娃娃居然这样伶牙俐齿,被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一时间反倒转不过弯来回嘴了。   叶之南拍案而起:“哪儿来的无知小儿!赔?怎么赔?那东西是我们叶家从祖上传下来的,仅此一件,岂是寻常物件比得的?”   穆景安灿然笑道:“若要我赔,我还真赔得起,单看你有没有胆子要了。”   “景安!不可放肆!”穆氏赶紧呵斥道,转而对气得脸通红的叶之南硬邦邦说道:“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虽然这叶家人是不讲道理的,可他们穆家不同!   见穆景安立在那儿毫不在乎,穆氏便同他低语了几句。   被姑姑说了一通,穆景安无奈,只得别扭地点了点头,一脸不情愿地往前挪了两步,却不肯朝着叶之南,只侧过头望着窗户说道:“我不过是看不惯你们硬要诬陷叶夫人,所以口不择言……抱歉。”   叶之南在气头上,本就觉得是穆景安不对在先,又见这小子不甘愿的样子,顿时更火大了,也不管这只是个孩子而已就想去他那边同他理论,却被老夫人一把拉住。   “母亲!这臭小子他……”   “住口!穆家长子也是你能说得的?”   老夫人头大如斗,本来不想这样说出来灭了自家威风,可眼看着先是因了刘姨娘而与程家结了怨,如今叶之南又要不管不顾地挑衅穆家——   若果真如穆家次子所说,东西是他弄坏的,这下可真麻烦了,还是低调些的好。   叶之南听了母亲的话,方才没注意的事情才映入脑中:这俩孩子自打进了屋后,一直同穆氏在一处的,穆氏是出自哪个穆家,他还是知道的。   如今母亲又说这孩子是穆家长子……   冷汗顿时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叶之南哆嗦着嘴唇朝穆景安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还是开不了口,坐了回去。   程氏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镯子的事儿是刘姨娘安排的,绝对没错,可穆家兄弟俩却也没道理为了她而特意来认错。   或许……是嫂嫂的主意?   她望了望穆氏,只觉得自己想对了,思量着等会儿要好好谢过嫂嫂。只是没有让一个小孩子替她承担一切的道理,因此她此刻倒是真想辩解了。   只是一个“我”字刚开了头,就被身边的程瑞达按住了。   “你别说话。”程瑞达嘱咐道。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当时程氏那样说刘姨娘,那么此事定然与那女人脱不了干系。只是如今穆景霖肯站出来认下错误……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镯子的事情能更加简单明朗地解决了,而那女人诬蔑主母的罪状,是逃不掉的了!   程氏咬了咬唇,想要摇头拒绝,却感觉到程瑞达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道。   她明白哥哥的决心和意思,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只是内心挣扎一番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最终轻轻点了下头。   程瑞达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朝妻子看去——   穆家孩子的事情,他并不能随便做主。   穆氏朝程瑞达微微颔首,沉吟了下扬声问道:“景霖,你可确定那东西是你弄碎的?”   方才她只盯着程瑞达他们,并没注意到兄弟俩的小动作,因此只当穆景霖说的是实话。   “是。”穆景霖乖乖答道,头也不抬顺畅着答道:“我看台子上有个镯子挺漂亮,当时看没人在,就顺手拿了去玩,来这屋的时候不小心摔地上了。”   “那你怎的不早说?”穆氏有些生气了。   “开始是没当回事儿,刚才是……嗯,有些害怕。”   穆景霖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满是羞愧悔意,让人不相信都难。   穆氏抱了罗纱走到众人跟前,对穆景霖严厉说道:“做错事情,要道歉受罚的,你可知道?”   穆景霖便在穆氏的示意下老老实实地躬身道歉。   叶老夫人一口气堵在心口难受得紧,却还得扬起笑脸说不碍事。   自家那镯子可是好东西,穆家小子一句话就完事了?   可不完事又能怎样?他可是穆家的人,又只是个孩子!就算是砸了叶家十个镯子,那也只能认了!   只是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害得自己斥责了程氏一番,得罪了程家世子爷!   既损失了东西还与程家结了怨……   老夫人顿时觉得自己不如昏死过去算了。   看着老夫人脸色又青又白,穆氏心里有数她在心疼什么,但只站在那边不开口。   直到老夫人脸色潮红呼吸粗重开始低声哼哼,眼看着是气太大憋得狠了,就连叶之南都惊叫声“母亲”去给她拍背顺气了,穆氏才将罗纱放到程氏怀里抱着,从自己腕上褪下一只镯子放到桌上,说道:“这是我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赐的,自然是比不上叶家那个好的,只是想将它送给老夫人跟您老道个歉,希望您看在孩子年龄小不懂事的份上,打坏镯子的事儿就这样……算了吧。”   这镯子成色极好水头十足已是非常难得的了,又是皇后娘娘赐的……俩镯子两相比较,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老夫人听了穆氏的话后就气顺了,再瞧向桌子,顿时双眼蓦地一亮。   她慢吞吞拿过镯子放到手中,观赏了半晌,是越看越喜欢,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她心满意足地说道:“虽然坏了的东西极其重要,但那是小孩子无心之失……”叶之南低声唤了声娘,老夫人也不管他,只将镯子瞧仔细了,越看越喜欢,最终一锤定音,“……那就算了吧。”   叶之南不甘愿地握紧了拳,还想说什么,可看到母亲将那镯子已经戴到手上了,再想想那穆家的身份,他也只得叹息一声后作罢。   ☆、11所谓胆大   罗纱躺在母亲的怀里,却是不管大人们如何,只在穆景安兄弟俩间来回地瞧。   方才听穆景霖主动认错,她就有些想通了兄弟俩刚才在讨论的是什么,只是她不明白穆景安为何会帮母亲——若她没记错的话,是穆景安授意穆景霖去这样做的。   只见穆景霖在穆氏摘镯子的时候就开始低着头往后退,到了穆景安的身边后,露出笑脸朝他伸手。   穆景安微笑着,露出了浅浅的梨涡,从腰间解下方才他一直在摩挲的那样东西物放到穆景霖的手中。   穆景霖当下就欢喜地咧开嘴无声地大笑,但也只一下下,就忙将东西塞进了怀里,急匆匆迈着小步走回了穆氏身后。   罗纱瞪直了眼。   穆景安送给穆景霖的那东西,她是认得的。方才在厅里的时候,穆景安还拿着那把小金刀向别人炫耀,说是前些日子父亲定国公送他的生辰礼物,据说是从番邦人手里搞到的,根本买都买不着。   这么个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送人了?   难怪穆景霖肯背个黑锅来做这事。   以他定国公府嫡次子的身份,就算什么东西都不给老夫人,只单单认个错儿,这事估计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穆景安想帮忙的心,罗纱是明白了,只是她搞不懂,穆景安既然都舍得用那小金刀来做交换,怎的不亲自来“顶罪”?   反正叶家人伤不到他分毫,那样做起码小金刀还能在他自己手里,岂不是更划算?   这家伙,实在难懂。   罗纱摇摇头,既然想不通便不再去想,现在的母亲安然无恙,这便够了。   穆景安的好意,她搁在心里,等长大后有机会了,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报答他便是。   方才一直紧张着还不觉得,此刻一放松下来,罗纱极快地沉入了梦乡。   穆氏见状,就又从程氏怀里将她抱了过来。   虽然说镯子被摔的事情解决了,可程氏被刘姨娘诬蔑一事,还没有着落。   一码归一码,后面这件,更是重点。   眼看老夫人摆出副“老人家不跟小孩子计较这事儿就算了结了”的表情起身准备离去,程瑞达不慌不忙将人拦了下来。   “这位……”程瑞达点着刘姨娘,“不知老夫人准备如何处置?”   一句话成功将沉浸在幸福中的老夫人瞬间拉回了现实。   对啊!这事儿怎么办?   严惩,她舍不得,毕竟是看着长大的自家侄女儿;不严办,看着世子爷的脸色可不太好……   老夫人顿时有些懊恼了。   这刘姨娘可真不是个省心的。没看清就别瞎嚷嚷,如今可好,怎的收场?   程瑞达夫妇看出了老夫人眼中的迟疑,不由都望向程氏。   刘姨娘诬蔑当家主母这事儿如今已经是十成十地摆到明面上的了,这位老太太居然还能这样不干不脆……妹子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   程氏却是去看叶之南。她从来都不去计较婆婆如何,在乎的不过是叶之南的态度。   当她发现叶之南在面露担忧地看着刘姨娘时,程氏心里头那最后一点儿的犹豫也消失殆尽。   罢了,一个两个的都在为那人担心,却不曾问她一句半句。她若是心软,何苦来哉?不如凑着今日之事,该处置的就处置了吧!日后自己的心思要放在儿女身上了,可顾不得同那人多作纠缠。   “母亲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将这事交给我来办吧。”程氏对老夫人笑得温和。   老夫人听到程氏主动将事情拦了下来,松了口气。自己将儿媳拿捏在手中这些年,可不是白做的,儿媳妇的软和性子她最明白,比起世子爷可好对付太多了。于是她欣慰地怕怕程氏的手,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那神情那语气,仿佛是在将自家孩子拜托给旁人照顾一般。   程氏与兄嫂依旧笑得温和,只穆景安在旁边哼了哼,被穆氏瞪了眼后也不吭声了。   老夫人由叶之南搀着微笑离去,程氏自然紧跟在后面送婆婆出院子,刘姨娘垂首立在门边,等程氏她们都走出后,拦住了穆氏与穆家兄弟。   穆景安与弟弟正说笑着,停住步子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   刘姨娘越看越觉得穆景安的笑容刺眼,偏偏她越是狠狠瞪他,他笑得越开心。   穆氏根本就不耐烦搭理刘姨娘,况且怀里还抱着睡着了的罗纱,便冷了声音说道:“你还想如何?直说吧。”   此时穆氏还不知事情不是穆景霖做的,自然也就不晓得镯子之事是刘姨娘故意陷害程氏的,因此虽极为厌恶刘姨娘的小人行径,但还没到痛恨的地步,不然,她是连句话也不乐意同她讲的。   刘姨娘见程氏并没将自己如何,想着这程家也不过是同程氏一般“以和为贵”的,又琢磨着既然人家不计较,自己就也不好摆出冷脸来,便主动对着穆氏笑着说道:“程夫人既然来了叶府,我们自然要好好招待才是,不如……我陪夫人在院子里逛逛?”   穆氏冷眼看她。   此人不知悔改便罢了,居然还敢摆出主人架势。   怜悯地瞧了刘姨娘一眼,穆氏一个字儿都懒得说,直冲着门就往外走。   兄弟俩都噗嗤笑了,穆景安说了句“无知妇人”,紧跟在姑母身后。   刘姨娘一时间被穆氏身上气势所迫,竟然也忘了拦,由着她们出去了。待到那姑侄三人走远,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就这样让他们走了,不由气极跳脚。   不过是身份高些罢了,就可以这样瞧不起人的?   输人不输阵的道理她是懂得的,因此输了阵势的刘姨娘颇有些懊恼,可她想想自己到这时都安然无恙,就又开心了起来。   气势算什么?运气才是顶顶重要的!自己做下了这事儿,他们还不是让一个小孩子出来顶罪了?怕的不就是在老夫人面前夫人不好交代么?   一路顺遂地回了暖春院,刘姨娘心里的底气越发足了。   姑母将自己交给夫人果然是对的,说是要处置她,这不是还没动静?如此看来,自己十有□又逃过“一劫”了。   这样想着,她心中安稳了许多,平时那婷婷袅袅的姿态又回到身上,刚开始遮掩脸上巴掌印的帕子不自觉地就拿了下来,等她进到孙姨娘房里的时候,甚至都能自然地微笑了。   孙姨娘扫了她的面颊一眼,便问今日之事到底如何了。   见孙姨娘紧张的样子,刘姨娘笑道:“程家让一个小孩子替我顶了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姨娘见她说的轻松,只是笑笑,并不接话,起身拿了个绷子来,问刘姨娘那竹叶怎样绣更漂亮。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嘈杂声。孙姨娘想起身去看看,被刘姨娘拦住。   “那位好不容易得了孩子,结果满月酒却没顺当,少不得要闹些幺蛾子出来,你就别去搀和了,不然惹得一身骚。”   孙姨娘看着刘姨娘不在乎的样子,朝窗外望了望,笑意加深,但走到刘姨娘身边的时候又赶忙敛去,只坐下同她继续讨论方才的问题。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刘姨娘起身告辞,刚出了门却发现自己儿子怀瑾正朝这边走来,便笑着迎过去,摸着他的脑袋问道:“你怎知道我在这儿的?”   快要四岁的叶怀瑾长得虎头虎脑,很是敦实,听了刘姨娘的话有些莫名其妙,问道:“娘你不知道吗?母亲说要我今儿个起就跟着怀书一起在孙姨娘这儿,让我先来见过孙姨娘呢。”   刘姨娘笑容一僵,问道:“你是我的儿子,自然跟着我!她哪儿来的权力?”   她话刚说完,一抬眼,又发现正有人从南边儿自己屋里往外搬东西,赫然就是放衣裳的那几箱,就也顾不得叶怀瑾了,忙提着裙子跑过去,扑到箱子边上恶狠狠问那几个粗壮婆子道:“你们想做什么!”   瞧着她脸上的巴掌印,几个婆子就相视一笑。   当年跟着程氏从安国公府过来的下人为数不少,往年程氏因为无子之故被老夫人打压得厉害却一声不吭,下人们便也跟着低调做人,虽则渐渐融入叶家的圈子,骨子里却还是认程家人为主,如今程氏要惩治刘姨娘,自然要动用这些人。   今日刘姨娘下午嚷嚷诬蔑程氏的那些话时丝毫没避着人,大家私底下口耳相传可都是知道了的,如今见夫人肯动手,自然开心至极,搬起刘姨娘的东西来格外卖力。   此刻见刘姨娘扑到箱子上,她们也懒得停下来,只管加大了力气继续搬,刘姨娘被带得站不稳倒到了地上,“哎呦”一声摔得生疼。   她坐   在地上,刚好对着自己房间,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空无一物——   叶怀瑾见刘姨娘跌到后了忙去扶她,可他人小腿短,等跑到刘姨娘身边的时候,对方忽然嗷地喊了声,吓得他小腿抖了抖,等他缓了口气继续跑的时候,刘姨娘已经咕噜一下爬起来叫嚷着去追自己箱子了。   只是她刚跑出西跨院,正巧见到程氏从屋中出来。   程氏看也不看发钗凌乱的刘姨娘,只问那些搬箱子的婆子道:“什么事那么吵?”   一个婆子笑说道:“回夫人,刘姨娘她……”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刘姨娘猛地撞了一下,只是她依然站得稳当,刘姨娘却身子晃了晃。。   此时刘姨娘倒也顾不得和这婆子争一时意气了,她跌跌撞撞跑到程氏跟前,指了程氏叫道:“程瑞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哪儿得罪你了!竟然敢搬我东西!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程氏刚要命人掌她的嘴,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我给的!”老夫人从程氏屋中出来,看了看那几口箱子,走到刘姨娘面前,雍容大度地说道。   ☆、12逝   刘姨娘见了老夫人,也不闹了,直接扑到她跟前哭诉:“老夫人!夫人她,夫人她……”   看到她的泪颜,老夫人心软了软,可到底记得方才与程氏一番对话,刚刚息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刘姨娘今儿犯的错,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可都在隔壁听到了的。若是硬将此事压下来,少不得被人说叶府没规矩、尊卑不分缺少礼数,那么往后肯不肯和叶家往来,都是个问题。   “……不严惩的话,若传出去,别人也只说母亲管教不严,断不会管她一个姨娘如何的。”方才程氏说的话言犹在耳,老夫人想到自己的脸面,硬下心肠说道:“你就去银冬院住吧,左右那儿……清净!”   刘姨娘愣了愣,“银冬院?”   “嗯,往后,你就住那儿了。”   刘姨娘这才知道自己的东西不是被程氏给吞了,而是全被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可她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愤愤不平。   银冬院,那是什么地方?全府里最偏的一处院子!   程氏生了嫡子嫡女,叶之南如今最宠李姨娘,自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孩子又交给了孙姨娘不在自己身边……这些人都在暖春院,只有自己待在那破落地方,那往后多长时间能见叶之南一次都还难说。   程氏见刘姨娘咬着牙想心事,无意与她多作纠缠,吩咐人将剩下的这几口箱子搬走后便准备回屋。   托叶之南今日所作所为所赐,程氏对这个家留下的眷恋已经快要消失殆尽,多余的话她懒得说,无关的人她更懒得理,前提是她们不要将主意打在了自己和一双儿女身上。   其实兄长程瑞达的意思是将刘姨娘赶出府的,可程氏觉得只要能压着刘姨娘让她再不能兴风作浪,那便留她在府中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怀瑾还在府里,若刘姨娘出了府,可是要骨肉分离的。   刘姨娘不知程氏暗里已经放了她一马,只因这样的处罚而怀恨在心。   她胡乱扒拉了下垂落在眼前的头发抬眼去看程氏,越看越觉得眼前之人可恶至极,心中怒火旺盛之下,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嗷了声跳将起来朝程氏猛扑过去。   程氏本就在老夫人身侧离她不远,被刘姨娘这样从背后一扑脚下不稳直接朝旁边栽去,正好对着门框,饶是她情急之下伸手撑着缓了缓,依然狠狠地撞了上去。   老夫人惊得眼皮子都乱跳了,见春叶她们去扶程氏了,急忙指了刘姨娘吼道:“快将这个恶妇给我拖下去!”   眼见有婆子将喊叫的刘姨娘拖走了,老夫人才松了口气。   好家伙,世子爷他们还在呢!这莽撞的刘姨娘居然就敢这么做!反了她了!   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咳嗽,老夫人眼皮子又跳了跳,忙吩咐人去请大夫,自己则赶紧去瞧程氏到底如何了。   主母受伤的事传遍府内,人们来来回回忙作一团,程氏的屋内反倒是清静得很。   程瑞达与穆氏闻风赶来的时候,大夫正在给程氏的手臂施针,李姨娘侍立在侧。   程瑞达细问过大夫,知道程氏并无大碍,只是伤了筋骨又有些咳喘罢了,夫妻二人才松了口气,只是到底无法彻底放心,又让大夫开了调养的方子,命人将药煎了看着程氏服下。   程氏笑道:“不过是摔了一跤罢了,哪就这样娇气?”   程瑞达哼了哼,“你小时候可是比这娇气多了。”   穆氏嗔了程瑞达一眼,对程氏温言说道:“当心些总是好的。”顺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程氏掩嘴咳了几声,谢过兄嫂。程瑞达与穆氏见她也乏了,吩咐李姨娘小心伺候,又叮嘱了程氏好生歇着,便离去了。   有时候意外便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   这日罗纱到底是累得狠了,吃吃睡睡,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好似听到不远处有吵杂的声音,努力想醒来,奈何困极之下实在是难办,只是稍睁了下眼就又合上了,只来得及辨出来已经天已经是亮透了。   眼看着又要沉沉睡去,半睡半醒中,春雨朝陈妈妈低语的一句话在罗纱耳边响起,继而在她脑中轰然炸开,让她悚然惊醒。   “夫人她……她……怕是不行了……”   罗纱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就算如前世听说的那般,母亲生了她们兄妹身体受损的话,去世也是两个多月后的事情。没道理昨日里还好好的人,现在就,就……   绝对不可能的啊!   可是被陈妈妈一路小跑抱着,乖巧地缩在陈妈妈怀中的罗纱,此刻心中的不安升到了极点。   这样隐隐透着哀戚的安静,是叶府不曾有过的。   待到陈妈妈轻喘着停下脚步,罗纱便听到舅父怀疑母亲逝世的缘故说要将他们兄妹二人带走的话语、叶之南的拒绝声以及老夫人坚决不同意的恳求哭闹声。   罗纱却顾不得这些,只想着扭头去寻那熟悉的身影。   直到看见了静静躺着的母亲,罗纱心才揪了起来,仿若被一把利刀刺中一般,生疼生疼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自己还没能同母亲说上一句话呢,还没能亲口叫一声“母亲”呢,还没能在母亲怀里拱着撒娇呢……   母亲怎的就会这样去了?   明明至少都还有两个多月啊!   难道是自己的重生扰乱了母亲的命数?   多想一次,心中的肯定便多一分,越来越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让母亲提早逝去,罗纱悲从中来,哇地放声大哭,一旁的叶颂青似有所觉,也跟着哭。   罗纱拨开陈妈妈要给她擦眼泪的手,挣扎着要去程氏身边。   叶老夫人示意陈妈妈将她抱紧,旁边那一夜仿佛老了十岁的程瑞达却别开脸,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滴,大声道:“由她……去吧。”   触到母亲冰冷的身躯的刹那,罗纱反而不想哭了。她用小手狠命擦去眼泪,静静伏在母亲身边,所求的,不过是在母亲旁边多待片刻。   直到鼻尖闻到若有似无的一股异香,她忽然愣在了那里。   这香味如此特殊,根本不是寻常可以见到的味道,母亲身上也从未出现过这种香。   但罗纱心底某个地方被它触动了——   这味道,她绝对闻到过。   可是,是在哪儿?   她心中既焦急又惶恐。   这种味道触及到了她心里某个回忆,可这回忆却像是隐在迷雾中一般,明明似近在咫尺却又像远在天边,本以为伸手就可触到,偏偏有东西在不断阻碍,使她无法碰触得到。   这样纠结在思绪中,罗纱一时间居然挣脱不开了。   耳畔隐隐传来众人的哭声,与记忆中某种哭声交叠到了一起。罗纱的脑中灵光一闪,刚要想起些事,突然胸中一热,混混沌沌间喉咙泛起恶心,一口浊气堵得她头昏脑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半昏半醒间,她听到众人焦急的呼声,可她就是醒不过来。   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婴孩的啼哭声,她细想了很久,仿若有四五个时辰那般长,才恍然记起那是叶颂青的哭声。   罗纱不想理会他,可朦胧间,母亲程氏出现在了她眼前,只是罗纱眼前满是雾霾看不甚清,只能瞧见个模糊的身影。   眼看母亲的身影越来越不清晰,罗纱虽不愿承认,可也明白母亲在离自己远去。她心中大恸,急慌慌地想要追上前去,可手软脚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急得她只能大叫:“母亲!母亲!等等我!母亲!”   “别过来……好好照顾颂青……”   这声音飘忽幽远,还未等罗纱听仔细,一股大力突然朝她袭来。一口浊气自胸口喷涌而出,罗纱张口“哇”地吐了出来。   入耳便是叶颂青响亮的哭声,间或有“太好了姑娘醒了”的惊喜叫声,罗纱觉得吵,想睡过去,却被人轻轻晃醒。   “小姑娘,吃药咯。”   随着一个温和的老者声音,罗纱口中被塞进了一种药草。淡淡的药味在口中散开,罗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一位长胡子的老大夫坐在床边含笑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屋内人都忙欣喜地谢过老大夫,老大夫又给罗纱细细检查了下身体,确认真的无事了才作罢。   待他准备起身之时,罗纱的眼睛已经能适应屋内光线,刚巧就瞥见了老大夫身侧戴着的一个玉坠。   此时老大夫还没离开床边,似有所觉转过身来,刚好就看见了罗纱在盯着自己看,赞了声:“姑娘好亮的一双眼睛。”顺着罗纱视线,他发现罗纱在看自己的坠子,就拎起来笑问道:“你可喜欢它?”   原本不指望一个这样小的孩子能听懂,谁知罗纱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老先生将罗纱细细打量了一番,拊掌笑道:“女娃娃倒是和我有缘。”说着顺手将坠子从腰上解下来,放到罗纱手中,“也罢,这坠子就送给姑娘当个玩物吧。”   冰凉的触感传到手中,罗纱眼中瞬间溢满了泪,用力将手中之物抓紧。   那年她没来由地高烧不退,人虽然救回来了,可再也说不出话。许多大夫都给她看了病,可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要好好调养或许还有救。   当时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大夫,说是她应该是有心病,若是心病解了,便可消除障碍,发出声来。   时隔十几年,老大夫的音容笑貌她已经记不清了,不知为何却独独记住了他每次探诊都随身戴着的玉坠的模样。   便是如今手里这只。   环顾了下四周,泪眼朦胧地看着叶府众人,罗纱明白舅父终究是没能将自己带走了。   也是,祖母是死活都会想办法将他们留下来的。   不过,既然留下了——   听着叶颂青渐渐停歇的哭声,想到慈爱的母亲,看着善良的老大夫,罗纱暗下决心。   一定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就算是有那些个不怀好意的人在身边,又有何妨?   她已经是“死”过的人了,可是不惧他们!   ☆、13量体裁衣   “臭丫头,说你多少遍了,让你做什么事都慢着点儿,你怎的就不听?急什么呢?”红笺拦住了个蹦蹦跳跳的小丫鬟,斥道。   红蔻丝毫不怕她,乐呵呵说道:“方才姨娘说万福绣庄的来了,老夫人让姑娘去她院子里,说是要量身做衣裳呢。”   “做衣裳?”红笺奇道:“冬衣不是已经分下来了么,怎的还要做?”   “不知道,姨娘没说。”   红笺自然知道红蔻说的姨娘是李姨娘,见问不出什么,便让红蔻去了。   看自家妹子那不稳重的样子,红笺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朝着一旁做针线活的陈妈妈埋怨道:“娘,你看妹妹这么小,说了规矩也记不住,要不然过几年再让她进府伺候姑娘?”   “不小了,”陈妈妈说道:“我和如黛当年可都是五岁就开始伺候夫人的。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一样,若不是你爹拦着,去年我就将她送来了。”   红笺想想,笑道:“还是娘你想得好,那丫头跟着姑娘一块儿长大,自然比旁的人同姑娘更亲近一些。”   陈妈妈笑笑并不接话,望了眼小女儿离去的身影后,又继续自己手中的绣活儿了。   姑娘外面的衣裳可以让旁的人做,毕竟样式时新,可这贴身的啊,还是自己亲自来做更放心。   红蔻扭着小身子进了屋,没看见罗纱,便问在收拾东西的红丹:“姑娘呢?”   红丹指指耳房,红蔻“哦”了声,心想姑娘可能在看书,便放缓了脚步,小心地走了过去。   进屋先往桌案上瞧,没发现人,转而去看旁边的软榻,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上面,头上盖着本册子遮住了脸。   红蔻看罗纱睡得香甜,不忍心将她叫醒,就小心翼翼地将那画册拿起来准备收好。谁知她刚将画册拿开,罗纱就睁了眼。   红蔻就有些讪讪的,可她跟罗纱还不太熟悉,不知此时该怎么说更好,便将老夫人让去量身做衣的话说了一遍。   罗纱也好奇怎的又要做衣裳,红蔻只摇头说不知。   见红蔻有些不自在,罗纱有些明白是为了什么,笑道:“我一向睡得浅,不干你的事。”说着出声唤红丹。   红丹方才就听到了二人的说话声,想了想后,她边低着头给罗纱系衣带,边道:“听说今年过年老爷要回来的。”   “爹爹?”罗纱有些惊讶。她倒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也难怪祖母这样激动,毕竟叶之南已经近两年没回家了。   五年前母亲去世后不久,舅父程瑞达就将原先在叶家当值的程家下人全部放出府去了,只留下了罗纱的乳母陈妈妈,后来程瑞达虽然同意将兄妹俩留在叶家,却要求叶老夫人将晴夏院收拾出来给了兄妹俩单独住,过了没多久,国公府又送了些仆从过来,专程伺候罗纱二人。   看程家的做法,不用想也知道安国公府根本不放心叶家人,对程氏之死尚有怀疑。   叶之南便歇了立即续娶的念头,转而发奋读书。   本来他便底子不错颇有才华,不然当年他送兄长进京赶考的时候也不会被国公府嫡出姑娘看中,所以这样刻苦了三年后,就也中了举、外放做了官。   虽然是个知县,可叶之南已经极其满足了。当年兄长不也是一步步升上去的?自己不过是比他晚了十多年罢了!   于是他做官倒也卖力尽责,结果搞得去年过年由于公事没能回家,让老夫人颇为伤心了一番。   如今听说他要回来了,老夫人这样高兴,倒也不难理解。   一进金秋院,罗纱就看到了在院中等她的李姨娘,便笑着跑了过去。   李姨娘给她拭了拭额上的细细汗珠,领着她边走边道:“方才我和少爷正巧在这附近,就没绕回去找你。”   罗纱笑着道了声“我知道”,看着李姨娘面上温和的笑容,心中温暖,又往李姨娘身侧挨了挨。   当年叶之南本是想带李姨娘去任上的,可李姨娘硬是不肯。   “姑娘和少爷还太小,我得留下来照顾他们。”李姨娘一直坚定着。   如此几次后,叶之南对她的心便冷了下来,转而带孙姨娘去了——周姨娘是个木讷的,而且还要负责照顾老夫人,刘姨娘又是得罪了程家人的,都不是好人选。   罗纱是看到过李姨娘暗地里伤心的,毕竟叶之南往日里最宠的便是她,走之前却只留下无视与冷眼,让她怎的不难过?   可等她拭去了泪,还是尽心尽力照顾兄妹俩,待他们比待自己亲生子女还要尽心。   因此,对李姨娘,罗纱一向是敬重的。   进屋才发现,各位姐姐和哥哥已经到了,罗纱上前给老夫人行了礼,就到叶颂青身边坐好。   看着哥哥那傻呵呵的样子,罗纱心底暗暗叹气。   同样的年纪,为何穆家大公子就有那等风韵气度,自家哥哥就是个呆的?   不过好在叶颂青虽然看起来迷糊了些,可样貌却是极好的,虽然比不得穆景安,可也是个出众的,罗纱心里这才稍稍平衡了下,侧身细细给他抚平衣服上的皱褶。   “平日里架子大也就罢了,今儿这还赶着时间呢,还拖这么久。”   罗纱闻言手微微一顿。   这不轻不重的抱怨声一听便知是大姑娘语诗,只是还没等罗纱开口,四姑娘语芙已经听不过去了,说道:“她人最小路最远,自然来得晚,我们做姐姐的等等又何妨?”   大姑娘扯了扯嘴角还想说什么,被老夫人瞪了眼,她撇撇嘴哼了哼不再说话。   罗纱朝语芙友好地笑笑。   四姑娘是李姨娘亲生,为人憨厚直爽,与罗纱感情向来不错。   “颂青和罗纱过来,先给你们量了。”老夫人朝罗纱兄妹俩招手道,又好生朝着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的绣娘们说了几句话。   罗纱也不客气,领了叶颂青大大方方走上前去。   在外人面前,老夫人向来注重这些面子上的事情,罗纱能先量身自然乐得高兴,才懒得去做推让的那一套。   三位绣娘正给老夫人与兄妹俩量着呢,一人进得屋来,见其他人都等着,这俩最小的反而在最先头,不乐意了,嚷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没有长幼之序了?”   听到来人的声音,罗纱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   老夫人见给自己量身的绣娘抬眼看了来人一眼,忙呵斥来人:“这怎么说话的?本来就该他俩先的。”   那人撇撇嘴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等在屋子里,让人一个个去院子里量呢,也好过在这里干等着。”   先前让裁缝铺子的人来做冬衣的时候,不是在院子里等裁缝去就行了?哪儿需要今日这样憋屈!   “刘姨娘久不出院子自然不知道,万福绣庄的规矩向来如此。”罗纱淡淡说道。   李姨娘笑看罗纱,罗纱回给她个笑容。   老夫人不乐意地瞪了刘姨娘一眼,有些后悔今日也让她过来了。   果然是个不识大体的!也幸亏平日里出不来惹是生非!   刘姨娘在银冬院待得久了,本就没听过万福绣庄,自然更不知道那什么规矩,一时便没有可顶回罗纱的话。   她费力地挪了挪身子,心思转了半天,扫了眼罗纱和叶颂青的小身板,再看其他孩子或胖乎或壮实的样子,她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嗤道:“瞧这俩瘦的……一看就是没什么福气的。”   叶颂青听不出话里面的讽刺意味,呆呆说道:“姨娘你定然是个福气极好的。”   刘姨娘刚摆起一脸的满足,就听叶颂青又道:“看刘姨娘身上那许多的肉,就知道了。”   罗纱极为赞赏地摸了摸自家哥哥的脑袋。   四姑娘语芙噗嗤笑出了声,其他几个孩子也面上带了笑意,只有大姑娘语蝶和大少爷怀瑾是刘姨娘所生,脸色很是难看,别过脸不去看刘姨娘。   刘姨娘琢磨了下才明白叶颂青是说自己胖,便有些不自在,扫了眼屋中众人,发现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意,偏偏自家两个孩子还那样……她顿时又气又恼,可是老夫人又瞪着她暗示她不准乱说乱动,只得在那边干坐着生闷气。   不知道那万福绣庄,能怪她么?   刘姨娘觉得委屈。   当年她惹恼了安国公府的人被程家人发话拘在了银冬院,如今府中人有颇多的程家仆从,她若是有个什么动静,程家人铁定是很快就能知道的,所以老夫人虽然疼她,但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放她经常出院子,她就只能一直窝在那小破地方,人就越发地惫懒了。   只是老夫人到底是她的亲姑母,私下里还是经常安排人送些好吃好喝的去她那儿的。   结果,吃得好喝得好,偏偏又动得少,几年下来,刘姨娘直接从窈窕少妇变成了肥胖妇人。   瞧瞧李姨娘的身段,刘姨娘琢磨了下自己一身衣裳用掉的料子估计是李姨娘的两倍,顿时心下更是黯然。   量好身后便是选花样子,等一切都弄好将绣娘们送走后,孩子们便也起身告辞。   老夫人叫住了罗纱与叶颂青:“你俩且随我来。”   见老夫人如此行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定然是安国公府又单独送了东西给他们,就神色各异地离开。   三姑娘语梦见二姑娘语蝶磨蹭着不肯走,便使力拉住了她。   语梦挣了挣没成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随了她走,出了金秋院语梦一松开手,语蝶便甩甩手臂抱怨道:“你拉我做什么?”说着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左右不是自己的,又何必去介怀呢?”   语梦与语蝶相差不过一个月,自孙姨娘跟着叶之南走后,语蝶便由语梦的生母周姨娘照顾着,她们两人一同长大年岁相仿,语梦自然比旁人更了解语蝶心中所想。   语蝶说道:“往日里舅父送来的礼物,都是我们各有一份的,现在舅父时不时地只给她们兄妹送东西……哪有这样的道理?定是她们兄妹不知在舅父面前说了我们什么坏话。”   她没讲出口的是,当年舅父可是直夸她最为乖巧懂事的,赏她的东西也是比给旁的姐妹的要多要好,若是没什么人在那边嚼舌根的话,哪会就忽然这样地变了?   见语蝶咬了唇在那边一副不甘的样子,语梦又劝了几句,见与她说不通,索性自己先离去了,由着语蝶在那边自个儿纠结。   舅父?虽然大家都是这样喊着的,可谁都知道那是罗纱和颂青嫡亲的舅舅,她们几个能得一份,也不过是沾个光罢了。有的人不知足那是她的事儿,自己可不想被拖下水!   ☆、14送东西   这次来府里送东西的依然是吴管事——当年从程家往叶府来给程氏送东西的便是他,如今换成给兄妹俩,仍是由他负责。   见罗纱她们来了偏房,正在喝茶的吴管事忙放下茶盏大跨着步子上前行礼。   罗纱望着一旁搁着的箱子比往常多了几个,奇道:“这回怎的这样多?”   吴管事笑道:“前几日府里有事,少爷和姑娘过生辰没能赶得及,这次老国公和世子爷吩咐将备下的礼物一同带来了。”   罗纱本没想到有这许多,原以为红丹一人拿着便行了的,如今见这架势,再多上三五个人怕是也不够用的,赶忙让红蔻跑回晴夏院找人帮忙。   待她安排好之时,老夫人已经同吴管事在谈笑着喝茶了。   老夫人话语间隐隐透着意思想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吴管事装不明白,频频问候老夫人最近身体如何以示关切。   叶颂青在箱子旁转悠,东瞧西看地看新鲜,罗纱立在他旁边,听着老夫人与吴管事的对话,心中觉得好笑。   说起来这吴管事也是个妙人儿,每次来都不将东西送到晴夏院,而是借着要先给老夫人请安的由头送到老夫人的金秋院,再让罗纱她们来,将东西在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全部搬走。   虽说来了金秋院一遭,可是东西都完完整整地搬去晴夏院的——东西全部装好封得严严实实的,连个木头渣子也不会遗落在金秋院中。   其实吴管事这样做也是有缘故的。   有次他来府里送东西,红笺服侍罗纱的时候想了他同老夫人周旋的样子,就当笑话讲给陈妈妈听。   陈妈妈向来不喜叶家人的做法,便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夫人还在的时候,吴管事每次来都是想要直接送到暖春院的,可老夫人每次都要借由头将吴管事和东西拦住,一并请到她的金秋院坐一坐才肯将人放走。后来吴管事也聪明了,索性先正大光明去逛一圈,省得被那些个人惦记着。”   红笺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问道:“那些东西左右都是要拆开的,过后老夫人也能知道有些什么,吴管事真让她知道了有哪些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那不一样。”罗纱忽然说了一句,“不一样的。而且,若是我们都不肯的话,老夫人是不会知道有什么的。”   当时陈妈妈听了罗纱的话后莫名地非常高兴,那晚她还准许罗纱多吃了两块糖,引得叶颂青嫉妒得眼睛都绿了。   转而看现在——   老夫人明示暗示,吴管事装聋作哑,两人居然也能聊得起兴,只是后来老夫人逼得狠了,吴管事换了一副“老奴惶恐”的样子与老夫人打太极,说话行事依然滴水不漏。   单看老夫人那越挫越勇的架势,罗纱是无比佩服她的,可与吴管事比起来的话,罗纱更佩服后者。   难怪舅父每次都让他来,可不就得他么!   罗纱听得津津有味,中间成功阻止了四五次叶颂青想要开箱一探究竟的**,不多时红蔻带了几个粗壮婆子过来。   婆子们不用招呼,直接将那些印着程家印记的箱子抬了起来,只是最上面有个小方盒子她们是不敢乱动的,习惯性地顺手递给了红丹。   红丹看看斜着眼睛往这边瞧的老夫人,眨了眨眼,在接过盒子的刹那故意哎呦了声晃了晃,好似那小小的盒子里装满了什么极重东西一般。   老夫人的面皮就抖了抖。   重的一般是什么?首饰!真金真银!   她一直觉得每次来都有个小盒子必有蹊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可惜这孙女儿藏着掖着,跟她那个去世了的娘一样抠门,不然这些个宝贝就……   老夫人懊丧地轻咳了一声,是心也疼肝也疼,偏偏还得拿着架子端坐在那儿,撕心裂肺地难受。   罗纱一看就知老夫人误会了,她自然是晓得里面放着什么的,不由好笑地睨了红丹一眼。   红丹笑笑,知道回去后要被姑娘数落,但看到老夫人那隐忍了痛苦的样子,她瞬间就舒坦了,将盒子揽在怀里搂紧了高兴地直咧嘴。   待东西都搬出来后,罗纱谢过吴管事便同叶颂青一同回去,谁知刚出院门就见一人正在那儿徘徊。   望着二姑娘语蝶,罗纱有些奇怪方才已经走了的她怎会还在这儿,像是在等人一般。   转念想想,罗纱心道语蝶在等只能是叶颂青或者自己了,若说是叶颂青的话,怎么看都不太可能,那么便是在等她了?   这样思量着,罗纱问道:“二姐姐可是有事找我?”   谁知语蝶压根不搭理她,只侧过脸去看搬箱子的婆子。   罗纱心说可能是自己估摸错了。她不喜欢自讨没趣,语蝶不理她,她便作罢,绕过语蝶准备走人。   谁知刚走没几步,就听身后有人问道:“舅父可曾带了东西给我?”   罗纱转过身,见语蝶表情认真,便实话实话道:“舅父只给我和哥哥带了东西。”   语蝶瞬间变了脸,好似受到极大的打击一般。   罗纱搞不懂她怎么那么大的反应。虽说自己有舅父送东西,可听说孙姨娘的弟弟偶尔也会给语蝶捎些小玩意儿来,只是没怎么见语蝶拿出来过罢了。   琢磨着兴许是语蝶觉得自家舅父拿来的东西更好,罗纱便说道:“等下我看看有什么时鲜的东西,必然会给二姐姐送一份的。”   其实罗纱每次收到东西都有选些出来分给姐姐和哥哥们,所以她这样说,也没有特意刺激语蝶的意思。   可语蝶并不领情,“你送的那是你送的,又不是舅父送的,怎会一样?”   罗纱想不明白自己哪儿做错了。   舅父送给自己,然后自己送给她的,不也是这箐州买不着的时新玩意儿吗,况且,也算是舅父送的了,怎的她就非要说不是舅父送的呢?难道还怕自己拿了别的东西来诓她不成?   见语蝶说着说着居然红了眼眶,泪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罗纱的笑脸开始慢慢变冷。   前世时她为难嘲讽自己的那些,罗纱已经尽量不去想了,毕竟重活这一回,除了孙氏外她也没想将其他人怎么样。   只是如今自己好声好气地同她讲话,她还非要这样难为人,说一半留一半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实在令人讨厌。   罗纱不再理睬她,拉了叶颂青便要转身离开,谁知语蝶比她更快,丢下一句“你也太欺负人了”,不由分说扭过身子小跑着走了。   罗纱无语地望着她的背影,心说谁欺负谁啊这倒是……   叶颂青皱起了漂亮的小脸,忧心地说道:“等下分东西的时候你不要给二姐姐了,她好像不喜欢。”   罗纱深以为然,心说自己这哥哥也不算傻到没得救,赞赏地拍了拍叶颂青的肩。   回了晴夏院后,叶颂青困得直打哈欠,罗纱将他赶去屋子里睡觉,又吩咐人将箱子都抬到自己屋内。   从四岁开始,关系到自身利益的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罗纱便尽量不用李姨娘帮忙,已经开始自己拿主意了。   打开箱子粗略看看,罗纱让人将装着她和哥哥的礼物的箱子先放到屋子东边,然后将安国公府送来给他们兄妹玩耍吃用的东西放到西边,这便剩下了一个箱子在屋中央,里面装的是绸缎和布料,角落里有两个匣子,打开后分别是珠花与文房四宝。   绸缎里有几匹质地非常不错,但颜色显然不是罗纱这个年纪穿的,而那些珠花虽然样子时新,可用料与做工都不是顶尖的,罗纱便知道这箱东西是舅母穆氏特意给自己准备了可以送去做人情的。   再次暗暗感激着舅母的细心,罗纱吩咐人将东西送到各处——   绛紫色的那匹上好缎子送到金秋院给祖母,次些的两匹藏青色和雪青色的分别给了周姨娘和李姨娘。   还剩下一些绸缎,罗纱琢磨着私下里再给李姨娘和陈妈妈,省得让丫鬟大张旗鼓送出去被有心人当做错处拿住。另有一些颜色鲜艳但是质量寻常的料子,罗纱琢磨着可以等到年后让针线上的人给晴夏院中诸人做些春衫,毕竟大家都是女子,爱美之心罗纱还是体谅的。   文房四宝自然是分给哥哥们,至于珠花——   罗纱本已经让红丹拿着出门了,忽然想起一事,又将她唤了回来,将珠花拿了两支出来,才让她离开,临了吩咐道:“二姐姐那儿就不用去了。”   这时候主要事情已经处理地差不多了,罗纱没有细看自己收到的礼物,而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小方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后,把空盒子盖好放到了屋中花架上。   花架上绿萝的枝叶垂下来的地方,已经有了好几个这种盒子,显然罗纱不时就会收到这种东西。   罗纱翻看着新拿到的画册笑得眯了眼。   她不识字,看这种画册刚好,亏得舅父和舅母细心,隔段时间就给她送些这种东西来。   只是——   她开心的同时又有些惆怅。到底还是想办法认识字才是正经。如今已经有五岁了,若是能寻个好先生,此时能开始学习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这边她正看得入迷,红月就进来低声禀报说是周姨娘来了。   罗纱又问了遍,确认是周姨娘,便愣了下。   这位姨娘一向是不爱串门子的,特别是独成一院的晴夏院,她更是几乎没来过。也不知今日这是怎的了,竟然劳她亲自跑来?   ☆、15人心不足   赶忙吩咐红月将人请进来,罗纱整整衣衫到了外间。   周姨娘一身素色衣裳,脸上半点脂粉未敷,全身唯一的亮色便是头上那支金簪,但也是成色一般做工中等的,丝毫不出彩。   见她沉默地站在那儿,罗纱赶忙请她坐下。   周姨娘这才半侧着身子坐了,见罗纱问她来意,倒也不多绕圈子,直接说明了。   “听说今日姑娘往各处分东西,其他兄弟姊妹都有送,唯独缺了二姑娘的那份,所以……想问下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周姨娘局促的样子,罗纱暗暗叹气。   她知道周姨娘的性子,向来不做逼问别人这样的事,今日若不是被逼得狠了,是绝不会往自己这儿来跑这一趟说出这番话的。   想到这样温厚的人都要欺负,罗纱对语蝶的厌恶多了几分——不愧是孙姨娘的亲生女,随便出点什么事儿都要人在前面顶着,自己则藏在后头闷声不响地继续做好人。   想到这对母女,罗纱的心里是一千个难受一万个不爽,语气就不免冲了些:“姨娘可问错了人,这事儿的关键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二姐想怎样。若姨娘想知道实情,来我这里倒不如去问二姐姐。”   “那珠花……”   “她说不要,我便不给,没的我送人东西还要看人脸色的。”罗纱断然说完,看周姨娘沉默不语的样子,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迁怒了周姨娘,忙低声道了声对不住。   沉默了下,罗纱想到这样一来周姨娘的确也很难做,就说道:“她若问起来,姨娘将我方才说的话跟她直说了便是,若她有任何不满,让她来找我。”   想想周姨娘这性子,罗纱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偏偏最为伶牙俐齿的红丹被自己叫去给各处送东西了,便唤了红月过来,将事情大致说了,吩咐道:“你等下同姨娘去一趟暖春院那边,将我的话说给二姑娘听。若她发起脾气来,你不理她便是,由着她发。如果其他人问起是什么事儿,你就照实说,只一点,千万别让二姐为难姨娘和三姐姐。”   红月低声应了。   周姨娘忙说不用:“她一个小孩子,闹些小脾气罢了,哪就值当这样?”   她说的简单,罗纱可是不放心,不顾周姨娘的反对,硬要红月跟了去。   虽说不想将语蝶的事情放在心上,可自周姨娘她们离去后,罗纱到底没了看画册的兴致。   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晃了半天,罗纱才想起那些个生辰礼物来,就让人准备了两个大些的盒子放在礼物箱子旁边,她自端了锦杌坐到一侧,慢慢将自己与哥哥的礼物分开来放到盒子中。   由于是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所以礼物基本上能分得清是给谁的。忙活了一阵后,基本上已经分好了,独留下一样东西。   这是个金制小毛笔,不过两三寸大小,笔柄上还镶了几颗小宝石,十足的精巧可爱,罗纱一见它就喜欢上了。可让她有些犹豫的是,一般说来,笔是送给男孩子的……   想想自家哥哥那傻样,罗纱当机立断将小毛笔收入怀中——与其给傻哥哥瞎玩一番糟蹋浪费了,倒不如给自己这懂货识货的,也不枉费这好东西来世上走过一遭。   不知怎的,罗纱忽然就想起了曾经在穆景安腰上挂着的那个小金刀。   掏出小金笔细细看了一会儿,罗纱从自己妆奁里翻出根红绳,穿过小金笔杆上的那个小洞,将它挂在上面,又随手编了个结。   前世的时候,她没什么可消遣的,便央了伺候的人教了她许多结绳的方式,闲来无事便编上一个。   如今虽然没怎么再编过了,但这些结绳方式早已深入骨髓,拿起绳子来不用动脑便能编出自己想要的样式来。不多会儿,一个小小的平安结已然完成。   罗纱很是满意。   重活这一遭,她最喜的便是这“平安”两字。   将小金笔当做腰坠挂在腰侧,罗纱满意地拍了两下。   以后可得记得经常带着它,有它做提醒,往后见了穆景安起码能记得“报恩”一事。   活了两世,对自己称得上“有恩”的人并不多,所以罗纱尤为珍惜。   这时恰好红月回来了,罗纱忙转到外间问她事情如何。   其实她也不是太担心,毕竟红月是几个丫鬟里最为沉稳的,事情交给她不会出大岔子,只是红丹的处理方式一般说来更为解气罢了。   “……二姑娘听了后就恼了,掀了桌子又砸了好些东西,听三姑娘的意思,被砸的大都是孙姨娘的弟弟送给二姑娘的。”   罗纱先是赞了下语蝶好大的力气,后又感叹人心不足。   原本有孙家人疼着她,可她不懂得珍惜,若继续这样下去,别说讨好自家舅父了,就是孙家人,都要不喜她了。   但是这念头就在脑中过了一过便罢了,知道如今语蝶将怨气都撒在了自己身上,没为难周姨娘什么,罗纱就放下了心,毕竟此事是她与语蝶的事情,没道理牵连到别人。   想到语蝶的怒气,罗纱突然醒悟到,暖春院今儿晚上怕是去不成了。   她本想今晚亲自去趟暖春院将东西给李姨娘送去,可如今被语蝶盯上了,若是自己私下给李姨娘送东西之事被她发现了揪出来,自己是无所谓的,就怕李姨娘受牵连。   罗纱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冒险了,今晚先睡觉,明日一早再去送东西。   第二日一早罗纱就带着包好的东西去了李姨娘那儿。她去得极早,唯恐去得晚了,语蝶要起来了不说,李姨娘也得去老夫人那里伺候了。   谁知李姨娘时居然是打扮停当一副要出门的样子,罗纱惊讶不已。   李姨娘也没想到罗纱居然这会儿出现,笑道:“原想着晚一些你起来后再和你说的,这倒好,你直接来了,倒省了我的事。”   原来李姨娘知道叶之南不久要来,便想出府去买些东西,前一晚已经请示过老夫人,老夫人准了的,只是暗示李姨娘帮忙带些东西回来。   折损些银子换次出门机会,在李姨娘看来是极其划算的,当场就答应了下来。只是当时天色晚了,她便没同罗纱说,只想着出门前去看兄妹俩时再同她们讲。   如今可巧,罗纱自己过来了。   罗纱听说李姨娘可以出门,眼前一亮,顾不得其他,痴缠着李姨娘要她带着自己一同出去玩。   李姨娘知道昨日里程家的吴管事来过,看着红笺放在一旁的大布包,她就明白罗纱定然又包了东西悄悄给自己送来。   虽然明知带着罗纱出去自己少不得要被老夫人念叨,可李姨娘看着罗纱那少有的撒娇模样,实在不忍心拒绝她,揉了揉她的发软了声音说道:“好。”   罗纱高兴至极,拉了李姨娘的手又笑又跳。   对于李姨娘的难处,罗纱是明白的。可她前世时根本没有出府游玩过,因此对外面的世界格外好奇,实在不想放弃这次的机会。   临走前,罗纱又顺手带上了自己的跟屁虫哥哥。   这家伙,她得放眼皮子底下时刻看着才放心。   出了叶府,罗纱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就连外面的空气,都仿佛比府里要清新许多。   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三两人声,罗纱到底按捺不住,撩开车帘偷偷往外看。   李姨娘笑看着也不开口阻止——她一直觉得姑娘太沉稳了些,比旁的孩子少了许多童趣,如今这样,才像个孩子。   这里还没到街市,依然是府邸宅院聚集之处。   在经过一户人家时,罗纱看见有女子与少年正同家丁高声理论着,本没放在心上,谁知在经过他们三人身边的时候,或许是听到了马车的声音,少年突然回首往罗纱这边看了一眼。   就这一下,罗纱看到了他的面容,惊得她睁大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愣神。   居然是他!虽说前世她没见过他年少时的样子,可看那五官,分明就是他没错!   在罗纱愣神的时候,马车依然在行驶着。眼看少年就要消失在眼前了,罗纱才回过神来,慌忙高声喊“停”。   许是她的声音惊到了少年,他侧首望过来。这回他视线停得时间稍长,罗纱可看了个十足准确,不禁欣喜至极。   果然是他!   前世之时孙氏亲女、二姑娘语蝶的夫婿,白启正!   ☆、16交友   望着这如玉少年,罗纱难得地咧开了嘴嘿嘿地傻笑。   白启正为人正直且极有才华,她前世就想着,若自家哥哥的朋友是白启正这种君子,那么他说话做事应该也不至于那样地不着调。   谁知,此生居然这样早就与他相遇……   若是不趁此机会让哥哥与他相识,罗纱觉得那简直是在糟蹋老天砸给自己的金元宝!   罗纱自动忽略了白启正与语蝶关系极其不融洽的事实,因为叶家人都知道孙氏母女当年是用了些龌龊手段才将白启正骗了来做叶家女婿的,得了那样的结果,只能怪她们母女二人,与白启正本身的品格却没什么关系。   转眼看看正喜滋滋啃着糖吃的自家哥哥叶颂青,罗纱在心底哀叹一声,顾不上理会李姨娘惊愕的目光,撩开帘子跳下了车。   白启正转过眼刚要继续同面前的家丁讲道理,便听身后有人脆生生问道:“请问,可是白家的大哥哥?”   白启正回头去看,便见方才马车上的女娃娃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细想了番自己好像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瓷娃娃般的女孩子,他问道:“你怎的认识我?”   罗纱生怕此时被白启正看扁了便不肯同她做朋友,于是老气横秋地背着小手端出个温和的笑容,说道:“白家大少爷才名远播,我自然是知道的。”   李姨娘正牵了叶颂青往这边慢慢走,加上罗纱同白启正讲话时声音并不太大,因此李姨娘并没听清,只是同叶颂青一起走到了罗纱侧后方站定。   白启正急着帮身边之人辩解,无意多理会罗纱,只朝她笑了笑便同家丁继续理论。   他身侧地女子皱眉望了望罗纱,显然是不希望自己的私事被旁人听了去,可罗纱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愣是站在那儿不走,她也没法子,只得不去理会她。   听过三人的对话,罗纱明白了事情的起始。   原来这女子名唤沈秋意,是白家请来教授女孩子们功课的女先生。本来一直好好的,谁知今日一早白家夫人的首饰丢了,寻了许久都没找到,于是乎全家大搜查,后来就在沈秋意的房间找到了。   证据确焀,沈秋意很自然地被赶出白家。可她不愿自己名声平白受污,据理力争,却被家丁拦了住不让她进。   白启正觉得沈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出来同她一起理论,可有了夫人的吩咐后,家丁根本不可能听了少爷的话就将人放进去再闹一回,于是三人谁都不让谁,杵在这儿好一会儿了。   罗纱望着沈秋意如画的眉眼,心中明白或许是有人将这美人先生视作了眼中钉,找了借口除去她罢了。   望着白启正鼻尖渗出的细细汗珠,罗纱心念电转,明白此时若能帮沈秋意一把,便能顺带着与白启正结交。   其实她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会惹恼了白家……   “怎么回事?”这时一位衣着端庄气质娴静的妇人出现在了门口,她望了望白启正,说道:“你怎么在这儿?还不快进去!”   “母亲,沈先生定然是被冤枉的,我……”   “住口!证据确焀了你还在这儿胡说一气。快,跟我回去。”   白夫人走出门外作势要拉白启正,被白启正侧身避了过去。   白夫人顿时脸色难看起来,横眼看向沈秋意。   沈秋意神色黯了黯,但不改从容姿态,谢过白启正后对他说道:“大少爷,你跟夫人回去吧,清者……自清”   白启正可是看了整个过程的,才不信那什么清者自清的鬼话,立在那儿和白夫人对峙,非要理出个是非曲直出来,然后请沈先生重新回府才行。   李姨娘见人家家里人都出来了,再这样围观下去到底不好,便一手牵了叶颂青又去拉罗纱,准备带着孩子们离去。   可还没等她拉住罗纱,后者已经小跑着去到了沈秋意面前。   “沈先生的才名,罗纱仰慕已久,”罗纱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扯,扬声说道:“若是能得先生教诲,必定受益无穷,因此想请先生去我家教我功课,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方才看见白启正为了替沈先生说话不惜得罪自己母亲,再想到他端正的品性和日后为人称颂的满腹才华,罗纱心中有了计较。   这白启正,果然值得结交。   哥哥渐渐长大,必然会有自己的朋友。若今日能够结识白启正,再想办法让哥哥与他成为好友,相处得多了后,对哥哥以后的性格养成会有极大好处,就算不能成才,至少不会跟着狐朋狗友的长歪了。   比起这个来,被白家某些人看不惯,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罗纱见自己一番话说出口,沈秋意的神色不见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她便朝李姨娘使了个眼色。   李姨娘虽然不知罗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还是走上前来,说道:“这位是我们叶家的五姑娘,向来是极其乖巧的,希望先生好好考虑考虑。”   沈秋意颇为意外地看着面前笑得天真可爱的小女娃娃,就连一旁的白启正和白夫人,在听闻李姨娘的话后,也在争论的空档往罗纱这边瞅了一眼。   在这箐州,可没人不知道叶家的,毕竟有位国公府嫡女嫁了进去;而叶家的姑娘里,五姑娘是最为有名的,放眼整个箐州,只有她与兄长的外祖是国公。   一时间沈秋意半是欣喜半是担忧。   她没想到居然还能遇见这样的好事情。   能够被叶家五姑娘请去做先生,面子上是极其有光的,就算冤屈没被洗去,就算被赶出白家,可时间久了,人家只道她是教过叶五姑娘的女先生,谁还会计较其他?   可这五姑娘着实小了些,她的话,也不知当不当得准。   她尚在那边踌躇,白启正却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朝着罗纱扬声道谢:“多谢叶妹妹。”   罗纱咧着嘴笑,心中乐开了花。   自己这步棋,看来是走对了。   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白夫人就也有些犹豫。   她自认也不喜欢将人逼到绝路,只是每每看到白家老爷瞧着沈秋意时候的那垂涎目光,自己心里就犯堵,而且还堵得厉害。   哪有把主意打到孩子们的女先生身上的!这成何体统!   可沈先生为人正直淡泊,从里到外挑不出个错处,若是强行将她辞了,少不得要和白老爷闹上一场,夫妻间定然生隙,因此白夫人才搞了今日这一出。   她本想着逼了沈秋意辞行离去就也罢了,谁知自家大儿子非要帮女先生争个是非曲直出来,白夫人一时间下不了台,心中更加气愤。   查清事实?哪有那么容易!这事实哪是一句半句说得清的?   偏偏白老爷见儿子开了口,就也帮着沈秋意说话,于是白夫人更加看沈秋意不顺眼,直接将此事坐实了,硬是让人将沈秋意架出了府,还将她的东西丢在了门外。   但如今沈秋意能有其他的安身立命之所,白夫人倒是心里稍安,良心上也过得去了些,故而白启正悄悄绕过她跑到沈秋意和罗纱那边时,她只装没看见。可面子上到底有些抹不开,就冷了脸说道: “叶家姑娘是吗?怎的不好好去别处寻先生去,反倒来我家门口来要人?”   罗纱只笑道:“方才我说过了,仰慕沈先生的才华,所以方才看见先生在贵府门口,才停下来想同先生说几句话的。”   她这番话倒也不是完全的信口胡说。   白启正的心高气傲她是知晓的。单看他对沈秋意言行间的敬重,就足以证明这位沈先生必定是真正有才华的。若能请到她来教自己读书识字,真正是极好的事情。   说起来,这样也算是一箭双雕了。既有了先生,还能和白启正结交。   白夫人神色倨傲地扫了眼在场诸人,重重地“哼”了声,拂袖而去。   虽说她是这样的态度,可她的离去说明已经不再继续追究此事。在场众人不由都松了口气。   看着母亲渐渐走远,白启正暗叹一声,望了眼叶家的马车,温和说道:“多谢妹妹相助,不知妹妹等下要去哪里?我送妹妹一程。”   见白启正主动同自己讲话,罗纱高兴极了。   这次李姨娘带着她们两人出来,用的是小马车,若是再加上个沈秋意,必然是坐不下的了。罗纱也不客气,欣喜地接受白启正的好意:“……那就多谢白大哥哥了。”   感到叶颂青蹭到了自己身边,罗纱暗赞叶颂青,心想哥哥过来得可真是时候。不动声色地将他往白启正身前推了推,罗纱颇有些忐忑地说道:“……这是我哥哥,叶颂青。”   她生怕白启正看不上自己哥哥的这副傻样。   见罗纱同意了,白启正便吩咐那家丁去备车,说话间听到罗纱介绍叶颂青的声音,他顺便笑着向叶颂青问了声好,叶颂青则偏着脑袋瞪着漂亮的眼睛看他。   罗纱就松了口气。   ☆、17请先生   刚回到叶府,罗纱便同李姨娘说不用担心自己这边,催着她赶紧去街上买东西,其他事情自己可以应付得来。   方才李姨娘不放心兄妹二人跟着白启正回来,坚持一路将他们送回了府里,罗纱生怕再耽搁下去,李姨娘连东西都置备不全。   李姨娘又细细叮嘱了她许久方才离去。   她们这边说着话,另一边白启正已经正儿八经地递了帖子。   老夫人听说白家大少爷来了,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叶家人和白家人并不熟悉。   在几十年前,叶家还有底气与白家抗衡,可这么多年下来,叶家日渐衰败而白家越发兴旺,因此白家越发地有些瞧不起叶家的味道,两家的联系就渐渐少了起来。   现如今既然白大少爷来访,老夫人虽诧异,可也没有将人拒之于门外的道理,因此依旧唤人将他请进来。   见到白启正的刹那,老夫人顿觉人比人是气死人的。自家大孙子叶怀瑾也有九岁了,与白启正年龄相仿,可若是让他与白启正这样眉眼柔和的端正少年郎站在一处,那便是地和天的差距……   按捺住心酸,老夫人柔和了眉眼对白启正嘘寒问暖起来——这样的如玉少年郎,任谁都很难做到对他冷眼相对。   白启正温和地应答着。   待寒暄得差不多了,罗纱看了白启正一眼,白启正愣了愣,缓缓点了下头,闭口不言。   罗纱便走到了老夫人跟前,开门见山说道:“祖母,今日我请了个女先生。”   她将沈秋意的情况简单说了下,沈秋意上前来大大方方向老夫人行了礼。   “今日去街上巧遇白家哥哥,闲聊的时候他知晓我想寻个先生,便向我推荐了沈先生。先生才华横溢,且是女子,住在咱们家也方便。因方才见了先生后便很投缘,孙女就直接将先生请了来,没有事先同祖母商议,还望祖母不要责怪。”   老夫人琢磨了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由自主连说了两个“好”字。   “那先生主要是教些什么?”   “我和哥哥都不识字,自然是请先生从最基本的教起。”罗纱含糊说道。   老夫人欲言又止,明显还有话想问罗纱,偏偏白家大少爷还在一旁看着,就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罗纱见状,把叶颂青往白启正身前推了推,说道:“你带白哥哥和沈先生去隔壁屋子喝茶。”   叶颂青高高兴兴地拉着白启正和沈秋意离开屋子。   待屋门重新关上后,老夫人问道:“沈先生的束脩,你打算怎么办?”   罗纱顿时心冷了一半,她没想到祖母关心的居然是这个,“先生是我请来的,费用自然我出。”   “大概是多少银子?”   罗纱便报了个数。   关于白家付给沈秋意的束脩多少,她是问过白启正的,但她回答祖母的时候特意将数字降低了一些,省得祖母以为她钱多没处使。   老夫人紧皱的眉端忽地舒展开来,笑道:“不错不错,这价钱公道。”   罗纱勾勾嘴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老夫人又道:“不如这样,束脩我出,但我给沈先生再加三成的银子,只希望她能让咱们叶家几个女孩子一起去她那儿读书,你看,这样成不成?”   只是罗纱没想到老夫人会有此一说,不由问道:“祖母何出此言?”   “多懂点儿东西总是好的。你看你大伯和你父亲,不都是读了书才这样出息的吗?说来当年你祖父就是没能读好读书才使得叶家一年不如一年,不然咱们老叶家哪就会不如隔壁白家!”   虽说老夫人说话时的语气和话头都不太对劲,可她的想法却让罗纱对自家祖母的印象改观了几分。   不得不说,老夫人这个提议打动了她。   比叶颂青大的三个庶出哥哥都已经去学堂了,只有女孩子们整日里窝在家中。与其让女孩儿们整日绣花绣草的,倒不如多学些东西。   于是罗纱便缓缓颔首,说道:“那我同沈先生商量商量。”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无论束脩多少,都由我出就好了,这些年舅父给了我些银子,左右我年纪小没地方使,刚好用来付给先生束脩。只是希望祖母另辟个屋子出来给我们读书使。”   老夫人眼睛一亮,“当真?”   罗纱笑道:“那是自然。”   她倒是没料到祖母会高兴,她只是觉得,若祖母来付束脩费用,那么沈秋意就是叶家请来的,而由她自己来出钱,那么沈秋意就是她晴夏院的人。   从长远来看,还是由自己留住她更好些。   罗纱转去隔壁将老夫人的意思同沈秋意说了,原以为沈秋意听到束脩能多拿些会更高兴,哪知她听了老夫人的提议后却是秀美紧锁。   罗纱忙问怎么了。   “我所求的不过是个安身之所,万事能顺心便好,钱财这些倒是其次。”沈秋意琢磨了下这样说道。   她父母双亡后孤身一人,这才去了白家教课,谁知在那儿又遇到了今日这样的打击……   沈秋意的状况,罗纱从白启正那边了解了个大概,如今看她这样行事,知晓她是想尽量低调,毕竟教的学生越多,相应的麻烦也越多。   虽然有些失望,但罗纱还是尊重沈秋意的决定——她不是很了解沈秋意的状况,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她,况且,虽说能顺带着教教其他几位姐姐的话更好些,可若是不方便教她们,对罗纱自己来说也没什么损失,都无妨。   罗纱刚起身准备去告诉老夫人,白启正将她拦了下来,“先不慌,”他这样对罗纱说道,示意她再等等,又侧过脸问沈秋意:“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秋意自然颔首应允。   两人去了屋外树下,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一盏茶后转回来时,沈秋意已经改了主意,答应了一起教叶家几个孩子。   罗纱笑着谢过她后,沈秋意笑道:“往后你不要后悔便好。”   罗纱浑不在意,“怎会后悔呢?”   沈秋意抿了嘴笑,白启正在一旁也是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只是罗纱没有注意到。   与祖母商议好后,罗纱便拉上叶颂青带着沈秋意和白启正去晴夏院了。   这是罗纱在回家的路上便想好了的。   既然要学功课,那么离近些更好请教先生。晴夏院这样大,统共就没多少人,那么再多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她不知沈秋意习惯住什么样的屋子,就带了她看了好些间空屋子,问她喜欢哪间,尽管挑。   其实罗纱的想法很简单,沈秋意住得舒坦了,教起自己和哥哥来就会更尽心一些。   沈秋意没想到罗纱居然让自己住在她的院中,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让自己亲自挑选屋子,受到如此礼遇,沈秋意颇为惊愕。   白启正也是神色复杂。   沈先生当初在白家时,是单独住在最偏那处院子的,不仅如此,还要忍受时不时的刁难与偏见。   如今再看叶五姑娘,却是处处尊重先生处处为先生着想。   虽说不知父母为何一向看不上叶家人,但他见老夫人要府内女孩子们一同学功课,又见罗纱今日的一番行事……   如今他倒是觉得,叶府里的人有种别样的真性情,特别是这位叶五姑娘。   因此当罗纱忐忑不安地将自家那傻哥哥推到白启正的面前,心中颤抖声音平稳地说希望白启正能和他交个朋友时,白启正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罗纱惊讶了张大了嘴,偷偷地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要死,才终于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人称明玉公子的白启正白中明,据说是几位公子里最难结交的一个,如今却肯和自家傻哥哥做朋友……   罗纱感动地差点老泪纵横了。   ☆、18是非   最后沈秋意选择了晴夏院的小后院。   那后院极小,只一排三间屋子,屋外可活动的空间也不大,即使是当做存储物品的仓库,搬东西时也是极其不方便的,所以一直闲置着没用。不过,那儿倒是有个好处,够清净,而且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罗纱很爽快地答应了,吩咐红月安排人去清扫,又拨了丫鬟婆子各一人供沈秋意使唤。   李姨娘中间来过一回,只看了看状况,见一切井然有序便放心地离去了——她得将老夫人“拜托”她置办的东西送去。   临走前李姨娘特意问清了罗纱应付老夫人的那套说辞,不然两人若是对于沈秋意的来历说法不同,比较麻烦。   这一通忙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罗纱已安排好了丰盛的晚餐,准备邀请白启正在晴夏院用餐,顺便庆祝沈秋意的到来。   三人带着叶颂青正要去厅中用餐,这边红蔻就跑来禀道金爽来了,说是老夫人请大家都去金秋院用饭,要介绍沈先生给孩子们认识,还说让白大少爷也一起去。   罗纱无奈,从方才做好的饭食中选了几个她和叶颂青爱吃的留下做宵夜,其他的分给晴夏院大家伙当晚饭的加菜,这才牵着叶颂青的手,与沈秋意和白启正说笑着去了老夫人那儿。   几个孩子只听说有个女先生来了,就都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们几人进门。谁知沈秋意只笑笑,便坐到了一旁,看起来根本不凶的样子,孩子们就放松了许多,转而去瞧白启正。   他们根本不知道同来的还有个白家少爷,偏生这位没见过的少年又长得出众,几人就都不由自主盯着这翩翩少年郎猛瞧。   此时白启正同罗纱、颂青一同坐在沈秋意身侧,刚开始他以为众人瞧的是沈秋意,后来才发现居然是在看自己,搞得他颇为不自在,羞红了脸,便添了些面若桃花的漂亮劲儿。   罗纱见状,不由自主去看语蝶,毕竟在她的印象里,白启正原本是语蝶的夫君。   谁知语蝶见罗纱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只当罗纱还计较那珠花的事情,便也顾不得白启正这样好看的陌生少年在场了,气恨地回看罗纱。   昨日里那事儿可是搞得她很没面子,这口气一定得讨回来!只不过……不是现在罢了。   看语蝶这个样子,罗纱觉得非常无趣,便不再瞧她,只是心里暗暗想着,自己重活这一回,怎的也不能让白启正着了语蝶母女的道了——这俩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沈秋意本就是挨着罗纱坐的,自然也见到语蝶看向罗纱时的愤恨眼神,就不由皱眉将语蝶的样子好好记在心中,却不是因为喜欢罗纱所以想要对语蝶做些什么,而是觉得往后得注意纠正下那小姑娘的心思。   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眼神,不妥。   第二日罗纱吩咐红月将沈秋意列的单子交给外院的管事,待当天东西都置备齐整,第三天便开始正式授课了。   不得不说,沈秋意还是很尽责的,只是……严厉了些。   她提问的时候,姑娘们经常有答不出的情况出现。   若是方才认真听讲的也就罢了,沈秋意只让对方坐下继续好好思量便可,可若是方才对方走神了或是在玩别的东西所以没有认真听,沈秋意便会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不过一天功夫,几个姑娘就轮番掉了金豆子,除了罗纱。   她一直想要读书识字,如今能得到沈秋意真心实意的教授,她自然好好珍惜,根本不会像几个孩子那般浪费时光,因此没有被斥责的情况出现,只是有时候会答错问题罢了。   其实罗纱也挺搞不懂几位姐姐的想法。   有读书的大好机会却生生浪费掉,是为的什么呢?上辈子的时候她想求这样的机会都求不到!   期间老夫人来劝过沈秋意一次,说对孩子们稍稍宽松些便好,这样先生和学生都好过。可沈秋意坚持自己的意见,说是没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做了自己的学生,就要好好听课,不然,她宁愿只在晴夏院中教叶颂青和罗纱。   老夫人细细思量了下,觉得也有道理,只得一步三叹着走了。   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沈秋意不妥协,另一件事上她便只得让了下步。   说实话,沈秋意讲课着实算不上很有趣,因为她不是好开玩笑的性子,不会以好玩的形式将授课内容讲出来。但她博览群书,讲到一处地方时,会旁征博引带出很多知识。   但是相应的,需要学生们记在心中的内容便也多了起来。   有的姑娘便开始不乐意了,那便是大姑娘语诗和二姑娘语蝶。   她俩原就是听课最不认真的,后来语梦和语芙都开始认真听课后,她俩还因为上课走神被沈秋意斥责过几回。   两人便想着找机会将沈秋意再告上一状——上次的事情便是她们商量好后,语诗去跟祖母说的。   此次发现沈秋意讲课的内容极其广泛,她们总算又揪到了错处,便又由语诗出面跟老夫人抱怨起来,说是先生讲课的时候不说重点,只是在那边乱七八糟瞎扯一通,白白地耽搁了大家的时间。   由于语诗的生母刘姨娘被拘在银冬院,刘姨娘又是极得老夫人疼爱的,所以老夫人一向对语诗比对旁的孩子多怜惜一些,听了她的话后,就又来找沈秋意了。   沈秋意便沉默地颔首应了下来。   过后沈秋意果然就放缓了节奏,也不再说那么多“无用”的东西。   罗纱很是失落,缠着沈秋意细问缘故,沈秋意就同她说了老夫人两次来找自己的事情。   “其实我觉得原先的授课方式更好,但既然其他人都不喜欢,那我宁愿少讲些落得个清闲。”沈秋意如是说道。   最后她还同罗纱讲,若是罗纱和叶颂青喜欢,她可以私下里多教她们些其他东西。   罗纱见沈秋意如此坦诚,很是高兴。   由于前世的经历,罗纱最不喜欢心思弯弯绕绕的人,欣赏有什么都摆到台面上直接说的人,后者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了些,可更合她的心意。   白启正是这样,沈秋意也是如此,这便是她喜欢同他们结交的最主要原因。   罗纱当然想多学些知识,课余的空闲就寻了沈秋意,听她讲奇闻异事,或是古文典故。   叶颂青见罗纱听得认真,就跟在一边也听得很带劲儿。   一时间,晴夏院的书房倒是三人待得最多的地方了。   这书房是东厢房里的一间,罗纱特意让人收拾出来给三人共用的,一方面有个正经书房方便读书,二来也能多同沈秋意商讨问题。   虽说小日子过得惬意,可罗纱看着空荡荡的书架子时还是有些难过的,有心想让人买几本浅显易懂的书回来,可想遍整个叶家也只能拜托沈秋意来做这事,又或者下次拜托吴管事,让舅舅他们帮忙。   谁知她只是有了这样的打算而已,白启正便来了,而且还带来了十几本书。   罗纱翻看了下正是她想要的类型,就开心地想要谢过白启正,抬头却发现他已经带着叶颂青去院中玩了。   看着不远处叶颂青屁颠颠地跟在白启正身后缠着他不停地问问题,罗纱哭笑不得,还有些微的失落。   自己的小跟屁虫,已经渐渐长大了。   在姑娘们适应了上课的日子后,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时光。   可这这段时间过后,学堂里就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说它不大,是因为不过是小学堂发生的事情,本来当场便能解决的;说它不小,是因为闹到最后居然惊动了府里所有人。   其实事情的开端,不过是因为语蝶弄虚作假,沈秋意要罚她站着。   那天的前一日,沈秋意布置了五张大字的作业,让大家第二日上课时交上。   谁知在她查看作业的时候,发现语蝶的五张字里,有三张字迹显然不是她的,可当沈秋意问语蝶的时候,她却不承认,非要说那是自己写的。   沈秋意便动了怒。   她本就觉得语蝶的性子需要磨,此刻见她作假也就罢了,居然还不承认,就喝令她去前面站一个时辰,以示惩戒。   语蝶满腹委屈不情不愿地去了。可当她拿着书本站到教室前面时,忽然发现罗纱桌上空无一物,顿时笑了,大步走了回来理直气壮地将书本往罗纱桌上一摔,语蝶指了罗纱桌子问沈秋意:“比起没做作业的她来,我的罪状更轻些吧?”   这等同于间接承认了她的作弊。   沈秋意扬声说道:“是我同她说不必在带过来的。昨日我已经检查过五姑娘的功课了。”   语蝶脸上的得色更浓,好似在怀疑沈秋意的话,指责她在故意替罗纱遮掩。   沈秋意的脸色沉了下来,刚要发怒,罗纱却不想沈先生再被人告上一状,便回给她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沈秋意微微迟疑后缓缓颔首。她心知自己也对付不了宅院里的这些个小心思,也知道罗纱年龄虽小却很有自己的主意,便转而去看语梦的作业了。   罗纱制止了张口欲言的叶颂青,不慌不忙地道:“沈先生说的都是真的,你若不信,随便去问,晴夏院的人都能证明。”   语蝶“哈”了声,“我的丫鬟能帮我写字,你的丫鬟就不能帮你说假话了?”   罗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起身将侍立在门外的红月唤了进来,从她带着的东西里抽出一叠纸,放到语蝶跟前,“虽说先生说不用带来了,可我想着多几张纸也没什么麻烦的,就让红月一并拿了来——昨日里我先写了五张,然后请先生订正,过后我又写了五张,总的来说,我写了十张。”   一张张地翻看过来,纸上的字迹赫然都是罗纱自己的,语蝶无话可说。   她抬头闷着口气抬眼随意扫视了下屋内,才发现自己目光所到之处,姐妹们都赶忙低下了头,分明是方才都在看好戏,现在却非要掩饰的样子。   语蝶的一口气就从胸口涌了上来。   都怪罗纱!若不是她多事做这些说这些,自己哪会需要做这跳梁小丑给人看了?   转眼再看罗纱,语蝶更觉得她脸上带着的微笑极其刺眼,旧愁新恨加在一起,语蝶心中怒火腾腾上升,失声叫道:“先生在你的院子里,你自然想请教就能请教了,何苦来这儿显摆?”   罗纱觉得和这人讲道理讲不通,示意红月依然回去候着,便转身准备回座位。   看到她一闪而过的悲悯神色,语蝶心中的气愤达到顶点。她咬牙扫了圈屋子里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几个姐妹人,冷笑一声,忽地扑上前将罗纱往前猛地一推。   罗纱没防备,往前倒了下肚子撞到桌角疼得吸了口冷气。叶颂青离得近,叫了声就朝语蝶扑过来,语蝶年龄大了几岁身量也高,两三下就将叶颂青挡住,谁知这时罗纱也回过劲儿来,朝语蝶的肚子狠狠撞过了过去,语蝶没站稳撞到了后面桌子,腰间一痛她随手抓了叶颂青不撒手。   沈秋意正在指点语芙的作业,听到桌椅碰撞的动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忙丢下书本纸张和其他几个叶家姑娘先后跑过来。   她们有心去拉架,可语蝶扯了叶颂青的头发,罗纱又拽着语蝶的衣领子,叶颂青还在那边蹬着腿猛踩语蝶的脚,仨人又都使了大力气,几人便都不敢去硬拉,唯恐弄不好就伤了哪个,可劝着让她们松手谁都不听,只嚷嚷着让对方先住手才行。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众人愣了下,就都停了下来,呆呆地循声看去。   只见叶之南正面含怒气地站在那儿,旁边跟着一个泪盈于睫的妇人,不是孙姨娘又是哪个?   ☆、19真相与公正   “说!这是怎么回事!”   待屋中只剩下他们四人时,叶之南厉声问道。   语蝶嘤嘤嘤地哭着,断断续续将事情说了。   罗纱极力想去看语蝶,极力想去听她在讲什么,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坐在语蝶不远处的孙姨娘,将全副心思放到了她的身上。   原以为,重活这一回,自己必定比前世看得开了,最起码,无论遇到怎样的事情,她大都能笑着面对。   可看到孙氏的刹那,罗纱才发现,自己原先的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能笑着面对,说明不恨,因此不在乎,而她对孙姨娘的恨意,却是刻骨铭心的——   仅仅看着她安然无恙地在那边坐着,她的心便如锥刺一般疼痛。   “说!你为什么要诬陷你姐姐!”罗纱回神的时候,对上的便是叶之南气极的面孔。   听了他这话,罗纱虽不知语蝶说了什么,但真心被气笑了。   这语蝶还真是……什么谎话都敢说。她果然比不得孙姨娘,若是后者,必定不会留下这样大的把柄来让人揭穿。   原以为她懂得教唆语诗去出头,是个聪明的,如今看来,却也是个傻的。   “父亲如今不过只听了二姐姐的一面之词,怎的就这样确信了?不去问沈先生和姐姐们吧,她们可是都知道事情真相的。”   “语蝶她素来乖巧懂事,哪会随意诬蔑!”叶之南笃定说道。   罗纱嗤了声,“爹爹果然英明神武。”叶之南也有两年没归家了,他怎的就笃定语蝶乖巧懂事了?虽说孙姨娘肯定整日里在他耳边这样说,可也得他信才行!   罗纱的心又冷了几分。   “那位沈先生……听说是五姑娘请来的?而且还住在晴夏院吧,自然是替五姑娘说话的了。大姑娘刚才我问过了,她说当时她们都在听先生讲评功课,根本没注意到你们是怎么吵起来的。”孙姨娘淡淡几句,就成功让打算叫人进来的叶之南打消了念头。   该说的说清楚了,孙姨娘便搂着语蝶嘤嘤嘤地低泣起来,喃喃自语,所说不过是“姨娘身份低,所以才害得你被人这样欺负”之类的话,还一再地重复方才她和叶之南在门口时,看到语蝶被欺负得有多惨。   本是拙劣的演技,偏偏叶之南还就吃她这套。   罗纱怒极又笑,眯着眼看那孙氏做张做势。   敢情你的女儿是人,旁人生的就不是人了?语蝶发狠伤她与叶颂青的时候,她们怎么没看见?   怒从心头起,罗纱挺直了脊背指了那对母女说道:“我诬陷她?我用得着诬陷她?她有什么值得我去诬陷的?”看着孙姨娘那惺惺作态的样子,罗纱恶心地撇过脸,坚定说道:“今儿这事,我倒要问个是非曲直出来。我就不信,这世道还真没个公道在了!”   叶之南本就在侧耳细听孙姨娘的念叨,心中柔情正起,想要过去安慰孙姨娘几句,谁知却被罗纱打断了。   他怒视罗纱,“你这是什么语气什么态度?对着长辈,怎的如此行事?我看你那什么先生也是个不行的!怎么教的孩子?不叫她来也是对的!”   “长辈?”罗纱轻蔑地扫了眼孙姨娘,“就凭她也算是我长辈?”   孙姨娘放大了低泣的声音,语蝶嚷嚷着要来教训罗纱,罗纱神色不动笔直站着。   叶之南气极,点着地面让罗纱跪下。   罗纱挺直了小身板权当没听见,硬是不跪。   “若是错在我,父亲你说出道理,事实证据摆在眼前,女儿心服了必然下跪。可如今这事儿还没说清楚,凭什么就让我跪!”   “你二姐姐不也跪了!”叶之南遥指着正盈盈跪下的语蝶,吼道。   “原本便是她的错!她不跪谁跪?没道理让我一个没做错事情的也要跪!”   叶之南气得手都抖了,点着语蝶颈上勒出的一圈儿红印子道:“这不是你弄的?你没做错?没做错能对姐姐下得去如此狠手?”   罗纱气极再笑,“敢情哪天有人要我和哥哥死,我也不能还手了?我若是还手,那就是我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了?”   叶之南怒极,抬手扇了她一巴掌,“小小年纪,竟然就敢出此恶言!”   罗纱被打得头冒金星,踉跄了下努力稳住身子,嗤笑一声冷着眉眼回看叶之南,小小的脸上五个红红的指印赫然醒目。   叶之南看不得她的眼神,又觉得这孩子实在是无法无天,不教不成器,挥起大掌一把按住罗纱头顶,死命往下压,要她屈服。   一个五岁多的女娃娃,力气能有多大?罗纱直接被他按得趴下了,鼻尖猛地撞到地上,酸意顿起,泪珠子就冒了出来,一滴滴浸湿了地面。   罗纱不去理会那些泪,她反手抓到头上叶之南的手,下着死力气去挠,心想着自己拼了指甲断裂,也得给他抓出血珠子来才行!   叶之南吃痛,刚要收回手,门咣当被人打开,老夫人出现在了门口。   她看到这一幕头就开始发昏,忙叫道:“老二你这是干什么?快快快,把五丫头拉起来!这事儿可不能怪她!”   叶之南就缓缓松开了手,愣在了那里。   原来,方才在学堂的时候,三人松开手后,叶颂青便哭得稀里哗的——毕竟才五岁,又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被人这样欺负过?   闻讯赶来的老夫人见了后心疼得不行,“心啊肝啊”地叫着,抱叶颂青回金秋院哄着了。   可叶颂青担心罗纱,路上就抽泣着将事情大概说了。   老夫人半信半疑,毕竟叶颂青太小,事情弄不清楚也是有的,可想着叶颂青方才是拼了命地在替罗纱出头,老夫人就有些拿不准主意,一向信奉难得糊涂的她,难得地想弄清楚事实真相,就命人将被叶之南关在门外的几个姑娘连同沈先生一起叫了过去。   弄清事实的过程其实很简单,除去大姑娘语诗说没看清外,沈先生和三姑娘语梦、四姑娘语芙的说法与叶颂青的相同。   想起刚才叶之南的怒气,老夫人心道坏了。虽说五丫头不是讨人喜欢的性子,可那是安国公嫡亲的外孙女!若罗纱真犯了错,安国公府寻不出叶家的错也就罢了,可如今罗纱明显没错——   想到在场四人里孙姨娘和语蝶又是一伙儿的,老夫人怕罗纱吃亏,忙带着众人急急赶来。   看到罗纱的样子,老夫人就觉得眼前发黑,忙亲自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看到罗纱脸上红红的指印,老夫人怔了下,狠狠地瞪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一眼,只装作没瞧见五指印子,慌忙给罗纱上下左右地抚平衣衫,仔细问她可有哪儿伤到了。   见罗纱摇了摇头,老夫人才放心了些,又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的椅子上将她搂在了怀里,以示重视。   从被老夫人扶起来后,罗纱便一直是有些愣愣的,任由老夫人摆弄,仿佛屋里的人和事都与她无关一般。   直到叶颂青扭着身子从金燕的怀中跳下来、挨着罗纱坐了、轻轻朝罗纱脸上的红巴掌印吹气,罗纱这才有了些反应,握住了叶颂青的小手,轻轻舒了口气,半晌后,苍白的脸色才渐渐好转,接着便是长长一叹,再抬眼,神色已然清明。   这边叶之南见母亲如此行事,正不知如何是好,老夫人已经唤人将几位证人叫了进来。   沈秋意一进门,叶之南便眼前一亮。   这样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自然是极其出众的,偏偏此女相貌又极好,自然就更难得了。   虽说亡妻程氏知书达理,且就容貌来说比沈秋意还要漂亮些,可她的气质里有着大家闺秀的温婉与自持,便让人觉得疏离不好亲近。   可沈秋意不同。她的漂亮带了股自傲,偏偏就是这种自傲,让叶之南心痒痒地,有种特别想同她多讲几句话的**。   听完沈秋意盈盈一拜后的自我介绍,叶之南才知晓,这便是方才几人口中的“沈先生”了——方才在学堂门口,沈秋意是背对着他的,而他勒令几人跟着走后,便没再回头多看一眼,自然就没看清先生长相。   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这样的女子,岂是弄虚作假之人?定然不屑为之!   想到方才孙姨娘母女对沈先生的诬陷,他就对她们多了些不满。   这样的女子,又岂是她们的污言秽语能玷污的?   想起刚刚对沈秋意的误解,叶之南没好气地瞥了眼孙姨娘母女,转而柔和了神色,放缓了声音,好生同沈秋意说道:“先生不必多礼,还请先生为某解惑。今日之事……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   老夫人她们不知道,可罗纱她们三人是见过方才叶之南强硬的态度的。如今他话语一转,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就看向沈秋意和叶之南。   片刻后,语蝶依然没看明白情况,另外两人却是有些了然。孙姨娘垂下了眼,而罗纱则暗自冷笑。   眼见着事情背离了自己的预期,依然跪在地上没人理睬的语蝶心中暗恨。眼看着问话后叶之南铁定就要向她兴师问罪了,她怒从心头起。   就算自己要受罚,那也要拉着罗纱那臭丫头一起受罚!   没道理这些日子自己尽被欺负,如今还要看那臭丫头得意的嚣张样儿的!   “爹爹!罗纱她本来就看我不惯了!今日的事她定有预谋!不然,不然先去舅父送的东西,怎的旁人都有,单单我一人没的?她一心想要欺负我,爹爹你要给我做主啊!”   语蝶膝行至叶之南身旁,拉着叶之南衣角哭诉道。   她原本打算背着人的时候向父亲偷偷告状的,可看如今这状况,再不说出来恐怕就要被罗纱得逞了!最后被罚的只有自己一人!   语蝶所说的这事儿,老夫人她们都略有耳闻,但具体情形如何,大家都不太清楚,便又齐刷刷去看罗纱。   罗纱就笑了。   这次,她是真的觉得太好笑了。   有的人,就没法好声好气待她,越是给她脸面,退让一下,她就越得寸进尺。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还真当自己是鸟堆里蹦出来的凤凰了。   其实——不过是鸟堆里被踹出来的最蠢的一只罢了!   ☆、20谁是谁非   对于怎样惩治语蝶,罗纱心中有了计较,可那得等到晚些时候她安排好了才行。   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将语蝶讲的那事说清楚——她可不喜欢被人冤枉了还在一旁傻站着不开口。   “你刚才说我怎么着你了?”罗纱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看到罗纱这个样子,再看正低着头却显然一副恨铁不成钢表情的孙姨娘,语蝶再开口,就有了一点点的迟疑,“自然是你欺负我。”   罗纱乐了,“你年龄比我大个子比我高,却说我欺负你,这也太可笑了些。”   语蝶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年龄大又怎样?个子高又怎样?也抵不过你仗势欺人!”   “好一个仗势欺人!”罗纱拍手笑了片刻,才跳下椅子,踱到依然跪着的语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要仗势欺人,必有所图。你说,我图你什么呢?”   罗纱绕着语蝶转了一圈,说道:“我出身比你好身份比你高,论钱财,我比你多,论相貌,过个几年我定然比你出挑。你一没有什么值得我去争抢的,二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嫉妒的——你说,我图你什么呢?”   语蝶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了,去看孙姨娘,后者却撇开了脸,看不清神色。   屋内其他众人仿佛头一次认识这个平时总是面带微笑不与人争抢的五姑娘,就有些怔怔的。   原以为她和程氏一样是个性子温和的,怎的今日这样咄咄逼人了?   罗纱懒得去琢磨其他人怎么想,她环视了下屋内,吩咐红月道:“你去将那日搬箱子的婆子都叫来。”   她们每次去上课,都只能带一人随行伺候,因此她身边的丫鬟现在只红月一人在场,便又同跟在叶颂青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紫玉说道:“你去金秋院,给我将金帘叫来。”   老夫人搞不懂自己院子里的人怎么就搀和进去了,却也不开口问罗纱,只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了。   待红月与紫玉领命退下,罗纱就问沈秋意身边的小丫头小莲要了把梳子,解开叶颂青的发带,不慌不忙地给他细细梳头。   方才被语蝶那样扯着,他的头发早就乱了,只是来回地匆忙,不曾好好梳过。   罗纱这样侧过身子,刚好挨打的半边脸对着众人。   看到那依然红红的印子,老夫人便不悦地看着叶之南。   再怎么样,也下手太重了些!幸好国公府这几日不会有人来叶府,不然,还真没法给程家交代!   叶之南没发现母亲的神色如何,他只注意到沈秋意正秀眉紧锁担忧地望着罗纱。   于是叶之南莫名就有些心虚,轻咳了声问罗纱:“……语蝶说的那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刚回到府中,并不曾听闻前些日子姐妹二人的矛盾。   “爹爹这一路过来可还顺利?”罗纱仔细地给叶颂青梳头发,头也不抬地问道。   叶之南以手掩唇又咳了声,含糊道:“唔,还不错。”   他看了看依然跪在地上的二女儿,有些心疼,但他扫了眼担心望着罗纱的沈秋意和摆出事不关己样子的老夫人后,决定……语蝶还是继续跪着好了。   “那便好。”罗纱说着,又随口问了他几个貌似关切的问题。   一时间屋中只余父女两人的问答声,只是一个问得非常随意,一个答得也不认真。   语蝶有心再闹一闹,被孙姨娘悄悄的一眼瞪过去后,只得闭口不言了。   待给叶颂青梳好了头发,又用发带仔细系好,罗纱才道:“若我说二姐姐提及的那事,本不是我的错,爹爹是信呢,还是不信?”   叶之南本就心不在焉,被她这样问了后,细细琢磨了下才明白她什么意思,就有些犹豫。   若说信,可空口无凭没证没据就信了她,万一事实不是罗纱说的这样,那自己的老脸可就没地方搁了,毕竟方才自己就是吃了这个大亏,结果让满屋子的人看了笑话。   可若说不信……刚刚自己就信了语蝶,不信罗纱,再这样不信她一回,难免罗纱就会恼了。   说起来,叶之南并不怕罗纱着恼,他怕的是安国公府找自己麻烦。本来还没想到这个,但看到老夫人出面帮罗纱说话后,他才顿悟。   与亡妻程氏不同,罗纱可是和国公府亲近得很,经常还会写些信,让过来叶家送东西的吴管事带去给老国公爷和世子爷他们。   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该怎么答好,叶之南便道:“你且将当时的情形说一说,为父自会给你做主。”   罗纱努力将嘴边的冷笑掩去,仰起头来笑着说道:“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了。”   这样亲近的话语衬着那红红的巴掌印,说不出的怪异。叶之南脸色变了变,硬是扯出个笑来,“好说,嗯,好说。”   这时红月和紫玉刚好将人都带了来。   罗纱不慌不忙唤过老夫人身边的金帘,说道:“那日吴管事送了东西来,是你送我们出的院子。当时在院门口,二姐姐同我讲了什么话,你可还记得?”   金帘咬着唇不说话,罗纱便指了晴夏院的一个瘦高个儿的婆子,给她使了个眼色,说道:“那日的情形,你可还记得?”   “老奴自然记得!”那婆子声音洪亮,一字字说得清晰,将语蝶抱怨舅父不再送她东西、嫌弃罗纱给的东西不是舅父亲自送的,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末了又道:“当时我是走在最后头的,瞧见那位姑娘,”她指了指金帘,“站在金秋院的门边儿听呢。”   见金帘不说话,婆子咦了声道:“按理说离得这样近,没有听不到的理儿啊。”   她语气神态这样笃定,金帘就有些发慌了。   她在金秋院伺候,自然明白老夫人轻易都不愿招惹五姑娘不高兴,如今这个样子,自己倒不如实话实话算了。   她正踌躇着,罗纱又冷着眼朝她哼了声,金帘腿一软便跪了下去,磕头说道:“奴婢知错,奴婢当时……确实是听见了。”   罗纱就笑。   这金帘是老夫人院子里一顶一最爱听壁角的,那日里她既然送了自己出来,没道理有那样的好戏不去听的。   自己果然是赌对了。   “……五姑娘说她收到的那些都是安国公府送来的,也算是程家舅爷给的,二姑娘若想要程家舅爷的礼物,五姑娘自会送她一些。可二姑娘不肯,说什么既然是五姑娘送的那就不是程家舅爷送的。”金帘急慌慌说完,一抬眼就看到叶之南铁青的脸色,忙指天发誓道:“奴婢听得真真切切的,绝无半点虚言!”   罗纱赞赏地点点头,金帘这才抹了把汗,心道有五姑娘帮着说项,那老夫人也不会太为难自己——任谁都不喜欢自己手下的奴仆乱听主人家的事情。   眼看叶之南的脸色越发地差了,罗纱慢悠悠地说道:“二姐姐想要舅父亲自送的东西,自然瞧不上我手里那些。既然如此,我也就没有给她送去——没道理她看不上我的东西,我还硬要给的。”   她指了那些晴夏院的人,说道:“当日里这些个婆子都是听到了二姐姐的话的,若父亲不相信,还可以挨个询问。”   “不必了。”叶之南挥手说道。   什么舅父不舅父的,显然语蝶这是想傍上安国公府这棵大树,而人家根本就懒得理睬她!   这丫头,当真是不将叶家的脸面当回事儿!   语蝶方才就想开口辩解,被叶之南给一再制止住。如今见再不说话,父亲就要朝自己发脾气了,她不顾孙姨娘的一再使眼色,气得跳了起来,指了罗纱叫道:“你那晚上还叫人去奚落我一番,那怎样算?”   “奚落?”罗纱惊奇,叫过那晚陪周姨娘回晴夏院的红月,斥道:“我不是让你原话告诉二姐姐的么!谁准你多嘴来奚落二姐姐的!”   红月忙跪下,说道:“请姑娘明察,奴婢绝没有。大家都知道奴婢嘴笨,姑娘让说什么就是什么,怎的会乱说呢?”   红月是晴夏院第一实在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只要她肯说出口,便九成九都是大实话,于是众人便对语蝶的说法抱了几分怀疑。   叶之南却是不太了解红月的,问道:“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奴婢只是传了姑娘一句话:‘你说不要,我便不给,没的我送人东西还要看人脸色的。’”红月如实答道。   叶之南就琢磨了下,觉得这话说得在理,觉得二女儿没必要为了这么一句话生气。   可看语蝶那样子,又不像是作假。   顷刻间,他对罗纱的话就多了几分怀疑。   若她没对语蝶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怎的就让语蝶那样气愤了?   语蝶见到叶之南的样子,知晓自己方才的话到底是起了作用,再想到周姨娘她们的沉默性子,就高兴起来,指了红月对罗纱说道:“你那日里让这贱婢砸了我的东西,那怎么算?”   砸东西?   罗纱莫名其妙地看着语蝶,忽然意识到,这位二姐姐,该不会是将她自己砸的那些孙家送去的东西……算到了自己头上吧?   罗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正想讥讽语蝶一番,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那日的事情我最清楚。红月当真是只说了这一句话。至于孙姨娘的弟弟送来的那些东西,是二姐姐亲手砸了的,不关五妹妹的事。”   ☆、21同样的地位不同的人   罗纱当真是有些意外了。   她没想到三姑娘语梦会站出来帮自己说话,要知道,语梦是周姨娘所生,母女俩的处事方法出奇地一致,那便是不多看不多听不多管,低调行事向来是二人最高的行动准则,因此虽说语梦和周姨娘应该是知道那天语蝶砸东西的真实经过的,可罗纱压根没指望她们会给自己作证。   谁知,如今语梦却主动站了出来,不得不说,罗纱还是极其惊喜和感激的。   语梦这一开口,就连叶之南也信了□分——她们母女俩的性子就连他也是晓得的。   可叶之南任上时每日里都会听到孙姨娘柔声诉说想念她一子一女的轻言低语,而孙姨娘又总是不动声色地赞扬她那两个孩子的乖巧懂事,因此叶之南总是觉得语蝶应当是极好的,如今看到她这样欺瞒自己,叶之南便更觉气愤。   这孩子,到底辜负了自己对她的期望!   虽说心中缀意难平,可偏偏孙姨娘她又……叶之南便不好当众将语蝶怎样,生怕惹得孙姨娘动了气。转眼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屋中的周姨娘,叶之南索性将全部怒火撒到了她的头上。   “你怎的带孩子的?好好的女孩子被你教成了这个样子!”   话一出口,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定然是这样的!不然孙姨娘口中的乖巧女孩儿怎的就忽然转了性子?要知道,孙姨娘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语蝶可是养在周姨娘的身边的!   他话音刚落,叶颂青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爹爹,你弄错了,姨娘只是养着二姐姐她们而已,教导的事情是由祖母负责的。”   他话一说完,一屋子人就都神色各异地去看叶颂青。   罗纱欣慰地揉了揉他刚梳好的头发。   叶颂青这说法是有来源的。   有次孩子们正在老夫人跟前用饭,刘姨娘突然哭闹着闯了进来,说是自己要亲自教养大姑娘和大公子。   “……若是让那几个没规矩的来教导她们,还指不定我的怀瑾和语诗要变成什么样子呢!”   她这样哭诉着,话语中明显是对李姨娘和周姨娘的不信任。   其实大家心里都听明白了,刘姨娘不过是怕其他姨娘养了她的孩子后,孩子们不和她亲和旁的人亲。   老夫人自然也知道,可她不耐烦与刘姨娘讲道理,因为一般情况下那是讲不通的,于是老夫人便索性说道:“她们只是养养罢了,不过是姨娘,怎的能让她们来教?自然是我亲自教养才行。你且放心好了。”   刘姨娘不介意孩子们和祖母亲近,那样祖母会更疼爱他们,听了老夫人的话后便欢欢喜喜地走了。   谁知叶颂青却将老夫人随口一句应付的话记在了心里,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将叶之南堵了个哑口无言。   难道要他去找老夫人算账,将教养不严的帽子压到自个儿母亲头上?   老夫人则纠结地挪动了下身子。   自己不过是随口的一句,怎的就被小孙子记住了?可偏偏她又不好去反驳。如今叶家没有主母,教导的重担自然是在自己身上,总不能说,孩子长成怎么样都和自己完全无关吧?   老夫人当下便暗自决定,得尽快给儿子找个正经夫人才行,自己年纪大了,操心家里的大事就够忙的了,可管不了孩子的那些闲事。   正当母子两人各怀心事的时候,“啪”地一声脆响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这巴掌声极大,比起方才叶之南打罗纱来还响了几分。语蝶直接被这巴掌扇得站不稳倒到了地上,抬眼惊慌失措地去看孙姨娘,嗫喏着说道:“姨娘,我……”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舅舅待你这样好!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舅舅”两字一入耳,罗纱觉得好笑。   虽说程家舅父待其他几个孩子不如待罗纱兄妹俩亲近,但能让孩子们叫“舅舅”的,也只能他一个人罢了。   罗纱去看孙姨娘,却发现她胸口起伏不定,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是气得狠了,只是她身子似有不适,蹙眉捂着腹部。   罗纱便有些奇怪。不过生个气罢了,至于如此吗?   叶之南却是赶紧大步走到孙姨娘身边,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只是他说出的话却是让屋内众人齐齐色变。   “你还怀着孩子呢,当心些。”   听到他这句话,就连老夫人,也惊讶地合不拢嘴。   “孩子……孩子……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的没事先说一声儿?”   “来家前才刚诊出来的,想着也要回来了,就没专门来信。”叶之南说道。   “那赶紧的,快快快,赶紧扶她回屋歇着!”老夫人忙催促道,心里眼里再装不下旁的事情。   家中又要添丁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老夫人极其高兴,唤过人扶了孙姨娘后,又亲自携了她出屋,还不住地叮嘱她需要注意的事项——虽然孙姨娘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了。   在老夫人、叶之南和孙姨娘一行将要出门的时候,死死盯着孙姨娘背影的罗纱忽然发现孙姨娘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悄做了个手势。罗纱忙环顾四周,便见语蝶身边伺候的丫鬟灵珠急匆匆上前将语蝶扶了起来。   那灵珠原先是在孙姨娘身边伺候的,孙姨娘跟着叶之南去任上时,没将她带去,便把她安排在了语蝶身边伺候着。   此刻罗纱心中一凛,背上冒出极浅的一层汗。   好险。   幸亏自己运气好,看到了方才孙姨娘的那个手势,不然,自己恐怕也只会以为,孙姨娘与弟弟关系极好,见女儿不珍爱弟弟送的东西,所以不惜重手打女儿。   如今看来,却是孙姨娘借机出手,让众人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从而让语蝶脱身……   罗纱暗自庆幸,多亏了孙姨娘这一出妙手,让自己对她的防范之心又多了几分。   也是。   孙氏又怎会是会被情绪左右的人呢?怒极出手可不是她的作风!   自己比起她来,怕还是欠些火候。前几年的日子,终究是太顺心了些。   只是——   她冷眼看着语蝶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心中缀意难平。   接连地诬陷她,如今却连个道歉都没有,就这样算了?   没这样的道理!今日若不讨回个公道出了这口气,自己就不姓叶!   “……姑娘?姑娘?”   罗纱隐约地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缓缓回神,问道:“怎的?”   红月看着罗纱煞白的脸色,有些担心。方才她叫了许久,又推了罗纱几下,罗纱才回的神。   姑娘心里的委屈她也知晓,可她有心无力,不知该怎么替姑娘出头,于是便咬了牙低声道:“姑娘若是想做些什么,尽管吩咐。咱们旁的没有,对姑娘的一颗心可都是真真的。”   罗纱愣了愣,看到红月眼里的担忧,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好说,晚一些就有用到你们的时候。你且让她们都做好准备,按我的吩咐行事便好。”   红月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沈秋意行了过来,担忧地望了望罗纱,说道:“我带颂青先回去,三姑娘好像是在等你。”   罗纱就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语梦。   方才三姑娘肯开口相助,罗纱定然要谢她一谢的,方才被孙姨娘的事占满心神,居然就忘记去寻她了,如今看到语梦主动等在这儿,罗纱松了口气。   她忙谢过沈秋意,朝语梦走去。刚迈出两步,忽地想起一事,便问红月:“方才没看到四姐姐,她是去寻姨娘了吗?姨娘去哪里了?”   “听说老爷刚回了府就让李姨娘给孙姨娘收拾屋子去了。”   罗纱听了,心里又寒了几分。   这定然是孙氏的主意,不然叶之南再怎样,也不至于就能想到让一个姨娘来给另一个收拾屋子。   她边走边心中拿定主意。   孙姨娘有了身孕是吧?那说明年后叶之南赴任的时候,必然不会带了她去。   只要她留在家中,自然就有拿住她错处的时候。   罗纱下定决心,已经来到了语梦跟前。她忙扬起个笑容来,说道:“方才走神了,没看见姐姐,还望姐姐莫怪。方才的事情,多谢姐姐相助,罗纱感激不尽。”   罗纱认真向她行了个礼,语梦侧身避了,也不说话,只笑看红月。   罗纱便吩咐红月到一旁等着。   看着红月走远,罗纱回转过来,问道:“姐姐方才为何帮我?”   “那当日妹妹为何帮助姨娘?”语梦口中的姨娘,自然是生母周姨娘。   “算不得帮忙,”罗纱老实说道:“无论二姐姐找谁问我,我都是那句话作回答,绝不更改。没得因了我的一句话,就牵连姨娘招了她的怨气。况且,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周姨娘是个老实性子的,在这府里尤其难得,仅凭这一点,罗纱便不愿因为自己搞得她惹了麻烦。   语梦笑说:“就算是举手之劳,也得看人肯不肯抬这个手。   “我今日等妹妹,不过是想同妹妹说几句话。姨娘一再教导我,知恩要图报,万事不求,只为心安。姨娘还同我说过,从前这府里,一顶一的好人便是夫人,如今众姐妹中,最值得一交的就是五妹妹你。”   ☆、22夜访暖春院   看着语梦离去的背影,罗纱皱了皱眉,带了红月离开。   语梦的意思,其实很好明白,头一句所说不过是说,今日她做的,是为了报当日罗纱帮助周姨娘的“恩”。   但后一句就稍稍费思量了。   提起母亲程氏,用的是“好人”,提起罗纱,却用的是“值得一交”。   两者是不同的。   罗纱也不明白语梦这一番话是在向自己表明立场,还是说想寻求庇护,但不管语梦今日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此时是没有那个功夫去细想的。   左右若语梦有所求的话,定然会再主动找她的。   回到晴夏院,罗纱就拜托了沈秋意继续照顾叶颂青,她则忙里忙外地吩咐人做事,没过多久,金秋院的金燕便来传话说,老夫人要大家都去她那儿用晚饭。   罗纱明了地应了下来。   这是肯定的,今日叶之南回来,怎么也要聚一聚的。   李姨娘这时来寻罗纱一同去,顺便看看她怎么样了,见罗纱神色如常,她便放下了心,可也松不下这口气,正要问罗纱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国公府那边,就瞧见晴夏院内众人正忙里忙外的,似是在准备着什么。   李姨娘心中就有几分明白过来。   但罗纱却不告诉她是想怎么做,也不让她插手,只拜托她帮忙照顾下叶颂青。   李姨娘细细思量了下,觉得罗纱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没什么可担心的,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沈秋意也受到了晚饭的邀请,她到了前院后看着忙着的众人,不明白罗纱是想做什么,问她,她也只是笑着挤挤眼,说:“报仇用的。”   沈秋意只当她小孩子玩笑,没当回事儿。   眼看着要到老夫人说的时辰了,罗纱只得压下心中的兴奋,准备去金秋院。   她只带了秋月跟着,临行前仔细叮嘱了陈妈妈与红笺、红丹二人,让她们务必准备好要用的东西,省得等会儿回来后,要用时临时找,费功夫。   待几人做了保证,罗纱才放心地离去。   进院子时,罗纱正同李姨娘和沈秋意轻声闲聊着,便没注意看旁边。直到有人轻声唤了她句“五妹妹”,她才侧了侧头,才看到了二少爷叶怀书。   其实她都没怎么见过这位二哥哥的,因为叶怀书自出生后便身体孱弱,待孙姨娘走后,老夫人极其难得地留他在金秋院住下来亲自照料,只是也轻易不敢让他出屋子,生怕吹了风更是病得厉害,因此除了去学堂外,连用餐,他都基本是在自己卧房用的。   就这样,他也还泰半时间都在病着,直接耗去老夫人不少心力,可也坚持着让他去学堂,只是每次必有四人随行护着他罢了。   罗纱只当他是听到叶之南孙姨娘回来了,所以难得地出了屋子,便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准备进屋。   哪知却被叶怀书叫住了,“五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姨娘会意,与沈秋意带了叶颂青先进屋,罗纱待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看向叶怀书,道:“二哥哥有什么事,在这儿说就好,反正旁边没什么人。”   她可不觉得自己和他有什么私密话好说。   叶怀书刚要开口,嗓中便涌起一股不适。他掩住口轻声咳嗽了半晌。   罗纱担忧地看着他,“要不我们进屋去说?”作势就要往里走。   叶怀书拉住了她,说着“无妨”,又咳了几声才停歇下来。   他敛敛神色,朝罗纱深深一揖,“今日语蝶做错了,我代她给五妹妹道个歉。”   他也是孙姨娘所生,与二姑娘语蝶一母同胞。   罗纱见状侧身避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没的她做错了事情却要你来替她赔罪。”   叶怀书心思通透,一下子就明白了罗纱意有所指,急急说道:“如果可能的话,还请五妹妹高抬贵手,放过二姐这次吧。”   “二哥哥这话说的好笑,”罗纱说道:“若是劝说有用的话,二哥哥为何不去劝劝二姐姐,让她放我一马?想来二哥哥是觉得劝二姐姐没用,因此就来我这儿了。”   叶怀书神色黯然,“她与我……并不亲厚,我说不动她也拦不住她。”   看到他满脸愧疚的样子,罗纱顿了顿,终究是有些不忍心看到这孱弱的白净男孩为难的样子,便道:“有些人,不是说拦就拦得住的。就算你身子好,就算你能拦住一次,难道你还能次次拦住不成?”   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那单薄的身影,说道:“这不是你的错,别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你身子不好,切忌思虑过甚。”   说完,她便自顾自进了门。能说的她都说了,做与不做,想不想得开,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叶怀书望着她的背影,便是一叹。   晚饭过后,罗纱将叶颂青托付给李姨娘,便急匆匆回了晴夏院。待到李姨娘与沈秋意一同领了叶颂青回来了,罗纱也已经准备停当。   “姨娘等下和四姐姐、三哥哥留在屋子里,听到什么也别出来。”   她这样叮嘱李姨娘。   李姨娘看罗纱坚定却又跃跃欲试的样子,心中担心不已,说道:“你可当心些!”虽说她不希望罗纱像已故的程夫人那般委曲求全,但也不希望罗纱因为胆大闹出些什么事情来。   “姨娘放心,不会出什么岔子的。”罗纱笑得非常笃定。   由于接连冤枉自己,老夫人和叶之南今天都对自己怀着一份愧疚之心。今晚发难,他们出于愧疚和对安国公府的忌惮,只会睁只眼闭只眼的——总得让她一个受了冤的小姑娘发泄发泄么!   可若今日不动手,那改日再来,或许他们便不会袖手旁观了。   罗纱清楚地认识到,这两位长辈,可都不是什么“好记性”的。   不过说起来,今日她的运气倒是极其不错。由于老夫人的坚持,孙姨娘今儿晚上歇在了金秋院,让罗纱少了许多麻烦,不然若是她听见动静“动了胎气腹中疼痛”什么的,罗纱少不得要头疼两分。   如今有祖母在,定然不会让那些个“烦心事儿”扰到孙姨娘的。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个好的开始,罗纱眯着眼笑得开心。   语蝶正在屋中由灵珠伺候着准备卸掉钗环,就听门外传来吵杂声。她刚要让灵珠出去看看,门就“砰”的声被人踢开,语蝶眼睁睁看着两个粗壮婆子如入无人之地般大大咧咧走了进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灵珠斥责了一句后,还没来得及高呼出声,就被其中一个婆子捂住嘴拖了出去。   语蝶哪儿见过这种架势?登时就有些吓傻了。   听着耳边传来灵珠低低地呜咽声,语蝶抖着身子看着另一个婆子逼近自己,想跑,却丝毫动弹不得。   “二姑娘,您是自己乖乖走出去呢,还是我来……”   那婆子也不自称为奴了,直接比划了个“拖”的动作,大喇喇问道。   语蝶气得浑身发抖,却总算是有些缓过劲儿来了。   “你给我滚!”她努力说道,只是声音发颤,带着丝尖刻,更多地却是暗哑。   婆子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啧啧叹息道:“看来是不吃敬酒的了。”说完不顾语蝶挣扎尖叫,几步跨了过来,双手架在语蝶腋下将她往外拖去。   语蝶嘶叫出声,婆子不知从哪儿摸了块布子,直接堵在了她的嘴上。那布子泛着股子霉味儿,熏得语蝶眼泪都出来了,拼命挣扎,可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哪敌得过粗使婆子的蛮力?不过三两下,就被丢到门外绑住了双手。   看着暖春院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语蝶这才发现院子里灰压压站了许多人,一些提着灯笼,还有的手中持了棍棒,另有几人守着个正烧着的大火盆。   当中最显眼的是两个端坐的身影,其中一个,不是罗纱又是谁?   语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难怪婆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可不就是晴夏院的么!   语蝶有心想怒吼两下,奈何嘴被塞住,只发得出极低的呜呜声,任她花了极大力气,远处的罗纱却是半分都没听见。   她正吩咐陈妈妈派人过去守住各处。   “姨娘们和哥哥们姐姐们的住处都守好了,院门也给我守住——特别是院门,谁也不许进谁也不许出!”   陈妈妈低声问道:“李姨娘和四姑娘三少爷那儿……”   “更得守好!”罗纱坚定道:“千万别让他们出来了!”   陈妈妈转瞬便明白了罗纱的意思。   如今罗纱将他们的门守住了,那无论发生什么,她们都不出来的话,就是被逼的。   若是没守着就不出现,那便是她们不肯出手帮语蝶。   不一样。   见陈妈妈领了命去分派人手了,婆子们才过来禀道:“人带出来了。”   罗纱一歪头,看到语蝶被堵住的嘴,厉声斥道:“谁准你们这样做的?拿走!”   语蝶心下一喜,心里想着这罗纱果然是个性子软的,却不显到面上来。待布子一离口,她就“呸呸”连吐了几口,恶声恶气说道:“还不快把我放开!”   “放开?”罗纱走到语蝶身边,奇道:“我有说把你放开吗?”   她笑眯眯看了看绑着语蝶双手的绳子,拉了拉,不至于勒得太紧出来深印子,却也丝毫都不松动,就满意地点点头。   慢慢转到语蝶眼前,罗纱背着小手一本正经说道:“我不让人堵着你的嘴,是因为如果听不到叫骂声的话,会过于清净,很无趣。至于放不放开……怜香惜玉什么的,我年龄小,是完全不懂的,还请二姐姐体谅一下。”   ☆、23无需再忍   罗纱一声令下,十几个晴夏院里最是粗壮有力的粗使婆子涌进语蝶的屋内,将里面的家具箱奁搬了出来,除了实在沉得搬不动的床榻外,就连桌子椅子也一个都没放过,全放在了院中,齐刷刷的一溜看过去,煞是壮观,和语蝶的怒容映衬着,更是赏心悦目。   听着语蝶不时的尖叫,罗纱笑得心花怒放,非常满意。   “叶罗纱!你想做什么!你,你好大的胆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不会放过我?”听着语蝶的吼声,罗纱又将那话在口中念了一遍,才嗤了声笑道:“那又如何!”   她迈着小短腿,踱着方步子,大摇大摆说道:“我母亲是正室夫人,而你不过是个妾生的;我外祖是堂堂安国公,舅父是世子,而你姨娘的爹不过是个商贾……”   她侧着脑袋朝语蝶一笑,“就算我今日里将你打伤了打残了,让你直不起身走不了路,你,又能奈我何?”   语蝶望着那些人手里握着的棍棒,身子开始发颤,脸色也渐渐灰败下来。   等她被吓得差不多了,罗纱才慢悠悠说道:“不过——你放心,我是个心善的,断不会如此罢了。”   语蝶的脸色便恢复了几分红润。   看着她变来变去的脸色,罗纱觉得无趣,懒得再逗她,转身走到那被绑得极其结实的丫鬟灵珠身前,停住了步子,示意婆子将她口里的布子也拿出来后,缓了口气,说道:“姑娘我心情好,给你个好差事。嗯,这样吧,等下如果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肯乖乖听话的话,就点点头;若是不肯,就摇头。”   灵珠很是正气凛然地摇了摇头。   语蝶在一旁高声赞扬了灵珠几句。   罗纱回头朝语蝶灿然一笑,指指红笺手中的盒子。   红笺会意,走上前来。   罗纱掀开盖子,从中拿出个银元宝,放在手中摩挲着,对灵珠说道:“这盒子里,一共有十个这种元宝。从现在开始,我第一次问你你就点头的话,整盒拿走;第二次问你之后答应了,给你五个;第三次,两个……当然,只能问四次。问到第五次了你就算是答应了,这些也全都不是你的了。”   说着罗纱指了指院中下人住的地方,道:“你不答应,我也可以让人将灵秀、灵韵她们带来。如今只是刚巧碰上了你在,所以头一个问你罢了。算你运气好。”   她特意停了会儿,给灵珠留了片刻思考的时间,这才说道:“来,第一次。若等会儿让你做什么,你都能乖乖……”   “若是让我揭露姑娘私密、做对不起姑娘的事,我是不肯的。”她口中的姑娘自然是语蝶。   罗纱食指轻点嘴角想了半晌,说道:“好像我要让你做的并不是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这点你放心好了。唔——你考虑得如何了?呐,第一次算已经过去了。那么,第……”   “二”字还没出口,罗纱就听灵珠咬了牙说道:“好!我答应!”   罗纱缓缓绽出了个笑容。   看着面上带了种视死如归般壮烈的灵珠,语蝶在一旁开始尖声叫骂。   罗纱嗔了语蝶一眼,幽幽说道:“怕什么,我都答应了,不让她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也不说出你的私隐来,这样的忠仆,哪里去找!”说着,她示意红笺将盒子交给了灵珠,又对灵珠笑道:“若是你任务完成得好,还有一盒等着你呢。”   她声音刚落下,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红蔻便费力地抱着个同样的盒子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她是红笺的亲妹,都是罗纱乳母陈妈妈的女儿。今日晴夏院全体出动,罗纱特意叮嘱的也将她带来,见识一番。   灵珠见到居然还有赏银,惊喜地瞪大了眼。   罗纱见状,低下头掩去嘴边冷笑。   她前世就知道,商贾出身的孙氏最爱笼络人的方式就是诱之以利。如今自己肯花出更多的银钱来收买她的人,果然有效。   任她是孙氏的亲信又如何!还是抵不过银子的诱惑!   “灵珠!你别忘了,当初你被人卖的时候,是谁将你买下来的!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语蝶忽然大声叫道,灵珠身躯震了震,神色开始转变。   罗纱心下了然,语蝶这是想动之以情呢。   好在,她早有防备。   罗纱气定神闲刚要开口,一旁的叶颂青按捺不住跳下了椅子,朝罗纱呲牙笑了笑后,悠哉说道:“你今日若是肯乖乖听我们的话,明儿我就去问祖母要了你的卖身契给你。”   他的话一出口,灵珠的脸上就露出了狂喜。   可以不再为奴,又有原先罗纱答应下来的那些银子傍身,她随便怎样过也比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   灵珠当下就要磕头,奈何双手被绑,只得连连道谢:“多谢姑娘和少爷!奴婢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纱面上笑得自在,私下里却是恨恨地踹了叶颂青一脚。   这臭小子!他这么点儿大哪懂得卖身契的重要性?   肯定是方才自己在晴夏院吩咐红笺她们几个配合自己行事的时候,他将自己要说的话记了下来,关键时刻拿来显摆了!   叶颂青朝罗纱眨眨眼,罗纱恼了不理他,只吩咐陈妈妈按计划行事。   待婆子给灵珠松了绑,灵珠便乖乖立在了陈妈妈身侧。   陈妈妈说道:“你是在二姑娘身边伺候的,那么你家姑娘的东西搁在哪儿,你可都知道?”   “知道的。姑娘的东西都是由我负责看管的。”   “很好。”陈妈妈说道:“我这儿有个单子,上面列着的东西,我说了哪个,你就把它给我找出来,交给红丹,你可做得到?”   红丹适时地走上前来,灵珠看了她一眼,颔首道:“做得到。”   “很好。”陈妈妈看了眼单子,又道:“第一件,柳黄色薄纱,今年八月份送到府里来的。”   灵珠就有些迟疑,“那薄纱……当时一收到,姑娘就让人做成裙子了。”   “哦,那倒是无妨,你将裙子找出来便好。”   灵珠扫了眼那些箱子,走到一个前面,拿出腰间挂着的钥匙串。   在钥匙伸进锁孔前,她犹豫了一刹那,但刹那过后,便毫不犹豫地插了进去。   看到裙子的时候,就连罗纱,也不得不暗暗赞叹。   国公府送来的薄纱,本就质地柔软颜色俏丽,而语蝶不知从哪儿弄来了金丝线银丝线,在裙边和裙摆处绣了花纹和彩蝶,不用穿起来,单单是灵珠这样拿起来看着,就有种流光溢彩的鲜艳和美丽。   红丹接过裙子,目不斜视地走到罗纱跟前,捧给罗纱看。   任是心中惊叹,罗纱脸上也不露分毫出来,只淡淡说道:“丢进去吧。”   红丹会意,走到火盆便后,单手将那裙子抓了起来。   语蝶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不禁撑大了眼睛瞪着罗纱,“难道,难道你要把它烧了?”   “那是自然。”罗纱轻描淡写说道:“既然你不稀罕我送的东西,那我便没道理将东西留在你这儿,省得你看了心烦,我想起来气躁。”   “衣服是我的!凭什么你烧我衣服!”   “可料子是我给你的。没有这薄纱,任孙氏的弟弟再如何本事弄到那些个金线银线的,你也做不出这样的衣服来。”罗纱说着面色一冷,哼道:“国公府的东西,往后你都没资格再碰上一碰!你不是总说我仗势欺人吗?今儿我倒要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仗势欺人!”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的!”   罗纱很是怜悯地扫了暴躁的语蝶一眼,不再搭理她,转过脸递给红丹个眼色。   红丹会意,提了衣服便要往里扔。   罗纱特特吩咐人用的好炭,盆中火烧得极旺,火苗一窜窜地,眼看着离着裙子边儿不过一尺距离了,语蝶嗷地一声大叫,朝红丹嘶叫道:“你个恶奴!”   红丹用空着的手捂着嘴笑了,“哎呀,‘恶奴’?这诨号好!哟,没想到来叶家几年后,我也能得个响亮的诨号了,还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真真是受宠若惊。奴婢……啊,我可要多谢二姑娘赐号了!”   说着,红丹便盈盈一拜。   她一屈身,那裙子就也跟着往下落了几分,火苗刚好触到了它,瞬间就燃起了火。   红丹夸张地大叫一声“我的手”,直接将裙子扔到了火盆中。   罗纱凑到火盆旁,看着里面燃着的东西,嘴角勾起一丝笑来。她脸上的五指红印映着火光,有着说不出的诡异,语蝶被唬得退了半步。。   盆中火苗猛地窜了窜,慢慢又小了下来,只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味道,证明那裙子曾经存在过。   语蝶委顿在地,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嘴里还不饶罗纱。   罗纱根本不睬她,只示意大家继续干活儿。   不多时第二样东西已经被抬了过来。   罗纱就皱了眉。   那是个沉香木做的小桌子,十分精巧,可以搁在桌子上椅子上使,不用的时候还能折叠起来。   这东西罗纱很有印象。当时她不过一两岁,东西被安国公府送来后,怕两个孩子年纪太小被小桌子磕着,便暂时没用,就搁置在房中柜子里。   有次孩子们同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四姑娘语芙无意间提起这么个小桌子,语蝶听到了便吵着要,还不住地说好话给老夫人听。老夫人被她哄得开心,就让李姨娘先拿来给语蝶用,等罗纱大些了再还回去。   李姨娘到底拗不过老夫人,只得照做。   结果这几年,罗纱便再没见过这东西,后来听李姨娘提起,却是没要回来——语蝶说已经找不到了。   如今再见,只余厌烦。   眼看着她们要将这东西丢到火盆,罗纱不耐地说道:“砸了它!”   火盆子待会儿她还有其他用处。   这种木头做的东西……暂且还是不要放进来了。   渐渐地,从小到大,凡是罗纱送到语蝶这里的,包括罗纱幼小之时,李姨娘帮着她安排送过来的东西,无论成了什么样子,全被翻了出来。   金银首饰衣物布料的,全被丢到了火盆里。而那些个花瓶镜奁之类的,则当场砸了。   心疼到了极致,语蝶高声吼叫:“叶罗纱!你凭什么砸我东西!送给我的东西便是我的了!”   “凭什么?”罗纱冷笑,“就凭我喜欢!你信不信,今儿我砸了这些东西,明儿我的日子该怎么过照样过!”   语蝶恨得牙齿发颤,死死盯着罗纱瞧,罗纱无动于衷,只当没看见。   语蝶渐渐也不再开口。   她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碎裂声,望着火盆中不住乱窜的火苗,泪流满面地看着那些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罗纱毁掉,神色越发地莫测起来。   渐渐地,整个暖春院都弥漫着烧东西的味道,各种物品烧过的味道掺杂在一起,熏得人有种莫名地疲惫。   罗纱望着满地的碎物,靠在椅背上,端坐不动。   待到陈妈妈单子上的最后一样物品也被消灭了,罗纱这才长舒了口气,拍拍身边早就目瞪口呆的叶颂青,也不与他多说,只吩咐人收拾现场。   在灵珠独自将剩下的原本就属于语蝶的东西收拾齐整后,婆子们就把家具物什又都搬回了屋里,丫鬟们则在院中负责清扫。   罗纱将另一个盒子也交给了灵珠,又对语蝶说道:“如今孙姨娘有孕,今晚的事儿要不要让她知道,你自己掂量着来。左右她若是落了胎,于我是半点儿影响都没的。”   语蝶朝她“呸”了声,含恨说道:“你少打我姨娘孩儿的主意!”   罗纱笑道:“我打她孩子的主意?我只求她别来招惹我便好!”   待众人收拾妥当,罗纱便命她们拿好带来的东西准备要走。   灵珠叫住了她:“五姑娘,奴婢今儿晚上住哪里?”   “自然是本来住在哪儿,就还继续住在哪儿。”   “可是……”灵珠看看正一脸愤恨地望着自己的语蝶,有些迟疑。   罗纱轻声笑笑。   既然肯做出背主的事情,那就得承担住背主的后果!   只是她想了想,还是语重心长地叮嘱了语蝶一番。   “其实你该谢谢灵珠的,若不是有她,我的人为了找出东西来,少不得要把你的物什全都翻乱了。如今能这样地顺利,真是多亏了她。”   语蝶咬牙切齿地望着罗纱,罗纱大笑着领人离去。   走出没多远,后面就传来了语蝶歇斯底里的叫声:“叶罗纱!你不得好死!”   “死”字一入耳,罗纱有片刻的恍惚。   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那身大红的嫁衣,又听到了那声“马惊了”……   猛地回了神,她回首看了眼语蝶。   不过八岁多的女孩子,面容尚且稚嫩,就随随便便将“死”字说出了口。   罗纱轻蔑地嗤了声,拂拂衣袖,走了。   只留下恢复了平静的暖春院,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24火盆的作用   回去的路上,红丹可惜道:“如果姑娘没有提点二姑娘那些话就好了。若是被孙姨娘知道了这事儿,那才是真的好玩呢。”   陈妈妈压低了声音训她:“不懂规矩。这话能乱说的?若是被人听到,那姓孙的又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少不得要拿你说事儿。”   红笺笑道:“娘你也不用太担心,你看看这路上,咱们一走,谁还敢挡着道儿啊?左右都是自己人,不妨事的。”   其实她说得也有理。   前面那些粗壮婆子开路,无论胆大胆小的,一见是晴夏院的,就都急急让开了;后面又有婆子们垫后,虽没刻意防范,可也没谁敢凑到后面尾随。   虽说明知红笺的话没错,但陈妈妈还是觉得小心为上最好,便细细说了她们几句,见两人压根就没听进去,不由嗔了丹、笺二人一眼。   罗纱笑看着她们,想法却与她们不同。   虽说自己那样地警告了语蝶,可罗纱相信,就算语蝶不告诉孙姨娘,孙姨娘明日里,或者今晚,必定能从旁的法子来知道这件事——能从如今的地位爬到做第二任叶夫人,她的能力不容小觑。   但罗纱却不担心她会借机将事情闹大。   孙姨娘如今怀有身孕,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定然小心翼翼,不会让自己因了这事儿反应过于激烈——二少爷叶怀书身体孱弱,孙姨娘定然是还想再生个健康儿子的。   因此,就算她知道了,反而装作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   只是,暗地里她会使些什么招数,就得好生防范着点了,毕竟明箭易躲暗箭难防,谁知这人肚子里的坏水如今会有几分使到自己身上来!   这样想着,罗纱反倒有些跃跃欲试了。   孙姨娘如今必定还只当自己是个孩童,防范之心定然不足,这样一来,能反击她的把握便会大上许多!   她这样激动地想着,脚步越发地急促起来。陈妈妈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   “……姑娘,这火盆怎么办?”   “丢掉!”罗纱看都不看,斩钉截铁说道。   “丢掉?”紧跟在她们身后的红蔻一惊,“这里面的可是真金白银,值好多钱呢。”   罗纱接连深吸几口气,努力将孙姨娘的身影赶出自己的脑海。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想,如今最主要的,便是好好享受享受发泄一通后的愉悦心情。   下好决定,罗纱放松下来,朝红蔻说道:“这丢啊,分好多种。现在咱们的这个,也不是说将它随便扔了就行,而是要丢在显眼点的地方,还得是去金秋院的路上。另外,我还要再派个人在暗处守着,看看那盆子的去处。”   “咦?看着它的去处?难道它还能跑不成?”   红蔻年纪尚小,听不明白。陈妈妈和红笺她们倒是有些明白了罗纱的想法。   看着一脸稚气的小女儿,再看看小大人模样的罗纱,陈妈妈暗叹口气,道:“姑娘,这事儿交给红蔻去办,如何?”   罗纱有些踌躇。   那条路到了晚上又黑又暗的,守着的时候还不能点灯,红蔻一个小姑娘,能行吗?   陈妈妈见她如此,就将红蔻往前推了推,说道:“来,你跟姑娘说你能办好这差事。”   红蔻便跑到罗纱身旁,脆生生将陈妈妈教她的话说了。   见陈妈妈心意已决,罗纱只得颔首说道:“也好。”又嘱咐红蔻道:“你只管看就行,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许插手,明白吗?”   红蔻认真应下了,陈妈妈便松了口气。   一行人浩浩荡荡刚回到晴夏院,红蔻就跑了回来。   罗纱奇道:“怎的这样快?”她觉得,被人看到,然后去禀了祖母,再过来拿,怎么想,这点儿时间都不够啊。   红蔻笑着汇报:“盆子被金秋院的金帘拣去了!”   罗纱一怔,没想到居然和自己料想得不同。   她本来的打算是将东西做个人情送给老夫人的。   以老夫人的性子,知道自己闹了这样一场后,又替自己按下这样一桩“大事”不准人乱说,若是没法得些好处的话,心里肯定会十分不舒坦。   老夫人一不舒坦了,罗纱的清闲日子多少就会受到点波折。   这是她极其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她就得讨好下老夫人,但还不能明着来,因为那样老夫人或许面子上抹不开,心里就会别扭着。   既得让老夫人有面子,还又得有里子,这是比较难的。   罗纱索性将东西放在那条路上,老夫人知道后,必然明白自己的意思,命人将那“无用”之物拿来看看。   至于看过后东西去了哪儿,那就无所谓了。   她本想着放弃了那些子金银,借财消灾,随老夫人高兴便万事大吉了。   谁知居然被金帘得了去……   罗纱琢磨了会儿,朝着陈妈妈抿嘴笑道:“说不定这会是个极好的机会。也许能绕了个圈讨好了老夫人不说,还能顺带着得个人才。”   红月、红丹、红笺怔了下,先后反应过来。只有红蔻不解,摇着红笺的胳膊让她解释解释。   在一旁缝衣裳的陈妈妈阻止了红笺,对红蔻说道:“你且等着。”   罗纱看了看专心于针线的陈妈妈,又看了看红蔻,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金秋院传出消息,说是金帘因为私藏府中之物,被老夫人责打了一通,要赶她出去。   罗纱又过了会儿,才吩咐红丹去趟金秋院,将金帘带回来。   “你也一同去吧。”罗纱对红蔻说道。   陈妈妈的手便顿了顿,沉默地笑了下后,继续手中活计。   待她们走后,罗纱觉得十分困乏,心想金帘的事情怎么也不会出岔子,便决定明日里再见她,先由红笺伺候着歇下了。   红蔻依然对这事儿莫名其妙,路上缠着问红丹。   红丹说道:“今日姑娘将火盆放到明处,就是明摆着送给老夫人的——除了老夫人,谁敢去拿被姑娘烧了的二姑娘的首饰?谁知就有手快胆大的,这不,被金帘捡去了。眼看着到手的金银被人拿走,再加上今日金帘给姑娘作证的事情,老夫人能饶了她?”   “那姑娘怎的还要将人带到晴夏院?我们院子不是不进外人的么?”   “院子里可做的事情多了去了,随便给她个不能挨到姑娘、少爷和沈先生屋子的差事就是。姑娘这样做,不过是想告诉大家,无论是哪个院儿里的,谁对姑娘真心示好,谁就能得姑娘高看。”   其实红丹还有句话没说。   老夫人赶出去的人,姑娘却敢收过来用,怕是姑娘也在试探老夫人能容忍的底线了。   只是这话却不好告诉红蔻。一时半会儿讲不清。   红蔻还是不明白,又扑闪着大眼睛问道:“那……金帘有真心示好吗?””   “金帘这事儿,不需要深究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事情本身是怎样不要紧,关键是旁人怎么看,只要旁人觉得这事儿是这个样子,那就成了。”   “那今儿灵珠也对姑娘示好了,怎的姑娘不管灵珠,却要收下金帘呢?”   红丹见红蔻一脸茫然,叹了口气,“她们二人所做的事怎能相提并论?根本就不同的。”   看着红蔻依然一知半解的样子,红丹暗叹,怎么今儿才发现这丫头居然是个实心眼儿的,偏偏还不像红月那样沉默,又是个多话的。   正这样想着,红丹忽然驻了步子,问红蔻:“这些话,是姑娘让你问我的?”   “姑娘说往后有不明白的,就来问姐姐你,我就问了。”   红丹上下打量了红蔻一番,边走边笑道:“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红蔻“唔”了声,心里却在琢磨着方才的事情。等她想了会儿后,才发现已经离红丹有段距离了,忙拼了命迈着小短腿慌慌地跟上她。   第二天是个好天,一大早太阳就跑了出来,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到院子里,让人感觉心情舒畅。   可有人心情不好。   大清早的,晴夏院众人正忙着手中的事情,突然,房中传出了罗纱痛苦的叫声,那叫声凄惨绝伦又绵长不绝,直把院内之人惊得汗毛直竖,交口询问姑娘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屋内,罗纱对着镜子看着脸颊上的巴掌印,痛苦得想一头撞死算了。   人比人果然是气死人的。   有时候长得底子黑点儿、皮肤恢复能力快点儿也很沾光的。   比如她和语蝶两人都挨了巴掌,语蝶受的那下子比自己的还要狠,怎的昨晚见到的时候,她脸上就好似没事了一般,而到了今日,自己脸上的印子却有越发明显了的趋势?   原本想着,语蝶都昨晚就好了,自己再怎么不济,今早也肯定能痊愈个□分啊!   一睁眼就跑过来兴冲冲地照镜子,哪知却是这个结果!   罗纱在这刻下定决心。   十天之内,坚决不出晴夏院的门!   让红月将房门关上后,罗纱又是吩咐她找脂粉帮忙遮盖巴掌印,又是吩咐她找块大些帕子来给自己戴上好遮住半张脸。   看着红月急匆匆忙里忙外的样子,罗纱坐在屋里赌气半晌后,忽然就笑了。   果然安逸日子过久了后,那些痛苦的生活便快要记不清了。   往年自己患有哑疾的时候,被孙氏拘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整日里想见人还见不到呢。如今不过是个巴掌印儿,怎的就这样大惊小怪了?   况且,这掌印好歹也是个证据,得多出去见见光!不然,大家在知道语蝶所受的“委屈”后,或许就会将自己所遭受的那些给忘个精光了!   打定主意,罗纱也不唤人了,跳下椅子走上前去亲自将房门打开。   谁知门外有人,罗纱不防备下,惊了一跳退了半步。   可待她看清面前站着的是谁时,更是惊愕不已。   这俩人怎么跑到一处来了?   ☆、25两人来访   白启正右手微抬,正是要敲门的姿势,罗纱与他正正地打了个照面后,双方都是一脸愕然。   “你的脸……”   听到他这样说,罗纱不由自主就摸了摸面颊。   虽然对白启正说了实话也没什么,可罗纱看了看他身边的人,便决定避而不答了。   她可不想在和语蝶有亲密关系的人跟前再提起昨日的不堪经历。   神色古怪地在白启正和叶怀书之间来回睃了好几眼后,罗纱奇道:“你们俩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在她看来,这两人一个是她的朋友,一个是她敌人的至亲,这样地站在一处实在是……匪夷所思。   罗纱一时纠结了,难以取舍到底是闭着眼睛以礼相待好还是索性找个借口干脆利落地闭门谢客好。   白启正笑道:“方才我要来你这儿,刚好碰到他在不远处徘徊,就顺便带他进来了。”   由于他现如今常来叶家,门房处老夫人早就吩咐过了,而晴夏院都和他熟悉了更是没人拦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   罗纱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哥哥的朋友跟孙氏的孩子们扯上什么关系。   “我想来看看妹妹你的伤好些了没的。”叶怀书笑说道,俊秀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尤为苍白。   他这笑容一摆出来,罗纱也不好待他过于冷淡,默了默后,她说道:“我们进书房说吧。”   叶怀书和罗纱不熟,欲言又止不好开口,白启正倒是直言不讳,拦了罗纱说道:“现在去或许不大方便,叶大人和沈先生在书房谈话呢。”   罗纱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现在这个时候,她可不想见到叶之南——   那一巴掌的事儿,她可记得清着呢!   既然他在,那书房果然“不方便”去了。   只是,八百年来不了一回的父亲大人居然踏进了她的小院子?这是怎么回事儿?偏偏还都没人来向她通报!   这样想着,罗纱扬声唤道:“红丹、红笺!”   谁知两人都没过来,不远处颠颠跑来了个小身影,却是红蔻。   她双眼滴溜溜地看了看眼生的叶怀书,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两位姐姐见老爷来了,去安排点心茶水去了。”   “怎的爹爹来了,也没人和我说声的?”   “不是我们不想禀报姑娘,而是姑娘刚才叫得太惨了,又让人将门关了,我们就没敢打扰。”   听了她的话,罗纱顿时气绝。   这丫头就是个傻的!有客人在呢,哪就能说得这样直白了?   转眼见白启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脸颊,罗纱脸色又慢慢转红,有些挂不住了。   白启正笑道:“你这样一脸红,倒是显得巴掌印儿淡了些了。”   罗纱咬着牙硬憋着不回嘴,露出个自以为还算得体的僵笑来。   白启正看着,但笑不语。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叶怀书伺机问道:“五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罗纱看看叶怀书那越发苍白的脸色,心中有些担忧,道:“不如进我房里说吧,外边儿风大,”又指了平时自己看书的那间耳房,“白大哥你可以去那间屋里坐会儿。”   叶怀书还没开口,白启正已经蹙眉说道:“这恐怕不太好,你一个女孩子家的闺房,我们怎好进去呢?”   叶怀书本来想要答应,被他这样一说,就停住不动了。   罗纱低头看看自己短小的身材。   这样小的年纪,需要防范成这样吗?况且自己的正经卧房在另一侧的耳房,如今只是去外间和那个小书房而已,怎的就不行了?   可既然白启正如此说了,罗纱就也不想多解释。   这人平时是很随和,可在某些问题上却很执拗,有时候跟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吩咐红蔻去叶颂青屋里看看他起了没,罗纱怕叶怀书吹多了风着了凉,向白启正道了声抱歉后不由分说将叶怀书拽进了屋子。   “二哥哥这次来,可是为了昨晚的事情?”   “啊,是的。其实,也不是。”   叶怀书性子腼腆,话说了半拉,脸已经红透。   罗纱本就不是喜欢绕圈子的性子,而叶怀书是语蝶的胞兄,她就更不耐烦和他这样瞎扯,说道:“二哥哥有什么事情,直说好了。若是问我昨晚的事情,对,那是我做的,二哥哥若是想找我麻烦,我奉陪,若二哥哥准备代替语蝶对我说些什么话,那就不必了,该她说的,自然她亲自说了才行,二哥哥说的不算数。”   “不是不是,”叶怀书拼命摆手,从怀中掏出个白玉镇纸来,不过两三寸大小,胜在做工精细,雕成了玄鸟样式,很是巧妙。   “这是……”罗纱疑惑地看着它,不明所以。   叶怀书将东西放到罗纱手中,讷讷说道:“这是你以前送给二姐姐的,她给了……我。听说昨儿你……那样做了,我想着,这个也还给你比较好。”   罗纱不记得自己给过语蝶这样东西,昨日里,也没听陈妈妈说漏了什么没找到,因此就想将东西还给他。   哪知她这一犹豫的再抬头的功夫,叶怀书已经跑出挺远了。   看起来那么羸弱的人,如今跑得倒是快!   罗纱站在屋外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思量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太凶了,怎的将人吓成这副模样?   “我很吓人吗?”罗纱颇受打击地问白启正道。   “嗯,是挺吓人的。”白启正板起脸,仔细看了看罗纱后说道。见罗纱露出伤心模样,他噗嗤笑道:“我是说你那巴掌印子。”说着,就指了指罗纱的面颊。   罗纱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   任谁被个俊俏的男孩子发现自己脸上有些瑕疵,都会有些不情愿的,更何况,她脸上的已经绝非“瑕疵”两字可以概括得了的了。   “这是怎么来的?”   这印子,他已经多次提起,左右叶怀书现在不在这儿了,罗纱没什么好顾忌,便直言答道:“昨日里被我爹爹打的。”   “为何?”   提起这个罗纱就有些莫名烦躁,“还不就那么回事儿呗。”她肯说印子是怎么来的,不代表她想坦诚缘由。   白启正了然,微笑道:“我以前也常被打,不过我娘从不让我爹打我的脸,说是脸上万一留了疤便会破相了,从那以后我爹就只打我……嗯,后面。”   罗纱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部位,撑不住笑了。只是她笑着笑着,不由想到白启正与他父亲那才是父子亲情,而叶之南却对自己没什么怜惜之心,到底是心中不痛快,神色黯了黯。   白启正却是想到了罗纱母亲早亡,可自己方才又提到了自家母亲的舐犊之情,不由道了声抱歉。   “没事。不关你的事儿。”罗纱说道:“我只是觉得,父亲可能对我太过于失望了吧。”   不然,怎的连问都不问,连辩解都不肯听一句的?   白启正却是理解岔了,笑说道:“你有时候是调皮了些,我那几个妹妹,可没一个你这样的。不过你这样倒是也不错。”   罗纱扯扯嘴角,两人一时无话。   恰好叶颂青这时翻滚着过来了,一看到白启正在,就乐呵呵地扑了上去。   待他终于和白启正闹完了,罗纱便给他细细整理衣裳。   