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魅王毒后 作者:偏方方 ============= 【01】定亲   西凉二百一十年春,中山王世子玄煜率军北上,以三万精兵,横扫北域十万铁骑,成功结束两国长达十七年的对峙。   北域降,自此以臣国自居。   初冬,玄煜班师回朝。   皇帝龙颜大悦,授其神威大将军印,并设宴,百官同贺。   太液池畔。   宫灯摇曳,湖光粼粼。   光辉交映处,宴正欢,夜伶歌声挟裹着君臣笑声,随月光,一路铺陈到筵席尽头,那里,一名白衣男子盘膝而坐,他头顶,月光皎洁,衬得他脖颈上肤色玉洁。   “玄爱卿。”   听到皇帝叫他,他站起身来,如水月光似银河流泻,自他清逸挺拔的身躯迤逦而下。   场内出现了一阵阵惊艳的、倒抽凉气的声音。   他犹自不觉,从容淡定地走过汉白玉雕花小路,来到皇帝面前。   皇帝笑眯眯地扫了众人一眼,而后,含笑的眸光落在他清隽如玉的面庞上:“玄爱卿,朕曾允诺过你,只要你打赢北域,朕便答应你一个请求,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臣,的确有个不情之请。”   这声,低沉冷静,像玉石搁浅溪底,清润中犹带了一丝凉意,煞是好听。   皇帝笑了笑:“快说。”   “臣,想求娶一名品貌端正的嫡出千金。”   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给臣弟玄胤。”   众人:“……”   一下子被泼了盆冷水!   如果说玄煜是西凉女子最想嫁的男人,那么他弟弟便是西凉女子最避如蛇蝎的噩梦!   无才无德无能不说,模样也是奇丑无比,更要命的是,他八字太硬,一连克死了三任未婚妻。现在,但凡有些脸面的人都不敢把女儿嫁给他了。   玄煜对于自己引起的冷场似乎并不怎么在意,顿了顿,说道:“作为答谢,臣,愿意娶对方家中的另一名千金为妻。”   此话一出,众人的眼神纷纷闪烁了起来。   玄煜疼惜弟弟是出了名的,他会为弟弟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众人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只不过——   他给的条件虽然诱人,可一个女儿的幸福要用另一个女儿的性命来成全,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就算当爹的同意了,当娘的也舍不得。   除非,这女儿不是亲生的。   ……   冷如冰窖的屋内,宁玥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   “哎你说这都几天了,三小姐怎么还不醒?”   “我要是她,巴不得一辈子昏迷才好,谁乐意嫁给一个废物?我听说呀,胤郡王都克死三任未婚妻了,反正她嫁过去也是个死,倒不如这样赖在娘家好了。”   三小姐?胤郡王?   她们在说什么?   宁玥睁大眼,看了看有些熟悉的屋子,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哪里。   这时,她又听到了那个明明娇美却让她觉着刺耳的声音。   “人家好歹是皇上亲封的郡王,怎么委屈她了?她一药罐子不说,还有个疯子娘亲,依我看,能做郡王妃,她合该在梦里偷着笑呢!”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道严厉的妇人话音:“吵什么吵?都不用干活吗?我看灶台上的灰都没擦!一天不说你们就给我偷懒!拿钱不干事,尽吃干饭!傻了吗?还杵着?去啊!把灰擦干净了,碗洗了,衣服也给收了!”   这声,好像是……钟妈妈?   “哼!就你勤快!”那娇滴滴的丫鬟跺跺脚,拉着同伴走掉了。   “不像话!”钟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后,发现床上空了,当即吓了一跳!随后又见自家小姐坐在铜镜前,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小姐你醒了啊?怎么也不披件衣裳?”一边说着,她一边拿了棉袄给宁玥穿上。   宁玥看看铜镜中的自己,又看看同样年轻了许多的钟妈妈,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你……掐我一下。”   钟妈妈一愣:“啊?”   “算了,我自己掐。”宁玥说着,果然在脸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咝!   真疼!   不是做梦,她真的变小了,还有钟妈妈,也明显年轻了。   她放下手,盯着掌心的纹路看了半晌,怔怔地问:“钟妈妈,今年是哪一年?”   钟妈妈见小姐不大对劲,忙摸了摸她额头,不烫,才说道:“西凉二百一十年,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西凉二百一十年,她命运发生重大转折的一年。   这一年她被聘给西凉第一废柴为妻,以换取她二姐嫁给西凉第一将军。   这一年她退掉了胤郡王的亲,将中山王府得罪得干干净净。   这一年她被庶母逼出家门,偶遇了那个成为她一世劫难的男人。   这一年娘亲为找寻她,半夜溜出院子,掉进水中淹死。   这一年父亲惊闻噩耗,冒雪从边关赶回,半路遭袭,被敌军用乱箭射死……   她一生所有的悲剧都始于这一年,也许是上天有眼,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她竟然在悲剧发生之前,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既如此,她绝不会浪费上天给她的机会!   干掉该干掉的人,守护该守护的人,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从今天起,她要让命运的轮盘,在她手中运转!   ……   喝完药,与钟妈妈聊了一会儿,宁玥大致弄清了自己的处境。她并未重生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至少,议亲已经开始了。索性也仅仅是开始而已,从合庚帖到下聘,至少需要半年。这半年,应该足够她改变父母和自己的命运。   “钟妈妈,我娘现在怎么样?还是神志不清吗?”   钟妈妈叹了口气:“是啊,奴婢前几天去看过了,还是老样子。”   宁玥沉默。   她与娘亲的相处其实并不多,她娘虽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嫡妻,却在大哥过世后变得疯疯癫癫的,除了父亲之外,好像谁都不认识。   听下人说,有一次娘亲给她洗澡,忘记掺凉水,险些把她烫死。   那一年,她三岁。   之后,她被抱出了娘亲的院子。   娘亲来找过她几回,每一次都把她偷走,藏进自己衣柜。   有一回是冬天,她在衣柜里尿了裤子,娘亲没给她换,她发起了高热,又险些死掉。   自那之后,娘亲便被关起来了。   她也曾与其他人一样,一度怀疑娘亲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直到娘亲为寻她送了命,她才明白,做母亲的再疯再傻,也永远记得自己的孩子。   现在,十一月已经过半,距离娘亲去世仅剩十天。   这一次,她要从源头避免悲剧的发生!   ------题外话------   先占坑,2月22号更新。   求收藏、求留言、求评价票! 【02】手段   春喜风风火火地进来,将帘子掀得老高,冷风灌入,吹得宁玥打了个喷嚏。   钟妈妈呵斥:“谁那么不长眼?不知道小姐病着吗?”回头瞧见是她,眉头一皱,“你头上戴的啥?是不是小姐的珠花?”   春喜翻了个白眼,娇滴滴地道:“小姐许我戴的,你管得着吗?”说着,又拉开抽屉,挑了一副红宝石珐琅耳坠戴上。   整个过程,她看都没看宁玥一眼,直到打扮得差不多了,才笑盈盈地转过身来:“小姐,奴婢漂亮吗?”   宁玥冷冷地笑了,这个春喜,真是嚣张得可以呀!   不行礼就算了,连她醒了也不知道问候一声,还拿她首饰像拿自个儿的一样。   说起来,她以前的确挺器重春喜的。   她因身子不好,无法像其他姐妹那样入学,到了十三岁也是胸无点墨,作为她身边唯一识字的下人,春喜当仁不让成了她最器重的丫鬟,而太过纵容春喜的后果就是,春喜几乎成了棠梨院的第二个主子!   若仅仅是这样倒还罢了,但为什么,春喜要联合蔺咏荷,给她安了一个与人苟且的罪名?若不是春喜将她骗到别的男人的车里,她会被逼出马家吗?   “小姐你怎么了?”春喜被宁玥那阴测测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扭了扭身子,哼道,“奴婢跟小姐说话呢?小姐怎生不理奴婢?”   理你?   宁玥抄起桌上的热茶朝她毫不留情地泼了过去!   “啊——”   春喜被烫得头皮一阵灼痛,一个不稳,跌在了地上!   钟妈妈以及听到动静赶进屋的丫鬟全都愣在了原地,小姐素来宠爱春喜,今儿是怎么了?   宁玥嗤然一笑:“不要脸的东西!给你三尺颜色你还给我开起染房来了!这些钗环全都是姨娘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就凭你一个贱丫头,也敢往自己头上戴?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春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自从进了棠梨院,小姐还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还扬言要打死她!   怎么会这样呢?她又不是第一次乱戴小姐的首饰!   小姐莫不是烧了一场,给烧坏脑子了?   不过不论如何,她都不是好欺负的!   她敛起心中惊骇,挺直了腰杆:“我警告你们,我娘是夫人的陪房,谁动我,谁就是跟夫人过不去!”   她口中的夫人可不是宁玥的亲生母亲,而是四老爷的侧室蔺咏荷。   蔺咏荷如今大权在握,身边的一条狗都比人矜贵,更何况是陪嫁而来的心腹妈妈?三小姐得罪春喜或许没事,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可就惨了。   钟妈妈见小主子下了命,却无一人敢上前执行,气得面色铁青,啐了一口就要去抓春喜,谁知,竟被宁玥给拦住了。   春喜看到这里,心中越发得意:“老婆子,我劝你还是对我客气点儿,否则,有你好受的。”   这话,表面上在对钟妈妈说,可谁又听不出来她是在讥讽宁玥?   宁玥垂眸,捏紧了拳头。   真是死过一次才知道曾经的自己活得多么窝囊!堂堂将军府嫡出千金,却还不如一个丫鬟有体面,传出去,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倘若她再怎么糊涂下去,只怕过不了多久,她们全都要骑到她头上来!   “玥儿!玥儿你是不是醒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且温柔且焦急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她的好姨娘蔺咏荷来了!   她起身,作势要给蔺咏荷行礼,蔺咏荷却坐下来,将她拥入了怀中:“我的心肝儿,病了那么久,可把娘给吓坏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痛不痛?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她的眼神满含关切,话语里带了哭腔,若不是知晓她对自己做过那么多恶事,宁玥几乎要溺毙在她的柔情里了。   宁玥淡淡地勾了勾唇角:“我没事,多谢姨娘来看我。”   听到“姨娘”二字,蔺咏荷的笑容僵了僵:“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对了,你这屋里是怎么回事?乱糟糟的?钟妈妈,你就是这样照顾三小姐的?”   钟妈妈一噎。   宁玥忙道:“不关钟妈妈的事,都是春喜惹玥儿生气了,玥儿这才摔了个杯子。”   春喜没料到素来被当着软柿子捏的小姐,会当着夫人的面儿告她的状:“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什么也没干,三小姐就要打死奴婢!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宁玥坐直身子:“你当真什么都没干?”   春喜吞了吞口水:“奴婢……奴婢试戴了您的首饰,但这是您许奴婢戴的,您说过……”   “胡扯!我罚你是因为这个吗?”宁玥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春喜不明所以。   宁玥指着她鼻子道:“我罚你,是因为你挑拨我跟姨娘的关系!阖府上下,谁不知姨娘疼我?待我比亲生的还好!你却说姨娘给我找了个废物夫君,还说我一嫁过去就会死!”   春喜勃然变色!刚刚的话……被小姐给听到了?   蔺咏荷冰一样的眸光射向了她,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夫人……”   宁玥瞧着刚刚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春喜,此时吓得不成样子,不由冷笑一声:“你现在怎么不说你娘是夫人的陪房,谁敢动你,谁就是跟夫人过不去了呀?”   蔺咏荷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这丫头拿了鸡毛当令箭,还把她给一并抹黑了!   “姨娘,春喜在撒谎对不对?您没给玥儿找不入流的亲事,也没让丫鬟骑到玥儿头上!”宁玥晃着蔺咏荷的袖子,泪水涟涟地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蔺咏荷若再不处置春喜,岂不是坐实了那些罪名?   蔺咏荷的心中真是又恨又惋惜啊,春喜原本大有用处,却因为这点子事儿给折了,她恨铁不成钢地瞪向春喜:“我瞧你机灵又识字,才将你放在三小姐身边伺候,谁料你如此不识抬举!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打完,丢出府,永不录用!”   二十大板,不死也残了。   “夫人——夫人饶命啊——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三小姐!你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知道错了,三小姐——”   现在才知错?晚了! 【03】居心   春喜被拖了下去,一刻钟后,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被人丢出了后门。   经此一事,棠梨院的丫鬟再看向三小姐,已不若先前那般怠慢了。   宁玥眨了眨水润的眸子:“姨娘,你还没告诉玥儿,你真的给玥儿订了一门亲事吗?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蔺咏荷眼神一闪,笑道:“我给你和你二姐都订了。你是知道的,你自幼多病,我是一点儿也不舍得你嫁到别人家受苦。这次中山王府上门提亲,我就想,你与你二姐能嫁到一处,你二姐继续照顾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才答应了。”   宁玥快被恶心死了,明明就是卖了她给宁溪铺路,还讲得好像她沾了她们母女多大的光似的,无耻到这种地步,难怪当初连姐夫的床也敢爬了!   这之后,蔺咏荷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大致是玄世子与胤郡王都是世间一等一的好男儿,但宁溪是姐姐,理应嫁给哥哥,她是妹妹,与弟弟才是天作之合……最后,蔺咏荷还特别强调,千万别听那起子小人的鬼话,她们是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   蔺咏荷刚走没多久,说葡萄酸的人就来了。   “三姐姐。”一名身着紫衣的少女打了帘子进来,她鹅蛋脸,肤色白皙,眉毛细长,唇角有颗美人痣,赫然是二房嫡女宁婉,“三姐姐,我跟五妹妹来看你了。”   说话间,又一名少女走了进来,她身穿鹅黄色长袄、浅绿罗裙,圆脸,浓眉大眼,不算多么艳丽,却十分精致可爱,正是三房嫡女宁珍。   马家一共四房,大老爷去的早,二老爷是元配嫡出,三老爷是元配的丫鬟所出,这两房素来走得近,颇有些孤立四房的意味。   宁婉、宁珍深受影响,与四房来往不多,今儿都这么晚了,居然前来探视宁玥——   宁玥与二人见了礼。   二人一边一个,挨着宁玥在床边坐下。   宁婉亲热地拉过宁玥的手:“三姐姐好些了吗?”   宁玥笑了笑:“好多了,谢谢四妹妹关心。”   宁珍显然不乐意去拉宁玥的手,生怕染了病气,还朝一旁挪了挪。   宁婉睃了她一眼,蹙蹙眉,又对宁玥说道:“我听说你把春喜打发了,可是她犯了什么错儿?”   打发春喜的可是蔺咏荷——   宁玥眸光动了动,正要开口,宁珍抢了白:“是不是她告诉你,胤郡王嫁不得呀?”   “咳咳!”宁婉瞪着她,咳嗽了两声,这样直白,不是摆明了告诉三姐姐,她们在监视棠梨院的动静吗?   宁玥好笑地抿了抿唇。   宁珍犹自不觉,倒豆子一般地说道:“三姐姐,胤郡王嫁不得!你没出过门,不知道京城的人都是怎么说他的!他文不成武不就,还克妻,他是找不到媳妇儿了,才会找上你!你可千万别答应这门亲事!”   “啊?”宁玥一副诧异得不得了的样子,看向宁婉,问,“四妹妹,五妹妹说的是真的吗?”   宁婉深吸了一口气,捏紧帕子,沉吟道:“据我所知,胤郡王的确非女子良配,还望姐姐三思。”   ……   二人离开后,钟妈妈小心翼翼地合上门:“小姐!春喜怕是没有撒谎,那胤郡王真的是个……难以托付终身之人啦!”   一个奴婢这么说,钟妈妈或许不会放在心上,但四小姐和五小姐也这么说,就由不得钟妈妈不信了。   “小姐!咱们还是想法子拒了这门亲事吧!”   宁玥拿起铁丝,挑了挑灯芯,烛光一下子亮了不少:“拒?若我拒婚,便真合了二房、三房的心意了。”   钟妈妈道:“小姐怎么这样说?奴婢瞧着,四小姐与五小姐是真心替小姐着想,才会特地跑来告知小姐真相。莫非……小姐怀疑她们在撒谎吗?”   宁玥伸长手指,对着烛光照了照:“她们的话……固然是真的,却并非为我着想,只是看不惯四房出风头罢了。”   她这个郡王妃倒是没什么风头可以出,关键是玄煜的妻室,那可是全西凉女子的梦想!她们如何甘心让它落入四房?   前世的自己,就是没看穿二人的心思,傻乎乎地跑去跟蔺咏荷大干一架,还寻死觅活地退了亲,导致二姐与玄煜的婚事也吹了。蔺咏荷一怒之下将她逼出马家,紧接着,她娘为找寻她掉进湖中淹死。   试问,她们若真心为她好,为何没在蔺咏荷构陷她时帮她一把?   这些人的野心啊,她全看在眼里了,也记在心里了,总有一天,她会让他们一个一个地付出代价!   夜里,膳房的丫鬟送来宵夜。   宁玥一看,竟比平时少了一半!就连燕窝,也变成了一碗银耳!   然而只愣了一下,宁玥便了然了。   膳房的管事王妈妈正是春喜的娘亲,自己“害得”她女儿被打残了丢出府,她这是在借机报复自己呢。   王妈妈却不知道,自己之所以处置春喜,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在等这一刻!   宁玥勾唇一笑,与钟妈妈道:“你去膳房,就说……”   ……   休养数日,宁玥的身子好了不少,决定去给老太太请安。   经过春喜一事后,棠梨院的丫鬟较以往恭顺了些,但说到做事,还是不太合人心意,依旧是钟妈妈在贴身伺候。   钟妈妈给宁玥换上一条素白流仙裙,一件亮粉色海棠金枝短袄,衣领处点缀金丝蓝宝石琵琶扣,再配上一个单螺髻、一对玲珑玉兰簪,整个人粉嫩粉嫩的,像从年画上走下来的一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眉角有个小小的缺口,需要用螺子黛补上。   宁玥细细描完眉,转过身来,冲钟妈妈微微一笑。   钟妈妈当时就傻了眼,只觉整个屋子一下子暗淡了光泽,唯独眼前的少女灼灼其辉,美得人不敢逼视。   ------题外话------   大家好,我是萌萌哒的存稿君! 【04】鹿乳   福寿院的正厅,紫罗兰开得娇艳。   老太太斜靠在四喜迎枕上,脚踩一双墨色滚金边玉兰绣鞋,头戴一顶素白珍珠兔绒帽子,身着褐色蝠纹长袄,微露出一截白色襦裙。   听到罗妈妈的通传,她慢悠悠地嗯了一声:“进来。”   宁玥缓步入内,给老太太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祖母。”   其实,她的亲祖母已经过世了,老太太是她爷爷的续弦,一生无所出,后将父亲抱到膝下以嫡子之名抚养,母子关系极好。   这大概也是为何,二房与三房总是换着法儿地针对四房了。   二房想着,他们才是元配嫡出,最有资格继承祖宗家业。   三房想着,同为庶出,为何偏偏老四飞黄腾达了?   他们也不想想,若不是父亲真有几分本事,在王家篡夺江山的时候,他们这些前朝爪牙就被该砍得干干净净了。   老太太动了动眼皮子,神态慵懒,眸光威严:“身子可好些了?”   宁玥恭顺地道:“回祖母的话,能出来走动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这时,二房、三房与四房的人相继来请安了。   最先进来的是三夫人与宁珍,母女俩一人紫衣、一人粉衣,打扮得颇为艳丽。   随后进来的是二夫人与宁婉,二夫人的身材有些发福,却总爱穿红色衣裳,乍一看去,像个飘动的大鼓,可别瞧她胖,便以为她和蔼,所有夫人中,属她最清高。   她进门时,根本连个正眼都没打算给宁玥,不过……在与宁玥擦肩而过时,还是注意到了宁玥的变化!   她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才多久不见,这妮子就出落得这般水灵了?   “二伯母,四妹妹。”宁玥礼貌地与她、宁婉见了礼。   宁婉回了一礼。   二夫人鼻子一哼,坐到了椅子上。   紧接着,宁玥又给三夫人与宁珍见了礼:“三伯母,五妹妹。”   三夫人不若二夫人这般有底气,微微颔了颔首,让宁珍唤了声三姐姐。   等几人都坐定后,蔺咏荷牵着宁溪笑语嫣嫣地来了:“老祖宗好,我和宁溪给您请安了!”   随着她清亮的话音,一蓝一白两道身影跨过了门槛。   白衣的是宁溪,肤若凝脂、乌发如墨、身姿婀娜、五官精致,但倘若仅有这些,还不足以让人惊艳。她头上戴着一支三色梅蕊簪,是西凉最高学府授予仕女的极高荣誉,一般要上了太学才有可能得到,然而宁溪刚满十四,还在书院潜修基础课,就已经戴上了一支,这在整个京城,都是十分轰动的大事,她在马家的地位,可想而知了。   宁玥给宁溪施了一礼:“二姐姐。”   宁溪看着对方那张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的脸蛋,微微愣了一下,但一想到对方只是个草包,又心里平衡了。   “三妹妹,你气色好多了。”她温柔地执起宁玥的手。   “都是姨娘照料的好。”宁玥奉承了蔺咏荷一句。   然而宁溪听着,却没有多高兴,她娘是平妻,按理说,宁玥该叫母亲才是,偏偏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一口一个姨娘——   不过宁溪也没说什么,因为那边,蔺咏荷已经在给她使眼色了。   等众人全都给老太太请了安坐下,老太太又看向宁玥道:“和胤郡王的亲事,你可有什么异议?”   所有人,唰的一下,将目光投向了她!   她不疾不徐地起身,道:“玥儿没有异议,一切任由祖母与姨娘做主。”   二房、三房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尤其宁珍,气得想咬死她!昨晚跟她说那么多,都白说了吗?   宁溪满意一笑,握住宁玥的手道:“妹妹,以后我们就‘亲上加亲’了,到了王府,我会好生照顾你的。”   怎么照顾?像前世那样,把我照顾到水牢里去么?   宁玥只能呵呵了。   ……   早饭被摆在芝兰阁,老太太与宁溪、宁玥、宁婉、宁珍坐好,三位夫人在一旁端菜布筷。   老太太招了招手:“行了,你们也坐下来吃吧。”   “是,母亲。”   三人应下,丫鬟仆妇赶忙添上凳子,让她们落座。   老太太用了一勺小米粥,众人才纷纷拿起筷子进食。   老太太照例,把每样东西吃上一口就不打算吃了,可当她尝了一点儿散发着清香的肉糜膏后,忍不住多用了一筷子。   “这是哪个厨子做的?赏。”   大丫鬟宝珠走上前笑了笑:“老太太,这是三小姐做的呀!”   “哦?”老太太疑惑地看向了宁玥,同朝宁玥看去的还有桌子上的其它人,宁玥是个典型的病秧子,读书习字尚且不曾,几时学会下厨了?   宁玥微微一笑,说道:“我闲来无事,便与钟妈妈学了些,可还合您胃口?”   闲来无事?老太太眸光动了动,尝下第三口,这在大家伙儿的认知里,还是绝无仅有的新鲜事儿。老太太是谁呀?国公府千金,年轻时曾伴读公主左右,后官至女史,放出宫时因满了二十五,年岁稍大,才给老太爷做了继妻。她能吃上三口的东西,味道一定不比御厨做的差!   众人也依次尝了一点儿,眼底都迸发出一种惊艳的亮色。   “这糕,可有名字?”老太太问。   宁玥道:“有,叫鹿乳糕。”   “鹿乳做的?”老太太被挑起了兴趣。   宁玥摇头:“不是,家中没有鹿乳,不过肉糜是鹿肉。”   宁溪不以为然地说教道:“那怎么能叫鹿乳糕呢?应该叫鹿肉糕才对。”   “这……”宁玥笑了笑,“之所以叫鹿乳糕,全是因为一则典故。”   老太太看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她徐徐道:“春秋时期,有个孝子叫郯子,他二十六岁那年,父母染上一种怪病,导致双目失明,郯子开始四处求医,然而一直到他三十岁,才找到一名能够治疗此病的大夫。大夫告诉他,想治好你父母的病,须以鹿乳做药引。鹿肉易得,鹿乳难寻,往往他还没接近鹿群,就把它们给吓跑了。后来,郯子想了个办法,睡在鹿群呆过的地方,使自己身上染上鹿的味道,之后再把自己打扮成一只鹿,这样又过了许久,郯子终于采集到新鲜鹿乳。玥儿是因为鹿乳奉亲的典故才临时起意,做了这肉糜,所以,取名鹿乳糕了。”   宁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是草包吗?怎么连鹿乳奉亲都知道?   ------题外话------   大家好,我是存稿君,粗长粗长的存稿君,喜欢我,就投五星评价票吧! 【05】初遇   老太太脸上浮现出了罕见的满意之色:“你又没念过书,如何知道鹿乳奉亲?”   宁玥扬起红扑扑的小脸,甜甜一笑:“小时候听大哥讲过。”   宁溪扬了扬下巴:“鹿乳奉亲的故事,我也是知道的。郯子的仁孝之名远扬天下,就连孔子都曾向他请教,后面他做了国君。周王室渐趋衰败时,诸侯大国之间相互争战侵吞,天下动乱,郯国虽是区区小国却颇有名气,便是由于国君郯子的政绩、才华和仁孝之德,赢得了人心。”   她不显摆还好,一显摆,全家都冷场了。   宁玥不过是个一天书都没读过的病秧子,她真好意思拿自己的长处比人家的短处啊?   老太太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宝珠。”   宝珠福了福:“老太太。”   “把那套有墨玉砚台的文房四宝拿来。”   “是。”   半刻钟后,宝珠折回,手中多了一个锦盒。   老太太将锦盒放到了宁玥手里:“你大哥在世时,学问做的非常好,大家都夸他小神童,你爷爷亲手做了一个砚台,想要送给他……如今他不在了,我把它们送给你,希望你能像你大哥那样勤奋。”   宁溪面色一变,老太太这话什么意思?   “从明天起,你跟姐姐妹妹们一起去书院。”   走出福寿院,宁溪的肺都要气炸了,她没想到老太太会准许宁玥去上学,这不是摆明了在打她的脸吗?外边的人都以为她是四房的正统嫡女,宁玥一去,不等于向世人宣布,她只是半个嫡出?   蔺咏荷也气得不轻,宁玥不能上学是她提出来的,理由是宁玥身子太弱、而上学太累,老太太倒好,问都不问她,就直接让宁玥入了学!   她被拂了面子倒还罢了,更重要的是,宁玥一旦入学便会接触其它人,万一她听到不利于胤郡王的言论后寻死觅活要退婚怎么办?   “不行,我得想想办法,一定不能让她入学!”   “哟,四弟妹在这儿嘀咕什么呢?是玥儿要上学了,所以特别开心么?”二夫人妖娆妩媚地走了过来,与她一起的还有三夫人,听了她的话,三夫人十分配合地讥讽道,“二嫂,我怎么瞧四弟妹的神色不太高兴似的?该不会……她不想让玥儿去上学吧?”   蔺咏荷被刺得心头火蹭蹭往上冒:“玥儿身体不好,我是担心她弄出个好歹来。”   二夫人噗嗤笑了:“你是担心她发现你给她找了个火坑吧?”   蔺咏荷目眦欲裂:“你……”   二夫人眸光一转:“还是你担心玥儿会把你女儿比下去啊?也是,人家没读书都比读了书的厉害,这要读了,某些人……就靠边站吧!”   宁溪气得身子都发抖了。   二夫人笑得花枝乱颤,携了三夫人的手,幽幽道:“玥儿入学是大喜事,咱们做伯母的也得表示表示。”   宁玥回到棠梨院时,二夫人与三夫人的贺礼也送过来了,分别是一套纯金头面和一个青花瓷瓶,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宁玥没多大兴趣,让钟妈妈收进了库房。   钟妈妈得知宁玥能去上学,开心得不得了:“是不是那糕点把老太太给吃高兴了?”   宁玥笑笑:“是啊,祖母……挺喜欢的。”   钟妈妈纳闷了:“你跟谁学的厨艺啊?”   没错,宁玥的厨艺不是钟妈妈教的,钟妈妈的虽好,却还没到能把老太太吃惊艳的地步。但往事不堪回首,宁玥实在是一点儿也不想忆那个男人。   “以前春喜跟我念过一些菜谱,我就记下了。”   胡掐了一个理由后,宁玥埋头看书去了,其实不仅厨艺,就连鹿乳奉亲的故事得知于大哥也是瞎编的,但如果她不这么说,很难勾起老太太的恻隐之心,更别提让老太太将对大哥的思念移情到她的身上。   “对了,你今天去膳房领灵芝和党参,还是没领到吗?”   说起这个钟妈妈就来气:“那个王婆子,欺人太甚!偌大一个将军府,还没点儿芝和参了?”   宁玥倒是平静得很:“她想给春喜报仇,会克扣我的东西再正常不过了,你去二夫人那里,就说公中没有灵芝和党参了,找她借一点。”   “好。”   ……   天蒙蒙亮,宁玥便被钟妈妈从被窝里捞起来了。   到底是久病的身子,宁玥吸了晨间的寒气,捂住嘴,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钟妈妈当时就担忧了:“呀!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宁玥摆摆手:“不碍事,我这病,都是躺出来的,多走走动动,慢慢也就康复了。”   洗漱完毕后,宁玥走出了棠梨院。   由于三房之间关系微妙,素来是宁婉、宁珍同乘一车,宁溪单独乘坐一车,今儿是宁玥头一天入学,按理说,该与宁溪一块儿才对,可车夫却道:“回三小姐的话,二小姐想起书院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先去了。”   这么说,她落单了?   蔺咏荷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唬住她吧?   太可笑了!   宁玥从容不迫地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在冗长的街道上行驶起来。   这一次她终于堂堂正正地走出马家了,却不是被赶出去的,命运,不知不觉间已经在偏离前世的轨迹,真是一件好事。   马车驶入一条僻静的胡同,走了一会儿,车身开始颠簸。   宁玥扶住窗棂子,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道:“好像……好像是轮子坏掉了,小姐别急,奴才先看看。”   他勒紧缰绳,试图让马匹停下,然后却仿佛是马不听使唤似的,反而越跑越快了。   宁玥柳眉一蹙:“你会不会赶车啊?停下!”   “不是我不想停啊,是它们……非得乱跑,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吃了啥不干净的东西……”   这话,骗鬼还差不多!   宁玥拉开帘子,一手夺了他的鞭子,一手去扯套马的缰绳。   车夫眸光一厉:“二小姐!这儿危险,还是快回车里吧!”   宁玥四下一看,勃然大怒:“这根本不是去书院的路!你这刁奴,活腻了是不是?”   “奴才活没活腻不清楚,但二小姐还是乖乖地回车厢里,否则给摔出个好歹来——”   狗奴才!真是个狗奴才!   宁玥气得拔了簪子,就要朝那车夫刺去!   车夫吓得双手猛地一拉,将马车调转了方向!   宁玥一个不稳,被抛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匹骏马从巷口路过,宁玥根本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儿,就直直撞进了对方怀里。   噗通~   然后一起栽进了水里。   ------题外话------   存稿君有奖问答:被宁玥撞下水的男人是谁呢?   A:玄煜,B:玄胤,C:存稿君   答对答错都有奖,快来宠幸存稿君吧! 【06】抱紧   冬季的湖水,极冷。   掉下去的瞬间,好似一万根刺,齐刷刷地插进了身体。   宁玥难受得绷紧了身子,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双臂还抱着一个人。   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那人冷冷地推开了!   可她不识水性啊!   宁玥咬咬牙,再次抱了上去!   她闭着眼,没法儿去瞧对方是何方神圣,但通过掌心传来的触感来看,应该是个身材不错的……男人。   此时别说是男人了,就算是一坨屎,只要能带她上岸,她也会抱紧不放。   那人显然没料到宁玥如此难缠,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但很快,他一根一根掰开了宁玥的手指!   就在他以为终于要摆脱这个麻烦的时候,宁玥的双腿缠了上来!   他终于火了,反手朝身后一挠,挠到了宁玥的纤腰。   宁玥痒得小身板儿一颤,嘴咧开,险些呛了口水来!   趁着这机会,他挣脱宁玥,奋力往上游去,那浑身都散发着冷意的架势,大抵宁玥再死皮赖脸的话,他不介意往宁玥的脑袋踩上一脚。   然而他万万没料到的是,自己刚游了两下便游不动了,低头一看,就见自己的裤腰带不知何时被人给扯住了!   不带我游上去,你就光着屁股游上去!   男子长这么大,头一回敢有人威胁他!还威胁地这、么、无、耻!   好好好,他就带她上去。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敢跟中山王府的人叫板!   宁玥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水下那几搏看似有劲儿,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对方再丢开她一次,她就再也没有力气缠上去了。   二人双双上了岸。   肇事的车夫早已逃得不见踪影,空荡荡的沿河大街,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喘息。   宁玥缓缓睁开眼,许是迷了太多水的缘故,视线尚有些模糊。   影影绰绰间,她看到一张异常白皙的脸,白到……泛着淡淡的妖气。   他唇角轻微上扬,如一弯妖红的血月,美到极致,却又引人颤栗。   只是谁也想不到的是,正是这样一副妖媚惑世的容颜,偏生了一双,孩童一般,至清至净的眼。   四目相对的一霎,宁玥的心口像被什么给震了一下。   如果她没认错的话,眼前之人,便是中山王爱子,玄胤。   传言他奇丑无比、废物克妻,然而只有宁玥知道,这个眼下连一把大刀都扛不起来的男人,在十年后,会变成一尊将整个西凉屠成尸海的暴君!   宁玥的意识一下子清醒过来!   玄胤最讨厌别人盯着他看,冰凉的大掌覆上她纤细的脖颈,然后……毫不留情地掐紧了!   宁玥的呼吸瞬间被卡住。   “呵,我道是谁这么无耻,连本王的裤子都敢扒,原来,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啊!”   他玩味儿地笑了。   他笑起来迷死人的好看,偏说出口的话冷到极致,宁玥被冻得发抖的身子很快惊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眼下的玄胤是无害的,他甚至连她都打不过,可他前世的残暴给她留下了太难磨灭的印象,她一时间,没能从那种恐惧中走出来。   见宁玥不说话,玄胤挑了挑眉:“怎么?是个哑巴?”   他纯净的眼神,令宁玥高度紧张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如果她记得没错,未来五年,玄胤都将还是一个废柴,而五年后,她与父母应该已经离开西凉了,这么一想,她似乎……不需要忌惮玄胤。   心思转过,宁玥果然不再害怕了。   玄胤见宁玥明明都被吓得不敢再看他了,却突然又抬起双眸,比之前更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心中不由地一阵恼怒:“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   宁玥翻了个白眼。   玄胤又道:“说,是谁派你来接近本王的?”   接近?   你以为你行情很好么?   从城南到城北,能找出一个愿意接近你的女人,我都跟你姓了!   再说了,你眼瞎啊?没看见我是被人给摔出马车的?   放手!   放手你听到没有?   再不放手,你就又克死一个未婚妻了!   禽兽!   变态!   活该你一辈子打光棍!   上辈子是,这辈子也一样!   宁玥被掐得小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唉!玄胤也很苦恼啊,他都给她辩解的机会了,她回答一下会死吗?   真的快死了,完全不能呼吸了。   这家伙再不松手——   她就跟他同归于尽算了!   宁玥握住了藏在宽袖中的匕首。   就在这时,一道素白身影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二人身侧,二人只觉头顶光线一暗,还未有所反应,便被一股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拉开了距离。   “咳咳!咳咳!”宁玥捂住心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到她面前,掌心,放着一方干净丝帕。   宁玥忙放回了匕首,扭头一看,就见一袭白衣的玄煜,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站在背光处,定定地看着她。   “抱歉,舍弟唐突了。”   他轻声说。   “没……没什么。”宁玥低下头,接过帕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掌心,像被什么给烫了一下。   玄煜面色淡淡地抽回手,看向一脸傲娇、正欲发作的玄胤,道:“别闹,宁玥姑娘是你的未婚妻。”   玄胤倒抽一口凉气,然后,炸毛了:“未、婚、妻?这、么、小?”   那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只差说“断奶了没啊——”   宁玥“怯怯”地站到玄煜身后。   玄煜看看她,又看看玄胤:“不要吓到人家。”   吓?玄胤眸子一瞪,指向宁玥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她刚刚差点儿……”扒了我的裤子。   宁玥眨巴着水汪汪的眸子,无辜地像头迷途的小鹿。   玄胤的嘴一下子张大了:“还装起来了是吧?”   宁玥身躯一颤,小手怯生生地揪住了玄煜的一小片袖角,那模样,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玄胤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玄煜语气一沉:“好了,大清早的,瞧你闹成什么样?还不快回府把衣服换了?”   宁玥眯着眼,冲玄胤挑衅地笑了笑。   玄胤一下子冲上来!   玄煜眸光一动,单手一挥,点了玄胤的穴,而后打了个响指,一名侍卫走上前:“将军!”   “把郡王送回府。”   “是!”   玄胤被扛上了马。   他人虽不能动,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宁玥,如利箭一般,恨不得将她射成筛子!   宁玥微微一笑,朝他挥了挥手。   玄煜转过身。   宁玥赶忙放下手,福低了身子。   玄煜道:“不必如此见外。”   见外?这是哪门子的见外?她在装啊!   啊啊啊——   玄胤简直要气疯了!   宁玥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轻咳一声道:“多谢姐夫!”   玄煜眉心微蹙,沉吟片刻,道:“尚未成亲。”   宁玥的眸光闪了闪,随即笑道:“那我跟他们一样,叫您将军吧?要不,世子?”   “随你。”   他淡淡说完,翻身上了马,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回头问道:“你去哪儿?我送你。”   宁玥眸光一暗:“本来是要去上学的,但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衣裳湿成这样,当然不能去丢人现眼了。蔺咏荷真是卑鄙,为阻止自己脱离她的掌控,连这么下三滥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只要自己回了府,想再跨出来,就难于上青天了!   难道隐忍了那么久,却要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吗?   “抚远公主驾到——”   伴随着太监嘹亮的通传声,一支足有百人的仪仗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题外话------   方方:咸鱼翻身了会怎样?   存稿君:还是咸鱼。   大家好,我是存稿君,金玉良言的存稿君。 【07】打脸   马车停在玄煜与宁玥面前,车帘被掀开,露出抚远公主清丽的面庞来,对见惯了美人的宁玥而言,这张脸或许算不得多么惊艳,然而她眼底流动着的温柔与宁静,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宁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抚远公主看看宁玥,又看看玄煜,温声道:“大将军也在啊,我刚刚好像看见胤郡王了。”   玄煜不疾不徐道:“他有事,先回府了,不知公主会驾到。”   抚远公主笑了笑,并没有怪罪的意思,随后,她含笑的目光落在宁玥的身上:“这是哪家姑娘?怎么大清早的,弄得满身是水?”   宁玥看了玄煜一眼,玄煜冲她点头,她上前一步道:“臣女是马宁玥,不小心掉进水里了,幸亏大将军与胤郡王路过,救了臣女。”   抚远公主信了宁玥的说辞,点点头道:“原来是马援的女儿,怪得本宫觉着面善,你小时候,本宫还抱过你。”   她小时候,江山还没易主,抚远公主只是一个侯门千金,但抚远公主的外公与蔺老夫人的父亲偶然连了宗,双方不痛不痒地来往了一段时日,想必,是她被蔺老夫人抱回蔺家玩儿的时候,与抚远公主碰上了。   抚远见宁玥明显不记得的样子,也不恼,而是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在抚远公主看来,宁玥还只是个孩子,谁家敢让孩子独自出门呢?她甚至想到,会不会是马援的侧室对宁玥不够好?   宁玥想了想,说道:“我衣裳湿了,叫车夫与丫鬟回去帮我拿干净衣裳了。”   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宁玥还是懂的,不管她与蔺咏荷怎么斗,都不能叫旁人看了笑话,何况这里不止一个公主,还有一个玄煜。   玄煜若有所思地看了宁玥一眼,没说话。   抚远公主又问:“天寒地冻的,还是别等你家下人了,本宫的府邸就在附近,不介意的话,去本宫那儿换吧。”   原以为弄得像个落汤鸡,肯定是入不成学了,谁料,竟碰到抚远公主这个大福星,简直……峰回路转!   ……   有抚远公主相送,玄煜告别宁玥,回了军机处。   路上,抚远公主与宁玥闲聊了几句,得知宁玥原本是要去上学的,不由睁大了眼睛:“既是书院的仕女,为何没穿仕女服?”   宁玥垂眸,难为情地道:“臣女……入学入得突然,没来得及做。”   其实,家中已有三名仕女,照着她们的样子给她连夜做一套就好,但蔺咏荷那么厌恶她,巴不得她丢脸才好,又怎会为她考虑?   马车直接驶入公主府的淮香阁,那里,早有宫人备下热水,宁玥匆匆褪去衣衫,跳进温暖的浴桶,发了一身汗,又喝了一大碗姜茶,才总算从快要冻死的境况里解脱出来了。   抚远公主递给宁玥一套仕女服:“试一下,合不合身?”   “这是……”   “本宫出阁之前的仕女服,可能偏大,不过腰带收一下也不大看得出来。”   这套仕女服虽然有了些年份,但保养得当,依旧如新的一般,值得一提的是,它的腰带不是普通仕女的红色,而是皇族金色。   宁玥倒抽一口凉气:“这太贵重了!”   抚远公主拍了拍她的手道:“有什么贵重的?一件旧衣裳罢了,本宫已经穿不得了,与其让它在柜子里发霉,不如让你穿出去晒晒太阳。”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宁玥只能收下了,此时的宁玥还不知道这条裙子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深远影响,她满脑子,都是关于抚远公主的记忆——抚远公主是全西凉第一个考入太学的女子,在她之前,太学只招收男人,就是她用实力向世人证明了女子并非不如男,她们才能像男儿一样在书院读书识字。   比起只拥有三色簪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的马宁溪,戴着五色簪却时刻韬光养晦的抚远公主显然更值得人崇敬。   ……   书院   宁溪抱着两卷从藏书阁借来的书,神色清冷地回了课室,一进门,立刻有两名千金围了上来,黄衣的是冀州知府家的武姑娘,绿衣的是黄门侍郎家的张姑娘。   “马宁溪!我听说你妹妹要来书院了!是不是真的?”武姑娘好奇地问。   宁溪瞪了不远处的宁婉、宁珍一眼,不用说也知道是她们把消息散播出去的:“当然不是真的,她身子不好,一直在家养病。”   “这么说,你真有个妹妹了,一个娘生的吗?”张姑娘问。   宁溪的表情僵了僵:“……不是。”   “哦,是庶女啊。”张姑娘追问,“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说了她身子不好,总呆在家里,你们又不认识她,我跟你们说她干什么?”宁溪回答完,见二人还要再问,赶紧说道,“夫子留下的文章都背了没?没背的话可要抓紧了,夫子要检查的。”   她是夫子最得意的学生,常被夫子叫去处理一些内务,所以,当她说夫子会检查,那就一定是要检查的。   武姑娘与黄姑娘果然没功夫八卦了,回到座位,焦头烂额地背了起来。   然而还没消停多久,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马宁溪,你妹妹是不是真的要来书院啊?”   “说了不会!我骗你们不成?她一天到晚生病,还没走出大门就能晕在地上!”   宁溪话音刚落,廊下响起一阵惊呼与喧哗:“抚远公主来了!大家快来看呀!抚远公主的马车停在书院门口了!”   人群从宁溪周围呼啦一下散开,奔到了廊下,宁溪的心中虽有落差,可对方是公主,她还不至于去嫉妒,理了理衣襟,她倨傲而优雅地站起身,打算与仕女们一起迎接抚远公主。谁料,她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便听到人尖叫——   “呀——不是抚远公主!”   宁溪抽回脚,那她就没必要亲自迎接了。   “是谁?”   “不认识!”   “你看她的腰带,金色……皇……皇室……天啦!是皇室的人!”   皇室?   又一个公主吗?   那还是要拜见一下的。   宁溪与上百名仕女一起,来到入口的走道上,分列两侧,静候对方的大驾。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马宁溪,会不会是你妹妹?”   宁溪不屑地笑了,她妹妹不过是个病秧子加草包,怎么会与皇室扯上关系?再说了,母亲已经设计好了,马宁玥今天,不,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书院!   ------题外话------   存稿君:本座能源耗尽,要闭关修炼了,不要太想本座哦 【08】拆穿   当那道娇小玲珑的身影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容貌的时候,人群里发出了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宁溪的心底本能地划过一丝异样,她抬眸,望向了那个穿着皇室仕女服的少女。   少女肤色雪白,乌发黑亮,五官精致,脸蛋小巧,隐约带了一点儿婴儿肥,阳光一照,玉润得近乎通透。她步伐极轻极稳,笑容极淡极美,给人一种超越了年龄的大气与沉稳。最让人过目不忘的当属那双幽若明渊的眼睛,一眼望过去,清澈见底,却辨别不出任何情绪,看久了,还无端有些脊背发寒,仿佛被一头毒蛇给盯上了一般。   但这怎么可能呢?   她明明是与她们一般年纪的小姑娘呀!   仕女们在心中悄悄估量这位新同窗的同时,宁溪的脸色一点点变了,因为这个穿着皇室仕女服,引百名仕女前来围观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草包妹妹马宁玥!   看着昔日病得满脸蜡黄的人儿,朝气蓬勃地出现人前,还出现得如此拉风,宁溪就恨不得冲上去,将那件带着金色腰带的衣裳从宁玥身上扒下来!   她实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娘不是说,宁玥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书院的吗?   可宁玥不仅到了,还换上了如此漂亮的仕女服!   她出门时,明明不是这身打扮!   来书院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玥从下马车的那一刻起就注意到了宁溪的反应,宁溪表面没露出太大异样,但抓紧的手已经快要把帕子给掐出几个洞了。   她说过,她会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一切,将会从马宁溪开始!   宁玥从容不迫地行至场地中央,柔和却不柔弱的目光扫过正在打量她的仕女们:“大家好,我叫马宁玥,是新来的仕女,还请各位师姐多多指教。”   大家还沉浸在对她着装的好奇中,没反应过来她与宁溪的关系,有人问道:“你为什么会穿金色的腰带?”   宁玥微微一笑,道:“我路上惊马落水,被抚远公主碰见,公主仁厚,让我换了她的衣裳,以免着凉。”   听到这里,宁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是她娘想把马宁玥给摔成落汤鸡,让其无法入学,谁料马宁玥因祸得福,被抚远公主给赏赐了!   这个草包的运气……简直不要太好!   众人或羡慕、或嫉妒时,宁溪气得险些失态。   宁玥则心情愉悦地走了过来:“二姐姐。”   众人听到这声称呼,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武娟,她眼眸一瞪,惊道:“呀!宁溪,她是你妹妹啊?你不是说……你妹妹一直生病,走路都晕,不能来上学吗?她、她她她……”   看起来不像啊!   被武娟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相继露出了诧异不解的神色,眼前的少女虽说面色苍白了些,个子娇小了些,但眸光炯炯有神,丝毫没有久病之人的恹恹之态。   宁溪顿时犹如被打了一耳光,好半天下不了台,还是宁玥“好心好意”地给她解了围:“我的确病了挺久,都是姨娘疼我,时常带二姐姐过来看我,我才好得这么快。”   这话是有潜台词的,姨娘是子嗣对妾室的称呼,而妾室在家中地位极低,不可能使唤得动一个小姐——   要么,这小姐是她自己的孩子,但倘若如此,宁溪岂不是庶出了?   要么,这声“姨娘”还有别的意思。   宁玥好整以暇地看着宁溪,她倒要看看这个薄情寡义的姐姐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是承认自己是庶出呢,还是承认自己娘爬了姐夫的床?   她笃定马宁溪不会选择前者!   果然,在被众人的探究压迫得几乎撑不下去的时候,宁溪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咬出了几句话:“我娘已嫁入马家多年,三妹妹,你该改口了。”   她用的是“嫁”,这说明,绝不是妾,至少是个平妻,但同时,也告诉了众人,那声姨娘是小姨的意思。   严格说来,姐妹共侍一夫,在西凉算不上太罕见的事儿,只不过马援对外从来只承认蔺兰芝一个妻子,所以当宁溪告诉她们,她娘姓蔺,而她是马家四房嫡女时,所有人都习惯性地以为她是元配的孩子!   可她究竟是不是呢?   看看马宁玥的穿着就能得出结论了。   别看抚远公主性情温和,实际,中宫嫡出的她比任何人都看重规矩,若马宁玥是侧室所出,只怕连给她磕头的机会都没有。   “马宁溪,你不跟我们说你妹妹,是不是怕我们识破你啊?”武娟心直口快地问道。   宁溪的一张脸褪去了血色,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才维持站立不动的身形:“识破什么?我又没撒谎。”   “你说你是蔺夫人的孩子。”   “我娘姓蔺,也是我父亲的妻,这么说有什么错?”   “你还说客卿师兄是你大哥。”   “他当然是我大哥!难道就因为我们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就不能叫他一声大哥吗?”宁溪拔高了音量,一直以来,她都以清高优雅自居,这么一吼,形象瞬间跌了大半。然而此时才十四岁、尚且稚嫩的她,并未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掉进宁玥为她铺设的陷阱。   依旧是武娟在刨根问底:“可是你……我们都以为你是客卿师兄同父同母的妹妹!”   “那是你们自己理解错了,难道要怪我吗?”   宁溪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尴尬与羞恼了,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却微微发白,一双美目瞪得老大,恨不得将不停捣乱的武娟给一口吃掉!   傻乎乎的武娟姑娘一点儿也没觉着自己问得戳人心窝子:“你那么说,谁都会理解错啊!换作是你……”   宁溪的肺都快气炸了,长这么大,她从没这么难堪过!她是第一,她拥有三色簪的荣耀,谁见了她不得客客气气?可眼下,她们全都……全都像审犯人一般地围着她!她气得打断了武娟的话:“我就不会理解错!自己脑子不行,就别怪别人!”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宁溪的话,无疑是让近百名仕女齐刷刷的躺枪了。   等宁溪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时,众人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其实,这真的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宁溪固然有误导之心,却的确没讲欺骗之词,只要她好言好语地与大家解释,大多数人是能够理解她的。虚荣心嘛,谁没一点儿呢?何况,平妻的孩子也算嫡出,加上她成绩优异,鲜有人会因此而瞧不起她。   偏偏宁玥利用这个华丽的出场最大程度把她刺激了,方寸大乱的情况下,中了激将法。现在已经不是虚荣心的问题,而是她一不小心,展露出了对所有人的瞧不起。   宁玥淡淡地勾起唇角,把一个全民女神变成一个全名公敌,需要的,居然只是一件仕女衣。   ------题外话------   突然发现武娟姑娘是神助攻哇!   前期情节有些慢热,上个文就是情节拉得太快,后面收不住,这个文决定徐徐图之,像建房子一样把地基打好,这样将来盖的楼才能直耸云霄。 【09】陷阱   一场闹剧下来,宁溪的形象遭遇了史无前例的滑铁卢,而与她的尴尬处境相比,落落大方的宁玥则成功俘获了不少人的好感。   武娟笑盈盈地走上前,自来熟地挽住宁玥的胳膊道:“我叫武娟,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同学了!”   宁玥睁大眸子看向这个比二夫人还胖的少女:“哪个武娟?冀州知府武崇林的三千金吗?”   武娟点头如捣蒜:“对呀对呀!你知道我排行老三啊?”   宁玥懵了,如果她记得没错,仁显太子未来的正妃就是武崇林的三女儿吧?天啦,那个比赵飞燕还身姿轻盈,能在一朵莲花上跳舞的冀州美人……小时候居然是个胖子?!   太挑战她的接受能力了!   武娟被宁玥惊讶,不,确切说是惊吓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打鼓:“喂,你……你怎么啦?我脸上长东西了?”   宁玥摇头,笑了笑,说道:“没,你的簪子很漂亮。”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武娟一下子便被哄高兴了,十分热情地为宁玥介绍起了学堂与班上的同学。宁玥前世被逼出马家后,便被那个人收养了,一直到她十八岁,才被允许出来与人交往,那时,京城的变化已经非常大了,所以,武娟与她说的这些别人早都听腻了的事儿,于她而言,简直充满了新鲜。   “咱们学堂又叫麒麟学府,分仕子府与仕女府,中间以紫藤门隔开,平时见不着。学堂采用分班制,从高到低依次是东学、西学、南学、北学,东学之上是太学,太学隶属朝廷,一般人考不上。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刚来,至少学个七八年才能升到东学,那时候说不定你已经嫁人了。”   嫁人后,便也上不了学了。   宁玥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一下武娟姑娘别出心裁的安慰。   通过武娟的介绍,宁玥还知道了马家的三个女儿原来并不呆在同一个班,宁婉、宁珍年纪小、资质不好,仍在就读北学,而宁溪以其过人的天赋,短短三年之内便升入了东学,武娟也是东学仕女,只不过……她是花钱买进去的。像她这样的仕女还有很多,跟花钱买官做是一个道理。   之后,武娟又把她认识的每个人都一一指给了宁玥,最后,宁玥得出结论,整个学堂,就没有武娟不认识的人。   当武娟说到正在荡秋千的姚氏姐妹时,宁玥的脸色渐渐变白了。   武娟察觉到了宁玥的异样:“怎么了?你认识她们?”   我……弄死过她们。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姚氏姐妹与她一样,都是那个人的养女,不同的是,她一直被养在他寝宫,而她们,则以姚氏千金的身份住在姚丞相家。   在外人看来,姚丞相身为文官之首,与那个人是水火不容的死敌,可谁能料到,他的两个“女儿”早就把丞相府牢牢地控制在手里了?   所谓他与姚丞相不死不休的局面,只是刻意制造出来迷惑众人视线罢了。   后面,姚丞相被榨干利用价值,姚氏姐妹果断灭了丞相府,之后,二人拿剑刺伤了她,并让她从他寝宫滚出去,说她学了五年却连杀人都不会的人,不配侍奉在主公身边。   然后,她当着他的面,把她们两个毒死了。   那毕竟是她第一次杀人,印象不可谓不深刻,眼下她们如此年轻、如此鲜活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深深地有种诈尸的感觉。   “她们在哪个班?”   “西班。”   不在一个班,舒服多了。   接下来,宁玥没再碰见什么熟人,武娟看了看凉亭里的沙漏,说道:“快上课了,北学的课室在那边,你穿过花园,先左拐,再右拐,再右拐,然后就到了。”   宁玥点点头,道了谢,告别武娟往课室走去。   身后,武娟对她吆喝了一句,不要什么什么的,她没听太清楚。   走到半路时,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她碰到了宁溪。   宁溪早上吃了一通瘪,必然窝火得不得了,却迟迟不来找她的茬儿,她险些以为宁溪转性子了。   “二姐姐。”她行了一礼。   宁溪面上含笑,似乎已经把早上发生的事儿揭过了:“三妹妹,你还太小,没与外人打过交道,姐姐怕你被人蒙蔽所以过来提醒你一下,你我毕竟是父亲的孩子,将来又要一同嫁入王府,这世上,再没人比姐姐更疼你了,哪怕你对姐姐做了再过分的事,姐姐都不会怪你。”   宁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二姐姐……想告诉玥儿什么?”   宁溪抬起手,一脸慈爱地摸了摸她发鬓:“姐姐在学堂风头太盛,许多人都在私底下嫉妒姐姐,要是有人对你说了姐姐的坏话,你千万不能相信,知道吗?”   这是……在给她洗脑?   直觉告诉宁玥,宁溪没这么大度,今早的事,纵然她表现得像是无心之言,但以宁溪的胸襟,仍然不可能轻易释怀。   那么,宁溪究竟想做什么?   “三妹妹,我方才瞧见你与武娟一块儿,武娟心直口快,不失为一个好人,你与她交往姐姐是没有什么意见……”   还以为她会挑拨她与武娟的关系呢?宁溪站在风口与她浪费那么多口水,就是为了赞同她与武娟做朋友?   