她这才发现手中依然拿着那白玉镇纸,就想唤来红月将东西拿下去,可叶颂青转眼看到了,觉得这东西好玩,吵着嚷着想将它要去。   不过是个寻常小玩意儿,虽然做工不错,可用料却不是上等的,罗纱并没太放在心上。方才本打算问问陈妈妈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可如今叶颂青要,便随手给了他。   一行三人正要去叶颂青屋子里玩呢,红丹追了过来,亲喘吁吁道:“姑娘,老爷和沈先生找你呢。”   罗纱不明所以,便让他们二人先过去叶颂青那儿,自己则准备独自去书房一趟。   白启正却不肯。   “我还未曾拜见过叶伯父呢,况且也有几个问题要请教沈先生。”说着他当先朝书房走去。   罗纱知道他作为白家人其实并不愿和叶家人接触过多,不然也不会每次来了后都直奔自己院子了,心下明了白启正或许是担心她再被父亲责怪,所以想跟过去看看情形。   但他不明说,罗纱也只得随他了。   一进屋,白启正便拉了叶之南寒暄,后看叶之南不住的瞧看罗纱,就又摆出好学晚辈的模样来和叶之南探讨了一些问题。   叶之南虽则在处理家中事务上有失偏颇,可到底是读书颇多,又是官场中混着的,白启正同他说了会儿话后,发现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就也渐渐认真起来。   虽心中感激白启正的好意,可罗纱实在不耐烦听他们二人说话,便凑到了沈秋意身边,不解地问道:“父亲是专程来找先生的吗?”   ☆、26画册   “不是。方才叶大人来寻你,你还未起,便与我论了会儿诗词。”沈秋意淡笑着说道:“叶大人见解独到,听了后受益匪浅。”   罗纱听了后并没太放在心上。   白启正都能和叶之南聊得起劲,那么沈先生和他聊了这许久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如今她只想求证一件事情,便问沈秋意:“先生可知爹爹找我为了何事?”   虽然心中明了,可罗纱还是有些不肯死心。   “据说是昨晚之事。”   “昨晚的事情啊……”得到了肯定回答罗纱心中有了些微的不痛快。   叶之南为了昨晚的事情特意来了晴夏院,目的已经非常明显,肯定不会是专程来赞扬自己的。   罗纱自嘲地笑笑。   如今,自己竟然还对父亲有所期待吗?这样的自己,不免可笑了些!   谁知她这样黯然神伤的表情被叶之南瞧了去,只觉得平时看起来凶悍的女儿此刻多了几分柔弱,想到方才沈秋意的话,不由对女儿多了些许的怜惜,正要朝她说些什么,耳边传来白启正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有外人在场,便轻咳了声。   白启正会意,寻了个托词出了屋去。   罗纱不知道叶之南又会说些什么,并不想让叶颂青听到,就让他跟了白启正出去,还示意他带了白启正去他房间玩。   叶颂青眨眨眼睛,笑着答应了。   门合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之南望了眼端坐着的沈秋意,这才轻声喟叹:“你的伤还疼吗?那事儿……到底是语蝶不对,是我当时没问清楚。昨晚的事情,就那么算了吧。”   本做好了挨批准备的罗纱猛地抬头。   算了?他会一声都不责问自己,就这么算了?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叶之南看。   叶之南看出了罗纱的怀疑,“方才我同你们先生谈过了,语蝶她一向不爱听讲,在课堂上没少惹事,而你也受了不少委屈。因此,就这样让它过去吧。”   原来是沈秋意劝说了叶之南放弃对自己的“惩罚”的。   可是先生居然能说动父亲?   罗纱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叶之南并不是肯听人劝的人,但她还是说道:“多谢父亲大人的关心。”   只是感激涕零的表情,她却是装不出来的。   见她如此,叶之南有些许尴尬,还有些许的不快,父女二人居然就僵在了那儿。   好在这时红丹进来禀报,说是老夫人派人传话,今儿要邀请白启正一起用餐。   罗纱有些莫名其妙。   前些日子白启正也来了不少次,除去第一次玩,老夫人也没对他表现出过多的热情,如今怎的忽然就这样了?   不过有这个事儿这么一打搅,叶之南的“教导”就被中断了。罗纱眼看叶之南还没有离去的想法,就起身告辞。   谁知叶之南居然允了,罗纱高兴地往外走着,就听到身后沈先生也要告辞、而叶之南挽留的话语。   罗纱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可她一时没想通,便懒得再去多想。   左右和她与叶颂青无关就是了。   刚出了屋子,旁边就有人迎了上来,唤了声“姑娘”。   这声音有些耳熟,罗纱看过去,却是金帘。   昨日里事情太多,若不是她刻意在这儿等着,罗纱真的险些就将她忘了。   “奴婢金帘,见过姑娘。”她朝罗纱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你……可安排了什么差事?”   “扫扫院子,很轻松。”金帘着说道。   罗纱暗叹,金秋院的二等丫鬟到了自己这儿成了个粗使的了,红月她们也真狠得下心。   不过,金帘的性子她们还摸不透,小心为上。   “如今既然跟了我,你便换个名字吧……嗯,就红莲吧。”   金帘喜出望外。   虽说她是个粗使丫头,可如今却随着姑娘屋里的丫鬟们取名儿,那是不是说明,往后自己会有机会跟在姑娘身边?       这样想着,她眼中突然焕发了神采。   罗纱见她如此,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默了默后,说道:“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   语毕,离去。   其实,红莲这个名字,只是她想到“帘”“莲”谐音后随便取的,单纯地觉得顺口而已……   这边叶颂青在书房时答应得好好的,出门便带白启正去自己的房间,只是都沿着靠近屋子边儿的地方走。   在经过罗纱屋子时,他往里瞅了瞅,又往院中四顾看了下,突然发力,拽了白启正就往罗纱屋里跑。   白启正不肯,“女孩儿家的闺房,我怎能进的?”他想反手将叶颂青拉住,奈何对方用了全力抓着他的手,根本翻不过手来,而白启正又不敢使劲去挣脱,生怕正拼命使力的叶颂青会顺势倒地。   两人这样较着劲儿,便到了屋门边上,虽则门槛被罗纱让人弄得矮了许多,可叶颂青还是不得不停了下,准备迈过去。   这一迟疑的功夫,白启正就挣脱了开来。   他正要开口,就听叶颂青忽然叫道:“罗纱!你怎么了?”   白启正下意识朝书房看去,冷不防身后一股大力传来,将他推得往前倒去。他踉跄着迈过小门槛儿前行了几步,又扶住了一旁的桌椅才稳住了身形,没有直接栽到地上。   叶颂青咝地抽了口冷气,摸摸自己撞得生疼的脑壳,拍手笑道:“啊,你进去了,这下可赖不了了吧。走,咱们去她的小书房玩。”说着就扯着白启正往一旁去。   白启正这才看清事实——什么罗纱来了?分明就是叶颂青为了唬他而故意那样说的!   他苦笑着,指了叶颂青几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看他要转身离去,叶颂青拉紧了他,说道:“那门槛儿早就被罗纱命人弄低了,你这样高,左右摔不坏,何必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呢对吧。”   他故意不提暗算白启正进屋这件事,单说方才自己用头撞他的事儿,白启正听闻后哭笑不得,说道:“平日里看你也是个老实的,如今才知道你居然这样‘机灵’。”   叶颂青不动声色继续拉着他往耳房去,摆出叫冤神情来,说道:“还不是被罗纱欺负得么?想不机灵都难。”   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到了耳房门口。白启正无奈,“你且松开我吧,左右都进来了,我陪你过去就是了。”   “你不跑就好。”进了耳房后叶颂青笑嘻嘻地让他坐在椅子上后,说了句“你随意”就也不管他了,自顾自从案几上拿了本画册翻看。   白启正奇道:“你将我拉来,就是在这儿瞧你看画册的?”   叶颂青小声说道:“罗纱小气得紧,这画册是舅母送她的,她便不准我多瞧,说是我太不小心会翻烂了,寻常不让我进来看。如今刚好她和她那几个死忠丫鬟都不在,不进来一趟着实可惜。随便你看些什么玩些什么,记得等下你就说是你想进来瞧瞧,把我硬拉进来的就行了。”   说完后他还是不太放心,又叮嘱道:“你可别忘了。”   “别忘了什么?”罗纱笑着进屋,“刚到门口就听见你在那儿叽叽咕咕了。”   叶颂青没想到罗纱这就到了,手一抖画册就掉到了地上。他忙捡起来藏到身后,又将白启正往前一推,“不关我的事,白大哥说要进来瞧瞧,把我拉进来的。”   罗纱见叶颂青战战兢兢将白启正当做挡箭牌的样子,笑也不是气也不是,一把将叶颂青从白启正身后拽了出来,罗纱数落道:“你当我会信你?白大哥是什么人?哪就会偷溜进来了?”   方才去书房前,罗纱让白启正进来,他都不进。可惜,叶颂青不知道。   罗纱见叶颂青要偷溜,顺手将他拉了回来,她这才看到叶颂青手里的东西,拿过来一看,顿时火了。   “你净手了没!”罗纱瞪着叶颂青,“方才我可是见你吃桂花糕了,别又是吃了点心没净手就来看我的书!”搭眼瞧见叶颂青指尖上沾着的桂花糕末子,罗纱气不打一处来,朝他屁股上狠狠揍了几下,吼道:“给我净手去!”   “去就去嘛,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叶颂青哀怨地瞥了眼被罗纱放回案几上的画册,不甘不愿地去寻紫玉了。   “你倒是打得过他。”白启正笑道。   “哪儿啊,他是哥哥,不跟我还手罢了。”罗纱说着,仔细拍着画册上沾着的糕点。   白启正凑在她身后搭眼看了眼,顿时惊讶起来。   “你这本……啊不,可否另借一本给我看看?”   “你自己拿。”   相交了这些日子,罗纱自然知道白启正的秉性,倒也放心。   白启正拿了本搁在最上面的,仔细翻看着,越发地惊奇起来。   这些画费墨不多,每一张图不过寥寥数笔,但是,画人则栩栩如生,画景则意境深远……   他翻了许久都没看到只字片语,“怎么只有画?”   “啊,以前我不识字,舅母便没给写了字儿的。封面上倒是有俩字,不过是我名字罢了。”   白启正翻回书面,才看到一本画册中仅有的两字:罗纱。   见那字迹肆意张扬,他不由又是一叹。   “这是谁给你画的?”白启正扬起画册,期盼地看向罗纱。   ☆、27各怀心事   “画的?”这下子轮到罗纱奇怪了,“难道不都是买来的吗?”   白启正指了画册笑道:“凭此人功力,愿意画这种册子已经是极其难得了,怎可能用自己的字画去换那些黄白之物。”   罗纱惊讶不已,她只觉得这些册子很是难得,画得极好,字写得也极好,倒是没多想。   思索片刻,她迟疑地说道:“难道是舅父?”   “作画的乃至情至性之人……应该不是他。”白启正沉吟道,又问:“还有可能是谁?”   罗纱原只当这是舅父舅母他们从荣昌府或者京城挑选的珍贵些的册子罢了,万没想到其他,如今白启正乍然问起,她也只能猜测:“或许是三位表兄吧……不太可能是外公。”   “程家公子?”白启正颔首笑道:“那便是了。改日若有机会得见他们,还望叶妹妹帮忙引荐一番。”   罗纱笑说着“那是自然”,心中却是在想,下次见到吴管事的时候,先请他帮忙问问到底是谁画的,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   两人闲聊片刻后,叶颂青回来了。嘟着嘴挪到罗纱面前,献宝似的主动将两只手摊开放在她眼前反过来正过去地给她看,眼睛却是不时地瞟向一边的画册。   罗纱瞧得好笑,却板着脸不肯松口。眼看着叶颂青慢慢地垮了小脸,她才微微点了下头。   叶颂青见状,嗷地叫了声颠颠跑去看,罗纱无奈地看着他,有心要说他两句让他稳重些,后又想着反正白启正也知道他是什么德性的了,就随他去了。   三人正抱了不同目的静静地看着画册,门轻微地一声响,却是沈秋意推了门进屋,只是面色不是太好看。   罗纱忙搁下手中之物迎了过去,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沈秋意与这三个孩子的关系亦师亦友,向来说话没什么顾忌,只是牵扯到了叶之南,她也不好说得过于直白,便道:“虽说谈论诗词不错,可谈得多了,不免口干舌燥。”   罗纱恍然大悟。   敢情先生这是觉得自己老爹太烦了,想办法跑出来的。   沈秋意见罗纱听明白了,忙弯下身子凑到罗纱跟前低声问她:“你可有法子让我不用再去书房了?”   “先生为何这样说?”   “我方才不过找了个托词过来一趟罢了,叶大人还在那儿等着我呢。”沈秋意苦笑。   若不是她暂无安身之所,且感念罗纱当初的相助之恩,想好好教导兄妹二人,早就会拂袖离去了,哪需要忍着那样的目光来敷衍叶之南?   罗纱看着沈秋意的神色,那种讲不清的不对劲儿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自家老爹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   脑中灵光闪过,罗纱神色一凛,却不知怎么开口问更为恰当,一时心烦意乱,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来如此。   沈秋意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如今遇到这样的状况却隐忍不发,也着实为难她了。   只是叶之南刚刚回来,何时开始有了这般的心思,罗纱却是想不透的。   见罗纱与沈秋意都沉默不语,叶颂青终于按捺不住了,接了方才沈秋意的话说道:“这有何难?祖母不是说了让我们去她那儿用饭么?先生现在同我们一起去便是。”   生怕她们以为自己偷听,他又大声强调道:“不是我偷听,是你们说话声音着实不小。”   语毕,他再次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画册,心中琢磨了下,觉得到底还是帮助先生更重要,便毅然决然地当先出了耳房。   罗纱方才心思被别的事情夺了去,因此并没去想沈秋意方才的问题。如今叶颂青说起来,她琢磨了下觉得倒也不失为个好主意,便请了沈秋意一同前往。   沈秋意当时在书房听说老夫人要宴请白启正时,本不打算去的,如今见这状况,也只得颔首答应了。   守在书房门口的叶之南本在等候佳人,谁知一抬眼就见罗纱她们几个都出来了。虽然他没说出什么不高兴的话来,只是脸色到底不好看了许多。   罗纱不喜叶之南的所作所为,叶颂青便也跟罗纱一样不和他亲近,加上方才沈秋意神色中明显可见的不耐烦都是由叶之南而起,两人更是不愿搭理他了。   好在白启正方才和叶之南说过话,两人还算谈得来,便由他出面同叶之南边走边谈。   一时间,几人凑在一堆表面看去倒也称得上融洽。   金秋院屋内,暖意融融。   金燕生怕老夫人凉着了,准备将火炉里的炭拨一拨,可刚矮下身子,就听老夫人在一旁唤她。   “你去趟五丫头那儿,问问她……”老夫人蹙眉细想,“罢了,就跟她说我有事儿找她,让她带了那白家大少爷一同过来吧。”   这会儿过来还能说上几句话,若是等下其他人也都来了,许多话便不好讲了。   金燕就放下了火钳,应了声领命出屋。谁知刚出院子没几步,她便远远见罗纱她们一行人走了过来。   金燕顾不得其他,忙提了裙子小跑着回到老夫人跟前,“五姑娘她们已经过来了。”   “真的?那白家少爷……”   “也来啦。”   老夫人大喜,忙让金燕给正了正钗环理好了衣服,这才端足了架子,气质雍容地出了卧房往厅里走去。   离开席还有段时间,刚好够时间能好好聊聊。   想到罗纱时间来得这样巧妙,老夫人暗赞,自己这孙女儿也算是个知情识趣的了,这样地乖巧懂事,不愧是国公府的外孙女。   罗纱一进院子,就低声叮嘱叶颂青与自己要分别坐在沈秋意两侧。   沈秋意挨着她俩,自然听了个清楚,心中觉得好笑,便问罗纱这是要做什么。   罗纱只笑笑也不回答,只是一进了屋子就扯住叶颂青拉牢沈秋意,双眼紧盯叶之南。   待叶之南在屋中左侧那排椅子坐下后,罗纱才携了两人坐到了同一侧,与坐在叶之南下手的白启正隔了个位置。   探头看了看不时想往这边偷瞄却总被白启正头顶挡住视线的叶之南,罗纱心中稍稍解气。   这下子,自家老爹想要细瞧到先生,怕也是难了!   罗纱暗暗打定主意,往后同先生探讨问题,再不让先生来书房了,而是自己同哥哥去后院找她。   在自家老爹走之前的这些天里,若是无事,坚决不让先生出后院,若是必须得出来,那也必须得是自己能跟着的时候才行。   再不能让先生受今日这样的委屈。   她正这样想着,老夫人已经由金燕扶着进了屋,步履典雅,仪态端庄。   看到老夫人这样正式的样子,罗纱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是邀请了白启正一人而已,用得着如此吗?   待老夫人落了座,又细细问了白启正几个问题后,罗纱慢慢瞧出端倪,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回老夫人,二姐如今年近十三,三姐姐已满十岁,小姑姑则刚过十七岁。”   看着认真回答的白启正,罗纱心中着急,想暗示暗示他,却苦于他正侧坐着面向老夫人答话而背对自己,因此眼神示意是不可能了,偏偏两人离得还不算太近,说点儿什么旁人都听得见,于是罗纱也只得暗暗叹口气,暂时地听天由命了,只希望白启正不要什么都答应老夫人才好。   “这样啊,”老夫人沉吟了下,想到方才白启正的最后一句话,心中颇为满意,说道:“那你有空的时候带你家小姑姑来家里玩玩吧。”   白启正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礼准备答“是”,只是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   “祖母,我觉得白家小姑姑年纪太大了,与我们玩不到一处去,不如让白三姐姐来?”   罗纱知道依着白启正的性子,这件事他肯定答应,忙不顾礼仪地插嘴。   老夫人有些懊恼孙女儿的不懂事,但还是坚持住笑着,说道:“不大不大,这年纪啊,刚刚好!”   十七岁哪里就大了?分明是最合适的年纪。那三姑娘才十岁,根本就没戏!   老夫人心中将罗纱怨了一回,又说着朝叶之南瞥了一眼,见自家儿子眼神闪烁明显就没认真听自己与白启正的对话,心中暗自叹息不已。   自家这儿子就是个迟钝的,这种大事儿啊,还得自己好好操心才行!   这边老夫人心中谋算着自己的打算,另一边儿白启正却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罗纱一眼,见她给自己   使了个眼色,他便知道事情有内情,只是具体如何,此刻不好细问,便顺着罗纱方才的话想了想,说道:“如今家中请了位教习仪态的先生,小姑姑整日里需要学习,不方便出门。不如往后我带了三姐姐来找罗纱妹妹玩……”   白启正因为话中到底掺了些虚的,又是对着长辈如此,心中有些愧疚。想到老夫人或许是想见一见白家长辈,便又说道:“若是老夫人有事相商,不如下次我叫了母亲一同前来拜访。”   老夫人觉得白启正是个通情达理的,想来他母亲也不会太差,就点了点头,想着先由白启正牵线,探探白家夫人的口风也好,左右如今叶家和白家关系不错,没什么话不好说的。   罗纱却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白夫人如何的性子,老夫人不晓得,她却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   不过是看夫君对女先生有那种心思而已,她就能将一盆子污水扣到先生头上将人赶出来,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只是这话她却是绝不会说出来的。   望着志得意满的老夫人,罗纱心想,还是让她老人家吃吃亏好了。   不受点挫折,她还真当自己儿子是个人人争抢的香饽饽了!   ☆、28冲撞   不得不说,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当罗纱坐在床上看见镜中自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能做到淡然处之的最高境界了。   深吸口气,她很镇定地缓缓反扣下镜子,又很镇定地将镜子缓缓递给了红月。   红月扫了她一眼,身子颤了颤,而后仿若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双手接过镜子快速退下。这时红丹端了温水进来,准备伺候即将起身的罗纱净手净脸。   罗纱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头去。   红丹一抬头,正好对上罗纱那半拉有印子的脸和她阴恻恻的双眼,“啊”地一声大叫后手抖了抖盆子险些落地,幸好一旁拿着手巾的红笺眼疾手快伸手将它接住,才避免了一场“祸事”的发生。   “淡定。”罗纱起身,慢慢地说道:“你还欠火候。”   “姑娘,姑娘你……”红丹讷讷片刻后才缓过劲儿来,忙解释道:“不是奴婢太激动,而是,而是,”她望了望罗纱那白生生的脸上越发显眼的巴掌印子,有些为难,“而是这东西现在变得也太……不好看了些。”   原本只是发红而已,如今不知怎的就变了颜色,青紫两色左一块右一块不均匀地分布在微肿的面颊上,有种说不出的瘆人感觉。   罗纱终于肯定方才自己在镜中看到的不是幻象。她沉默许久,吩咐红笺:“让红月跟外院的说一声,找个大夫开个方子吧。”   昨日里陈妈妈就这样说过,只是罗纱虽然口上说得在意,心里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同意。   今日一瞧,她才知道若不用点东西敷一敷,怕是真要留着它过年了。   罗纱这次是当真下定决心在伤好之前死活都要赖在院子里不出去的,谁知刚用过早饭老夫人就派了金钰来叫罗纱去一趟。   罗纱正准备牙关紧咬不松口,说不去就不去呢,谁知金钰一句话就让她破了功。   “白夫人带着白大少爷和白家三姑娘来了。”   罗纱顿时全部反抗化为乌有。   白家人来了,她还能怎么着?   去呗!   且不说白家人是她先招惹来的,如今白启正是朋友,白夫人又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长辈,单说那白三姑娘,定然就是因了自己一句话,被她弟弟给拖来的。   罗纱叹息着,心道天果然总是不遂人愿的。   再见白夫人,依然是那样地端庄娴静。但罗纱却知道,这位夫人并不如表面那样柔弱可欺。   罗纱走上前,恭恭敬敬向白夫人行了礼。白夫人淡淡嗯了声,并不热络,甚至在看向罗纱脸颊的时候,她的目光也只是微微一顿便转了过去,罗纱便知她定然是被白启正硬拉了来的,显然不怎么情愿。   “好了,你们几个陪着白家的少爷姑娘去玩吧,我与白夫人还有话要谈。”   老夫人笑容绽开,看上去倒是有了些慈祥的样子。   罗纱这才发现,老夫人居然没让哥哥们去学堂,显然是极其重视这次与白夫人的会面的。   有了老夫人发话,孩子们便陆续出了屋子。   这种聚会,往往是男孩子们凑作一堆,女孩子们聚在一处的,因此白启正只是和罗纱笑着打了个招呼,便和叶颂青一起跟在叶家几个哥哥身后去了别处。   驻足看见有白启正关照着叶颂青,罗纱就放下了心,正要继续往前走追上女孩子们,就听耳边传来陌生的轻语声。   “那是你姐姐吧?怎的这样看着你?”   鼻尖传来淡淡药香,罗纱这才惊觉白家三姑娘白云裳也已经停了步子,正站在自己身侧。   罗纱听她说起“姐姐”,下意识望向不远处的女孩子们——四人见白云裳不爱搭理自己,就稍稍离开了些距离,并没挨得太紧。   果不其然,语蝶正愤恨地望着自己,一旁的语诗也做出义愤填膺之态。语梦和语芙看到罗纱望过去,倒是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见语蝶和语诗这样待自己,罗纱心中了然,定是前两天结下的仇,便浑不在意——左右错的不是她,又何必将他人怨气放在心上?   “那是我家大姐姐和二姐姐。”   “居然是最年长的两个。”白云裳奇道。她喜怒表现在脸上,对语蝶她们不喜,便侧过身挡住了罗纱,隔断了语蝶的视线。   “我们白家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做姐姐的,最最需要宽厚,怎能如此待自己的妹妹?怕是平日里你也没少受她们的气吧。”   罗纱感激她一番好心,又暗自赞她心思剔透,居然从语蝶她俩的态度,就能联想到平日里二人为难自己。再想到她方才那样有话直说的爽利性子,罗纱对她便多了几分喜欢。   “受气倒也算不上。肯生气,那才会受气。我是根本懒得和她们计较的,所以也谈不上受了气。”罗纱笑着解释了番,认真谢过白云裳的关心后,又乖巧地叫了声“三姐姐好”。   白云裳笑着颔首。   白家人本就不喜欢叶家人,她是听了白启正说起罗纱帮助沈先生的事情,才对罗纱印象不错,只是到底有所保留。如今亲眼见了罗纱,见她真诚待己,倒也真心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罗纱才发现方才自己闻到的药香就是白云裳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是那味道却不是苦的,而是有种特别的清香,凑过去让人神清气爽,很是舒服。   见罗纱轻轻吸着鼻子,白云裳觉得好笑,解下香囊,递给罗纱,说道:“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醒神的几种药草罢了。先给你这个,往后有了好的再给你送来。”   罗纱笑道:“方才闻到药香,我只当姐姐与我家二哥哥那样,也是身子虚弱所以常年吃药呢。”   谁知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白云裳仿若换了个人一般,瞬间焕发光彩。   “你说你有个身子虚弱的哥哥?可否让我瞧瞧他?”   看到罗纱满脸的惊愕,白云裳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面容羞赧地解释道:“往日里我最喜欢研究医术,可惜母亲平日里不许我接触生了病的人,因此……”   罗纱了然。   以白夫人的性子,是不会容许白云裳这样去学习医术的。恐怕她平日里看医书,都要偷偷地来。   “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家二哥哥常年都在房中,若姐姐想看看他,只能随我去二哥哥那边走一趟了。”   “那又有何不可!”白云裳笑着说道:“我们先去他那儿瞧瞧。至于你的伤……等我回府后再给你配点药膏让人送来,你到时候敷在面上,能好很多。”   罗纱讪笑道:“原来姐姐发现了啊。”说着她下意识地摸摸脸颊,疼得咝地吸了口冷气。   白云裳说道:“这样明显,想不让人发现也难。”   两人便相视而笑,商议好了去二少爷叶怀书那儿。   正要往那边行去,不远处的厅中忽然传来“砰”地瓷器重重撞到地面后碎裂的响声,继而响起了争吵声,惊了女孩子们一跳。   罗纱道了声谦对白云裳说了声“等会儿带姐姐过去”,忙急匆匆跑到门边儿去瞧情况如何。白云裳听到了碎裂声后自家母亲的高声叫嚷,很是担忧,便疾步跟在了罗纱身后一同去了。   白夫人显然气得狠了,那样注重外表仪态的人,居然也会大声吼叫起来。   “他老大不小的人了,不过是娶个继室罢了,居然也敢求到我家来?嫁高娶低!我们白家哪样儿不如你们叶家了?别说继室了,就是正房夫人,我也断然不会把妹子嫁到你们家的!别以为你家过世的夫人是出自国公府,就想着比她身份低的人家都行。国公府肯把女儿嫁给你们那是你们运气好又赶上他们瞎了眼,你倒真以为是你家有多厉害不成?”   白夫人一口气说完,就满面怒容地大步行了出来。看到站在罗纱身侧的白云裳和闻声赶过来的白启正,一手一个不由分说拉了二人就走。   罗纱正愣在那儿,突然屋中飞出一物向她这边砸来。她下意识侧身避开,伴随着重物落地后碎裂声音的是老夫人的怒吼:“你当你们白家是什么东西?倒贴过来我们也不要!”   再看那碎在地上之物,居然是只前朝花瓶。   罗纱硬生生将嘴边的笑意憋下去。   连最喜爱的瓶子都舍得丢出来了,老夫人这次真正是气到了极点。   白云裳回头朝罗纱做了个“等我下次来”的口型,罗纱会意,点点头,她便绽开了个笑颜。   白启正半侧过身子想朝罗纱兄妹告辞,只是当他的道别话语刚开了个头就换来白夫人的一声怒吼,就也只得闭口不言了。   白夫人冲出叶家的时候,正巧两个少年刚从一辆华丽马车上走下来。她跑得太快,差点就撞上了其中那个有着一双风流桃花眼的漂亮小贵公子。   可白夫人正在气头上,哪就顾得上道歉了?重重“哼”了声便继续往前走去。   在她后面跟着的白启正和白云裳想要上前去道歉,却被白夫人转过身一把拉住。   “和叶家往来的,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孩子!”她丢下这句硬邦邦的话语,硬是将两个孩子拖上了自家马车。   那眉眼风流的小公子冷眼看着她们的马车离去,刷地下打开描金边儿的玉骨缎面折扇摇了两下,眯着眼望着马车消失的地方,用扇骨戳戳身边的少年,问道:“博文,我们两家……不够正经吗?”   气质清冷的少年想了想,说道:“比起你舅舅一家来,我们两家或许算不得正经。”   小公子嗤了声,无尽嘲讽转入他的眸中变作潋滟艳光。   “你这才说错了。我舅舅他们一家,才真正是最不正经的。”小公子这样说着,挑衅地横了少年一眼。   他面容精致,一双桃花眼更是夺人心神,只是骨子里带着的那股子张扬将眼中天生带着的媚硬生生压了下去,只留下十足的风流意态。   名唤“博文”的清冷少年听了他这话不由就浅浅地笑了起来。   他本就生得漂亮,这一笑弯了眉眼,便带出几许温柔,更是好看,“这话,也就你敢说得。换成你那几个表兄,怕是要被你舅舅杖责的。”   小公子不在意地扬眉笑笑,刷地将折扇收起,用扇骨点了点少年的肩,指指叶府大门。   少年会意,当先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小公子立在原地,朝那马车离去的方向又瞧了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勾了勾嘴角,这才朝着叶府缓步行去。   ☆、29栋梁之才   “老夫人,您先喝口茶。”周姨娘端了茶盏,伺候着老夫人饮了一口,老夫人便推开了不肯再喝。   “那白家欺人太甚!”老夫人不住地谴责白家,声音已然有些哑了,显然方才已经抱怨了许久。   “白家人向来如此,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呢。”李姨娘扶了老夫人,柔声说道。   周姨娘将手中茶盏递给了金爽,便同李姨娘一同扶了老夫人,给她抚背顺气。   老夫人气得直哼哼,“谁能想到白家是那样不识抬举的人?早知如此,就算是她们来求我我也是不愿搭理的!”   此时除去刘姨娘外,其他三位姨娘都到了场。孙姨娘怀着身孕所以独坐在了一旁,但也不时地说上一句来劝慰老夫人。   “不行,说什么我也得去白家找他们。凭什么我一个老人家好声好气地和她讲话,她倒反过来朝我叫唤!也太过于没有教养了些!”   老夫人缓了口气,力气又上来些许,愤然说道。   两位姨娘赶忙再继续劝她。   罗纱盯着地面,用眼角余光看着孙姨娘。半晌后,她拉着叶颂青站在门边,不住地往院门处看着。   金钰已经去了这许久,怎的还没回来?   又等了些时候,眼见李、周两位姨娘就要拉不住老夫人了,罗纱终于盼到了叶之南的身影出现在院中,就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他急匆匆地大步走来,问身边的金燕:“怎么那么吵?”   金燕看了眼金钰。   后者方才负责去寻叶之南,此刻正小跑着跟在他的后面。   眼见金钰点了头,金燕便晓得叶之南已经知晓了老夫人与白夫人吵架之事,明白他问的是现在屋中嘈杂的缘故,就简短说道:“老夫人想去白家讨个公道,姨娘们拦着呢,只是眼看着就要拦不住了。”   叶之南很是无奈。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娶白家女了?   虽说白启正是个好的,可他家里人瞧不上叶家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何苦非要倒贴上去让人甩冷脸?   更何况……   他脑中闪过一个俏丽面孔,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更何况,有那等美好的女子,他又怎会去考虑白家那些个无知的人!   他刚迈入屋子,就见老夫人正气得哼哼着,两位姨娘正好生劝慰着。   待叶之南走到三人身边,周姨娘便自动退了一步出去。   叶之南站到她方才的位置,亲自扶了老夫人,说道:“母亲,您又不是不知道白家人那自以为是的性子,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想到这个,他也有些怨老夫人。这种大事,居然也不提前与他商量一下,不然,今儿这一出也不会发生。   “你这些年来孤身在外,都没个照应的人,我看着伤心啊!”老夫人说着渐渐哽咽起来,忙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听了老夫人的话后,叶之南也有些感叹。但不久他就面带微笑,说道:“母亲,这事儿您大可放心。这人选呐,儿子心中已经有数了。”   一旁的孙姨娘垂着眼微微动了下身子。   罗纱心中警铃大作。   老夫人很是惊喜,泪也不见了哀伤也没了,拉了叶之南惊喜问道:“哪家的姑娘?你怎的不早说?”   “这个嘛……儿子过几日再向母亲细讲。这样当众说出来,对姑娘家的名声总是不太好的。”叶之南说着,面上全是自得意满。   老夫人很是理解,说道:“好!好!咱们过几日将媳妇儿娶进门,看那白家人还敢不敢说闲话!”   她对自己儿子的魅力很有信心。当年娶来的是国公府姑娘,如今定然也不差!   罗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自己担心的果然成了事实。   沈先生对叶之南态度如何,她的性子又是如何,罗纱是知道的,幸亏叶之南并没当众说出来,事情好歹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沈先生她——   罗纱心中黯然。   沈先生,怕是在叶家待不住了。   她下意识地又看向孙姨娘,刚好见到那人猛地抬眼看向了叶之南,只一瞬,便又垂下了眼。   虽时间极短,但到底让罗纱看清了她眼中的不甘。   罗纱心中冷笑。   这女人向来是个惯于装腔作势却又让人拿不住把柄的,此刻能有这样的反应,足可看出“正室”的位置在她心中有多么地重要了!   只是不知她这次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得好好提防着才行。   见叶之南在细听老夫人继续抱怨白夫人,罗纱知道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便牵着叶颂青的手慢慢走到了屋子里孩子们聚集之处。   罗纱寻了个和语芙她们离得不太远但离语蝶不算近的位置,刚要坐下,就听屋外传来外院孟管事焦急的声音。   “两位,两位,请问您是……哎呦,我说您这两位小公子,怎的连个名字都不告诉小的呢,小的怎么去和老夫人、老爷禀报。哎,哎,您两位倒是说话啊。两位公子,两位,您别为难小的啊。”   “名字嘛,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如今我就是要硬闯,你又能奈我何?”   说话的男孩子语调缓慢声音悦耳,不耐之中带了股子慵懒的劲儿,煞是好听。   罗纱愕然,猛地侧身朝门口看去。   虽说这人声音她有好些年没听到了,虽然他的声音与儿时相比已有了不少变化,可那股调调,却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叶之南听闻有人要硬闯,面上带了冷色,还未等他迈出步子,一行人已经进到屋中来了。   看见当头两个少年的样子,他那些呵斥的话就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发不出来了。   大冷的天,吴管事已经额头上已经急得冒出了一层汗来。看见叶之南的样子后,忙说道:“老爷,这两位小爷非要闯进来,问是谁家的他们又不肯说,您看……”   “门房的人呢?”   “被这个小公子的随从给……给……”   吴管事指了指那桃花眼的小贵公子。   他话虽没说完,但叶之南已经示意他不必说了。   这两个少年容貌出众气质卓绝,普通人都能看出他们必然出身富贵之家,而以叶之南混迹官场练就的毒辣眼光看来,二人的出身绝不是“富贵”那么简单。   这样想着,叶之南硬生生将冷脸换成了热面孔,努力平顺了下气息,笑问:“不知二位如此前来,有何指教?”   “寻人。”小公子浑不在意地慢悠悠答着,眼波流转环视屋内,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罗纱身上。   罗纱本就正看着他,此时正对上他的目光,便朝他笑笑,谁知对方却忽然目光转冷,双眼微眯面露不悦。   还没等罗纱反应过来,小公子已下巴微抬折扇遥指,扬声叹道:“能将一个巴掌打出如此雷霆之势的,必定是天地色变、山河动容的栋梁之才!我朝若能得此栋梁,实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敢问妹妹,此等人才何处去寻?”   他这番话无头无脑毫无章法,被问话的罗纱就呆了呆,屋内其他人也呆了呆。   见罗纱没反应,小公子手执折扇遥点着她,侧身看向身旁的少年,痛心疾首地问道:“博文,她那是傻了吗?”   少年想笑,没敢,憋了一口气肃容问罗纱道:“景安在问你这是谁打的。”   “呃?我爹……”   “景安”两字一出来,再想到方才他口中唤着的“博文”,老夫人和叶之南同时意识到了这两个少年是谁,不由得面露喜色。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见二人对罗纱脸上的伤很是耿耿于怀,母子俩不由得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咯噔一声,心道坏了。   “叶大人是吧?”   穆景安踱到叶之南身边,侧着眼将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把叶之南看得手心发湿冷汗直冒了,才以扇击掌,啧啧赞道:“果然好气势!好气魄!一看便是栋梁之才!”   那四个字再次入耳,叶之南的面皮子就抖了抖。   他声音发颤唤了声“世子爷”,穆景安却不理睬他,只朝着罗纱那边招了招手。   罗纱正咬着唇慢吞吞挪着,叶颂青却嫌她太慢,小跑着将她拖了过去。   “你是谁?怎生得这样漂亮?”叶颂青问穆景安道。   穆景安捏了捏他的脸,笑着对程博文道:“你们程家总算出了个有眼光的了。”   他的话让屋内人齐齐色变。   他话中将叶颂青归为“程家”,显然是没将叶家放在眼里。   叶之南想要发怒却被老夫人拉住。   程博文无奈地唤了声“景安”,对叶之南与老夫人淡淡说道:“我这表弟向来爱开玩笑,还望老夫人与叶大人不要介意。”   叶之南还未开口,穆景安已在叹道:“叶大人是栋梁之才,怎会同我一个小孩子计较呢。”说着他转向叶之南,灿烂一笑,“您说是吧,叶大人?”   叶之南僵硬地点了点头。   短期内,他是不想再听到“栋梁之才”四字了。   老夫人眼见得差不多了,终于咳了声决定不再装聋作哑,吩咐金钰给穆景安和程博文上茶。   “不必了。”穆景安断然拒绝,指了罗纱与叶颂青说道:“我们先去他俩那儿坐坐就成。”说着用扇骨戳了戳叶颂青道:“你带路。”   ☆、30不服不行   叶颂青乐呵呵地当先跑了出去,紧跟在后的是程博文。   穆景安走了两步见罗纱没跟上来,一回头见她正盯着自己瞧还没动弹,就扯了她一把,啧啧叹道:“小时候你就是个傻的,现在看来,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罗纱神色复杂地跟在悠哉的穆景安身后慢慢走着,与无奈地追着叶颂青跑的程博文慢慢拉开了一段距离。   看着穆景安,罗纱不禁想起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那时,她就想着,怎么会有这样夺目的人,只他站在那里,就能吸引人全部的目光。   只是那时他还待老夫人彬彬有礼礼数周全,如今却这样咄咄逼人……想来当年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事情,他还是记得的吧。   那些诬蔑,那些勾心斗角,还有,离世……   忆起母亲,罗纱心中黯然。   片刻后,她平复下心神,缓缓靠近穆景安,摸着挂在腰间的小金笔,低声说道:“多谢。”   穆景安侧脸朝她一笑,“谢什么?几句话而已,当不得什么。”   罗纱就也笑笑。   她谢的是当年他的相助之情,谢的是他这些年过去,还能为了母亲而气恼叶家。   他不明白,但她自己知道,那就行了。   回到晴夏院,罗纱才发现叶颂青和程博文已经不见了踪影,刚要问红笺,就听到书房那边传来叶颂青欢快的声音。   这笑声如此响亮,如此肆无忌惮,让罗纱听了后也不禁微笑起来。   两人闻声过去,才发现叶颂青正拿着自己新写的几张大字在给程博文看,得了程博文的夸奖后,他便极高兴。   罗纱与穆景安立在门口,屋内人聊得欢快并没瞧见二人。   穆景安四顾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转念想了想,正要开口询问,就听罗纱在一旁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臭小子,对着我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高兴啊。前些日子喜欢黏着白大哥,如今又盯上三表哥了。”   方才走着的时候,穆景安已经同她说了,这是罗纱舅父舅母的第三子,程博文。   穆景安便笑:“这哪能比得的?你是女孩子,又是他妹妹,他跟着你只能玩女孩儿玩的东西。”   见罗纱虽不说话,可明显不赞同的样子,穆景安就想到了方才书房中搁着的那些平日里兄妹二人用于学习和玩耍用的东西,思索了片刻后,对她说道:“你随我来。”   他叫住了活蹦乱跳的红蔻,问清了院中柴房的位置后,带着罗纱去到那里。红蔻好奇,便跟着去了。   走到门口,穆景安慢慢扫视了下屋内,视线定格在了一处,大步上前从中抽出一根树枝,仔细瞧瞧好似不太满意,便将它丢了,又换了一枝拿起来。   红蔻见他蹭脏了衣袖和衣衫下摆,便要替他拿,他倒是浑不在意那些个灰尘,阻止了红蔻后坚持亲手挑选。大概换到第七八根树枝后,穆景安才终于露出满意神色。   “你这是干什么?”罗纱不解。   “做东西。”   “做东西?”罗纱上下打量着他那比前世的叶颂青还要纨绔的一副样子,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穆景看出她眼中的怀疑,哼了声,也不多说,直直朝院中走去。   将树枝搁到院里的石桌上,穆景安从鹿皮厚底小软靴里拿出一把匕首。这匕首不过比半尺略长,宽也不过一寸多,柄和鞘都是乌沉沉的颜色,上面丝毫不见花纹和点缀。   罗纱就“咦”了声,说道:“我以为你会喜欢带宝石的。”   她其实是想到了当年他腰间挂着的爱不释手的装饰用小金刀,那小刀很是华丽,镶着许多宝石,只是被穆景安当做答谢送给了穆景霖。   听了她的话,穆景安往外拔匕首的动作顿了下,说道:“嵌宝石的虽华丽,却是当玩物和装饰用的;我这把虽看起来不出彩,却是顶好用的。”   说着他随意一动,树枝便被他削下来一截,穆景安就得意地朝罗纱晃晃明晃晃的刃。眼看着罗纱面露赞叹了,他才三下五除二,将树枝弄成了个“丫”字。   看看四周边角,穆景安觉得还不太满意,又细细地用匕首将那些枝棱慢慢刮圆润些,省得这些边角太尖锐了,容易划伤手。   罗纱盯着他瞧,觉得有些东西,当真是不服不行。   她从没见过一个人,就连削木头的动作,都能优雅贵气成这样的……   穆景安的随从早已赶了过来,是四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律短装打扮,看上去利落精干。   眼见“丫”字比较圆滑顺眼了,穆景安朝其中一个随从招手,说道:“上次让你留着的牛筋给我一根。”   随从掏出东西恭敬交给他后,穆景安便将牛筋穿过一块皮子——这皮子是他方才吩咐红笺准备的,上面特意穿了两个洞,恰好方便牛筋穿过。   弄妥当了,他就将牛筋两端绑在“丫”字顶上两端系牢。   罗纱有些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了,欲言又止,最后决定闭口不言。   叶颂青和程博文在穆景安削去枝桠边角的时候就过来了,程博文似是见过不少回,只淡淡地立在不远处看着。叶颂青却是觉得新奇,盯着穆景安的动作睁大双眼看得极其仔细,生怕漏了一丁半点儿。   穆景安瞅瞅东西瞧着完成得差不多了,一转眼就见叶颂青正两眼发直地看着呢,觉得好笑,拉过他的手将东西放到他手中,说道:“喏,这个给你玩。”   “当真?”叶颂青惊喜道,见穆景安点了头,他欢喜地跳了起来。“这东西,我只见大哥偷偷玩过,三哥和我是不曾摸过的。”   这倒是出乎穆景安的意料了,他倒是没想到叶颂青根本没玩过这个,“为何?”   叶颂青仔细想了想三少爷叶怀墨的话,说道:“祖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该玩这种过于粗俗的东西,而且……而且还会耽误功课!”   穆景安一脸同情地对叶颂青说道:“去,让你三表哥带你去打鸟去。”   程博文深深叹气,“大冷天的,打什么鸟儿啊。”   “打鸟不成,那打花打草总可以啊,实在不行,还能爬树!”穆景安笑道,拍拍程博文的肩,“交给你了,带他玩会儿吧。”   冷静如程博文,听到此话后也不由满脸苦涩,“景安,你明知道我玩儿那些还不如你在行,不如你……”   “谁让你昨日里打赌输了的?今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说了,这小子可是你家的。”   原本程博文心中残留的那点儿不甘愿,在听到最后一句后成功地消弭无踪。   “往后可不和你打赌了,你是逢赌必赢。”程博文临离开前,丢下这么句话。   穆景安肆意笑道:“我说过我的运气是极好的,你没机会赢我,偏你不信。”   程博文边跟叶颂青讲解着弹弓的玩法,边朝后挥挥手。   叶颂青欢快地跟着程博文身边,捡了石子儿搁在弹弓上,手一松,弹出去,就算是石子儿没能成功弹出去直直落到地上,他也开心地咯咯直笑。   罗纱见状,就也慢慢地绽开了笑颜。   “他是个男孩子,能跑能跳能爬树能下河,这才对。”他指了叶颂青的背影,说道:“你们叶家这点倒是和程家有些像,竟然不让男孩子玩这个。”   罗纱默了默。   他说的是实话。   晴夏院里的小玩意儿,有棋,各式各样的;有九连环,大的小的中的;有孔明锁七巧板华容道……可是,全都是静坐在屋中就能玩了的。   没一种是要跑着跳着叫着玩得欢快的。   可是很明显,叶颂青偏偏喜欢这种。   穆景安见她出神,拍拍手中残留的碎末,笑了,“若是你不喜欢他这样,那便作罢。我二叔是武将,从小我跟着他到处乱跑,习惯了。不过我可真看不惯这些男孩子跟个小姑娘似的。”   罗纱看看他瘦瘦的小身板和那过于漂亮的面孔,心道这人才是最容易被认为是女孩子的。   可憋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口。   因为她望着欢快的叶颂青,心中想着,这样也好,男孩子有朝气些,倒也不错。   穆景安看着她神色变幻几次后又恢复了平静,心知她已将自己的话听到心里去了,就将此事暂且搁到一旁。   朝随从使了个眼色,待他们在离两人几丈远的四个方向站定,穆景安踌躇了下,低声问罗纱道:“你们府里,是不是有个‘梅芳院’?”   罗纱本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并没注意到四人守着的状态,见穆景安问话,她才将心思转了回来,想了想,又摇摇头,“没有。”   “那‘美芳院’?‘眉坊院’之类的呢?”穆景安追问道:“或者是大概这样一个名字的地方。”   罗纱细细想了,有些犹豫,“难道你说的是‘梦纺院’不成?”   ☆、31决定   “梦纺院……”穆景安将这几个字反复念了几遍,说道:“极有可能。你们其他院子都叫什么?”   罗纱便一一说了。   穆景安沉吟半晌,“那估计就是梦纺院了。只是不知这院子是做什么用的?”   “梦纺院啊……”罗纱低声轻喃。   其实,她所知道的有关于梦纺院的事情,都是前世听丫鬟婆子说的,她这一世并没去过那院子。   前世时她也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那院子是什么时候了,只是后来哑了后,某天走在路边隐约感觉自己来过,又模糊想起有这么个地方,便顺着记忆摸了过去,哪知就发现了这么个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   口不能言的罗纱寂寞了许久,见到这院子便很是开心,有段日子时常去那边玩耍。   那时候的她,随便一些什么小东西都能独自玩上许久。   忆及往事,罗纱有片刻的恍惚。   “那里原也是住人的,只是自大伯他们一家搬走后,院子多了许多空余,因那个院子实在太小了,地方又偏,就没再安排人住进去,平日里不过是堆放些杂物在里面罢了。”   看穆景安听得用心,罗纱又道:“其实,由于比较偏,平日里用得到的杂物也是不会放在那儿的,取个东西一来一去的也着实不方便。”   “居然是这样一个地方啊。”穆景安不住低叹,似是有些不甘,又有些松了口气。   罗纱早已心生疑惑,此时便问道:“你找这院子做什么?谁同你提起的?若不是你提起来,我都不记得它了。”   若不是有着前世经历,穆景安问她,她也是不知的,估计连着语蝶语芙她们,也都不知道。   穆景安难得地迟疑了,“我……只是想看看它罢了,听故人说起过,所以想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样的。”   罗纱很想追根究底,但最终还是按下了满腹的疑问。   依着穆景安的性子,他若不肯开口解释,那她不管如何逼迫,都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逼他?   左右他怎样都不会害她就是了。   “没什么东西,真的,净是一些杂物不说,还都落满了灰尘。但若是你想看看,我可以带你去。”   “当真?”穆景安说着,眸中绽出华丽光彩,好似讨到了糖吃的小孩子一般。   罗纱觉得好笑,说道:“那又有什么打紧的?我们现在过去就可以。”   她说的是实话。就凭他肯帮她,那她为他做点事情,又有何妨?   况且,这个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个废弃了的院子罢了。   穆景安一把拉住了说走就走的罗纱,轻声说道:“现在不急,等天色暗一些的时候。”   看他如此行事,罗纱心里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可她终究不是喜好探人私隐的性子,况且那小院子她前世去过许多次,并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在里面,看看实在是无妨的,就也不去多想。   两人正心思各异地思量着,忽然传来红丹的高声喊叫:“姑娘——白家派人送东西来啦——”   罗纱循声看过去,才惊讶发现她与穆景安被四个随从围在了中央,其中一人正拦着红丹,后者在拼命朝着这边挥手。   罗纱更加肯定了,穆景安是极其看重梦纺院这件事的,莫名地,方才的笃定就有了些松动,心中多了几分忐忑。   穆景安见状,敲敲她说道:“紧张什么?没什么大事。我只是不想让人发现罢了。对了,你哥哥和表哥那儿,你也别说。”   穆景安低声朝她说了几句,见她点头应下了,赞了声“乖”后吩咐四人散开,他便闲散地朝着叶颂青他们的方向走去,只是在经过红丹的时候,瞥了眼她手里的东西,微微拧眉。   罗纱接过东西的时候才知道为什么穆景安会是那种表情,这个小包袱透着一股子药味儿,   虽然不呛鼻,可着实算不上好闻。   叶颂青原本和程博文玩得开心,可红丹的叫声实在是大,不待穆景安去到他那儿,他已经拉着程博文跑了过来,见罗纱正拿着个东西当宝贝,他便凑了过来,谁知就闻到了药味儿,便在鼻前扇着风皱眉说道:“咦?这是什么东西?好大的药味儿。我还以为是白大哥又送了书来。”   “是今早来家里的白三姐姐送来的药,给我治伤的。”   叶颂青一听这话,就也不扇风了,硬是摆出个很是赞赏的表情来,干巴巴说道:“甚好,嗯,白家姐姐送的这东西甚好。”   话虽然说得漂亮,可他那皱在一起的小脸,依然表露了他方才的话有多么违心。   穆景安偏头鄙视了他一眼,程博文则问道:“白大哥?那是谁?他有经常送给你们东西吗?”   说到这个,叶颂青真正开心起来:“嗯!前些日子送来好多书,都是我爱看的!啊,他是白家的哥哥,人很好的。”   罗纱哀叹了声,叶颂青这后面两句,说了等于没说,便接道:“我们请来的沈先生原先是在白家教习功课的。”   “这样啊。”穆景安应了声,手执扇子一下下轻敲掌心,程博文瞥他一眼,微笑道:“我也有带了书来,等下就让人去拿。”   穆景安随手点了四个随从中的一个,那人躬身行礼后快步离去。   “你们先到书房玩一会儿吧,我去去就来。”   罗纱是想去耳房敷伤口的,这种事情,人多了看着到底是有些发窘,便这样说道。哪知她明明说了让三人去书房等她一下,他们却还是都跟了过来。   罗纱只得咬了牙撑起个笑脸。   她坐到桌前打开包裹,发现除了包成四份的药外,白云裳还特意写了个纸条,上面解释说香料不利于伤势恢复,所以她一点儿都没有加,这药虽然味道难闻了些,但应该还是有些效果的。   罗纱感激她的细心,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便将一早让人请大夫配来的药搁到了一旁,拿起来白云裳做的,喊了红月来给她敷上。   不得不说,这药果真是不错的。药一沾到皮肤,罗纱就感到了丝丝凉意,那热胀的痛感便轻了许多,不由舒服地叹了声。   穆景安便问:“原本很疼?”   罗纱脸上贴了东西,说话不方便,咕哝道:“你让人扇这么重一巴掌试试。”   穆景安笑得极清浅,程博文则冷了脸,说道:“这叶家欺人太甚!总有一天,要他们好看!”   红月刚把东西收拾停当拿了下去,穆景安的随从也回来了。穆景安用折扇指指程博文,随从就将东西给了后者。   程博文看了眼正对着墙上的山水画看得入迷的穆景安,将小匣子里的书递给罗纱,道:“听说妹妹启蒙了,这是送给你用的。”   罗纱一看那匣子便以为还是画册,打开来却是两本大字,里面的字迹显然便是当初画册上写她名字的那个,只是或许为了方便临摹,写得收敛了稍稍,只封面上罗纱的名字依旧龙飞凤舞。   罗纱忙道谢,又问:“不知这是谁给做的?改日我也好去道谢。”   程博文说道:“道谢倒是不必了,左右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他这样说,罗纱心里有了底,必然是亲人自做的。到底还是想知道谁人所做,罗纱又道:“白大哥还想结识下此人呢,不知对方……方便不方便?”   程博文顿了顿,穆景安偏过头来说道:“有机会自然会相识,纱妹妹你何必强求呢?”   程博文轻笑:“是这个道理。”   罗纱虽然疑惑为何要遮着掩着,可见表哥他们不欲多说,就也只得作罢。   虽说两人一直看起来很精神,但罗纱还是发现了他们眼底的疲累。看看天色还不算晚,罗纱就吩咐了红丹与红笺给二人各收拾了间屋子,硬逼着他们去屋内休息会儿,她则去往后院看望沈先生。   初时沈秋意看到罗纱裹着一层药的脸颊还说笑了几句,可罗纱心里难过,就笑得有些不自然。   沈秋意了解罗纱,看她这样就明白她心中有事,不仅不是好事,或许还是与自己有关,就忙让丫鬟小莲掩了房门出去了。   待屋中只剩下她们二人,罗纱就将今日叶之南说的话转说了一遍。   沈秋意自然知晓叶之南的意思,沉思了会儿后,面露为难。   罗纱见状,知道了沈秋意的决定,虽心中难过,可她知道那样的选择是对沈秋意来说最好的,就认真说道:“先生有话直说便可,罗纱必当尊重先生的决定。”想想又加了句:“无论是什么样的决定。”   沈秋意轻舒口气,歉然说道:“往后,怕是不能再教你了。”   “我明白,我也觉得先生尽早离开为好。”   两人相视苦笑了下,摊开说后,反而心思平静了,就像以往那样随意聊了会儿天。   罗纱敷了药,说话到底不方便,又看天色擦黑,她记挂着和穆景安的约定,便告辞离去。   她本想直接去叫穆景安,后又想到穆景安对这次去梦纺院还是比较重视的,觉得脸上带着药膏总归是有些不方便,就先转回屋子将药膏拿下来了。   后来她每次想起这天,尚还有些心有余悸。   幸好,幸好她将药膏拿了下来,不然有些事情,恐怕就无法挽回了。   ☆、32逃避与不安   “你怎么把药拿下来了?”   罗纱刚把残留在脸颊的药清理干净,穆景安推门走了进来。   “不方便。”罗纱不在意地说道:“那东西过于累赘,左右等下回来再装上就是,没什么。你怎么过来了?我还想着等下去叫你呢。三表哥呢?”   “他还睡着,就先别叫他了,明日还得走呢。我只躺了会儿,见你屋里亮了灯,便过来了。”   “啊?明天就走?那么仓促?”   “嗯,总得回家过年啊。”   罗纱沉默片刻,点点头,“我吩咐了红笺准备了饭食,等下三表哥若是醒了,可以直接用饭。”   两人出了屋门,罗纱刚想让人准备一只灯笼,却被穆景安拒绝了。   望着天边明月,他回想起了那个夜晚,以及黑夜中那道身影……   “不必了,”穆景安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带了几许怀念,说道:“我想在黑夜里去那边瞧瞧。你且放心,我眼力极好,等下若是太黑的话,你说怎么走,跟在我后面就想。若是害怕,抓牢我便是。”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罗纱便也照办。   刚开始还好,有旁边院中传来的些许光亮,偶尔路边还有一两盏挂着的灯笼,尚算明亮。可梦纺院又偏又小没人去,因此走了大半路程后,慢慢地便只有月光照明了。   其实月光尚算明亮,就也算不得极黑,罗纱自然是没那么怕的,可穆景安显然不这样认为。到了最后一盏灯笼的光亮消失在眼前之后,他就拉过她的手,缓缓往前走着。   虽然穆景安看上去毫不在意,可罗纱心里到底有些不自在。活了两世,头一次与除了哥哥外的陌生男子这样亲近,虽说只是个小少年,可还是有些面颊发热。   只是穆景安虽然看上去嬉笑怒骂肆意畅快,身上却莫名地带了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这让罗纱渐渐地放松下来,跟着他刻意放缓的脚步慢慢走着。   两人一路行去,倒也生出几分默契,不用说话,只需晃晃手,就能知道该往哪个行去。偶尔一两次罗纱记错了方向,穆景安倒也没怎么样,只默默退回去再走一次便是。   行到梦纺院北边那棵大槐树旁,罗纱终于松了口气,像方才好些次那样,依着方向朝院门方向“指了指”,抬脚刚要继续走,却被穆景安反手一捞歪到了他的身后,被他另外一只手臂护住了,就也没倒,只晃了晃便站稳了。   这时,他反手用力地捏了她的手一下,松开,紧接着又用力捏了下,再松开。   不知为什么,罗纱懂了他的意思。   她轻轻回握了下,乖乖待在他双臂反手形成的保护圈内,贴着他的后背默不作声。   由于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罗纱极其紧张,心跳如鼓。偏偏在这种静到能听到微风拂叶声的时候,还得刻意放缓呼吸。于是剧烈的心跳与缓慢的呼吸相纠结,心脏仿佛要跳出胸口似的,那样令人心慌。   这段时间,便显得极为漫长。   罗纱不敢有丝毫地懈怠。   她几乎听不到穆景安的任何声音,若不是相握的手,她甚至发现不了身边有一个人存在。   于是她更加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不让它出现紊乱。   好似过了有一个昼夜那般长,不远处仿佛晃过淡淡亮光,又过了许久,罗纱才听到穆景安的低语声:“好了。”   两人一路无话,此刻他初初发声,声音便现出了一丝的黯哑低沉,竟然也极其地好听。   穆景安转过身,罗纱整个人也终于松懈下来。   她刚要迈步才发现腿已经麻了,差点倒向一旁,好在身后就是大树,便直接扶住它靠在了上面。   穆景安见状便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手,罗纱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居然全是汗,想到这些汗有些被蹭到了穆景安的手中,就有些赧然。   “刚才是怎么了?”她压着声音问道。   “有人。明明是无人的院落,大晚上的却有人悄悄前来,定不寻常。”   罗纱默然。   她们俩也是大晚上的悄悄前来,而且还没带灯,怎么看都觉得,她俩其实更可疑……   穆景安轻声说道:“你是不是很讨厌那个孙氏?我看那软塌塌的身影,像是她。”   “孙姨娘?”罗纱脑袋停了停费了半天劲儿才将“软塌塌”与“娇柔”联系到一起,思索半晌,喃喃道:“竟然是她?她来做什么?”   若是旁的人,罗纱或许还不会存有太多怀疑。可孙姨娘一个怀了孕的人,怎么看都不该在这种时候到处乱跑。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穆景安说着,侧过脸问她:“你可还走得动?”   罗纱动动腿脚,发现好了许多,就应了一声。   进到院中,穆景安就着月光环顾四周,不禁发出感叹:“这里可真……小啊。”   整个院子只有五间屋子,而且照它的样子来看,原本应该是三间屋的,怕是不够用了,就在一旁加盖了两间,于是院子里的空间就又缩小了许多,显得很局促狭窄。   感叹过后,穆景安从袖中拿出一物吹了吹,便亮起了个小小的火光。   “你居然带了火折子?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拿?”穆景安啧啧说道:“也就你会傻成这样。”他拍拍袖袋,“有四个呢。”   凑着微弱火光,穆景安拉着罗纱慢慢走着,罗纱跟在他身侧,摸着这里的一砖一石,回想着昔日在这里的时光,竟然也有些模糊了,不禁感叹时光果然是磨去记忆的最强大的武器。   “如今我们先想想那孙氏来这里是做什么的。”穆景安推开最角落那间屋的门,说道。   “那你呢?你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罗纱顿了顿才迈进屋中,只是她绕开了穆景安方才走过的空着的右边,溜着门边从左侧进到屋里。   穆景安望着她的动作,拧了拧眉,沉默了下,笑道:“我来,就是为了帮你找出那孙氏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罗纱笑笑,顺着他的话转了话题:“或许这里有让她惦念的东西吧。”   “这么个小破院子,里面能有什么值钱东西让人大晚上偷偷跑来的?况且还是个怀了身子的人,”穆景安不赞同地说道,探头往一个废弃的旧床下面看了看,“说是孙氏藏了什么东西在这儿倒是更令人信服些。”   “藏东西?”罗纱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转眼看到穆景安钻到床底的动作,听着“孙氏”两字,她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子冷彻心扉的寒气,这种令人颤抖的感觉在她身体里窜来窜去,却寻不到源头,使她越发地慌乱起来。   “我们去别处找找,我看这屋子也没什么,去别的地方看看,或许能有帮助。”   穆景安直起身,静静看着突然烦躁起来的罗纱,颔首应了,看着罗纱又绕过了他方才走的那个位置,继续毫无意识地贴着门边走过,眸中神色越发深沉。   两人便到院中和其他屋子转了转,并没有太大收获,穆景安便提议再回第一次去的那间屋子看看。   罗纱一站在那间屋子门口,那种强烈的带着不安的感觉再次浮出,使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她觉得有些撑不住了,扶着门边大口呼吸。   “走,我们再进去看看。”穆景安拉过她,边将她往自己站着的地方走去,边说道。   罗纱拼命想要挣脱,穆景安却不肯,罗纱想对他客气些,可心里那股子慌乱让她头脑嗡嗡直响,头痛欲裂,想也不想用力挥手将穆景安拨开。   “你为什么好像在逃避这里?是什么让你这样恐惧?”   穆景安在耳边的轻声低语好似一种魔咒,在罗纱脑中不断回响。   逃避?恐惧?   她脑中浮现了一个夜晚。   那时的天已然有些暗了,却还没有这样黑。她无意间来到这个院子,看到这间屋子,她来到了门口,然后……   然后呢?   罗纱困在回忆中,想要进到记忆里的这间屋子,可怎么也无法入到其中,突然,胸中一股浊气翻涌,她张了张口,“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穆景安慌忙扶住她,确认她只是吐出胃中之物,并没血迹,才松了口气,却依然担心地道:“我们不看了,走,我带你回去。”说着作势就要抱她起来。   “不,”罗纱摇头拒绝着,一把抓住穆景安的手。虽然她全身都在颤抖,可指尖却出乎意料地力气大了许多,直将他的手抓出一道淡淡血痕。   穆景安丝毫不管那血痕,只盯着她看。   罗纱粗粗喘息着,说道:“不行,我们再回那   儿看看。”   “可你的身体……”   “回那儿!我要回去看看!”罗纱一字字咬牙说着,抬起眼来,眸中居然闪着凛冽的清光,与方才竟似换了个人一般,“我必须回去看看。”   穆景安凝视她许久,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罗纱这才发现其实自己全身都在抗拒着靠近那边,每往前迈进一步,都那样艰难。但她依然紧抓了穆景安的手,努力朝前走着。   方才穆景安的一句话点醒了她。   是啊,逃避。   前世之时,她独独不喜欢这间屋子,莫名地不喜欢靠近它,每次到了离它稍远的地方,就转了方向去到其他房间。   穆景安说她在逃避。她原本还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直到脑海中浮现那样的场景……   她……到底在这里看到过什么?   ☆、33惊惧往事   虽然下定了决心,可临到了床边的时候,罗纱还是迟疑了。   仅仅是想到要钻进床底,心里那名叫“恐惧”的恶魔就开始在狂烈撕咬着她,一瞬间全身的惶急之感齐齐涌上来,让她分毫都动弹不得。   她牙关紧咬,又死死硬撑了半晌,终于狠下心来,猛地抽出手双眼紧闭弯□子准备钻到床下,却被人一把拉住。   “我先下去,然后你再过来。”穆景安说道。   罗纱脑中乱哄哄的,想都没想立即驳道:“不必。不过是心中的恐惧罢了,挺过去后便好。多谢。”语毕,虽然身体依然在微微战栗,她却不再犹豫钻了下去。   穆景安看着微光中她的身影,想到方才她清冷的双眸,突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此时陷入往事中的罗纱与原先那个巧笑嫣然的小姑娘不是同一个人,如今这周身清冷、什么事情都独自去承受的,才是真正的她。   而平日里那嬉笑怒骂的、与大家相处融洽的女孩子,不过是她希望旁人所看到的样子罢了。   但不管是清冷独行也好,或是娇俏活泼也罢,方才她的恐惧她的害怕,都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绝不是装出来的。   一时间,喜好快刀斩乱麻如穆景安,此刻也有些犹豫,到底是听了她的站在这儿等她好,还是不顾她的意愿下去陪她。   罗纱一来到床下,顷刻间就被黑暗吞噬。这黑暗如此强大,仿若周遭所有的空气都在听从它的命令直直往下坠,压得她透不过气。   极度惊恐下,她甚至感到牙齿都在不住地轻微碰撞,咯咯作响。   探手摸到地面静坐下去,罗纱感到周身寒冷得厉害,不得不双手环膝盖抱紧,给自己些温暖。   她闭上眼,任由黑暗如潮水向她涌来,让自己回到那天……   那时她进到屋中,看到床底好似有什么在发光,有些好奇就爬了进去。   地面很冷,床下很黑。她钻到下面后,那个亮点儿却是怎么都找不到了。懊丧加上害怕,她准备钻出去,谁知就听到了继母孙氏的声音,继而门口亮起了一些光,紧接着,又有一个人开口了。   本打算钻出去的罗纱便撤了回来继续窝着。   后面那个说话的是父亲新近极其宠爱的小妾,最爱在父亲面前嚼人舌根,偏偏父亲还什么都顺着她,因此平日里就连继母孙氏都没少吃她的亏。   罗纱心想,虽说方才来这小院子又钻到床下,实属无意,可若是此刻爬出去,被这小妾看到后再在父亲面前胡说一通,自己少不得要挨父亲的一番责骂的。   于是她下定主意,等两人走后再悄悄爬出来。   二人说话声初时挺大,后来便渐渐小了下去。罗纱望着地上的亮光,歪头朝外看了眼,发现灯笼还在,就知道她们还没走。   突然传来一声类似于干呕的声音,接着就是重物落地之声。罗纱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就悄悄又往外看了眼,正好瞧见小妾不知为何躺到了地上,只是她的身子在墙另一侧,罗纱看不到,这一眼也只瞧见她露出的一段光洁的脖颈,然后就被走进屋的孙氏吸引了注意力转而去看她了。   孙氏手中仿佛拿了个东西,只是被双手半遮着看不清楚。越是这样,罗纱越觉得好奇,就稍稍又往外挪了下,依稀看到孙氏将东西放到了墙边位置,只是她的手被床沿挡住了,看不真切。   再往外挪,就要被发现了。罗纱虽然心中觉得可惜,可到底还是决定不再乱动了。   她收回眼转而去看那小妾,才发现她依然静静地躺在地上。目光扫过那白皙脖颈,罗纱继续横看过去,才发现小妾的脑袋正转向自己这边,双眼瞪得大大的露出眼白仿若厉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边。   罗纱顿时惊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差点失声尖叫,只是嗓子一时被哽住了没发出声音。   这时,让她更惊惧的一幕出现了。   孙氏拿出把小短剑,先是在小妾的脖颈上横着划了一刀,低低轻笑了会儿,又使劲在她脸上戳了十多下,而后便转到了门外。   她和小妾的身体都被墙挡住了,看不到。但罗纱能看到小妾流血的脖子和头正一动一动的,仿佛什么人在她身上用力一般。接着,她的身下慢慢流出了鲜血。那血这样多,她好看的头发都被粘成了一缕一缕的,烛光摇曳下,她那面容模糊的脸,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喂!你没事吧?你还好吧!醒醒!快醒醒!”   罗纱缓缓回神,才发现自己如今已在屋中,正半躺在穆景安怀里,平日里那样镇定的少年,此刻眼中满是焦急。   罗纱摇摇头,硬撑着站立起来,蹒跚着走了两步扶住墙壁侧眼看着床底。   那时她早就被吓呆了,根本动都动不了,只能愣愣看着那一切,直到一阵疾风突然袭来,那原本被灯笼护得好好的烛光不知怎的,“噗”地下,灭了。   罗纱在黑暗中听着屋外钝钝的剑刺尸体的声音,只觉得血气翻涌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慢慢爬出床外,想走,却站不起来,只能硬撑着一下下往前爬去。   到了门边儿处,淡淡血腥气夹杂着水汽扑鼻而来,罗纱怔愣地抬眼看看离自己已经极近了的好似被水冲过的湿漉漉的青石板,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呕了出来,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就站了起来。虽然天色已黑看不到石板缝间是否还留有血迹,可她一靠近那地方,就想到那双瞪大的眼睛和那模糊的带血的脸……   她扶着门,贴着门边,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后来的事情,罗纱此刻再怎么回想,也记不起来了。   据叶家人说,她不知怎的逛去了外面,昏迷在了大街上,幸好被好心人看到了,将她带回了家。   等叶家人寻到她时,她已经烧得脑袋都不太清楚了。   而那小妾据说是失踪了,叶之南本想去报案,可府里渐渐传出小妾与人私通的传闻,都说她许是与那汉子私奔了,叶之南怒极,瞬间对她转为厌弃不再追究,此事便不了了之。   小妾之事的后续,罗纱知道的并不多关注的也极少,因为那时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   ——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嗓子也哑了,任谁也顾不上其他的。   老大夫说她是心病,解开心病,人便没事了。可那时的罗纱根本想不起来自己经历过什么。   罗纱扶着墙壁走到门边,望着那青石板,仿佛又看见了那双眼、那张脸……   她深深凝视着它,缓缓笑了。   很好。   算来算去,到头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全都与孙氏有着极大的关系,就连哑症,都是被她吓出来的。   今日当真是来对了。   当年让年幼的自己如此恐惧的一件事,如今再回想,记起来后,感觉却是减淡了许多。   想来,或许有一天,自己能将这事完全放下吧。   如今唯一的缺憾便是,不知自己那天稀里糊涂跑出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景安看到罗纱那莫测的笑容,更是担心起来,问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面对穆景安焦急的询问,罗纱不知道什么能说。   杀人?   这一世还没发生,还不知道会不会发生。   那小妾目前还没存在过,至于尸体,就更不用提了。   “孙氏应该是在找一样东西。”罗纱沉思了下,说道:“若是我没记错,应该是放在这儿的。”   她走到墙边,比划出一个大体位置,只是比划过后,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这样光洁的一块墙壁,能放得下什么东西?   “我来吧。跟着二叔混的时候,别说找东西了,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也做过。”   罗纱朝穆景安微微颔首,“有劳了。”她声音清清凉凉的,与平时带了些软糯的调子截然不同。   穆景安目光微滞,走到墙边,掏出折扇用扇柄在墙各处仔细敲着,最终停在了一处。   他打开扇柄处的一个机括,从中抽出一根极细的金属丝,在墙壁上动作几下,“啪”地声轻响,一个暗格开口处便弹了开来。   他扬眉朝罗纱笑笑,将火折子凑近暗格,仔细看了看,“啊”了声说道:“没东西了,定是她方才全都拿走了。”   罗纱轻蹙了眉,就着穆景安手中火光往里看看,果然,空无一物。   她刚要失望地转身,突然,一种极淡极淡的异香,混在脸颊上残留的一点点药膏味道里,传入鼻中。   这异香罗纱如此熟悉,以至于在它入鼻的刹那,她便感到了肝胆俱裂的哀痛,直让她喘不过气无法呼吸,眼泪哗地下涌了出来。   穆景安发现了她的异常,忙扶了她问道:“你可还好?”   罗纱指了暗格,一字字问道:“你可闻到了什么?”   穆景安仔细嗅嗅,说道:“一种香气,算不得好闻,可是没遇到过。”   “你当然没遇到过,那可是一种毒!能让人死得不明不白的毒!”   罗纱忽地拔高了声音。   她狠狠拭去泪水,哀戚的面容瞬间转为憎恨,穆景安不解,正要问她,罗纱却是面容大变,忽地煞白。   “孙氏心狠手辣,谁挡了她的道,她便会杀谁。当年,是我母亲,如今,如今她取了这药……”罗纱心中这样想着,踉跄着后退了下,倚在了墙上,忽地反应过来,转身跑着出了门去。   穆景安一直陪着她,自然知晓她方才经历了怎样大的情绪波动,看她这样急急跑着,担心她出事,忙拦住她问道:“你要去做什么?我叫人帮你!”   罗纱用力推着他想要继续往前跑。   穆景安情急之下压住她挣扎的双臂将她环抱住,喊道:“你静静!好好和我说说,我定会帮你!”   “沈先生,沈先生……”罗纱眼看着挣脱不成功,想到自己担心的事情,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那女人要去毒害先生!你放开我!再不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34尚可挽回   “沈先生?她……这恶毒妇!”   穆景安狠狠说着,手下力道却不减,单手揽紧罗纱打了个呼哨,罗纱见他只用一手,便拼命挣扎,谁知这家伙力气倒大,根本挣不脱。   不多时,四个随从凭空出现在二人身侧,默默行礼。   穆景安见罗纱自他们出现后便放弃了挣扎,知晓她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便放开她来,沉声吩咐道:“阿一、阿二,你们立即去沈先生那里,看她这个时辰内有没有进过水、饭。若是有东西入过口,不管是什么,立即催吐!”   最右侧的两人行了个礼后迅速离去,穆景安安慰罗纱道:“你放心,他们二人一个擅医一个擅毒,有他们在,先生不会出大事的。”   罗纱看他们毫无声息地极快消失在了眼前,稍稍松了口气,狠狠拭了拭还尚留有泪痕的脸颊,谢过穆景安。   穆景安又吩咐阿三:“……你悄悄去趟孙氏那里,看她在做什么。”他侧过脸看向罗纱,罗纱忙道:“她现在在金秋院的小跨院里住着。”   穆景安微微颔首,待阿三领命而去后,他问罗纱:“你还好吗?要不要背你回去?”   方才罗纱经历过什么,他可是心中有数,故而非常担心她的状况。   罗纱的确想赶紧去到沈先生那里看看先生有没有事,她也明白现在自己状况不好,且人小腿短脚程太慢。   这样想毕,她朝穆景安颔首道谢,向剩下的最后一个随从道:“那就麻烦你了。”又向穆景安道了声谢。   刚刚矮□子的穆景安慢慢直起身来,看着皱了眉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罗纱,一双桃花眼慢慢眯了起来,而罗纱却毫无所觉。   背起罗纱的阿四望着穆景安欲言又止,可时间紧迫,见穆景安点了点头后,顾不上其他,忙背了罗纱快速离去。   穆景安顿了顿,不甘不愿地追了上去,在越过阿四和罗纱时,本想挑衅地看她一眼,结果却望见了她乖巧却满是愁容的样子.   穆景安深深叹了口气,放缓速度跟在了他们身侧。   三人直接从晴夏院后院翻墙而过。   这是罗纱的意思,不管沈秋意此时有没有事,她都准备先不惊动任何人,看看情况再说。   她年纪小身子轻,阿四和穆景安两人一拉一接倒也顺利过去了。   进到屋子里,就看到负责照顾沈秋意的丫鬟和婆子被塞住嘴巴、背靠背牢牢地捆在了一起丢在屋角,而阿一和阿二在不停地往沈秋意嘴里灌清水。   罗纱的心便是一沉。   晴夏院果然不安全,先生还是出事了。   除非是去金秋院用饭,不然沈秋意的吃食一向是晴夏院的人负责的。那孙氏如今能让毒顺利进到沈秋意这里,必然是晴夏院这边出了问题。   晴夏院中,有内鬼。   望着奄奄一息的沈秋意,罗纱心中大恸。   平日里,先生是极其注重外表的,衣服总是端庄平整,妆容向来是一丝不乱,不在屋中收拾好了,绝不会到前面来。   如今的她,却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面色发白发钗散乱,只留微弱的气息证明她还活着。   看着沈秋意无力的样子,记起母亲温和的笑容,罗纱气到极致,想握住拳,偏偏手中提不起力气手指又一直在抖,根本握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体力定然是耗到极限了,忙扶了身旁的椅子坐下,心中的恨意一刻也不停歇。   那孙氏如此猖狂,居然敢这样害自己的至亲与良师。既然她有这胆子做了,那有什么后果,她可也得有胆子来承担才行!   “先生她……可有生命危险?”罗纱艰难问道,生怕听到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   “已经吐过一次,虽不至于危及生命,却也棘手得很,这毒不常见。”阿二颇有些兴奋地说着,被穆景安横了一眼后忙收敛了神色,给沈秋意口中塞了颗药丸。   “这两人是怎么回事?”穆景安指了丫鬟婆子二人问道。   阿一手中不停,沉声说道:“我们一进来就见沈先生口唇发白,急着救她,顾不上审问这两人,索性先捆起来。不过绑那小丫头的时候,她说沈先生方才喝了碗甜汤就这样了,是……晴夏院送来的。”   他刚说完,沈秋意咳了几声又开始作呕,阿四忙过去端着盆子,阿一扶起沈秋意,而阿二则去给沈秋意抚背顺气。   几人配合默契,显然是做惯了的。   异变陡生。   沈先生张了张口,突然“噗”地喷出口血来。那血来的极急让人防不胜防,直接溅到了罗纱的右臂上。   罗纱被血腥味刺激得遍体生寒,慌忙站起就要往那边跑,被穆景安一把拉住。   “不用担心。”他坚定说道:“有时候是会这样的。”   阿二擦擦额上的汗,朝罗纱露出个笑容又赶紧敛去了,说道:“姑娘放心,比这凶险的我们都碰到过呢。”语毕,他同阿四两人将沈秋意放平,阿一从怀中掏出一套银针给她施针,阿二帮手,阿四端了两盏烛台去照明。   看着昏迷了却依然露出痛苦表情的沈秋意,罗纱眼里泛起湿意,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待到心情平复,她起身向穆景安郑重行了个礼,“多谢世子相助之恩。往后世子若是有用得上罗纱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臂上又有点点鲜血,衬得脸庞愈发地苍白惹人怜,偏偏眼神清亮,透着股子倔强。   穆景安知她经历了怎样的一晚,当中每一次的情绪波动,都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偏偏她心智坚定,在痛苦过后,又将所有的事情埋在心里,就算难过到流泪,也不倾诉不抱怨,独自默默承受着。   他心中不忍,细细思量了番后,说道:“沈先生的病一时半刻不会痊愈,待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明日我会将她一同带走。若是可以……我想派几个我的人到你这儿来。”   他心思玲珑,早已明白罗纱身边的人也出了问题。   罗纱咬唇将他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他说的是“我的人”,那必然是他的亲信。如今的情形,院子里的人也不知哪个不可信,若是有能信任的人相助,定然极好。   可是她尚有外祖在,用穆景安的人,却是有些于理不合。   罗纱拿定主意后,说道:“多谢世子的好意,我还是问问舅父吧。”   穆景安正待说话,阿三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他附耳向穆景安低语几句,穆景安神色骤然转冷。   罗纱心中急切,却不开口问,只抿了唇等他们主仆二人说完,才问了出来。   穆景安冷笑地轻叩着桌子,说道:“那孙氏真不是个省心的。这边沈先生生死未卜,她那边却又闹了个有孕妇人肚子疼半夜寻大夫的事情来……也对,叶家的大人都围着她团团转,哪就顾得上沈先生了?拖上一拖,人就能死干净了!”   穆景安说着,转向罗纱道:“方才我的提议,你也别拒绝了。那毒药连阿二都没见过,定然是有人专程寻来给孙氏的。既然那恶毒妇人身后有助力,你单枪匹马怎斗得过她?你放心,我会派到你身边来的,自然是我的亲信,只听命于你我二人,便是你那笨哥哥,也是支使不动的。”   “可舅父也能……”   “这晴夏院整个的都是他们派来的,还不是出了岔子?若是我的人,断不会出这种事情!”穆景安说着一锤定音,“这事儿我安排,你心里明白就行,别让其他人知道。”   罗纱深深叹气。   他的情分,这辈子她是还不清了。   “那就多谢世子了。”她说着,再次郑重向他行礼。   方才穆景安没防备下生生受了个礼,此刻有了前车之鉴早已做了提防,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是傻的?我都没跟你讲这些了,你还这样客套。”   “礼不可废。世子大恩大德,罗纱铭记于心。”   罗纱说着,看到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有好几道血印。   思及在梦纺院中的事情,罗纱恍然大悟,定然是自己心神慌乱时留下的。转眼见阿一阿二他们那边告一段落,沈先生已经呼吸平顺了许多,忙问阿一要了伤药,给穆景安细细敷上。   穆景安见阿三在偷看罗纱给自己敷药,便抬起腿来给了他一脚,眼看着阿三呲牙揉腿了,才说道:“你去准备准备,明日我们带了沈先生一起走。”   “那这两人呢?”阿三指了小莲和婆子问道。   “唔,她们知道得太多了。让她们没法告诉旁人的最好办法就是——”   穆景安极慢极慢地说着,眼看两人眼露惊惧就要吓得昏死过去了,方才缓缓说道:“……就是将她们一起带走。”   ☆、35离去   叶颂青在他身边不住地关切问道:“表哥可是昨夜没睡舒服?是不是不习惯?下次表哥你睡我的床!我的床可软了!”   程博文硬生生憋下一口气,将溢到嘴边的呵欠咽了回去,才摸摸叶颂青的脑袋,微笑着说道:“我只是前两日赶路累了而已,不碍事的。”   甫一张口,方才被憋下去的气突然从不知哪个角落里又窜了出来,程博文都来不及掩住嘴,大大的哈欠已经出口。   他向来很注意形象不会在人前出丑,此时见表弟、表妹都瞧见了自己刚刚的样子,不免有些尴尬,微微红了脸。   罗纱见状,默默去看穆景安,穆景安侧眼去瞧阿三,阿三笑得讪讪地,用手指比量了下低声说道:“手抖了,不小心放多了点。”   昨日里事情太多,叶颂青倒是好办,被罗纱三言两语就糊弄了过去,可程博文向来心思灵敏,穆景安唯恐他醒来后问东问西地牵扯不清,索性派人去给他嘴里塞了点儿药,使得他能一觉睡到天亮。   擅医的阿一在给沈秋意施针,擅毒的阿二走不开,冷静的阿四在给他们打下手,于是就派吊儿郎当的阿三去了,偏偏这家伙办事时手多抖了一下……   于是清冷淡然的程家三公子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程博文同罗纱兄妹说了几句话掩饰住尴尬,走到车旁,掀开帘子正要上车,谁知抬头后往里面看了一眼后,他蓦地睁大双眼,狐疑地回头去看穆景安。   穆景安笑笑,刷地下打开折扇,慢慢摇着,笑得风流雅致。   程博文沉默地放下帘子,刚要询问穆景安,罗纱已经走上前来给他行礼。   “这事是妹妹惹下的,还请三表哥多担待些。”   程博文想到沈先生躺在车中似是昏迷不醒,罗纱又说与她自己有关系,心中有些明白过来应该是叶家人做了什么手脚。   他有心想问个明白,可神智有些不够清醒脑子又总是嗡嗡乱响,整个人昏沉沉的,憋了半天说出两个字来:“无妨。”   穆景安摇着扇子笑得没心没肺,拉了程博文便要上车离去,谁知一声呼喊中止了他们的动作。   “两位公子不多留几天吗?大清早的冷成这样,怎的就起来赶路了?也不和老身说声,也好来送送二位。”   丫鬟搀着老夫人快步走了出来,紧随在后的是叶之南,而后是被丫鬟扶着的孙姨娘。   平日里就娇柔的孙姨娘此时的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她歪歪地靠在了丫鬟的身上,仿佛没了身边之人的支撑,便随时会都倒下一般。   见罗纱和穆景安都朝孙姨娘看过去,叶之南语带嗔意地凑到孙姨娘身边说道:“说了让你歇着,你还出来。昨晚还病了场,今日再来吹风,可怎的是好?”   他声音颇大,不像是说给孙姨娘听的,倒更像说给周围人听的。   孙姨娘娇声说道:“今日贵客要走,总得来送送。”   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在特意告诉众人,自家对穆景安与程博文的重视。   穆景安便颇为不屑地嗤了声,扭过头懒得理睬,罗纱则赶紧低下头,好掩去面上的冷色,程博文正忙着憋下新冒上来的哈欠,根本就没听见。   叶颂青颠颠跑了过去,上下打量了孙姨娘一番,诚恳说道:“姨娘你身子不好就别出来溜达了,省得病了还得让人伺候着,多麻烦。”   穆景安赞赏地敲了敲跑回程博文身边的叶颂青的脑袋,看了看一旁垂首不语的罗纱,眉心微拧,趁着众人不注意,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罗纱猛然回神,下意识看了眼穆景安,看他朝自己使眼色,明白自己方才肯定有些失态了,忙敛起神色,带上了淡淡微笑。   程博文强撑着精神与老夫人和叶之南寒暄,穆景安则同兄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静立在旁的孙姨娘突然冒出一句:“听说沈先生也在世子的马车上?这是怎么回事?”   沈先生与伺候她的两个人都是天未亮就被阿一他们翻墙偷偷抱上了车的,看到他们的不过是晴夏院众人,是以老夫人与叶之南并不知晓,而如今孙姨娘却是问了出来——   穆景安看了看罗纱,罗纱会意,微微颔首,她面上笑容顿了顿,复又灿烂开来。   自己的晴夏院,果然需要好好整顿了!   “这是怎么回事?沈先生……沈先生她……”叶之南一脸急切,就想掀开帘子看看,被立在车边的阿一阿三横手拦了下来。   “昨日我将带去的点心给先生吃了几块,谁知东西一入腹先生就病了。我心中有愧,决定带先生回去诊治。”穆景安不慌不慢地说着,面上神色甚是诚恳。   “病了?”老夫人刚惊讶地叫了声,意识到失态,忙又说道:“病了也不碍事的,吃几副药就好,那就需要劳烦世子爷了?”   叶之南却是急道:“沈先生病了?病情如何?”说着又想撩开帘子去看。   阿一伸手挡住了他,阿三喝道:“世子爷的车子,哪就是你随便碰得的了?”   叶之南有些气恼,老夫人忙过来打圆场,穆景安不理会他们,抬扇敲敲马车壁。   里面传出来一声咳嗽,接着就是一道女声响起:“没大碍的,跟世子回去治一治便也好了。”   罗纱暗赞了声。   这小莲跟了沈先生这些时日,倒也将先生说话的语气模仿了个七八分,再加上刻意压低了声音,旁人听了只当先生身体不适所以声音略有差别,一般不会想到是有人伪装。   果然,叶之南和老夫人便被糊弄了过去。   他们听“沈先生”如此说,便也不再强求,只叶之南在马车外隔了车壁又絮絮叨叨好一阵子,无非是叮嘱先生好好休养,待痊愈后还可继续来叶家教书之类,而老夫人又将麻烦世子爷的话说了一通。   但很明显,有人不在那“一般人”之内。   罗纱望着孙姨娘闪烁的眼神,心中冷笑。   她安抚住担心着沈先生的叶颂青,朝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待他安静下来,便走到孙姨娘身边,扬起脸来关切问道:“姨娘昨日病了?不知严重不严重?”   罗纱刚靠近,孙姨娘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   她方才只盯了沈秋意那边看根本没注意罗纱说了什么,若不是这药味儿,估计她都不会意识到罗纱过来了,忙定了定神,答非所问地说道:“姑娘的脸可好些了?”   她低头一看正对上罗纱冰寒入骨的目光,可恍了下神后再看,罗纱又分明是笑得灿烂的模样,眸子如一汪清水,不见冷意。   穆景安听到这边动静,将叶之南和老夫人丢给了程博文,摇着扇子慢慢走了过来。   刚一挨近,他就听罗纱笑道:“这药是极好的,敷了一晚上,早就好多了,估摸着明日就能痊愈。不过是个巴掌而已,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母亲在世之时,处处与人为善,托母亲的福,我与哥哥一直健健康康的不见生什么病,这才是顶重要的。”   罗纱顿了顿,笑得越发灿烂,“姨娘这样好的人,做过这样多的好事行了这样多的善,托你的福,你的孩子,必定也会是平平安安的,必定也会是健、康、长、寿的!”   她将那四字一字一顿说得那样清楚,孙姨娘眼中厉色一闪而过,轻轻抚上小腹,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一旁伺候着孙姨娘的丫鬟倒是笑着行了个礼:“谢姑娘吉言。”   听了丫鬟的话,孙姨娘更是银牙紧咬,死死盯着罗纱看了半晌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穆景安看着笑容渐渐淡下来的罗纱,叹道:“你也是个不省心的。”说着唤过阿二阿四,叮嘱他们务必要好好跟着罗纱和叶颂青,万不可出什么岔子。   前一晚他就吩咐了二人留下来跟着罗纱,罗纱不肯。   这四人各有所长,穆景安这样随意的性子都还时常带着他们,定然是因他有时会遇到危险。若是分了两人出来,她生怕穆景安出点什么岔子不够人帮忙。   穆景安却道:“你这院子已经不够安全,你不怕自己出事,难道就不怕你哥哥有什么差池?”   他一语戳中罗纱软肋,罗纱又听他说,过几日新派的人到了后阿二阿四便会回去,就乖乖地谢过了他,只一再叮嘱穆景安一定要小心。   虽说接受了他的好意,可罗纱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从一开始,穆景安待她们便有种不同于旁人的善意,从他帮助母亲的那刻开始,罗纱就感觉到了,只是她不明白,这份特别从何而来。   关于阿二他们留下的事情,穆景安对老夫人和叶之南说起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我这两个随从会几下功夫,颂青他看上去身子骨弱了些,跟着阿二阿四学上一学,能强壮许多。”   听穆景安说留下阿二阿四,程博文便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叶之南与老夫人见穆景安处处照顾罗纱兄妹俩,很是开心,直道让他常来玩,穆景安摸摸叶颂青的头,跟罗纱道了别,就同程博文一同上车离去了。   待马车走远,老夫人与叶之南便不住地感叹穆景安心地敦厚,还一再地提醒罗纱要与穆景安时刻保持联系,经常邀请他来家里玩。   罗纱望了望看上去光鲜气派的叶府大门,想着这两日穆景安与她一同经历的腌臜之事,心中却是想着,那个骄傲的少年怕是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了。   回到晴夏院后,罗纱唤过陈妈妈,让她帮忙找出昨日里送去沈先生那里的甜汤都经过了谁的手。   “……不只是做的人,就连端过去的人,连同路上遇到的人,一样儿一样儿都得查清楚了。妈妈一定要亲自去办,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   陈妈妈见罗纱说得郑重,忙仔细应了。   罗纱便松了口气。   陈妈妈与李姨娘一样,是跟在母亲身边长大的,情分不同于旁人,是最信得过的。   眼看着陈妈妈自去忙活这事儿了,罗纱便带着红蔻去了银冬院,找刘姨娘。   ☆、36不识抬举   本来这银冬院是最偏的大院子,自叶大老爷一家搬走后就空置了下来,因此过了些年颇有些破败,程氏当初罚刘姨娘搬到这儿,也是因了这个缘由。   可老夫人舍不得刘姨娘吃苦,冬天栽梅春天种树,还不时地偷偷塞点好东西来装点下院子,几年下来这银冬院看起来倒是有两分气派了,只是伺候的人依然是那几个,原因无他,若是她排场太大,引起程家仆人的注意,被安国公府知道她过得滋润,到底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原本老夫人还惦念着偷偷塞几个人过去,可刘姨娘轻易出不得院门,脾气便越发地怪异起来,送过去的人还不如被赶回来的多,老夫人渐渐地也就不在这方面费心思了。   银冬院院门处连个候着的人都没,罗纱进院子时根本没人瞧见。她缓步走到院中,就见刘姨娘正站在一间屋子门口,留了庞大的后背对着这边。   刘姨娘鲜少出院子,又不耐烦做活计,因此便越发地魁梧起来,瞧现在这样子,比起前段时间万福绣庄的人来量身时,仿佛又壮硕了几分。   罗纱看到她时,刘姨娘正高声吩咐丫鬟将一个花架子从屋子东边挪到西边,待东西挪过去后,她看看还不满意,就又让丫鬟挪了回去。   丫鬟低声抱怨了几句,换来刘姨娘的高声呵斥。她一长串话下来连口气都不用换,且说的都是市井中常用的词,全是罗纱未曾听闻过的,因此驻足欣赏了片刻后,罗纱倒也被气乐了。   听见她的轻笑,刘姨娘和那屋里的丫鬟才发现了罗纱。小丫鬟被刘姨娘堵在门口出不去,赶忙遥遥给罗纱行礼,刘姨娘自觉没那么多闲工夫来行礼,便扭扭身子一屁股坐到了屋门旁的藤椅上,哼了声仰着脖子去看廊柱上的雕纹。   罗纱看多了孙姨娘的惺惺作态,此刻瞧着刘姨娘这副样子反倒是顺眼了许多,也不跟她计较,自顾自吩咐红蔻去屋中端来锦杌。   没用得小红蔻动手,那屋里方才搬花架子的丫鬟就赶忙将锦杌拿了过来,放下后还忙不迭地用衣袖给罗纱擦了擦上面的浮灰。   她这举动惹恼了刘姨娘,后者高声嚷嚷道:“你这是怎么的?嫌弃我东西脏?给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用,哪就需要这样地小心了?”   罗纱与她接触甚少,此时见她如此说话才明白过来,这人不是你让她一分她就能知道好歹的,越是给她脸面,她便越是狂妄自大看不清自己几分几两重。   登时罗纱便沉了脸,也不坐锦杌了,就站在原地,指了刘姨娘身下藤椅说道:“若我说锦杌不舒服,就要坐那把椅子,姨娘你看该如何是好?”   刘姨娘独自在银冬院猖狂惯了,粗了嗓门说道:“这东西是我要坐的,你怎能坐得?要我说,给你个锦杌不错了。长辈说话,你小辈站着听就不错了,哪有坐下的份儿?”   “长辈?我长辈里有安国公府有亡母,有老夫人有父亲,你又算哪门子长辈!”   罗纱铿锵有力地说完这句话后,朝身后跟来的四个婆子微微扬手,婆子们便站到了她身后一步处。   “我再问你一次,如今我就想坐那把椅子,姨娘你是给我坐呢,还是不给?”   罗纱这次说得语调生硬语速极慢,刘姨娘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便看看几个婆子,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可她毕竟在银冬院待久了,不知道外面发生过哪些事情,只当罗纱还是襁褓里的无知小儿一般,便吓她道:“你居然还朝我吼叫?告诉你,老夫人可是常派人来问我话的,若是被她老人家知道你这样对一个长辈……”   “掌嘴!”罗纱不待她说完,已厉声吩咐道。   婆子们大跨着步子到了她跟前,两人将她拎起来架牢了,一人扬起手来便是重重一下,用力之狠,疼得刘姨娘眼冒金星发出嚎叫,只是不待她叫完,第二个巴掌已经来到。   站立在侧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家姑娘是嫡长女,是安国公的嫡亲外孙,你一个小小的妾侍,还是商户出身的,居然敢在我家姑娘面前口称‘长辈’?若你嫌命太长活得不耐烦,大可直接说,犯不着说那些没边没际的话来,污了我们姑娘的耳朵!”   刘姨娘虽叫得响,可那婆子说话中气十足,愣是让她在嚎叫的空档将话听了个全。   刘姨娘被打得疼了,忙不住告饶,可动手的婆子哪肯听她的?直到罗纱一声淡淡的“好了”出口,方才止了动作,将她丢到地上。   看她哀嚎着缩成一团趴在地上,罗纱厌弃地别开了眼。   这女人当初对母亲的诬蔑,她可是记得牢牢的。若不是发现孙氏才是那最恶毒之人,她或许一辈子都不愿刘姨娘出这银冬院。   可如今自己年小力微,很多事说不得做不了,少不得要借她人之手来对付孙氏那毒妇,思来想去,也只有这刘姨娘最合适不过,只是,事后需得去封信向外祖家解释一番。   眼看刘姨娘低声哼哼,也不敢大叫了,罗纱才缓缓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说道:“我过两日还会来看你。”   顿了顿,她声音骤然变冷,“若是老夫人问起你的伤,你给我想仔细了再回答!说得不好的话,你就给我老死在这儿!”   待罗纱领了人拂袖离去,丫鬟忙上前来扶刘姨娘。刘姨娘却是挥挥手让她走开,自顾自坐到了冰凉的地面上,望着罗纱离去的方向边哼哼边细想。   将五姑娘最后两句话颠来倒去地琢磨了几十次,刘姨娘的双眼忽地亮了亮,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罗纱一回到晴夏院,就将陈妈妈唤了过来,仔细询问和甜汤有关之事。   “当时是红月煮的汤,因姑娘爱喝她煮的,所以一直没经过她人之手,只是她中间出去过几次,没在灶上一直待着。端汤过去的是红笺,路上遇到过红莲,因天色晚了,也没遇到旁的人。”   “红月煮的?一共几份?”   “三份,少爷也喝了碗,没出什么岔子,姑娘那碗本来在锅里一直温着,后来姑娘没喝,就倒掉了。”   那这样看来,就不是红月煮汤的时候出的问题了。   罗纱正细细想着是哪儿出的岔子,陈妈妈迟疑道:“会不会是金帘?”   她口中的“金帘”便是“红莲”,原本在老夫人的金秋院当差,后因为火盆子的事情惹恼了老夫人被赶了出来,罗纱便命人将她带回晴夏院,如今她是晴夏院的一个粗使丫头。   “她那样多事贪财的人,做不了这样仔细的事情。”罗纱说道。   若金帘有这个本事,当初偷偷拿走火盆子的时候,就不会被老夫人的人发现了。   于是,这事儿还是原本就在晴夏院的人做的。   这样想着,罗纱又觉得心累了几分。   “若想揪出此人,需得想些别的法子。”她捏捏眉心,说道:“具体怎么做,我再想想……”   陈妈妈深深叹息。   这晴夏院里伺候的人,除了刚来没多久年纪尚小的红蔻外,都是看着姑娘长大的,如今猛一发现其中有人做了对不起姑娘的事,愤恨虽然有,但更多的却是伤心。   这时有人敲了敲掩好的屋门。   陈妈妈扬声问是谁,心下有些不高兴,因为在这样关好房门的情形下,一般有点眼力的都不会过来打搅。   谁知居然是阿二。   穆景安的手下都是极有分寸的,又怎会在这种时候过来打扰?   罗纱便知他定是有急事,忙让陈妈妈去开了房门请他进来。   阿二一进屋就快步走到罗纱面前,拿出一物,严肃问她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37所谓镇纸   罗纱见他问话,定睛一看是那白玉镇纸,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拿。   阿二长臂一闪,转向陈妈妈问道:“可否请妈妈回避一下,我与姑娘有要事相商。”   虽然他说的好似是问话,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陈妈妈虽然知道此人是世子的随从,可在这种时候到底有些不放心,见罗纱点了头,才掩了房门出去了。   亲眼看着门合好后,阿二对了罗纱正色说道:“不要轻易碰它,虽说它本身无毒,可若是碰过它后不净手碰了唇边沾进口中,再吃进与它相克之物,怕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听他讲得这样严重,罗纱惊了惊,示意阿二将东西拿过来,她凑上前仔细看了看,问道:“这……难道不是寻常的白玉镇纸吗?”   “是白玉做的没错,可它浸过药且时日不短,药性就留在了里面。方才我看到这白玉可爱,想去把玩一番,谁知摸了下便发觉手感不对,琢磨了许久才发现问题所在。此药乃南疆所产,极其罕见,若不是我无意间曾经碰到过,怕是也认不出来。”   听了他的话,罗纱抿紧了唇,细细想了想他方才的话,问道:“那与它相克的是什么?”   “说来也是寻常之物,绿豆。”   “居然是这个?”   罗纱先是讶然,继而后怕。   幸好如今是冬季,府里不会去煮绿豆汤。若是夏季,恐怕早已……   最庆幸的是,穆景安将阿二留了下来,若是旁的人,还不一定能查出这样东西来。   罗纱感到眉间一跳一跳疼得更厉害了,忙揉了揉额头,又闭目沉思片刻。   此物是叶怀书总过来的,与他相关且能将此物弄成有这许多弯弯绕的东西,偏又叫人看不出来的,也只有他的生母孙姨娘了。   想到那恶人居然将手伸到了自己这边,而自己无意间将叶颂青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罗纱就心惊肉跳。   好在这时那人在暗自己在明,她还不知道自己知晓了这东西的害处,便是极有利的一点。   她蓦地睁开双眼,掏出帕子搁在桌上,指了它说道:“你将东西放下,这等毒物,你也别拿久了。”   阿二盯她看了片刻,见她说得认真好不作伪,忽地笑了,问道:“姑娘可有类似的玉?大一些的?”   “前些日子吴管事送来的玩意儿里有个羊脂玉狮子,色泽比这块温润一些,但是要稍小一点,却也差不了多少。”   “那不知姑娘肯不肯将玉狮子舍了。”   罗纱疑惑地望着他,阿二促狭地眨眨眼,罗纱有些明白过来,指了帕子上的东西问道:“难道你还能雕个一模一样的出来不成?”   “我不行,”阿二咧了嘴笑,“但阿四可以。”   待阿二离去后,罗纱唤过陈妈妈,低声叮嘱她与丈夫两人暗中注意下府里各处可曾买进过绿豆。   陈妈妈的丈夫如今是府里大管事,外院许多事情都要经他的手,查起来方便许多。   “还需得拜托陈管事件事儿,只是这事情麻烦了些,恐怕有些难为。”   陈妈妈说道:“姑娘尽管说。”   “我想找一个人,只是此人我也是听红莲说起的,具体名姓却是不知的……”   待陈妈妈领命出去了,罗纱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   那药的事情,拖得越晚,就越是不好凭此事拿捏住孙氏,而孙氏此人不逼急了是不会动手的。   只希望陈管事能尽快找到这个人,然后凭此让刘姨娘转醒过来与自己站在一处,那样,孙氏发现自己开始发作后,或许就会按捺不住开始行动。   只是要办成这件事,还得有一个极为关键的人,此人需得是老夫人能相信的,还最好不是府里的人,这比较难办。   罗纱正因此处关节想不通而兀自惆怅着,就听人来禀道:“白少爷和白三姑娘来了。”   罗纱一怔,继而一喜。   白三姑娘白云裳,可不就是能帮上自己的人吗?   不待白家姐弟进来,罗纱就忙迎了出去。   临近新年,白启正难得地不再穿素色衣衫,而是着了身紫棠色锦衣,上面用金丝线绣了吉祥云纹,往日里的温润少年此刻也平添了几分贵气。   罗纱与他急急打了声招呼后,便拖了白云裳要往屋内说悄悄话,回头一看白启正还杵在那儿,就对闻讯颠颠跑过来的叶颂青叫道:“白哥哥交给你了,好好招呼着。”   白启正指了她笑得无奈,“枉费我想了半天的心思将母亲糊弄过去来了你这边,你倒好,理都不理人的。”   罗纱与他是极熟了的,就笑道:“我与三姐姐有女孩子间的话要讲,你可是听不得的。”   白云裳见罗纱还敷着那药,小小的脸上被个药膏占去了大块地方,掩口笑了,边走边问:“这药可还好用?”   “好用着呢,待用完了,姐姐还得给我几个才好。”   “放心,少不了你的。”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屋内。   罗纱揉揉额角请了白云裳坐下,白云裳开门见山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罗纱说道:“确实如此。只是不知白姐姐方便不方便。”   她不知白云裳的性子会不会与白启正一样,就颇有些忐忑地将需要白云裳帮忙的事情大体说了。   白云裳思量半晌,说道:“只不过几句话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不知你这是为了什么?”   罗纱低声说道:“有人想要害我性命,我绝不能让那人好过!”   白云裳对于内院的事情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不说别的,单单自己母亲赶走沈先生的手段,就是见不得光的,又想罗纱一个小女孩,没了母亲可以依靠,不由心中更是多了许多疼爱,便认真应了下来,但细想了后又有了其他考量,说道:“我过于年轻,怕是说话分量不够。不若我帮你寻了我师父,由他老人家来说那几句话,定然比我来效果要好得多。”   罗纱知道白夫人不许白云裳学医,想来她这师父也是暗暗拜下来的,就有些踌躇,“只是不知他老人家肯不肯……”   “我帮你寻了他来,你只管说脸上的伤疼得厉害所以请了大夫来便好,其他的事情你大可和他直接讲。左右你说的几句话也不是什么作伪的,只是需要借人之口讲出来罢了。”   罗纱没想到白云裳肯这样帮她,忙谢过她,“……多谢姐姐,只是真到了需要帮忙的那天,若是可以,希望姐姐也能叫了白大哥一同来。”   “他?那小子脑子是直的,半天憋不出一句转弯的话来,若是让他来了,怕是要坏事。”   罗纱听白云裳这样嫌弃地说着自家弟弟,噗嗤笑道:“让白大哥来自然是因为他见过一些事情,需得他讲实话的,不然,妹妹也是不敢让他来的。”   白云裳一本正经点头说道:“那就好。”   二人三两句将白启正给贬了一番,不由绷着脸对视半晌,继而哈哈大笑。   白云裳看罗纱说话间不时地去揉眉心,问道:“最近没睡好?”   罗纱本不想说自己一夜没睡,就“嗯”了声,后想了想,还是说道:“前几日总是睡不安稳,昨日里又有事一夜没睡,有些乏了。”   白云裳担心道:“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回去后给你配几副药来吃吃,再给你些熏香,凝神静气的。”   罗纱经历了昨晚的事情,根本不想闻什么香味,只得负了白云裳一番好意:“多谢白姐姐,我只吃药就行,熏香……着实用不惯。”   白云裳倒也不介意,笑道:“那我便只给你送药来吧。”   罗纱很喜欢白云裳的性子,心道虽然白夫人有些不好,可不得不承认,她的孩子们倒是被教养得极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罗纱便要带白云裳去叶怀书那儿瞧瞧,这是两人前面说好了的。   白云裳制止了她,“这个不急,等过几日你这事儿了了再说。”   她话音刚落,门“砰”地被人踹开,接着叶颂青欢快的笑声就传了进来。   ☆、38寻到的人   “罗纱罗纱,快来,下雪了!”   被裹得圆滚滚的叶颂青跑了进来,蹭到罗纱身边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就往外跑,罗纱连连叫着跟不上让他跑慢点他也不听,还是白云裳怕罗纱摔着说了两句,叶颂青才降下了速度,可脸上的兴奋却丝毫不减。   “下雪了,可漂亮了,罗纱你快点儿!再快点,啊,好了,你看……”   罗纱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点点晶莹正从空中飘下,带着丝丝凉意落到地面,轻轻给世间染上一抹白色。   叶颂青一出来,阿四便默默给他拍去身上刚聚起来的极薄的那层雪,阿二则是抬头凝视天空。   红月给罗纱披了件斗篷,罗纱感受到落在脸颊的凉意,呵了口气说道:“也不知他们在车上冷不冷。”   阿二看了她一眼,继续望着天空说道:“世子爷车上有暖炉子,冷不着的。”   阿四想了想加了句:“有世子爷在,你不用担心。”   罗纱笑道:“也是。”   有那个家伙在,怕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会想到办法解决吧。   立在不远处的白启正听了几人对话,大跨了几步过来,问罗纱道:“程世子来了?”   也不怪他搞错了,一般与叶府有关联的世子,不过是罗纱舅父、安国公世子一人而已。   罗纱还没开口,这边叶颂青见白启正不搭理自己反倒去找自家妹妹,忙扯了他袖子急急说道:“不是舅父,是三表哥和穆家哥哥。”   三表哥自然是程家三公子,那么另一个穆家哥哥,自然才是她们口中的“世子爷”。   这世间只得一个国公穆家,叶颂青不需多说,白启正也知是谁。   听到叶颂青的话,白启正眼前就浮现了被母亲拽出叶家时遇到的两个华衣少年,神色清冷的那个与罗纱兄妹相貌有两三分相似,想来是程家三公子无疑。   而另一位被母亲冲撞了的那双有着风流桃花眼的小贵公子,相貌气度都是极好的,想来便是那穆家世子了。   其实当时也不过只来得及看了一两眼,可那两人着实夺人眼球,想不记住都难。   白云裳显然也记了起来,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母亲冲撞了的是穆家世子。”   她将当时的情形略说了说,“……我们与母亲走得急,也没能道声歉,还请妹妹若是有机会,向他解释一番,望他不要介意。”   罗纱也见到了白夫人那气极了不管不顾的样子,笑道:“没事儿,穆家哥哥为人宽厚,这样的事情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听了罗纱的话,阿二和阿四齐齐看了她一眼,又对视了下。   片刻后,阿二收回目光后便继续看天,阿四终于瞧不过去了,说道:“你别看了,再看也不会停的。”   阿二不服:“你说不停就不停了?”   “不是我说,是我看出来的,你怎的就不信呢……”   两人在那边兀自争着,罗纱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虽然说得轻松,可到底还是担心穆景安的吧。   这时耳边传来白启正的声音:“不知妹妹可问出那画册是谁人所作了?”   罗纱恍然回神,想了想他的问话,不由有些无奈。   不愧是白启正,一听到自家三表哥来了就想起了这事儿,而且还非得问个明白,但她也不知道是谁画的,只能老实答道:“问过三表哥,他不肯说。”   白启正颇有些遗憾,他是真心实意想认识下那作画之人,可是没机会。   想到昨日里若是母亲没有气极离去,或许就能当面与程三公子交谈几句了,不由面露惋惜。   罗纱不忍心看他如此失落,且也觉得是自己没问清楚的缘故,便邀请他进屋中看新得的字帖。   白启正听她说字帖是作画之人所写,知道罗纱那些册子只能在耳房中看,绝不能带出屋子,便也顾不得自己那套“礼”了,笑着应了下来,大踏着步子迈进了那间屋。   白云裳自然知道自家弟弟是个什么德性的,看他如今不顾礼仪进了个小姑娘的房间,不由惊奇。   而叶颂青见白启正如今进得这样干脆利落,就回想起当时自己又哄又拽的悲惨遭遇,暗自扼腕叹息。   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就该直接说罗纱房里有好看的画册的,白大哥肯定主动进屋,也省得自己费了那许多力气将他拐进去。   可这也不能怪他啊!   他哪知道,白大哥这样大的人了,还喜欢看小孩子的书本子呢!   这场雪果然下了许久。   那日白家姐弟走的时候,雪已经极密了,却也不让罗纱她们送出去,只道两人年岁小,挨不得冻。最后罗纱争不过他们,只得派了红月、红笺撑伞将两人送上马车。   几日后,雪终于停了。   这天已是二十八,府里各处都开始贴起了春联窗花,四处的红色被白雪映衬着,越发显得鲜艳喜庆起来。   关于书房的窗子该如何装点,罗纱与叶颂青有了分歧。   罗纱觉得梅花雅致,叶颂青觉得青松挺拔,各说各的理,一时间争执起来互不相让,几个丫鬟在旁边看得掩嘴直笑。   这时陈妈妈进得屋中,贴着罗纱耳边说道:“那事儿有眉目了。”   罗纱只当是自己日夜担心的绿豆的事情,不禁有些发慌,手微动扯断了红梅窗花的一角,引得叶颂青哈哈大笑,嚷嚷着叫紫玉把那青松窗花贴上了。   谁知陈妈妈说的并不是那事。罗纱只听她低声说道:“那老道士,找到啦。”   罗纱听到事情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就舒了口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知道这个老道士,还多亏了红莲。若不是她多嘴喜欢唠叨,罗纱压根不知道自己母亲怀孕的时候,还有那么一出戏。   “……当时那老道士信誓旦旦对老夫人和刘姨娘说夫人怀的是个女胎,可哪知道,夫人有福气,生了少爷和五姑娘呢。”   那日红莲刚来不久,想讨好罗纱,没话找话般地说道。   她原本是在老夫人的金秋院当差,说起来在那儿也有些年头了,很多事情就算是没亲眼见到,也是听人提起过的。后来她被老夫人寻了借口赶出院子,是罗纱将她保了下来留在晴夏院,因此红莲很是感激罗纱。   罗纱本没当回事,听她讲完后,也只是随口问起那老道士是谁寻来的。没想到红莲很肯定地说道:“是孙姨娘!我听刘姨娘身边的玉兰姐姐说起过。”   罗纱这才上了心。   孙氏是什么人?   她这样不择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叫个一个老道士来叶府?   当下罗纱便决定日后查上一查。   只是那时,她还没去过梦纺院,也没有即刻派人去追查这事。前几日和陈妈妈说起让陈管事帮忙看看绿豆的事情时,她才记起这事来,原想着会有些困难,没想到这么快居然就有结果了。   “将人带进院子,走后门,尽量不让其他院子的人瞧见。”罗纱低声叮嘱陈妈妈。   陈妈妈会意,行礼后退了出去。   罗纱就也没了玩笑的心思,任叶颂青自己玩闹着,她兀自拿了本书静静地看。可坐了半晌才发现居然一个字儿也没瞧进去,罗纱索性将它丢在了一旁,坐到窗边透过喜庆的窗花望着窗外白雪想心事。   原以为孙氏找的人必定是极能撑得起场面的,因此,当罗纱来到院中,看到跪在地上的那个灰头土脸、穿着破旧单衣瑟瑟发抖的老人家时,很是惊愕,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管事当真没寻错人?孙氏怎会找个这样落魄的人来帮忙?   罗纱有些讶然,看了那人半晌,低声问陈妈妈:“这……怎么回事?不是说那人是个气度超然宛若仙人的老道人吗?”   “咳!什么道士啊!不过是浑说的罢了!”陈妈妈也压低声音说道:“当家的找到他时,他被人丢在赌场外头正挨打呢。”   原来这“老道士”本就是游手好闲的外地人,谁知几年前他忽然得了一笔银子,手里钱多了,一来二去就爱上了赌,且逢赌必输。手里银子没了,就念叨着这地方是个挣钱的地方,想要回来再赚上一笔。   可他一路颠簸着到了这儿后,路过赌场时毒瘾又上来了。   “……他欠了赌场十两银子,当家的急着把人带来给姑娘,就先把银子给他们了,那些人就饶了他一命。”   “伤到脸没?”   “这倒没有。打手刚在肚子上踹了几脚呢,当家的就赶到了,急着将人带回来,就没能让他多挨几下。”   罗纱点点头。   脸没事儿就行,万一脸被打肿了让人认不出来,可就不美了。   ☆、39骗子   “给他洗干净了,换身干净衣裳再带来见我。”   罗纱吩咐了这几句话后,本是转身走了,可没几步就停了下来,回过头问那“老道士”:“你曾在几年前来过我家,你,可还记得?”   “老道士”颤巍巍地磕了个头,嘶哑着声音说道:“自然是记得的。”   “那你可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什么衣裳吗?”   “记得记得,怎么会忘记呢。当时小老儿小赚了一笔,只觉得那身衣裳是个招财的,就一直留着,连洗都没舍得洗。若不是这次来之前盘缠不够了,我是绝对不会将它当掉的。”   罗纱细问了那衣裳的颜色样式,见不过是寻常道袍的样子,就吩咐红月下去准备一身颜色相近的普通布衣来。   “等下就给他换上那身衣裳吧。”   她吩咐完后,便回屋等着,却还有些静不下神,索性拿了新得的字帖练字。说来也怪,或许是熟悉了这人的字画,她慢慢临摹着,就也将全副心神融了进去。待到红月来回禀的时候,罗纱稍稍缓了缓才记起来她说的是什么事情。   “姑娘,已经弄好了。”红月如是说道。   罗纱亲自将字帖纸笔收好,这才去了偏房。   屋中一人正背对屋门负手直立屋中看墙上挂着的山水画,脊背挺直衣衫整齐,仅仅这样看去,倒是有股子如松气质。   罗纱却是不会被这种外表的东西迷惑住眼。   前世之时她那风流倜傥的哥哥,也是外表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可实际上呢?还不是草包子一个!   再看那老道士这副样子,罗纱暗中嗤了声。   若不是亲眼所见,有几个会想到刚才还那样落魄寒酸的一个人,不过是换了身衣裳整理好了鬓发,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你回过头来给我瞧瞧。”   罗纱说着,端坐在了屋中椅子上。   那老道士立刻转过身来,罗纱仔细去看,此人整理好后样貌居然也是极其端正的,且面容清矍须发皆白,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飘逸感觉,也难怪当年老夫人她们会被他骗过去。   “小老儿见过姑娘!”那人说着话就要撩衫磕头,罗纱忙止住了他。   “别弄脏了衣裳,等下要用的。”   她刚说完话,捕捉到了那老道士眼中划过的一丝精光,不由心中一阵厌恶,撇过脸问道:“当年你在府里算卦,共得了多少银子?”   老道士说了个数,罗纱不在意地听着。   她可不信这人的话,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等下我有件事让你去办,你办得好了,我便再给你几两银子。”   “几两?姑娘,当年小老儿来算副卦,贵府可是给了……”   “不愿意就算了!”罗纱厌恶地摆摆手不,叫了阿四来,吩咐道:“跟那赌场的人说,咱们找错人了,把这老头丢还给他们,将咱们的十两银子要回来!”   阿四应了声是,便上前来要将那老道士拖出去。   他面容清冷一身劲装身材高大,周身又散发着凛凛的杀气,当下那老道士就软了腿,偏又想起了罗纱不让跪,只得抖了身子说道:“姑娘可不能让小老儿再去那种地方了,那些人会要了小老儿的命的!”   方才那种气定神闲的气质全然不见。   罗纱冷哼了声不理睬他,他忙说道:“方才是小的有眼无珠,姑娘说什么,小的去做便是,只求姑娘帮小的这一次!”   他又求了半晌,罗纱这才问道:“你当真肯做?”   “那是自然!”   “那好。我吩咐你些话,过会儿需要你的时候,你乖乖听话行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老道士便忙不住地深深作揖,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来。   罗纱揉揉额角,拿出白云裳命人送来的凝神静气的香囊,嗅了嗅后感觉好些了,就对他说了些话,待他躬身听完了,她便让他自个儿在这屋里好好琢磨,自己则回屋子继续练字,待到红丹来禀说,老夫人去银冬院了,她才搁了笔。   “走,带上那老道士,咱们去银冬院!”   一行人刚出晴夏院没多远,罗纱就看到一个小丫鬟躲在屋子转角处看着这边。见罗纱发现了,她惊得跳了跳,撒腿就跑。   这小丫鬟罗纱是有印象的,本不是叶家的下人,而是叶之南在任上买的,这次跟着孙氏回的府。   罗纱心中冷笑,这晴夏院的内鬼倒也是好本事,老道士还没来多久呢,那边孙姨娘就有了消息。   不过此人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这几日观察下来,罗纱心里也有了些数,大概知道是谁了,等下回去后问问阿四方才那人可出去过,就基本上有十成的把握了。   最近开始过年,老夫人放心不下刘姨娘,每日里去一次是最基本的,每次去都带上不少东西,因此银冬院虽然偏远,但也装饰得喜庆漂亮。   这几日里罗纱又去过两趟,虽说她面上一直冷冷的,可刘姨娘待她反倒是客气亲热了许多,因此这次一听罗纱来了,刘姨娘就忙亲自迎出来将她请进去。   “哎呦这大冷天的,姑娘你还不忘一趟趟往这边跑,这真是……咦?这位是……?”   刘姨娘正兀自念叨着,一抬头发现有人正跟在罗纱身后,不禁脱口问道。话出了口,她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   老夫人听刘姨娘说起过最近罗纱待她亲近的事情,因此罗纱进来的时候,她也绽开了真心的笑颜。只是看到罗纱身后跟着的人时,那笑容就停滞在了脸上。   “这位是……”   她隐隐觉得,此人好像是见到过的。   听老夫人也问出了口,罗纱这才将老道士介绍给了她们:“这位是我新请来的先生,姓王,学问是极好的,听说祖母来了这儿,就带他来给祖母瞧瞧,看看让先生哪日开始授课合适。”   其实她这话只是说得冠冕堂皇罢了。如今都过年了,左右这几日不可能授课了,年后再介绍先生也不迟,怎的就这样急着了?   但老夫人和刘姨娘显然没注意到这点,因为她们只顾着看这位“王先生”了。   怎么看,都有着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只是何时见过,一时间倒是想不起来了。   这时小丫鬟已经上了茶,罗纱端起茶盏慢慢撇着茶末子,那王先生便掩口轻声咳了咳,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走着,缓声自我介绍了几句:“老夫熟读诗书,四书五经均不在话下……这些年来教授过的学生无数,倒也有那么七八个中了举的,让老夫来教姑娘们识几个字,老夫人还是可以放心的。”   罗纱皱了眉,撇茶末的动作就顿了顿。   好在虽然这王先生说的话漏洞百出颠三倒四,但老夫人听得心不在焉,因此只约莫听出了这人是有才学的,就顺口赞了他几句,只是想到见了这位“王先生”后总有些莫名的熟悉感,这让她心底总有些不踏实,便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刘姨娘在那人自我吹嘘时倒是听得认真看得认真,因她在努力去想,自己到底是在哪儿看到过这张脸的。   “王先生”混迹赌场久了,脑袋早就不像往年那般活泛,罗纱教他的那些话他早已忘了大半,可见罗纱端着茶盏,就也不敢歇了口,只得拼了命地搜肠刮肚地想着自我吹捧的词儿,待他心口发慌实在词穷了的时候,终于瞧见罗纱将茶盏放到了桌上,便松了口气。   罗纱看着面色忽变的刘姨娘,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先生可是说错话了?”   刘姨娘这些年来都在银冬院里,见过的、接触过的人极少,因此想了半晌,也就记起了这人。   此刻她目光炯炯,问那“王先生”道:“不知先生几年前可曾来过我们叶府?”   老夫人见刘姨娘问了话,忙扯了她问道:“你也觉得见过他?”   刘姨娘附在老夫人耳边说道:“我怎么觉得……他像是那年孙姨娘找来的老道呢。”   老夫人恍然大悟。   可不就是他么!   虽说年纪又老了几分,可那神情气度,可是分毫不差的!   两人齐刷刷去看“王先生”,那王老儿谨记着罗纱叮嘱的“打死也不能承认,但还得让她们有所怀疑”的叮嘱,斩钉截铁否认自己来过,可当两人问得多了,他便支支吾吾说不出再多辩驳的话来,只道是自己是个教书的,桃李满天下。可问起他那些最出色“桃李”有哪些时,他又含糊其辞,一个也说不上来。   到最后,眼看着老夫人与刘姨娘越发肯定这人是个骗子时,罗纱赶忙过来,呵斥了那王老儿几句,满脸愧色地对老夫人她们说道:“都是我不好,没让人问清了这人底细就贸然带他来。”   说着便厉声让一旁候着的婆子将那王老儿拖下去,吩咐将他打上几板子再轰出府去。   老夫人与刘姨娘却是心神不定,只想着这人前两年是道士,如今又成了教书先生,显然是个骗子。   但问题是,这骗子固然可恨,可将他带进来的人,岂不是更加……   罗纱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小孩子,不知道听了谁的教唆找了这么个不着调的人来,且她也知道错了,给了这骗子惩罚。   但是当年孙姨娘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认得这老道的!   罗纱见老夫人与刘姨娘的神色,知道两人已经开始怀疑了孙姨娘,就也不多待,只让她们两人自己胡乱琢磨去。   待出了院子,知道红月她们给了那王老儿了几两碎银子已经将人打发了后,自己便带人回了晴夏院。   只是她没想到,不过是出来溜达了一圈的功夫,院子里却是来了些人,其中有她见过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40来人   “姑娘,穆家来人了,还来了个大夫,一进府就说是来给姑娘看脸上的伤的。奴婢本想着姑娘这伤已经好了不需要再看,可那大夫说是姑娘请他来的要留下来等姑娘,奴婢就做主先将请进来了。”   红笺跟在罗纱身后边走边道。   罗纱微微颔首,“你做得很好。”   穆家派来的人,想必就是穆景安派来的,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而那大夫,若是没什么岔子,应该就是白云裳的师父。   白云裳给的药着实效果好,不过几天功夫,脸上的伤已经痊愈。红笺也算得机灵,没将人堵死了赶出去,若是红丹那丫头,估计大夫是进不来的了。   只是虽说罗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她迈进屋子见到人的时候,还是不小地吃了一惊。   她没想到,白云裳的师父居然是前世和今生都为她诊断过病症且给过她一个小玉坠的老大夫,更没想到的是,穆景安居然将钱管事也派来了。   听到钱管事报了姓名后,罗纱有些微的失神。   说起来,罗纱在前世时是听说过他的。   那时穆家派来与媒人一同来提亲的,便是此人。那时跟着罗纱的小丫鬟还笑着说了他的名字,只道是好玩。   罗纱却没想到,他居然是穆景安的亲信——穆景安说过,此次派来的都是他的“自己人”。   那不知前世时,钱管事可也是穆景安的亲信?   如果,如果当真是的话……那么那次的提亲,又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搞不懂了。   只是,这些问题的答案,怕是永远都没有机会再知晓。   和华丽抢眼的穆景安不同,钱管事相貌穿着均是平淡无奇,一袭青衫毫无绣纹不说,身上也是丁点儿配饰都无,整个人瞧上去便是个放在普通人堆里都根本翻不出来的,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寻常之处。   此时他见罗纱回来了,便行了礼后指了身后几人说道:“小的初来乍到也不熟悉地方,想带了她们先在院子里走走,不知姑娘可方便?”   罗纱怔了下反应过来,钱管事怕是看到了老大夫,见自己还有其他客人,便索性找个借口先退出去让自己先招待客人。   她不由心中暗叹,不愧是穆景安的人。   罗纱与他说了几句话,便让红月红丹与阿四去陪穆家人,独留下了阿二帮着自己。   望着须发花白的老大夫,罗纱百感交集。   有兴奋,有安心,还有些许的庆幸。   前世时,这位老人家待她和善,是她前世里难得的温情记忆之一;这一世她幼时昏迷后难以醒转,也是这位老人家将她救了回来。   她心中,对老大夫,有种说不清的依赖与信任。   郑重地行了个礼后,罗纱将情况大体说了,又让阿二将那毒解释了番。   老大夫细细询问了阿二几个问题,待他一一答了后,又思索片刻,这才捋着长须慢慢说道:“原来如此……好吧,到时若是需要我出面,你尽管遣了人来寻我。”   他说了个地址,罗纱暗暗记在心中,郑重谢过老人家。   老大夫笑道:“这物物相克本是实话,不过是借由我的口说出来而已,小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他别过罗纱后自顾自出了屋子。   罗纱忙紧赶几步追上老人家亲自去送他,老大夫回头向她笑笑,倒也放缓了步子慢慢行着。   两人一路无言行到院门处,老大夫回头看了罗纱一眼,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这小丫头?”   罗纱摸了摸与金笔一同挂在腰间的小玉坠,笑道:“听说亡母过世时有位老人家救了我一命,听着家人的叙述,应该就是您了。”说着她再次郑重行了个礼。   老大夫慈祥地望着她微笑着颔首,“有些印象,你这小丫头眼睛忒亮,寻常见不着这样的。”   说完后他也不让罗纱继续送,摆摆手走了。   罗纱目送老人家慢慢走远,眼看着再也瞧不到了正准备回去,远远望见一人正急匆匆朝这边走来,赫然就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金燕。   金燕也看到了,她见罗纱立在院门处不走,似是在等自己,赶忙继续加快步子,半快走半小跑着行了过来。   “看你走得这样急,可是祖母有什么事要交待我?”   金燕深吸两口气稍稍平息了下气息,这才禀道:“眼看着都二十八了,老夫人想将刘姨娘接去金秋院住几日,也好聚在一处享享过年的喜气。”   她见罗纱不发一语,忙笑道:“其实老夫人也就是随口一说,是我看老夫人想姨娘想得紧,所以多事来问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可罗纱依然一个字儿都不说,金燕心中就有些忐忑。正想着要不要寻个托辞离开呢,就听罗纱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去吧。”   金燕刚开始还当自己听错了,可听到罗纱下一句话后,她除了更惊愕外,再没别的想法。   “家里事情繁杂,年后爹爹回任上时李姨娘怕是要跟去的,周姨娘向来只伺候老夫人不理会杂事,祖母年纪大了,不如就让刘姨娘留在祖母身边帮着分担点家事,好歹她也是大哥哥的生母,以身份来论,在姨娘中也算是第一的了——你就这样跟祖母说吧 。”   金燕惊得有些不知该作何表情好了,木木地行了礼后飘忽着走了,想不通今儿到底吹了什么风,怎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罗纱则是望了金秋院的方向浅浅地笑了。   依着老夫人什么都要拿捏在自己手里的性子,多个刘姨娘帮手也不过是处理下琐事而已。但是将刘姨娘在家中姨娘中的地位提到第一,有人少不得就要心里翻腾了。   如今孙姨娘就在金秋院内养胎,经过今日一事,老夫人与刘姨娘本就对她有所怀疑,依着两人的秉性,肯定行为言语上会遮不住,孙姨娘必然会有所察觉,定会十分懊恼。   如今再让刘姨娘协助管家……   罗纱转身回了院子,面上带着淡淡笑意。   ……那孙姨娘岂不是要气个半死?   罗纱回到屋里时,钱管事已经带了四个丫鬟在屋中候着了,见她进来,钱管事忙带了身后的四个丫鬟走上前来,给罗纱行礼。   “这两个是红倚和红绣,另外这两个是紫艾和紫环,名字是世子爷定下的,说是姑娘一听就明白了。”   罗纱便点了点头。   很明显,前面两人是跟着自己的,而后面两个则是跟着叶颂青的。   只是等丫鬟们抬起头来,罗纱看清了她们样貌后,不由大为惊奇。   她怎么也没想到,穆景安居然会派了这样漂亮的两对孪生姐妹来。   不过想到那人臭美的性子,她也就释然了,吩咐红月与紫玉好好安置她们,又让红丹红笺将小跨院收拾出来。   待几人退下后,罗纱便向钱管事问起穆景安他们的状况。   前些天连日大雪,路滑天冷,虽然阿二阿四说得轻巧,可罗纱还是很担心穆景安一行人,如今见了钱管事,刚好问个清楚。   钱管事笑道:“多谢姑娘关心,世子爷路上安好。小的是在半路去接世子爷的,没跟着世子爷回国公府,直接被派到姑娘这儿的,但姑娘放心,依着爷的性子,断不会让自己与同行之人受了委屈的。”   罗纱听闻穆景安没事,便松了口气,只是忍不住又好好打量了这钱管事一番。   他不过短短两句话,就暗含了两点重要的讯息。   一是穆景安对罗纱这边很重视,他是前去迎接世子的,却没能陪着世子回府就急匆匆被派到了这边。   二是他与穆景安说话行事很随意,当是他身边的亲信。   “……沈先生也已无大碍,能够起身进食了,只是身子还很虚弱,需要好好调养些时日了。”   听到沈先生的状况,罗纱彻底放下了心,对穆景安甚是感激。   这次的事情,若不是有他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当真是无法想象。   摸摸腰间小金笔,罗纱望着钱管事,面上笑得轻松,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欠了穆景安如此多的人情,怕是真的要还不清了。   她暗暗叹息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纱与钱管事又说了会儿话,红丹与红笺来禀说小跨院收拾好了,罗纱便让两人带钱管事去到那里歇下——院中仆妇丫鬟众多,让钱管事单独住在一处较为合适。   钱管事显然也明白这点,笑着谢过了罗纱大大方方去了。   当晚,罗纱摆了宴来专程迎接钱管事与红倚她们。   此时两对姐妹与红月她们已经显得极为相熟了,一堆人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就连叶颂青也觉得这些漂亮丫鬟甚是可亲,跑到她们身边缠着与她们说话,一时间院子里倒也笑声不断和乐融融。   只是好景不长。   大家正玩笑得高兴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个消息,使得罗纱措手不及。   ☆、41内鬼   “什么?紫云死了?”   听到红蔻说的消息,一屋子的就慌乱了起来。   紫云是叶颂青身边的大丫鬟,平时为人还不错,所以初闻此讯全院震惊。   “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罗纱慢慢放下汤匙,喃喃自语着,侧首看向阿四。   阿四轻轻颔首,罗纱会意,可心中的疑惑更甚。   阿四的意思很明白了,白日里那老道士来的时候,向孙姨娘那边告密的就是紫云。前些日子,她们怀疑的对象就是紫云,如今便可肯定,晴夏院的内鬼,就是她。   说起来,发现她不对劲的,还是阿二。   由于他对那白玉镇纸一事极为上心,所以很快就发现了紫云的异常:当她去擦桌子时,遇到放那白玉镇纸的地方会刻意避开,而不是像紫玉她们那样,将东西拿起来,将压下下面的部分也仔细擦拭干净。   只是那晚她到底怎么换了沈先生的甜汤,却是一时间无法查知了,毕竟沈先生和伺候她的两人如今都不在这里。   虽说因了紫云帮着孙姨娘暗害沈先生所以罗纱对她厌恶至极,可这么一个人说死了就死了,还是很让人震惊的。   罗纱有心想问红蔻,却发现这小丫头有些不对劲。无论大家问她什么,她都一直颠三倒四地重复着自己看见紫云尸体时候的可怕景象,面露惊恐脸色发白,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受到了极大惊吓,神智有些混乱了。   罗纱的心猛地一沉。   受惊一事可大可小。当年她就是看到了可怖景象,神智一时无法恢复,结果几天高烧失了声音。   红蔻这样小的年纪,若是处理不当真的出些什么事情,那可真是无法挽回的了。   罗纱忙让众人散开,告知陈妈妈不用再在这儿伺候了,赶紧将红蔻带下去好好安抚一下,又让红月拿了些银子塞到她怀中。   看陈妈妈带着红蔻走了,罗纱坐了片刻到底还是不放心,忙起身追了出去,又将老大夫的住址告诉了她。   “这位大夫医术高明,人也是极好的,你现在就带了红蔻直接去他那儿先看看,可千万别耽搁了。”   说着罗纱就吩咐了红笺也陪着母亲和妹妹去,又让红丹去外院一趟,将事情给红蔻的父亲陈管事说一下。   看着几人都匆匆离去了,罗纱虽说还有些不太放心,可到底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姑娘,金秋院的金钰来了,说是紫云在她们院子那儿忽然暴毙,问姑娘该怎么办。”   紫云是安国公府派来的,算是程家的下人,不属于叶家,罗纱就让红月写封信,将事情告知吴管事一声,又派了紫玉去金秋院那边处理相关的事情。   “暴毙……居然是暴毙,而且,是在金秋院……”   罗纱静立片刻后,心思百转间突然想到,如今孙姨娘不就住在金秋院中安胎么?   这紫云……难道是被那毒妇灭口了?   想到此,罗纱心中颇有些担心。   背主之人,且又是想害沈先生性命的,罗纱不会去怜惜。   她担心的是红蔻,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居然会吓成这样。   后转念一想,孙姨娘如今怀着身孕,到底应该也不至于像前世杀死小妾时那样血腥地弄死一个丫鬟,罗纱才稍稍放心,可到底是坐不住了,便叫了穆家几人说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说实话,她根本不明白孙姨娘为何要杀死紫云。   当初叶怀书将东西送来的时候,是直接用手拿着的,这说明孙姨娘并未告知他那东西有危险。   一件事情,连自己体弱的亲生儿子都不告诉,却可以让一个丫鬟知道,只能说明,这丫鬟是她心腹。   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罗纱深深叹气。   紫云的死,扰乱了她原本的计划。   发现白玉镇纸的问题后,罗纱记起叶怀书将东西给她时吞吞吐吐的神色,就怀疑那东西与他无关,是旁人让他那样说、那样做的——叶怀书秉性纯良,不会有这样的坏心思。   果不其然,后来让红莲私下里问了金秋院的几个小丫鬟后,才知道那东西在孙姨娘那儿出现过。想来,孙姨娘便是利用叶怀书,借了罗纱向语蝶示威那次,将东西弄到了罗纱这边。   发现了孙姨娘的险恶用心,罗纱本想通过那白玉镇纸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哪知一切准备就绪了,就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难道是孙姨娘发现了自己的计划,所以故意来这一招?   罗纱脚步微微一滞后就将这个念头抛去了。   知道自己这计划的,都是亲信之人,万没有泄露出去的道理。   “……我们几个正吃着酒呢,看见紫云姑娘过来了就想邀她一起。她过来的时候还是笑着的,哪知道突然就一头栽了过去。我们本想着扶她起来就好了,谁知一看,已经死了。”   “可不,你们院里的那个小丫头当时也经过这里,听我们说紫云死了撒腿就跑,追都追不上。”   听了金秋院婆子们的话,又见了尸身,罗纱终于放下心来。   紫云的面色微微发青,面孔也有些微的扭曲,虽没有程氏去世时那样安静的神色和淡淡的,可也没有太过于痛苦的样子。   看来红蔻只是单纯地被熟人之死吓到了,这样便好,不会给她的心理造成太大影响。   虽说是“暴毙”,可紫云一直好好的,怎会就突然亡了?   罗纱便让阿二与红绣便上前仔细查探了一番。只是两人走回来的时候,神色都颇为凝重。   “怎样?”罗纱问道。   “若是没弄错的话,应该就是我说的那种毒……”阿二虽说话语听上去是在怀疑,可看他神色,分明是非常笃定的样子。   罗纱不由心惊:“府里不是没进过绿豆吗?”   “或许……她是将东西一同带回来的?”   听到红绣这样问,罗纱想到孙姨娘的算计与狠毒,不由心中发凉。   是啊,那女人做什么事情,都早有打算。   或许在她没回来府里之前,就想这样对付自己与哥哥叶颂青了?   此刻防得了一时,也幸运了一时,可万一呢?   万一再出点岔子,那该如何是好?   罗纱望着附在紫云身上的白布,头嗡嗡作响,再不愿多去想紫云的问题,转而琢磨自己近日应当如何。   原看着那人怀有身孕,就没立即对她下手。可看现在的状况,若不是一次将她处理妥当了,她仗着自己手中有毒,还当真要无法无天了!   一路沉思着回了晴夏院,罗纱觉得有些烦闷,就又捏了捏眉心。   伸手去拿白云裳给自己的香囊,却发现在宴席开始前自己换衣裳时,搁在了床边忘记戴上,她便直接回了卧房。   罗纱正嗅着香囊中的药香气,红倚端了杯茶来,笑着对她说道:“姑娘定是有些累了,不妨饮一杯茶歇歇。”   罗纱心烦气躁,顺手接了过来饮了一口,谁知茶水入口先苦后甘,隐隐带着药味却极淡极浅转瞬即逝,只留下馥郁芳香在唇齿间。   小口小口地将一杯饮完,罗纱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是奴婢做的药茶,这次随钱管事去接世子爷时刚巧拿了些,世子爷全让奴婢给姑娘带来了,说姑娘年纪不大却总是劳心劳力,用得上这个。”红倚说到最后,已然在掩着口笑了。   罗纱虽说心气平和了许多,可沉重之感却挥之不去。   她在心中暗暗谢过穆景安,慢慢转着手中茶盏,问道:“穆景安他可有喜欢的东西?”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可红倚转念一想就明白她是想寻东西作为答谢,忙笑道:“我家世子爷什么都不缺,姑娘不用费心。”   “可是承了他的情,总得有个法子谢他才是。”罗纱缓缓说道。   “世子爷想的什么,咱们都不明白,也没有问的道理。但奴婢知道,若是世子爷想要什么,那必定得到手,若是不喜欢的,便是看也不看。姑娘这样胡乱费心思猜,若是对了还好,错了的话不过是白费心思。奴婢觉得,姑娘若真想知道,倒不如亲自问问世子爷。”   “亲自问?”罗纱露出个浅淡笑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   她想着,等孙姨娘之事一了,钱管事红绣她们也回了定国公府后,自己怕是与穆景安再没多少瓜葛了。   这样的念头闪过,她心中泛起了说不清的惆怅。   刚进屋的红绣听到罗纱的话就笑了,“姑娘说笑了,世子爷能把咱们派到姑娘身边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来之前世子爷可说了,若姑娘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几个的脑袋加起来也不够赔的。”   罗纱一听这话就怔住了。   想到那个肆意畅快的少年,她心中忽然涌起了酸酸甜甜的陌生滋味来。只是她心中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思量,这种感觉不过只出现了稍稍一瞬,就被她忽略过去了。   ☆、42大年夜   第二日一早,阿二阿四两就来向罗纱辞行。   虽说红倚她们年岁不大不够沉稳,可有钱管事在,二人也就放了心。   罗纱感激穆景安多次相助,有心想送他些礼物,可那家伙什么都不缺她也不知送什么好,前一晚翻箱倒柜地折腾到半夜才决定送他几个扇套。   虽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可好歹是她自己慢慢绣起来的。本是准备几年等叶颂青大些后用的,如今先送给穆景安了——左右那家伙整天捏着扇子摇,送他扇套早晚使得上。   阿二觉得穆景安待她亲厚她不必如此客气,就想推辞。可阿四却拦住了他,谢过罗纱后将东西收了起来。   “在下必会亲自交到世子手中。”   “有劳了。”罗纱笑说道。   两人便坐了钱管事他们来时的马车匆匆离去。   虽说紫云的事情发生得突然,但年总是要过的。   罗纱给院中每人都包了红包,在清晨的爆竹声中分发给了大家,让每人都沾沾喜气,去去晦气。   早几日罗纱就给了红月她们五十两银子,好好准备了些东西,这晚虽说她与叶颂青不在晴夏院用饭,可也让红月和红丹负责,好好置办置办了几桌酒菜,让大家一起好好地过个年。   毕竟院中伺候的人都是安国公府过来的,父母妻儿大都留在了那儿,如今独身一人在这院子里又过了一个新年,心中难免黯然,罗纱所能做的也就是让大家多些开心罢了。   至于红笺和陈妈妈,罗纱在听说红蔻在老大夫那儿诊断后确定并无大碍后,特意给了她们母女三人十几天的假期,让她们正月十六再回来,跟家人好好聚聚,顺便也能让红蔻这小丫头彻底放松一下。   除夕夜自然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要的就是“团圆”二字。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罗纱就带了叶颂青一同去金秋院。   由于刘姨娘的事情,老夫人待罗纱亲近了许多,只是罗纱待她同往常一样淡淡的,老夫人热乎了几次后就也恢复到了以往。   倒是刘姨娘见了罗纱后,依然客气恭敬如同她前些日子在银冬院时一样。   不过二人有一点是相同的,便是都对孙姨娘冷淡了许多,连同常年伺候老夫人的周姨娘也是如此。   这让罗纱很是欣慰。   跟着罗纱兄妹俩伺候的是红倚紫艾她们,钱管事留在了晴夏院与院中诸人一同过年。   这几日罗纱和叶颂青进进出出都是带着那两对孪生姐妹花,老夫人和叶之南惊讶过后也就淡定了。   自家姑娘和定国公世子关系良好,这是好兆头,他们乐见其成。   只是有人不高兴了。   但孙姨娘不高兴自然不光是由于这几个丫鬟“趾高气昂”的关系,还因为刘姨娘的事情。   刘姨娘是庶长子和庶长女的生母又是老夫人的亲侄女,而叶之南疼爱李姨娘,因此这两人前些年一直隐隐地压在孙姨娘上头。   可后来刘姨娘被拘在了银冬院,而李姨娘不愿跟叶之南去任上失了宠,因此孙姨娘虽说一向低调,可最近这几年在各方面都是姨娘中最为拔尖的。   如今刘姨娘却忽然被放出来了,而且据说是罗纱同意了的,这件事带来的相应一连串后果,由不得孙姨娘去多想。   虽说她脸上不显,可到底心中十分介意,面上就带不出过年应有的欢乐样子来。   刘姨娘见孙姨娘不高兴,她就非常高兴,本想刺孙姨娘几句,被老夫人狠狠瞪了几眼后也只得强压下自己活跃的心思,不同孙姨娘多讲一个字儿。   叶之南就稍显落寞了。   沈先生不在这里,他颇为牵挂,可他几次向罗纱明里暗里打探沈先生消息,她都是一问三不知,偏偏新来的几个丫头又总是一副根本不知道沈先生是谁的样子,思及此,叶之南难免有些抑郁。   他一抑郁,这屋里的气氛就活跃不起来了。   罗纱看叶之南神色,拉了叶颂青说要敬父亲一杯,推了李姨娘去给叶之南倒酒。   叶之南本就偏爱李姨娘,此刻见了她小意奉承着,就也心中欢喜,往日的柔情蜜意涌上心头,方才由于沈秋意而泛起的惆怅神思渐渐淡了。   孙姨娘看得银牙紧咬却也无可奈何。   虽说她有了身孕,可老夫人今年谁都没给例外,包括刘姨娘在内,都不能同桌用饭。只是孙姨娘给了把椅子,却也是在屋子里最角落处,离众人还不如站着伺候的李姨娘和刘姨娘近。   眼看着几日没好好和叶之南说说话了,若是他的心再被李姨娘重新拢了去,怕是等他年后一走,自己落了单后境遇更加悲惨,于是孙姨娘扶着腰在那边在那边娇柔地哼了几声,希望能引起叶之南的注意,那样的话,老夫人她们也不敢太为难她。   叶之南想转过头去看看孙姨娘,谁知罗纱带了叶颂青到了他跟前,说让叶颂青背诵背诵沈秋意教习的功课给爹爹听。   叶颂青很给她面子,负着小手梗着小脖子硬是将那些诗词背得一字不错抑扬顿挫。   