纵然宁玥脑子不笨,一时间,也没琢磨出来宁溪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咚——咚——咚——   不远处,钟楼上的大钟被敲响了。   宁溪柳眉一蹙,扶着宁玥转过身去:“糟糕,要上课了,你赶紧去!看见那个阁楼了吗?那就是北学课室,穿过前面那几棵紫竹就到了!赶紧的!”   那个写着北字的阁楼的确是北学课室,与武娟说的一致,就是路线不同,武娟指的路绕了个大弯子,眼下时间紧迫,不抄近路就得迟到了,上学第一天就迟到,夫子会怎么看她?   宁玥提起裙裾,跑进了紫竹林,并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宁溪冷冷地笑了。   “小姐。”贴身丫鬟翠萍走上前,担忧地说道,“紫竹园是那个怪老头住的地方,一向禁止外人闯入,把三小姐引去那里会不会不好?万一弄出个好歹,您也难嫁玄世子了呀!”   “放心,要不了她的命,只是让她吃些苦头罢了。”不管宁玥是不是故意道破她不是元配嫡女的事,她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尊严被践踏了,“今天的事,权当给她一个教训,让她明白自己的斤两,永远别再跟我作对!”   ------题外话------   《盗妃惊华》文/千丈雪,一对一宠文,坑品有保障,温良世子逮捕无良女人的爱情故事 【10】嫁祸   玥一踏进紫竹院便察觉到不对劲了,她记得武娟冲她嚷嚷了一句,不要什么什么的,似乎是一句警告,再一想去北学课室明明有两条路,武娟为何偏给她指条远的?武娟与她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害她,所有情况一结合,一个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   这片林子不能走!   然而等宁玥察觉到异样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踏进来了,她想抽回,怎料脚底的石板陡然一动,周围的紫竹也跟着唰唰唰地移动,平淡无奇的地面,忽而冒出了数尺高的长方形石块,她被围在了里边!   宁溪原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吗?把她困在紫竹林里,给她一点教训么?   真是看得起她!   宁玥冷眸一眯,望向了眼前的石块。   “乾三连,坤六断,坤卦,走正北!”   宁玥朝北踏了一步,第一波石阵落下,可没走多远,第二波石阵升了起来!   “离中虚,坎中满,离卦,走正东!”   白裙一飘,宁玥朝东跨出一步!这一波石落下,很快,第三波、第四波石阵接踵而至。   但倘若宁溪在这里,一定会非常惊讶地发现,除了刚踏入紫竹林时宁玥有过一丝错愕之外,后面,阵法出现,宁玥反而变得十分冷静,甚至如鱼得水了。   北风渐起,紫竹林深处隐约飘来一丝诱人的酥油芝麻香,宁玥眸光一动,这里边儿还住了人?所以……宁溪不仅仅是希望将她困在林子里,更想让她惊扰主人的清净?   宁玥就笑了,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无耻的人呢?顶着元配嫡女的名号在学堂招摇那么久,现在被物归原主,她就气得这般陷害她,小人就是小人,纵然你不对她下狠手,她也绝不会有丝毫感激,既如此,自己也没必要顾忌那点微薄的血缘关系了!   ……   宁玥赶到课室时,夫子还没来,她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北学班十二人,已经全都在门口见过她了,有人朝她点头,有人给她让位子,也有人在得知她并非真公主后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这些人里边,大多会嫁入簪缨世家,一半过得平安喜乐,一半过得生不如死,那些给她白眼的,基本属于后者,所以,她不生气,一点儿也不。   今天上午全是毛诗课①。   夫子姓杨,是一名博士弟子②,前任夫子因头疾发作,便暂时举荐他来代课。他授课虽然刻板了些,但心肠不错,担心宁玥听不懂,还给了宁玥一本初学者的识字大全。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宁玥有些意犹未尽,前世她被逼出马家时目不识丁,所有东西包括写自己的名字,全都是那个人手把手教出来的,但一群人的课堂,显然比一个人的课堂有趣许多,而且——   “莫敢不来享的下一句是什么?”   宁玥举手:“曰商是常。”   “不对,是莫敢不来王。那么,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是什么意思呢?”   宁玥再举手:“是说,不要不敢来享乐,不要不敢来称王。”   “哈哈……”仕女们哄堂大笑。   杨夫子清了清嗓子:“是不敢不来献享,不敢不来朝拜的意思。”   “哦。”宁玥笑着坐下了。   她答错了,她真的答错了!但她没被关进黑屋子!   还有人笑她!   不像那群阉人,一声不吭,却会拿鞭子打她。   宁玥单手托腮,眉眼弯弯地笑了。   大家并不清楚宁玥经历过什么,见她笑得真诚,只觉她是个心胸十分宽广之人。   东学课室中,宁溪有些走神,她亲眼看着宁玥走进了紫竹林,也亲眼看见紫竹林的阵法启动,那虽然并不算真正的八卦阵,但对一个草包来说,足够困她一个天长地久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皮子一直跳一直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就在她隐隐忐忑之际,一道雷霆般震怒的声音自大门外爆破响起。   “姓马的全都给我出来——”   东学、西学、南学与北学的四位夫子,全都被吓得贴在了墙上!   这怒吼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学堂的骨灰级大师——司空流。   司空流平时不怎么上课,一般就窝在紫竹林炖鸡,今儿是吹什么风儿,把他给吹到这边来了?   司空流的老肺都快气炸了,他炖了一天一夜的鸡,打了个盹儿醒来居然就不见了!而在案发现场,他发现了一方丝帕,丝帕上赫然绣着伏波将军府的徽记!   “马援你生的好崽子!竟敢偷我的鸡!”   东学与北学的两位夫子,以最快的速度将宁溪、宁玥、宁婉、宁珍带到了场地中央。   没了夫子,两班的仕女纷纷跑来凑热闹,她们一起哄,西学与南学的仕女也坐不住了。   宁溪的第一反应是,宁玥偷吃了司空老先生的鸡,若果真这样,宁玥这回可就真的摊上大事了。   然而当她赶到那里,看见宁玥与宁婉、宁珍站在一块儿,才猛地记起宁玥是唯一一个闯入紫竹林的,司空老先生为什么没有直接怀疑她?   难道……还有第二人闯进去了?   她绝对不会相信是宁玥在不惊动司空老先生的情况下,自己从阵法里走出来了。   两位夫子,和四个“小马驹儿”给司空流行了礼。   司空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眸光一扫,在宁溪戴着三色仕女簪的发髻上停顿了几秒:“你叫什么名字?”   宁溪微微一愣,答道:“宁溪。”   “嗯。”司空流点了点头,宁溪暗自窃喜对方注意到了自己的成绩,并且不再怀疑自己,却突然,司空流一把扣住她手腕,“哈!被我逮住了吧,你这不要脸的偷鸡贼!”   除宁玥之外,所有人俱是一愣。   东学夫子道:“司空先生,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宁溪怎么可能偷您的鸡?”   司空流看都没看他一眼,指着宁玥、宁婉、宁珍道:“我有证据证明是马家人偷的!但你觉得三个北学的草包,能在我的阵法里来去自如吗?”   三人:“……”   这一次,宁溪是彻底惊到了,从来只有差生更容易被怀疑品行不端,哪有一来就怀疑尖子生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司空流说了一句来去自如,她明明见宁玥进去了呀!难道……一个连名字都不会写的草包,能无师自通地破了司空家的阵法吗?   宁玥当然不是无师自通,但那些都是她前世学的,谁能想得到呢?   宁溪隐忍住憋屈道:“老先生,您刚才说有证据证明是马家人偷了您的鸡,请问是什么证据?”   司空流把那方丝帕扔给了宁溪。   宁溪捏着丝帕,面色一下子发白了:“宁玥,是你!是你陷害我的对不对?刚刚就只有你……”   宁玥挑了挑眉:“只有我什么?二姐姐是想说看见我进紫竹林了吗?我与武娟在花园分别,她叮嘱我一定不能靠进紫竹林,我又怎会明知故犯?”   武娟忙上前道:“对对对,我就是这么跟宁玥说的!宁玥第一天入学,不懂规矩,我特地提醒了的!”   有武娟的提醒在前,除非是来一个值得她信任的人误导她,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闯入紫竹林。   偷窃一只鸡固然可耻,陷害亲生妹妹更加无赦,宁溪敢拿她洗脱偷窃之名,她就让宁溪背上弑妹的罪名!   她倒要看看,宁溪她敢不敢?   ------题外话------   ①毛诗,今本《诗经》   ②博士弟子也叫太学生,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大学生。 【11】小樱   宁溪并不是傻子,相反,她非常聪明,所以在宁玥反问她的时候她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她不能供出她亲眼所见宁玥进了紫竹林!否则,一旦追问起来,她要怎么说?说她把宁玥诱入紫竹林,还是她眼睁睁看着宁玥进紫竹林却没及时阻止?无论哪一种,都显得她这个姐姐太狠毒自私!   进,是弑妹;退,是偷窃。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宁玥那个草包,明明大字不识一个,为何能无声无息地出入八卦阵?还偷了一只鸡来栽赃她!如果宁玥直接咬定是她,她或许还有法子为自己开脱,偏偏宁玥什么也没讲,只留了一方绣有将军府徽记的帕子!诚如司空流所言,四个宁字辈的千金里,唯独她有能力穿越紫竹林,这个黑锅……她真是背的好稳当!   “真没想到啊,她居然是这种人。”   “一开始就骗我们是元配嫡女,弄了半天是个庶出,说她偷鸡,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宁溪气得脸红脖子粗:“我不是庶出!我是嫡女!”   嫡不嫡的没多大关系了,一个偷鸡摸狗的嫡女,反而不如一个品行端正的庶女受尊重呢。   若说早上她们对宁溪还只是单纯的被欺骗过后的恼怒,现在,则是恨不得立即与她划清界限的愤怒了!   宁溪承受着众人异样的眸光,只觉有一只无情的大掌,一件一件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剥光了她的衣裳!   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抱紧瑟瑟发抖的身子道:“我没有偷东西!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夫子你相信我,司空先生你相信我,我是无辜的……”   她可怜的样子,激起了两位夫子的怜悯,二人转过身,面露难色地望向了司空流。   杨夫子道:“先生,这件事……或许真有什么误会。”   宁玥眼神一闪,上前说道:“是呀,司空先生,我姐姐没有理由去偷你的鸡呀!我们家那么有钱,不会贪一只鸡的。”   这话,明显暴露了宁玥的“无知”。   天下三大宝,青冥剑、八卦罗盘、长寿丹。其中,前两样普通人拿了也没用,因为不会使,只有司空流的长寿丹,是老人吃了延年益寿、青年吃了强身健体、孩童吃了包治百病,属于谁都垂涎三尺的东西,要不然,司空流为何非得在紫竹林设置一个不许外人闯入的阵法呢?   但因为长寿丹药性太强,不能直接服食,只得先喂进鸡的肚子,等药性发挥,再把鸡炖了来吃,所以宁玥这么一问,无疑是提醒了所有人,宁溪绝对有作案动机!   当然,这话若换成别人来问,一定有明知故问的栽赃嫌疑,偏偏宁玥是个连玄胤的光辉事迹都不清楚的草包,就连宁婉、宁珍都相信她们的三姐姐是真的这么无知!   宁溪彻底懵了,连狡辩的力气都没了,鸡毛都没看着,就凭一方将军府的女眷丝帕便定她的罪!古往今来,大抵只有她这么倒霉了!   然而,更倒霉的还在后头——   司空流冷袖一拂:“哼!一颗长寿丹一千两,那只鸡吃了两颗,你自己看着办!”   宁溪当场瘫在了地上!   ……   “啊——”   中山王府的训练场,玄胤一个不稳,栽倒在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周围响起一阵细碎的讥笑,多少年了,四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废物啊!   冬八迈着步子跑上前,急急地道:“少爷你没事吧?”   玄胤疼得倒抽凉气:“刀……刀给我拿开啊,你想压死我!”   “啊?哦!哦!”刚刚太着急,都忘记把压在少爷背上的刀挪开了,冬八忙鼓足劲儿,将刀移了下来。   玄胤得了呼吸,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喘够了,才问:“我坚持了多久?”   冬八轻咳一声,道:“半……半刻钟。”   “才半刻钟?”玄胤一下子炸毛了,“你没看错吧?我累得半死,才那么一会儿?我昨天明明都扛了一刻钟的!”   冬八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少了半刻钟算啥呀?我还没告诉你,你的刀也换轻二十斤了呢!   “唉。”玄胤失望地叹了口气,仰躺在地上,说道,“果然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啊,永远都是垫底的,不如趁早卷铺盖走人,省得满了二十五岁再被赶走,更加丢脸。”   外人只看到玄家的风光,却不清楚玄家的残酷,在玄家,满了二十五却依然无所建树者,将被逐出本家。   “我二十了,冬八。”   冬八难过地垂下了眸子:“少爷,你先别灰心,眼下时局动荡,不管是玄家还是朝堂,都十分需要人才……”   玄胤将胳膊枕在脑后,痞痞地笑了笑:“人才是像我大哥那样的,振兴家族、匡扶社稷、拯救黎民于水火通通都能手到擒来,我,只适合安安静静地做个小废物。”   “胤哥哥——胤哥哥——”   东南方,忽然传来几声软软糯糯的叫唤。   玄胤惊得一个鲤鱼打滚,自地上站了起来!然后迅速拍去身上的尘土:“刀呢刀呢刀呢?快给我!”   ……   等那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提着篮子来到训练场时,玄胤已经扎稳马步、扛上大刀、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了。   “胤哥哥!”   小女童笑眯眯地唤了一声。   玄胤仿佛刚刚看见她的样子,眉梢一挑,道:“是小樱来了啊?”   众人齐齐行了一礼:“小姐!”   小樱急切地奔过去:“胤哥哥你都练一上午了,快歇会儿吧?小樱给你带了花茶。”   玄胤的额角流下豆大汗珠,却故作轻松地将大刀从肩上卸下,而后,走过去,挨着小樱席地坐了下来。   小樱拿出帕子,为他擦了汗珠,又去开食盒。   她毕竟太小,开得有些费劲,玄胤便要去帮她,她摇了摇头:“我可以的,胤哥哥能扛起大刀,小樱也能打开食盒。”   “呃……我……”玄胤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呼!好了!”小樱终于打开了食盒,取出茶壶,倒了一杯递给玄胤。   玄胤一手接过茶杯,一手将茶壶放回食盒里掂了掂:“这么重!怎么不叫个下人帮你拿?”   小樱一本正经道:“因为胤哥哥在很努力地训练啊,所以小樱也不能偷懒!”   玄胤的脸颊顿时有些臊:“那个……”   小樱灿灿一笑:“胤哥哥一定要有信心哦,在小樱心里,胤哥哥是比煜哥哥还要厉害的人,胤哥哥,你一定不会放弃的,对吧?”   玄胤怔住,好半晌,才挠着头道:“呃……当……当然啦!哈哈,我怎么可能放弃?简直是想都没想过的事呢!我们小樱还没长大,就算为了小樱,哥哥也一定要留下来的啊!” 【12】春心   回到房间,玄胤长舒一口气,趴在了软榻上。   在小樱面前,真是一点懒都不敢偷啊,骨头要散架了。   可纵然拼成这样,自己的武功还是没有丝毫进展。   明明只与玄煜相差一岁,为什么一个长成了奇才,一个长成了废柴?   五年后,自己要怎么面对小樱?   她一定会很失望、很难过吧?   玄胤拿过一个枕头,将脑袋埋在了下面。   这时,外边响起叩门声,紧接着,是一名老嬷嬷低沉缓慢的说话声:“四少爷,膳房做了您最爱吃的糖醋鱼,王妃问您累不累,不累的话就一块儿过去用膳。”   他每天训练完了都要过去用膳的,根本无需刻意来问——   “父王在吗?”   “王爷陪陛下去行宫狩猎了,要三天才会回来。”   原来是这样。   玄胤垂下眸子,纤长的睫羽在鼻翼两侧落下暗影:“我今天太累了,懒得走动,把饭摆到房里来吧……还有,我早上落水,受了点风寒,这几天就不去给母妃请安了。”   “老奴知道了,稍后会请太医过来为四少爷诊脉。”   “嗯。”   “饭菜也会让厨房重做,尽量清淡些。”   “嗯。”   玄胤应完这声之后再没吭气,老嬷嬷等了一会儿,躬身告退了。   玄胤仰躺在软榻上,望着房梁发呆。   阳光从窗棂子透射进来,落在他白如妖媚的脸上,也落进他明净似水的眼眸,他挑挑眉,叹了口气。   随即,他站起身来,走进了浴室。   浴室门被关上,很快,便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他没叫热水,因为从小到大,他都是洗的冷水澡。   风寒?从没得过。   太医来得很快,玄胤还在冰水中泡着,他已经拧着医药箱在门外等候了。   玄胤从珠帘内伸出手来。   珠帘选用数百颗上等琉璃宝珠所制,本身就华光璀璨、夺目逼人,然而当那只修长如玉的手从里边伸出来的时候,所有光芒像是被立刻洗刷了一遍似的,瞬间褪去了颜色。   太医出入宫廷多年,什么样的姿色没见过,但仅凭一只手就能笃定是人间绝色的,唯玄胤一人而已。   也不知外头是谁造的谣,将好端端的美男子给歪成了丑八怪。   诊完脉,太医脸取出一个小瓷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郡王寒气入体,需静养几日,老夫这儿有些治疗风寒的药丸,早晚各一次,每次十粒,吃个三五天,自然药到病除了。”   语毕,他扫了一眼从浴桶里溢出来的冰水,没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玄胤随手将瓷瓶丢进箱子,那里,已经躺了许许多多它的同类。   淡淡地笑了笑,玄胤从浴桶中起来,拿过毛巾开始擦身,当擦到脖子时,他蓦地发现那里空了!   “平安符呢?”   左摸、右摸,没有!   他勃然变色:“冬八!冬八!”   冬八踉踉跄跄地奔进来:“少爷……怎么了?”   “看见我的平安符没?”   “平安符不见了?”冬八也变了脸色,那平安符是少爷一出娘胎便戴在脖子上的,除睡觉以外,就没摘下来过,它对少爷而言,就像小樱小姐一样重要!   冬八忙翻开玄胤换下的衣衫,一个劲地找,找完衣服又找地板,从卧房到耳房,没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少爷!没有!”   玄胤捏紧了拳头:“我早上换下来的衣裳呢?”   冬八苦着脸道:“那个早就洗了!没平安符,是我亲手洗的!哎呀!会不会……会不会是今天早上掉进河里了呀?”   玄胤蹙眉,河……落水……马宁玥……   ……   “三小姐!三小姐!”   下学后,宁玥拧着书带走出大门,正准备上马车,却被一名宫装打扮的女子叫住,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抚远公主的贴身女官温氏。   “温女官,你怎么来了?可是公主有事找我?”宁玥上前,与她打了招呼。   温女官微微地笑了笑:“你早上走得急,把东西落在公主府了。”   “嗯?”宁玥眨了眨眸子。   温女官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黄色平安符:“落在浴室里头了,我们打扫的时候才发现,那会子你已经走远了,公主便叮嘱我在你下学的时候送来。”   一个平安符而已,丢了就丢了,等她上门去认领便是,抚远公主却大老远地着人送来,这番体贴,由不得宁玥不动容,只不过——   这平安符……似乎不是她的!   她没有佩戴平安符的习惯!   “这……这确定是我的?”她木讷地问。   温女官点点头:“是呀,那间浴室只有你用过,况且,公主不信这些,府里根本没人佩戴符篆之类的东西。”   难道……是钟妈妈悄悄给她塞进兜儿里的?   宁玥将信将疑地收下了平安符,与温女官再三道谢后,上了蔺咏荷为她派来的另一辆马车。   经历了早上的波折,归途倒是顺利得很,不过由于她与温女官谈话耽误了一会儿,到家时,宁溪、宁婉、宁珍已经全都回来了了。   罗妈妈特地守在门口,见宁玥下车,笑着迎了上去:“快,老太太等你许久了!”   说着,给宁玥披了件氅衣,又递了个汤婆子。   宁玥一身暖和地来到了福寿院,厅里正在摆饭,老太太、宁婉、宁珍坐在桌子旁,由丫鬟伺候着洗手,二夫人与三夫人一人布筷、一人端菜。蔺咏荷与宁溪不在,据说是宁溪不舒坦,就不过来吃饭了。   不舒坦是必然啊,被拆穿身份不说,还成了偷鸡贼,被罚一笔巨款,换作是她,她也得吃不下饭。   宝珠最先看见宁玥:“三小姐回了!快来坐,就等你开饭了!”   宁玥笑着颔了颔首,行至老太太跟前儿,施了一礼:“祖母。”又转过身,“二伯母、三伯母。”   “嗳!”二夫人与三夫人笑着应了她。   宁婉、宁珍起身与她见礼:“三姐姐。”   她回了半礼:“四妹妹,五妹妹。”   老太太拉过她的手,目光自她那身素白的仕女服上轻轻扫过,落在那条金色腰带上时,少有的,含了一丝笑意:“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很有意思。”宁玥就着老太太的手坐下。   老太太道:“听得懂听不懂?”   宁玥想了想,笑道:“有一些能懂。”   那就不是特别懂!   这样……才正常。   老太太嗯了一声:“同学们都怎么样?处不处得来?”   宁玥避重就轻地道:“还没怎么说话,就认得四妹妹和五妹妹,嗯……有一个东学班的,叫武娟,还算谈得来。”   老太太花白的眉毛一拧:“你怎么跟东学班的人说上话了?”   宁玥睁大眸子:“二姐姐在那个班啊!”   老太太释然:“长得怎么样?”   “有点儿胖,不是特别漂亮。”   那就应该是个老实的,老太太点点头:“爹娘是谁?”开始查户口了。   宁玥摸摸眉毛:“父亲是冀州知府武崇林,娘亲是江南织造海家的千金。”   “爹娘都是实诚人。”虽然一方是商贾,可冀州知府官职不低,老太太还算满意,“若处的好,就请她上咱们府里玩玩儿,她家在外地,你可以尽尽地主之谊。”   唔?能邀请小伙伴到自己家里玩耍,这是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   这之后,老太太又问了她落水的经历,她先试探地说是马匹失控,导致她跌下水,老太太告诉她,蔺咏荷已经把那个粗心的车夫发卖了。蓄意谋害到了蔺咏荷那儿却只是粗心大意,蔺咏荷简直不要太无耻!不过宁玥也没急着告状,反正自己因祸得福结识了公主,没必要为了一时意气,给老太太留下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印象。   最后,宁玥也讲到了玄煜、玄胤,有些事对外不好说、对内不好瞒,当然,她没提与玄胤的“水下肉搏”。   知道真相的众人全都不淡定了,偶遇公主、被玄家兄弟搭救,这丫头的运气简直是要上天啊!她们天天打那儿走,怎么就没碰上一两个天潢贵胄?   宁珍问:“胤郡王是不是好丑?”   丑?   那样的容貌,怕是连天下第一美人都得自惭形秽吧!   宁玥挑挑眉,说道:“不丑的,五妹妹,跟正常人一样。”   “啊?”宁珍很失望,这世上又少了一个怪物,太不可爱了!   宁婉抿抿唇,小声问:“煜世子呢?跟……胤郡王长得像吗?”   你是想问我他长得帅不帅吧?   宁玥勾唇一笑,咬着宁婉的耳朵道:“太英俊了四妹妹,看得我心脏狂跳,我这儿还有他的帕子,你要不要?”   “三……三姐姐你……你胡说什么?”宁婉涨红了脸。 【13】温泉   老太太许久没见孙女儿们如此亲密地说着话的样子,眸光不由地多了一分悦色,之后,唯恐天下不乱的二夫人问起了宁溪的事儿,宁玥与宁婉都没说什么,倒是宁珍管不住心思,扬眉说道:“她偷了司空老先生的东西!”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千禧院,宁溪满脸泪水地望着蔺咏荷,“娘你相信我,我没偷东西!”   蔺咏荷自然是相信她的,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说的恶俗一点儿,撅个屁股她都知道她要放什么屁,偷鸡?怎么可能?   但司空流的怀疑不无道理,那方帕子的确是将军府女眷的,而在学的四位女眷中,又的确只有宁溪才有那个能力出入紫竹林——   可……明明不是宁溪干的,那么会是谁?   “一定是宁玥!我知道是她!一定是她!我亲眼看见她进去的!娘!她陷害我!”   宁溪愤愤地吼着,一双美目因为愤怒,染了十分晦暗的色泽。   哪知蔺咏荷听完她的话,却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宁溪,一如我相信你没有偷东西一样,我也相信宁玥没那个能力栽赃你。”   其实不怪她会这么想,她“精心”养育了十几年的草包,若真的大病一场后就变得聪明绝顶了,那她十几年的谋算,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人都是自恋的,她坚定坚信宁玥是个草包,其实就是在坚定坚信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正确的。   这一点上,宁溪的看法与她截然不同,宁溪认为,宁玥之所以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就是因为蔺咏荷没能及时认清宁玥的真面目:“娘!你不要太小看她了!她要真像你说的那么不中用,怎么一下子就哄得老夫人让她上了学?”   蔺咏荷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宁溪气得一噎:“那今天早上的事呢?你说的好好儿的,绝不可能让她顺利入学,可你瞧啊!她不仅入了,还得了公主的赏!这也是巧合吗?”   蔺咏荷一脸不在意地道:“当然是巧合啦!谁知道公主会打那儿经过?若非公主横插一脚,宁玥就等着乖乖回府换衣裳!只要她回了,娘就有无数的法子留住她,让她再也出不了大门!”   宁溪气得不想说话了!   蔺咏荷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好了好了,娘知道你委屈,但这件事,或许真是你看走眼了,她压根儿没进去。”   宁玥眼眸一瞪,正要反驳,又听得蔺咏荷说道:“或者,她刚进去,不等阵法启动,就出来了。你先别急着反驳我,只管想想,你都未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出来,她会比你还厉害?”   被蔺咏荷这么一问,宁溪沉默了,她可以认为宁玥有几分能耐,但绝不会承认比她还厉害,思绪转过,她问:“帕子又怎么解释?”   帕子只属于她、宁玥、宁婉、宁珍,后两者都有不在场证明,唯独宁玥嫌疑最大!   蔺咏荷美眸一转,冷冰冰地道:“这种帕子在将军府多的是!我抽屉里还有十来个呢!难不成我也有嫌疑了?”   “娘……”   “依我看,八成是你与玄煜议亲的事儿让某些人眼红了,想借机整你罢了!比起宁玥,我倒是觉得你二伯母、三伯母的嫌疑更大!”   她们的女儿没这个能力进入紫竹林,但她们就不会买通别人去干吗?   从她提出把宁玥嫁给玄胤,以换取宁溪做世子妃的那一天起,二夫人、三夫人就开始百般与她作对,那晚她们唆使宁婉、宁珍去给宁玥洗脑,当她是傻子不知道吗?只不过碍于面子,没戳破她们罢了!   她们倒好,越发得寸进尺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她们以为,把你踩下去了,她们的女儿就能顶替你去做世子妃?简直是做梦!”   这一晚,蔺咏荷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拉着宁溪给宁玥道了歉,说当时宁溪也是太着急了,忘记紫竹林不能走,但宁溪没过多久便想起这一茬儿,立刻返回去找宁玥了。   “当时没找到你,我可心急了,三妹妹。”宁溪双眸含泪地说,“幸亏你没事,不然,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我背黑锅都没这么难受,真的!”   宁玥差点被这对母女给恶心死,把她和蔺兰芝像玩偶一样蹂躏了那么多年,还好意思跟她提良心?不过,她们显然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把她从施害者的名单里给排除了,接下来,她又能继续忽悠她们了,这么一想,又觉得被恶心一下也是值得的。   确定与宁玥再度建立了友好关系,蔺咏荷马不停蹄地做了第二件事:亲自写了一封信向玄煜“解释”学堂的偷鸡事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宁溪觉得自己一时大意,害妹妹进了紫竹林,良心过意不去,便冒着得罪司空先生的危险孤身闯入八卦阵,没想到,不仅没找到妹妹,反而把帕子给落在那儿了。但请世子相信宁溪,宁溪自始至终都没碰过司空老先生的鸡!”   这封信的每一句话都透露着宁溪对妹妹的爱护之心,蔺咏荷相信,素来疼惜弟弟的玄煜一定会感同身受的。   蔺咏荷却不知道的是,玄煜回府后,根本没功夫看她的信,因为玄煜发现,玄胤不见了!   棠梨院,灯火渐暗。   从未折腾过如此之久的宁玥,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她靠在椅背上,连端起一杯茶都成了奢望。   钟妈妈心疼地红了眼眶:“上什么学嘛?看把自个儿给累的!”   上学其实不累,累的是与车夫一番缠斗、与玄胤一番肉搏、还有栽赃宁溪时,来回奔走浪费掉的力气,毕竟是病了十多年的身子,一下恢复得跟常人一样,是不可能的。   “让人准备滑竿,我去泡一会儿温泉。”   钟妈妈闻言就是一愣:“你不是嫌弃温泉有股子硫磺味儿吗?”   前世她的确是嫌弃的,其实不止她,就连府里的其它人也十分不喜硫磺味儿,所以并没有人去泡。然而当她被那个人捡回家后,他每天都把她按在硫磺温泉里,温泉外是吐着蛇信子的毒蛇,不想被毒蛇咬死,就只能乖乖坐在他怀里,日子一久,她便习惯那种气味了。   将军府的温泉虽不如他寝宫的好,但最多一年,她的体质也能得到改善。   滑竿不一会儿就来了,宁玥坐上去,离开棠梨院时,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儿要问钟妈妈的,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题外话------   玄胤去哪儿了? 【14】香艳   月黑风高。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夜色下,朝着围墙悄然逼近。   “趴下。”   玄胤低喝。   冬八瘪瘪嘴儿,无可奈何地跪趴了下去,他严重怀疑这一次还是会以失败告终,从正门到后山,将军府的墙就没有矮过。   唉,他倒霉啊,摊上这么个不会武功的主子,若换作大少爷,三两下就跃过去了。   玄胤一脚踩上冬八的背,冬八浑身肌肉一紧,差点儿被踩成肉渣。   “少……少爷,你说你一个不懂武功的人,怎么比那些大力士还重?咝——轻点轻点轻点!”冬八疼得犹如骨头错位了似的,一阵发抖。   “哎哎哎!你别乱动啊!”玄胤的手刚刚摸上墙头,冬八一抖,他险些栽下去!   冬八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堪堪稳住:“少爷……你真的……太重了……”   像一座山啊——   玄胤的手终于扒住了墙头,值得庆幸的是,这儿的墙比先前那些地方通通要矮,虽然矮得不多,但已经是他唯一且最后的突破口了。   他低头,看向冬八,压低了音量道:“冬八,再高点儿!”   “啊?”冬八快崩溃了,能承受你的重量就不错了,你还让我高点儿?!“少爷……没……没力气……”   玄胤啧了一声,鼻子哼哼道:“少给我偷懒!我上次见你背周胖子,背得老带劲儿了!”   玄清周是玄家的旁支弟子,因颇有些武学天赋而被选入本家深造,与一般武者不同的是,他贪吃体胖,足有二百多斤重,这才得了个周胖子的称呼,一次玄胤与周胖子打赌打输了,冬八代替玄胤背周胖子绕了一圈操场。   其实冬八自己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儿,明明少爷看起来比周胖子轻上一半,可就是压得他无法动弹!   “少爷……我……听我嬷嬷们说……被鬼附身的人……都特别重……少爷你是不是……哎呀——”   话未说完,被玄胤丢出的银锭子,把脑袋砸出了一个大包。   玄胤最终还是爬上了墙头,空气里传来淡淡的硫磺味儿,并着几分暖意、几分湿气,这对怕热的玄胤而言,无疑是个不讨喜的讯号。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平安符不知所踪,他又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问问宁玥,她可曾捡到。   玄胤趴在墙头上一看,才明白为何这儿的墙比别的地方矮,因为这堵墙的后头是一个空院子,栽了一颗铁桦树,树的另一面,翻过另一堵更高的墙才真正进入将军府。   马援这个老狐狸!   把自家墙筑那么高干嘛?   玄胤气得牙痒痒,却又不能功亏一篑,只得认命地去攀爬那颗铁桦树。   好在铁桦树长得太繁茂,一些枝桠已经探出墙头了。   玄胤张开小爪子,如小兽一般无声地吼了一嗓子,而后扑腾跳了上去!   铁桦树是天底下最坚硬的树,可谓刀枪不入,所以玄胤完全不担心它的枝桠承受不起自己。   爬上树后,玄胤缓慢而又小心地朝靠近内府的枝桠挪动。   却突然,前方传来一阵细微的水声。   玄胤挑眉,清澈无辜的眼,透过疏影斑驳的枝桠,望向了那袅袅烟云中,稚齿婑媠的倩影。   夜如澜,月光如流水一般,淌过那光洁柔亮的乌发,泄在那微微隆起的曼妙上,令她清轻透的肌肤,像在牛乳中浸过一样,润白的同时,好似能让人闻见乳香。   咕噜~   玄胤的喉头滑动了一下。   宁玥仰着头,望向穹顶轻云遮月的风景,却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她撩起水花,轻柔地抚过自己手臂,又以指尖蘸了水珠,轻轻地滴在额上,水珠顺着鼻梁而下,滑过软红的唇,像极了一枚极轻极淡的吻。   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从小腹一路烧到头顶,唰!玄胤的耳根子红了。   “少爷!少爷!你好了没?好了就拉我上去啊!”   冬八在墙外,用极为夸张的表情却极为细小的声音说道。   说完,等了半天没等来少爷的反应,心道莫不是少爷丢下他自个儿进去了?那可不得了,少爷一不会武功,二没带武器,万一被当成贼抓起来可就糟糕了。   念头闪过,冬八找来几块石头,勉强垫着爬了上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好不容易爬上墙头,连墙那边长啥样儿都没看清便被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踹下来了!   嗷呜,好痛!   冬八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此之前,他已经几乎被踩断脊背,现在又几乎被踢歪鼻子,外加摔烂屁股!   他是倒的什么霉啊——   玄胤一脸严肃地跳下地,扫了冬八一眼,叱道:“让你爬了么?再敢爬墙,打烂你脑袋!”   冬八一把抱住了头!   玄胤轻咳一声,径自走向了停着马车的巷子。   冬八慌忙站起来:“诶?这就回了?少爷!你不找平安符了呀?”   玄胤的眼皮子抽动了一下,深吸几口气后,转过身,对着冬八的脑门儿就是一抽:“没看见这么晚了么?本少爷困了!想就寝了!”   困?往日的这个时辰,你还在斗蛐蛐儿好不好?   冬八一边捂住被敲出了第二个大包的额头,一边看向玄胤,想辩上几句,谁料,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玄胤脸色一变,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而后四下一看,咬牙道:“找死啊?叫什么叫?”   被那臭丫头发现怎么办?   “唔……唔……”冬八一边艰难地发出声音,一边指向玄胤……的脸。   玄胤顺着冬八的手势摸了摸鼻子,这才发现自己的鼻血正像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地往外涌,他忙拿了帕子捂住,而后眼神微闪道:“不就是流鼻血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冬八摇头,又指了指他的眼睛、嘴角和耳朵。   玄胤摸了一看,咦?七窍流血?还流的是黑血……   冬八一把抱住了玄胤腰身:“少爷!你好命苦啊……年纪轻轻就要死了……你死了……我怎么办啊?你千万不要带上我……我还想多活几年的……”   ------题外话------   为什么会七窍流血咧? 【15】龙晶   死?玄胤木讷地眨了眨眼,他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啊!相反,他还觉得神清气爽了些。他推开冬八,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冬八就瞠目结舌地看着传说中应该七窍流血而亡的少爷,像没事人似的,雄纠纠气昂昂地上了马车。   一路上,玄胤的样子有些古怪,痴痴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耳根子还有些泛红。   冬八眼珠子一动:“少爷,你不会……看见什么非礼勿视的东西才落荒而逃的吧?”   玄胤一下子露出了小狼崽一般凶悍的眼神:“她是我未婚妻,我看看她怎么了?”   那你就继续看啊,跑什么?小处男就是没出息!   哼!   月朗星稀,马车抵达了王府后门,玄胤黑亮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跳下地,拔腿就要溜回自己的庭院,谁料,刚刚跨过门槛,便觉着一股寒气逼近了自己后背!   他惊得一个转身,抡起拳头——   却在看清对方容貌时蓦地怔住:“大哥?”   宫灯下,玄煜肤如美玉,一双眼睛却幽暗得宛若化不开的夜阑:“去哪儿了?”   玄胤的心咯噔一下,宁玥那润白得仿佛能让人闻见乳香的肌肤自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吞了吞口水,两眼望天道:“没……没去哪儿,就随便溜达了一圈儿。”   玄煜凝眸看着他,表情越发严肃:“今天又没过来吃饭。”   玄胤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儿,漫不经心地道:“病了,懒得动。”   玄煜浓眉一蹙:“那出去就有力气了?”   玄胤臭着脸不说话。   玄煜看他一眼,道:“明天过来吃饭。”   “父王都不在府里了……”   玄煜眸光一沉:“父王在不在,你都要过来吃饭!”   玄胤气得撇过了脸:“你管我。”   玄煜定定地看着他:“我是你大哥,当然要管你!”   玄胤捏紧了拳头:“你以为我现在叫你一声大哥,你就能一辈子做我大哥吗?我是个废物,再过五年也还是个废物!我会被逐出本家,那时候,我们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了!你不用再假惺惺地对我好,真没必要。”   说完,他一拳砸上了旁侧的风景小石山!   石山没有丝毫动静。   他自嘲一笑:“看见了吧,我连个坑都砸不出来。”   说完,他转过身,冷笑着走掉了。   一直到他消失在道路尽头,玄煜才撤回视线,迈步朝自己的院落走去,然而刚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一阵龟裂的响动,玄煜回头,就见那座本该硬如磐石的山正在一寸寸开裂,最后,嘭的一声,碎成了废墟。   ……   宁玥泡完澡,通体舒畅地回了棠梨院,但不知是错觉还是其它,在温泉里泡到一半的时候,她隐约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可当她顺着那股火辣滚烫的感觉望过去时,又只看到一棵疏影斑驳的铁桦树。   “真是奇怪。”   宁玥摸摸脖子,进了卧室。   钟妈妈早已备下宵夜,看到她回来,笑着迎了上去:“泡完了?饿不饿?我做了卤肉面。”   宁玥一直有吃宵夜的习惯,但自从与那个人生活后,这个习惯便被强行戒掉了,宁玥换上室内穿的软底棉鞋,说道:“不了,我吃个橙子就好。”   钟妈妈愣了愣:“橙子能饱?”   宁玥微微一笑:“若要身体安,三分饥与寒,正常人尚且如此,我这消化不好的,更要少吃些了。”   钟妈妈拿了橙子过来,宁玥刚要剥,却想起那个平安符:“刚刚忘记问你了,你是不是往我兜里塞了个平安符?”   “平安符?”钟妈妈摇头。   宁玥将与温女官的对话说给了钟妈妈:“这就怪了,不是你放在我身上的,温女官又执意说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莫非还有别人给我放了平安符不成?”   这一点,钟妈妈也弄不明白:“那平安符是个什么样?”   宁玥从书袋里取出一个黄色平安符,瞧外观没什么奇特的,只是颜色稍微旧了些。   钟妈妈翻来覆去地看:“这边角的花样子是奴婢年轻时流行过的。”   这么说,它已经有十几二十年的历史了?   宁玥打开平安符,一粒闪动着幽光的水滴状黑曜石掉了出来,宁玥没想到重生后看到的第一块宝石,居然是与她颇有渊源的黑曜石。   黑曜石,又名龙晶,是一种能趋吉避凶的天然琉璃。传说,每一粒黑曜石都是一滴龙族少女的眼泪,被赠与黑曜石的人,将一辈子远离泪水,因为龙族的少女,已经替你把眼泪流干了。   当然,那只是个美丽的传说罢了,前世那个人也送了她一颗龙晶,结果呢?她好像把几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唉,这也不知道是谁的,莫名其妙就跑我身上了。”宁玥说着,躬身捡起地上的黑曜石,却蓦地被冰了一下!   她记得她的书袋是放在炕上的吧?怎么这块黑曜石的温度会如此之低?   “小姐,你怎么了?”钟妈妈见她望着炕头发呆,轻轻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这不像普通的黑曜石,说不定,她捡了个宝贝。宁玥将平安符收好,问钟妈妈道,“对了,我让你把灵芝和人参切成碎末的,都切了么?”   “切了。”钟妈妈打开箱子,把一盒灵芝碎与一盒人参碎拿出来放到桌上,“不过……二夫人是不是不太乐意借啊?给的参和灵芝,连奴婢都看得出来不太好,还江南首富的千金呢!”   宁玥摇着头笑了,这个二伯母的心肠纵然不敢恭维,在勤俭节约上却的的确确称得上一方楷模,别说这些珍贵药材了,就连她屋子里的摆设、自己与宁婉的装扮也全都一简再简,生怕别人笑她出身商贾、一出手全是铜臭味儿。   “她肯借就不错了,其它的,不必计较。”   钟妈妈皱了皱眉:“小姐,其实你要人参与灵芝也好办,那王婆子不给咱们,咱们可以禀报老太太呀!这事儿就是王婆子假公济私,闹大了也没你半分不是!”   她要的……可不仅仅是没有损失,她要收获,要这个暗亏给自己带来无限大的回报!   她没忘记她娘还被关在破败不堪的院子,她也没忘记她爹正在边关被一群贼人虎视眈眈,她如果只求自保,很容易就能过上更安逸的生活,但她娘怎么办?她爹怎么办?他们这个冬天就会双双死去的命运怎么扭转?   所以,她不能图眼前的轻松,只有等雪球滚的够大,将来碾压过来的威力也才能够猛!   她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了。   ------题外话------   评论区惊现真相帝~ 【16】挑拨   天微亮,二夫人正在清荷院盘算二房本月的份例开销,她丈夫是元配嫡出,按规矩,份例银子是比四房还要多的,偏偏最近二老爷人情往来较多,从小仓库支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预算。   她眉头一皱,对林妈妈道:“二老爷的人情往来,是为了将军府,怎么算在我们二房头上了?这得走公中啊!”   林妈妈为难地说道:“四夫人说了,从这个月开始,谁走的人情账就算谁的头上,往后便是四老爷回来了,也不会动公中的钱。”   马援是家主,公中用不完的全都是他的,他走不走公中,当然无所谓了!二房不同,不走公中,就得掏她私房钱!   二夫人的脸色不好看了:“蔺咏荷究竟什么意思?以前都不分的,怎么突然算得这么清楚?”   林妈妈想了想,道:“夫人,会不会……是咱们得罪她了?”   “我可没做什么得罪她的事!”只一件,那就是让宁婉、宁珍给三丫头透了个口信儿,但三丫头不是没退婚么?蔺咏荷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此时的二夫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给宁玥背了黑锅,她眸光一凉,厉声道,“你去三夫人那里问问,看是个什么情况!”   林妈妈应下,刚要离开,三夫人便打着帘子进来了,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二嫂!你可得为我做主啊!四弟妹她……四弟妹她太欺负人了!”   二夫人给林妈妈使了个颜色,林妈妈退下,二夫人正色问:“蔺咏荷做什么了?”   三夫人就把早上发生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我不就是想给婉儿和珍儿做几套好看些的仕女服吗?她却告诉我,三房的份例早就发完了,想要多的,自己出钱来买!我知道我们三房是庶出,但也不至于连几套衣裳也做不得吧?”   庶出?哼!这个家里除了二老爷,谁不是庶出?不过是马援走狗屎运,被老太太过继成嫡子罢了!蔺咏荷竟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蔺兰芝掌家的时候,都没她这么嚣张!   二夫人理了理袖子,扬眉道:“扣几匹衣料子算什么?她连二老爷的人情钱也给扣了呢!”   三夫人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惊呆了:“什么?她竟把二哥也不放在眼里了?”   二夫人气得几乎揉烂手里的帕子:“她女儿马上就要做世子妃了,她还会把谁放在眼里?”   她们与蔺咏荷虽说一直不太对付,可到底碍于身份没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这一次,蔺咏荷主动打破了这种平衡——   呵!她真当没人治得了她?   棠梨院,宁玥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不等钟妈妈叫她,自个儿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钟妈妈一愣:“这就醒了?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   “不了,会迟到的!”宁玥麻利地走进浴室,里边很快传来洗漱的声音。   钟妈妈笑了笑,看样子,小姐是真的很喜欢上学啊。   这边,宁玥洗漱完毕,那边,蔺咏荷差人把两套崭新的仕女服送过来了。   “从老太太吩咐三小姐去上学,夫人便叫了两个绣娘连夜赶制三小姐的衣裳,这不,做了两夜才做好,立马给三小姐送来了!”千禧院的管事妈妈房氏笑着说。   宁玥也不拆穿她,明明昨儿夜里才开始做,非得讲成前天,而且这料子一看就是宁溪穿过不要的,随便改改送给她,还让她当成天大的恩惠!蔺咏荷怎么不上天?   不过一联想到前世的事,她又觉着挺讽刺的,小时候她捡宁溪的旧,长大了宁溪捡她的旧,不同的是,她捡的是衣裳,而宁溪捡的是男人。   宁玥把衣裳丢到了一边,从柜子里拿出昨儿在成衣店买的仕女服换上,因为不是定制的,衣料与做工反而还不如蔺咏荷送来的好,但那又怎样?她宁愿光着,也不想再穿宁溪穿过的衣裳!   梳妆完毕,宁玥开始整理书袋,钟妈妈不识字,看不懂课表,哪些书需要提前购买、哪些书需要装进书袋她一概不清楚,如果春喜还在,这些应该都是春喜的事儿,但现在,宁玥只能自己来。   收拾整齐后,宁玥准备照例先去福寿院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再去学堂,钟妈妈坚持让宁玥在院子里选个机灵点儿的小丫鬟带上,被宁玥拒绝了。   别说这些丫鬟根本拿不出手,就算拿得出手也全都是蔺咏荷的爪牙,别到时候忙没帮上,反而给她惹来一身骚。   到了福寿院时,三位夫人已经聚齐了,宁溪、宁婉、宁珍也在,对于昨天晚膳的缺席,蔺咏荷表示非常抱歉,宁溪亦十分配合地咳嗽了两嗓子,说原本大夫叮嘱她歇息几日,可为了不缺课,她还是坚持起来了。   好一个模范生!   二夫人一脸“心疼”地安慰了宁溪几句,并赞她是妹妹们的楷模,让宁婉、宁珍一定努力向她学习。   宁婉素来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没表现出太大的异样,但宁珍那么反骨的幺儿,居然也恭恭敬敬地应下了——“知道了,二伯母,我会向二姐姐看齐的!”   宁玥不动声色地翕了翕鼻翼,火药味儿不是一般的重啊,蔺咏荷怕是将宁溪被诬陷的罪名安到二夫人与三夫人头上,而对她们采取了一些经济上的制裁吧?而两位夫人一反常态的友好,是否说明她们对蔺咏荷的反感,已经从明转到暗了呢?   如果是,她们一定会做点什么!   出了福寿院的大门,宁珍叫住了宁玥:“三姐姐,你今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上学?”   这个“我们”自然指的是宁婉和宁珍。   宁玥眯了眯眼,正欲开口,宁溪走过来了,眉目含笑,语气却不容置疑:“三妹妹,你在这儿呢,太好了,刚刚忘记叫你,生怕你已经走了呢,今天坐我的车上学吧!”   宁玥挑了挑眉,诶?   宁珍唇角一抽,道:“二姐姐你习惯了独来独往,还是别让三姐姐打扰你清净了,我和四姐姐最爱热闹,三姐姐跟我们一起再好不过!”   “那你们昨天怎么没叫上三妹妹?”宁溪语气沉了一分,问。   宁婉一直沉默着,宁珍哼笑着开了口:“你昨天也没叫呀!还害三姐姐落水了!”   “你……”宁溪被堵得喉头一噎!   宁玥摸了摸下巴,这些人,真当她是傻子?第一天入学的时候不照样她,现在她都熟悉了再来马后炮,实在是太拙劣了!   宁玥勾起唇角,淡淡说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坐自己的马车吧,我身子还没好利索,万一过了病气给你们,影响你们学业就大为不妙了。”   三人一听,皆是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年关将至,不仅大人忙,她们做孩子的其实也很忙,不仅要应付一年一度的终极考评,还要准备学院联合举办的击鞠大赛,若真得了病,就什么也捞不着了。   ------题外话------   铺垫一下哈,不要嫌慢热,精彩剧情马上就来鸟~ 【17】选拔(一)   到了学院,宁玥才发现今天不上文化课,因为杨夫子家中有急事,请假了,东学、西学、南学的三位夫子一商量,索性全都把课停了,将原本定在月底的击鞠选拔赛提前到了今天。   击鞠,也叫马球,是十几年前突然从民间传入盛京的运动,自传入以来,倍受达官贵人仕子名媛甚至皇族的青睐,抚远公主便是这方面的好手。她还在做仕女时,曾连续三年拿下最佳击鞠手的称号,而十年过去,再没谁能打破她的记录。   当然,由于宁溪已经拿了两届最佳击鞠手,今年只要再赢一次,便能与抚远公主齐名,这也算天大的荣誉了!   前世的记忆中,宁溪因为她的悔婚而没能如约嫁给玄煜,一直耿耿于怀,在这一次的击鞠大赛中,麒麟学府虽然输了,但宁溪由于表现优异,还是拿到了最佳击鞠手的称号。   皇帝当晚就召见了宁溪,见宁溪不过才十四、五岁年纪,却能拥有如此魄力,不免龙心更悦,决定奖励宁溪一番。   宁溪拒绝所有封赏,说:“臣女别无他求,只是……臣女仰慕大将军已久,肯定皇上赐婚,成全臣女的一番情意!”   那时,父亲已经死了,蔺兰芝也死了,而蔺咏荷在皇上眼里根本算不得一个嫡母,皇上很快对这个孤女动了恻隐之心,不顾玄煜的反对,将她赐入了中山王府。   那之后,中山王府发生了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先是王妃莫名其妙地中风,再是王爷醉酒摔成植物人,再然后二少奶奶、三少奶奶相继流产……她曾经非常困惑,好端端的王府,究竟犯了什么风水大忌,居然倒霉成那个样子?直到,宁溪把一个关着小女童的铁笼送进那个人的寝宫,她才意识到宁溪也做了他的爪牙。   思量间,操场上传来了仕女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宁溪,听说你还没给司空老先生赔钱呢,是不是你们家没钱啦?”   “还是你想赖账呀?”   两个不嫌事儿大的仕女堵住了宁溪的去路。   宁溪冷冷地看着她们,扬起下巴,一字一顿道:“我没偷,当然不会赔!”   两名侍女白眼一翻,走掉了。   另一边,武娟走了过来,她体胖肉多,并不畏寒,大家都在冷光下瑟瑟发抖时,她却有些香汗淋漓。   “宁玥!”她笑着招了招手。   每一次看见她,宁玥都严重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某些问题,窈窕婀娜的太子妃呀,怎么可以胖成这样?   “宁玥!”武娟笑眯眯地挽住了宁玥的胳膊,并趁人不备,从荷包里拿出两块酥糖,“麻油与果仁儿做的,可好吃了!你尝尝!”   宁玥看看她,又看看那两块油得发亮的糖,说道:“武娟,你还想不想嫁给太子了?想的话,就别再吃这些东西!”   “诶?”武娟先生一怔,随后噗嗤笑出了声,“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讲什么胡话呢?谁要嫁给太子了?再说了,人家太子看得上我?”   何止看得上?简直宝贝你宝贝得要命呢!   你被那个人押上断头台的时候,太子愣是用传国玉玺把你换下来了!   说你是祸国妖姬,真一点儿没错!   不过,要是你一直这么肥胖下去,说不定就不会入太子的眼了。   宁玥心思转过,自己拿了一块儿糖,将另一块喂进了武娟嘴里:“你也吃。”   多吃点,保持身材,不要祸害太子将江山拱手让出。   武娟甜甜地眯起了眼睛:“宁玥你真好,大家都嫌我胖,不跟我玩儿。”   宁玥笑笑,没说话。   武娟又道:“对了,你要不要参加击鞠大赛?”   自然是要的。   照理说,她尚未康复,不宜剧烈运动,可为了把宁溪拉下马,她必须奋力一搏。   击鞠赛分仕子赛与仕女赛,麒麟学府报名的仕女一共有五十人,从中选八人组队参赛,而为了防止中途有意外发生,还将按照成绩选上三名替补。   当得知宁玥要参选时,宁溪、宁珍、宁婉都说她疯了,一个卧床几年的病秧子,来上课已经很勉强了,居然还要击鞠?   操场上,东学夫子宣读了选拔规则。   选拔一共分三个项目进行,第一项是骑术,第二项是应变能力,第三项是体能,以总成绩算排名。   宁玥的第三项完全不占优势,所以,前两项是她得分的关键。   夫子宣读完规则后,大家回到休息室更衣,仕女服本身十分方便运动,无需更换,只用把里边的小棉衣脱掉,再把发髻扎紧一些即可。   将小棉衣叠好的宁玥,正要把头发弄一下,这时,宁珍打了帘子进来:“三姐姐,我帮你梳头吧!”   说完,整个人在看见宁玥时倏地怔住,宁玥差不多准备妥当了,褪去小棉衣的她,仕女服轻贴在肌肤上,透过那轻薄的质地,仿佛能窥见里边细嫩的肌理。   同是十三岁的身子,她的还青涩得像个孩子,宁玥的却已经开始隐隐散发出一种少女的诱惑。   宁珍的眸色深了一下:“三姐姐……”   宁玥转过身,笑了笑:“啊,是五妹妹呀,我马上就好了。”   宁珍眸光一动,从她手中拿过梳子道:“你身边也没个丫鬟,真是不方便,来,我帮你梳吧。”   宁玥微微愕然了一下,宁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宁珍托起她如墨青丝,一边梳,一边道:“三姐姐真漂亮,我们五姊妹中,属你姿色最佳,只可惜……你身子骨不大好,如若不然……算了,不说那些没用的。”   老五素来心直口快,藏不住话儿,想什么说什么并不奇怪,怪就怪在,她……太温柔了些!   在老五的认知里,自己父亲与三老爷都是庶出,全家只有二房的宁婉血统最为纯正,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高贵不到哪儿去!可眼下又是夸赞,又给梳头的——   莫不是,她想逮住机会陷害自己吧?   思及此处,宁玥一把扣住了宁珍的手腕,宁珍一愣:“三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五妹妹的头发好像也散了,姐姐帮你梳一下。”说着,她拿回了梳子,将老五按到椅子上,为她细细梳了起来。   老五的表现一直特别平静,宁玥暗付,这梳子应该没被动手脚,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梳完头,宁珍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儿:“三姐姐梳的真好看!以后还给我梳好不好?”   宁玥淡淡一笑:“好啊,不嫌弃丑的话,多过来让姐姐给你梳梳头,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去集合吧。”   “等等。”宁珍把挂在腰间的水囊解下来递给宁玥,“我见姐姐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便给姐姐带了水来,待会儿若是渴了,是不能离场取水喝的。”   宁玥眼皮子一动,打开水囊,倒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给老五:“不用了,就在这儿喝点就好,五妹妹,给。”   你自己敢喝吗?   ------题外话------   水有问题米有咧? 【18】选拔(二)   出乎意料的是,宁珍毫不犹豫地喝下了:“三姐姐说的对,带水上场,容易增加重量,还是提前喝了好。”   是自己多心了吧?居然把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想得如此之坏,纵然前世受过重创,但也不该太草木皆兵才对。   “三姐姐怎么不喝?”宁珍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一脸诧异地问宁玥。   宁玥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浅笑:“这就喝,多谢五妹妹。”   刚吃了一块糖,的确有些口渴,于是,喝了一杯。   宁珍灿灿一笑,拉住宁玥的手道:“三姐姐,我们走吧!”   到达操场时,参选的仕女们差不多齐了,观选的仕女则站在栅栏外,武娟赫然也在其中,看到宁玥姐妹出来,她扬起手绢儿,使劲儿地挥了挥!   宁玥微笑颔首,算作打了招呼。   宁珍不屑一哼:“三姐姐,别老跟那个胖子玩儿,当心大家连你一并瞧不起!”   宁玥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冷冽如冰,吓得她一下子噤了声!   北风如刀,吹在脸上瑟瑟发痛,幸而阳光大好,捎了几分暖意,青涩纯真的少女们在草地上笑语嫣嫣,丝毫没因选拔而滋生情绪上的压抑。   对面,与仕子府隔开的墙头,不知何时冒出了白衣青纱的少年,先是一个两个,然后三个、四个……一盏茶的功夫,整条围墙都被挤满了,那些戴着青纱帽的仕子们,滴溜着黑亮的眼睛,如第一次脱离狼群的小狼崽,充满新奇地望着墙外的世界。   他们很快被发现了。   仕女们中,有的突然捏紧了帕子,有的突然站直了身子,有的方才还在哈哈大笑这会子就已经变得笑不露齿。   夫子们也发现了那群熊孩子,气得挥手叫他们走开,他们不动,几位夫子抓起扫帚便朝院墙冲去!   少年们大惊失色,呼啦一下散了!   可没一会儿,又爬上来了。   夫子们气不过,差人绕到仕子府,找了他们的夫子。   那边响起雷霆怒吼,少年们终于被一个一个逮回了窝。   这一插曲过后,大家的状态与之前大不一样了,明显认真了许多,也端庄了许多。   第一轮选拔开始。   小厮们牵来十匹骏马,东学夫子将大家分为五组,每一组第一个到达终点的是十分,第二个是九分……依次类推,半路弃权或摔下马的,零分。   宁溪与宁珍抽签,分在了第一组。   得知本组居然有两个马家女儿,组员们的气焰瞬间跌了大半。   马家的辉煌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战国,那时,先祖并不姓马,而是姓赵,因大败秦军有功被赵惠文王赐号为“马服君”,从那以后,他的后人才改为姓马。马家世代从武,它的千金们,骑术十分傲人。   果然,宁溪一马当先,以绝对的优势摘得本组第一,宁珍次之,排列第二。   宁溪的优秀,让那些昨天还在嘲笑她偷鸡贼的人狠狠捏了把冷汗,她找回了自信,再次扬起骄傲的头颅。   第二组、第三组没有宁玥特别熟悉的人,宁婉在第四组,也是没有悬念地摘得了第一。   宁玥摇摇头,宁溪、宁婉是运气好,没碰上姚氏姐妹,否则,花落谁家就不好说了。   念头刚闪过,宁玥便看见姚氏姐妹骑在马上朝她走来,她的心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倒霉吧?自己第一轮就对上如此棘手的角色!   