叶之南本是因听了沈先生的名字才注意了下,后来发现叶颂青功课确实用心,便渐渐高兴起来,问了他些问题。   叶颂青跟着罗纱一起听沈秋意天南地北地聊天,学到了很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因此回答起来倒也颇有些自己的见解,叶之南很是赞扬了他一番。   他就是靠的才学才有了如今的成绩,看到自家儿子争气,心情就也舒爽起来。   他又问起其他几个孩子的功课,见他们学的虽然也不错,但都不如叶颂青答得活泛,就回过去再赞了叶颂青一回。   叶颂青一时风光无限。   孙姨娘心有不甘。   叶怀书的功课不错她是知道的,她怀疑自己儿子藏拙,暗暗向叶怀书使眼色,可后者根本没理会她。   孙姨娘便面上带笑,轻轻抚摸向自己的小腹。   罗纱眼角余光看到了她的动作,垂首微微笑了。   孙姨娘到底坐不住了,婷婷袅袅地来到叶之南跟前,“妾来服侍老爷吧。老爷可是说过,妾的手艺是顶好的,就连夹的东西,都比旁人夹起来的好吃。”说着就眼角带媚地夹了个冬笋到了叶之南碗里。   她这样将两人的私密话说在人前,叶之南老脸有些挂不住地咳了声,却也想起了平日孙姨娘的好来,捏了她的手一下。   李姨娘被硬生生挤到了一旁,有些气恼,正想着如何是好,就听老夫人说道:“孙姨娘还怀着身子,这种事情就不要做了。你好好去歇着,让如黛来就行了。”   如黛是李姨娘的名。   听老夫人这样说,叶之南也反应过来,他刚要劝孙姨娘几句,就听孙姨娘说道:“妾不累,能伺候老爷,妾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担心的不是你,是我叶家的孙子。”老夫人淡淡说道。   孙姨娘知道此刻该乖乖听话为上策,可连日来的事情让她恼火至极,看到李、刘二人的“得意样子”更是觉得不甘心,加上怀了孕的人常常压不住脾气,孙姨娘直觉内心里有股子邪火蹭蹭往外冒,使得她到底没忍住,又分辩了几句。   老夫人皱了眉正要发火,这时罗纱开了口。   “姨娘不累是么?”   孙姨娘心中警铃大作,明知罗纱的话不能接,可心中乱窜的邪火还是让她不由自主说道:“是啊,都生了两个了,怎会还那么娇气呢,整日里这样歇着,都快歇出毛病来了。”   “太好了。”罗纱笑盈盈抬了头,期盼地望着孙姨娘说道:“我最爱吃姨娘做的汤圆了,既然姨娘想找点事情做,不如做些汤圆来,让我们也饱饱口福。好歹那活计也不用久坐,还能活动活动。”   李姨娘罗纱这样说,不禁嗔了她一眼。   她本就生得极漂亮,这一眼更是带出了万千风情,比起孙姨娘来可是强太多了。   叶之南一个没忍住,凑着众人不注意顺势掐了她的腰一把。李姨娘忍住没呼出声,偷偷拍了叶之南的手一下,却让他更加乐呵。   她们二人的小动作被在她们身旁的孙姨娘看了个正着,气得咬牙切齿却也说不出口来。   偏偏那边刘姨娘接了罗纱的话头也不放过她。   “虽说怀了身子需要注意些,可多动动对孩子也好。”刘姨娘说着笑问老夫人:“您觉得呢?”   老夫人就又想起了那假冒的老道士,一想到自己多年前就被这孙氏使计给哄骗住了,她的额头就一跳一跳地疼得厉害。   “我觉得这样不错。”她对了孙姨娘说道:“既然如此,你就麻烦些做点汤圆出来好了。”   罗纱似是恍然大悟般接道:“姨娘最好多做一些,”她笑着看过祖母、父亲和姨娘们后,又指了指自己和哥哥姐姐们说道:“我们都爱吃。”   ☆、43博文来了   老夫人都发了话,叶之南自然颔首同意。   他现在的心思都在李姨娘身上,孙姨娘的那些小动作他就顾不上理了。   汤圆自然要元宵节才吃,期间要准备食材,那些馅儿还得细细磨好,当年孙姨娘为了讨好众人可是亲手一样样做出来的,如今再做这么些人的分量,可要耗去不少功夫,而等吃完汤圆年也就过去了,便到了叶之南回任上的时间。   想通其中关节,孙姨娘滞了滞,环顾了下屋中众人,见叶之南表情认真,也只得笑着答应下来。   在孙姨娘闭关苦做汤圆期间,红月她们也没能闲着。   罗纱让红莲去金秋院跟小丫鬟们闲聊打探出了孙姨娘索要食材的比例,在院子里单独辟了间屋子出来让红月与红丹也照样做一些出来。   “只做芝麻馅就行,味道吃起来差不多就可以了。”她这样吩咐道。   罗纱本想着过年期间自己就如以往几年一样,除掉去金秋院一同用饭的时间外窝在屋子里不出来就行了,谁知这天,程博文来了。   罗纱听说他是独自前来,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了一股子失落,只是这种情绪在她见到叶颂青欢快的样子后,便消失无影踪了。   “表哥怎的这个时候来了?你可是专程来陪我玩的?”叶颂青扯着程博文的衣袖连声问道。   罗纱忙打断他,“表哥当然是有事才来,怎么会只是陪你玩呢?”   程博文见罗纱去管教叶颂青,露出浅浅笑意,使得这个气质偏冷的少年瞬间眉目柔和了许多,“母亲不放心你们,让我来看看。”   罗纱听了后觉得奇怪。   虽说舅母一向关心自己,可也不至于大过年的就让三表哥过来,这些年来这可是头一回。   难道是沈先生的事情被舅母知道了所以担心?   待她将疑问问出口,程博文笑着否认了。   “没有,景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旁人轻易知道不得。母亲只是听我说起前些日子来了这里一趟且与你们玩得颇为投缘,就让我再过来瞧瞧你们,还叮嘱我以后要常来,好好照顾你们。”   听他这样说了,罗纱越发觉得稀奇。   表哥们自己以前见都没见过,怎的如今舅母反倒是让他常来了?   不过这倒也好。   叶颂青极爱和程博文玩,若能多见他几次,倒也不错。   眼看着程博文被叶颂青拼了命地拉着去玩的无奈样子,罗纱感觉尤其好笑。   穆景安待叶颂青,那是当小跟班使唤,白启正则是温和耐心地将叶颂青当做平等相待的朋友,而程博文,则是看似清冷地绷着脸由着叶颂青闹,不时还提点几句,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紧张得额角都有汗了。   罗纱不忍心看他这样遭罪,却又不想给他解围,因为那样便失了一项乐趣,于是就笑盈盈地在一旁袖手旁观地看着。   待叶颂青终于累狠了被王妈妈抱下去后,程博文才来到罗纱身边坐下。他正拿着帕子拭汗,转眼就看到罗纱正笑得欢快,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憋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深深叹气。   于是罗纱就笑得更欢畅了。   程博文歇了半晌才缓过来,问她道:“听说你这儿有个丫鬟死了?可需要再找一个来?”   “不用,穆景安前些日子送了几人来,谢谢表哥关心。”   “他果然送了人来?”程博文讶然,又笑,“他待你倒是上心。不过也难怪,听景霖说,你还刚出生那会儿就喜欢缠着他。”   罗纱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硬是憋出了三个字:“有这事?”   程博文没见过罗纱这副惊讶到极致的样子,看了只觉得好笑,说道:“嗯,听母亲说,那时候姑母过世你昏迷了后,谁抱你你都像是梦魇了似哭个不停又吵又闹的,也就景安哄你的时候你能安稳些,后来那段时间便都是由他在陪着你了。”   想到自己方才提及了程氏的去世,程博文忙道了声谦,又见罗纱一脸纠结似是在拼命回忆,浅笑说道:“不用去想了,你那样小,怎会记得?”   罗纱默然。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怎么没人提起过?   估计穆景安也是已经忘了的吧,那时候他也不大。   这次程博文独身前来,自然有随身的丫鬟小厮跟着。   远远看到红莲已经在和他带来的丫鬟搭上了话聊得热切,罗纱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把红莲弄来可真是捡了个宝,和谁都能扯上几句话。   谁知自己与程博文在这里闲聊着,红莲突然匆匆跑了过来,说是有事要对罗纱讲。   看她神情急切,罗纱便告了声饶,让程博文等自己一下,她则同红莲去了屋里。   “什么事?”   “我听三表少爷的丫鬟说,紫云还有个妹妹,前些天死了。”   “死了?”罗纱微微蹙眉。这样短的时日内,姐妹俩先后暴毙?   “是啊!而且我还听说,她妹妹是嫁给了一户商家的旁支做填房,那商户姓孙,而且我听着……”   她有些踌躇,罗纱却在听到“孙”字后隐约察觉了什么,忙催促她快说。   红莲咬了牙低声道:“我听着是和咱们孙姨娘娘家在同一个地方的,会不会是同一家的?”   “有这回事……”罗纱慢慢说道。   “是啊。而且听那丫鬟的意思,紫云的妹妹也是死得蹊跷,在夫家忽然暴毙。”   罗纱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多言了。   难怪紫云会去帮孙姨娘,也难怪她忽然被灭了口。   怕是两人因为紫云妹妹的死,起了什么争执吧。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好。   暴毙而亡啊……   那不正是说明了,孙姨娘手中的毒,的的确确是来自她娘家的吗?   思及此,罗纱赶忙回了书房给穆景安写了封信,又叫来红倚帮自己封了口。   本想把信给钱管事再由他想办法递给穆景安,都走到小跨院处了,罗纱又转了出来。   最终她还是将信交到了程博文手中,拜托他交给穆景安。   “……烦请表哥亲自交到他手中,不要被旁人知道。”   见罗纱说得郑重,程博文便将信小心收好了贴身搁着。   “你放心,我回去后见到他自会给他。”   罗纱稍稍松了口气。   若信是由钱管事递出去,穆景安定是以为她这边出了什么大事,急慌慌去处理,反倒不好了。   左右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半刻的,等程博文见到穆景安的时候交给他,待他有空闲了再彻底查一查就好。   虽说是过年,可程博文倒是比上次多待了些时候,又住了一日第三日清晨才离去。   在这儿多待了这一日,他倒是与叶颂青玩得好了许多。   他本是家中幺子,在家中的时候向来是哥哥们让着他哄着他的,而和穆景安一道的时候又是一切事项都由穆景安来安排,完全不用他插手,因此程博文是头一次遇到有人需要他去迁就需要他去哄的,慢慢地,倒也有些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到了临走的时候,他与叶颂青还真有些依依不舍了。   于是,在罗纱清亮的笑声中,程三公子微微红着脸,默默离去了。   元宵节这天很是热闹,叶府中也早早就挂起了花灯,各色花灯分布在府中各处,倒也喜庆漂亮。   叶颂青一大早就来拉罗纱起床,美其名曰一日之计在于晨让罗纱早起对身体好,其实是想怂恿她陪着自己去看各处挂花灯的热闹景象。   罗纱前一晚思虑过重一直在想事情,这天早晨便有些起不来,就吩咐红倚红绣将人丢出去。   怎奈叶颂青那小子软的硬的一起上,就算被红倚红绣抱到了院子里,也还引吭高歌破锣嗓音直冲天际,搅得罗纱实在是没辙了,只能无语地爬起来陪他,临走前吩咐红月和红丹将汤圆悄悄弄好,等着晚上用。   孙姨娘最终在元宵节那晚将汤圆赶制了出来,各个少爷姑娘都分到了一碗,老夫人、叶之南与姨娘们手中自然也少不了。   只是罗纱这晴夏院里也没闲着。   钱管事擅长易容,罗纱请他给紫艾、紫环两人的面容稍稍动了些手脚,让两人想办法将送去这些院子里的汤圆给掉了包。   元宵节之夜,本该是和和乐乐的一晚,却意外地糟透了。   先是老夫人上吐下泻,接着叶之南和刘姨娘也出了如此症状,不多久,李、周两位姨娘和几个孩子也开始有些拉肚子。   外院管事去请大夫,结果来人一检查,金口直断一锤定音:食物中毒!吃食中掺杂了不净之物!   当下老夫人就哼哼着让大夫帮忙看是哪里出了问题,结果大夫查出来,是汤圆馅儿里掺杂了药物。   于是事情便开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若是汤里出问题,那还能说是别人搁进去的。   可这馅儿……   那就不好办了。   老夫人和叶之南都谴责地看向孙姨娘,孙姨娘一时间有口难辩。   因为那么多的人在吃了汤圆后都出现了症状,偏偏有几人完全没事。   那便是孙姨娘、叶语蝶和叶怀书母子三人。   ☆、44定案   老夫人此时顾不上多想,哼哼着谢过大夫后,赶忙让人煎药吃药。折腾了三四日,众人才陆续转好。   孩子和姨娘们不过拉了一日肚子便痊愈了,症状最重的老夫人他们第四日里也止了泻吐,只是身子依旧虚得发慌。   此时老夫人也不肯再拖了,刚能坐起来便立刻着手询问此事,将大家都叫到了一起,又让人将前几日被关在屋里不准出来的孙姨娘带了过来。   “老夫人明鉴啊!婢妾是绝对没做这种事情的啊!”   孙姨娘掏出帕子拭着眼角清泪,面容哀戚,她作势要跪下。   老夫人压根不去拦,孙姨娘动作顿了顿,只能直挺挺跪到了地上。   老夫人问道:“我记得……你说你吃芝麻会过敏,所以一向给你们三人都只吃花生馅儿的,有这回事吧?”   “是,婢妾自小吃芝麻都会过敏,生怕两个孩子也像我这般,所以……”   “所以你们仨没事儿?行了行了,我明白了。”老夫人抖着手指着门外,“你,出去吧。”   “可是老夫人……”   “我说够了!”老夫人忽地拍了床沿大声说道,可是一时气急带的胃中又是一阵翻涌,喉头处感觉有东西要溢出来,忙示意金燕将盆子端过来放到自己边上,好在这次并不是呕症复发,吐了几口口水便好了。   孙姨娘还在那边哀哀地哭着,语蝶怒看罗纱,指了她说道:“定然是你搞的幺蛾子!说要让姨娘做汤圆的就是你!说要让姨娘给所有人做汤圆的也是你!”   想到红倚红绣她们两对姐妹花,语蝶怒意更胜,“你那院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往里面塞,私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龌龊事情!快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龌龊事情?还请二姐姐说话前要搞清楚了在说话,凡是都讲究个真凭实据,别什么脏水都随便往我身上泼!”   罗纱怒斥之后,冷了声音说道:“我院子里的人,除了沈先生外,进去的不是安国公府的便是定国公府的,不知姐姐说的‘乱七八糟’的人是指哪一个哪一些,请姐姐和妹妹明说了,妹妹也好有个决断,回去后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给处置了!”   她顿了顿,轻轻抚了脸颊,瞧了眼老夫人和叶之南,放缓声音说道:“前些日子我院子里刚去了个丫头,晴夏院众人都伤心至极,能不出院子就不出院子的,姐姐若是想找人替姨娘顶罪,怕是找错了人吧。”   歪在一旁榻上的叶之南便记起了自己挥的那一巴掌,想到了语蝶对罗纱的诬蔑,腹胃难受之下依然扬了声音呵斥道:“你别什么都往你妹妹身上推,她年纪还小哪懂这些?倒是你,小小年纪整日里乱琢磨这些,我看你以后也别乱跑了,跟你姨娘一样在屋里好好反省反省。”   说完后叶之南厌弃地看了眼孙姨娘,烦躁地说道:“你以后就待在屋子里好好养你的胎,什么事都别管了。”   其实这次生病后最懊恼的莫过于叶之南了。   由于身体缘故,他不得不推迟行程,这样几天耽搁下来,时间就有些安排不过来,若是去迟了被上峰责怪,少不得要沾些麻烦。   一时间老夫人和叶之南都气得直喘气,倒是给了孙姨娘说话的时间了。   “老夫人、老爷明鉴,婢妾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恶毒之人啊。那东西怎么掺了进来的,婢妾是一点都不知道,还请老夫人明察,定然是有那坏心思的小人在给食材的时候就已经加进去了,婢妾连字都不识,又怎能认出那些个药物呢。”   罗纱眯着眼盯了孙姨娘瞧,心想这毒妇果然是能钻空子就钻空子,将事情果断推到采买之人身上了。   正合她意。   老夫人心里是不太信孙姨娘的,被她骗过一次了,再怎么样,都不会轻易再信她。只是老夫人现在身子虚,刚才又被气了一遭哼哼着没精神去管她。   可叶之南却是想起了这几年在外时孙姨娘的好来,犹豫着信了三分,吩咐人将负责采买的人带来责问。   罗纱看到这里就没了兴趣,以身子不适为托词回了晴夏院。   当晚叶之南趁着身子还好的时候去看望了下老夫人,等他出了院子,就听旁边有人柔柔唤自己。   叶之南四处看看,就见孙姨娘站在树下,月光照在她身上,半明半暗看不甚清,却有种别样的风采。   叶之南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孙姨娘低头拿着帕子拭着眼角,直说自己不好,不该听五姑娘的话做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结果耽搁了老爷的行程。   叶之南心中不快。   明明做汤圆一事最后拍板定下来的是老夫人,孙姨娘母女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咬定了是罗纱的主意。   她这意思,难道是说出这主意的人错了?   那错的也不是罗纱,而是老夫人!   思及此,叶之南冷眼去看身边的孙氏。   难道她暗指是老夫人做错了?   可老夫人的主意明明是极好的,问题出在了那些东西上!   孙姨娘一个妾侍,不承认错误说自己没管好食材让东西中间出了岔子就也罢了,还整日里总将责任推给旁人,只说这份用心,就让人不喜!   叶之南挥袖就要离去,孙姨娘却是拦住了他,从怀里掏出个药丸,给了叶之南说道:“我这里有副药丸,哥哥带来专门给老爷补身的,如今老爷身子不适,便用了这药试试吧。”   感到有个圆丸被塞到手中,叶之南本想丢了的,可想到刚刚孙姨娘的温言软语,就心里软了下,将东西往袖袋中一搁,不甚在意地走了。   回到屋里后,他记起孙氏看似指责罗纱实则指责老夫人的险恶用心,越想越是气恼,将药丸拿出来随手丢给了方才跟着自己过去的小厮,赏给他补身了。   本想着这一夜就过去了,哪知道半夜就听到有人在低声哼哼。   他这几日身体不适,常有便泄之时,想到让丫鬟们看到自己那不雅之状就有些老脸挂不住,便让小厮随行伺候。   听到小厮那明显身体不适的声音,叶之南忙大声叫了人来点上灯,这才发现小厮正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痛苦地缩着,他一看这样子,就知是与自己前几日一样了。   想着此人明明方才同自己出去时还完全没事,回来后也只吃了那一丸药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叶之南便知道是什么原因了,顿时气到青筋暴起。   那毒妇!定是怨恨自己没帮她开脱,结果又想来害自己一次!   叶之南气得一宿没睡,本就虚弱的身体越发不行,第二日去看老夫人时,两眼下青黑了一大块,看上去颇有些吓人。   老夫人和刘姨娘倒是恢复得不错,咋看了叶之南的状况,忙连声问着“怎么了”。   叶之南僵着一张脸不回答,只说等下就知道了,当下唤人将姨娘孩子们都招了来,命令所有人都不许开口帮孙氏开口求情,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孙姨娘昨晚做下的恶性说了一遍。   老夫人刚刚好转的身子又被气坏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抖着手直骂孙姨娘恶毒,金燕忙上去给老夫人顺气。   孙姨娘愣了下,赶忙辩解:“老爷,冤枉啊,昨日里我回去后就睡下了,一觉到天明,方才还有些瞌睡……”   她说到这里就愣住了,膝行至叶之南身边抓了他的衣衫下摆恨恨地说道:“老爷!有人在诬蔑婢妾!这事儿得好好查查!”   又是诬蔑!又是让查!   听到她这几句话,叶之南登时火了,一脚朝她踹去,说道:“你这毒妇!诬蔑?我亲眼看着你把东西给我的,你还敢跟我说诬蔑!”   思及昨日里语蝶和孙姨娘喊冤和诬蔑罗纱时的样子,叶之南心中的厌烦到了极点,唤过人来就要将孙姨娘带下去打板子。   孙姨娘就捂着小腹哭得梨花带雨,嘴里还叫着喊疼。   叶之南这才记起了她怀有身孕,想到自己方才那一脚,就有些后悔。但转念一考虑到孙姨娘那恶性,他又咽不下心里的气,冷着脸不去看她。   罗纱看得好笑。她明明看到孙姨娘在抓着父亲衣衫时特意伏低了身子用一只手臂护住了小腹,父亲突然踢出起那一脚时也只是碰到了胸口上,当时孙姨娘还闪了下,那脚就没踢实了。   可就这样,孙姨娘还能说是踢在小腹了而且还嚷嚷着孩子怕是保不住了,这样做张做势,也着实厉害。   孙姨娘叫得越发大声起来,语蝶和叶怀书都担心地过去看她。   老夫人被她叫得头都疼了,不堪其扰下命人叫了大夫来给孙姨娘查看,待大夫说了还算妥当并无大碍后,叶之南也松了口气。   “以后你就好好地在屋子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给我把孩子好好生下来!”   听到叶之南这样处置孙姨娘,一旁的罗纱笑了。   这也叫处罚?   她走到叶之南身前,一脸同□言又止地说道:“爹爹,姨娘如今怀有身孕,只在一个屋子里待着总是对身体不太好的,女儿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孙姨娘一听罗纱说话,就抓紧了帕子咬着嘴唇,恨恨地看向她。   “你且说说看。”   罗纱笑得天真无害。   “我记得咱们府里有个梦纺院,虽说地方小了点,可胜在清净,不如让姨娘住进去调养,正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咩哈哈……   快要到女主的后妈出现了!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鞠躬感谢~   ☆、45收拾行装   “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中,院子里若有什么事情,就麻烦妈妈您多些操心了。”   陈妈妈应了下来,可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她,问道:“姑娘真不用我跟去?丫头们都还小着呢,姑娘你这一去又不知多久,我这心里啊,实在是不太踏实。”   罗纱笑道:“不过是去外祖家小住几天罢了,妈妈不用担心,况且,遇到什么事儿还有红倚紫艾她们呢。”   陈妈妈知道穆家世子派来的几个人各有所长,不是寻常人能比得的,可总觉得那定国公府的人终究不是姑娘的自己人,心里边必定是向着定国公府的,所以又拉了罗纱细细叮嘱了一番。   罗纱感激陈妈妈的好意,一句句认真听了。   她是特意不让陈妈妈跟去的,不止陈妈妈,红笺红蔻两姐妹她也没准备带去。   陈管事在府中事务繁忙,定然是走不开的。她身边又不缺人,也没数这一去会住几日,没的让人家妻女跟着自己去外地。   这时红月走了来说道:“姑娘,王婆子来了,在屋外候着呢。”   罗纱不知这么早那婆子来做什么,只当梦纺院或许是出了什么事情,忙让红月将人唤进来。   听了王婆子的话,罗纱才松了口气,让红月将她手中的包袱接了过来。   原来王婆子听说罗纱要去安国公府,所以来求罗纱帮她给在程家做工的女儿捎些东西的——她女儿几个月前生了个大胖小子,她又给小家伙新做了几件衣裳。   罗纱自然应了下来,让人将东西收好。   王婆子千恩万谢地走了,后又想起了什么,折了回来小声询问:“那疯婆子的屋子怕是有些漏雨了,要不要给她换间屋子?”   “修。尽快修好了,还是让她住在那屋里,需要银子的时候同陈妈妈说声就是。”   “是。”王婆子领命下去,虽不知姑娘为何非要让那疯婆子住在那间屋,但这不是她能多嘴问的事儿。   想到王婆子话语中提及的孙氏,罗纱的好心情顿时消失不见。   几年前她让孙姨娘搬到梦纺院,特意挑了那间她藏毒药的屋子让她住,然后派了几个晴夏院的婆子去那院子里照顾她。   这些婆子,是院子里最为嘴利泼辣的,且都是程家的老人。   罗纱给了她们双倍的工钱,要她们将那孙氏守了个密实,让她丝毫不能与外界联系了,还让她们在梦纺院闲聊不住提及程氏的好处——婚后的她们不知道,没关系,嫁人前的事情多说些也是好的,无论大小事,只要是能体现出程氏的宽厚仁和,都可以,赞一赞的同时,再附加诸多感叹。   孙氏虽然恶毒,但有个好处,就是心眼小,小到看不得她讨厌的人被人夸成这样一副样子,偏又不说出来,只搁在自己心里一日日地折磨自己,于是几个月下来,人就瘦到了皮包骨。   其实这还不是压垮她的事情。   让她神智开始出错的,是到了临盆的时候,她生了个死胎。   那胎虽说是长成了的,可形体却有些怪异,有条短短的尾巴不说,双手双脚的指头还都未分开。   老夫人当场就又惊又吓差点儿背了气,后来让人写信给叶之南讲此事略略说了一通后,就再也不愿搭理孙氏半分。而孙氏在看到那死胎之后,大叫了声晕了过去,醒来后就有些疯疯癫癫的了。   当时罗纱听了消息后,先是愣了许久,继而拊掌拍案笑了好半晌,直把叶颂青吓了个半死,躲在屋子里说罗纱疯魔了,抖着手不敢出来。   后来那孙氏痴痴颠颠的,旁人都说她疯了,可罗纱没有全信,仍要人好好地守了她在那儿,该说的该做的一样不少,婆子们的工钱涨到了三倍——照顾疯子其实比照顾常人更费时费力。   思及孙氏,罗纱心烦气躁,也不让人跟着,连件衣裳都没披,只穿了夹衫就冲出了屋子。   虽说已经到了三月,可天气还有些凉,清早的风冷冷地刺着身上,罗纱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头脑清醒,便愣在那儿想事情。   过了些时候,她终于“咝”地倒吸了口凉气回了神,搓着双臂跑回屋中。   红丹她们正忙着收拾东西,没注意方才罗纱与王婆子倒地说了什么,见罗纱这冻得惨兮兮的样子哭笑不得,说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去试试这天是不是变暖了。”罗纱笑笑,接过红蔻端过来的热茶,小口小口啜着,待缓过来一些后,指了地上摊开的两个装着衣衫的箱子说道:“这样薄的裙衫都装进去,我还当是已经到了暖夏呢。”   红月头也不抬地继续收拾,说道:“红倚和红绣说了,姑娘这次去还指不定要待多久呢,多带些的好。”说着又捡了件淡粉色连波水纹薄纱裙搁了进去。   红倚和红绣刚巧抱了书从耳房出来,前者笑着说道:“姑娘可别听红月瞎说,若不是我挡了下,她还想把厚袄裙也带去准备在那儿过冬呢。”   “明明就是红倚你说的,姑娘若是肯,待上个两年三年的都没问题,红月姐姐才那么做的。”红蔻见不得红月“受欺负”,忙道:“而且你不让带冬衣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讲的,你说,你说……”   “我说国公府又不会缺了这点儿衣裳,尽管带了这些一时半刻赶不及做的,后面的啊,可是有舅奶奶她们帮忙备着,难道我说错了?”   红蔻还要反驳,却听罗纱道:“不会待太久的,左右今日下午就要走了,你们可要快些收拾,捡些重要的带着就是了。”   看着丫鬟们高兴的样子,罗纱心中却是黯然。   想到前些日子穆景安派人送来的消息,她缓缓搁下茶杯,静静摩挲着它的边缘,思绪翻腾。   当时钱管事来找她,说是过些日子叶之南会来箐州办事,怕是会带人回来的。   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说叶之南会带个女子回来,且很可能娶她做填房。   叶之南的做法听起来既不合理也不合礼,但罗纱却没心情去考虑这些问题。她只觉得本属于自己母亲的位置将要被旁人取代,府里众人更是要渐渐忘掉母亲的好处了,心中难过非常。   她当时只一个念头,便是离开这里,最起码,能避开叶之南娶填房的日子。钱管事听了她的意思后,默默退下。   过了没几天,也就是昨日,安国公府便派了人来,说是国公爷和世子爷想念罗纱兄妹,要将两人接去国公府住上一段时间。   老夫人很高兴,立即答应了下来。   罗纱倒是没料到穆景安的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因为听闻外祖母不知为何一直都不待见兄妹两人,而且她老人家身子也不太好,故而罗纱他们这些年可都是没能踏足过程府大门一步。   不过,如今能见到两位老人,她还是极其高兴的,最起码,见了面就有改善关系的机会。   前世那种与国公府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她是绝对不要的。   “姑娘,这些东西也带上吗?”   罗纱听到红绣的声音,恍然回神,看着摞起来已经有两尺高的书本,轻轻抚过它们的书封。   从画册到字帖到各种书籍,这些书册陪了自己近十年的时光。若是搁在家里,便不能像平时那样时时翻阅,可若是带到外祖家被旁人看到了拿去读阅,便有可能会被折了页或是弄脏些许,她只想想,就觉得心疼。   罗纱暗暗嘲笑自己的小气,可最终还是舍不得它们被折损一丁半点儿的,想了半晌还是狠心道:“罢了,不带去了。”   她停了片刻站起身来,说道:“把东西送到钱夫人那儿去吧,请她帮我看着。”   红绣拉了还在与红丹红蔻说闹的红倚,两人跟在罗纱身后,行到晴夏院原先的西跨院中。   这里被休整过一次,原本的月门也被改掉重建变为院门样子,两扇门一关,这地方就是个独立的小院儿了。   红绣轻扣门环,不多时院内便传来温和的一声“来啦”,接着门被打开,从中走出个笑盈盈的年轻少妇。   罗纱虽然平日里对旁人提起她时说“钱夫人”这个称呼还算顺口,可每当面对她时,还是不由自主按着习惯唤了声“先生”,指指姐妹俩抱着的书本,说道:“我这次去不知要多久,想把东西搁在先生这儿。”   沈秋意知道她有多宝贝这些东西,笑道:“你就不怕我给你弄坏了?”   罗纱正色道:“不怕。若是有了什么损失,大不了从钱管事的工钱里扣就是了。”   沈秋意佯怒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与她相携着进到院中,亲自将东西收好后,就与罗纱坐下闲聊了片刻。   钱管事中间来了一趟,兴高采烈地冲进屋叽里咕噜同沈秋意说了好一通话,直到沈秋意指指罗纱,他才发现见罗纱在,忙敛神行了礼后又自去忙活了。   罗纱看到后颇为感慨,直道穆景安眼光毒辣。   当初沈秋意痊愈后,穆景安就写了封信让沈秋意带回来交给罗纱,他在信中直接跟罗纱明说,要罗纱帮忙撮合沈先生和钱管事,还直言两人非常之般配。   罗纱对穆景安的行事方法非常无奈,可他说了,她也就放在了心上。好在叶之南当时已经去了任上不在家中,罗纱倒是放心沈先生随意在院子里行动了。   沈秋意住在晴夏院后院,钱管事在跨院,两人本就能不时碰到,加上罗纱的刻意安排,两人见面的时间便更多了。   时间久后,罗纱发现沈先生好像还真有那么些意思,便将她叫到屋中直接问了她。好在沈秋意并不是扭捏的人,虽然脸通红但也大大方方承认了。   罗纱很是高兴,直接跟钱管事说了穆景安的决定,也不问他意见直接做主将两人的事情定了下来——   穆景安当时在信里就说了,沈先生需要自愿,只要沈先生肯了,钱管事那边只消说一声是他的命令便可。   最终操办婚事的事儿也落到了罗纱头上。   沈先生的父母早已亡故,而钱管事也是独身一人,偏偏穆景安那家伙跟着他二叔到军营里玩去了。   罗纱本想给他们大肆操办一番,可两人都是随意的性子,并不想太张扬,罗纱最终没有拗过他们,于是在院里人的祝福声中,婚礼就也简单举行了。   虽说要低调,可晴夏院众人还是着着实实热闹了一番,就连梦纺院伺候的几个婆子也被叫回来喝了杯喜酒。   婚后两人一个说要陪着罗纱一个说要近些保护姑娘,坚持要住在院中。罗纱心中感激二人的好意,将小跨院好好整修了一番,两人便住在了那儿,就连罗纱给他们在城里置办的宅子,也只是隔段时间去看看罢了。   此次去程家,钱管事和沈秋意是没法带去的,想到要和先生分开些时日,罗纱心中颇为难过。正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少年的温和声音。   “原来又来先生这儿了,让我好一顿找。”   温润少年立在门口,面上微笑暖入春风,看着罗纱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沈先生配给了钱管事,估计没人想到吧?   啊哈哈哈哈……   我真是太帅气了~~~~   ☆、46离开叶家   “白大哥,你怎么来了?”罗纱惊喜地起身说道。   他们这次走得急,本以为见不到白启正了,没想到他却碰巧来了叶家。   白启正轻声说了句什么,罗纱没听清,待要问他,他已经进得屋来向沈秋意端正行礼了。   沈秋意知晓他这样特意到处找罗纱必然是寻她有事,也不多留他们,只寒暄了几句便罢了。   出了屋子,白启正与罗纱一路慢慢行着,待离开沈秋意的屋子有一段距离了,白启正才开口问道:“你可是要走了?”   “不过是去外祖家住上几日。”   “怎的也不说声?”白启正拧起眉端,说道:“若不是今日三姐来给叶怀书送药,怕是我们还无法得知此事。”   罗纱本以为是碰巧遇到,这才知道他居然是被白云裳叫了来的,就道:“昨日里刚知道这消息的,觉得不过是小住几日罢了隔几天就回来,便没想去打扰你们。”   见白启正沉默不语,罗纱忙说道:“原是我想错了,下次必定告知白姐姐和白大哥。”   白启正这才应了一声。   转眼发现他面上有细细汗珠,罗纱笑道:“左右下午才走,你也不用赶得这样急。”   白启正一愣,顺着罗纱视线拭了下额头,恍然大悟,继而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我这不是赶路赶的,是方才被你二姐拉住说了几句话,脱身不得才……”   他的话到一半戈然而止,抿了唇没有继续说话,罗纱却是心中了悟。   看来,今日白启正又被语蝶纠缠上了。   前几年去叶怀书那儿时,白启正还与白云裳一同前往,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语蝶开始有意无意地往他跟前凑。   白启正是看着这些女孩子们长大的,语蝶小时对罗纱做过些什么,他一清二楚,自然不喜与她交往。可到底是女孩子家,他对着她狠话说不出,就只能躲着了。   如今他被语蝶闹得是一进叶府大门就拼了命地往晴夏院奔,可不敢在叶家其他地方出现了。   思及此,罗纱笑道:“怎的今日这样不小心被捉了个正着?”   “还不是你!”白启正少有地横了她一眼,说道:“你早些告诉我不就没事了。今日三姐派的人出你家家门时被她的人看到了,她可是守在门边等我呢。为了给你们送行,我也只得硬着头皮进来了。”   罗纱想象着白启正窘迫的样子,噗嗤笑了,恼得白启正又横了她一眼。   罗纱虽然笑得开心,可心中着实担忧。   前世发生的很多事情她在这一世尽力做了转变,也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可也有许多事却是她无力回转的。   比如语蝶和白启正。   前世时,君子端方的明玉公子才华高绝,被语蝶母女两人看中后,硬是使了手段将他弄到手成了语蝶的夫婿。   彼时她自身难保,没有精力也没有办法得知那母女俩到底是用的什么法子。   眼看到了这一世中,语蝶依然对白启正与对旁人不同,罗纱有些想要提点白启正,却有些无从下手。   想到上辈子明玉公子那无奈的婚事,罗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可这些日子她又不在府里,便决定好好提醒白启正一番。   只是怎么说,当真是个大难题。   “白大哥,你往后尽量避着二姐姐些,若她给你吃的喝的用的,你可千万别收。”   罗纱这般说了后,想了想觉得还是有空子可以钻,有些不放心。   若是语蝶和她生母孙姨娘一般,怎能是光防了她就够的?   于是罗纱又说道:“不成。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就不要来了;等我在府里的时候,你也什么都别乱碰,若是渴了饿了的话就来我这边,往后收东西,也只能收我和哥哥的。”   转眼就看白启正在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罗纱生怕自己是说得还不够严重,特特地叮嘱了句:“你可记住了啊!”   她一句一句说得这样认真,白启正少不得细细思量一番。但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突然绽出个笑容来。   他本就生得极好,加上这笑容如此欢快,一改他平日里明润温和的气度,居然也显出了几分艳色来。   他轻轻笑着又轻轻叹息了声,说道:“好,我依你就是了。”   白启正的笑容和话语中莫名的语气让罗纱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和叶颂青与白家姐弟极为相熟,像方才那般没大没小的随意对话极多,偏不知这次为什么就让白启正这样开心了。   她有心想要问清楚,却引来白启正又一阵轻笑。   罗纱越来越糊涂,正要在问个明白,一抬头瞧见院中有个身姿挺拔的清朗少年,正拉了红倚急切地问着什么。   隐隐听到自己的名字,罗纱忙扬声唤他。   少年闻声朝这边看过来,见罗纱和白启正都在,便露出个灿若桃李的笑容,快步行来朝罗纱埋怨了句:“你去哪儿了?让我好找。”   “找我做什么?”   “紫环紫艾给我装了好多东西进去,我瞧着没必要,你去说说。”   罗纱无奈,自去同那两个丫头去讲,叶颂青则拉了白启正在一旁说话。   没多久,白云裳也来了,见到罗纱也是一通埋怨。   罗纱知晓白云裳可不如白启正那样容易放过她,忙连连告饶。   她原本就是为了避开叶之南而离开几日罢了,所以没时间聚起什么感觉,此刻由于白家姐弟的到来,倒是真添了些离别的不舍情绪来。   整装完毕后,兄妹俩去向祖母辞行。说话间有人来报,说是叶之南派了人来送信,马上就要进府了。   罗纱听闻,明白恐怕是叶之南心中急切专程派了人来告知大家他将要续娶一事的。罗纱生怕走得晚了会被老夫人拦住耽搁了行程,忙急急拖了叶颂青立即告辞,一上马车便亟不可待催促车夫快一些。   叶颂青便笑她:“刚也不知是谁,一直磨磨蹭蹭地和白姐姐在那边说话的,这时候反倒是急了。”   罗纱反驳了几句后就也不说话了,静静坐在了车中,只是随着马车的行驶,她渐渐发现不对劲起来。   国公府的马车里空间很大宽敞舒适,驾车的又都是良驹,所以速度虽然比叶家的车子快了不少,却是平稳许多。   可就是这样平稳妥当的马车里,罗纱开始一阵阵胃中翻涌犯恶心起来。刚开始她还忍着,只当是熬过去这一阵就好了。谁知越是久了,那种难受的感觉越是明显,而且还伴随着头晕目眩,渐渐地,就有些撑不住了。   叶颂青本是撩着车窗帘子看外面,待他看到个有趣的东西去叫罗纱却没听到回应时,就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看可不要紧,瞧见罗纱那苍白的脸色,叶颂青着实被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   罗纱不敢开口讲话,掩着嘴摆手示意,让他将红倚叫来。   叶颂青忙让车夫停下,急吼吼跳下车将红倚从后面那辆车上拉了过来。   由于他讲不清楚罗纱是怎么样了,而样子又过于着急,红倚心中大惊就将红绣也拉了过来。   谁知等两人提了各自的药箱来到罗纱车前看到她的样子时,都忍不住笑了。   “姑娘这是怎么搞的?越是平稳的车子越晕车不成?”红倚笑道。   罗纱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只摇头摆手。叶颂青急了,催促着红倚让她赶紧想办法好让罗纱好受些。   红倚忙从箱中翻出两粒药丸,从中各取了一颗让罗纱服下,看她神色稍稍正常些了,便扶着她慢慢躺下休息。   红绣则是将车窗帘子撩开了一半,让车内通了通风。   两人等了片刻,见罗纱已无大碍,叮嘱她卧着休息,又和叶颂青说了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才让马车继续行驶。   好在有红倚在旁调理着,罗纱在路上的状况一日好过一日,到了最后一天,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只是在出发第一日,国公府随行的人就往府里传了消息说是表姑娘晕车病倒了,还很严重。因此最后虽说罗纱已经好了,可舅母穆氏到底不够放心,在罗纱她们将要到的那日专程派了人去守着,吩咐着一瞧见马车在街口出现就要去回禀。   罗纱下车后很是高兴,感受着双脚触地的那种踏实感觉,很有种历尽艰辛后终于得以达成目标了的满足。   穆氏闻讯赶来时正巧瞧见罗纱下了车,忙紧走几步亲自携了她,感叹道:“路上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罗纱笑道:“不过刚开始难过了些,早已好了。”说着与叶颂青一同见过了舅母。   虽然罗纱说得轻巧,可她前几日身子不适,这两天在马车上又没法好好调理,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穆氏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只觉得罗纱没说实话,叮嘱她等下要好好休息,就与她相携着往里走去,另又吩咐一同过来的程博文去陪叶颂青。   程博文一转眼就瞧见叶颂青正羡慕地看着罗纱与穆氏亲密的样子,饶是他性子冷清,在看到叶颂青那可怜巴巴的目光后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拍拍叶颂青的肩一起往里行去。   叶颂青苦了脸朝他小声道:“你往常同我讲舅母偏心我还不觉得,现在可真是发现了。”   提起这个,就连程博文也不得不感慨一番。   “母亲只生了我们三兄弟,早就盼着有个女儿了,可惜没能如愿。前几日景安派人说想接你们来住几日,母亲可高兴坏了,立刻就遣了人去,后来听说罗纱病了,母亲就也吃不香睡不好的一直担心着。”   叶颂青听到舅母对妹妹如此地关切,想了想后就也高兴起来,后又记起了罗纱路上的叮嘱,迟疑问道:“那这事儿外祖父外祖母知道吗?”   “祖父一开始就知道了,很是高兴。”程博文顿了顿,想起自家祖母的反应,他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祖母是后来才知道的。”   叶颂青的心便沉了沉,思量着此次住在这儿的日子怕是不会太顺。   那边罗纱也刚刚意识到这点。   原本穆氏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介绍着府里的情况,罗纱凑了舅母说话的空档,提出想要先去拜见外祖与外祖母。   谁知却被穆氏含糊着拒绝了。   罗纱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也不敢肯定,就说道:“初来乍到,总得先拜见过长辈才合礼数。”   穆氏叹了口气,却也知道事情总要说开的,就道:“母亲已经歇下了,说是没什么事情就不要打扰她。”   已经歇下了?   罗纱怔了怔,望着西边尚能瞧见完整轮廓的夕阳和依然大亮的天,深深叹了口气。   外祖母的心结,恐怕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四翼草妹纸说想要小穆出场,可我琢磨了半天,那家伙怎么也得再过个几天才能出来。   于是,于是……   于是喜欢那臭小子的妹纸们千万别因为这个抛弃我啊!   ☆、47程博文的建议   穆氏方才本在处理府中事务,听罗纱来了便将事情搁到了一旁来接她。此时与罗纱同行了一段路后,就有管事的婆子来寻穆氏,说是有些事情必须得她亲自处理才行。   穆氏无奈,见程博文与叶颂青在身后不远处缀着说话并没跟上来,就与罗纱等了他们。   待二人行到她们身边,穆氏对程博文说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陪你妹妹去览芳苑。”   等程博文好好应下来后,穆氏又细细叮嘱了他一些注意的事情,等程博文再三保证必定会将兄妹二人安置妥当,她这才放心离去。   罗纱正要与程博文他们继续前行,突然小腹传来一阵疼。她倒吸了口凉气,立在了那儿。   程博文和叶颂青见状,忙问她怎么了。   罗纱静立片刻后,那阵感觉便消失了,心道可能是没休息好,便摇头说没事。   程博文只当她可能是累着了,指了不远处的一个院门说道:“那便是览芳苑了,等下你好好休息下。”   罗纱谢过他,随着他们二人在一旁安静地走着,听着叶颂青与程博文的谈话。   慢慢行至览芳苑,一进院门看到院内风景,罗纱便怔住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池塘,水面躺着许多莲叶,池上建有水榭,当中是座八角凉亭,透过凉亭还可隐隐看到池边有几座假山,在假山的北面则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   迈入院中便是扑鼻芳香,原来院子四处错落分布着各色鲜花,有的已经盛开有的尚在打苞,如今满园的花开了不过是十之二三便已经是芬芳满园春意盎然了,可以想象再过些时日待这样花苞全部绽放后,这里会有何等美好的景象。   罗纱惊喜着,感动着。   虽然穆氏告诉她收拾了个院子给她独住,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漂亮的一处地方。   晴夏院大则大矣,却远远没有这般的雅致。   叶颂青显然也有相同的感觉,感叹不已。   程博文笑说道:“改日有机会了让景安带你们去他家看看,定国公府的景致那才是一等一的好。”   想到那个肆意的少年,罗纱柔和了眉眼,笑道:“好。”后又记起方才只顾着惊叹忘记了道谢,忙说道:“劳舅母费心了。”   “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这览芳院是早已备下了的,原本母亲打算生个女儿住进来,可是没能如愿便一直空置着。”程博文浅笑着说道:“如今妹妹你住进来,倒也正合适了,也算是全了母亲的一个心愿。”   说话间三人就到了小楼下,程博文笑问罗纱:“方才也忘了问你就将你带过来了。你是想住在这楼上,还是想住在那几间屋子里?”   他指的是那几间院子东侧的一排房屋。   罗纱笑道:“若是不麻烦,我自然是喜欢住在这楼上的。”   “我也觉得如此。”程博文说着,示意人将罗纱的东西抬了上去,解释道:“这里的卧房在二楼。那边的房屋也收拾过了的,若是你在楼上住腻了,还可以去那里住几天。”   罗纱笑着应了。   叶颂青见只有罗纱的箱子并无自己的,便指了那排房屋疑惑道:“难道我要住在那里?”   程博文轻轻摇头,“不了,你住在我院子里。”   “什么?”   叶颂青讶然问道。他这才知道这些日子里居然要和罗纱分开,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可不管他怎样反抗怎么说,程博文都只是那样浅笑着望着他,眸中的坚定却是不容置疑。叶颂青说着说着,声音也就弱了下来。   叶家不够安全,罗纱护他护得严实,使得叶颂青自小到大就一直与罗纱在一处没分开过,如今听到这消息,他不放心罗纱也有,伤心难过也有,直到发现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沉默下来不说话。   罗纱自然知道叶颂青的想法,心中也颇为难过,但她知道叶颂青长大了,自己与他终究是要渐渐分开的,便咬着牙硬了心肠,开玩笑地推推他,说道:“三表哥的院子定然也是极漂亮的,你不用担心。”   她故意这样说,无非是想转移叶颂青的想法。   叶颂青知道她的意思,反而心里更加难过,就别过头不理她,丢下罗纱与程博文,独自闷声不响地大跨着步子往小楼上走。   罗纱便有些担心他,毕竟事先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忽然让他这样,必然一时无法接受。   程博文与罗纱慢慢走在后面,待二人跟叶颂青分开一段距离了,程博文才低声朝罗纱说道:“其实这事是我安排的,让他与我住一起。原本母亲的意思是,给他单独安排个院子的。   “我知他非常依赖你,想着若是让他突然独自待在一个院子里,怕是会不习惯,还是会没事就来寻你。可他毕竟渐渐长大了,得学着独立起来,如今既然来了这儿,有我在旁边看着或许能让他改一改,最起码,也能防着他没事就朝你这边跑。”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也怕你心软,若是他后面求上你一求就答应他搬来你这儿,那就不好办了,所以和你说一声,往后不要太惯着他了才是。”   罗纱闻言便是一怔。   她虽然知道自己对叶颂青有些护得太紧了,可确实没想到好的办法,平日里也只想着让他同白启正多玩玩便好了。   说起来,程博文虽然隔段时间便去叶家看看她们兄妹俩,可每次都不会住很长时间,最多不过三日便离去,而且去的次数并不特别频繁,只是没想到,这样清清冷冷的一个少年,却敏锐地发现问题,而且肯出手相帮。   罗纱心中很是感激,诚心谢过了他。   程博文浅笑着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客套,“你我本是兄妹,他也是我的弟弟,何必如此见外?”   虽然叶颂青看似跟罗纱赌气,可到了楼上后还是将屋子里里外外地看了半晌,确认在这个地方住着够舒服,不会委屈了罗纱,这才绷着脸粗声粗气地说道:“一看就是小姑娘住的地方,要我住进来我还不肯呢!”说完就急吼吼气呼呼地跑走了。   罗纱无奈,只得拜托程博文好好照顾他。程博文淡淡笑着,示意她不必担心,就也离去。   静坐片刻后,罗纱的小腹又开始有些疼了起来,想来是由于连日颠簸加上身子尚未调养好,她决定睡上一会儿。可虽然身子疲累,偏偏脑袋好似清醒得很,怎么闭眼都睡不着,额角和脑袋还隐隐作痛。   无奈之下她只得唤来红倚说了大体情况,红倚笑道:“没事,姑娘这是累得狠了,又换了个地方不习惯,过上一两日便好。”   听闻罗纱不准备吃晚饭了要好好睡上一觉,红倚便给她吃了一颗安神的药丸。   罗纱睡梦正酣,朦胧中好似听到红绣和红倚的说话声。   “红倚,你给姑娘吃了什么?”   “就是安神的药啊,也没什么。”   “那怎的叫了这许久都醒不过来?”   “不知道,或许姑娘累得太狠了吧。”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罗纱刚要沉沉睡着,她俩的声音又再次出现。还未待罗纱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口中就被塞进了个药丸。   这药丸极苦,苦到罗纱口舌嗓子全在抗拒着它,偏偏不知是红绣还是红倚在她下巴与喉咙处按了几下,那药丸便被她不小心咽了下去。   罗纱被它的味道呛得难受,直起身来捂着胸口直咳。两个丫鬟却是惊喜地说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罗纱感觉气顺了,眼睛也不睁开,摆摆手准备躺下继续睡,哪知却被两个丫鬟拦住了。   两人将她架到床边,扶她在床边坐好,自顾自给她穿着衣裳,说道:“今儿国公爷让世子夫人给少爷和姑娘摆了接风宴,世子爷和几位表少爷表少奶奶都会去,咱们已经耽搁了些时辰,姑娘可得快点儿起来了。”   这回罗纱可被惊醒了。   原本穆氏怕她累着,说了明日里才摆宴的,所以罗纱才放开了胆子去睡。没想到如今外祖父却是将宴提前了——他老人家发了话,谁敢不从?   可红倚的药太好用了,罗纱就算醒也没能醒得彻底,于是她半眯着酸涩的眼睛,催促着二人快一些,又让红丹红月准备些凉水给她净脸。   虽然急急忙忙紧赶慢赶,由于起来得较晚,罗纱去得还是有些迟了,舅父程瑞达、舅母穆氏以及三个表哥两位表嫂都已经到了,就连叶颂青,也已经静坐在屋中。   穆氏看了罗纱的样子,只觉得心疼,唤过她坐在自己身侧,不住问她身子怎么样了。   罗纱努力平息了下气息,先是见过了舅父舅母,回了舅母的问题后,便依次见过几位表哥表嫂。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两位年长的表哥与表嫂,几人笑着问候了她几句,给了罗纱见面礼。   礼物都是放在匣子里的,有大有小,罗纱谢过他们接过后便都交给了丫鬟拿着。   虽说舅父一家人很是热情,饭菜也很丰盛,可罗纱总觉得自己没醒彻底,再加上小腹时有时无地疼上一阵,她强撑着笑颜才吃完一顿饭,饭后又强忍着哈欠陪穆氏说了几句话,这才回了览芳院。   回到屋子后,罗纱也顾不得整理礼物,只吩咐丫鬟们帮着收整好,便自顾自准备去睡了。   谁知她刚进到卧房,就听到红丹的连声惊呼。罗纱本准备不去管了,可紧接着就听到了红月的几声惊叹。   红丹本就活泼,惊叫会儿便也罢了,可红月向来是个稳重的,怎会也如此?   罗纱心中好奇,就转回了外间,边走边道:“怎么了?”   红丹指指桌子,罗纱顺着望去,待她看清桌上的东西时,就也愣了。   一座红珊瑚盆景正立在桌上,光泽艳丽、温润可人。   “这是……”   “这是二表少爷送的。”红丹瞠目结舌地说道。   红倚红绣跟在穆景安身边什么稀奇物什都见过倒也罢了,红月红丹却是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珊瑚的,不免有些目瞪口呆。   罗纱只觉得这礼物太贵重了,可她脑袋昏沉沉的,着实顾不上多想,心中感叹一番后便吩咐她们将东西仔细收好,就自去睡了。   谁知就是程博延这样的一番好意,倒是给罗纱惹了些麻烦出来。   ☆、48初来   说起来,罗纱这次来国公府,倒是赶得巧了,正好碰上了两件事。   头一件,便是勇毅侯的夫人今年准备办个大型的赏花会,时间就在四月中。   安国公府是一早就收到了帖子的,而勇毅侯府与安国公府同在荣昌府,离得这样近,穆氏她们到时是定然要去的。   如今罗纱来了,穆氏在她到的第二天就让人给她量了身赶做新衣,打定主意到时要将她也带了去。   至于另外一件事……罗纱自己也说不清楚算不算得上是好事。   她来葵水了。   那是罗纱刚到国公府的第三日清晨。   前一晚她总觉得身子不爽利,怎么躺都不得劲儿,翻来覆去,就是找不到个合适的姿势入眠。这样折腾了近一宿,天色泛出亮光的时候她才堪堪睡着。   可睡了没多久,她就觉得身体有些地方不太舒坦,可迷迷糊糊地也想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好,只觉得惫懒非常,便嘶哑着声音唤了红倚一声。   待红倚伺候她喝茶时,她还在床上赖了一下下,当红倚扶了她坐起身来,才发现罗纱下衣和床上沾了些鲜红色。   红倚既惊又喜,忙叫了红绣过来帮忙。   两人先忙着给罗纱收拾,待她这边妥当了,便扶了她去一旁的榻上歇着,这才开始收拾床铺。等她们弄好后想去叫罗纱过来时,才发现她早已昏沉沉睡过去了。   或许是困得狠了,罗纱这一觉睡到了天大亮,中间一次都没醒过。   也不知是谁报的信儿,她醒来没多久,穆氏就赶了过来。   眼看穆氏满脸喜色地问她葵水之事,罗纱当真是有些难为情了,羞得双颊通红。   她前世时是十五岁后方才经历的这个,如今还不满十三……因此就算前些日子有了相应的预兆,她也着实没有往这边想来,只猜测是连日赶路给累着了而已。   但穆氏却是打心底里高兴的,见罗纱如此羞赧,就握了她的手实心实意地说道:“女孩子嘛,总要经历这些的,犯不着害羞。今日后你便是大姑娘了,那么有些话,我可得提点提点你。”   看到罗纱乖巧点头的样子,穆氏很是心酸。   哪个女儿家在这种时候没有亲娘的提点啊?偏偏这个苦命的孩子……   穆氏暗暗叹息着,面上却是不显,只慈爱地跟罗纱细说着葵水来时需要注意的事情,从日常起居到平时饮食,都细细说了。   罗纱极为感激。   前世时她刚接触这个的时候,很是慌乱,孙氏不管她,她身边伺候的又都是小丫鬟,根本没法询问相关的事情,一切东西都只得自己慢慢摸索着来。   原本头两次还没什么大碍,结果由于她不够小心,几个月后开始葵水一来就腹痛如刀绞,且每次都要经历够七日方才停歇,想来就是开始时落下的根。   虽说她前世时已经慢慢掌握了大部分要注意的事项,可如今穆氏的到来却让她极为感动,便好好地认真听着。   待穆氏叮嘱她好好休息准备离去之时,罗纱感激她一片心意,真心实意地端正行了个礼,谢过舅母,搞得穆氏忍不住埋怨了她几句。   “你这孩子,就是礼数太多。自家人,哪儿就需要这些了?”   因为罗纱这几日身子都不太好,如今又碰上了此事,穆氏让她好好地在览芳苑里休息哪儿都不准去,旁人问起来也只推说身体不适。   左右这些日子见不得外祖父外祖母,罗纱就也乖乖听了她的话。   期间大表嫂和二表嫂都来看望过罗纱,自然明白她是怎么了。   可有两人却是不明白。   那便是叶颂青和程博文。   程博文自幼早慧,见罗纱遮遮掩掩避重就轻不肯说是得了什么病,虽然不能知道确切的,但也明白应该是女儿家对外讲不得的,就红了脸不再多问。   可叶颂青就不同了。   在他看来,他和罗纱是自幼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罗纱如今生了病居然不告诉他,这可不行。于是程博文没盯着他的时候就溜来罗纱这儿,细细询问到底是怎么了。   刚开始他还只当是罗纱小气不愿告诉他,两日下来见其他人都心中明白只有自己毫无所觉后他却转了念头,只当罗纱是得了什么大病家中人都瞒着不肯告诉他,于是一来览芳苑就满面哀愁地望着罗纱发呆,好似生怕罗纱随时会一命呜呼一般。   罗纱初时还没注意,后来发现了,气得吼着让红倚红绣两人将他架了出去丢到院子外面,还让人在院门口划了条线,说是五日内叶颂青再踏过那条线一步,就乱棍打出去。   叶颂青初时很伤心很忧郁,只觉得自己的赤诚之心没被理解,不过后来转念一想,罗纱能吼得这样气息延绵底气十足,得的定然不会是危及生命的大病了,就也释然。   罗纱本以为打发了叶颂青就能安然熬过剩余几日了,可世事总是难料的,有些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来,而原本为了吓叶颂青准备的那几个棍子,却也有了用武之地。   罗纱这一日倒是睡得还好,只是眠浅,天刚蒙蒙亮就已经醒来了。左右睡不着,她便唤了红绣来给自己穿衣。   谁料衣衫鞋子刚刚穿好,外面便传来了吵嚷声。   罗纱便蹙了眉。   原本穆氏看着罗纱带来的人少,想要往览芳苑多添点人手,被罗纱拒绝了。于是除了固定时间内有些粗使丫鬟婆子来洒扫院子外,平日里这院子内都只有罗纱主仆几个,而这几个丫鬟,是绝对不会这样吵起来的。   那么必有外人来此。   从中分辨出红丹的声音后,罗纱催促着红绣给她随意绾了发后就往外走。只是还没出门,又听到红倚的声音也插了进去,罗纱脚步微微一滞便加快了步伐。   到得楼下后,见“战况正酣”,罗纱便示意红绣不必出声,看看情况再说。   红倚红丹只顾着争吵且是背对着罗纱这边,因此并没有注意到罗纱下来。   跟她们在吵的几个陌生丫鬟倒是看见二人了,但见罗纱穿着素色衣裳又是一根玉簪子随意挽着发,她们便以为她也是丫鬟,扫了眼就忽略了她。   “……怎么着?让你去大厨房领热水又怎么了?不过是个表姑娘而已,竟然摆这样大的谱,大清早的就在院子里烧水,那烟味儿,都跑到我们院子里去了!若是我们公子和姑娘被熏病了呛病了,十个你们姑娘也不够赔的!”   “呵,这倒是好笑了。我们的水是在小厨房烧的,用的是好柴好炭,在院子里都闻不到的烟味儿,就能呛到你家主子?别是你家主子本身就带了什么病症,如今病发了,就想怪到我家姑娘身上来吧?我告诉你,没门儿!”   看着那些丫鬟凶神恶煞的模样,又听了短短几句后,罗纱倒也悟出点儿门道来了。   敢情是有人看不惯她了,专程来找茬?   可放眼这整个国公府,也没什么人会这样待她啊!   就算是外祖母,也只是对她不闻不问而已,舅母待她这样好,也没见外祖母阻挡。   如今……又是来的哪一出?   思量了下,罗纱觉得她们口中的“主子”应该不是国公府的人,便轻声问红绣,最近府里可住进了什么外人,符合这“主子们”的特征的。   前两日舅母穆氏就同她说过,眼看着勇毅侯府的赏花会将要举办,会有相熟的外地人家来了荣昌府后住进国公府。   只是如今离赏花会尚还有段时日,因此来的人应该不多。   红绣想了想,附耳说道:“若说是有男又有女的,便是二表少奶奶的弟弟和妹妹了,其他两家来的都是夫人和姑娘。”   罗纱当下便心中有了些数。   若说她与二表嫂有什么牵扯,或许就是那红珊瑚盆景了。   她本就想着,那东西作为礼物太过于贵重,只是二表哥既然送了她,她断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想来,如今是有人眼红她得了那件好物什所以来找茬了?   母亲当年就是碰到了这种事情,不曾想,如今自己也要遭上一回了!   只是一想到那柔弱温婉的二表嫂……   罗纱心中暗叹,这样的女子怎会有那样张扬跋扈的弟弟妹妹的?   罗纱最近眠浅睡得不好,此刻听人争吵就有些烦躁,偏偏这些人还是没事来找茬的,便更觉得忍无可忍。   揉揉额角,她上前问道:“不知你家主子是何方神圣?”   红倚红丹这才看到了她,红倚嗔了眼跟在罗纱身侧的红绣,怪她没提早告知自己一声,赶忙向罗纱行了礼。   那些丫鬟见罗纱便是红倚她们口中的“姑娘”,不仅丝毫不露惧意,反而更加猖狂。   领头那个杏眼吊梢眉的绿衣丫鬟将罗纱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就凭你?还想打听我家主子的名讳?”她嗤了声后,走到罗纱跟前,绕着她转了圈后,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是个五品同知的女儿……你啊,还不够格!”   她话音刚落下,“啪”地声脆响,脸上就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她怒目瞪向罗纱,却见罗纱正冷冷地看着她,漂亮的双眸里满是寒意,仿若冰刀一般划着她的皮肤血肉。   “我是主你是仆!不过是个奴才,居然也敢这样对着我说话!来人,将她给我拖下去!”   红倚一言不发单手发力勒着那人脖颈往前拖了几尺,猛地一掼将人撂到地上,拽着她的衣领子就往外拖。   事情转变太快,其他人根本没反应过来,仿若吓傻了般愣着看她被拖走。   绿衣丫鬟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扯着嗓门嗷嗷直叫,伸手想去抓红倚的手,却总被红倚巧妙地闪开了。   直到出了院门,红倚才将她松开。红倚刚要转身,见这人还挣扎着想起身,便飞起一脚踹了过去,那绿衣丫鬟便倒地不起了。   见同伴被伤,其他几人终于如梦初醒,叫着吼着朝罗纱扑过来。   红丹在给罗纱行完礼后就去拿那些棍子了,此刻她与红绣人手一根,挥着棍子就往那几个丫鬟身上狠命招呼,将罗纱护了个密实。   接过刚刚赶来的红月递上的帕子,罗纱慢慢擦拭着手,神态睥睨地瞧着那些个丫鬟被打的狼狈样子,轻嗤了声,极缓地说道:“不过是一群仗着人势的奴才罢了,这样的人都能用得,料想你们的主人也是个没什么出息的。”   语毕,她将那帕子狠狠往地上一丢,怒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若没胆子亲自来找茬,就别弄上一群乱七八糟东西来我这儿乱吠!没的污了我的眼!”   ☆、49关心的方式   49关心的方式   眼看着那些个恶仆抱头鼠窜跑出院子了,罗纱犹不解恨,想要乘胜追击去那些人的院子里讨个说法弄个明白,却被红倚红绣拦下了。   “姑娘的公道咱们自然会讨要回来,只是如今姑娘的身子要紧,万不可为了这些个小人伤了身。奴婢看姑娘气色不佳,还是先回屋调养为好。”   “可他们欺人太甚!”   一向温顺的红绣难得地面上带了几分阴冷的狠意,一字字说道:“他们自然不会自在太久。”   转眼她又朝罗纱笑得柔和,诚恳说道:“姑娘就听了红倚的吧,您的身子要紧。”   她们姐妹被穆景安派来守在罗纱身边,得到的命令便是无论何时何事,一切以罗纱的健康平安为最大前提。   其他的事情……自会有人去办!   罗纱本还在犹豫,这时却有人来传话,说,她尽管放心养身体,这事儿必定会处理妥当,不会让她再受这等委屈。   来人是安国公的长随,他说的,自然是安国公的意思。   想到这事儿刚发生没多久,如今外祖却已经派了人专程来安抚自己,可见虽然一直没能见面,外祖其实一直都在关心着自己。   思及此,罗纱的心便软了下来,   左右这件事从头到尾她就没有不占理的地方,现在又是在她嫡亲的外祖家,若有些人当真非要闹事,她也不惧!   眼看红倚红绣好歹哄着罗纱回屋去睡了,红丹犹不解恨,跟红月商量着去各院要几个粗壮婆子来帮忙。   憨厚的红月闹不明白,问,帮什么忙?   扇风!   红丹咬牙切齿地说道。   览芳苑里的空气过于污浊,若是跑出去一丁半点儿的污了旁人的口鼻,那可当真是罪过了!   扇!   但凡是想跑出院子的污浊空气,全都一点点地全给扇回来,省得去到旁人那里把人给呛到了!   红丹其实不过是一时气话,说过就忘。可红月却当了真,去到程博文那边要人。   跟在程博文身边的叶颂青听了这话先是噗嗤笑了,后又觉得不对,拉着红月细问缘由。   红月对于早晨的事情很是气愤,就一五一十对叶颂青讲了。   叶颂青刚放下来没多久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急吼吼地拉了程博文去看罗纱怎么样了,却被抱剑立在院门旁的红倚红绣姐妹俩给吓到了。   “你们怎么是这副模样?”   “给姑娘赶苍蝇呢。”   红倚笑着回答。   她们姐妹俩见罗纱好不容易睡着了,索性提了武器站在院门处守着。不是她们不放心安国公府的效率,只是也怕有些漏网的猫啊狗啊的不小心窜出来,扰了姑娘清梦。   凑着红倚讲话的功夫,红绣向着紫环紫艾打了个手势。   紫艾朝紫环看去,紫环会意,微微颔首后悄无声息地侧身离去了。   穆氏听到管事婆子提起这事的时候,正在亲手修剪桌上一盆打了花苞的月季。   管事婆子垂首躬身立着,仔仔细细将听来的消息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又将国公爷亲自派人将那兄妹俩的院子封了的消息讲了,末了又道:“老奴看表姑娘的那两个丫鬟,叫红倚红绣的,可不简单,而且……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穆氏“嗯”了声,边继续专心修剪着花枝,边道:“我也发现了。前几天问过她了,那俩丫头连着表少爷身边的紫艾紫环,都是景安给的。”   她说完,修剪花枝的动作便顿了顿,但也只一刹那罢了。   管事婆子应了声“是”,敛神立在旁边静等。   过了半晌,穆氏才终于停了手,上下看了月季花片刻,满意地微微颔首,说道:“那些个枝枝桠桠的就是麻烦,明明不想理它了,还一个劲儿地往外窜,隔段时间就得修整一下,着实恼人。”   她重重叹息着,在丫鬟的伺候下净了手,跟管事婆子说道:“去把老二叫来。”   程博延进屋的时候,脸上正洋溢着满满的喜意。   他方才刚得了个好玉器,成色品相均属上乘,乃是磨了它前任主人一个多月人才肯割爱卖与他的。听穆氏唤他,他便将东西顺手带了来,有心跟母亲显摆显摆。   谁知他刚行过礼揣着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就听穆氏问道:“听说……咱们别院的桃花开了,挺好看的?”   程博延顺口答道:“可不是,我前几天刚去看过,很是漂亮。”   穆氏说道:“盛家那两个……叫什么来着?让他们去那里住着吧,左右那里空气好,污不了他们的鼻子。”   程博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莫名其妙,便道:“他俩昨日刚到咱们这儿,颠簸一路肯定也累了,怎么忽地又要换地方?”   “累了?”穆氏冷哼说道:“累了的话怎么还一大早有心思去你妹妹那儿闹!”   穆氏轻易不发怒,一旦发怒,别说三个儿子了,就连世子爷程瑞达都要赔上几分小心。   程博延讷讷不敢言,听着母亲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从中拣出只字片语好歹是弄明白今天早晨在罗纱那儿发生了什么。   “……平日里和你说过多少回了,盛家那两个孩子性子跋扈,你若是想让他们住进咱们家,给我把人看牢了!如今倒好,他们昨日才到,今日可就欺负到你妹妹头上来了!”   程博延虽然好收藏些珍奇古玩,但也只是热爱,并非过于沉迷之人。此刻他稍微思量了下,便也明白过来问题出在哪儿。   他与妻子盛氏向来跟罗纱没什么接触,所能搭上点边儿的便是那红珊瑚盆景了,能让那两个霸王孩子做出这种事情的,肯定就是那东西。   程家自高祖时起,儿孙只娶妻不纳妾,因此程瑞达只有一个胞妹,程博延他们只有兄弟三人。   虽说程博延和罗纱不熟悉,可毕竟是唯一的妹妹,程博延还是很放在心上的,年年送去的礼物都精挑细选不说,还在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将那红珊瑚盆景当做了见面礼。   要知道,那东西可是极其难得的,他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得了这么一个。   那红珊瑚妻子盛氏的弟弟妹妹都见过,私下里也都曾经向他要过,可这样贵重的东西,他自然不会随便与了人,且那两个孩子的秉性他是知晓的,更是不会让东西落到了他们手中。   如今罗纱院门都没出却被这两个人盯上闹起来……   不是为了那个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反而成了那两人记恨罗纱的理由,程博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向母亲行了个礼就准备离去,却又被穆氏唤住了。   看着这大大咧咧的二儿子,穆氏暗暗叹气,叮嘱道:“你媳妇儿那里你同她说一声,别等人都搬走了才让她知道。不行就让她想办法让人搬去别院,也省得因了那两个霸王惹得你们夫妻俩不睦。”   程博延忙躬身答是。   看着他匆匆离去,穆氏又是一番叹息。   其实,这事儿也怪她,若自己在结亲前就好好查探查探盛家人的底细,就不至于如此了。   原本她看中的是殷大学士家嫡出的五姑娘,那女孩儿小小年纪就很识大体,她第一次见就喜欢上了。可惜殷家觉得程博延与五姑娘年岁相差大了些,属意的是程博文,但程博文的亲事穆氏早已心中有了安排,那事儿就没成。   后来屏阳伯夫人带着孙女来玩,她见那小姑娘知书达理,颇为喜欢。   屏阳伯夫人便有意结亲,告诉她这姑娘是自小长在自己跟前的,向来懂事。   穆氏见她和程博延年岁相仿,观察了段时间,发现这姑娘确实是个好的,又想着屏阳伯和屏阳伯夫人都是性子和善的,便与安国公夫人商议过后就答应了下来。   彼时盛氏的父亲,也就是屏阳伯的嫡幺子在外任职,婚事是由盛氏的祖母屏阳伯夫人做主的。   后来见到盛氏的父母弟妹,穆氏才暗道坏了。   原来盛氏的母亲生她时伤了身子,调养了好些年方才又生下一子一女,便对后来的这两个孩子格外地偏宠溺爱,而盛父不喜理会后院的事情,孩子们的教养他也没有去管,放任自流下两个孩子便渐渐养成了跋扈的性子,分毫吃不得亏。   穆氏十分无奈。   可既然已经开始商议婚事了,她便不会做出那反悔之事伤了盛氏的声誉,只是对于那两个霸王,却是多有提防。   偏偏盛氏长年没有跟在父母身边觉得自己没能尽到孝道心中多有亏欠,母亲嘱咐她要好好照顾弟妹,她就认真记在心里。   此次勇毅侯府办赏花宴,穆氏就是禁不住盛氏的一再相求,这才允许那两人住进来。谁知不过一夜的功夫,他们就又惹了事,而且还是找到了罗纱头上!   努力压下心中怒气,穆氏唤过人来去往览芳苑。   一是她到底不放心,还是去看看为好;二是,她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同罗纱讲。   也不知是不是将恶仆狠狠教训一通大大出了口气的关系,罗纱又回屋小睡片刻后再起床时,感觉浑身舒坦神清气爽。   出门问红倚红绣可有人再来闹事,得到的答案却是只有叶颂青和程博文来过。   罗纱心中颇为感叹。   那样脾气的两个人不可能压得住性子不立即来报仇的,如今风平浪静,说明外祖和舅母他们已经将事情解决了。   左右身子爽利了不少,罗纱便踌躇着想要去看看舅母。   谁知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穆氏已经到览芳苑了,而且,还带来一个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消息   ☆、50原来如此。   50原来如此。   “什么?大伯母……她也会来赏花会?”   刚一听到穆氏说起这件事,罗纱非常惊愕,差点就站了起来。   叶之南的兄长叶之扬与其妻赵氏搬出叶家祖宅已近二十载,罗纱活了两世从未见过自己的大伯父与大伯母,初时听到这个消息难免兴奋。   穆氏说道:“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本想过几日再和你说这件事的。只是今日盛家兄妹做了这样的事,有些话我就须得提点你一番。”   听穆氏这样说,罗纱不禁隐隐有些担忧,不自觉地微微握了拳放到双膝上,说道:“舅母请讲。”   “你可知你大伯母是哪里人吗?”   这个罗纱倒是听人提起过,“临岳赵家。”   “不错。”穆氏颔首说道:“盛氏兄妹俩的舅母,也是临岳赵家的。”   罗纱听闻,便是一愣,暗道好巧,细看穆氏表情,她恍惚有些明白过来,可又不愿去相信自己猜测的那个最坏的可能,便试探着问道:“难道舅母的意思是……大伯母与她们的舅母,是族亲?”   “不,”穆氏叹息道:“她们两人,是同胞姐妹。”   罗纱的心沉到了最底处。   果然,果然是这样。   原本在听到大伯母要来时聚起来的可以见大伯母一面的喜悦心情消失无踪。   自己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她,那小霸王两兄妹却必然时不时能见上她一面,这两边的情分深浅,不用细想,一看便知。   这时穆氏说道:“叶之扬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公正,赵氏与他伉俪情深多年,想来也是明事理的,不太会因为那两个孩子的事情同你计较。若是你想的话,到时在花会上我自会想办法带你去见见她。”   罗纱细想了番,最后还是摇头说道:“不用了,都这么多年了,到时能见到便罢,见不到就……算了吧。”   大伯父大伯母同祖母父亲他们早已有了嫌隙,不然大伯父也不会在当初赴京上任之时就彻底搬了出去。   如今又有了和小霸王兄妹俩闹的这一出……   罗纱不敢保证大伯母乐意见到自己,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贸贸然上去认亲?   一不小心被人给了冷脸,反而自己落了个难堪。   穆氏轻轻应了一声,“这样也好。”   由于不愿理会叶家人的关系,穆氏与赵氏虽然在几次聚会上见到过,却真没什么交集。   只是如今都要去参加花会,若等到时候有人介绍了后罗纱才知道自家大伯母来了,毕竟不太好。   穆氏便在得知赵氏要来赏花会后格外留意了下,想着同罗纱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太过于惊讶会引起尴尬。   见罗纱如此态度,穆氏很是高兴。   堂堂安国公府的外孙女,哪就需要倒贴过去看人脸色了!   眼见罗纱气色好了许多,穆氏拍拍她的手问道:“你的身子如今可是好些了?”见罗纱点了头,就笑道:“我让人给你做了几身衣裳,走,去我那儿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罗纱心知那些衣裳拿来览芳苑也能试,穆氏这样说,不过是见她心情不好所以想带她走走罢了,心中感激舅母的好意,一路与她相携着过去,就也慢慢绽开了笑颜。   谁知两人一进院子便见到程二少奶奶盛氏垂首立在院中,显然是在等穆氏。   听到笑语声,盛氏抬头来看,却正好与罗纱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素来和顺温婉,知道自家弟妹做了那些事情后,已经是羞愧极了,此刻再见罗纱,便红透了脸更觉难堪,上前见过穆氏后急急向罗纱道歉。   罗纱忙说没事。   这事情本就不是盛氏做下的,罗纱不会迁怒到她身上。   想着二表嫂等在此处定然是在等舅母,罗纱便寻了个借口自去院中一处赏花,留下空间给她们婆媳二人单独说话。   盛氏大大松了口气,向穆氏说起了那两个小霸王的事情:“……我是亲自看着他们上了车子离开的。”   穆氏微微颔首,知道以盛氏的性子,此刻见了罗纱定然更是愧疚得厉害,就也不留她,看她将事情安排好了就让她离去了。   临出院子前,盛氏又特意去向罗纱道了声歉,也不等罗纱说没事,匆匆低着头走了。   罗纱上次来穆氏的院子是第一天到国公府时的那天晚上,当时天色已晚且又有些迷迷糊糊的,吃了顿饭就走了,因此她根本连院子长什么样儿都完全没了印象,就连用餐的那间屋子,都快记不起来是什么摆设了,故而现在她就像是头一回到这儿一般。   “……你先试试合适不,不合适再让她们改。”穆氏与她说着话,相携着进到屋内,又让人捧了衣物过来。   罗纱刚笑着谢过舅母,一抬头看到墙上的山水画和旁边的题字,不由“咦”了声凑了过去。   这字……这画……   她呆呆看了半晌,猛地惊醒过来,指了它惊喜问道:“舅母,这是谁画的?”   她看了十年,绝不会认错。如此肆意张扬的画法与笔迹,分明和书册上一模一样!   穆氏正让人将衣裙摊开来细看,听罗纱这样问,扫了眼她指着的画,随口说道:“是景安啊。我家几个臭小子的字画,都比不上他的好。”   穆氏说完后见罗纱半晌没声音,便去看她,谁知就见她在那里面带微笑地发呆,便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罗纱随口应着,却是又惊讶又赞叹,没想到那臭小子的字和画居然这样好。   不过也是,这般的肆意,也只有他作得出来,只是难为他这些年来如此费心了,为她默默抄了这许多的册子却从来不曾让她知道过。   这样想着,罗纱说不上来为什么,不由自主地抿了嘴在那边兀自笑得开心。   穆氏正交代着身边的丫鬟下次给罗纱做衣时需要改动的几个地方,一转眼就看到罗纱盯着山水画笑得腼腆,觉得有些不太寻常,就问道:“怎么了?可是这字画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罗纱急急否认,“我只是没想到那些书册都是景安作的。”   “书册?”穆氏显然很是莫名其妙,“什么书册?”   罗纱就也愣了。   难道舅母不知道?   “就是放在匣子里的,”罗纱比划了下,“那些册子。”   穆氏便笑了,“哦,那是以前景安说送给你的礼物,我就没打开看过。”她继续低头看那些裙衫,仿若不在意地说道:“我看你们很熟悉?你和颂青身边的丫鬟都是他派去的。他经常去探望你吗?”   “经常?没有。”罗纱仔细思量后说道:“只见过……一次罢了。”   除去刚出生时穆氏带穆景安去叶家的那次外,罗纱真正见到穆景安的只有几年前的那一次而已。   这些年穆景安跟着他二叔去了军营玩,可没能再见面,不过时有书信来往罢了,都是通过他的手下传递的,人却是没见到。   穆氏听到罗纱与穆景安只见过一次面,忽地就松了口气,笑道:“原是我想岔了。”   罗纱不懂她在说什么,却也没心思去思量。   如今知道了这些书册都是由穆景安所做,罗纱倒是想起一事。   这几年穆景安去军营期间,自己也陆续收到了书册,只是它们却还是装在匣中跟着程家送去的物品过去的。   如今想来,定然是穆景安先将东西交给了程家拜托程家转交的,只是他明明可以将东西在派人送信时一并直接送去,为什么还要绕这样一个大圈子呢?   虽说有些不解,但想想这样张扬的人居然也有如此低调内敛的时候,这些年了都隐着瞒着没让自己知道,罗纱又觉得穆景安有些时候还是傻得挺可爱的。   这样一想,她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穆氏慢慢直起身来,看着罗纱难得露出的小女儿的娇态,虽不忍心但还是打断了她,“来,过来瞧瞧这些衣裳合身不。”   舅母的话一出口,罗纱的思绪便转到了衣物上面。   “这几件是让府里针线上的给赶着做的,不够精细也不够时新,待在绣坊订做的那些送来了,那才是真的漂亮。”   穆氏这样说着,拿了件樱草色缎面半臂,放在罗纱身前比量,半晌后又换了件藕荷色的褙子,“小姑娘长得漂亮了真是怎么打扮都好看,特别肤色白了在配上这样鲜亮的颜色,更是出挑,都快选不出来了。”   “罢了,”她指了放着的那些或是淡粉或是柳黄色的衣衫裙裾,说道:“都试试!有不合适的让她们赶紧改,现在就可以穿。等过几日绣坊做的送来了,这些怕是都要看不上了。”   罗纱忙谢过穆氏,笑道:“怎么会看不上?劳舅母费心了。”   “那有什么费心的!不过是拿出料子来让她们给你做罢了。我这儿还有些漂亮的好料子,只是颜色已经不适合我们用了,刚好给你多做几件衣裳。你再歇上一天,后日应该也差不多能好全了,我再带你去银楼挑几样首饰去。”   第三日天气晴朗,只是风稍稍大了些。   随罗纱出门时红倚特意带了件披风备着,生怕午后天气转冷罗纱被冻着了。   到了店里穆氏刚吩咐掌柜的拿出店中最好的几个镯子来看,便有府中的管事来寻她,说有紧急事务需要请示。   穆氏便让罗纱先挑选着,她自去了一旁与管事商量事情。   罗纱正独自看着,突然有几人大声说笑着走了进来。   他们的声音这样大这样乱,搅得店里再也寻不到方才的清净。店内的夫人姑娘们不堪其扰,都侧目看去。   51两人   掌柜的走到罗纱身边,跟她说穆氏有事离开一小会儿,让她在店里等着。罗纱扫了眼屋里,见果然没了舅母,便颔首应了。   只是那些人正吵吵嚷嚷地往里走着,罗纱不堪其扰有些厌烦。掌柜的见状,便带她去了边上的小隔间,并捧上了首饰供她细细挑选。   左右舅母还没回来,罗纱就也耐住性子坐了下来,拉了红倚红绣帮她参考。   掌柜的安置好了罗纱她们,转出屋子时就见方才那拨人已经进到了屋内。眼看当头的两人已经大喇喇地坐了下来,掌柜的忙招手唤过几个伙计,低声吩咐了他们几句。   伙计们两个跟在后头捧茶一个当先走着,摆着笑脸凑上前去。   前头那个对坐着的两人笑说道:“不知公子和姑娘需要什么?咱们这儿啊,簪子发钗镯子璎珞应有尽有,需要什么样儿的您只管说了,小的给您拿来细瞧。”说着就回头点了点头,那两个捧茶的小伙计忙跟了上来,奉上茶水。   那两人是从头至尾都只在神色鄙夷地扫视着屋内,压根就没搭理他们。   三个伙计对视一眼躬身准备退下,哪知却被两人带来的一个随行仆从拦住了。   此人是个身着青衣的小丫鬟,她“哎”了声将人唤住,待三个伙计都驻了脚看着她了,这才拿起刚端上来的茶小小地抿了一下。   茶一入口,她就皱起了脸来,只刹那的功夫,便“呸”地将进了嘴的那丁点儿茶水全数吐回了杯子。   “你们这是什么黑店?居然拿这等货色敷衍我家少爷姑娘!”   她柳眉倒竖,拿着茶杯就向伙计砸去。   伙计们训练有素,不躲不闪,好在这丫鬟的准头不行,杯子并没砸中三人,只是那茶水却是大半都洒到了伙计身上了。   掌柜眼中的怒色一闪而过。   他露出淡淡的微笑,迈了步子行到这帮人跟前,行了礼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而后不卑不亢地问道:“不知两位需要些什么东西?敝店也好准备了来给二位瞧瞧。”   “寻人。”坐着的身穿鹅黄衣衫的少女语气张狂地说着,嘴角微扬神色倨傲地缓缓扫视着屋内众人。   掌柜的不动神色地看了她和身边的少年一眼,笑道:“客官您也瞧见了,来敝店的都是老主顾,都是咱这荣昌府里的夫人姑娘们。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想来,敝店怕是没有您要寻的人了。”   黄衣少女很是不耐烦,拍案说道:“本姑娘的人就是看着她进来了,就是要在这儿寻,你有意见?或者说,非要我拆了你这招牌砸了你的店,你才开心?”   掌柜的不卑不亢,又往前靠了两步,一手朝着门外伸出做了个“请”的姿势。   少女不耐烦地摆摆手,身边就有个家仆大跨着步子行到掌柜的面前,横起一把刀在他眼前一寸处晃了晃。   耀眼的日光从外面照进来映到刀上,明晃晃地瘆人,掌柜神色不动,但还是慢慢收回了手,退到一旁。   屋内的夫人姑娘们自方才那二人坐下开始便完全噤了声,此刻眼看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夫人们心中提防,忙悄悄带了自家后辈慢慢朝门口走去。   黄衣少女此时已经将屋内人挨个扫了一遍,对身旁人说道:“哥哥,我没看见她们说的那人啊。”说着就不耐烦地朝身后问道:“你可是当真瞧见她们进了这里?”   一个头上有着几块青肿的丫鬟忙讷讷连声应“是”。   被少女唤作“哥哥”的少年一身月白长袍,乍看之下气质端正文雅颇有些官家子弟的风范,可细瞧面容就会发现他眼神阴鹫神态狠戾,让人一眼望去便不由得脊背发寒汗毛直竖。   他阴森森地环视着屋内,说道:“既然看到了,那定然就在这里某处,守住了就是,不怕寻不到人。”   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原本正和母亲往外走着,也不知怎的就朝他看了一眼,好巧不巧正对上了他的目光,登时被他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眼泪就冒出来了。   她母亲忙将她揽在怀里往外走,却被少年先行一步堵在了门口。那母亲低着头不敢看他,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   “呵,小丫头胆子挺小的。”少年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女孩儿说道,脸上绽开了笑容,却让他本就阴冷的面容更加骇人。   拎着个刚从店内拿起来的小小金坠子在小姑娘眼前轻轻晃着,少年轻声说道:“这个,送你压惊了。”   小姑娘又看了他一眼,吓得一哆嗦,忙将脑袋缩到母亲怀里使劲钻了钻。   她母亲也被少年的戾气惊到,生生打了个寒战,声音微颤说道:“多谢公子,不……不需要。”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少年突然暴怒大声吼道。   他声音这样大,震得屋内人耳膜都有些嗡嗡直响。   小姑娘吓到想哭却哭不出来。她母亲将揽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低低地抖着声音“哎”了声,颤巍巍地用另一手去接那坠子。第一次抓,没抓住。她咬了咬牙,深吸口气,将那坠子握到了手中。   待东西脱了手,少年便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摸摸小姑娘的头道:“这才对嘛。”   他嗓音本是偏低,偏偏在笑的时候意扬高了许多,便带出了些刺耳的嗡鸣声,再配上他那怪异的表情,很是瘆人。   那母亲忙言不由衷地谢过了她,半拖半抱地将女儿拉了出去。   待屋子里人一走光,少年就晃晃手指将掌柜的唤了来,“你们这儿,还有客人呢吧?”   掌柜的将双手负在身后并不说话,只是这时有四个彪形大汉迈了出来走到他的身侧。   看到他们出现,黄衣少女笑嘻嘻地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拊掌称好。   “方才我还想呢,没什么好玩的,可巧你们就出现了。”   她面上带笑绕着四人绕着看了一圈,又反过来再绕了一圈。如此这般三四次后,再次来到四人面前时,她突然右手一扬,就有东西飞了出来射到四人脸上。   转变发生得太快,四人丝毫没有防备,连忙用手去挡,却也只是堪堪护住了眼睛那一小块位置。   那些飞出的白色粉末极为阴毒,甫一沾到他们的脸上、手上,那些部位立刻开始发红流血,接着便是溃烂流脓。短短时间内,四个正当壮年的好汉便疼到连声哀号不住打滚。   掌柜的见状急急往前迈了半步,后又立在那儿,只是紧握的双手已然指节泛白。   “将他们带下去。”他吩咐道。   几个伙计被突发而来的事情吓呆了,有些腿软,听了掌柜的命令脑袋还有些转不过圈来。   掌柜的又厉声斥了他们一句,他们方才有些醒转,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又拉又拽地将四个壮汉拖了出去。   “小心别沾到脓水!”掌柜盯着他们的背影叮嘱道。   他一转眼,正好瞧见黄衣少女正给手中的瓶子盖上盖子,而她的手上正戴了副极软的与肤色相近的手套,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方才壮汉们的哀嚎声极大,惊动了罗纱她们。   红绣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谁知正巧被些随从中站在最后面的一个丫鬟瞧见了,激动地指了她这边叫道:“少爷!姑娘!就是她!她们在那里!”   红绣暗道不好,却也不惧,大大方方地立在门口,问道:“何事寻我?”   转眼看那开口丫鬟,瞧着她脸上的几道青紫色棍痕,红绣心中有了计较,想着应是前两日在览芳苑被打的丫鬟中的一个,便将手背在身后打了个手势。   红倚会意,护了罗纱在屋内,并不上前去,想了想后,又附在罗纱耳边,轻声说了个“盛”字。   店中少年摆摆手,示意小厮将掌柜的捉住了绑好,自己手中拿了把短剑贴近眼前,眯眼盯了它来回地看,嘴角带笑眼神冰冷地说道:“是你们自己走出来呢,还是我去请你们?若是让我请……”他缓缓站起,将刀刃贴近掌柜,一字字说道:“可不要后悔!”   说话间,剑刃缓缓滑过掌柜的脖子,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淡淡血痕。只是掌柜的却丝毫不为之所动,眉端都没颤一丁半点儿,仿佛那些血不是他自己的一般。   黄衣少女哧哧笑了,说道:“哥哥你不会又要将人一片片割了吧?那样太吓人太难看了。我不要。”   她口中说得害怕,语调却是轻快活泼,显然是极为欢喜的。   罗纱听闻后大骇。   听穆氏所描述的,她只当这盛家兄妹如同霸王一般,只是想要什么便非要到手罢了,谁曾料想,这二人居然如此凶残!   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小隔间,唯一可出去的一扇窗一扇门都是通向屋内的过道,罗纱决定与红倚红绣一同出去。   等那两人寻过来也是要与他们面对面的,却还要多赔上掌柜的一条命,何苦来哉?   更何况,有红倚与红绣在,罗纱并不惧怕。   “将掌柜的放了,我们出去。”红绣在罗纱的示意下这样扬声说道。   待她确认掌柜的被放开离了屋子后,姐妹俩才一左一右地站在罗纱身侧护她出了隔间。   少年看到罗纱后便是一怔,咦了声远远说道:“好漂亮的女孩儿。”手中握着的短剑就也还了鞘。   这本是句赞美的话,可也得看由什么人说。   白启正说出口,那便是由衷赞美;程博文说出口,颇有几分敷衍;穆景安说出口,那就有些调侃了。   而这少年说出口,再配上他那阴冷冷的样子,罗纱直感觉自己跟那砧板上的肉一般,正被人琢磨着是第一刀是横着割下来好还是竖着,不由脊背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三人走到距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便停下了。   “你们想要怎样?”罗纱忍受不住少年的贪婪目光,别开了头说道。   少年只盯了她低低地笑,黄衣少女却是不耐烦了,走过来颐指气使地说道:“你将东西乖乖交出来,往后我们就放你一马。”   她说的,应该就是那红珊瑚盆景了。   罗纱自是不肯。   自家表哥送来的礼物,哪有别人要就送出去的道理。况且,还是这样凶残的两人!   罗纱淡淡笑着,朝红倚看了一眼。   红倚会意,说道:“你们若想要那东西,去别的地方想办法好了,反正我们姑娘的是绝不会送人的,你们就死了这份心吧!”   黄衣少女见一个丫鬟都敢反驳自己,怒气冲冲走到红倚跟前就要扇她巴掌。红倚只是随意偏了偏脸,就躲了过去。   黄衣少女更气,吼着让身边的丫鬟小厮上前来捉住罗纱主仆三人。   少年在一旁闲闲地看着,只凉凉地叮嘱道:“别伤了那个小丫头。”   两人只当红倚红绣姐妹俩是寻常丫鬟,哪会想到居然有这样好的身手?   红倚一人三两下就将那几个随从打得趴在地上哼哼直叫,爬不起来了,罗纱由红绣护着,从始至终只在一旁淡淡看着。   少年静静看着罗纱,眼中狂热越发热烈。眼看红倚收了手回到罗纱身边,主仆三人就要不管不顾离去,他忙侧了下头让自己冷静了下,又回转过来,朝罗纱招手笑道:“你上前一步来,我有话和你讲。”   红倚看他那副命令人般的样子,心头的气愤压也压不住,怒斥道:“盛永治,你不要得寸进尺!”   少年怔愣了下,扶额思量了番,忽而哈哈大笑,单手托腮连连拍着椅子扶手说“妙”。   “既然你不肯过来,那我过去了。不过你让那俩丫头往旁边点儿,别扰了咱们说话。”   他放柔了声音这样说着,起身朝罗纱这边走来。   罗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可一时间又琢磨不透,但她可以肯定,此人绝对招惹不得。   眼看他朝自己走来,罗纱便往后退了退。红倚红绣立刻上前半步,将她护在了身后。   见罗纱不肯听自己的,少年的步子就停在了那里。   “不识抬举自寻死路!”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面上刻意伪装出来的温柔即刻消失不见。   朝着门口处拍了几下手,少年恶狠狠地大声唤道:“来人!把她们给我抓起来!”   他话音一落,店门口凭空出现了十个短装打扮的青衣人。   看这些人的行动方式,罗纱莫名就想起了跟在穆景安身边的阿一阿二他们,只是阿一阿二他们性格各个不同很好区分,面前这十个人的肃杀阴冷气质却如出一辙,感觉上就好似同一人分成了十个一般,齐齐透着股血腥气息。   她蹙了眉正想细问身边的两姐妹,却见红倚红绣娇颜煞白如临大敌。   “姑娘,等下若是不好,我们想法将你带出去。只有一点,你赶紧逃,别管我们。”   红倚突然在罗纱耳边这样说道。   罗纱心中一凛,抓紧了她的手,还未开口,红倚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缓缓摇头。   “若是他们有六个人,我们二人能堪堪打成平手。如今十个……有些困难。”   罗纱颓然松开手,抿紧了唇心中狂跳不止,面上神色却越发清冷。   少年见罗纱她们终于紧张了,发出桀桀的怪声笑得张狂。   黄衣少女在一旁也哈哈大笑,将怀中的瓶子也掏了出来,晃了晃说道:“若不肯将东西给我们,那么二选一,在他们面前杀出去,或者自己吞药我们把你抬出去。”   少年止住了她,说道:“不行。两个丫鬟我不管,这丫头我要活的!”   黄衣少女又望了眼罗纱后,拒绝道:“不行!这人我看了碍眼,不得不除!”   两人就僵在了那里。   红倚红绣对视一眼,拔出腰间佩剑拉了罗纱就往门外冲。谁知原本排成一排站在门口的青衣人突然脚下微动,变成三层守住门口。   二人眼见没法一下子冲出去,忙将罗纱往身后一推,与青衣人缠在了一处。虽然姐妹二人功夫极好,可那些青衣人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不多时,两人就有些力不从心。   罗纱心中担忧至极,胸口狂跳不止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她正心焦着,忽地臂上一紧,却是被少年抓住了手臂。   少年抓得那样紧,罗纱感到骨头传来揪心的疼痛,不由自主轻呼出声,伸出腿向他踢去。   可她发现,自己每多叫一声、多踢一下,那少年脸上的兴奋便会盛上一分,偏偏自己又无法挣脱,罗纱便狠下心来,硬是咬紧了牙不再动弹也肯再吭声。   少年见没了趣味,心中恶意顿起,用尽力道将捏了罗纱的手来回地转。   手臂仿佛就要断裂……剧痛袭来,罗纱差点吃撑不住差点晕了过去。   黄衣少女抱臂冷眼看着,时不时地轻嗤一声。   十个青衣人已被姐妹俩伤了四个,只是他们毕竟人多,身上的伤算不得严重,而姐妹俩身上也有了几道浅浅的伤痕。   红倚红绣见罗纱痛苦的样子,拼了命要来帮她,却被青衣人围堵在了那里。   “姑娘……”红倚刚刚哀唤了一声,突然,一个石子儿穿过门口打斗中的众人直直向少年这边飞来,“啪”地横擦过他的手背,在他细白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后落到地上又弹起了三尺,蹦跳了几下终是落地,在地上溜溜打转。   少年恨恨看向门口,只见红倚红绣已经呆立在了一旁,几个黑衣人迅速冲进来将青衣人制服住。   人群中间,那有着一双漂亮桃花眼的贵公子正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抛着石子儿往屋中行来,意态闲适举止风流。   52身份   盛永治心中暗恨。   旁人只看得到他的手被划出一道血丝,只有他自己明白,方才石子打来的那一下有多狠——当时就被震得从手背疼到了肩胛处,如今手骨依然疼痛钻心,甚至都能感受到手臂在微微颤抖。   发觉罗纱自那人进屋后又开始挣扎着想要脱离自己的桎梏,盛永治面容阴郁眼神骤然变到极寒,从怀中摸出三根四寸长的钢针就要罗纱脊背刺去。   穆景安一直在盯着罗纱看,发现异状后急急丢开石子将折扇插入腰间,快速掠到二人身侧出手如电拍向盛永治的手腕。骨碎声响起,穆景安捞起对方手中之物就势一甩,三根钢针全数插入盛永治的脚上。   盛永治闷哼一声晃了身子又站好了,抓着罗纱的手依然不松开。   穆景安五指开合摸在他双臂的肩、肘、腕处,只刹那的功夫,六处的另外五个关节已经被卸了下来。   盛永治再也没力气抓住罗纱,手指颓然松开。只是他疼到极致却也不叫,只是喉咙里发出咯咯怪音。   盛永娴看着盛永治耷拉着的两条胳膊和流血的脚,尖叫出声飞奔到穆景安身边突然出手袭来。   她刚刚扬起手,穆景安右手并拢硬生生迎了上去,盛永娴瓶中飞出的粉末还未完全散开就被穆景安全数捞入手中,只是他仿若毫无所觉,动作不停继续伸手前探直取盛永娴手中瓶子。   盛永娴见到他浑然无事就是一愣,再看他手中沾了那些药粉就朝自己的手摸过来,登时吓得尖叫着就往后跑。   穆景安见状,脚下前滑半步的同时右手反转顺手一带,那些粉末便如黏在他的手中一般不曾有一粒落下,他速度不减就势朝盛永娴后方猛地挥去。   眼看他掌中粉末就要沾上少女□的脖颈了,突然那些被制住的青衣人中传出一声厉喝:“住手!”   穆景安顿了下才停了下来,粉末便有一丁点儿沾到了盛永娴的脖子上。   她哀叫一声捂住后颈,却引得手上也沾了药粉,不禁哇哇直叫。   在她的叫声中,穆景安缓缓侧过头,朝着方才声音的来处笑笑,眼神清冽地说道:“好巧啊,六表兄。”   听他如此说,正在制住青衣人的阿一阿二他们和红倚红绣便让方才说话之人走出来。   此人倒是没受到什么明显的伤,惟有脸颊微微鼓着个肿起的包而已,想来在打斗时那些青衣人有刻意护住他,而阿一他们制住人时出手极快,也没伤他太多。   只是……他的面容与平时差异颇大,想来是有高手为他刻意上妆掩饰过。   既然易容便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谁,除非迫不得已,不然绝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身份。   如今他不得不如此做的原因是……   穆景安心中一动,扫了眼盛永娴。   待一身短衫打扮的宋风羽方才缓步走出青衣人群、静静站在众人前面后,只不过由方才的垂首敛神改为负手而立,身上那种皇家的风范便显现了出来。   听了穆景安的称呼后,再看那人气度,罗纱心中隐隐明白过来此人是谁。   可此人跟盛家兄妹是一伙的,左右穆景安不称“皇子”只呼表兄,罗纱便故作不知他是谁,只静立在穆景安的侧后方一声不吭。   宋风羽瞥了眼摊在地上的青衣众人和盛家的仆从,说道:“还不去照顾照顾你家主子?”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被他凛冽的眼风一扫,盛家下人再顾不得身上疼痛,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去看盛家兄妹。   盛永娴叫得声音很大,宋风羽颇为不耐,掏出怀中一个瓶子丢给照顾她的丫鬟。可瓶子出手,他就后悔了,转而去看穆景安。   穆景安仿佛根本没看见他方才的动作一般,正低声和罗纱说话。   罗纱虽然没见到盛永娴害那四个护卫时的样子,却是看到方才盛永娴那一小块皮肤沾到粉时的情况了的,所以穆景安刚一停手,她忙去拉穆景安的手,生怕他方才抓了一手的白色粉末会出问题。   只是她的手还没触到穆景安,穆景安就忙将手往旁边一侧闪避开来。   “我没事。那东西很毒你别碰。”穆景安说道,又问:“你的手臂怎么样?”   “还好,应该没大碍。”   穆景安见她还是一脸担心,就扬起手来给她看。   罗纱见他白皙的手上除了些许粉末外只是有些薄茧,并未不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阿二急急走了过来,拿了块湿的布巾给穆景安,上面隐约透着股子药香。   穆景安正细细擦着手,就听宋风羽问道:“景安你怎么来了这里?先前并没听说啊。”   看着宋风羽恍若先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的笑容,穆景安笑道:“听姑母说这儿的赏花宴定然极好,我来看看。”   “哦?你居然也来赏花宴?只是不知你赏的花啊,还是人呢……”宋风羽说着,向罗纱看去。   穆景安不动声色侧身挡住他的视线,说道:“自然是花。人看得多了后,还是觉得花漂亮。”   宋风羽哈哈大笑。   这时青衣人来请示,问是不是要将盛家兄妹安置到车上,待宋风羽点了头,他们便躬身照办。   听完他们的对话,穆景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两位居然是盛家人?”说完后一脸懊恼,对宋风羽道:“我可是头一次见他们。刘表兄你该早点提醒我才是,若你开口,我也不至于失手将盛家少爷伤成这样。”   宋风羽勾勾嘴角不说话。   虽说穆景安从未见过与他沾亲的这盛家兄妹,可若说穆景安当真不知道这是盛家人,自己却是绝不会信的!   眼看盛家人已经安置妥当,宋风羽便准备离去。   只是他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罗纱,问道:“是箐州叶家的姑娘吧?”   罗纱捉摸不透此人是什么意思,刚迟疑了下,就听穆景安说道:“我这妹妹向来身子不太好,如今又这样一番折腾,怕是累了。表兄你若是有什么话,改日再问好了。”   宋风羽微微颔首,说道:“前些日子我还同叶侍郎一起品过茶,看到叶姑娘忽然想了起来,所以同姑娘说一声罢了。”   他的身影刚一消失,穆景安便收起了嬉笑神色。   吩咐了阿一和红倚给罗纱好好诊治下手臂,又派阿三去银楼后院问了掌柜的事情经过,穆景安沉默地在屋内来回踱了四五圈,突然问罗纱道:“今日那兄妹俩找你的麻烦,可是为了程博延送你的一个红珊瑚盆景?”   见罗纱点头称是,穆景安又细细想了片刻,唤过阿四,说道:“你去我母亲那里一趟,务必要将三年前舅舅赐给她的那株红珊瑚带过来。”   阿四一听到穆景安让自己去要的东西就虎躯一震,踌躇了许久,还是为难地说道:“主子,这……夫人不会答应吧……”   “这有什么!若是东西拿不到,你也不用回来了!”   “夫人那一株可比穆家那个还要珍贵得多,平时就宝贝得厉害,这次若是弄损了怕是会……”   “让你去你就去!罗嗦什么!母亲那里过后我自会交代。”   罗纱知道阿四不仅擅长追踪,而且手很巧,做什么像什么。如今见穆景安让他去要长公主的那红珊瑚,她隐约明白了穆景安的目的。   只是……当她看了阿四痛苦纠结到极致的表情后,终究是有些不忍心,问道:“景安,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若想再仿个一模一样的出来,至少得寻个比你那株更高一些大一些的。时间这样紧,能去那儿找呢?我所知道的符合条件的,除了母亲那儿外,就只有舅舅那里有了。”   穆景安说着,斜睨了她一眼,“你若是我,会问母亲要还是舅舅?”   想到他舅舅的身份,罗纱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那还是找长公主要吧……   罗纱原本还怕舅母回来后找不到她,听闻穆景安说路上遇到了穆氏已经让她先回去了,就放下了心。   留下阿二去给银楼后院里被毒伤到的四个壮汉治疗,顺便让他好好研究下这是什么毒物,一行人终于起身离去。   只是大家正往外走着,红倚忽然停了下来,一脸震惊。   红绣本就紧张了大半天还没放松下来,见到红倚如此,忙驻了步子问她怎么了。   红倚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说道:“我刚想起来,六皇子脸上那一拳是我打的。”她忽地兴奋起来,抬头看着红绣说道:“红绣,我,我居然打了六皇子!”   红绣沉默片刻后,很是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转身去追罗纱她们了。   53反应   门外有人在等着,见一行人出来了,忙迎了过来。原来是穆氏回去后不放心,又派了马车来接他们。   穆景安本已走到一辆车的旁边,只是在上车前,他又犹豫了。扶着车壁轻叩半晌,他最终叹了口气,离开马车转而同阿一他们一样,骑上了来时的马。   罗纱见他衣衫下摆沾了许多灰尘,神色间露出疲惫,知他应该是刚赶完路累了,忙劝他去车中坐着回去,多休息片刻也是好的。   穆景安笑笑,说了句没事便策马去到罗纱那辆车旁边等着。   罗纱叹口气,可知道他性子,就只得作罢。   待进到车内,红倚边给罗纱整理着里面的坐垫边说道:“公子爷这是怕姑娘再被那些人欺负。他这样守着姑娘一路回国公府,大家便能知道姑娘不光是安国公府的表姑娘,还有定国公府护着的,闲杂人便不敢来寻晦气了。”   红绣低低训斥了红倚一句多事,红倚咧咧嘴不再说话。   罗纱听闻便是一愣,她揉揉眉心,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   从穆景安以前的做法和方才他与宋风羽的对话来看,应该是并不希望太多人知晓他与自己联系密切的。虽说几年前他派了红倚红绣她们来,但当时也是沈先生出了事而他和程博文又刚好都在叶家,他的做法表面看来只是顺水推舟帮助罗纱罢了。   如今……他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罗纱想了片刻也没想通,但也明白,无论他的决定如何,这个少年定是在为她着想的。   想到这些年来他为自己所做的一点一滴,罗纱心中思绪翻腾了许久后,鬼使神差地撩开了一点点车帘,望向那马上的少年。   穆景安似有所感,偏过脸朝她清浅一笑,现出嘴边梨涡,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柔和的光彩。   罗纱被这一笑迷了神,怔了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羞红着脸重新坐了回去,片刻后又急慌慌地塞好帘子。   车外传来少年肆意的笑声,罗纱羞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愤懑而死算了,一路正襟危坐到国公府,再不敢乱动分毫。   一进到程家大门,行了不多久就遇到了匆匆而来的穆氏。   “怎么回事?听说盛家那两个小霸王还把护卫带去了?”穆氏担心地将罗纱上下打量了半天,确认她无事后又同穆景安说道:“你也是的,我是长辈,有我在那边看着的话他们怎么也不敢乱来,怎么就非要人把我送回来呢?”   罗纱这才知道穆氏居然是被穆景安派人硬生生给“送”回来的。   不过想想也幸亏如此。   那对兄妹如此狠戾,又有六皇子撑腰,就算穆氏在场,他们也不见得会乖乖听话。舅母年纪大了,还是不要冒风险的好。   穆氏便要携了罗纱一同回览芳苑。   虽说没有伤到骨头并无大碍,可被盛永治捏过的手臂到底也伤到了筋肉,罗纱不防备下被穆氏这样一拉,不由自主疼得轻呼出声。   不等穆氏询问,穆景安已经说到:“那盛家小子见罗纱不肯将东西给他,就伤了她的手臂。”说着他就满脸怆然,“都怪侄儿去得晚了,纱妹妹虽没伤到骨头,可这伤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了,也不知赏花宴能不能去得。”   穆氏一听登时就怒了,“好毒的人!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不只想抢东西,如今居然还敢伤人?”说着就吩咐人抬了顶小轿过来,非要罗纱坐上轿子回览芳院。   亲眼看着红倚给罗纱看好伤给她敷上药包扎完毕,穆氏才稍稍放下了心。嘱咐罗纱好好歇着又吩咐了底下人用心伺候着,穆氏急匆匆离去。   罗纱身子刚刚爽利了一天就碰到这事儿,不免困倦疲累。吩咐红绣她们将那红珊瑚盆景拿去给穆景安与阿一他们细瞧,她便沉沉睡去。   待到醒来,已经时近黄昏。   红丹与红月边服侍着罗纱穿衣,边兴奋地说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原来穆氏离开罗纱这里后,就直接拖上穆景安去了安国公那里,让他将事情给老人家讲了一遍。   穆景安重点说了盛家兄妹怎么欺负罗纱的,讲得那叫栩栩如生让人如临其境,而对于自己这边的反击,却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于是安国公只当盛家兄妹是往死里谋害了罗纱,而穆景安只是揍了他们一顿而已。   老人家当场大怒,派了府内一个管事去到安置盛家兄妹的别院,让他把人给赶出去。   后来那管事无功而返,说,盛家少爷腕骨碎了个,双臂还脱了臼刚刚装上,那盛家姑娘脖子和手也跟生疮似的在流脓,两人的状况都相当惨烈。   他还偷偷瞄了眼穆景安,说,据说那两人是被穆家世子弄成这样的,自己不该如何处置,就回来请示国公爷该怎么办。   穆景安摇着扇子笑得春花灿烂,鬓发花白的老国公爷却登时就怒了,抄起手边的茶盏就将那管事的头砸了。   “他们伤了我家乖孙女儿,穆家小子帮忙打他们两下又怎么了?本来就是他们不对!管他们成了什么样子呢!去,把人给我赶出去!”   那管事忙弓着身子跑出去了。   国公爷想了想觉得这人着实不够可靠,又将人唤了回来,派了府里如今的大总管、当年的吴管事去做此事。   二少奶奶盛氏本在一旁伺候着祖母国公夫人喝茶用点心,两人就将方才的事情听了个全套。   盛氏心疼自家弟弟妹妹,待吴总管离去后,她看国公爷气息好像平顺些了,就替盛永治、盛永娴求了几句情。   国公爷还没发话,国公夫人气得拍了桌子。   “你既然做了我们程家的媳妇儿,就是我们程家的人!该帮谁不该帮谁你还没弄清楚吗?”   盛氏觉得很委屈,因为祖父和祖母就从来不将嫁出去的姑姑当外人,如今却让她将自己当做盛家的外人。   提及姑姑程氏的事情,旁人或许不了解程老夫人的心思,她们这几个长年跟在祖母身边的却都是多少知道些的。   当年穆、程两家结亲,本来想定的是穆家二公子和姑姑的亲事,谁知和姑姑一提,就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   原来她在一个文会上认识了个姓叶的少爷,据说是满腹经纶风流倜傥,姑姑在文会上被当时的周家姑娘讽刺的时候,还替她辩驳了许久。   那穆家二公子可是个武将,虽说不至于大字不识一个,但在姑姑眼里和那“极有才华”的叶二少爷比,就不够使了。于是姑姑不顾大家的极力反对,一意孤行嫁给了叶家二少爷,也就是叶之南。   若她过得开心,程老夫人或许也就慢慢默许了这桩婚事,可她过得并不开心,不只不开心,还非常抑郁。   程老夫人听闻程氏的处境后,便私下里跟家里人说了,若是哪天程氏开了口向咱们求助,咱们就是逼着抢着,也得把自家姑娘从火坑里救出来。   一天天过去,一年年过去,老夫人都在期盼着第二天就能收到自家姑娘向自己求助的讯息,哪怕是一个字儿两个字儿的软话也好。   谁知程氏觉得这事儿本就是自己做错了,再没脸向娘家人诉苦,硬生生忍了十几年不说,临了三十岁仍没子嗣时,还主动给国公府写了信,说是自己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想给叶之南纳妾,希望父母亲同意。   程老夫人当天晚上就气病了,发了狠话再也不管程氏死活,还不许国公爷他们去管。   国公爷叹了口气,同意了女儿的请求,只是少不得再多多叮嘱儿子一番,让他私下里多照料下妹妹。   待到叶颂青和罗纱出世,程老夫人的态度也没有丝毫的转变。   只是……   盛氏暗暗叹了口气。   只是在得知女儿的死讯后,老夫人又病倒了,足足病了半年多才好全。从那以后,程氏和两个孩子仿若成了府里的一个禁忌,谁也不准在老夫人的面前提起,一个字儿也不行。   可那么多年过去了,老夫人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望着窗外的花,无意识地轻唤着姑姑的名字。   罗纱收拾停当后,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穆氏早就吩咐人给她炖了汤搁在炉子上温着,待她坐到桌边时,红丹已经盛好端了来。   罗纱正小口小口地饮着汤,突然红倚急慌慌地向这边跑了过来。   虽然红倚性子活泼,却不是红丹那种急躁的性子。罗纱忙将手里的碗搁下,问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红倚停下后,气喘吁吁地笑着说道:“我方才看到安国公和国公夫人在院子外面!”   “外祖父和外祖母?”罗纱不敢相信地问道:“在览芳苑外?”   见红倚兴奋地点点头,罗纱忙撂下碗筷跑了出去。   可等她去到外面的时候,哪还有半个人影?   看着罗纱急慌慌地四处寻人,红丹小声问红倚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我以前跟着世子爷的时候可是见过安国公他们的,况且我眼力又不差,怎会认错?方才明明是站在那儿的!”红倚指了地方争辩道。   罗纱也知道红倚应该是没看错的,那么便是外祖父与外祖母确实来过这里,只是终究还是不肯看到自己罢了。   兴冲冲地跑来却是这个结果,罗纱不免有些黯然。   她转身朝院子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方才红倚指着的那处,脚步滞了滞,就又走了过去驻在那处向自己的小楼遥遥望去……   果然!果然站在这里刚好能看到自己方才喝汤的那间屋子!   想到两位老人家刚才站在这儿时或许在远远地望着自己,虽说只是猜测,但罗纱依然极其高兴。   这是不是说明,外祖母有可能也是关心着她的?   红倚本在自责,想着让罗纱白跑了一趟,谁知再去看,却发现罗纱已经由方才的失望转变成了满脸高兴,不禁有些奇怪,又不想这个时候再扰了罗纱,就拉了红丹到一旁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反而高兴了?”   这时叶颂青刚好来了。   他本是想看看罗纱伤势如何,此刻见罗纱面露笑容远远地站着,两个小丫头却在这边嘀嘀咕咕的,忙拉了她们俩问道:“罗纱怎么了?”   两个丫鬟低声细细地向他解释了一番,叶颂青是越听越忧心。   罗纱一直想见到外祖父和外祖母,他是知道的。如今外祖父和外祖母显然还是不肯见她,罗纱完全没道理这样高兴啊!   这绝对不正常!   想到这几日连续发生的事情和罗纱的身体状况,叶颂青思量片刻后,问红倚道:“前几日你给姑娘炖的那种安神的汤……材料还有吗?”   “自然是有的。”   “那就给罗纱再喝几天吧。她这些日子来都心神不定的,今儿又被坏人伤着了……”他又望了罗纱一眼,无限惆怅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极度哀伤地说道:“别是吓傻吧。”   54关联   叶颂青因为一句话而悲剧了。   其实他悲剧的缘由不是因为说了那句话,而是在于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没注意周围有没有人。   当他发现穆景安的时候,对方已经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拎着他将他丢给阿二了。   阿二是做什么?   玩毒的!   于是可怜的叶颂青在罗纱丝毫不知道他来过这么一趟的情况下,轻轻松松地被穆景安丢给阿二去进行思想教育了,美其名曰,得让他知道什么话可以说得,什么话不能说得。   叶颂青被抓走的时候,还在用愤怒的眼神无声谴责紫艾和紫环,这两个丫鬟齐齐撇过了头装没看见。   穆景安不让她们吱声,她们也没办法。   待阿二和叶颂青“走”远了,紫环姐妹俩方才远远的缀在后面跟了过去。   红倚和红月对视一眼,默默退回了院子。   于是当罗纱发现这边有动静侧头看过来的时候,只瞧见影影绰绰晃动的树影下一人含笑负手而立,姿容卓绝。   穆景安轻轻唤了她一声。   月光落在少年的周遭,柔和了他的眉眼敛去了他五官中的张扬,与白日里判若两人。   罗纱静立片刻,微笑道:“你来了。”   穆景安“嗯”了声。   两人许多年未见,白日里事情多也没什么机会,这算是几年来头一次能这样面对面地说上几句话。   罗纱本以为自己见了穆景安必定有很多话要讲,可如今真的有这样的机会了,才发现一时间却不知从哪儿说起。   静默了片刻后她郁闷地抬头看他,却见穆景安也正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着这少年也会如此,罗纱不禁莞尔,顿时觉得气氛轻松了些,问道:“那红珊瑚,你们可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穆景安顺口接道:“没有。阿四不在,我们只是大体看了看,因为不知里面有没有机括就也不敢将它随意拆了,况且,万一不小心弄坏了里面重要的东西更是得不偿失,不如等他来了再说。”   他顿了顿后,摸出一个东西来搁在罗纱手中,说道:“这个你随身带着吧。”   罗纱看向手中之物,原来是一把匕首,和当年穆景安在晴夏院削弹弓时用的那把很像,也是乌沉沉的鞘和柄,只是拿在手中感觉比穆景安那个小巧很多,而且也没那么重。   “这是前几年就做好了的,一直也没机会给你。你随身搁着,有点什么事情也可以用来防身。”   他从方才开口后就神色转为凝重,在说后面两句话时又加重了语气,显然是特意叮嘱的。   罗纱便有些疑惑。   想到方才他的欲言又止,罗纱直觉他所担心的不只是盛家兄妹那么简单,便握紧了手中之物紧张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穆景安琢磨了下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过于巧合了些,毕竟毒这种东西并不常见,而奇毒更是难得,加上生性狠戾的人也着实不多……”他缓缓说着,见罗纱一副认真聆听的表情,心中一叹后还是生生截住了话头,“……只是你如今既然碰到了,所以防患于未然罢了。你……若是红倚红绣她们帮不上手时,你记得要护好自己。”   关于罗纱的问话,他的答案言尽于此,又与罗纱谈了几句来时的事情后,就也离去了。   罗纱却有些心神不宁。   穆景安显然在担心着什么,却不肯告诉她。   他话语中暗示的应该是盛家兄妹和六皇子——虽然用毒的是盛永娴,可他们看到了真正持有解药的却是六皇子,因此毒应该是六皇子弄来的。   可若仅仅是因了六皇子和盛家兄妹的缘故,没道理穆景安在她睡之前还没担忧至此,等她一觉醒来就变主意了。   定然是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想到了什么问题。   罗纱直到熄灯躺下了还在思考这件事,迷迷糊糊地,就也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临睡前一直在想这问题的关系,罗纱的梦中全是纷乱片段,时而是前世的不堪经历,时而是这辈子幼时的欢声笑语。   只是玩着玩着,她突然进到了梦纺院的那间屋子里的床下,眼睁睁看着那小妾倒下,她双眼睁得那样大,慢慢地,血流了一地,粘湿了她的发……   罗纱蓦然惊醒,脊背上一阵阵发凉,大口大口呼吸着,心中狂跳不止额上冷汗直流。   “红倚,红倚!”罗纱连声唤着,待红倚披了衣服过来点上灯,她才稍稍心宁了些。   红倚当她是伤口又疼了,想要仔细查看,罗纱却是说了不妨事,让红倚在屋里的榻上歇着陪她,还说要点着灯睡。   自从沈先生出事那晚开始,罗纱有时梦魇了便会如此。红倚只当今日也是这样,好生安慰了罗纱一会儿就也在榻上歇下了。   罗纱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穆景安当时话里所说,是“奇毒”不常见,“生性狠戾的人”也不多见……   睡之前,罗纱只当他特指的是今日所遇到的那几人,直到方才自己又梦到了前世时梦纺院的那一幕,才惊觉一事。   穆景安刚开始得知孙氏有奇毒后,回去就着手查了她家底细,可当时连他都没查出来那些毒的来源和藏匿地点。   后来罗纱得知紫云妹妹嫁到孙家没多久就莫名死去的事情后,就让程博文给穆景安带过一封信,拜托他查查孙家人“暴毙”的状况。   她当时也只是脑中忽然闪过的念头罢了,就也没催着程博文。   待穆景安收到信时,已经是他跟着大军要离开的那天,在他向程博文辞行之时。   穆景安那时需要忙的事情太多,这事儿也就没能详细地查,不过也给了罗纱个确定答案,那便是之前七年,孙家上下或暴毙或无故失踪的丫鬟、妾侍以及女婿,已经达到了二十三人。   这些是有卷宗可查的,其他的还不知有凡几。   虽说孙家算是个富有的商家大户,且很多大户人家都有些阴私之事,但他家的这数字也着实有些太多。   当时罗纱只是觉得证实了孙家狠毒,并未想其他。方才做梦时想到了孙家人的阴狠外加藏有奇毒,再联想到穆景安的话,就有些心神不宁了。   难道他是在暗示……六皇子和盛家兄妹与那孙家人还有什么关联不成?   毕竟穆景安当年答应她待他有了空闲后会再好好查一查孙家,但是具体结果,却是还没向她提起过。   只是若真的如此,为何又不同她讲?   第二天一醒来,罗纱刚起身收拾完毕,就想去寻穆景安问个明白。谁知红倚却告诉她,穆景安去见客人了。   罗纱不解,待红倚细细说了,她才知晓了事情原委。   今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盛家兄妹的父亲就来了安国公府,还带来了两口大箱子,说是为了昨天两个孩子做下的错事特意来赔礼道歉的。   他口里说的是这番话,但看他神情,显然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说起来,这盛父也是个有傲气的。   他虽然觉得自家孩子先挑起了事端是不对,可是穆家世子却是将自家两个孩子打成了重伤,比那叶家姑娘伤得要重得多许多,因此说起来,这事儿本来就是自家更吃亏,其实没什么可愧疚的。   偏偏,安国公府欺人太甚!还硬将自家孩子赶了出去!   他们是国公府就了不起?孩子们的祖父也是屏阳伯!   如今他会来这样一趟,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家不对在先,“理”字上过不去罢了,不过其中的细节问题,却是有待商讨的——   叶家姑娘被自己儿子伤了,而自家姑娘被穆家世子伤了,这其中的道道,若是宣扬出去,还指不定能出来什么效果!如今且看安国公府的态度,自己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他们!   他心里这样想着,自然就带到面上来了。虽然口上先说了来赔礼,后面却是扬言要讨个说法的。   盛永治的眼睛像父亲,盛父也是眼神阴狠之人,此刻他脸上带了几分自傲,却更显神态倨傲。   国公府的管事见他这副样子,就先好生招待了他去厅里,后去将事情原原本本禀报了安国公。   安国公向来是只对自家人和颜悦色的,听那盛父如此样子,只说将人轰出去了事。最后还是盛氏求了穆氏,由穆氏前来劝了公爹一番,安国公这才答应了手下留情。   穆景安刚好在,听了管事的话后就将那盛父的心思估摸出了七八分来。   他一直笑看着,待安国公松了口说不轰人了,这才自告奋勇说由他出面去搞定此人。   盛父在厅里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等来了回禀的下人。   他本想见见安国公的,谁知下人却说:“昨儿我家老太爷见表姑娘被盛姑娘伤着了,就气得病了,如今起不来身。”   盛父一听就知事情不对出了岔子。   明明伤了表姑娘的是自家儿子,怎么就成了自家姑娘了?   待他想细问个明白,那下人已经退出去了。   盛父心中烦躁。   他想过几种可能,偏偏没想过安国公府会不认账。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正想着这是怎么回事,下人禀道,穆家世子来了。   不待盛父开口,穆景安先发了火。   “昨日你家姑娘伤人在先,如今怎的还要向我们讨说法!”   盛父气极,怒道:“你重伤了我的女儿,如今倒是要反咬一口?”   “信口雌黄!”穆景安断然说道:“昨日里伤了叶姑娘的,明明是盛姑娘才是!而盛姑娘,也不过是在和护卫的打斗中被误伤了的!”   穆景安说着,上下打量了盛父一遍,勾了嘴角笑道:“难道盛大人觉得,盛家下人的证词,还比不上我的有力不成?”   “我想,不行就去舅舅那儿问上一问,到底是我说的作数,还是你盛家那帮子奴仆说的作数!”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穆景安让阿二将叶颂青带走绝对不是因为叶颂青这家伙说错了话,而是嫌他在这儿既煞风景又碍事啊!!   可怜的小青青……   ╮(╯_╰)╭   55金玉……   罗纱来找穆景安的时候,他已将盛父说走正要去寻罗纱,两人倒是在半路遇到了。   问及盛父这次的到来,穆景安笑答道:“那人不过是想通过下流龌龊的手段来达成极其卑劣的目的,好在本公子目光如炬,已经用刚正之气将他吓跑了。”   见罗纱虽然嘴角微微扬起,但眉目间似有愁容,穆景安便道:“盛家之事你不用担心,他们若是还敢搞些不入流的手段,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他们!”   罗纱倒是被他此时刻意摆出来的苦大仇深的样子真正逗笑了,摆手说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穆景安知道罗纱一向不和他兜圈子,又见罗纱独自前来一个人都没带,心中思量了下,屏退了左右。   “你可是发现了孙家与六皇子、盛家有什么关联?”待其他人离远后,罗纱如是问道。   很显然穆景安没想到她开口就是这么一句,笑容就凝滞在了脸上。片刻后他长长一叹,说道:“你是从昨日我说的话里猜到的?”   “嗯。当时就觉得你话只说了一半,想了一晚上,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见穆景安半晌不说话,罗纱问道:“可是我猜错了?”   穆景安沉默许久后,说道:“目前还有太多事情还没弄清楚,一时间也不好同你细讲。其实事情与你无关,你是被牵连进来的,倒是不至于有太大危险,给你匕首防身不过是防止万一罢了。”   罗纱便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猜测的也没有错,只是身边的情况没有自己所想得那样糟糕罢了。   这天晚上阿四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还带回了长公主的那株红珊瑚。   当他将东西大喇喇摆到桌上时,穆景安与其他三人对于他的完好无损都很好奇,于是问道:“你怎的没事?”   阿四默了默,说道:“主子您说的,这事儿由您事后跟夫人细讲,我就这么跟夫人说了。”   “然后?”   “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看着正满脸无辜地指着红珊瑚的阿四,穆景安很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咬着牙连赞了两句“很好”。   两天后,红珊瑚盆景就又回到了罗纱的屋子里。虽然东西看上去是一样的,可罗纱心中明白,东西其实已经换过了。   红倚给的药疗效很好,罗纱的伤势好得很快。   只是经过盛家兄妹一闹腾,穆氏再不肯让她出门,只准她在府里闲逛,赏花宴上一应需要置备的物品首饰也不让罗纱出去看,都是让铺子里的人将东西拿进了国公府让罗纱挑选的。   一应事务安排妥当,第二天便要去勇毅侯周家赏花了。这日下午,穆景安来了览芳苑寻罗纱。   待穆景安在屋内坐定,阿一看了眼红倚,红倚会意,寻了借口拖着红月红丹去了外面,红绣也退了出去,将门从外面带上了。   等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和阿一,穆景安才开口说道:“你可知你大伯母、叶侍郎之妻也要来赏花宴?”   罗纱颔首,“听舅母提起过。”   看着穆景安少有的犹豫样子,罗纱说道:“你可是找她有事?”   穆景安又思量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想你明日帮我寻到她,私下里给她带句话。”他顿了顿,道:“就说‘切忌以卵击石’好了。”   这句话里的警醒意味很重。罗纱心中一凛,继而疑惑,“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你怎么不自己同她讲?”   穆景安只手托腮侧过脸笑看罗纱,一下下轻叩了桌子说道:“我和叶之扬不和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你这不是让我上赶着找不自在吗?”   两人极其不和,他却仍要提醒赵氏一番……   看来,这事是极其重要的了。   罗纱心中明白,这句话必须私下里说才行。   她不由默了默。   大伯母赵氏是那盛家兄妹的舅母,经过前些日子那一堆的事情后,她估计大伯母也是极不待见自己的。   一个极不待见自己的人,却要想方设法地凑上去说句悄悄话,不得不说,这还真有些难住了她。   只是,但凡穆景安开口,罗纱绝不会拒绝。   颔首道了声好后,罗纱问道:“要不要让她知道这话是你说的?我跟她素未谋面,恐怕我说了这么句话,她也只当是小孩子玩闹,当不得真。”   穆景安招手将阿一唤过来,让他打开了手中的盒子,推了它到罗纱面前,说道:“你到时戴上这个,她就明白你是我的人了。”   罗纱本来刚要去拿盒子,听他最后一句,不由得就手指顿了下。   待将那两寸见方的小木盒拿到手中时,她就也忘了方才一刹那一闪而过的感觉,不由得“噗嗤”笑了,指着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个内里非常粗糙的木盒子,就外面一层打磨得还算光滑还上了漆,里面却是丝毫未加工过,边上的木头茬子还清晰可见。   里面放了一坨棉絮,棉絮外面一圈缠了个链子,是个金镶玉的手链。   穆景安掩唇轻咳了声,低声道:“去年我的生辰是在京城过的,本想遮着掩着吃个面就好了,谁知舅舅赐了酒席送到我家,接着京城里的大小官员就都去送礼了。”   他指了那盒子无奈说道:“叶之扬这家伙就送了这么个东西给我。”   那盒子里礼物的寓意和穆景安咬牙切齿的表情着实好笑,罗纱觉得此刻大笑着实不好,便辛苦忍着。   穆景安见她这副样子,气得牙痒痒,三两下扒拉下那链子,不管不顾地缠到了罗纱手腕上,说道:“这下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可是你不是我了!”   没想到他自己点明了那暗讽的意味,罗纱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穆景安看着她的笑颜怔了怔,轻咳一声收回了方才一直搁在她腕上的手,低低说了声“我走了”,到了门口又回头叮嘱了句“你可别忘了”。   见罗纱笑着朝他摆手,穆景安难得地面皮红了红脚步滞了滞,片刻后,却也不再像方才那样着急了,索性打开了折扇慢悠悠地离去。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   穆氏和程家两位少奶奶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将需要准备的东西一样样置备好了,又安排好了在国公府住着的几位夫人和姑娘的车马。   待一切停当只需要上车就行了,穆氏这才带了两个儿媳急慌慌赶回厅里。   安国公和国公夫人不去,罗纱、叶颂青正和舅父程瑞达、几位表兄以及穆景安等在那里。   看到罗纱身边跟着的红倚红绣,穆氏颇为不放心,便准备让自己身边的一个大丫鬟跟在罗纱身边伺候。   罗纱还未开口,穆景安已经笑着说道:“姑姑不用这样紧张,红倚红绣可是很能干的。”   “你懂什么!”穆氏说道:“这次赏花会上见到的各府的夫人和姑娘可是极多的,她们俩再能干,也是在箐州待惯了的,对于这人情往来的事情,可不如我身边的丫鬟懂得多。”   穆氏说的在理,罗纱本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姑母的好意,一抬眼就看见穆景安正意味不明地看向自己。   她猛然醒悟到,若是有穆氏的人在身边,自己去寻大伯母说话的时候,怕是会被舅母的人留意到。   穆景安本就想让自己悄悄寻到大伯母来说那句话的,此刻或许就是在提醒她这一点。   这样想着,她只得委婉地谢绝了穆氏的好意。   穆氏叹息道:“你这性子啊,跟你母亲一个样儿,生怕麻烦了旁人。可自家人,哪就那么多礼了?”   说归说,穆氏还是尊重了罗纱的意见不再安排人,又携了她坐同一辆车。   由于罗纱身边“没有得力的人跟着”,穆氏好生叮嘱了她许多事情。后见罗纱心思机敏,很多事稍稍一提点她就知道该怎么办,穆氏就也放下了心。   待到了勇毅侯府家办花会的别院,自有仆从走了上来,笑着将客人迎进去。   程博文正欲同穆景安、叶颂青一同进去,就被母亲穆氏叫住了。   “我还有话同景安和颂青讲,你妹妹对路不熟,你先带她过去吧。”   罗纱被穆氏拘在府里憋了许久,今日能出来,自然是极高兴的。别过穆氏她们后,她便同程博文一道行去。   只是行了没几步,她似有所感,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就见那飞扬少年正敛起神色静静地望着她这边,眉端微拧。   见罗纱看过来,少年怔了下,继而缓缓勾起了唇,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看到他开心,罗纱莫名地也高兴起来,回给他一个笑容后,回过身紧走两步追上程博文一同向里走去。   既然是送罗纱,程博文自然先带了她去拜见勇毅侯夫人。   周夫人与穆氏差不多的年纪,圆脸圆眼看上去很是慈祥。   待受了两人的礼又听了程博文的介绍后,周夫人对程博文笑说道:“我道是谁家姑娘生得这样漂亮,原来是你家表妹。你母亲呢?”   “母亲有事,让我带了表妹来拜见伯母。”   听他这样讲,周夫人就将穆氏的心思猜到了七八分,便扫了眼坐在她右手边的少女。   那女孩比罗纱大上两三岁的样子,与周夫人长得很像。原本她只顾着盯了程博文看还没什么想法,见母亲看向自己,才将方才程博文话语中穆氏所包含的意思细细琢磨了下,这一想,就也有几分明白过来。   思及自己的愿望可能就因了面前的陌生女孩儿而落空,她心中懊恼到极致,一双眼睛饱含敌意地看向罗纱。   56周家母女   那带了怨气的目光如剑般直直射向自己,罗纱想忽略也难。她程博文与周夫说话时悄悄望向对方,发现是个圆脸圆眼看起来很是乖巧的女孩子,绝对没见过,不由更加疑惑,搞不懂自己初来乍到怎的会惹到了她。   程博文本就性子清冷,因此只与周夫人客气地说了几句话后与罗纱告了别便自行离去,自始至终都没往女孩儿那边看上一眼。   女孩儿伤心地望了眼他的背影,更加怨愤地看向罗纱。   任谁被陌生人这样看着都高兴不起来,罗纱心中不快,正想着要不然寻个借口出去,就听周夫人说道:“你舅母等下就来,你且在这儿等一会儿吧。这样吧……你先同媛媛坐在一起说会儿话,你们年龄相仿,想来也能有许多话可讲。”   罗纱愕然看去,周夫人指的竟然就是那个少女。   虽然不知这对母女是什么心思,可罗纱自认没得罪过她们,没道理非要硬贴上去看人冷脸,便笑着委婉地谢绝了周夫人。只是周夫人说了让她在这儿等着,她就也没坚持非要走了,却是转了身子准备到门边人少的地方坐着。   她刚走了一步,旁边一个女孩儿猛地站起身来拉住了她,将她拖到自己身边坐下。   “你就和我一起好了。”她笑道:“我正愁没人和我说话呢。”   女孩子看上去与罗纱差不多的年纪,也是与周夫人有几分相似的样貌,长相很是可人,加上她爱笑,神色间便多了些神采飞扬的活泼。   罗纱见她待自己的态度与周夫人、周媛媛她们不同,就笑着谢过了她后安心坐了,两人轻声闲聊了会儿,倒也算得上投契。   凑着周夫人与其他人闲聊的功夫,周宴宴低声对罗纱道:“我姐姐有时候脾气是怪了些,可人是极好的,你不要怪她。”   罗纱只是淡淡笑了下并不答话。   若那人不来招惹她,她自然不会将对方怎样。可那周媛媛的敌意那样深,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难,罗纱自认在那种情况做不到坐以待毙,便没有应声。   做不到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应承下来。   周宴宴有心想调解一番,可她知道错不在罗纱,见她如此就也不知该怎么劝解了。正犹豫着,就听有人迎到门口同人打招呼,她抬头看去,却是穆氏和程家两位少奶奶来了。   其实穆氏本打算等罗纱和程博文进来片刻后便赶过来的,谁知带来的礼品出了些岔子,少不得要处理了一番,就给耽搁了。   待到她将礼品交到周家的管事手里又匆忙赶到这儿时,就见罗纱和周家七姑娘正聊得热切,而一旁的六姑娘正眼神不善地瞧着她们。   穆氏暗叹了口气,因着自己来晚了使得罗纱受了些委屈;却也松了口气,因为自己的暗示起了作用。   周夫人和周六姑娘虽然没有明确说过,可她们这两年待程博文热切得那样明显,穆氏早已看出她们有想结亲的意思。   只是自打罗纱出生,穆氏便有将这个小外甥女娶到家中来的想法。后来随着罗纱长大,她的言行举止穆氏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甚是满意,就更坚定了这个心思。   长子程博义和次子程博延与罗纱年岁相差太大不是合适的人选,于是穆氏早就选定了程博文。   对于她的这个想法,国公爷和世子都是默认了的,因此穆氏从未担心过会出问题。   谁知周夫人母女却突然盯上了程博文。   大家同在荣昌府,抬头不见低头见,既然周家有了那个意思而自己不想接受,穆氏便决定想法子暗示她们一番让她们绝了这个念头,省得到时候点明了再直接拒绝,双方都不好看。   可巧,罗纱就来了,又正好遇到了这个赏花会,穆氏就借了这个机会。   谁知事情不凑巧,自己多耽搁了会儿……倒是委屈了罗纱了。   看着周媛媛的样子,穆氏暗暗摇头。   就算没有罗纱,自己也绝不会让这样性格的女孩子嫁给自己儿子!   周媛媛本没看到穆氏进门,周夫人悄悄碰了她一下她才惊觉,忙收回目光笑着同穆氏行礼。   穆氏同几位夫人正笑说着走进来,神色淡淡地应了周媛媛一声后,又唤了罗纱坐到自己旁边,这才同端坐不动的周夫人寒暄起来。   穆氏是定国公的胞妹,又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身份不同于旁人。   虽说方才听了程博文的话大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可看了周夫人的脸色后,大家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是在观望。   如今众人见穆氏当真待罗纱十分亲厚,忙在与穆氏说话的空档,不时地夸赞罗纱几句。   罗纱自然是知晓她们这样的态度转换不过是因了舅母的关系,自己一个陌生小丫头不会被这些出身名门的夫人姑娘们瞧上,因此并未将她们的赞美放在心中,只是客套地应付几句,或者半侧过脸装装害羞。   不多时,她脸上的僵笑就开始有些挂不住了。   好在周夫人这时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看就让孩子们散了各自去玩吧。外面到底热闹,她们肯定不耐烦陪着咱们这些老太婆闲聊了。”   罗纱就松了口气。   周夫人说话时语气听起来好似没什么,可穆氏看周夫人脸色,就知她在生气。   原因很简单,一是穆氏的拒绝,二是众人对罗纱的夸赞。   虽然罗纱年纪小些,言行举止却比大她一些的周媛媛更加端庄稳妥。那些夫人虽说有想讨好穆氏的心思,可说出的赞美之词也有七八分是真心的,听到周夫人的耳中,便有些刺耳了。   穆氏心中得意,却不表现出来,只是让罗纱自去跟姑娘们玩,她和两个儿媳则依然留在这里同各府的夫人说话。   罗纱刚起身朝外走去,周宴宴便追了过来。   罗纱挺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便和她一路边聊边行。   其间罗纱故作不在意地问她叶之扬叶侍郎的夫人可曾来了,却发现周宴宴根本不认得赵氏,罗纱有些失望,心想着只能另寻办法去找大伯母了。   勇毅侯家的别院很大,如今正值春季,草木葱茏柳枝正抽着嫩芽,各色的花朵有了这样的绿色相衬,更显娇嫩。   两人走在这样的树木花草中,正一路闻着花香闲逛着,突然听到远处的一个院落传出阵阵喝彩声。   罗纱问周宴宴那是哪儿,周宴宴刚答了句“菡萏院”,忽地一拍手,惊道:“哎呀你不提我都忘了!走,咱们赶紧过去。”不由分说拉了罗纱便往那儿去。   罗纱听穆氏讲起过,这里所有院子的景色都各不相同,就像方才的院中多是妖娆盛开的鸢尾花,而这菡萏院是以荷花著称的。   如今不过是四月的天,还未到荷花开放的时节,怎的菡萏院那边反而比别的地方热闹许多呢?   她心中疑惑想问个清楚,周宴宴却是卖起了关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听着菡萏院不时传出的热闹声响,罗纱觉得像是有比赛。可此时是赏花宴,别院中百花盛开,就算是办了诗会文会,也断不会选在这菡萏院。   待到进了院子看到其中的情形,罗纱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儿正举行着射箭比赛。   眼看又一批少年持弓走到池边,罗纱望见那离她最远、如今刚走到最里面那个位置的少年,不由莞尔一笑。   那般地姿容出众,不是穆景安又是谁?   说来这射箭比赛的想法着实巧妙,罗纱环顾了四周后发出如此感叹。   平静的池塘两侧,一边站立着斗志昂扬的持弓少年们,另一侧,则是搁置整齐的箭靶。   大家均是隔着荷塘向对岸射箭,谁的力道不够箭在中途落下,便会掉进池中激起“噗通”水声,着实引人注目。   罗纱远远地望着那少年带了浑不在乎的笑意,懒洋洋拉开弓,稍稍搭眼看了下,箭离弦飞射而出,直中……   直中水面……   “噗通”一声……   罗纱眼皮一跳,目瞪口呆。   那家伙随便丢个石子儿都能打中飞鸟,怎的如今射个箭却能弱得如此离谱?   穆景安笑嘻嘻伸手又接过支箭,正拉弓要射,阿一在他身边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手一抖,不小心箭离了手正中对面靶上红心。   他蹙眉看了那箭一眼,将弓丢给阿一后朝着罗纱这边走来。   旁边挨着他射箭的少年拉住他似是要挽留,他指了箭靶痛心疾首地说了句什么,那少年好似明白了他的“苦衷”,就也随他去了。   周媛媛跟程博文“比较熟”,周宴宴自然也是认得穆景安的。见穆景安特意寻来好似有话要同罗纱讲,周宴宴便寻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了。   穆景安示意罗纱跟着他走到比较靠墙的僻静位置后,问道:“你怎么来了?”   “方才听到这里很热闹,就来看一看。”罗纱指了那池塘笑道:“幸亏来了,不然那一下还看不到呢。”   穆景安没好气地横她一眼,说道:“你当本公子的真本事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荣幸见识到的?”   见罗纱脸上笑意不减反增,他就也绷不住笑了起来,咬牙切齿说了句“你给我忘了它”,片刻后又轻声说道:“你屋里的珊瑚被人盗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   小穆傻缺不?   哈哈~~~   ~\(≧▽≦)/~   57被牵连   “这么快?”罗纱惊愕。   前几天让阿四日夜不停地赶做那仿制的,便是想到了那些人既然势在必得,那么赏花宴开办的日子里便是动手来“取”的最好时机——程家里主事的人大都不在,只有安国公和国公夫人两位老人家在府里,再怎么说,也比其他时候方便动手。   穆景安还特意安排了阿三阿四留在国公府照应着,只是帮助的对象不是府里的侍卫,而是那些偷东西的人……   “既然如此想要,那就让他们轻松些得手好了,左右是个假的,被偷了去我们起码还能顺着藤摸到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不如大家都省点力气。”   虽然穆景安说得轻松,但罗纱明白他的担心。   那些人性子有多么狠绝,她再清楚不过。国公府并不好闯,若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法得手,难保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左右都要被偷,倒不如让他们顺利些得手,保证大多数人的安全。但又不能太过于顺利,省得再起疑心。   因此这次虽说安国公和国公夫人没事,但是侍卫却是被伤了几个,留在览芳苑的红月红丹也被迷香迷晕了。   只是没想到那些人那么心急,程府一行人刚离开国公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想办法潜了进去,到现在阿四将消息送回来,前后也才不过短短三个时辰左右的功夫。   “阿三已经去追他们了,想来不多久就能知晓他们的目的……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听穆景安这样说,罗纱颔首应下。   既然东西已经拿走,想来盛家兄妹和六皇子也与自己没有什么牵连了,毕竟当初的接触都是由那红珊瑚引起的。   至于六皇子他们为什么要来寻这东西,这就不是她该多管的了,自有穆景安去查清楚。   穆景安看着罗纱的侧脸,扇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去左手,如此反复数次后,终于轻咳一声说道:“我听说姑姑她……”   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人打断了。不远处有人在扯着嗓子唤他,便是方才在他旁边射箭的那个少年。   想问的问题没能出口,穆景安颇为懊恼,扬声跟那少年说了声“等会儿”,那少年却也不听,依然笑嘻嘻地朝着这边走来。   穆景安暗暗叹气,急匆匆跟罗纱说道:“姑姑她……或许会和你说些很重要的事情,但你记住了,可千万别答应!”眼看少年就要挨到这边了,而罗纱依然一脸茫然,穆景安急急叮嘱:“特别是和博文有关系的,无论是什么,你都千万、千万不能答应!”   他的神情这样急切这样认真,罗纱不由自主就应了声“好”。   穆景安的笑容刚扯起一半,那少年已经来到了她们身边,对着穆景安就是一通埋怨:“我等好半天了你怎的还不过来?”转眼看到罗纱,“咦”了声后凑到她面前,啧啧说道:“这位妹妹好漂亮,是哪家的?”说着就端正了神色深深一揖,口中说道:“在下……”   “下”字拖了半个音还没落到地上,他的话就被穆景安硬生生截住了:“好了好了比赛还在进行着呢我们赶快过去。”   少年口中直道“不慌不慌”,还欲跟罗纱再说几个字,就被穆景安死命拖走了。   少年“哎哎”地叫着数次想回头同罗纱讲话,都被穆景安探手侧身刻意拦了去。   罗纱看得好笑,正凑着穆景安抽空看过来的时候朝他扬了扬手,就听一旁有人凉凉地说道:“叶姑娘果真好本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搭上了定国公府的世子爷,还能让十一殿下念念不忘。”   这话说得很是难听,罗纱侧首望过去,正对上了周媛媛那双漂亮的杏眼。   看一眼穆景安那边,少年们已经又聚到一处玩笑着了,罗纱的笑容便淡了下来,冷冷说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周媛媛磨着一口小银牙重重哼了哼,大声说道:“意思就是你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程家三哥哥!”   “什么配不上?”罗纱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待周媛媛细数了她自己的优良品德优秀身世和罗纱“勾引”穆景安他们的事情,罗纱才有些缓过劲儿来。   敢情她以为自己在和她抢程博文?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程博文与自己向来是兄妹之情!   再说了,就算是确有其事,她凭什么将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眼看着周媛媛越说越义愤填膺,搞得好像程博文若是同罗纱在一起了,那就是对他高洁品性的讽刺、对他清冷气质的侮辱以及对他高贵出身的玷污,罗纱反倒是气笑了。   对着这么个趾高气昂的人,她当真不想解释什么。   不管他们表兄妹二人有没有关系,也碍不着她周媛媛的事!她凭什么可以随意说出那样的话来!   “我们到底配不配得上,关你何事?若是他觉得好,你就是说得再不堪,又有何用?”   