路过她身边时,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姚氏姐妹还冲她友好地点了点头。   宁玥挑了挑眉,这是想跟她和平相处呢,还是压根没拿她当个对手看呢?   宁玥翻身上马,东学夫子一声令下,所有人飓风一般冲了出去!   姚氏姐妹当仁不让地冲在了最前面,她们俯低身子,仿佛与风速融为了一体,马儿越跑越快,将对手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跨过终点的时候,一道娇小的身影连带着马儿一跃而起,自她们头顶飞射出一道美弧,有那么极为短暂的半秒,她们觉着对方制空了一下,而后啼哒一声,前蹄着地,抵达了终点!   操场,一下子静了。   没人看清宁玥是怎么动作的,就一眨眼的功夫,她的马儿跃了起来,然后,将一致认为会得第一的姚氏姐妹生生逼成了第二。   姚凤影黛眉一蹙:“姐姐,她是谁?好快!”   姚丽珠盯着宁玥还有着婴儿肥的脸蛋,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新来的仕女,马宁玥。”   “又一个马家人啊。”姚凤影眉头皱得更紧,不知想到了什么,道,“姐姐……你觉不觉得她刚刚那一下……像……像……”   姚丽珠:“像主公,你也感觉到了。”   姚凤影眸光一沉:“她也是主公的人?”   姚丽珠想了想:“据我所知,不是。”   武娟兴奋地跑了过来:“哇!宁玥你真棒!太让我大开眼界了!不愧是马将军的女儿,客卿师兄的妹妹!我好崇拜你啊!”   宁玥笑了笑,余光瞟了一眼姚氏姐妹,见对方从怀疑到释然,心里松了口气。   休息了半刻钟后,第二轮考核开始,这一轮说是大家的应变能力,其实就是在荷塘上搭一块仅容一人站立的木板,由几位夫子轮流向对方扔沙包,躲过一个沙包得一分,一人一共有十个沙包。   “……胜利者将扬尘归来,落败者将洗尽铅华。”   东学夫子朗声说完,开始了正式的选拔。   宁溪抽到了一号,她似乎无时无刻都与一有缘。   宁玥抽到了四十八号,但由于后面两名选手弃权,她成了最后一个出场的。   宁溪善舞,反应能力相当不错,十个沙包,竟让她轻松避过七个,打到第八时,她抬脚稍慢了些,被不幸砸中,之后,大概状态受了影响,另外两个也没能避过,反而掉进了水里。   但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一直到姚氏姐妹,都没人超过她。   宁珍零分,掉下了水。   宁婉只躲过一个,也掉下了水。   而姚氏姐妹不愧是那个人训练出来的高手,夫子们一个也沙包没砸中。   轮到宁玥时,已经临近午时,大家都有些肚饿,宁玥也不例外,尤其两个时辰没喝水,她嗓子都快冒烟了。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来到池塘边。   池塘的水不深,但她并不太喜欢水,此刻站在上面,仿佛是站在悬崖边,冷汗都冒了出来。   若在草地上,别说十个沙包,一百个她也有信心躲过去,可水上……   “马宁玥,从今开始,你就给我在水牢里好生呆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求姐姐把你放出来!”   “二姐姐,有老鼠,快放玥儿出去……”   “主公,好……好多蛇,玥儿怕蛇!不要再放蛇了……求求你……玥儿再也不敢了……玥儿会听话的……”   回忆无比清晰地自眼前闪过,像有一只魔爪,毫不留情地朝她迎面撕来,宁玥心口猛震,一个不稳,跌在了地上! 【19】选拔(三)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这还没开始呢,就跌倒了,难不成……她要弃权?   不,她不能弃权!   不就是一个小池塘吗?   她还能被一些不堪的过往给左右了?   下定决心后,宁玥握紧拳头,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夫子们自然是看出宁玥的不对劲儿了,这新来的仕女貌似有些怕水,他们有些担心她会放弃,毕竟是马客卿的妹妹啊,他们对她也是寄予了厚望的,她果然没令他们失望!她站起来了!   宁玥忍住脑海里一波波冲击而来的恐惧,艰难地走上木板,木板因她的压迫而略有些颤动,一不小心,她便可能被弹掉下去。   周围,好似静了,连风声都不闻了,只剩心跳与呼吸,越来越清晰地在耳畔回响。   大家看着她额角不停淌下的冷汗,仿佛也感受到了她此时的艰难,心,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嗓子眼。   宁溪看了一眼身后的宁珍,宁珍垂下眸子,拉了拉身侧的宁婉,宁婉薄唇轻抿,想说什么却最终忍住了。   宁玥来到了木板中央圈定的位置,老实说,她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去躲避什么东西了,她连站稳都是奢望,她只期待自己对这一道题的理解是正确的,本轮……并非力搏,而该智取!   眸光变得坚定后,宁玥忽然转过身,背对着岸边的方向,在木板上缓缓坐了下来。   众人一愣,把后背交给敌人,那还不是一打一个准?她脑子进水了吧?不如直接弃权得了!   东学夫子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十个沙包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宁玥身上,他力道掌握得很好,并不会让人感觉到疼痛,只是一个都没躲过,或多或少让仕女们觉着遗憾。   但很快,东学夫子的脸上展现了一抹欣慰的笑:“你赢了。”   众人再次一愣,她们没听错吧?都没开始呢,夫子就宣布她赢了?怎么会这样?   宁玥长舒一口气,回了岸上。   东学夫子问她:“为何会那样做?”   宁玥行了一礼,说道:“因为夫子说过,胜利者将扬尘归来,落败者将洗尽铅华,这是说,胜利者是沾满沙尘的,而落败者将会被洗去妆容,我斗胆猜测,本轮胜负的关键,不在于挨了多少下,而在于绝对不要掉下水。”   东学夫子赞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小神童的妹妹,这么刁钻的暗规则也被她给挖出来了,没错,他只讲了躲避一下得一分,却没说躲避十下就能得十分,一般人都习惯性地认为全部躲过了便是满分,根本不会去注意后面那句看似毫无意义的话。   “本轮中,掉下水的一律零分,没被沙包砸中的一律零分。”   他这一句话,将躲过七个沙包才掉下水的宁溪,和虽然站在木板上却一个沙包都没挨到的姚氏姐妹判了死刑!   宁玥以二十的总分,一跃成为场上得分最高者。   宁溪瞬间掉至三十一名,姚氏姐妹并列三十三。   宁婉、宁珍与她们成绩差不多,都不是特别理想。   现在,只剩最后一轮体能——长跑。   这一次,唯恐夫子们再玩文字游戏,大家愣是把规则从里到外问了个明明白白!   夫子们又不傻,怎么可能拿同样的法子坑大家两次?   长跑的规则十分简单,按照指定的路线,无论走还是跑,第一个到达者为十分,第二名为九分……第十名一分,从第十一名开始,统统都是零分,但你又必须坚持到底,否则将失去竞选资格。   宁玥的体力透支得相当厉害,一分都不指望拿了,走完即可。   但老天爷似乎与她开了个玩笑,她好像中暑了,浑身发软,还胸闷恶心。   宁珍拉上宁婉一块儿找到宁溪,并对她道:“二姐姐,你看啊,三姐姐快不行了,再这么下去,她会没命的!她疯,你也跟着疯不成?”   宁溪不以为然地扬了扬下巴:“她非要参加,我有什么办法?”   宁珍蹙眉道:“你别忘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嫁不进中山王府!”   宁溪的嘴角抽了抽,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宁玥面前,看着宁玥明显不太正常的脸色,说道:“好了三妹妹,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你才刚入学,想出风头,有的是机会,今天就算了吧,早些回去歇息!”   已经拿下了本场最高分,只要这一关她不弃权,就能稳稳当当地进入击鞠队,她当然不能放弃!   “多谢二姐姐提醒,我没事。”宁玥说着,吞了吞如水在烧的喉咙。   宁溪叹了口气器,将随身携带的水囊双手递给宁溪。   宁玥警惕地看了水囊一眼!   宁溪蹙眉道:“怕我的水不干净?”她拿过水囊,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这下该放心了?”   宁玥的眸光动了动,烧得快要冒烟的嗓子,一个劲地催促她喝下去!   她定定地看着宁溪,宁溪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她仰头,将水囊中的水一饮而尽。   那边,宁珍也在喝水,几乎与她同时放下水囊,四目相对的一霎,宁珍冲她挑眉一笑,她的心咯噔一下,一股异样的感觉蔓上心扉,可不待她思索出个答案,东学夫子就敲响了开跑的锣鼓。   长跑的路线非常崎岖,途径正片后山,还要绕紫竹林一圈,远倒是不远,就是太难走。   不一会儿,大家便纷纷拉开了差距。   宁玥有条不紊地走着,边走,边在思索刚刚那股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终于,她脑海里灵光一闪,有了答案!   是水囊!   “三姐姐说的对,带水上场,容易增加重量,还是提前喝了好!”   宁玥与她喝完水后,是没有将水囊带在身边的!   那么,刚刚那个水囊是打哪儿来了?   为什么她喝完,会朝自己露出如此诡异的笑?   那股喉咙冒烟的不适又上来了,比之前更为浓烈的是,宁玥开始头重脚轻,不一会儿,便如走在棉花上一样,一脚深、一脚浅。   好晕!   好累……   走不动了……   但是不能倒下啊。   宁玥膝盖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轰——   有什么东西碰撞了起来,发出可怕的震动。   宁玥的心肝儿颤了一下,定睛一看,诶?紫竹林!   显然经过昨天的偷鸡事件后,司空流改良了阵法,机关一动,便会引起巨响。   宁玥不想招惹那个疯老头儿,用尽全力,站了起来。   谁料,两眼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她倒在了地上。   晕过去之前,她看见一双做工极为精致的男子朱靴。   朱靴的主人定定凝视了她几秒,随后,做了一个连她都十分诧异的举动。   ------题外话------   存稿君:他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小萝莉,就扑过去将小玥玥“就地正法”啦!啦啦啦~我好机智呀~   烧死~把存稿君烧死~ 【20】命数   司空流正在数新出炉的长寿丹,甫一抬头,见玄煜抱了个仕女娃娃回来,当即眉头一皱:“这谁呀?那个闯阵的家伙呢?”   玄煜看了怀中的人儿一眼,说道:“她晕倒了,不小心触动机关……”   话还没说完,司空流的脸就已经臭了:“一个不够,又来一个?你当我这儿是收容所?”   玄煜并没因对方的语气不善而有所愠怒,反而含了一丝歉意:“她与我……也算相识,还请先生给她瞧瞧。”   司空流花白的眉毛一挑,用十分八卦的眼神斜睨着宁玥道:“她是你什么人?”   玄煜想了想,道:“小胤的未婚妻。”   “切~我还以为是你未婚妻呢!”司空流哼了哼,忽然,眼珠子一瞪,“什么?玄胤的未婚妻?你又给他找了?这第四个了吧?”   玄煜紧抿着唇不说话。   司空流觉得玄煜简直不可理喻,摇了摇头道:“行了行了,把她放好吧!”   玄煜将宁玥轻轻地放在一旁的软榻上。   司空流转了转脖子,叹息着来到榻边,昨儿虽与宁玥见了一面,但他只顾着抓宁溪,根本没细看清宁玥的样貌,此时终于看清了,却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   玄煜问:“怎么了?”   司空流左看右看,越看越惊讶:“怪,真是怪。”   玄煜的眸子紧了紧:“如何怪了?可是伤得严重?”   司空流摇了摇头,还没诊断呢如何知道人伤没伤?他现在,只是单纯地在看她面相而已:“无命之人。”   玄煜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何为无命之人?”   “不该存在于世间的人。”   “死人?”玄煜深邃如泊的眸子里遽然掠过一丝愕然。   司空流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呃……这……哈哈!子不语怪力乱神,世子别介意!许是老夫看错了!”   玄煜狐疑地看着司空流。   司空流挠挠头,很快,又肃然了神色:“不过……她虽是无命之人,却也是极贵之人。”   玄煜眸光微动:“多贵?”   司空指了指头顶的天,见玄煜一脸狐疑,眼珠子一转,道:“我说,不如你把她娶了吧!你原本也是应运而生,有帝龙之气,若再得凤星,这天下……”   玄煜淡淡打断他的话:“我对天下没兴趣。”   “是没兴趣还是不想跟你弟弟抢女人哟?”司空流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玄煜装作没听见。   “不过……”司空流砸了咂嘴儿,“你确定要让玄胤娶她?”   玄煜看向他:“怎么?不妥?”   司空流纠结地摸了摸下巴:“她虽是极贵之命,却也是……无子之命啊。”   ……   后院的药池中,玄胤身子一晃,从睡梦中醒来,随后,他猛地撞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惊得他差点儿从池子里蹦了起来!   小樱灿灿一笑:“胤哥哥,你醒啦?”   玄胤看看她,再看看浸泡着自己身体的黑乎乎的药汁儿,沉在水底的手往身上一摸,诶?裸的?!   他小兽般清澈无辜的眸子瞬间眨巴起来了:“大人洗澡,小孩子不要偷看!”   小樱眯眼一笑:“可是人家都看啦!”   玄胤放置在水下的手倏地挡住了重要部位!   “哈哈哈哈……”小樱一人没忍住,跌在地上,捧腹笑了起来!   玄胤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这个妹妹,当真只有五岁么?怎么那么邪恶啊?   小樱笑得满地打滚。   玄胤往黑乎乎的完全没有能见度的池子里沉了沉,只刚好露出一颗脑袋:“这是哪儿?我怎么会泡在药水里?”   小樱止住了笑,一边擦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喘着气儿道:“这是司空老先生的紫竹林呀!你昨天回房后就晕倒了,煜哥哥就带你来找司空老先生了!可是胤哥哥,你为什么会晕倒呀?你干什么啦?”   “我没干什么呀!”   就是不小心看到那臭丫头洗澡,七窍流血,跑回府打了一拳……   难道因为这些就能晕倒?   小樱摸摸他脑袋,学着玄煜的口吻,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小胤这么久不吃东西,一定饿坏了,等着,小樱去拿点吃的给你。”   玄胤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小樱跑出药池,在门口,碰到了刚给宁玥治疗完毕的司空流。   司空流低头看向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童,眯眼一笑:“小丫头,我瞧你资质不错,破格收你做关门弟子怎么样?”   小樱双手叉腰,小眉头一皱:“当神棍吗?不、要!”   咳,被嫌弃了。   司空流的炼丹房内,宁玥缓缓睁开了眼睛,她隐约知道自己被一个男人抱进紫竹林了,却不知对方究竟是谁、目的是什么,意识恢复的一瞬,本能地抱紧了身子!   然后,她松开手,摸了摸领口,没有异常。   又动了动腿儿,不觉疼痛,这才放下心来。   “醒了?”   一道低沉冷静的话音,倏地响在身后,宁玥猛地回过头,就见玄煜站起身,慢悠悠地朝他走来。   “姐夫?”宁玥睁大眼,诧异地行了一礼,“刚刚是你救了我?”   玄煜嗯了一声,眉心微蹙,显然并不明白宁玥为何叫他姐夫叫得那么顺溜,他早告诉过她,尚未成亲,一切言之过早。   他哪里知道,宁玥前世叫了五年姐夫,想一下子改口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宁玥耷拉下小脑袋,捏了捏耳垂道:“又给姐夫添麻烦了。”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碰到玄煜,只怕自己早被司空流当小贼处置了。   “对了姐夫,你怎么会来这儿啊?”   这个时辰,你不应该在上朝吗?   玄煜的眼皮子动了动,没道出给玄胤治疗的事儿:“我来找司空先生,你呢?”   宁玥抬起头:“我什么?”   玄煜俊秀的面庞上笼罩起一层阴云:“你怎么会误食寒食散?”   寒食散,即五石散,取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炼制而成,具有壮阳、强体以及治疗口疮之功效,但同时,它也是一种能让人上瘾的慢性毒药,服食后会使人兴奋,全身发热,并产生一种迷惑人心的短期效应。   她刚刚燥热、喉干,甚至在水边出现幻觉,只怕也是由于它的缘故。   而她常年病弱,药效一旦过去便会觉得非常虚弱,所以才晕了过去。   她今天,一共只接服食了三个人的东西——武娟的糖、宁珍的茶与宁溪的水。   武娟那个小吃货是不可能害她的,而她的症状在宁溪给她喝水之前便已经出现,所以,给她下药的……只能是宁珍!   她与宁珍无冤无仇,宁珍竟会朝她下手!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有些人,即便你不去惹她,她也非得上赶着来害你。   但气愤之余,宁玥更为关心的是,寒食散是一种毒品,根本没有特效药可解,宁珍也喝了,为什么她没事?   ------题外话------   有奖问答:为什么宁珍会没事?   答对答错都有奖哦,快来发挥你的脑洞吧~ 【21】投怀送抱   宁玥不由地想起了宁珍刚刚喝过的水壶,莫非……玄机就在它的肚子里?   玄煜静静地看着宁玥,少女的身板儿比同龄人清瘦,肤质细腻无暇,却泛着淡淡的苍白,想来关于她久病的传言都是真的,想起司空流那句“她虽是极贵之命,却也是无子之命”,玄煜的眸色深了一分。   宁玥终于被看得不自在了,才意识到玄煜一直在等自己的回答,忙讪讪地笑了笑,明知故问道:“寒食散是什么东西呀?”   玄煜看她一眼,眸光微微一动,道:“一种药散,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吃的喝的都注意些。”   宁玥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姐夫。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劳烦姐夫替我谢过司空先生。”   玄煜定定地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滑过一丝不解:“寒食散药性刚过,正是体虚的时候,你先在这儿歇会儿,等下我送你回府。”   那怎么行?   我还要比赛的!   宁玥抿抿唇,语气温和道:“我没事了,就不给姐夫添麻烦了,姐夫再见!”   说着,匆匆行了一礼,也不管玄煜答应不答应,转身离开了原地!   自己昏迷的时间不算久,加快步子,应该能吊个车尾。宁珍既然敢给她下药,就必然还有后招等着她,她可不能再宁珍出招的机会!   宁玥脚底生风,走得飞快,在路过香气四溢的厨房时,余光瞥见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姑娘,扎双丫髻,面若桃腮,小嘴儿嫣红,十分讨人喜爱,还隐隐散发着一股熟悉感,仿佛在哪儿见过,她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恰好此时,那小姑娘端起装了两份食物的托盘,朝门口看了过来,与宁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只听得“嘭”的一声,竟是那小姑娘身躯一抖,将手里的托盘弄掉了。托盘砸在地上,饭菜溅了满屋,她慌忙蹲下身,用手去捡,却一不小心被碎瓷割破了手指。   宁玥摇摇头,自己又不是毒蛇猛兽,怎么把一小姑娘给吓成这样?   瞧她的穿着打扮,跟个小公主差不多,居然自己动手收拾,宁玥有心帮帮她,又怕把她吓得更厉害,毕竟,她好像十分胆小的样子。   宁玥打消了念头,吐出一口气,继续朝大门的方向走去了。   然而祸不单行,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更何况是在司空流的地盘“横冲直撞”了。   宁玥刚行至走廊尽头,拐了个弯儿,却突然,迎面飞来一道黑影,她连尖叫都来不及,就那么直直撞进了对方怀里。   玄胤原本是听到厨房的动静,担心小樱出了什么事,所以忙不迭地赶过来了,谁料,竟在转角处与人撞上了!   瞧这身打扮,似乎是学府的仕女。   哼!   他最讨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往他身上蹭了!   他一把揪住对方后领,往外一扯——   “是你?”   他怔住了。   宁玥这会子也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已经溜到嘴边的“对不起”又给费劲地咽了下去!   如果她记得没错,昨天早上,他差点儿把她给掐死了吧?   暴君就是暴君,哪怕现在还小,没开窍,也改变不了嗜杀残暴的本性!   这边,宁玥愤愤地瞪着玄胤的时候,玄胤的脑海里,却蓦地闪过了昨晚美人沐浴的香艳,耳根子一红,他松开了手。   “咳~”他清了清嗓子,双手插抱胸前,扬起下巴道,“哦,你这丫头片子,该不会是赖上本王了吧?昨天扒本王的裤子不成,今天又赶来对本王投怀送抱!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啊,马援的女儿怎么如此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   宁玥清透的眸子,倏地一下瞪大了!   玄胤又叹道:“刚刚……你不会还偷看我洗澡了吧?你说你这人也真是的,怎么……”   话未说完,宁玥白他一眼,走掉了。   他气得呼吸一滞:“你……本王许你告退了吗?”   宁玥捏了捏拳头,咬牙切齿,深吸几口气,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施了一礼,并莞尔笑道:“是是是,妾身刚刚偷看王爷洗澡了,也对王爷投怀送抱了,谁让王爷人比花娇,妾身……实在是有些情不自禁呢?”   一口一个妾身,活像二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似的,直把玄胤听得面红耳赤。   宁玥趁热打铁,一步步走近他,微风吹起她素白衣袂,如一团浮动的云,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一下子将玄胤笼罩了。   咕噜~   是玄胤喉头滑动的声音。   宁玥充耳不闻,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么王爷,妾身可以告退了吗?”   玄胤:“……”   真不是一般的无耻啊。   等宁玥走远了,玄胤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又忘记问她平安符的事儿了!   ……   操场上,仕女们陆陆续续地达到了终点,一直以来对体能非常自信的宁溪,这一次,竟然输给了宁珍,这简直让众人大跌眼镜,就连几位夫子,也对宁珍超乎寻常的爆发力表示了高度惊叹。   当然,旁人不清楚,马家几个女儿却还是明白个中缘由的。   宁溪、宁婉同时朝宁珍看了一眼。   宁珍望着空旷的道路,得意一笑,转过身对夫子们道:“夫子,大家好像全都到齐了,只差我三姐姐,我三姐姐体弱,也不知这么久没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夫子们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担忧了,宁玥的入学拜帖是马老夫人的心腹妈妈送来的,信中提到过宁玥的身体,还请他们不要给宁玥太大压力,宁玥肯勤奋拼搏是好事,但万一真弄出个好歹来,他们学府的名声就要受损了。   几位夫子交换了一下意见,东学夫子道:“咱们派人去找找她吧!”   宁珍不怀好意地笑了,找吧找吧,找到昏迷不醒的马宁玥,赶紧取消她的参赛资格,别让她再来跟前碍眼!   本来,她不讨厌宁玥的,算计宁玥也只是出于无奈,但谁让宁玥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   宁溪从小是天才,比她优秀,她勉强能接受,可宁玥凭什么?不就是一个病秧子吗?也敢来抢她的风头?   诅咒她,摔死!   但……宁珍的诅咒注定要落空了,因为——   一名仕女突然指向对面:“你们看啦!是宁玥!她回来了!”   众人举眸望去,就见烈日下,碧草如湖天如海,少女宛若一只白鸽,乘风破浪而来。   她走得很艰难,也走得很坚定。   不知谁喊了一句“加油。”   紧接着,两句,三句,四句……整个场面呼啦一下沸腾了。   宁珍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本该虚弱到昏迷的人,一步步地靠近终点,最终,在剧烈的欢呼声里,来到了夫子的面前——   夫子们齐齐松了口气!   宁珍却整个人都懵了。 【22】大义灭亲   怎么……会这样?   寒食散的效力不是早就过了吗?   她为什么还能站起来?   宁玥将老五的神色尽收眼底,老五恐怕不知道,自己的体力的确透支得差不多了,能坚持到现在,除了司空流将她刺醒的几针外,几乎是凭着一股执念了。   宁珍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了,而后,开始疯狂地愤怒!   没有宁玥的话,她就是总分第一,宁玥一来,生生将她逼成了第二!   第二?宁玥冷冷一笑,倒数第二都不会给你做!   东学夫子道:“好了,人都到齐了,现在,我开始宣布击鞠队的名单。”   “慢。”宁玥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夫子赐教。”   “你说。”   “不论使用什么手段,只要到达终点,就算完成了比赛吗?”   “理论上是的,怎么了?”   “如果那人使用了辅助手段,也没关系吗?”   “辅助手段?”   “禁药。”   宁玥话音一落,宁珍的身形就晃了一下!而后,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腰间的水囊。   宁玥冷冷地笑了,若说先前自己只是猜测,现在,就能完全确定宁溪水囊里的东西是寒食散了!难怪明明一起服了寒食散,自己在药效过后虚弱得要死,她却一点事都没有!原来,她早就备了另一瓶,快要不行的时候就马上喝一口,对她这种身体底子好的人来说,简直跟兴奋剂一样管用!   只不过,寒食散毕竟是一种慢性毒品,在西凉,只能被挪作医用,擅自口服是明令禁止的,尤其各类比赛中,一旦发现服用寒食散,不论成绩多么优异,都将被剔除赛事资格!   这学府只要不是宁珍家开的,宁珍就在劫难逃。   夫子蹙了蹙眉:“服食禁药当然不可以,你是不是知道谁服用禁药了?”   宁珍的一张脸,已经变得毫无血色了,一手抓紧水囊,一手捏紧拳头,恨不得将指甲全都插到肉缝里。   这一回,也不等宁玥揭发她,武娟就发现她的异样了,武娟一边舔着手里的糖,一边眼珠子一瞪:“哎!马宁珍,你怎么了啊?老抓着水囊做什么?宁玥又没说你,瞧你紧张的……”   嘀咕完,眉心一跳,“嗯?该不会吃禁药的就是你吧?”   经她这么一说,大家齐刷刷地朝宁珍看了过去!   宁珍快要吐血了,武娟那个胖子,脑子还没她灵光,走后门儿才进了东学班儿,偏偏她看着傻帽,猜东西却一猜一个准儿,昨天宁溪会那么丢脸,不也是多亏了武娟那张刨根问底的嘴儿?!   “喂,马宁珍!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还是哑了?你到底有没有吃禁药嘛?那么多人,就你体能测试还带个水囊,也不嫌重,嫌疑很大哟!”   小胖子顺带着附上了表情包,那个“哟”字,眼睛与嘴巴同时张成了小圆儿,真是要多逗有多逗。   宁玥都被逗笑了,用手挡了挡,才没让人觉着她在幸灾乐祸。   宁家几姐妹,不约而同地朝她看过来了。   宁珍自不用说,之前还只是讨厌宁玥,眼下就恨不得真让宁玥去死了,最好,跟武娟那个胖子一块儿死!   宁婉一如既往地冷静,眼皮子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倒是宁溪在看了宁玥几眼之后,掉头看向了武娟,眼神里,端的是上位者的清高:“武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三妹妹与五妹妹关系极好,怎么可能害她?”   这个二姐,可真会说话啊!   西凉崇尚儒学,而儒家思想惯来提倡父隐,意思是父亲犯了罪,儿子没有举报父亲的义务,甚至,如果大义灭亲地举报了,父亲受罚的同时儿子也逃不掉。   律法上的子为父隐,久而久之,慢慢演变出了道德上的亲亲相隐。   她与宁珍是亲戚,她今天如果真的把对方举报了,那么,在大家眼里,她就是一个罔顾纲常之人,今后要找婆家的话,是断然会处处碰壁的。   宁溪那句话,摆明是在将她的不羁无限放大。   若在前世,她或许还担忧一下,如今么……她巴不得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陪在爹娘身边,要是玄胤因为这个而退掉她的亲,她才真的要谢天谢地。   “珍儿。”她看向宁珍,“把你的水囊给夫子们检查一下吧!”   宁珍勃然变色:“马宁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宁玥仿佛没看到她眸子里的警告:“要不是我刚刚晕倒,被司空老先生所救,我不会知道,你水囊里装的东西就是寒食散!”   众人的面色齐齐一变,她晕倒了?还被司空老先生救了?她走的什么狗屎运啊?昨天是公主,今天是司空流,她是不是上辈子拯救了全人类啊?在这样的震惊下,宁珍服用禁药所带来的冲击反而没那么大了,她们甚至忘记去追问,宁玥晕倒与宁珍服用寒食散有什么关系。   不过,不管宁珍用没用寒食散,都不该由她这个堂姐来举报吧,大义灭亲什么的,太不近人情了。   宁玥对着三位夫子深深地行了一礼,语重心长道:“我明白我的举措让大家感到困惑,来的路上,我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我就在想,我们只看到亲亲相隐的好处,却没看到它背后,一人犯罪、祸及满门的弊端!今天,她考场作弊,他日,是不是要徇私枉法?我之所以忍痛道出真相,并非在效仿春秋的石蜡老先生大义灭亲,而是希望通过这件事,给宁珍一个深刻的教训,让她明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对做坏事心存侥幸。”   这件事,说到底,对宁珍的影响还是其次,不过是失去竞赛资格而已,又没叫她退学,反而是宁玥,得鼓足多大的勇气,才敢拿自己的名声做代价,给宁珍一次成长的机会?   夫子们看向宁玥的眼神完全变了,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独到的思想、如此果敢的性格,思人之所不能思,为人之所不能为,太让人眼前一亮了。   宁珍的一张俏脸涨成了猪肝色:“马宁玥!你别忘了,你自己也喝了!”   什么情况?马宁玥也喝了?贼喊捉贼?   宁玥神色坦荡地点头:“是,我也喝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一杯,导致我第二轮出现幻觉,第三轮体虚晕厥!寒食散纵然有兴奋与提升体力的作用,却药效短暂,需持续服用,否则,会比平时还虚弱。”   ------题外话------   寒食散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又名五石散,的确是一种能让人上瘾的东西,与今天的毒品是同类,只不过效果可能没有毒品那么惊人,然后会让人发热、兴奋、强体、偶尔产生幻觉的功效也是书上记载过的。 【23】环环相扣   事情进行到这里,已经非常明朗了——宁珍蓄意用寒食散增强体力,阴差阳错之下,被宁玥误服一杯,结果把宁玥害得晕了过去。   宁珍倒是想狡辩,奈何她从一开始就没料到宁玥会认出寒食散,一时间,又上哪儿去找法子自圆其说呢?   宁玥是孤身入学的,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也没携带水囊,倒是不少仕女亲眼看见宁珍拿了水囊去更衣室找宁玥,包括整个选拔过程中,宁珍时不时拿起水囊喝水,而反观宁玥,只在中途喝了一点宁溪的水,宁溪的水经过夫子们检查后,确定是无添加的凉白开。   如此一来,宁珍服食禁药以及陷害堂姐用药的罪名彻底坐实了。   原本,大家十分不赞同宁玥举报宁珍的做法,眼下却也被宁珍气到了——   你说你自己服禁药就算了,扯别人下水干什么?扯就扯吧,你好歹供应到底呀,把人家弄得半死不活险些退赛,自己却厚着脸皮拿了第一!   碰上这种人还不举报,那得多缺心眼儿啊?   “宁玥,干得漂亮!”   “没错!对这种心术不正之人,我们决不可以姑息养奸!”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宁玥的好感度,蹭蹭蹭蹭地刷了上来。   最后,宁珍被剔除赛事资格,宁玥在夫子们与仕女们的投票下,以绝对的票数免于被剔除的厄运,但虽是被害,也服了寒食散,经夫子们再三协商,决定给她一个替补的名额。   替补就替补吧,好歹能够参加比赛,至于有没有机会上场,三分天注定,剩下七分,就看自己怎么谋划了!   宁珍气急败坏地上了马车,宁玥在武娟的陪伴下,也上了回府的马车。事情进行到这里,按理说应该告一段落了,但不知为何,宁玥总有种余波未尽的感觉。   不怪她多想,实在是以宁珍的智商,想不出如此周全的计划。   杨夫子是临时请假,她都不知道今天的文化课会改成选拔赛,宁珍是从哪儿听来的风声?还提前准备了寒食散来算计她!   她大胆推测,宁珍的背后要么还有一个帮凶,要么……还有一个主谋。   几人回到将军府时,学府里发生的一切也尽数传回老太太等人的耳朵里了,老太太大发雷霆,先将三夫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又把蔺咏荷毫不留情地数落了一番,宁玥、宁珍年纪还小,端不会无故干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来,定是大人平时疏于管教,才让孩子走了岔路。   “我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啊?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你们,要兄弟友恭、妯娌和睦,别有事儿没事儿拧来拧去!你们不听,全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现在好了,看把孩子们都带成什么样了?”   老太太震怒地吼完,三夫人与蔺咏荷的下巴恨不得贴到前胸上,二夫人在座位上优哉游哉地喝着茶,老太太突然一盘瓜子儿丢过来,吓得她将整杯茶都泼在了自己身上。   “母亲!”她白着脸站了起来。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母亲?”老太太黑沉着脸指向她,“最可恶的就是你!老三家的还不都在跟着你混?”   二夫人没料到这把火跐溜一下烧到了自己头上,恼怒之余又有些憋屈,一个继室罢了,又不是她正儿八经的婆婆!逞什么威风?   当然这话心里想想就好,真要得罪了老太太,四弟那个疯子一定会从边关杀回来,把她从将军府赶出去。   老太太凌厉的眸光扫过耷拉着脑袋却一个在扣指甲、一个在戳帕子、一个在翻白眼的三人,语气猛地一沉:“我还没死呢!就全都反了不成?”   三人不约而同地身躯一震,动动身子,肃敬了神色。   老太太睨她们一眼,又道:“说,宁珍的寒食散,是谁给的?”   蔺咏荷忙道:“不是我……”   “没说是你!”老太太一声暴呵,吓得蔺咏荷立马噤了声。   老太太又看向二夫人与三夫人,眼神犀利如刀:“你们两个,谁给宁珍寒食散的?”   二夫人一脸委屈愤懑地望向了老太太:“母亲,您查也不查,就把帽子扣在我们头上,是不是太武断了?”   “查?”老太太冷眸一扫,“你想怎么查?”   二夫人理直气壮道:“自然是把珍儿叫过来,亲口与她对质!身正不怕影子歪,谁害了三丫头谁心里有数!”   说这话时,她冰冷的眸光射向了蔺咏荷。   蔺咏荷眼珠子一瞪:“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   二夫人冷冷一笑:“我可没这么说,四弟妹你先别心虚啊。”   “你……”   “够了!”老太太怒眼一瞪,“一天到晚斗来斗去,当自己是什么?斗鸡吗?”   噗——   三夫人一个没忍住,喷了。   ……   宁溪、宁玥、宁婉、宁珍很快被叫入了福寿院。   福寿院明厅,老太太端坐在檀香木长椅上,蔺咏荷、二夫人、三夫人坐在两旁,单看神色,完全瞧不出她们之间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吵,除了老太太一贯严肃之外,三位夫人都和颜悦色得很。   千金们给长辈行了礼,老太太直奔主题:“珍儿,你跟祖母说实话,你的寒食散是谁给的?”   众人齐齐看向了宁珍。   宁珍垂下眸子,拽紧帕子,嘴唇嚅动着,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儿声来。   老太太眉心微蹙,却放轻了语气:“别害怕,知道什么说什么,谁敢找你麻烦,祖母家法伺候!”   宁珍的手指捏得更紧,身体开始轻轻地颤抖:“我……我……”   宁玥狐疑地皱了皱眉,望向老太太,就见老太太对宁珍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宁珍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了勇气似的,阖上眸子道:“是……是二姐!”   ------题外话------   哟呼,宁珍指证宁溪了,那么问题来了,宁溪是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呢?   然后,关于小樱,其实我想说——   算了,我还是不说了,剧透的作者不是好作者。 【24】将计就计   宁溪?   她是主谋?   厅内,静了下来。   老太太刀子般犀利的眸光射向宁溪,宁溪瞳仁一缩,摇头道:“不是我,祖母,不是我!我怎么会害三妹妹?我现在,疼她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害她呀!”   这话,确有几分道理。   宁溪能不能嫁给玄煜,全看宁玥能不能嫁给玄胤,若宁玥有个三长两短,宁溪的世子妃美梦只怕要到此结束了。   这种情况下,宁溪若还去伤害宁玥,那真是脑子进了水。   老太太又看向了三夫人,三夫人是宁珍生母,若问宁珍最听谁的话,非她莫属。   三夫人面色唰的一白:“母亲!不是我呀!我胆子小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哪儿能干得出那样的事来?”   老三家的,的确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   紧接着,老太太看向了二夫人,二夫人一直是三房的庇护神,如果她唆使宁珍办事,宁珍未必敢拒绝。   二夫人的脸色不好看了:“母亲,您……您怎么怀疑到我头上了?珍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与婉儿一样,都是我的心头肉!我会为了陷害三丫头,让她铤而走险吗?再说了,我吃饱了撑着呀,去害三丫头?”   蔺咏荷讥讽地笑了:“你是不想害三丫头,但你想害宁溪呀!”   三丫头出了事,宁溪的婚事也一定会泡汤!   二夫人的脸都绿了,好好好,蔺咏荷,难怪你要扣掉二爷的人情开支,原来在你心里,已经给我安上了这样一顶帽子!   老太太制止了几人越来越放肆的攻击,沉声问宁珍道:“你确定是宁溪给你的寒食散?”   宁珍低着头:“嗯。”   宁溪蹙眉道:“五妹妹,你别污蔑我!”   宁珍咬咬唇,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与一支金簪:“这些是你早上给我的,你嫉妒三姐姐得了公主赏识,想给三姐姐一点教训,你还说,事成之后,会再给我一套红宝石头面。我不想害三姐姐的,可你威胁我,如果我不照办,等你做了世子妃,就让我在京城呆不下去。”   那支簪,正是宁溪十三岁生日那年,蔺家着人在京城最好的首饰铺打的,宁溪一支、宁玥一支,簪尾用小篆刻了二人的乳名。   溪。   是宁溪的无疑了。   宁溪捏着簪子,目光之凌厉,仿佛恨不得撕了宁珍!   二夫人将宁珍抱进了怀里,软语安慰道:“我的儿,竟让你受了那样的苦!你怎么不告诉二伯母?二伯母一定会为你出头的!”   宁珍往二夫人的怀里挤了挤。   而看着女儿受委屈,蔺咏荷的肺简直要气炸了:“哪个不要脸的奴才,偷了二小姐的簪子,啊?宁珍!你告诉四婶,是不是二伯母逼你嫁祸宁溪的?”   宁珍的身子抖了抖。   蔺咏荷眼睛一亮:“四婶猜对了,是不是?珍儿,你快把真相告诉大家!是你二伯母让你害了玥儿然后嫁祸给宁溪的!”   二夫人怒目而视道:“蔺咏荷!你别含血喷人!”   宁玥静静地看着她们吵来吵去,谁是幕后黑手,其实已经相当明显了,但她不打算站出来指证,因为她一直在等待的机会,马上就要来了。   “咦?”端详着药瓶的宁溪突然惊讶地来了一句,“慈恩堂?好熟悉的名字。”   宝珠与老太太对视了一眼,沉吟片刻,说道:“好像是二夫人名下的药房。”   二夫人面色一变!   宁溪如释重负地笑了:“二伯母,这瓶寒食散既然是从你的药房里卖出来的,就请你把掌柜叫过来,让他指认一下,买药的人到底是谁,又与我有没有关系吧!”   二夫人的眼底遽然闪过了一丝慌乱:“这……买药的人那么多,他怎么可能记得?”   宁溪扬起下巴道:“据我所知,寒食散是禁药,没有大夫的处方根本买不到,还有,买的时候必须登记患者的病情与资料,以便官府随时查看。掌柜记不清没关系,把账本拿出来对一下就是了!”   二夫人的手指拽紧了。   宁溪扬眉一笑,又望向了三夫人:“啊,三伯母好像经常去药房帮忙吧,那三伯母记不记得这瓶寒食散是究竟是卖给谁了?”   “我……”三夫人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二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怎么办事的?居然连瓶子都忘了换!这下好了,露馅了!本想让宁溪与蔺咏荷背个大黑锅的,谁料……关键时刻栽在了药瓶子上!   她真恨不得把三夫人吊起来打一顿!   宁玥遭遇寒食散一事,终于落下帷幕,老太太怒气填胸,把二夫人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还让二夫人去祖宗的牌位前跪上一晚,好生忏悔!   二老爷从工部回来便听到了消息,连朝服都没换,便急匆匆地到福寿院给老太太赔了罪,说自己没约束好妻子,愿代她受过。   老太太于是把二老爷赶到了祠堂。   二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出福寿院时,三五个丫鬟婆子架着,也没把架住。   她跌在雪地里,生平第一次,觉得所有颜面都丢尽了。   明明是蔺咏荷朝二房发难在先,她不过是小小的反击了一下,虽然法子毒辣了些,让无辜的宁玥遭了罪,但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得到报应,蔺咏荷鬼事都没有?!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突然,一把大伞撑在了头顶,她举眸一看,玥儿?   宁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如飞雪一般,冰冷中透着夜的幽暗:“二伯母,你当真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吗?”   ……   花园里,宁溪给了宁珍一副红宝石头面:“你做的很好。”   宁珍打开锦盒,邪肆一笑:“是二姐的计策好,知道二伯母要害你,于是将计就计,反将她一军。她一直信任我娘,恐怕一辈子猜不到……是我让我娘保留了慈恩堂的药瓶。”   宁溪倨傲地冷笑道:“总之,这一次是给了那些不轨之人一个深切的教训。”   二夫人也好,宁玥也罢,碍眼的……统统都被算计到了!真是大快人心!   宁珍关上锦盒,眸光一转:“二姐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宁溪掸了掸落在肩上的雪花:“放心吧五妹妹,只要我当上世子妃,就一定纳你做侧妃!”   假山后,有人看了一出好戏。   ------题外话------   渣女的算计全部水落石出啦,接下来轮到小玥玥主场啦!   小玥玥从第二章就开始撒网,现在已经二十四章啦,要收网了,呼呼呼呼~ 【25】同仇敌忾   宁玥定定地看向二夫人,薄唇轻启道:“二伯母,你现在应该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掉了吧?”   二夫人面露凶光,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她做梦都没料到三房会出卖她!那个要钱没钱、要全没权的三弟妹,以及那个庶出的、至今一事无成的三弟,若非二房庇佑了他们这么多年,他们早被蔺咏荷啃的渣都不剩了!   还有宁珍,从小到大,她给她花了多少银子?   婉儿有什么,宁珍就要什么,哪一次,她不是大大方方地给了?   可瞧啊,这对恶心的母女是怎么报答她的?   宁玥十分理解二夫人此时此刻的心情,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简直比被人扇了一耳光还难受。但她却并不同情二夫人,二夫人一直庇佑三房,不过是希望多一点筹码牵制四房罢了,倘若她真拿宁珍当亲闺女儿看待,就不会真叫宁珍去实施这一场陷害。   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会教自己女儿去犯罪?   三房大概也是寒了心,所以才会在宁溪找上门的时候一口答应了吧!   不过像二夫人这种有胆子公然与蔺咏荷叫板的嫡出儿媳,利用得当,将会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刀。   宁玥淡淡说道:“二伯母,生气也没用,你还是想想怎么挽回在将军府的地位要紧,蔺咏荷母女与三房联合了,从今往后,你们二房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二夫人眸光一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也是四房的人吗?哼,宁溪是个黑心肝的,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宁玥随手拢了拢宽袖:“二伯母这话倒是说对了,我的确善良不到哪儿去,只不过,除了我这棵大树,二伯母觉得自己还能抱紧谁呢?”   二夫人讥讽地瞪大了眼:“你?大树?哈!我没听错吧!一个许配给胤郡王的病秧子,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克死了,竟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大树!”   宁玥神色无波道:“二伯母放心,我没那么容易被克死。”   虽不明白上天为何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但一定不是为了让她被谁克死!   “哼!”宁玥的话,对二夫人来说,显然不够分量,毕竟就算不被克死又如何?一个出去还得叫蔺咏荷一声母亲的病秧子,能给她多大助力?   宁玥盯着二夫人的眼睛,将她内心的想法捕捉得一清二楚,不怪二夫人不信任她,实在是她重生总共也不过七八天,还没培养出自己的势力,空手套白狼什么的,还得需要一点儿技术含量。   她勾了勾唇角,说道:“蔺咏荷是我庶母,宁溪是我姐姐,在辈分儿上,我的确压不过她们,但二伯母别忘了,我有一张能完爆蔺咏荷与宁溪的底牌!”   “什么?”   “我娘。”   蔺兰芝是她父亲明媒正娶的嫡妻,比起蔺咏荷那个从姨娘抬为侧室的半吊子可正统了太多!   不论蔺咏荷掌管多大的权利,在蔺兰芝面前,都只能是个妾!即便将来宁溪做了世子妃,只要蔺兰芝在,就轮不到蔺咏荷来当世子岳母!   二夫人显然也想清楚了个中关键,眼睛慢慢地瞪圆了:“你……你娘……可是她……她不是疯了吗?”   因为疯了,所以被关在西冷院,像个不能探视的囚犯一样。   这样的人,就算身份上压住了蔺咏荷,手段上,也不是蔺咏荷的对手啊。   “我娘的身份,再加上二伯母的手段,二伯母还会觉得……没有胜算吗?”   恭维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明明用恭维的话给对方洗脑了,对方还感觉不到你在恭维。   二夫人听了宁玥的说辞,瞬间觉得很有道理,她聪慧机敏颖悟绝人心思玲珑手段过人,有她从中出谋划策,不怕压不住蔺咏荷。   只不过——   蔺兰芝当初是老太太点头关进去的,把蔺兰芝弄出来,无疑于在告诉别人老太太当年的决断是错误的。   得罪蔺咏荷至多吃点儿闷亏,忤逆老太太可是会被赶出将军府的。   她犯得着为了一时的气愤而去踩老太太的尾巴吗?   是不是……有点儿不划算啊?   宁玥将二夫人的纠结看在眼里,很想继续劝说,却没选择那样去做。有些东西点到为止即可,推的太厉害反而容易造成压力性反弹。按照前世的记忆,她娘距离溺亡还有三天,虽说蔺咏荷如今已经没有动机去害她娘,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把她娘救出来为妙。   “我给二伯母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但愿二夫人……不要让她失望!   ……   千禧院,蔺咏荷面色暗沉地盯着帘子,帘子一动,宁溪走了进来,成功反击了二房,又害宁玥吃了点儿苦头,宁溪心情不错,甜甜地叫了声“娘。”   叫完,发现蔺咏荷脸色不太对劲,眉心一跳,问:“娘,你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呀?”   蔺咏荷沉声道:“你刚刚去见谁了?”   宁溪眼神一闪:“没有谁。”   蔺咏荷倏然起身,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那套红宝石头面都不见了,还想跟我撒谎?当我是傻子吗?”   宁溪的睫羽飞快地颤了几下,走过去挽住蔺咏荷的胳膊道:“好了娘,你别生气嘛,我就是去见了一下宁珍。”   蔺咏荷柳眉一蹙:“所以……今天的事,是你们俩合伙干的?”   宁溪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   “糊涂……糊涂啊!”蔺咏荷气得胸口都发堵了,“你说你安安心心地备嫁不好么?非得往宅子里掺和什么?”   宁溪愠怒道:“娘!是二伯母她先想算计我们,我不得已才……给了她一点儿教训!”   “你还有理了?”蔺咏荷瞪了她一眼,她心有不甘地撇过脸去,蔺咏荷又道,“算计二房就算计二房吧,你扯上宁玥做什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找宁玥的茬儿!你现在把她当宝贝供起来还差不多……算计她吃寒食散,你也不怕她就这么去了!”   被蔺咏荷这么一说,宁溪顿时有些后怕,宁玥身子骨弱,万一没扛住药性,说不定真的一命归西了。   她揉了揉心口,说道:“知道了娘,我以后会注意的。”   ……   夜半时分,雪停了。   玄胤躺在被窝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帐顶,毫无睡意。   臭丫头说偷看他洗澡了,真的假的啊?   他当时帅不帅?   是不是全方位无死角?   突然,一道细碎的脚步声来到门前,紧接着,门被叩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浓眉一蹙:“谁?”   “是我,胤哥哥。”   是小樱。   玄胤忙掀了被子,给她开了门。   她抱着一个布衣玩偶,衣衫单薄地站在寒风里,脚也光着,指甲泛着珍珠一般的润色。   ------题外话------   谢谢亲们的钻钻、花花和评价票!   然后顺便说一下留言的回复问题,如果是通过客户端在别人的留言里进行评论的,后台并不会提示作者这条多出来的评论在哪里,所以,跟帖类型的留言,有时候作者会漏回,请大家谅解。   再然后,修改了一下简介,男主藏不住了,喵呜—— 【26】流氓小胤   玄胤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责备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小樱将头埋进玄胤的颈窝,委屈地说道:“胤哥哥,小樱好怕。”   “怕什么?”   “坏人。”   “又做恶梦了是不是?”   “嗯。”小樱吸了吸鼻子,冰凉的鼻尖贴上他温暖的肌肤,“我可不可以跟你睡?”   “呃……这……”玄胤眨了眨小兽般清澈无辜的眼睛,小樱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让他把已经到嘴边的拒绝的话又给咽了下去,“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呢。”   他关上门,将小樱塞进了被子,自己也躺进来,单臂枕在后脑勺下。   小樱拿小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软软地说道:“胤哥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呃……跟一个小毛孩儿有什么可说的?   玄胤为难地吸了口凉气,绝美的凤眸盯着帐顶,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滑入,落进他凤眸深处,好似聚了一整斛珍珠,潋滟得勾人心魄。   小樱手撑住小身板儿,定定地看着他,道:“胤哥哥,你定亲了是吗?”   玄胤一噎,睫羽轻轻颤了两下:“嗯。”   “是哪家的姑娘?”   “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   “胤哥哥你告诉我嘛!”   玄胤轻咳了一声,谈起宁玥来,竟有些不好意思:“……将军府的千金。”   “漂亮吗?”   那丫头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说漂亮似乎为时过早了,但五官确实生的不错,勉强比他差一点点吧。他摸了摸下巴:“还可以。”   “胤哥哥你喜欢她吗?”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喜欢那个厚颜无耻的丫头?不是扒他裤子就是对他投怀送抱,还一口一个“妾身”,那么迫不及待地与他扯上关系,真是想想都叫人发指!   “胤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那个……”玄胤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说太多话会越来越睡不着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樱看着他,微微一笑:“好啊。”   玄胤暗暗松了口气,现在的孩子比他们小时候懂的多多了,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敢问,还不容易忽悠!他摸了摸她脑袋:“小樱想听什么故事?”   “《山海经》。”   幸亏不是四书五经,山海经么,哈,他可是倒背如流的!   玄胤挑眉,讲了一个旱神女魃的故事:“……蚩尤是个很难缠的大魔头哇,黄帝先派应龙,再派女魃……女魃是旱神,她一出来,狂风暴雨马上消失,变得比酷暑还炎热……终剿灭蚩尤的战役中,女魃用力过猛,致使身体受到严重损害而染上了浊气,再也无法回归天庭……”   讲到一半的时候,枕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玄胤知道,小樱睡着了。   她蜷缩着身子,两手抱住他胳膊,好像一松手,她就要失去他似的。   玄胤就想,自己这种到了二十五岁便会被赶出本家的废物,大概只有小樱会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很重要吧?   又过了一刻钟,确定小樱完全进入了梦乡,玄胤用毛毯裹住她,将她抱回了自己房间。   虽说是个小女孩儿,但自己睡相不好,万一踹到她、踢到她就不妙了。   他不会承认,其实,他习惯一个人睡了。   不过……再过几个月,宁玥就要嫁过来了吧?   到时候……他们俩……要……一起……睡?   咳!   好热~   ……   翌日,玄胤照例前往训练场练功,那里,他的二哥、三哥,以及玄家十多名资质不错的旁支弟子已经开始训练了。   玄家的规矩,凡年满二十五还没成为七级武士者,被视为一事无成,将强行逐出本家。而这个空出来的位子,将会由旁支子弟以武力争夺,最优秀的那个可以继承对方的一切。   这一辈中,玄煜早已突破十级,成为武师。   与他同龄的二哥、三哥也已突破六级,距离七级仅一步之遥。   唯独他,迄今为止,还徘徊在一级的门槛之外。   难怪那些旁支子弟看他的眼神,像一块儿大肥肉一样。可不是大肥肉么?他一走,他的封号、财产、下人……统统都是他们某个人的了。   “哟,四少爷,又来训练了?”一个模样周正的少年好笑地看着他。   立时,有人嘲讽地附和了一句:“今天要不要再试试霸王鼎?”   “哈哈……”   人群里,响起一阵哄笑。   那人口中的霸王鼎就是一级测试的工具,鼎重五百斤,能举起它来,便算是通过了测试。可玄胤别说举了,连撞都没把它撞歪过。   玄胤看看他们,再看看不远处,正在练习臂力的二哥与三哥,他们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然而与总是护着他的玄煜不同,他们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就像是……他把他们的脸给一并丢尽了一样。   玄胤叼着草,很自觉地排在了队尾,老师按照每个人的能力,依次分配了不同强度的训练,轮到玄胤时,递过来两个霹雳珠,表情,还颇有些肉痛:“这是夏某新发明的东西,四少爷拿去玩儿吧,记得,在边儿上,啊?拳脚无眼,要是不小心伤到你,夏某就不好向世子爷交代了。”   这种劣质霹雳珠,他早八百年就会做了,他还把它当宝贝送给他——   玄胤玩味儿一笑,将霹雳珠丢在地上,一脚踩了个粉碎。   夏杭面色一变:“四少爷……”   “滚。”   ……   玄胤潇洒地来到了属于他的草场,那里,冬八早将霸王鼎预备好了。   “少爷,你刚刚真是太帅了!”冬八竖着大拇指说。   玄胤敲了他一记:“帅个屁啊,我连一个鼎都举不起来。”   说着,他拍上霸王鼎,用力一抓一抬。   只听嗡的一声,重达五百斤的霸王鼎,竟像个小鸡仔儿似的,被他轻轻松松地拧起来了!   冬八惊得一把夹紧了双腿!   太帅了,要尿了~   “啊——少爷——你你你你你……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啊——少爷——你举起来了——”   玄胤像做梦一样,瞪圆黑曜石般亮洁的眸子,看看冬八,又看看被自己举到半空的霸王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明明前天还推都推不动,今儿……居然就那么不费吹灰之力地举起来了?!   这……   “啊——”   好景不长,力量一瞬间便消失了,霸王鼎砸下来,将他深深地砸进了草地。   ……   对这次力量的暴走,冬八认为是在紫竹林泡了药池的缘故,天下三大宝,除了青冥剑在中山王府,另外两个可全都在司空家,足见司空家的厉害。   “少爷,你再去泡一次吧!”   玄胤在草地上躺了下来:“大哥昨天就说过了,不用了,我病好了。”那池子里的药贵得很,给人续命就算了,增强功力?司空流那个铁公鸡是绝对没那么大方的。   “那……”冬八皱眉,可劲儿地想了想,“要不少爷,你再七窍流血一次吧!司空流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玄胤嗤了一声:“七窍流血?服毒还是被人揍一顿?!”   东八嘿嘿一笑:“偷看宁玥姑娘洗澡!”   玄胤一脚踹了过去:“本少爷是那么猥琐的人吗?”   ……   书房,玄煜正在批阅奏折,玄胤推了门进来:“大哥。”   玄煜抬眸,淡淡地放下笔:“训练完了?”   “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找我有事?”玄煜问。   玄胤摸了摸鼻子:“那个,咳,听说有一西洋商人送了你一个看远处非常清楚的东西。”   “哦,望远镜,怎么了?”   玄胤抿住差点儿就翘起来的唇角,一本正经道:“没怎么,借我用一下。”   ------题外话------   小胤借望远镜干嘛咧? 【27】偷窥香浴   今天学府放假,老太太又体恤她们几姐妹在选拔赛上累到,放话让免了请安,宁玥得以睡了个回笼觉。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二夫人派身边的林妈妈来传话,说尚未考虑清楚,让二小姐再多给一天时间。   