罗纱一字字说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抿嘴一笑,故作羞涩地说道:“我都忘记和你说了,你的‘程家三哥哥’,我可是一向叫‘三哥哥’的,或者是‘文哥哥’、‘博文哥哥’,别的不说,只这称呼上,亲疏远近……可是一目了然的。说起来,三哥哥待我是极好的,经常去箐州看望我不说,还总是带许多吃的玩的来哄我。”   眼看着周媛媛气得眼睛都快瞪出火来了,罗纱暗暗摇头。   有了问题不去找正主,反倒跑到她这儿来闹事,这算什么本事?   罗纱自顾自走了,周媛媛上前几步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继续理论,哪知手伸到一半突然肘上一麻继而一疼。   她捂着手臂低头去看,就见有个小指指头那么大的小石子儿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环顾四周,周媛媛发现自己方圆一丈内并没有人,而远处的少年少女们或是在比赛或是在观战,根本无人望着自己这里。   想到这小石子儿不知怎地就这样飞了过来,周媛媛胡思乱想一番,越想越心惊,默立片刻后拂袖离去。   罗纱刚走出院子,周宴宴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方才喊你你也没听见,”她说到这儿突然记起当时自己在唤罗纱时,自家姐姐正对着罗纱咄咄逼人地说着什么,顿了顿,又笑道:“你不是在找叶侍郎的夫人吗?我帮你问到了。”   “当真?”罗纱怔了下,将刚刚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惊喜道:“大伯母她如今在什么地方?”   “好像是半路遇到了些事情耽搁了,晚一些就会到。”   罗纱心中稍安。   没到更好,那么若是想找到人,只需在别院入门处守着便好。这样想着,罗纱便遣了红倚去做这件事。   红倚刚领命退下,迎面行来一群人,当先那女子身着紫棠色百褶如意曳地裙,神态很是倨傲,尤为抢眼。   红绣只来得及在罗纱身后低低说了声“二皇子妃”,那些人便已经到了她们身边。   前几天见了个六皇子,方才又碰到了和穆景安在一起的少年——既然他被周媛媛唤作“十一殿下”,自然就是十一皇子。   于是此刻再看到二皇子妃,罗纱已经很是淡然了。   待她和周宴宴行过礼,二皇子妃神色睥睨地看着她,问道:“你……便是叶家那个姑娘?”   她语气微扬,带着明显的不屑,罗纱微微蹙眉,低低答了声“是”。   二皇子妃很是挑剔地打量了她半晌,哼了声说道:“也不过如此。”   方才罗纱还只是怀疑,现在已经是十分肯定了,二皇子妃不喜欢自己。   想到周夫人与周媛媛的态度,罗纱心想或是二皇子妃与周夫人相熟,因而也不待见自己吧。   谁知她正这样想着,就见二皇子妃淡淡地扫了眼周宴宴,撇了撇嘴,转过身,带着人走了。   罗纱心中疑惑。   不是因为周夫人她们,那为什么二皇子妃也不待见自己?   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啊!   她正兀自在那儿琢磨着,就感到有人在戳自己。   周宴宴朝她身后指指,说道:“方才他叫了你半天了,你也没理人家。”   罗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了含笑而立的白启正。   看到好友,罗纱很是欣喜,“你也来了?”   白启正笑得暖如春风,“是,侯爷带我来的。”   他口中的侯爷,便是永乐侯了。   白启正外祖的祖父是永乐侯的曾祖的庶出兄弟,白启正才华极好,外祖带他去过几次永乐侯府,侯爷很是赏识他,常邀了他去殷昌府玩。   罗纱忙向他介绍身旁的周宴宴。   白启正身侧也站了个少年,他正要将少年介绍给罗纱认识,少年却是从二人的对话中知道了罗纱是谁,轻轻唤了声“纱妹妹”。   看着这笑容腼腆的乖巧少年,罗纱不知怎的,突然记起那年站在穆景安身边,帮他“扯谎”的男孩子。   还不待她询问,白启正已经笑道:“这位是穆家二公子,穆景霖。我们方才还说起来,他在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你,只是你肯定没有印象罢了。”   果然是他!   罗纱笑着打了招呼,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少年,心中渐渐升起了个奇异的想法。   赏花会、白启正、穆景霖、十一皇子……这些都凑到了一起……   难道,难道这就是前世时让白启正他们那几个公子扬名的赏花会?   可是,可是时间足足提早了一年啊!   58、诗会   58、诗会   清兰院中,各色春兰争相开放。   在阵阵清幽的花香中,诸位少年或坐或立,都在为着笔下将要成形的诗句而思绪翻腾。   罗纱本不想来清兰院的,因为听说这里会开展诗会后,她就知道程博文一定会来,既然程博文会来,那么周媛媛估计也会来――   方才两人刚刚对上,短时间内罗纱可不想再看见她。   但周宴宴想来,而白启正与穆景霖也在一旁不断地劝说罗纱来“观战”。罗纱禁不住几个朋友的轮番轰炸,只得妥协,与他们三人一同前来。   他们刚进院子时,程博文正将叶颂青介绍给他的几位好友,并未注意到罗纱的到来。   罗纱见叶颂青跟了程博文这几天后,气质越发地沉稳起来,很是高兴,就没有去打扰叶颂青他们,只与周宴宴往女孩子堆里走。   白启正与穆景霖倒是与程博文的那几朋友也颇为相熟,于是别过罗纱她们行了过去。   罗纱刚和周宴宴选好位置站定了,就注意到院中极不惹人注意的一个角落里,穆景安正倚树而坐,只是他正垂着头对着手中的纸张发呆,并未注意到罗纱进来。   罗纱本以为他还在菡萏院射箭,却没想到竟然也来了清兰院。   难道他也会作诗?   这样想着,罗纱莫名地对这诗会也多了几分兴趣与期待。   她兀自在那边愣神,周宴宴扯了扯她的衣袖,罗纱回神,笑着挨了周宴宴坐了。   她们是女孩子,不得参赛只能观战。   原本这诗会定下规矩的是女孩子们也可参与其中的,可勇毅侯请来的德高望重的王老先生却不同意。   他是当今的鸿儒大师,平日里行事很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勇毅侯为了提高这次赏花会的档次,费了颇多的心思托了护国公才将老人家请了来主持这次诗会――能说动性子别扭的王老先生的人不多,同族护国公便是一个。   虽然其他几位负责评判的先生里有不赞同王老先生这个想法的,可是在勇毅侯和护国公的支持下,王老先生的提议依然顺利通过了。   老先生对此颇为满意,待时间差不多了,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等众人都紧张地盯着他看后,才负着手悠悠然说道,既然今日是赏花会,那就以花为题,作诗一首。   他老人家发了话,少年们便仔细听着,只是在知道题目后,心中都颇为惆怅――这主题看似简单,想写得出挑反而更难。大家忙纷纷收起了脸上嬉闹的神色,紧张地思量起来。   周媛媛想来是有备而来,见王老先生说女孩子不能参加比试,当场就闹了起来。好在勇毅侯在,她还没能闹上几句,就被勇毅侯呵斥了回去。周媛媛委屈得想哭,周宴宴忙过去安慰姐姐。   罗纱不想幸灾乐祸,可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她正开心着,不知怎的就转眼朝另一边瞧去,就见院墙边那倚树而坐的少年正侧过头朝她直直看来。   罗纱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两人的视线就突然触上了。   穆景安微微偏头,将手搭在曲起的膝上,就这样懒懒散散地朝着罗纱扬起了笑容。   他的笑那样生动迷人,周遭的美景齐齐失了颜色。罗纱只觉得脑子开始嗡嗡乱想不听使唤了,面颊绯红心直乱跳,却也不躲不避,硬生生回看过去。   穆景安就怔在了那里,片刻后,眯着眼朝罗纱遥遥一指,唇边带了股意味不明的笑意。   罗纱看他那笑就明白他不知道又要打什么坏主意了,唬了一跳,脸上的笑就定住了。   少年很是满意,狡黠地朝她眨眨眼,拿起纸来放到膝上提笔写了起来。   罗纱坐立不安了。   她想要去看看他在写什么,却又有些犹豫,就这迟疑的一会儿工夫,穆景安已经住了笔。他将手中的纸张抖了几下让墨迹干一些,折了起来塞到垂首立在一旁的阿一手中。   阿一径直出了院门,再过一会儿,阿四绕了回来。   罗纱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手段,死盯了阿四细瞧,而后发现,在经过十一皇子身边的时候,阿四的手微微动了下。   罗纱就转而去看十一皇子。   若她没料错,穆景安那家伙的诗是替十一皇子写的!   果不其然,十一皇子将手里那几张不知写了什么的纸上下来回翻了几次后,最上面就出现了一张写了四排字的。东西翻出来,却也没见他誊抄,直接大喇喇搁在最上面了。   罗纱暗赞,几年不见,阿四当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连笔迹都会模仿了……   想来就是为了这个,十一皇子和穆景安才坐得那么偏吧!   望着四周少女们痴迷地远远望着白启正他们几人那边,罗纱真心有些搞不懂了。   为什么穆景安这样姿容出众肆意张扬的少年没有几个女孩子去追捧,反而不温不火的白启正和清清冷冷的程博文他们更能吸引众多少女的目光。   不过……   这样也好。   罗纱喜滋滋地想着。但具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样很好,她也说不清楚。   她在自己熟识的几个少年之间来回看着、比较着,扫到穆景安时,就见少年正朝她这边看来,眼波流转间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罗纱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穆景安虽然隔得远,却也发现了,登时就瞪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状似警告地看着她,罗纱就笑得更加厉害了。   穆景安撇撇嘴,嘴唇开合说了些什么,罗纱没看到,因为白启正突然走了过来,刚好站在了二人中间的地方,遮住了罗纱的视线。   “看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白启正这才发现罗纱脸上的笑意,就侧开了身子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罗纱含糊着说了几句话糊弄了过去,再看穆景安,他却已经撇开视线看向别处了。   罗纱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角。   好在少年们的诗稿已经交了上去,先生们开始点评,罗纱就将注意力转到了先生那边。   负责评判先生的算上王老一共有五位,收上来的诗作交到他们手中后,先生们会按照顺序将诗读一遍念给大家听。   前面几个罗纱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完,终于等到了“十一皇子的作品”。   这首诗好巧不巧地轮到了王先生来读。虽然他的读法非常古板,但依然压不住那首诗的妙处。   这诗用词华丽繁复,从头到尾都是在赞花写花,写花的娇艳花的美丽花的欲语还休,乍看之下好似从头到尾都在表达爱花之意,但是,却又在明明白白地透露出一种信息,那就是写的其实根本不是花,而是在写一个如同花一般娇俏美丽的羞涩女孩子。   作诗之人将浓烈的情感掩饰在爱花之下,含而不露因而不发,却越发地引人遐思。   想到穆景安方才那遥遥的一指,罗纱立刻就慌乱了,旁边的白启正赞了这诗什么,她也没听清楚,自己应付地说了些什么,也没记住。   周遭的女孩子们在听了十一皇子的诗后,终于开始真正地“关心”起那个少年,面带红霞地低声议论着,还时不时含羞看他一眼。   十一皇子很受用地接受了女孩子们赞赏的目光。   可是对于十一皇子这首诗的排名,先生们却是起了争执。   王老先生认为此诗寓意过于旖旎绮幻,作诗之人心思旁用,太过小家子气。   有位先生据理力争,说是作诗之人笔力十足至情至性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两相争执之下,最终还是王先生的观点战胜了一切,白启正那首体现了兰的高洁心性的诗拔了头筹,十一皇子的屈居第二。   排名一出来,与王老先生争执的那位先生当场拂袖而去。   罗纱心中暗暗可惜,虽然她也觉得白启正的诗极好,可到底私心里更喜欢穆景安那首,于是只能硬生生扬着笑脸朝白启正道贺。   白启正志得意满,含笑同她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上前去接受王老先生的教诲。   罗纱心思复杂地望向穆景安,谁知他却不在了。   罗纱不知他去了哪儿。   虽然明知他是绝不会将名次放在心上,虽然明白自己寻到他后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可罗纱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立刻见到他。   这样想着,就也这样做了。   她立刻起身离开座位,可是走了没两步,被个小丫鬟给拦住了。   “叶姑娘,程夫人让您去她那儿一趟。”   看小丫鬟的衣饰显然是勇毅侯府的,罗纱心道可能是穆氏不放心她的身体状况,所以让人叫她过去。   今早换衣服时罗纱想着这里满园花香,再带着那醒神的香囊未免会扰了花的香气,就将东西搁在屋里没带出来。   方才被周媛媛气了这么一遭,她的头又隐隐有些发疼,就将自己的荷包给了红绣让她去寻红倚,让她帮忙装进些醒神的药草。如今穆氏找她,怕是知晓了她的头疼,有些担心吧。   罗纱这样想着,心里暗暗叹息,如今只得先去见了舅母再去寻穆景安了。   红倚和红绣都不在,罗纱问过穆氏的位置后,便独自前去了。   她心中装着的全是方才诗会的事情,一时喜一时忧,百般滋味齐齐涌来,结果越走越偏都没发现。   等她注意到时,周遭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看着四周没有小丫鬟所说的那个院子,罗纱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方向,毕竟小丫鬟只是大致说了方向,别院这样大,而自己又实在心不在焉……   这样想着,罗纱便准备转回去问清楚路再说。一阵风袭来,浓烈的花香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咳了几声。   这时身旁院子的屋中里传来隐约人声,好似在唤人一般。   罗纱觉得这声音不像是舅母的,可到底离得有些远她并不太确定,思量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准备看看再说。   她刚踏进屋门,一道娇软女声响起:“大郎,你来啦。”   罗纱的步子硬生生停了下来——   59女子,花   59女子,花   罗纱听着话语和声音就觉得事情不对,忙想要走,可是方才踏出的步子却是收不回来了,于是准备转身前她顿了下步子,一抬眼,就和屋子内的人正正地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两人就都愣住了。   对方是没想到来人不是她的“大郎”而是个女孩子,罗纱则是有些被震住了。   屋内的是个极其漂亮的女子,身穿逶迤拖地金线滚边的素色百花裙,外披牡丹团花薄烟纱,衬得五官越发地美艳,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丽。   此时的她正慵懒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手肘搁在扶手上单手支着下巴侧头看着罗纱,嘴角带笑地问罗纱道:“你是哪家的小女娃娃?怎地跑到这儿来了?”说着她打量了罗纱一番,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   虽然罗纱站着她坐着,而她又是这样懒懒散散媚眼如丝地斜斜倚着,但罗纱莫名地有种感觉,仿佛这女子是站在极高的高台上,正神态睥睨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虽然她气势迫人,罗纱倒也不惧。但是这女子的目光给了她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盯着,罗纱莫名地有些发窘。   她忙深吸口气定了下神,扬起微笑答了她的问话。   但没想到对方的眼力那么好好,瞬间就发现了她的窘状。   女子掩口笑了半晌,直到身上披着的薄纱顺着她的动作滑到了臂弯露出光洁的手臂,这才慢悠悠道:“叶……你居然姓叶……你是哪个叶家的孩子?”她的声音极软极糯,很是动听。   罗纱如实答了,女子扬起手,将罗纱唤去身边,待她站定后仔仔细细看了她半晌,见罗纱越发地窘迫起来,女子柔声问道:“我很可怕吗?你怕我?”   “我……有些紧张。”   对方便又低低笑了会儿,对罗纱说道:“你很诚实,我喜欢诚实的孩子。你又没做错什么,不用紧张。回去吧。”   虽然她脸上也像方才那样带着笑,还口口声声说喜欢罗纱,可罗纱在这一刻突然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这个人不喜欢自己。   非常不喜欢。   这感觉来得那么强烈,让罗纱不由自主产生了几分排斥,赶紧向外走去。   待出了屋子,罗纱无暇欣赏院内百花齐开的美景,一边细想着那女子为何特别在意“叶”这个姓,一边加快步子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由于走得太慌心里又想着方才的事情,她转出院子时没有注意周围,差点和刚要进院子的一人碰上。对方猛地退了半步,罗纱急急收了脚步,两人这才免去了碰撞。   “什么人!怎地跑到这儿来了!”   听到对方的呵斥声,罗纱缓缓抬头。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举止儒雅气质沉稳,只是眼中的厉色让他整个人变得如刀如剑。   罗纱还未开口,屋内传来女子慵懒的声音:“她不过是跑错地方罢了。”   男子突然面色转柔,向着屋中应了一声,而后低低呵斥罗纱:“以后万不可如此鲁莽!”   眼看罗纱应了声“是”后就要离开,男子又将她唤住了。   “今日你来过这里、见过我俩之事……就忘了吧!”   听着他口中的叹息声,罗纱这便明白此人应该是那女子口中的“大郎”了,又低低应了声,眼见男子皱眉看了她一眼后向里行去,方才离开。   根据方才两人话中的内容,罗纱明白自己撞见了不该看到的事情。左右与自己无关,她也不愿将这事放在心里,省得无端招惹了是非。因此,她答应那人的话时,是十分诚恳地答应下来的。   一路前行,直到距离那院子极远了,罗纱方才停顿下来。吁了口气,回首看了那边一眼,她缓缓摇头,彻底将此事抛开,一路询问着回了清兰院。   刚进院子,就见穆景安正焦急地在院中来回踱步。见罗纱来了,他大跨几步走了过来,问道:“你去哪儿了?怎地一声不吭就走了?找你许久了都寻不到!”   罗纱见到他急切的样子,看着他额上的淡淡汗珠,奇道:“不是你先离开的吗?我当时还想去寻你来着……”说着就想起了方才的诗句,面颊发烫咬紧了唇,再不能开口说一个字。   听了罗纱的话,穆景安则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情,先是怔了怔,继而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   他捏紧手中折扇,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凑到罗纱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人有三急你懂不懂?我自然是去,是去……”话说到一半却是接不下去了。   看着他那羞窘的样子,罗纱这才知道他方才离开的原因。难得一见这人也有害羞的时候,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才自己那羞涩的感觉居然找不到了。   穆景安看她开心的样子,气得牙痒痒的,脸却是越发红了,瞪了她半晌后,懊恼说道:“我就知道不该同你讲实话!”   罗纱忙忍住笑,好生哄着他说还是讲实话好,又问道:“你方才在找我?”   穆景安“嗯”了声后说道:“我回来时你已经不在了,刚巧红绣寻你不着问我你去了哪里,我们这才知道你是不见了,就去找你……你到底去了哪儿?”   “舅母遣了人来唤我过去,我找错了地方,迷路了。”   穆景安一听她这话,脸也顾不上红了,一字字慢慢问道:“你是说,姑姑找你?”   “是啊,怎么了?”   “方才我们寻你时去过姑姑那里,她说你没去过她那儿,还说如果我们见到你,别忘了提醒你一声,你伤势好了没多久,等会儿宴席上尽量不要碰鱼虾。”   虽然他没明确说,但罗纱从他话里意思明明白白知道了,舅母穆氏并没让人叫自己过去。   那会是怎么回事?   罗纱心中疑惑,不自觉地就去揉眉心。   手指刚触到额头,折扇突然挥了过来轻轻碰歪了她的手。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整天一副老气横秋愁眉苦脸的样子?放心,只要你不乱跑,我保你没事!来来,想点开心的事情。”   “什么开心的事情?”   穆景安洒然一笑,晃着扇子问道:“不如……来谈谈诗?”   罗纱一看他表情就知他问的是方才诗会上那首,脸上立刻升起了一层红晕,她忙别过头抿着嘴不说话。   穆景安“咦”了声问道:“难道我写的不好?”说着扼腕叹息一番,道:“看来你不喜欢那么隐晦的,下次得再露骨些才行。”   罗纱听了后气得想打他,死死盯了他好半天,咬着唇转过身走了。   穆景安“哎”了声追了上去,不住问她:“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仿佛罗纱不给他个答案,他便不会罢休一般。   他手中折扇一直在轻轻摇着,身上留着的淡淡墨香气便总往罗纱这边飘。   闻着他身上不断传来的墨香,又听他总是问着那句话,最后还是罗纱先撑不住了,恶狠狠丢下四字“那首极好”,便小跑着准备离他远点儿。   穆景安滞了滞,忽而笑了,又不管不顾的追上去,非要细问哪一句更好。   两人这样一路闹着,就到了蔷薇院。   此次赏花宴来的宾客众多,蔷薇院院中空间最为宽敞,勇毅侯就将午宴设在了这里。   还未进院子,便闻到了阵阵花香,踏进院中,便见处处都是蔷薇——或丛生密植为花海,或星罗棋布,点缀于房屋树木之间,美到极致。   由于勇毅侯夫人已经派人到各处说了午宴将要开始的事情,大家陆续到来,纷纷称赞这次花会的美好景致,赞叹周夫人好眼光,居然将这里布置得如此漂亮。   这时有人问道:“听说夫人新近得了些珍品奇花,不知可否一观?特别是那株紫绮茶花,老夫可是闻名已久了。”   说话的是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是户部尚书张大人。   他口中的紫绮茶花,乃是几十年前由当时的清婉公主亲自培植出的品种,据说此种茶花开放时有碗口大小,花瓣呈现出淡淡的紫色,上面又有稍深些的紫色若有似无地淡淡氤氲着,极为漂亮。自清婉公主逝去后,她的那些花不知何故在几年之内也陆续枯萎死去。这些年来虽然不少人也试图培植过此种花,可养出来的颜色与花型都与当年公主的相去甚远。   前些日子勇毅侯府培植出了紫绮茶花的事情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如今爱花成痴的张大人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勇毅侯顿时觉得非常有面子,就命人将那茶花和其他几株珍品花都搬来,还特意吩咐了紫绮茶花要尤为小心一些,又赞赏地看了看周夫人。   说起那紫绮茶花,周夫人面上的得色掩都掩不住。要知道,这花可是她寻来的花匠培植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女的是谁呢……   啊哈哈哈哈……   60坠子   当年的紫绮可是极其出名的,勇毅侯府自然也寻了许多花匠来培植,只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一次成功过。   因此,前段时间这花匠带着新出的茶花来见周夫人和勇毅侯的母亲周老夫人时,她们本是没报太大希望的——毕竟失败过太多次了。   谁知周老夫人一见到花,直接惊呼出声。   她在幼时亲眼见过清婉公主亲手培育的紫绮,那娇艳迷蒙的颜色她一直都还记得,绝不会认错。   得了这个消息后,原本在酒楼里同人吃酒的勇毅侯都赶了回来,看了后连道“甚好”,再多的话却是激动地说不出来了。   周夫人觉得这花摆出来能大大地长脸面,加上她新近得了几个珍品牡丹和兰花,就提议趁机办个赏花宴。   这个想法得到了勇毅侯和老夫人的大力支持,于是,府内上下更是极其小心这株茶花,还派了人专程照顾它,力求让它在赏花宴时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罗纱与穆景安进到蔷薇院时,那被派去拿花的小厮刚刚离开。   罗纱一抬眼,就见不远处的周媛媛正死死盯着自己看,不由低声问穆景安:“我可是有哪儿不对?”   穆景安似笑非笑说道:“除了脸红了些,没什么不对的。”   罗纱气极,正要说他,周媛媛急乎乎跑了过来。待到在罗纱身边站定后,她莫名其妙地看着罗纱,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罗纱比她还莫名其妙,“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如果你在这儿……”周媛媛缓声说道:“那么那个‘叶姑娘’又是谁!”说着她唤过一个丫鬟,指了罗纱低声问道:“你们到底是把什么人弄去了?我说的是她!”   丫鬟很是委屈,说道:“我就是同这位叶姑娘说的去晚茶院啊,但是……但是她们那边怎么认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罗纱认出了这个丫鬟,刚才在清兰院里,分明就是她告诉的自己说是舅母让过去一趟。   见此情形,罗纱心中明白了七八分,一转眼就见穆景安在悄悄指那丫鬟,罗纱便微微颔首。   穆景安会意。   眼看着周媛媛上前一步逼近罗纱,穆景安折扇一伸把她与罗纱隔开来,又将罗纱拉到一旁,自己就大喇喇地站在了她们中间。   周媛媛虽然平日里在家很横,但对于穆景安这种在家里外面都横着走的却是一丁点儿都不敢招惹。   如今看罗纱被他护着,周媛媛恨恨地瞪了罗纱一眼后急匆匆走了。谁知刚走没几步,那个负责去搬花的小厮跑了回来。   看着小厮脸色发白的样子,周媛媛就停在了那儿。   小厮神色慌张地跑到了勇毅侯跟前,在他跟前躬身低语了几句。   勇毅侯一听后先是愣了下,继而大怒,扯着嗓子吼道:“什么?你说那花被人给折了?”   他话一出口方觉失言。   张大人“呵呵”几声,脸上不带半点笑意地说道:“前些日子都没事,如今我们都赶来看花了,侯爷你才说花被人折了……到底是舍不得让我们看呢,还是根本就没有培植出真正的紫绮来呢?”   他这样一提,其他人也有顿悟之感,看向勇毅侯的神色就有些晦涩不明了。   勇毅侯有苦说不出,一脚将那小厮踹到一旁,喝道:“去!就算是折了的,也给我搬来!不是抓到折花的人了么?一并带来!”   想到这些天护着的花被伤了,他心疼得内脏都在发颤,面上却是半点不显。神色傲然地看了眼张大人他们,他故作淡然地说道:“是真是假,待看到花的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了……既然那折花之人已经捉到,那么到底是谁扰了今日大家的兴致,我自会查个清楚明白!”   周媛媛脸色刷地下白了,回头看了罗纱一眼,皱了眉不声不响地回她在席间的座位去了。   这时穆氏也看到了罗纱她们俩,派了人来唤罗纱去她那边坐着。罗纱正要过去,却被穆景安一把拉住了,“不急。”   将那丫鬟找托词遣了回去,穆景安又选了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让人搬了两张椅子过来,就拖了罗纱坐在一处凉凉地看着。   见罗纱不解,穆景安折扇遥指女眷那边说道:“还指不定哪家的女儿被那周……给抓了去呢,你等下再过去,免得等下吵起来后殃及池鱼。”   他将折扇摇得忽忽直响,脸上一片自得,十足一个纨绔风流子的做派,“方才我已经观察过了,这里观戏,效果最好。”   话虽说得容易,可等到人被带过来时,穆景安的笑容却是僵在了脸上。   他们坐的这个位置极好,一眼就能望见院子外面。   罗纱顺着穆景安的视线朝院门外看去,却是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身着鹅黄色衣衫,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很是可爱。   那些丫鬟显然也没忍心对她下狠手,只拉了她的胳膊在后面嚷嚷着说些什么。   罗纱瞧着穆景安的神色像是认识这女孩子,忙问道:“她是谁?”   穆景安神色复杂地说道:“是小夜……我舅舅的女儿。”   罗纱自然知道他舅舅是谁,也知道他舅舅儿子众多女儿却只得三个,因而很是娇宠,平日里轻易不让她们出门。   一个受宠的、可爱的、不谙世事的公主,却被周媛媛的圈套给设计了去,罗纱想想都觉得惨,忙跟穆景安说道:“你快去帮帮她啊。”   她一转眼,却见那少年神色烦躁,拿着折扇的手握得极紧,指节处都在泛白。   听了罗纱的话,穆景安极慢地侧首看过来,说道:“我不能过去,她的事,我一件都不能管。”深深望了罗纱一眼,他问道:“你能理解吗?”   这样一个肆意的少年,如今却说着自己的“不得已”……   罗纱毫不犹豫地颔首,说道:“我一直相信你。”   见他面露担忧神色间却丝毫没有放松,罗纱说道:“或者,我来想想办法帮帮她吧。”   穆景安不吭声,罗纱说道:“周媛媛本想暗算的是我,如今却连累了她……”看到穆景安不松口,罗纱截断了话头,遥看着事不关己的周媛媛,再望望那个单纯的尊贵的少女,暗暗叹气。   眼看那一行人就要进院子了,她下定决心正要起身过去,突然,穆景安微微笑了。   这是他这一会儿时间内第一次笑,罗纱刚松了口气,就见他从脖颈上摘下一个链子,下面的坠子被他握在手里看不清形状。   他倾身挨近罗纱,亲手将链子给她戴在颈上又扣好了上面的暗扣,那坠子始终在手中没有松开。待到链子扣好,他轻轻扯开了一点点罗纱的衣襟,将那坠子丢了进去。   自始至终,坠子都没有露出来过。   罗纱本就被他贴近的鼻息扰得头昏脑胀,哪知道他最后会突然拉这么一下,顿时脸涨得通红。坠子尚还带着少年的体温,顺着她的肌肤一路滑下去落到了胸口,她突然就莫名地燥热起来。   狠狠压下心里头这一闪而过的旖旎感觉,她定定神,隔着衣衫按了按那坠子,问道:“这是什么?”   “聘礼。”穆景安仿若又回到了那个嬉笑怒骂的少年,扬起嘴角朝她眨眨眼,笑道:“往后这东西就是你的了,你若是不能冠上穆姓,这东西它就再不姓穆!”   少年顿了顿,好似害怕罗纱不理解般,又道:“今日有些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不得不防。”   罗纱恍然意识到,这东西估计是极其极其重要的,而如今,这少年却将东西给了她……   她突然觉得此物重若千金,更重的,是那少年话语中的承诺。   两人相识相交,一直是这少年在助她帮她,她不懂自己何德何能得他眷顾,却也明白,自己心中再没人能比得上他。   如今少年将这样重要的东西给了自己,为的不过是一句承诺、一个未来。   看着他好似在笑、实则忧愁而坚定的双眼,罗纱深吸口气认真道:“好,我应了你。”   短短几个字,少年眸中的忧愁突然就消失了,但他仿佛还是不敢置信,让她再说一遍。   罗纱笑着重复了次,少年的双眼突然绽开了无双的光华,神采奕奕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可都不准反悔。”   罗纱这才知道,他的忧愁却是因了担心,不是担心旁的什么人,而是怕她不答应。   心中一阵酸楚一阵甜蜜,罗纱咬了咬唇,一字字地说道:“绝不反悔。”   穆景安低低笑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住叹息:“你不知道,我多怕你再次拒绝。”   罗纱没听明白。   对于他的事情,自己向来有求必应——虽然他没怎么求过。   怎的来了个“又拒绝”之说?   难道自己曾经拒绝过他吗?   她正兀自奇怪着,穆景安却是笑着推了她道:“去吧,小夜那边你来搞定。”   罗纱现在全副心思都在他的身上,可那被捉的女孩子到底是因了自己的缘故而落得如此下场,她忙敛住心神,缓步向那少女走去。   行了几步,她蓦然回首,就见阳光下的少年正专注地笑看着她,那笑容如此真切热烈,荡去了她心中所有阴霾。   61初相见   勇毅侯虽然嗓门很大地让人将那折花之人带来,好似要大张旗鼓去整治一番,但真将人带来后,却是转而去了院中花厅——   毕竟今日宾客们来的主要目的是赏花会,而不是惩治什么人,不能为了这件事情就扰了大家的兴致。   有周夫人在,蔷薇院中的宴会照常举行着,花厅里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与院内众人完全无关,大家言笑晏晏,看都不往那边看上一眼。   此刻聚在花厅中围着紫绮花在看的宾客,不过是张大人以及几个极其爱花的同好罢了。   几人走到那些被折掉的花朵前面,仔细观察了半晌,小声讨论许久,最后由张大人肯定说道:“果然是紫绮。”不赞同地看了眼宋静夜,他对着花朵很是惋惜地叹道:“可惜了。”   勇毅侯本就心里不顺,听到张大人的论断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宋静夜吼了半晌。谁知女孩儿不气不恼,只睁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   宋静夜人如其名,给人一种很“静”的乖巧感觉,不说话的时候只用那双眼睛迷蒙地看过来,让人一下子就心软了。   对着这么个少女,勇毅侯说着说着自己先没了气势,停了片刻后,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你是哪家的姑娘?让你家大人来说话!”   见他终于停歇了,宋静夜才慢吞吞说道:“没有,不是我弄的。我过去看它的时候,它的花已经被折下来了,搁在枝桠中间。”她指了那几个丫鬟,“她们问我是不是‘夜姑娘’,我说了是,她们就带我过去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罗纱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巧听到这几句话。   “夜姑娘”一入耳,再看看自己和宋静夜颜色相近的衣裙,罗纱心道这误会可真是闹得太巧了。   又回头看了眼宴席上,依然没发现二皇子妃和十一皇子的踪影,罗纱走进屋中先看了看宋静夜白皙的手指,这才向众人行了礼,朝了张大人他们那边问道:“请问诸位大人,可确定了这是紫绮花?”   张大人正与其他几人一同扼腕叹息着,见罗纱问,便随口答了句“是”。   “大人精通养花一道,那么对于这紫绮的特性,想来也是知道的吧?”罗纱说着,又向那几个丫鬟的手指扫视了一番。   说起这个,张大人很是自傲,终于正眼看向罗纱了,“那是自然。”   “晚辈有几句话想请教大人,不知大人方不方便。”   张负手而立,很是自信地说道:“紫绮的特性极多,不知姑娘指的是哪一点?老夫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紫绮花茎秆的汁液沾染到皮肤上,就算是用水洗,也要许久才能褪色,不知可有此事?”   张大人颔首道:“确有此事。当年清婉公主还用它做过蔻丹,据说当时有许多人争相模仿,试图做出紫色蔻丹,但没有一种植物,能染出紫绮汁液那种鲜艳的色泽。”   听得他这样说,罗纱就松了口气。   沈秋意曾经有一次开玩笑的时候顺带着说起过,说到蔻丹,若是想染紫色的,能觅得那紫绮茶花来是最妙的,据说那花的花枝断了时,流出的汁液就是紫色的,染到皮肤上,就算用水经常冲,最少也得五日方会褪色。   罗纱方才就觉得“紫绮”这个名字耳熟,后来细想了会儿才记了起来。   她指了那花茎上明显的掐痕,又指了宋静夜白净的手,说道:“那么大人以为,这花枝可会是她折的呢?”   张大人方才只顾着去看紫绮茶花,加上他觉得这捉住伤花之人到底是勇毅侯府的私事,不便过问,因而并未多想那些。此刻见罗纱提起,他才真正去注意宋静夜,看到她一双手指纤尘不染,便对勇毅侯笑道:“这回你可弄错了。此花一看就是被急忙间用指甲掐断的,这小姑娘一双手白白净净的,肯定没沾过这花。”   勇毅侯一听这话,忙吩咐人去查,凡是看到手指上沾了紫色的人,统统带来!   下人刚领命还没出门,二皇子妃带了十一皇子匆匆赶来。看到宋静夜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二皇子妃褪去了平日里冷静的样子,急切地说道:“怎样?你还好吧?我们刚才寻你半晌都寻不到,可急死我了。”   罗纱这才知道二皇子妃她们是去找宋静夜了。如今见正主已经到了,心知她们和勇毅侯肯定还有好一番争论,罗纱便悄悄退了出去。   临到了门边的时候,身后不远处传来个柔柔的声音:“多谢。”   她回首望去,只见宋静夜正向她看过来,面上带着干净纯净的笑意。   罗纱笑着颔首,就也出去了,正好迎上匆匆而来的穆氏。   “那个果真是小夜?”见罗纱从里面出来,穆氏忙问道。   得到肯定回答后,又问了事情与宋静夜无关,穆氏反倒是笑了,“我好多年没见她了,方才可是一下子没认出来。她这次来,必然是为了景安吧。”   听到穆景安的名字,罗纱一愣,还不待细问,穆氏已经匆匆进屋了。   带着满腹疑虑,罗纱正慢慢往回走着,就听侧边有个慵懒的女声说道:“叶姑娘果然好大方,居然肯出手帮助小夜。”   这声音带着丝魅惑,罗纱在一个时辰前刚刚听过,自然记住了。   她脚步滞了滞,循声看过去,只见之前遇到的那个美艳女子正朝着自己袅袅行来。   女子的姿容绝佳,气质高华,只是眉眼和声音带着魅惑,让她平添了许多的妩媚之感。   虽然心中疑惑为何这人会识得宋静夜,可罗纱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便不欲与她多做纠缠,行了个礼后就准备离去,却被女子伸手拖住了。   “别忙着走啊,好歹……”女子突然朝罗纱身后望去,笑靥如花地说道:“好歹也和你大伯父、大伯母打个招呼啊。”   大伯父、大伯母?   罗纱愕然,顺着她的视线往后望过去,登时惊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连叶之扬夫妻给女子行礼时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她忘记了礼数忘记了朝长辈行礼,猛地回过头看向女子,指了那中年男子不可置信地问道:“大伯父?”   女子笑得畅快,松开了抓着罗纱的手,说道:“可不是?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叶侍郎,叶、之、扬。”   罗纱这才缓缓地转过身,努力平复下心情,对着那夫妻二人恭敬行了个礼,“罗纱见过大、伯父……大伯母。”   感受到叶之扬盯着自己的眼神,罗纱感到自己的冷汗都快流出来了。   她一心想要忘记方才误闯小院子时遇到这二人的事情,怎的这样不巧,这个中年男子居然就是自己的大伯父?   暗暗摸了摸腕上的金镶玉链子,她有苦说不出。   这样一来,有大伯父防着,自己想和大伯母私下里说句话怕是更难了……   她正暗自叫苦,想着先脱身,然后找穆景安想想办法,突然就听女子突然唤了声:“安儿,你怎的过来了?别是为了这个丫头吧!今天小夜可是来了的。”   淡淡的墨香传到鼻中,再思及那声“安儿”,罗纱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发抖了,心中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别是他……别是他……   可天不遂人愿。   她明明白白地听到穆景安答道:“罗纱胆子小,母亲你不要吓她。”   罗纱腿下一软,差点跌倒。好在穆景安发现了她的异状,一把将她扶住了。   她抓住穆景安的手,死死地握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设想过无数次,第一次遇到大伯父、大伯母的时候,自己怎样微笑才能更合适;就在刚才,她也设想过,若是某天见到了穆景安的家人,自己怎样说话怎样应对才更得体。   只是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在自己不经意间,以那样的方式见到了长公主和叶之扬。   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对?   偏偏这是个死结!怎么做都没的挽回!   碰到了的事情就是碰到了,再不可抹去!   穆景安发现了她的异状,侧身将她挡在身后,在袍袖的遮掩下,他反手握住了罗纱的手。   少年的体温慢慢传来,罗纱的手渐渐被暖热,心,也缓缓地安定下来。   长公主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笑道:“安儿,你这么做可不行,小夜在这里呢,若是被她看到了,怕是要伤心的。”   似是要让罗纱感受到自己的坚定一般,穆景安的手紧了紧,口中却是冷淡地说道:“她在这儿就在这儿,关我何事?”   “怎的就不关你的事了?定国公府的世子,向来是要娶公主的。当年……我不就是这么嫁进穆家的吗?”   62美人如花   长公主短短的一句话点醒了罗纱,让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忽略了这个问题。   穆家所有世子之妻都是公主,唯一一个例外的郡主,也是自小跟在皇后身边长大的,与皇后情同亲生母女,后来也是以公主礼出嫁的。   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罗纱自然也知道。   只是她和旁人一样,以为那或许是一次次的巧合罢了。   毕竟放眼天下,除去皇亲之外,年轻男子中身份最高之人必然是定国公府的世子,而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嫁去,身份上倒是得当的。   谁又会想到这其中居然是“必然”的个关系?   想当年,长公主二八年华嫁与穆家世子,满朝哗然。因为大家都知道定国公穆家的世子与永乐侯贺家的嫡次女是青梅竹马的情意,而长公主却嫁了进去。贺家女再进穆家门,却是妾室。   那可是贺家啊……曾经出过两位皇后的贺家。   旁人只道是长公主张扬跋扈非穆家世子不嫁,硬是要先于贺家女入门为妻。如今望着笑意达不到眼底的长公主,罗纱心中暗叹,世人只道她不择手段,哪知道这其中几多辛酸?   如今听了她的这番话,再回头细想那些,缘由却是一目了然。   皇族宋氏向来是多儿少女,到了先帝更是如此,只得长公主一女。   她不入穆家,谁入?   此时再看长公主与叶之扬,罗纱另有一番感叹。   手上突然传来痛感,罗纱下意识抬头,就见穆景安正认真地望着自己,好似在做什么保证一般。   罗纱心中一动。   她之前没想到穆家世子必须要娶公主,其实还有个原因,那便是前世时穆景安让人来向她提过亲。   如果长公主所言非虚,为何他还会让人来提亲呢?   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真心想知道答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自嘲一笑,她都要忘了,那些本在这个世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穆景安他又如何能够得知?   不过……她知道他如今顶着这样大的压力,却依然肯同自己在一起,这点就够了!   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她笑盈盈回望,暗下决心。   若他不弃,她便不离!   长公主扫了眼她们二人,轻笑着朝叶之扬看去,“叶侍郎……别来无恙啊?”   叶之扬闭了闭眼,叹息一声。   赵氏将那声叹息收入耳中,深吸口气款步走上前来。   “长公主特意等在这儿,莫不是为了叙旧吧?”她神色淡然,语气却是生硬的,“只是臣妇夫妻二人旅途劳累需要歇息一番,闲聊怕是不行的了。若是长公主没有旁的事情,臣妇夫妻二人,就先行告退了。”   赵氏的声音那样冷,而长公主的笑容那样地娇艳,罗纱刚缓过神来,脑中突然就闪过了“以卵击石”这四个字。   眼看着长公主眸中渐渐起了凉意,赵氏却还要张口欲言,罗纱忙急急唤了声“大伯母”。   在场几人齐齐向她看来,罗纱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那四个字此时是万万说不得的,只能另想办法。   眼看着场面就这样僵了起来。   几个头次见面的长辈都在静静望着自己,罗纱有些微的心慌,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有些问题想请教大伯母。”   “你说。”赵氏对着她时的语气倒是稍稍好了些,但也绝对算不得温和。   想想也是,她们夫妻二人本就因了老夫人和叶之南的缘故而在多年前搬出了叶家老宅,不待见叶之南的孩子,实属正常。   罗纱一时间接不上口,手里冒出薄薄一层汗来。   她和赵氏完全没接触,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加上长公主和叶之扬也在盯着她看,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她在脑中衡量了一下下后问道:“我想请教大伯母些,嗯,针黹方面的问题。”罗纱想着,女子一般都比较擅长这个,说这个大致不会出岔子的。   哪知她这话一出口,赵氏的脸色立马变得古怪起来,穆景安低低笑了下,叶之扬居然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本来到了这儿,虽说罗纱有些莫名其妙的,但气氛反倒是奇异地和缓些了。   可长公主掩口笑着,纤指遥点了她道:“你还丫头太坏了,要知道,叶夫人最弱的便是女红了。”她翘着嘴角,露出嘴边梨涡,笑看着赵氏说道:“当年叶夫人做一件外袍,都要花去一年多的时间呢。”   她口中的事情,其实京中大部分人都知道,只是这话旁人都可以在赵氏面前提,都可以拿这件事来同赵氏打趣,唯独长公主不行。   她心中也明白,可还是忍不住想拿着话语当利剑去刺赵氏一番。   眼看着赵氏当真生了气,双手紧握逼近长公主,就连叶之扬拦了下都被她甩了开来,罗纱心头跳了跳正想着要做些什么才好,穆景安却是摩挲着折扇的玉骨缓缓开了口。   “叶大人夫妻情深,叶夫人虽不擅女红,却能为了让叶大人在赶考之时穿上自己亲手做的外衣而不惜耗费一年多的时间与心血,不说旁的,单是这份用心,就担得起‘良师’二字。”   说着他侧首朝罗纱一笑,“往后你好好学着点。”   赵氏看着穆景安和罗纱,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竟然平和了许多,再看长公主,眼中反而多了一些同情。   她静立了会儿,终于有所动作,却是向长公主行了个礼,淡淡说了句:“臣妇告退。”也不待长公主说话,拉过叶之扬走了。   叶之扬自始至终,除去行礼问安外,未发一言。   长公主上前紧走几步仿若想要去追寻什么,被穆景安横过折扇挡住了。   其实,他也并未用力,只是心知,长公主此时需要个不过去的理由罢了。   两人并行着渐行渐远,罗纱去看长公主,发现她正定定地望着叶之扬的背影,神色凄苦。   但,不过片刻,她就又扬起了如花笑颜,她笑得那么开心,有些无法自已。   待笑声终于停歇下来,她伸手轻轻说了句:“阿隐,酒。”   一位身着紧身短衣打扮的女子凭空出现,将一个小酒坛放到了她的手中。   长公主拍开封泥,直接对口便饮。凛冽的酒顺着她的口唇流了下来,一滴滴沾湿了衣襟,她却似是毫无所觉。   坛中酒去了小半,她这才拎了酒坛口,仿佛刚想起来罗纱一般,笑问道:“你要不要也来点?”不等罗纱说话,她又笑了,“你应该用不着,你们叶家人都是心狠的。”侧首看向穆景安,她说道:“乖儿子,我会给你多留几坛的。”   语毕,她也不说一声,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酒坛斜斜地被她拎在手中,随着她袅袅的步履一晃一晃,其中的酒汁便一点点洒落了下来,滴到了地上蜿蜒一路,宛如美人泪。   罗纱心中突然涌起了心酸。   穆景安望着她氤氲的双眼,扬声朝着长公主的背影唤了一声。   长公主顿住步子,手中酒坛中猛地一停,里面的汁液便洒了许多出来。   “母亲,我将东西交给罗纱了。”   长公主并未回头,只是缓缓问道:“是……那个?”   “嗯。”   她蓦地回头,双眼迷蒙地看向罗纱,口中却是问的穆景安:“你决定了?”   “是,绝不悔改。”   少年的语气那样坚定,那样执着,长公主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忙将身子转了回去。   “小丫头,你也真敢接!不怕?”   感受着少年传来的温热的体温,罗纱笑得有几分腼腆,虽不知那是何物,但还是慢慢地说道:“他若不离不弃,我就不怕!”   长公主仰起头,望着天边成双的飞鸟,看了许久,轻声说道:“阿隐,往后,你就……跟着那丫头吧。”   那个短装打扮的女子就又出现在了罗纱面前,跪到地上给她端正行了个礼后,又将身形隐去。   穆景安的手猛然一紧,罗纱想到方才阿隐和长公主亲密的样子,知晓她应当是长公主身边极其得力的手下兼伙伴,便上前两步想要说些什么。   长公主虽未回头,却仿佛知道她在做什么一般,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别谢我,我可不喜欢你,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你,只不过不想让我的乖儿子太难做罢了。”她滞了滞,掩口哧哧笑了起来,“哎呀,果然酒这东西是不能多喝的。你看,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小丫头,好好珍惜。”她丢下这么几个字,身姿袅袅地离去,自顾自地喃喃说道:“我得赶紧回去了。没有青涯看着,我一喝起酒来就会收不住的。”   眼看罗纱望着长公主蹙了眉,穆景安没好气地敲她,“你想什么呢!穆青涯是我爹!”   罗纱笑笑,继续专注地看着那个寂寥落寞的背影。   美人本娇艳如花,却为了一场情,倾尽了一世的繁华,换来半世清冷。   63、暂别   “安哥哥!你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身后突然传来惊喜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回头去看,就见宋静夜正提着裙摆向这边急匆匆行来,平日里的端庄娴雅全然不见,而她的身后,则是跟着二皇子妃、穆氏以及十一皇子。   见到那么多人过来,罗纱努力了番想将手抽出来,没成功。   其实她现在立在穆景安的侧后方,且两人都是半侧身对着宋静夜这边,因此搭眼看过去的话,是不会注意到他们掩藏在宽大衣袖下的小秘密的。   但穆氏却是盯着他们的衣袖交叠处多望了几眼。   穆景安显然也发现了穆氏在意的目光,只得缓缓将手松了开来,不过还是偏首望了罗纱一眼,带着几分的担心,好似生怕这样一松,她就会反悔了似的。   罗纱本还在伤怀,被他这样的目光瞧了后,心情突然就欢快了几分,便笑弯了眼睛偷眼去看他,心道原来这家伙也有这般患得患失的时候。   穆景安见状,颇为怨念地瞪了她一眼,这才朝了跑来的女孩子淡笑道:“小夜怎么来了这儿?舅舅也舍得放你出来。”   “二皇**帮我求了好久,父皇才允了的。”宋静夜羞涩地说道,双颊染上了淡淡红晕,“其实……其实是我知道了你也会来,特意央了二皇**帮我去求的。”   她满心欢喜地沉浸在相遇的喜悦之中,等了片刻,却没听到对方的只字片语,不禁失望地抬头去看。   这时,她才发现了罗纱的存在,惊喜地同她打招呼:“原来你和安哥哥是认识的!方才真是多谢你了。”说着她又转向了穆景安,期盼地问道:“是不是安哥哥你发现我被人冤枉了,特意让她来帮忙的?”   她与穆景安说话的语气如此熟稔,一串话问得如此理所当然,显然是随意惯了的。   罗纱心中颇不是滋味。   或许是为着宋静夜那理所应当的语气,或许是发现了她们二人相处的时光明显要比自己和穆景安多,九分的羡慕夹杂着一丝的嫉妒,罗纱自己也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只是因了这复杂的心情,一时间倒有些尴尬起来,好似他们二人自成一个世界,而她自己才是那无足轻重的旁观之人。   显然穆景安也发现了这点。   他侧身将罗纱让了出来,不着痕迹地揽着她将她轻轻往前带了带,说道:“是罗纱发现后主动去帮你的。”   一句话,将自己撇得清清楚楚。   罗纱心中甜蜜,却也知道他这话的水分有多重,就睨了他一眼,穆景安状似无辜的眨着眼朝她笑。   宋静夜虽然单纯,却不是完全地不谙世事。她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穆景安身上,自然就看到了他望着罗纱时那促狭的表情。   那是他从未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的一面。   他在她的眼中,向来是说一不二、独断独行、敢作敢当的,她也一直觉得他这样的少年,方才担得起“英武”二字。   可为什么见到了他此刻的笑容,她才发觉,这样的他更加生动迷人呢?   偏偏他有这样的表情时不是对着她!   带着失望与失落,宋静夜转过眼去看那幸运的、拥有了他这样的表情的少女。   方才罗纱帮她的时候,她还沉浸在自己被冤枉的难过当中,没有仔细去看。此刻才发现,原来叶家的这个姑娘是这样的漂亮,而且,她对着穆景安时佯怒的样子,带了些少女特有的娇嗔,更是极致地动人。   望着穆景安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刻意掩去的纵容的笑容,看着罗纱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样子,回想起方才两人的无声交流,宋静夜恍然意识到,罗纱和穆景安之间,绝不只是相熟那么简单。   况且……   思及自己方才被人误会,颜面大失,穆景安却是问都不问一句,一时间,她心中更伤。   宋静夜本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这样来回想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就渐渐蒙上了雾气。   她心中徒增难过却也不会去怨怪别人,只是驻足片刻后,便默默走开。   这时二皇子妃她们也已经到了这边,与去而复返的宋静夜擦身而过。   看到宋静夜润湿的双眼,二皇子妃很是不快,心道可能穆景安这小子又乱发了脾气,转眼看到罗纱在穆景安身边,她想到六皇子暗中递过去的消息,心中怒意更胜,就也不过去和穆景安讲话,转而陪了宋静夜去到宴席上。   穆氏则是去看罗纱。   只见罗纱望着宋静夜离去的背影不知说了句什么,穆景安就偏过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罗纱抿着嘴去瞪他,穆景安哼了下不再说话,只是眸中的笑意,却掩都掩不住。   穆氏踌躇了下,转了步子随着二皇子妃她们去了,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于是一行人出来后,除去宋静夜外,倒是只有十一皇子最终跑到了穆景安他们这边。   他没注意到宋静夜从穆景安这边回去时的状况,到了穆景安这边后,只是不住地感叹那勇毅侯眼神不济,宋静夜这么乖巧的女孩儿居然也能被捉去当作坏人。   噼里啪啦不停歇地一大通说完后,他挤挤眼问穆景安道:“我说你今儿怎么写了那么一首……嗯,华丽的诗,”拍拍穆景安的肩,他很是欣慰地道:“是不是你一早就知道小夜来了?”   不待穆景安说话,他转眼又看见了罗纱,立马端正了神色凑到罗纱跟前,说道:“听程博文说姑娘你姓叶?不知是哪个叶家啊?我倒是认识个……唔……”   十一皇子没说完,脸上就被折扇捂住了。那折扇顺势一推,他便不得不后退了两步,顺带着远离了罗纱几尺。   一抬头,就见穆景安似笑非笑地说道:“平日里你哄哄旁的人也就罢了,她,你可碰不得。”   这回就连迟钝的十一皇子也察觉了不对劲,他揉揉被拍酸了的鼻子正要细问,却见穆景安指了远处说道:“她们好像在等你,你快些去吧。”   十一皇子见二皇子妃与宋静夜她们确实是在望着这边,忙不迭地就走了。离了几步才想起来穆景安也得过去,就又回头唤他,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罗纱冷不防穆景安突然用力,踉跄了几步被他扯到了一旁的转角处。   眼看着十一皇子已经走远,而穆景安示意她噤声的手也放了下来,罗纱才笑道:“你倒是会糊弄人,我分明见到她们叫的是你。”   “她们离得太远,说了什么,我可是听不太清的。”   穆景安笑说完,神色就渐渐凝重起来,好似有话要讲,可对上罗纱探寻的目光后,却是欲言又止。   前后来回踱了四五次后,他终于狠下心来说道:“你我可能需得分开些时日了。”   二人方才还言笑晏晏,罗纱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就愣住了。   穆景安叹道:“我对着你时,实在是……”他努力将“情难自禁”四个字咽回了肚中,接道:“……实在是有些遮掩不住,就连十一皇子都能发现异样来,这样下去,若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关系,少不得要为难你。你怎会是那些人的对手?此次事发突然,我什么都还没安排好,与其让你冒风险在他们眼前待着,倒不如回箐州一段时日,等我安排妥当了,自然就不惧了。”   两人初初定下心意就要立即分离,就算是知晓了其中的厉害关系,饶是罗纱,也有些难以接受。   罗纱垂首静立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穆景安心中叹息着,却也松了口气,将身边几人唤了来。   “阿二,你叫上紫艾、紫环回安国公府,让她们两人将罗纱的东西收拾好带着,立即坐车回箐州。”又指了阿一,“你同阿二一同去国公府,将红月、红丹带过来,往后由她们跟着服侍叶颂青。”见两人领命下去了,他转而再朝阿四说道:“你去备车。”   听闻紫环紫艾也要回箐州,那自然是往后也要负责保护她了,罗纱脱口而出问道:“紫环紫艾跟了我……那哥哥怎么办?他会不会有危险?”   穆景安正想要说“不会,那些人明白,若想拿捏住我,那小子分量不够”,一转眼看见罗纱担忧的神色,他出口的话就生生转成了:“博文身边也有很多好手,这个你不用担心,反而你独自在箐州,需得多加小心。”   罗纱这才记起他刚才吩咐了阿四去备车,疑惑道:“难道我现在就要走?可舅父舅母那边还没说一声,外祖父也……”   “必须现在就走,安国公和姑姑她们那边我来解释。若是耽搁下去,难保姑姑她们会做些什么。”   “舅母?难道她会帮助公主她们?”   “不算是帮助……她或许会与她们达成一个协议,取得一个双赢的结果。”   他看得分明,穆氏想让罗纱嫁给程博文。   作为程博文的好友,他自然是极其欣赏那个少年的。但,那得分是什么时候。   如今眼看着那少年成为自己最强劲的竞争对手,穆景安便怎么也不愿在罗纱面前提起他,生怕罗纱多听程博文的名字一次,那少年在她心目中的性便多一分――   再怎么说,程博文自小就与罗纱接触很多,那个少年虽然不善于表达,但对罗纱的关心也是毫不掺假的。   明知罗纱言出必行,既然许了诺,便不会出尔反尔,而她和程博文之间也确实是兄妹之情,可穆景安就是不愿其他人在罗纱的心中能占有一席之地。   这样想着,穆景安索性由着罗纱心中迷茫,决意要让这件事烂在心里不说出来,或是……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让她知道也可以的。   他很为自己的打算满意。   一切安排妥当,穆景安带着罗纱一路尽抄小道,七绕八绕地竟也到了个偏门。   门大开着,阿四已经驾车等在那儿。   穆景安本在同罗纱低声细语着,侧眼看到马车,眼神忽地黯了黯,语气却依然平缓。   罗纱本以为还能同他一起多走几步,便没在意。哪知刚出了门口,穆景安就驻下步子,将她往前轻轻一推,缓缓说道:“你……走吧。”   罗纱愕然,回头去看他,却见少年已经背过了身子,不再看向她这边。   她想绕到他跟前,看着他的双眼跟他说声再见,少年却是横手挡住了她。   “快走吧,时间来不及了。”   罗纱只得转过身,一步步朝马车行去。   她突然发觉脚步竟然也变得沉重起来,仿佛多跨一步都是困难。但再困难,终究也是来到了车门边。   她扶着车门,又轻声唤了他一次,想再多看他一眼。   哪怕只一眼也好。   可穆景安硬是不转身,只说快走。   红绣看着时间不早了,两人再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忙上前来问罗纱意见。   罗纱也知时间紧迫,咬着唇忍下心中的难过,慢慢点了下头。   马跑得很快,马车自然也离去地极快。   少年直立在那里,紧捏着手中折扇,倔强地一眼也不肯回头看过来。   罗纱扒着车窗,一直地盯着他的背影,眼看着那身影变小、变淡,直到再也看不见,心中懊悔不已。   方才为何只顾着说话,想着过会儿还能道别,就没有多看看他?   哪怕只有一眼也是好的啊!   如今再想看,却是不能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拼命地眨眼,一直仰着头眨眼,硬是憋了回去。   待到马车声消失了许久之后,静立的少年才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早已空荡荡的街道,深深地、无奈地叹息着。   他手指颤了颤,指尖一松,手中折扇颓然落地。   五指之上,扇骨勒出的痕迹,极深极重,刻骨铭心——   64、归家   当罗纱睁开眼,望着床顶罗帐上那熟悉的花纹时,有一刹那的时间,产生了一种疏离和陌生的感觉。   在车上的那几日,她毫无困意,几乎未眠。前日她回到叶府后,只匆匆去给老夫人请了个安就直冲向了晴夏院,进屋后吩咐她们谁都别吵她,扑到床上倒头就睡。   一天两夜,直到现在,第三天天色微明时,她才算是真正醒来。   可是,显然记忆没有跟着苏醒。   不过才离开一个多月,此时再望着本属于自己的床铺,努力回想着以往这时要做的事情,罗纱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往常每日到了这个时候,她应该是边被人伺候着起身,边与众人说笑几句,然后用饭,接着就与叶颂青一道去认认真真地听沈秋意授课。   十几年了,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过的。   可现在她想起那些,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明明是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床,一切却好似完全不同了。   她愣了半晌,猛然意识到,东西是完全没变的,是自己的心,变了。   摸摸滑到了胸侧的坠子,她将它掏出来细看。   看似普普通通的海棠花样式的坠子,分不出是什么材质所造,从正面看样式简朴与普通吊坠没什么不同,翻过来才发现它表面凹凸不平,凹槽处刻着不知是什么语言的文字。   她抚摸着它表面的文字,感受着它带来的熟悉的触感,脑中却总浮现那个少年的笑颜。   这几天她不是没醒过,只是醒的时候,都是在半夜。   屋中无灯,她也不想唤人点起来,只掏出坠子在黑暗中一遍遍地反复摩挲,怀念着那些日子里与那少年的短暂相处,想过他,也想过他的母亲,每每到了最后,都是在感叹他们的无奈与心酸。   每当想到心里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她就将坠子再放回去,隔着衣衫握着它,一遍遍回味着少年坚定的目光,竟也能慢慢再度睡去。   其实前一晚醒来时,她曾经和阿隐说过话。   当时她醒来时,恰好听到外间的红倚出了门,便轻轻唤了声阿隐。   其实她也没把握阿隐在不在四周,谁知她这样一唤,那个穿着劲装的女子果然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她的床前。   罗纱知道当时与长公主说话时阿隐也在,便问她:“穆景安给我的东西是什么,你知道是什么吧?”   阿隐极轻地“嗯”了声。   “那……这东西在我这里,会不会给他造成困扰?”   她心知这东西具体是什么或许不能说出来,但她只想知道,穆景安没了这东西,可会遭到什么不利的状况。   阿隐直接断然说道:“不会。”她目力极好,见罗纱还在望着自己,就极为难得地解释了句:“他们都想得到它,如今没人能想到公子将东西给了你,我觉得,这样更好。”   罗纱这便放下心来。   因为虽然穆景安说得轻松,她却明白,若是“安排好一切”真的那么简单,他就不会将她送离身边了。   定然是会有危险,他怕牵连到她,方才如此。   她生怕这坠子是能帮到他的物什,如今听到阿隐说在她这儿更好,她就松了口气。   屋外传来鸟儿的鸣叫声和丫鬟们的轻声细语,罗纱将坠子放回了衣内,静静听着外面的嬉闹声。   一切好似和以往一样,只是少了叶颂青大呼小叫的声音。   她一时有些不习惯。   她还没进箐州地界时,穆景安派来送信的人就快马追上了她,说是安国公府那边一切搞定,而叶颂青也因要跟着程博文一起立志要考功名,暂时就不回来了。   罗纱很为他的成长自立而高兴,但同时,刚刚离开了穆景安,又没有叶颂青陪在身边,与她最为亲近的两个人同时都不在了她的身边,就有种失落到极致的感觉堵在了她的胸口,无法宣泄。   她坐起身来唤人,“红月”两字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这几日有些神思不属,总是出些莫名其妙的岔子。   红倚急忙行了进来,看到罗纱正怔怔发呆,忙笑道:“姑娘可真是会挑时候,厨房里的杏仁儿酥才刚出炉呢,姑娘你就醒了。我看啊,八成是闻着香味儿了。”   罗纱“嗯”了声抬眼忘了下窗外,表情淡淡的。   红倚就有些紧张.   罗纱前几日在车上时,总是默不作声,虽然一切好似都很正常,可就是她那样淡淡的样子,反而更让她们担心。本想着到了府里闷头睡了这许久,或许能好一些,谁知……还是如此。   红倚一时没辙,朝刚进门的紫艾使了个眼色。   紫艾会意,笑道:“姑娘才不会为了那么点儿吃食动心呢,我看啊,八成是你想吃了,肚子里的馋虫叫得太响,把姑娘吵醒了才是真的。”   罗纱一听她的话,忍不住微微翘了嘴角。   紫艾这话是有缘由的。   前两天她们还在路上的时候,罗纱由于思虑过重,所以睡眠一直不好。这日正倚靠在车上休息呢,突然耳边一阵声响惊得她立刻醒了过来。   当时没细究,后来到了用饭的时候无意间说起来,才知道红倚为了让她睡得香,特意留在她身边给她轻轻按捏穴道,中间饿得急了,也没去用些点心来,谁知肠胃抗议叽里咕噜一番叫,反倒是将浅眠的罗纱惊醒了。   罗纱真心实意向她道谢,旁边几个丫鬟却是轮流打趣红倚,引得罗纱也不由也笑了笑。   此时听到紫艾的话,罗纱突然记起了那日的事情,就又抿着嘴笑了,让她们服侍着起了身。   红倚与紫艾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就也开心起来。   罗纱刚好注意到了,便是一愣。   她一路行来大部分时间都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有注意其他。如今看到自己不过是笑了下,两个丫头就高兴成了这样……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来,好似有些过于消沉了。   待到整理完毕,罗纱就静静立在门口,看着来往的众人。   她刚刚回府,回得又是那样急,很多东西都没置备好,因此大家都忙得团团转。   但是,无论是谁,在经过罗纱的时候,都会扬着笑脸向她行礼问好,遇到谁有点儿空闲,还会问罗纱在荣昌府过得可好,有没有想家。   看着院内忙碌着的众人,感受着大家欢乐的气息和关切的气氛,罗纱慢慢地扬起了嘴角。   她抬头看着天空,深吸口气。   清凉的空气传入肺腑之间,透心地凉,却让人清醒。   她垂首缓缓长叹,而后轻笑了一阵,再抬起头来,已经是双眸清亮,自然的微笑挂上了脸庞。   不过是暂时的分别罢了!有什么好惧怕的?   伤春悲秋这种事情,也太不适合自己了。若是不调整好心情,待到那家伙来寻她的时候,怕是要认不出她来了!   罗纱这边刚刚想通,就见红蔻急匆匆向自己跑来。   罗纱示意她慢点,红蔻气喘吁吁地说道:“老夫人听说姑娘醒了,派人来说金秋院里炖了燕窝粥,催着姑娘去吃呢!”   她特意加重了“催着”二字,罗纱刚好起来的心情瞬间打了折扣。   她为什么会去荣昌府?   自然是躲人的!   躲着叶之南和他带回来的那个填房!   如今叶之南自然是已经去了任上,可是那个“继母”,却是听说留在了叶府里。   罗纱笑看着院子垂柳,心中将这事儿想明白了□分。   以往的时候,老夫人那里她大都会主动去请安,就算有时候没去,老夫人从来不会因为这个为难她。如今她旅途劳累后刚刚醒来,却急慌慌地为了碗粥让她去金秋院……   这不是老夫人的作风!   想到这儿,罗纱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来。   父亲的这位填房,倒是个急性子呢!   那边的那人着急,罗纱反而不慌了。   她唤来红笺,让她给自己梳个漂亮的发式――红蔻太过实在,有时看问题难免会流于表层。   她先是问了梦纺院的情况,知晓了孙姨娘还算安稳,便问起了那位“继母”的情况。   “咱们这位夫人,可是厉害着呢,别看她对老爷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老爷在她面前却从来一句重话都没有。”红笺说得好似很佩服,语气中却满是不以为然,“金秋院的丫头们都说新夫人漂亮,我看了下啊倒是觉得,老爷心里还在惦记着……”她话到一半就截住了,转而语气极其肯定地说道:“反正姑娘你看看就明白了。”   两人商量着什么发式好看,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满意。   罗纱心中提防,带着红倚红绣去的金秋院。   见到父亲的填房邱氏的刹那,罗纱恍然大悟,明白了红笺的未尽之言。   叶之南,分明对沈秋意还没死心,这邱氏,明显就是照着沈秋意的样子来选的——   65继母   罗纱到的时候,其他几个哥哥、姐姐并没有到全,在场的也只有三姑娘语梦和四姑娘语芙、三少爷怀墨罢了,那个什么燕窝粥,却是丁点儿影子都没见到的。   罗纱垂首浅浅一笑。   果然,那跑去传话的丫鬟,根本就不是老夫人派去的,八成是这邱氏的人。这人也真是好本事,居然敢冒了老夫人的名来胡乱说话,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底气做这种事。   在场的几位兄姐中,三姐语梦是由周姨娘所生,另外两人的生母是李姨娘。   李姨娘当年是罗纱的母亲程氏的陪嫁丫鬟,与程氏向来亲厚,在程氏过世后,她为了照顾罗纱甚至不肯跟着叶之南去任上,因而罗纱与她的关系一直极好的,自然而然地,由她所生的四姑娘语芙自小和罗纱关系就非常不错。   此时一见到罗纱,语芙明显很是惊喜,扬着笑脸就想起身迎过来。   谁知她刚站起来一点点,突然表情一变,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又低下头安安稳稳地坐回去了。   罗纱很是疑惑。   语芙是个活泼的性子,老夫人虽然经常做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但平日里极少拘着孩子们,因此大家在她这儿时都还是很放得开的。   罗纱便有些纳闷语芙这样局促不安是为了什么。   她转眼看过去,才发现是因了老夫人身边的陌生女子。她投向语芙的目光那样冷,又带着警告的意味,饶是罗纱,看到后也脊背寒了下。   看着她坐着的位置,罗纱便明白过来她就是那填房了,在看清她容貌后,也瞬间知晓了叶之南为何会选她……   说起这邱氏,样貌上虽然不及沈秋意漂亮,可眉眼却与后者有两三分的相似。   其实,最能让人将两人联系到一起的,反倒不是样貌了,而是她们的气质,都是冷冷清清的,带着股子生人勿近的傲气。   或许旁人瞧不出,但在熟悉沈秋意的罗纱看来,她们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沈秋意的傲气,是来自于她的博学多才,因而有种成竹在胸的自信。当她对着熟悉的人,比如罗纱和叶颂青时,也是言笑晏晏极其随和的,甚至有时候还会打趣她们几句。   但这邱氏显然不是这样。   她的神情冷冷,神态睥睨,有种瞧不起身边所有人事的自傲,偏偏她缺了沈秋意的那种才华底蕴,就显出几分的浮躁,单单在神韵上,就已经比沈秋意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到她这副样子,再看语芙她们此刻一个个正襟危坐板着身子的样子,回想起以前几人笑作一团的样子,罗纱心中懊恼。   这人怎么搞的?   这才几天的时间?大家怎的就被她吓成了这副样子!   老夫人怎会容许她这样呢?   见到邱氏回答老夫人问话时转而柔顺的目光,罗纱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   这时老夫人也发现了罗纱,笑着朝她招手,“过来见见你母亲。”   母亲?   罗纱被这两个字激得心中起了波澜,脚步都微微一滞。   她母亲是谁?   是记忆中那和蔼娴静的女子,是那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会微笑地看着她们兄妹的母亲!   绝不是眼前这个满脸“骄傲”的人!   望着虽然貌似神色淡然,但听到“母亲”二字后,眼中得意之色越发强烈的邱氏,罗纱心里头一阵厌恶。   就在罗纱心中恼意难以平息的时候,老夫人又唤了她一句。   在邱氏得意的淡笑中,罗纱努力平复了下心情,缓步走上前去,静静施了个礼,却是一言不发。   邱氏静等了片刻,发现罗纱居然什么都没喊,顿时脸色沉了下来,“怎的不说话?你应该叫我什么,应是心里有数的吧。”   她的声音出乎罗纱的意料,居然不是冰冷的,而是细细的,柔柔的,这与她看着孩子们时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纱还是静静地不说话,却是有些明白了叶之南为何会选她了。   这人在叶之南的面前,恐怕不是这副样子的吧!就像她方才对着老夫人,不也是目光柔顺的吗?   两人在这边对峙着,老夫人一看苗头不对,思及这次罗纱是被安国公府接去的,又是又定国公府的世子派人送了回来,忙笑着打哈哈,“这丫头刚坐了几天的车,许是还没歇过来。你此时最是动不得气,何必跟她小孩子一般见识呢。”再朝了罗纱道:“你去和你姐姐们坐一起吧,好生歇一会儿。”语毕,又好生问着邱氏,可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弄些吃的来。   罗纱丝毫不去理会邱氏那带了明显敌意的样子,只是看到老夫人神色动作间对邱氏很是小心照顾,就有些奇怪。可她此刻也不方便询问,就只默默去了语芙身边坐下。   语芙悄悄朝她撇撇嘴,意思是很看不惯那邱氏,但她也只是这样动作了一下下而已,就忙端正坐好了。   看看一旁友好地朝自己微笑的语梦和怀墨,罗纱暗暗叹气。   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几位兄姐拘谨害怕成这副样子。   这个邱氏,看来比较麻烦。   就在这个时候,大姑娘语诗、二姑娘语蝶和大少爷怀瑾他们也来了。   语诗和语蝶自小就极其要好,虽然成长过程中摩擦不少,但也没怎么影响她们的感情,两人向来是同进同出。   可这次却是明显不一样了。   虽然也是一同前来,可显然两人之间生出了些嫌隙,并行着走路之时中间隔了个叶怀瑾不说,还一个微笑着一个面色淡淡的,根本没有任何的交流,远不如罗纱离家前那般亲密。   进门后,两人也是分开行动的。   语诗同怀瑾一起向邱氏行了礼叫了“母亲”后,就在语梦她们前面坐了,也是挺直了脊背丝毫不敢放松,坐姿端正。   而语蝶,却是在规矩行礼问安后,坐在了邱氏的身侧,同她说笑起来。   她本就生得漂亮,加上近几年她总有意无意地学着白启正的样子,气质越发地温和雅致起来,这样轻笑着说着话,就也现出了大家女儿的派头来。   罗纱在赏花会上看到的贵女那么多,因此虽然语蝶现在看起来比起以又出众了些,她也不甚在意,只是好奇为何语蝶能同邱氏那样熟络——   这邱氏明显就是个不容易亲近的,愿意主动接近老夫人就也罢了,怎的语蝶还能得她青睐?   眼见叶怀瑾绷着脸看上去很不耐烦地坐着看都不看邱氏和语蝶,语诗也只是偶尔扫一眼她们那边,其他几人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罗纱心中疑惑更甚。   难道语蝶有什么不同之处,刚好入了这邱氏的眼?   她暗想了会儿丝毫没有头绪,这时语蝶唤了她一声,说道:“五妹妹,你是去过了那赏花会的,看过的听过的自然比我们多、比我们好,不如给我们讲讲现在流行的衣裳样式吧,也好让我们开开眼不是。”   看着语蝶面上带着的明显的挑衅意味,罗纱有些明白过来。   敢情这邱氏是想同语蝶一起来对付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   看着那两人在那边两人做张做势地聊着衣裳和吃食的话题,还不住地扯上自己,罗纱敷衍了几句后觉得无趣,寻了个借口,跟老夫人说了声,也不去看邱氏那难看的脸色,先行告退了。   她实在想不通,父亲怎么会寻了这样一个人回来成亲!几个月前过年之时,还一点都没提起过呢!   不过这疑惑在心里搁了没多久就也解了开来。   “……你是说,她有了身孕了?”   罗纱正在晴夏院的屋内用着点心,听到红笺的话后,由于太过于讶异,一个好好的杏仁酥就被她不小心用力掰成了两半。   红笺很肯定地点点头,说道:“虽然老夫人没有明说,但是大家猜都猜出来了。老爷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大夫回来,如今就住在外院,每天都要给夫人看诊把脉的。”   红笺不是随口乱说的人,她这样讲,那此事八.九不离十就是真的了。   罗纱讶然,但记起很多人都要等过了头三个月才会说出有孕的事情来,就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感叹这件事来得真是太快了。   红笺见罗纱还没注意到最的点上,就又重复道:“那大夫是跟着老爷和夫人回来的。”   见她如此,罗纱心头忽然跳出个念头,可又有些不敢置信,就低声问红笺道:“你是说,那大夫是父亲特意带回来给她诊脉的?”   红笺用力点点头。   罗纱真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既然特意带了大夫回来,那必然是回来成亲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孕。   那邱氏还真是个厉害的,竟然能让叶之南做出这种事来……   都有了身孕了,叶之南和老夫人肯定会让她进叶家门的,只是她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又是先有孕后进门,这样都能一跳成为继室,就连罗纱也不得不赞一声,此人好本事。   方才不知她有了身孕,有些问题就没想明白。如今知道了这一出后,很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自从几年前孙氏产下死胎后,家中再没添丁,如今继室有孕,她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嫡出子女,老夫人自然是小心对待。   可是……邱氏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呢?   罗纱盯着桌上装着点心的碟子愣神细细思量半晌,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忙唤来红倚说道:“你帮我去寻钱管事和沈先生,请他们去书房一见。”   红倚赶紧领命下去了,跟着她一同进来的红绣见状,忙问罗纱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她们不得不多加提防。   罗纱见了红绣紧张的样子,笑道:“没什么大事。”她望着金秋院的方向,缓缓说道:“不过是有些人见不得我好罢了。”   66要准备好   当罗纱告诉钱管事和沈秋意,希望他们夫妻俩能搬出叶府,去到她给他们置办的那个宅子里住时,钱管事一句没多说一句没多问,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罗纱看着疑惑的沈秋意和笃定的钱管事一同走出书房,微微笑了。   沈秋意虽然不解,可还是回到他们所住的跨院中,方才问道:“前两日罗纱回来的时候你就让我收拾东西,说是准备搬走……你是怎么想到她会如此安排的?”   钱管事为她拂去肩上的一片落叶,温和地笑道:“你没发现,红月和红丹没跟来吗?”   见沈秋意点了头,他负手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叹道:“紫环紫艾如今跟着姑娘,定然是公子的意思,而今阿隐也跟了来……”顿了顿,他想起沈秋意并不知阿隐是谁,又道:“依着公子和夫人的性子,若不是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不会如此小心谨慎。想来是有人盯上了姑娘,他们怕有人对姑娘不利,故而作此安排。他们的用意,姑娘自然能明白。”   “如今金秋院里又进了那个女人,还不知会闹出些什么事情来。为给少爷和她自己留条后路,姑娘必然会将先夫人留给她的物品以及晴夏院中的之物暗中转走。”   他口中前面的“夫人”,是指的长公主,后面的“先夫人”,是罗纱的母亲程氏。   沈秋意听到他的解释后依然有些担心,“可罗纱身边也没个妥帖的长辈跟着,我总归是有些不太放心。”   “如今她身边能做成这事而不留痕迹的可信之人,只有你我。左右离得不是很远,我们平日里多看顾着些就是。”   沈秋意的心思本是全然放在群书之上,平日里不会去想这些个弯弯绕的东西。如今经钱管事一点方才想通,虽然依然放心不下,可钱管事说的也在理,这事儿还真得她们夫妻去办,就只好颔首答应了。   罗纱倒是没想到和他们夫妻俩一提,两人并不问缘由,即刻就收拾着要搬走了——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她了解沈秋意,知晓定然是钱管事提前安排好了一切,不由就笑了。   穆景安身边的人,总是让人十分省时省力,需要他们做什么,根本无需多言,往往是几句话,甚至几个字儿就好。   罗纱心知那邱氏一味为难她想让她同那几个兄姐一般顺服,不过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些好处罢了。   她这儿能吸引那人的,逃不出三样:自己晴夏院里的东西,母亲留下的嫁妆,还有就是叶家的家产。   前两个,罗纱根本就不会让那女人沾到;最后一样,她也绝不会让那女人都占了去。该是她们兄妹俩应得的,一丁点儿也不能少!   至于宋家人那边……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能防则防,防不住,那好好应对就是。   罗纱单手托腮正想得出神,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忙急匆匆跑了出去,叫了红蔻说道:“你帮我将钱管事唤回来,我有事要问他。”   钱管事本已快到了大门口,就又转了回来。   到了晴夏院的书房,他本以为罗纱会问起院内的东西怎么运到他宅子那边的事情,哪知道罗纱一开口就是他没想到的事情:“你这易容之术是从哪儿学的?可有师兄弟吗?”   她曾经问过穆景安,可穆景安从来不关注这些个琐事,自然也不知道,只说等她回来后再问钱管事便好。她这几日光想着和穆景安有关的事情,差点就把这个给忘了。   钱管事一听罗纱的问题,沉思了下问道:“姑娘可是见到了其他会易容之术的人?”   “是,那人技艺高超,景安当时若不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也没有认出他来。”   一句话说话,罗纱才发现那个少年的名字已经滑过了自己的唇齿悄悄溢出了嘴边,不禁稍稍失神了下。   她说的,自然是那日在银楼中遇到盛家兄妹的那次。   当时六皇子易容后隐在了他们带来的青衣人中,若不是穆景安要伤到盛永娴时六皇子出声阻止了下,就连穆景安都没有认出他来。   六皇子身边,必有易容高手无疑。依着他和那盛家兄妹的性子,这绝对是个隐患,尽早查出来才好。   钱管事细细思量了番,说道:“家母出身江南刘家,我的技艺是得她所传。若说还有旁的人会这个……除了刘家人外,只可能是王家后人了。”   见罗纱不解,他笑道:“当年诚远帝流落民间之时,刘家家主的侄女曾在他身边贴身照料,诚远帝原本的容貌也是由她负责遮掩的。后来这个女子嫁给了王姓将军,虽说她答应过刘家家主不会将此技艺外传,但刘家向来只将技艺传给下一任家主,若不是母亲只得我一个孩子,怕是我也学不到。如果真有另一个擅长易容的人在,必是王家后人无疑。只是那些往事已过去了这许多年,我也只是听母亲提起过,再后来的事情,却也不清楚了。”   罗纱问道:“寻到这王家后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王家后人不难找,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得以学到这技艺之人,难保还姓不姓王,而且此人在不在本家,是不是嫡支,都难说。不过若是有人易过容,我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毕竟我的技法出自刘家,再怎么说也肯定比那人要强一点。”   想想上次遇到易容六皇子也是机缘巧合下,下一次再碰到不知是什么状况下了,罗纱暗叹一声可惜,说道:“看机会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碰到这事了。不过……若是可能的话,王家后人还是找找吧。顺便,再帮我留意下孙家人。”   对于上次穆景安提到的盛家兄妹和孙家之间可能藏有的关联,罗纱很是在意。   旁人或许不知,她可是亲自领略过姨娘孙氏还有那盛家兄妹的狠毒的。他们这样暴戾的人又同时怀有奇毒,时间越长越麻烦,指不定还要出多少岔子。   钱管事不明白罗纱为何对孙家人那么在意,但也不多问,恭敬领命后便离去了。   罗纱不想同那邱氏见面,左右出晴夏院也没什么事情好做,而她最近心情起伏极大身子有些惫懒,命人同老夫人说了一声后,就决意好好窝在院子里暂时不再乱跑了。   其实,待在这儿也不是完全没事情可做。   在去安国公府之前,她将这些年攒起来的小匣子装着的画册、字帖和书册都整理到了一起搁在了沈秋意那里帮忙保管着,如今她回来了,而沈秋意夫妻俩又要搬走,自然就将东西给她送了回来。   去之前不知道,如今她回来了,却是已经明白这些东西均出自穆景安的手。   摩挲着着上面的字、上面的画,看着这些墨迹,她脑中便浮现出那少年精致的眉眼和飞扬的笑容,不由得就细细想象着他安安静静伏在案前一笔一划地勾勒出这些图案的样子……   过了半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忙羞红了脸“啪”地将画册合上。轻轻拍了拍微微发热的脸颊,她环顾四周,发现屋内一个人都没,才想起来自己先前已经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   拿着画册咬唇细想片刻,她轻轻笑了会儿,终究还是又将手中之物重新打开来,大大方方地看。   原本她就能对着这些书册看上许久,如今带着思念之意,更是能对着它们半晌都不动一下,自然也就许久都没出屋子。   谁知她正看得入迷,外面响起了红蔻的声音,好似是找她有事,却在门口被紫环拦下了。   听着外面的低语声,罗纱忙扬声问怎么了。   紫环还没开口,红蔻已经在门外嚷道:“姑娘,夫人又带了人过来了,我怕两位姐姐拦不住。”   罗纱示意她进屋说,红蔻就忙不迭地推门进来了。   “怎么回事?‘又’来了?方才她已经来过了?”   紫环笑道:“这等小事本不需要姑娘你多操心,因而没有通禀。”   红蔻说道:“刚才夫人来过两次,咱们院子的人都说姑娘累了,身子不舒服,因而起不来身见她,就将她拦住了。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非要进来,这次还带了好多人跟着,红倚和红绣两位姐姐就亲自去了。”红蔻很是担心地说道:“这回可是来了十几个婆子丫鬟的,我怕两位姐姐被她们伤到,所以来请示姑娘该怎么办。可方才紫环说不打紧的,不用惊动姑娘。”   罗纱是知道那姐妹俩的水平的,当时那十个青衣人都不能将红倚红绣怎么样,这十几个丫头婆子自然不在话下。   但红蔻不晓得,如今她担心红倚红绣,倒也是很好的,罗纱赞了她几句后,转而问道:“新夫人这样来,老夫人就没说什么吗?”   说到这个,连红蔻这样实诚的孩子都有些愤愤然,“她带来的那个大夫说她胎不够稳受不得一丁半点的气,老夫人就宠着她惯着她,无论她做什么都不拦着,连刘姨娘劝上几句都会被老夫人呵斥一通,旁人哪还敢多说?”   罗纱听了这话,莫名地就想起了当年的那老道士来。   那时候,孙氏请了个老道士来信口胡说,竟然也将老夫人和刘姨娘给唬住了。如今道士倒是没了,来了个大夫……   罗纱微微笑着。   老夫人果然年纪大了,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都不记得了。而这邱氏也真不是省心的,糊弄人的水平与孙氏不相上下。   不过也罢,左右这是她们的选择,自己去说些什么恐怕还要被人当做是坏心,反倒不如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问,由着她们去便好。   红蔻还在这边忧心着红倚她们会不会受伤,门外就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清脆声音,分明就是红倚的:“呵,看她那架势,还以为能活动活动筋骨呢,谁知一个两个的这么不中用。唉,你也不用担心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就进得屋来。罗纱看红绣面带愁容,忙问怎么了。   红倚笑道:“没什么,她不小心把新夫人给碰了下。”   原来,方才邱氏带了十几个人过来,却不是空手来的,那些人袖子里都藏着短粗的棍棒。   先前罗纱不在家,邱氏许多次想来这晴夏院看看,也没个借口。如今罗纱回来了,不让她进不说,还待她不敬,“母亲”都不叫一声就也罢了,偏偏自己想去“探病”,那丫头都不肯!   这样想着,她便觉得得好好惩治惩治罗纱,让她知道,对待“母亲”,得是个什么样子才行!   大户人家的姑娘,哪有那么不懂规矩的!   谁知来了后,她才发现这晴夏院的下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那对双胞胎姐妹看起来娇娇悄悄的那么漂亮,偏偏十几个丫头婆子拿棍子都闯不过她们的阻拦。   邱氏急了,捡起个被红倚从丫鬟手中夺过丢到地上的棍子就朝红绣丢去。   红绣正被三个婆子围着打,看到一物飞过来,下意识就横手劈了过去。谁知力道和方位控制得太好,棍子照着原路返了回去直朝邱氏飞去。   幸好红倚发现了,又抢了个棍子丢过去,恰好在空中碰到了先前那个让它稍稍偏了偏,可就这样,那棍子还是蹭到了邱氏的手臂一点儿。   “只是稍稍碰到了一点点罢了,估计还不如小石子儿砸一下疼得狠呢。”红倚说道。   红绣很是自责,“这下子,怕是她更有借口找姑娘的麻烦了。”   红倚劝道:“也不是你的错。谁想到她一个当夫人的,还跟那些个恶仆一般乱丢东西砸人呢?”   “左右她看我不惯,没有今日的事情,她也会寻了旁的借口,没什么。”罗纱安抚了红绣一番,又道:“她还能怎么样?顶多是挑拨下我和祖母的关系罢了,小心些提防着就好。”   其实,罗纱本是劝慰着红绣时这样一说而已,只是想不到没过多久,倒是当真应验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还有个鱼妹纸很喜欢长公主~   67点心   见惯了面容相似的兄妹,罗纱看到刘卫才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他和妹妹叶老夫人并不像,不是一般的不像,而是完全不像。   老夫人体态丰腴皮肤白净,看上去慈祥端庄,微笑不语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很是和蔼可亲。   可刘卫才就不同了。   罗纱第一眼看见他时,根本没意识到这个人就是大家在等的刘家老舅爷——   不同于老夫人的富态,他身材黑瘦个子矮小,须发花白,一双眼睛总是眯起来不住地到处乱看,偶尔会停顿一下,闪现出一丝精光。当他望向罗纱她们时,打量孩子们的目光那样地肆无忌惮,好似……好似在通过穿着举止衡量她们哪一个更为娇贵哪一个更为一般,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再看如今已经瘦了许多的刘姨娘,罗纱终于相信了以往无意间听过的一句话,那就是侄女像姑姑。   刘姨娘与她爹的样子完全不同,同老夫人倒是有几分相似。这也是罗纱没想到刘卫才会是这副样子的原因之一。   由于多年未见,老夫人很是激动,听说哥哥要到了,一大早就将孩子们唤了起来,跟着她一同去二门处迎接。   刘卫才进到垂花门的时候,望着在门里的孩子们,很有种受到重视的感觉,这让他非常自豪,毕竟自己是商户出身,如今却能让一堆的高门大户人家的少爷姑娘出来相迎,这实在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情。   当年刘家和叶家议亲的时候,叶家已经破败,而刘家虽然算不得很富,但是许下的老夫人的嫁妆却很是丰厚,两家结亲的事情在商定好嫁妆的数目后就定了下来。不多久,老夫人便进了叶家的门。   后来借着新得到的钱财,叶老太爷置了些产业,才让叶家的境况改善了不少。只是他与刘家人到底不是一路的,渐渐地同刘家的往来便越来越少了。老夫人虽然有心挽回,可她当时也做不得主,只能由着叶老太爷。   后来老太爷去世,刘姨娘又进了门,两家关系才又好了一些。   可说到底刘姨娘过得还是不如意的。刘卫才气自己妹妹说过的话不算数,在刘姨娘进门前许诺过的那些话大都没能兑现;老夫人却因刘姨娘被关是安国公府的主意,虽然心中怜惜,可实在不方便将她放出来,故而虽然时时看顾着她,却不能将她放出来,于是两家人的关系是越来越僵了。   这些年过去,兄妹俩年纪都大了,往年时候攒下的怨气就淡了许多,这才有了刘卫才来探望叶老夫人的事情。   商人也分三六九等,有见多识广气度非凡的,也有眼界不宽目光短浅的。   这刘卫才就属于后者。   一行人走上回廊,他望着梁上的的彩绘雕花啧啧称赞,走一路赞了一路,间或询问老夫人这些是什么时候修葺的,使了多少银子。老夫人开始时只当他是赞扬叶家,还颇为骄傲地回答几句,后来反应过来不太对味儿,就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再问,便只是敷衍几句罢了。   等进到屋里后,刘卫才径直走到了架子旁,看着上面的一个古董花瓶双眼放光,来来回回打量了许久后,心中估摸了个价钱,扭过头去问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自家哥哥这番作态暗暗叹气,摇了摇头低声给他说了个数字。   刘卫才惊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差点提不上来,偏偏老夫人这时候瞪了他一眼,他就只得端了架子装作不甚在意地撇撇嘴,心说这叶家自从儿子们做了官后境遇果然是不同以往了,财大气粗了许多,难怪看不上自己家了。   恋恋不舍地搁下花瓶后,他又摸了好几把,方才一步三回头地去椅子那儿坐下了。   老夫人见到他这个样子就有些不自在,暗暗仔细观察了下孩子们和屋中伺候的丫鬟,生怕有上一个两个的留意到自家哥哥的作态,从而瞧不起刘家。   说起这个,其实此刻老夫人心里也颇为怨愤。   虽说如今叶家比刘家要兴旺了,可这么多人在,哥哥就不能稍稍收敛下,背着人再做这些举动、说这些话吗?   这成什么样子!   邱氏因为有了身孕,老夫人便没让人叫她一同去迎接,只道是待会儿再过来就好。因此,邱氏进屋子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回到了厅里,刚巧就看到了方才刘有才的举动和老夫人在意的神情。   邱氏将老夫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心里就有了主意。   罗纱看着邱氏若有所思的表情,暗暗提防着。   前几日红绣不小心碰了邱氏一下,罗纱知道后立即遣了人去府外请来大夫给邱氏看诊。   跟着去的紫艾过了没多久就来回报,说是她带着大夫去到金秋院的时候,邱氏正向老夫人哭诉自己被伤得很重。可当邱氏见了新请去的大夫后突然又说自己没事了,向着紫艾发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脾气后就甩手回屋,变脸极快。   老夫人虽然看上去也有些不高兴,但也只说邱氏现在怀着身子,心情反复也是有的。   罗纱却是心道这邱氏倒也不算太笨,若是被大夫发现了她胳膊上其实没什么伤的话,反而更是难看,倒不如见好就收,别将事情闹大为好。   罗纱心知邱氏既然那次没有得逞,必然会在心里将两人之间的仇怨再添上一笔,少不得要日后讨要回来,故而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罗纱心中又多了几分警惕。   这时,刘卫才自豪地说道:“我前些日子去了江南一趟,有幸见到了本家的家主。”见老夫人面露欣喜了,他才又慢吞吞说道:“她请我吃了一种点心我觉得味道不错,特意带了些来给孩子们尝尝。”   罗纱这才知道老夫人她们居然和江南刘家有着亲戚关系,那江南刘家的家主,应该就是钱管事的母亲无疑。   想想钱管事的为人处世,再看这刘卫才,罗纱明白此人应当是与江南刘家的关系极为疏远的了,不然也不至于才见了家主一面而已,就高兴成这副样子。   老夫人听了刘卫才的话后显然很是高兴,忙命人将东西准备好端上来。   邱氏这时站了起来,说这事儿是当媳妇的应该做的,要亲自去做这件事。   她脸上表情温顺恭敬,老夫人非常欣慰,就点头允了。   待她带着丫鬟们将盛了点心的小碟子搁到每人旁边的案几上,刘卫才笑道:“这点心是不同寻常,是清茶味道的,糕点里面掺了茶的香气,甚是不错。”   罗纱朝红绣看了眼,红绣不动神色地用银针挑下一小块放到指尖捻了捻。她轻轻皱了下眉,罗纱不懂是什么缘故,但见她右手小指微微勾起,罗纱知道点心里起码是没有毒物了,见其他人都已经在吃了,就也拈起了一块来。   刘卫才还在一旁解释着,说这点心基本上不太带甜味,而是以茶的清香微苦为主,味道独特。   罗纱心道这味道应当是自己喜欢的,就将它放入了口中。   谁知一入口,就是极重的苦味,这苦味还带了涩,搀和到点心的香味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罗纱忙掏出帕子将口中之物吐了出来。   东西一出口,她便想着不对,抬眼朝邱氏望过去,就见语蝶和邱氏嘴角微翘对望了一眼。   罗纱心道不好,这邱氏果然将东西做了手脚。   果然,邱氏要笑不笑地朝她望过来,说道:“姑娘可是觉得老舅爷带来的东西不合胃口?也难怪,姑娘你前些日子在国公府待着,自然是吃不惯我们这样乡野小民的吃食了。”说着她就朝旁边示意了下,一个丫鬟就走了过来要将罗纱旁边装点心的碟子撤去。   邱氏特意将“国公府”和“乡野小民”几个字咬得极重,其中暗含的意味非常明显——罗纱可是安国公的外孙女,当然瞧不上刘卫才带来的点心!   罗纱伸手将那碟子按住,眼神凌厉地逼退了那过来的丫鬟,这才看向邱氏和老夫人那边。   东西没能撤掉,邱氏却并不在意,依然双眼露出得色。   而老夫人,却是面色不豫。   罗纱稍稍思量,就知道了其中缘由。   老夫人好似特别害怕旁人瞧不起刘卫才,自己方才这一吐,在她看来,无异于当众给刘卫才难堪。偏偏邱氏又来了那么一句话,这下子不啻于火上浇油,更加让老夫人对自己不满起来。   罗纱望着邱氏志得意满的样子,心知这点心做手脚的问题肯定还有内情,不然那人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思及此,她心念电转,也不急着追究点心的怪味是怎么来的了,转而先考虑怎么才能让邱氏现在不要这么张狂。   她才来了多少日子?还真当自己在这个家里能横行无阻了不成!   罗纱摸过案上的茶盏,放到唇边饮了口,突然有了主意。   她笑看了眼邱氏,对了老夫人笑道:“这茶味的点心着实是好,带了淡淡的茶香气,可我却是有些吃不惯的。”   她这话一出口,刘卫才倒也罢了,只想着这位既然是国公府的表姑娘,自然娇气了些,吃不惯也没什么,老夫人面上却是带出了几分愠怒。   罗纱笑看着面露得色的邱氏,话锋一转,说道:“茶味虽香,可在我心里,再好的茶味也需得搁些糖进去方才妙,不然只有茶的苦气却没有糖的香甜,这味道还是不够足的。”   说着,她唤了人来,吩咐道:“给我泡杯茶,搁些糖进去,”然后对了刘卫才和老夫人说道:“既然点心里无法搁进糖去了,倒不如索性在茶水里加些,那样吃着茶点心,再饮了带着甜香的茶水,最妙不过了。”   她这番话说的颇没章法且看上去毫无道理,语蝶还在那边暗自思量着,邱氏却已经拿帕子掩了嘴笑,对着老夫人说道:“这茶的清香本是最好的,再加了糖,那不是暴殄天物吗?”待她笑够了,又转而对罗纱说道:“原以为姑娘是个雅人,却原来……”她话虽没说完,可话语中未尽之意却已经尽数显现在那十分不以为然的表情之中了。   罗纱要的就是她这种反应!   看邱氏如此,罗纱笑得更是开心,“我倒不觉得茶水加糖有什么不好,反而是您,想法过于局限,不能体会到这其中的美好之处吧。”   语蝶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横了罗纱一眼,想要阻止邱氏再开口,却有些晚了,后者已经眼中带了轻视施施然说道:“姑娘这话可就说错了,文人雅客,哪一个会在茶中放糖?会这样做的,无非是些不懂得欣赏的粗鄙之人罢了!”   罗纱笑着反驳了下,邱氏脸上的得色越发明显,正想再讽刺罗纱几句,谁知老夫人突然发怒,拍案说道:“够了!吃个东西而已,犯得着说来说去的吗?”   邱氏本在等着罗纱被老夫人斥责,谁知老夫人冷着脸看向她,说道:“你吃够了没?吃够了就回屋歇会儿吧!怀着身子的人,怎的还到处乱跑?还有,平日里说话积些口德,不要总是信口胡说。好的坏的,她一个国公府的表姑娘,还不如你懂吗?”   邱氏不明白哪儿出了岔子,登时就愣住了。   68、因由   罗纱望着发怒的老夫人和莫名其妙的邱氏,看了眼面带怒容瞧向自己的语蝶,微微垂下了头,掩去唇边的笑意。   邱氏说的本没错,只是她初来乍到,很多事情并不知晓。   老夫人有个极特殊的习惯,那就是当她喝茶的时候,必须加糖进去才行——不搀和点甜味进去,她是喝不下的。   在她看来,大家交口称赞的“茶香”,却是茶本身带着的一股子说不出什么感觉的味儿,让人难以下咽。偏偏但凡宴请聚会或是客人来访时,必定得上茶,而大家又都喜欢边饮着茶边闲聊,若此时单单就她一人不喝,就显得极为突兀了。   老夫人极好面子,这样有损颜面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因此,有客人来时,她也要在他人面前饮茶,当然,是甜的茶。   可是她这个喜好是为“雅人”所不喜,认为那是粗俗之人的做法,因而老夫人藏着掖着不敢让太多人知晓,只让程氏和周姨娘她们几个人亲自泡好搁了糖端到她的手边。   其他人只当她喜欢她们几人泡茶的手艺,却不知其中缘故——她不会让太多人知晓。   这是有关面子的事情,是大事,自然不能告诉旁人。   邱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仅仅考虑了大家都喜欢什么样子的,却独独忽略了老夫人的喜好问题。如今她将老夫人的爱好贬低到了尘埃里,老夫人又怎会帮着她去对付与自己“喜好一致”的罗纱?   这件事,罗纱是听李姨娘说起的。   李姨娘也给老夫人泡过茶,虽然她泡出来的不是特别合老夫人的意,但好歹也能在周姨娘没空时帮下手。   当初李姨娘偷偷告诉罗纱这个,也是生怕罗纱哪天不小心说错了话,犯了老夫人的忌讳。   照如今看来,语蝶应该也是略微知道些的,或许是孙姨娘和她提起过,只是她没放在心上罢了,不然也不会一时间没想起来,就没能提醒邱氏。   邱氏也不是个傻的。她看了看现在的情形,知晓定然是自己方才说过的话里有惹了老夫人不高兴的,便扬着笑脸过去赔罪。   但她方才那几句话说得严重,老夫人早已气狠了,又怎会听她辩解?便很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邱氏终于确定老夫人是真的发了火,明白这个时候不该硬往刀尖上撞,见老夫人怒容满面,就缓缓退出了屋子。   临出门前,她侧过头凉凉地看了罗纱一眼,怎奈罗纱端正地坐着根本就没朝她那边看过去。邱氏心中愤恨,神色冷冷地转回头,走了。   待邱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老夫人站起来又坐了回去,想对刘卫才说些什么,可张了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恰好这时罗纱要的甜味茶水已经好了,丫鬟正端着它进屋。   老夫人望着那茶盏,不由就想到了方才邱氏口中冒出的话语,“粗鄙之人”“乡野之人”几个字在她脑海里不断地胡乱翻腾着,一下下地抽着她的脸面,让她气愤到极致却又发泄不出。   她觉得额角一抽一抽地疼,也不顾那茶水是罗纱要的,不待那丫鬟走到罗纱座位旁,就非常不耐烦地说道:“把那东西拿进来做什么?倒掉!倒掉!”   丫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诚惶诚恐正要退下,又想起东西是罗纱要的,就慌张地去望罗纱。见罗纱点了头,小丫鬟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老夫人本就因为刘卫才的行为举止憋了一肚子气,如今邱氏又闹了这么一出,前后两拨的火气凑到了一起,任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平静下来。   眼看着这屋里从地面到墙角都瞧不顺眼了,老夫人索性不再多待,叫来管事吩咐他给刘卫才收拾好房间带老舅爷去休息,又让孩子们也散了,就步履匆匆地回了房。   大家离开的时候,红倚顺手摸了个罗纱碟子里的点心轻握在手中悄悄带走了。   回到晴夏院,红倚才将点心拿出来,与红倚两人分别捏下了点儿搁在口中品尝。   甫一入口,两人同时脱口而出:“苦瓜汁!这里面放了苦瓜汁!”   罗纱不解,“苦瓜?那是什么东西?怎么没听说过?”   红倚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东西是很南边的地方才有的,箐州在北方,寻常见不着,就是公子那儿我们统共也没见过几回。”   “箐州没有的?”罗纱沉吟道:“这样一个东西……它的汁液怎会掺进点心中的?”   姐妹俩也觉得颇为奇怪。静默片刻后红绣正待开口,红蔻却是拿了个东西小跑着进来了。   “红倚姐姐帮忙看看这东西怎么弄。方才去问紫艾紫环,她们说不懂,让我来寻你。”   红倚本在想事情,就想敷衍红蔻两句让她先不要吵,一回头看清她手里的东西,一把夺过来急急问道:“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红蔻兴冲冲而来,冷不丁红倚突然来了这么一下,手中之物本就抓得不牢,瞬间就被夺去了。   看着一向稳重的红绣也凑了过来急切地问了一遍相同的话语,红蔻才讷讷说道:“是世子爷派人送来的,我看着这东西不认识,就想问问你们……”   “哪个世子?”   “定国公府的……”   “景安?”罗纱听闻后连忙起身往外走,没两步就被红蔻叫住了。   “那人早不在了,搁下东西就走了,很急的样子。”   罗纱忙驻了步子,望着院门方向问道:“那人……可有带过什么话吗?还是说,就只送了东西来?”   “他放下东西就走了,只说是世子爷送给姑娘的,没有别的话。”   “这样啊……”罗纱颓然坐了回去,心里失落也有甜蜜。默了片刻后,她想起一事,问红蔻道:“你可曾将这东西拿到别的地方去过?”   红蔻一听这话忙点头,“有啊!当时红倚不在,院子里其他人也不会收拾这东西,我就拿去金秋院找厨娘问问,谁知她也不认识。”语毕她脸红了红,很是局促地说道:“不过我拿过去的那个,却是不知道随手搁在哪儿了,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罗纱瞬间明白过来,丢了的那个定然是被邱氏拿走了,而且还弄了汁液撒到自己的点心上。   只是……   晴夏院中来自安国公府的仆从都不认识的东西,邱氏是怎么识得的?   难道她是南地的人?   可明明听说她祖籍就是叶之南上任的那个地方……   回想当时邱氏自得的神情,罗纱明白了她的打算。就算当真查出来东西是掺进了苦瓜汁的,邱氏也必然会将这事赖到晴夏院这边——   这东西在箐州如此难得,唯有晴夏院里有穆景安送来的一些而已,其他各处并没有这种东西,怎么想,都是晴夏院中人动手的可能性最大。   从头至尾,都没有人瞧见邱氏拿过此物,她简简单单就将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   罗纱慢慢坐回椅上,心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继母”的了。   在她发怔的功夫,红倚她们已经将穆景安派人送来的那些东西搬了过来。   东西不多,只有两样。一种是苦瓜,另一种,却是甜瓜。   罗纱一手拿了一个,细细思量了半晌,低声喃喃问道:“那人送来的时候,这两样东西是怎么搁着的?”   这些蔬果早已被红蔻收拾好了,搁在了果篮里,因而并不知当初是什么样子的。   红蔻不解,答道:“还能怎么搁着?当然是在筐里啊!”   “哪个在上?哪个在下?”   红蔻方才根本没留意,好生回想了一番才肯定地答道:“上面搁着苦瓜,下面搁着的是甜瓜。”   在筐中的时候下甜上苦,那么在拿出来的时候,必然是先拿到苦瓜后拿到甜瓜……   他虽未带来只字片语,但送这东西的意义却不言而喻。   罗纱心知他不会贸贸然就让人送了东西来,所以思量着他可有什么寓意在里面。如今想通了其中关节,便极为开心,虽然想忍着,可最终还是没憋住,自顾自抿了嘴笑。   过了片刻,她将手里的两只瓜往红蔻怀里一塞,说道:“你给我收拾好了,待会儿我吃。记得,先上这个苦的,后上这个甜的。”   红绣却是想到方才点心刚一入口罗纱就吐了出来的状况,有些担心,“姑娘可吃得惯这东西的味道?虽说可以生食,但若是姑娘不习惯的话,也可以炒来吃的。”   “没什么,那时是苦味掺杂了点心的味道,所以太过于怪异难以入口罢了,”罗纱看着红蔻怀里的东西笑道:“如今只吃这纯正的苦味,反倒是应该没事的。再说了,”她笑着转眸看向红绣,“等下不是还有甜的可以吃吗?”   晴夏院中绿树成荫,虽然午后阳光过盛,院中却是清凉怡人的。   罗纱午歇后醒来,倚在窗边看着树下透过的斑驳亮点,看着它们随着微风来回晃动,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少了叶颂青和沈秋意的晴夏院,太过于宁静,这样的静谧下,她总会不由自主就去想着穆景安,也不知那少年如今在做什么,可还安好。   越想越烦闷,她正要起身,准备拿了穆景安送她的字帖去练字,突然窗外传来红蔻和红笺并不算小的低语声。   “你听说了吗,老舅爷和新夫人吵起来了。”   “啊?怎么会这样?”   “不太清楚。不过听金秋院的金燕说,两人吵的声音还挺大呢,后来连老夫人都惊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两种瓜的寓意是什么我就不明说了~~大家那么聪明肯定猜得到嘛~~~~   69、两物   刘卫才本就没怎么累着,方才老夫人安排人带他去歇息时,他不过是见老夫人气得狠了便没反驳。如今见春光正好,百花开得娇艳,他就信步踱到花园,想着独自赏赏花也是不错的。   他知道老夫人自小不爱喝茶,但老夫人来了叶家后便开始喝加了糖的茶水这件事,他是不晓得的,因而当邱氏在那边讽刺罗纱时,他完全不明白老夫人为何会那么生气。   但有一点他却是非常笃定的,那就是叶家这个填房,惹得自家妹子不高兴了。   这可是大事儿。   老兄妹多少年没见了,本该高高兴兴的,结果就碰上了这么一桩。刘卫才细想了许久后,心道或许老夫人平日里过得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如意,不过是藏着掖着不诉苦罢了,于是对自己妹子就又多了几分爱护之意,   故而邱氏向他走过来主动套近乎的时候,刘卫才根本不想搭理她。   邱氏心中自有主意。   眼看着刘卫才对她视若无睹,直愣愣地往前走,二人就要擦肩而过了,邱氏便状似无意地说起自己有一个前朝的雕工精美的青玉凤纹四方尊,还道此物是真品绝无虚假,若是刘卫才想要一观,她就让人拿出来。   刘卫才听得心中一动,正想开口说好,转念想到老夫人被气狠了的那副样子,就又犹豫了起来。   邱氏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有数。   若刘卫才真心想走,直接不理她走人就是,何必又在那儿踌躇?   他那点子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提到那物的时候双眼放光的样子丝毫都做不得假,邱氏暗暗冷笑了番,命人将那四方尊取了来。   东西一放到庭院里的石桌上,刘卫才的眼睛就瞪直了,也顾不得再想刚才自己想要拒绝的念头,紧走几步去到石桌前盯着那物仔细地瞧,半晌后口中啧啧叹道:“没想到小老儿竟然如此幸运,前后不过几个月时间,居然两个四方尊都见过了。”   他绕着此物绕了几圈,边看边摸,最后觉得还不够过瘾,偷眼看着邱氏似是在看花没注意到这边,他索性伸手就将那物抱在了怀里仔细摸一摸。   谁知东西刚一离桌,他就发觉不对。唯恐自己弄错了,忙将它隔了回去又拿起来,小心掂了掂,还是和方才一样的感觉。   刘卫才顿时怒不可遏。   “好哇!居然敢拿了假的来糊弄我!”   听到他那声怒吼,邱氏猛地回身,不明所以。   她方才不知自己因何惹怒了老夫人,便去问语蝶,那时方才知道自己触了老夫人的逆鳞。有心想去向老夫人道歉,哪知道几次过去都被人拦住,说是老夫人在歇息,不得打扰。   前些日子老夫人与她言笑晏晏关系融洽,她自然知道老夫人的作息时间,如今一看便知这是老夫人是不肯见自己了。   她初入叶家没多久,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仰仗老夫人,加上如今五姑娘也回来了,明显是个不好相与的,若在这个时候再和老夫人关系闹僵,实在不是上策。于是邱氏便想着尽最大努力去弥补。   恰好刘卫才在,她便想从他入手。   方才在厅里时,邱氏见过他对着那前朝古物爱不释手的样子,就狠下心来准备舍了这个四方尊来讨好他——   虽然邱氏从前听说过此物极其难得且珍贵,但她却是不知它到底价值如何的,只道这是前朝的物品,应当值不少钱。   眼看刘卫才对着这物流露出极其感兴趣的样子来,邱氏就暗笑着偏过脸去望着别去,心道等这刘卫才什么时候开口要了,自己便顺手推舟将东西给了他,也好让他在婆婆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   本是极其有把握的事情,哪知道那人就会忽然变了脸?   眼看刘卫才口口声声说这是假货,邱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东西可是个大人物送给她的!怎会是假的!   别是这人想既捞了好处,又不帮忙办事吧!   想到这儿,邱氏的火气也冒了上来,就反驳了几句。   可刘卫才一口咬定,这东西是假的,还说邱氏太小气,居然拿着此等伪劣之物来糊弄他。   邱氏气不过,两人就争了起来,还将老夫人给“吸引”了过来。   “……此物本是一对,一只雕龙,龙身宽厚,长角杏目,爪踏祥云,姿态威武;一只刻凤,凤鸟展翅于云端,凤目尖喙,羽丰尾长,仪表威仪。这两只四方尊最大的特点便是,高度、大小、重量完全一样,只是雕纹不同罢了。我曾在涪水孙家见过那个龙纹的,分明比你这个要重上许多。他们那个是要送给贵人的,自然不会作假,因而你这只,必然就是假的!”刘卫才信誓旦旦说道。   紫环被罗纱派去查探情况时,恰好听到了他的这一段话。   紫环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用心将这些话全都记了下来。待二人终于争吵玩人全都散了后,紫环便回了晴夏院,将两人说过的话一五一十禀了罗纱。   罗纱本是听说邱氏惹了老舅爷不高兴,想让紫环去看看情况如何的,倒没想到紫环居然记忆那么好,全都复述了下来。   罗纱细细听着,刘卫才话语中的某个部分让她脑中突然闪现了个念头,但这想法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没抓住。   可是,“涪水孙家”几字却是真真切切地入了耳。   那是孙姨娘的娘家。   凡是与孙家有关的事情,罗纱一直非常在意。她从前并没听说刘家和孙家有什么牵扯,如今冷不丁听到刘卫才提到了孙家人,心中难免有些介意,忙让紫环陪了她去见刘卫才。   刘卫才方才吵得口干舌燥,正窝在屋子里歪着身子对着茶壶大口饮着茶呢,谁知就有人说五姑娘来了。   他知晓这五姑娘是国公府家的外孙女,连忙将茶壶搁下摆好,又扯了扯衣袖理了理衣襟,刚坐稳当了,罗纱已经进了门。   他看到紫环带来的青玉饕餮纹双耳瓶眼前就是一亮,罗纱看在眼里却装作没发现,只笑道:“听闻舅公喜欢青玉物件,我这儿刚好有这么一个,就给舅公送来了。”   刘卫才心道这五姑娘真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行事最为妥当。他登时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口中说着“太过于客气”“不必如此”,手中却是不停,将那双耳瓶顺顺当当地接到了自己手中。   他来来回回地看着,越看越喜欢,因而罗纱无论和他说什么,他都对答得非常顺溜。   直到罗纱提起了那一对青玉四方尊,他才手中停了停,脑子回转了些。   “听说您在涪水孙家看到过那龙纹的……不知您和孙家人可熟悉?”罗纱如此问道。   刘卫才顿时卡了壳。   碰到那东西,实属巧合。   虽然孙家和刘家都有姑娘在叶家当姨娘,可两家人却是算不得正经亲戚,从来没有过来往。   当时刘卫才其实是去孙家准备谈一笔生意的。   他被下人引进去的时候,恰好遇到那四方尊刚刚送到孙家。孙家人将东西接过来搁在厅里后,就同来人笑说着送他出去了。   刘卫才眯着眼远远瞧见了,琢磨着那东西定然是好物,四顾无人就赶紧奔了过去,狠狠摸了几把又抱在怀里蹭了蹭。   哪知他还没来得及放下,孙家人就已经回来了,将他怒斥了一通,直说这物是要送给贵人的不是他这种人能碰得的,为了这,那笔生意也没谈成,他就被孙家人轰了出来。   说和孙家人不认识吧,自己方才还吹嘘自己在他们那儿抱过东西;说自己和孙家人认识吧,实在是拉不下来这个脸。   于是刘卫才嗫喏了许久后,说道:“算不得极熟悉,不过去过一趟罢了。不过,那龙纹的我可真的是亲手抱过的!”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底气登时足了许多。   罗纱没想到他和孙家人并不熟悉,也不知庆幸多些还是失望多些。但还有些不死心,就问道:“听说那龙纹四方尊是要送给一位贵人的?不知是哪位贵人?”   就算旁的打听不到,能知晓孙家人和谁有联系也是好的。   刘卫才有苦难言,咳了声说道:“东西给谁我是不知道的,他们不让我过问。不过我可是确确实实抱过那东西,绝对比今天看到的那凤纹的要重不少!”   罗纱见这个话题也问不出什么来,心中暗暗叹息着,笑着转而和他聊了些别的。   回院子的路上,她一直在琢磨着刘卫才所说的话,努力回想那一闪而过被自己错过的念头是什么,可越是努力却越想不起来,偏偏她不知怎的对这个非常在意,回到屋子后还在继续考虑。   罗纱思索许久,正因理不出头绪而烦闷不已的时候,红倚禀道:“姑娘,钱管事来了。”   罗纱忙将心里所想之事搁在一边,转而出门去见钱管事去了。   几日前钱管事与沈秋意夫妇二人搬出跨院,去到了罗纱给他们置办的宅子里住下。二人本就是淡泊之人,这些年里也没置办下多少东西,几个箱子就都装走了。于是从第二日开始,他们有空时便会再来晴夏院,以“搬家还没搬完”为由,陆陆续续将罗纱托他们保管的东西带出叶家。   说起来今日该是最后一次需要搬运东西了。   田庄和铺子本就是钱管事在帮忙打理着,罗纱便依然交给他,只是他们二人既然已经搬了出去,再见面就也不容易了,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就是一段时间以后。她还有些事情想要同钱管事商量,因而特意吩咐了红倚她们,看到钱管事来就来通禀一声。   她刚迈出屋子,就见红蔻和红笺正在院中洗樱桃。两人偷懒,将放置干净樱桃的小果盘就那样搁在水上任它飘着,洗完一小串樱桃就顺手丢进去。   罗纱不由自主就停了下来看向她们那边,钱管事见状,淡笑着立在一旁静静等着。   姐妹俩速度很快,不多时,果盘底下就铺了一层樱桃,而它也往水中沉了一些,果盘边儿都要到水面了。   红笺见状就从一旁另拿了个早就备好的干净果盘,红蔻依然埋头洗,正继续往那里面丢樱桃,冷不丁被红笺拍了下,她忙缩回手抬头看红笺。   “你看你,也不注意点儿,再往里搁的话,那果盘就更重了,还不得继续往下沉?进了水的话,方才可就白洗了!”   红蔻听了红笺的话一愣,笑道:“哎呀我只想着它会漂着,却忘了里面放了东西后会变重了。”   罗纱听了她的话,脑中亮光闪过,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当时觉得违和的地方在哪儿了。   难怪她总觉得有地方不太对。   刘卫才和邱氏都坚持自己的观点,前者说涪水孙家那个龙纹的四方尊必然是真的,而邱氏却道自己那凤纹的四方尊才是真的。   他们二人纠结于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唯独忽略了一个问题。   如果两人说的都是实话呢?   两个东西若都是真的,也就是说,本该相同重量的两物,如今却是一重一轻。   既然轻的那个完好无损,定然是另一个重的有问题!   它里面藏了东西!   回想穆景安那时所说,他派去的人根本寻不到孙家人藏毒运毒的方法与地点。   孙家是商户,买卖古董也只是他们所有生意中的一小部分。   如今看来,会不会是孙家人将那些古董里都置了精巧的夹层,再在其中搁置物品。而穆景安派去的人,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一方面呢?   70、未雨绸缪   “若是有人在古董上面动了些手脚……除了阿四外,可还有没有其他的人能发现得了的?”   罗纱这才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钱管事,定了定神,缓缓问道。   她心知阿四必然要贴身护着穆景安,不到不得已时绝不会拜托他,因而只能另寻他人来做这件事。   钱管事一听罗纱将阿四搬了出来,知晓那动过手脚的东西必然不是普通水平的人能辨别出的,便沉吟道:“具体得看是到了什么程度。若是到了近乎天衣无缝的水平的话,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人。”   “那你试着看看能不能请那人去孙家的铺子里查探一番,”罗纱与他边走边说道:“虽然他们应该不会将做过手脚的东西放在明处,但能发现些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待进了书房,她才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与他听。   “……那青玉龙纹四方尊的去处,你让人查一查,若是不成,就通知景安一声,让他想想法子。”   钱管事听到她这样说,自然明白兹事体大,这事儿必然是穆景安也在意的,就对这件事更加上心,将罗纱的吩咐尽数记在了心里后,带着今日要带走的东西急急离去了。   罗纱待在安静的书房里,心却平静不下来。   孙家大费周章来藏毒,不惜动用了价值昂贵的古董,为的不过是尽量减少被发现的可能性。既然如此,毒是怎么来的暂且不提,单说它的去处和用途,就是非常值得深究的一件事――   藏的是什么毒?那些毒是用来做什么的?又是……用在谁身上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背后支持着孙家来做这件事?   想到这几个问题,罗纱再去考虑那背后“贵人”想要做的事情,却是越想越心惊。   她缓缓靠到椅背上,慢慢合上眼帘,掩去自己开始变得有些烦躁的眼神,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使她思绪纷乱的不只是孙家藏毒这件事,还有由于此事而勾起的回忆:母亲程氏的突然离世,盛家兄妹狠戾的行为,以及孙姨娘的伪善。   第一件事让她极为心伤,后面两个,却是让她痛恨不已。   心烦意乱间,她猛地起身,突然想去梦纺院走走,看看那个据说已经“魔怔”了的孙姨娘,到底是如何了。   平日里她的消息,罗纱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或许是由于对孙姨娘的厌恶,又或者是因为不想接近那院子,这几年来,她自己却是从未过去一次、亲眼看过一回的。   在灿烂的阳光下走在去往梦纺院的路上,罗纱隐约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上次走在这条路上,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她如今这样走着,居然寻不回当时的感觉了。   行至梦纺院旁的那棵大树下时,罗纱静立在那儿下望着不远处的院子。   守着院门的婆子警惕性极高,见有人来了就唤了另一人守着大门,她则往罗纱这边行来。   见到居然是罗纱,婆子也惊了下,赶忙行礼。   罗纱的思绪被她打断,微笑着同她说了几句话后,就往前行去。院门处的婆子见到是她后也急急起身行礼,罗纱示意她不必多言,静默着径直朝里行去。   这时的梦纺院,已经同几年前的荒凉模样完全不同了,想来是晴夏院的几个婆子住进来后将它好好地休整了一番,不说别的,单单院中各处缀着的花草,就为这儿添了不少的生气。   低低的诵经声入耳,罗纱脚步一转循了声音过去,走到屋门处便停了下来,默不作声地望着里面。   屋内有两人,正在一同抄着佛经,其中一人赫然就是孙氏。此刻她正同那诵经的婆子一道,慢慢抄着**,神色安详平淡。   婆子边写边念完成了一段后,就朝孙氏那边看去,这时她眼角余光瞥到了罗纱,震惊过后忙笑着站起身来给罗纱行礼。   孙姨娘就也朝罗纱这边看来,表情同方才没有任何的变化,平和宁静,只是眼睛却像是蒙了层雾一般,看不真切。   她只和罗纱对视了一刹那便别开了眼,继续沉默着去抄佛经了。   婆子见罗纱盯着孙姨娘看,忙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她这段时间就是这样,一声不响的,一点都不闹腾。”   “有多久了?”   “大概……快两个月了吧。”   快两个月了?这样巧?   说起来,那个时间家里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应该就是叶之南带了邱氏回府成亲这件事吧。   罗纱看着孙氏的侧影,不由地嘴角微扬露出个浅淡的微笑。   若说她本来对于孙氏是真疯还是假疯还有所怀疑的话,如今却是有七八分肯定了,这人是装的。   旁人或许不晓得,罗纱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孙氏最想要的,便是成为这叶家的女主人,然后将叶家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掌握在手中。   如果是真疯,怎会在知道了叶之南娶妻这样最能刺激她的事情后,反而变得更加平静了?   这不合理!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是非常在意的,只是她很聪明,将所有情绪都掩在那如雾一般迷蒙的眼神后,让人看不出来罢了。   罗纱想通了其中关节后,反倒是松了口气,就仿佛是她本不确定心头是不是有那么一根极细极小的刺在扎着自己,如今寻到了它确定了它的存在,虽说瞬间就感觉到疼了,却反而比先前不确定的时候要轻松许多。   当晚熄灯歇下后,罗纱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脑中一会儿浮现母亲去世时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前世时小妾死去时那瞪大的不甘的双眼。画面突然切换,却又转到了盛永治扼住她喉咙时那阴鹫的表情……   罗纱翻来覆去睡不着,冷汗倒是出了一身。她索性坐起身来,摸到穆景安送给她的那把匕首,搁在胸前紧紧抱着,半晌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深吸口气,在黑暗中轻轻呼唤阿隐。   她话音刚落,阿隐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她的床前三尺处,躬身行礼。月光透过窗子静静洒在屋中,给这个女子周遭描上了清冷光晕。   “听说……你擅长近身缠斗?”   阿隐显然没料到罗纱一开口就问这个问题,顿了顿才答了声“是”。   “和红倚她们相比呢?”   “若是寻常时候,只能赢过她们一招半式。但若是在黑暗中,我有信心以一敌四。”   罗纱一愣,她只听穆景安说起阿隐擅长近身相搏,却从不知道阿隐最强的是暗杀。   不过……这倒是正合适。   罗纱轻轻问道:“我想让你教我几招,你可愿意?”   阿隐沉默不语。   罗纱拿起匕首缓缓拔它出鞘,“我不需要多么强大的武艺,只求哪日遇到了不测,起码能够自保。”   她将鞘搁到一旁,拿起匕首放到眼前两尺处,静静看着它在清冷月光下反着的微微亮光,慢慢说道:“我要学的是,一招毙命的招数。”   她明白自己的斤两,根本不是学武的材料。只是每次回忆起被盛永治扼住喉咙的时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她就不由得微微战栗。   为什么只能静静等人来救?   若是那日穆景安来晚了片刻,她是不是就要死在那人手里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这样的情形,她不想再经历一回!   如今看到孙氏,想到这人的毒辣,罗纱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感觉。   她不想死,她要好好活着!   罗纱该说的已经说完,便静静地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阿隐。   阿隐沉默了许久,真的很久,久到罗纱以为她肯定是不愿答应,叹息了声正要放弃的时候,阿隐才缓缓吐出个“好”字。   虽说“只是学一招毙命”的招式,但是对于完全没有底子的罗纱来说,必须从最基础的学起。   白日里肯定是不行的了,于是每日晚上熄灯后,阿隐才开始手把手地教罗纱。   说起来,在黑暗中学习也有个极大的好处,不过几天的功夫,罗纱在黑暗中视物的本领便强上了许多。   连续几日她每晚都认真学习着,直到深夜时累极了撑不住方才止歇。每次阿隐说着“今日就到这里吧”,罗纱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爬到床上倒头就睡,等到红倚她们从外间端了温水进来给她净脸时,她已经沉入了梦乡。   晚上还好办,睡得快没感觉,只是每日清晨起床却成了她最难熬的时刻――全身每处都酸痛不已,四肢和躯干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每次要起床时,稍微多动两下,全身上下都会难受到扛不住,仿佛在叫嚣着要罗纱多睡会儿一般。   好在过了几日后,许是身体渐渐适应了,这天罗纱起床时便发现身体没那么难受了,酸痛的状况轻了一些,正暗自庆幸时,就听到红蔻来禀道:“姑娘,白三姑娘来了。”——   71、关系   罗纱听了后欣喜非常,自她归家后,还没有见到过白云裳。   白夫人本就不喜欢叶家人,自从前几年她和老夫人闹翻了甩袖离去后,这种情况更是严重。因而白云裳和白启正姐弟俩想要找罗纱时,都是他们来叶家,罗纱却从没去过白家――   被人轰出去吃闭门羹的感觉着实不好,叶颂青尝试过一次后,罗纱他们兄妹俩就放弃了走进白家大门的打算。   这次罗纱回来后,许是因为白启正还未归家,白云裳还没有来过。   往常她隔几天就会来一次,有时是来找罗纱,有时是让罗纱帮忙给叶怀书送药,说起来,这次算得上是时间间隔很久了。   听闻白云裳已经快到晴夏院了,罗纱忙让红倚红绣给自己穿戴齐整,又吩咐了紫艾紫环她们去准备茶点吃食。一切刚刚准备妥当,白云裳就进了院子。   罗纱忙迎了过去,笑道:“白姐姐可有好一段时间没来了。白大哥还没回来吗?”   “过两日就回来了,那茶会他还得参加呢。”白云裳应着声,搭眼看到罗纱,细细瞧了她一会儿后,笑道:“咦?一段时间不见,你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真的?”罗纱兴奋地问道:“真的好了很多?”   见白云裳含笑点头,罗纱很是高兴。   她原本以为这些日子跟着阿隐学习后身体疲累了许多,会看上去憔悴一些,倒没想到反而气色更好了。   白云裳见状,说道:“这几日叶夫人经常去我家寻我母亲,你都没跟了去,我问叶夫人你怎么没来她也不肯说,我生怕你是病了赶紧来探望你,你倒好,居然是缩在家里养精神呢。”   罗纱与白云裳相交多年,自然知道她不是真的埋怨自己,只是她话语中提到了邱氏,罗纱少不得要解释一番。好在她与白云裳说话时向来没那么多的忌讳,就直言道:“我与她并不亲近,你问她我在做什么,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白云裳自然是相信罗纱的,听了她的话后再想起邱氏往日所言,白云裳很是生气,说道:“那人跟我说与你十分亲近,还让我常来看看你,如今想来,倒全是谎话了。”   罗纱笑着打趣了她几句,白云裳便回了她几句。你来我往几次后,罗纱见白云裳不再生气了,想到自己尚有一事不明,便问道:“你可知她和白夫人是怎么亲近起来的吗?”   前几日她就听紫环她们说了,邱氏和老夫人的关系又和缓了,原因在罗纱看来比较匪夷所思,就是邱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与白夫人熟识起来,这两日更是来往密切。最让她惊奇的是,白夫人过几天将要举办茶会,竟也请了邱氏去帮忙准备一应事务。   老夫人其实本也有意结交白家,怎奈白家一直看不上叶家,几年前那次的争吵又让两家的矛盾彻底爆发,故而自那次争吵后,叶家便和白家明面上不再往来。   但老夫人从始至终最气不过的,还是白家那高高在上看不起自家的高傲样子。   如今也不知邱氏同她说了什么,老夫人好像发现了更多与白家结交的好处,更加重视起了两家的关系。而邱氏就是两家之间关系和缓的人,老夫人自然待她又重新亲密了起来。   只是就连老夫人也不知邱氏如何同白夫人开始熟悉起来的,因而紫环她们没有探听到消息。如今罗纱见到了白云裳,就想将这事儿问个清楚明白。   谁知白云裳色听了她的问题后却是神情有些古怪了,默了片刻后,她才下定了决心,凑到罗纱耳边低声道:“其实,我也知道的不真切。只是有一事,或许与这个有关。   “前段时间父亲很是宠爱新得的一个小妾,她说什么,父亲都照办。那些日子里父亲连母亲的建议都听不进耳,只听那小妾的。母亲为了这事儿很是着恼。后来你家那位新夫人去我家找母亲,母亲本不想见她的,可她后来使法子见了母亲后,也不知给母亲出了什么主意,第三天父亲就恼了那小妾,将她赶出府去。若是我没记错,应该就是从这件事情开始,她们才开始来往的。”   罗纱非常惊讶。   白夫人醋意很大,她是知道的,不然当初白夫人也不会因为白老爷对沈秋意有意,就诬蔑了沈秋意找借口将她赶出府去。   只是……若说邱氏能帮着白夫人找到整治那小妾的方法,她信。可邱氏一个刚来箐州没几天的人,怎么会想到去结交白夫人的呢?   而且,虽说她这样做缓和了同老夫人的关系,可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来讨好老夫人,怎的就选了这么迂回的一个主意?   想了半晌,罗纱突然记起了一个关键。   如今府里和邱氏关系最为密切的,是语蝶。   罗纱心中暗暗提防。   难道语蝶为了接近白启正,所以给邱氏出了这么个主意?   只是仅仅能缓和同老夫人的关系的话,,应该还打动不了邱氏去放□段去刻意讨好白夫人,邱氏肯这样做,也必定能得到什么好处才是。   邱氏想得到的,是怎么样的结果呢?   她正要往深里想,白云裳突然问道:“那日茶会,你会去的吧?”   罗纱思绪被打断恍然回神,本想说不去,细细想了会儿后,又改了主意。   其实,白夫人办的这个茶会,倒也邀请了很多人,只是罗纱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并没有想出去玩的**,加上又是邱氏与白夫人合办的,便更加不想参加了。   如今白云裳问起来,罗纱本想这样回答,转念想到方才白云裳的话,问道:“那时白大哥也会回来?”   见白云裳微微颔首,罗纱仔细思量了下还是点点头应下了。   “我会去的。”   原先不知道邱氏与白夫人之间有语蝶搀和在里面就也罢了,如今既然知晓了,联想到前世时语蝶和孙氏就使了计让白启正成了语蝶的夫婿,如今语蝶又刻意劝说了邱氏去接近白夫人……   罗纱早已打定主意,这一世,绝不让白启正再被语蝶给害了去。再怎么说,那也是她的好友。如今这茶会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她去看看,哪怕多提醒白启正当心些也是好的。   白云裳明显松了口气,笑道:“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不然,那些烦心事儿就够我受的。”   罗纱不解,想要细问她,白云裳也不明着答话,只说罗纱还小,过段时间也会遇到这种事,到时候自然就会明白的。   罗纱心里还在想着白启正和语蝶的事情,就也没细想白云裳话中意思。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白云裳准备告辞离去时,拿出了个小盒子,托罗纱交给叶怀书。   罗纱本以为是药草,可掂了下分量又不像,但她也没在意,只想着或许像往常一般,不是药的话也是些什么小玩意儿罢了。   转眼看着白云裳眉眼间似有化不开的忧愁,罗纱有些诧异也有些担心,忙问她是怎么了。   白云裳欲言又止,最终沉默,过了片刻后,微微笑道:“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许久没给他诊脉了,有些担心罢了。”   观其神色,罗纱心知白云裳说的不是真心话,可也不想戳穿她。   谁会没有些说不出的心底话呢?   就像她自己,与穆景安的事情也是无法对外人讲的,即便是与她如此亲密的白云裳与白启正姐弟两人,也不行。   待白云裳走后,罗纱看着手边的小盒子,本想让红蔻她们将东西送去,后来想到白云裳交给自己时郑重的样子,就又改了主意,只让红倚她们留意着叶怀书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间,待他去了老夫人那里后,便来回禀一声。   等叶怀书去了金秋院后,罗纱就亲自拿着东西也去了那儿。   谁知她刚刚走进院子,就听到西厢房内突然传出声语蝶压抑却带着暴躁的叫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准!若是你们两人成了,那我和他怎么办?”   罗纱的步子就停在了那儿。   她听到叶怀书在屋内沉沉开了口,似是说了句“他想着的不是你”,而后语蝶又说了两句话,只是她声音突然放低了罗纱根本就没听清是什么。   此时此刻罗纱并不想和语蝶打照面,便决定先去给老夫人请个安,过会儿等语蝶差不多走了再过来。   哪知道她刚要走,门“砰”地被**力打开,与墙面碰撞了下发出巨大响声,语蝶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神色间满是……委屈?   罗纱很是惊讶,就愣在了那儿没动。   语蝶在抬眼看路的时候明明看到罗纱了,却是理都没理她,直直朝着院子里另一个方向跑去了――那分明是邱氏住的方向。   罗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语蝶难得地见了她却丝毫都没针对她。   旁边有人轻轻唤了声“五妹妹”,罗纱侧过脸去看,正对上叶怀书柔和的眉眼,只是他原本总是静如湖水的眸子,此刻却波澜微起盛着哀伤,虽然他在刻意遮掩,但又怎能全部掩饰得过去呢?   叶怀书嘴角含笑对罗纱说了句“好巧”,罗纱就也勾了勾嘴角,说道:“可不是巧,我是专程来寻二哥哥的。”说着她就将抱着的小盒子搁到了他的手中,“这是白姐姐给你的。”   “云裳给的?”叶怀书拿着盒子却不见欣喜,反而眉眼中的忧愁更甚。他盯了掌中之物许久,半晌后叹息一声,又将它放回了罗纱手里,“你……帮我还回去吧……就说我不要。”   清瘦的少年立在风里,他眼里的留恋那么明显,口中的语气却很是坚定。   思及白云裳的一番作为,再看叶怀书的举动,罗纱有些明白过来在她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没有去过那次的赏花宴,若是没有体会过那样一番欢喜到极致的心情,她或许就会拿着盒子这样离去了。   可是,她经历过了,也知晓了那是怎样的感觉,因而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手里的东西重若千金。   罗纱拿着这其实不算重的盒子,踌躇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它搁到了叶怀书手中。   “过几日白家会举行个茶会,二哥哥若是想还,就去那儿亲自还给白姐姐吧。”——   72奇怪   到了茶会那日,叶家一大早就备好了马车,待到老夫人、邱氏和几位姑娘少爷们准备好了,便一同乘车前往白府。   两家离得颇近,车子行了没多久就也到了。大家下车后,才发现白夫人已经带着白云裳在门边等着了,想来是方才得了消息后便赶了过来。   白夫人见到老夫人后,忙笑着迎过来与她寒暄。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罗纱心中惊疑不定,再望向老夫人,居然也是毫无芥蒂的模样,微笑间全然不见勉强之色。   怎么会这样?   虽说邱氏现在与白夫人交好,可老夫人最近并没有见过老夫人啊!怎的原先吵得最厉害、关系最僵的两人如今却好似最为融洽?   罗纱正惊奇着,就见白夫人朝她这边招了招手。   罗纱开始时并没有意识到白夫人是在叫自己,直到白夫人唤了声她的名字,罗纱方才意识到白夫人叫的居然真的是她。   罗纱边向前走着,边脑中急转细细思量着这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在她去安国公府之前,曾经偶遇过白夫人,那时候白夫人对她视而不见擦身而过,想来当时是极不待见她的吧。如今这样短的时日内,怎的就变了对她的态度?   难道是因为邱氏从中说和的?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啊!   带着疑惑,罗纱走上前去,由着白夫人携了她的手笑着称赞她。   罗纱很是不自在,只得低头浅笑,任由白夫人和老夫人她们在一侧不住地赞扬她的好处。   这是她才想起自始至终没有听到白云裳开过口,就偷偷地侧眼看向她,只见白云裳正怔怔看着一旁发呆。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白云裳望着的正是叶怀书,看到叶怀书手里没有抱着盒子,罗纱暗暗叹息。   她明白叶怀书的苦衷。   白云裳是白家嫡女,样样都出众,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不难。   叶怀书身为庶子,有太多的不得已。若是他们的事儿被发现了,不只是对白云裳的名声有影响,单单说两家长辈,也绝不会同意这件事。   他明显是不想拖累白云裳,因而一再拒绝。可他心中,定然也是极难过的。   罗纱暗叹一声,伸手按了按胸前,感受到那坠子硌了下手,她才安下心来。   白云裳她们的事情,希望能有个好的结果吧!如今她能帮她们传一次东西,但再多的,却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这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罗纱抬眼,望见白启正在眼角含笑地看着她。   白夫人正和邱氏说着话,一转眼看见了白启正笑望着罗纱的目光,便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白启正神色黯了黯,别过头不说话。   罗纱刚巧看到了,心道白夫人果然还是不愿意白启正他们和自己相交的。意识到这一点,罗纱反倒是莫名地松了口气。   可瞧见白夫人一转眼又笑着同老夫人说话了,罗纱心中突然升起了隐隐的不安。   白夫人一向不愿与叶家人交往,如今肯和老夫人、邱氏交好也就罢了,为何又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她正担忧着,就听长辈们已经寒暄完毕,白夫人吩咐了白云裳和白启正几句后,让她们姐弟二人带着叶家其他几个孩子先行离去了。   待他们走后,白夫人则带着罗纱,同老夫人和邱氏闲聊着往里行去。   行了没多久,邱氏就说要去寻其他府的夫人,白夫人笑着让她先去,又说与罗纱投缘,要留下罗纱陪着自己去花园转转。   罗纱此时心中的忧虑更甚,有心想走,可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白夫人都笑着拉住了她,硬是带了她继续往花园行去。   “这孩子,行事是个稳妥的,就是害羞了些。”白夫人如此评价她道:“脾气……也倔强了些。”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罗纱明显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她想抽出手来,怎奈白夫人已转而笑着对老夫人说道:“我果然年纪大了,小姑娘们都不愿陪着我逛逛花园了。”   老夫人就在一旁笑着说:“怎么会?”又对罗纱说道:“你且先陪我们一会儿,等下就能去寻白姑娘她们玩去了。”   三人刚刚进到花园中,就有个温和的女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你们来啦。”   听她这语气,明显就是在等着她们过来。罗纱有心想走却走不了,无奈下只得暗中提防着,走一步算一步了。   眼前这位夫人衣着华贵眉眼柔和,与白夫人差不多大的年纪,只是她神色间带着疲惫,远不如白夫人看起来精神。   “这位是永乐侯夫人。”   罗纱见到这位贺夫人出现在白家,倒是不奇怪。   白夫人娘家本是贺家的一个旁支,永乐侯这几年很是赏识白启正,两家走得近些也没什么奇怪的。   令罗纱奇怪的是那贺夫人打量她时的目光,隐隐带着挑剔,好似她不是在看人,而是在挑一件货品,而此刻便是她给这件货品评出个价钱的时候。   她那目光如此肆无忌惮如此不客气,罗纱不断地深深吸气,不住地暗暗告诫自己要淡然处之,这才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微笑。   白夫人今日事多,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去。贺夫人和老夫人似是非常投缘,相携去了水榭中闲聊,还特意叫上了罗纱。   罗纱无奈,只得随着一同去了,只是她也不能插上什么话,就在一旁静静坐着,望着水中的游鱼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夫人突然冒出来一句:“叶姑娘性子沉稳,极好。”   叶老夫人明显松了口气,一脸的心满意足,乐呵呵地笑道:“她这丫头平时就不爱闹,最爱看书。”   贺夫人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女孩子家就该这样安安静静的,像我家那个,整天到处乱跑,成了什么样子!”   她虽然口中是责怪的语气,但是提及自己女儿时,却是满脸笑容的。   见罗纱静默不语,贺夫人就将罗纱唤去了她的身边,细问罗纱喜欢看什么书。   罗纱活了两辈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自然也有些摸不准这贺夫人是什么意思。但贺夫人神色随和眉目慈爱,罗纱就也细细地回答了。   贺夫人满意的神色更为明显,正要再开口讲话时,旁边走来两人。   当先的少年罗纱没见过,可是后面那个,她却是认得个真真切切。   十一皇子看到罗纱显然也很愕然。他满脸震惊地推了推前面的少年,指着罗纱问道:“你方才说的就是他?”   当先那个少年眼神飘忽面色灰黄,整个人都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他含糊地跟十一皇子应了一声后,转眼望向罗纱,看清她相貌后突然睁大了眼睛,继而整整衣襟咧开了嘴,朝着罗纱灿然一笑。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脸上略显松弛的面皮挤到了一起,却使得眼下黑青更加明显了。   罗纱皱了眉,撇开眼不去看他。   贺夫人见到少年过来了倒是非常惊喜,唤了他一声后朝他说道:“月辉,这就是白夫人提起的那位叶家的妹妹。”   叶老夫人听到贺夫人如此叫那少年,知道这就是那永乐侯府的世子了。她眯了眼仔细瞧了半晌后,面皮抖了抖,憋了片刻,硬是说了句:“令公子好气度。”   贺夫人显然对自己的儿子很是满意,听到叶老夫人赞扬贺月辉,虽然笑着说了句“也是个不争气的”,却是面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   贺月辉自看到罗纱后,咧着的嘴就没合上过。此时走得近了,他就笑得更加畅快。   “叶妹妹好。”贺月辉来到罗纱身前说道。   他一张口,罗纱只闻得刺鼻酒臭扑鼻而来,忙微微侧了侧身子避开那扑鼻臭味。   贺夫人见状,就不高兴地皱起了眉,使得方才温和的眉眼顿时凌厉了许多。但触及贺月辉那痴迷的样子后,她又硬生生将自己的眉眼放柔和了。   罗纱看着叶老夫人和她们母子二人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愕然抬头看向叶老夫人,满眼不可置信。   叶老夫人望着贺月辉,表情瞬间纠结了起来。   眼看着贺月辉还要上前来寻自己说话,罗纱腾地下站起来,正想着要不要不管不顾地逃离这里,就听十一皇子突然说道:“纱妹妹,我看那边的海棠花开得不错,不如你同我去看看吧。”   罗纱直愣愣地看着他,似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十一皇子嘿了声,恨铁不成钢般地啧啧两声后,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怎么做,拉了罗纱就往外跑。   罗纱只得跟着他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那里。   老夫人和贺夫人在身后唤她们,贺月辉也叫了罗纱一声,罗纱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冒出来,不禁颤了颤。   十一皇子低低说道:“赶紧走别回头。她们几个奈何不了我。”   罗纱如今只想逃离,便听了他的急匆匆往外行去。娇艳的海棠开在一侧,两人丝毫都不去理会。   走出花园许久,十一皇子才停下了步子,对着里面嗤了声。   罗纱这段时间跟着阿隐练习后,身体好了许多,虽有些气喘,却不厉害。待气息平复了些许后,她忙认真地朝着十一皇子行礼道谢。   十一皇子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道:“谢什么。我和穆景安那小子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的人就是我的人!我不帮你帮谁?”   他朝花园方向看了看,哼道:“甭说别的了,今儿哥哥我在这儿,旁的人就别想打你主意!”   73现状   今日这件事发生得太过于突然,罗纱完全没有防备下,理不出头绪才会那样慌乱,如今出了花园再仔细想想,便明白了其中许多地方。   若贺月辉是个争气的,或者是行为稍微检点些的,凭着他永乐侯府世子的身份,必有许多人追着赶着要嫁给他。   偏偏他身份虽高,人品却是不够好。有地位的人家不会将自家女儿嫁给他,身份低的他家又看不上,于是贺夫人无奈之下拜托了白夫人帮忙相看。   虽说罗纱的父亲叶之南官位不算太高,但她的伯父是侍郎,最重要的是她的外祖是国公爷。这样说来,罗纱的身份已经合了贺夫人的意。接下来,估计就是贺夫人来瞧瞧罗纱的品行如何了,于是便来了今日这一出。   回想着方才刚到白家时的情形,罗纱心中明白,叶老夫人与邱氏应该也是知道这件事的,而且还很赞同。   想到这儿,她忽地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自家的这些人,一味地念着那贺月辉的身份地位,何曾为她想过半分?   叶老夫人倒还罢了,方才罗纱从她神情里看出来,老夫人见了贺月辉后已经开始动摇,想来一开始是不知道此人品行的。   那邱氏和白夫人呢?   白夫人自然是知道的,那邱氏与她日日见面,就一点也不知晓吗?   念及邱氏心里打着的那些个主意,罗纱明白,恐怕她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后才更要如此的吧!   毕竟罗纱如果嫁得好了,便是得了一大助力,那么邱氏再想要霸占那些个财物,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虽然想通了这些关节,但罗纱依然搞不懂,白夫人为什么会将她推入这个火坑。若说是因了沈秋意的关系,那冤仇也实在太久远了些;若说是白云裳和叶怀书的事情……就更不可能了。那两人的事儿除了她和白启正外,就没旁的人知晓。   说起来,今日也亏得十一皇子在,不然罗纱方才也一时之间也难以顺利脱身——红倚红绣跟着其他丫鬟一道被拦在了外面没能贴身跟着,阿隐又不能随意现身,罗纱若想走掉,也只能硬碰硬,可那样带来的后果也很麻烦。   如此想着,罗纱再次谢过了十一皇子,不待他开口,就又问道:“今日你怎的来了?这样的小茶会,应该请不动你才是。”   她知道十一皇子是穆景安的好友,口气自然而然地随意了许多。   十一皇子显然很欣赏她这一点,笑道:“前段时间穆将军大胜而归,父皇很是高兴,有人提议要举行赛马,父皇已经准了,地点就定在这附近。我提早来的,本想着可以悠闲些不必赶时间,顺路还能游山玩水一番,谁知半路就碰到了贺月辉那小子,他说贺夫人要他来这茶会相看……咳,反正,我俩就一同来了。”   他说话向来随意惯了,说着说着就会刹不住嘴,此时不禁暗暗庆幸方才幸亏及时打住,不然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来,可就麻烦了。   罗纱看着十一皇子那样庆幸的样子,倒是绷不住笑了。   说起来,穆景安性子张扬,十一皇子个性跳脱,本该是谁也不服谁的两人,却偏偏处得极好。   穆景安极少去管他人的事情,却肯帮着十一皇子作诗舞弊;十一皇子最不爱拿身份压人,如今却为了帮罗纱而破了戒——缘由自然是穆景安。   两人闲聊几句后,十一皇子便准备另寻他人一同玩去了,只是临走前特意叮嘱了罗纱,若有人再来寻她的麻烦,记得同他讲一声,他必会飞速赶来。   待他走后,罗纱不想再遇到贺家母子,便没有再走花园院门外的那条正路,而是问了路过的白家下人茶会地点后,抄了旁边的小道一路行去。她本就不是爱热闹的性子,恰逢此时正是海棠盛开的时节,一路在小径上闻着花香这样独行着,倒也惬意。   只是她才这样行了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就听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声,似是有人在小声低语。   罗纱心知应是有人在私下里讲话,下意识就想避开。   谁知她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后猛地停了步子,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有人在靠近,其中一人探头看过来,却是讶然叫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她话说到一半却是硬生生截住了话头。   罗纱听到对方的话语后,又想通了些事情,便极慢地转回身子,朝了语蝶笑笑,说道:“好巧。”   语蝶看罗纱眸中神色带着清冽,知晓她应该是听到了自己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虽然懊恼却又狠狠瞪了罗纱一眼,转而探回身子去同她身旁那人说话。   另外一人虽未现身,但罗纱看到了她露出的衣服一角,赫然就是邱氏今日穿的那件。   语蝶方才不小心漏出的那句话,证明她也是知道贺夫人要见罗纱这件事的。而邱氏本就脱不了干系,如今看到这两人都在这处,罗纱就也失了继续往前走的兴致。   她心中厌恶不已转过身本欲另择他路而行,却又被语蝶叫住了:“你等一下。”   罗纱本欲继续前行,可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就也驻了足,却也不回头,只说道:“有什么事吗?”   本以为会听到语蝶的回答声,谁知答话的居然是个男声。   “请问……去茶会的方向怎么走?”   罗纱愕然侧过头,就见对方朝她友好地笑笑,再看一旁,语蝶刚刚赶到。   男子望着语蝶,似是明白了罗纱惊讶的原因,好声好气地说道:“还请姑娘指点迷津,在下……迷路了。”   这人看上去比穆景安与十一皇子稍大一些,倒也器宇轩昂,神色间一片坦荡。   罗纱还未开口,语蝶已经颇为不耐烦,指了路道:“就是那边,你赶紧去吧,不要走错了方向就好。”   那人笑着语蝶道了谢,行出一段路后,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待那人离去后,罗纱蹙了眉盯着语蝶,不言不语。眼见语蝶片刻后还未开口,她便转身准备绕过她离去,却被语蝶一把拽住了胳膊。   “告诉你,有些人,不是你该得的,你就不要肖想了!”   罗纱没想到自己等了半晌居然等来了语蝶的几句警告,倒也被气乐了。   她缓缓地侧过头,一字字说道:“我不管你指的是谁,但是同样的话我也要回给你。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她望着语蝶笑得越发灿烂,“你就算想抢,我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看着语蝶冷笑着去寻邱氏了,罗纱快步离去,面上神色却是淡了下来。   听着语蝶的口气,白启正难道真的会遇到什么事情?那又会是什么呢?   思及前几日里语蝶同叶怀书说的那番话——“若是你们两人成了,那我和他怎么办”,罗纱有些明白过来。语蝶这是生怕叶怀书和白云裳能成事,一旦这种情形出现,语蝶和白启正便再无可能。   那语蝶这次会不会不去对付白启正,转而对付白云裳她们呢?   思及此,罗纱心中担忧更甚。   孙氏的娘家人都是性子狠戾之人,她不知语蝶有几分像孙家人,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必须尽快找到白云裳和白启正,保证他们二人的安全。   走到个无人之处,她扬声将阿隐唤了过来。   “你让紫艾紫环分别去守着白姐姐和白大哥,让他们千万不要着了旁人的道。若有什么变故,就让她们去寻红倚红绣帮忙。”   待阿隐领命离去了,罗纱才暗暗松了口气。   有阿隐在,她倒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岔子。只是一想到贺夫人和白夫人以及邱氏、老夫人她们串通好了的打算,罗纱额头就隐隐地疼。   虽然阿隐和红倚她们能护得她的安全,可是这件事情,却不是她们能插手得了的。   得想个法子阻止此事的发展才行。   如今叶老夫人显然已经开始有些动摇,罗纱决定从她入手,将这件事的苗头给掐掉。不管邱氏有什么打算,如今这家里,还是老夫人说了算。   下定决心后,罗纱便先去寻自家祖母。   这次的茶会邀请的客人很多,白夫人便安排了两个院子来举行茶宴,男客在一个院子,女客在一个院子。   罗纱方才在想问题,就稍稍绕了个圈才去到茶宴处,因而等她到达的时候,茶宴已经开始。   茶会不同于其他宴会,并不是宾客就座后,大家一同饮酒用餐,而是以较为随意的方式烹茶品茶,有时遇到技艺精湛的,大家暗暗比量一番也是有的。   罗纱到的时候,恰遇上前方不远处的贺夫人正在亲自烹茶。此时她动作细致神情专注,眉眼便生动了许多,倒是不见了方才的委顿之色。   罗纱一进院子就瞧见了老夫人的位置,她本打算直直朝前向老夫人走去,在抬眼看到贺夫人后,就硬生生地将已经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转而绕了个圈子朝着老夫人那儿行去。   待走到自家祖母身旁不远处,罗纱刚松了口气,一抬眼,就和白夫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触到她目光中带着的冷意和敌意,罗纱刚松懈下来的心就又提了起来。   74处境   眼看白夫人向着自己行过来,罗纱心中警铃大作暗暗提防,望了望不远处的老夫人,踌躇了一刹那,停下了步子。   白夫人姿态雍容地缓步走到罗纱身前,在离她四尺远处停了下来,扬着下巴盯了罗纱许久,轻蔑地笑了笑,冷冷地说道:“当真是不、识、好、歹。”   罗纱本就因为被她们几人给算计了而恼恨不已,如今见到白夫人如此行事,更是气极。   她努力平息了下怒火,反问道:“不知夫人说我‘不识好歹’指的是哪一件事?”   白夫人哼道:“你自己心里明白。”   “恕我驽钝,当真是不晓得自己哪儿做的不对,若是夫人对我心里有怨,还请说明白是哪一桩哪一件,不然……‘不识好歹’这样毫无道理的诬蔑,我可是当不起、也不肯担的。”   “小时候就是个伶牙俐齿的,这些年过去,丝毫长进未有,反倒是越发变本加厉起来,也不过是仗着有些小聪明罢了。”   “不敢当。当年夫人能靠着‘有凭有据’将沈先生赶出家门,如今也能用‘无凭无据’来定了我的错处,相比之下,罗纱的‘聪明’自然不及夫人的十之一二。只是夫人的高明之处,罗纱望尘莫及,这辈子恐怕都是学不会的了。”   她这话说得毫不留情,白夫人细细一琢磨明白过来,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真不愧是叶家的女儿。也就这样庸俗的人家,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孩子来!”   她这话说得过分,罗纱陡然变了脸色,正要回击几句,突然白府的一个家丁跌跌撞撞地跑了来,行到白夫人身边哆哆嗦嗦地说了几句话。   白夫人正在气头上,故而没有听清,转眼见到家丁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顿觉此人在罗纱面前丢了她的脸面,不由有些厌烦,呵斥道:“客人面前,成什么样子!有话好好说!”   那家丁腿软了软,抖着嘴唇说道:“夫人,少爷,少爷他不见了!”   “什么?”白夫人脸色刷地下白了,看着那家丁,似是不敢相信般,又重复地问了次:“你说……启正他怎么了?”   “少爷早些时候还在院子里,后来大家就没见着他了。方才还是十一皇子非要寻他一起品茶,找来找去都没找着,这才发现人不见了的。”   白夫人身子歪了歪,待稳住后,目光凌厉地射向罗纱,问道:“说!你将他藏到哪里去了!”   罗纱自方才听到白启正不见了便暗道不好,原本正在担忧着他,就听见白夫人反倒是质问起自己来,怒极反笑道:“夫人这话说得好笑。令公子在贵府不见了,您不急着去寻他就也罢了,怎的反倒怪到我一个外人的头上来?”   白夫人这次倒不是故意诬蔑罗纱了,而是急坏了,满腔的怒气和急切没出发,不由自主就往旁人身上撒。罗纱说了什么,其实她也没听清,只立在那里喃喃说了几句话后,就急慌慌地找人派人去寻白启正了。   罗纱望着她一路行去,丝毫都不惊动正在欢笑的客人,旁人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依然在那边品茶欢笑,不由叹息一声。   待白夫人的身影走远,罗纱忙闪身行到旁边寻了个僻静处,正要唤阿隐,就见红倚红绣紫艾紫环正向这边过来,忙问紫艾紫环道:“你们没找到白大哥吗?”   姐妹俩答道:“尚未。”   罗纱心道坏了,连她们二人都没找到人,必然是被人刻意藏起来了。如今会做这种事情的……她只想到了一人。   不,两人。那人还有个帮手。   紫艾紫环见罗纱双眉紧锁,忙道:“姑娘再给我们多些时间,无论人被藏在了哪儿,我们必然都能寻到的,除非……不在这白府之内了。”   罗纱心知她们所言非虚,可问题就在那个“除非”上。谁能保证人就一定还在府里呢?   但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   罗纱吩咐两人继续去寻白启正,本欲让红倚红绣也去帮忙,一抬眼就见邱氏进了院子。   望了望她身后,罗纱没有发现语蝶的身影。   罗纱便有些奇怪。   如果此时当真是她们两人做的,应该是想将事情闹大才是,没道理白启正还未被发现,邱氏就已经赶了回来,而且还不见语蝶身影。   难道事情不是她们做的?   罗纱仔细瞧着邱氏神色,发现她看似平静,实则在为什么事情而着急,眼睛一刻不停地在院内扫视着,就连看到罗纱,她的目光也丝毫没有停顿,不像往日那般,非得瞪上罗纱几眼才甘心。   罗纱暗道不对,那事儿或许还是她们二人做的。   她静静看着心神不定的邱氏,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这猜测也颇有些匪夷所思,她需得好好证实一番才敢下定论。   眼看邱氏落了座,罗纱忙稳了稳心神,呼出口气,露出个极其自信的笑容,走到邱氏身边坐下,轻轻说道:“您这样独自一人过来……难道就不管二姐姐了吗?”   邱氏脸色忽然一变,猛然转过头看向罗纱。   罗纱低头浅笑,“啊,看来您真的不管她了。可叹二姐姐还一直念着您,希望您帮她一把、救她出来呢。”   邱氏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探身过来问道:“你知道些什么?”看着罗纱笃定的笑容,邱氏急急问道:“是你将她藏起来了?”   罗纱听到这句心中就是一惊,暗道自己果然猜对了,语蝶果然已经失踪。   可问题是,语蝶对白启正一直念念不忘,怎的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见了?定然是被迫的吧。   想到这儿,她微微侧过脸去使了个眼色让红倚去寻语蝶的下落。   无论怎样,先寻到人再说。   余光瞥到红倚已经去了,罗纱心念电转地想着怎样将邱氏的话套出来,谁知邱氏这时突然说道:“好黑心的丫头!是不是眼看你二姐将要成事了,故而将她藏了起来?”   她现在双目赤红脸色发白,平日里故作的清高样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罗纱此时却是懒得理会她话语中提及自己的部分,只关注于那“将要成事”四字。   果然!白启正果然是被她们暗算了去!   她心中欣喜不已,却也急切。   既然有了白启正的消息,如今当务之急,是将他先救出来再说,毕竟语蝶和邱氏谋划的事情真实情况如何她并不知晓,不稳定因素太多,拖得越久,白启正危险越大。   只是怎么让邱氏开口……就是个问题了。   眼看邱氏望着自己时那怒极的眼神,罗纱明白,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使得邱氏当真以为语蝶是在自己手里了。   这样想着,她突然有了主意。   罗纱稳住心神,努力让自己脸上不表现出丝毫的喜意来,而是依然只带着淡淡的笑容,侧身靠近邱氏问道:“我有心想和您做个交易,不知您意向如何?”   邱氏本就又气又急,如今见罗纱这副样子,有七八分明白过来应该和语蝶有关,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开口道:“你说。”   “您先告诉我白启正在哪儿,作为交换,之后我会告诉您二姐姐的下落。”   邱氏虽然心急,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在,就立即拒绝道:“不行!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先告诉我语蝶的下落,我再和你说那白少爷在哪儿。”   罗纱也不说话,只是笑容越发地浅淡起来,看在心烦意乱的邱氏眼中,那便成了高深莫测。   邱氏正惊疑不定着,就见罗纱已经起了身准备离去,忙叫住她道:“你要去做什么?”   罗纱一言不发,只是望着她,继续镇定地微微勾着嘴角。   “你不准乱来!若是语蝶少了一根毫毛,我可饶不了你!”   “哈哈,你这话说得好笑。我可不怕你!我还是那句话。你肯说也好,不肯说也罢,就算两人都寻不到了,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邱氏心中继续斗争着,眼看罗纱又要迈开步子准备离去,忙一把拉住她。她的手抓得极紧,罗纱挣了挣,还真不好挣开。   邱氏抓得指节都全部泛白了,方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有辆马车,车门左下角沾了块红漆,他在车里的垫子后面。”   罗纱暗暗松了口气。   邱氏这话说得声音不大,但罗纱有把握一旁的红绣能够听到,便微微侧首,口中无声说了“白夫人”三字。   红绣心知这是罗纱要她想法子将白启正的下落透漏给白夫人,让白夫人去寻白启正,便领命离去。   邱氏将白启正的下落说了出口,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就也没那么慌张了,就对罗纱道:“我该说的也已经说了,现在轮到你了。”   罗纱突然笑得灿烂起来。邱氏心道不好,还未有所反应,就听罗纱笑道:“二姐姐在哪儿,我现在还不知。不过等下知道了后,我必然会第一个告诉您就是了。”   邱氏从头至尾想了一遍,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罗纱摆了一道,不禁气道:“好狠的丫头!好毒的心思!”后又觉得罗纱的话不可信,说道:“人若不是你藏起来的,你怎会知道她不见了?又怎知事情和白少爷有关系?语蝶……定然是你藏起来的!”   罗纱斜睨地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这些个弯弯绕绕,她是由前世之事推测而出,如今她无法分辩,也不想分辩。   对着邱氏,她一个字儿也不想多说。   眼看罗纱当真要不管不顾地拂袖离去,邱氏重重冷哼道:“什么大家的姑娘,也不过是个满口胡说的阴狠丫头罢了!”   此时她隐隐有些明白过来,罗纱是当真不知道,脸上不由闪过了恐慌。   看到她如此,罗纱恍然大悟。   难怪邱氏那么担心语蝶,想来她们二人在暗算白启正的时候,出了些变故,被他瞧见了是谁做的。   虽然不知语蝶是要做什么,但若是她能顺利“成事”,她们二人自然有了要挟的筹码。   就算是没能成事,只要有语蝶在,事后白启正追究起来,那也是语蝶一人想要从他这儿得到好处而已。邱氏不过是帮了下忙,只要她肯不要脸面不顾语蝶,将所有错处全推给语蝶,就还能挽回几分面子。   如今没了语蝶,那事儿就做不成了不说,邱氏也脱不了干系。待到白启正醒来将她们二人暗害他的事情抖出来,必然要出乱子。   因而,邱氏不是因为语蝶不见了而着急,而是怕独自承担责任所以害怕。   罗纱突然有了一丝的庆幸。   幸好邱氏虽然心思恶毒,但却没有孙氏那样狠戾的性子,不然,若是孙氏到了这一步,必然不会让自己因为这个而缚住手脚,定是先将白启正处置掉了再说。   不过……   回想起邱氏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罗纱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或许邱氏不是不想那么做,只是她不像孙氏那样有孙家人的暗中支持,也没有奇毒在手,因而无法那样肆无忌惮罢了。   思及孙氏,罗纱的心又压抑了几分。   那人既然是装疯,必然是留有后招。只是罗纱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是寻个机会将她处置了好,还是留着她,将来好顺藤摸瓜孙家给揪出来更好。   她心知自己着急乱跑也没用,不如等红倚她们带来消息,便向僻静处行去,在那儿静等丫鬟们回来。   不多久,丫鬟们就赶了回来,说是白少爷已经找到,看那马车停的地方,像是本来打算出府去的。   罗纱颇有些庆幸。   白启正定然是在紫艾紫环第一次去寻他前就已经昏迷了,不然二人不会寻不到他。若不是语蝶失踪,那车子必然要依着她们的计划出了府,这事儿肯定会闹大,当真麻烦。   在说完白启正的情况后,红倚支支吾吾说道,语蝶也有了消息。   看着一向爽利的红倚都如此作态,罗纱就有些着急,催促她赶紧说。   待到听完红倚的话后,罗纱就也愣住了。   75决定   叶老夫人此时也已经得了消息。   她正惬意地品着茶呢,就有个陌生的丫鬟悄悄来报,说是叶家的二姑娘已经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老夫人听了后开始是极为生气的,心道语蝶哪怕是突然病了,也应该提早遣了人来同长辈们说一声,哪有这样悄无声息就走了的?   那丫鬟见状,知道老夫人想错了,忙将事情始末遮遮掩掩地跟老夫人说了。   原来语蝶不知去做什么,居然跑到了另一个举行茶会的院子附近,偏偏遇到了喝得醉醺醺的贺月辉,后者便拉了她“叙旧”。语蝶自然不肯,可贺月辉哪肯放她走?好在这时贺家四少爷经过看到了,将语蝶“带”了出来送到马车上。   老夫人一听,先是跟听戏似的没转过弯来,待缓了缓后琢磨了下缓过劲儿来,才明白事情麻烦了,忙吩咐人将罗纱她们全叫来赶紧回府处理语蝶的事情。   在路上时邱氏便说腹中不舒服,她肚子里还怀着胎,老夫人听她那样说,一回到家就忙让她回了屋子。   这事儿本也不该未出阁的姑娘们过问,再说罗纱也不欲多管语蝶的事情,便回了晴夏院。   待特意在白家多逗留了会儿的紫环回来后,罗纱才约莫知道了那贺四少是谁。   “……贺四少‘帮助’二姑娘时,说是旧识。后来听四少的丫鬟议论说,他好像不过是向二姑娘问过路罢了。”   说起问路,语蝶就想到了自己先前在那条僻静小路上瞧见语蝶时,打断她们的那个陌生男子。   难道是他?   罗纱隐约记得此人器宇轩昂,与贺月辉截然不同,倒是没想到是他弟弟。   只是听紫环回禀的话后,罗纱倒是有了几分担忧。   语蝶那时衣衫不整,虽说贺四少问人要了衣裳给语蝶披上了稍能遮掩一番,可到底还是能瞧出端倪。加上贺月辉醉酒之下嚷嚷的声音着实不小,又是在男客参加茶会的院子附近,自然就会被有心人听入耳,因而这事儿,想全然遮住却是不可能的。   如今就看贺家人的反应了。若是贺家没反应,叶家必然得想法子讨个公道才行,不然语蝶或许就毁了,那么叶家其他的孩子们,或许也会受到牵连。   罗纱正在这边思量着,就听紫艾说道,贺四少来府里了,像是为了二姑娘的事情。罗纱没料到他会愿意将此事担下来,正要细问,红倚又来报,说是语蝶已将贺四少赶了出去,还说是谁做的谁担当,非要贺月辉给她个交代这事儿才能算完。   罗纱听闻极为惊愕。   难道语蝶想要缠住贺月辉不成?   不管那贺四是怎样的人,看他神态举止,就起码比贺月辉强些,再说他如今肯主动担责,倒也算得上大丈夫——   其实随便拉个普通人,都能比那贺月辉要强上许多。   罗纱不明白,语蝶为何非要赖上贺月辉?而且贺月辉那种人,会是肯认账的人吗?   罗纱顿时气极了,心道语蝶真是识人不清,就想着去将她骂醒。   可走到院门处刚迈了一步出去,罗纱突然就停了下来,因为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语蝶遇到过贺月辉,且后者还对她做了如此过分的事情,她会认不清贺月辉是怎样的人?   再说了,就算邱氏没有亲眼见过,可老夫人必然是见过贺月辉了的,虽然不知贺四少为人如何,可既然他主动前来,老夫人将他与贺月辉比较后,不可能不将贺月辉的品貌告诉语蝶的。   因而,若说语蝶完全不知道贺月辉是个怎么样的人,那是不可能的。   可既然知道了……她却上赶着要和那种人扯上关系……   那她叶罗纱又为何要去干涉人家?   说不定,又要被人曲解成没安好心,非要挡着她攀高枝、去侯府当世子妾侍的道路吧!   罗纱这样想了想,自嘲一笑,就又折了回来。   可她刚走到院中央,就有人来报,说是有客人要寻她,等在花园的花厅里。   罗纱不知来人是谁,半疑惑着去了,谁知却是十一皇子。   此时老夫人忙着未语蝶而心焦,邱氏又回房养着,况且十一皇子也不耐烦和旁人客套那许多的,因而他这次来访倒也没掀起多大波澜,不过是大家向他行礼后就散了。   罗纱去时,只他一人在屋中罢了。   见她来了,十一皇子忙过来问道:“你听说你二姐的事情了吗?”   罗纱颔首,“略微知道些。”   十一皇子“嗯”了声说道:“那事儿,你千万别插手,什么都别管。”   虽然罗纱本就没打算管,但她不明白十一皇子怎么会特地来和她说一声,忙问道:“怎么回事?”   “虽说你看上去挺聪明,可有时候也……傻得够可以的。”十一皇子张了张口,想了半晌,说道:“景安他们家的那个姨娘,就是姓贺的。”又怕罗纱不明白,问道:“你知道是哪个姨娘吧?”   罗纱就愣了,缓缓点了点头。   她完全没料到今日会见到永乐侯府的人因而没有提前思索过,如今真见到后,她对他们颇为厌恶就也没有往细里想。如今经十一皇子提点,她才发现,那个与定国公穆青涯青梅竹马长大的永乐侯府嫡次女……可不就是贺月辉的二姑姑吗?   想通了这点,她突然觉得,这世间人和人的关系,也着实错综复杂了些,而她好像走进了一个陌生的无形的网中,无论怎么走,都被套牢在了其中。   十一皇子见她神色担忧,又怕自己将她吓狠了被穆景安“报复”,忙说道:“我也只是提个醒,有景安在,穆家的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见罗纱微微颔首,他就又问:“听说贺四来过了?怎么样?”不待罗纱回答,他又说道:“虽说他生母不过是个婢女,不过贺四这人,倒是个有才华的,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举人了,将来前程不可限量。若他肯收了你二姐,虽说也是做妾,可跟着他绝对好过于跟着贺月辉。”   十一皇子说话速度极快,罗纱一句都还插不上,只听他噼里啪啦将那贺四少大力赞扬了一番。   待到他好不容易停歇了,罗纱才捞得上说道:“我二姐不肯,说是要让贺家世子来亲自道歉。”   这话听得十一皇子倒抽了口凉气,“她居然想缠上贺月辉?真的假的?贺月辉那厮,是会认账的人吗?”   见罗纱不是开玩笑,他就也为难起来,犹豫了片刻,说道:“若你二姐执意如此的话,我和景安必会想办法让她如愿就是。这事儿若拖得久了,她的名声会受损不说,怕是对你们几个也都不太好。”   十一皇子临行前,特意问罗纱有没有去看赛马的帖子。当得知穆景安居然一张帖子都没给罗纱时,他就有些好奇,却也不多想,顺手从怀里摸了张出来,笑道:“幸亏我早有准备,呐,这个给你,到时候去就是了。”   罗纱现在没心情考虑这个,草草地扫了眼上面的字,谢过了十一皇子后就让人收好了。   待十一皇子走后,她就又有些犹豫。   先前不知道贺四少为人如何就也罢了,如今看来,除了“身份”外,贺四少明显处处都比那贺月辉强上太多,若语蝶能跟了他,怎么也比跟着贺月辉那种人好。   这事毕竟事关一个人的终身,罗纱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去了老夫人那儿,,同祖母细细讲了那贺四少爷的好处后,就回了晴夏院。   谁知罗纱不多久就收到了封短笺,是语蝶给她的。   罗纱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如今没有我挡在前面,你总算是能如愿了。只是我就算做妾,也会是侯府世子的妾,往后你我二人相见,谁比谁更风光,还难说!”   罗纱根本没想通“如愿”两字怎解。不过见语蝶执意如此,她就派了紫艾去寻十一皇子,将语蝶的决定告诉他。   有穆景安与十一皇子相助,语蝶……必然能如愿以偿吧!   当晚罗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是被她忽略了的。可她今日所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一时间就也没有想起来。   半睡半醒的时候,她突然又梦到了好久不曾在梦中出现的前世,竟然是关于穆景安的。   其实她前世知道的与穆景安有关的消息极少,不过是有旁人议论时,偶尔听到的罢了。   模模糊糊地,她听到有丫鬟们在讨论那前来提亲的定国公府的世子爷。   “……听说,那人是个瘸子?”   “可不是嘛,腿瘸不说,还是个脾气暴躁的。听说前些日子还生生打死了个府里的丫鬟呢,真是吓死人。”   “啊!那他的腿是怎么瘸的?”   “……”   对啊!是怎么瘸的呢?   罗纱有心想知道答案,看着那两个丫鬟,努力想去靠近她们,想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可越是努力,那话语却越是模糊。   罗纱大急之下,出了深冷汗,右腿一动就要醒了,却在此时,“听”到了那丫鬟的话。   “听说是穆将军打败突厥兵后,皇上高兴,就说要举行个赛马。”那丫鬟说道:“穆家世子的腿,就是在赛马中摔断的。”   76西郊马场   赛马?穆将军?突厥?   这几个词反复在罗纱脑中不断回响着。她总觉得这几个词联系到一起十分熟悉,却分辨不出那关联点在哪,又听得那丫鬟隐约提到了“西郊马场”,罗纱一时情急双手紧握,指甲掐进了手掌,居然就疼醒了。   窗外月色皎洁,夜还深。   罗纱满头大汗,脑袋嗡嗡直响,过了许久,那种极度惶惑的感觉才稍稍过去。她定定心神,坐起身来,轻声将外间的红绣唤了来。   红绣本以为罗纱是口干要饮茶,谁知一进到她的卧房才见到她已经起了身,显然是已经醒彻底了的,就点上了灯。   “姑娘这是怎么了?梦魇着了吗?”   罗纱缓缓摇头,再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黯哑:“听说这次举行赛马的地方是在箐州的西郊马场?从前穆景安去过那儿吗?”   “是在那儿,公子并未去过。”   “并未去过……那么这是第一次了……”罗纱揉揉眉心,想到这次同梦中情形一样,也是穆景安的二叔穆将军打败了突厥后才举行的赛马,就问道:“他们是怎么比赛的?”   “自然是自己骑马上场。”眼看罗纱神色间带了焦虑,红倚忙笑道:“公子的骑术极好,姑娘不必担心。”   罗纱本还抱着一丝希望,期待是那种由骑手骑马、围观者押是那匹马会获胜的那种,可如今这点希望也破灭了。   穆景安会亲自上场……这个消息,加上方才梦中的内容,让她越发地不安起来。   红绣见状,虽不知罗纱的担忧是因何而来,却也晓得她是在担心穆景安,便笑着安慰她道:“有阿一阿二他们在,公子爷不会有事的。”   罗纱笑笑,在红绣的服侍下饮了杯茶,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方才在梦里,她隐约听到丫鬟们提到了穆景安出事的年份,分明是与她前世失去记忆时是同一年。   罗纱前世出事时,是九岁。   如今,这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   她方才醒来时本还想着,若穆景安已经来过西郊牧场,或许他腿受伤的那件事便是已经被揭过去了,哪知问过红绣才知道,他并没去过那地方。   那么说,或许就是这一次的赛马,他会遇到变故。   说起来,这一世与前世的许多事情,时间都已不再吻合。如今这一场赛马,整整迟了四年方才来到,倒也不算太意外。   可罗纱却是越发担忧起来。   变故变故,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一个“变”字。前世时他遇到意外伤了腿,那这一世,他又会得到怎样的结果呢?   想到少年那飞扬的笑颜,她决定,再怎样,都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第二天一早,她便寻了紫艾紫环来,让她们姐妹两人去西郊马场看看那边的情形如何。无论如何,提前了解下情况总是能多一分的把握。   待她们走后,她又写了给穆景安写了封信,说的是到了比赛那日无论他想什么办法都好,她都希望那日他不要亲自上场比赛。   这些事情处理好后,她就去见了老夫人,说明自己想在赛马那日去观看比赛的事情。在她意料之内,老夫人断然拒绝了。   “如今家里事儿多,你们姐妹几人都暂时待在家中不要随便走动……熬过这几日后便也好了。”   其实罗纱也知这个时候随意出门不好,毕竟语蝶的事情搁在了那里。只是如今事关穆景安的安危,她着实不能坐视不理。   可老夫人也有她的无奈。   听着老夫人语气那极深的无奈与疲惫,罗纱看看愁眉不展的祖母,心中明了。   如今语蝶将贺四少赶了回去,贺月辉却丝毫都没有动静,老夫人便很是发愁。偏偏语蝶这个时候还不知轻重地整日里乱发脾气,别的进展没有,东西倒是砸坏了半屋子,搞得一向勤俭的老夫人很是心疼。老夫人劝了她几次,丝毫不见成效,因而再见语蝶时,语气便没了先前那样和缓。而语蝶见老夫人如此,只当老夫人越发厌烦她了,摔东西时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两人便这样杵上了。   罗纱相信穆景安能将此事处理好,只是如今尚未有确切消息,她也说不出什么能真正劝慰到老夫人的话来——   事情没有定论之前,那些安慰的话都只是空话而已。   眼看着老夫人如今的神色,罗纱便也不多言,窝在晴夏院中对着请帖上的日期慢慢挨着数日子。   穆景安在赛马当日方才能赶到西郊马场。   待到了赛马之日的前一天,罗纱就想着再去寻祖母一次。   若是平日,罗纱顺着老夫人就也罢了,可此事事关穆景安的安危,她无法坐视不理,无论以什么样的理由,她都要说动祖母明日让她出府。   左右她手里有请帖,只要能出府,那便好办了。大不了老夫人得知她的真正去向后发怒了的话,她再去请罪便是。   也好过于……错过了明日之事。   谁知当罗纱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老夫人这边时,看到的却是老夫人久违了的笑容,虽然这笑容极淡。   罗纱细问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妈妈,方才知道原来是永乐侯府那边有了消息,说是明日会派人过来。   罗纱就也松了口气。最起码,自己出门这事儿,十有□是没有问题了。   只是她没想到穆景安速度如此之快,消息递出去还没几天,如今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有关语蝶和贺月辉之事的信穆景安收到了……   那么她提醒他的信笺,他可也有收到?   为何没有只字片语的回信?   这样想着,罗纱越发担心起来。虽然老夫人最终答应了让她去观看赛马,可她依然一夜没有睡好,辗转反侧一夜后,却是基本没有睡着。第二日天还未亮,她便开始催促着红笺给她梳洗打扮。待到收拾齐整了,天才开始蒙蒙亮。   虽说叶府和西郊马场同在箐州,可到底是还有段不短的距离,于是虽说罗纱动身得早,等到她能够望见马场边际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一路行去,才发现马场的周边已经被围了起来,行至入口处,又有官兵把守。   罗纱下车后红倚就将请帖递给了守门的士兵,那士兵接过后入内呈给了一个身着绯色袍子的官员。   那官员将请帖仔仔细细瞧了会儿,确认无误后方才露出了个笑脸,说道:“原来是十一皇子的客人。”语毕,他挥了挥手,便有穿戴一丝不苟的婆子迎了过来,笑着引了罗纱往里去。   门内左右两侧各有一排马车,罗纱跟着那婆子去到了右侧那边最靠里的一辆。   服侍着罗纱上车坐稳后,婆子上前跟驾车之人说了声罗纱是十一皇子的客人,又转回来跟着上了车,马车方才缓缓开动。   罗纱本不明白为何这些人每次都要特意说声是“十一皇子的客人”,等到马车停下,她下了马车后望见独自坐在那儿的女孩后,才恍惚有些明白过来,顿时五味杂陈。   罗纱暂时不想与这个女孩儿多接触。她环顾四周,发现这几个座位附近如今只有她与这女孩儿两个人来到,就想着跟那婆子说一声,看看能不能换个地方坐——这种场合,安国公府定然也有人来,哪怕罗纱转而去找他们,也好过于同这女孩儿单独相处。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那女孩儿恰巧就侧首朝她这边看过来。   两人冷不防地四目相对,就都愣住了。   过了片刻,还是罗纱先回了神,努力平静了下后端正行了礼。   宋静夜望着罗纱,神色很是复杂,憋了许久,挤出个笑容来,说道:“原来是叶姑娘……好巧。”   有些事情虽未言明,可两个当事人却心知肚明。于是她们此刻面对着面一时尴尬,根本说不出平日能信手拈来的那些个客套说辞。   罗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方才在宋静夜没发现自己时走了也就走了,如今两人已经打了照面,这样再离去反倒是不好。   她记起路上跟车的婆子说,到了地点后,这几个座位是可以随意坐的。眼看宋静夜已经在第一排坐定了,罗纱就随意指了不远处最后那排角落里的一个位置,说道:“我去那儿坐吧。”   宋静夜看到罗纱的座位后,怔了下接着神色黯了黯,又给了罗纱个勉强的笑容便转回了身子。   罗纱正想不明白宋静夜为何如此,就听到身后响起了娇媚的笑声:“小姑娘,好巧。”   她的声音,只听过一次便忘不了。   罗纱心里咯噔一下,努力稳住心神,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罗纱见过长公主。”   77再见面   长公主边笑着边坐到了方才罗纱的位置旁,将手中之物搁上案几后,便只手托腮侧过脸瞧着罗纱,指了她方才的座位问道:“你不坐?”   罗纱闻言下意识地坐回了位置,动作略显迟缓。   感受到一旁的长公主一直在笑看自己,罗纱越发局促起来。   这位,可是穆景安的母亲啊……   一想到这点,罗纱紧张得脊背都要流汗了。   长公主显然也意识到了。但她瞧着罗纱的窘状很是有趣,便笑得越发厉害起来。眼看着罗纱的脸开始泛红,她就取过案几上的杯子,从方才搁下的酒壶中倒出些液体,装满一小杯推到罗纱眼前,说道:“看你紧张地,口干了吧。来,喝一些。”   罗纱谢过长公主后望望那酒壶,再看看眼前的杯子,缓缓将它拿在手里后,心中天人交战许久。   这位是长公主,又是穆景安的母亲,按理说她要自己喝自己必须得喝。   可罗纱活了两辈子,酒量是从来不曾好过的,喝下一口就能开始头脑犯晕,两口便会视线模糊,这样一杯子下去,必定得意识不清,还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她神色复杂地望着杯子半天,刚拿出壮士断腕般的毅力和决心准备一口饮下呢,就听长公主在一旁吃吃地笑道:“傻丫头。这是水!”   罗纱诧异不已,将杯子凑到鼻尖去嗅,果然,丝毫没闻到酒味。   她顿时神色赧然脸红起来。方才太过于紧张,居然没有发现。   “所以说你还年轻。水杯里装着的还不一定都是水呢,酒壶里装的难道就一定是酒么?”长公主托腮笑说着,头上的金饰微微颤动。   罗纱再次谢过长公主后,默默地将一杯水饮尽。她将杯子重新搁回到案上后,就又端坐在了那儿。   两人一时无言。   罗纱心中开始暗暗焦急,不知这样的情形下怎么找借口离开去寻穆景安——   就今日从一进入马场就男女分开设座的方式来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到那里。   需得有个好的借口和机会才行。   她正在这边暗暗思量着,长公主则是在连饮了几杯水后,突然搁下手中杯子,扬声说道:“这里实在无趣,我倒要去别处走走了。”   说着她就将侍立在旁的一个婆子唤来,让她去叫辆马车。   待车子驶来后,长公主袅袅地向着那里行去,走到半途却停住了,喃喃说了句“一个人却也没什么意思”,突然侧身回首朝罗纱看来,嫣然笑道:“你这丫头待在这儿也是无趣,不如来陪我吧。”   罗纱本想凑这个机会想法子去寻穆景安,可长公主这样开了口,她无法拒绝,只得跟了过去。   宋静夜望着她们二人离去的背影,腾地下站起身来,刚想要说些什么,长公主却是听到了她椅子挪动的声音转过了身来,见状后纤指遥指着正向这边行来的两位少妇,说道:“你嫂嫂们来了,你与她们在一处吧。”   宋静夜眸色忽地就暗了下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   罗纱深深叹息着,别开眼不去看她。   两人上了车后,没了耀眼阳光的照射,长公主身上迸发出的锐气被暗影敛去了许多,倒也没那么锋芒毕露了,罗纱的紧张情绪就也缓和了许多。于是她便开了头,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些不甚要紧的话题来。   比如衣裳,比如首饰。   罗纱喜爱清新素雅,长公主偏好娇艳瑰丽,两人常常说了没两句就卡了壳,然后由罗纱主动重新挑起话题,就又能换了个事儿接着说。   待到长公主刚说完罗纱这身艾绿色的衣裳过于素淡,不如改天换身海棠色的穿穿时,马车顿了顿,停下了。   长公主笑着对罗纱道:“你去吧,我再坐车绕一会儿,半个时辰后回来接你。”   罗纱本没多想,下了车后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了异样,愕然回首,问长公主道:“这……这是……”   “你今日特意来到这儿,是寻他有事吧?不然以叶家如今的状况,恐怕你是不会轻易出门的。那小子应该在不远处,只是在哪间屋子里,我可就不清楚了,你去问问吧。”   罗纱张口欲言,长公主打断了她,倚着车壁笑道:“你可别谢我,我并没说过喜欢你,自然也不是为了你。既然如此,就也没什么好谢的。”   说着车帘子就放了下来,车子缓缓开始行使,车内传来长公主特有的娇媚慵懒的声音:“半个时辰后我来接你,你可得快去快回,要知道,我是没什么耐心等人的。”   罗纱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转而遥望着不远处看台上坐着的几个陌生男子,叹息一声,揉了揉额角。   如果不出她所料,这里应该是定国公府男宾客聚集的地方,于是这些人,全是穆景安的亲人。   穆景安的……亲人啊……   难道她就这样贸贸然跑上前去,问他们穆景安在哪儿吗?   显然极不合适。   但这马场占地那样广,下一个看台离这儿颇远,她不问他们,又能问谁呢?   罗纱正准备要将阿隐唤过来让她先去寻人,就听身侧有人疑惑问道:“纱妹妹?”待罗纱朝他看去,对方便笑问:“果然是你。你怎么在这儿?啊,是来寻哥哥的吧?”   不待罗纱开口,他已经快速扫视了在场所有男子,说道:“哥哥不在这里,想来是去屋内准备等着比赛了。我带你过去吧。”   见他特意带着自己走了绕开国公府众人的路,罗纱就长长地松了口气。   好在遇到了穆景霖。   这少年虽然初次见面时很是羞涩腼腆,但是熟悉些了后,他就活泼了许多,又因他性子柔和,故而极好相处。   将罗纱送到目的地后,穆景霖给她指了那处房间便匆匆离去了。   其实他不指,罗纱此刻也能认出地方来,因为阿三正守在门口处。   看到阿三,罗纱明白那红珊瑚的事情应该是有一些眉目了,因为赏花宴时红珊瑚被人偷走后,负责去追踪那贼人的便是阿三。   只是她现在心中另有他事,自然顾不得这件事,便问阿三穆景安可在里面。   看见罗纱阿三显然极为惊喜,主动过去帮罗纱开了门。   只是看到罗纱呆立在了门口,阿三心里才咯噔一声,心道麻烦了。他只顾着替穆景安高兴,却忘了里面的人在做的事情了。   罗纱怔怔地看着背对着房门凑在一处、头抵着头窃窃私语的两人,再看看散落地摊在他们面前案几上的东西,脸上神色略略复杂。   穆景安似有所感猛然回头,看到罗纱后急急过身来,刷地下打开折扇,试图遮住案上的东西。   旁边的十一皇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那边嚷嚷道:“哎,哎,我瞧着这王家的姑娘画得也不像,她本人明显更丰腴些……咦?江家这个好江家这个好,起码看着像她。”   穆景安对着罗纱干笑着,收起折扇敲在十一皇子后背上。   十一皇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探出左手朝身后挥了挥,将穆景安折扇拨到一边,顺手扯了他的衣袖说道:“别闹。你来看看这肖家的画得像不像。我幼时见过她一两次,早忘了她长什么模样了。”   穆景安恨铁不成钢,一脚踹到了他的小腿处。十一皇子“嗷”了声跳将起来,抖着手正要说他,一转眼瞧见了罗纱,方才刚升起来的小小气焰顿时消失了十成十。   他转过身子,双臂张开试图挡住案上之物,硬生生憋出个笑容来,问道:“妹子你怎么来了?”   罗纱这些日子跟着阿隐夜夜练习,目力已经好了不少,加上方才案上那些画像旁的题字并不算小,她刚进屋时就也瞧清楚了其中的两三张。   她本就在怀疑这些东西的用处了,再联系到穆景安和十一皇子的表现,罗纱有些反应过来这些东西是什么了。   她只是心中略微不爽罢了,却也不担心穆景安会怎么样。转眼瞧见眼前两个少年如临大敌似的紧张模样,倒比方才自己见到长公主时还要严重几分,罗纱不由地就笑了,轻轻说道:“不过是想过来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   十一皇子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想看穆景安准备得如何了,嘿了声正要开口,就见穆景安斜斜朝自己瞥来。他狠狠心,将未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舅父有时候对于一些事情难免心急了些,只是这东西却不是给我的。”穆景安摇着扇子忽忽扇了片刻后,突然停了下来,合起折扇往掌心一敲,而后一偏,指了十一皇子道:“是给他的。”   罗纱自然知道。   这些画像上的少女,想来是未来十一皇子妃的候选人吧。   她不过是见穆景安对着其他女子画像品头论足,有些不高兴罢了。   十一皇子心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嘿嘿笑着主动去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收好了抱在怀里,搂紧了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屋子。   眼看着他怀里的东西消失在门外,穆景安明显松了口气,行到罗纱身边低声说道:“舅父派人送了画像来,我们瞧着有趣,就评判了几句。你……你可别多想。”   他这句话其实罗纱没太听清楚,因为方才入门时的一惊让她将腹中想好的话语忘记了十之七八,此刻屋中仅有他们二人,她少不得要想想该怎么开口跟穆景安说那件事儿。   待她回神时,就听穆景安问道:“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罗纱望着少年含笑的澄净双眸,突然发现,自己纠结那许多,倒是钻了牛角尖。   她与他说话,怎样最好?   当然是直说!   想到这儿,罗纱笑道:“我在想着,怎么才能让你在这次比赛中不上场。”   穆景安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为何?”   “我……有些担心,总觉得这样赛马太过于不安全。”罗纱不能说出自己前世之事,只能用这些话来当做借口。   前世今生……这该是她对他永远都无法直说的唯一一件事情吧。   她也知自己方才的借口苍白无力,因而一早就决定了一定要亲自劝说。   若她这样面对面说他都不肯听的话,其他方式,就更加无法劝动她了。   果然,穆景安笑道:“这个你放心,我既然敢去,就没有让自己受伤的道理。”   罗纱每每思及他前世的遭遇都心惊胆战夜不能眠,此刻见他执意如此,便好声好气地慢慢劝他。   偏偏穆景安平日里都听她的,此次却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无论罗纱怎么说,他都说让她不必担心,必然没事。   想到他可能会出现的状况,罗纱心中难过至极,盯着他双腿的眼眸也不由开始湿润起来。   听着穆景安在她身前笃定地一遍遍保证着,她内心的伤心更甚,只觉得在这儿再也待不住了,转过身就朝门外急急走去,边走边道:“你若坚持,那便去吧。只是到时候你的腿若是出了问题伤着了,你可别……别后悔!”   她这句话一出口,穆景安登时满脸震惊。眼看着罗纱的手要触到门了,穆景安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过她的手往身边一带,双眼晶亮地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罗纱眼中的泪珠摇摇欲坠,看向穆景安的神色中充满着伤心和不解。   穆景安却顾不得这些,只将方才的问题又一字字重复了一遍。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再和我说一遍!”   78喜欢,不喜欢   罗纱此刻心烦意乱,方才到底怎么说的却也记不清了,只是知道自己必定是提到了“若是你的腿被伤到”这样的意思。看到穆景安如此样子,她不明白自己话语里有什么让他如此激动,就有些慌乱起来,别的也一时想不起来,就只讷讷重复了那几个字。   穆景安原本要听的也只是这些,待他确定自己方才果然没有听错后,心中涌起一种狂喜,却依然不敢肯定,追问道:“若是当真伤到了,会怎样?”   “会……”罗纱只说了一字便顿在了那里。其实,此刻她的心中还存有一丝的期盼,想着自己若是将前世他后来的悲惨状况说出来,或许他觉得事情严重,便会放弃参加比赛。但那些毕竟还没发生,因而她提起的时候,就有几分犹豫:“大概,会瘸的吧……再不能像往常那样奔跑笑闹,或许,性子也会因此而大变,暴躁、易怒……”   思及往事,这几日的惶恐不安一起涌了上来,让她心中哀痛更甚。   可当她听到在自己如此说了、而穆景安却依然是那句“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后,半是哀伤半是惶惑下,罗纱再也忍不住,眶中盈满的泪珠就直直坠了下来,其余的话语就哽在了喉咙里。   其实罗纱没有发现,穆景安这句“你不用担心”,语调是极为欢畅的。   他原本听了罗纱刚开始的话后也只是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测,如今再听罗纱后面的话后,猜测已经被证实,他狂喜之下却不知该作何表示,说了那句话后,便只是怔怔地盯着罗纱眼中溢出的泪珠,看着它一点点地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而后滴落到了衣襟上。   望着罗纱衣衫上的那滴湿润,他终于稍稍回了神,只是心中的狂喜到底无法平息,而是化作了对罗纱更为深切的念想。   他长长的双睫颤了颤,喉头动了动,眸光渐渐变深沉。见又有一滴泪珠滴落,他抬手欲将它拭去,手抬到一半后,想起此时此刻实在不合适,只得将心中的想法强行压抑住,伸出的手稍稍一转,去握住了罗纱的手。   罗纱此时正垂着眼眸立在那儿,由于刚刚流过泪,此刻的她面色微微泛着粉红,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滴,硬着红润的双唇,分外艳丽。   穆景安一抬眼正巧看到,顿时心神大乱又想有所动作,可刚半侧下头后却还是停在了那儿,最终靠着意志力,硬生生地将方才的旖旎想法按捺了下去。   方才的冲动来得那样急那样快,他为了压制住,就没顾及手上力道,不由自主就使了大力。听到罗纱吃痛低呼了,穆景安才发现自己将她的手握得太紧,忙赶紧松开来。   看着她白皙皮肤上的红印,他大为自责,正将她的手放在掌中轻轻揉按着,就听门外传来阿三轻轻的叩门声。   这叩门声四轻一重,穆景安心知是有人朝着这边过来了,而且此人最好不要与罗纱碰面,忙急急问罗纱道:“你方才是怎么过来的?如何回去?”   得知是长公主送她过来的,穆景安明显愣了下,低低笑了下,不待罗纱开口,他附到她耳边轻声说道:“等下无论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着急,我自有安排。”   看着罗纱迟疑着微微颔首,他着实松了口气。   时间太紧,他来不及与她细说自己的安排,只希望若是有了什么事情发生,罗纱不要被搀和到里面来。   穆景安又握了握她的手,刚要将阿三唤来将罗纱送出去,就听她问道:“前几日我给你送去的信笺,你怎的不回?”   她方才是心中太乱所以没顾及问,此刻突然想到了,便问出了口。   因为她始终相信,就算穆景安没给她送帖子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不让她来,那也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没道理她去了信,他却完全不理会、不回信的。   别的不说,这个少年待她的那份心,她却是能真真切切感受得到。   果然如她所想,穆景安听到她的话就愣住了,问道:“什么信笺?”   罗纱大体描述了下,又道:“就在我拜托十一皇子给你那封信的第二天,给你又写了一封。想让十一皇子转交的信中提到的是有关贺家和语蝶的事情,后来那封却是说的希望你不要参赛之事。”   穆景安秀挺的眉便轻轻拧在了一起,说道:“我并未收到。”说着他掏出封信,问道:“你说的让风逸转交给我的,可是这个?”   宋风逸便是十一皇子的名字。   穆景安又道:“那天白家茶会之后,风逸就给了我消息,说是你家遇到了些麻烦,让我帮忙处理下,倒是不知道你让他与我转交了这封信,也是说的这个。”   罗纱此时恍然大悟,难怪她本来是让十一皇子今天才将信件转交给他,他却在今日之前已经将事情处理妥当。   穆景安此时神色中的凝重丝毫未减,“至于你说的后来那封信笺,我却是从未收到的。”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可罗纱听他这样说后依然是吃了一惊。   他的意思很明显,十一皇子给他送消息,他能收得到。但是罗纱给他送信,他却没有收到。   这说明,他们二人之间的联络,已经被人盯上了,且暗中进行了扰乱。   穆景安思索片刻,听着门外阿三又在叩门,心知不好再拖延下去了,便唤了阿三进来让他送罗纱离开,又匆忙说道:“你且回去看比赛,记住我说的话。”   见罗纱转身要离去了,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句:“我们二人的缘分,当真是上天赐予的。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对我不离不弃才行。”   他第一句话说得认真,第二句却是带了些嗔带了些怨,仿佛怕罗纱弃他而去一般。   罗纱觉得好笑,横了他一眼后,面色绯红地由阿三带着从后门出去了。   两人出了屋子后,绕到旁边的一条小径上,走了些时候就到了方才罗纱下车的地方。   长公主果然等在那里,见罗纱来了,两人便坐着车子回了她们那边的看台。   此时看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到长公主带了个小姑娘过来,有几人觉得颇为稀奇,笑望着罗纱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怎生得这样漂亮?”   其中一个虽然梳着妇人发髻,却明显是那几人中年龄最小也最活泼的,撒娇般对长公主说道:“姑姑也真是偏心,带了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去散心,却也不肯带着小夜一同去。”   方才长公主带了罗纱离开时,她刚巧行了过来,因而是看到了宋静夜也想同去的。   这时一个冷淡的声音凉凉地响了起来:“越是漂亮的小姑娘,心思越深。这小姑娘那样漂亮,小夜如此单纯,又怎能敌得过她呢?姑姑恐怕是被外人的阿谀奉承一时迷惑住了,方才如此吧。”   这声音高傲中带着冷漠,罗纱循声看过去,就见二皇子妃在用凉薄的眼神望着自己。   当时在勇毅侯府的赏花宴,二皇子妃头一次见到罗纱时,便是用十分不屑的眼神打量着她,那是二皇子妃还并未见到穆景安与罗纱站在一处,因而罗纱很肯定,二皇子妃必然不是因为发现了自己与穆景安有牵扯故而如此做。   她自始至终都不明白自己怎地惹恼了二皇子妃,可依着现在的状况,如今二皇子妃出言相讽,罗纱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该怎样应对,于是就立在那儿,垂首不语。   二皇子妃的话说得刻薄,偏偏太子妃现在还没到,平辈的几人之中以她身份最高,因而其他人见状就也索性沉默,没人去帮二皇子妃口中的“外人”——罗纱。   谁知这时一个笑中带了七分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这话说得不对。漂亮的小姑娘里,也有傻乎乎的惹人怜爱的。”   长公主嘴角带笑神色清冷地扫了眼二皇子妃,说道:“就比如……我们家罗纱。”   她最后五个字一出口,不只是罗纱,就连宋静夜和二皇子妃也愕然抬头看她。   长公主这番话,分明是认了罗纱是穆家人了,那岂不是说明……   罗纱此刻心跳地极快,看着长公主艳丽的身影,就呆在了那儿。   其他几人初时不明所以,因为长公主的儿子除了穆景安外还有穆景霖,若算上庶子,那又要加上好几个,因而并没有将罗纱和穆景安扯到一处。可看到二皇子妃和宋静夜的神色后,她们方才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再看向长公主时,眼神便不太一样了。   长公主却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只微微侧身朝了罗纱招手,唤道:“丫头,过来。”   刺眼的阳光下,长公主指端的蔻丹红得那样鲜艳。   罗纱默默看着她扬起的双眉和带笑的双眼,思及她总挂在嘴边的“我可不喜欢你”,情不自禁地绽开了个微笑,朝着长公主快步行去。   79其中关联   长公主同罗纱依然是坐在方才那个角落的位置上。对于长公主选择的位置,其他人见怪不怪,显然是习惯了的。   长公主落座后,也不同其他人说话,自顾自地倒了杯水,一点点慢慢饮着。她姿态优雅意态闲适,仿佛此刻她不是坐在赛马场的看台上握着水杯在喝清水,而是手持酒盏斜倚在青山秀水间小口浅酌。   虽然她一言未发地坐在这样偏的地方,但罗纱相信,任谁来到这个看台,首先能注意到的,便是这位沉默华贵的长公主。   听着前面几位皇子妃闲聊中不时发出的轻笑声,再看着长公主这样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静默,罗纱不禁想到了穆景安。   说起来,穆景安与长公主都是肆意张扬之人,但此时看来,两人平日里却有种与他们性子不搭的低调。   当初在勇毅侯府举行的赏花会上,穆景安要射箭时,选择了站在最边上的位置;众人要作诗时,大都是选择了坐在显眼的位置,穆景安却是倚靠在了院中最不起眼角落的一棵树下。   而且这两次,他要么故意输掉比赛,要么是写了好的诗句,却送与了他人,半点儿的好名头都不去沾惹。   罗纱不禁有些疑惑。   这样的一对出众的母子,为何会选择敛去身上所有光华,刻意将自己低调地隐在了毫不起眼的地方呢?   她们可是皇亲,又是定国公府穆家的夫人和世子……   联想起定国公府的世子必然尚公主之事,罗纱思及他们的低调,仿佛猜测到了什么,有些心慌,也有些心惊。   穆家……八成有“那位”忌惮的地方。   想到这次赛马是谁准了后举办的,罗纱开始心焦起来。   难道说,穆景安今日的伤,是和“那位”有关系?   她正暗暗想着,就被突然高起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原来这时又有两名仪态端庄的女子进到了看台,她们一出现,前面坐着的那几位便迎了上去。   前面那人细眉细眼神情安和,她先是与身边的女子过来一同向长公主行了礼,方才声音和缓地与其他人说了几句话。   回到前排后,她正欲与身边之人一同坐下,这时二皇子妃突然问道:“不知太子今日可也参赛?”   提起这件事,太子妃的笑容微微一滞,继而笑道:“父皇、母后都会来,他自然是要参加的。”   “听闻太子前些日子病了……”二皇子妃忧心道:“不知如今病情可有好转?”   “只是精神还是有些不佳罢了,太医说无妨。”太子妃显然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说,语毕后就坐了下来。   她身边的女子本是清秀的长相,可那双吊梢眼却让她看上去很是精明。   待太子妃落座后,她本也要坐到一侧,却在转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低低斥责了她几句后,太子妃颇为不耐地说了二皇子妃一句,就示意身边的女子坐下。   那女子又看了二皇子妃一眼方才落了座,二皇子妃这时才又回了座位。   旁的人或许都没注意到,罗纱却是发现太子妃身边那人和二皇子妃在说话的时候打了几个手势。   罗纱有时不方便直接开口吩咐红倚紫艾她们时,便会同她们打手势,故而方才那两人虽然动作不明显,但还是被她发现了端倪。   只是其他人,好像并没注意到。   可她们二人打的手势与罗纱她们惯用的不同,因此罗纱也猜测不出她们那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便低声问长公主道:“……不知与太子妃在一起的是谁?”   长公主闻言方才抬眼向那边看去,“喔!宋风羽家的。”   宋风羽?   六皇子?   说起来,罗纱还是在荣昌府银楼里,遭遇盛家兄妹时碰到的他。   思及方才二皇子妃和六皇子妃间的小动作,再想到二皇子妃对自己毫无来由的敌意,罗纱喃喃说道:“难怪二皇子妃不喜欢我,原来她和六皇子妃感情那么好。”   她声音很低,顶多只有离她极近的长公主能够听到。   谁知长公主听到后却是拿着杯子笑了起来,刚刚倒满的杯子里的水被轻轻晃着,溅出了些许,洒到了她的手指上。   “你这丫头,没凭没据的事情不要乱说。”长公主凑到罗纱耳边低声说道:“你不知道……老六和老大的感情最好,又因老大与老二关系不好,故而老六同老二一向……不、和、吗?”   长公主话一说完便坐正后继续慢慢饮水,罗纱则愕然地回想着长公主方才同自己说的话。   照着长公主的意思,便是六皇子和太子感情最好,因为太子和二皇子关系不好,所以六皇子也和二皇子一向不和。   于是……六皇子妃应该是与二皇子妃不和的?   可她们方才的小动作,明明透着股子旁人理会不了的默契在……   想想自己,一般和红倚她们打手势,一般都是在不方便说话、偏偏事情又比较紧急的时候。   难道六皇子妃与二皇子妃也是如此?   罗纱正兀自在这边思索着,旁边长公主说道:“那小子出来了。”   罗纱闻言忙往场地上看去,果然,穆景安正悠闲地策马去了赛场,虽然同他一起出来的有不少人,可在罗纱看来,白衣白马的穆景安才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她正盯了他看,穆景安似有所觉,侧过脸朝着罗纱这边瞧来,灿然一笑。可惜的是,他这笑容还未逝去,罗纱还没看真切,穆景安的身影就被他旁边驱马行来的另一人给挡住了。   一旁的长公主低低“咦”了声,“老六居然会主动寻那小子说话?”说着就嗤了声,“那可是奇了。”   六皇子?   罗纱很是惊愕,盯着那人看了半晌,与记忆中的面孔没有半分相似。   也难怪,上次与盛家兄妹相遇时,六皇子易过容,此刻再见,却是他真正的样子,不同也是难免的。   说起来,罗纱对六皇子了解甚少,所知不过是他为了那红珊瑚盆景,同盛家兄妹一起来争夺的事情。后来红珊瑚被盗走后,罗纱并没再问过穆景安后来的事情,因而不知假的红珊瑚去了何处,也不知那真正的红珊瑚中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六皇子这样做。   不过……   说到奇特之处,罗纱倒是想起了那青玉龙纹四方尊来。   当时是叶老夫人的兄长刘卫才来了叶家探望老夫人,虽说他待了不过两三日便离去了,可他说的一些话却让罗纱记忆非常深刻。   他说,龙纹四方尊与凤纹四方尊原本应是一样重的,可孙家那个龙纹的却比邱氏手里的凤纹的重上许多……   罗纱后来便想到了,那龙纹的或许是做了些手脚弄了夹层,孙家人将什么东西藏在了里面,送给了“贵人”,而依着孙家人的一贯秉性,那些“东西”,极有可能是毒。   思及孙家人和盛家兄妹可能有的关联,再回想盛家兄妹与六皇子的密切关系,罗纱心里不安起来。   若孙家人果真将毒给了六皇子,那六皇子拿毒是来做什么的?   罗纱抬眼一看,正看到六皇子妃与太子妃正笑着说话,六皇子妃不知说了什么,太子妃就露出了笑颜,方才面上的愁容已经淡了许多。   六皇子妃暗地里与二皇子妃交好,明面上却和太子妃关系最佳。   回想起太子妃刚来时,二皇子妃特意问起的太子的病情,罗纱心头不由突突乱跳。   他们几人如此做,难不成……目标是太子?   可这与穆景安有什么关系?   怎的六皇子妃与二皇子妃这边暗地里联系,那边六皇子就主动去寻穆景安了?   眼看穆景安与六皇子并驾齐驱渐行渐远,罗纱心中担忧到极致,不由就“腾”地站了起来,手不小心碰翻了手边茶盏,茶盏倒下发出了轻微的“咣”地一声。   长公主发现了罗纱的异状,便转过眸子定定看着她。   罗纱焦急地看着穆景安和六皇子就要消失在视线中了,忙急切地问长公主道:“他们怎的去那样远的地方?怎的我们看不到?”   她坐的位置与皇家众人在一起,应当是视野最好的位置之一才对。   长公主看着她颇为激动的样子,微微眯起眼,缓缓说道:“比赛的场地这样大,自然没法看个完全的。他们开始的地方离我们是有些距离的,不过……”长公主伸指遥遥朝着一个方向指着,说道:“他们最终,是要在那儿附近停住的。”   罗纱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穆景安他们比赛初时的一大半路程她都会看不到,只能见到最后的这一小半距离。   她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那岂不是说,若当真比赛时出了些什么问题的话,等她看见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已尘埃落定、不可挽回了?   想到“那位”对穆家的忌惮,再想到穆景安正和六皇子在一起,罗纱又是心焦又是心凉。   上一世,他到底是如何受的伤?   又到底是哪一个人,让他受了伤?   80不测   罗纱心中急切,想要过去探探究竟,却记起了穆景安的叮嘱,便坐了回去。不过片刻,看着早已见不到穆景安身影的马场,她情绪难以平定,就又站了起来,两手紧紧握拳,撑在桌面上。   她正紧张地望着远处,突然手背一凉。那凉意透过她的皮肤带来丝丝凉意,她微微颤抖了下,回过神来,才发现长公主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别急,不会有事的。”长公主笑着对她说道。   罗纱僵硬地扯出个笑颜,微微颔首。   长公主拉着她在身边坐好,问道:“那小子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方才?”罗纱明白长公主说的是自己方才与穆景安见面时候的事情,却没有想到长公主会有这样一问,怔道:“不过是叮嘱我不用担心,无论他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慌罢了。”   “他……是这样说的?”   罗纱细细回想了一番,肯定答道:“是的。”   听她如此回答,方才一直镇定自若的长公主反而着急了起来。   她垂眸盯着桌上的杯子凝思半晌,又探身过来在罗纱耳畔轻声问道:“那他有没有提起过准备做什么?与何人有关?”   罗纱并不知晓,轻轻摇了摇头。   长公主低声气道:“那臭小子,什么都藏着掖着,不愿跟我说也就罢了,居然也不和你说声,青涯他好歹……”她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罗纱说道:“你且在这儿等着,哪里都不要去,我去看看他那边怎么样了。”   她话一说完,便要起身离去。   罗纱忙将她唤住。   “让阿隐陪着您去吧。”罗纱笑道:“左右我只待在这儿哪里都不去,没什么危险。”   长公主蹙眉望向看不清的远处,片刻后,颔首说道:“也好。”   罗纱便松了口气。   有长公主在,穆景安平安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有阿隐在,长公主的安全当是无忧。   因为红倚红绣她们进不到这里来,此刻离了阿隐,罗纱便打定主意待在这儿再不走动。   待长公主离去后,她便唤人另拿端了茶——方才那杯已经被她碰翻了。   待到茶盏入手,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在微微发抖,晃得上面的盖子与杯身相击,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罗纱苦笑不已。   平日里尚还觉得自己够镇定够冷静,怎的今日这些全都使不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摸摸茶盏,茶水尚是烫的。   她心烦意乱,不想饮热茶,唯恐越喝心越躁,想起长公主酒壶里的水是清凉的,便想转去喝水。她看了看桌上,方才她用来喝水的杯子已经不见了,便侧过身,准备唤婆子再另拿个来。   谁知她还未开口,突然有人一手捂住她的口,一手揽着她的手臂和腰将她拖着往后行去。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偏偏这时二皇子妃不知拿了个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出来,前面几人都凑去看新奇了,就算这声音有一些大,也没人注意到后面。   罗纱头无法转动,眼睛来回看了看,发现原本在这附近伺候的婆子和站立的侍卫,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又朝看台望了一眼,只见二皇子妃正朝着她这边看来,双眼中满是笑意。   看着她那志得意满的笑容,罗纱明白,自己这次,麻烦大了。   要么死,要么,就会成为穆景安的拖累。   看台前后全都是石砌的台阶,罗纱被那人半抱着沿着台阶往下拖去,脚随着下台阶的步子,一下下碰到台阶的棱角上,硌得生疼。   她挣扎了几下发现挣不脱,索性不再做无谓挣扎。垂眼看了看这人的衣衫,分明和方才侍立在侧的婆子相同,想来是今日专门伺候宾客的。   罗纱刚刚想通这点,突然脚踝传来热痛感。原来此时已经到了地面,她被那婆子拖着,脚踝直接磨着地面,恐怕是破了皮了。   但罗纱却暂时顾不上这些。   虽然婆子只是掩了口,可是她的手指不时碰到罗纱鼻端,让罗纱呼吸也颇为不顺,感觉随时就要窒息一般。   只是……既然到了地面,罗纱便没有方才那样被动了。   此刻婆子虽说也横揽着她,但罗纱的手臂却已能贴近了婆子的腿。随着婆子一步一步走着的功夫,罗纱暗暗记下她步履的快慢,瞅准时机,当自己的手贴近婆子腿时,下死力狠狠地朝她的腿肉掐去。   婆子倒也是个好耐性的,只低低地叫了声手稍微松了一点,却并未松开对罗纱的桎梏。   但,仅仅松开一点,却也够了。   罗纱趁着婆子一刹那的松神,使了全身最大的力气左脚猛地踩地使得身形一顿,与此同时右脚竭尽全力往上一弯,右手便堪堪触到了右腿小腿。   她摸到了小腿处的冷硬之物后,顾不得有纱裙阻隔,连着纱裙一起将那冷硬之物向外拔去。   这一切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东西刚刚到手,那婆子已经从痛中缓过神来,看到罗纱有小动作,一句话不说,就准备劈手夺过她手里的东西继续前行。   罗纱此时由于呼吸不顺动作已经很是艰难,方才那一顿一拔又耗去了不少气力,此刻当真是头脑嗡嗡直响手中发软。   眼看婆子只顾着捂住她的口,另外一手已经腾了出来准备去抢她手中之物了,罗纱发现自己双手都已经能够行动,见到时机到来,突然身上气力和信心大增,将匕首从裙摆中拿出来握紧匕首的柄,脑中纷乱顾不上回想阿隐夜夜是如何教导的,直接将匕首朝着那婆子横过来的手狠力一挑。   这一下当真伤到了婆子,可是那婆子任由手上鲜血淋漓,手上的狠劲儿却丝毫不减,直接握住了匕首的刃想要夺过来。   罗纱心慌意乱下,突然记起阿隐曾说过,这匕首□人身体中,若是拧转一下,对方必定痛不可当。   虽然此刻匕首并未□她的身体中只是这样握着,但罗纱顾不得许多,双手齐齐握住匕首柄下了死力拼命将它一转。   那婆子力气颇大,罗纱拼尽全力,也只让匕首转了一点点。但十指连心,看起来不起眼的这一些转动,却是实打实刮下了那婆子手中之肉。   婆子吃疼低吼了声松开了手。她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五指和手掌,再看罗纱,眼神已满是凶恶。   此刻距离看台已经有些距离,婆子也没那么怕了,低低咒了声“小丫头果真不想活了”,松开捂着罗纱嘴的手便要去夺匕首。   罗纱的后背原本贴着婆子的前心,此刻婆子两手齐齐松开,倒是给了罗纱一刹那的时机。   眼看婆子的手朝着匕首挥去了,罗纱虽然惊慌,可前几日和阿隐每天练习的一些动作,不自觉地就带了出来。她右手紧紧握柄,左臂微抬,右手穿过左臂下的空隙,极快地向着自己后面猛地向着斜上方刺去。   湿热瞬间溅到了她的手上。婆子闷哼一声动作顿在了那儿。   罗纱却不敢有丝毫的停顿,右手继续使力左手抬起,身子快速绕了个半圈换成面对着婆子的姿势,看了下自己仿佛是捅对了位置,正中了那婆子的心,虽然大片的鲜血让她脊背发凉汗毛直竖,她依然咬着牙,使力将那匕首转了转。   那婆子倒下的时候,双眼瞪得极圆,仿佛不明白为何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有这样锋利的凶器,而且,还敢下如此狠手。   罗纱本就没有真刀实枪与人这样对峙过,方才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此刻见自己衣裙上沾染了血迹,又看那婆子仿若死不瞑目的样子,身上还在不住往外淌着鲜血,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前世时的梦魇——孙氏杀了那小妾后,那人也是双眼圆瞪,全身沾满了血。   罗纱双腿软了软,便跪坐到了地上,浑浑噩噩的,浑身再没一点力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   罗纱惊觉,差点惊呼出声,来人却是掩住了她的口,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姑娘,是我。”   罗纱用沾染了鲜血的双手抓住她的手臂,嗫喏道:“阿隐,我,我……”   阿隐握了握她的手,说道:“姑娘做得很好。”   罗纱本想将眼中的泪继续忍下去,听到阿隐这句话,泪珠顿时沿着双颊滚落了下来。   阿隐看看那婆子,又看看罗纱身上的血迹,安抚地拍了拍罗纱后,上前将那婆子身上的匕首拔了下来。   匕首离胸,那血便再也堵不住,顿时流得更为欢畅。   罗纱看了后,胃中翻腾险些呕了出来。   阿隐倒是没所谓,掏出块帕子将匕首擦仔细了,又将罗纱腿上绑着的鞘解了下来——这本就是罗纱今早让她帮忙绑上的,她解起来很是顺手。   如今这匕首见了血,今日之内这副东西便不好在罗纱身上继续待着了。   将匕首还了鞘放入怀中,阿隐看着地上的尸首,喟叹道:“果然还是来晚了,让姑娘受惊了。”   她思量了片刻,将这现场稍微收拾了一番后,又微微矮□子,示意罗纱伏到她的背上。   罗纱此刻急需阿隐能将她带离此地,便乖顺地照做了。   阿隐背着她,快速疾掠,朝着马场另一侧的方向行去。   由于今日很多贵人要来,因而防范很是严密。阿隐带着她尽抄小道,为了避开侍卫,还要不时地绕一下弯,因而虽说阿隐的速度极快,但也费去了不少时间还未到达。   罗纱已经隐隐猜到了她会将自己带去哪里,虽然有着欣喜,可更多的却是担心。   她都遇到了这样的情形,那穆景安……穆景安会怎么样?会不会更凶险呢?   一定会的!   不然为何阿隐明明是从长公主那儿回来的,却至今为止只字不提穆景安呢?   心中惊惧加重,罗纱不自觉地抓紧了阿隐肩背上的衣衫,紧张地问道:“穆景安……他……那家伙……还好吧?”   方才太过于紧张没有发现,此时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得难受,而口中更是充满着甜腥的味道,显然是嘴里某个地方流血了。   她却顾不得这些,只是期盼地望着阿隐,希望阿隐给她个好的结果。   谁知阿隐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公子……受伤了。”   罗纱的心,沉了沉。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亲妈!小穆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瘸的!大家放心好了!!!!   81受伤,救人   阿隐带着罗纱赶到的时候,穆景安正斜倚着墙壁和长公主说话。平日里悠然自得少年如今外衫染血,面色苍白,看上去很是虚弱。看到罗纱过来,他刚要扬起笑容,就看到了罗纱身上沾着的血迹,蹙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那么多血?”   “不是我的。”罗纱定定地望着他的双腿,咬了咬唇,声音有些颤抖,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他居然还问她……明明是他身上的血迹更多!   穆景安看到罗纱这副样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知道她想歪了,忙说道:“不碍事不碍事,那血却也不是我的。”   他这样急急说完,一阵血气翻涌,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罗纱这才发现他的衣衫左肩处已经褪下了,隐隐露出包扎的绷带结扣,上面分明已经被鲜血染红。   方才她看见他第一反应便是去看腿,没想到却是忽略了这个!原来他这次没有伤在腿部,而是在胸口吗?   此刻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急匆匆来到他身侧,关切问道:“你怎么样了?伤得严重吗?”不待他开口,她望着少年苍白的脸色,又急切问道:“是什么人做的?下手怎么这样狠毒!”   穆景安讪笑了两声没敢回答,长公主在一旁凉凉说道:“谁能伤得了他?自然是他自己捅的。”   罗纱愕然看向穆景安。   见长公主已经说了出来,穆景安就也笑道:“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若是被他们伤的话,位置和力道自己不好掌控不说,还指不定有效果没效果。我这一下子,是致命要紧处不说,自己还能拿捏得住分寸不会伤到性命……”   说到这儿,他发现罗纱脸色越来越白,忙急急闭了口。   他担心她,她又何尝不担心他?   想到这一点,他心中溢满了温暖,忙改口说道:“这伤看着厉害,其实并不严重,你且放心。”   放心?如何放心?   平日里气色那么好的一个人,忽然就憔悴虚弱成这样了……让她怎么不担心?   罗纱瞪了他一眼后,心中涌起伤感和难过。   得是什么样的情形,才能让一个少年宁愿自残,也要给自己近乎致命的一剑?   她虽不言不语,但穆景安见状已经知道她难过得狠了,便好声说道:“你莫怕,我这伤不过是为了让一些人掉以轻心所以……若是我现在不伤着,晚一些的时候难保……”   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中间又咳了几声,倒是让他硬生生地将方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憋了回去。   看看尚在周围的长公主和阿隐,他暗暗叹息。   有些话,现在当着旁人的面不方便说。   暂且……等过些时日再告诉她吧!   看着罗纱担忧地样子,穆景安无奈地笑了笑。   不知怎的,如今他受了伤后,越发地想对她倾诉起来。   见罗纱愁眉不展,穆景安有心想转移罗纱的关注之处,便问道:“你这身上血迹怎么来的?”   罗纱一怔。   方才她只顾着想穆景安的事情,倒忘了自己的经历。如今看着手中和衣衫上的血,她想起了方才的情形,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又窜了回来,顿时全身紧张得紧绷起来。   阿隐见状,忙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她,将罗纱遭遇的事情大体对穆景安说了一遍。   穆景安在她一进门时就听说不是她的血,只当是她们在路途中遇上了什么恶人被阿隐给解决掉了,所以有血迹沾到了罗纱身上。   他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人居然是罗纱自己杀的。   听了罗纱的所作所为,穆景安刚露出赞赏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开口,长公主已然赞道:“做得好!”   她方才在罗纱与穆景安说话时,已经问过阿隐有关看台那边的情形,只是在她正要问及罗纱的事情时,穆景安已经提及了。   此刻听到罗纱的做法,联系到阿隐汇报的事情,长公主对于罗纱为何有此遭遇明白了七八分。   她赞了罗纱后正准备同穆景安说起那边的问题,谁知刚说了一个字,突然阿隐和穆景安同时低低说道:“有人过来了。”   阿隐迅速掠到窗边,也不开窗,只就着窗边缝隙看了一眼,立即闪身回来,在长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看看门口的方向,长公主收回目光望着罗纱手上、身上的血迹,朝着阿隐使了个眼色,再朝穆景安瞥了一眼。   她们二人本就极为默契,仅仅一个目光,阿隐已经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快速移到穆景安侧方,道了声“得罪”,便朝穆景安身上一处穴位按去。   穆景安直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似是有些明白过来,条件反射般伸手就要格开。谁知此刻长公主突然唤了他一声。   他本就受了伤动作不比寻常时灵敏,此刻听到母亲的叫声后动作一顿便迟了一刹那的功夫。   虽只有一刹那,却也够了。阿隐立即得了手,穆景安轻轻哼了声便晕了过去。   罗纱正不明所以地看着,长公主却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长公主解□上红色披帛,亲手给罗纱披上,刚巧将罗纱背后的血迹遮了个严实。不待罗纱反应过来,她将手中的绷带和一个小瓷瓶往罗纱手中一塞,又将罗纱朝着穆景安的方向推了一把,自己则快速往后退了几步。   罗纱一个不小心踉跄着跪坐到了穆景安的身侧,再抬头,长公主已经神色清冷地立在几步远处,而阿隐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望着手中的绷带,正不知该怎么做时,突然,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罗纱迷茫地循声望去,便和当先那人打了个照面。   此人四方脸庞长相威严,一双桃花眼中透着坚定。   他一来到屋中,扫了眼罗纱和穆景安,将视线定格在了穆景安身上后,松了口气说道:“原来景安在这儿。”又回头厉声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防范的!怎的连景安也受伤了?”   见他出现,长公主上前唤了声皇兄,罗纱明白过来他是谁,赶忙行礼。   皇帝望着穆景安的状况,皱紧了眉,朝身后一人看去。   那人连忙上前给穆景安把了脉,又稍稍看了看伤势,这才恭敬地回道:“启禀陛下,世子爷想来是疼晕过去了。他伤在要处,好在伤口虽然极深,但并未致命,若是伤再深那么一点点,恐怕就无可挽回了。”   皇帝点点头,“居然疼晕了……看来他果然伤得极重。”   那人朝四周看了看,见离得远的长公主身上虽有血迹手中却空无一物,而罗纱在穆景安身边,手中拿着药瓶和绷带,衣裳上和手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便问:“可是你给世子包扎的?”   罗纱想了想长公主方才的一番作为,极低地应了声“是”。   那人便赞道:“小姑娘倒是机灵。虽说这伤未到最危险处,却也必须及时处理伤口,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话音刚落,一位身姿俊朗的中年男子大步迈入屋中,焦急地唤了声“景安”后,转眼才看见了皇帝,连忙行礼。   皇帝说道:“你先去看看他吧,我去别处瞧瞧。”又对那太医说道:“你留下照顾景安。”   他吩咐完后正要离去,却被长公主唤住了。   “妹妹有一事想同皇兄细说,不知皇兄此时可有空闲?”   皇帝本被今日之事扰得很是厌烦,便不想答应。谁知一转身,就看到长公主正朝自己笑得灿烂,就仿佛许多年前,她还未出嫁时那般。   自从强行将她嫁入定国公府后,她便再也没对自己这样笑过了。   皇帝心中一软就停下了步子。将其他人遣出了屋子后,他叹息一声,说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长公主指了罗纱说道:“我家儿子的命,是这小丫头捡回来的。她当时急着救人,便没想那么多……我正不知如何办是好呢,皇兄就突然带人闯了进来。”她笑靥如花地望着皇帝,问道:“您看,我家该怎么待人家才好呢?”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瞬时静默下来。皇帝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不见。   “她救了景安的事,如今可是被这么多人看到了,”长公主好似没看到皇帝的脸色一般,接着说道:“若穆家对她不管不问,那就是不仁不义!堂堂定国公府,可没有受了人救命之恩后却置之不理的道理!”   看着昏迷的穆景安,再想到他伤在胸口,罗纱隐隐猜到了长公主要做什么,又惊又羞又慌又乱。她生怕自己神色有半分的不妥当,只乖乖垂首待在那处,不抬头不乱看。   她拼命告诉自己,要镇定,一定要镇定。   长公主见皇上一言不发,便似笑非笑地望着屋内的另一个男子,说道:“你怎么看?”   那人听了长公主的话后,却是半天都毫无声息。   长公主斜睨了他一眼,一把拉起罗纱的手,也不管她手中满是血污,紧紧握住,恨声说道:“走!他们不管你的死活,我管!我带你去见太后!咱们寻她老人家要个道理去!”   她拉得那样快那样急,罗纱踉踉跄跄才勉强跟上。   方才那身姿俊朗之人在后面唤了她几声也没能让她止住步子,眼看着长公主就要去拉开门了,皇帝突然呵斥道:“够了!”   待长公主停了步子,他厉声喝道:“你当是找母后有用?若是可以的话,你就不会出现在穆家!”   长公主身形晃了晃,却又稳住了。   皇帝看着倔强地挺立着的长公主,脸色和缓了许多。他深深叹息一声,将那男子唤了过来,声音疲惫地问道:“青涯……你意见如何。”   穆青涯行到这边,一言不发。长公主见状,作势就要跪下,被穆青涯一把拉住。   她定定看着穆青涯,分毫都不挪开视线。   穆青涯顿了片刻,撩了袍子跪在了皇帝跟前。   “微臣……恳请皇上为犬子赐婚。”   皇帝看着地上跪得笔挺之人,问道:“你可知你刚才说了什么……青涯?”   “臣知道。”穆青涯沉稳答道。   “那你就该知道,若是想让朕答应这门亲事,你必须要交出那样东西才行……你,可舍得?或者说,”他望了望长公主,“你们穆家,可舍得?”   见两人都是神色一僵,他叹息着,寻了张椅子,端然坐下。   “当年你求娶贺家女的时候,亲口答应了皇妹,”他指指长公主,“往后穆家世子若是尚公主,必不再纳妾!如今,你若想要这小丫头进你穆家的门,我就不可能将小夜嫁到穆家!”他深深地、无奈地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见两人不说话,他又是沉沉一叹,“那东西是先祖约定时的信物,若是信物不在你们手中了,小夜也就不是非得嫁到穆家不可了。”   他这番话,分明是说除非那东西入了他的手,罗纱方才能进门了。   其实,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始终是在为了要到东西而努力,并不曾为宋静夜嫁进穆家而争取半分。   是什么东西,值得一个皇帝如此费心尽力?   想想穆家,想想“重要之物”,罗纱恍然意识到,皇帝想要的,或许就是穆景安送给自己的那个坠子!   她突然觉得自己胸前的坠子仿若火焰,将极热的温度传遍她四肢百骸,烧的她无所适从。但她依然忍着,做着那恭顺的样子,不言不动,努力当它不存在一般。   突然长公主侧过脸,斜斜地看向罗纱。   罗纱似有所感,微微抬头望她。   长公主见她望过来后,眼睛看了眼她的胸前,而后极轻微、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罗纱有些迟疑。   难道……长公主这是在告诉她,他们在和皇帝谈条件、准备给皇帝的,不是这个坠子?   那会是什么?   难道有其他东西值得皇帝这样做?   罗纱仔细琢磨了下,又觉得不对。   阿隐说过,有许多人都想得到这个坠子,只是,他们寻不到、也不知他们在寻的是什么东西罢了。   这样奇特的东西,再无第二个存在的道理。皇帝想得到的,应该就是它。   或许……皇帝同其他人一样,也不知道这东西具体是什么,只是晓得有这么个东西而已?   那么长公主和穆青涯不准备交出此物,而是准备用移花接木的法子而将另一个东西给他?   这让罗纱有些想不通。   她知道穆景安将东西给她,是为了逼迫某人答应她们二人的事情。   她原以为,穆景安是为了逼皇帝同意取消宋静夜和穆景安尚未有的“婚事”。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那穆景安到底是在逼谁呢?   他当日曾说,“你若是不能冠上穆姓,这东西它就再不姓穆!”   穆?   穆家?   罗纱想到这儿,似是碰触到了某个关键处,却又没有抓住它,一时间,搞不明白。   她正兀自彷徨着,突然发现穆青涯朝着她和穆景安这边极快地扫了一眼。看着他眼中的无奈与怜惜,罗纱顿悟。   穆景安,分明是在逼他的父亲、定国公穆青涯!   他在逼穆青涯答应她们二人的亲事、助他一臂之力!   其实,若穆青涯当真想抢回东西,也不是没可能。   但,穆景安肯将东西给了她,本身不过是表明一种态度罢了——   表明他要娶她的心,是怎样地坚定!   此时再回想当初在赏花会上,他让长公主发现二人情意的事情,便也能发现,穆景安是故意的。   长公主此人洒脱随性,好似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却极重情意。   穆景安知道她的弱点,想要得到她的支持,因而一开始索性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思。故而后来才有了长公主问罗纱心意,在得知罗纱心意已决后,又将阿隐派来罗纱身边的这些事。   想来,长公主不可能发现不了穆景安对她的试探的,只是,她心太软,舍不得看儿子走自己的老路,伤心难过。   想通了这些关结后,罗纱情绪难以抑制。她侧首看向那脸色苍白的少年,眼中酸涩。   为了能够和她在一起,那臭小子居然将自己的父母一起算计了去……   他对她的情意,真是太过于厚重,厚重到……她用尽一生,恐怕都偿还不清了。   屋内的宁静与沉默持续了半晌后,穆青涯正欲开口,罗纱却发现,穆景安的眼睛微微动了动,醒了。   82交出来?   “微臣……”“舅舅……”   听到穆景安的声音,穆青涯明显怔了下。他顿了顿正要接着说,皇帝示意他先不必多言,大步行到穆景安身前,关切问道:“你觉得如何?”   穆景安笑得有些勉强,说道:“还……成吧。”   他一向是能报喜就绝不报忧的性子,这样说,必然是伤得不轻。   瞧着他苍白的脸色,听着他虚弱的声音和咳嗽声,再看他咳嗽时牵动伤口时那毫无作假的痛苦神色,皇帝这才真真正正地相信他是伤得极深了,原有心想问他关于那些刺客的消息,话到嘴边也咽了回去。   “这次,你和风逸伤得最重。好好休息着,有什么事,往后再说吧。”   罗纱听说十一皇子也受了伤,很是担心,便朝穆景安看去。   此时她就站在离穆景安不远的地方,穆景安见罗纱看过来,便在她视线能及、皇帝却看不到的地方用身子挡着微微蜷起右手手指大概地摆出个“四”的样子。   罗纱就松了口气。   看来,是穆景安安排阿四去“伤”的十一皇子,那便问题不大。   毕竟,单单就手的稳定度来说,擅长雕琢的阿四必然是几人中最强的。由他“下手”,倒是能放心不少。   只是——今日之事恐怕是无法善了的了。   穆景安伤了自己不说,还帮着十一皇子受伤,想必皇上这边受到了极大的损失,穆景安为了保住自己与十一皇子,方才如此做。   听到皇帝这样说,长公主却是不肯的,“皇兄,有些事情可是不等人的。”她将罗纱拉到身前,说道:“她的事儿,我们可得给个准信儿。”   皇帝说道:“你对她的事情,倒是上心。”   长公主微微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不想儿子步我的后尘罢了。”   她这话一出,皇帝稍稍思量了下,倒是有几分惊讶起来,便看向穆景安。   穆景安难得地红了脸,本想开口,谁知一张口就连续咳了几声。待到咳嗽止歇了,这才说道:“舅舅……我……我愿将东西交给您。”   穆青涯喝道:“景安!”   穆景安神色转为黯然,说道:“父亲,这些年来我对罗纱的心思如何,您又不是不知道。以往没有机会倒也罢了,如今……”他双眼突然晶亮起来,望向罗纱,“如今舅舅都松了口,只要肯将东西交出来,他便赐婚,我,我想……”   “方才我虽醒不过来,但却是能听到的,”他期盼地看向皇帝,说道:“我想将东西交给您!只要舅舅您为我们做主,给我们赐婚!”   穆青涯登时怒了,斥道:“你这个孽障!我当初就不该把东西交给你!”   穆景安勾勾嘴角笑得勉强,“左右东西不在您那儿,您做不得主,急也没用了。”   不等穆青涯开口,皇帝沉声问道:“难道说,东西在你那儿?”   穆景安摇摇头,对着罗纱笑道:“傻丫头,舅舅都答应了,还不赶紧将坠子交给舅舅?”   他这话一出来,在场其余四人就都震惊了。   皇帝是没想到东西在罗纱那儿,罗纱和长公主、穆青涯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让罗纱将“坠子”交给皇帝。   皇帝最先回神,看了眼罗纱她们三人毫不作假的反应,心中那块大石反而落了地。   罗纱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吐不出来,好在她看到穆景安对着自己微微眯了眯眼,一个激灵就回了神,故作无知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坠子?”   穆景安似笑非笑地说道:“当然是……我送你的那个腰坠啊……”   长公主和穆清雅神色古怪地对视一眼,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穆景安。   罗纱则是纯粹的惊讶。   她从腰间解下挂着的玉坠,迟疑地问道:“这个?”   看到穆景安含笑点点头,她甚是无语。   说起来,她腰上佩着的这个玉坠,还是当时她在安国公府住的时候穆景安送她的。   当时他只说新得了个坠子,硬要她佩上,还非要她将老大夫送的那个坠子解下来,说是老大夫那个本就是男子用的,不适合罗纱,不如他帮忙保管着,让罗纱用他新送的那一个。   也就是这个时候,罗纱方才知道那小金笔原来也是他送的。   说起来,罗纱得到这个坠子,比她得到颈间那个坠子,还要早。   罗纱只当他将真的给了自己,却没料到假的也在自己身上。   想来他一开始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的,只是后来在赏花宴上碰到宋静夜,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问题,才又将真正的坠子也给了罗纱,逼着父母同意二人之事。   罗纱刚将那雕成四叶草形状的坠子呈给皇帝,穆青涯便绷着个脸,跟皇帝说了声身体不适离去了。   皇帝看着他压抑着怒气的样子笑了笑,拿着东西仔细辨别了许久,又将它握好了,转出屋子片刻。待回来后,已经是笑容满面。   “这么个东西,”皇帝笑得极为开心,边大步走着边用食指遥点着穆景安说道:“你竟然交到这个小丫头手里,也不怕被人抢了去!”   “当时一个不慎被她瞧见了这坠子,她说想要借去玩几天,我便也给了。”他顿了顿,一脸愁苦地叹道:“其实她想要什么我都肯给的,何况是将这么个死物借她玩几天?”   “哦?”皇帝问道:“你倒是属意于她许久了?”   说到这个,穆景安露出了笑容,“舅舅您不是总问我为什么还不考虑成亲的事儿吗?我在等她长大呢。从小儿我就看着这妹妹漂亮,可她也太小了。如今她长大了,再不娶进门来,可要被人抢走了。”   皇帝看着他面色发白两眼却是晶亮亮的,就又笑了,“我倒是不知道,谁还敢跟你抢人?”   “博文啊!您不知道,姑姑她也很喜欢罗纱,想要将罗纱留给博文呢。”   罗纱瞧着穆景安和皇帝此刻的模样,略略吃惊。   他们二人此刻就像寻常人家的舅甥一般,无畏无惧地笑闹着。穆景安此时的性子,和他平时可大不一样。   或者说……与在她面前时大不一样?   可很明显,皇帝极其喜欢他这副样子。   皇帝哈哈大笑,“程家三小子?自小你就爱抢他的,原以为大了些能长进点儿了,没想到还是爱跟他抢!”   他这样说着,就回头看了罗纱一眼,似是不在意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舅舅就答应你了!”   穆景安极高兴地应了一声,又连连咳了几声。   长公主忙过去揽着他,他低低道了声谢,又说道:“其实……还有张图的。”   皇帝听闻,手里的坠子就晃了下。他反手紧紧抓住那坠子问道:“那图……”他眼神凌厉地看了眼罗纱,“你也搁在她那儿了?“   “怎么会。自然是在府里好好搁着的,等到我们成亲之后,我自会交到舅父手中。”他说道:“我这也是不得已的……”他望着门的方向,苦笑道:“那图在父亲那里,我暂时拿不到。但是我们一旦成了亲,父亲为了一个‘诺’字,也会将东西拿出来的。”   皇帝闭目沉吟半晌,再睁眼,就见穆景安在对罗纱眨眼,罗纱正在一旁掩口笑;穆景安又招手让她过去,罗纱踌躇了下将耳朵凑到了他的跟前,也不知他说了句什么,罗纱羞红了脸瞪了他一眼。   皇帝原本提着的心便放下了,又大大松了口气。   穆家这小子,不仅长得像她母亲,连性子也和他母亲一样!   以前自己总还觉得长公主性子不好……如今再看穆景安也如此,倒是不错的。   事情已经解决,他心情畅快下,看着穆景安越发顺眼起来,对他更是好了几分,专门唤了人弄来了四人抬的软榻,将穆景安抬到舒适些的地方安置好,给他治伤。   罗纱望着众人忙碌的景象,想起方才皇帝临走前不过是想留个人来看着穆景安的伤势而已,甚至都没多问几句,又看现在时刻叮咛的样子,甚至想不起赶紧去看看十一皇子的伤,前后态度的差异,明显到让人无法忽视。   长公主发现了罗纱神色的变化,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低声道:“慢慢,你就会看习惯了。”   罗纱默默颔首。   除了习惯,还能如何?   皇帝心满意足正要离去,谁知有人匆匆赶来,急急禀报。   “陛下,那些刺客已经全部中毒死去,应该是来之前已经服下了毒药。”   皇上因了今日之事本就火大,方才因了那坠子心情刚刚好了些许,此时冷不丁听到这么个让人失望的消息,登时大怒,心中火气没处发作,随手拿了屋中花架上的瓷瓶当头朝那侍卫统领丢去。   “给我彻查!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又是如何通过守卫的,你们给我好好查!查不出来的话,你们一个都不用回去了!”   83缘由   这些侍卫本是天子近卫,皇帝虽是一句“你们也不用回去了”,可这统领也明白,皇帝这句“回不去”,不仅仅是说回不了京城而已,这命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他连忙禀道:“刺客闯进来的地方已经查出来了。马场外的围栏上有个半人高两人宽的缺口,想来刺客就是由那里进入的。”这赛马场的围栏足有三人高,再加上有侍卫把守,寻常根本进不来。这也是为何将这赛马定在这里举行的原因之一。   “缺口?”   “是!那缺口处离公主与皇子妃们的看台极近,仅有一里地的距离而已。”他顿了顿,又道:“在缺口与看台之间,还发现了个婆子的尸体,应当是发现了闯入的刺客后,被灭了口的。”   “只有个婆子?那些侍卫呢?”   “他们……当时都不在……”   “那个看台朕是亲自拨了人过去守卫的,怎会一个人都不在,还被刺客闯了进来!”   “这……”说到这个,侍卫统领居然有些踌躇。   皇帝凌厉地朝他看去,他才沉声禀道:“那些侍卫是收到了密令,方才离开的。”   “密、令?”皇帝将此二字在唇舌间读了几遍,突然就笑了,“好一个密令!”他面容忽地凶狠,对统领说道:“传太子!我倒要问问,那密令是怎么回事!”   这次随行的侍卫都是天子亲卫,原本只听命于他。这次出行前,他特许了太子一项特权,那便是此次出行期间若是有突发状况,太子可以以密令调动禁卫军。   谁知,就出了这样的情况!   侍卫统领有些迟疑,说道:“陛下,太子殿下方才病发,想来……”   “病发?”皇帝呵斥道:“老二他们和穆家小子受了伤,一个个地都只剩下半条命了……他不过是病发而已,怎地就不能来了?”一句说完,他又沉思了片刻,冷哼道:“他病发得倒是时候,免去了血光之灾。”   侍卫统领讷讷不敢言。   一旁已将一切听入耳中的长公主却是极轻地嗤了声,扬声说道:“我倒是觉得,老大这样,反而像是被人陷害了的。若当真是他做的,又怎会将所有的罪证都指向自己?若我是他,必定将自己撇个干干净净,再顺手推到别人身上。”   皇帝看她一眼,说道:“就是料到了人人都会如你这般想,有的人才敢如此放肆!”说着他又斥责了那统领几句,大跨着步子离去。   长公主望着他的背影,勾勾嘴角,喃喃自语道:“还是那么自负多疑,被人摸透了反过来利用还不自知。”她抬起双手,垂首望着指尖鲜红夺目的蔻丹,复又紧紧握成了拳,低低叹道:“人心,人……心啊。”   太子……   想到那个温顺纯良的大侄儿,长公主深深叹息着。   那孩子就是性子过于和善,才会被人欺负至此。   人善被人欺。特别是作为皇族之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善良。倘若有一丁点的绵软,旁人就会踩到你的头上来压制住你,置你于死地。反而越是狠毒,越是能活得长久、活得开心。   她抬首,望着碧空上漂浮的白云,原本澄澈的双眸中渐渐地布上了阴霾。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世道,什么样的天!   过了许久,长公主长舒口气,方才与罗纱说道:“咱们也走吧。”当先迈步离了屋子。   原本应是极其热闹的赛马场上,此刻已经静寂无声。本应是少年们策马驰骋的场地,如今只有侍卫在场。   他们的职责本是守在赛马场边缘和出入口处护卫大家的安全,此刻却是为了寻找与刺客有关的蛛丝马迹而默默查探。   两人行了没多久,罗纱便看到红倚红绣并两个陌生的丫鬟等在路边。看到长公主和罗纱过来,四人连忙过来行礼。罗纱这才知道,原来那两人是长公主的侍女。   此时守卫森严,长公主便问起四人是怎么过来的。   她的一个侍女答道:“是国公爷让我们进来的。”又捧上两身衣裙,说道:“这是国公爷让我们准备的。”   罗纱了悟。此刻她们二人身上沾染了血污,必然要换身衣裳才行。想来穆青涯因为刚刚皇帝也在,就让她们四人在离那屋子有些距离的地方候着。   回到那间屋子,由丫鬟们守着服侍着,二人分别换好了衣服后,几人行到一条小道上,穆青涯正等在那里。   丫鬟们散立在四周警惕地看着周围有没有人经过,长公主带了罗纱行上前去。   看到罗纱也跟了过来,穆青涯显然有一刻的迟疑。罗纱见状,想要退去一旁等候,却被长公主唤住了。   待罗纱驻了步子,长公主横了穆青涯一眼,说道:“左右过几天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情也不必太瞒着她了。这丫头是个机灵的,若是往后景安那边有什么事情,她也好应对。”   罗纱本以为穆青涯会反驳两句,没想到不过是长公主一句话,穆青涯就也歇了让她避开的心思,直接说道:“你可知你们看台附近死了个婆子?”见他话一出口长公主就脸色古怪起来,他虽心有疑惑却也没多想,只问道:“你可知那婆子怎么死的?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你想知有何蹊跷?那好办。”长公主抬起纤指,指了罗纱说道:“她就是那蹊跷的缘由。”   穆青涯大为不解,长公主就将罗纱怎样将那婆子灭口的事大体说了一遍,又道:“说起来这事儿也亏了这丫头机灵,才处理得这样好。”   她倒不是特意在穆青涯面前褒奖罗纱,她讲的是真心话。   她也没想到罗纱看起来不过是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居然知道跟着阿隐学招式、居然敢做掉那个婆子。   原本她不知道那些刺客进来的方向便也罢了,如今知道了围栏缺口所在,再看罗纱被那婆子拖去的方向,就能明白其中关联了。   那些人既然敢让婆子将罗纱弄过去,必然已经有了完全之策,只等罗纱一到地点,就将她与那些刺客牵扯到一起。   一旦罗纱被牵扯进去,不只是她的外祖安国公府程家,就连程家的姻亲定国公府穆家、甚至给罗纱请帖的十一皇子,都逃脱不了关系——罗纱不过是局外人,又是个闺门不出的小姑娘,怎的就会“冒险放刺客进来”了?   自然是有人教唆的!   只是她是被哪个人“指使”的,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说起来,那些人也着实狠毒。从程、穆两家讨不到好处,就索性想办法从个小姑娘下手,试图拖他们下水。   可就算是他们也没有料到,就是这么个看起来什么事儿都担当不起的小姑娘,反而破了他们的计划,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为了不打草惊蛇,而只让一个婆子去将她弄来了。   说起来,还是掉以轻心了。   可惜的是……计划虽然破了,却一时之间没能抓住他们的把柄。   看到罗纱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儿,长公主心里着实捏了把冷汗。   虽说这丫头够胆识,但毕竟经历过的这种事情太少。若不是阿隐及时赶到将她带了回来,要是那些人察觉不对劲去她那边查探情况的话,罗纱一个人怕是会应付不过来。   穆青涯初初听到是罗纱杀的人后不由大惊,待长公主和他粗略地解释了下后,就也释然。他稍稍沉思,便想通了罗纱在其中的作用,不由赞了她几句,再看罗纱的时候,神色也和缓了许多。   他原本便是想问长公主可知道那婆子的事情,如今知道了实情,对于应该怎么做,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此刻不是方便说话的时候,他既解了心中疑惑,便与长公主道别——长公主坚持要亲自将罗纱送回叶府,而他则要去穆景安那儿看看。   长公主带着罗纱正要离开,穆青涯突然冒出一句:“你记得少喝点儿酒!”   “知道了!”长公主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我没喝。”   “我明明看你带了个酒壶过去。”   “唔,你发现了?”长公主看着他笑笑,拉过罗纱转身就走,“那又怎样?”   穆青涯显然不死心,又追过来几步,朝着她的背影叮嘱了几遍,直到长公主又不耐烦地应了一次,方才作罢。   穆青涯见她应下了,明显松了口气,自转身离去。   罗纱正被长公主拖着走,回过身时只看到了穆青涯的背影,再侧首,正好瞧见长公主嘴角那一纵即逝的微笑。   她自然是知道今日长公主的酒壶中是盛着清水的,可很显然,定国公穆青涯不知道。而且,长公主也没想让他知道。   想到他们夫妻二人相处时的样子,罗纱突然松了口气。   穆家的生活,也许没有她原本想象得那么困难吧!   只是……   无法在临走前再去看穆景安一眼,着实是个遗憾……   长公主将罗纱送到叶府门口,看着罗纱进了府便离去了。   罗纱先回屋子换了身衣裳方才去见过老夫人。此时老夫人正在花厅招待客人,原来贺家派来的人还没走。   贺家那婆子在听到罗纱被唤作“五姑娘”后,脸上的神色便开始变化,看罗纱时就隐隐带了种居高临下的傲气。   罗纱看得好笑。   不过是个奴才,就因为在侯府伺候,反而觉得自己高贵了许多了?   自己再不济,也是叶家嫡出的姑娘、国公府的表姑娘,又怎的需要看她这种人的脸色!   若是平时,罗纱少不得要拿捏此人一番。只是她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心中之事太多且担忧穆景安过甚,就歇了那心思,只想着给祖母请安后陪祖母说上几句话便回晴夏院窝着。   谁知那婆子见罗纱不吭声,只当她好欺负,反而变本加厉起来,朝着老夫人就说永乐侯府有多么多么好,叶家二姑娘去了后,能过上多么好的日子。   老夫人因了语蝶此事能顺利解决,了结了一个大心事,就也顺着这婆子笑说了一番。   罗纱却是听得颇有些不耐烦。   不过是给个浪荡子做妾,有什么好的?   她心中越发烦躁,也不待老夫人吩咐,就说今日累了,要回房休息。   还不待老夫人开口,那婆子见状又说,叶老夫人当真是个和善人,平日里待五姑娘极和善,不然如今这祖母还没发话,五姑娘居然就敢走了。不过方才见过的二姑娘,倒是比这五姑娘知书达理得多……如此这般。   罗纱此时才算是看明白了。   这婆子想来是跟在贺月辉或者贺夫人身边伺候的,知道些罗纱“躲”贺月辉不肯进侯府的事情,临来前也不知受了那母子俩当中哪一个的嘱托,特意来讽刺罗纱一番,替自家主子“报仇”的。   偏偏老夫人此时怕贺家反悔和语蝶的事情,为了不惹恼贺家,硬生生忍气吞声地忍了下来,只略略帮罗纱说了几句好话而已。   罗纱心中反感到极致,可她现在实在没心思和精力做些什么,只多逗留了片刻将那婆子的面容细细瞧了,记在了心里,便准备离去。   谁知她还没走出房门,叶府一个婆子屁滚尿流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进屋就跪趴到了地上,也不待老夫人问话,就颤抖着说道:“老、老夫人,圣、圣旨!”   84还一件事   今日赛马场出了事,来叶府的公公是皇帝亲信,宣读完圣旨后并未多作停留便匆匆离去。   贺家的婆子在花厅听到“圣旨”两字时就留了心,后来发现居然是给定国公府世子爷和罗纱赐婚的旨意,就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   她愣了半晌总算是想明白了此事影响下的利害关系,一拍大腿道了声“坏了”,也顾不上同老夫人说一声,慌张张走了。   其实她说与不说,已经没什么关系。自接旨后,老夫人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一直处于飘忽的状态。   待圣旨已经在香案上放好后,老夫人由郑妈妈扶着回了屋。待老夫人在榻上坐好后,郑妈妈正要去关房门,却被老夫人一把拉住了。   “方才……方才那圣旨上说的可是赐婚?”   “是。”   “是……谁和谁来着?”   郑妈妈笑道:“是穆家的世子爷和咱们家五姑娘!”   “噢……是他们……”老夫人喃喃着说了几遍,突然缓过神来,“是定国公府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和罗纱?”她立刻坐立不安起来,“穆家?定国公府穆家?该不是……弄错了吧?”   郑妈妈使了个眼色,让丫鬟将房门关了,笑道:“老夫人,您就别担心了。皇上都下了旨了,这事儿啊,十拿九稳的,错不了!”   “可这定国公府的世子爷,怎么就瞧上五丫头了呢?咱们叶家……”   “怎么会单单是咱们叶家,”郑妈妈是服侍老夫人多年的老人,说起话来少了许多顾忌,“五姑娘的外公可是安国公,她的舅母、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可是定国公府世子爷的亲姑姑,这事儿啊,十有八.九是程夫人从中撮合的。”   老夫人方才太过于激动,根本没想这许多,如今被郑妈妈一提醒想起来这些关系,就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她日夜为了语蝶的事情担忧,今日又憋气憋了一天,语蝶进侯府做妾的事情方才定了下来。   她本以为这事如今有了个顺当的结果,就是自家走了大运了。谁知一道圣旨劈下来,自家孙女儿居然要去穆家做世子夫人……   老夫人怎么想,都觉得这好处来得太快,太虚幻了些,就跟场梦似的……   她侧卧在榻上歪了半晌,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唤过郑妈妈问道:“那圣旨上说,让五丫头明年春天嫁过去?”   郑妈妈笑道:“是啊,具体的日子,还得和穆家慢慢商议。”   老夫人就愁了,“那还真麻烦了。”她说道:“四丫头的事儿,还完全没个着落呢。”   罗纱一听到圣旨里说的“明年春择日完婚”,就知道定然是穆景安求了皇帝那样写的。   她后年秋季方才及笄,他倒是好,多一年半也等不得了?这时到明年春,只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六礼也还得赶着些。   不过……仔细想想,虽说她年龄不够,但他倒是不小了,今年十八,明年那时,也有十九了。   想到穆景安望着她时的急切心情,她心里一时甜蜜一时忧。   恐怕,他将时间推到那个时候,为的还不是六礼,而是,那时候他的伤定然能够完全恢复了。   思及此,罗纱深深叹息。   这次赛马会出事,长公主已经叮嘱过她,皇帝下了禁令,谁也不许外传。是以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穆景安他们受伤的消息。   她心中再担忧,也只能憋在心里,面上分毫不能显露出来。   若是往日,她还能写信交给红倚她们帮忙传出去给他,偏偏上次她递出去的信穆景安并没有收到,因不知是哪儿出了岔子,她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边走边想着,便回了晴夏院。   一进到院子,全院的人都热闹起来。   这院子里的人大都是看着罗纱长大的,与她情分深,平日里在院子里没太多的拘束,此时都替她高兴,整个院子都洋溢着一股子欣喜的气息。   只有罗纱的乳母陈妈妈,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唯恐她去了穆家受欺负,又问她今日可是碰到了皇上,又是怎样被赐婚的,怎的就配给了世子爷。   罗纱拗不过她,只得按照长公主吩咐的,说是自己和长公主投缘,这婚事是长公主求来的。   陈妈妈这才放了心。   进屋后红笺正伺候着罗纱用些吃食,红蔻急乎乎跑了进来,满脸笑意。   她进屋后看到罗纱后正要开口说话,被红笺呵斥道:“慌慌张张什么样子!没看到姑娘正在用点心吗?”   罗纱知道红蔻方才专程跑去暖春院那边寻四姑娘语芙身边的丫鬟闲聊了,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笑了,就对红笺说道:“没事,让她说吧。”   红蔻满脸的喜不自胜,说道:“听说二姑娘将满屋子的东西都砸了!”   红笺瞪了她一眼,“就你多事。什么听说的?我看你是专程瞧去了吧!”   红蔻不服气道:“没有。二姑娘这次关了房门的,我怎的能瞧见?是她屋子里的灵韵被她气极之下打了一顿,跑来莲月这儿诉苦来着,我听她说的。”   莲月便是语芙屋里的丫鬟,红蔻方才便是去找的她。   紫艾进屋时刚好听到这话,笑道:“你若是不为了听这个,哪就会专程去寻莲月了?平日里也没见你和她有多亲近。”   红蔻见紫艾也来揭穿她,咧了嘴呵呵直笑。红笺气得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以后可不准再随便乱凑热闹了。”   红蔻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儿那贺家的婆子来了后,不止是二姑娘,就连她房里的丫鬟婆子,都差不多鼻孔朝天,恨不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二姑娘要进侯府了。我不过是想知道,这圣旨下来后她们是什么反应罢了。”   红笺说道:“犯得着跟她们怄气?往后再遇到她们那几个,你不理就是!”   红蔻便不理她,对了罗纱说道:“姑娘,方才灵韵提到一事,我有话要跟姑娘讲呢。”   罗纱正喝着银耳汤,闻言将碗搁下后,说道:“你讲。”   “今天她说,二姑娘就只等着大姑娘出嫁后,就能进侯府了。”红蔻收起了方才嬉笑的表情,转而略有些担心地说道:“我这才想起来,姑娘你明年春就要去穆家了,那岂不是说,在那之前,几位姑娘都得出嫁了才行?前三位姑娘都还好说,如今都是定下了。可四姑娘那边,却还没有准备。”   罗纱就愣住了。   她一直在想着穆景安那边的事情,倒是忽略了这边的事情了。   大姑娘语诗是刘姨娘亲生,前几年就由老夫人帮忙相看着,定下了赤丽姚家的嫡幺子,二姑娘语蝶如今是要进侯府了,三姑娘语梦是周姨娘所生,周姨娘原本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一直服侍老夫人尽心尽力,老夫人就也帮她留意了下语梦的事情。   前些日子老夫人同周姨娘提起过一个秀才,家在箐州一个县城,虽说家境不富裕,但那秀才倒是个上进的,性子又温厚。周姨娘听说后很是欢喜,虽说这事儿还没定下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如今……便是李姨娘亲生的四姑娘语芙的亲事还没有着落。   长幼有序,若罗纱依着圣旨要在明年春出嫁的话,在她出嫁之前,比她年长的几位姐姐都要先嫁出去方才可以,没道理姐姐还没出嫁,她却嫁了的。   听了红蔻的话,红笺笑道:“四姑娘的事儿左右有老夫人和新夫人操心,你着什么急?放心吧,老夫人断然不会让四姑娘的事情碍着姑娘和世子的事情就是了。”   听了红笺如此说,罗纱反而更加担心。   大姑娘语诗的生母刘姨娘是老夫人的亲外甥女,三姑娘语梦的生母周姨娘自来尽心照顾老夫人,因而老夫人对她们上心许多,不然也不会有了那个秀才的消息后,第一个考虑的是三姑娘语梦而不是二姑娘语蝶了。   不过,老夫人偶尔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心如明镜的,也或许是看出了语蝶心比天高,方才没考虑她。   只是罗纱却不想老夫人如今为了急着将语芙嫁出去,随便挑个差不多的人家就行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果当真没选对了人,那可是关于语芙一辈子的事情。   李姨娘当年是罗纱母亲程氏的陪嫁丫鬟,与程氏一向亲厚,自程氏逝后,她待罗纱也是极好,当年为了照顾年幼的罗纱兄妹俩,她甚至拒了叶之南要带她一同去任上的要求,还因此和叶之南生了嫌隙。   故而她的女儿语芙,罗纱自会多留意些。   此时她便想着让钱管事和沈秋意帮忙看看可有合适的人选。若真有不错的,同老夫人讲了,想来老夫人也不会反对。   她正这样思量着,就听丫鬟们禀道:“钱夫人来啦。”   罗纱一怔,笑笑,心道这可当真是巧了,正念着她呢她便来了,就忙起身出了屋。   眼看着沈秋意进了院子,后面还跟着个丫鬟抱着一个包袱,罗纱唤了声“先生”便迎了过去。   罗纱看着沈秋意满脸喜意,心知她已听到了圣旨的事情,却不晓得穆景安受伤的事情,就进屋后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将事情同她讲了,又跟她说了自己向穆景安那边送信过不去的事情,希望钱管事帮忙查一查。   沈秋意大为惊愕,见罗纱一脸的担忧,将她叮嘱的事情应下了后,忙笑着安抚道:“世子爷福气大,过不了几日就会好了,姑娘你不必担心。”   她说着将那包袱打开,拿出一样东西来,搁到罗纱手中,说道:“这是前几日帮你收拾你母亲的物品时看到的,我特意将它单独放到了一处,想着指不定哪天,你就能用到了。如今倒好,我这放了还没几日呢,就派上用场了。”   罗纱望着那鲜红的布匹,滞了滞,接过沈秋意手中之物,放在膝上,用手慢慢摩挲着。   她原以为,前世时那一针一线、悲苦地绣着嫁衣时的自己已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碰触到此物时,满心想到的居然都是穆景安望向自己时笑着的模样,或张扬,或温和,或促狭,或热烈……   她大大松了口气。   感谢那个少年。   多亏了他,前世之时最后一件心痛之事,她也已完全放下了。   85嫁前   当晚,罗纱觉得累极、困极,还未沾枕就憋不住打了个呵欠。待红绣给她熄了灯,她合上双眼正要睡去,却是听到红倚在外间轻声唤红绣。红绣生怕吵醒罗纱,连忙出去了。   罗纱便听红倚急着催促了红绣几句。   红倚向来是个懂礼的,如今明知罗纱要睡,却在这个时候急匆匆来叫红绣,颇不寻常。   罗纱忍住睡意,扬声说了句“进屋说吧”。待二人在屋内站定了,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红绣便瞪了红倚一眼。   红倚也知道自己方才太过于急切了些,如今见罗纱已经起了身,知道她不弄个清楚明白是不会睡下的,便道:“晚上时紫环与阿隐出去探听消息,得知了一些事情。”   原来她们几人都觉得今日之事太过于蹊跷,偏偏穆景安那边没话传过来,她们此时也无法将消息递过去,商量了后,决定由阿隐和紫环两人在天黑后去了赛马场附近查探。   今日赛马场闹了这样一出,本不适合再继续待下去,偏偏伤者不少又都不易搬挪,故而场内众人这晚依然按计划住在西郊马场安排好的住处内,只是让箐州知州又多派了些人手过去加强防卫——   当然,这些人只是帮忙严密守着场外,场内是进不来的。   谁知就是这样的严防下,还是差一点出了事。   皇上将太子斥责一番后,自己心情也焦躁了起来,非要独自一人去外面走走。   这个时候,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唯恐做错了事情招惹了什么不是,又怎会反驳他、去触他的霉头?便都依了他的吩咐不敢靠近,只远远地跟着。   原本想着马场内外都防守严密得很,谁知,就散步的这会儿功夫,皇上遇袭了。   那人神出鬼没出手极快,虽然贴身护卫反应及时,但那人的刀子差点就要刺到皇上肩膀。   皇上当场大怒。   要知道,这晚的防卫比之白日里又严密了几分,刺客进入场内是不可能的了,于是那行刺之人只能是原本就在赛马场里的。   一时之间,赛马场里的气氛又凝固了几分,人人自危。   紫环和阿隐只探听到了这些事情,却是再无法进一步了。那里防守人太多也太过于严密,她们无法靠近穆景安那边。   红倚来问红绣的意思,便是想问她能否想办法联系到穆景安,她生怕这些事情,会牵连到穆景安。   罗纱听闻后,默立了许久,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穆景安这次并未将阿一阿二他们带在身边。只是,他孤身一人在那儿,也着实太过于危险了些。   好在,有穆青涯和长公主在守着他。   她说了声“他自有安排,你们不必担忧”,方才又重新睡下。   四姑娘语芙的事情很快有了着落。   钱管事这边有两个人选。   一人是个商贾,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自小从店里伙计做起,慢慢攒钱自己开了小铺子卖吃食,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已是有田有庄,颇为富有。   此人不是喜好美色之人,家中只有一个通房,无子无女,因早年只顾着做生意到处奔波,故而没有娶妻,如今生意稳定了,他就也想安定下来。   虽说此人年纪大了些,二十有五,但心思灵敏,且这些年打拼下来,官商两道都有人,生意方面不会出什么大岔子。语芙若是肯的话,嫁过去就是管家娘子,衣食无忧是必然的。   只有一点,此人是外地人,若语芙嫁他,便会离家较远。   另一人却是个正七品的官,正是箐州下属一个县的知县。   此人生性认真做事一丝不苟,三年前妻子亡故便未再娶。语芙若是嫁给他做填房,直接就是去做官太太的。依着那人的性子,虽然无法升迁太快,但求个平稳却是没问题的。且他现在上任的地方距离叶府不算远,若语芙嫁过去,这头一两年里,都能离家近些。   罗纱从钱管事的言语中,就知晓他偏向于那个商贾。可此事事关语芙的终身,罗纱不好做主,就去信问过李姨娘。   李姨娘很快就回了信,竟然也是相中了那个商贾。   罗纱便让沈秋意在来叶府时,装作无意地跟老夫人提起此人。   老夫人本就因了语芙的事儿发愁,听闻此人不错就上了心,又派人打听了许久,知晓沈秋意所言不差,就叫了钱管事来商谈。   罗纱只想在出嫁前都平安顺遂,不想再沾惹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便日日都待在晴夏院中绣嫁妆,哪里都不去。   其间,发生了几件比较大的事情。   先是大姑娘语诗嫁到外地,后又二姑娘语蝶入了侯府。就在筹备三姑娘语梦的婚事时,邱氏,生了。   那天是九月初一。   秋日里天气凉爽,罗纱就多睡了些时候。等到她起身准备用饭时,陈妈妈突然进到屋来,跟她说了此事。   “昨夜里便有先兆了,半夜就开始发作……是个儿子,听说,老夫人高兴坏了。”   虽然说得是“高兴”的话,但陈妈妈却是愁容满面。   罗纱自然知道她的担心。   原本家中只有叶颂青一个嫡长子,如今却又多了个嫡次子。那邱氏本就对叶家的家产虎视眈眈了,如今罗纱要出嫁了,而叶颂青却在外祖家未归,她这时又生了个儿子,日子久了,心思必然更加活泛起来。   罗纱知道陈妈妈待自己的心一向是极其真诚的,便笑着宽慰道:“母亲和外祖给我们的,目前交给了钱管事夫妻来帮忙照看着,不会有问题。家中的那些庄子铺子,钱管事也会帮忙盯着,如果察觉不对,我们自有法子应对。至于家中的财物……”她笑笑,说道:“祖母自会‘帮’哥哥看好的。”   她是知道老夫人脾性的,恨不得将家里所有事情都抓在手中,一点儿权也不分给旁人不说,钱财也是不肯给人的。   这事儿罗纱知道,姨娘们知道,丫鬟们知道,邱氏自然也只知道。可就算如此,她那澎湃的心思却依然没歇过。   前些日子发生了白家茶会里的事情,老夫人已经对邱氏有了诸多的不满。后来罗纱自己窝在晴夏院没有去关注她们,也不知邱氏用了什么手段,没过多久就重新和老夫人又融洽了起来。   红笺当时就笑着跟红蔻说,新夫人和老夫人肯定和睦不了多久。红蔻本不信,谁知没多久,就听说邱氏明里暗里跟老夫人提起想帮忙分担家中事务、帮着老夫人管家,却被老夫人拒绝了。   两人果然又僵了些时日。   前些日子邱氏没机会开口,如今得了儿子,少不得又想要在那上面插上一手。依着老夫人的性子,定然又要对她不满起来,邱氏转过头又要去讨好她。   两人这样来回互相算计着,倒也又去,或许……指不定哪天就会真崩了。   只是邱氏算计过自己的事情,罗纱可是一刻都没忘记。   她垂眸想了半晌,唤来红笺说道:“你去跟梦纺院的那几个婆子说一声,将新夫人得了个儿子的事情,在闲聊中有意无意地讲出来,务必要让孙姨娘能听个真切才好。”   红笺刚要领命离去,罗纱又叫住了她。   “有一事我倒是忘了,如今也一并说了吧。”她笑道:“二姑娘能进侯府做妾,咱们的新夫人可出了不少力。若不是她出了些坏主意引了贺夫人来箐州,贺月辉也不会出现在那茶会上。”   那事儿从头到尾都是邱氏和白夫人做的,罗纱也不过是被牵连进去。若是孙姨娘知道了这事儿是由邱氏挑起来的,少不得在怨恨她的账上再添一笔。   原本孙姨娘就一直想要做继室却未能达成愿望,故而对邱氏憎恶。如今再得知因了邱氏的缘故语蝶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加上听闻邱氏生了儿子,几件事叠到一起,依着孙氏那狠毒的性子,不憎恨上邱氏就怪了。   红笺跟着罗纱多年,自然知晓这里面的一些事情,就笑问:“要不要同那些婆子说一声,待姑娘走了后,让她们看管得稍微松散些?不然孙姨娘她心中有气发不出来,憋得久了,难保病得更厉害。”   她只道孙姨娘疯了,却不知她是假疯。   “不用。”罗纱想了想,“不过是让她知道下这些事情,让她心里头有个念想罢了。”罗纱笑着挑选着最适合的绣线,说道:“若是哪日那邱氏让人更加看不过眼了,咱们再那么做吧!”   顺带着……就让孙姨娘在那梦纺院里,被自己的气恨再多折磨些时日吧!   月底的时候,到了罗纱生辰。这一次叶颂青没能和她一起过,便提早送了礼物来,还给她写了很长的一封信——比穆景安给罗纱的还要长。   叶颂青在信里罗里吧嗦一大堆,看得罗纱笑了半晌,倒是让她心情好了不少。   她的十三岁生辰过去没几日,便是那男孩的满月酒了。   罗纱依旧在院中绣嫁衣,只听出去凑热闹的红蔻回来说这次的酒席办得很是热闹,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看着喜上眉梢的红蔻,罗纱只笑笑,并不多言。   三姑娘出嫁了,四姑娘也出嫁了。   转眼,过了年,立了春。   万事齐备,日子渐渐过去,叶家和穆家选定的日子,就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让她尽快出嫁,我已经很尽力地在嗖嗖嗖了……   86来了人   二月底,离出嫁仅仅还有十几天的日子时,罗纱终于盼回了叶颂青。   他这个月刚刚参加完乡试便匆匆回家往箐州赶来,临走前还给罗纱来了封信,信中大赞罗纱出嫁的日子选得极好,说是等到送走了罗纱,他还能赶回去参加四月份的府试。   看着叶颂青的信,罗纱哭笑不得。但她也明白,这说明哥哥对乡试已是有了十分的把握。想到如今叶颂青也是努力奋发向上了,她颇为欣慰,满心欢喜地算着日子等他回来。   说起来,叶颂青是她这一世自小到大最亲密的亲人了。   母亲早亡、祖母与父亲与自己颇为疏离,这些使得罗纱在承担着照顾叶颂青的责任时,也默默享受了叶颂青陪在身边带来的欢乐。   眼看着昔日的可爱男童一天天长大,变成爽朗的少年,与自己渐渐不复往日的亲密,罗纱心中到底是有几分伤感的。偏偏她去年经历之事极多,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独自承受着,就更加怀念起有哥哥陪伴的日子。   如今将近一年未见,罗纱听到他回来了,不由惊喜万分。   待时候算着差不多了,罗纱便天天派人去看可有叶颂青的消息。哪知道拖后了六七日,罗纱方才听到有人来禀,说是看到安国公府的马车进城了。   罗纱不由就有些激动,在屋里坐立不安地等丫鬟们回禀消息。   谁知丫鬟们再报,就说是来了至少有十几辆车子。罗纱一怔,刚派了人再去询问,就想着应当是舅父舅母也来了,叶颂青却忘了提起。   虽说去问话的人还未回来,罗纱已坐不住,忙让人给自己穿戴好准备去迎舅父舅母他们。   等到红蔻急匆匆跑来说了句“人已经进府啦”,罗纱看了眼镜中的自己,觉得尚过得去,也不等红笺给自己再插上那根簪子,就要急匆匆出屋子。红笺却是不肯,硬生生按着她,将那簪子插好了,才让她出了门。   罗纱带人往前行着,谁知走到半路,却见一行人迎面而来。当先的两位老人,鬓发花白气度出众。   罗纱一看到他们,就愣住了。   这两位老人,虽然未曾见过,可眉眼间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罗纱隐隐觉得他们是……   却又不敢认。   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叶颂青几步上前来将她往老人那边推了推,笑道:“怎么?见到外祖父与外祖母,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   罗纱张了张口,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叶颂青难得聪明了回。她当真是……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   轻轻咬着唇,她双眼噙着泪,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安国公拉了她起身,细细看着她的眉眼,侧过头朝安国公夫人说道:“你来瞧瞧这丫头,长得和瑞思一个模样儿,也像你。”   听着年迈的外祖提及亡母程瑞思,看着他们的华发,想到他们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痛,罗纱心中涌起了哀伤。   程老夫人瞧着她这模样,虽偏过了头去,可也红了眼眶,低叹了声:“她这副软糯样子,哪儿有瑞思半分的傲气?”   是了。安国公这时也想到,自己那女儿,同自己的发妻一样,是个执拗脾气,不管对错,一旦认准了绝不回头,少有这样感情外漏的时候。   这外孙女儿,哪点像她们了?   分明更像自己!   思及此,老国公爷就忍不住说出了声。   他这副样子倒是把程老夫人气笑了,“方才你还说她像我,如今倒好,我不过一句话,就成了像你了?”   老两口拌嘴拌了大半辈子,如今在场的都是自家后辈,就又像往常那样你来我往说了半晌,只是最后依然是以老国公的妥协而结束。   不过这样一来,气氛倒是和缓了许多。   罗纱看着外祖父和脸色苍白的外祖母,明白耽搁了这几日的缘由。   两位老人年纪都大了,国公夫人身子又不好,故而马车要放缓速度,以求颠簸地轻一些。   国公爷和夫人说着话,叶颂青低低问着罗纱今日的状况,一行人就来到了晴夏院。   老国公和夫人将这院子仔细瞧了许久,叶颂青跟在旁边细细解说着这些屋子的用处,偶尔说错了,罗纱便来补充几句。   老两口看着罗纱将这里打理得很好,自家下人在这边也很是懂礼,便很是欣慰。   只是看到红倚红绣她们时,程老夫人明显滞了滞,问罗纱道:“这就是穆家小子送来的丫头?”   红倚她们行了礼,罗纱笑答道:“是。”   她很开心。虽然外祖母神色淡淡的,但,这句话是外祖母主动同自己讲的第一句话。   程老夫人微微颔首,未再开口。   老人舟车劳顿,身子已然乏了,待了没多久有些疲乏,想去准备好的住处歇息。刚出来晴夏院,却碰到了匆匆赶来的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满脸欣喜,老国公和夫人倒是面色淡然,同老夫人不过说了一两句话,便告辞离去。   原来,程家早就派了人来租赁了个三进的院子,且已打扫干净,为的就是这几日住着方便。   他们本就没打算住在叶家。   罗纱心知外祖和外祖母定然是还没原谅叶家人。如今肯来,却是为了自己将要出嫁的事情……   想到这儿,罗纱胸口感到堵堵的,溢满了感激与幸福。   程瑞达和叶颂青陪了两位老人先去住处,穆氏却是专程留了下来,同罗纱说几句话。   “你和景安……熟识多久了?”   她用的是“熟识”而不是“认识”。罗纱知晓那次在赏花宴的时候,他们二人的小动作或许没能瞒得过穆氏,便如实说道:“应当是几年前他同三表哥一同来叶家开始,就是沈先生生病那次。”   穆氏是隐约知道沈先生那次生病的事情的,但她却未在这个事情上多言,话锋一转,说道:“其实,去年赏花会后,我寻过太后,想向她老人家求个旨意,给你和博文赐婚。太后本来答应了的,后来问过皇上的意见后,却又改了主意,只道是你已有人家定下了。如今看来,便是景安了。”   穆氏短短几句话,惊得罗纱出了一身冷汗。   赏花会后,是什么时间?是她急匆匆从荣昌府赶回箐州的时候!那时她与穆景安初初定下各自的心意,皇上怎就会知道她是有人定下的了?   这是怎么回事?   穆氏看到她震惊的样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我不过是同你提个醒罢了。虽说穆家世子必定尚公主,可穆家的女儿,却从未有入宫为后的,可见皇家盯上的不是穆家血脉,却是穆家本身。穆家、皇家,自本朝初时就牵连在了一起,其中缘由,一时半会儿又怎能说得清呢?”   “若你是进了我家的门,有我们几个长辈看着,必不会让你受半点儿委屈。你是个好的,博文也是性子顺和的,我原以为,这事儿十拿九稳了,谁知你却被景安瞧上了。”她深深叹息了声,“这小子想来是对什么起了心思都势在必得,你性子乖顺又重情义,被他看在了眼里,必定逃不脱……往后你去到穆家,记得要事事当心。往后除了景安、长公主和国公爷外,谁都不要信,切记。”   定国公穆青涯是穆氏的哥哥,穆氏在穆家生活了十几年,对那里应当也是有所了解的。听她一番话,罗纱便知舅母是真正疼惜自己,忙郑重颔首道谢。   穆氏说完,就离去了。她这一路奔波,也是累极,只不过有些话,不得不对罗纱提点一二,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又能细细思索几天,不要进了穆家才知道,乱了阵脚。   后面几天,罗纱日日乘了马车去拜访外祖父和外祖母,同他们说说话,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安国公同罗纱讲话,国公夫人并不开口,但罗纱已经非常欣喜和满足。   出乎罗纱的意料的是,她居然也收到了叶之扬夫妻送来的贺礼,这让罗纱说不出什么感觉。   若说是那一次见面,让大伯父大伯母两人消除了对叶家的隔阂,她绝对不会相信。若说是因为她要嫁给穆家而让两位长辈另眼相看,那就更说不通了,毕竟她未来的婆婆可是长公主。   但是真要她想其他原因,却又想不出了。   不过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过了一会儿便也丢弃了。   左右这是大伯父他们的选择,她在此时想这许多作甚?   眼看着婚期一天天逼近,罗纱在外祖那儿待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于,隐隐生出了不想回府的念头。   她也不知怎的,越是临近婚期,越是有种恐惧感,怕离开自己生活了许多年的家,怕去了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偏偏她没了生母,这种情绪无人可以倾诉,只得自己独自默默承受。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这样的情绪逼疯的时候,一个消息让她突然放松下来。   半年前白府附近被人买下的那座府邸,终于有人住进去了。   听说,那是一帮子鲜衣怒马的少年人。为首的两人,一个姓宋,一个姓穆。   87嫁妆   知道穆景安已经到了箐州,虽然不能见面,但罗纱心里却安定许多。   这日罗纱正和外祖父闲聊着,就有叶家下人专程来寻了她,说是叶之南已经回到家中。罗纱忙往家赶,等她到了的时候,叶之南正在花厅陪老夫说话。   叶之南看到罗纱后,便想到自己将要成为穆家世子的岳父,心中顿时澎湃不已,将罗纱狠狠地、大大地赞扬了一番。   待自己向来平淡的父亲一下子热情起来,罗纱颇为不适应,僵笑半晌后就寻借口出了屋子,谁知还没出院门,就碰到气冲冲而来的穆氏。   “舅母?您这是怎么了?”   穆氏见是罗纱,面色稍稍和缓,问道:“叶老夫人可在屋内?”见罗纱应了声是,她同罗纱简短说了两句话后,便急急步入屋内。   罗纱本欲离开,隐隐听到舅母生气的声音,就又准备折回来进屋,后又想到穆氏这些天一直在对自己的嫁妆单子,她犹豫了下,还是回了晴夏院。   听着里面的争吵声,想来舅母已经发现了吧!   至于邱氏……   想到她对那些家产虎视眈眈的样子,再回想起她看到自己嫁妆时眼中不时露出的贪婪之色,罗纱边走,边垂首笑笑。   如今父亲已经回来了,有些事儿,就也该解决下了。   “……穆家送过来的首饰少了将近两成,您给罗纱备下的那些,也缺了十之二三。”穆氏看着老夫人,说道:“这些东西哪里去了,还请叶老夫人给个说法。”   年后不久穆家就送来了聘礼,每个箱子都装得满满的,里面的东西也是件件精致样样贵重。老夫人虽然看着心痒,但也不敢随便取了惹穆家不快,就在看完后当场放了话,说是这些东西都不动了,给罗纱原原本本带过去。   叶家自然也会另外给罗纱添置嫁妆。   自罗纱出生,老夫人倒也给她慢慢置备了些东西,只是在去年之前,她都没想到罗纱会嫁到身份这样高的一户人家去,所以备下的东西虽然还不错,却算不得极好。于是在赐婚后,她又赶着时间让人准备了些上好的衣料首饰之类,加上以往的备下的,倒也有了不少,加上年后安国公府送了两辆马车的物品过来,前段时间皇上和太后也各赏了罗纱许多物品,总的说起来,倒也得体了。   程氏的嫁妆,罗纱只让沈秋意拿了一部分回来当自己的嫁妆,老夫人问起来时,她只说只有这些了——叶之南是个靠不住的,不会为她们兄妹多做打算,如今邱氏又有了儿子,她总得给叶颂青多留些,以防往后出些什么岔子。   好在老夫人也知道程氏那些年拿了许多自己的嫁妆来贴补,就也没多问。   邱氏母子俩如今在暖春院的正房住着,周姨娘和刘姨娘也住在暖春院,能顺便伺候邱氏和照顾那男孩。   以前拘着刘姨娘的银冬院早就空了出来,罗纱的嫁妆多,老夫人就专门腾出来那里的好几间屋子搁这些嫁妆箱子。好在嫁妆准备得差不多了,平日里银冬院的屋子便都落了锁,好好地关着。   虽说老夫人一再保证东西不会出岔子,可穆氏却是有些不放心。   来之前,安国公夫人就叮嘱过她,叶家常有些个眼界低的会做出些不合礼数的事情,让她帮忙注意着些。   在她来了后,罗纱也欲言又止地拜托过她帮忙看着那些物品,这使得穆氏更是拿定了主意,看牢穆家送过来的那些个贵重物品,还有程家给程氏备下的值钱之物,不能让有些人偷偷做了手脚。   故而穆氏这几日,看似在帮忙对嫁妆单子,实则在暗暗留意,可有东西出了纰漏。   原本前几天对的那些倒还正确,谁知今日对到西厢房里搁着的那些个箱子,却开始不对了。   里面穆家送来的字画、玉器和首饰,乍看之下好像没问题,箱子好像还是满着的,可细细地一样样对起来,才发现少了好些个东西,换做了劣质的胡乱充了数搁在了箱子靠下的位置。再看老夫人新近给罗纱准备的那些贵重些的东西,竟然也出了岔子。   穆氏很是生气,便去问老夫人。   老夫人听了后极为震惊,只道是自己前两日刚刚带人重新点了一遍,断不会出错。但看穆氏认真的样子,她才心道坏了,忙带人跟着过去看看。   见到东西的刹那,老夫人差点急晕了过去。   婚礼就还三四日,嫁妆还要提前一日送过去,如今出了大岔子,这可如何是好?她急得团团转,只说是让人帮忙找找东西去了哪儿,却一点头绪都没。   叶之南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此刻见老夫人慌乱了,他倒是还算冷静,问老夫人道:“这院子的钥匙,还有谁手里有?”   “刘姨娘曾经在这里住过,她那里有一套,我不曾要回来过。”   听老夫人这样说,叶之南赶紧命人将刘姨娘带了来。   刘姨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进到院中,叶之南看到她那迷糊的样子就来气,喝道:“说,你将这院子的钥匙搁到哪儿去了!这院子里的东西是不是你动的!”   刘姨娘一听这意思,便知道罗纱的嫁妆出了问题,忙说道:“钥匙还在我那儿,可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这钥匙就你和老夫人有,老夫人定然不会做什么,不是你,又是谁!”   