二夫人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以为救蔺兰芝出来就必然会忤逆老太太,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是正常的。宁玥笑了笑,端出一碗自己墨出来的灵芝粉道:“多亏二伯母疼我,给了我这么多灵芝,不然,我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凑齐这么多药材呢!”   林妈妈闻言就是一愣,她是来与三小姐商讨蔺兰芝的事儿的,三小姐扯这些没用的芝啊参的做什么?有关系么?   宁玥含笑看了她一眼,拿起一块晒干的人参慢悠悠地切了起来:“替我向二伯母转达谢意,我相信好人有好报,二伯母往后,一定会大有福气的。”   林妈妈被宁玥的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觉告诉她,三小姐话里有话,可会是什么话呢,她又完全猜不透。这个三小姐,果然与之前大不一样了么?   带着疑惑,林妈妈离开了棠梨院。   这之后,宁玥打开书袋,开始做功课。   杨夫子尽管没来上课,但还是委托东学夫子给她们留了作业,抄写并背诵《毛诗》中的《殷武》篇。前世,在那些太监的鞭打下,她早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了,至今也没忘。可是……光会背不够,还得抄写,而且是十遍!   上学原来没想象中的好玩啊,这么多作业,真是累死人了!要是有个会写字的丫鬟就好了。   宁玥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拿出文房四宝,细细磨起了墨。这套东西是老太太送的,别说,还真好用,特别是这支羊毫笔。   市面上的毛笔种类较多,比较流行的是狼毫笔、紫毫笔、羊毫笔与兼毫笔。狼毫来自黄鼠狼的尾巴,紫毫来自野山兔的项背,羊毫笔取自白山羊的毛,兼毫笔是混合了两种以上的毫制成的。   其中,狼毫笔价格最贵,属硬毫笔,一般用来写行书、草书,比较爽利,也便于挥洒,易于起倒得势。   羊毫笔最软,价格最便宜,用它来写楷书、隶书、篆书,易于滋润饱满。   不过,通常情况下,初学者写狼毫笔会更加容易上手,因为运笔无需多少技法,非常省事,但久而久之,就只能使用硬毫笔,一旦拿起羊毫笔来会感觉寸步难行。相反,如果初学时即用羊毫笔,虽说难度大一些,必须用提按换锋的方法才能写出合格的笔画来,但随着练习时间的增加,慢慢就会得心应手。这时候如果拿起硬毫笔来写,会感到轻松好使。【注①】   这套文房四宝起先是老太爷为大哥准备的,或许老太爷正是存了让大哥先苦后甜的心思,才做了几支羊毫笔。   好巧不巧,那个人前世……也是让她练的羊毫笔。   为了让自己的书法看起来像初学者,宁玥故意写得十分粗大与难看,十遍《殷武》写完,居然已经是晚饭时辰。   钟妈妈将饭菜摆在桌上,板栗烧鸡、糖醋鱼、酱香肘子、醋溜大白菜、米酒小汤圆、椰香牡蛎汤,不过一顿便饭罢了,又不是在老太太的屋儿,竟丰盛成这个样子。   蔺咏荷又在给宁溪擦屁股了。   寒食散的事,不用想也知道是宁溪擅作主张。前世的宁溪或许够阴险,但那也是在她二十多岁以后,眼下,她尚不足十五,莽撞青涩,忍也忍不住,憋也憋不得,难怪不等嫁入王府就开始找她的茬儿。   用过晚膳,宁玥照例去泡温泉。   温泉的四面被房舍所围,从正门进入后,先是一间厢房,在厢房里取下钗环与棉袄,再拉开梭开便是通往温泉的鹅卵石小路。   宁玥不喜人跟着,叫棠梨院的婆子与温泉的洒扫丫鬟统统退下了。随后,她站在池边脱了中衣,当露出贴身的抹胸长裙时,她犹豫了一下,就这么下水了。   却说玄胤得了望远镜后,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廊下等天黑,他从没觉得日子这么难熬过,好不容易到了太阳下山,他连饭也没吃,就带着冬八“飞”过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他很快便踩着冬八的背爬上了围墙,他依旧是那么重,压得冬八险些骨裂。爬上围墙后,他又跳上了那颗铁桦树,并让冬八在围墙外放风。   他掏出望远镜,朝府内看了过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也太清楚了吧!连那些丫鬟婆子嗑的是花生还是瓜子儿都一目了然啊!   玄胤露出一抹兴奋的笑来,望远镜左转右转,令他狠狠地过了一把神目力的瘾。随后,他舌尖在口腔内一转,眯眼,勾唇,坏笑着将望远镜对准了温泉!   此时的宁玥还没意识到自己被人“观赏”了,热气熏得她有些晕乎,她整个人沉在池子里,只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还是个后脑勺。   玄胤眯紧了右眼:“转过来,快转过来小玥玥……”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玄胤的呼唤,池子里的宁玥突然转过身来,玄胤一个心虚,手猛烈一抖,将望远镜掉了下去!他骇然失色,忙出手去捞,又脚底打滑,失去平衡地朝地面栽了下去!这要砸中地面,不得闹得满府皆知?千钧一发的时候,玄胤一个倒挂金钩,将望远镜抓在了手里!   然而,虽没砸到地上,整个人却悬在半空,完全没有遮蔽物。   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吗?   玄胤闭上眼,像等待死刑一般僵硬了两秒,但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他困惑地睁开眼,就见宁玥不知何时已经背过身子,继续泡澡去了。   玄胤的嘴巴张成了蛋蛋形,所以其实刚刚她并有没发现他?   没发现你转过来干嘛?   知不知道小爷我的心脏都快炸了?   玄胤一边喘着大气儿,一边揉着心口,倒挂的滋味不太好受,不过也没办法,刚刚那一下,把他力气掏空得差不多了,没这么掉下去都算好的了。   舒了口气,他随手将望远镜贴在了眼前。   角度的缘故,他一下子看到的并不是温泉,而是一旁的鹅卵石小路。   那条路上,正有一道鬼鬼祟祟的暗影,在朝着宁玥悄然逼近。   ------题外话------   收藏、留言、票……都要都要,快点砸过来~   小胤胤要不要英雄救美咧?   【注①】摘自百度百科 【28】偷香   玄胤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直起身,跃入了围墙,完全没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在那人的手摸到宁玥的衣衫前,玄胤将她按在了地上!   宁玥在水中转过了身,定睛一看,就见玄胤扣着一名粗使丫鬟,神色狠厉地站在岸边!   宁玥登时就有些懵了,比起这个心怀不轨的粗使丫鬟,她更关心玄胤怎么出现在了这里,还出现得这样及时,就好像……知道她有危险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   玄胤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抓坏人,却忘记暴露的危险了!   “呃……这……我……呃……”   宁玥眉头一皱,抱住双肩道:“你偷看我洗澡!”   “没!绝对没有!”玄胤放开那丫鬟,将左手的望远镜藏到了背后。   本来宁玥没注意他的手,他这么一动,反倒让宁玥看到了那个东西,那长长的一个筒不正是西洋望远镜吗?   宁玥气得呼吸都不顺了:“连望远镜都带上了,还说不是偷看我洗澡?”   太无耻了!   从前,她只知他残暴,而今才发现他更无耻!   玄胤尴尬得耳根子发烫,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道:“本王是找你有事,恰巧发现这个狗奴才鬼鬼祟祟,本王救了你,居然恩将仇报,说本王偷看你!啊,真是!”   宁玥的眼睛都瞪圆了:“这种鬼话编出来骗谁呢?你找我有事不走大门,非得翻墙是吧?”   玄胤一噎,眼神微闪道:“这……事关重大,本王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晓!”   宁玥冷冷一笑:“那不知王爷究竟找臣女何事呢?”   哦,才一天功夫,妾身就变成臣女了,这么急着跟他撇清关系?   玄胤眯了眯眼,扬眉道:“落水那天,本王的平安符不见了,是不是在你那儿?”   宁玥的眸光微微一动,那装了黑曜石的平安符是玄胤的?是的了,那天掉下水后,她对着他又抓又抱,没准儿把平安符扯进了自己袖子。   宁玥的沉默给了玄胤想要的答案,其实,刚刚不过是急中生智编出来的借口,玄胤没料到平安符真的会在宁玥手上。   玄胤的眼神闪了闪,没好气地道:“原来是你偷了本王的平安符啊!”   “谁偷你东西了?是你自己掉我身上的!”这家伙,不止无耻,还无赖!   玄胤坏坏一笑:“那是本王戴了二十年的符,你觉得本王会把它弄掉?还掉在一个差点儿扒了我裤子的小丫头身上?马宁玥,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随王爷怎么说,反正平安符确实是在臣女的手上,但臣女没带在身边,王爷明天晚上再来拿吧!”   这回,轮到玄胤怔住了,以宁玥的性格是绝不愿意吃嘴巴亏的,眼下竟然那么爽快的承认——   “喂,臭丫头。”他在池边半蹲了下来。   宁玥本能地往后一仰:“你干什么?”   他隔得太近,呼吸都喷在她额上,而她裙子只到胸口,为了不走光,又往水下沉了沉。   他邪肆的眸光扫过水面的涟漪,坏笑着勾起唇角:“本王从不做亏本生意,既然你偷了本王的平安符,那本王也得从你这儿偷点东西才算扯平。”   “偷……”什么?   宁玥话未说完,他俯下身,一把扣住宁玥的后脑勺,在宁玥脸上亲了一口。   “偷香。”他舔了舔唇瓣,坏坏一笑,随即闪电般地直起身,在宁玥恨不得杀了他的眼神里,翻过了围墙!   活了两辈子,从没被这么羞辱过,宁玥气得想拿刀把他给剁了!   那丫鬟看完这一出戏码,显然也吓得不轻。   宁玥看了她一眼,厉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倒是个机灵的。宁玥勉力平复了情绪,不怒而威道:“抬起头来。”   丫鬟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她模样只能算清秀,眼睛特别亮,眉宇间有股粗布麻衣也压不下去的气质。   宁玥的眸光微微一动:“为什么跟踪我?”   丫鬟的身躯颤了一下:“奴……奴婢想偷二小姐的令牌……逃出府……”   来的路上,宁玥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所以下水的时候没把衣服脱完。宁玥转过身把玄胤吓掉望远镜那会儿,也是因为听见这丫鬟的脚步声,想看看丫鬟究竟在哪里罢了。   “为什么要逃出府?”   丫鬟的泪水掉了下来:“妹妹病了,他们不给治……妹妹快死了……奴婢想带妹妹……逃出去……”   连看病都不行,这么说,不是任何一脉的人了。   宁玥再次看向她:“会不会写字?”   “会。”   ……   宁玥从温泉带回了两个粗使丫鬟,蔺咏荷一听是做洒扫的,没说什么。   两个丫鬟,姐姐叫秋香,妹妹叫冬梅,冬梅感染了比较严重的风寒,宁玥按前世的方子给冬梅抓了药,很快,冬梅的烧就退下去了。   这一晚,宁玥在梦里狠狠地踹了玄胤几脚,第二天起来时,脸上还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本来想请个假不去老太太屋里的,可一想今天是二夫人给她答案的日子,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她刚走到福寿院门口,就听到一阵哭喊。   “老太太,冤枉啊,奴婢冤枉啊——”   这是一个中年仆妇的声音。   她话未说完,又响起了二夫人的声音:“冤枉?那这些东西都是假的,我的眼睛都是瞎的?”   原来,是二夫人出门采买胭脂,却碰到膳房的管事王妈妈提着一个大包袱鬼鬼祟祟的与一个中年男人接洽,二夫人觉得有猫腻,就拿了他二人问话,一问,才知二人是两口子。但大清早的,两口子揣着一大包灵芝人参干嘛呢?   二夫人顺藤摸瓜,查出了王妈妈中饱私囊的事儿。   “母亲,这姓王的也不知问谁借了胆子,居然拿紫茉莉的根做成人参,拿树舌灵芝充赤灵芝!还多次克扣主子们的份例!”   宁玥走进明厅时,正好听到二夫人细数王妈妈的罪名。   蔺咏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王妈妈是春喜的娘,也是她安在膳房的心腹,王妈妈若坐实罪名,自己只怕也摘不干净:“二嫂,这些东西是我赏给她的,你别大惊小怪。”   二夫人不依不饶:“那她以次充好的事你怎么解释?”   蔺咏荷一脸自信地说道:“这件事我会彻查,应该是场误会,王妈妈在府里干了那么多年,一直恪尽职守,我相信她不会做出欺骗主子的事来。”   二夫人冷冷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账本,里面详细记录了近十年里膳房的物资走向,并且每一页都有王妈妈的署名。   老太太看完,当即就气炸了。   以次充好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她竟克扣了主子的份例,而且,专扣宁玥与蔺兰芝的!   ------题外话------   收藏涨的好慢,好忧桑~   默默地哭去了~ 【29】巧计救母   老太太当初答应把蔺兰芝迁入西冷院,可不是为了苛待蔺兰芝,更不是为了苛待宁玥,但这些拜高踩低的狗东西,还是怠慢了她们母女!看看她们,再看蔺咏荷母女、二房、三房,怎么没人敢从他们那儿偷工减料呢?还不是因为他们手上有权势?   老太太的心里涌上一层愧疚,自己一时大意,竟让这对母女被欺负成了这个样子!若四老爷回来,自己要怎么向他交代?   “蔺咏荷!这就是你说的,好生照顾兰芝与玥儿?”她恶狠狠地瞪向了蔺咏荷!王妈妈是蔺咏荷的陪房,要说这事儿与蔺咏荷没关系,她还真不相信!就算蔺咏荷没有参与,但至少说明,蔺咏荷也没如发过誓的那般尽心尽力!   蔺咏荷躺枪了:“母亲!您相信我,我不知情的!”   真不知情啊,她再笨再傻,也不会去克扣明面上儿的东西,这不是太容易东窗事发了吗?   但王妈妈是她心腹,当初是她亲手把膳房的职权下放到王妈妈手中的,她让别人相信她,别人能信吗?   她挤出了两滴泪:“母亲,请您千万千万相信我,我若是唆使人克扣了姐姐与玥儿的份例,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   老太太的面色出现了一瞬的动容。   二夫人则有些心虚与不甘,难道自己花了一千两银子才买到手的账册,只是扳倒了一个管事妈妈,却没能对蔺咏荷构成丝毫打击吗?   她看向了宁玥,宁玥给她使了个眼色,稍安勿躁。   二夫人又将心揣回了肚子,说不清为什么,自从这丫头大病一场后,身上就仿佛有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了。   宁玥站起身,给老太太行了一礼:“祖母,玥儿相信姨娘是清白的。”   这丫头明明是受害者,却愿意为蔺咏荷说话——   老太太看着宁玥,示意宁玥继续说下去。   宁玥就道:“玥儿之前,曾让钟妈妈去过膳房几次,想要一些人参与灵芝,王妈妈都说没有。如果,这些是姨娘授意的,那么我想,姨娘就太蠢了些。姨娘给我更贵重的首饰都买了,不至于舍不得一些药材。日后,我是要与姐姐一起嫁入王府的,姨娘对我好,我无以为报,唯有报答给二姐姐,天下父母心,就算是为了二姐姐,我相信姨娘也会努力待我的!”   这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讲得滴水不漏,任谁听了都不会再去怀疑蔺咏荷有克扣份例的居心。   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   蔺咏荷悄悄抹掉了额上的冷汗,其实宁玥说的这些她都懂,但从她嘴里说出来,与从宁玥嘴里说不来的效果完全不同,有些话宁玥可以说,她却不能,否则,只能适得其反,让人觉得她在强加狡辩。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宁玥一眼,这一瞬,她竟滋生了些许感动与愧疚,明明自己做了那么多恶事,可这个单纯的小姑娘还是心无旁骛地相信她,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   她想起了宁溪,想起了马援,她想要女儿成为人人艳羡的世子妃,她想要彻底得到马援的身子还有心,她不能手软,绝不!   宁玥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刚刚她没神经错乱吧?居然从蔺咏荷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愧疚与退让?不过只是一瞬便消失了。   宁玥淡淡一笑,蔺咏荷,你错过了今生唯一的救赎,等着下地狱吧!   由于宁玥的求情,老太太只处罚了王妈妈,将她打了一顿丢出府,永不录用,但心里对蔺咏荷不可能完全没有芥蒂。吃早饭的时候,蔺咏荷给她夹的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吃完饭,老太太拉着宁玥的手坐到了炕上,这个炕,除了马客卿与马援,再没哪个晚辈上去过,可见老太太是对宁玥心疼坏了。   说到底,这事儿也有她两分责任,若非她同意把蔺兰芝隔离起来,也不会连累这小丫头被人瞧不起。   “怨祖母吗?”她慈祥地摸了摸宁玥的脸。   宁玥想了想,摇头。   老太太又问:“还记得你娘吗?”   宁玥点点头,眸中泛起泪光。   看着宁玥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记得刚把马援抱到身边那会儿,他也是这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她知道,他想自己亲娘了。但梅姨娘死得早,她法儿让他们母子团聚,眼下蔺兰芝还活着,她却让她们骨肉分离,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宁玥知道老太太在想什么,但她真的不怪老太太。她娘从来没有伤害过她,每次都是蔺咏荷把她弄得半死,然后嫁祸给她娘,老太太实在是防不胜防了,才在蔺咏荷的建议下,将她娘隔离在了湖对岸的西冷院。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将宁玥抱进怀里,对宝珠道:“瞧把这孩子委屈的。”   宝珠也湿了眼眶,含泪笑道:“有您疼着三小姐,三小姐不委屈!对吧,三小姐?”   最后一句是对宁玥说的。   宁玥点头,一点头,忍了半天的泪珠子掉下来了,砸在老太太的手背上,烙铁一般滚烫。   “平时也没见这孩子哭啊。”老太太说道,又吩咐宝珠,“打点水来。”   宝珠去打水,老太太给宁玥擦泪,越擦越多:“怎么了这是?”   宁玥抽泣道:“我……我梦到我娘……”   “嗯?你娘怎么了?”   “我梦到她掉进水里了。”宁玥说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老太太登时有些慌了:“别哭别哭,啊?你娘没掉水里,她好好儿的呢!梦都是反的,这是你娘有吉兆!”   “吉兆?那是她可以出来了吗?”宁玥睁大了泪汪汪的眼睛。   老太太失语。   宝珠端着温水进来,笑了笑,说道:“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四夫人的病……已经没那么严重了。”   “那就……”   老太太刚要松口,蔺咏荷打了帘子进来:“母亲,我刚刚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对姐姐实在是有些疏忽,我辞掉了原先的大夫,请了张太医过来,让他重新给姐姐瞧瞧,看姐姐好了没?”   张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他若说没好,蔺兰芝就永远别想出来了。   ------题外话------   昨天的章节修改了一下,就是温泉那一段,有兴趣的亲们可以回看一下,不回看也没关系,其实就是一个小kiss啦! 【30】王府插手   看来,不止蔺咏荷小瞧了她,她也小瞧了蔺咏荷。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并请来张太医,足见蔺咏荷的手段!   宁玥的手,拽成了拳头。   老太太明明都快答应放出她娘了,偏蔺咏荷玩了这么一出!现在,她只能祈求这张太医不是那起子见钱眼开的小人,能够将她娘的状况实事求是地告诉老夫人。   张太医很快便从西冷院回来了,进屋时,脸色有些凝重。   老太太略为急切地坐直了身子:“张太医,我儿媳的病怎么样了?可有好转?会不会再伤人?”   张太医捋了捋胡子,叹道:“老夫人,兰芝夫人的病……没什么大的起色,而且……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起色了。”   他话音一落,老太太的眸光就暗了。   宁玥一边注意着老太太的动静,一边也用余光将蔺咏荷的神色尽收眼底,蔺咏荷表面泫然欲泣,眼底却没还隐隐泛着一抹笑意。与蔺咏荷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她对这种表情熟悉得不得了,每一次露出它来,都代表蔺咏荷的计谋得逞了。   谋划了那么多,从惩治春喜开始,每一件事都朝着她期待的方向发展,她以为自己赢定了,今天就能见到她娘了,谁料键时刻杀出了一个张太医?!   难道……她真要栽在临门一脚的地方吗?   “老太太,老太太!”思量间,宝珠打了帘子进来,“司空老先生到访了!”   老太太颇有些惊讶,司空家一向属于我行我素,与马家更是从未有过任何往来,今儿……怎么主动上门了?   老太太着人将司空流请入了花厅,宁玥、蔺咏荷与张太医也一同随访。   司空流虽未入朝为官,但不少大臣都曾师承他门下,其中,就包括文官之首姚丞相。   老太太十分客气地将司空流迎上了席位,并叫宝珠奉上最好的茶。   司空流却毫不客气地甩了个脸子:“行了行了,别瞎忙活了,我又不是来喝茶的!”   老太太微微一笑,道:“那……先生是来做什么的呢?”   “我是来要债的!”   “……”众人傻眼。   司空流冷哼道:“马宁溪欠了我两千两银子,快还钱!”   这么直白的要债方式,让老太太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都不禁臊了一下:“先生,不知老身的孙女儿何时找您借了钱?”   司空流拍桌一喝:“她不是借,是偷!上回在紫竹林,她偷了我两只鸡,那都是喂过长寿丹的!正好价值两千两,不多不少,别废话了,快给钱!不给的话,衙门见!”   宁溪偷鸡的事儿老太太是知道的,是真是假她不好判断,司空流非得认定宁溪是贼,她也无可奈何,毕竟就目前而言,他们马家,是万万得罪不起司空家的。   老太太瞪了蔺咏荷一眼,语气严厉地说道:“早让你把钱还上的!竟劳动司空先生亲自上门!”   蔺咏荷赶忙欠了欠身:“是,母亲,我疏忽了,我这就着人去账房把银子拿来!”   不,不是这样的!她的宁溪没偷东西!所以她不想还钱,不想认下这个罪名!   偏老太太一点儿也不帮她,她又不能当着外人的面与老太太顶嘴,真是可恶!   司空流拿到银子后,却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宁玥,问:“你不是那个晕在我紫竹林的小丫头吗?”   宁玥眨巴了一下眸子,起身行礼:“学生见过司空老先生。”   宁玥被司空先生搭救的事,老太太等人都是知道的,老太太忙道:“上回,真是多谢先生了。”   司空流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不想脏了我的院子罢了。”说着,看了张太医一眼,“你这小丫头福气不浅嘛,就喝了点儿寒食散,还劳动院判给你治病。”   “院派大人是给我娘……”宁玥话未说完,心底蓦地闪过一丝异样,司空流从不多管闲事,居然会主动提起她的病情,还不止一次!就像是……有意在暗示她什么似的!为了证实心底的猜测,宁玥眸光一动,说道,“司空先生,我娘病了很多年,怎么治都毫无起色,张院判也束手无策,早闻您医术精湛,请您……救救我娘!”   蔺咏荷的心咯噔一下,她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请来张太医给蔺兰芝下“病危通知单”,怎么能被司空流给搅黄了?   她微微一笑,嗔道:“玥儿,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司空老先生是能随随便便请的吗?皇上找他老人家看病,也得等上好几天呢。”   这话并非夸大其词,司空流性情古怪,给皇帝看病也去一次不去一次的。所以,如果宁玥一求情,司空流就给瞧了,那么传出去,不免让人觉得一国皇帝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有分量!   司空流敢这么作践皇帝吗?   宁玥眸光一凉,这个蔺咏荷,心思可真歹毒,一句话就把矛盾升级到了君臣高度,这不是单纯是司空流看不看的问题了,而是她娘担不担得起的问题!   “姨娘,司空老先生偶尔不入宫给皇上诊病,一定是因为老先生相信太医院能够治愈皇上的病!今日的情况却有所不同,连院判大人都无法治愈我娘,看来,只能请司空老先生出诊了!”   宁玥巧妙地将政治问题转换成了医术问题,司空流治与不治,都跟皇宫那位没有任何干系。   司空流花白的眉毛一拧:“好了好了,不就是看个病吗?”他掸了掸手里的两千两银票,颇有些拿人手短的意思,“老夫今天心情好,就给那谁看看吧!”   蔺咏荷腾地一下站起来:“母亲!”   “给我坐下!”老太太厉声喝道。她又不是傻子,听了那么久,哪儿还能没听出一两分猫腻?蔺咏荷不给兰芝复诊,而玥儿又执意要给兰芝复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只怕,就连司空流的突然造访,也并非要债那么简单。她可不会认为马家的面子大到能请动司空流出诊,便是蔺家与她娘家也是不能的,唯一能又与马家有关系的只剩中山王府。王府都插手了,这件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题外话------   追文的人在吗?在吗在吗?在的话,举个手。最近流感太严重,老妈和小孩全都病了,白天完全没时间码字,晚上等小孩睡着了才能开电脑,一写就是凌晨三四点,然后看到这么惨淡的留言的收藏,真是心力交瘁啊…… 【31】心情大好   西冷院坐落在湖对岸,当初为防止蔺兰芝溜出来伤人,老太太命人把路给填了。司空流在罗妈妈与几名护卫的陪同下坐船前往西冷院,约莫三刻钟后返回。   老太太忙问:“先生,我儿媳的病怎么样了?可有得治?”   司空流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道:“的确是还没痊愈。”   蔺咏荷悄然松了口气。   宁玥却暗生狐疑,没好吗?那前世的事怎么解释?娘亲分明还记得她,也知道要找她!   老太太紧张地问:“能治好吗?”   司空流蹙了蹙眉:“病得太久,究竟能否治愈,老夫不敢保证,只能尽力一试。”   蔺咏荷的心里更舒坦了,这与张太医的结论几乎是一样的,看老太太这回还怎么挑她刺儿?   “不过……”司空流冷眸一眯,又问,“她这病,说起来也不算疑难杂症,只要治疗及时,是不可能恶化成这个样子的。这些年,你们都没给她请大夫吗?”   老太太捶着心口道:“请了的。”   “把大夫开的方子给老夫看看!”   老太太看向蔺咏荷:“还不快去把大夫给兰芝开的方子拿过来?”   蔺咏荷暗暗翻了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使人去了。   司空流看完这几年所有的药方,弱弱地吸了口气:“各有各法,但都是对症的呀。”   药对症,病却没好,难道是熬药的人把药掉包了?   老太太与宁玥想到了一块儿,忙叫罗妈妈与宝珠把蔺兰芝近一个月的药渣拾掇了过来,因事先并不知道司空流会检查药渣,所以,熬药的人没对药渣进行过特别处理。   司空流逐一检查后,摇头:“没问题。”   这批没问题,先前有问题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宁玥的眸光霎时就凉了!   蔺咏荷用帕子掩住唇角的笑意,语气担忧地说道:“我听说,有的人……就是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原先我还不信,没想到姐姐也是这样!”   这些年给蔺兰芝看病的大夫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每个人开的药都不一样,宁玥就不信,没有一个方子是管用的!   “司空先生。”宁玥正色道,“请问,在服用药物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需要格外注意的?”   司空流想了想,说:“要忌口,有些东西吃下去,会让药效减低甚至消失。”   老太太当即让人把西冷院的厨子叫了过来。   厨子姓刘,丈夫跟着库房的管事跑差,两口子都是出了名的老实人,所以当蔺咏荷把她调到西冷院做厨娘时,老太太并没觉得有何不妥。   刘妈妈得知老太太要查食谱,还以为老太太怀疑她克扣了蔺兰芝的东西,吓得赶紧跪下道:“老太太明见,公中送来的,奴婢全都给兰芝夫人做了,绝不敢有任何私心啊!”   宁玥就道:“那你记不记得公中都送了哪些食材?”   “有……有账册的。”刘妈妈说着,将账册拿了出来。   宁玥拿过账册,呈给了司空流。   司空流翻开一看,大半都是应该忌口的东西:“以往的大夫都没交代这些东西不能吃吗?”   “这……”   老太太面色一冷:“这什么这?让你说就说!再磨蹭,当心一顿好板子!”   一听要挨板子,刘妈妈立刻慌了神,摇手一指道:“老太太息怒!不是奴婢非得给兰芝夫人吃!是兰芝夫人嘴馋,奴婢不敢不做。”   宁玥怒道:“我娘是病人,吃了这些东西会出人命,你们也给她吃?”   “出……出人命?”刘妈妈险些吓傻了,“奴婢真不知道啊!四夫人告诉奴婢,说兰芝夫人想吃什么就给她做什么,千万不要惹兰芝夫人不高兴,否则,就要奴婢好看!”   蔺咏荷捏着帕子的手唰的一下变紧了:“你胡扯!我几时与你说过那样的话?我明明就告诉你们,姐姐的病要忌口!你们不要随随便便给她吃东西!”   “你……”刘妈妈被噎得整张脸都红了,“四夫人,你不是这样的说的呀!你……”   蔺咏荷打断她的话道:“你自己犯了错,却要赖在我头上!谁教你这么做的?你是不是收了谁的好处,专门跑来陷害我?”   刘妈妈气坏了,她虽老实,可不代表她愿意替人背黑锅,尤其这黑锅还会要了她的命。   她咬牙道:“四夫人,你要真不许我们给兰芝夫人乱吃东西,就别把这些食材送过来呀!奴婢家若是有人生了病,奴婢买都不会买他不能吃的东西!”   