刘姨娘大呼冤枉,“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老爷,您不信去我院子里搜!”   叶之南当真派了人去刘姨娘屋里搜。老夫人生怕旁的人不得力,就阻止了叶之南,让身边的郑妈妈带了些金秋院信得过的婆子去看。   那些人在暖春院刘姨娘的屋子里搜了许久,并没有一星半点的和罗纱嫁妆有关的东西,便无功而返。   待这些人回来禀报了后,叶之南正气极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力时,刘姨娘突然问道:“老爷可是找有这钥匙的人?”她欲言又止,期期艾艾说道:“前几日夫人向我借过钥匙,不知……”   “不可能,就算她借过钥匙,也绝不会做这种事情。”叶之南断然说道。   刘姨娘缩了缩身子,不说话了。   一旁的老夫人此时刚好缓过点儿气来,有气无力地说道:“就算不会做,也好歹去看看吧。若是能发现个一丁半点儿的线索,也是好的。”   叶之南虽然不信邱氏会做这种事情,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违逆了老夫人的意思,只得让那些婆子去了邱氏屋里。   邱氏就在房中,听到郑妈妈这样说,冷笑着不肯让她搜屋子。   “我并未借过刘姨娘的钥匙,休听她信口胡说!”   郑妈妈去回禀了老夫人,老夫人此时愁得焦头烂额,不耐烦地说道:“你就说我偏头痛犯了,让她过来我这儿伺候会儿,你再去搜了便是。”   她不过是心烦意乱下,想要试试看罢了。谁知这一搜,就真搜出了问题。   其实原本是没事的。婆子们在邱氏的屋子里将箱子、柜子查探一番后没什么发现,本要离开的,谁知这时候一只猫窜了出来。   邱氏爱猫,可她以前怀着身子不能养,就歇了那心思。叶之南听她说起过这爱好,在她生了个儿子,叶之南异常高兴,就在过年时候给她带回来了只通体雪白的小白猫。邱氏很喜欢它,可老夫人不喜猫,邱氏去老夫人那里时就没将它带了去。   这小白猫平日里极其乖巧可人,大家都爱逗它,故而它也不怕人。谁知今日一堆婆子来势汹汹查探屋子,倒是将小白猫吓慌了。它躲来躲去看着到处都有人,就跑到了床便用爪子不停地挠一个地方。   婆子们本还没在意,谁知那小白猫抠了半天口,不知碰触了什么机括,床那儿“啪”地声响,居然从侧边露出个二尺宽,四五寸高的窟窿来。   小白猫扭着身子想往里钻,好像是在躲人,被旁边一个婆子一把拽了出来。   那婆子唤过郑妈妈,郑妈妈探头往那窟窿里看了看,才发现那厚厚的床板之间居然是空的,中间可以放东西。   她瞧着里面有物品,便掏出了一两样来看,这一看,惊了一跳。原来罗纱嫁妆里消失了的那些值钱的小玩意儿,居然在这里。   她当场就派人堵住门口,亲自去请了老夫人和叶之南来。   邱氏本极为淡定,在看到那床板边的小暗门被人打开了,不由心慌。刚想要解释,就被叶之南扇了个巴掌。   “那时你说认床,非要将这床带了来,如今看来,却是另有打算!”   他怒极,命人将邱氏关在屋里,直到罗纱出嫁那天才能出来——罗纱出嫁那天,邱氏必须出现,不然旁人问起来叶夫人去了哪儿,也不好看。   刘姨娘看着事情告一段落,便悄悄转去了晴夏院见罗纱。   88将嫁   “那个陈妈妈着实可恶,答应了的事情却又没有做到,若不是那小白猫突然出现,怕是那暗格还寻不着。”刘姨娘一到罗纱屋中,便如此抱怨道。   陈妈妈便是邱氏儿子的奶娘。当初她儿子惹了些麻烦,想寻人帮忙,思量了许久后,竟是觅到了罗纱这里。   罗纱听了后并没立即答应,而是让钱管事先打听了下,知道并不是太难处理的事情,银钱可以解决后,就让钱管事帮忙处理了。自此以后,陈妈妈便对罗纱很是恭敬,一心想要回报她。   那暗格的事情,是她无意间发现的,也是她主动告诉罗纱的,只是她并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东西罢了。罗纱让紫环她们暗暗查探,才发现邱氏将自己的嫁妆偷藏了一部分在那里面。   原本商量好的计划是,陈妈妈帮那些去寻东西的婆子发现暗格,揭露邱氏的行径,谁知她本是答应得好好的,今日里却并没出现,因而刘姨娘才这样抱怨。   “若不是那白猫,这事儿啊,说不定就成不了了。”刘姨娘又一次这样感叹道。   罗纱却是轻轻蹙了眉细想了许久,问道:“你确定,是那猫自己爬过去,碰到机括,然后暗门打开后,它又自己跑过去的吗?”   刘姨娘说道:“是这样没错,郑妈妈就是这样同老夫人说的。”她没能进那屋子一同查看,所知道的,也不过是那些人汇报时讲过的话。   “这就对了!”罗纱笑了,缓缓说道:“就算是那小白猫紧张害怕,也不至于会那么巧就做了这样的事情。猫儿鼻子灵,许是有人在那机括处和那暗格中涂了、放了什么东西也说不定。我们要的是邱氏漏出马脚,陈妈妈使的是什么法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她办到了,那便好。她不想露头,就由着她吧。”   刘姨娘一字字听了,又将罗纱的话搁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细想了许久,才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就慢慢点了头。   罗纱见她听进去了,就松了口气,问道:“你说那钥匙是那人问你借的,祖母她们可有怀疑?”她口中提及的那人,自然是邱氏。   “没有。原本应当还是有些怀疑的,此时发现了东西就在她的屋子里,估计剩下的那点儿怀疑也就没了。”   “可在她们眼里,毕竟是你借了她钥匙方才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若是老夫人日后想起来,少不得要怨你一怨。你往后当心着点儿,若是处理事情时能像陈妈妈那般,就也好了。”   刘姨娘闻言,倒是笑了起来。   “姑娘怕是不如我了解老夫人,”她说道:“在老夫人眼里,我如往常那般不知轻重、经常做些错事儿,她或许更放心些。如若哪天我滴水不漏了,反倒是要引得她紧张了。我啊,还是同往常一样好了。”   罗纱没想到她想得那么明白,就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道了声也是。   三月初八,是要送嫁妆的日子。   这一日,安国公府的几位少爷和少奶奶也来了,顺带着带来了几个小家伙——家中长辈都不在家中,小家伙们自然也跟了来。   罗纱许久不见两位表嫂,很是惊喜。   此时正巧有几位夫人来访,老夫人正同夫人们在花园中闲聊,两位程少奶奶给老夫人请过安后,就也坐了下来。   二表嫂盛氏性子温婉,,与老夫人与诸位夫人们在一处说话很能坐得住,倒也罢了。罗纱却知这大表嫂潘氏是将军之女,向来不喜这些话题,虽然面子上没表露出来,可心里头定然是觉得烦闷的,就寻了个由头叫了她出来,陪她在内院逛逛。   两人边说边聊,就也到了暖春院附近。   潘氏不经意地朝着院内看了一眼,突然“咦”了声,定定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罗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巧瞧见邱氏回房,显然她没有看到罗纱她们二人。   说起来邱氏被禁足,叶之南虽说不准她出屋子,但她只要不出暖春院,大部分时间待在屋子里,便也罢了。方才便是她偶尔出屋子时,刚巧被潘氏看到了。   罗纱见潘氏目不转睛地望着邱氏屋子的方向,笑道:“暖春院景色不错,如今□正好,不如我陪嫂嫂进去看一看?”   潘氏这才回神,瞧了瞧罗纱,又瞥了那屋子一眼,慢慢说了个“好”字。   两人借着赏花之名,进院子看了半晌,潘氏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李姨娘和周姨娘闻讯端来茶果点心给二人吃,两人就坐在了垂柳旁闲聊,潘氏还是时不时朝那屋子看几眼,眉端微拧,显然是心中有些疑惑。   罗纱见状,同李姨娘低语了几句。过了会儿,陈妈妈便抱着叶家新得的小少爷出屋子晒太阳。小家伙被逗得咯咯笑,满院子里都是他畅快的笑声。   邱氏闻声便出了屋,抬头一看,正巧和潘氏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邱氏的脸色顿时煞白,潘氏倒是神色轻松了许多,三分犹豫七分肯定地唤了声“海棠姑娘”,又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   邱氏张皇地看了罗纱和李姨娘她们一眼,朝着潘氏嚷嚷了声“不知道你在叫谁”,怒气冲冲地回了屋子,将门“砰”地下大力关上了。   潘氏“咝”地扬扬眉,说道:“些许日子不见,脾气倒是大了不少。”   罗纱笑问道:“嫂嫂与她倒是相熟?”   没想到她这话一出口,潘氏脸上闪过鄙夷,“我怎会与她相熟?不过见过罢了。”   罗纱忙问:“那她是谁,嫂嫂当是知晓的了?”   “那是自然,旁人或许不知,我却是认得她的。”潘氏没多想,张口正要回答,突然一个丫鬟在邱氏门外唤道:“夫人,您要的点心我已经拿到了。”   “夫人”二字一入耳,潘氏惊讶地瞪大了眼,不过一刹那功夫便恢复了神色自若,她想到方才邱氏的作态,轻咳了声掩口问道:“这是你家新夫人?”   罗纱只得颔首应了。   潘氏笑笑,“许是认错人了吧。”端起茶来抿了口,心中思量着这事儿先回去确认后,再问过自家婆婆穆氏后方才另作打算。   罗纱暗暗地叹了声可惜。   潘氏是程家的嫡长孙媳,虽然性子直,可也不是那等不稳重不妥帖的。此刻知道了邱氏的身份后,显然避讳了许多,方才若不是那丫鬟打岔,罗纱或许能知晓邱氏什么瞒着的事情。   虽然好奇,可她明日就要离家,这事儿也只得暂时搁下,只等往后到了穆家后再想办法查实。   第二日,三月初九,宜嫁娶、祈福、出行。   罗纱一大早就起身沐浴,待喜娘给她开了面后,就由全福夫人陶夫人上前来给罗纱梳发。听着她口中念着的吉祥话,罗纱思及上一辈子的经历,想起自己那时便梳着发边听屋里的那些个夫人一直说自己得了门好亲事的事情,竟也笑了。   待梳发完毕,丫鬟们忙准备好装扮用的东西,由陶夫人给罗纱上了妆。舅母穆氏、两位表嫂一直笑盈盈地瞧着,不时和旁边几位夫人说几句话。   陶夫人刚将胭脂水粉搁了回去,这时屋门被推开,语芙行了进来。   她抬眼见到罗纱的样子,赞叹道:“可比我那时候漂亮多了!”   罗纱嗔了她一眼,语芙就笑着上前来,将祝福的话说了一番。   她话音刚落,语诗和语蝶也跟着进了屋。   语诗也赞了罗纱几句,罗纱瞧着语诗与语芙的样子,知晓她们的日子应是过得不错,就与她们说笑了几句。   语蝶虽然容貌依然姣好,但气色却是比语芙她们差了些许。   她听着罗纱她们说笑,在一旁凉凉说道:“旁人当新娘子都紧张得很,前些日子语芙还紧张哭了。你倒好,如今要离家了,反倒更开心似的。难道就这样不待见叶家吗?”   她这话一出,屋里就静了静。   不待罗纱开口,穆氏已经笑着行了过来,对罗纱说道:“我瞧瞧。”她仔细看了罗纱片刻,朝陶夫人说道:“我说少了点什么呢,可不是还没戴首饰么!”   穆氏拿起桌上妆奁里的一支簪子插到罗纱发间,说道:“这支元花果纹金簪可是皇后娘娘赏的,她特意叮嘱了我今日一定要给你戴上……来我看看,嗯,果然不错。”   “自然是极好的。”陶夫人笑道:“两个孩子的亲事可是皇上亲赐的,怎能和旁人比呢?”   穆氏就道:“正是。”   两人简短几句话,就将语蝶方才的话头晾到了一边。   语蝶绞着帕子心中不平,语诗在她身侧轻轻嗤了声,低低地说道:“自个儿不爱惜自己,还要嫉妒旁人有人疼惜吗。”   语蝶一听怒了,低吼了声,刚要说话被潘氏打断,“外面像是要开席了,不如咱们去外面瞧瞧吧。”不由分说,使了力将语蝶拖出去了。   她是武将之女,力气自然是不小的。语蝶使劲挣了挣,又怎能挣脱开来?   语诗冷眼看着语蝶“走”远,不屑地撇撇嘴,又重新扬起笑脸,走到罗纱身边祝福了她几句,就也出去了。倒是语芙留了下来,一直陪着罗纱。   红倚红绣伺候着罗纱穿上了嫁衣,艳丽的妆容衬着鲜红的衣裳,更显娇媚。屋里的人齐齐地开心起来,上前来打趣她。   罗纱本来很是镇定,如今被她们这样一赞,反倒是开始不自在起来。   她望着周遭热闹的景象,看着四周在祝福自己的亲人,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开心和满足。   外面宴席正式开始,大家就都出了屋子。   罗纱觉得饿了,便问丫鬟们要了几个点心来吃,却也不敢饮水。红绣将点心掰成小块的放入她的口中,笑道:“主子且忍忍,过了今日就好了。”   东西吃完后,屋子里就静了下来。   方才热闹的时候倒也罢了,此刻一静了,罗纱才发现自己心跳地极快,越发惊慌起来,忙拉了几个丫鬟陪自己说话,好缓解这种紧张的感觉。   说着话的功夫,外面宴席渐渐散了。人们又来到罗纱屋子里,笑着说些喜庆的话,几个小娃娃也来凑热闹,屋子里的气氛倒是欢快了起来。   大家正开心着,红蔻突然急急跑来,说道:“他们、他们来了!”   来人是谁?自然是迎亲的!   罗纱瞬间更加紧张起来   89礼成   此刻罗纱紧张着,却有一人在难过着,那便是叶颂青。   其实依着他的意思,必然要关着门,狠狠地刁难穆景安一番,方才能让他进门。谁知叶怀瑾那几个家伙,早就被老夫人和叶之南给买通了。穆景安不过是在门外说了两句话,他们就忙不迭地开了大门,速度之快,使得叶颂青想拦,都没来得及。   待大门敞开,叶颂青气呼呼地对着穆景安,正要再拦他一拦,穆景安侧侧头,朝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少年上前来,一边一个搭了叶颂青的肩膀,笑呵呵地往里行去。   叶颂青想发火,没敢,因为这俩一个是泰王府的世子,一个是宁王府的世子。   镇国公杨家的嫡长孙将红包给了叶家诸人后,十一皇子在一旁笑道:“多给点儿!若不是他们帮忙,光叶颂青一个,就要折腾死了。”   穆景安横了他一眼,一旁卫国公江家的世子开了口:“你这话倒是替景安招恨,小心他大舅子恼了他,在他媳妇儿面前说他坏话。”   护国公王家的世子拊掌笑道:“使得使得,这个使得。我倒真想看看,穆景安这家伙能被那小弟妹折腾成什么样子。”   穆景安要笑不笑地说道:“信不信改天我让你们被世伯们禁足一个月,你们隔上一年都闹不清楚是哪儿招来的横祸?”   两位世子一个激灵就干笑着不说话了,十一皇子推着穆景安往里走,说道:“什么祸不祸的?今儿是你好日子,可积点口德吧。”   穆景安嗤道:“我只不过说了一次,你倒好,给我来了两次。”   十一皇子一想,是这么个理儿,尴尬地拍拍他的肩,一同往里行去。   一行人大喇喇地往里走,清一色的锦衣少爷,都神采飞扬地笑闹着,就这么一帮子贵公子,又是本朝中最会玩最纨绔的一群人,谁敢为难他们?   本来由于是喜庆日子,所以府内各条街道上都有人们在笑着、开心着,如今凡是他们几人过处,必定是提起就留出了一条干净街道来,让他们过去。   结果两位王府的世子还嫌弃了,低声说无趣,本来想要的就是个“挤”的热闹,如今却是享受不到了。两人正嘀咕着,被十一皇子一人瞪了一眼后,也就不吭声了。   一行人朝前行去,先去见过长辈。   一身红衣的穆景安立在几人中间,姿容最为出众,加上他今日春风得意,便将其他人的气势又生生地压下去了三分。   老夫人和叶之南看了,满意到了极点。只是邱氏不知怎的,用丝巾半掩了面。穆景安稍稍疑惑了下,行过礼后就也罢了。   红蔻跑到屋里,满心欢喜地向罗纱细说穆景安他们来时的情形。   罗纱本也微微笑着,只是在听到镇国公杨家的嫡长孙也来了时,还是稍微地纠结了下的。毕竟前世时,她差点嫁给了这个小少年的爷爷……   大红的盖头遮了下来,罗纱的世界便满满全是红色了。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罗纱紧张也有,哀伤也有,毕竟要离开生活了许多年的家,那种滋味,实在是无法言表,但直到此刻,她也还能将眼中的泪意压下去。   只是当叶颂青冲进门里,声音哽咽地说着“罗纱,往后哥哥可就没法护着你了”时,罗纱眼中的泪哗地下就流了出来。   陶夫人忙用帕子给她拭泪,罗纱待泪被擦干了,方才说道:“胡说,明明自小都是我护着你的。”   叶颂青嘟囔了几句“哪有”,用手使劲揉了揉眼,停了片刻,眼圈红红地说道:“走,哥哥背你过去!”   罗纱端坐在花轿中,轿子一路遥遥晃晃,正如她那忐忑不安的心。   待轿子停下卸了轿门后,有幼女扯了她的衣袖三下,罗纱慢慢出了轿子,由喜娘扶着,跨过一个鞍子,然后踩上了软软的红毡子,直至步入喜堂。   穆景安走到她身侧的时候,罗纱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激动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了,也没去注意穆青涯和长公主说过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按照赞礼者口中的话,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待到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进了洞房。   听着屋内小声的说话声和不时传来的笑声,罗纱额角的汗聚了起来。她深深呼吸两下,努力平复了下气息,正要呼吸第三下时,眼前一亮,盖头竟然被挑了起来。   她猛地抬头,正巧望进了穆景安含笑的眼中,平时他眸里被那张扬劲儿压下去的媚色,居然显现出来了七八分,直叫罗纱红了脸,心跳如鼓,低下头再不敢看他。   穆景安肩膀抖了抖,罗纱知他在默默地笑,却也没敢抬头。直到两人分坐了床的两侧,罗纱方才松了口气,环视了下屋内。   很多华服妇人。一个……都不认识……   罗纱默默地微微垂首,由着屋内人说笑了一番,又有人朝着床上撒了些东西,说了半晌的吉祥话,待屋内人散去了,全福夫人让人上了席面。   罗纱边吃边脊背发毛。此刻让她拘谨的不是饮合卺酒的刻板过程,而是穆景安的眼神。   他无论在做什么,眼睛却总是盯着她瞧,两人虽然未有身体碰触,可罗纱却总觉得他眼内的热度不断地在向自己射过来,搞得她全身紧绷,拘束到了极点。   穆景安显然发现了,就低低地笑。   待到礼成,穆景安便去外间敬酒。红倚红绣她们进到屋中来,服侍着罗纱又吃了些东西后,便给她卸妆沐浴换衣。   一切停当后,罗纱静坐在床边,越发地紧张起来,虽然红绣她们都在屋里陪着她,可她却一句话也不想说——这次,连说话都没法缓解她的压力和紧张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听到有人向自己这边走来,再听到红绣她们从外面掩上房门的声音,罗纱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发抖。   她正在不断地提醒自己要镇定时,突然酒气入鼻,颊边传来温热的气息,原来穆景安凑到了她的耳边,正对着她吹气。   罗纱又羞又恼,推了他一把,说道:“别闹,痒。”   穆景安吃吃地笑,“恐怕不是怕痒,而是嫌弃我身上有酒气吧。”说着他凑到罗纱耳边,仔细地嗅了嗅,道了声“好香,是不能被这酒气污了”,又在她脖颈处轻轻蹭了下,低叹了声,轻轻说了句:“我去沐浴一下,你且等我会儿,很快的,别急。”然后大跨着步子行到了屏风后。   罗纱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羞极了便说了声:“我才不急!”后又咬了唇,揪着衣服说道:“说急的是你,又不是我。”   那边就传来穆景安哈哈的笑声,“没错,是我急!”   罗纱这才意识到穆景安耳力极好,自己和他离得那么远、说的声音那么小他都能听得见。只是如今她想后悔,却已来不及了,只得坐在这儿,脸颊绯红地和自己生闷气。   不多时穆景安出来,身上只垮垮地披了件袍子。   看到罗纱的窘迫样子,他就笑了,挨着罗纱坐下后,才压了声音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急的?看出来了?”   罗纱见他又提这话题,扭过身子不肯理他,他硬生生地将她又扳正了。   四目相对,穆景安淡淡笑了,将食指放到罗纱颈边,勾了勾她的衣襟,撩起来一些,又将食指放在她的锁骨上慢慢划着,说道:“我若不急,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将你娶了来?”他探过身子,凑到罗纱耳边,语带魅惑地说道:“你再不进门,我可就憋伤了。若是真伤着了,往后难受的还是你。”   罗纱虽然没经历过那些事情,可好歹也是两次嫁人,都被人“教育”过此类事情。穆景安说得露骨,她隐约猜到了什么意思,羞恼之下,就再去推他。   穆景安顺势握了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低下头就亲了下来。   少年的热情铺天盖地通过唇舌向自己袭来,罗纱毫无反抗之力,只得瘫软着任由他侵袭。待到两人都喘息不过来了,穆景安才稍稍松开了她,将头枕在她的肩侧,重重喘息着。   罗纱的手刚好抵在他的胸口。她动动手指,发现指尖处触感异常,突然记起一事,猛地将穆景安一推。   穆景安顺势倒在床上,罗纱却也没注意到,只是扒开了他的衣襟,细细看他胸前的伤处。   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条淡粉色的疤痕,映着他莹白的皮肤,略显狰狞。   罗纱记起他那时受了伤后的脆弱表情,心中大恸,轻轻地反复摩挲着伤口,问道:“还疼吗?”   “你问的哪儿?”   “嗯?”罗纱抬头,不解,“自然是伤口啊。”   穆景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伤口不疼了,可有的地方又热又胀,快疼死我了。”   他捏捏罗纱抚着伤口的手,再戳戳她另一只手的手臂,说道:“娘子,你先是将我扑倒了,又双管齐下两边都摸得那么精准,夫君我想不胀疼,却也难了。”   罗纱懵懂着动动那只手,才发现手掌处正摩擦着一粒粉色的突起。再动动那只手臂,感受到旁边的触感,她的脸腾地下红了,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谁能告诉她,那……那处硬.物……是什么……   她狠狠地吞了口口水,慢慢直起身,心中正思量着是坐到床的另一侧好还是干脆去床边站着算了时,突然间天旋地转,她已经被穆景安伸手一捞拽到了他的身边按下躺着。   将手滑进她的衣内,穆景安凑到她的耳边,浅浅笑着,低低说道:“想逃?你逃得了吗?”   90那夜……   罗纱穿的是红色缎子的中衣,很是顺滑。穆景安的手在衣襟内探了几下,皱了眉将罗纱胸前的系带轻轻一拽,她的衣襟就敞了开来顺着身体滑到了两侧,露出了内里的红色亵衣。   罗纱正望着穆景安,眼看他双眸神色渐渐幽暗,不由有些惊怕,就想拢上衣襟。   偏偏她刚刚一吻方歇,脸颊上的红潮还未退去,如今这副样子,妩媚中带了些惊怕,微粉的肤色映着四周的红,最是勾人。   穆景安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一下子腹中热火就窜到了四肢百骸,脑中再想不到其他的事情,手下用力在她胸前隔着亵衣揉捏了几下,一翻身压到了她的身上,朝着她的唇就咬了下去。   中衣很薄,穆景安的身体很烫,唇舌更烫。   感受到他身体传过来的温度和重量,罗纱整个人都僵住了,任由他急切地攻城略地。   渐渐地,罗纱头晕目眩的同时有些微微憋气,轻声哼了下刚想偏过头,却被他伸手扣住了头颈,只得继续无力地承受。   就在她觉得自己全身发软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却突然松开了她的口。   罗纱刚刚深吸口气缓过一点点劲儿,颈窝间一痛,却是被他用力吸住了。   他不停地在她颈间和肩头亲咬,双手也不闲着,放在她颈间的手下滑转而拖住她的脊背,另一手伸进亵衣在她胸前不停地揉捏,力道时轻时重,使得罗纱身上刚刚回过来的一点点力气顿时又全部失去了,再度瘫软下来。   穆景安察觉了她的变化,伸手将她亵衣的系带扯开,一把拽下来丢到旁边。   罗纱感受到胸前一凉,知晓发生了什么,却没力气去阻止。她刚睁开迷蒙的双眼,胸前双双又是一热,却是一边被含住了一边被他的手继续揉捏,偏偏少年在轻咬的同时,还不时的唤着她的名字,几重刺激齐齐袭来,她轻轻喟叹着,全身燥热起来。   热气在体内肆虐,无处发泄,罗纱不安地扭动起来想要摆脱这种感觉,却被穆景安抱住了两侧腰际。他一边继续往下吮吸着,一边含糊地说道:“别急,慢慢来,还不到时机。你太小了,我怕伤到你。”   他的手滚烫,按在腰际时摩挲的力度不轻不重,吻在她胸腹的唇却是极度地火热。罗纱腹中渐渐起了一股陌生的热感,让她又痒又怕,连连说道:“不要了,我不要了。”   穆景安却不理会她,一路继续往下。   待他亲到了肚脐下方,罗纱“啊”地声叫了出来,因为此时他将她的亵裤拉了下来,只是由于他跪在她的双腿间,所以只褪下了一部分。   罗纱刚刚心中道了声“还好”缓了口气,就听“刺啦”“刺啦”两声响,穆景安已经将亵裤撕了开来丢到一旁。   罗纱下意识地就要去遮掩下面,穆景安却是轻轻笑了。   在她光裸的腰后捏了两把,他声音黯哑地说道:“给我解开带子。”他只穿了件外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仅腰间系着带子。   看着少年望向自己时那认真而专注的表情,罗纱不由自主就听了他的,伸手想去帮他解开。谁知她一动弹才发现自己浑身酥软,手碰到系扣了,却使不上力,解了几次都打不开系带。   她心中暗恼,咬了唇想继续使力,谁知穆景安一下子拨开她的手,重重地叹息了声,一把拽开带子将衣服扯下来丢到地上,急急地朝她扑了过来。   他甚少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思及方才他也是那样急切地去了她的衣物,罗纱暗暗心惊,知晓等下自己或许会讨不得好,怕得紧,牙齿都开始有些发颤。   穆景安却是重新吻上了她,两人光裸的身子交叠,热度互相传递,交磨间处处都燃起了一把火。   感受到抵在自己腿间那烫热的温度,罗纱心中害怕到了极点,瑟缩着想要往上挪,却被穆景安一手扣住后脑一手扣住后腰动弹不得。   两人唇齿相交了半晌,腿间那物又不时地磨蹭着,罗纱再次酥软下来。   当她脑中一片迷糊的时候,穆景安却是松开了她的唇,笑了。   他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罗纱没有听清,只知道自己刚呼吸了几口空气,就又被他堵住了唇舌——只不过,这次是用手指。   她的口被他的手指轻轻翻搅着,颈窝被他慢慢舔咬着,就她放松到了极致、沉浸在他气息里迷乱不已时,突然,在她腰后的手猛地使力将她扣牢,接着,腿间之物横冲直上,硬生生地撕裂了她侵入了她的体内。   她疼到极致不由自主就咬紧牙关,却咬到了他的手指。她忙松开牙关大口喘息了两下,含着他的手指连连泣声说着“好痛”。   穆景安却皱了眉,手指动了动,踌躇了下,并没抽出来。他在她腮边耳侧轻轻亲着,低声安慰着她,待她的疼痛稍缓了些后,咬着牙又扣住她,再次猛地一挺。   罗纱痛得“啊”地叫出了声。穆景安却松了口气,细细地吻着她,不停地说道:“没事了,这回好了,以后都不会疼了,没事了。”又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试图缓解她的紧张。   罗纱实在疼得狠了,缓了许久才感觉舒服了些,这才发现穆景安好久没有动静了,便去看他。   谁知她一侧头,就见穆景安神色很是痛苦,大滴大滴的汗珠正顺着他漂亮的额头往下流。罗纱就抬起一只手,想要给他拭汗。   谁知她这一动,带得身子也微微转了下。穆景安低低喊了声“要命”,突然发力在她体内快速地进出起来。   罗纱没想到会这样,下面身体里那种一丝丝地疼又浮了出来,只是比方才好些,没有难耐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但……到底还是疼的。   她咬紧了唇努力承受着,谁知过了会儿后,他速度突然加快,然后有一股热流莫名地出现,急急地喷向她的体内。   那热流的温度极烫,刺激得她体内深处又酥又麻。罗纱被激得浑身一颤,口中不由自主就溢出了一声□。   她这声□一出口,就听穆景安叹了声“糟糕”,尔后,伏在她身体里的刚刚变软那物就又硬了起来……   罗纱慌了,双手无力地推拒着他。   穆景安也知道她今日疼,硬生生忍着没有在她体内再来第二次,而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退出了她的身体。他将她抱在怀里,缓了许久,那股子憋得厉害的胀疼感才离他而去。   这时的穆景安神清气爽,便搂着罗纱吃吃地笑,说这下好了,她是他的了,旁人可抢不走了。   罗纱本已经浑身酸软到没有一丝力气,软软地趴在他的胸前歇着,听到他这话,再思及方才两人的行为,羞恼狠了,忍着疼翻过身不肯理他。   穆景安方才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此刻见罗纱害羞了,就低低笑着再次痴缠了上去,在她后颈和背上又亲又咬。   罗纱实在拿他没辙,害怕若是再不理他的话,他又要来上一遭,只得连连告饶。   穆景安这才放过她,唤人备了水,抱着她细细洗干净。谁知洗完了才发现罗纱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罗纱一睁眼,稍一动身子,就心道麻烦了。   她现在的感觉,第一个是疼,再是酸,第三就是软,比当初跟着阿隐学技艺的时候的感觉还要强烈。   看着枕畔含笑望着自己的那个漂亮少年,罗纱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轻声说道:“等下我要是走不动了没法去像长辈们请安,那可得怪你!”   穆景安低低地笑,说道:“这不怕,我抱你过去就是,总能让你全了礼数。”   罗纱就瞪他。   穆景安笑着说道:“还得跟你提个醒,省得等会儿你自己瞧见了恼了我。”   罗纱心道没好事,就不睬他。   穆景安摸出方才自己搁在床畔的镜子,放到罗纱眼前。   罗纱一瞧,自己颈侧肩畔全是印子,回想起昨日里这人做的好事,登时就羞红了脸,气到:“你……你……”   说到这个,穆景安也不由红了红脸,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香得紧,我就想咬一咬亲一亲,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已经吩咐她们准备衣服的时候注意一下了,等下遮一遮……应该不打紧。”   罗纱又怨了他几句,穆景安便低声哄她,两人低语了半晌方才起身。   穿好衣服后,罗纱果然迈不开步子,一站起来便两腿发颤。好在穆景安早有准备,罗纱一起身,他就扶了她。又怕她害羞,让其他人都退下了,他才同她一起慢慢地在屋里走着。活动了一小会儿,罗纱就也好些了,两人这才开始用早膳。   不多时,就有位妈妈进到屋中来,将元帕收了去。   罗纱羞涩不已,自始至终都垂下头不去看那物,穆景安就轻轻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笑,气得罗纱狠狠地回捏他。谁知一捏就摸到了上面的浅疤,她这才记起来是昨夜自己痛极了时咬出来的。   虽然他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但更多的,却是对她的怜惜。   思及此,罗纱心中甜蜜,就摸了摸上面的齿痕问他:“还疼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清水派的我终于也破戒了!   肉不好写啊!哭瞎。。。。不知道还行不……   91身子弱?   “早不疼了。多大点伤,不用当回事儿。”穆景安说完后看看罗纱满脸的心疼,心中一动,俯身挨了她说道:“不过,我忘了你昨晚咬的时候疼不疼了……要不,今晚再来一次,帮我回忆一下?”   昨晚这手指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咬伤的,两人自然都记忆深刻。   此时穆景安声音微哑带着股子魅惑,话语中暗含的意思那样明显,罗纱绷不住脸红了红,也不回他话,低下头转过身自去唤人梳妆不理他。   穆景安便立在那儿一直地笑,眼看着罗纱脸颊渐渐由浅红转为绯红,他笑得更是欢畅。直到罗纱气不过回首横了他一眼,他方才稍稍收敛了些。   这时,红笺红蔻姐妹俩进到屋中。   罗纱的这几个丫鬟倒是都跟着来了穆家。   红倚紫艾两对姐妹花本就是穆家的,自然是要来的。而陈妈妈陈管事一家被罗纱要了来当陪房,他们的女儿红笺和红蔻自然而然继续跟在罗纱身边伺候她。   红笺手巧,不多时就给罗纱梳好了发髻。   红蔻将镜子捧到罗纱面前,罗纱望着镜中梳着妇人发髻的自己,有一刹那的晃神。   此时看着与往常不同的自己,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果然是嫁了人了!往后……她便是穆家妇了!   可为什么几个月来的梦想成了真,她依然有种不敢置信的忐忑呢?   似是感受到她的想法,穆景安行上前来,示意红笺红蔻悄悄离去,他侧倚着妆台边望着发呆的罗纱,在她的妆奁里细细选了半晌,挑了支支簪子插入她的发间,笑道:“怎么在发呆?”   “只是……有些觉得恍如梦境罢了,有些不真实。”罗纱极低地叹息了声,仰首看他,“真不敢相信,我最后竟是嫁了你。”   “不管信不信,你这回可是逃不掉了。”穆景安嘴角噙笑,执起她的手放在掌中握好,说道:“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只管同我讲。有我在,你万事不用担心。”   罗纱笑笑,两人低声说了会儿话,就听红倚在屋外唤道:“公子、夫人,时辰差不多了。”   罗纱顿时紧张起来。   看她如此,穆景安倒是奇了,问道:“你是怕母亲还是父亲?”   罗纱深吸了口气,无奈地垂首说道:“都怕。”   “可前些日子,你同他们不是还好好的么?他们很喜欢你,不要紧的。”   “那怎么一样?”罗纱低声道:“前几日,他们是定国公、长公主,如今……”   如今却是她的公公婆婆,穆景安的父亲母亲,将来要一起生活的人。   又怎能一样?   虽然知道他们两人是很好的长辈,可她依然是控制不住,依然是紧张得心跳加速。   穆景安捏捏她的手,笑道:“不用担心。”他拉着罗纱慢慢往外行去,直到房门打开,方才松开交握的手。   他食指修长,手掌温暖干燥,握着的时候感觉很舒服、很安定。待到出了房间后,他的体温犹在她的指尖停留。   罗纱抬眼望他,刚巧他也侧首回望,四目相交,罗纱的心缓缓安定了下来,不由自主就扬起了嘴角。   虽然罗纱去的时候很是不安,可回来的时候,却是丝毫都不担心了,因为长公主和穆青涯待她真的是极其随和,她去敬过茶拿了红包,两人就让她回去歇着。   反倒是穆景安,去的时候丝毫不惧,回来的时候反而开始紧张,原因便是长公主。   罗纱没发现,但穆景安却是看到了。自罗纱进了屋子,长公主便盯着她的脖颈处细瞧,半晌后,长公主似是确定了什么,就侧过眼、似笑非笑地去看穆景安。待到礼毕之后,两人出了屋子,长公主就也行了出来。   她回首望了眼依然在屋中端坐的穆青涯,将罗纱二人唤住。   “我与景安说两句话,你且等着。”   她对罗纱说完那句话后,将穆景安叫到一旁,把他上上下下狠狠打量了一番,这才慢悠悠说道:“你往后给我悠着点。若是再看到她成了这副样子,回府后我就让她搬到我院子里去住,陪我说话。”说着,她扫了眼罗纱的方向,说道:“也省得你没轻没重的。”   看到穆景安讪笑着应了声是,长公主方才施施然走了。   穆景安默默无语地回到罗纱这边,他捏捏罗纱细细的手臂,叹道:“你也确实太小了些,身子也弱。这样下去不行。”   罗纱不知长公主同他说了什么,看他如此感慨,正要询问,就听他朝着红倚说道:“去将聂先生请来。”   见罗纱一脸茫然,穆景安便同她解释,说是这位聂先生极其厉害,阿一和红倚的医术,便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等下让聂先生给罗纱诊诊脉,将她身体好好调理下。   “哦对了,他是红倚红绣的父亲。”穆景安最后这样说道。   听他如此说,罗纱本以为聂先生会是面容俊朗之人。等看到那出现的刹那,罗纱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因为红倚红绣姐妹俩白净漂亮,而聂先生却是又瘦又高,颧骨突起,很有些风吹欲倒的感觉。   这位聂先生眼利,不似长公主瞧了会儿罗纱的脖颈处方才确认,只看了罗纱一眼,就对穆景安说道:“夫人身子弱,需要调养一番后方可如此。”他声音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感情。   穆景安对着他倒不似在长公主面前那么紧张了,却也很是恭敬,笑着说道:“我也觉得如此,所以想请先生帮忙看看,怎样调理方才合适。”   聂先生颔首,示意罗纱在桌子对面坐了,给她细细诊脉。本来他神色平静甚至于有些死板,可是慢慢地,却是蹙起了眉。   他抬起头来,仔细观察了下罗纱的面色,过了片刻后,又让罗纱换了只手来诊脉。   他后来一直维持着刚开始的平静面容,只是把脉的时间颇久。罗纱不解,可看穆景安神色不懂,就也没将疑问说出口,只道是这聂先生为求精准,定要诊断仔细方才如此。   两手交替着把脉,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聂先生才松开了手,合着眼凝神思索片刻,才又语气平平地对穆景安说道:“你唤人去将闻先生叫来吧。”   穆景安的身子滞了滞,极缓地重复了一遍:“闻先生?”   待到聂先生给了他肯定答案,穆景安抿紧了唇。   罗纱疑惑地看他,他回给她个让她安心的笑容,说道:“没什么,你别担心。”说着就让红绣去请人。   闻先生来得很快,但看他步履匆匆喘息未定,一看便知是急急赶来的。   他与聂先生年纪相仿,四五十岁的样子,面白无须,很是儒雅。看到聂先生也在,他微微惊讶,问道:“谁人需要我诊治?他不就行了吗?”   不待穆景安开口,聂先生淡淡说道:“世子夫人身子弱,我这边没想好调理的方子,你帮忙来看看。”   闻先生听闻后脚步微顿,盯着聂先生看了片刻,这才转过眼看了罗纱,笑得和蔼:“那请夫人容我诊脉。”   他这次也是费了颇多时间,两手交替着诊完了脉。尔后又看了看罗纱面色,问了她些饮食的问题,方才笑着说好了,又同穆景安道:“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罗纱此时有些紧张起来。   聂先生见状,淡淡地说道:“气血不足本也不是大病,只是需得好好调养才行。”   “气血不足?”罗纱讶异道。看几人如此,她以为会是什么重病。   “世子的夫人,我们自然要更小心些。”聂先生这样说了句,却也不多讲,只是给罗纱细细列了许多饮食上需要注意的事情,罗纱认真听着,记在了心里。   聂先生话还没说完,闻先生已经同穆景安回了屋中。两人神色毫无变化,罗纱就也没多想,待聂先生将要注意的事项说完后,两人认真谢过了先生们,聂、闻二人就一人朝东一人朝西的离去了。   只是到了晚上要睡的时候,罗纱又听说了件让她出乎意料的事情。   她本是依着习惯唤红倚红绣过来,这时才听进屋的红笺说,红倚红绣被罚跪了,而且是跪在了长公主的院子里,只是为了什么,她们几个却是不清楚的。   罗纱不解,就问穆景安缘由。   穆景安笑着让她先脱衣躺下了,又将她搂在怀里,才说道:“她们两人没有照顾好你的身体,母亲知道后,自然要罚她们的。”   罗纱心道是为了自己身子虚弱的事情,想要替二人辩解几句,穆景安就细细地亲她的唇,含糊说道:“这是穆家的规矩,你如今是穆家的主子,她们做错了事情使得主子身体出了岔子,理当要罚的。”   他说得合情合理,罗纱仔细想了想,今日的事情乍看之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可说到底,她还是觉得哪儿有些不太对劲。有心想好好琢磨下,偏偏此刻穆景安缠她缠得紧,唇上还被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下不说,手也不老实。   她顿时脑子浑浑噩噩的,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两人只耳鬓厮磨了会儿,就相拥着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便到了回门的日子。   92回门   一大早,两人就先去了穆青涯和长公主那里。   进到院子后,罗纱问了一个小丫鬟,方才知道红倚红绣跪了一夜,才离开没多久。   她们姐妹俩这些年来做事一直尽心尽力,罗纱心中不忍。眼看时间尚早,她就让在一旁正担忧着的紫艾紫环先去看看红倚姐妹俩,等下及时赶回来,不误了去叶府的时辰就行。   谁知却被穆景安拦住了。   “阿二阿三他们另有事情找紫环紫艾,等下她们还要随你一同回去,时间稍紧,来不及过去了。至于红倚那边……就等我们回来再说吧。”   罗纱颔首,与穆景安一同进到屋中给穆青涯和长公主请安。听了长辈们一番叮嘱后,两人便坐车回了叶府。   一下马车,叶颂青他们就迎了过来。   双方见过礼后,叶颂青凑着其他几人在和穆景安说话的空档,将罗纱叫到一旁细细瞧了半晌,见罗纱没什么大碍看起来还不错,他才松了口气,对罗纱低声道:“他若欺负你,你同我讲,我必然要找他算账替你出气的。”   罗纱见他说得认真,知道哥哥是真心护着自己的,心中感动,口中却是笑问:“若他果真欺负我,你要怎么替我出气?你可打不过他。”   叶颂青当真认真思索了番,看看穆景安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身高,先是低沉了下,继而想到了什么,斗志昂扬地说道:“我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然后好好做官!那样,就能替你撑腰出气了!”   罗纱掩口笑得开心,只是方才叶颂青过于慷慨激昂,一不小心声音大了些,引得穆景安行了过来,眼睛瞥向罗纱去看她的笑颜,口中却是问叶颂青道:“什么撑腰?”   叶颂青方才还斗志满满,此刻见了穆景安,顿时萎靡起来。   当初在安国公府,他被穆景安拎着领子丢给阿二的往事,历历在目。   穆景安……单手就把他揪起来了……   罗纱却是不知道那一茬,只知穆景安待叶颂青一向还算客气,便奇怪自家哥哥为何会怕他。   她正要问,穆景安已经开了口,笑着问了叶颂青这次考试的一些事情。   提起这个,叶颂青顿时来了精神。稍稍说了几句后,他就被穆景安引着滔滔不绝地谈了起来。说到高兴处,两人边笑说着边向里行去,看起来倒也投契。   罗纱正望着他们的背影,就见穆景安嘴角噙笑偏过头来朝她飞快地眨了眨眼。   罗纱便笑了。   这家伙就是这样。他不肯理睬人的时候,旁人想同他多说一个字儿都难。他若是肯了,跟谁都能聊到一起去。   大家便跟着一同往里行去。   这次迎出来的,除了罗纱的几位兄长外,还有大姐语诗、三姐语梦、四姐语芙三人的夫君。   大姑爷和四姑爷倒也罢了,略让罗纱惊奇的倒是语芙的夫君孟德明。   此人衣着素雅举止大方,看上去不像个商人,倒更像是个书生。他是在场几人中除了叶颂青外,唯一一个对着穆景安时能不卑不亢,谈笑自若的。   长辈们和姐姐们都在屋中。待到穆景安与罗纱给长辈们行过礼又听过长辈们的教诲后,语芙她们才走上前来,同罗纱说话。   穆景安他们几人则随叶之南一同去书房。   临出屋前,穆景安特意回首看了罗纱一眼,笑着无声地说了句“等我”,方才同叶之南他们行了出去。   罗纱笑看着他离去。   只是她脸上笑意还未来得及褪去,就听一人在旁边嗤笑着说道:“五妹妹与妹夫果然伉俪情深,当真是羡慕死人了。只是如今是刚刚成亲,不知过上些时日,还能不能……”   她话未说完,大姑娘语诗轻就喝了声:“语蝶!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了?我说他们二人好,也不行的吗?”语蝶慢慢地转着手腕上的碧玉镯子,幽然叹道:“果真是嫁到穆家就不一样了,好话坏话都说不得。”   语芙冷笑道:“好话?你能说出好话来那就怪了!”她扯了扯罗纱衣袖,说道:“别理她,这几日一直阴阳怪气的,许是癔症了。”   罗纱瞥了眼语蝶。   这位二姐姐本就长得漂亮,故而往日里只上淡淡的妆。如今她的妆容却比以往浓艳了许多,可就算这样,也掩不去她神色间的疲惫。   想来,她在贺家过得并不如意吧!   罗纱懒得与她多作纠缠,又不想今日被她的冷言冷语扰了兴致,便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仅仅一句话而已,就成功地让语蝶倏地变了脸色,嘴唇抖了抖,然后乖乖闭上了。   语诗她们惊疑不定,不知罗纱说了什么让语蝶转变得如此之快。   罗纱笑笑,并不多做解释。   其实她说的,不过是“景安他能让你进贺家的门,就也能让你被赶出贺家”罢了。   罗纱见语蝶终于安生些了,就转去了老夫人那儿同她说话。   其实,罗纱在来时的路上想起来了语蝶的事情,就问了穆景安,当初他是怎样让贺月辉妥协的。   穆景安当时笑得颇为诡异,问她:“你当真想知道?”见罗纱点了头,他才说道:“手下人探听各处消息的时候,顺便也掌握了他的一些事情。我手头握有他的证据,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罗纱顿时来了兴致,细问他到底贺月辉是什么事情被他抓住了把柄,可穆景安这时却是不肯告诉她了,只道是不可说。   罗纱不肯,便猜:“可是和女的有关?”据她所知,贺月辉最抗拒不了的,便是女色。   穆景安本就没打算瞒她,“嗯”了声后见罗纱好奇不已的样子,便小声同她说了一个人。   罗纱一听,极大的诧异下轻呼出声。   那贺月辉……当真是有色胆……   穆景安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心痒难耐,左右两人还在马车上四下里无人,就把玩着她的手指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事儿知道的人没几个,他发现我知道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左右这事儿和我们没关系,若是他老实,我们就权当不知道。若他敢寻事,我可不会放过他。”   罗纱本想着这些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原本穆景安拿捏住了贺月辉的短处,若语蝶待自己和善些,罗纱或许就让穆景安警告贺月辉一番,让他待语蝶好一些了。   谁知自己如今高高兴兴回叶府,语蝶却那副样子。   一切本都是她自找的!当初是她不肯跟了贺月耀,偏偏扒住世子贺月辉不放。如今她从贺月辉那里受了气,又回家来往自家姐妹身上撒,这算什么道理!   若不是穆景安出手相助,如果贺月辉当真不将她领进门去,那件事还不知要怎样收场!   罗纱懒得再想语蝶,只同老夫人和几位姐姐说笑。   她见语诗、语梦、语芙三人气色倒是都还不错,就放下了心。   多日不见,大家都改变了不少。   如今大姐语诗嫁到姚家已经大半年时间,举止间稳妥许多,隐隐有些大姐的风范了。三姐语梦虽然衣裳首饰不像其他几位姐妹这样光鲜,但也看得出来,她的心情是非常不错的,想来在夫家过得不错。   过得最好的应当是语芙。她本就是单纯活泼的性子,如今嫁人了这些日子,丝毫没有收敛不说,反而更欢快了许多,想来那孟德明待她极好。   罗纱不禁感叹,钱管事不愧是穆景安的人,眼力倒是真不错。   四人都不喜邱氏,故而只围着老夫人闲聊。一旁的邱氏静坐了会儿,见搭不上什么话,就先行离去了。   语诗望了望呆坐在不远处的语蝶,奇道:“二妹妹不是同母亲极好的吗?怎的这两日也不见她们说话。”   语梦抿着嘴笑,语芙心直口快说了出来:“大姐姐你这几日只忙着伺候祖母不知道。前日里五妹妹出嫁后,二姐姐去母亲那儿看弟弟,谁知刚到屋门口就说屋里有一股子味道太难闻,不肯进门。当时乳母正给弟弟喂奶,母亲见她嫌弃小孩子身上的奶腥气,就也不勉强她了,只是再没同她说过话。”   罗纱并不想多去管语蝶的事情,只是想到了今日还带来了些点心,便去唤丫鬟们拿过来。谁知这才发现紫环紫艾不见了,就问其他几人她们去了哪儿。   红蔻答道:“方才下了车她们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罗纱听了后觉得有些蹊跷。   今日穆景安就说阿二阿三有事要找她们。虽然他是这样说,罗纱也知道,定然是穆景安有事让她们去办。   难不成,要办的事情是在叶家?   她便问红蔻她们:“方才下车后你们见到阿二阿三没有?”   几人很是仔细地回想了一番,最后红笺肯定地说道:“没有。”   罗纱微微颔首。   是了。那俩人也不见了。   阿三、紫环、紫艾她们三人,最为擅长的就是追踪和窃听,而阿二擅毒,如今几人都不在……   难道叶家有什么事,是让穆景安特别关注的?   可是若想知道些事情,有阿三他们在查也就罢了,怎的还有阿二?   这个念头闪过,罗纱就听老夫人在一旁唤她。她忙收敛起心思,示意红蔻拿好点心,笑着行了过去。   93疑惑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到了午膳时间,罗纱方才又见到了穆景安。她本想问他府里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结果紫环她们回来了。   罗纱没再去找穆景安,转而将姐妹俩叫到屋中,问起这是怎么回事。   “……我本以为只你俩不见了,后来才发现还有阿二阿三。你们可是去寻什么东西去了?”   姐妹俩倒也没瞒她,说是在帮穆景安从府里找出一种毒,阿二跟她们形容了毒的特性,她们看看在哪儿能寻到。   “那你们可找到了?”罗纱问道。   “是的。”   “藏在哪里?是暖春院还是梦纺院?”   在罗纱的印象里,和毒有关的,必然和孙姨娘有关系。暖春院是孙姨娘以前住的地方,梦纺院是她现在待着的地方,故而罗纱如此问。   只是紫艾刚要开口回答,紫环却抢先说道:“东西是阿三找到的,具体是哪儿,我们没问。”   罗纱看着她们姐妹俩,极缓地点了下头,拿出些点心来笑道:“你们将这些给景安送过去吧,方才忘记给他了。”   待她们出了屋子,罗纱找到老夫人身边的郑妈妈,塞给她了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过了没多久,郑妈妈回来了,笑道:“夫人您放心吧,您叮嘱的事情,紫艾她们已经跟世子身边的随从说了。”   “是跟哪个说的?”罗纱大致描述了下阿三的样子,问道:“可是这个?”   郑妈妈笑道:“可不是!我看她们叮嘱得仔细着呢,应当是没问题。”   罗纱谢过郑妈妈,待她出了屋子,方才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她刚才就觉得不对劲。   紫环一向是冷静话少的,怎的刚刚她问话的时候,心直口快的紫艾刚要回答,就被紫环截住了话头。   于是她以“让姐妹俩嘱托穆景安的随从一些事情,又怕姐妹俩忘记”为名,让郑妈妈过去远远地瞧一眼,看看她俩有没有借着送东西的机会,去找阿三。   果然,紫艾紫环马上就去寻了他。   想来,方才紫环说的“东西是阿三找到的”,只是托词罢了。紫环临时想了这个借口后,又去找阿三,帮着圆谎。   那么说来,东西应当不是阿三寻到的,而是她们姐妹俩找出来的。只是既不是在暖春院也不是在梦纺院……   那会是在哪儿?   想到红倚红绣被罚跪,再想到穆景安这事儿从始至终都没对自己透露过一个字儿,联系前两日聂、闻两位先生给自己诊脉的事情,罗纱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腾”地下站起身来,急急迈着步子刚要出门,却在手碰到门边的刹那,停在了那里。   她静立在那儿,努力平复了下心情,唤来红笺,说道:“你去厨房挑些好的吃食给晴夏院守院子的婆子们送去。”又压低声音,“顺便问一问,方才紫艾紫环可去过院子里。记住,别显得太刻意。”   红笺一向机灵,应了声后忙去办此事。   将近半个时辰后,红笺方才回来。她借着给罗纱端茶的功夫,轻轻说了声“没有”。   婆子们没见过紫环紫艾?   罗纱听了这个消息,虽然想松口气,安慰自己,或许东西不是在晴夏院找到的,却是……做不到。   以她们二人的功夫,就算是在陌生地方,都完全能够避开人寻找东西,更何况是在待了好些年的晴夏院?   罗纱心底深处明白这一点,她让红笺跑这么一趟,不过是想寻个能够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此刻她的内心左右摇摆不定,一方面努力想让自己相信,毒不是在晴夏院找到的,自己没有被伤害到,另一方面,却是怎么也无法相信。   想到自己或许是中了毒,她就有种冲动,想要去找穆景安问个清楚明白。   穆景安向来什么事情都不瞒她,若她问,他会答的。   有这么一刹那,她都站起身来了,可是当她想迈出步子时候,她突然抬起头来,朝着穆景安看了一眼。   少年原本正安静地听着叶之南在一旁说话,此时似有所感,偏头朝她看过来。见她正望着自己,少年便展颜一笑,继而又继续听叶之南在一旁说话了。   罗纱看他认真倾听的样子,就记起了几年前,他同程博文一起来的那次。   他那时傲气十足,活脱脱一个不好招惹的小贵公子模样,说话时三两句就将叶之南堵了个哑口无言。那时罗纱就明白,他不喜欢叶家人。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此刻却收敛了一身的锋芒端正地坐在那里,正正经经将他以前看不过眼的叶之南当做个长辈来尊敬。   因为什么?还不是她!   若不是为了她,以他这样肆意的性子,又怎会去如此恭敬对待一个他并不是真心喜欢的人?   望着他那专注的侧脸,罗纱缓缓地坐了回去。   她垂首静默片刻,再抬起,已经是笑容满面。   罗纱与穆景安在叶府里用过午膳后又陪着长辈们说了会儿话才告辞离去。   回家的路上,两人坐在车里,穆景安方才露出疲态。他将头枕在罗纱肩上,说道:“真没想到,叶颂青那家伙居然也挺能喝的。一个不防备,被他连灌了好多酒。本来就喝了好多了,再被他灌下这些,还真有些吃不消。”   罗纱就笑,“你放心,你酒量绝对比他好很多。他一般也顶多三杯,如今喝了这么多,你看着他好像没事,内里还指不定怎么难受着呢。”   “真的?”   “那是自然。我骗你做什么。”   穆景安便开心起来,抵着她的脖颈吃吃地笑,“让他再硬撑!”他执起罗纱的手,摩挲着说道:“果然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偏心夫君的。你看你,现在已经在帮着我了。”   罗纱笑着不答话,只捋了捋他额前的发。   穆景安倚靠在她的肩上又絮絮地说了几句话,过了一小会儿,竟然睡着了。   他向来精力旺盛,如今却……   罗纱望着他的睡颜,暗暗叹息。想来昨晚他担心了一夜,未曾合眼,今日里事情有了些眉目,方才放心下来,能够入睡的吧……   她轻轻敲了敲车壁,紫艾探头进来。   罗纱指指睡着的穆景安,作了个“绕”的手势,紫艾会意的点点头便退出去了。   车子在城里多绕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回了家。   两人先去见过父母亲,待回到院子后,罗纱才发现了不对劲。   怎的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不是说要多待几天的吗?   穆景安见她疑惑,笑道:“我们不是还要进京谢恩吗?早点走好。”   虽然他是这样说,但罗纱明白,定然和自己的身体有关系,不然早就知道了要去谢恩的,怎的临时又将时间改了?   但她并不准备多问,只缓缓道了声“好”,就笑着同他说起了别的。   穆景安却是在她转过身的瞬间,微微皱了下眉。   两人换了身衣服稍稍歇了会儿,便去同长辈们一起用饭。   长公主只手托腮微微侧坐着,拿起酒杯小口浅酌着,见罗纱盯着杯子瞧,就递到她眼前,笑道:“想喝一口?”   酒香扑鼻而来,罗纱忙推辞了。她酒量浅,能不喝便不喝。   长公主就笑:“往后你也学着喝些。”她抿了一口,一叹,又道:“什么东西都是这样,一点点吃进去,身体慢慢就会适应了。”   此时屋内没有旁的人,方才丫鬟们布完菜,长公主就让她们退下了。   此时长公主掏出个瓷瓶,放到罗纱眼前,说道:“我这儿有瓶东西需要你吃下去,但是景安不想你受苦,不答应。我只问你一次,你敢不敢吃?”   罗纱望着那瓶子,瓶身平平无奇,不过是寻常瓷瓶,甚至是半点花纹样式都没有。   就这样一个小东西,罗纱看着它却是心中涌起各种复杂的感觉。   为什么长公主会在这种时候说起这个?   定然和那毒有关系!   罗纱此时可以很肯定,自己着了道了。   可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胸口发闷,眼睛发酸,死死地盯着那个瓶子。许久,一个“好”字才缓缓脱口。   长公主轻轻笑着,将那瓶子重新收好,“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等胆怯的。”她倒了杯酒,放到罗纱面前,说道:“喝了它。”   她盯着罗纱,看她将酒慢慢喝光了,才说道:“那东西需得连吃一个月不间断。到时候回了穆家,我会跟景安说让你去我院子里住段时间。你只要在他面前,同意我的决定就行了。”   虽然对着穆景安不好开口,但此刻面对着长公主,罗纱却是问了出来:“聂先生和闻先生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中了毒?”   “真是个伶俐的丫头。”长公主轻轻笑了起来,“其实不用他们说,我都能发现。本想着回府后寻个借口让你去我那儿住些日子就了结了,只是没想到景安误打误撞也发现了……多出来许多麻烦。”   她见罗纱不解,纤指伸了过来,双指微动,撩起罗纱颈侧的衣襟,点着那上面的痕迹,眼神清冽地说道:“你这儿的痕迹,边际带着极淡的青蓝色。”她收起笑容,说道:“这不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 千穿万穿 、nsforever 、鲨鲨 、布兰德熙 、江楼月 妹纸们猜对罗纱被暗算了~~~~   skyskyblue 妹纸可以放心了,她现在不会生宝宝滴……   94奇怪   那一晚,罗纱异常主动。   她实在心疼穆景安。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什么都要放在心里担着,从来只笑,不将忧伤表现出来。就连她这次出事,他再担忧再紧张,都不表露在面上,也不肯告诉她——   她明白。   他怕她也担忧,也紧张,想事情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再同她讲。   他待她这样好,她找不到可以表达自己心中情感的办法。此时此刻,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只有一个念头。   让他快乐!   可是……怎样才能让他快乐呢?   罗纱想起来新婚那夜,少年索求时候的急切样子,心中有了主意。   她什么都不懂,只能凭着上一次穆景安待她的模式,来反回去那样待他。   罗纱慢慢脱光了两人的衣服,学着他的样子去舔舐啃咬他,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粉红印记,看着他全身渐渐布满点点汗珠。她以为自己这样努力,他会像上次那样亟不可待。谁知他定力太好,在用掌揉捏抚摸她的同时,只是用那硬处抵着她腿间,并不进去。   罗纱重重喘息着。   这样贴着穆景安的身体做这些事情,她的腹中悄悄燃起了一把火,烧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升温,身体莫名地出现了空虚难耐的感觉。   她有些害怕这种感觉,却不准备退缩。   她轻轻亲了亲穆景安锁骨的位置,引得他一阵战栗,可他却依然咬着牙不肯动她。   罗纱咬着唇努力回想,突然记起来那时他扣住她的腰时,是先将她的双腿架在了他的腰侧的。   她下定主意,主动用腿勾住了他的腰。谁知这一下子,二人那两处便抵到了一起。   两人就都呆了。   罗纱正不知如何是好,穆景安却是眼睛都冒了火,往前用力一挺,两人便密不可分。   他隐忍了太久,太过于急切,冲击的速度那样急那样快,她有些吃不住劲,只得软了双手攀着他的背脊。这次再没那样的疼痛,她只觉得内里升起一种又酸又麻的感觉,随着他每一次的挺动,窜遍她的全身。   快乐聚集太多,口中喘息已经无法释放出去,她咬着唇渐渐发出了低低的轻吟。谁知这却惹了事,少年的速度越发地重起来快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刺激,双腿酸软,渐渐滑了下来。   这种时候,他却不肯让她退缩,用手托着她的臀,用力按向自己。谁知这样的姿势却是让两人更加紧密、深入,罗纱全是颤抖着绷不住叫了出来,接着穆景安一声低吼,一股热流涌进她的体内。   罗纱缩在他的怀抱中,头一个想法居然是,自己这个毒,不会影响到这种事情。   她看着少年白皙的身体浮上了淡淡的粉色,觉得很是好玩,就用手指轻轻地点着、按着。谁知这样轻巧的动作,就让他的呼吸再次急促了起来。   罗纱已经全身酸软,却还是笑着,勾着他又来了一次。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情况却是与两日前反过来了。   这回腰腿酸软异常的罗纱睁着带了几分媚艳的双眼望着穆景安吃吃地笑,反而神清气爽的穆景安不好意思,羞涩起来。   “你可难受得厉害?我……我实在没法子了。你那样子诱人……我,我忍不住……”   他甚少露出这样无措的表情,罗纱伏在他的胸口低低地笑。   她知道穆景安定力极好,故而昨夜里成功,她……其实还是很开心的。   他能为了她慌乱、迷失,嗯,她觉得,这很好。   穆景安本还担忧她身子弱,此刻听了会儿她的笑声,就也绷不住,笑了。   他将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慢慢顺着,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   罗纱这时候还沉浸在诱惑穆景安成功的喜悦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扬着声音道:“嗯?”   穆景安听着她埋在自己胸口发出的闷闷声音,顿了顿,说道:“毒的事情。”   沉浸在喜悦中的罗纱终于想了起来,缓缓地“嗯”了声。   穆景安便笑,只是这笑里,终究是带了苦涩。   “我本不是有意瞒着你,我……”   “我明白。所以我发现了,却没告诉你。”罗纱浅浅笑着,说道:“我也知道,你必定会想办法救我的。”   “其实解毒的法子不是没有,只是太过于凶险又太过于痛苦,我……不想冒险。”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半晌没说话。   其实这一点,罗纱是知道的。   长公主昨日对她说过,吃那东西虽然凶险,但是可以将毒完全拔掉。而且只要能忍住疼,挨过去那一个月,就也没事了。   两日前闻先生将这法子也告诉了穆景安,只是,他不肯。   穆景安见罗纱愣在那儿,只当她在担心。他心中难过,许久后,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罗纱正想着长公主的话,他这样一问,恍惚间差点以为他在问自己怎么知道解毒办法的。稍微定了定神,她想起来,穆景安问的是她怎么发现自己中毒的事情。   她略去了长公主那段,只将在叶府里发生的那一段说了一说。   穆景安听到罗纱居然是从紫环的话中开始怀疑的,叹道:“把事情交给他们果然还是差了点,竟然不知道事先将话全部套好了,被你发现了破绽。”   罗纱抿了抿唇,试探着说道:“我不怕疼。你让我试试那解毒的法子,如何?”   “不行!”穆景安想都没想,断然拒绝,顿了顿,又笑道:“这毒虽然给你下了,可若是不触发它,基本上还是无恙的。”   罗纱一听这话,奇道:“是什么会触发它?我注意下便是了。”   穆景安含糊说道:“左右是不易得的东西,我替你留意着就行了。”   罗纱笑着应了。   既然他不肯让她受这样的苦,那就先不让他知道好了。过段时间回了国公府后长公主就会帮她解毒,那段日子熬过以后后再告诉他,也是一样的。   虽然罗纱身子不太舒服,可今日还有事情要做,只得挣扎着起了身。   穆景安便唤人端了药来给罗纱喝。   罗纱不解,“怎的还要喝药?”   穆景安说道:“调养身子的。”   出乎罗纱意料,进来的是红倚。只是以往欢快的女孩儿,此刻却是内敛沉静,除了行礼外其他的话一个字也不多说。   罗纱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那是在深深地自责,就也不多问,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待到红倚出了屋子,罗纱对穆景安说道:“既然那毒不易触发,想来也不是寻常毒物。既然如此,她们二人发现不了,也是难免的。”   “嗯,”穆景安颔首:“说起来这事也怪不得她们。南疆之物本就难得,她们不识得是正常的。只是处罚她们的是聂先生和母亲,我也无法。”他叹息道:“早知如此,不如将阿一阿二留在你那儿了。”   罗纱横他一眼不说话。   阿一阿二就算留下了,也无法在晴夏院贴身照料。况且,红倚红绣这几年来待她当真是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不过……   她蹙眉。   南疆毒……又是南疆!以前孙氏用的毒也产自南疆。孙家和南疆有什么关系?   再者……为何长公主会认得?   两人收拾停当,便去了安国公他们那儿,因为程家人这日回荣昌府,二人要去送行。   穆景安生怕罗纱不舒服,让人在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又让她在车上再睡会儿,只道到了地方后叫醒她。可是罗纱心里头装着事情,怎能睡得着?便只是倚靠在车上,同穆景安慢慢闲聊着。   两人到的时候,程家众人已经收拾停当。大家说了会儿话,程家人就准备离去。   老国公看着罗纱和穆景安走在一处,望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样子,再想起前段时间穆氏的打算,不由得心中发酸。   若不是穆家横插了一杠求了道圣旨,自己这外孙女儿,本来是可以嫁到程家的!   他看着穆景安身旁的罗纱,越看越喜欢。望望淡笑而立的程博文,再瞧春风得意的穆景安,老国公心中越发地不爽快起来。   自己的三孙子,明明不比穆家小子差!   心里头那股子火气蹭蹭蹭往上冒,眼看着穆景安走近了,老人家便端起架子开始训诫他。   穆景安先是怔了下,待到明白过来了,便不动神色地侧头看了程博文一眼。   程博文无辜地摊摊手,穆景安朝他扬扬嘴角后,就乖顺地立在那边听着。无论老国公说了什么,他全都不反驳,一一应下做了保证,搞到最后,反倒是老国公没了说辞。   国公夫人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待见到穆景安一直在那边洗耳恭听,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后,她才缓缓点了点头,再去瞧罗纱,神色间便有了些微的不同。   “往年穆小子也常来家里玩,以后你们两人无事,就多来看看吧。”她这样说道。   罗纱没想到外祖母主动同自己讲话,不由一怔,待反应过来,便很是高兴地答应下来。   穆景安听到罗纱开心的声音,就眉眼带笑地看了她一眼,谁知就这一眼,又被老国公揪了出来当做错处,噼里啪啦又是一顿说。   国公夫人倒是觉得两个孩子这样很好,不待老国公说完,就半拉半推地与他上了马车。   穆氏瞥一眼在旁边由衷地替二人高兴的程博文,暗暗叹了口气,招手让罗纱来了自己身边,给她正了正发簪,理了理衣襟,携了她的手好生叮嘱了会儿,也跟着上了车子。   罗纱转眼见到大表嫂潘氏也正要走,忙唤住了她,见左右无人挨得近,就匆匆问起邱氏的事情。   “……表嫂可是认得她?”   潘氏本想说那时或许是自己认错了,可看着罗纱那笃定的样子,知道那天的推托之词罗纱根本就没相信。她思量了下,说道:“说认识倒也算不得,只是在旁人家里见过,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罗纱听她如此说,知道她是不会说出在谁家里看到的了,便问她是在哪儿见到的邱氏。   潘氏踌躇了下,只匆匆说了两个字“南边”,便同她道了别。   但是就这两个字,也已经足够了。   思及前些日子邱氏识得苦瓜的事情,罗纱心中有了计较。   那时她就不明白,邱氏怎会识得这样南边的蔬果。   如今再听潘氏如此说,她就明白了。看来,邱氏就算不是南方人,也必定是在南方待过段时日才是。   可是,这与叶之南当初告诉她们的有关邱氏的情况有着很大的差异。   到底是叶之南说了谎,还是说,邱氏连叶之南也瞒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肉无能星人表示……开头那段……我尽力了……   95坠子和   不管罗纱对邱氏的事情有多么好奇,她都没有时间再探究了,因为当日下午,她和穆景安就离开了箐州去往京城,而长公主和定国公穆青涯则是回了国公府。   两人来到京城时,已经是时近傍晚。休息了一夜后,第二日准备进宫面圣。   罗纱刚刚收拾停当,这时红绣拿了一封信来。   前些日子红倚红绣姐妹两人很是消沉了几天,后来发现罗纱待她们与以往并没任何的不同之处后,方才慢慢放开了心结,回到了以往的样子。   红绣见罗纱示意她将信先搁下、准备从宫中回来再看时,便笑道:“姑娘,信是少爷写的。”   她口中的“少爷”会是谁,罗纱自然知道。   因为这次罗纱成亲,许多亲朋赶了来。程家人离开箐州的时候,还有些亲戚未走,叶颂青是嫡长子,便比程家人稍稍迟了几日离去,留下帮着长辈们送走客人再去荣昌府。   罗纱听到是他的信,就迟疑了下。   昨夜里听了穆景安的一番话后,想到等会儿要见到皇上,她心中着实有些忐忑,故而方才不想看信。   可是叶颂青说好了等回到荣昌府后再给她来信,怎么算,时间都还未到。他这样提早写了信来,怕是有要紧事情。   罗纱想了想,还是让红绣将信拿了过来,准备先大体看看说的是什么。   谁知一见到里面的消息,罗纱就沉默了。   ……孙姨娘死了。   说是突然抱恙,拖了一两日没能救回来。   罗纱想起她们刚离开箐州的时候,阿二和阿三并没跟来,而是迟了三四日方才追上来的。想来,这事情,是他们做的。   罗纱静坐着,望着手中的信笺,半晌,将纸张折了起来收好,轻舒口气,问红绣道:“景安准备好了吗?”见红绣答了声是,她起身让红绣帮着整理好了衣衫,便出了屋子。   上了马车后,她依偎在穆景安身侧,喃喃说道:“我知道是你做的。”   穆景安默了下,明白她说的是哪件事,就轻轻揽住她。两人相依偎着,一路无话,到了宫中。   殿宇巍峨,罗纱却无暇细看。她心中只想着昨日夜里穆景安和她说起的事情。   当时已经熄了灯,两人相依着躺在床上。罗纱本想问明日里见到皇上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只是她问出口后,穆景安却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可还记得,我曾经答应他,等我们成了亲后要将一张图送给他吗?这次进宫,我还得将东西送去。”   罗纱原本以为这次来京只是为了谢恩,毕竟他们的婚事是由皇帝亲赐,如今经穆景安一提醒,方才想起来,当时赐婚的时候,穆景安就提起还有张图。   想到那时候皇帝拿到坠子时欣喜的样子,罗纱心中一动,问道:“那图……是做什么用的?还有这坠子,又是做什么用的?”   其实她已经对坠子的用处好奇已久,但她却是一直将疑问憋在心中。如今在静谧的夜里,她放松到了极致,听到穆景安提起来,不由地脱口而出问了出来。   只是她话出了口,却又有些后悔。这些事关穆家私隐,也不知当不当问,就又道:“若是不方便,也不必……”   “有什么不方便的?”穆景安笑着,将她往怀里揽紧,“往后所有的事情都要你我共同面对,这件事,你也应当知晓。”   他问道:“你可知,穆家最不缺的是什么?”   “是什么?”罗纱重复了遍,细细想来,“难道是权?或者……钱?”她话说出口,自己先否决了,“不对,若当真是两样,他不会那样急着要才是。”   “不错。”穆景安说道,捏过她一缕发拿在手中把玩,慢慢说道:“其实穆家最不缺的,是人。”   “人?”   “对!”穆景安侧过身望向她。虽是在黑夜里,罗纱却能在月光下看到那双眸子散发出的奕奕神采。   “后人只道当年是穆家先祖同太祖皇帝共同打下的这片江山,但实际领兵的,却是穆家先祖,那些将士真正听命的,也是穆家先祖。大家原本想拥立先祖为帝,只是先祖不愿被权势束缚,拒绝了。待太祖皇帝登基为帝后,那些将士,愿意为官的便跟了太祖皇帝去,想留下来陪着先祖的,就成了穆家军、穆家人。”   听到穆景安如此说,罗纱好像抓住了某处关键,问道:“那当时是跟着先祖走的人多,还是跟了太祖皇帝去的人多?”   穆景安绕着她的发的手一顿,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自然是来穆家的人多。”   他叹息了声,说道:“先祖也知太祖皇帝生性多疑,就把大部分的将士同他们的亲人悄悄送去别处,暗中安置好了。等到太祖皇帝稳固了权位,想要对穆家和穆家军发难的时候,却找不到那些穆家军了,就也没敢动穆家。”   “原本先祖那样做只是想保住将士们的性命,结果却是他们感激先祖的一番苦心,沉心隐在那荒凉之地,一代代传接下来训练着后人,守护着穆家。”他将罗纱紧搂在怀里,隔着衣衫点着她胸前的坠子,“这东西,便是如今历代穆家家主的信物。我给舅舅的那个,却也不是假的,而是当年太祖皇帝未即位前,穆家家主的信物。”   罗纱讶然,她没想到那东西如此重要,于是摸着坠子就想要将东西拿下来还他,却被穆景安制止了。   “母亲也说,东西留在你那里更好,你就暂且收着它吧。左右穆家人都识得我,对我来说,有没有那东西,一样。”   “那真正的图呢?”   穆景安倒是笑了,“哪儿有什么图?那地方是爹爹亲自带了我去的。说起来那附近也着实容易迷路,我这样好的记忆力,也是爹爹带我走过六七回了,往后才能独自寻到。我说有这么个图,不过是怕他反悔我们的亲事罢了。”   稍稍滞了下,他又道:“况且……我们也得给他这么个图,让他找到那么一些人。不然,若他时时惦记着穆家,穆家就丝毫动弹不得。长此以往,指不定哪天,穆家和穆家军,就都不在了。”   他将罗纱抱紧,蹭了蹭,喃喃说道:“若不是有这隐着的穆家军在,穆家怕是早已没了的。”   她努力挣脱穆景安的怀抱,问道:“那二叔领着的穆家军,不是穆家军?”   穆景安看看自己空了的怀抱,满脸哀怨,但看罗纱急切的样子,就又笑了,“是穆家军,只不过是明处的。”   见罗纱松了口气,他又接道:“就连阿一阿二他们,也是明处的。阿隐,也只能算是半暗处的。”他遥遥指向屋外,说道:“我们总要有所防范。真正隐在暗处的,不会示于人前。”   “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当真有人?”   “嗯。”   “那,那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应当不会。舅舅目前不过是想寻到那些人罢了,应当会先拉拢他们,不成了再另作打算。若是不成……他或许会放他们一条生路,或许,会灭尽他们。”穆景安抿了抿唇,“若是后者,他下一个要下手的,便是穆家了。”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就算是后者,我也要保那些人平安无事!”   罗纱听了心中大惊。   是啊,若不是有所忌惮,穆家怕是早被寻了个缘由被皇家……   难怪!   难怪历代都要让公主嫁入穆家,恐怕为的就是想让公主们注意着穆家的动向,也用那扯不断的血亲关系来约束穆家!   如今穆景安将东西给了皇帝,皇帝方才同意罗纱进穆家的门。   猛然地,罗纱想到了长公主。   一方是夫家,一方是皇家,长公主杵在中间,该有多为难?   可是很显然,她选择了帮助穆家。   想到长公主寂寥的背影,罗纱一阵心酸,叹道:“母亲,她,不容易。”   “嗯。”穆景安听罗纱提起这个,就是一叹,“幸而母亲一心为穆家,不然,穆家这些年也不会如此平静。只是如今我们成了亲,往后这些事情,就要你我一同担起来了。”   罗纱听他话语中一直将她与他联系在一起,心中更加坚定,极为认真地应了下来。   难怪,难怪她和穆景安的联系在赛马会前就被切断。   那时她刚从赏花会上回来没多久,想来是皇帝得知了赏花宴上穆景安待她不同,就盯上了她,进而从中阻挠两人的联络,试图从中发现什么。   而穆景安自两人赐婚后,就再也没私自向她递过什么消息,看来也是想在那人眼底下低调行事,不再被那人揪住把柄。   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那人都防得如此之紧,那么长公主行事的低调,便不难理解了。   可是,那人是长公主的亲哥哥,穆景安的亲舅舅啊。而且还是,看起来无比疼爱他的亲舅舅!   想到这儿,罗纱心中一下下地疼,像是有把钝刀,在她血肉上一下下砍下去。   她环抱住穆景安,贴紧他的胸膛,闷闷地说道:“没事,只要我们一家人心齐,不会有什么事的!”   穆景安就笑了。   他的笑声通过胸腔传到罗纱耳中,低沉而动听。   此时两人走在宫中,罗纱望着青石板铺就的路,明明太阳很大,阳光很刺眼,可她依然脊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只觉得每一步迈出去,都无比沉重。   给他们引路的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穆景安小时常来宫里,公公跟他极熟,就边走边同穆景安说道:“许久没见世子爷了,您可有段时日没有来宫里了,陛下还常念叨您呢。”   穆景安就笑:“前段时间忙着亲事,分不开身。”又望了眼公公,“你又不是不知道。”   公公笑着不答话,看了眼罗纱,说道:“世子夫人好性子。”   罗纱正沉浸在思绪里,冷不防他来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顿时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穆景安携了她的手,说道:“她初次来,未免紧张了些。”   公公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就笑了笑。   皇帝正在御书房等着他们。   二人行了礼谢过恩后,皇帝就给两人赐了座,问起来穆景安近日的情况。   偷觑了眼皇帝,罗纱看到他如今脸上丝毫瞧不出假意的笑容,想起昨日里穆景安的话,全身由内而外一阵阵泛着冷意。   若是让旁人看到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定然觉得这果真是关系极好的舅甥。又有谁知道,两人一人在狠狠算计,一人在拼命提防?   罗纱静坐了没多久,皇帝便让人领罗纱去别处吃点心。   “御膳房刚送来的,热乎着呐。”领着罗纱离开的嬷嬷这样说道。   罗纱就甜甜地笑了,一脸的满足。   她进屋对着一堆的点心,心里想着昨日里穆景安的叮嘱,稳住笑容硬下心来一口口吃进嘴中,又一口口努力往下咽。   点心其实很香甜可口,酥脆适中,只是罗纱也不知里面有没有掺了东西,味同嚼蜡。   ——若是真加了什么东西,就希望来之前红绣给她塞在荷包中的药丸,能够管用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寻她了。罗纱正要松口气,一听到来人所说的话,她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皇上和世子爷吵起来了!”   96真图假   罗纱去到御书房的时候,皇帝和穆景安两人都坐得安安稳稳的,但是屋子里却充斥着紧张的气氛,有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因为两人的神色。   皇帝满脸的志在必得,穆景安则是既愤怒又伤心。两人不言不语,仅仅是这样对望着,就让罗纱感到莫名的冷意。   看来,是已经吵完了。   罗纱这样想着,在迈过门槛的时候,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但只稍稍犹豫了一刹那便走了进去。   她刚一进门行了没几步,就有脚步声快速贴近,两只手横插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罗纱微微蹙眉,那两名侍卫已经将手换做带鞘的刀,挡在她身前。   罗纱抬眼看向穆景安的时候,又有两人走到了她身后,四人分立在她四周,将她堵在了中间。   穆景安低低唤了声她的名字,也不顾皇帝在场,急匆匆走到她身边,看了眼那两把带鞘的刀,愤怒地对侍卫说道:“还不将她放开!”   “你若给我真的图,我便将她放了。”皇帝气定神闲地走到二人身旁不远处,说道。   “我给舅舅的本来就是真的!”穆景安失望地说道:“舅舅难道不信我吗?”他边说着,边望了罗纱的手指一眼,看到了她的手势,暗暗松口气。   她将红绣给她带着的药丸吃了,那便好!若是她被喂了毒,那药起码可以护住她的心肺。   罗纱听到皇帝的话却是悚然一惊。   难道,他发现了图是假的了?   可是只一瞬,她又镇定了下来。   不对。本身就没有图,哪儿来的“假的”一说?必然是他疑心重,故而来试探穆景安的吧!   罗纱想通这一点后,反倒是镇定下来。因为既然是试探,便应当不会下狠手才是。   她正这样想着,突然,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极痛无比之下,又有一股血气向上翻涌,冲向喉咙。她努力闭着嘴想将这血气逼回去,可是喉头突地一阵恶心,胸口的钝痛紧随而至,她心神一颤,那股腥气就冒到了口中。   穆景安本正同皇帝对视,谁知皇帝突然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他知晓皇帝望着的是自己身后的罗纱那儿,大惊失色回头看去,正看到一缕鲜红顺着罗纱的嘴角慢慢流出。   “罗纱!”他大叫一声,矮□子想去看她情形如何,却被两柄刀横着拦住。   罗纱努力地想回给他个笑容,谁知刚扯了扯嘴角,又有腥气冒出来。她闭紧嘴,可喉头一阵阵发紧,她阻挡不住,伴着一声轻呕,更多的血冒了出来。   胸口越来越疼,从刚开始的阵疼到了现在连续的疼。她支撑不住,跪了下去,缩成一团。   穆景安急得声音都发颤了,“你,你可还好?”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   都疼成这样了!都流血了!怎的还会好呢?   皇帝负手而来,气定神闲对穆景安道:“若你交出真正的图来,这丫头就不会有事。”   “我说过了!那就是真的!”   穆景安再也顾不上面前之人是谁,怒气填胸暴吼一声。那平时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充满着悲痛与哀伤。   皇帝却似乎很满意他如今的反应,可是微微颔首后依然说道:“我却是不信的。”   穆景安怒瞪着他,胸口起伏半晌,别过脸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过身,对着那几个侍卫,一人一脚狠狠踹了下去。   那几个侍卫丝毫不动。   穆景安急了,又朝他们狠狠踢了几脚,他们依然纹丝不动,将痛极的罗纱围在中央,不悲不喜。   皇帝在身后哈哈大笑,穆景安身子一僵,跪坐到了地上,望向罗纱。   随着他的动作,那两柄刀也缓缓下落,依然隔在他们二人中央。   穆景安看着罗纱苍白的脸色和唇边的鲜红,有一刹那的冲动,想要将这几个围着她的人,狠狠丢出去,折磨而死。   可是,他看到,罗纱对着他,悄悄做了个手势。   他懂她的意思,那是说,不。   她不让他这样做。   可是不这样做,她怎么办?   穆景安心中大恸,伸出手去想握住她的手。那两个侍卫看了眼皇帝,见后者没有任何表示,就也没拦他。   将冰凉冰凉的手指放在手心,他想紧紧抓着,又怕弄疼了她。于是,只这样看着,却没有其他动作。   也不知是不是他带来的暖意温暖了她的关系,罗纱觉得,如今已经没了血气上涌的感觉,只留下胸口极致的痛感,连绵不绝着,看不到尽头。   她刚想对穆景安说句“我好多了,你不必担心”,才发现喉咙又干又涩,发不出声音。她轻轻咳了下,终于将这句说出口来,却又带出了血腥气。   她见穆景安要起身,忙一把拉住他。   她正蹙了眉用另一只手捂住口,就见穆景安盯着她的手,说道:“罗纱,你可知,我们这缘分,是天定的么?”   罗纱怔怔看着他。   他却没抬头,只定定地看着她手指的那一处,继续说道:“我想娶你,就让钱管事去叶家。可是你瞧不上我,觉得我脾气不好。那成,我改。好不容易我觉得自己改得差不多了,再想去寻你,你却是……”   “我只想着尽快改好了再去见你,都忘了同你说声让你等着我,结果到了最后,你离我越来越远……”   远到……他来不及娶她、来不及救她……   他突然扬起脸来,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眼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望着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的罗纱,“我那时就想着,若是再给我次机会,我定然要好好护着你,再不让你受委屈。”   他这样说着,忽地自嘲一笑,“可惜我又没有做到。”   罗纱陷入他的话带给她的极大震惊之中。   他说的是为了娶她而让钱管事去叶家,分明说的不是这次在晴夏院帮忙的事情,而是……暗指提亲?   可钱管事何时提亲的?   上辈子!   她何时因了他脾气不好而拒了的?   也是上辈子!   可是,可是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他口中提到的事情,这辈子分明都没有发生过啊!   除非……他也是重活了一回的……   罗纱被这巨大的惊喜撞得头昏脑胀,嘴唇开合发不出声音。她欣喜地抬眼,却被他眼中的愤怒和恨意激得回了神。   他要做什么?   罗纱骤然紧张起来,用了最大的力气抓住了他。   “我……我真的觉得好些了,你不必担心。”   短短一句话,却让她又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穆景安看她痛苦的样子,当即用力拨开阻挡自己的两把刀,来到罗纱身边俯□子,搂了她问道:“你怎么样了?”   罗纱用力地抓紧了他的手臂,笑着看向他。   穆景安心中了然。   她眼中的神色,他懂。   在那赛马会之前,当他发现她也是重生过来之时,他也是这样,震惊且狂喜着。   如今再从她眼中读出相似的感觉,给自己心窝子处扎了一刀都没眨下眼的穆景安,竟然觉得眼眶湿润了。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侧,细细磨蹭着。罗纱被他拥着,费劲了力气,才抬起手来,轻拍了拍他的背。   两人正享受着这短暂的平静之时,一旁的皇帝终于悠悠地开了口。   “我原以为你对这丫头用心,全都是装出来的。如今看来……”他似是非常惋惜地一叹,“你倒真是个情种。”   穆景安根本不抬眼。他拥着罗纱微微发颤的身体,冷冷说道:“舅舅过奖了。若您觉得那图是假的,尽可以烧了撕了。”   “哦?”   “东西,我已经不打算要回去了,左右信物不在我手里,那图我就算要回去也没什么用了。您若是不相信我,大可以再去寻真图。”他这样说着,将罗纱打横抱起来,准备向外行去。   皇帝扬起了温和的笑容,说道:“景安你这话就见外了。朕一向体谅你,你也要理解朕的为难之处才是。”   穆景安嗤了声,说道:“舅舅果然体谅我,竟然给罗纱下了毒。”   皇帝见他这副样子,不以为忤,反而相信了那图应当是真的,心情开阔之下,穆景安说什么做什么,他暂时都不会计较,好心地解释道:“你这个傻孩子,你这么喜欢她,我怎么会给她下毒呢?”   他望着罗纱,面带悲悯的微笑,说道:“我给她吃的,可是解药。”   解药?   窝在穆景安怀中的罗纱一听这话,不由心惊。   她的毒,应当是孙氏下的无疑。可皇帝如今不仅知道她中了毒,而且手中还握有解药……   原来如此。   孙家背后之人,竟然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六皇子,而是皇帝!   皇帝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两样东西——信物和地图后,明显再不怕穆景安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默认一般说道:“以前不过是略施惩戒罢了。既然你们肯乖乖听话,往后我便不会再如此了。”   很显然,他觉得自己没有下狠手而只是“略施惩戒”、没给罗纱毒药而是给了她解药吃,算是极大的恩赐了。   可这怎能算是一种恩赐?   这分明是将他们当做蝼蚁一般玩于股掌之上!偏偏他还极为贪心,非要被玩弄之人摇尾乞怜,过后还得向他感恩戴德!   罗纱感受到穆景安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忙安抚地在他怀中蹭了蹭。   她虽然也极为愤怒,可这个时候,面对着那个狠绝的人,绝不能乱了阵脚!   穆景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深吸口气,垂下头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暴怒。   这时,罗纱苍白虚弱的样子刚巧映入他的眼中。想着她方才痛苦的样子,穆景安心中难过不已。   他这才知道,罗纱体内之毒的解药居然如此凶狠。   难怪!难怪擅毒的闻先生提起这解药时,都面露不忍!   这样子连续一个月,别说其他人了,就算是他,都要极大的忍耐力方才能熬得过去,更何况罗纱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   他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些,微微抬眼,看向那人明黄衣袍的一角,唇边淡淡地绽开一丝微笑。   97解药   罗纱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丝毫不敢放松。直到穆景安抱着她出了御书房,她才松了口气。   本想等到出了皇宫的之后问问穆景安有关前世之事,哪知她身子刚刚受损,这样猛地一放松,累极之下竟然昏睡了过去。   她沉沉地睡着,再醒来,还未睁眼,就在规律的咕噜声中模模糊糊辨出了穆景安的声音。   “阿四,你同阿二一起去。”   穆景安的声音如此焦急,罗纱有些奇怪。她动了动想要起身去寻他,睁开眼,这才发现居然在马车里。   难怪有咕噜声,难怪她方才觉得颠簸。   她刚想撑起身子,哪知浑身无力,刚起来一点点,轻哼了声又倒了回去。   一旁的红倚正在旁边看药材,见罗纱醒了,忙丢下手头的东西过来问道:“夫人,可要喝些水?”   罗纱点点头,嘶哑着声音问道:“景安在哪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红倚没想到她开口就是问这些,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强笑着答道:“公子要同他们几人说话,怕扰了夫人休息,就去了另外一辆车上。我们……我们当然是回穆家啊。”   回定国公府?   罗纱疑惑。那样远的地方,怎的也不在京城穆府里稍作停留准备一下,就这样急匆匆回去了?   罗纱有心要想,奈何全身虚脱无力,就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红倚想要探头出去,罗纱知道她这声要通禀自己醒了的事情,忙制止了她,说道:“若他有事,就晚些同他讲吧。”   她听着穆景安声音急切,想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吧。   红倚应了声,扶着她坐起来,又给她背后靠了个软枕,方才喂她喝水。待到一杯水下肚,罗纱觉得好了许多。红倚又将一直用小炉子温着的热粥倒了一碗出来。   “夫人睡了那么久,应当饿了吧。吃些粥吧。”   罗纱一看粥里面的材料,就知道定然是特意给自己煮来喝的。   红枣、桂圆、枸杞……这些都是补血之物,想来,是因了她今日失血的缘故,穆景安特意吩咐人准备的。   罗纱心中温暖,靠在软枕上,由红倚喂着,小口小口喝着。   坐在驾车的车夫身旁的红绣本在侧耳听着穆景安的吩咐,此时注意到车内二人的谈话声,往里边探头看来,见罗纱醒了,惊喜不已,撤回身子朝了另外一辆车的方向扬声说道:“公子,夫人醒了!”   穆景安的声音骤然消失,车子齐齐停了下来。没多久,穆景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车内。   他看到红倚手中的粥碗,顺手接了过来,红倚就退了出去。   罗纱由他喂着又吃了几口后觉得力气恢复了许多,忙道了声饱了。   穆景安知道她刚刚身子受损,也不易一次吃太多,就将碗搁到了一旁。   罗纱见他额头鬓角微有薄汗,忙掏出帕子给他拭着,“看你急得……方才是怎么回事?”   穆景安滞了下,笑道:“哪儿有什么事情,我不过是吩咐他们去做些事情罢了。”   罗纱只笑看着他,却不说话。   穆景安望着她微笑的容颜,片刻后,无奈地叹息了声。他倚靠着软枕坐到罗纱身旁将她揽到怀里,闷闷地说道:“方才在和阿二阿四说话。我让他们先赶去国公府了。”   “为何?”罗纱疑惑道,见穆景安欲言又止,又问:“我们不是都要回去的吗?怎的还特意让他俩先行?”   穆景安用力将她搂紧,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我问舅舅要那药,舅舅说没有了,只今日一次的量。方才出宫后我就让阿二回家去拿药了,刚才想想不太放心,就让阿四也去了。”   只那一次的量?皇帝会只有那一次的量?   罗纱听了他的话后刚想笑,电光石火间,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长公主曾经说过,这解药,必须一日一次、连续吃足一个月方才能解。   连续、一个月……   罗纱当时没有问长公主,若是没能吃够天数能怎样,但是,依着长公主当时的表情来看,定然不会乐观了就是。   难怪穆景安让立即启程。   他或许想着,他们从这边往国公府赶着,而阿二他们自穆府取了药后再折回来找他们,再怎么说,都能缩短些时候吧。   但是……   定国公府地处江南,来回需得好些时日。就算如此费尽心力,又能提早多少时候?   罗纱偏头靠在穆景安肩侧,心中又忐忑又难过。   若是以往,她担忧的不过是哥哥叶颂青一人。后来他有了外祖家照料,她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只是如今,她初初嫁给穆景安,眼看着能望见两人的幸福了,如今让她再出些什么岔子,她,不甘心。   穆景安不知长公主已经同罗纱提起过这药的药性和需要吃一个月的事情,此时见罗纱神色间有着掩不住的哀伤,只当她在担忧自己的病情,忙吩咐大家再休息会儿再上路,让罗纱安安稳稳多休息片刻。   罗纱看着几人忙碌的身影,这才发现没看到紫艾紫环。她顺口问起来,穆景安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让她们和阿三一起去舅舅那儿找药了。”   去皇宫找药?那皇帝怎会如此好心给药!   穆景安吩咐他们的……怕是去窃药。   可是皇宫又怎会是如此好闯的?那边的好手定然也不少。   紫艾她们三个这一去,着实凶险。几人都是跟着穆景安长大的,不是被逼得狠了,穆景安不会轻易走这一步。   罗纱心中担忧,“那解药……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吧……”   穆景安缓缓摇头,“闻先生手中都没有,若想配出,要费许多功夫。如今怕是只有母亲和舅舅那儿有了。”他执起罗纱的手,说道:“为了你,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我总也得试试。”   罗纱默默地反握着回去。   两人正相对沉默着享受着片刻的宁静,突然,阿隐不知道打哪儿冒了出来,惊了两人一跳。   阿隐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只定定地盯了罗纱问道:“夫人方才可是提到了‘解药’?”   见罗纱点了头,阿隐从怀中掏出一物交给穆景安,说道:“这是离开箐州的时候主子给我的,说是如果公子或者夫人寻一种解药,就将这东西给您。”   阿隐话一说完,行了礼就隐去身形。   罗纱和穆景安却是面面相觑。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长公主居然将东西交给了阿隐,以防不测。   想来,长公主深知她的兄长、当今皇帝的性子,故而做了防备。   “母亲……”罗纱咬了咬唇,最后叹道:“极好。”   穆景安“嗯”了声,用力握紧了瓶子,吩咐阿一发出令箭让阿三他们回来,几人则在这儿稍作等候。   如今有了解药,罗纱心中蓦地轻松了许多。   她见穆景安也放松了许多,就笑着同他说道:“原来你们方才说了许久,都没有提到过‘解药’这两字啊。”   穆景安神色复杂地摩挲着瓶身,半晌后一声长叹,喃喃说道:“幸好母亲心细,幸好。”他紧握住瓷瓶,侧首看向罗纱,“若是你这次出了什么岔子,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罗纱这时才发现,他居然在微微颤抖。   原来,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居然如此之重!   罗纱心中酸涩,忙上前依偎在他怀里,双手环到他的背后,安抚地轻拍着他。   解药到手,她心中安稳了许多。   就算是痛极,那又怎样?只要能拔除这毒,她就不惧!   忍过了那些痛苦,她便能和穆景安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只要一想到这一点,罗纱就觉得,什么困难,都算不得什么了。   “我是说真的,”穆景安见她在笑,只当她不相信,又说了一遍道:“若你真出点什么事情,我真不知怎么做才好。”   “往后你就放心好了。”罗纱就笑:“我吉人自有天相!”她顿了顿,说道:“你是否也……重新活过了?”思及他那时在御书房的话,她肯定道:“而且,你知道我也是那样。”   “为什么?”她追问,“为什么你知道我也是如此的?”   穆景安笑着将她在赛马会前说起的话说了一遍。   罗纱恍然大悟。   那时她不知穆景安也是如此的,故而有些话,终究是说漏了。   此时此刻,她想问的事情太多,比如,他为何发现后却不同她讲,再比如,他后来是遭遇了怎样的事情方才会这样。   只是如今,她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情。   “你那时候为什么会让钱管事去提亲?”她咬咬唇,又道:“穆家世子,不是要尚公主的么。”   前世的他和她,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人。她并不知自己为何会得他垂青。   穆景安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再看她双颊微粉的样子,他就知道她害羞了,便低低地笑道:“你救过我一命,那时我就想着,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吧。”   罗纱气恼地瞪他一眼,说道:“我可是认真地问的。”   “我也是很认真地在答。”   穆景安说完,见罗纱满脸不相信,叹道:“我说的是真的。”   罗纱细细看他神色,见他果然不似在作假,更加地疑惑起来,“我何时救过你了?”她细细想了想,推推他道:“你别是认错人了吧。若是前世我当真见过你,绝对会记得的。”   这样漂亮的肆意的少年,哪怕只看过一眼,想忘记,却也难。   “我怎么会认错呢。”穆景安就笑,“你确实救了我一命。如果没有你,”他指指自己,“前世的我、如今重活一世的我,怕是都不存在的了。”   98相救   静谧的夜里,弯月高挂,将清冷的光淡淡洒向人间。   一个废弃的院落后有个草垛。草垛约莫有一人高,草叶早已枯黄,想来是很久前便搁在这里了。   一只黑白花纹的猫儿夜出觅食,闻着空气中有股子不寻常的味道,便循着这味儿一路过来。地上有暗色痕迹,猫儿瞅着那痕迹,好奇地顺着慢慢走过去,却在离草垛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失了耐心,停了步子。   忽然,有枯草朝它飞来。   草叶已干,轻飘飘的,没飞出多远就已经开始下降,落到了猫儿身前两尺处。   爱玩的猫儿这时才注意到周围有粗重的喘息声。它警惕地看看左右,就在这时,正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   那双眼睛里绽放的神采太过于浓烈,猫儿受了惊,喵呜一声飞窜出了破院子。   少年望着跑远的猫,再看看落到地上的方才自己费力吹出的枯草,双眼中迸发出的光彩瞬间逝去,转为黯淡。   就算用草叶将猫儿引过来,那猫儿也不会懂得去帮着叫人过来。如今自己气力已近乎全无,又何必白费这仅剩下的一丁点儿力气?   可那猫儿是他到了此处后唯一见到的活物,他若不试试看,着实不甘心。   这样偏僻的地方,又是半夜,怎的会有人来?   若是天亮前还没人帮助自己,待到那些人天亮折返后发现他不见了,他恐怕,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他双臂又疼又麻,下意识地动了下,可就是这样极其轻微的动作,却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处,疼得他呼出声来。   虽然极痛,但他早已筋疲力尽,因而这呼声并不太大。   他知道这处地方极偏,离有人家的地方还有段距离,可他早已虚脱,虽然脑中想着应该继续前行,却是做不到了。   他的双腿早已受伤,一只手臂脱了臼,他也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和毅力,用唯一一只完好的手臂朝着城里的方向拼命爬,方才到了这儿。   其实,他本来还想要行得再远一些,最起码,能到有人的地方也好。可他,真的已经再无力气了。幸而这里有处草垛,他挨着后可以稍稍取暖,不然,就这样清冷的夜,他怕是一个时辰也熬不过去。   夜空里的月清冷地照着他,他觉得头脑昏沉沉的,想睡,却也知道这时不能睡。   可就算不睡,还能怎么样呢?难道,还想指望有人突然来到这个破落的偏僻地,发现他、救了他不成?   怪只怪他没将父亲的话听在耳中,父亲想要给他几个好手来当随从时,他没答应!此时后悔,却是晚了!   身上温度渐渐升高。   他知道自己在发烧,若是不赶快救治,怕是要麻烦了。   其实他也想过,都到了这个份上,左右无人来救,索性双眼一闭死去便罢了。   可是,这让他怎么甘心!他甚至都还不知道对他下手的人是谁!   想到这一点,他绝望的心才有了些盼头,想着再熬一些时候,再坚持一小会儿,说不定事情就有了转机。   他正自嘲地笑着,谁知这时,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人声。   那声音极其微弱,他甚至都怀疑会不会是自己头脑发胀听错了。直到那拖沓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他睁开酸涩的双眼看到了模糊人影,方才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听错。   真的有人来了!   看那瘦弱的身形,仿佛是个女孩子。   他放下心来,来人应当不是那些人派来的。他忙出声呼救。可声音涩哑,怎么也没法大声叫出来。   他生怕女孩儿听不到他的声音,心急之下,突然身上冒出了一股子力气。他用那个完好的手臂到处乱摸,情急下拽下腰间佩玉,朝那身影丢过去。   他以为自己丢得很准,谁知道手臂却是根本没听使唤,玉佩直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飞去,“叮”地声撞到墙壁,发出一声脆响。   少年正兀自懊恼着,谁知女孩儿似是听到了那个撞击声,转身朝了这边行来。   他极其高兴。   可等女孩儿靠近了,他才发觉对方有些不对劲。   月光下的女孩儿很漂亮,只是异常瘦弱。但最为不寻常的是,她似是没听到他微弱请她帮忙的话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口中不断低低地极慢地重复着一个字。他仔细听了听,好像是“血”字。   难道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又看到了身上的血迹,被自己的状况吓傻了?   他顾不得其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急切地说着:“救我。”   他的手因为长时间的爬行,早已布满伤痕和污血,在女孩儿浅色的衣裳上,留下了明显的指印。   女孩儿却毫无所觉,只愣愣地看着他的手,继续重复着说道:“血……血……”   少年有些绝望。   这个女孩子,压根就没有在听他说什么,难道本就是傻的?可看她灵秀的样子,不像啊!   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可他没时间细想。   看看天色,他知晓,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太多了。父亲还未发现他遭遇了不测,若天亮后那些人发现他的尸身不见了一路寻来,定然麻烦。   她,是他唯一的生机。   少年对女孩儿细细说着,让她帮忙,请她去叫人来。   他拿过腰间配着的金刀小挂饰,苦涩地笑笑。   当初自己不肯学武,却偏偏佩戴了个这样的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他将东西放到女孩儿手里,试了试嗓子。也不知是不是心情蓦地放松没那么紧张了,虽然依然嘶哑,却也能稍大点声音说话了,便道:“你将这东西……送到钱家酒庄,交给……他们的掌柜的,就说,让他拿了这东西,去寻钱管事,你能记住吗?”   他费力地喘息着说完,见女孩儿呆愣愣的一句话不说,心中大悲。   她是没听懂,还是没记住?   “若我求你,你能记住吗?”他期盼地看向女孩儿,“我不想死,你若是帮了我,我就不会死了。这样,你能记住吗?”   他向来心高气傲,一个“求”字是这辈子头一次说出口。他只期盼,这个字,能换得自己的一线生机。   “死……”女孩儿讷讷说道。   少年大喜。   女孩儿说的是他告诉她的话,她没再重复那个“血”字了!   她果然将自己的话听进耳中了!   “那钱家酒庄……你往前走几个街口,能看到路旁,有个极大极大的酒坛子,那东西旁边挨着的店,就是钱家酒庄了。你能记住吗?”   他看女孩儿没说话,又重复了几次。   可女孩儿还是一个字儿都没回答,片刻后,木木地转过了身子,朝外走去。   少年看着她手中的小金刀,也不知女孩儿能不能将东西顺利送到。可此时……他决定赌上一赌。   他不信自己运气如此差!   女孩儿的身影渐渐走远,他的心也跟着慢慢往下沉,身上的温度不断升高,心里的凉意却渐渐泛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很久,他听到拖沓的脚步声在朝自己靠近。他脑袋发沉,反应了会儿方才愕然望去,发现女孩儿居然回来了。她手中已经没了那金刀,换做抱了个板子来。   那板子不知道她是如何寻到的,上面有一个粗大的孔,显然是人拿来栓东西用的。   女孩儿扯下自己发带,手上的带子,甚至是佩戴东西的带子……除了系着衣服的腰带,凡是带状的,她都扯了下来,穿过孔,系好。她用空濛的双眼看看少年,解下了他头上的发带,也穿过孔,系好。   那板子不算太大,但是,让少年的大半个身子躺在上面,却是足够了。   她用瘦小的身躯硬生生将少年挪到了板子上躺下,将那些带子握在手里往前拽了拽,板子便往前动了动。   少年这才知道了她的意图。看着女孩儿吃力的样子,他心中五味杂陈,说道:“你可是已经将东西送去了?他们自会来寻我的,你且放心。”   女孩儿却还是那样眼神直直的,好似完全没听见他的话,转过身慢慢走着,一下下拖着那板子往前行。只是,这次她口中的话却是变了,好像是“梅芳院”、“眉坊院”之类。   少年又同她说了几次,见她毫无所觉,暗暗在心中叹息着。   若是平时,他定要告诉她,这样往前走着,目标太大,被坏人发现的几率更大,倒不如让他在那边等着,左右钱家的人必然会去救他。   可是仰头望着她那瘦小的坚定的身影,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也罢,既然她爱犯傻……那就由着她去吧。   他见过的聪明人甚多,这样傻的,倒是头一次遇到。   身上热度越来越高,他觉得自己的意识马上要离自己而去了,忽然听到了“砰砰”的敲门声。   他猛地睁眼,才发现自己居然就在那“巨大的酒坛子”旁边。   钱家酒庄的一个伙计来开了门,在黑夜里看到两人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问两人是谁、来做什么的。   少年知道女孩儿不开口,忙嘶哑着说道:“让你们掌柜的来。”   掌柜的很快就来了。   他拿着蜡烛靠近女孩儿和少年,待看清少年的样子后,他大惊失色,正要扶起少年,女孩儿却是从怀里掏出一物搁到了他的眼前。   赫然就是那小金刀。   少年心里顿时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原来她方才并未走远,而是去寻板子去了。   他让她去送信,她却不放心将他一人丢在那儿,非要想办法带着他一起去。   虽然这样做太过于傻了些,可就是这股子傻气,让他心中涌起了感动和酸楚。   掌柜的刚刚接过那小金刀,女孩儿唇角突然绽开了个笑容,“砰”地下,倒到了地上,晕过去了。   少年此时也已经支撑不住。   他拼着晕去前的最后一丝清明,叮嘱掌柜的道:“路上的血迹,你想办法处理掉。再通知钱管事,让他帮忙找个可靠的大夫,帮忙照顾下这丫头。只是有一点,她今日遇到我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不准说出去。”   他生怕这不谙世事的女孩儿因为帮了自己的缘故,被那些个人记恨上。   眼看着掌柜的郑重应下了,少年才安心地合上了眼帘,陷入了昏迷之中。   99汤药   穆景安同罗纱说起那晚的事情时,心中犹自泛起阵阵波澜,神色间又柔和了许多。   罗纱却是有些不敢置信。   “你说……我那晚迷迷糊糊跑出府后,救了你?”   她怎么也没想到,前世时,在梦纺院见到孙氏杀死那小妾后,她浑浑噩噩间跑出家中,竟然救了穆景安……   当年她高热几日后醒来听人说起后,也只知自己跑了出去被人救了,而后发烧大病一场,从而得了那哑症。   少时她在梦纺院中想起来了孙氏杀死小妾之事,才知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受了过度的惊吓导致心神混乱。如今听了穆景安的叙述,她却是刚刚知道,那晚竟然还有和穆景安相遇这一遭。   穆景安望着她惊愕的样子,淡笑着给她捋起鬓边发,说道:“那时我便觉得你神色不对,后来去了梦纺院那一趟,方才将前后之事串联起来。”   他说着便是一叹,“有时想起来,我也不知是该感谢孙氏将你吓成那样,还是要痛恨她了。”   若是没有罗纱被吓,就没有他与罗纱的相遇。但若是罗纱没被吓,前世或许也不会得了哑症而处处受到难为。   罗纱听了他这话,倒是当真认真细想了会儿,最后得出结论,“我倒是觉得,有了那一遭更好。”   虽然前世之时过得不好,但如若果真没有那晚发生的事情,她今日还会不会站在这个地方,都还难说。   对于能够经历当前这一世,她还是极其庆幸的。   穆景安听她这样回答,开心地拥紧了她。   这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很高兴能遇到他?   这样想着,他心中欢喜万分。   这时,屋外响起了阿三他们的说话声。   穆景安安顿好罗纱,看着她躺下休息后,方才出了车子去见他们。   刚刚对着他时,罗纱倒还没来得及细想。此时听着他在车外的说话声,她慢慢回想着他说过的话,这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说“以身相许”当真是认真的。   说起来,自重生后认识他以来,他出手帮助母亲、帮助她,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他主动去做的。而她,也是在这一件件的事情里,感受到了他的好、与他慢慢亲近起来。   难道自打他重生起,就在刻意接近她?   可她……却连见过他都不曾记得了……   一想到这一点,罗纱就不由得懊恼万分。   晚上她很是纠结地同穆景安说起这事儿,穆景安就笑她:“多大点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亏得你还放在心里。”   他钻进被中,摸着她凉凉的手,皱了皱眉,语气不变地说道:“无论我当初做过些什么,如今我们两人能在一起,这就够了,其他的,你无需多想。”   罗纱笑着颔首,钻进他的怀中取暖。   自从开始服了解药后,她的身子就偏凉,穆景安温暖的怀抱就显得尤其诱人,让她不由自主就想靠过去。   如今解药有了,一行人却依然继续往国公府赶去。   罗纱上次在皇宫里服药是在巳时,往后的每日里,到了这个时辰穆景安便单独在车中守着她,也不许其他人靠近,默默陪着她度过那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车子行了二十天左右方才到了国公府附近。   那日傍晚时到了临近的一个城镇,穆景安都准备寻间客栈住下了,谁知却有长公主派来的人行上前来,同他低语了几句。   穆景安当即带人连夜赶了回去,半夜临近丑时方才到了国公府。   其他人各自散去,穆景安带了罗纱从后门而入抄着近路一直行到了长公主的院子。   罗纱闻着院中的馥郁花香,心中略定。   两人进到屋中时,长公主早已等在那儿。见到罗纱后,她探了探罗纱的手和额的温度,神色不变地将穆景安赶走后,携了罗纱往里行去。   “药汤早已备好,你每晚泡一泡,第二日便没那么难过了。”   罗纱在路上已经听穆景安提起,长公主一回到国公府就开始让人准备药材,前天刚刚全部凑齐,知道了她们的行程后,昨晚就开始熬药了。   长公主带了罗纱去往后院。   那里有几间小屋子,其中一间是为罗纱收拾出来当做卧房的,布置得雅致精巧。长公主带她熟悉了下卧房后,便领了她去隔壁那间。   其实罗纱一进到后院,就发现药味已经取代了花香弥漫在这周围。如今行到那间屋子外还没进去,药味已经极其浓烈了。   罗纱这些时日因了“药”之一字吃了极大苦头,且不论是“毒药”还是“解药”又或是“药汤”,凡是与药有关系,她都有些犯怵了。   只是,虽然身体在抗拒着这种味道,她依然咬了牙跟着长公主慢慢行到屋中。   屋子不大,窗子全关得牢牢的。当中一个大浴桶,里面盛满了浓浓药汁。药汁呈褐色,表面还冒着淡淡雾气,显然是有一定热度的。   罗纱是闭着眼狠下心迈进去的。   全身泡在热热的药汁中,闻着那强烈到无以复加的味道,她痛苦得脸都要发青了。   长公主见状,倒是笑了。   她坐在椅子上,单手支颐,望着罗纱纠结的神色,将她大大赞扬了一通后说道:“我最怕药味儿。当年我遇到这事儿时青涯让我泡药汤,我不肯,将屋里的东西砸了一遍,连门都卸了。最后还是他铁青着脸将我砸晕了丢进去的。”   思及往事,长公主面上带着淡淡笑容。   罗纱先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她倒是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居然怕药味儿。   可琢磨了会儿后,她才回过味来。   难怪,难怪长公主认得这毒药。原来,她也中过此毒?   “母亲当年……是怎么回事?”她试探着问道,也不知长公主肯不肯说。   长公主见她将心思放到了此事上,全身放松下来没再抗拒着药了,暗暗松了口气,很是思索了会儿,最终摇摇头说道:“具体是怎么中的,说到底,我也是不太清楚。不过给我下毒的和给你下毒的,肯定是同一个人。”   罗纱第一个反应是孙氏,紧接着意识到,长公主说的,分明是皇帝。   “那孙家……”   “孙氏祖母的姐姐乃是我母后的贴身侍女,终身未嫁,生前一直伺候着母后,只是她三十多岁时就因意外死了,记得她的人,应是不多了。”   罗纱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这样轻描淡写地就将孙家和皇帝之间的联系说了出来。   长公主见她这样讶异,就也笑了,“你问我,我自然会告诉你。景安他向来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从不会问我们什么,都要自己去查。既然他不问我,我当然不说。”   罗纱想想,依着穆景安的性子,还真是那样的。   穆景安先前只是查了孙家和盛家还有六皇子的关系,并没怀疑到皇帝身上。   在路上时,他说起开始怀疑皇帝和孙家有关系,还是因为那红珊瑚盆景。那物的最终的去处,是皇宫。至于罗纱和他提起的龙纹四方尊,虽然尚未寻到,却也是应该在宫里。除了那儿,没什么地方是穆景安的人找不到的。   其实他不派人去搜皇宫,不是因为不敢去,而是怕打草惊蛇。   罗纱正出神着,就听长公主说道:“你或许不知道吧……其实你中毒,和我还有一些关系。”   长公主说着,站起身来,试了试水温。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划过褐色水面,泛起一阵涟漪。   “那人睚眦必报,什么事不合了他的心意,他都要怀恨在心。当初因着我和叶之扬的事情,他恨了叶之扬,后来虽然叶之扬寻了个借口脱离了叶家,可他却不肯放过叶家。当初叶之南要纳妾,就让孙家想办法将孙氏送了进去。”   罗纱大致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   皇帝将孙氏送进去,是想利用孙家人的狠戾,搅乱叶家。   思及亡母,罗纱心中大恸。若不是皇帝让孙氏进叶家,母亲必然不会遭遇这等事情!   长公主是说,孙氏能害到罗纱,是因了她的关系,皇帝将孙氏送进叶家吧!   可罗纱却不这样以为。   “景安和我走得近,他早就注意到了。没有孙氏,他也会想到其他法子来害我。”   “或许吧。”长公主叹息着,“嫁到穆家不容易,往后你遇到的事情必然不少,虽则有我同景安护着你,但是难免有疏漏之处,你且小心些。”长公主说着,侧过眼去看罗纱,却见罗纱神色间一片坦荡,毫无惧怕之心,暗暗颔首。   长公主见罗纱神色间隐隐显露着哀痛,生怕罗纱这样心绪波动着泡药汤会影响到身体,暗暗后悔不该在这时说这些,转而聊了些别的。   罗纱渐渐放松下来,只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长公主悠悠然地又说了会儿,过了片刻后,她才发现没有听到预期中罗纱的答话,偏过头去看,就见罗纱将头歪靠在桶沿,已经睡着了。   长公主先是失笑着摇摇头,而后记起罗纱这是自吃解药起第一次泡药汤,就愣了愣。   当年她是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穆青涯一早就让人备齐了药材准备好药汤,她泡过药汤后方才开始服的解药,尚且痛苦到生不如死。   如今罗纱却是硬生生单凭意志力熬了二十天……   她望着罗纱的睡颜,轻轻叩着扶手。   罗纱这一觉睡得极好,前些日子日益发冷的身体头一次不需要穆景安的怀抱就能温暖过来,故而等她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床上的。   由红倚服侍着起身时,罗纱神清气爽,问起长公主在哪儿,这才知道,云姨娘来了,在长公主那儿。   罗纱想了片刻才记起来,这云姨娘是谁。   贺云宜,永乐侯的妹妹,穆青涯的妾侍。   100虚实   罗纱既已醒了,略用了些早饭后便去给长公主请安。   那解药性子太烈,罗纱服用之后时有呕出血来的情形,到底是伤了肠胃的。故而这些日子里,她只用煮得稀烂的米粥为食,菜蔬都未敢沾半分。原本就瘦的身子,越发显得娇弱了。   她一出现在厅里,长公主望着她单薄的样子,就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   罗纱到的时候,云姨娘还未离去。罗纱转进屋时刚好见到了她,粗略看了眼,面容看上去好似是温顺和蔼的样子。   敛神行到长公主面前,罗纱恭敬地行礼问安。   长公主刚和她说了两句话,就有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响起:“都这个时辰了……嫂嫂怎的现在才来?”   罗纱极快地睃了长公主一眼,见长公主不悲不喜没有任何表情,她抿了抿唇,并未立即开口。   她方才进屋时就发现,除了那位云姨娘外,还有个漂亮的女孩子也在厅里。   长公主只有穆景安和穆景霖两个儿子。看着女孩儿和云姨娘亲昵的样子,罗纱便知这应当是家中唯一的女儿、穆景安那位庶妹了。   由于罗纱身子不适,穆景安并未和罗纱详说过家中情形。至于穆静莹,罗纱只知她比自己年长一岁,其他情形均未知晓。本想着到了府里后再详细问问,哪知道今日就遇上了。   还是这么个情形。   罗纱有些搞不准长公主待这穆静莹的态度,看似好像很纵容她,可罗纱又觉得长公主并不喜她,就有些踌躇。   这时云姨娘开了口急急说道:“静莹她一时口快说错了话,望世子夫人不要怪罪。”   “静莹说的也有道理,”这时,长公主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今日里是有些迟了。怎会如此?”   罗纱垂着头有些疑惑。   方才她在屋里听红倚说,长公主知她身子不舒服,故而特意叮嘱了不要早叫她的。如今却是如此……   想到长公主的转变是因了那母女俩在而如此的,罗纱心中有了主意,躬身说道:“这些天连日赶路,有些累着了。”   “昨日里你到得晚,这次就也罢了。”长公主不快地缓缓问道:“不过……你平日里也是这时候起来的?”   此时罗纱已经有些明白,长公主是故意如此行事。可她尚且摸不准长公主此时是什么意思,试探着说道:“在家中的时候,约莫比现在要早一些……”   她在等长公主开口,可长公主毫无动静,罗纱就知道自己还未说道长公主满意的点上,心念电转间,又道:“这几日同景安赶路,有时候起得迟了些,”她听到长公主淡淡应了一声,就略松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些天习惯了晚些起来,就耽搁了。”   “没人盯着,难免就会倦懒些。”长公主说道:“这几日你先住我这里,我教你些府里的规矩,免得日后还要做错。”   长公主语带责怪,罗纱听了后忙不迭地应了声“是”,乖顺地立到一旁站着了。   云姨娘同穆静莹又略坐了会儿便告辞了。   待她们出了屋子,罗纱侧头看着长公主,长公主朝她勾勾嘴角,手中端着茶盏,继续一下下慢悠悠轻撇着茶末。   罗纱盯着她的手看着,眼瞧那茶盏轻碰到杯沿第七次,长公主突然一扬手,那茶盏就跌倒地上,碎了。   罗纱没料想到,被那碎裂声惊了一下。   她努力定了定神,方才理会到长公主的意图——在屋外的人听起来,好似是长公主朝她发了脾气,故而摔了茶盏。   她自然知道长公主待她极好的,可是那母女俩却是不知道的。   如今这样一番做下来,长公主像是特意在告诉旁人,她是为了“教导”自己方才让住在这里。   长公主责怪自己是给那云姨娘看的,这一摔自然也是给屋外的母女俩听的。   难道,长公主在刻意做出责怪自己、与自己不亲近的样子来?   可这样不会欲盖弥彰吗?   还是说……长公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时间,罗纱想不通长公主为何如此,很是疑惑。   “这府里的事情,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谁又说得准?”   长公主见罗纱低头沉思,单手扶额偏着头笑看罗纱,说道:“记住,在这府里,你只要多看、多想,却不要多说。如果拿不准主意,来问我或者景安便可。”她顿了顿又道:“若是没碰到我俩,问青涯也是一样的。”   罗纱将长公主的话默念了一遍,道了声是。   长公主笑望着她,说道:“你赶紧去吧。”她转眼望了望门的方向,“回来的时候小心着些,等会儿怕是有人会去寻你促膝长谈了。”   长公主催促她,是因为到了罗纱服药的时辰了。   方才罗纱起身已经是临近巳时,此时罗纱还要赶去穆景安那里服用解药——这是穆景安昨日里坚持的,他要亲自看着罗纱用药。于是别过了长公主后,罗纱急匆匆朝穆景安那边行去。   乍看之下,她这样倒有几分像是在长公主这里受了气,再委屈地去到穆景安那里了。   穆景安早已等在院门处,见罗纱来了,一把拉了她就往里行去。   “怎的这样晚?听说云姨娘去母亲那里了,可是真的?”   听罗纱“嗯”了声,“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遇到了。”   穆景安嗤了声,说道:“平日里也没见她那样殷勤,如今你刚来,她倒是去了。”他紧了紧握着罗纱的手,说道:“下次你若是听说她去了,不要管她,只管先来我这里,过后再去向母亲请安便是,母亲不会怪罪的。”   罗纱只听外界传闻的时候,以为云姨娘会是穆青涯最为喜爱的。可凭着这些日子和穆青涯、长公主、穆景安的接触,她又觉得传闻不见得全是真的。   “那穆静莹呢?”   “她?”穆景安奇道:“她那人整日里莫名其妙的。你理她作甚?”   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感觉。   罗纱心中越发肯定,外界对于穆家的传闻……当真是算不得数的。   可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明白,只能等日后细想了。   吃了解药后,罗纱才真正体会到昨日所泡汤药的效果。   前段时间里,她每次吃了解药后,不只是胸痛无比,还全身发冷。偶尔血气涌上来,更是痛苦无比。   如今泡过了汤药后,血气上涌和发寒的感觉轻了许多,就连胸痛,也减轻了两三分。   这一天的巳时,是罗纱这大半个月来,度过得最为轻松的。   过了许久后,待罗纱好了一些,穆景安又亲自喂她用了些不带米的清粥。看着她瘦弱的样子,他心疼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一味地问:“要不我明日去母亲那儿陪你?”   他坚持要陪罗纱度过服药的时间,本来他问了长公主能不能在长公主那里陪着罗纱用药,长公主本来要同意了的,可后来罗纱说,要来穆景安这里,长公主想了想,就答应了罗纱的提议。   长公主坚持罗纱晚上要在她那儿睡,两个院子相隔颇远,穆景安此刻见罗纱如此难过,想到她每日都要这样来回,就又提起了这事。   罗纱却是笑了。   “你当我为何要在这里?”她指指这屋子,“这是你的屋子,也是我二人以后要住的地方。”她随手拿起案上的书卷,又摩挲了下旁边展开的一副字,她望着那熟悉的字迹,笑了,“这里到处充斥着你的气息,我待在这儿觉得没那么陌生,就觉得痛苦也少了很多。”   穆景安听得心酸。   有时候他也想过,若不是他坚持将她与自己一点点牵扯上、有了羁绊,她或许就能开开心心地过着寻常的日子,哪需要经历这些?   可是,若是不跟着他……难道让她跟别人走?   绝不行!   他这样想着,将罗纱揽进怀里,闷闷地说道:“刚才疼得厉害吗?”   罗纱正对着他写的字笑,冷不防他来了这样一下子,就笑道:“有点儿。”   穆景安知道她向来能隐忍,口中说是“有点儿”,必然是极疼了。   他又紧了紧手臂,“再过几日就好了。如果疼狠了熬不住,你咬我掐我,怎么着都成。”   罗纱就没好气地横他一眼,见他神色认真,倒是气乐了,开玩笑般地轻轻拧了他一下。   她本就身子弱了许多,这一拧本来就没打算用多少力气,故而到了穆景安身上,就跟被轻轻捏了下没什么两样,结果害得他很是心神激荡了下。   可罗纱现在身体着实不好,他努力平复了半晌,咬着牙说道:“且再等十日,十日后……”   十日后怎样,罗纱自然是明白的。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觉得身体好许多了,就叫上红倚准备离去。   穆景安本追了出来,可有人来禀说是有事需要他处理。   罗纱知道他前些日子离开颇久,此刻回来必然有许多事情在等着他,便一再向他保证自己身子已经恢复得好许多,可以独自回去了。   穆景安细看她神色,见泡过汤药后,罗纱就算是吃了解药,脸上也不再那么苍白了,就也放下了几分心。   离了穆景安那里,罗纱也不要红倚带路,只随意地慢慢走着,欣赏着路边的美景。   谁知她刚上了一处水榭,就听有人欣喜地说道:“世子夫人也在这儿?这可太巧了!”   罗纱一听她声音,就顿了顿。侧身望过去,果然,是云姨娘。   101谈话   云姨娘笑着走过来,似是极熟悉一般,热情地对着罗纱嘘寒问暖。   罗纱本就对她喜欢不起来,如今看着她这样热切的模样,更是厌烦。可她摸不清云姨娘的意图,便只浅笑着略说了一二句。   云姨娘却似是对她这样的反应极满意,指了一旁的凉亭说道:“春光正好,不如我让人备些点心,一起去亭中赏花如何?”   罗纱本想转身离去,转念间想到若这次拒了,便更是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想法,倒不如凑了这个机会看她是何意图。   这样想着,她望向那亭子,见它所处的地势稍高且四面皆未有阻挡,在外面的人可以将亭内情形看得一目了然,便笑着颔首说道:“好。”   两人在亭中坐下,云姨娘热情地让罗纱自便。罗纱望着她那俨然以主人自居的样子,只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世子夫人怎的不用些吃食?可是觉得不够好?”云姨娘说着又要人重新去上些其他东西来。   罗纱说道:“这些日子赶路,身子略有不适吃不下,姨娘不必如此麻烦。”   云姨娘却不听她的,依然吩咐人重新上了其他茶点。   可东西拿来后,罗纱依然一口水未饮一口点心未吃。云姨娘目光闪了闪,勾唇笑道:“世子夫人还是不满意?我再让人重新去做。”   罗纱制止了她。   “姨娘果然是不信我的。”她淡淡笑着,“自家府里的东西,我怎会觉得不好?”她轻轻转着茶杯,垂眼看着杯中水荡起的浅浅波纹,说道:“就算是不合意,我想要什么样的,自会去吩咐她们。我想,我的话,她们应当还是会听的,也会信的。”   云姨娘听了她这话微微哽了下。片刻后,她复又笑了,“世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小与我极其亲近,我待他真心实意,待夫人的心,自然也是一样的。”   她这话,也不知是试探还是真心。   罗纱对此极为反感,猛地抬眼看了看她,继而极快地再次垂下。   她速度太快,云姨娘看不清她的神色。   但瞧着罗纱瘦弱的样子,思及她不过是个十三岁刚离了亲人的女孩儿,云姨娘刚刚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了。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还是比较好糊弄的。   如今她孤身一人在异乡,极需要个关爱她的长辈来对她示好。   想到今早长公主的做法,云姨娘觉得此时是拉拢罗纱的好时机,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和蔼起来。   她决定,跟罗纱好好谈谈。   只是,她肯慢慢来,罗纱却不愿和她再多待了。见云姨娘在那儿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她就觉得心里发堵,寻了个借口也不待云姨娘说话,她就起身准备离去,却被云姨娘拉住了手臂。   罗纱心中厌恶,却不动声色,只疑惑地看向云姨娘。   云姨娘柔和地说道:“其实我只是来看看你是不是被伤到了而已。”她深深叹息着,“长公主很是严厉,世子小时候调皮,可没少吃苦头。方才我在屋外听长公主发了怒,就有些担心你,不知你有没有伤到。”   “母亲她宽容大度,姨娘就不必操心了。”罗纱打断她的话,断然说道。   云姨娘慢慢站起来。   罗纱见她居然诋毁长公主,对她更加厌恶起来,就有些后悔同她私下聊了。此刻也不想跟她多做纠缠,顺势将手臂抽了出来。   云姨娘自然是感觉到了她的排斥,瞥了眼她纤细的手,说道:“我方才听见长公主朝你摔了茶盏……”   “什么茶盏?”罗纱一脸惊愕,片刻后恍然大悟道:“喔,你说的那个啊,”她面带懊恼,似是十分自责,“那是我想给母亲端茶,结果不小心将茶盏掉到了地上。母亲宽厚,并未责罚我。”   云姨娘定定地看她,似是在探究她,又似是在审视她。   罗纱懒得多理会,转身就走。   谁知这云姨娘却是个不肯随意罢休的。虽然两人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可罗纱身子弱走得慢,不过行了几步就要被她追上。   就在罗纱思考着要不要干脆和她撕破脸,让红倚过来将她拦住时,一人刚巧行了过来,看到罗纱后,扬声唤了她一声。   罗纱循声看过去,见是位娇柔中年妇人,身量纤细皮肤白皙,欣喜道:“二婶?”   当初穆景安和罗纱在箐州成亲,冯氏也去了,认亲那天罗纱见过她。后来冯氏先回了国公府,罗纱便再没见过她。   冯氏应了声,说道:“你且过来,我有事寻你。”   罗纱边应声边迎了过去,云姨娘却是立在那儿不动了。   穆景安的二婶冯氏是冯大学士之女,为人直爽,后嫁给了性子豪爽的穆二叔,凡事都喜随心而行。   她向来不喜云姨娘,就对她半点好脸色也欠奉,云姨娘自然也不会傻得去招惹她。   罗纱跟着冯氏离去,行了几步,后回头看了云姨娘一眼。   无事献殷勤,又刻意摆出一副亲近的样子,云姨娘必然有所图。只是罗纱不明白,自己刚刚入府,什么都不懂,云姨娘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   再者……就算云姨娘是永乐侯贺家的女儿,也不过是个侍妾罢了,怎的还会明目张胆来挑拨自己和长公主的关系?   她倚仗的是什么!   “别看了,再看,小心她又贴过来。”   罗纱听到冯氏这样说,就问:“婶娘可知道她为何来寻我?”   冯氏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大哥他们做事的方式和我们不同,我无法明白,也就不去多想。”   虽然她说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却点出了这和穆青涯他们想做的事情有关系。罗纱想明白这一点,就笑,又道:“多谢婶婶方才出手相助。”   冯氏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助你什么了?”她想到自己将罗纱唤过来的事情,恍然大悟道:“你说那个啊!”她忍不住笑了,“我可不是帮你,是真有事找你。”   罗纱疑惑,冯氏却是看了看她比前些日子更加瘦弱的身子,说道,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坐下来细说。   两人一路前行,冯氏带她去了处临近的小院。   那院子不大,但胜在清幽。一入院便是碧池,房屋小楼依着池水而建,很是雅致。   罗纱一进到这里,便喜欢上了。   定国公府地处江南,是在最为富饶美丽之地。昨日里是半夜行走的,罗纱还没发现什么,今日只凭着自己经过的几个地方,就能感受到国公府当真漂亮,而这里,单“幽静”这方面,又胜过其他几处。   她边看边赞叹着,连冯氏在一旁都快要忘记了。   冯氏见她如此,先是愣了下,后笑了,叹息着说道:“希望景安不要怪我才好。”   罗纱不解。   冯氏指了这里说道:“原本景安说你喜欢有水的地方,就将这院子修整了一番,改成书房和休憩之所,专门给你平时用。我以为他兴师动众弄了这许久,必然同你说过了,方才见这地方离得近又没什么人,就想着同你来这儿说话,哪知……”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一点,说道:“是了,你们昨日夜里才刚回来,他定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罗纱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笑着说道:“我倒是觉得他应该谢谢婶婶,让我来的第二日就看到如此美好的地方,让我更加喜欢这儿了。”   冯氏说道:“你这样想很好,我喜欢。”   说着,她携了罗纱在廊下坐下,谈起方才自己寻她的事情。   “你可是问过明妍有关一位故人的事情?她前些日子来了信,让我同你细讲此事。”   她这话问得罗纱莫名其妙,冯氏就解释道:“明妍是安国公府嫡长孙媳,说起来,该是你大表嫂吧。明妍的父亲是青巍的好友,我与明妍也是极其熟悉的。”   她这样一说,罗纱顿时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潘氏。   潘氏的父亲是潘大将军,穆景安的二叔穆青巍也是大将军,她也曾听说两位将军关系不错,那样潘氏和冯氏熟悉倒也不奇怪了。   至于罗纱当初同潘氏说起的,是……邱氏?   “明妍说,你要问的那位故人之事我了解的比较多,让我有空时同你讲。”冯氏说道:“不知她说起的,是哪位?”   罗纱这才知道潘氏只是同冯氏提起了这件事情,却并未说起邱氏和邱氏的身份。   她就有些踌躇。   关于邱氏的事情她也不知该怎么对冯氏直说,想了下,说道:“大表嫂去箐州的时候,在我家遇到了一人,大表嫂称她为‘海棠姑娘’。”   冯氏一听,面上神色古怪起来,问道:“那人怎么在你家?”她见罗纱颇为尴尬地垂下头,笑道:“你有话不妨同我直说,我也好知道该告诉你些什么。”   罗纱刚刚只是不好开口,却不是防备冯氏什么。   穆景安同她说过,他自小就跟着二叔穆青巍到处乱跑,和穆青巍感情极其深。而这位二婶,也是极好的,穆景安很敬重她。   能让穆景安称得上“敬重”的人,着实不多。罗纱自然对她也很是放心,便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位‘海棠姑娘’,在我家新夫人。”   冯氏听闻那人现在是罗纱的继母后,半天没回过神来,又问了罗纱一遍确认了下,得了确切答案,她就神色复杂地说道:“既然是你家新夫人,有些话我也不知当不当讲了。”   冯氏是直性子。如今她都犹豫着,那只能一个原因,她说出来的话会造成极大影响。   罗纱毫不迟疑地坚定说道:“婶娘但说无妨。”   102事实   “其实我以为,她已经死了的。”   冯氏头一句话,就让罗纱惊了下,“谁?”待到反应过来,她迟疑问道:“是那……海棠姑娘吗?”   “是啊,”冯氏说道:“她本住在城外,去年过年后那儿起了场大火,屋子和人都烧成焦炭了。我们都以为她死了的。”   罗纱奇道:“这是怎么回事?既然已经死了,又怎会出现在我家?表嫂她难道认错了?”   “不见得。”冯氏顿了顿,问道:“我妹夫是华宁侯,这你知道的吧?”见罗纱点了头,她说道:“前年冬季妹妹生了一子,我同明妍一起去侯府看望她。”   她说道这儿,停了许久。罗纱看她眉端紧锁的样子,想她是在记起不愿回忆的事情,正踌躇着该怎样才好,冯氏已经继续开了口。   “我见妹妹不开心,就问她是怎么了。她告诉我,侯爷前些时日得了个舞姬,偷偷养在了外面。虽然她未见过,但是听见过的人说,那舞姬身姿曼妙很得侯爷欢心。她本想去看看,无奈怀着身孕,生怕会让孩子有上一丁点儿的差错,只得放弃了。后来见我去了,就央我去瞧瞧。”   冯氏简略地说了说,就道:“那舞姬,便是海棠姑娘。”   罗纱听了,震惊不已,张了张口,问道:“那她,她不是……乐籍吗……”   “侯爷给她脱了籍。我去的时候,她本还猖狂,说是侯爷答应了她让她入府的。后来我就去质问侯爷,侯爷便否认此事,还说往后必不与她再做联系。”   冯氏的话头到了这儿就截断了,而后只简短说道:“当时临近年关,大家忙着过年的事情,我与明妍就各自归了家。哪知去年春季的时候,收到妹妹信件,说是海棠姑娘死了,半夜屋子起火,被烧死的,屋子里好几具烧焦的尸身,想来是她和丫鬟。”   烧焦的便是认不出是谁了。   海棠姑娘,倒当真是狠得下心之人。   “难道侯爷没发现她是假死吗?”   “原本我们都以为她是真死了,就没多想。如今看来,许是侯爷没发现完全不知情,许是发现了放她一马。不过,发现了也好没发现也罢,最后的结果是侯爷不再管她了,那就好。”   冯氏说道:“左右她现在在北方,断然不敢再回去。只要她不再出现在华宁侯府附近、侯爷不再理会她,那她活着和死了,对我妹妹来说,就没什么区别。”   “不过……明妍她认错了也是有可能的。”冯氏又道:“你可以跟我描述下你家新夫人,或许我可以帮着看看是不是她。”   罗纱细想了下,“华宁侯府那边,可有一物叫做‘苦瓜’?”罗纱想到了邱氏识得那极南之地所产的蔬果,如此问道。话一出口,她又想起一物,再问道:“婶娘可见过‘青玉凤纹四方尊’?”   她一提起这个,冯氏脱口而出道:“你怎的知道那个?你可是见过?在那女人处看到的?”   见罗纱道了声是,她说道:“那就没错了。”   “当时妹妹就是见家里的凤纹四方尊不见了,问侯爷时侯爷顾左右而言他,不明确说出东西去哪儿了,只说过段时日就能拿回来了,妹妹这才着人去寻那物。结果就发现,东西被侯爷放到了个舞姬那儿哄她去了。后来屋子都烧了,许多东西烧毁不见了妹妹也就没让人详查。”冯氏冷笑道:“这人打的好算盘,哄着侯爷给了她好物,临走时再全都带了去。”   “说起来……倒是你们家,”她蹙眉说道:“怎的让她进了门?那种人,无事都要闹出些事情来。”   罗纱默然无语。   她总不能说,叶之南在邱氏嫁到叶家前就让她怀了身孕,所以不得不让她入的门吗?   不过,那邱氏果然也真有几分本事,哄得这些人都对她颇为上心。华宁侯如此,叶之南也如此——   在华宁侯面前,她是身姿曼妙的舞姬。到了叶之南面前,她却懂得装冷傲来搏他欢心,最后还堂堂正正当了继室。   事情已经说完,罗纱便和冯氏慢慢向外行去。   罗纱却总觉得自己方才忽略了什么问题,努力想,却一时没有想起来。直到两人出了院子将要分别,罗纱转过身后,脑中突然闪过冯氏方才一句话。她猛然顿住步子,唤了冯氏一声急匆匆行到她身边。   “婶娘方才说,您和大表嫂是前年冬季去的侯府,然后去年过年后,海棠姑娘的屋子才着了火的?婶娘可知屋子着火具体是哪天吗?”   冯氏仔细听了后,说道:“具体哪天我不清楚,但定然是年后没错。”   罗纱脸色一变,谢过冯氏后,浑浑噩噩地往长公主处走。行了会儿,她慢慢地停了下来,转身朝着穆景安处行去。   穆景安正在外书房和人商议事情,听人说罗纱去寻他了,忙匆匆将那事几句话安排妥当回了住处。   关上房门后,罗纱将此事大致对穆景安说了。   穆景安用心听着,刚开始还嗤笑了声,待罗纱说完、强调了下海棠姑娘屋子起火的时间,穆景安才察觉不对劲,问道:“我怎么记得,你那弟弟是九月初一出生的?”   罗纱点点头,“是的,而且那年过年,父亲是归了家的。”   穆景安扬眉咝了声,“你那弟弟可是足月生产的?”   “当时那跟着她去叶府大夫说是早产的,可稳婆说,看着像足月的,后又改口,说那孩子在娘胎里养得好,身子强壮,故而个头大些。”   穆景安细想了会儿,叹道:“这一年我手头事情多,竟也忘了细细查一查她了……”   罗纱就问他:“我要不要写封信给父亲,告知此事?”   “若是你说的话,若是他问起来你是如何得知的,你怎么办?”穆景安说道:“还是我来写吧。你权当不知此事,我就说是手下人无意间查出来的。他若想细问,我自有办法堵住他的口。”   罗纱见他说做就做,立即去到书案旁准备提笔写信,忙过去为他研磨。   穆景安就也不动笔了,只侧着头看她,直到把罗纱瞧得面色绯红也不罢休。   罗纱嗔了他一眼,拿过笔重新为他蘸好墨后将笔塞到他手中,说道:“快写你的吧。”   穆景安笔下写得严肃,说是自己手下发现了件事情,不得不同父亲讲,口中却是啧啧说道:“娘子还有好几日要服药,为夫如今忍得甚是辛苦啊。”他抬眼,笑看着罗纱发窘的样子,指指信笺,说道:“我这可是要报酬的。过了这些日子后,你可得好好犒劳我一番才行。”   他话语中的“犒劳”指的是什么,罗纱心知肚明,却说道:“唔,到时候我定然会给你烧桌好菜的。”   穆景安也不说话,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她,罗纱到底不如他定力强,羞得撑不下去了,随便拿了本书躲到窗边去看书了。   穆景安故意重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敛起神色继续书写。   罗纱见他不再看自己了,就偷偷去瞧他。   身姿挺拔的少年坐在书案前,时而拧眉沉思,时而勾唇狡黠一笑,但无论什么表情,都……都那么好看……   罗纱也不看书了,只借着书册的掩护,悄悄望着穆景安。   她想着,方才他那样调笑,不过是看她心焦,所以故意转移她注意力让她不要再继续惆怅邱氏的事情了。   他的好意,她明白。可就是明白,心里头才越发地又开心又酸涩。   他处处为她时时为她,她却当真没为做过些什么……   若说他在前世时的赛马会后被人暗算,她救了他,那不算。   她都不记得了,又怎能做得了准呢?   她望着他的侧影,细细琢磨着,他到底想要什么呢,她怎样做,他才开心呢?   想到自己上次为了讨他开心,做的“那些”事情,罗纱羞得脸通红。   她猛地站起身来,书册掉到了地上都没发现,匆匆和穆景安说了声就急急向外走去。   穆景安“哎——”了声,罗纱也没有听见,只闷着头往外走。   穆景安失笑。   那丫头在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不明说还当他看不出来吗?   原本他还想着,等下写完信后好好逗弄她一番解解馋,结果倒好,她自己先被羞跑了。   得……主食没了就罢了,现在连点心都吃不到了。   他哀叹一声,低下头,老老实实继续写信。   只是写上一个字,就禁不住要叹一口气。   接下来几日,罗纱继续每日泡汤药,每日服解药。期间在府里散步时遇到过云姨娘几次,只是罗纱再没答应过和她私下里谈话——   她自己的身子还没完全康复,且等痊愈了养足了精神,再去琢磨那云姨娘的意思吧。   也不知是毒快清光了还是泡汤药果然管用,到了最后几天,罗纱服用解药时的痛苦一天天少了起来。   到了第三十天,她白天服完解药后,晚上又泡了次汤药。而后再服用了一碗又苦又浓的、闻先生亲自煎好的汤药,这才去睡。   第二日一早,聂先生就来给她把脉。这次把脉的时间也很久,两手交替着花费了一个多时辰,聂先生方才露出笑容。   罗纱便知道,这毒算是解了,不由掩面低泣,穆景安和长公主都红了眼圈。穆景安搂着罗纱,哄着她让她继续多睡会儿,这才出了屋子。   聂先生和长公主正在罗纱的卧房外等他,见他出来了,聂先生停了同长公主说话,对穆景安说道:“夫人体内的毒素已经去尽,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再好好调养五日,便能基本康复,只是肠胃方面,还需得一个月方才能够恢复如初。”   “唯有一点,夫人泡汤药的时日晚了些,解药留下的寒气却还留了些,需得调养几年方才能够有孕。”   穆景安听了,反而松了口气。   “她如今年龄也太小了些,迟上几年,刚好。”   穆青涯前些日子有事不在府里,刚好罗纱毒素被清的这天回到国公府。他一进门就听了这个消息,沉默许久,约莫一炷香后,他方一拍案,重重说了个“好”字。   接下来的日子,长公主依然留了罗纱在她这儿住着。   穆景安很纠结,问长公主五日后罗纱身子基本痊愈后可否接她回院子。长公主不松口,打定主意留罗纱一个月,等她肠胃也好了再回去。   穆景安对此感到十分幽怨。   罗纱偶尔和穆景安遇上,能明显感觉到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饿狼看到小白兔一般,仿佛在冒着绿光。   这样看着想着,罗纱就会禁不住笑了,结果引得穆景安越发惆怅起来。   在毒素被清之后的第二十日,罗纱觉得自己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这时候也开始服用些稀烂的肉类了,就打定了个主意。   她知道这日长公主晚上有事,夜里也不一定回来。于是天刚擦黑,她就在屋子里静坐了许久等着。   待到红绣说长公主离开院子了,她就让红倚去同穆景安说,让他去那处他为她准备的、她和冯氏谈话的那个院子。   红倚刚领命下去,罗纱就先去了那里,屏退了众人,独自在那院子里等穆景安。   院子有些黑,夜风有些凉。   想到穆景安望着自己时那充满欲.望的眼神,罗纱心中很是忐忑,结果穆景安来了,她都没有发现,等到一双手臂将她揽住,她才惊觉。   “这么晚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他亲昵地蹭着她的鬓发,“还是说……你想我了……”   罗纱紧张到了极点,脑子嗡嗡直响,根本没听清他在问什么,直接闭着眼狠下心踮起脚,对着他的唇就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部分稍微改了改,强调了下是晚上。   103憋坏了   穆景安正当年少血气方刚,尝过了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后,本就日日夜夜都想念着,平时顾忌着她身子不好,也只得硬生生忍着。   此时正值黑夜,心上的人就在怀里,他正忍得痛苦时,罗纱却主动献上亲吻……这让他如何把持得住?当下他脑袋就轰的下炸开了,再不能思考。   罗纱原本只是蜻蜓点水般地蹭了下他的唇,见他愣在那儿毫无反应,她便疑惑自己用的方式或许不对准备撤回来。哪知道她的唇刚刚离了他的,突然后颈就被大力扣住,少年反客为主逆袭而来。   他太高而她身材娇小,罗纱只能半仰着头承接着他热烈的吻。偏偏这个姿势太累而对方太过于热切,她无力承受双腿开始发软,只得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来让自己不至于跌下。   谁知自己的手刚触到他颈后的肌肤,她就听到一声闷哼。   罗纱不知穆景安怎么了,就想离开他的亲吻问问怎么了,谁知刚想撇开脸,唇上微疼,竟是被穆景安轻咬了一口。   “是你主动来招惹我的,不许跑。”   罗纱有心想解释,却脚下一空,被他横抱了起来。   眼看着穆景安朝着书房走去了,她方才察觉不对劲。   其实她是看着穆景安忍了这许多天太过于痛苦,所以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亲亲他哄哄他,让他不至于太难过。   其实罗纱选在这个院子是有原因的。   她知道穆景安想要的是什么,可长公主不许,她就想着,安抚安抚他便好。   这个院子里没有卧房,若是穆景安当真想做什么,也不方便不是?   可怎么如今这情形……好像有些不太对?   “你,你要去做什么?”   少年听着她软糯发颤的声音,心神又是一阵激荡,边大步行着边低下头贴近了她说道:“行我俩当行之事。”   他说话时略略带了些黯哑的调调,罗纱并不陌生。她恍然意识到了些事情,低声说道:“你去的地方……那不是书房吗?”   “屋子里有张软榻,”他说着,大步行到书房门前,一脚踢开门,扫了眼那张软榻,又看了看罗纱娇小的身子,勾唇一笑,“够用了。”   罗纱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居然,居然……   她还没来得及将这个念头想全,身子猛地坠落跌到了软榻上。   罗纱不知长公主何时回来、会不会回来,心中惦念着早些回去,眼看着穆景安欺身过来,她忙说道:“别,母亲……”话到一半转为惊叫失声。   穆景安竟然直接将她的亵裤脱了下来。   “母亲那边……我自有交代。”他含糊说着,压下来吻住了她。   罗纱刚开始的那一丝清明,也在穆景安含住她的舌时完全不见了。   少年的气息干净清新,她极喜欢,不由自主便回应起来,完全忘记了□的“凉爽”。   唇齿相交之时,一个不防,少年已经长驱直入挺身而进。   异物入侵,却是舒服到了极致。罗纱忍不住轻哼了下发出低吟,穆景安听了再也忍耐不住,快速抽.动起来。   他边动着,边低笑,“进来的那么顺利,可想你也是动了情了。”他粗喘着在她耳侧呼气,“方才亲你的时候,是不是想我了?”   他问得露骨,罗纱羞极了,掩住面不去看他。少年的眼神却是越发幽暗起来,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让她动弹不得,非要盯着她面上的艳色,进行着那强有力的律动。   穆景安什么时候停下的,罗纱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到了后来,全身都在颤抖,待到那灼热的热流喷进自己体内时,她脑中意识突地就断了,直接晕了过去。   第二天再醒来,却是穆景安搂抱着她躺在他的卧房里。   那时她其实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但感受到有湿热的气息在自己唇上、脸上徘徊,想睡也睡不得了,挣扎了许久只得睁眼,这才发现穆景安早已醒了,正慢慢地亲吻着她。   罗纱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推开他拽过被子遮住脸。   穆景安刚刚已经察觉罗纱要醒了方才那样做,此时也由着自己被她推开让她小小地害羞一把,片刻后才扯下被子将她揽在怀里,闷声笑道:“我看你今日气色好得很,应当和昨夜有关系。”   感觉罗纱扭着身子要脱离自己的怀抱,他一把搂过罗纱的腰肢贴近自己,低声问道:“昨日里娘子你可不厚道,半路就丢下我自顾自睡了。”他在两人贴近之处蹭了蹭,喃喃道:“不如你现在补偿我,可好?”   罗纱感受到那硬物抵在自己腿间,感觉那东西又要朝自己袭来,唬了一跳忙去推他。哪知这一次穆景安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抬起她一条腿就强势进入。   罗纱也只是刚开始能有力气稍微反抗一下,到最后,只得瘫软了身子任他为所欲为了。   来回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这回起床,已经快中午了。   穆景安看罗纱又是站都站不好了,就让她多睡会儿,罗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坚持要去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对她爱护至极,昨夜她却根本未曾和长公主说一声就离开了那院子……   穆景安却是看着她微微打颤的双腿,轻咳了声问道:“你……真的还行?不如我自己去同母亲说一声……”   罗纱咬着牙说道:“我自己闯的祸自己去解释。”   穆景安没辙,只得同意了,却坚持要陪着她去。   长公主一看见他们,就笑了,也不说话,只微微勾着嘴角看着两人。偏偏就是她这样,反而让他俩更加局促。   罗纱鼓起勇气准备承认错误,话刚起了个头,却被穆景安打断了。   “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好。只是,恳请母亲允许罗纱回去住。”   见半晌长公主都没有反应,穆景安有些急了,再次说道:“母亲,让她回去住吧。”   他和罗纱挨得很近。   罗纱见长公主不松口,便不动声色拽拽穆景安衣袖,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提。   穆景安回握了下她的手,让她不要担心。   长公主眯着眼看着两人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小动作,沉默了许久,直到穆景安垮了脸面露哀怨了,方才缓缓吐出两字。   “也好。”   这两个字如同天籁,穆景安闻之惊喜异常,侧头去看罗纱。   罗纱本来也很欢喜,转眼却看到穆景安那又冒了绿光的眼神,禁不住就抖了抖。   府里安稳了些时日,沈秋意来了。   她和钱管事本就是一心为着罗纱和穆景安做事,如今罗纱夫妻俩在国公府,隔了这些日子不见,钱管事就来了国公府向穆景安汇报一些事情,沈秋意跟了来后,就寻了罗纱说话。   当时考虑到钱管事和沈秋意在箐州,两人又极其可靠,穆景安就给他们去了信告知了有关“海棠姑娘”的事情,让夫妻二人帮忙留意下叶家的动静。   谁知沈秋意这次来,却是告诉罗纱,叶家没什么大动静。   “没什么大动静?”罗纱疑惑,“父亲难道还不知道?”转念一想,又道:“不可能。景安的信送到父亲手里还是没问题的。”   “我方才还没说完,”沈秋意见罗纱不解的样子,说道:“大事没有,只是出了几件小事。头一件事,就是前段时间叶家老爷不知为何发了场大怒,将叶夫人屋里的东西砸了不说,还将一个大夫的腿打折了丢出府去。后来,叶老夫人和叶夫人、叶家小少爷齐齐生了病,据说老夫人和小少爷都是被叶夫人传染的,叶夫人就被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养病去了。”   罗纱一听这话,惊愕地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沈秋意也是觉得有些奇怪,说道:“这事儿费思量。叶大人将邱氏送走了,却留下了孩子。听人说,他待那孩子还不薄,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罗纱颔首。   那母子俩留下做叶家人,始终是个隐患。   只是,这事她却不愿多管了。   罗纱烦躁地捏捏眉心,又同沈秋意说了会儿话,后者就也离去。   天气正炎热之时,就快到穆景安的生辰了。   罗纱见长公主让人列了单子预备购买许多的食材,像是要大摆筵席的架势,却见穆景安没有什么动静,生怕他是忙得忘了,便问他要不要写请帖给熟识的友人。   穆景安奇道:“我何时说要请人来了?”   “若是不请人……那母亲准备那许多东西是做什么的?”罗纱再次估算了下,肯定地说道:“府里众人用不了这许多吧。”   穆景安恍然大悟,笑着和罗纱解释道:“我的生辰,向来会有许多人来。这次恐怕人也不会少了,母亲预防着,先做好准备罢了。”   罗纱听他这样说,就想起来那次穆景安在京城里的生辰,他本想简单吃了长寿面就作罢,结果京中大小官员都送去贺礼。   那时他收到的叶之扬的贺礼最为奇特——一个金镶玉的手链,偏偏还在中间缠着棉絮。   想到那个,她忍不住抿了嘴笑,刚要和穆景安也说起那物,就见穆景安神色一冷,眼中带了七分寒意三分恨意,嗤笑着说道:“他们如此做,不过是因为舅舅极其疼、爱、我罢了!”   思及那位舅舅人前人后不同的样子,罗纱慢慢环上穆景安的腰,依偎在他身上。   温暖袭来,穆景安怔了怔,眼中的戾气就少了大半。他抱着罗纱,重重叹息了声。   穆景安预料得没错。   到了他生辰那天,果然来了许多人。   104来客   到了那日,罗纱早早就起来梳洗停当。   虽说她看了长公主准备的大量的食材、又听了穆景安的话后有了些心理准备,可还真是没想到,竟然有那么多的人大老远赶来定国公府。   只是令她不解的是,其中不乏年长之人,有的人,穆景安还要称呼一声“伯父”的。按理说他们不该来给穆景安这个小辈来庆祝生辰才是,要来,也应该是穆青涯生辰时来。   当她将这个疑问提出来的时候,穆景安就笑了。   “如今他们来,送给我的礼物再贵重,也不过是给我这个小辈玩耍的罢了,我收下也是理所应当的,旁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还有一点,”他说完后,轻咳了声,“世人都知爹爹正直严肃无法讨好,而我这个纨绔儿子,就好办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波光流转嘴角微微翘起,手中折扇还在轻轻摇着。罗纱瞧着他这样还当真有那么几分纨绔模样,忍不住就笑了,就问道:“那若是有人给我送贵重东西,我是收呢,还是不收?”   “收!当然收!我们夫妻同心,自然要行动一致。再说了,若是我当真不收……”他突地敛起神色收了折扇,凑到罗纱耳边轻声说道:“舅舅他说不定更不放心呢!”   罗纱想了想那皇帝的多疑性子,默默颔首。   客人陆陆续续来到,罗纱望着这热闹的情形,深深感觉比那时勇毅侯府的赏花会还要热闹几分。   不过,虽然宾客多,却只能在国公府靠外的四个花园里走动。国公府内宅深处,是不许人随便进的。   长公主本就不耐烦同那许多人应付,如今罗纱来了,她乐得清闲,只捡了自己没出嫁前的几个手帕交来见面,无关紧要的人都推给了罗纱去应酬。   罗纱完全就没想到会让自己出马,丝毫心里准备都没有,听了长公主的话后,当场就愣住了。   这些个夫人姑娘的,她认识的寥寥无几,若是碰得不巧了,可能一个认识的都没。她生怕自己一个处理不当,就搞砸得罪了人。   长公主不以为然。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是了。你是穆家长媳,怕她们作甚?她们若是不高兴,往后别来穆家就是了。”   说归说,长公主见罗纱神色间的紧张丝毫未减,心知这媳妇儿跟自己性子不同,就叫了自己身边的一位妈妈和几个丫鬟,让她们今日里跟着罗纱。   罗纱心里明白,长公主这是让她身边得力的人来提点自己,忙道了谢。   长公主身边的人都是极有眼色的,哪家夫人和哪家夫人相熟,哪个姑娘又同哪位姑娘不睦,这些个事情,丫鬟们信手拈来。往往是客人来了后,罗纱和对方还离得很远,她们就说出了这位客人的来历和喜好,等罗纱和客人碰了面说上话时,心里已经有了底。   她正忙得焦头烂额之时,意外发现云姨娘正在一个院子里同几位夫人笑着说话。   罗纱愣了愣,唤过身边那位岳妈妈问道:“今日里云姨娘可以过来的吗?”   她知道这位妈妈是长公主心腹,故而特意问了她。   岳妈妈低声说道:“府里向来不太拘着姨娘。除了几处地方不许姨娘去之外,其他地方姨娘想去哪儿,都是可以的。府里办宴,一般说来姨娘也是可以出席的。”   罗纱正要细想,这时一个丫鬟端着碟点心进到这处院子来。丫鬟看到罗纱,就向她请安,罗纱顺口问了句她这是去做什么,丫鬟答道:“国公爷说今日里这点心极好,吩咐奴婢给云姨娘送些过来。”   云姨娘,又是云姨娘!   “母亲那儿可有吗?”   听罗纱问起长公主那儿,丫鬟不知道罗纱的性子搞不清她是什么意思,有些慌张,就去看岳妈妈。   岳妈妈当场斥责她道:“世子夫人在问你话,你还不立即说来!”   丫鬟忙跪下说道:“国公爷当时是悄悄吩咐奴婢给云姨娘送来的,其他的……奴婢不知。”   说是悄悄吩咐她送来的,但却是挑了人最多的时候。东西送到云姨娘那儿,周围与她说话的那几个人,自然就知道了。   罗纱会意,颔首示意丫鬟自去行事。她静静地行了几步后,回过头问岳妈妈道:“母亲与父亲,嗯,关系不太好?”   她说话的时候,手是指着外面的。   岳妈妈明白她是在问穆青涯与长公主是不是在外人面前不和,说道:“世人都知,国公爷当年与贺氏女青梅竹马感情极好,还特意求了皇上让她进门,是以,国公爷与云姨娘的感情,是极好的。”   罗纱默了默。   看来,穆青涯这是特意做出来自己疼爱云姨娘的架势了,难怪那云姨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想来,她也是觉得自己是极其得宠的。   想到穆景安的提防,罗纱明白,穆青涯他们如此做,也是在防皇帝。   皇帝多疑,若是穆青涯和穆景安没有丝毫弱点,那人少不得要多提心吊胆一些。他一旦担忧了,受累的还是穆家。   如今前有穆青涯为了个云姨娘敢去同皇帝理论,让他松口同意贺氏进穆家门,后有穆景安肯用穆家代代相传之物换取同罗纱的一世情缘,这在皇帝看来,不仅仅是穆家人的多情了,而是穆家人为了“情”之一字,可以放弃很多东西。   这样的人家,有着“过于感情用事不够谨慎”的缺点,但是,却定然是好拿捏的。   皇帝有了这样的想法后,警惕性必然能松很多。   罗纱望着四周的绿树红花,暗暗叹息。   人人看着穆家无限的风光,只道是穆家有着超越他人的荣宠和地位。可穆家其中的心酸与无奈,又有几人能想得到呢?   罗纱这样想着,禁不住又回头望了眼云姨娘,心中有些不解。   虽然她想通了穆青涯这样做是何意,可为什么云姨娘来了穆家后,大家还对她颇为“宽容”和“放纵”呢?   难道另有隐情?   “国公府的景色不错吧?想来表弟妹原先是没见过这样好的地方的,不然,也不会流连忘返,看得出神了。”   听着这声音,罗纱心里头顿时冒出一阵恨意。   她努力稳住心神,缓缓转回身子。   她没听错,来人正是二皇子妃。此时这人正盯着罗纱看,满脸挑剔。   看着她的表情,罗纱心中的恨意与厌恶越发强烈。   当初就是这个人,连同六皇子妃一起算计了自己。若不是她们,她也不会为了自保而杀了那婆子,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上鲜血!   此人将罗纱的命视若草芥,罗纱对她着实喜欢不起来!   但是,对着皇家的人,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一做的。   罗纱深吸了口,硬是扬起了个笑脸,对着来人行礼说道:“二皇子妃好。”   她又唤了人来让伺候二皇子妃,便准备离去。   这时二皇子妃满脸高傲,很是轻蔑地嗤了声说道:“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你这样身份低微的人嫁进了穆家。”   罗纱不想和皇家人扯上些什么,本想着和她打个招呼,随随便便就当没见过她罢了。谁知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此人口中的藐视意味太过于明显,想到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罗纱的怒气实在压不住,停住步子敛了笑意说道:“恕弟妹愚钝,不明白二表嫂是什么意思。”   她不待二皇子妃开口,沉了声音说道:“我嫁进来,是穆家求娶、舅舅赐婚了的,名正言顺明媒正娶。二表嫂如此说法,是觉得穆家识人不清选错了人呢,还是说舅舅下错了旨意做错了事呢?”   二皇子妃被她的话堵得一哽,继而斥道:“你居然敢指责父皇做错了事情!”   “明明是表嫂你先质疑舅舅的,我只是把表嫂的意思说了出来罢了,表嫂你又何必反咬一口呢?”   对着压抑着怒气的二皇子妃,罗纱毫不示弱地顶撞回去。   她暗暗对穆青涯和长公主说了声抱歉。   若是其他人这样瞧不起她,或许她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二皇子妃是谁?是那日在赛马会上,差点要了她命的人!   她开始时压抑了下怒气也就罢了,若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着这个人忍让,她自认是做不到的!   两人正这样对峙着,岳妈妈走了上来,对着二皇子妃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当初世子夫人嫁到穆家,是长公主亲自向皇上求的旨意,个中缘由,世子妃想来也是不知的。若是皇子妃有疑问,不如去问长公主。”   罗纱虽然不她清楚岳妈妈的身份,但二皇子妃却是知道的。   此人本是宫中伺候太后的嬷嬷,是亲眼看着皇帝和长公主长大的。她怜惜长公主远嫁,故而长公主来穆家时,她向太后求了旨意也跟了过来。   长公主对她尚是以礼相待,更何况是二皇子妃?   此刻她见了岳妈妈开了口,一口气堵在那儿发作不得,朝着罗纱重重哼了声拂袖离去。   等她走远了,罗纱吁了口气,满脸歉意地对岳妈妈说道:“我方才……”顿了顿,又不知该如何说了。   难道要对岳妈妈讲,自己是胸中一口气压不下去,故而顶撞了二皇子妃?   岳妈妈却是笑了。   “长公主同老奴说过,她与国公爷还有世子爷,往年该怎样,如今也还是得怎样。可是世子夫人您,却是不同的。”   她注视着罗纱,说道:“您本就不是皇家人也不是穆家人,遇事又少年龄又小,有时候难免会做错些事情说错些话,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神色太过于认真,好似是在拜托什么事情一般。罗纱听了她的话后,细细一琢磨,就怔住了。   105用意   她这话乍听之下没有什么,可细细一想,却好似有更深的含义。   罗纱突然就想到了长公主早晨时吩咐自己处理今日之事时,让自己“放手去做”的样子……   当时只觉得长公主待自己好,很是纵容自己。如今再一细想,有没有可能是长公主发觉会发生一些事情,故而让她来出面处理?   罗纱正这样细细想着,就远远看见,六皇子妃和太子妃也来了。   太子妃不再像上次看到时那样温和自然,而是带了些憔悴。六皇子妃似是正低低地安慰着她,太子妃微微颔首,说了句什么,六皇子妃笑了,抬眼看了院子里一眼,又同太子妃说了句话。   罗纱看到六皇子妃望向院内的那一眼,模糊地有了个想法,却在看到太子妃望见自己时,那想法一闪而过,寻不到踪影了。   其实,罗纱知道太子妃惆怅的是什么。   她听穆景安提起过,自从赛马会后,皇帝对于太子的态度就越发冷的起来,却对二皇子要亲热了许多。太子对于这种情形的出现,必然是担忧的,太子妃自然也很在意。   眼见着太子妃瞧见了自己,带了六皇子妃朝着自己行来了,罗纱忙迎了过去。   三人行到一处,六皇子妃只略略同罗纱说了两三句话,但太子妃却显然要热情地多,甚至还赞了赞罗纱的衣裳首饰,让罗纱颇为惊愕。   上次赛马会遇到时,此人对她淡淡的态度她可是记忆深刻,没道理突然之间,态度就来了个这样大的转变。   除非……她的转变是因为罗纱有了某些方面的改变。   而罗纱这段时日来变化最大的是什么?   自然是嫁到了穆家!   想到皇帝一直“宠爱”穆景安,却冷落了太子许久,罗纱对太子妃的态度变化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她应当是想替太子拉拢穆景安。   毕竟在太子和太子妃的心里,有了这个皇帝“宠爱”的外甥帮太子说话,皇帝或许就对太子的印象能改观一些。   明白了她的目的,罗纱反而不担心了。因为她明白,穆景安是绝对不会站在太子那方的。   穆景安前段时间同她说起过,前世的时候,他认为太子是下一任皇帝,加上太子性子温和善良很好相处,故而穆景安与太子的关系很是不错。   虽则穆青涯就此事说过他,可那时的穆景安年轻气傲,哪听得进?   直到赛马会那天夜里,他遭人暗算差点丧命。待到他被救了回去后,穆青涯派了人去查,才发现让人动手的竟然是皇帝……   若不是后来穆景安伤了腿,皇帝还指不定会怎样待他!   有了前世之鉴,穆景安这一世,再怎样都不会同太子亲近的。   毕竟,皇帝怎能让手握隐藏势力的穆家世子和未来的皇位继承人走得太近?   不然,皇帝他睡觉,都要睡不安稳的!   思及此,罗纱对太子妃那边倒是不担心了。   她更加在意的,始终是太子妃身边的六皇子妃。   六皇子妃不待见她,她是知道的。若那人看自己顺眼,上次赛马会又怎会同二皇子妃一起算计自己?   况且,她的夫君是六皇子,六皇子和盛家兄妹对自己做下的事情,罗纱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六皇子都待她这样了,还能指望六皇子妃如何善待她?   说起来,与六皇子亲近的盛家兄妹,是屏阳伯之孙。   屏阳伯年轻时是武将,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待他年纪大了后,皇帝便赐了他爵位。   穆景安前几日告诉罗纱,屏阳伯夫人的外祖家,是涪水孙家……   涪水孙家,便是孙姨娘的娘家!   听说屏阳伯夫人虽然面上看去与孙家人不太相像,但年轻时,她和外祖家很是亲近,虽然这些年表面上看起来不大总动了,可盛家兄妹为何握有奇毒,就也说得通了。   但罗纱更介意的是六皇子和盛的关系。   皇帝和孙家如此亲密的原因她已经知晓了,可为何六皇子会和与孙家有亲的盛家如此亲近?   当时她明明看着六皇子对盛家兄妹很是嫌恶的。   虽则穆景安不让她多理会这些皇子间的龌龊事情,说是知道得越多越有麻烦,但是罗纱在得知了盛家和孙家的关系后,多多少少也猜测到了一些。   孙家与皇帝关系亲密,而六皇子与盛家亲密……   莫非皇帝最倚重的,竟然是六皇子?   若是由皇帝发了话,生性狠戾的盛家人、孙家人主动与六皇子亲近,就也说得通。   只是如果真是那样,可真就热闹了。   六皇子表面上与太子交好,暗中却和二皇子有勾结。   如果他是皇帝的人,那么岂不是皇帝授意他这样做的?   如今看来,皇帝多疑的性子暴露的更是彻底。   他分明是两个年长的儿子都不相信,故而让六皇子与他们都亲近,可以极探听得到他们的动向,从而看清这两个儿子的居心。   罗纱看着渐渐走远的太子妃和六皇子妃,默然无语。   那人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啊……   她叹息着行了几步,想起一事,脚步猛然一滞。   那些事情,穆景安是跟她零零散散说起的,很多地方她就没联系到一起去。如今记起来,就想到了其中的关联处。   她原本以为六皇子和二皇子暗中交好,赛马会出事,是两位皇子谋划的。   可若六皇子当真是皇帝的人……那么赛马会上出事,皇帝知情吗?   又或者,那件事情,会不会是皇帝冷眼看着它、由着他发生的?   难怪,难怪穆景安为了在那件事情里彻底脱身,宁愿给自己近乎致命的一刀……   罗纱的心沉了沉。   穆景安总说这些事情不要她知道太多,知道越多,就越是难过。   果然如此。   有岳妈妈和几个丫鬟的帮助,罗纱事情处理得都还算顺利。到了午宴的时候,吩咐人将东西制备好,又让管事的婆子看好,就也能稍稍歇息一下了。   这时长公主已经来到宴席上。罗纱看到岳妈妈去同长公主禀报,就装作无意地扫了几眼。   岳妈妈说完后,长公主微不可见地皱了眉,罗纱便知,长公主料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可很显然,没发生,长公主反而更加担忧……   罗纱虽然不知是何事,可更加警惕起来,不由自主就去看几位皇子妃的动静,却意外发现六皇子妃朝着侧边看了一眼。   二皇子妃在她看的那个方向,罗纱本以为她像上次那样看的是二皇子妃,却发现二皇子妃正拿着点心在吃,根本没注意到六皇子妃。   罗纱正蹙了眉,就见六皇子妃将一个东西给了太子妃,太子妃看了看不甚在意地喊了个丫鬟来粗略说了几句,将东西给了丫鬟,那丫鬟又将东西给了云姨娘,罗纱望见云姨娘就站在方才六皇子妃去看的方向那边,恍然大悟。   难怪方才在那院子的时候,她瞧见六皇子妃朝院子里面盯了一眼,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她当时是在看云姨娘吧!   过了一小会儿,罗纱命人将那转递东西的丫鬟叫了来,细问方才太子妃给她的是什么,同她说了什么。   “……太子妃捡了个荷包,说是好像是云姨娘的,让我交给云姨娘。”   听了她的回禀,罗纱只想笑。   六皇子妃果然厉害。   她看准了太子妃此时心中有事警惕性低,不太在意那些小事不会将东西拿来细看,就将东西交给了太子妃。东西不过是经了太子妃的手一下,到了别人口中,便成了是太子妃捡起来还给云姨娘的了。   不过……   云姨娘!   罗纱心中半是愕然,又半是觉得事情理应是这样才说得通——   云姨娘自然是皇帝放在穆家的眼线!不然,她哪儿来的底气,敢在定国公穆家如此猖狂?   难怪穆青涯请求让她进府时,皇帝虽然“生气”,可最后还是应允了。   那分明就是他的人,穆青涯“不知好歹”地主动让她进来,皇帝乐得高兴!   只是罗纱尚有一事不明。   云姨娘为何想拉拢自己?她为的什么?   罗纱怔在那儿,正准备要离去,一回头看到了同云姨娘笑着交谈的人,登时心里凉了个透彻。   那人她不会认错,绝对是贺夫人!她什么时候来的?   是了,云姨娘是永乐侯之妹,贺夫人是她的嫂嫂,两人在一处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如今罗纱知道了云姨娘和皇帝的关系,不得不想到,那时候贺夫人想要让贺月辉娶她,固然与白夫人和邱氏的暗中推进不无关系,可云姨娘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若说她毫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当初罗纱就奇怪,虽则有邱氏和白夫人在旁说项,可贺月辉毕竟要娶的是世子夫人,白夫人和邱氏二人在贺夫人面前,还算不得说话有分量的。   可云姨娘就不同了……   只是云姨娘那样做,其中有没有皇帝的授意呢?   毕竟,那时候穆景安已经显露出了对罗纱的极大兴趣,而皇帝,最关注的就是穆家。   皇帝,又是皇帝!   依着他的本事,肯定早已看出穆景安无意帮助太子,这次必然会拒绝太子的提议,绝对要和太子越发疏远了。   加上去年时候穆景安因了盛家对罗纱做的事情而与六皇子、屏阳伯家不和,继而是永乐侯贺家,后来慢慢是二皇子……   虽然这些事情,看上去哪个都和皇帝一点关系都没有,偏偏哪儿都少不了皇帝的影子。   这样下去,穆景安会不会在不知不觉间,与程家、江家等其他几家国公也相继不和呢?   当真难说!   皇帝……   罗纱脊背发寒,却微微勾起嘴角。   那人太过于关注穆家,给穆家人密密地织了网,所想要的,应当不只是穆家隐藏的实力而已。   他分明要的是,让穆家不再存在吧!   106事件   原以为六皇子妃给云姨娘递了东西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出乎罗纱的意料,后面的时间居然风平浪静就过去了,只偶有几个小插曲,并没有太大的波折。   罗纱有些不解。   依着长公主叮嘱的话语,应该也是预料到了将要有事发生才会那样说,这样的情形,显然也是长公主没有料到的。   待到客人走得差不多后,罗纱去见了长公主,问起此事。   她进屋的时候,长公主正斜斜地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扶手,眼神空濛,显然正在想事情。   看到罗纱来了,她也只是略略地扫了罗纱一眼,就又轻拧了眉继续出神了。   罗纱示意屋里伺候的人都退出去,亲自倒了杯茶端到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垂眼看了看那杯茶,这才直起身来,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她慢慢地小口啜着,眼看一盏茶将要饮尽,她突地开了口。   “那人听说你痊愈了,而且没什么大碍后,肯定要寻些事的。这样一声不响,不是他的做法。”   罗纱明白,长公主说的,定然是皇帝,便笑了,“或许他觉得我会被治好呢?毕竟母亲这里有解药不是。”   “不可能。”长公主断然说道:“他当初给你下了毒,根本没料到我们会那么早发现。”   “若是当时我没发现那些痕迹的异常,若是景安没有让聂先生查看你身子的状况,或许就发现不了你中了毒。那么——”长公主突然神色一冷,“那么我就不会想着让阿隐带着那种解药以防万一了。”   罗纱听得心中一凛。   是的,当初发现自己中了毒是误打误撞的。如果当时没发现,而皇帝又偏偏给了她解药……   依着当时的情形,皇帝不肯多给她解药,她也根本来不及回家服用解药,偏偏那药必须连用一个月方才能将毒拔出,不然,光是解药的毒性,就足以让人死去了!   皇帝的做法,分明就和置她于死地没什么两样!   “他没能如意,定然要寻些麻烦的。我本想着他会让贺氏出手,谁知道,她居然没有动手。”长公主慢慢说着,面上带了丝不确定。   她口中的贺氏,便是云姨娘了。   罗纱就提起了她看到的六皇子妃给云姨娘递东西的事情,“……想来,给东西是假,给消息是真。或许就是因为六皇子妃给了那样东西,云姨娘才会按兵不动的。”   长公主略思索了会儿,长舒口气,“或许吧。只是那样说来,贺氏应当是有了准备的,为什么又要她住手了呢?”   两人都想不通这一点。于是,今日没有出现事端,两人不仅没有放心下来,反而更加担忧了。   晚上穆景安回屋后,罗纱也同他说起了这件事情。   果然,穆景安也是觉得有些蹊跷。   “我原也怕今日里出事,所以吩咐人时常盯着你那边,谁知居然一切顺利。”   他转眼看见罗纱双眉紧锁的样子,倒是笑了,“就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也不需要你操心。你只管好好地养好身子就行了。”他轻轻捏了捏罗纱脸颊,叹道:“看你瘦的,都没多少肉了。”   捏完之后,他犹不过瘾,将他一把揽在怀里使劲抱了抱,啧啧说道:“当真是太瘦了。小时候看你还有点肉,现在真是一点都没了,估摸着和你前世的时候快要差不多了。”   “前世?”罗纱听着他的话一时失了神,出神地想了会儿,喃喃问道:“那时,你是怎么出了事的?”   前些时日只将注意力放在“穆景安也是重生之人”上面了,根本没想到,他是怎么重活这一遭的。   罗纱是出嫁那天,刚上花轿时马惊了后失去意识的。   她想着可能是被马踏死后继而重活的,只是她完全没有印象了而已。   那穆景安呢?   他是否也是死了后,才又重活的呢?   如果是那样,他又是怎么死去的呢?   她正静等着穆景安的回答呢,谁知少年轻咳了声,脸红了红,居然不开口了。   他若是面色沉静一脸严肃,罗纱只当是和皇帝有关系,也就识相地闭口不问了。可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好奇,禁不住一直追问着。   穆景安难得地有些扭捏。   “你当真想知道?”他顿了顿,见罗纱一脸期盼,又小声道:“不是不想同你说,只是……不太好说罢了。”   眼看着罗纱听了他这话后双眼更亮了,穆景安知道这回不说是躲不过去了,就附到她耳边低低说道:“你还记得你那时候,嗯,马惊了吧?”   他实在不想提起她嫁给别人的事情,故而含糊地一笔带过。   见罗纱点了头,他支支吾吾说道:“其实,那天我去看了来着。我想着,就算你是嫁给别人,我也想瞧瞧你出嫁时是什么模样。估摸着叶家人应当是不认得我的,我就在轿子不远处的人群里看着。”   罗纱惊愕地看向他。   她再怎样也想不到,当时穆景安居然离她那么近。   可惜穆景安此时没有看她。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伤感无比地说道:“我看着你被喜娘背着出了门,看着你进了花轿……谁知道,那时候马惊了。”   每次想到那个情形,他就痛苦无比。   那种无力无助的感觉,又回来了。   当时,他看着罗纱坐进了轿子,心里正空落落地没个着力的地方呢,就听有人喊着“马惊了”。   他一抬眼,看到受惊的马正朝了罗纱的轿子奔去,他的心都提起来了。   眼看前面的人群因为害怕已经散开,他却不进反退急急地向前,想着定然要护住她,哪怕能在轿子前面拦一拦那马也好,可是他的腿疾……   是的,腿疾!   那该死的腿,拖得他的步子慢了许多。   他这才后悔,不该独自一人悄悄来看她,好歹也该待几个人来的。其实,随便是谁都好,只要是身体健全之人,都能比他跑得快!   眼看着那马已经奔到了轿子跟前,马夫在后面追着,轿子旁的人都不敢上前拦住它时,他掏出配着的匕首,朝它掷了过去。   马在轿子上踏了一下后转而朝他奔了过来。   他绝望地看着那缺损了的轿子,转而无望地看着那匹疾驰过来的马……   这该死的腿疾!   不仅让他无法救她,也无法自救……   听了他粗略的简述,罗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了。   他前世待她那样认真,她却一点也不知道!若是能知道一分半点儿的,就算他脾气不好又如何?   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这样用心,若是她只当,再怎样,她也必然不会负他!   可最终,还是这样错过去了……   思及此,她很是懊恼。恼恨自己当时怎的就因为他“脾气暴躁”而拒了那门亲事。   穆景安刚从回忆里抽身出来,一转眼就见到罗纱那副样子,顿时笑了,便问她是怎么回事。   罗纱依偎在他怀中,低低说道:“我在后悔,后悔拒了你的提亲。”她紧紧地搂住他,“后悔死了。”   穆景安就笑了。   他抚着她的发,柔声说道:“我倒是感谢你当时的选择,也更喜欢现在的你我。”他叹息着说道:“若是当时我们在一起了,不见得有如今那么好。”   罗纱细想了下,果然如此,就也笑了。   只是,没过多久,长公主的担忧,果然应验了。   那是穆景安生辰后第三日的那晚。   罗纱和穆景安本已准备歇息了,谁知这时阿一急急来敲门,说是有要紧事禀报。   在这样的夜晚,穆景安他们都熄了灯了,阿一有要紧事,却未让在隔壁屋里的红倚她们传话,而是他亲自直接来敲门……   必然是出了大事了!   穆景安忙批了件衣服出了门,罗纱也忙起身穿衣。待到她收拾地差不多,穆景安也折了回来,面容严峻。   罗纱给他脱下披着的衣服,重新穿好外衫,急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穆景安许久都没说话,罗纱也不催他,只是手中不停,急急地给他穿衣。   刚才穆景安进来,她就听到阿一和红倚红绣她们说话的声音。二人到现在都没进来,定然是有其他事情需要她们去办了。   待到罗纱刚给他系好衣带,穆景安拉着她的手就疾步往外行去。   “走,我们去母亲那儿。”   路上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大步走着。他行得比较快,并不像平时那样顾及她的步伐刻意放慢速度。   但罗纱丝毫不介意,小跑着跟上他。   待二人到了长公主那里,穆青涯也已经到了。   看到穆景安他们进来后掩上门,穆青涯上前两步问道:“事情怎样了?红绣也没和我说清楚。”   穆景安沉声说道:“整个村子都被屠了,上千人一个不留。”   罗纱听了后悚然一惊。   穆景安所说的村子,难道是给皇帝的那张图上面标注的那个地方?   “好狠的人!”穆青涯拍案怒道。   长公主神色清冷,端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穆景安又道:“幸而聂先生和闻先生不放心,前些日子已经动身去了那里。有他们在,应该能从阎王手里抢几个人回来。”   长公主这时嗤了声,笑了。她的笑容在烛光下,有种妖艳的美丽。   “乖儿子,你舅舅送你的生辰礼物,可当真不错。”她扬着音调一字字缓缓说道:“算算日子,动手时间应该就在你生辰那天。”   她的话一出口,屋内一时静默。   罗纱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皇帝是吃过一次亏就必然要讨回来的。他在给她“下毒”的事情上没得到好处,必然要加倍讨回来……   这次事情,是不是因为她的得救,而使得那些人遭受了此等的待遇?   长公主看到罗纱的表情,就知道罗纱必然是受到了前几日同自己谈话时的想法的影响,说道:“一码事归一码事。这些人是穆家的人,他们的‘安排’,那人心中已经有了定数。无论会不会发生你的事情,他该怎么做,依然会怎么做。”   罗纱默默点了点头,穆景安察觉了她的消沉,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穆青涯在屋内踱了几圈,说道:“我立即启程,去那里一趟。”   107出发   穆青涯所说的,便是出事之地。   当初他和穆景安两人商议着,将地点定在了西南方。   长公主听说穆青涯要在这个时候立即赶去那里,忧心不已,忙道:“我跟你一同去!”   穆青涯说道:“不,你去荣昌府。”他用力握住长公主的双手,说道:“你把景霖带回来。”   穆景霖在荣昌府同程博文、叶颂青他们一同求学,三人关系甚好。当时穆景安大婚时,他碰巧生了病动不得身,待到病好了,又要到了参加府试的时候了,故而一直留在了荣昌府内。   长公主听了穆青涯的建议后,思量了下颔首说道:“也好。”   她所生亲子不过穆景安和穆景霖二人,穆景霖性子温顺乖巧,在如此时候,不要离开他们太远才好。   穆景安听了父母亲的安排后,对长公主说道:“母亲,您把叶颂青也一起带来吧。”   长公主她们不晓得,穆景安却是清楚,若说这世上的血亲里有哪一个是罗纱绝对割舍不了的,必然是叶颂青无疑。那小子可是罗纱看大的。   长公主方才是没想到,此时听穆景安提起,就应了下来。   穆青涯这时突然冒出来一句:“动手的是谁?”   现在穆家的事情大部分都交到了穆景安的手里,他又是听了消息后匆匆赶了过来,故而具体细节,他并不是太清楚。   穆景安滞了下,看了眼罗纱,略有几分迟疑地说道:“是潘大将军。”   罗纱看他那犹豫的样子本就有几分不好的预感,就有了几分心理准备。可在听到他说出的人后,还是惊了下。   潘大将军,便是罗纱的大表嫂,也就是程博文大哥之妻。也就是她,在看到邱氏后,认出了是“海棠姑娘”。   穆青涯听说是潘大将军,疑惑道:“怎的是让他去的,他明明……”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长公主瞪了一眼。   穆青涯顺着长公主的视线望去,正巧看见垂首不语的罗纱,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便将后面的话咽回了肚中。   左右长公主和穆景安知道其中的这些事情,他后面的话不说出来,他们也能明白他想说什么。   罗纱听到穆青涯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便知是顾及自己。   她无奈地暗自叹息着。   帮着那人灭了穆家的人,是大表嫂的父亲啊……   三人又将一些事情商议了半晌,罗纱在一旁静静听着。   待到大部分事情都有了些眉目,罗纱和穆景安便也回去了。   二人回院子的路上,穆景安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进了门,方才一掌拍在案上,震得上面的笔砚都抖了一抖。   他跌坐到椅子上,神色间满是痛苦。   罗纱知道他为了村子里的人而伤心难过,就端了个锦杌坐到了他的身边,将他的手拉过来搁在自己掌心轻轻摩挲。   过了许久,他黯哑着声音说道:“那人太狠了些。”   罗纱见他终于缓过来一些,轻轻“嗯”了声,依靠在他的肩上,揽着他的手臂。   “既然他做得如此决绝,我们也没必要掩饰着表面的融洽了。”穆景安沉声说道。   罗纱听出他话外之意,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穆景安沉吟半晌,说道:“今晚便开始准备,带上过冬的衣裳,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听说要带上过冬的衣服,罗纱愣了。她瞅瞅身上的薄纱衣,想着如今还是暑天,便问道:“要去很久吗?”   “不久,”穆景安抚了抚她的额发,“只是那里比较冷罢了。”他捏了捏罗纱的手臂,蹙了眉,“你这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那种寒。”   听着他那担忧的语气,罗纱就也笑了,“没事,就算身体不行,我靠着意志力撑下去也可以的。”   穆景安瞧着她眉眼带笑的模样,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就松了口气,捏了捏她的手,愧疚地道:“自你嫁过来,都没能过几天舒心日子。”   罗纱搂紧了他的手臂,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说道:“能同你在一处便是极好的了,其他的,我并不在乎。”   穆景安的手就顿在了那里,转而将她揽在了怀里。   两人静坐片刻,享受了一小会儿的安静时光,罗纱就起身,准备让人收拾东西。   她刚要出门,又被穆景安叫住了。   他犹豫了会儿,说道:“尽量从简吧,不要看上去要走很久的样子,左右路上有人接应,不用担心。”   罗纱对他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听他这样说,她更加肯定了。   他信她至此,她心中觉得极其温暖,但还是有些担心,便问:“我们四人都离开了,没问题吗?”   “没事,以前我和父亲母亲也常常出门,没大碍的。没什么可担忧的,若是我们都在家中,那女人什么法子都施展不开,少不得要在我们都在家里的时候闹些事情,还不如给她机会闹一闹,左右最重要的几个院子,她想进也进不得。再说了,还有二婶呢。”   想到冯氏还在府里,罗纱这才放下了心。   只是……   一想到动手的是潘大将军,再忆及冯氏说起潘氏时那亲昵的语气和生动的神色,罗纱就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滋味。   原本潘大将军是穆景安二叔穆青巍的好友,二婶冯氏又和潘将军的女儿潘氏感情很好。如今弄了这样一出,潘家和穆家,怕是无法再亲密如昔了。   罗纱吩咐红倚红绣她们要带的东西,待她们去收拾后,红蔻悄悄地蹭了过来。   前些日子罗纱身子不好,穆景安就不让红笺红蔻两人伺候她,只让那四个自小在穆府长大的丫鬟跟着。这两日红蔻和红笺才又回到罗纱身边伺候。   罗纱见红蔻又哀伤又担心的样子,忙问她怎么了。   红蔻拉着她去了屋角僻静的地方,问道:“夫人,您是不是中毒了?”   罗纱一怔。这件事情,只有她们几人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   想到红蔻不确定的语气,罗纱笑道:“怎么可能,你听谁浑说的。”   红蔻明显松了口气,再开口,就也没了方才的小心翼翼。   “我刚才起夜时刚好听到紫艾姐姐跟紫环姐姐说话,紫艾说话声音大了些被我听到了一点,听不清楚多少,她就被紫环姐姐斥责了几句。再想听,就没什么动静了。”   她拍拍胸口,似是放下了心口大石一般说道:“我还模糊着听说金婆子和这事儿有关,然后死了什么的,吓死我了。既然夫人没中毒,那就是我听错了。还好,还好。”   罗纱努力扯出个笑容,哄着她回去睡了。待到红蔻进了屋子,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金婆子死了?   她怎么会突然死的?而且还是紫艾和紫环说起的!   必然和那毒被带进晴夏院有关系吧!   若是平时,罗纱听到这样的消息,肯定要消沉或是难过些时候,毕竟,自己院子里的人背叛了自己。   可如今,她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种悲愤的心情在她心里待了些许时候,她就长舒口气,将那事努力甩到脑后,自去忙了。   要准备的东西说起来不多,却也装了好几口大箱子。待看到四个丫鬟准备地差不多了,罗纱就回了房间。   穆景安正奋笔疾书写着信。   穆府四周多水,到了夜里并不算热,但穆景安的额上和鬓角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   罗纱知他是心中思绪太乱,暗暗叹息着,顺手拿起一把团扇,边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等他,边给他轻轻扇风。   穆景安搁下笔后,边封着信边说道:“你有事找我?”   罗纱奇道:“你怎么知道?”   “你心里只想着我的时候和心里有其他事情装着的时候,表情不一样。”   见罗纱果然去摸自己的脸颊了,穆景安就笑了。   “我是听紫艾她们说的。”穆景安说道:“紫艾紫环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红蔻在那儿听着的时候,紫艾紫环已经发现了。她们故意这么说,其实也不是给她听的,是给她姐姐听的。哪知道那丫头听到了后去找的不是她姐姐,却是你。”   “她姐姐?红笺?”罗纱疑惑道:“她怎么了?”   穆景安已经将信封好,听罗纱这样问,也没明确回答,只含糊说道:“陈妈妈夫妻俩和红蔻都是心眼实在的,那红笺却比他们三人心思活泛得多。”   罗纱有心想细问,穆景安却避而不答了,只说是等回来之后看看情形再说。后又叫了阿一过来,将信交给他,让他即刻递出去。   两人都已经累了,虽然眼看着也快要天明,却也得躺下休息一下。   睡了不过一个时辰,红倚就依着罗纱的吩咐,将两人叫了起来。   此时穆青涯早已离去,长公主尚在府里。两人去给长公主请了安,便急急离开。   他们此次出行,明着的借口是“去北方游玩”。到了半途,车子又转了向,朝着北疆边关行去。   罗纱问穆景安这样明目张胆地转方向要不要紧,穆景安说道:“那人顶多觉得我先前是在掩饰去找二叔这个真实目的罢了。往年我也经常去寻二叔,此时家里出了事,去那儿更是正常。”   半途中果然有人接应。   他们又另准备了些马车,那些车子外观看起来和罗纱她们这几辆,无论是大小还是装饰,都一模一样,只是罗纱上了车后才发现略有不同——   车内空间明显小了些,或者说,车子空间“矮”了些。   罗纱这便知道,车子里有夹层,只是里面放着什么,穆景安没说,她就也没问。   108北地的引路人   一路行去,果然越来越冷,带着的御寒衣物罗纱已经慢慢添上,穆景安却是不畏寒,依然一身单衣在身,风一吹衣裳就轻飘飘地乱晃,看得罗纱心惊肉跳,生怕他被冻着了。   眼看着就要临近穆青巍所在的地方了,所差也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时,谁知车子方向往旁边一转,竟然朝了别处行去。   马儿跑了三四个时辰后,又转向东北方向行了大概有一天半的时间,就进入了一片密林。   这林子很大,只能远远望见还没进入时,罗纱就撩开帘子朝四周看了看,居然是望不到边际的。等入了其中,林中树木高大笔挺,排得又颇为齐整,罗纱在这里面彻底迷了路,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穆景安却是熟门熟路。他跑到了最前头那辆车驾车的阿一处,同他详说该怎么走——虽说阿一同他一起来了好些回了,可也是记不清这里的具体走法的。   虽然出发时南方是酷暑天气,可经过这段时间的赶路,却是早已进入秋季。   这里本就极北,如今已经天寒地冻,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大家才在穆景安的指引下寻到了一处院子。   院子只有矮矮的篱笆围着,院当中和门口都有不少的狗儿,或趴或立。   可一旦人靠近了,这些狗儿就腾地全站了起来,警惕地望着行来的马车,却也不叫,只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来人。   待穆景安下了车朝它们打了个呼哨,狗儿们才放松下来,有的继续趴着,有的则朝着穆景安跑了过来。   这时一个汉子和一位妇人推了门出来,看到穆景安他们,欣喜不已,问道:“公子怎么来了?”   提及来意,穆景安神色黯了黯,说道:“为了南边的事情。”   “南边?出事了?”汉子一听,神色立马变了。   他在这一处专程负责接人,就算消息递到了那处,他若是不去那儿一趟,也是不知道的。他看穆景安神色凄楚,忙同他进屋详谈。   那妇人将狗儿都唤进一间极大的屋内,紫艾见罗纱好奇,就带了她过去同看。   罗纱进去后才知道,原来那间屋子是专程养狗的。那些狗儿体型高大健壮,见了妇人却是乖顺得很,都到了里面乖乖呆着。   那么大的屋子,被这么多的狗儿一塞,却也显得极其局促了。   “这里天冷,夫人进屋喝杯热茶吧。”   妇人将狗儿安置好,就将罗纱请进屋内,紫环帮着上了茶。   罗纱这才知道,这夫妻二人居然是紫艾紫环的父母。   紫艾紫环陪了母亲同罗纱说话,红倚红绣则和阿一他们去卸车了。   罗纱此时方才问道车子里装的是什么,紫艾说道:“是药材。”   罗纱不解,妇人解释道:“天气寒冷,食物和衣物都好解决,能出什么便吃什么、便用什么,可药这东西却是没有办法的。这儿受环境所限,能够种植的药草太少,故而来这里的时候,公子都会想办法多带些药材来。”   紫环又接道:“药材太多,若是明目张胆带过来,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故而只能搁在夹层里面。”   罗纱本对这边的生活和环境了解甚少,听她们这样说,她环视屋内,才发现屋子里只有生活所需的最基本的东西——桌椅,柜子案几,并无多余的装饰。   她正暗暗叹息着,就听到紫艾撒娇似的喊了一声“娘”。   罗纱身形一顿。   若是自己母亲尚还在世,怕是只离开母亲短短几天,再见面,她都会有满腹的话想要对着母亲倾诉。   紫艾紫环这些年一直跟着自己,何曾回过家?   多年不见,至亲重逢,该是有很多话要说吧!   这样想着,她起身说道:“我去看看红倚她们准备得如何了。”   她们忙要跟着服侍她,罗纱只接过妇人塞给她的一个暖炉,就笑着将她们三人都赶回了屋子。   “实在是坐车坐乏了想走走。不过就在院子里,他们几人都在,不碍事的。”   她在门口边说着话,边看着嘴唇开合间口中呼出的热气。她转身行了几步,听到屋门终于关上了,才不由跺了跺脚。   这天,可真够冷的。   罗纱到了院中的时候,几辆车子的夹层都已打开。阿二他们和红绣正将药材从夹层处往外搬,然后由阿一和红倚将药材分类装好。   红绣看着罗纱出来了,便劝她进屋等着。   可罗纱方才一是因为要给她们母女留下空间说悄悄话,二来她方才说的也是实话,坐车许久着实有些厌了,走走倒是真不错的,不然她随便找个房间待着或者是寻个车子钻进去,也都能抵挡风寒。   红倚看红绣还想劝,不由分说将红绣赶进车子里继续搬药材。   转眼看见罗纱好奇地盯着那些草药,红倚就边继续手下不停装着药材,边向罗纱说着自己在装的是什么,药性如何。   罗纱默默听着,偶尔问几个问题。   她看这些药材有些是装在袋子里,有些却是装在盒子里,便问是怎么回事。   “北边已经下了雪,等下马过不去,只能靠狗拉。为了能尽量轻便些,能用袋子装的都装袋子里,需得用盒子保存的,方才用盒子装好。”   听了红倚这不甚在意的话,罗纱却是惊觉,那些狗儿……居然是拉车和人的?   罗纱一脸惊愕,红倚没察觉到,阿一倒是发现了,接了口道:“狗儿拉的是另一种又小又轻便的车子。”   罗纱会意地微微颔首。   药材归置得差不多的时候,穆景安和汉子神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汉子去到妇人和紫艾她们那屋,穆景安却是朝着罗纱行来,看着罗纱冻得脸发红,忙用手给她暖了暖。   “怎的不在屋里待着?再不济,在车里待着也好。”   “我喜欢看她们收拾药材,很有趣。”   穆景安见罗纱神色间满是欢喜,就也不多说了。   东西还未准备好,穆景安就携了罗纱的手,绕着这院子一圈圈地走。   罗纱知道他心里有事,就也一个字都不问,只默默陪着他。   天色渐渐暗下来,红倚她们要忙的事情也基本完成。   这时紫艾她们忙着将人叫到屋里去,看到穆景安和罗纱正走到离屋子较远的那一头,紫艾就扬声喊道:“饭——好——啦!”   穆景安吸吸鼻子,说道:“好香!方才怎的没闻到?”说着拉着罗纱就往那边小跑着过去,“你吃吃这儿的东西,着实不错。”   罗纱看他重新有了笑颜,就松了口气。   一进屋子,馥郁浓香扑鼻而来。   罗纱看着屋中只当中一口大锅,就凑过去看了看。里面是汤菜混合的许多东西,她就奇道:“直接煮的吗?怎的那么香?”   穆景安接过紫环端过来的汤碗,盛了一勺递给罗纱道:“是直接煮的,单放了盐巴而已。你尝尝。这儿的肉和菌类可是一绝,旁处吃不到的。”   罗纱一抬眼,看屋子里的人齐刷刷地期盼地看着自己,就用勺子挖了一勺汤,细细地吹凉了些,饮进肚中。   “味道真好!”甫一喝完,她情不自禁轻呼道。   一屋子人就都笑了。便是清冷如阿四,也笑得极为欢畅。   罗纱连吃两碗犹不过瘾,穆景安却不许她再吃了。   “小心伤了身子!若是想吃,下次再来就是。”   大家望着穆景安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和罗纱一脸无辜盯着汤锅的迷恋的眼神,就又都笑了一通。   到最后,罗纱自己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说实话,她虽然同紫艾她们的父母接触不多,在这儿待的时间也极短,可她觉得在这里却是极其放松。   后来细细想了想,或许是穆景安他们自从进了这院子后有如回到自家那般的表现感染了她,又或许是那夫妻俩待她毫无保留的真诚,使得她没有平日里那样总绷着一根弦的感觉,故而会如此吧。   第二天一早,大家就都起了床。   几人先是坐在马车里,由马儿拉着行出密林。汉子同阿一他们坐在一起,那些狗儿就乖巧地跟在车后,不吵不闹。   还未行处多远,雪已经开始出现,初时很薄,慢慢地到了午后,大家面前的就是厚厚的积雪了。   “再往北雪还要厚,马不能继续跑了,只能用狗拉。”   穆景安扶着罗纱下车时,如是说道。   此时阿一他们已经将车上的药材和妇人一早给他们备好的食物装到了小车上,又在汉子的指点下将车子给狗儿套好,一切准备停当,只等出发了。   待罗纱下了车,才发现这里的环境已经同那小院子不同了。凛冽的风比那里大了许多,也寒冷了许多。   穆景安与她上了同一辆车。   将罗纱揽在怀里,又用身上披着的大氅盖住二人,穆景安这才问道:“冷不冷?”   罗纱缩了缩身子,使劲往他怀里钻了钻,待到脑袋也大半缩在大氅里,周身都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度,方才笑道:“这回不冷了。”   穆景安似是极其痛苦地哼了哼,憋了片刻,咬了牙说道:“可不能再乱动了,不然,小心我在大家眼底下办了你。”   罗纱本还没反应过来,待他用力顶了下,突然明白过来,顿时羞得脸通红,再不敢乱折腾了。   想到昨日里紫艾她们一家人的和乐融融,罗纱就同穆景安说,让紫艾紫环回院子等他们。穆景安就也答应了。   他本就识路,也使唤过这些狗儿,本打算让汉子也留在家中陪妻女,但汉子不放心,硬是跟了去,只是答应了送人到了去处后便回来陪妻女,而后过些时日再去接穆景安他们。   穆景安他们离开后,紫艾她们母女三人就也驾着马车回去了。   出发后,罗纱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不易寻到了。   四周白茫茫一片,她置身其中,除了感叹景色之美外,还不由得生出一种恐惧来。   若只她一人在这儿,当真是要分不清东西南北,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如果不是有汉子和穆景安带路,若不是有这些狗儿带着他们前行,想行过这个地方,怕是难上加难。   一路向前,风越来越大。罗纱在穆景安的怀里,却是安稳也安心得很。待到天黑透了之时,一行人刚好停在了个山洞附近。歇息了一晚上后,第二天天刚刚露出一点亮光,大家就都起了身再继续赶路。   这样一路行着,这天傍晚,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109北地   在极寒天气里连日赶路加上身体本就不康健,罗纱到了目的地后,累极,什么都不想做,甚至还没用晚饭,就倒在了穆景安带她去的一间屋子的床上,倒头就睡。   半夜,似是有温暖的怀抱揽她入怀,她迷迷糊糊地想回抱住他,谁知只是念头闪过的刹那,她就又昏沉沉睡过去了。   再度睁眼,天已大亮。   罗纱觉得有些热得难耐,摸摸额头,竟然出了一层薄汗。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怔愣半晌后,她腾地下坐起身来,四处摸摸,才发现她的床竟然是暖的。   红倚推门进屋,正巧看到罗纱坐在床上,忙将手里东西搁下,急匆匆走到罗纱身边将她按回被子里。   “天寒地冻的,姑娘你怎的也不披件衣裳就起身了。”   “热的!”罗纱躺着拍了拍那床,片刻后,感叹道:“竟然真是热的!”   她往年只是听沈秋意说起过,极北边的人会将床烧热了睡,没想到,自己竟然亲自睡了回!   红倚就抿着唇笑,“火炕可不就是热的吗?不热的话,这里那么冷,晚上睡觉特定冷死个人。不过夫人这个尤其热些,公子特意吩咐过的。”   说到穆景安,罗纱想到半夜里那温暖的怀抱,便问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红倚说道:“公子到了这里一向是到处乱跑,哪儿都要走一走的,具体现在在哪里,真说不清。”   罗纱颔首,这时红绣也行了进来,两人服侍着她起身,又伺候着她用了些饭,再给她裹上厚厚的皮毛衣裳,这才让罗纱出了门。   罗纱前一日未用晚饭,穆景安生怕若是忽地吃油腻了她的肠胃受不住,记得罗纱喜欢吃菌类的汤,故而今日早晨吩咐人在粥里放了些菌,一同煮得烂熟,给罗纱当早饭。   见罗纱赞叹东西好味,又一直好奇这些菌是怎么长出来的,红倚红绣就带了她去瞧。   路上经常有人经过,看到罗纱都笑着打招呼。罗纱一个都不认识,但被人们脸上洋溢的热情笑容打动,每次都很开心地回了话。   只是想到南边的事情后,她虽面上不显,可心里却压抑难诉。   那令人伤心的话题,即便是红倚红绣面前,她也不会提及。   去南边的那些人,对于小时候在这边长大的姐妹俩来说,必然有许多都是认识的。   三人正这样慢慢行着,有妇人迎面行来,红倚红绣就迎上去唤了声“娘亲”,正是聂夫人。   看到聂夫人,罗纱倒是明白姐妹两人为何这样漂亮了——像母亲。   聂先生可没这样的好相貌。   看见两个女儿同罗纱一处,聂夫人就对她的身份猜到了五六分。再看罗纱行为举止,越发肯定起来,不待红倚她们说起,聂夫人就说道:“夫人昨日里睡得可还好?”   罗纱一想到自己睡了这许久,微微羞赧,脸上浮起了些红晕笑道:“很好。”   聂夫人就也笑了:“在这儿夫人不必拘束,想怎样便怎样。夫人可是要寻公子?”她指了一处道:“在那边,走到那棵最大的树下往右转,就能看见公子了。”   罗纱忙道了谢,正要去寻穆景安,谁知一抬眼,就见穆景安正转过弯朝了这边走来,显然是听说她醒了,来寻她的。   “公子和夫人感情极好,”聂夫人说道:“让我想到了当年的国公爷和长公主。”   罗纱一愣。   长公主属意叶之扬她是知道的。若说穆青涯和长公主感情好……   她暗暗叹息。   穆青涯身为穆家长子,自然知道自己往后定然要尚公主的,当时宋家的公主只得长公主一个,穆青涯定然知道将来要嫁给自己的会是谁。   长公主那样夺目的人,想不喜欢上,却也难。   就如穆景安……   她抬眼看看那朝着自己行来的少年。   这样的少年,想不喜欢上,也难。   罗纱见穆景安来了,就让红倚红绣不必跟着了,让她们陪陪母亲。她则提着裙摆,踩着积雪,想要大步跑去跟穆景安汇合。   姐妹俩看她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还想跑,惊了惊,不放心她想要跟着过去,却被聂夫人拦住了。   红绣正待要说什么,聂夫人看看被唬了一跳急匆匆跑到罗纱身边的穆景安,再看看姐妹俩,两人就都噤了声,红绣就也不说什么了。   “你竟然还敢跑!”穆景安拉住罗纱的手,咬牙切齿说道:“真摔着了怎么办?”   罗纱踏踏脚下积雪,笑道:“真摔了也摔不疼不是?我就不信你没在这儿摔过。”   穆景安一想,还当真是这样。有时候觉得积雪美丽,他甚至会主动躺倒在雪上。   只是他自己摔着了没感觉,可罗纱若是真摔着了,他光想想,就觉得心里难受得慌。   罗纱见他发愣,扯扯他衣袖,低声问道:“事情……他们知道了吗?”   她指的是南边发生的事情。   在这里她也只得问穆景安了,问其他人的话,生怕触动他们的伤心事。   好在此时阿一阿二他们都不在听不到,应当是穆景安让他们同家人团聚去了。   穆景安反应了片刻才晓得罗纱说的是什么,闷闷地“嗯”了声。   他同罗纱并行着一同往前走,慢慢说道:“昨日里来了后我就见了大家。大家都知道了,只是……都还装作不知道一般,该怎样还怎样。”   他说完又是一叹:“他们许是不想给我压力。可我……”他握紧了拳,沉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昂然站在这天地间,不再受到这等伤痛!”   罗纱听穆景安说过,南边那些人都是出自这里,均是自愿过去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如今出了事,虽说闻先生和聂先生救下了一些,可还是有不少人牺牲在了那里。   想到这个,忆及方才大家热情向她打招呼的样子,罗纱的心就揪得生疼。   都是有父母妻儿的,那皇帝,怎的就残忍至此!   虽说他们是穆家人,可他们的存在也只是为了守护穆家,未曾想过去争些什么、夺些什么。   若不是当初太祖皇帝想赶尽杀绝,又怎会有默默守护着穆家的穆家人,又怎会有想尽办法也要保住穆家人的穆家家主!   说起来,还是宋家皇帝的错!   穆景安正沉浸在悲痛中,突然发现罗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他侧脸看到她低沉的眼神,就知她在想什么。他有心让她不再继续去想,忙将她厚厚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又上下打量了穿着厚厚衣裳的她一番,笑道:“你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一物来。”   罗纱还未回神,顺口问道:“什么?”   “那时候阿四捏的娃娃。”   阿四捏的娃娃,是在路上时候顺手捡了块泥巴捏起来的,一个憨态可掬的圆滚滚的小娃娃,像球那般,很是可爱。   罗纱知道穆景安是同自己开玩笑,她弯身抓起一把雪就朝穆景安丢去。   穆景安笑着躲过了,见她露出笑颜,就松了口气。   看她虽然戴了厚厚的手套,他也怕手套湿了她难受,忙给她拍了拍手套上的雪,两人这才手牵手继续前行。   “今日里你起得晚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去了那边,”他遥指着远处,“今晚你好好歇歇,明日里我带你一同过去瞧瞧。”   “他们去那里做什么?”罗纱问着,努力垫脚想往那边瞧,入眼却还是一片白茫茫。   “这里只是居住的地方,一般晚上大家才回来。那边有兵士训练场,有孩子们学武的地方,”穆景安又指了另外一处道:“还有些孩子更喜欢读书,就在另一边学课业,或者奇门异术。”   有文有武啊……   罗纱暗暗感叹了下,“大概有多少人?”   “唔……”穆景安用手指向远方,虚虚朝着四周划了个极大的圈,“这些地方,都是大家的。”   罗纱心中震惊了下,又沉吟了会儿,问道:“那朝里面如今也有穆家的人吧?”   穆景安却也不正面回答,只挑了眉笑问:“你说呢?”   罗纱微微笑着,也不接话,只抿着嘴看他。   穆景安瞧着她这模样,突地心痒难耐,正想有所行动时,就听旁边传来一声狮吼:“公子!”   此人嗓门极大,穆景安方才一门心思放到罗纱身上,本就没注意周遭,难免被吓了一跳。也得亏了他定力极好,如若不然,此刻冷不防被那人一叫,定然要抖上一抖的。   罗纱的笑容滞了滞,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个身材雄壮高大的壮汉正拖了几头猎物,呲着牙咧着嘴朝着他们这边笑。   “夫人好!”壮汉大喇喇打招呼。   罗纱笑着回了声,壮汉又呲呲牙,指指手中的东西,朝了穆景安道:“拿累了,公子帮把手。”   语气很是熟稔,像是朋友般,而且那样随意,显然是习惯了的。   穆景安扬声应下了,抱起罗纱就掠了过去。待到了那边,他放下罗纱,叮嘱她跟在后面,就同那壮汉一人拖了两头猎物朝前行去。   罗纱正瞪着眼看着那些长了鹿角的东西,就见穆景安回首朝她笑道:“晚上煮驯鹿肉给你吃。”   罗纱这才知道,这种壮硕的猎物叫驯鹿。   壮汉和穆景安说笑着前行,罗纱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望望四周的人们不识投来的友好笑容,再看看这冰天雪地艰苦的环境……   罗纱如此想着,再一次暗暗叹息。   晚上果然有了驯鹿肉吃,东西还没煮到火候,罗纱大老远已经闻到了香气,忙不迭地拖了穆景安去瞧。   待到东西出锅,罗纱惊呼着亲自去拿了许多到碗里。   她吃得欢畅不已,连声赞叹,穆景安则生怕她撑坏了,一直盯著她让她悠着点,四周的人听得不时发出一阵阵欢笑。   屋子不算太大,故而没法装下太多人。此时聚在屋子里的,除了几位地位最高的老者及其夫人外,还有训练士兵的“教头”,也有教习武艺的“老大”,再就是授课的先生们。   穆景安同他们说起,明日里带罗纱去参观一下,又开玩笑道,大家今日都养足了精神,明日好好好表现表现。   众人一听,都争着抢着说先去自己那边瞧,都说自己那边最厉害。   先生们最先败下阵来,因为文人和武夫讲道理根本讲不通,偏偏那些个奇门异术此时此刻又不能使,只得各自端了饭碗跑到一旁去了。   罗纱正奇怪他们怎么都贴着墙边坐着吃饭,就见几个最性急的教头和老大争不过来了,急吼吼地嚷嚷着要比试比试。   罗纱看着那些先生们望着他们时的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绷不住就笑了。   原来是怕遭受池鱼之殃啊。   穆景安指了那几个叫的最大声的说道:“他们啊,也就是说说罢了,顶多来上一两招。这样大小的屋子,他们如果真动起手来,铁定几下能把屋子拆了。”   罗纱笑笑。   她看着每个人都只是嘴里嚷嚷得凶,眼里却是一点丁点恶意不见,片刻后,感叹不已:“这里真好。”   她是真觉得这里好。   没有恶意,只有善意。大家一条心,亲如一家人。   穆景安“嗯”了声,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我也觉得。”   两人相视而笑。   就在教头们和老大们嚷嚷声到了顶点,看起来就要动手的时候,屋里突然来了两人,带来了个让人吃惊的消息。   穆青涯失踪了。   110机会?暂缓……   来人是紫艾紫环的双亲。   原来,罗纱他们离开没多久,她们母女三人就收到了穆青涯失踪的消息。送信之人本该将消息直接递到罗纱她们这里的,但他着急担心穆青涯,急匆匆而来,急匆匆而去,故而拜托了她们来通知大家。   紫艾母亲对这里的路熟悉,便她来往里递消息。她还未行到这儿,就遇见了正往家去的丈夫,他便随她折返了回来。   屋内众人一听到穆青涯失踪的消息,登时静了下来。   南边的事情,是众人心中的伤痛。大家本就是寻个机会借机闹腾一番罢了,谁的心里都带着沉甸甸的哀伤,如今一听穆青涯不见了,满屋的欢笑声顿时消失不见。   “突然不见了……”穆景安眉心微蹙喃喃重复了两遍,问道:“会不会是父亲突然有事离开,没来得及通知他们?”   “应当不会,来报信的是阿岩。”妇人迟疑着说道。   她的丈夫也在一旁说道:“如果是国公爷自己离开的,该是会有人想办法通知阿岩的。”   穆景安“唔”了声。   他方才那么问时基本也知自己会得到什么答案,只不过不知为何,想从旁人口中再听到一遍。   阿岩虽不是隐卫,却是穆青涯的亲卫之一。但凡能找到那个院子、能来到这附近报信的,定然是亲信无疑。   穆青涯是去南边探望情况的,这样的情形下,应当不会不同亲信说明一声就离开。这样说来,他应当是被什么人给带走了。   可问题是,谁能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他呢?   穆青涯的随侍之人都是一顶一的好手,且是日日随侍在他身边。如果他不主动跟着走的话,也没人能悄无声息将他带走。   这也是为什么阿岩特别紧张的缘故,因为他们并未察觉不对劲的地方,人就不见了。   但是这样一想,倒是有些前后矛盾了。   穆景安轻挑眉梢,用手指轻叩桌面,陷入沉思。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留下他轻击桌面时的些微响声。   罗纱端了杯茶到他面前,穆景安顺手接过一饮而尽。他望着茶杯底,突然冒出个念头。   会不会穆青涯是主动离去的,只是有个不得不避开众人的理由?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会是为了什么呢……   轻叩声突地停下,穆景安收回手,指尖划过桌面,发出短促的摩擦声。   这时一个教头耐不住了,上前几步说道:“公子,不如咱们去找国公爷吧。”   有几位教头和老大也在一旁附和,大部分人见穆景安不开口,都还在沉吟着。   有位先生走上前来。罗纱认得他,是教习奇门异术的。   穆景安抬眼望他,他说道:“不管国公爷是自己离开了还是被人带走了,不可否认的是,国公爷不见了,世子爷也寻不到国公爷。无论怎么说,能做到此事的,也只有那人了。”他低低说道:“公子……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穆景安望着他,神色一凛。   那人躬身而立,神色谦恭。   屋内的气愤蓦地凝滞了起来。   罗纱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但是看着众人的神色,莫名地升起紧张之感。   好机会?什么好机会?   她等了许久,才听到穆景安缓缓说道:“时机并未成熟。容后再议。当务之急,先寻到父亲再说。”   他不知道穆青涯是否是自己离开的,生怕他有什么其他安排。不同他见上一面确定一下,穆景安确实不敢妄自行动。   如果双方有了各自的计划,那是极为不利的,万一互相干扰了,相当麻烦。   那位先生应了声是,就退到了原先的位置上。   穆景安吩咐人安排些武功好手,让他们分成几路,去探听穆青涯的消息。待到一切安排妥当,他又叮嘱了几个需要注意的问题后,大家就也散了。   穆景安同罗纱往住处慢慢走着。   月色如水,凉凉地倾泻到地面上,又平添了几分冷意。   好似过了许久,穆景安才艰难地开口说道:“明日我就得离开了。南边的事情我得去看一看,还有父亲的事情……”   他话说到一半顿在了那儿,抿着唇,重重叹息了声。   罗纱在他们方才议事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她还知道,他这次需要快马加鞭赶过去,故而不可能带了她一同去。   闷闷地“嗯”了声后,她听到穆景安的一声叹息,忙道:“我没事的,你自去忙就是。”   穆景安揉了揉她戴着帽子,勉强笑了笑。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住处,沉默着收拾停当。待熄了灯后,两人相依偎着躺在床上,许久后,罗纱听到穆景安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罗纱今日里受到这里的影响很大,很喜欢这里的氛围,加上她此刻心里在想旁的事情,便脱口而出道:“这里这样子的。”顿了顿,她又接道:“平和、安宁。”   “这样子啊……”穆景安沉思半晌,又问:“你觉得十一皇子为人如何?可还信得过?”   罗纱就笑,“信不信得过,你不比我清楚?”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穆景安当然知道自己比罗纱更了解十一皇子,只是此时此刻,他需要个建议。   虽不解他的用意,但罗纱还是很用心地想了想,说道:“值得信任,但也需得提防着。”   穆景安就低低笑了,“你想了半天就得出这么个结论?说了和没说一样。”他将罗纱揽在怀里,说道:“却是大实话。”   罗纱说道:“毕竟他是宋家人,若是当真穆家和宋家有了冲突,他不见得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穆景安赞同地微微颔首。   罗纱便问今日那先生在说什么。   其实,她隐约猜到了些,总觉得自己的想法贴边了,却又触不到真实的地方。   穆景安这次却摇了摇头。   “这些事情,你不要管为好。我不想你搀和进来,除非到了不得不如此的时候。”   罗纱知他心中的事情太多,她本想是为他分担所以想知道,如今见他为难,她便不再追问。   “他们的心思我明白,只是若当真走到了那一步,最后又成功了,穆家与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如今的样子。”他蹭了蹭罗纱的发,又叹道:“你我二人,也不会有这样悠闲的时日。”   “所以……该要个怎样的结局,我得好好想想。”他低低说着,摸着罗纱柔软的发,又思量了许久。   待到他终于回过神,一转眼,却见罗纱已经窝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两人就起身准备了。   碰到这样大的事情,穆景安必须要赶过去。可罗纱刚刚痊愈就跟他一路奔波到了这儿,若是再随着他赶路,怕是真的熬不住。   穆景安本想将他留在这里,因为罗纱也喜欢这儿。可后来想到昨日里那先生的话,生怕他们未劝动他就旁敲侧击地暗示罗纱,就想要将她安置在其他地方——   罗纱虽心思机敏,可多思多虑,万一再被这些繁杂的事情影响到了身体,就麻烦了。   所幸二叔穆青巍的军营离这里不远。故而穆景安思索了许久后,决定先将她送去那儿。   他少时常常跟着穆青巍去他的军营,有时是为了来这冰天雪地里看穆家的人顺路过去的,有时候,是当真跟着穆青巍的士兵训练段时间。   那时候为了方便起见,他就在那附近购置了宅子,如今看来,多年前的决定倒是明智之举,刚好让罗纱住在那儿。   听说罗纱要去那个地方,聂夫人看红倚她们几个都还年轻,怕罗纱没个得力的长辈照顾,就决定跟着去。   紫艾她们的父母亲需得继续守在那院子处,姐妹俩就拜别了双亲随着罗纱一同去那宅子。   阿隐此时并没有跟在罗纱身边——   罗纱在离开定国公府的时候,将她留下了跟着长公主。   长公主要去荣昌府将穆景霖和叶颂青一同带回国公府,于是随侍之人在回去的路上,需得一下子照顾保护三个人,怎么看,都是长公主那边需要的人更多些。   现在罗纱是在二叔穆青巍的掌控范围内,身边有红倚她们四个,加上聂夫人,却也足够了。   穆景安便稍稍放心了些。   一行人到了宅子的时候,正好是中午。穆青巍有事,接到消息后,派了几个士兵来送了些必用之物过来。   罗纱望着忙碌的众人,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前一晚穆景安和她商量的时候,她只觉得难过,还没有特别真实的感受。   如今到了地方,眼看着当真要和穆景安分离了,她才发现自己的心顿时被揪得生疼。   自从成亲以来,二人这是第一次分开。   明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可她还是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不舍得放开,眼眶都有些开始泛红了。   她努力眨着眼,努力吸着鼻子,告诉自己要放松要镇定,方才将泪意憋回去了许多。   这种时候,怎么能这个样子呢?   她一遍遍对自己说着,总算是慢慢平静了些。   穆景安也舍不得她,自然是将她方才的一举一动都收入了眼底的。见她这副样子,要带她同去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却在这时,罗纱主动首先松开了手。   “你……去吧。”   她将他往前推了推,咬咬唇,努力绽开了个笑容,说道:“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111帮忙   罗纱在穆景安走后的第四日方才见到了穆青巍。   听人来禀说是二老爷来了时,她正在做着绣活儿。   听闻穆青巍来了,她还对着墨绿丝线绣成的几支竹愣了愣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搁下东西,收拾停当出了屋子。   这些天她闲得无事,就又重新拿起了针线来绣东西。说起来,自她绣完嫁妆后,已经许久没有动过这类物什了。只是如今她心中装的事情太多,心情太过于烦乱,因此需要些东西来分散下精力。   做绣活这种需要耐心和细致的活计刚好,因为需要全神贯注凝神静气,不然绣出来的东西必然歪扭七八没法看。如此一来,她不得不将全副心思放在上面,便也能暂时忘却心中的烦忧。   出了卧房去到厅里,还没进屋,她就望见屋中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脚步不由得就顿了下。   她本以为穆青巍少时入伍现在又是将军,必然看上去就是威猛至极的人,最起码,也是虎背熊腰身板壮硕之人,谁知见了面,才知道事实总是出人意料的。   她望着面前那一身青衫身姿俊朗的人时,还以为看到了第二个穆青涯,只是面前之人更年轻一些,面上又带着明朗的笑容。   此人明显不像将军,更像是邻家教书的先生。   见穆青巍朝了自己看过来,罗纱立即回了神,忙上前请安。   “果然是个漂亮的女娃娃,也难怪景安那小子自小就惦记你。”穆青巍上下打量了罗纱一番,说道。   罗纱脸红了红,正要辩解,穆青巍不甚在意地说道:“你也不必帮他开脱,那小子跟我混的时间可比跟他爹在一起的时间多多了,你们俩的事情,我比谁都清楚。不说别的,就他小时候给你画画写字,啊,还有写信,我都知道。”   看他将这些事情都能一一点出来,罗纱自认也没什么能辩解的了,识相地闭了口。   她一直知道穆景安同穆青巍关系好,倒是没想到他什么事情都同穆青巍讲,要知道他们二人暗中联系的事情,长公主和穆青涯估计都不知晓,也就穆景安的好友程博文,隐约知道一些。   可显然,穆青巍却知道得颇为详细。   而且她发现,这位二叔的性格与穆青涯当真是相差甚远。穆青涯偏严肃冷淡些,穆青巍则易亲近得多。   前段时间穆青巍需要镇守边关一直走不开,故而罗纱她们成亲时并未能出席。虽说冯氏已经将他们要给的那份礼物给了罗纱,但他此刻见了罗纱,又给了一份。   罗纱接过那长长的有些发沉的木盒,给了红倚拿着,这时就听穆青巍问起她怎么跟着来了这儿。   由于穆青涯和长公主将罗纱中毒一事隐瞒得好,故而穆青巍并不知道她前些日子经历的事情。   此刻听到穆青巍的问话,罗纱拿不准他对穆家暗中的事情知道多少,就含糊说道:“跟着景安去见了一些友人。”   “友人?”穆青巍思量了下,斜斜地遥指了北边,问道:“你去雪地那边了?”   罗纱见他知道这事情,就大大方方承认下来,又道:“这次南边出了些事情,景安去往那里处理事情,就让我在这里等他。”   她这几句话看似说了实情,可也没真正说出最隐蔽的部分。毕竟穆青涯和穆景安在南方安排了那些人的事情,她也拿不准当不当和穆青巍说。   不是罗纱不信他,而是这些私密之事与她和穆景安之间的小儿女情状不同,她不知道穆青巍到底知晓到什么程度。无论那对父子同没同穆青巍讲出来,都必然有他们自己的理由,这不是她该多问多管的,她就只说自己能说的部分。   穆青巍听了,挑了眉又将她打量了一回,就将话题扯到了别的上面。   他说起的话题都很杂,有生活的事情有与生活无关的,有平日里能遇到的事情也有平日里遇不到的,但大部分事情就算罗纱没有亲历过,也能从书上读到。   两人这样说了许久,穆青巍突然叹道:“怪道那小子一心搁在你身上。你俩身上有种一样的特质,旁人没有。”   罗纱诧异,问道:“是什么?”   穆青巍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会儿,说道:“说不清。不过旁人没有给过我这种感觉,就你俩。”   罗纱犹不相信,只当他是唬她。   穆青巍看她狐疑的样子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是蒙的?我可是有凭据的。”他指指眼睛,说了个“看”字,又指指头,说道:“直觉。”   罗纱就愣住了。   穆青巍是第一个说出她和穆景安有相似之处的人。以前,从来没人提过这一点。   说起来,二人性格和行事都相差甚大,基本上没人会说他们二人相似。若说他们有什么一样的地方,或许就是同样是重活一回,想法和行事都与前世有所不同了,自然,也与寻常的同龄人相差甚远。   只是就连她和穆景安,也是从对方的话语中捕捉出来信息,知道对方是重生的。   穆青巍仅仅是靠着观察,依着直觉,就能感受出来他们应当是有个同样的“特质”的……   她心中一凛。   不愧是做了大将军的人。   虽然看起来温和无害,但是仅仅这双眼和这份直觉,就厉害得紧。还不知他还有什么其他更厉害的地方。   也是。   能让穆景安说得出“敬佩”二字的人,全天下也没几个。偏偏,他就是其中一个。   罗纱正兀自愣着,这时有士兵匆匆来禀。   “将军,外面有个人要闯进来,说是世子夫人的长辈,来求夫人帮个忙。”   “哦?来人什么样子?是何身份?”   “看上去很落魄的一个老人家,须发皆白。他不肯报上名字,只自称是夫人家的长辈。”士兵看了看穆青巍的神色,又道:“故而小的们没敢动他。”   见穆青巍神色未动,士兵松了口气。   罗纱听了却有些奇怪。   长辈?   虽然他们这处宅子所处之地是在个小镇上,寻常百姓也多得很。可叶家的长辈怎的会跑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来?   而且,这年龄和样子,也没对得上的啊!   怕是唬人的吧?   虽然这样想着,她还是同穆青巍说道:“二叔,我想看看来人。”   她拿不准会不会是北地之人来寻她帮忙的,故而如此说。   左右这里都是自己人,对方就一个人,远远看一眼,认识就请进屋来,不认识就也罢了。   穆青巍看到了罗纱的犹豫和怀疑,知晓她并未听明白来人是谁,本想这个时候小心点地好,就想说他去瞧瞧,谁知却听罗纱说要自己亲眼看看。   考虑到前几日罗纱所去之地,穆青巍明白了她的顾虑,就道了声“好”。   来人很快被带了过来。   罗纱远远望着门外那人乱糟糟看不清的面容和有些佝偻的身影,觉得很是熟悉,就努力回想。终于在对方哭着哭腔叫了声“五丫头”后,她从声音听出了来人是谁。   “舅公?”她讶异道:“你怎么来了!还是这副样子!”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去过叶府一次的叶老夫人的亲哥哥、刘姨娘的父亲刘卫才。   想当初也是他,在邱氏拿出凤纹四方尊后和邱氏折腾着吵了一番,使得罗纱注意到邱氏有问题的。   可罗纱不明白的是,刘家虽然算不得大富之家,可到底也是做了多年生意的,怎么说家里也很有些余钱,怎的刘卫才就到了如今这落魄的样子了?   待到听得罗纱一声“舅公”出口,刘卫才登时来了底气,嚷嚷着让身边两个士兵放手。   士兵看了眼穆青巍,见他微微颔首,就也松开了手。   刘卫才见这些士兵如今变得“听话”了许多,顿时昂首挺胸了些。他扒拉了扒拉头发,抹了把脸,大步行进屋去。   习惯使然,他虽然急慌慌进了屋,但依然先快速溜眼看了圈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值钱之物,待到发现没有,这才朝了罗纱哀叹着说道:“五丫头,如今你发达了,这次你可得帮帮我啊。”   原来他在此处晃荡了有两日了,原本觉得再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打算今日离开,谁知碰巧就看到了红绣在宅子门口出现了一下。   他认得红绣,打听了街坊,知道这家刚有位夫人住进来,就认定是罗纱无疑,故而拼死拼活地都要闯进来。   罗纱还记得此人秉性,虽则不喜欢他,可此时他眼中的惊慌却也做不得假,就吩咐人给他端了椅子奉上茶来。待到刘卫才平息了会儿气息,方才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提起那件事儿,饶是刘卫才这样自认胆子大的,也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他拿着茶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跟罗纱说道:“这事儿我只能同你说。”   罗纱见状,就屏退了其他人。   刘卫才见有个男的怎么也不走,就偷眼看罗纱,给她眨了眨眼,示意这事儿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罗纱就道:“这是我家二叔,最是信得过的。外面的士兵,都是他的人。”   刘卫才一听士兵是穆青巍手下的,虽不清楚眼前这男子是做什么的,却也知道这人肯定是个当官儿的,忙跪下磕了头叫了声“官老爷”。   待到重新坐好后,他依然转了身子对罗纱,压低了声音道:“我前些天见着,见着杀人的了。”   他扫了眼穆青巍,咽咽口水,颇为艰难地说道:“这几天,都在逃命来着。”   112居然是他们   为了这件事情,刘卫才已经提心吊胆了好几日。如今话一出口,登时轻松了许多,提起这事儿时,说话也比方才稍稍顺溜了些。   “我也不知那些人到底有没有看到我,等他们走了,我生怕他们再折回去寻我,就拿自个儿的衣裳换来了老乞人的这么一身穿上了。”他揪着破烂的衣裳角,说道:“这些日子我着实怕得紧,过上一两天就换个地方待着,睡不敢进客栈吃不敢进酒店,有心想雇个车回家,偏偏又把银子给弄丢了,如今一把老骨头都要散了架了。五丫头,你可得帮帮我。”   罗纱忙安抚他一番,又问道:“你看到杀人了,怎的不去报官?你只是看到杀人了而已,又不是……”   “你有所不知啊!”刘卫才急急说道:“那些人一个个冷冰冰地,捂着人的嘴一刀一个就给人抹了脖子,谁过来杀谁,大部分人都没来得及哼一哼就死了。等全院子人全死了后,他们又把尸体全都带走了,如果不是小老儿我亲眼所见,我都不知道那里犯过命案!”   他边说着,边想起来那些人干净利落的手段,又记起那些人将尸体拖走后,走在最后的那人朝着院子里冷冷扫视的那一眼……   他打了个寒战。   那人也不知道到底瞧见了自己没。可看着这些天没动静,或许是没看见吧。   罗纱听他说了那些人的做法,心中微惊,与穆青巍对视一眼,问刘卫才道:“舅公可知死的是谁?您当时是怎么躲过去的?”   “我啊!我是……”刘卫才想到自己是因为看到大树上依稀闪着金光,估摸着是个金子想要偷偷拿下来所以爬到大树上的,可这话一时也说不出口,就说道:“我是看着那树上,嗯,有个鸟巢,想去瞧瞧来着,结果那帮人就来了。”   看鸟巢看到旁人住处的树上了?   罗纱知道刘卫才偶尔会撒个小谎,不甚在意他的借口,只是想着他既然肯愿意找个借口,那他当时去到大树上,应当是实话了。   “至于死的那些人,说起来,你也知道。”刘卫才不安地搓着手,低语道:“就是孙家人。”   “孙家?涪水孙家?”罗纱震惊下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问道。   “是啊。我是在那边镇子里偶遇他们的,本来着既然有缘碰到了,就想和他们谈笔生意来着,谁知他们家的人那么不近情理,说了没两句不太投机的话就让我走。我原本也打算走了,后来——”他顿了顿,“后来看见那大树上有鸟巢,嗯,就想办法上去看了一看。”   谁知这一看,就瞧见了这种事情。   其实,他这些天来有时也是后悔的,都怪自己贪财,觉得孙家财大气粗生意上又有门路,所以虽然上次被孙家拒了,他犹不死心,这次遇到孙家人后就又跟了过去,依然想同他们打上交道。   若不是自己打定要同孙家做生意的主意,这次便不会遇到这事儿了。   不过,还有的时候,他又是极其庆幸自己是贪财的。   如果不贪财,当时他就不会看到个金闪闪的东西就偷偷摸摸爬到大树上,不爬到大树上,那些人来的时候,他也就刚好走到大门口处。依着那些人见一个杀一个的性子,少不得自己也会成为刀下亡魂……   这些想着,他也说不清自己爱财是对还是错了。   听到刘卫才的话,罗纱的心沉了沉。   将孙家干净利落做掉不留痕迹的,会是谁呢?   有谁现在会去除掉他家!   想到宫里头的那人,罗纱通体发寒。   那人定然觉得自己已经去除了穆家的隐藏势力,故而孙家再无用处。偏偏孙家知道太多,依着他的性子,想起来就会如鲠在喉。   死人才不会将秘密说出去。   他必然要下杀招才能安心。   这点,她怎么没预料到呢?又或者,她根本没去想孙家人最后的下场。毕竟,孙家人的死活,在她看来,和她无关。   只是没想到,孙家人会以这样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死去……   “这次遇害的都有谁?”   “我只认得出孙家家主和他的几个儿子,其他那些人没见过,不过,死的人里面,也有孩子。”   有孩子?这就是斩草除根了!   罗纱握紧了五指。   果然是那人作风!就像是南边那样,全部都杀了,方才能安心!   不过孙家人也傻,竟然被那人骗了过来。   刘卫才所说的镇子,离这里不过几十里地。这样偏远的地方,孙家人怎么会轻易拖家带口就来了?   必定是那人想方设法将他们弄了来的。   好狠毒的人!   就连帮过他的人,他都能视若蝼蚁轻易除去!   这样想着,罗纱的眼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恨意,忙垂下头掩过去了。   刘卫才正因回忆起前些日子的事情而恐惧着,就听旁边那位官老爷唤了他一声。   “你过来,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听穆青巍如此说,刘卫才忙恭敬地过去答话。   罗纱正陷入思绪中,就听刘卫才惊呼道:“什么?流寇?”   她忙侧首看过去,就见刘卫才挥着干瘦的胳膊,愤愤说道:“那些个人的样貌气度,说是当官的,我倒是更信一些,流寇?官老爷,唬人也不带这样的啊!”   他一时激愤便有些口无遮拦。   “不是我唬人。我只管带兵打仗,这些不归我管。”穆青巍只淡淡说道:“那些人的尸身,前些日子在那边山上被人发现了,说是流寇所为。既然这样下了定论,那就是流寇做的。你若想活命,往后对着谁说,都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没见过,可记得了?”   刘卫才知道穆青巍是在提点自己,也知这样应下来更好,可他到底是亲眼看到孙家人被杀的,一想到那些个真正的杀人凶手就这样逃脱了责罚,他心里闷闷的,也顾不上和穆青巍说话了,“唉”地声重重叹了口气,扶着膝盖跌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罗纱看他如此,便安排人带了刘卫才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   看着刘卫才满腹心事地离开屋子,罗纱正要让红倚她们为刘卫才收拾间屋子出来,穆青巍制止道:“也不知他有没有被那些人发现,看他害怕的样子,或许是被瞧见了。如今他惹到了这事儿,万一再住在你这儿怕是要给你招惹些麻烦。人,等下我带走,你照顾好自己便好。”   罗纱忙谢过了穆青巍。片刻后记起了自己方才想着的事情,又踌躇着问道:“还有件事想拜托二叔,不知二叔可方便。”   见穆青巍示意她说,罗纱就道:“我想让盛家人知道孙家人不是被流寇所杀,只要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就好,不知可不可行?最好不要让人知道是我们放出去的消息。”   “盛家?”穆青巍疑道:“难道是屏阳伯家?”见罗纱点了头,他扶着椅子改为半侧坐,朝了罗纱奇道:“和他家有什么关系?”   见罗纱抿了下嘴,不待她开口,穆青巍说道:“办法总是有的,不被人发现,那很简单。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些日子办成了我再给你答复。”   罗纱就松了口气。   和穆青巍说话有这点好处。他不爱听借口,索性不需要她去讲。   其实罗纱这样打算,也是有原因的。   屏阳伯夫人便是孙家人。他们盛家帮助六皇子,其实也是因了孙家帮助那人,而六皇子是那人最信任的儿子。   如今那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后,就心狠手辣地将孙家除去。   盛家得知后会作何反应呢?   是故作不知,还是会物伤其类,有所行动呢?   其实,依着他们对皇帝的了解,保不准孙家被杀的消息一传出去,盛家人已经开始怀疑那人了。   只是,他们或许会不够确定,这时,只需要一把火来点燃他们心中的猜疑。按照盛家人的性子,应当不会坐以待毙才是。   最好,六皇子也能从盛家那里得到消息。   那么他也不得不怀疑一下,此人对自己所谓的最信任的儿子,又会分了多少真心过去呢?   如果盛家和六皇子同时提防起来暗中联手,就算短期内他们没有采取什么大的动作,但小的试探也是少不了的,那人定然要分去不少心力来应付他们。   这样下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多多少少也能为穆景安和穆青涯争取些时间吧!   罗纱暗暗期盼着。   过了些时候,刘卫才终于收拾停当。穆青巍便带了他离去。   送走了二人,罗纱心情依然很是沉重。她看看阳光还算不错,就带着红倚红绣二人在院子里绕了些时候平复了下心情,方才回了屋子。谁知一进屋,就见紫艾紫环姐妹俩正一同专注地看着什么,还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听到罗纱进屋了,方才回头看了看。   红倚好奇,便问她们在商量什么。   姐妹俩迟疑了下,又对着头商量了几句。   紫艾摇了摇头,紫环却有些不同意她似的。   最后一向爽快的紫艾有些期期艾艾地说道:“陈妈妈给我们几人寄来了封信,方才红倚红绣不在,我们俩就将信拆了。谁知陈妈妈是让我们帮忙在姑娘面前求求情的,可我们看了信的内容后,也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不待她说完,紫环劈手夺过她手中的信纸行了过来,交给罗纱说道:“姑娘还是自己看吧。”   罗纱看了眼她们二人脸上神色,接过信笺慢慢细看。谁知这一看,却是心中慢慢发凉。   113结果   陈妈妈是罗纱的母亲程氏带去叶家的,很得程氏信任,故而罗纱自幼与陈妈妈关系也是极好。于是她的两个女儿,红笺和红蔻,罗纱也很器重她们。   前些日子穆景安提到红笺心思活泛的时候,罗纱就有不好的预感,此时再看陈妈妈的信,她心中已经说不出什么滋味了。   与孙氏有勾结、将毒物待到晴夏院的金婆子不过是个粗使婆子,怎能将毒物带进罗纱房里的?自然,有人与她暗中联系。   罗纱听到穆景安说紫艾和紫环是刻意在红蔻面前提及金婆子的死讯时,就想到了或许与红笺有关系,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当时穆景安会含糊地带过去那个话题,故而以为自己想错了,便没再追究。   谁知穆景安含糊带过去,却是另有原因罢了。   陈妈妈之所以来信,是长公主杖责了红笺。原因无他,红笺试图去引诱穆景霖。   穆景霖一向乖巧害羞,结果就因为性子好,被个婢女算计了差点着了道。   长公主大怒,将红笺杖责,本要丢出府去,还是穆景霖求了情方才留住了她一条命。   只是命虽然暂时留住了,但是,能不能长久保住,陈妈妈还是很担忧,便来求罗纱,帮忙在长公主面前替红笺求个情。   见罗纱差不多将信看完了,紫艾说道:“其实,这红笺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罗纱猛地侧头看她,紫艾又道:“那时候夫人在养病的时候,公子自己住在那儿,红笺她就……”   她也是个姑娘家,有些话开不得口,于是话只说了一半就停在了那儿。   罗纱却是立即明白了,一双手抓得紧紧的,信纸都要被揉烂。   红笺居然也去引诱过穆景安?   谁给她的这个胆!   “景安他怎么说?”   “公子很生气。刚好后来金婆子临死前说出帮她将毒放进屋的是红笺,只是红笺应当不知道那是毒物罢了。公子就让我们想办法将金婆子的死讯间接地告诉她,看她反应如何再做打算。只是没想到就遇到了南边出事,这事儿做了一半就停下了。”   事情停下了,红笺的动作却没停。眼看着穆景安勾引不成了,又去打穆景霖的主意。   罗纱微微合目,靠在椅子上,只觉得疲累不堪。   多年的信任一旦被打破,那种感受着实难受。   “你们知不知道红笺为何会帮金婆子?”   “有。金婆子说当时她跟红笺明确表明,送东西进屋的那人,能帮助红笺当上少爷的通房,红笺才允了的。”   听到这儿,罗纱越发心灰意冷。   原来自己身边的得力丫鬟,竟然还将主意打到自己哥哥头上过!   也得亏了叶颂青后来一直在安国公府学习课业未曾回家,不然,当真防不胜防!   说起来,当时没将红笺红蔻带去,而是将红丹红月带去荣昌府,倒是做对了。红丹红月二人一直照顾着叶颂青到如今,尽心尽力,什么错都没出过。   她原本想着,等自己嫁人后安定下来,就将这几个丫鬟也寻了好人家配了人。如今倒好……   “红笺的事情,我想……”   罗纱话到一半生生打住。   若是平日里,她或许就会严惩了。可是想想陈妈妈对自己多年的照顾,想想北地那些失去了至亲的人们,她考虑了很久,很久,最终却是说道:“让陈妈妈在乡下找户人家,把红笺嫁了吧。她的卖身契,我给她就是。只一点,再不准出现在穆家人和叶家人眼前,一次都不行,一眼都不可!”   红笺的心思太多,罗纱此刻可以留她一条命,但是若是往后再让罗纱看到她一次,罗纱保不准自己还会不会软下这个心再留她一次。   肯不肯好好活着,单看她们自己的选择吧。   她话说完后,屋内一时沉默。这时,突然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罗纱允了后,聂夫人推门进屋。   罗纱看她急慌慌的样子,忙问怎么了。   “夫人,叶家出事了,穆将军说让您赶紧回家一趟。”   穆青涯是在闻先生他们那里失踪的。   穆景安一行策马而行日夜兼程,并未先去穆青涯出事的地方查探,而是先去了出事的村子那里。   还未靠近,尚离得很远,就隐约闻到了腥臭气,混着南地特有的潮湿水汽,那味道越发怪异。   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这种味道还持续不散,可以想象,当时流了多少的血,死了多少的人,才成了如今这样。   穆景安下了马,在村子里慢慢走着。   据说事后潘大将军的人还负责清理了现场,只是事情具体如何,穆景安是不知道的。与此有关的事情,后来都是穆青涯在办,且此地之事隐秘性比较强,一南一北信件来往终究繁琐,穆景安便没细问。   如今,看着这里完好无损的房屋,再看那乱七八糟散落在路上的日常用物,瞧着地上墙上的点点污黑印记,穆景安的心一抽一抽地难过。   这些人,都是来自于北地,仿若他的亲人一般。那人,那人平日里装出一副疼爱他的样子,怎的对着他的人,就能下得了如此狠手!   “公子!”   穆景安正一掌拍到屋墙上,震得墙上正簌簌往下掉粉尘,就听得不远处有人惊喜地唤他。   穆景安抬眼一看,是平日里跟着闻先生的一个小学徒,也是北地人,虽然资质不如阿二和红绣好,但闻先生也在用心栽培他。   小学徒向穆景安郑重行了礼,又问过阿一他们好,方才欣喜道:“先生说公子这几天估计就要到了,让我在这附近等公子,果然,刚来半天功夫,就等到您了。”   嗅着那让人痛苦的问道,穆景安将悲痛压到心底,说道:“先生算得倒是准。”   小学徒刚“嗯”了声,就听穆景安又问道:“他们的遗体……可都安置好了?”他抚了抚墙上挂着的一串小玩意儿,显然是给小孩子用的,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复又睁开,扫了眼四周的地,“带我去看看吧。”   他这样一说,小学徒的神色却是古怪了起来。   他默了默,说道:“公子还是跟我来吧,让先生跟您说。”   一行人骑马而去,绕过山头行了许久,方才到了个隐蔽之处。   这地方四面环山,除了他们抄的这条路可以到这里外,与外界相通的,仅仅只有一个山洞,便是通向方才那个村子的。只是小学徒说山洞不可再走,穆景安会意,几人便绕山而行。   看到里面搭着的一个个床铺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再瞧众人脸上的笑意,穆景安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行来的聂先生和闻先生问道。   “下手快狠准,看似刀刀致命,实则都偏了一丁点儿,就凭着这一丁点儿,我们也能把他们救回来。”   “本来人都‘死’了后,随行来监督的人还要烧了尸身,王晓他们就将人带到了山洞,在洞外燃了火。监督之人见火势已起,嫌弃烟味大,就走了。他们不过是两个宫里来的阉人,想来,他们是没瞧出什么的。后来等他们走了后,再往山洞里丢些‘尸身’烧了,在洞里留些假象就也罢了。”   穆景安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诧异道:“王晓他们?”   聂先生说道:“是。虽说这次带兵的是潘大将军,但是负责带队动手的却是王晓他们。”   “伤亡如何?”   “其实不多。”闻先生指了那个村子与这凹地间山洞的位置——此时已经堵上了,说道:“我们在前一晚就接到了迷信,提早在两地间布置好了。等他们将‘尸身’弄进山洞,我们就想办法弄过来。”   穆景安听到的汇报里没有这一条,乍一听到,就有些愕然。   王晓他们几人是北地过来的。当初穆景安安插他们过来,也是为了预防万一,所以搁几个人到这边军营。当时不知怎的被穆青巍知道了,说是信得过自家好友,不想在自家好友那边安插暗桩,非得亲自带他们过去。结果那几个小子就被穆青巍亲自带去见了潘将军,说是故人之子,让他好好提拔提拔。   没想到几个小子功夫不错又争气,不用潘大将军多操心,就陆陆续续都被提到了比较高的职位上。只是,知道他们是穆青巍带去的,只有潘将军一人而已。   “听伤者说,那些士兵下手的时候,并未狠下死手,所以想着,可能是王晓他们提前打过招呼了。”   穆景安微微颔首,走了几步,猛地回首,问道:“若是潘大将军不开口,就凭他们几个,能做到这个份上吗?”   听他问出这样一句,闻、聂两位先生均默然不语。   穆景安本也知道了答案,转过身离去了。   潘将军手下那么多的得力之人,怎的就带了王晓他们几个过去?   而且,那些人都手下稍稍留了情……   定然是潘将军极其亲近之人动的手!   说起来,虽然皇帝不明说,但是这次行动来杀那么多人,潘将军应该是有所察觉的。   能做到将军这个位置的,都是能力极强的。虽然看起来都是粗汉子,但粗中有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们又怎会完全不明白?   能让皇帝忌惮成这样,一个村子的人居然派了个将军出马,那这村子里的人到底是和什么有关系,潘将军必然会好好思索一番。   他是怎么联系到穆家的,穆景安不去多管。单凭着这次潘大将军的作为,他能够知道,那个汉子,心是软的,是向着他们穆家的,这就够了。   潘大将军……   想到那人黝黑的脸庞和瞪人时凶神恶煞的模样,穆景安的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这个大人情,他穆景安,记下了。   ☆、114探望   穆青巍安排了人和车子送罗纱,一行人抄着最近的路赶回了叶家。   祖母叶老夫人自从知道邱氏的事情后就病了,一直身子不太爽利,如今知道叶之南出了事情后,更是病得厉害,待到罗纱赶到家里时,她已经起不来身了。   罗纱坐到她的床边,老夫人握了罗纱的手,只是低泣。   望着叶老夫人干瘦的面容,思及她往日富态的模样,罗纱暗暗叹息着,见老夫人一直哭着,便好生安慰了许久。   眼见老夫人哭得越发厉害了往外推她,罗纱知晓老夫人是不想当着自己的面流泪,这才出了屋子,迎面就看到了刘姨娘正指使着丫鬟们做事——   如今府里事务都是刘姨娘在打点。   若是提早几年,罗纱绝不会想到那时看起来最让人不放心的刘姨娘,在经过几年的磨练后会沉稳了许多,而且,能在家里出了事、忙乱的时候,将家中事务担起来。   她同刘姨娘刚说了几句话问起家中如今的情况,伺候老夫人的郑妈妈就出了门亲自来叫她。   “老夫人还有件事想同世子夫人商量。”   罗纱知晓老夫人这是平静下来了,就回了屋子,才知老夫人是想让她去看看叶之南。   “……先前已经派人去过了,可是谁都进不去,他们就都去别处另想办法了。如今你是定国公府的人了,或许能试试看。旁的不说,能看他一眼是否安好,也是好的。”   对于叶之南的状况,罗纱隐约知道些,虽说能不能成事她丝毫把握都没有,却还是应了下来。   这次叶之南出事,很有可能那人也在里面搀和了一脚。平日里就也罢了,如果真是如她所想的那般,牢房周遭或许有那人的人在看着,事情就没那么顺利了。   但是,先试试看也好。   当天她就离开了叶家,前往琅元府。   琅元府里一片热闹平和景象,似是完全无事一般。   其实对于这些老百姓来说,也确实是没什么事情。不过是因了贪墨案几个官员被抓住罢了,百姓们不过当时稍稍惊叹下而已。等到新官员上任一段时日后,他们回想起此时,也不过是增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罗纱下了车,望着洁净宽敞的街道,叹了口气。   这里是叶之南上任的地方,一件贪墨案扯出了这里的知府和下属的一些官员,身为同知的叶之南也在其列。   皇帝大怒,派了钦差来专程查处此案,另外一个未牵连其中的同知暂代知府一职,直到新的知府任命下来。   罗纱不知叶之南究竟有没有真的参与了那些事情,但是她明白,皇帝必然是“参与”了的。因为就在她来琅元府的路上时,她又收到消息,说是叶之扬在上朝时与兵部尚书因为一个问题争执了起来,两人吵嚷了许久后,皇帝大怒,叶之扬被停了职。   短短时日内,叶家当官的兄弟两人就齐齐出了事,若说和皇帝完全无关,罗纱是难以相信的。   虽然她谈不上多么喜欢叶之南,可想到依着皇帝的性子,有可能叶之扬和叶之南性命难保,她的心里还是一丝丝地疼得难受。   李姨娘一早就得了信,听说罗纱来了忙迎了出来。   看着往日娇美的李姨娘如今鬓边都染了霜色,面上的纹路也深了许多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岁,罗纱很是难过,携了李姨娘的手往里行去。   原本住着的宅子已经被收回去了,李姨娘暂时住在了一家客栈,罗纱就让人在这家客栈定了几间房。进到屋里后,她安慰了哽咽的李姨娘一会儿,方才问道:“父亲现在如何?”   李姨娘拿帕子拭了拭泪,说道:“还能怎么样?肯定是吃不饱穿不暖,连衣裳都没得换。”   罗纱听她这话,就问:“姨娘至今还未见过爹爹?”   李姨娘摇摇头,“我进不去。就连大少爷他们来,也进不去,所以大家都去别处想想看还能有什么办法了。”   在他们分别行动后,她又试过几次。可她不过是叶家的一个妾侍,就算是手头有了叶家给的银子,那些人也不会放她进去。   罗纱心中明了。   她抬眼看看天色,发现已经开始暗了下来,说道:“明日我想想办法,我们去看看父亲。”   李姨娘这才稍稍露出一丝喜色。   第二日居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红倚红绣给罗纱和李姨娘撑着伞,一行四人朝了监牢那边行去。   前一晚紫艾她们已经去探过路了,发现里面的守卫并不是太严密,若是这次进去看不成人,她们自会想办法递话进去,故而罗纱并不是太担忧这次的见面能不能成。只是能亲眼看一看,当然是最好的。   她扫了眼门口站着的几个牢头,还未走近,一个牢头就迎上来问话。   李姨娘想见叶之南来过许多次,他们几日都见过她了,其他的人就没放在心上,于是就这牢头一人过来了。   今日见李姨娘也在其中,牢头说话就不客气了许多。   红倚呵斥了声,报上罗纱身份。   牢头知晓她是定国公世子夫人后,立即恭敬起来,只是口里头还是拒绝道:“夫人,不是我们不让您进去,实在是上头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啊!”   罗纱看了看此人面容,又细瞧了他的服饰,知晓他刚好就是紫艾她们昨日里发现的那个好赌的牢头,就使了个眼色给红倚。   红倚用衣袖掩着塞给牢头个荷包。   东西一入手,牢头摸着里面凉凉的硬邦邦的东西,眼睛亮了亮。再掂掂分量,他心中越发开心起来,只是面上不显。   偷偷将东西收入袖中,他望了望站在稍远些地方的两个同僚,压了声音说道:“再过上一刻钟,他们就要去用饭,只我一人在外边守着,夫人倒是可以一来,我会负责将里面的人给叫走。只是时间要短,不然他们回来了,小的可不好交代。”   罗纱见他如此忌惮那两人,反而不怕里面的人,便知外面那两个或许就是朝廷派来看着他们的,就道了声好,同李姨娘去往旁边的一间茶楼等候。   到了时辰,远远看着那两个人同那牢头说了几句话后果然离开了,罗纱就和李姨娘去到那儿,由那牢头带着路去到牢中。   叶之南居然在单独的一个屋子里。刚一进到外间,看着上面的各色铁具,罗纱瞬间想到了是什么,一张脸惊得发了白。   牢头却是说道:“这是审讯的屋子没错,可我是借了这个由头将叶大人带了过来的,不然被牢里旁的人看到夫人去了,终归不好。”说着他道了声“快些”就退出屋子掩上了房门。   罗纱知他应当在门外望着,就同李姨娘往里行去。   叶之南正在里面。昔日里风度翩翩的叶大人,如今也是蓬头垢面,丝毫看不出从前的风采了。   见到罗纱,叶之南激动万分,一边说着“我是被冤枉的”,一边说让罗纱找穆景安和穆青涯帮忙。   听到罗纱说穆青涯和穆景安现下不在国公府联系不到,但是已经给长公主去了信后,叶之南脸上的惨然之色方才淡了些。   虽说罗纱知道穆家和皇帝面和心不和,但是其他人不知,包括叶之南在内。旁人都觉得,穆家是皇帝跟前最能说得上话的,穆家肯出手帮忙,那就不用太害怕了。   罗纱望着他松了口气的模样,没来由地,心中更觉得难过。   这时叶之南突然说道:“其实,若是可以的话,华宁……”   他的话到一半突然断了。似是想到了什么,他长叹着,摆摆手,道了声“罢了”,未再继续提及这个话题。   罗纱心知他说的是华宁侯。那人是邱氏孩子真正的父亲。   罗纱不知他方才想说的是什么,但叶之南既然不再提,罗纱也无奈。   看着叶之南这凄惨的模样,她转而问起他这几日境况如何。   李姨娘方才搭不上话,此时见叶之南提及这些天的生活后,开始拭着泪呜咽着同叶之南细细说着话。   没多久,牢头就来叫她们离去了。   两人临行前,叶之南突然叫罗纱回去。   待罗纱走进了,叶之南低语道:“你们也不要太过于担心,我应当是没事的。知府大人也是被莫名牵连进来的,他同我说过,五皇子会帮忙处理好此事。再加上景安他们,应当是没问题了。”   他这样一说,罗纱当时也没想到什么,因牢头催促得紧,她只又安慰了叶之南一两句,就匆匆离去。   刚出了屋子,罗纱才发觉事情不太对劲。   五皇子是谁?那是十一皇子的同母胞兄。   如果知府与叶之南二人当真是没搀和在里面的话,那他们两个被牵扯进那件事里,必然都有原因。   叶之南的原因是叶之扬和穆家,那知府呢?因为五皇子?   三皇子四皇子早夭,太子和二皇子已经在皇帝的心里“犯了错”,若是五皇子再出些什么岔子,那便轮到了六皇子……   六皇子啊……   想到那人阴戾的眼神,罗纱正皱了眉,突然车外马儿一声嘶鸣,马车猛然停了下来。   罗纱身子晃了晃差点撞到车壁,幸而一旁的红绣手快挡了一把,才让她免于碰伤。   “怎么了这是?”红倚撩开帘子问道。   车夫的声音传来,说道:“有人从旁边巷子里突然骑马窜出来,若不是咱们停得快,怕是要和他们撞上。”   红倚“嗯”了声后,说道:“小心着些。”就准备放下帘子回车内坐着。   这时外面一个声音响起:“呵,这不是表弟妹身边的小丫鬟吗?不知车子里的是表弟还是表弟妹呢?”   虽然此人罗纱见过次数不多,但毕竟第一次见面时,这人和那盛氏兄妹就差点要了她的性命,罗纱想要忘记他也难,他的声音,她早已记住。   此时她再次听到这声音响起,心中厌恶至极,偏偏这种情形下想要绕道而行也已经迟了。此人的身份还是不得不顾忌的,罗纱无奈,只得露面。   “六表兄,好巧。”   车外之人意味不明地笑着看她,正是六皇子。   ☆、115信任   仅仅隔了不到一个时辰,罗纱就再次坐进了那间茶楼,只是这回她进的是二楼的雅间,屋中只有她与六皇子二人。   原本罗纱是不想跟来的,可六皇子看似是邀请,实则是不容置疑的态度,罗纱便决定同他一谈。   说到底,她也是为了弄清六皇子想要做什么,毕竟,能在这样的地方“偶遇”到如此地步,也着实困难了些。   罗纱倒是没想到这茶楼里居然还有这样的房间,这个雅间密闭性极好,大门一关,屋里人在说些什么,外面的人是断然听不到的。   于是,对于六皇子为何会出现在自己马车前,又为何说要请她喝茶压惊,罗纱心中又多出了几分警惕。   虽然她原本就不信他什么“意外碰到”的冠冕堂皇的说辞,但此时更加提防了些。   她心里这样想着,也未刻意去掩饰,故而面上就带出了几分来。   六皇子看着她那一副如临大敌的防范样子,倒是对她的警惕小了点,感叹了下罗纱毕竟只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仅仅是这个程度就慌了神。   可待到二人走到屋内,六皇子望着她消瘦的背影,突然又忆及往日里在那银楼看到她时的模样,分明是果断狠绝的,便又皱了眉。   二人落座后,罗纱端坐在那儿静静等他开口不说话。六皇子拿着杯子喝着茶,过了许久后,问道:“弟妹是从北地刚回来的吧?那北地出的事情,你可知晓?”   罗纱暗忖他问的事情会不会是孙家人被杀那事,面上不显,茫然问道:“不知表兄说的是哪件事?”   六皇子浅浅笑着,语带冷意地说道:“自然是在穆将军眼皮子底下发生的那件事!”   罗纱心道应当是那事没错了,便故作思索了会儿,再摇头只道是不知,又问六皇子到底是什么事情。   六皇子笑看着她,眼中神色分明是不信的。   罗纱神色不变,继续求问,仿若六皇子不告诉她,她就不会死心一般。   六皇子终于眼神闪了闪,稍稍动动身子,叹了口气。   气氛就这样冷凝了下来。   六皇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说道:“你父亲这次犯下的错不小,不过,我可以帮他。”   罗纱自然知道让他帮忙需得付出的代价也必然不小,抿了抿唇,直接拒绝了。   “哦?”六皇子笑得冷然,“难道,你就不担心你父亲了?”   “自然是担心的。”罗纱叹道:“只是父亲他没偷没抢没杀人没放火,我相信大人们自会还爹爹一个公道,故而……”   “弟妹这话说得有趣。”六皇子打断了她,眸中的冷意深了两分,“偷、抢、杀人放火……好像叶大人不是因了这四个罪名而入狱的吧?”   “不是这四个又如何?”罗纱见他抓住自己口中几字不放,微微蹙眉,垂眼看着桌布上的细致花纹,慢慢说道:“如今安到爹爹头上的罪名左右是莫须有的,我口中说的是哪个,又有何分别呢?”   “哦?那你是相信他没做过了?”   “父亲说了他没做过那种事情。”   “空口无凭的话,你也相信?”   “表兄这话问得好笑,”罗纱本就觉得他们二人的对话根本是在绕圈子,话一出口倒是当真笑了笑,“他说了我便信,他是我父亲,我为什么不相信他?”   罗纱这话却也不是信口胡说。   叶之南的官位得来不易,故而他很是珍惜羽毛,小恩小惠的钱财他或许会收了点,但是大的银钱他是绝对不会去碰,更别提这样牵连甚广的“大事”了。   六皇子脸上的神色变了变,似是讥讽似是怜悯。   他瞧了半晌后,看罗纱依然是坚信自己父亲毫不悔改的模样,突然暴怒起来,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撂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发出脆响,茶汁茶叶散了出来,仿若地上的暗色花纹。   六皇子冷哼,“父亲?父亲?”他恶狠狠重复了几遍后突然笑了,“你说你信他,那你可不要后悔。万一哪天你后悔了,哭都没处哭去!”   罗纱望着他那狠戾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不认识他了。   她记忆中的六皇子,是那个易了容后隐在青衣人群里,低调而且隐忍的人。眼前这人的暴戾阴狠模样,应当是出现在盛家兄妹面上才对。   先前她还不知自己那句话怎的触怒了他,后听到他的话语,她明白过来,是……自己对“父亲”的“信任”?   难道是皇帝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如此?   若只是孙家的事情,他应当只是担忧皇帝会对他做些什么,不应是如今这副样子。   只是,让他发出如此强烈恨意的,会是什么呢?   六皇子焦躁起来,来来回回在屋里不停地走,突然,他停住步子,问罗纱道:“你为何那么确定?”   他问的,自然是罗纱对叶之南的信任。   若是往常,罗纱或许会说“六表兄您这样没体会到过亲情是何物的,自然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可是现在她望着此刻六皇子的模样,莫名地有些不安起来,垂了头说道:“他是我父亲,我了解他,故而如此。”   她话刚说完,听到声响,再一抬头,就见屋门开而又合,六皇子已经出去了。   罗纱怔了怔。   她总觉得,今日里六皇子的表现不太寻常,好似是哪儿不太对劲,可再仔细想想,又好像合情合理,只是太过于夸张了些。   她这样奇怪着,慢吞吞出了门。   红倚红绣和李姨娘就在屋外等着,此刻见罗纱出来,忙服侍着她回去,待到回了客栈后李姨娘去屋中独自歇息了,姐妹俩方才问罗纱发生了什么。   若是平时,丫鬟们也不会多嘴,可如今非常时期,遇到的又是六皇子,由不得她们不担心。   罗纱倒也没瞒着她们,将今日两人的谈话说与了她们听,后又问道:“依着你们看,六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两人犹豫了会儿,齐说许多年不曾见六皇子了,她们也不太清楚,继而红倚说道:“总之不该是这样才对。”   红绣点点头,接道:“就算是性子变了些,也不该到了这个地步才是。”   罗纱也觉得。   若当真是脾气焦躁沉不住气的,皇帝也不会重用他。   可当中出了什么岔子了呢?   虽说一时没想明白,可由于接下来两三天都未有任何动静,罗纱就将遇到六皇子的事情渐渐抛到了脑后,转而思量起怎么救叶之南。   长公主的来信已经收到,说是会尽量相助,又给了罗纱几个人名。   罗纱见事情有了眉目,终于放下了心,当晚早早便去睡了。   前几日没有休息好,身体已经累极,故而一放松下来,很快入睡了。   她以为自己今晚可以睡个好觉,谁知却睡得极不踏实。   一晚上辗转反侧,总是无法摆脱梦境的束缚。她知道自己应当是在睡着的,可又被困在梦境中无法挣脱,于是这样半清醒半迷糊的交替之下,她睡得极其痛苦。   清醒与沉睡抗争了极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撑不住了后,突然,她终于挣脱出来,一睁眼,发现天已微明。   稍稍翻了个身,罗纱感受到浑身粘湿的感觉,才明白过来,自己夜间出汗,竟然湿透了衣衫。   此时她再回想梦中繁杂的情形,却怎么也记不起了。   吩咐人备好水,她晨起后先行沐浴了一番,方才去用了早饭。谁知早饭还没吃完,门上就响起了“砰砰”的声音。   来人推门进屋,居然是紫艾。   此时几人是在从琅元府回箐州的路上一间客栈内,若将房门敲得响,必然会影响到旁人,故而紫艾一进门,正服侍着罗纱用饭的红倚就开了口,准备说她几句。谁知紫艾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屋内的人齐齐色变。   “叶大人,叶大人昨夜去了,说是,说是畏罪自杀……”   罗纱手中的勺子就这样跌回了碗中,渐渐沉入还剩下半碗的粥中。   红倚见罗纱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看着情形有些不对劲,赶紧在她嘴中塞了颗药丸。   红绣则在一旁急急问紫艾道:“你可听清了?”   紫艾默默颔首。   药丸入口,罗纱稍稍回过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顿时,心酸与心痛齐齐涌上心头。   难怪,难怪昨夜总睡不踏实!   竟然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虽说和叶之南的关系算不得太亲近,可……   她努力平定了下思绪,咬了咬唇,想要继续吃粥,可刚拿起勺子,手指就不堪重负般抖了抖,任由勺子滑了下来再次跌回碗中。   她抬起手指,自己怎么瞧,都觉得看上去很正常。   怎的就没了力气呢?   “……夫人……夫人……”   不知看了多久,接连不断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罗纱木木地回了神,才发现几个丫鬟正焦急地在自己耳边不停呼唤。   她缓了缓气,仰起头,努力回想自己思绪空白前,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思索了许久,她才想起来四个字。   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   罗纱蓦地清醒过来,猛地站起身来,头晕了下,却不去管它,只拍案怒道:“好一个‘畏罪自杀’!”   由不得她不怒。   那些人,那些人不仅让他死了,还将那些个莫须有的罪名给他坐实了!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这样!   ☆、116假扮之人   “走!我倒是要看看,那帮人怎的就定下了是‘畏罪自杀’的!”   罗纱气到极致,这样同红倚她们说着,带着她们几人准备离开去往叶之南被关押之所一探究竟。   谁知她刚刚走到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紫环上前打开门,来人却是位故人,看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好似是特意来此地寻罗纱的。   由于要急着去看看叶之南那事的情况,虽然见钱管事有事要对自己说,罗纱也只得让他稍等会儿,告诉他自己有事要去做。见他面容中透着疲惫,罗纱就又吩咐紫艾留下来照料。   钱管事见她要出去,忙出口挽留,说自己有事要同罗纱商议。   “……此事十分紧急,还请夫人三思而行。”   罗纱只想着自己母亲早已去世,如今父亲尸骨未寒,她怎能将父亲的事情置之不理而先顾着其他?   于是她虽好生地同钱管事说了几句话,却依然想先去叶之南那边看看。   钱管事看她不容置疑的态度,顿时急了,说道:“夫人!您这样去到那儿,那里全是他的人,万一出了点什么岔子,公子他们该怎么办?”   看提到穆景安后罗纱终于神色稍缓,钱管事就松了口气,说道:“那边情况如何还不确定,但有一点,如果夫人您当真因了这事儿和那边的人起了争执,那人就刚好有个由头对夫人您做些事情了。”   罗纱听了后,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可一想到父亲也离开了自己,自己甚至没有好好看他最后一眼,心中大恸,哽咽着说道:“那是我父亲!”   钱管事听罗纱这样说,知道她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便深深叹息着,也不说话,只背过身去不看罗纱的泪颜。   过了许久,罗纱终于平静了许多,嘶哑着声音问道:“先生来此所为何事?”   钱管事这才转过身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他神色肃然,罗纱将丫鬟们遣了出去。   待红倚她们出了屋子后,钱管事方开口说明了来意。   他说完后,见罗纱神色不明,又道:“此事是公子安排的,只是先前事情还未紧急到如此地步,故而未曾实施也未曾同夫人明说。如今国公夫人与二夫人已经先行离开,夫人您也尽早动身为好。”   听说长公主和冯氏已经离开了,罗纱知道此事当真是刻不容缓。   她细细琢磨着他方才的话,沉吟半晌后,问道:“哥哥也与母亲在一起吗?如今父亲出了事情,哥哥也需得回家……若我们回家一趟再赶过去,不知时间上来得及吗?”   “我前些日子收到消息,如今穆家已经不再安全,世子让我开始行动。若是夫人此时回去,不啻于将自己置身于刀刃之下,若是哪天那人一个不开心将刀刃往下挪上几分,事情便无法挽回了。”   罗纱咬着唇想了半晌,终于,微微颔首。   其实就算他不说,罗纱也知道如果自己落了单,难保会不会遇到些什么事情。可如今叶之南亡故,她若不去那里也不回家的话,等于连父亲的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让穆家人担忧她、因了她的事情而分心,她也做不到,毕竟穆家现在举步维艰,任何的差池都不允许出现。   只是,如今老夫人病了,叶之南又去了,叶家那一大家子人该怎么办?   钱管事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说道:“叶大老爷应当会回去的,夫人不必担忧。”   听到“叶大老爷”这个词,罗纱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叶之扬,疑惑道:“大伯?”   “是。当初他脱离叶家也是为了叶家好。如今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他必然会回来陪老夫人的。”   罗纱想到叶之扬和赵氏会回到叶家,稍稍安了心。   她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好,我走。只是你们安排的人新近去到叶家,恐怕有许多不方便。好在我们兄妹已经离开府中有段时日了,而且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府里都不会太平静,若他们的行为举止有上一些不同,想来其他人也不会太在意。我再将紫艾紫环留下来分别服侍他们二人,也不至于出很大岔子。”   “如此甚好。”   事情已经谈妥,罗纱就唤了四人进来,将钱管事所说之事同他们讲了。   原来早几年之时,穆景安他们已经意识到总有一天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就提前着手安排退路,当时便从死士中寻了年龄样貌与几人相仿之人,刻意训练着。后来穆景安又加上了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却是为罗纱和叶颂青准备的。   平日里就有人专门训练他们的行为举止,不看样貌,已经能有□分相似了。   钱管事精通易容之术,前段时间罗纱她们大婚后他去见穆景安时,穆景安便吩咐他去教习那几人一段时日,让他们学会了怎样装扮出自己所需的样貌,临走前,钱管事又将一段时日内易容所需的材料留给了他们。   后来穆青涯、罗纱和穆景安、长公主陆续离开国公府后,钱管事就安排人慢慢进入国公府。先是让替代冯氏之人进到府中,而后是装扮成长公主、穆景霖和叶颂青的人。   替身一到,冯氏便悄悄出发去往北地军营。她身边有钱管事安排的人跟着,帮忙掩去冯氏本身的样貌。   长公主接了穆景霖和叶颂青后,也转道去往穆青巍那儿——国公府派去接人的马车自出了荣昌府后,里面就已经换了人。   如今钱管事来,则是专程来安排箐州这边的事情。   他原本看着罗纱在北地,就想着直接让替代之人回到国公府,再另行通知罗纱暂时不要回来,穆家已经不够安全。   谁知叶之南出了事,罗纱赶了回来不说,叶颂青也要回来奔丧。如此一来,二人的模仿者便不得不来叶府顶替他们了。   这是始料未及的。   其实训练者都是极其认真小心的。当罗纱在国公府的时候,就有训练者专程去国公府伺候茶点,顺便观察过罗纱,那时也有另外一个训练者去到荣昌府,寻机观察了叶颂青几日。   虽说模仿者技艺学习得不错了,却还没来得及见过本尊,行事间难免会有些疏漏,若是在国公府还好,大多数人就连罗纱都不熟悉,更遑论叶颂青了。   可如今却是要去到叶府里,直接在亲人面前“上场”……   所以,罗纱将紫艾紫环留下来,有她们分别在二人身边提点着,就能弥补这些不足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身边伺候保护她的就少了两个。钱管事担忧不够安全,就又派了几人跟在她身边护卫。   罗纱颔首答应了。   她明白此时保护好自己的重要性。保护好自己,就等于让穆家少一份担心,这是她应当做的。   将事情商议完毕,钱管事先出了屋子避开来让罗纱唤了衣裳,又带了个往后跟在罗纱身边的一个侍女给她上妆。   罗纱闭目感受着脂膏涂在脸上的感觉,忽地想到一事,问道:“六皇子那时易容,是怎么回事?我们这样行事会不会被他发现?”   她第一次见到六皇子,是在荣昌府的一家银楼内。当时盛家兄妹和罗纱针锋相对,六皇子却是易了容改了样貌隐在青衣人中。   想到他手下也有人会易容之术,罗纱便有些担忧。   钱管事听到后,却是面露不屑。   “那不过是王家一个后辈,稍稍懂得怎么将人的真实样貌掩去罢了,却不会将一人易容成另外一人的样子。他不过是会些皮毛而已,又不知道真正的刘家脂膏的制法,没什么要紧的。”   罗纱这才松了口气。   易容之事如果被六皇子的人发现了,当真是麻烦一桩。   见她提及了六皇子,钱管事顺口说道:“此时六皇子与那位关系极差,那位无暇顾及太多,刚好是离开的最佳时期。”   听他如此说,再想到前些日子见到六皇子时的情形,罗纱问道:“他们两人是怎的回事?”   她不相信单凭着透露出去的孙家出事的事情,就能让那父子间产生那样大的嫌隙,又让六皇子性情突变。   钱管事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问道:“夫人可知为何那人最看重六皇子?”   罗纱想了想,说道:“应当是他生母早亡、外祖家势微的关系吧。”   依着那人的脾性,她绝不信他会因了才华性情而特别爱护一个儿子。不然的话,太子就已经极好了,又何苦折腾那许多?   在那人眼里,只有利用和被利用,何来的亲情可言?   “那夫人可知,六皇子的生母是因了何故去世的吗?”   这个问题,罗纱倒是真没想过。她也只是听穆景安说起过六皇子的出身罢了。   如今钱管事提出来,罗纱想到六皇子那天的话,再联系到他和皇帝最近不和的消息,又将钱管事的话琢磨了一遍,心中突然冒出个想法,讶然道:“难道是那人将她……”   “不错。公子几年前就知道了,只是前些日子刚刚将消息透露出去罢了。加上夫人带去的消息,”钱管事微微笑着,说道:“他们父子两人倒是能折腾一段时日了,刚好给了我们时间,能够暗中行事。”   两人说话间,妆容已经收拾妥当。   钱管事说替换罗纱的人就在楼下马车中,问罗纱要不要见她。   不知为何,罗纱总觉得同一个与自己有些相像的人面对面看着有些难以接受,便拒绝了这个提议。   这时沈秋意上来了。   她本是同那女孩儿一起在下面等着,顺便提防着四周,生怕有什么事情发生。待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就上来催几人赶紧上路。   “李姨娘方才被我想法子支开了,不多时就会回来,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沈秋意对罗纱来说亦师亦友,如今再见到她,罗纱心中蓦地感觉安定温暖了许多。   但此时不是方便说话的时候,况且沈秋意会陪着她一路北行,两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相谈,故而现在罗纱同她打了个招呼,便又转而叮嘱好紫艾紫环需要注意的事情。   待到一切妥当了,罗纱转过身,朝了叶府的方向,恭敬磕了头,这才离去。   ☆、117到达   皇帝一直未动穆家,不仅仅因为穆家有个“隐藏”的势力,还有一点,穆家老二穆青巍是守护北疆的大将。   若他想要动穆家,必须得想办法把穆青巍除去才行。偏偏又到了突厥兵进犯的时节了,穆青巍若是被调离,北边没什么人能守得住。   如若边关失守,必然后患无穷。   故而穆家隐藏势力已除,皇帝虽等不及了想要对穆家动手,但是一时半刻间却不会明着发作,只会暗地里搞些小动作。   可明箭易躲暗箭难防,越是这样暗着来,越是防不胜防。故而罗纱她们,是暂时不能回穆家了。   好在皇帝此时不敢动穆青巍,穆青巍这边还是安全的。   但,也只是暂时的,不会太长久。   他既然动了必然要除去穆家的心思,穆青巍必然成了他的眼中钉。   他心中也有数,穆青巍应当是知道他对穆家做了什么的。毕竟南方的村子如果不出事,穆青巍或许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不是长子,有些穆家私隐之事,他无权得知。   但如今村子出了事情,这对穆家来说是件大事,他不可能完全不晓得。   现在皇帝之所以还肯放心让他在北疆待着,一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替代之人,还一个,他知道依着穆青巍的为人,在这个时候,他断然不会丢下守地不管。   穆家人极其看重“责任”二字,而穆青巍的责任,就是守住边关。如今突厥人将来在即,为了家国百姓,他必须那么做。   虽则那人现在对他放心,只是能放心多久,就是看他心情了。   那人喜怒无常。依着他的性子,若是一时兴起,难保不会不管不顾地将穆青巍召回京,让其他大将来守北疆。   就仿佛上次他“一时兴起”,在穆景安生辰那天将南地村子里的除尽了,当做送给他的“生辰贺礼”那般。   一路相安无事。   罗纱她们途中虽然偶有遇到些小波折,但也无甚大碍。   罗纱到达北地的时候,长公主和冯氏她们早已经到了。只是这次大家都并未去穆景安置办的那处宅子,而是在穆青巍安排的一处院子里住下。   罗纱本也没多想,如今长辈们安排了住处,她便住进去。   奔波一路,她早已疲倦,一去到自己那间屋就倒头睡了。再醒来,已经是晚饭时辰了。   此时她才发现到了晚上时大家尤为小心,侍卫们齐齐戒备起来,她心头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   “这些日子不太安宁,故而小心些罢了。不过你也不要怕,”冯氏这样说着,面上的自豪之色掩都掩不住,“有你们二叔在,不碍事的,到不了我们这里。”   罗纱这才知道,突厥人已经开始活动了。   也难怪她们换了住处,这处地方比穆景安那里要更靠南,离边境稍远些,也安全一些。   叶颂青白日里与穆景霖一起跟人比骑射去了,刚刚回来,不知她睡到了这个时候。   此时听罗纱问起,叶颂青才知她对这里的情形完全不熟悉,便同她细讲,只是讲着讲着,就偏离了原本的话题,转而提起这边的少年骑射功夫有多么好,他有多么不服气,定然要赢上他们一次。   罗纱笑看着神采飞扬的叶颂青,暗暗松了口气。   她生怕叶之南的事情给叶颂青造成很大影响。   虽然她和叶之南的关系一直算不得太好,但是叶之南还算是疼爱这个嫡长子的,若是他想起来了,就会查验叶颂青的功课,也会指点他一二,这是其他几个孩子领略不到的待遇。   故而叶颂青与叶之南的关系虽比不得他同罗纱那样亲近,也算是还不错。   再看叶颂青微微有些黑了的面庞,瞧着往日的清瘦少年如今有几分健壮了,罗纱很是高兴。只是有一点让她觉得颇为好笑,那就是叶颂青好像很怕长公主。   因为他在饭前说了许久后仿若还不过瘾,大家用过饭后,他还想要同罗纱再多聊会儿。只是他这个提议刚开了个头,长公主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他就立即噤了声。   “这丫头连日赶路必然已经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吧。”   长公主极其轻缓的一句话,却让叶颂青敛了神色,恭恭敬敬答了声是,同罗纱道了声晚安回屋去了。   罗纱看得稀奇。   自家哥哥什么时候这样乖巧了?   虽然叶颂青不是爱闹的性子,但一直以来,他还真的极少这样恭敬顺从地听从旁人的话。   不过,长公主确实有一种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地就遵循着她所说的去做。   长公主看到罗纱好奇,面上露出笑意,将她唤到身边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后见她神色不错,长公主这才放下了心,又叮嘱了她一些需要小心的事情就回了屋。   临出门前,她回首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会意,待到屋中只剩了她和罗纱时,携了罗纱的手,同她说起一件事。   “你哥哥还不知你父亲的事情,我们都还没告诉他。”冯氏轻轻拍了拍罗纱的手,说道:“我们觉得由你来说更合适一些。”   罗纱这才知道为何叶颂青眼神中丝毫不见阴霾。因为,他还未知。   虽然冯氏说的是“我们”,但罗纱知道,这应当是长公主的主意。   对于长公主的这个安排,罗纱很是感激。   前些日子叶颂青跟着她们赶路,若是当时知道了那件事,他就算再难过,也没有可以倾诉的人。   就像她,再难过再伤心,没有穆景安和叶颂青在身边,她甚至不知道该对着谁哭。   当天晚些时候,罗纱就去寻叶颂青,准备告诉他叶之南的事情。只是在去之前,她收到了两坛酒。   虽然没人直说,但她知道,是长公主命人送给她的。   罗纱拎着两坛子酒,敲响了叶颂青的门。   那晚是怎么过来的,罗纱后来仔细回想过,但她当真没有太多印象了。   只是记得自己和叶颂青边喝酒边说叶之南,忽而怨他偏心忽而骂他是非分不清,但到了最后喝得醉狠了,反而都成了思念的话语。偏生那时候已经醉得厉害了,二人到底说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第二天醒来,第一个感觉便是头痛欲裂。但罗纱的心情极好,有种解脱了的舒畅之感。   后面的日子里,如果忽略那呼啸的北风和无时无刻不在变冷的天气的话,生活倒是算得上安静祥和惬意的。偶尔会听到有人说,突厥兵来了。于是大家赶紧全神戒备,但是到了最后,连半个突厥人的影儿都没见到。   很多时候,罗纱会很想念穆景安,不由自主就去想一想他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可穆景安和穆青涯至今未来到这个地方,长公主都没说什么,罗纱便也将思念和担忧狠狠地压在心里,一个字儿也不在人前提起。   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某一天,穆青巍来了。   长公主和冯氏都在家中,罗纱听人说穆青巍一来就直奔去见长公主了,四周都有人守着,像是在密谈什么事情,便觉得没自己什么事情,就窝在自己院子里继续那仿若无休无止的绣活儿。   直到听到有丫鬟来唤她,说是长公主让她过去,罗纱才疑惑着行去。   罗纱这是第二次见到穆青巍。   第一次见他时,她只觉得这位二叔极其温和不像武将倒更像是书生,这次再见,才知那时的他是刻意敛去了一身锋芒的。   布满胡茬的下巴,如利刃一般的眼神,严肃凌厉的神情……   罗纱第一眼看到屋里的人时,根本没认出面前这个人会是穆二叔。   穆青巍看到罗纱后,倒是露出了一丝丝的笑意,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待罗纱开口,他转而又朝了长公主说道:“嫂嫂不是说有人能支使得动那帮人吗?怎的叫了她来了?”   此时屋内只有长公主、穆青巍和罗纱三人,故而穆青巍敢这样直接问。   罗纱听了他的话,隐约猜出事情该是和北地之人有关系,就也有些发怔闹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也疑惑地看向长公主。   见两人的目光齐齐聚到自己身上来,长公主倒是笑了,朝了罗纱问道:“他不明白就也罢了,你怎的也不明白?”   “明白什么?”罗纱奇道,指了指北边,“和那些人有关系?”见长公主微微颔首,她疑惑到了极点,反倒是忍不住笑了,“支使他们?我?”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对,就是你。”长公主纤指微抬直指向她,“如今在这儿的我们几个人里,只有你能调得动那些人。”   罗纱被长公主笃定的样子激得不由自主就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她就听长公主说道:“你有穆家家主的信物。他们父子俩都不在,你,就做得了那些人的主!”   ☆、118合作之人   村子里的人虽然安全了,但穆景安还有一件担心的事情,那便是穆青涯的失踪。好在隐卫阿捷也同他一起不见了,穆景安想到这点才稍稍安心,起码说明穆青涯的身边有人在保护。   穆景安一边派人去寻找穆青涯的下落,一边每日里去探望伤者,看看大家的恢复情况。   闻先生和聂先生两人都在,大家的情况每天都在好转。只是派去寻找穆青涯下落的人却一直没有回音。   穆景安这就明白过来,穆青涯要么是同阿捷一起刻意不让穆家派去的人寻到的,要么就是受了极重的伤,不然没道理一点音信都查不到。   直到几天后穆景安耐不住性子了准备亲自去寻找时,穆青涯却自己回来了。   同首先发现自己的几人匆匆交谈了几句后,穆青涯就唤了其中一人,让他将穆景安叫到了屋子里。   看着父亲安然无恙,穆景安极其高兴,但看到穆青涯镇定自若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他也有些气愤。   当初怎的不同大家说一声就离开了?   哪怕有一封信,或是,只有一个字,也是好的!   毕竟依着如今的情形,那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有可能,他真的怕穆青涯是被那人捉了去,如果那样的话,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   穆景安咬咬牙,垂下了头。   穆青涯了解自己儿子,看到穆景安的样子,他就知道穆景安多么担心他,但是又在怨他,便也不绕圈子,直接点明了说道:“这几日我去泰王那儿了。”   穆景安缓了缓,蓦地抬首看向他,愕然道:“泰王?”   “是,”穆青涯说道:“在我得知前些日子潘将军放了大家一马后,就去查他怎会知道这里的人是穆家人的。后来联系到了王晓他们,才知潘将军之前收到了个字条,上面写了个‘定’字……”   定,定国公府,穆家……   穆景安微微颔首,又问道:“那字条是谁给潘将军的?”   不待穆青涯开口,他忽地想到了穆青涯方才说过的话,愕然道:“难道是泰王爷?”   “不错。”穆青涯神色不动,仿若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淡然道:“正是他。”   这儿地处南部偏西,正在泰王属地中。原先这地方极其偏僻,树木繁茂寥无人烟,穆家人之前是分批悄悄而来,没有人注意到。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泰王完全不知便不可能了。   只是他能递出字条提醒潘将军,定然是在潘将军动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为什么他能得知呢?   那人不可能将事情透露给他,唯一的可能便是——   “宫中有他的眼线,而且很有可能比我们的人离那人更近。”   穆青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穆景安惊了下。   他们安插在那人身边的人已经是极近的了,如果比他们的人还近……   “近侍?”穆景安顿了顿,又道:“还是说那天来的两位公公之一?”   “他没明说,但我估计是前者。”   穆景安听闻后默了片刻。   那人身边的近侍都是在他小时就开始服侍他的,穆青涯他们为了穆家的将来筹谋已久,他们安排的人都还没有能顶替下那几人的,泰王却做到了这一点。   如何做到的?   明明泰王的年纪比那人还小,不可能在那人年纪尚小时就将人搁在他的身边!   穆青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见穆景安面露疑惑,说道:“人应当不是泰王安排的,而是当年的惠妃。”   惠妃,乃是泰王生母。若是她的亲信,在她逝后跟了泰王,却也不难理解。   “可泰王为何会相助于我们?”穆景安疑道。   事出必有因,泰王为何在得知了那样的事情后递过去那个字条,颇费思量。   穆青涯不答话,只静静看他。   穆景安知晓父亲这意思是说,他自己所知道的信息里有能够解答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慢慢想着,喃喃说道:“先皇在位时,惠妃生有两子,二皇子英年早逝,接着惠妃病倒,也去了,如今只有泰王殿下一人……”   虽然与泰王世子极其熟悉,可他对泰王了解不多,能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可这些信息有什么用处?   惠妃?二皇子?   “二皇子!”他猛地以拳击掌,似有所悟,“二皇子温和儒雅,很得先皇器重,比起当时还是大皇子的舅舅来,先皇更喜欢二皇子多一些。不,是多很多。”   时至今日,依然有些朝中老人会提起来已故二皇子的气度风范,语气中均是极大的赞赏与深深的惋惜。   找到了突破点,穆景安又道:“那时孙姓侍女已经在跟着皇后了,她们母子两人想要弄些什么稀奇的毒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言下之意,便是二皇子的死,有蹊跷,和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还有皇帝,不无关系。   听了穆景安一番分析,穆青涯这才有了神色变化,赞赏道:“不错,你找到了关键所在。只是如今看泰王的反应,动手的应当只是那人,与太后无关。”他说着,指了指京城的方向。   穆景安听他如此说,蹙眉问道:“那泰王的意思是……”   “他只要那人的命,并无其他。甚至,他觉得那位置肮脏,并不想碰。只是我们心中理想的人选不同,为了这个,我们两人争执了许久,耽搁了些时日。”   他口中的“心中理想人选”是做什么的,穆景安心里有数,于是他避开这个不提,只问道:“泰王属意的应当是太子吧?”   “嗯,”穆青涯认同了他的话,说道:“太子性子同当年的二皇子最为相似,只是相较于先二皇子,太子少了份魄力。”   他言尽于此。   穆景安却默默看着他,也不再发一言,显然在等他后面的话。   穆青涯叹息一声,说道:“你知道我会选谁的。这人性子也好,又与你亲近,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可他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让他过那种日子,不是太为难他了吗?”穆景安此时有些心烦意乱,语气也有些不耐起来。   看他如此,穆青涯并不生气,只因他了解穆景安此时的心情。   明明知前方是火坑,还要推了自己好友往前去,穆景安这样想着,难免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只是,他却并不完全赞同儿子的观点。   “他以往只是没有得手的可能所以未曾往那方面想过而已,你怎知他就不愿意?”   穆青涯望着穆景安的神色,看他别过脸不说话,知道他心底深处其实也是同意自己观点的,就一字字铿锵说道:“你可别忘了,他也是个皇子!只要是那人的儿子,就不可能一丁点儿都不想要那个位置!”   眼看着穆景安倔强地不肯回过头来看自己,穆青涯暗暗叹息。   自己这儿子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却极其重情义。   他必然也知这样是最好的,却不肯面对,原因无他,只因这样一来,他与十一皇子,或许就再也做不得好友了。   毕竟十一皇子到了那样的位置后,心境与心态肯定会发生变化,那时会变成怎样,大家心里都没底。   原本二人是此生最好的好友啊……   穆青涯暗暗叹息。   得知穆青涯安然无恙,大家都很高兴,不只是身体恢复得好的,就连有些本起不来床的,也挣扎着非要在门口等着穆青涯,只为了能快点见到他。   待到穆景安出了屋子,大家就都上前来同穆青涯问好——   既然穆青涯无事,若是他不主动提起的话,大家是不会对他去了哪儿做过什么多问一句的,他们明白,穆青涯所做的事情,绝对是为了大家好,这就足够了。   穆景安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下却是情绪异常低沉。   他不是没想到过这样的情形,只是他一时间无法接受罢了。   看着兴高采烈的众人,穆景安突然有种寂寞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极其希望罗纱能在身边,也只有她的笑颜,能让他心中的痛楚减少一些。   可他也知道,这种时候,让她在自己身边反而是置她于危险之中了,就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她,默默承受着这种复杂而难过的心情。   其实比这痛苦的感受他都经历过,只是原先一直只他一个人独自面对就也罢了,如今在尝过同她一起之后的幸福,再让他独自面对这些,他莫名地就生出些寂寥之感来。   他抬眼望着空中的光,光亮那样刺眼,他静静看着,心里的冷意却越发地大。   真希望这一切,快些结束。   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需要的时机,必须等。   只是在哪儿等,如何等,也是个问题。   ☆、119同去   “我?”罗纱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由自主重复了下,问道:“做主?”   话一出口,她终于意识到长公主说的是什么了,隔着衣衫握了下胸前的坠子,她张了张口,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长公主早料到她有如此反应,不由莞尔,斜倚着椅背单手支颐,悠悠然说道:“不是你是谁?”   穆青巍初初听了长公主的话后还有些不可置信,待到看见两人的样子后,终于确定这是真的了,饶是他定力极好,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问道:“怎么跑到她那儿去的?”   他其实一直知道穆家有这么个东西,但是那物什原先是穆青巍带着,自穆景安略大了后又是穆景安戴着,故而它具体是什么样子,就连穆青巍都没见过。   只是为何如今却到了罗纱这儿?   穆青巍的话问出口,长公主却也不答,只似笑非笑地看向罗纱。   罗纱想到这东西来到自己手中时的情形,就脸红了红,如今被两位长辈盯着瞧,不说不行,便很是艰难地小声答道:“是景安送给我的。”   长公主接道:“这可是聘礼,景安亲手送出去的,头一件。”   听到长公主这样说来,穆青巍恍惚明白了当时东西送出去的情形。   将这念头放到心里过了一遍,他就“呵”地笑出了声,“我说呢,这种事情也就他做得出来。”   长公主问他道:“你方才说要找北边的人做什么?”   提起这个,穆青巍神色一凛,转眼看了看罗纱,见长公主没有要罗纱出去的意思,思及自己这事儿要成还得让罗纱出面,就低低说道:“此次突厥进犯,我有把握能赢。景安说过,若是我能碰到这么个机会,就让我带着战俘回京庆功。”   听了他这话,长公主突地敛起笑容沉了神色,缓缓坐正了身子,眼神清冽地看向穆青巍。   穆青巍反而清浅地笑了,“如今机会有了,可景安不在,我们该怎么办好呢?”   罗纱本没觉得穆青巍那句话有什么特别的,粗粗听来,仿佛只是在向长公主陈述一件事情一般。只是她看到长公主的神色后,才恍然发觉,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垂下眼帘,将穆青巍方才说的话中的每个字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再联系到他想去北地调动那些人……   战俘?   人?   人……战俘……   突然想到一个关联点,罗纱猛地抬头,惊愕地看向穆青巍。   难道穆景安的意思是,将北地人伪装成战俘,然后由穆青巍光明正大地一路带至京城!   穆青巍似有所感,侧头看向她,发现罗纱的神情后,他神色微变。正要问询,就听长公主说道:“这丫头比你想象得要聪明得多。”   她转眸扫了罗纱一眼,微微翘起唇角,“我们穆家的媳妇儿,又怎会是愚钝之人!”   长公主话一出口,穆青巍听闻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柔和了些许,转而再看罗纱,见她已经收起了惊讶的样子,就淡淡笑了,眼中也多了几分赞许。   他话中之意长公主和罗纱已经明白,他便不多讲,只是对于北地之人肯不肯来,他依然有些顾虑。   “那些人骨子里桀骜不驯,不是大哥和景安出面的话,他们根本不听。那事儿虽然景安同我提起过,可毕竟没有同北地人打过招呼。如今罗纱虽有信物,可到底只去过一次,我怕她太年轻,压不住那些人。”   他这话很有道理。   北地那些人的性子就是只认穆家的家主,穆青涯或者穆景安什么信物都不用拿,只消一句话,他们就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对其他人的话,他们半个字儿都懒得理会。   虽然他们对罗纱友善,可毕竟因为罗纱是景安之妻。他们对她不了解不熟悉,虽然罗纱手中有信物,可谁能保证他们个个都会服从于她呢?   只要有上几个挑事儿的,就有些棘手。   可穆景安他们那边不知有什么事情,连封信都没送来过。如果有他的手书,再去北地事情也能好办许多。   屋内一时静默。   长公主沉吟半晌,对罗纱说道:“这样吧,我同你一起去。”   她当年同穆青涯一同去过几次,同那些人更熟识一些,而且她是长辈,说起话来也更有分量一些。   对于她的提议,穆青巍也很赞同,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   商议好动身的时间,三人这才出了屋子。刚走出院子,就见冯氏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立着,似是在研究那树上斑驳的纹路一般,神色很是专注。   听到长公主和穆青巍的交谈声,冯氏身形顿了下,侧过身来。待看到穆青巍的身影,她慢慢扬起了嘴角,面带欣喜地行了过来。   穆青巍自看到冯氏后,视线便一直落在了她的身上。待到冯氏走得近了,他大跨几步迎了过去,轻轻拂去冯氏肩上的落叶,盯着她片刻,喟叹道:“苦了你了。”   冯氏本是满面高兴,听了他这话,突地就红了眼眶。   长公主见状,不动声色地带着罗纱转回了院子,很显然,她是特意留下穆青巍和冯氏两人单独说会儿话。   罗纱跟在长公主身后行了片刻后,停下脚步,微微回首看向那夫妻二人。   两人显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在意其他。   一向爽朗的冯氏此时面颊微微泛着红,仰首笑着同穆青巍说着什么。   穆青巍认真听着,眼中带着罗纱从未在他眼中看到的柔和、怜惜。   匆匆看了两眼,罗纱忙回过身子,快步跟上长公主的步子,心中却是觉得心酸不已。   听穆景安说,当年刚刚成亲的时候,冯氏是怀过身孕的。只是不知为何,过了没多久竟然小产了。   长公主大怒,将冯氏院子里的人全部责罚了一遍,又全部都换掉。   也是那时候,长公主唯一一次责罚了云姨娘。   云姨娘哭着问长公主为什么这样待她,长公主一个字儿也未丢给她,只冷冷地看人将她打了板子,而后不耐烦地挥挥手,命人将云姨娘抬回她屋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头胎没保住而伤了身子,两年后冯氏又有过一次身孕,虽然极其小心,可依然滑了胎。   此后长公主特意让聂先生在府里待了一整年,为的就是调养冯氏的身体。   可小产对身体影响极大,穆青巍却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冯氏有孕,生怕她再次犯险,加上他常年在外,慢慢拖着,这事儿就也耽搁了下来。   穆景安说起时很是感叹。   罗纱记得他当时还说过,若是往后日子安稳了,可不再让二叔在外面奔波了,让他回家来,好好陪陪二婶,再好好养几个孩子……   罗纱想到穆景安当时说起这话时那心酸的语气就鼻子发酸。   穆家的人各个重情义,可各个都有自己的苦处。   这样好的一家人,怎的就如此不顺心?   偏偏外人还只当穆家风光无限,没有人能想到其中的痛苦!   穆青涯和长公主的无奈,穆景安的,穆青巍的,冯氏的……   罗纱默默走着,心中涌起一股**辣的感觉,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凭什么好人不得好报?   穆家人不该是这个样子!穆家也不该是如此情形!   她不愿看着穆家的人继续承受这些个痛苦!   心中澎湃不已,罗纱感觉自己刻意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就要喷薄而出了。她忙握紧了拳,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却,暗下决心。   需要她做的事情,她必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她自己的命,她要努力看好,不能让他们再为了她,多分心多劳累。   无论穆家人要做什么,她都会毫无保留地去支持。   穆家绝不会失败,也绝不容许失败!   第二天一早,红倚红绣便出了门。   长公主身边和罗纱身边跟过来伺候的人,基本上都是来自北地,可是认得去往紫环她们父母那院子路的却基本没有。   好在罗纱手中有穆景安以前特意给她画的一张图。可图虽然有了,能不能寻到地方,罗纱还真的没太大把握。   距离自己上次来这儿没多久,罗纱便问红倚红绣可还记得路,见两人沉默不语,她就拿出图来,问如果拿着图再加上记忆去寻路,有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看到红绣迟疑着点了头,她便吩咐两人先行过去探路,再回来接她们。   “这次没有景安跟着,还是提早去探探路的好,万一一起去了后寻不到路,着实麻烦。而且她们姐妹俩精通医理毒物,在路上若是碰到点意外之事,也好解决。”   对于让姐妹俩做的这事,罗纱向长公主如此解释道。   这次的出行长公主交给她全权处理,长公主只准备在到了北地后再出手帮她解决事端,其他一概事情全是罗纱自己做主。   长公主见她如此处理,并未多说什么,使得罗纱很是提心吊胆了一番,生怕自己做得不对。   谁知那晚冯氏偷偷告诉她,长公主下午和她闲聊时提到了罗纱,赞赏有加。   只是当面对着罗纱时,长公主依然是原先怎样便依然怎样,半点改变都没有,这让罗纱有点小小的沮丧。   可她这点子小心思哪里瞒得过长公主?第二天长公主嗤笑了她一番后就也赞了赞她,罗纱很是高兴。   长公主看着她高兴,也绷不住笑了。   见长公主终于又笑了,罗纱暗暗松了口气。   穆青涯和穆景安没有消息,最担忧的人,应当是长公主吧!   上次去那林中院子时是坐的马车,而且当时罗纱病刚好不久不能行太快,故而耽搁了些时候,此次红倚红绣快马加鞭,一去一回本该两日两夜就回来了的,却耗费了三日三夜方才赶回,想来是绕了些路费了些功夫。   知晓她们已经找到了地方后,罗纱忙让二人去休息,她则吩咐人将准备好的马车和东西一一查检好,准备第二日一早就出发。   长公主顾及冯氏身子不是太好,虽然口中说的是让她在家中好好照顾两个孩子,可私下里却将穆景霖和叶颂青叫到了房里,很是严厉地叮嘱了二人许久,绝不容许他们在家中捣乱,扰了冯氏休息。   好在沈秋意也在,长公主便让叶颂青他俩这些日子不准出门,只留在家中跟着沈先生学功课。   两个少年本就都是听话的孩子,自然是一一应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就到了出发的时候。   ☆、120用法   事情进行得比罗纱想象中还要顺利,因为她们刚到进了那片林子不久,就遇到了紫艾的父亲。   他赶了辆小车,里面放着衣物和食物,显然是专程等在这里的,而且看上去等了好些时候了。   “她们两人来的时候也不说什么事情,只说夫人吩咐了来探路。我们怕孩子们找错了路耽搁了事情,就来这里等等了。”听罗纱问起,汉子如此解释道。   如今天已经冷了,这里自然更冷。罗纱忙让红倚拿出一坛子烈酒,给了汉子。   他也不客气,嘿笑着谢过罗纱后,一饮而尽。大家便出发往他们院子赶去。   在院中歇息了一晚上养足了精神,翌日,天刚刚泛起一点点的白,众人便出发了。   这次过去,比上回来还要冷上许多。   一路上没了穆景安在一旁护着,罗纱虽然有戴着厚帽子的大氅裹着,也依然感觉寒冷无比。   望着那仿若无边无际的白,感受着彻骨的寒意,她思念穆景安的心情越发强烈起来。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同上次一样,依然是天擦黑了。   红绣问罗纱是先住下还是先见主事者,罗纱见长公主丝毫没有做决定的打算,便想了想说道:“先住下吧,有什么事情,明日里再说。”   就像是赶路前需要养好精神一般,见那些人之前,她也想先将状态调整好,毕竟赶了许久的路,精神着实不佳。   思及此,她越发佩服穆景安。   她现在刚到就感觉疲乏了,可上次穆景安却是坚持着见了这边的人后才歇息的。   虽然累得狠了,可她躺了床上后,却怎么也睡不着,总想着明日的事情该怎么说、该怎么做才好。   心里有事放不下,脑子很清醒,偏偏身子极其乏了,这样相互冲突之下,罗纱过了许久才睡着,却也睡不安稳,只翻来覆去地做着梦,一会儿梦到小时候,一会儿梦到了长大后。   只是这些梦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都有穆景安的身影。   第二日红绣一大早按照吩咐叫她起来时,罗纱本正在梦中和穆景安对饮畅谈,猛地回到现实中,她望着屋子,怎么看,都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突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若失了半边的魂魄一般。定了定神后,她忙让红倚准备了偏凉的水端来。   用凉水净过面后,罗纱感觉清醒了许多。待到收拾停当,便让人去唤了各处管事的人。   集合的地点依然是那间大屋子。   上次来时,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她同穆景安和众人一起吃鹿肉,看众人嬉闹,也是在这里,听说了穆青涯失踪的消息。   那时候来到这儿的就是各处主事的人,如今再请来,基本上也还是那些人。只是大家的目的各不相同了,心境也同上次不一样了。   看到罗纱和长公主,就有人问道:“公子呢?怎的没来?”紧接着又有人问道:“国公爷呢?可曾找到了?”   语气中的急切与担忧极其明显。   其实前一日在罗纱她们到了时,大家就听说了只有罗纱和长公主来了,只是她们当时歇下了,大家就没有将心中疑问问出口,只将心中的担忧压抑了一夜。   此时好不容易见了面,他们自然就问出了口。   罗纱便说道:“景安上次离开后便去了南地寻找父亲。”   关于他们二人之事,她言尽于此,但,只有这句话,却也足够让人听懂其中意思了。   穆景安不在,去了南地,穆青涯有没有找到,她也不知道。   众人便开始骚动起来,人群中浮起一种不安的情绪。   罗纱见状,暗暗叹息。   那两人是众人心中的精神支柱,如今他们齐齐不在又没有音讯,大家难免会如此。   只是若让这种不安弥漫下去,对于后面的安排,着实不利。   她缓缓坐到椅子上,定了定神,扬声问道:“大家这样紧张……”她环视众人,眸色清冷,“到底是为何呢?”   “我们不过是有些担心罢了。”   “担心?担心什么!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凝视着开口之人,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就不担心!因为我相信,景安定然会寻到父亲,父亲也定然会平安归来!既然坚信,又何须担心!”   她眼神坚定语气不容置疑,方才说话之人张了张口似是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别过脸去,闭口不言了。   还有人想要说话,罗纱不待其他人开口,放缓了声音柔和了表情,说道:“大家且放心,景安和父亲定会安然无恙。我们今日来,不是因为他们遇到了什么难题而来,而是有事情想要拜托大家。”   此时的她虽然话锋一转,但神情恳切语气和缓,大家就都截住了话头,静静看她,想着她会有什么事情要说。   罗纱顿了顿,就将让大家扮作突厥战俘进京的事情说了。   这个消息宛若惊雷在众人之中炸了开来。   他们面色各异,有沉默着思索的,也有在那边小声嘀咕着的,还有些上前几步想要同罗纱理论的。   罗纱理解他们的想法。   假扮成突厥战俘,他们乍听之后不见得能立即接受。   其实最最关键的一点还是,这事儿不是穆景安他们提出来的。   “这件事是景安安排的。”她环视了下众人的表情,又道:“虽说如今他人不在这里,可此事他先前已经计划好了,到时二叔大战得胜去往京城后,就算无法联系上,他必能也能听到这个消息。”   这时一位老者行上前来,朝罗纱抱了抱拳,问道:“夫人说这是公子的意思,不知夫人可有凭证,证明公子确实做过这样的安排呢?”   罗纱抿了抿唇,平淡地答道:“没有。”   确实没有。   当初穆景安也没想到他会不在这里,只是跟穆青巍提起这件事情而已,连个手书都没留下,何来的凭证?   众人本就因了穆青涯和穆景安都不在而有些浮躁,如今听到罗纱回答的这两个字,更是如此。   有个身材消瘦之人大声问道:“既然没有凭证,那夫人——”   “凭证?要什么凭证?”这时一旁的长公主终于缓缓开了口,“别的不说,单就她是景安之妻,还不、够、吗?”   她刚开始调子慢慢的,到了最后,突地凌厉起来。众人怔了下,蓦地静了下来。   “景安如今是家主,她,便是你们的主母!”   长公主话音刚落,又有人开了口。只是他刚说了几个字就突然止住了话头,惊愕地看着罗纱拿出的东西。   “虽说没有凭证,可我有信物。”   罗纱拿着穆景安给她的坠子,见众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盯着自己,松了口气,一字字铿锵说道:“景安信得过我,将东西给了我做信物,为的就是防着有一天没他陪着时我来到这里,而你们不肯信我的话。如今东西在我手中,他都信了我,你们却还怀疑我?”   长公主听了她的话,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她自然知道这东西罗纱是怎么得来的、何时得来的。现在罗纱这样说,摆明了是在说谎。但——   长公主微微笑了。   这谎说得倒也不错。   罗纱自是感受到了长公主的那一眼,登时冷汗就流下来了。   长公主的眼神总是好似能看透人心一般,在她面前说谎,罗纱颇有些忐忑。   可如今这种情形,她只能这样硬着头皮上了。   东西一亮出来,有须发皆白的老者行了过来,对罗纱揖了一礼,问道:“夫人可否将东西给小老儿看一看?”   罗纱自是取了给他。   老者却也不接过东西,只让罗纱将手摊开将东西放在掌心,老者只这样看了几眼,就微微颔首,说道:“是它没错。”   他这定论一下,屋内人是彻底地静下来了。   看到众人齐齐变缓的脸色,罗纱这才真的放下了心。   望着他们转为恭敬的神色,她将东西收进怀中,心中颇为感慨。   幸好她赌对了。   她昨夜时就在担心,家主信物本不该在她身上,必须是穆家人身上,她生怕自己拿出了这样东西后,他们依然不肯听从。   于是她决定赌一把。赌的不是别的,而是“信任”。   她拿出家主信物来,她却不是家主,用那东西所代表的身份来压制他们,这些人不见得服从。   但她如果说,穆景安信任她故而给了她这个来当做信物,众人或许会因了穆景安对她的这份信任,而也来相信她。   如今看来,自己的想法当真是正确的。   这些人当真是对穆家极其衷心的。   如今大家这样待她,不是因为她是穆景安之妻,也不是因为她拿出了信物,而是因为穆景安信任她,故而他们也信任她。   他们的这份心,她敬佩。   那位老者又行上前来,问罗纱道:“夫人准备如何行事?我们也好尽快做安排。”   罗纱将同穆青巍和长公主商议好的安排同他们说了,众人恭敬听着,一言不发,直到罗纱话音落了,方才领命准备离去。   罗纱迟疑了下,却又将他们唤住了。   “我还需要几个人。”她如此说道。   ☆、121安排.意外   “我想要几个善于隐藏在暗处的高手。”罗纱说完后,想了想又加了句:“像是阿隐这般的。”   这时有位身材干瘦的中年人上前两步,问道:“夫人需要几人?”   待罗纱报了个数字后,他又问了罗纱其他的要求后,便退下了,并未问她要了人来是准备做什么的。   其实罗纱是想要些好手来保证至亲的安全。如今一起住在北边的几位亲人,无论哪一个,都不能出丝毫的岔子。   景安曾经和她说过,这边有专门培训隐卫的地方,上次本还说要带她去那儿看看有没有合拍的,结果因了穆青涯的失踪他们急急离开,那事儿就也搁下了。   如今将有大事发生,她便想到了当时穆景安所说的话。由隐卫来保护大家,想来穆景安他们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离去后,长公主和罗纱就也准备离开。   临出门前,长公主回首看了罗纱一眼。   罗纱会意,忙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为何你多要了两人?你还准备保护谁?”   长公主这样问,显然是明白了罗纱要这些隐卫的目的,只是她怎么算,罗纱要的人都比她算的要多出来两人。   罗纱压低声音,用只有长公主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某个皇子。”   长公主猛地侧过头看她,罗纱正低着头落后长公主小半步走着,未发现,直到脚步没及时收回差点撞到了长公主,她才发现长公主已经停了步子在看向她。   “你知道是哪个吗?”   罗纱不明白长公主为何这样问,怔了怔说道:“当然不知道。”见长公主依然在看着自己,她默了下又道:“或许,是十一皇子吧……”   见长公主还是盯着她不说话,罗纱无奈,努力琢磨了下长公主想知道的是什么,解释道:“我当真不知道,只是觉得景安他们现在不在这里,万一到时候情况紧急了需要拨人去保护被选中的皇子的话,人手不够会很麻烦。索性现在未雨绸缪,事先安排好人,到时候景安他们需要的时候不至于再伤神从其他地方拨人过去。”   长公主这才缓缓回过身往前行去。   罗纱大大吁了口气,紧走两步跟上她。   “你这样不好。”长公主突然说道。   “啊?”罗纱以为自己这样安排不好,正要说去通知那人改变安排,就听长公主说道:“你身子看似痊愈了,实则还需好好调理。你这样多思多虑,有碍于身子恢复。”   罗纱这才明白长公主方才那句话的用意,不由得脚步微滞,认真答了声是。   外面已经有人准备好了狗儿拉着的小车,带她们两人前往各处。   上次罗纱同穆景安来时,按照穆景安的意思是准备各处都走一走,让罗纱感受下各处授业和学习时的气氛与方式,故而打算带着罗纱好好逛一逛,去往各处时都好好观摩一番。   但这次却不同了。   罗纱和长公主是去同各处的主事者商量各处具体带多少人以及其他一些细节的。   需要罗纱出面是因为她是信物的持有者,有决定权,而罗纱对于这里的情形远不如往年来过不少次的长公主熟悉,并且长公主对于穆青巍所说的情势更为了解,故而真正和他们商议事情,还得长公主出马。   可长公主对这边也不像穆青涯和穆景安那样熟悉,很多细节她也要同他们慢慢细谈,于是时间就显得很紧迫了,因此她们这次去的只是各处管理者的所在地。   每到一处,罗纱总是先在一旁静静听着,过会儿后慢慢了解到一些具体情况后,便试探着提出自己的观点和建议,偶尔也能有几个颇为不错的。   虽说是紧赶慢赶,可一天下来,这些地方也只跑了十之二三,其他地方,只能后面继续去了。   七八个时辰下来,罗纱已经累得快走不动了。   长公主却比她精神许多,看到她这副样子,笑道:“你往年在家里闷着,这可不行。往后你多跟景安四处走走,自然身子就康健许多了。”   罗纱笑道:“过些日子跟着二叔的人一路行到京城,怎么着也能锻炼出来了。”   谁知长公主听了她这话却是蹙了眉,“你还想跟着去吗?”   罗纱本以为这是自热而然的事情,便问道:“信物在我手里,难道不需要我跟着去吗?”   北地的人要跟去扮作突厥人,她以为,自己总要负责一路跟到底的。   “这倒是……只是我不想让你去,”长公主的眉端紧拧,“这次出行,十分危险,你能不去便不要去了。”见罗纱欲言又止,她说道:“信物的事情是比较麻烦,且待我想想。”   罗纱现在脑袋昏沉沉的,一天里装了太多新的信息,又一直来回地跑,身体疲累,故而猛然间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来。   长公主也已经乏了,两人边走边就今天的几个问题又讨论了下,便各自回屋准备歇息。   罗纱一回去,才发现红倚红绣不在。问起屋子里的女孩儿,对方说道:“她们的母亲将她们叫走了。”   罗纱一听是聂夫人将姐妹俩叫走了,就也没太在意。   上次她们从这里离开后,聂夫人跟在她身边照顾了她些时日。可后来收到消息说是叶家出了事,罗纱便立即离开了北疆,聂夫人那时并没有跟着她走,故而她们母女三人也着实有些时候没见面了,如今得以见面,想一起多待会儿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屋中女孩儿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想要服侍罗纱就寝。   罗纱不习惯让陌生人伺候,自顾自洗好了后就准备歇下。   这时女孩儿端来一碗热汤,说道:“累了一天了,夫人喝碗汤暖和暖和身子再睡吧。”   罗纱这时候已经困极了,但想着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便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说来也怪,她本来处在马上就要睡着的状态了,喝了汤后,反而睡不着了。不是因为脑子清醒,而是因为身体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的感觉。   全身软塌塌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好似全身筋骨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头也在钝痛,闷闷的。   她察觉不对劲,想要睁开眼,却也做不到。   罗纱很肯定,这绝不是累极了的关系,因为和她方才的感觉完全不同。   由于动不了,她一时间有些慌了,虽然有意识,却清醒不过来,身子也无法动弹。   “喂,你真给她喝了?”   这时,门被推开,有个男孩子这样问道。   “是的哥哥。”   答话的是个女孩子。   罗纱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努力想了半晌,直到那二人来到她床边了,她才迟钝地想起来,是方才在她屋里伺候、给了她那碗汤的女孩子。   想到那碗汤,再联系自己如今的状况,她有些明白过来,自己或许是被人下了药了。   这时,她听到男孩子吩咐女孩子将她背起来带走。   女孩子明显很是迟疑,“哥哥,我们这样做不太好吧,万一公子生气……”   “公子在哪儿还不知道呢!我可信不过这位夫人。公子现在如何我们不知道就也罢了,她是世子夫人,怎会不清楚?”   “可国公夫人也不知道啊!再说了,夫人手里有信物。”   “信物?那个东西公子一直带在身上,夫人是他枕边人,想要取到太容易了。我们怎能凭她一面之词就相信她的话!”   男孩儿顿了顿,又道:“穆家的世子向来是要尚公主的,如今公子居然能为了她让皇帝松口,这位夫人,不简单。”   女孩子没接话,男孩子急了,低吼道:“爹爹他们不明白也就罢了,你怎的也鬼迷了心窍,相信这人?她能哄了公子和国公夫人,万万不能哄了咱们去!”   女孩子小声嘟囔道:“可上次公子带她来,就说明公子信任她了啊!”   “上次是上次!”男孩子恨铁不成钢道:“如今公子不知下落,她手里又有家主信物。要知道,历代家主,从没有将信物给妻子的先例。公子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现在她却得了那样重要的东西,谁知是不是她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   听他这一番说辞后,女孩子静默下来,又不说话了。   “你糊涂了!”男孩子咬着牙说道:“爹爹他们若没有疑虑,也不会背地里说起这些,然后被我们听到了!”   他这句话果然见了效,女孩子开始帮忙背起罗纱,只是还是低声说了句:“爹爹和叔伯们最后还不是信了夫人,不然也不会听从夫人的吩咐,去安排人了。”   男孩子急了,低声催促道:“你别管那许多了,快点吧,不然阿江他们那边也拖不了多久。还有,你想想,如果不将她送走,她要将阿哥他们弄去扮作突厥人不说,接下来说不定还要待在咱们这儿住上一段时间!这样可疑的人,多危险。爹爹他们糊涂了,我们不能糊涂!”   罗纱这时感受到自己被女孩子背着在往外行了。   她一直在昏沉沉听着他们的对话,身体动弹不得,心里五味杂陈。   是她托大了。   她以为,那样就能让北地的人相信自己。   可是这些人与她非亲非故,不过才见过一次面而已,又怎么是几句话就能当真信了她的?   就算是有人相信了,可也有人在怀疑!   是她自己不够小心,怪不得别人!   虽则她中过剧毒,体内对毒物有一些的抵抗,可时间久了后,她依然挨不住那迷药的药性,跌入黑暗,晕了过去。   ☆、122归来,决断   既然事情已经商议出眉目了,过些日子必然会有许多北地人要陆续出去,未免到时候又有物又有人太过于引人注意,这几天就需要将一些必备之物预先运送出去。   主事者觉得此事并不太难,就将此事交给了一些自告奋勇的少年人,想着刚好可以锻炼他们一下。   入夜,守城人看到这几个少年带着狗儿将要出行,还带着几口箱子,奇道:“你们这是怎的?要在晚上走吗?”   北地风大,晚上尤其冷,基本上不会在这个时候出行。   为首的少年拍拍车子,嬉笑着说道:“咱们这也是为了不耽误事儿,万一明日里商议好了要往外走人呢?那时再开始运东西,车子和狗儿也不够不是。”   守城人觉得粗粗一听好似很有道理,仔细一想又觉得哪儿不太对。正要细问,少年们已经朝着城门外行去了。   望着他们的身影,守城人正感叹着年少就是好,那么冷的天也挨得住冻,抬眼一看,就见远处一个车子正朝了这边驶来,驾车之人的身影和动作很是眼熟。   少年们刚“咦”了声,守城人突然认出来人,“啊”了声后急急朝着那边奔了过去。   “是公子!公子来了!”   他这话一喊出口,少年们的脸色刷地下白了,只是掩在厚厚的帽子后面,在黑夜中根本看不出。   穆景安下了车子,见到守城人后,头一句话便是“听说母亲和罗纱来了这儿?”   “是啊!累了一天,都已经歇下了。”守城人牵过狗儿,与穆景安并行着往前慢慢走去。   想到等会儿便能与罗纱重聚,穆景安的面上多了几分柔和。   前些日子他们在南地收到了叶之南故去和穆青巍与突厥人开战的两个消息后,穆青涯便接手了南地的事宜,让穆景安回来北地看看。   当初让人假扮罗纱她们的事情便是穆景安安排的,虽然这些日子为了妥当起见他并未安排两地间讯息来往,但也知道罗纱这时应当是身在北疆,加之当初同穆青巍商议好的对策,故而穆景安并未在箐州停留,直奔北疆而来。   他是在某天黄昏时到了罗纱她们在北疆的住处的。   当时他刚进大门就碰到了叶颂青,叶颂青告诉他长公主同罗纱为了要事出门去了,前一日清早刚走,而且要离开一小段时间。   听了这些话穆景安便知道,母亲和妻子这是去了穆家人所在的北地,便丝毫不停留,转身就出了大门直奔这边而来。   他方才快要到时算了算,自己应当只比罗纱她们晚了一日到达而已。   饶是他身体强健,可从南地开始一路奔波,紧赶慢赶了这些时日,到底也是累了。只是想到能见到罗纱,他才拼了一股子气劲儿片刻都未停歇,一直到了这里。   想到娇妻,他柔和了眉眼,带了笑意,一转眼就看到了那几位少年人。   少年们忙向他行礼。   看到他们身旁的车子和狗儿,穆景安笑问:“你们这是要出去呢,还是刚回来?”   “其实我们……”其中的唯一一个女孩开口欲言仿若有话要说,被她哥哥用胳膊捣了下后,她嗫喏了半晌最终闭了口。   穆景安微微蹙眉。   女孩儿的哥哥忙上前说道:“我们这是刚回来呢。嗯,刚回来。”说着他不顾守门人的讶异眼神,朝着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后,就要使唤狗儿折返回去。   穆景安瞧着他们车子原本朝着的方向,又看着他们试图转回弯去,突然出口将他们唤住,说道:“慢着。”   几人的身子就僵了僵。   穆景安直直的盯着为首的少年问道:“阿良,你说,你们这是准备出去呢,还是刚回来?”   阿良便是女孩子的哥哥。   他踌躇了下,硬是一口咬定道:“刚回来。”   穆景安扬眉看他,他在穆景安犀利的眼神下,最终支撑不住,垂下了头。   穆景安却也不再开口问。   他绕着几个箱子两圈,每个箱子都用手指轻轻叩了叩,到了第二圈结束时,他退了两步回到方才叩过的一口箱子边,眼神如刀地扫视了几个少年,看着几人先是紧张而后转为惧怕的神色,他眸色倏地冷到极致,伸出右掌拍向箱子。   木箱顿时碎裂开来。   穆景安怎么也没想到里面会是这番情形。   望向里面蜷着的熟悉身影,他先是惊疑而后震怒,一脚踹向阿良将少年踢飞了几丈远,抱起罗纱头也不回地朝里大步行去。   “将他们几个给我绑了送到责罚堂!还有,你也一起过来!”   守城人听到他远远丢下的这两句话,忙扬声应下。   一个时辰后,各处的主事者都被唤到了责罚堂的正屋,旁边的两间屋子也挤满了人,基本上各处的先生和教头们也都到全了。   大家基本上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穆景安回来了有事要召集大家说。   初时众人都很高兴,因为穆景安回来了。只是在听说穆景安说的聚集之处在责罚堂后,很多人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那地方轻易不开,除非是有做极大错事需要惩治某人的时候,方才会让大伙儿聚集在那里,大部分时候也只是需要主事的人去而已。   怎的穆景安如今一回来就要大家去责罚堂,而且还让所有的教授之人都去?   人们一进到堂内,最先看到的就是跪在中央的阿良、阿江他们几个少年,而且阿良的嘴角还沾着干涸了的未擦干净的血迹。   自己一双儿女都在此内……阿良的父亲看到此情此景后,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又有些不太真切,只得将满腹狐疑压入心中,同其他人一起去了旁边静静候着。   待到人来的差不多了,就有离门口较近的人轻声呼道:“公子来了!”   穆景安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内,大家就不由得骚动起来,上前问他此行可顺利。   看到穆景安疲惫的神色后,有人就开始怀疑起来。   这些少年到底犯了怎样的错误,使得穆景安都未休息一下,直接就赶了过来?   听说方才穆景安是抱了罗纱回了屋子的,而且还很愤怒的样子……   难不成这些少年被罚,与罗纱有关系?   稍微听到点消息的人便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少年们到底做了什么,也不知罗纱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穆景安如此。   穆景安只稍稍同大家寒暄了几句就行出人群,示意大家安静。   想到方才罗纱苍白的脸色,他的脸色沉了沉,踱步到前面,指了地上跪着的少年们,声音冷凝地问道:“你们可知他们做了什么?”   环顾众人,见大家都已经噤了声,他的视线在阿良父亲那儿稍作停留,便转为望着地上的少年们,沉着声音说道:“他们几个将罗纱迷晕了丢在箱子里准备送走!”   他的话一出口,大部分人震惊不已,只有几位年纪最长的老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时有人迟疑着问道:“公子会不会是弄错了,他们怎么会……”   “弄错?”穆景安冷哼道:“我亲手将罗纱从箱子里救出的,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弄错!”   “罗纱是谁?嗯?”穆景安缓声问出口后,顿了顿,猛地提高了声音,如金石碰撞般铿锵有力地说道:“她是穆家的主母!是我的妻子!是我穆景安结发的妻子!而你们——”   他怒指地上跪着的几人,“而你们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谁给你们的胆子!”   大家何曾见过他这样暴怒的样子?顿时一个个噤若寒蝉。   少年们的头垂到了地上,阿良的妹妹已经在低声啜泣。   “还有你!”他转向了守城人,看着露出疑惑神情的守门人,厉声说道:“为何他们有恃无恐?因为他们不担心会露出马脚!因为就算他们这样做了,只要将罗纱藏得好,就不会被发现!”   “为什么?因为咱们这儿像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断没有怀疑自家人的道理,故而守城的人从来不会去查验运出东西时箱子里面到底里面装了什么。   “原本这是好事,说明我们一条心。可如今呢?如今却成了疏漏,成了掩护自己所做错事的捷径!”   穆景安一番话说完,屋子里的人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只是被穆景安眼风一扫,立时全都噤了声。   老者们捻须听着,微微颔首。   “穆家人向来只听命于家主,这是穆家传统,你们一直认真遵守着,这很好。   “可是罗纱拿着家主信物、又是我的妻子,如今她只是转达了我的命令,让你们来依着这件事情的进展来提前做些安排。她并未干涉过多,你们就已经这样对她了,就因为‘她不是穆家家主’这个借口。   “那倘若我没有赶回来,等到你们扮作了突厥人跟着二叔出发了,是不是二叔在路上吩咐你们依着形势做上几件事情,你们也能凭着自己‘只听家主命令’这条‘信念’,而置大局于不顾?!”   他看似只是在指责几个少年人,但明显意有所指,是说给众人一起听的,故而这些话一出口,人群便骚动起来。   见大家都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穆景安暗暗叹了口气。   他毕竟只是经常来一来,不是长久住在这儿。如果没有发生罗纱这件事情,他当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现这个疏漏。   命人将少年们和守城人拖下去打板子,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后,他话锋一转,说道:“这也是我的疏忽。”   “现在的情形同以往不一样了。如果大家想要堂堂正正走出去、生活在外面广阔的土地上,就断然再不能如此行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北地的事情基本上差不多了。   后面就要介绍那啥啥事情的进展了。   然后皇帝也要那啥啥了。   啊!   眼看着这是快要结局的节奏了?   好像是没太多章节了。   ☆、123所谓合作   罗纱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思维有些混沌,甚至一时间,都想不起自己经历过了什么。   她觉得有些热,动动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腰身被人箍住了。愣了下神,她侧过脸,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那样熟悉,她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   愣神间她已经模糊地想起来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再闻着鼻端传来的熟悉的味道,只得自嘲地笑笑。   当真是太思念他了,方才出现这种幻觉。   穆景安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八成是自己睡迷糊了吧!   不,也可能是她依然还在昏迷后陷入的梦中,只是被她当做了现实而已!   这样想着,虽然觉得有些热,可身子既然动不了,罗纱就也不再动弹分毫,只闭了眼准备继续睡去,想着过会儿或许能真正醒过来了。   谁知她刚合上眼,头顶就被人蹭了蹭,耳边传来少年不满的声音。   “你既然醒了为何不理睬我?”语气中竟还带了些许哀怨的意味。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感受到他吐字时扑过来的轻微气息,罗纱猛地睁开眼睛,愕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穆景安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答非所问地说道:“唔,不热了,那就好。”说着将罗纱往怀里使劲搂紧了,叹道:“方才我回来后才发现你有些发烧,许是在外面的时候冻着了。”   罗纱隐约记得女孩儿要将她背出去,却记不真切,再后来的事情,她却是完全不知道了。   问穆景安,穆景安只说是她被那些少年人带了出去刚好被他碰见了,多的却只字不提,使得罗纱还以为是她被人刚背出门去就遇到了穆景安。   穆景安不许她多思多想,只让她靠在他怀里好好休息。   “他们不过是用了些迷药,药性过了便没什么了。如今受了些寒,再闷一身汗出来,寒气散出来就也好了。”   初时罗纱还不肯睡,想要问个清楚明白,谁知穆景安此时说道:“这些日子事情还很多,你若是累着了生了病,我还得分神照顾你。”   罗纱一听这话,懊恼地低声辩驳了几句。   方才她本来要睡的,是他说她只顾着睡不理他。如今倒好,他又反过来教育她了。   见穆景安只低低地笑也不辩驳,罗纱就也笑了,依偎在他身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热度,虽然有点发汗,竟也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罗纱觉得身子爽利了许多。这时天已经大亮,穆景安早已不在房内,想来是一早就去安排相关事宜了。   红倚红绣见罗纱醒了,忙过来服侍她起身,又很是自责了一番后,禀告罗纱说屋外有十来人在等着求见她。   起初罗纱以为是那些管事之人需有事找她相商,就也没细问。哪知见了对方后,那些人却声称他们是昨日里那些少年的双亲,如今来代孩子赔罪了。   罗纱只知道有兄妹两人,看到有这许多人来,还说是双亲,就有些发怔,等到人走后细问过红倚红绣,方才知道昨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到若不是穆景安及时赶回来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罗纱后怕不已。但她也没表现出来,生怕穆景安又多担心她几分。   有穆景安在,事情安排地又快又顺利。相较于之前罗纱和长公主出马的时候,效率提高了两倍不止。   长公主和罗纱乐得清闲,拉了聂夫人,同红倚红绣一起,整日里凑做一堆研究哪些菌类更好吃,那种烹肉方式更可口。   穆景安傍晚回来吃饭,连呼好吃,又呼过瘾,比平日里多吃了两碗饭。   罗纱看着他瘦了些许,心疼得紧,不住地让他多吃些。   结果一顿饭吃下来,穆景安肚子填饱了,心思就也活泛了,眼睛里的绿光蹭蹭蹭地直往外冒,把罗纱看得是汗毛直竖心惊胆战。   长公主是何等人?一看自家儿子目不转睛盯着罗纱瞧的样子就知他在想什么,故而一用完饭就叫了聂夫人去她房里一起闲聊。   只是她到底还是心疼罗纱的,看着罗纱那紧张万分的样子,不由有些不忍心,临走前便叮嘱穆景安悠着点。   穆景安口里答应得好好的,等屋子里一没了旁人,扛了罗纱就往床上丢。   虽然被褥很厚,可罗纱依然被“摔”地七荤八素晕乎乎的。等她神智清醒些的时候,两人的衣服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眼看穆景安急乎乎靠过来,罗纱忙叫“等一下还没沐浴”。   可此时穆景安怎能听得清她在说什么?随便在她身上肆意揉捏了番便迫不及待地挺身而入。   罗纱刚开始还抗拒一下,而后脑子里乱哄哄地根本没法去思考了。   原以为穆景安累了一路,这样过去一次就也罢了。谁知才停歇了片刻,他又靠了过来。   罗纱浑身酸软得不行,没辙了,只能不住地求饶。   可穆景安憋了这许久,听到她的告饶声反而更加兴奋,不依不挠地抱了她翻来覆去地折腾。   结果等到罗纱好不容易能捞着睡的时候,已经隐约听到鸡鸣声了……   如此过了几日,就也到了他们离去的时候。   其实只是安排扮作突厥人的事情倒也没花费穆景安太多时候,但他又用了些时日来告诉那些主事者应当怎么调整大家心态,务必保证这些人到时听从命令,就算是穆青涯和穆景安不在,也不会乱了大家的计划与安排。   北地安排好的人将会陆陆续续去往穆青巍那儿,这次罗纱他们走,却是一个人都不跟着,只等穆景安和穆青巍见过一面后,商议好一些细节再给北地送过信来告知他们。   待到一行人回到北疆的住处后,穆景安却被告知,有人去了穆青巍那儿,说是要找他,正在穆青巍那儿等着。   说起来,这事儿倒是也巧了些。   穆景安知道叶之南的事情后,就让替代他的人去了叶府处理事情。待到那边事情一了,替代之人就按照穆景安的吩咐去了穆青巍那里。   穆景安多年来经常有事没事就往穆青巍的军营跑,如今“穆家在南地的村子”出了事儿,他回到定国公府反倒不如来北疆找穆青巍合理了,故而如此安排。   说起来那替代之人应当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到了这里的,如今他到了没多久,六皇子就也到了……   穆景安颇有些疑惑。   他不知道六皇子找他来做什么?   要知道,往日里六皇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了。   好在人被穆青巍拖住了,六皇子还没见着那替代穆景安的人。只是六皇子急得厉害,穆青巍拖不了太久,于是穆景安刚到了宅子里收到了信儿,就急匆匆赶往穆青巍的营地,连口水都未来得及喝。   一进营地,穆青巍就引了他去六皇子处。   “他是易了容来的,只同我说了真实身份。不知为什么,他也不同我说是什么事情,只说要见你,说有些事情,只有你才能明白。”   在路上时候,穆青巍如此说道,又问穆景安道:“你可知是什么事情?”   穆景安听了,越发疑惑起来,一点也摸不着头脑,便想着见了再说。   谁知一见面,六皇子先是同他寒暄叙旧,待到二人仅有的那丁点儿感情回顾得差不多了,才忽地愤慨地说道:“他对你们穆家所做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的。就凭他对你们所做的这些事情,你也断不能忍下这口气!”   穆景安听了后,有些明白过来。   原来六皇子发现对付不了那人,就来找他做帮手了。   只是六皇子只字不提他自己受到的伤害,只说了穆家收到的伤害,怂恿穆景安动手……   思及此,穆景安就笑了。   或许这位表兄是觉得依着自己那张扬的性子,定然会沉不住气,稍稍一挑拨,便会听了他的话吧!   可是……   穆景安打量了下有些焦躁的六皇子,微微蹙眉。   他如今怎的成了这副样子?   这般沉不住气!   穆景安不紧不慢地坐到椅子上,挑眉看着六皇子,半晌后,缓缓开口,问道:“如今你肯定知晓了那件事情……舅舅可知你已经知道了?”   他说的“那件事情”,却是说,六皇子生母为那人所杀之事。   六皇子望着穆景安那仿若看透他所有心思的眼神,心中一凛,顿时明白穆景安所指是什么。他猛然觉得这表弟与自己记忆里略有不同了,暗暗惊了下,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穆景安淡笑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六皇子抿了唇,片刻后说道:“还未。他只觉得我最近总和他对着干是因为他偏心于五哥罢了,并未想到其他。”   “前些日子他还将我召去,说是他心里面还是更偏向我一些,故而我偶尔闹闹就也罢了,不要总和他对着干,”六皇子顿了下,又道:“他说他的忍耐力有限。”   “那就好,”穆景安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六表兄如今该是同舅舅好生打好关系才好,他越是不提防你,你才越是好下手不是?”   “你的意思是说……”   “表兄一直是明白人,怎的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反倒是糊涂了。”   穆景安嘴角带笑,眸中神色却是越发冷然地说道:“他能在做出那种事情后多年来还对你‘照顾有加’,而你仅仅是得知了这件事情后就乱了阵脚,单就这点看来,表兄的做法已经落在了他的后面。”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我也不是急躁的性子!”   六皇子腾地下站起身,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说道:“可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   他顿住步子,眼神幽远地望向窗外,似是在思念着什么,缓缓说道:“她去得那样早,我这些年来,时时刻刻都在想念她……”   他突地话锋一转,恨然道:“他做过那样的事情后,竟然还能在我想念她的时候作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来宽慰。那样虚伪的人,让我怎么对他笑得出来!那种刻骨的恨,让我怎能憋得住咽得下!”   他这一番话说完,穆景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再不多说一个字,起身就要朝屋外行去。   六皇子怔了下,忙横手拦住了他,问道:“你这是作甚?”   看着穆景安的神色,六皇子冷哼道:“原以为你是个有血性的,定然会做出些有胆识的事情来。如今看来,却也是我看走了眼!”   穆景安停住步子,偏过头看着他,嗤了声。   拨开六皇子的手臂,穆景安负手而立,语气缓慢地说道:“旁的我不多说了,我只告诉你,无论想做成什么事情,都必须耐得住性子,必须压得住心里头的那口气。不然只凭着一股子意气行事,那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六皇子听了后有些微地恼了。   他本是知晓一些皇帝对罗纱和穆家做下的事情的,故而此番前来想要寻穆景安共同谋划些事情,因他知道穆青巍手里的兵有多么强悍,而穆青巍无子,最疼爱的人是穆景安。   谁知他说了不过几句话,反被穆景安这个毛头小儿给教训了一番。   他本以为穆景安性子不沉稳,比起穆青巍他们更好说话一些。谁知道今日一见,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六皇子努力压制住火气,同穆景安又好生说了一番。可穆景安油盐不进,只一味劝说他。   一个多时辰后,六皇子见事情没有转圜余地了,也到底是压不下心里头的那口气,哼了哼后拂袖而去,连穆景安扬声挽留他用过晚饭再走的建议都不理会。   只是临出门时,他觉得自己还是得提点穆景安一番,便转回身子抛下了一句话。   “别看父皇疼爱你,那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谁知就将你惯得成了这副样子,简直是不识好歹,分不清何人对你是真心,何人对你是假意!”   穆景安望着他怒然离去的背影,微眯着眼,微微扬了下唇角。   不识好歹?   分不清真心假意?   难道六皇子的意思是,他待穆家是“一片真心”了?   穆景安弹弹衣袖,眼中总算是浮起了一丝笑意。   方才六皇子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搁在他自己身上,倒才是真正的合适了。   说起来,也难怪那人最“疼爱”六皇子,待他与别个不同。   这两人的想法在某些方面倒很是相像的,只是性子略有些不同罢了。   不过……   想到方才六皇子离去时迟疑的眼神,穆景安又极轻地嗤了声。   他应当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的,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况且,会不会照做,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倘若照做了的话……   或许也勉强能算作是芝麻大的一点点助力吧   ☆、124朋友   刚从军营送走六皇子没几天,穆景安就在宅子里迎来了第二个远方来客。   说起来这位客人来的方式和六皇子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六皇子是不请自来,这位是请了不愿来;六皇子是大摇大摆去到了军营,这位是被穆景安手下一个手刀砍晕了拖过来……   罗纱望望躺在客房床上昏迷不醒的十一皇子,再看看穆景安。   穆景安一脸无辜地回望了她一眼,转而面无表情地看向旁边的阿三。   阿三干笑几声后,说道:“这位小爷不愿意来,我劝不了他,只能如此了。”   罗纱问道:“他不愿意来?为何?”她瞅了眼穆景安,问道:“你没同他说是景安请他过来的吗?”   说起这个,阿三就满腹忧愁。   “说了!怎么没说!可当时十一殿下游兴正浓,说是第二天还要爬山第三日还得游湖,没时间来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还让我给公子爷带话,说,如果公子在二爷的军营里玩得不开心,就去寻他,他管吃管住保证公子在他那儿过得逍遥。”   “于是……就这样把人带来了?”罗纱奇道。   “那哪儿能啊!”阿三正说得起兴,想也没想顺口道:“还不是因为殿下当时说,保管公子到了那儿高兴得能连夫人都想不起来了,我瞧着殿下说得声音太大阿四又正走过去,生怕殿下再说下去就被阿四那个大嘴巴给听了去,再说时间也来不及了,于是就……”   阿三刚做了个劈手刀的姿势,就见穆景安一个眼刀子飞了过去。阿三一个激灵,话说到一半就卡到了那儿。   罗纱看看旁边立着的一向沉稳冷静不爱说话的阿四,朝着阿三重重叹了口气。   阿三尴尬地嘿笑着去看穆景安,穆景安却是蹙了眉,片刻后问道:“他当时可是有些醉了?”   阿三刚要开口,被阿四扫了一眼,顿时闭口不言了。   “是。”阿四回答穆景安道。   “那你们可探听出他是为何会去那里游玩的?”   阿四沉吟了下,答道:“听说那位当众责骂过十一殿下,说他顽劣成性不思进取,又说他整日里不务正业这样下去难成气候。殿下后来便说要把这罪名坐实了它,故而……”他顿了顿又道:“在路上的时候,殿下每次醒来都嚷嚷着要回去玩,我们劝不了打不得,只能给他下了些药。”   阿三在一旁不死心地加了句道:“比起次次用手刀来,我觉得还是迷药对身体损伤更小一些。”   穆景安横了他一眼,见阿三终于噤了声,穆景安又看了眼静静“睡”着的十一皇子,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下,朝罗纱说了句“我们走吧”,再吩咐了阿三阿四好好照顾他后,当先出了屋子。   十一皇子到了傍晚方才醒来。   当时一家人正在用膳,穆景安一收到消息丢下筷子就去看他。   在路上的时候,他还在担心十一皇子会不会又像在路上那样不高兴待在这儿,故而走得很急。谁知到了屋外,才发现阿三他们正立在门外,而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示意二人不必跟进去,穆景安独自进到里面,却发现,十一皇子正安静地站在床边,眼神空濛地望向夜空,面上无悲无喜。   穆景安去了许久都未回来,罗纱有些担心,却也不显出来,只一遍遍不动声色地看向门外。红倚姐妹俩催促了好几次让她歇下,她也不肯。   她隐隐有种感觉,穆景安这次去见十一皇子,定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他商议。至于那件事是什么……   她心里头其实是明白的。   想到那件事,罗纱就有些坐立不安,觉得不等到一个结果,自己怎么也睡不安稳,便拿了本书细细翻看。   约莫到了丑时,屋外方才响起了脚步声。   罗纱忙起身相迎,就见穆景安神色沉沉地行了进来。   唤红倚将温水端过来,屏退了伺候的人,罗纱亲自湿了帕子拧干后给他擦脸,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这时她才发现穆景安脸上有一处青肿,心中了然,便将原本就轻的力道又放柔了几分,生怕碰疼了他。   “他开始时不肯,还将我骂了一通。”穆景安闷闷地说道。   罗纱给他擦脸的手就顿了顿。   穆景安心情不太好,索性抽出她手里的帕子丢回盆里。   他握了她的手,牵着走到椅子边上挨着坐了,方才说道:“他说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远不如五皇子能干,赶着我去找五皇子。”   “那你……”罗纱看了看穆景安的神色,虽然面色不虞,却并不像是事情未成的懊恼样子,更像是跟十一皇子吵了一架心情不好而已,便问道:“那你们就打起来了?”   穆景安咬了牙说道:“火就火在这里。明明是我功夫更好,却是他将我给打了。”   看他这副样子,罗纱绷不住笑了。   穆景安的身手她是知道的。十一皇子打他,怕是连蹭到他汗毛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看穆景安这样硬生生接了他一拳,恐怕是刻意为之,想来穆景安是觉得自己要求十一皇子所做之事太过于为难他了。   那人再不好,也是他的父亲。   穆景安这样同他商议,摆明了是要他同自己父亲对着干了。   罗纱想通了这些,心情不由得也低沉了下来,问道:“那你可曾劝动了他?”   “还不可知。”   听穆景安这样说,罗纱不禁绷紧了唇角。   见她面露紧张,穆景安心中一动,抚了抚她脸颊,低声说道:“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他生在皇家长在皇家,怎么会是个糊涂的?如今的形式他也明白七八分。”   “五皇子与他是同胞兄弟,那人看上去对五皇子很好,但是暗地里将五皇子的羽翼斩杀了大半,况且他手里还握着五皇子的一些‘证据’,哪天五皇子不听话了,他随手一捏便会……”   “不光是五皇子,还有太子、二皇子……对于他们每一个人,他何曾放心过?”   穆景安拿起茶盏连灌两杯,砰地下搁到桌上,说道:“虎毒不食子,他却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的儿子算计着自己的儿子,生怕他们对他做了什么,所以总想着要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先除掉他们。可偏偏就是这样,使得他们离他越来越疏远,就连最后一点儿亲情,怕是都要没了。”   听他这样说,罗纱猛然记起叶之南提起过同他一起入狱的人里就有五皇子的人,听说,那人最后是被斩了……   “他那几个兄长蠢蠢欲动,过不了多少时间,这天就得变一变。他也知道,不然怎的跑到了离开京城那么远的地方游山玩水?一是不想再被那人冷嘲热讽,二来,也是想离是非远一些。”   “别看我同他一起待了几个时辰,其实真正说的,统共没有几句。临走前我与他说了一句话,明日他肯不肯听我细讲缘由、能不能想通,就看他对这句话能有多深的体会了。”   “你同他说了什么?”   “我和他说……”穆景安将嘴角翘起个轻微的弧度,淡淡说道:“若是一年以后还想看到活着的穆家人,就非他不可。”   这一晚,穆景安心中太乱并未睡着,可他既不敢乱动,生怕吵醒了罗纱,也不想起来,因为挨着罗纱,能让他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故而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儿,任由思绪乱飘。   其实,罗纱也未睡着。   穆景安不放心的事情,她也在担忧着。   穆景安同十一皇子是自小到大的至密好友,如今走到这一步,两人的关系会如何还未可知。再者,如果十一皇子当真不同意那件事,穆景安必然也不会逼他过甚,那么往后穆家的计划,或许都要变上一变了。   虽说因着对十一皇子的了解,穆景安说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可那十之一二,却也让人忧心不已。   谁又敢保证,事情不会撞上那极小的几率呢?   她知道穆景安未睡着,因为她在不经意间听到了一声极为轻微的叹息声。   但她知道穆景安此刻思绪纷杂,故而她一直装睡着不动,不想让他再分心担忧她,只在身子略略发麻的时候,方才翻一个身,动一动。   只是每次她一翻身,穆景安便会给她掖掖被角。   几次之后,罗纱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揽住了他。   穆景安怔了怔,揽着她的肩头,将她抱在了怀里。   两人相拥着,无话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穆景安就出了屋子。   听到他在屋外和阿四的对话声,罗纱明白,他是要去见十一皇子了,不由甚是紧张。   整整一个早晨,她写字少笔画绣花绣错针,做什么错什么,到最后她索性将手头事情都丢了,去到长公主那里同她闲聊。   待到穆景安回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望着他面上开心的笑容,罗纱大大松了口气。她忐忑不安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看样子,事情谈妥了不说,这朋友,他也保住了。   十一皇子在这儿不宜久留,没几日便离去了。给他安排的隐卫倒是当真派上了用场,与他一同离去随身保护他。   接下来的日子里,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安排北地人伪装成突厥战俘了。   前期安排比较繁琐,真的到了这事进行之时,反而没那么麻烦了,因为穆青巍手下的几员大将都是北地人出身。   虽说穆青巍当初对北地之事不甚了解,但是也隐约知道穆家有自己的人。故而穆青涯安排到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他便刻意栽培,其中一些渐渐成了他得力的左右手。   有这些人在,事情进行得很是顺利。   过了没多久,穆青巍大胜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大家明白,离开的时候,到了。   ☆、125锁具   京城,郊外。   红倚看了看情况,见远远还未看见穆家军的身影,便问起旁边的人如今的状况。在大致了解了下后,她便回了穆家在京城的府邸,向罗纱回禀。   罗纱正抱着暖炉待在花厅里,听说红倚回来了,忙将她唤进来问道:“约莫还有多久?”   红倚禀道:“快了。”   罗纱蹙了眉。   这“快了”两字已经听了无数回了,可是穆家军的身影依然还未出现。   按理说早该到了,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她这样想着,便有些担心起来。   这几日的事情早已经安排好了,若是出上些差错,那可就麻烦了。   她心中焦急,只是她是带孝之身,并不方便出城迎接,故而只得待在穆府里静候消息。   见她面露愁容,一旁的女子便笑着说道:“穆夫人不必担心,他们大军这样行来,晚上一时半刻,也是正常的。”   说话之人乃是泰王府世子妃,为人温柔和顺,听泰王府世子说罗纱要独自待在这儿,她便来了穆府陪罗纱。   罗纱忙朝她笑笑,说道:“是我多虑了。”   这次穆家军大捷归来,皇帝很是高兴,命百官郊外相迎,许多王公贵族也驾了车马去到郊劳台那边等候穆家军。   自回到京城,罗纱的心就一直平静不下来,总是担忧穆家军的情形,毕竟北地人桀骜不驯,她也不知那儿没了穆景安后会不会出岔子。   思及此,她就有些懊悔当初没和长公主一起先回京城了,那样的话,穆景安好歹也能同大军一路随行,能将出意外的几率降到最低。   当初离开北疆之时,长公主他们先行离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要迎接穆家军归来,皇帝已经提前“邀请”穆家人去京城了。   定国公府里的穆家人可都是伪装之人扮作的,对着寻常人时还好,对着皇帝时,会不会漏出马脚还真难说,故而长公主她们一早就走了,为的是在到京城前就将伪装之人替换下来。   有伪装者的,唯有罗纱是本尊还留在这儿。   本来罗纱也说要一同先走的,可穆景安不肯。   “我们这次待在一处才多久?不行,你得留下来,大不了过些日子我同你赶回去,保证你耽误不了事情。”穆景安见罗纱毫不动摇,就凑到了罗纱耳边低喃:“就当是陪我吧。”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带了半分无奈半分讨好,成功说服了罗纱,让她原本的决心顷刻化为了乌有,晕晕乎乎就答应同他在一处了。   两人是同穆家军一同出发的。   行路之初,穆景安必须跟在一旁,帮忙约束着北地之人,后来跟了大半个月后,穆景安看着大家已经习惯了,众人行事也很是稳妥了,夫妻俩才准备离开大军赶往京城。   可就在那个时候,一道密信到了穆景安的手中,上面说,战俘到了京城后,皇帝会让他们换上一种新造出来的锁具,此种锁具未曾见过,故而提前知会穆景安一声。   信中夹了新锁具的示意图,穆景安只看了一眼便神色一凛,当下就决定迟些再离开。   罗纱也是听了后很是紧张。   皇帝当初本不欲见突厥的这二十多个“战俘”的,后来听说他们本是突厥出名的将领,又要面圣请降,便答应了下来,只说必须将他们锁起来方可。   当时北地之人便研究出来一种看起来锁上去很牢靠但是也能够用巧劲儿揭开的锁具,使得他们方便行事。   谁知,就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幸好“战俘”之中特意准备了两人极其擅长机关,为的就是防止发生类似的意外。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这新制的锁具居然很是精巧,想要轻易解开破难做到。   故而后面几日,白天大军一同照常前行,晚上穆景安与这两人彻夜不眠研究这新锁具——不只要能解开锁具,还要找到最快的解开锁具的办法。   熬了四个夜晚,几人终于成功。   成功那日的第二天一早,穆景安便和罗纱离开了大军,急急赶往京城——眼看着就要赶不及在那些伪装之人到京城之前碰面了,故而罗纱和穆景安必须尽快。   赶路之时罗纱就担心,会不会再出些什么事情,那样穆景安赶不及回去处理。   穆景安却不是特别担心。   “那几天熬夜的时候二叔也跟我们在一起,他做事怎样,大伙儿心里也有数了。若是真有什么事情,他们应当能处理。况且……”穆景安顿了顿道:“总也得给他们时间让他们习惯于与二叔共事。”   罗纱细想了下,倒也真是这样。就算是穆景安一路随行,但大军到了京城后,穆景安也不可能再跟在他们旁边了。   早点习惯了,也有好处。   在路上的时候,穆景安就提前跟罗纱打了招呼,说到了京城后,他行事或许有所不同。   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穆景安的神色难得地有了几分局促。   “你也知道的,平日里同我玩的都是谁,大家凑到一处难免做些出格的事情……但,我保证,一不赌二不伤人三不流连花巷……”他掩唇轻咳了声,颇有些讨好地问罗纱道:“这样成不?”   罗纱看着他那副刻意讨巧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   穆景安看似随意实则很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对他做事,她还是很信得过的,况且在国公府住着的时候,有关于穆景安和其他那些个纨绔少年做下的辉煌事迹,她也有所耳闻,故而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他却当回正事儿来同她“回禀”一番,让她颇为感慨。心里有些感动,面上却是带了三分不乐意,将他又好一通叮嘱。   穆景安看她这样,反而显得很是高兴,笑呵呵地一一应了。   罗纱如今在京城不像在北地那样轻松自在,众目睽睽之下需得守的规矩一样也不能少,不方便出门只得待在府里。   而叶之南故去早已过了三个月,故而穆景安没有这些限制。   往后的日子里,罗纱就不时听说他与那些个身份尊贵的同龄少年郎去了哪儿玩,最新的消息是昨日里他们在宁王府喝醉了,一帮子醉醺醺的纨绔子将宁王府闹得鸡犬不宁……   想到穆景安的所作所为,罗纱心里很是难过。   也不知他往年在京城的时候是怎么过的,难怪当初叶之扬给他的生辰礼物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链子。   那人明明是他舅舅,却巴不得他长成个不成器的、醉生梦死的人才好。   穆景安为了“顺着他的心意”,少不得要做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想到十一皇子和穆景安自小感情就好,而穆景安最看不得那些个脑袋空洞的草包之人,罗纱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十一皇子看似是个玩乐之徒,究其原因,恐怕和穆景安相差不多。   如今穆景安他们“醉到”连穆家军归来都去不得了,想来,那人定然更是高兴才对吧!   她这样感叹着,在泰王府世子妃的笑看下正准备再让红倚去看看呢,就听屋外红倚问道:“你是何人?”   旁边一个婆子说道:“这人来寻夫人,说是夫人家中长辈要他来送东西的。”   红倚又问了来人几句,说道:“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同夫人说一声。”就撩了帘子进屋问罗纱道:“有人说家里给夫人带了东西来,非要夫人亲自出来拿才行。”   她语气很是不高兴,显然那个“夫人要亲自出来拿”惹恼了她。   罗纱听了后,思及“家中长辈”……   如今叶之南不在了,邱氏又在庄子里,罗纱便想着或许是祖母叶老夫人让人送的。   老夫人的性子本就是喜欢让人尊着,非要自己出屋去拿倒也真有几分老夫人的行事特点,故而罗纱也不多追究,说了声“好”便出了屋子。   来人身子清瘦个头不高,看上去约莫是个小厮,只是一直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他见罗纱来了,向她行礼后,说要借一步说话。   红倚红绣都在这儿,罗纱虽起了几分疑惑,倒也不惧,便同他去到一旁。   那“小厮”先向罗纱告了声歉,说事情紧急,又听说罗纱屋中有客方才非要让罗纱出屋一见。   他极快地扫视了下四周,见没有人离得近,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塞到罗纱手中,又在上面搁了个盒子,低声快速说道:“这是新图,我师父刚刚弄到的,一时间没人可以给,叶侍郎在离开京城前同师父说过,若是他不在,有什么事就找定国公夫人,若是国公夫人寻不到,穆家其他三位主事之人都可信得过。如今事情紧急,小的只能联系到您,您就想想办法吧,师父说要必须要尽快交给世子爷。”   语毕,他扬高了声音说道:“东西就交给您了,小的回去复命。”说完躬身行了礼,垂着头急匆匆离去。   罗纱听了后,心紧了紧。眼看红倚她们走来,她将盒子放到二人手中,自己则打开纸张匆匆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她心里顿时凉透了。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分明是个锁具的示意图!   在同大军一起行路时的路上,穆景安收到密信打开时,并未防着罗纱,甚至让罗纱一起看。罗纱看不懂,只瞅了几眼便作罢,可就这几眼,也足够他分辨出来,此时自己手中的分明也是锁具的示意图!   但……   这是最、新、的?   若是到时“战俘”们被换成的锁具是如今她手里图中所示的这种……   想到那人多疑的性子,罗纱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走!去宁王府!”她急匆匆往外走去。   红绣急急地跑回屋中取斗篷,红倚则边追罗纱边问道:“那怎么同世子妃说?”   她说的是依然在花厅中的泰王府世子妃。   罗纱脚步不停,说道:“就说我心里不痛快,要去将穆大公子抓回家来醒酒了!”   ☆、126如何解决   今日里穆家军得胜归来,宁王府的主子大都去看今日盛景了,惟有那几个纨绔子在那边睡倒着,其中包括宁王府的世子爷。   罗纱去到宁王府的时候,由于心里装着事儿而且事情还很急,就不由自主将急躁带到了面上,看起来颇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模样。   宁王府的下人一见,顿时慌了,心道以前听说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最是和善的,今日一见怎的如此?   再思及穆景安饮酒时那颇为愁苦的模样,大家似有所悟。   难怪昨日里那位小爷喝酒时都比往日里要沉默了三分,看来这定国公府的世子爷,现如今的日子过得也是苦得很啊……   这样想着,众仆再看罗纱时,就多了几分敬畏。   这位夫人是能让穆世子都“害怕”的,他们……也都悠着点吧。   罗纱却是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她急匆匆闯进了宁王府,揪住人便问穆景安在哪儿。   众人本就已经暗自服了她了,再被她用凌厉的眼神一瞪,又想了想她是来寻自家夫君的,王爷王妃都不在府里,他们这些个下人也没拦着人的道理,索性一五一十照实说了。   不过他们还想给诸位主子留几分体面,便说世子夫人您花厅请,让小的们同世子爷说一声。   他们心想,怎么着也得让穆世子将自己收拾齐整了再见世子夫人,谁知大家低着头说完那几句,身前微风拂过,这位穆夫人已经快步走过去了。   罗纱去到他们说的那个院子时,远远就见正对着自己的偌大房间里,七八个少年人正躺得东倒西歪的,还不时冒出一两句话来,仿若是在抱怨着什么。   她边走边看,瞧见最靠里在窗边上的那个是穆景安,就直奔他而去。   酒味颇大,罗纱知道他们定然是饮了不少酒的,但想着穆景安不是没轻没重的,应当是没有醉狠了。   她这样边想边走,谁知刚到了门边儿,最靠外的那个人看也不看,扬起手就朝她挥过来,口中嚷道:“爷们有事商量,你们都给我下去!下去!”   罗纱惊了一跳,忙侧开一步避开了那一挥。   她低头瞧了瞧,斜倚着门边的这人她倒是当真见过,不只见过,还很眼熟。   居然……居然是十一皇子。   看到他这副模样,罗纱心中一动想到了件事情,顿时了然。   也不怪他们这帮人喝成这样。他们如此,想来也是替十一皇子鸣不平吧。   这样一个性情爽朗的少年人,皇帝前些日子居然说要将勇毅侯府的周媛媛配给他做皇子妃。   周媛媛是谁?   罗纱可记得当时勇毅侯府举行赏花会时,仅仅因为程博文待自己和善了几分,那周媛媛就处处与她过不去。   那位姑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都知道,穆景安不可能不知,十一皇子也不会不知。依着十一皇子的性子,心里不爽快,也没法闷着,得找个途径宣泄一番。如此,便有了现在这样的情形。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罗纱也没功夫细究。她见这些少年挡住了路,也不好硬闯,只扬声唤了声“景安”。   穆景安一听她声音,猛地仰首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十一皇子听到罗纱声音,明显愣了下,抬头一看,果然是她,登时就清醒了几分,立马跳将起来把路让给她。   门口本也就他一人挡着,罗纱见状也不多说,道了声谢赶紧进屋,绕过两个人后来到穆景安身边,先是怨了声“怎么醉了”,装作去扶他,在他耳边极低地说了声“有变”,又扬声说道:“你不是今日里说好了回府陪我的?怎的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快同我回去吧!”   她方才留给泰王府世子妃的话已经透露了这种意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继续摆出这副样子来。   其他几人也半醉半醒着,自然将她的言行收入眼里。   他们都是和穆景安、十一皇子玩到大的,也参加了罗纱她们的婚礼,知晓穆景安对这个小妻子极爱护,眼看着穆景安将手臂搭到罗纱肩膀上,让罗纱半扶半架着往外走了,就稍稍取笑了他几句,却也没人阻止罗纱。   十一皇子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了白,刚说了句“我送你们回去吧”正要迈步,就见穆景安踉跄了下,嘟囔着说道:“你去了也是添乱,该你去的时候再去。”   旁的少年就哄笑了下,说十一皇子不要碍着人家小夫妻的事儿了。   十一皇子听明白了穆景安话中意思,勉强同其他人笑说了几句,就也作罢。但凑着旁人不注意时,他还是偷瞥了下穆景安他们背影,但只一眼,就赶紧将眸中的忧色掩去。   穆景安看似将身子压在罗纱身上让她架着,实则是他用了巧劲儿尽量让自己承担着重量,不然就他那么高的个子,罗纱架着他也走不了那么快,半个时辰能走到宁王府门口就不错了。   两人这样“扶着”出了宁王府,一上了马车,穆景安眼神立马恢复了清明,待到车子开始行使,他忙低声问罗纱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罗纱的性子,知道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这一趟,故而心里有了几分准备。   可就算如此,待到罗纱掏出那张新锁具的图纸递给他后,穆景安只匆匆扫了几眼,还是登时就变了脸色。   “这是哪儿来的?”   “说是大伯父出京前吩咐人留意的,那人找不到母亲和你们,就寻到我这儿来了。”   穆景安忙问罗纱那人是怎么样的形貌,有何特征。   待罗纱细说完,穆景安惊愕了下,又问道:“他可是说这是他师父让交给我们的?”   见罗纱点了头,穆景安喃喃说道:“叶之扬这家伙居然能笼络到那个人……不对,叶之扬怎会帮助我们?”   穆景安所说的,是皇帝身边的一个亲信,平日里看起来油盐不进的一个,居然同叶之南交好,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罗纱将东西给了穆景安,心中松了口气,这才思量起那“小厮”说的话,便有些迟疑地说道:“依着来人的说法,好像大伯父肯帮助穆家,是与母亲有关系。”   她这话一出口,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就想起了勇毅侯府开办赏花会那次,长公主和叶之扬私下里的见面……   原来两人见面,却是为了这种事情。   虽然穆景安一直信任长公主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但是如今知道她私下里见叶之扬也是为了穆家,就又是别样的感慨了。   但现如今也没太多的时间容他们细想别的。   锁具改了,一时间也没法通知北地那些人,该如何是好?   “若是将新锁具偷出来,难免会打草惊蛇,使不得;若是不偷出来,到时他们解不开锁具,便无法行动……”罗纱正边想边说,转眼看到穆景安的动作,就话到一半停住了。   穆景安细细看了那图一番,从腰间抽出惯用的折扇,打开上面的机括,取出一根细针,对着锁具的示意图比量了下,摇摇头,又打开机括,另换了针。   罗纱就不再言语,只静静望着他。   眼看着快到穆府了,穆景安沉声说道:“你去趟郊劳台那儿,向母亲和父亲借几个人。”   罗纱怔了下,猛地握住他的手臂,问道:“哪几个?你要做什么?”   穆景安眼神灼灼地望向她,抿着唇不说话。   罗纱突然意识到了他想要做什么,一个“不”字脱口而出。   穆景安反手握住她的手,说道:“如今只能这样了,你去借人,我在这儿继续研究下图纸,与上次的只有些许差别,我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可是这样也太危险了,万一出点岔子,你可就……”   “不会的,不会出事的!”穆景安将罗纱揽进怀里,搂紧她,说道:“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们计划了那么久,只差那么一点儿了,不会有事的。”   罗纱将头埋在他怀里,一句话不说。半晌后,马车停了下来,罗纱知道这是到了穆府门口了,就在他胸前蹭了蹭,又猛地推开他,低着头说道:“你快去吧。”   穆景安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突地低下头来,在她发上轻吻了下,然后跳下了车。   低头看看自己胸前衣裳,分明湿了一大块。他知她方才哭了,心里一揪一揪地生疼,却也只能头也不回地跨进大门。   罗纱轻唤了声红倚,道了声“你也去吧”,听到车外应了声“是”,这才让车子朝了郊外驶去。   她之所以叫的是红倚而不是红绣,是因为红绣虽然稳重,较之红倚却少了几分“小聪明”,而穆景安他如今要做的事情,机灵多变才是最最重要的,如今在两个丫鬟轻功和功夫不相上下的情形下,她决定让红倚去帮穆景安。   若是两个都派去了,只怕穆景安看她身边没人跟着,一个也不肯留下,那更糟糕,还不如只派一个过去。   想到穆景安将要去做的事情,罗纱极为担忧。   若是顺利还好,若是一个不小心被那人捉到了,一个“死”字,怕是都不够用的……   她咬咬唇,努力将心思放回到“借人”上,逼着自己不再去多想。   穆青涯前些日子也赶回了京城,今日他与长公主一道去郊劳台那儿迎接二弟穆青巍。   罗纱急急赶了过去,谁知刚巧碰上了穆青巍的军队行了过来,人声鼎沸车马拥挤,一时间她竟然寻不到长公主和穆青涯。   想到穆景安还在那儿等着,她生怕他觉得时间来不及了,便会自作主张直接去寻新锁具暗中做手脚。   问题是,现在大家都为了“请降”时的安排做着准备,隐卫是一旦接了命令便只负责主人的生死,其他不管,如今能使唤的,便是身边这些个随行之人了,偏偏穆景安为了今日之事更加妥善,已经提早将阿一阿二他们几个都遣了出去另有安排,那么穆景安现在身边跟着的功夫高强的,只有红倚一个。   可是依着“那人”的性子,现在必然看守得紧,就凭着他们两人,能做什么?   现在懂得机关、能将锁具动手脚的,只得穆景安一人,其他两人正作为“战俘”跟在穆青巍的大军里。   若是单单只有红倚帮忙,就算是穆景安寻到了锁具,他也没机会碰到它们!   所以,必须尽快从长公主和穆青涯这儿借到人才行!   罗纱这样着急着,看着面前不住涌动的人,当真是欲哭无泪,就吩咐了红绣,让她也先回穆府待命。   罗纱环顾四周,发现没有认识的人,正想问身边那陌生人定国公家的人在哪儿时,就听一人在身边问她道:“请问……您可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127太后   说话之人是个中年妇人,看衣着打扮,应当是在某大户人家当差的妈妈。   妇人见罗纱看了她,就笑着说她家主人请罗纱过去一同坐车。   “我家主子就在那边。”她遥遥指了个方向,显然是在靠近里面的地方。   这里早已聚集了很多人,罗纱刚来,自然只能在最外面,什么也看不到,若是去到这妇人所指的地方,定是找起长公主她们更加方便。   可是如今的状况……   罗纱想了下后,还是打算拒绝。   虽说这人看起来很是好心,可万一是有问题的呢?   这种时候还是小心为上,若是自己这时候再出点岔子,那当真非常麻烦。   妇人显然也是看出了罗纱的迟疑,不待她开口,就说道:“老奴是跟在泰王妃身边伺候的,夫人尽可放心。”   泰王妃?   罗纱听到这三个字就愣了下。   先是泰王府的世子妃,如今又是王妃……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时候泰王府与定国公府的关系忽然好成了这样?   这时她才想起来方才在路上,她向穆景安提起泰王府世子妃的时候,穆景安随口说了句“你们二人年龄相差不大,你与她可以多来往些”这样的话来。   罗纱那时候只当他是随意说的,如今想来,才明白穆景安是在告诉她泰王府的人可以放心。   想到这一层再加上此时时间紧急,虽说心中有疑惑,罗纱依然随着那妇人去了泰王妃那儿。   路上车马拥挤的地方,竟然有几个人正等在那儿,待罗纱过去了,他们忙引了罗纱往里行去,显然他们在那里就是为了等罗纱过来,让她方便在拥挤的车马间过去的。   泰王妃是爽利的性子,见罗纱过来了,她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方才我听人说你在那儿徘徊,好像是有事。可需要帮忙吗?”   罗纱忙谢过她,说道:“我在找父亲母亲,可人实在太多,我寻不着。”   其实问一问人也能问到的,只是就算知道了方位,就这么多的人,她也不见得好过去。   好在泰王妃心细,不然,她也没法顺利过来。   “国公夫人倒是离得不远,不过国公爷在郊劳台,你怕是一时半会儿同他说不上话了。”   泰王妃这样说着,就叫了人来,引了罗纱去往长公主那里。   看到长公主的笑颜,罗纱这才松了口气。   待车内就剩下她们二人了,罗纱就将事情大体说了下。   “……景安需要人帮忙。”   长公主沉吟片刻,问道:“你大伯派去的那人,还有没有说些什么?”   罗纱仔细回忆了下,摇头道:“没有,他提起的话我已经全都告诉母亲了。”   长公主便长舒口气,似是叹息似是解脱,又扬声唤了人来,将她身边随侍的人和穆青涯留在这儿的侍从遣了身手最好的几个去帮穆景安。   “这事情人多了也不好办,有他们几个再加上红倚红绣定是够了。”   “那么那边的人需要知会一声吗?”罗纱所指的便是北地那些人。到时候他们可是要给自己开锁具的。   长公主颔首道:“也好。那就同青涯说一声,让他想办法吧。”   谁知左等右等,穆青涯都没回来,想派人去同他说,偏偏郊劳台外有人拦着,派去的人根本没法靠近。   想到今日里许多事情都与预料中相去甚远,而穆景安那边还不知道情况如何,罗纱颇有些焦躁起来。   长公主见了,倒是笑了。   “平日里看你还挺能沉得住气,怎的这个时候反倒是耐不住性子了?”   她望着郊劳台那边,神色不明地说道:“你放心,虽然说一声有些准备更好,可就算我们不同他们讲,他们也会随机应变的。况且——”她侧首望向罗纱,勾着嘴角笑道:“不是有景安在吗?既然是他去处理的,应当是没有大问题。”   往日里无论再大的事情,只要想到穆景安,罗纱便会觉得心安。   可这个时候……她越是想着他,越是念着他的音容笑貌,心里那忐忑不安的感觉却是越清晰。   但她硬是咬了牙,对着长公主笑了笑,不将脸上的担忧显露出半分。   大军得胜归来,百姓欢呼雀跃,夹道相迎。   回去的时候远比罗纱方才来的时候还要热闹许多。可罗纱看着那热烈的气氛,心里的紧张一刻也未停歇过。   车子一路行到穆府门口,罗纱整个过程中都是处于一种思绪飘忽的状态,那些个喧闹声完全没入了她的耳。   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她明白,在没亲眼看到他安然无恙之前,心里的担心是没法减少半分的了。   直到看到自家大门了,她方才稍稍缓过神来。只是刚刚放松了没多久,她的心就又被提了起来。   “母后让我们入宫?”长公主望着出现在穆府的一位面皮白净的公公问道:“现在?”   那位公公便笑,“可不是嘛,夫人难得回京一次,太后想念得紧,这些天里可一直念叨着呢。这不,今儿太后等不及了,说是让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去宫里头坐坐,见见面、说说话呢。”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理由,长公主不好违抗,便应了下来同罗纱回房换衣裳。   只是在转过身时,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了然。   今日是穆家军回来的大日子,太后却特意挑选这个时候让她们进宫,原因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想来,和那人多多少少还是有关的。   如今穆家在通过这次穆家军回来的事情“算计”那人,若对方也是想通过这个机会来算计穆家呢?   要知道,穆家的“隐藏势力”他已经毁了,但穆家还有穆家军、还有穆青巍。   如果他再能让后两者出点什么事情,穆家才有可能真正垮掉!   这样一想,这次入宫的事情,恐怕就不会太过于平顺了。   罗纱的心沉了沉,沉默着回屋换了衣裳,同长公主一起进了宫。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上次来时是在春季,罗纱心中不踏实故而没仔细看。如今是冬季,罗纱心里依然装着事儿,还是没能好好领略下这儿的风景。   其实不管太后此时让她们进宫的用意如何,罗纱对于太后还是非常提防的,毕竟在她的意识里,孙家人和皇帝的联系都是从太后开始的——太后身边原有孙家女子伺候,只是后来那女主去世了。   谁知见到太后,罗纱倒是感到有些意外。   太后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居然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而且微微发福,看上去很是慈祥。   见长公主和罗纱来了,太后笑眯了眼,和蔼地招手让两人过去,又对长公主说道:“静夜一直在念叨许久没见着姑姑了,你先去她那儿瞧瞧吧。”   长公主笑着应下了,转身离去,只是临出门前,做了个“等”的手势。   罗纱会意,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后命人给她搬来的椅子上。   看到罗纱,太后显得很是惊喜,说道:“上回你和景安成亲后来宫里,我还等着你们也来我这儿坐坐的,谁知过了半天也没等到你们,再问人,说是已经走了。”   罗纱垂眼看着地面,笑道:“我身子不太好,上次急症突发,只得急匆匆走了。”   上次她是被穆景安抱着离去的,有不少人看见。她寻的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你这孩子,怎的不让御医先看看?”   “经常备着的药就在车里搁着,吃了后再回去稍稍歇息下就好。”   “你这孩子,真是让人心疼。”太后叹了句,让罗纱走到她跟前,将罗纱细细看了,她又道:“身子是弱了些,改天让人给你开几副药,好好调理□子。”   待罗纱应了后,太后的笑容越发和蔼起来,让人拿了个匣子过来给了罗纱。   罗纱心知这硬是太后给的见面礼,收了下来,谢过了太后。   回到方才的椅子上坐着,罗纱垂眼看着自己脚尖,虽然面上笑着,心里却越发地发堵起来。   她上次是被皇帝给喂了“解药”后,不得不急匆匆离去的。   方才刚开始说“身子不好”,她不过是推脱一下寻个借口罢了,太后却顺着她的意思这样说了下来,还很是担心的一副样子,罗纱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她是当真不知事实真相,还是知道了,却装作不知。   只是罗纱现在更关心的问题是,太后为什么要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将她和长公主叫了来。   难道是为了制约穆家?   可是……又不太像。   罗纱正想着,就听太后唤了她一声。   她赶忙应下。   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竟也过去了许多时间。   罗纱正想着长公主怎么还不回来、要不要去寻长公主然后找个借口一起离开呢,就有宫人匆匆来禀,神色慌张,连说话都有些词不达意了。   “太后,皇上皇上他……有刺客!”   ☆、128忽喜忽怒   “公子,我们真的该来这儿寻他吗?”红倚望了望不远处的地方,迟疑着问道。   “对。”   “可今天……他……”   红倚张口欲言,被红绣瞪了眼后,默默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可她还是不解。   今日里举城欢庆,杨大人就算是没去郊外相迎,也应当是在府里头歇着呢吧,怎的会在衙门里?   穆景安笃定地说道:“他定然在这儿。”   他看了看四周,对其余几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问他东西在哪儿。”   这时连红绣也忍不住开了口,“杨大人会不会将东西搁在衙门里了?不如我们随公子一起去……”   “不用,”穆景安说道:“东西不会在他这儿的。你们就等在这里好了。”   语毕,他再不多说一个字,飞身朝着目标之处掠去。   虽然今日这里的人比起平日里少了一大半,但穆景安依然是小心翼翼地去到了杨尚书处理公务之处。   这种时候,为求稳妥,还是当心些的好。   他立在门外,确保四周没有旁人后,就使了法子将窗户无声地推开一个极小的缝隙,往里看了看。   果然,人就在这儿。   穆景安便笑了。   此人虽然是镇国公的嫡幺子,却完全没有世家子弟的一丁点儿做派,为人耿直一板一眼,最是愁人。   偏偏皇帝喜欢他这一点,极其看重他,许多事情都交由他来处理。   也就是他,会在这样一个时候,能出去凑热闹却不去、能回府歇着却不歇,非要照常回衙门里来处理公务……   “不愧是杨尚书,果然在这儿。刑部怕是没人了吧,怎的在这样的日子里,还需要尚书您亲自在这儿守着?”穆景安撩袍在一旁寻了把椅子坐下,问道。   本在伏案写字的人听了穆景安的话顿时脊背一僵,继而放松下来,将笔搁在一旁说道:“不愧是穆家世子,去到哪儿都跟在自家似的,不敲门就也罢了,主人还没说话,就先坐下了。”   穆景安就笑了。   果然,这刑部的尚书大人是一点儿都没变。   虽说此人好似私下里肯帮着穆家了,可先前他怎样待穆景安,如今还是怎样。   如若说京城里有谁喜欢和穆景安唱反调的话,叶之扬首当其冲,那排名第二的,杨尚书便当之无愧了。   两人一直看不惯穆景安这样的纨绔做派,同他说起话时,语气从来不见好的,故而穆景安对着他们,也没甚好话可讲。   所以穆景安才更加奇怪,怎的杨尚书如今肯出手相助于穆家。   他这样想着,就也这样问了。   “你怎的会帮我?”   去穆府送信的“小厮”,若是穆景安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杨尚书自小养大的孩子,一直跟着他学习刑罚的一些事情,算是他刻意培养的接班之人,是他极其信任的。   穆景安完全没想到,他不仅出手相助,居然还派出那孩子去送信……   要知道这样一来,通风报信的事情铁定就是他做的了。   很显然,这也是杨尚书间接地向穆家表明诚意的一种方式。同时也说明,他相信穆家做事,能成功。   听到穆景安的问话,杨尚书头也不回,拾起笔来继续写着字,说道:“不是为了帮你,不过是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罢了。”   穆景安听到他的话后先是一愣,不知他为何这样说。继而细想了番,恍然大悟。   那人多疑,用的人不多,重要之事经过的不过是那固定的几个人之手。   孙家和毒的事情有六皇子在,但是关系到牢狱、刑审之事,却需得另外一人去办了。   此人便是杨尚书。   那人授意的腌臜事情,杨尚书不知经手了多少。虽然他性子耿直一直信奉“忠君爱国”四字,可日子久了,他必然也会幡然醒悟过来,认清那人的阴险、看清那人的狠毒。   而且依着那人的性子,必然要靠着“某些事情”来掌控住杨尚书方才安心,而那“事情”是什么、杨尚书能承受多久,也要另当别论……   说起来,或许叶之扬知道些有关杨尚书被掌控的事情,方才能劝动了他。   只是这些,穆景安却不准备细究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又何必在这种事情上追根究底。   他嘴角轻勾,摇着扇子悠悠然说道:“我这次来不过是想请教杨大人一事。那些个锁具,如今在何处?”   不待杨尚书开口,他又接着说道:“是在御书房?还是养心殿?又或者……”   杨尚书将笔一掷,嗤道:“你怎的就这样肯定,东西不在我这儿?”   “虽然我不了解杨大人你,”穆景安将纸扇刷地一合,斩钉截铁说道:“但是我了解他!”   他最后几个字说出来时声音虽压低了些,但很显然,是带了极大的恨意的。   听了他后面一句,杨尚书身子微微震了下。   那人对他一番重用,代价却是对杨家的“诸多关照”。思及那人对穆家的一贯恩宠……   杨尚书心中暗暗叹息。   那人还不知对穆家做过些什么更过分的事!   想到那人的狠戾,杨尚书手指微微有些发颤。   他忙稳住心神,重新拿起笔来,继续写字。在写到第十个时,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已经稳了许多,便仿若不经意般地说出一个地名。   等第十一个字写完,他方才第一次回头去看,却只见屋内空空如也,就像是什么人都没来过一般,而刚才的那场谈话,更像是从未发生过。   知道了地点后,穆景安再找东西,却是方便许多。   虽然今日里皇宫里的守卫好似比平时严了一些,但他对于皇宫极其熟悉,而且宫中有穆家安□来的人,故而穆景安对于这里的防卫还是很了解的,去到皇宫找东西时还算顺利。   中间只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那便是在穆景安“调整”锁具时,被迷倒的一个小太监突然醒了来。   当时他们几人进到这儿时,是备了轻微的迷药的,为的就是在动手时候能让周围的人被迷晕,但时间又不能太久,不然被人发现东西动过手脚便也麻烦,于是没用重药,那样他们醒来后也只会认为自己打了个盹,迷糊了下而已。   谁知其中一人或是用的量太少了点,或是迷药对他的效果不够好,在穆景安还在摆弄锁具的时候,他就醒了来。   当时红绣在另外一批人旁边,离他颇远,守着他们那几人的是穆青涯身边的一个随从。   此人不擅长毒药,迷药自然也不顺手,看到有人醒了来他没多想直接一个手刀就劈了下去,等他反应过来该用迷药时,那小太监顿时晕迷糊了。   等穆景安弄完锁具发现此事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短时间。   眼看着其他人差不多就要醒来了,为了防着小太监醒来觉得身子不对劲嚷嚷些什么不该说的,穆景安就让那随从将小太监拎了起来带走。   带着这么个人离开皇宫颇费功夫,穆景安就让他们给小太监塞住了嘴巴又捆住了手,带了他们去到个偏僻的很少人去的地方。   将小太监藏到一个隐秘的角落,估摸着在短时间内他不会被发现,大家就准备撤离。   谁知不过是耽误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宫内的情形就变了个样儿。   穆景安遥望着不远处加强了约莫三倍防力的院门,朝着长公主的一个侍女打了个手势。   此人同阿三和紫艾她们一样,擅长窃听追踪。眼见穆景安朝她下了命令,她不动声色快速离去。   过了一小会儿,她就又回到这儿来,低声禀道:“好像是前面发现了刺客。”   “刺客?”穆景安蹙了眉,半是疑问半是懊恼地说道:“怎的这个时候出现了刺客!”   他们的计划原本周全。   让北地人扮作突厥人袭击,事后那些个大臣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是“突厥人”做的,而且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因为北地人扮作的那些突厥人,也当真是有名有姓的突厥将领,只是人已经被换掉了而已。   唯一不妥的是,过后穆青巍或许要担些责任,毕竟人是他带去的。   当时穆景安同穆青巍提起这点时,穆青巍反倒是高兴起来。   “只要事情能顺利解决,管那些个酸文官说什么?我乐得能归隐山里,享受些清闲自在的日子。”   穆景安转念一想,就也笑了,不再将这些事情纠结于心。   行至半路就收到了换锁具的消息。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穆景安心里彻底踏实了,因为穆青巍押着人的时候没出事,到了京城皇帝命人换了锁具后,那些“突厥人”反而将锁具打了开来闹出些事情,这样一来,穆青巍所承担的责任必然又少了些。   本来这些事情都能圆满些了,最新出现的状况也已经解决,眼看着后面就能按照计划行事了,穆景安刚刚放松了没多久,谁知现在就出了这么一桩事。   听闻“刺客”的消息后,穆景安顿时头大如斗。   在这种时候关键时刻出现这种事情,着实要命。   他揉了揉眉心,问那侍女道:“知不知道事情是谁做的?”   见侍女迟疑着不开口,穆景安心中越发烦躁,口气也有些不耐起来,“说!”   侍女立即回道:“约莫是六皇子的人。”   “六皇子?”穆景安的手顿了顿,冷笑了声后突然怒了,“这人什么脑子!非要挑这个时候!他除了添乱子以外,还能干些别的吗?”   129心思   穆景安他们的人查验事情的方式与宫里头的人完全不同,故而他们此刻能知晓刺客应当是六皇子派来的,但皇帝却还不清楚。   他这个时候依然在派人去搜寻出行刺之人。刺客虽然暂时未抓住,但也并未得手,根本没能近得了皇帝的身。   其实无论此时刺客能否找到,对穆景安这边来说都是不利的情形——   找不到刺客,皇帝得派人全力追查刺客之事,一时半刻顾不上突厥人请降的事情;   找到了刺客,他定会将全副心神放到如何惩治刺客之事上,短期内,依然是没法顾及到突厥人请降的事。   想到这儿,穆景安心里很是懊恼。   早知如此,他就不那么快破坏掉最新锁具了。   如今锁具已经被破坏,如果今日里请降之事未能及时处理的话,即使只隔上一天,锁具被损之事或许就能被人发现。真到了那个时候,很多事情便不好办了。   怎么将这些给处理好,着实是个愁人的问题。   也难怪穆景安会发火。   本来所有事都进行得顺顺利利,偶尔碰到些小问题,也都解决掉了。谁知半路杀出个六皇子,硬是将事件给复杂化了。   穆景安深深地、无奈地叹道:“走吧。先出去,然后再进来。”说完当先往外掠去。   如今他们是偷偷进来的,运气不好遇上了出现刺客,不赶紧离开的话,万一真被发现了可不好玩。   想要近距离知道些最新进展的话,还得再进来才行,而且得是光明正大地回到这里。   如今宫里头出了刺客,皇宫内紧张防范起来,现状便是“进去非常不容易,想出来更难”。   只是对穆景安来说,状况却是正好相反了。   他们出来得颇为容易,悄悄出了宫后在一处转角绕了一下,便装作刚来到附近一般,准备大摇大摆行进去。   毫不出乎意料地,他们被侍卫拦了下来。   穆景安正暗忖以怎样的借口和方式进去更好,就听随行的几人说府里一个管事在向这边招手,似是有事想要回禀。   穆景安侧首望见了,便示意管事过来。   他本在想着其他事情,谁知管事告知他的一句话,却让他面容微变。   “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被太后叫进宫里去了。”   想到她们二人如今的处境,穆景安再也待不住了。   他先吩咐了穆青涯的随从回家中复命:“父亲应当是回去了,你将今日事情同他说起,他自会有安排。”   眼见此人领命后同管事一同离去了,穆景安侧身看看那些侍卫,转过身大跨着步子朝外急急行去。   暂时不让进?   他自会有法子能让这些人松口!   “刺客”之事传来时,罗纱与太后正在一处。听到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后,罗纱不由得就去看太后。   太后看上去颇为冷静。   她命令那传话的宫人不要紧张好好答话,待知道皇帝并未受到损伤后,她扬声唤了人来。正要将事情吩咐下去,这时屋外传来了宫人齐整的声音:“见过公主、国公夫人。”   随着宫人声音的落下,长公主同宋静夜已经进到屋内。   看见罗纱安然无恙,宋静夜明显松了口气。   今日父皇来到皇祖母这儿让皇祖母帮忙叫罗纱她们进宫时候,她正好在皇祖母屋中的内室玩,便听到了。   故而皇帝走后,她特意向太后说起极其想念长公主,想着让长公主一来了宫里就去她那儿。   宋静夜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   在她心里,穆家人都是好人,皇帝同太后说起让罗纱她们进宫时,语气颇为不善。   宋静夜知道穆景安没娶她这件事情让皇帝耿耿于怀,她生怕皇帝因了这个而对穆家的人不利,故而如此。   但她想着,让长公主和罗纱她们两人不要碰到皇帝应当就会没事了,便同长公主说,等下再将罗纱叫来在她这儿,两人熬一熬到了出宫的时辰便好了。   谁知听了她的话后长公主却是紧张了下,细问了她缘由后,说是要带了罗纱离开。   宋静夜虽不解,但也同意了,两人就一同行到太后这里。   因此这时同太后稍稍说了会儿话、乖乖应下了太后“不准乱跑”的要求后,宋静夜说道:“皇祖母,我想让穆家表嫂去我那儿玩一会儿。”   她口中说的“表嫂”,便是罗纱。   太后本不知皇帝意欲如何,等听到刺客的消息后,她就开始思量起来。   怎的皇帝刚让这穆家一大一小两位夫人进了宫,接着就遇到了刺客?   其中可有什么关联?   想到这一点,太后也有些面色不虞起来。   她平日里吃斋念佛,万事不管,偶有些事情被她知晓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如今看这样子,倒是自家儿子想硬逼着她让她沾上那些个破事儿了……   她可也不乐意!   这样想着,她便顺口答应了宋静夜的要求。   长公主闻言,口中道着谢,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太后,待话说完后,三人便离开了太后这里。   思及女儿的眼神,太后怒气渐起,对着陈姑姑说道:“明明什么事情都和我没关系,到最后她却连我也怨上了!”接着,她的语气又哀伤了几分,“自她嫁人后,同我是越发疏远了。”   陈姑姑是太后的亲信,听到这些话后就立在那儿一言不发,待太后的话顿住了,方才叹息着扶了太后坐下。   怎会完全无关呢?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穆家的人肯定明白,若是没有太后在,孙家和那位怎会联系上?   还有盛家、还有六皇子……   虽然不知道穆家知道了几分,但昔日的长公主如今已经是穆家的国公夫人,皇家那样待穆家,疏远是必然的了。   再说了,那位不仅对穆家那样,还对长公主下过手,单凭着这点,想要让长公主原谅自己的母兄,更是难上加难了。   当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想当年长公主未出嫁前,太后极其疼爱她的。长公主嫁作穆家妇后,待宋静夜出世,太后又将疼爱转到了宋静夜的身上。   真要认真说的话,太后最疼爱的还是女孩儿们。   但是疼爱又怎么样?   到最后,也还是什么实质性的事情都没有为长公主她们做过!   太后望了望外面开始变得有些阴沉的天,喃喃说道:“就这样吧,其他的,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陈姑姑笑道:“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您的孩子们,您啊,享清福就是了。”   太后听闻这句话,半晌后,倒是当真露出了笑意。   是啊,孩子们都是她的孩子们,再怎么闹腾,也……和她没有太大关系,不是吗?   她微微笑着,示意陈姑姑扶着她,进内室去歇着了。   “就和他们说,谁来我也不见。”   年纪大了,还是少操心的好。   外面的风云涌动,和她有甚关系?   左右那些都是她的孩子们,她的儿子、孙子!只要此刻她不出手,无论最后是怎么样,她的地位都没有什么可动摇的!   陈姑姑看到太后面色和缓了,试探着问道:“太后,要不要想办法将两位夫人送出宫去?如今皇上那边有消息说是……”   太后猛地顿住步子,说道:“方才我都忽略了,此时经你提醒方才记起来。”   陈姑姑面露喜色,问道:“现在就派人将两位夫人……”   “送出去”三字还未出口,她就听太后说道:“知晓了刺客之事后,还没派人去问问皇帝呢。”   太后继续缓步行着,说道:“派两个人去问问情况如何,再给皇帝送杯压惊的茶过去。顺便告诉他,我已经歇下了,没什么事儿的话,不要来打搅我。”   她只说了这些,对于陈姑姑其他的话却未给答复。   陈姑姑听闻后明白了八.九分,极低地应了声,转过身自去吩咐去了。   穆景安同十一皇子进到皇宫的时候,皇帝正同几位亲信议事,据说是刺客已经抓住,他们正在商议刺客的处理方式。   听闻他们二人来了,皇帝只迟疑了一下下,便让他们两人一同进到殿中来。   穆景安本以为殿内众人是在说刺客之事,谁知一进去,却是在讨论战俘请降之事。   有人赞同现在就召见战俘,说是事不宜迟;有人不同意,说是宫内还不够安全,再让那些人进来,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穆景安听到争论之人里有穆家安□来的人,就心里有了数。   “……没事,他们请降一事,我自有安排,不会出什么岔子。”皇帝笃定说道:“不过是几个蛮夷之人,怕他作甚!”   他这意思,分明是同意了现在就可以召见战俘。   而让他放心这样做的原因,估计就是他拥有最新的锁具。   130自食其果.刺   待到“突厥战俘”被带到殿上之时,在场的文武官员都暗暗倒吸了口凉气。   这些人身材高大体格健硕,虽然是冬日,可也不过穿了夹衫而已,且都是短衣。锁具虽是由铁铸成,可扣在他们健壮的身子上,却仿若随时会崩断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就生出几分担心来。   难怪皇上特意命人给他们换了锁具。   这样的蛮人到了殿上,若是突然发起脾气来,可当真难制服住!   换了这样结实可靠的锁具,方才能让人放心一些!   战俘们低垂着头站在殿中,皇帝还未开口,就有人好似实在看不惯这些个蛮人一般,极为不屑地轻嗤了声。   殿上很静,这本该极小的声音反而显得极为明显了。   战俘中有个年纪尚轻的圆脸少年似是不服,循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去看那发出嗤声之人。   谁知他刚刚偏过头,目光刚触到那人的衣衫还没看到对方样貌如何,突然背脊一痛,火辣辣袭来,霎时间那种极痛的感觉就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有些支撑不住,咝地吸了口凉气弯了下腿。眼看着膝盖就要触地了,他踉跄了下,硬是挺直了身子重新站了起来。   旁边的文武官员便有斥责他让他下跪的。   皇帝看着那少年倔强的样子,非但没有立即出声怒喝,却是暗暗点了点头。   再瞧少年的背上,被带着利刺的铁鞭抽了一鞭后衣裳绽开,□的脊背上显露出点点伤痕。除了刚刚抽出的伤外,还有些其他早已愈合的伤疤。   依着那些伤疤的样子,显然是多年“积累”起来的,绝非一朝一夕便能伪装得了的,皇帝就彻底放下心来。   就连这最年轻的少年都尚且如此,那么其他人,应该更甚吧……   这些人果然是武将!   他断定。   穆景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皇帝。   他知皇帝甚深,单看面部表情,他就知皇帝已经对这些人下定了结论放松了警惕,便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想到他方才的试探之举……穆景安不易察觉地微微勾了勾嘴角。   长久居于宫殿之内,让他的思维也局限住了。   要知道,身上疤痕累累的可不光只有从军之人!   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的眼神也倔强不屈,他们的身体也遍布伤痕,狰狞无比。   那便是,自小练武之人。   皇帝扫了眼殿内侍卫,看着他们英挺的身姿,微微颔首,正要开口斥责那些“突厥战俘”,突然,远处一声爆响惊动了殿内众人。   那声响极大,似是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辨那声音,依稀是从东北方传来。   众人惊魂未定,突然,又一声爆响接着传来。这次,却是西南方。   大家齐齐怔愣了下,也不知谁先反应过来,扬声叫了声:“快!护着陛下!”   虽然此人反应算是极快,但殿内却有人比他更快。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飞身去往大门处,朝着一处就要重重拍下。   离这人最近的侍卫见状,虽不知他那样做是为了什么,却习惯使然拔剑就要朝他刺去。   谁知他剑刚出鞘便动弹不得。   另一人手指用力捏在他手腕处,一声闷响,他腕骨碎裂剑掉到了地上。   不过耽误了须臾的功夫,当先那人的一掌已经拍了下去。   沉重的声音缓缓响起,殿内之人总算是反应过来事情有变,转眼看到那些个“突厥战俘”身上的锁具已经不知何时被除了去,众人齐齐色变。   闷响声持续传来,眼看着殿门正快速关闭,大家忙急慌慌去到大门处想要出去。   这时殿内的侍卫和武官已经同战俘们缠作一处,想要出去的大都是文官,偏偏那些战俘现在所处的位置离殿门不远,有人想要跑出殿外,都被他们抽空的几招挡了回去。   文官们没辙,只得撤了回来,为了争着柱子后的一席之地而你推我搡,平日里的谈笑自若不复存在。   “抓住他们!”   皇帝一声爆喝,是扬声对着殿外而喊。但这一声却没招来任何的侍卫。   有胆大的文官伸头透过还未闭合的殿门处朝外看去,却见殿外的侍卫正斗做一团,像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又或者……他们在同一帮不知何处而来的穿着同样衣着的侍卫相斗。   他也来不及分辨出那些是自己人,因为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殿门就轰隆一声,被合上了。闭合后,还发出了啪嗒一声,像是里面某处被扣上了一般。   文武官员不知道殿门合闭意味着什么,皇帝见了这情形却是惊惧万分。   这殿门设计得巧妙,有个机括可以让它在极短的时间内闭合,为的就是有突发之事时将外面的人同里面的人完全隔离开来,从而保护殿内之人。   既然是“保护”,那么这殿门当然比宫里其他殿阁的门要更为厚重结实了。   平日里,皇帝是很喜欢这种巧妙构思的,总觉得想到此种法子的人设计精妙。可此时此刻,他看着屋内受伤人数不断增多的侍卫和仿佛越战越勇的战俘,心中暗恨。   此处能做保护之地使,却也能做牢笼。若不及时去按那开门隐在另一处的开门机括,任由里面外面的人怎么急躁,也是打不开的。   也不知什么人,竟能知道此殿大门的精妙处,设计了今日这一出!   但……天无绝人之路!   这样大的一座殿宇,又怎会只有这一个出口?   当初建造之人既然能做出这样的大门,定然就能造出另一个通道!   皇帝心知此殿阁内所有的暗道,自然也知道从左边那间屋子往里走,穿过那间屋后,隔壁屋内的地板下有玄机。   他这样想着,就让身边的几位公公和几名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侍卫护着他,准备朝那屋子行去。   谁知他这样稍稍一动,战俘中就有四人撂下对手朝他袭来。   四人的对手很快由他们的同伴接了手,他们几个则手中握着从侍卫处抢来的剑,齐齐朝皇帝掠来。   眼看四人近在眼前了,皇帝大骇,不管不顾地从两侧随意揪了两个侍卫就朝那四人推去。   四人只得先将“扑”过来的侍卫格开。   只这一刹的功夫,其他几名侍卫也被皇帝命令着全部朝了这边袭来,帮助那两名侍卫。   虽则现在是多对四,可战俘们却是三对多地抵挡着,另有一人闪出战圈,从发间摸出一片极薄的金属片,捏紧它朝着自己手指猛地一划,血顿时冒了出来。   他匆匆用自己的血沾染金属片。   也不知这是何种金属,一见血就将血全部吸了进去,渐渐的,颜色暗红的血几乎遍布金属片各处。   这人扬手一丢,金属片朝了皇帝直直飞去。   侍卫想要用剑去挡,奈何那些战俘技艺高强,他们分.身无术。   皇帝惊骇莫名,忙去拉身边最近的内侍总管,想要让他给自己挡一挡。   谁知那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老太监此时却身姿如钟,被他这样一拉丝毫未动。想要再拉其他人,他伸了伸手却一个都没够到——其他的太监眼见不对已经躲开。   皇帝恨极。   平日里他待这些人那样好、那样亲近,怎的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个的都不肯来帮他!   别人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他也忙闪身去躲。   哪知道刚才明明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此时却不知谁突然冒了出来将他不小心挡了下,使得他错过了避开“飞片”的最佳时期,到底被那物割伤了手臂。   他怒目去看,却见身边又一个人都没有了。方才是哪一个,他又如何得知?   刚才那扔飞片之人一招既发,便掠到了皇帝准备奔去的那屋的门口。   见他如此,就有他的伙伴一同去了那儿守着。   皇帝扫了眼殿内,慌乱作一团,时有痛苦的叫声传来,更多的,则是兵刃交接时发出的撞击声。   明明不该这样的!   明明自己是算无遗策的!   皇帝摸摸怀内,想要取出几样毒来用着。   谁知,却摸了个空。   他备下的那些东西呢?   皇帝大怒,眼看着那屋是去不成了,侍卫们和武官们都忙着,文官们在远处瑟缩着根本不近前来,太监们又靠不住,偏偏他的伤口越来越疼,手臂已经开始发麻了,就忙往后退了几步,想要寻个近些的安身处躲躲再说。   他急急环顾四周,当下决定去到那罩了黄色布的最近的一张桌案后躲着。谁知紧走几步到了桌案后,他却发现有两人正蹲坐在那处,头抵头窃窃私语,看不到容貌。   皇帝心思烦乱,捂着手臂抬脚就朝着较近的那人踢去,想要将他们赶出这里。   谁知另外一人眼尖看见了,拉着那人往旁边就势滚了下躲过那一脚。   待两人直起身来,皇帝同他们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下,越发震怒了。   竟然是穆景安和十一皇子。   这两个小子竟然敢同他抢地方!   皇帝正要怒斥他们,文官那边突然响起了惊呼声。   三人略迷茫地朝着一旁看去,便见一人正从房梁上飞身而来,惊鸿长剑直指皇帝。   此人身手极好速度极快,皇帝有心想避开,谁知此时他已经半边身子都麻了,一步没能迈开就直直跌倒在地,一时间动弹不得。   穆景安就轻飘飘看了十一皇子一眼。   十一皇子咬着牙微微摇头。   穆景安瞪他,他撇过脸不理。   就在这时,一人一剑已经距离他们极近了。   眼看着再不行动就晚了,穆景安扫了眼正看着这边的文官们,将心一横,不动声色下狠手掐了十一皇子腰间一把。   十一皇子登时眼中噙了泪花。   穆景安又在同一处用力一戳,十一皇子身子颤了颤,不由自主就朝了另一边倒去。   刚好,就倒在了皇帝面前。   长剑至,血出。   大家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到了勇敢地挡在皇帝身前的十一皇子的肩头,白衣上晕出了一片红色。   而十一皇子正双眼含泪,心疼地望着自己已经昏迷不醒的父皇。   131战俘.解药   那人一招失败,正欲再刺,已有几名侍卫赶了过来将他围住。   此人功夫极高,同侍卫们对战,竟是以一敌众还占了上风。   眼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皇帝那边就要得手,突然,一声巨大的闷响传入殿内,依稀是来自东南方。   虽说此时听着声音沉闷,但大家心中明白,若是殿门正敞开着的话,这轰鸣声应当极大的。   就在闷响后不过片刻功夫,那本欲再刺皇帝之人突地挽起一个剑花,登时冷光肆溢,侍卫防他不住,被他突出围攻直直掠向殿门处。   他探手轻轻拂向殿门某处,“砰”地一声后,殿门缓缓打开……   有侍卫拼着被刺伤的危险想要上前拦住此人阻止他出殿门,谁知他并未出去而是返身折了回来,掠到缠斗中的某处,捞起地上一名重伤的“突厥战俘”抗在肩上,挥剑拨开向他袭来之人,冷冷地丢出个“走”字后,方才朝殿外掠去。   此字一出,殿中众“战俘”中尚在打斗的有半数拼尽全力发动攻势守住殿门处的位置,其余人则将伤重的伙伴或扛或背,由那些战斗者掩护着迅速逃出殿外。   待到他们行得稍远,战斗者们齐齐收了攻势,快速奔离而去。   殿内官员中有人扬声喊了声“追”,屋内的侍卫忙领命而去,只是殿外却毫无动静。   这时有人高声吼道:“御医呢?御医在哪里?”   显然是皇帝和十一皇子情况危急了。   方才扬声发令之人乃是兵部尚书,他是此时殿内能动的最大的官儿,便做主派了几人去寻太医,又带了人出殿外去看情况。   众人这才发现先前守在附近的侍卫全部倒在了外面,死生不知。   兵部尚书环视着殿外狼藉,不由一叹,上前探了探殿外侍卫们的鼻息,发现有些还活着,就告知了其他人。   大家闻言后就松了口气。   皇帝、十一皇子还有官员、侍卫受了伤,众人不敢随意挪动他们,生怕处理不当加重伤势,便守在这儿等着御医们的到来。   有几拨人马陆续赶来,有的是在宫殿四处守着的来回报各处损失情况和人员伤亡,也有闻讯赶来看看情况如何的。   御医本就听说这边出了事正往这边赶来,半途遇到去请他们的人,两伙人一碰头,急匆匆到了这边。   御医一到就去往殿中查探伤势商议处理方法,大家一部分留下帮助他们照顾伤者,另一部分,比入兵部尚书他们,则去往殿外商议事情。   这时有方才去追战俘的侍卫回返,说是没有追上。   “那些人速度过快,没多久就不见了人影。”为首的一人说道。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人说道:“听说今日里抓了一个刺客?怎的这样巧。那刺客……别是先来探路的吧?”   此人面白无须,长相看上去很是和蔼。只是他此时面带愁容,显然在为殿内之人担忧不已。   “刺客?”兵部尚书闻言一怔,“方才在殿外作乱之人穿的是宫内侍卫的衣服……”   思及此,他立即派了人去传那刺客。   待人领命下去了,兵部尚书朝了那和气样子的人恭敬说道:“多亏了泰王殿下提点!”   泰王神色端凝,缓缓颔首。   不多时,侍卫跌跌撞撞跑了回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禀……禀王爷和大人,那刺客,那刺客,死了!”   “死了?”泰王先是震惊,继而无限惆怅无限悲凉地说道:“想来是畏罪自杀了!务必要彻查,揪出他幕后之人!看看到底是谁,竟然想要加害皇兄!”   兵部尚书坚定说道:“一定!”   过了段时间后,刺客这件事情,先是据说是没查出来,再后来,又说是查出来了不过是被人掩住了而已,到最后结果公布,却是某个对皇帝怀恨在心的小官员指使人做的……   一个小官能有这种水平,让那么多刺客混进去?   而且还有突厥人相助!   但大家都是聪明人,只将质疑放在心里,并未说出来。   待到听闻六皇子忽地不见了踪影的消息后,众人似是明白了什么。   待到有人说出六皇子曾在几个月前以“寻表弟穆景安”为由去过北疆穆家大营一趟,大家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却也依然放在心里,只是在和密友交谈时,带出几句话来罢了。   好在经历了许多坎坷后,突厥的那些战俘终究是被找到了。   这次找到的突厥战俘,是真正的突厥将领。   那时候北地人就是伪装成他们的样子入宫的,故而当时在殿上的文武官员只看了这些突厥人几眼,就认出了他们的样子。   这些年突厥的将领带着突厥人不知烧杀抢掠过北疆多少次、杀过穆家军多少士兵,众人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故而听闻今年穆青巍在战场上活捉了他们时,大家极其高兴。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会佯装请降,又惹出这许多事情,故而再见这些突厥人,旧恨新仇堆在一起,众人恨不得立即杀了他们。   既然有那么多官员指证,无论这些突厥人如何辩驳,左右大家听不懂他们的话,直接砍了了事。   至于皇帝和十一皇子……   长剑无毒,而“飞片”带毒。   其实飞片本不带毒,只是那人的血液里带着毒,当他将血液涂在飞片之上时,那飞片就也带了毒。   这样的结果便是,孝心一片的十一皇子虽中了一剑血流了许多,却过了没多久就活蹦乱跳了;而皇帝虽然只被那“飞片”擦伤了手臂滴了几滴血出来,却实实在在地中了毒,眼看着再不治就要亡了。   这毒奇诡无比,诸位御医诊治了好些天,又从民间请了许多“神医”,均束手无策。   眼看着皇帝的状况越来越差,御医们额头上的汗珠子也越聚越多。   焦急慌乱间,皇帝最疼爱的外甥、定国公府的世子爷来了。   穆景安看着御医们焦头烂额的悲苦模样,很是同情。   北地之毒是北地人世代研究出来的,外面的人绝不会知晓解毒之法。若是这帮子老先生们能找出是什么毒,那穆景安都要道一声佩服了。   只是皇帝的毒解不了,没人发话,御医们就片刻也不敢休息。   眼看自己一出现那些人就齐刷刷面带希冀地看向过来,穆景安瞧着他们眼底的青黑色,心中不忍,说道:“你们先去歇会儿吧,我去探望探望舅舅。”   御医们如获大赦,不住地擦着汗就先离开了——先前那些个妃子皇子和皇子妃们只想争着抢着见皇帝,只一遍遍命令他们让他们必须救回来皇帝,哪有人管过他们的死活?   这穆家世子,倒是头一个想着让他们这些人去歇息片刻的!   穆景安慢慢踱到室内,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快要没了生气之人,静默许久,最终缓缓迈着步子,来到了那人床前坐下。   太监总管来到了他的身边,亲手为他端上来一杯茶。   穆景安看看,说道:“换杯清水来。”   太监总管应了声后,不多时回来,手中捧着杯温热的白水。   穆景安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从中取出一粒药丸,塞进皇帝口中,又扶了他给他灌进了点儿白水,便坐到一旁静等。   不多时,皇帝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穆景安的刹那,他蓦地睁大了双眼,唔唔地叫着,似是想咆哮,无奈嗓子受了伤一般只能发出声音却说不了话。   穆景安看了眼四周,发现太监总管已经出了屋子,室内除了他和皇帝再无旁人,便从怀中拿出个瓷瓶,赫然就是方才那个。   他给了皇帝一个浅淡的微笑,轻声问道:“舅舅可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待皇帝吭声,他自顾自垂了眼说道:“此时舅舅能醒来,便是吃了这里面的药丸。”   见皇帝面露迟疑,他又从中取出一小粒,塞到皇帝口中,给他灌了两口水。   不过片刻时候,皇帝便感觉自己身子发麻的症状又轻了些许。   穆景安看着他眼中的怀疑神色越发淡了,就说道:“若是舅舅肯答应我一个要求,那么这里面的所有药丸,就全部都归您了。但若是舅舅不同意……”   他轻轻晃动瓶子,灿然一笑,“那这里面的东西我可以倒进河里、丢到山上,随便什么地方都行,只是舅舅怕是再也见不到它们了。”   眼看皇帝面露急色开始更加剧烈地哼哼了,穆景安温和地问道:“舅舅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两人僵持了许久,直到皇帝轻轻点了头,穆景安才附到皇帝耳边,说出了自己的交易条件。   一个多时辰后,在朝中重臣的见证下,秉笔太监当场写了禅位于十一皇子的圣旨,给皇帝过目后,皇帝抖着手,在太监总管的帮助下,亲自在上面盖了玉玺。   此事就这样定下了。   事后罗纱问起此事,穆景安笑道:“他如此惜命,必然会答应。而且以他的性子,怕是想着先答应下来保住命,等痊愈以后再来反悔。”   “那么那些药丸……”   “那解药只能吃两颗。吃一颗时毒性减轻,吃两颗时毒性全消。只是那麻痹症状还会持续些时日,想要痊愈,只需多饮水,等上一个月后,便也好了。但,是药三分毒,这解药的毒性极大,若是吃多了,毒性反噬,病症只会更加严重。吃得越多,反噬越厉害。”   可是依着皇帝的脾气,必然要一整瓶都吃掉才会放心。   罗纱默了默,问道:“你给他的那瓶子里面,有多少颗药丸?”   穆景安很是惋惜地重重叹息了声。   “至少……四十多颗吧。”   132决定   新帝登基后大刀阔斧地做了好些个事情。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将朝中大臣换掉多半。   叶之扬本还在家中养花,冷不丁一道圣旨,就让他去了户部做尚书。叶之扬当下就丢了花锄和花种,带着全家去往京城。   他的小儿子才不过几岁,见状很是松了口气。   赵氏就问儿子怎么了。   小儿答道:“天寒地冻的,父亲却整天拿着锄头和花种去种花,我很担忧却不敢说。如今看父亲现在这个样子,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稚子无心,小大人一般说出了大实话。   赵氏望着叶之扬挺直的背影,微笑着抚了抚儿子的软发。   虽说叶家居家迁往京城了,可还有两人叶之扬和赵氏压根就没打算带走,那便是邱氏和她的儿子。那对母子依然待在庄子上,该怎样过,还是怎么过。   朝中大换人时,初时宫里头不知怎的,有传言说被换掉的大都是太上皇的人。   太上皇本就“病”得一天不如一天了,在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就气得哽了一哽,几口气憋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   谁知后来他才听说消息是假的,被换掉的一小部分是他的亲信,另外一批是朝廷的蛀虫,而他自己的那些个亲信其实大部分都倒戈跟了新皇。   他顿时气得血气上涌。   前些日子被憋住的那几口气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出路,跟着新添的血气一起喷涌而出。   太上皇重重咳着,就有太监拿着白帕去给他掩口,结果帕子上赫然一大滩鲜红。   于是太上皇还没来得及被解药毒死,反而先喷血喷太多,亡了。   太上皇驾崩,举国皆哀。   在这样的日子里,有一些人却是悄悄从北地出发,进入关内。   在他们来之前,穆景安带着罗纱又去了趟北地。这时在南地受伤之人也已经痊愈,只是穆景安让他们稍安勿躁等在南地,并未让他们回到这里。   进入北地见过大伙儿后,穆景安便说出此次前来的目的,让大家选择往后想要的生活方式。   北地中曾经出去过不少人,他们分布在各地,从事着各种各样“有用”的工作。穆景安将他们当中能抽空回到北地之人全唤了回来,让他们向北地之人谈起这些年在外面生活的日子。   这些人讲述的都是自己的切身体会。   “听了他们所说的之后,大家决定下往后的日子想怎么过,然后再告诉我。”穆景安这样说道。   这么些年来,头一次有这样多的在外生活之人统一同大家谈起这些。每日里他们都会去各处同大家交谈,先是说起自己的感受,然后让大家随意提问。   他们生活的地方不同,所从事的工作、担任的职位也不同,每个人的经历说出来对众人来讲都是新奇的,大家就都听得很认真,也很有趣。   这样的交流,持续了有近一个月的时间。   眼看着时间到了,穆景安就让各处的主事收集起写有各人最终决定的纸张,由各处的主事统计好,再送到他这儿。   有七成的人,想要去往各地从事各种职业;有一成的人想要留下来守在这里;还有两成的人,想要去往江南,守在穆家附近。   北地之人长久生活在极寒之处,生活习惯和关内之人截然不同,穆景安就让人细细告诉了他们各自想去之处的生活习惯。   大伙儿对于能走出去兴奋异常,此时就有人问穆景安,是不是同新帝说一声,弄个指令什么的,那样大家伙儿光明正大地走,也可以快些。   穆景安本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当下就驳回了这种建议,依然决定只有小部分人走这样的路子,大部分人还是等着穆家潜伏在各处的势力及官员给他们办好户籍和路引后悄悄出关。   其实依着他的意思,能全部都走后面那条路子最好,可是泰王已经知道了南地那些人的事情,故而穆景安安排南地那些人走第一条路子,其他人则用第二个。   有人问他为何如此,穆景安只说了短短几句话。   “保险些好。此时想要明目张胆,不过是仗着风逸在位。可一旦在他那里留下了文书,他的后人便能随意查到你们后人的踪迹,到那个时候,又该当如何?”   听了他这番话,众人齐齐沉默。   他们这些年在这儿隐居着,不也是为了“保险”吗?   不是不能出去。只是那些皇帝在位的时候,他们不敢,一旦出去的人多了,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发现。为了最大限度降低出事的可能性,每年都只安排最需要的人进入关内。   如今他们得了个好机会,他们也不能太过于放松警惕。   穆景安看着乌压压的人群,不由一叹。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   现在宋风逸待他这样好,可谁能保证十年、二十年后依然如此呢?   最难预料的莫过于帝王心。   之所以让这个时候北地之人准备好潜入全国各处,是因为穆景安算准了太上皇大体的去世时间。   初初即位再加上太上皇驾崩,宋风逸就算是有心想去管,也分不出那么多心思去做。况且依着此时的他的性子,就算他知道了,也会故作不知,将事情压下来。   穆景安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契机。   他不怕慢,不怕麻烦,怕的只是这些人出去后又碰到些什么棘手的事情。   穆景安这时只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是防患于未然,待到回了定国公府,他才不由感叹自己这个决定当真是极为明智。   宋风逸居然下了道圣旨,封穆青涯为定王,世袭罔替,而且还赐了府邸,离定国公府不过几十里地的距离。   听着公公宣旨的时候穆景安就已经哭笑不得,待到接了旨,他更是头大如斗。   罗纱抚平他拧起的眉间,问他为何如此惆怅。   穆景安无奈道:“那家伙……”他咬着牙说了句后好歹记起了那家伙现在是皇帝了,就咳了声,说道:“他一片好心,我明白。可他这样做,不是又将穆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吗?”   穆家本就是第一国公,现在又成了第一外姓王,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可能了。   穆景安想一次就叹一口气。   穆家的日子,怎的就这样艰难呢?   罗纱细细想了,暗道果然如此。可看了穆景安那苦大仇深的模样,她倒是当真乐了。   不过转念想到北地人后,罗纱说道:“幸好没让他帮忙。”   穆景安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轻轻“嗯”了声,握住了她的手。   穆青涯和长公主正忙着,匆匆接了旨后匆匆将圣旨安放好,夫妻两人便又一起去收拾东西了。   他们一早就决定了要一同去各处游玩,走遍全国各处看遍大好河山。   前些天穆景安和罗纱不在,两人等着他们并未离开。如今穆景安他们回来了,夫妻俩便准备动身。   罗纱默默去帮忙,穆景安在一旁听着穆青涯和长公主说的话,奇道:“你们当初不是说要去追二叔和二婶他们吗?怎的这时候换了主意?”   “青巍他们离开了这许多日,怕是赶不上了。我们索性与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出发,说不定哪天在某个地方就与他们相遇了。”   穆景安听了,仔细思量了一番,倒也果真如此。   穆青巍和冯氏同穆青涯他们打算的一样,夫妻二人一同出游。   自那天大殿之上出了事后不久,穆青巍就辞去了大将军的职务。顶替他的,便是以前在潘大将军手下效命的、北地出去的将领,王晓。   刚回到定国公府,穆青巍夫妻俩就收拾好行装先行出发去了,临走前还笑言让穆青涯二人准备好了后去追他们。如今看来,倒是当真追不上了,因为送走了他们后,穆景安和罗纱方才动身去往北地,这样说起来他们离去也有好些时候了。   眼看着离出发的日子没几天了,穆青涯临走前又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安排人将云姨娘送到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去养病。   自从听说太上皇禅位于新帝后,云姨娘不知是惊恐的还是不甘心的,总之是一病不起了。虽然大夫说了不是痨症,云姨娘却整日里咳嗽不断,眼看着一日消瘦过一日,整个人廋骨嶙峋,再找不出一丁点儿当年丰润的感觉。   初时大夫说了后,穆青涯就吩咐人将云姨娘送走,说是为了给她调养身体,已经在山上某处买了个院子,那儿空气极好想来是对云姨娘的身子有好处的。   可云姨娘生下的孩子不同意,而穆青涯又忙着收拾同长公主一起出行时需要的一应物品,故而这事儿就搁置了下来。   眼看着夫妻二人就要离去了,孩子们不急,云姨娘先急了。   她生怕穆青涯他们走了后穆景安和罗纱会为难自己,不顾孩子们的劝阻,哭着闹着主动要求去山上养病。   穆青涯忙碌之中不耐烦与他们多作纠缠,派了个管事全权处理此事。谁知那管事做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领命之后的第二日就将人送了去,结果云姨娘比穆青涯他们走得还早。   待到人都离去后,穆景安和罗纱便准备动身去看看宋风逸赐下来的宅子。   出发前一日罗纱收到了一封信。   她打开来看,越瞧越惊喜,思量了片刻后,忙起身拿着信笺去到穆景安那儿。见他正伏案写字,她便将信件搁在他的眼前,指了它问道:“这事可是与你有关?”   133结局   穆景安捏着笔朝信笺上看了一眼,笑道:“是我做的没错。”   罗纱便挨着他坐了,问道:“你既然做了,怎的不和我说声?”   穆景安提笔将最后几个字写完,收好笔后,看着罗纱面上掩不住的喜色,啧啧两声说道:“我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来,故而只是去信问了一声。左等右等没有消息还以为他们不肯来呢,如今才知道,他们倒好,收了我的信不回信给我,反倒是直接给了你了。”   罗纱嗔他一眼,拿过信笺又看了一遍,越看越欢喜。   这上面写的是允诺了必然会来穆家的几人的名单,写信的人是叶颂青。   自太上皇病重后,左右不会再出大的岔子,叶颂青和穆景霖求知若渴,便收拾行装准备继续去读书。   叶颂青尚在守孝,先前是为了安全才在穆家,如今听长辈们说起基本上已经安宁了,他便去往京城回了叶家。   穆景霖这段时日一直同叶颂青同进同出,便跟着他去了京城。程博文一直与两人一起学习,听说后也赶了过去。   三个少年依然一同读书。   如今和他们一起的,还有白启正。   太上皇身子不好后,云姨娘娘家永乐侯贺家便没那么嚣张了。   原以为他们会就此消停下来,谁知过了没多久,永乐侯便不准白启正再去贺家,理由说来可笑,竟是因为白云裳白启正姐弟俩是罗纱的好友,而罗纱又是穆景安的妻子。   贺家看白启正不顺眼了,冷嘲热讽的话就多了起来。当初他们因着白启正才华极高而拉拢他时说起的那些溢美之词,如今反倒是成了讥讽他的话语。   白启正也是个傲气的,当下就和贺家断了一切关系。   程博文本就极其赏识他的才华,便邀他一起学习。   白启正去了京城,白夫人就也带着白云裳跟着去了,顺便照顾白启正的起居。   罗纱倒是听说过这些消息,只是她好久未与友人相见了,不由感叹了几次。   但她万万没有料到,穆景安竟是将她的这些话全部都收进耳中放在心里,然后想法子弄了这么一出——邀请他们来家里玩。   叶颂青刚离开穆家不久不准备来了,但是其余几人,倒是都要来的。   罗纱望着信后不同字迹的短句,边看边笑。   有叶颂青的,说是必会督促大家都来;有穆景霖的,说是会将大家好好带回来;有程博文,说他能叫几个就叫几个;有白启正和白云裳,说到时一定来……   只是叶颂青在信中随意提起的一句话让罗纱很是疑惑。他说,勇毅侯的一个女儿名唤周宴宴的也在京城,今日来与舅母穆氏接触颇多。   穆氏便是程博文的母亲、罗纱与叶颂青的舅母、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也是穆青涯的妹妹。   说起周宴宴,罗纱与她也不过只见过一回。   想当初在勇毅侯府举行赏花宴时,勇毅侯的女儿周媛媛因了程博文处处照顾罗纱而对罗纱很是敌视,周媛媛的妹妹周宴宴却与她不同,是个性子极好的,同罗纱相谈甚欢。   罗纱看到周宴宴的名字后也是稍想了下才记起来她是谁,再看叶颂青的话便有些惊讶。   如今程博文在京城,穆氏也在那儿倒也正常,只是罗纱记起穆氏和周宴宴好似并不太亲近,怎的此时却突然……   穆景安见状,凑过来看了几眼,瞬时就明白了罗纱所想,笑道:“姑姑竟是选了她吗?”   罗纱抬眼望他,满是不解。   穆景安就笑:“姑姑本打了你的主意,谁知却被我拦了,她就只得从别家再选人。既然她原先不肯与周家人多接触,如今却忽然与周宴宴亲近,那么姑姑的意思,就比较明显了。”   罗纱经他一提点瞬间明白过来,只不知周媛媛得知了后会怎么想。   她这些年处心积虑想要去夺、去抢的,却是不知不觉间被她妹妹得了去……   罗纱合上信笺,微微叹息了下,就又笑了。   虽不知那姐妹俩到时会是怎样的情形,但是周宴宴这个女孩子倒是当真不错,程博文与她应当是能好好相处的。   既然得知穆景安这次邀请人来府里玩,罗纱便让他多请几人过来,至少让他那些朋友也来玩——如今得了个新王府,这些天修整修整,到时候刚好请大家去新府邸看看。   原本穆景安不肯,只道是罗纱如今在孝期不方便公开出门,他便邀了人来家里看她,哪需要请这许多人来闹腾?   罗纱却是知他这些日子身心俱疲,也该好好放松下,非要他答应不可。   “我有云裳陪我在屋里聊天,你们自去玩就是了。”她这样说道。   两人争论许久,到最后,自然是穆景安妥协。   穆景安虽说答应了,可望着罗纱的时候心里头依然颇不是滋味,怔了怔后挨了她小声说话。   罗纱一时没听清,让他再重复下。   穆景安难得地脸红了红,说道:“上次那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了。”   罗纱本没听明白,但看他这副扭捏样子,再将这些日子来的事情细想了一遍,突地脑中灵光一闪,迟疑着问道:“你说的是上次在宁王府喝醉之事?”   那时候因了皇帝有意要将周媛媛嫁给十一皇子,众少年心中不痛快,一起陪着十一皇子大喝了一通。罗纱刚刚拿到新锁具的图,大急,硬是当众将穆景安从宁王府给揪了回来。   眼见穆景安轻轻点了头,罗纱忍不住噗嗤笑了。   她拍拍穆景安的肩,笑道:“我估摸着到了你想喝酒的时候,他们劝着你不让你喝的可能性更大。”她顿了顿,低声道:“谁叫他们都已经知晓了你‘怕’我呢。”   她那时将穆景安从王府“拎走”时,少年们就哄笑着取笑穆景安。时间过去还不太久,想来那些少年应当是还没忘记。   眼看着罗纱提及此事,穆景安当下就咬着牙将罗纱好好“整治”了一番,直到罗纱连连告饶才罢休。   待到两人终于静默下来的时候,穆景安突然冒出来一句:“可惜少了个人。”   可惜少了个人。   少了个他最要好的朋友,十一皇子。   此人,怕是再不会出现了。   罗纱知他心里必然很是难过,就也不多言,只揽着他的手臂倚靠在了他身上,借此来给他多些温暖。   罗纱果然没猜错,到了那一天,少年们当真拦着穆景安不让他饮酒,而且一个个还很是大义凛然地说道:“没事,喝不了酒没什么,哥哥们陪你喝茶。”   红倚来跟罗纱笑着学了他们的对话的时候,罗纱正同白云裳在一处说话。   新得的定王府本就环境极好,稍稍修整下就有模有样了。四处景色非常不错,两人往王府深处行了许久,在一个亭子里坐下交谈。   白云裳看了看罗纱的面色,笑道:“以前听说你要嫁给穆家世子,我们都还担心你来着,谁知如今一看,倒是白担心了。”   她精通医术,此时看罗纱的样子,便知她的身子比以往要好上不少,而且罗纱的笑丝毫做不得假,显然在这儿过得开心。   罗纱闻言就抿着嘴直乐。   得亏了那时她中毒后没见过白云裳,不然这人眼尖,瞧一瞧就知道她不对劲了,那还不得担心死?   白云裳看她那个样子,微笑了片刻后,突地话锋一转,叹道:“我们的事情,有转机了。”   罗纱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白云裳环顾了下四周,见没有旁的人了,低声说道:“我和你二哥的事情,我家的人终于松了口。”   罗纱惊讶地张了张口,待到反应过来,惊喜地握了白云裳的手,问道:“可是当真?”   见白云裳笑着答了声“是”,罗纱更是高兴。   她早知白云裳和叶怀书情意不一般,但是由于叶怀书是叶家庶子,而白云裳是白家嫡女,故而这些年来白家一直不肯。偏偏白云裳又是个硬气的,就一直与家里人耗着,一拖就拖了这许多年。   如今这事儿能够顺利解决,罗纱当真是为白云裳高兴,便问她父母为何改了主意。   白云裳面色微微泛红,思索了片刻,简略说道:“贺家那样,自然再也靠不住。如今有叶尚书和穆家,自然……”   她说完就咬紧了唇,显然不愿多说这个问题。   罗纱听了她的话头,再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   白夫人本同永乐侯府是远亲,而永乐侯又很赏识白启正,故而先前白家有永乐侯府这个靠山。   谁知如今变了天,永乐侯府翻了脸,白家只得另寻他径。   刚巧此时叶之扬去了户部任尚书,紧接着穆青涯被封了王,这些正好提醒了白家,还有个叶怀书可以利用……   不过白家与叶家水火不容了这许多年,岂是一朝一夕能够瓦解的?至于穆家,全国上下都知道穆家最不好巴结,没见谁求穆家能求得着的。   这两点,白家人自然也知道。   想来他们如今也不过是想攀上这门亲事,给白家添些底气罢了。   眼看着白云裳又紧张又羞涩的模样,罗纱说道:“你不用怕,既然你父母肯答应,那这事儿应当是能成的,只是你得再多等两年。”   白家是箐州大户,白云裳是白家嫡女而叶怀书不过是个庶子,怎么说,这门亲事都是叶怀书高攀了。如今叶家是叶之扬和赵氏做主,他们自然不会拦住这门亲事,故而成事应当是没问题的。   但是孝期没过,这事儿就得搁着,等时候到了才能拿出来谈。   白云裳看罗纱在劝慰自己,便松了口气,继而笑了:“这许多年一丁点儿希望都没有的时候都挺过来了,如今有了苗头了,还怕等不得这点时间吗?”   罗纱就笑着颔首。   两人正这样低声说着话,红倚去而复返。还离得挺远,她就喜滋滋扬声说道:“夫人,夫人,有喜事!”   “什么事那么着急?”罗纱不由得起身问道。   “是二夫人,二夫人有喜了!”红倚笑道:“刚收到的二老爷传来的消息,说是正慢慢地往家里赶呢!”   “二婶?”罗纱惊讶着,欢喜着,跌坐了回去。   她怔了许久,发现自己周身环绕着熟悉的气息,才发现穆景安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揽在了怀里。   看着面露喜色的红倚,看着羞涩微笑的白云裳,思及连日来的诸多事情,罗纱靠在穆景安身上,突然有种满足到想哭的冲动。   真好,大家都好起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不用害怕,不用担忧,每天都能收到好的消息,然后笑着度过……   她用手遮着眼,望了下天上明晃晃的烈日,缓缓绽开了个微笑。   真希望往后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的艳阳天!      ---------   本书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