蔺咏荷这下没的反驳了,恼火地瞪了她一眼,转头望向老太太,眼珠子一转,掉下两滴泪来:“母亲,这些食材都是王妈妈送的,我不知道她没给姐姐忌口,我要是知道,一定早把她赶出府了!母亲你相信我,我真的告诫过王妈妈哪些食材不能往西冷院送的!”   老太太雷嗔电怒,一掌拍上桌子:“王妈妈克扣宁玥与蔺兰芝的份例,你说不知道!王妈妈给蔺兰芝送不能吃的东西,你又说不知道!那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这明显,是不信蔺咏荷的说辞。   蔺咏荷自己也明白,到了这个份儿上,狡辩已经失去意义,不过,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咬紧牙关不承认!   “母亲,儿媳冤枉啊——”她哭得越发厉害。   老太太冷冷一笑:“什么时候……一个侧室也敢自称儿媳了?我儿媳是蔺兰芝,如今正住在西冷院!”   蔺咏荷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侧夫人,她终于又是侧夫人了!花了十年的时间才把那个“侧”字去掉,可眨眼间,它又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   宁玥,是宁玥这个小贱人!是她非得让司空流给蔺兰芝复诊的!   宁溪说的没错,她果然小瞧她了!   “宝珠。”老太太沉沉地唤道。   宝珠上前:“奴婢在。”   “把兰芷院收拾一下,接四夫人接回来,送侧夫人回千禧院。”   “是。”   蔺咏荷的指甲狠狠扎进了掌心!   ……   蔺咏荷愤愤离去后,老太太亲自送了司空流出府,家中的丑事被外人看到,心中多少有些尴尬,好在司空流不是一个多嘴多舌之人,而且保证会定期给蔺兰芝复诊,老太太总算宽心了些。   下午,宁玥在帮忙收拾兰芷院,突然,秋香走了过来,说有人在侧门等宁玥。   宁玥眨眨眼,狐疑地去了。   门口,她见到了玄煜。   玄煜依旧是一袭白衣,神色清冷,若天宫的上仙一样。   “姐夫。”她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   玄煜如玉修长的手轻轻递过一个翡翠药瓶:“这是司空老先生给你配的养生丸,睡前十粒。”   上次司空流给她诊脉,应该就探出她体虚羸弱了。但她没料到玄煜会如此细心,还让司空流给她配了药。   宁玥拿过药瓶,耳朵有些泛红:“多谢姐夫。”   玄煜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上马车。   宁玥睫羽一颤,跑过去掀开帘子道:“早上的事……也谢谢你!”   早上?玄煜困惑地皱了皱眉,却还没说什么,马车就走动了。   宁玥踮起脚,眺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一直到马车消失不见,才心情大好地回了兰芷院。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关心,今天好一些了,老妈能下床了,孩子也慢慢恢复胃口了。   留言、钻钻、票票、花花,全部都有看到,心里暖暖的,谢谢大家! 【32】母女相见   “啊啊!轻点轻点!你想疼死我?”   紫竹林内,玄胤的手腕被人割了一刀,痛得冷汗直冒。   司空流拿过翡翠碗,接住了从玄胤伤口流出来的血,并说道:“怕疼还敢来求老夫办事?”   玄胤撇过脸,哼了哼:“你以为我想啊?我这不是打不过你吗?打得过……早逼你乖乖听话了!打不过,只能求咯!谁知道你放着黄金白银不要,专要人血!”   司空流的眸光闪了闪,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有趣儿!”   说着,感觉血液的流速慢了,又往伤处补了一刀,直把玄胤痛得哭爹喊娘!   好容易一碗血接满了,玄胤的衣裳也被汗水湿透了,一双干净的眸子里水光闪耀,像极了一只受尽委屈随时可能哭出来的小狼崽。   司空流睨了他一眼,戏谑道:“怎么不让你大哥来找我呀?我欠着他人情,他要我帮忙,我是不收报酬的!”   玄胤翻了个白眼:“切,我又不是给不起报酬!不就流点血么?爷、多、的、是!随、便、取!”   司空流果然操起刀,又给划了一刀口子。   “啊——哦——啊——”玄胤痛得呀,脚趾头都蜷缩起来了,“老头儿!不是说好了只要一碗吗?你不讲信用!”   “一碗是替她化解张太医的危机,另一碗是治她娘亲的疯病,要不,我不治了吧?”司空流说着,就要把碗拿开。   玄胤慌忙按住他的手,笑比哭难看道:“我血多,随便取……呜呜……随便取……”   司空流笑了,笑过之后,给玄胤处理了伤口,而后看着两碗鲜血,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蹙眉:“这血是红色的,跟你先前说的不一样啊,怎么回事?”   玄胤苍白着脸,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我又没流过血!就那一次!那次是黑色的,我就以为我的血一定是黑色的了!”说着,吸了吸鼻子,“老头儿,什么东西这么香?花还是药?”   司空流看了一眼碗中的鲜血,拿过盖子,不着痕迹地盖上:“你闻错了。”   玄胤再次闻了闻,狐疑地皱起眉头:“是吗?明明刚才还有的。”   ……   忙碌了一整天,总算把兰芝院收拾整齐了。   日暮时分,蔺兰芝被接了过来。时隔三十年,宁玥终于见到了娘亲。   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宁玥对她的印象全部来自父亲留下的画像。与画像中不同的是,眼前的人儿面色苍白、形同枯槁,早已没了当年的艳色。   宁玥的心底一阵抽疼:“娘!”   蔺兰芝微笑着转过头来,见到宁玥,忙伸出了双臂:“玥儿,玥儿!”   宁玥惊了一下,蔺兰芝被带走时她好像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过了这么多年,蔺兰芝竟是能一眼认出她来,所以……蔺兰芝其实没有那么疯对不对?   宁玥的眼底慢慢染了一丝亮色,握住蔺兰芝的手,喉头有些胀痛地说道:“娘,你还认得我?”   蔺兰芝笑得温婉,一边将宁玥鬓角的发丝拢到耳后,一边轻轻地说:“娘怎么会不认得你?你是我女儿啊。”   宁玥的眸子里迅速窜起一层泪意,按住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哽咽道:“娘。”   “你看看你,头发乱成这样,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宁玥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没有,我就帮忙收拾了一下屋子,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就按照棠梨院弄的,你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换的?我再去跟老太太……”   “玥儿饿了吧?一定饿坏了,该吃奶了。”   宁玥一怔,吃奶?什么鬼?   蔺兰芝一把将宁玥按进怀里:“来,娘喂你。”   宁玥:“……”   ……   兰芷苑的厨子还是从前的刘妈妈,这回,她可不敢随便给蔺兰芝吃东西了,宁玥给了她一本食谱,让她每天按着上面的花样来,保证蔺兰芝不会觉得难吃。   蔺兰芝身边原先有两个大丫鬟与两个上房妈妈,但其中三个都是蔺咏荷的人,宁玥胡乱掐了几个借口,禀报老太太后把她们打发到别处去了,只留下红玉。老太太觉着寒酸,又从福寿院拨了紫燕与紫环过来。蔺咏荷也送了十几个下人过来,但都被宁玥安排在了外院。   蔺兰芝回来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座府邸,二夫人与三夫人都相继前来探望,不过蔺兰芝已经不记得她们了,非常抗拒她们的靠近,还险些把她们给挠了。按理说,蔺咏荷也要过来,偏她以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姐姐为由躲在了千禧院。   但俗话说得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司空流把蔺兰芝的疯病治好了,看蔺咏荷还怎么躲?   陪蔺兰芝用过晚膳后,宁玥要走了,如果她记的没错,玄胤会来取平安符。   谁料蔺兰芝抱住她胳膊,咬唇问:“我……我可不可以出去走走?”   宁玥本想说明天可不可以,但一想到她像个犯人一样被关在西冷院那么多年,又于心不忍:“好,我陪你到花园散会儿步。”   蔺兰芝开心地笑了起来。   母女俩携手朝门外走去,红玉不放心,想跟上,被宁玥阻止了。蔺兰芝的确神志不清了,但却记得她,而且,永远不会伤害她。   临出院门时,一名瘦高的婆子赶忙走了过来,这婆子宁玥认识,蔺咏荷的狗腿子!   “三小姐!您不能带四夫人出去!”   蔺兰芝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   宁玥眸光一凉,沉声道:“为什么?”   婆子道:“四夫人还没好全,刚才都险些伤了二夫人和三夫人,这要放出去,再伤到别人……”   啪!   不待她说完,宁玥就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   “放?你当我娘是什么?”   她人小,气场却不小,那冷冽的眼神与严厉的声音加在一起,压得婆子险些喘不过气儿来!   好半晌,婆子才颤声道:“奴婢……也是为了四夫人好!四夫人刚被放出来,万一伤到人又被关进去……啊——”   宁玥听不下去了,抬手扣住她手腕,用力一折,折断了她手骨。   她痛得满地打滚。   宁玥慢悠悠地走过去,一脚踩上她另一个手腕,声若寒潭地说道:“都给我听好了,我娘不是犯人,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要再提把她关起来,我就送谁去见佛祖!”   这话是对婆子说的,也是对蔺咏荷说的,以前是她小,没能力保护她娘,现在她都重生了,那些不知死活的贱人再敢为难她娘试试?看她不一个一个捏死!   “玥儿好棒!”蔺兰芝激动地拍起了巴掌。   宁玥还怕自己吓到她,看来是多虑了。   宁玥与蔺兰芝朝门外走去。   那婆子吃了瘪,怨毒地瞪了二人一眼,正要爬起来去给蔺咏荷通风报信,哪里知道,已经走过去的蔺兰芝,突然蹑手蹑脚地退回来,学着宁玥的动作,迅速往她脸上补了一脚,把她“补”晕了。 【33】无耻小胤   中山王狩猎归来了。   他猎了一头猛虎、一头黑瞎子、两头羚羊与一只雪貂,收获不可谓不丰。他将虎皮送给了长子玄煜,熊掌送给了王妃,虎骨分别赠与次子玄彬与三字玄昭,羚羊角给了玄胤,唯一剩下的活物小雪貂,理所当然是小樱的了。   小樱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小雪貂,爱不释手。   王妃问:“这次谁猎的最多?”   中山王伸出手。王妃为他卷起袖子,又从婢女端着的水盆里拧了帕子给他擦手,他道:“中常侍。”   小樱的手抖了一下。   “又是他?”王妃微微蹙眉。   猎物的数量有时与狩猎的水平并不一定成正比,就好比皇上如果都没猎到猛虎,谁敢说自己猎到了?中常侍猎得比皇帝都多,足见皇帝有多偏宠他了。   中常侍在前朝还只是仅有虚衔的加官,新朝建立后,皇帝将中常侍变成了具有实权的近臣,并改为由宦官担任。这一任的中常侍大人来自司空家,与司空流是伯侄。   不同于玄家以武学为主,司空家一直都存在两个学派——玄学与医术。寻常子弟七岁就决定了自己的研习方向,并且一生不会改变。偏偏司空家出了两个怪才——司空流与司空朔,将两门学科都掌握得炉火纯青。   天下三大宝——青冥剑、八卦罗盘、长寿丹,除了青冥剑乃玄家之物,另外两个都是司空家的东西。在竞争传家之宝时,司空流得到了长寿丹的秘方,而司空朔则拿到了八卦罗盘。   那时,前朝尚未覆灭,司空朔就已凭着八卦罗盘的推演找到了下一任真命天子,就是如今的皇帝,并扶持他坐上了帝位。如果没有司空朔的预言,皇帝想策反得如此名正言顺只怕还有些难度,不怪事后皇帝如此器重他。   至于司空朔为何做了宦官?有人说,他自小便患有隐疾,也有人说,他是为了表明自己追随皇帝的决心。   谁知道呢?   反正司空家最厉害的两个人,一个终身未娶,一个成了太监。   想到这里,王妃又释然了些,笑着吩咐婢女道:“快去叫少爷们过来吃饭。”   四人陆陆续续地来了。   “父王,母妃。”四人请了安。   王妃很高兴,招了招手:“快坐。”   玄家儿子多,就小樱一个女童,王妃左手边是王爷,右手边就是这个小娇娇儿。挨着小樱的是玄胤。再往王爷那边去,依次是玄昭、玄彬、玄煜。   中山王从不在饭桌上问儿子们的功课,道了句“吃吧”,就拿起了筷子。   王妃将糖醋鱼换到玄胤面前,又给玄胤盛了一碗汤,温声道:“风寒好了没?多喝点参汤,有助于恢复元气。”   中山王看着玄胤,浓眉一挑:“又风寒了?怎么每次我一出门你就生病?”   玄胤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三少爷玄昭不屑地冷笑一声:“父王不在,就没人管得住他的野性子了呗!”   王妃柳眉一蹙,瞪向了玄昭:“怎么说话的?闭上你的嘴给我好好吃饭!”又看向王爷,愧疚地笑了笑,“是我疏忽了,没照顾好小胤。”   中山王看了玄胤一眼,眸光有些发凉。   一顿饭,吃得非常安静,就连活泼好动的小樱都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吃,不发出一点声音。   吃完饭,准备各自回房之际,小樱突然说:“胤哥哥能举起霸王鼎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能举起霸王鼎,说明能通过初级测试了,对于一个废物了二十年的人来说,无疑是一道惊人的好消息。   玄煜的眸色深了深。   玄昭冷冷一笑:“二十岁才举起霸王鼎,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十岁就会了!”   玄胤忐忑地看向中山王,对方眼底平静如水,一丝波澜都无,玄胤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来。   所以不论怎么努力都没用,有进步也没用,在他们眼里、在父王眼里,自己永远都是一个让家族蒙羞的废物!   玄胤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池塘边,宁玥正在陪蔺兰芝散步。大概是太久没逛过园子了,蔺兰芝兴奋得简直快要跳起来,一会儿瞅瞅这个,一边摸摸那个,连老太太种的昂贵花草也被她揪下好几朵。宁玥跟在她后头,慢慢地为她“毁尸灭迹”。   宁玥喜欢这种感觉。   娘亲还活着,还会对她笑、与她说话,这些前世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场景,眼下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真好!   “娘,累不累?”她拿出帕子,为蔺兰芝擦了额角。天寒地冻,雪都没化干净,她却玩出了满头大汗。   蔺兰芝拨浪鼓似的摇头,指了指东边,问:“那是什么?”   宁玥顺势看去,道:“温……”   泉字没说完,就见围墙上掉下一个人来!   宁玥眸光一凛,将蔺兰芝藏到了假山后,并悄声道:“在这儿等我,不许乱跑,知道吗?”   蔺兰芝乖乖地点了点头。   宁玥虽说猜出了对方是谁,但还是十分警惕地拿了一支簪子在手里,这大概是跟着那个人养成的习惯。宁玥轻手轻脚地来到对方掉落的地方,搜寻了一圈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她不由地汗毛一竖,转过身就朝来时的方向奔去!谁料,竟又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某个人怀里!   她抬手,猛刺金簪!   玄胤一把扣住她手腕:“臭丫头!谋杀亲夫啊?”   宁玥气急,又是这家伙!又来占她便宜!   宁玥抓起他左臂,就是一口咬了下去!这一口,刚好咬在他被放了血的地方。   玄胤疼得五官都扭成了一团:“你属狗的啊?快松开!松开你听见没有?再不松,我……我看到你胸了!”   宁玥一把推开了他!抓紧领口,恼羞成怒道:“无耻!”   玄胤觉得伤口一定裂开了,好在老头儿给他包扎得结实,不然,他就该血崩了。这丫头下嘴儿……真不是一般的狠啦!   宁玥拿出帕子在嘴上狠狠地擦拭了几遍,仿佛咬到他,是一件多么肮脏的事一样。   玄胤被气得半死!   “我说你至于这么记仇吗?不就是亲了你一口?这么小气!大不了……给你亲回来就是了!脸行不行?不行,嘴儿也给你亲!么么么么……”他闭上眼,撅起了小嘴儿。   宁玥被他雷得外焦里嫩,后退一步,从怀中掏出平安符,丢在他身上道:“东西还给你!从今天开始,不要再来找我!不要用任何借口、任何目的接近我!”   “哎,你……”玄胤握住平安符,七窍生烟,“我是你夫主!怎么跟夫主说话的?怕不怕我把你休了?”   宁玥冷冷一笑:“好呀,来休我呀!谁不休,谁是小狗!”   玄胤噎住了。   宁玥得意地拍了拍手,转身离去,却突然——   “汪!汪汪汪!”   宁玥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了! 【34】初见岳母   咬咬牙,宁玥回过头,就见冬八趴在墙头,讪笑着朝她挥手。她看看冬八,再看看玄胤,一时间,竟分不清刚刚那几声狗叫到底是从谁嘴里蹦出来的。不过是谁也无所谓了,反正她没绝对不会嫁给玄胤!   宁玥冷冷地瞪了玄胤一眼,迈步离开了。   玄胤正在原地,眸子里的黯然与失落,便是月光也照不亮堂。   他其实……压根儿没想起平安符的事儿来,是在王府怄了气,想找个地方儿散散心,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但这个臭丫头,真的很不近人情啊!甩手就把平安符还给他了,以后……他拿什么借口光明正大地找她?   这时,蔺兰芝从假山后跳了出来。   “客卿!”   宁玥看向一脸兴奋地奔过来的蔺兰芝,伸出了手去接她:“娘……”   哪知,蔺兰芝并未扑进她怀里,而是与她擦肩而过,抱住了身后的玄胤!   宁玥一怔,什么情况?   玄胤被抱了个满怀,下意识地想推开她,却又听到宁玥叫她娘,身子便绷住了。   蔺兰芝松开紧抱住玄胤的胳膊,改为一手握住他大掌,一手摸上他脸颊:“客卿啊,你去哪里玩了?怎么才回来?”   玄胤被摸得汗毛直竖,后仰,堪堪避过她魔爪,她又锲而不舍地摸了上来,玄胤暗暗叫苦,四下看了看,表情古怪地问:“你在跟我说话?”   蔺兰芝瞪大眸子:“娘当然在跟你说话啦!”   娘?   玄胤傻眼地望向了宁玥。   宁玥抚额,她娘居然把玄胤认成她早夭的大哥了,看来,在她娘的认知里,已经忘记大哥过世的事情了。看她娘笑得这么开心,她不敢将实情和盘托出,怕她娘受不住,就道:“娘,你认错了,他不是大哥。”   大哥?这臭丫头的大哥不是早死了么?玄胤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蔺兰芝如今还疯着——   蔺兰芝对宁玥道:“玥儿,你傻了?怎么连你大哥都不认识了?”   宁玥一手指向玄胤的脸,一手指着自己的:“可是你看他长得……”   蔺兰芝笑道:“长得这么漂亮,除了你大哥,还能有谁?”   所以你是被美色给蛊惑了吗?   宁玥撇过脸,已经不忍直视了。   蔺兰芝再次看向了玄胤,眸光里含了一丝急切:“客卿啊,你怎么不说话?”   玄胤张大嘴:“呃……这……我……那个……不……”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蔺兰芝又摸上了玄胤的发顶,“你看看你,头发乱成这样,又跟弟弟们顽皮去了吧?”   未来的暴君大人,居然就这样被摸头了。   玄胤真是欲哭无泪。   蔺兰芝又心疼地捏了捏他清瘦的脸蛋:“饿坏了吧?”   宁玥眉心一跳,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蔺兰芝拉着玄胤到一旁的长凳上坐好:“客卿一定饿坏了,该吃奶了。来,娘喂你。”说着,一把将玄胤按进了怀里。   玄胤:救——命——   ……   从兰芷院出来,宁玥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暴君上辈子杀了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孽,怎么这辈子的运气还这么好啊?她忘记了,上辈子本来也就是这辈子,一切都重头开始了,玄胤没杀过一个人、没造过一次孽,又何来报应一说?   宁玥气得脑子都不好使了。   某个不怕事儿大的家伙却还趴在墙头,冲她吹了声口哨。   大半夜的,府里又不是没人了,他就敢明目张胆地弄出声音来,要说不是吃定了她会帮他遮掩,她都不信!   想到这里,宁玥就更气了!   玄胤抛了个媚眼,坏笑着,用嘴唇无声地说道:“大哥要走了,明天见哦,好妹妹。”   好妹妹?   你妹?   去死!   宁玥银牙一咬,抬起脚就将一颗小石子儿狠狠地踹飞了过去!   玄胤得意忘形,被小石子儿砸中脑门儿,当即一声惨叫,跌下了外围墙!   宁玥这才解气了些,深吸一口气,回了棠梨院。   院子里的人老远就看到了她那张比锅底还要黑的脸,纷纷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宁玥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径自回了房间。   一进门,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自从发落了春喜后,她便不再允许别的丫鬟进她屋子了,除了新上任的秋香。那么,这个眉清目秀、眼神格外水灵的小丫头又是谁?   “奴婢冬梅,给三小姐请安。”她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响头。   宁玥想起来了,是她从温泉带回来的那个快要病死的丫鬟,才一日功夫,居然就大好了。那个人的药方,果然有奇效!   不过,冬梅来的不是时候,宁玥原本就不是一个随和的性子,晚上又被玄胤气了一通,便更加不好说话了。宁玥端起秋香递过来的茶杯,重重地搁在了桌上,茶水一下子溅出来,有些还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三人没料到宁玥会发这么大的火,都有些怔住。   “谁许你进来的?”宁玥的声音,像淬了冰似的,一直寒到人的心眼儿里。   冬梅忐忑的眸光扫过钟妈妈的脸,低头,说道,“是奴婢自己进来的。奴婢知道这样做很唐突,奴婢只是太想感谢三小姐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才不顾钟妈妈与秋香的反对,进了内室给三小姐谢恩,多谢三小姐赐药。”   这话,漏洞百出,主子不在,她闯进内室谢个鬼的恩?再说了,这屋里是没人了还是怎么,她硬闯闯得进来?   不过好歹没把钟妈妈给供出来,知道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样的人,要么是心地极为善良,要么是懂得权衡利弊。而且能够说服钟妈妈放她进来,可见嘴皮子功夫不浅。   平心而论,宁玥并不喜欢这种太过圆滑的人,但宁玥明白,自己身边正缺这种人。   宁玥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下人就要有下人的规矩,自己去领五板子!”   没说给不给派差事!   秋香失落一叹,扶着冬梅出去了。   外院,很快传来了打板子的声音。   钟妈妈面色涨红,人是她放进来的,这几板子虽说是打在冬梅身上,却更像抽在了她脸上,让她有些下不了台。   ------题外话------   评价票人数停滞在24不动啦,还有评价票的亲们,加紧投票哇! 【35】噩梦   宁玥明白钟妈妈此刻的心情,但如果不惩罚冬梅,今后是不是来一个可怜的,钟妈妈就要心软一下?   “钟妈妈,我无意针对你,只是不想她们以后都来利用你,要是今天冬梅得逞了,很快就会第二个、第三个‘冬梅’跑到你面前。你那时候再去拒绝她们,放到她们眼里,就是你在拿乔了。”   这些道理,她原先也不懂,在宫里不知吃了多少亏才总结出来。   钟妈妈一开始还觉着小姐是故意给她难堪,听了小姐一番话才发现小姐是真心替她着想,面色微讪道:“奴婢一把年纪了,还没小姐通透,是奴婢大意了,今后自当注意些。”   宁玥点了点头,从柜子里取出酿制的人参丸与灵芝丸:“拿去吃吧,每天吃一粒,交替吃。今天吃人参丸,明天就吃灵芝丸,吃上三个月,保准年轻十岁。”   钟妈妈不敢收:“小姐!这……这太贵重了!”   宁玥就道:“反正是二伯母给的,她现在也用不着我还了,你拿两瓶去吃,剩下的两瓶给二伯母送去,权当我谢谢她了。”说起来,这次能把她娘救出来,多亏二夫人揪出了王妈妈,那本账册想必花了她不少银子,自己孝敬她一点儿东西也是应该的。   钟妈妈这会子是真的一点埋怨都没有了,反而觉着小姐待自己这样好,自己却还怀疑小姐借冬梅敲打自己,实在罪过!   钟妈妈欢欢喜喜地去了,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盒芙蓉酥。   芙蓉酥是江南特产,京城吃不到正宗的,每每都是二夫人的娘家托人从江南运来,数量不多,二夫人也就孝敬老太太一点儿,其余全进自家肚子了。今儿能忍痛割爱,说明,她对今天的战果也是相当满意的。   宁玥拿起一块芙蓉酥,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钟妈妈也没问小姐为什么突然就会制药丸了,反正小姐仿佛一夜之间开窍了,她只管替小姐高兴就是了。   这边,宁玥舒舒服服地度过了吃起了芙蓉糕,另一边,蔺咏荷却陷入了纠结。   宁玥这丫头明明在她眼皮子底下养大的,脾气差、见识短、身体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呢?今儿这一出接一出的,先是二夫人查出王妈妈克扣她们娘俩的份例,再是司空流凭空出现为蔺兰芝诊病,到底是巧合,还是这丫头一手促成的?   要说巧合,也太巧了。   要说是人为,司空流又不是一个小丫头请得动的。   蔺咏荷死活没猜到玄胤身上,晕晕乎乎地闭上眼,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玄胤一路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地回了王府。   “妹妹欺负我。”   “玥儿,你怎么能这样?”   “妹妹不给抱。”   “玥儿,快给你大哥抱一下。”   “妹妹说她讨厌我。”   “一定是你听错了,玥儿,快跟你大哥说你喜欢他!”   “哈哈……哈哈哈!”玄胤在马车的软榻上一阵打滚,再没比看那小丫头吃瘪更好玩的事儿了!这几刀,没白挨!   冬八嫌弃地瘪了瘪嘴儿,不就是冒充了一回死人吗?还挨了一脚呢!至于傻笑半个时辰?出息!   马车抵达了王府,冬八将它驾去马厩,玄胤优哉游哉地朝清晖园走去,刚走到一半,被玄煜堵了个正着。   玄煜的脸色不大好看:“又去哪儿了?”   玄胤心情好,懒得跟这个冰块脸计较,晃了晃手里的盒子,说道:“去街上转了一圈,顺便买了点儿芙蓉酥,要不要吃啊?别吃太多,我给小樱带的。”   玄煜冷芒一扫,没伸出手:“你额头怎么了?”   玄胤当然不会说是被宁玥一脚飞石给打肿了,清了清嗓子,道:“磕了一下。”   玄煜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眸光落在他微微僵硬的右臂上,猛地一把擒住!玄胤想抽回手,已经晚了,玄煜捋起了他袖子,露出一圈一圈的纱布。   “这又是怎么弄的?”声音沉得吓人,可见真的发怒了!   玄胤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你管我!跟人打架了行不行?”   玄煜的眸光,刹那间如冰凌一般地寒冷:“跟谁打架了?”   玄胤白了他一眼,嗤笑一声,理都不理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玄煜眸子一眯,探出手,撕开了他领口!   “喂!玄煜你变态啊?干嘛撕我衣服?”玄胤恶狠狠地瞪向他,后退一步,将领子扣了起来。   玄煜看清了,平安符还在。   “这几天,有没有把平安符取下来过?”他若有所思地问。   玄胤眼神一闪,嚷道:“出生到现在,你见我取下来过吗?”   玄煜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抿唇道:“没有就好,记住了,平安符是开过光的,对你而言很重要,千万别取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玄胤不耐烦地摆摆手,想走,又被玄煜叫住。   “你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别的异常?”   “没。”   “那天晚上你究竟为什么会晕倒?晕倒之前,你做了什么?”   玄胤冷笑着转过身:“就摸了几个女人的胸,怎么?碍着你了?”   ……   回到自己房间,回想着与玄煜的谈话,玄胤眸色一深,将平安符摘下,锁进了抽屉。   夜半时分,大雪再次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玄胤正在泡冰水澡,门被敲响了。   玄胤以为是玄煜,冷笑一声,喝道:“我不就是举起了霸王鼎么?至于让你紧张成这样?放心,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超过你!好好做你的大将军吧!”   “胤哥哥,是我。”   小樱。   玄胤连忙裹了条浴巾去给小樱开门。   跟上次一样,小姑娘穿着单薄的睡衣,光脚站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布偶。   “又做噩梦了?”   “嗯。”小樱低下头,瑟缩着抱紧了布偶。   玄胤叹了口气,把她抱起来塞进了被窝,一边将她冰冷的脚丫子暖在掌心,一边问:“你们小孩子怎么那么多噩梦啊?上次从紫竹林回来也是,今天也是,是不是看到什么然后吓到了?”   小樱垂下长长的睫羽:“没。”   玄胤打了个呵欠。   小樱道:“胤哥哥也来睡吧。”   玄胤进浴室,换了套长衫,比亵衣略厚。   小樱笑了笑:“其实你不穿我也不介意的。”   “小孩子别乱说话!”玄胤揪了揪她耳朵。   小樱吐了吐舌头,抱住他脖子,将头埋进了他颈窝:“胤哥哥你受伤了。”   玄胤看了看缠着纱布的胳膊:“小伤,不疼。”   小樱抿抿唇,想问,又忍住了:“我不喜欢煜哥哥。”   玄胤望着帐顶问:“为什么?”   “因为胤哥哥不喜欢他,所以小樱也不喜欢。”   玄胤就道:“没啦,他虽然啰嗦了一点,但终归是大哥,我没不喜欢他。”   “那胤哥哥喜欢小樱吗?”   “当然啦。”   小樱甜甜地闭上眼:“我也喜欢胤哥哥。” 【36】击鞠大赛(一)   接下来的日子,宁玥白天上学,晚上带蔺兰芝在府里散步,顺便私会一下温泉附近的“大哥”。其间,司空流来过一次,给蔺兰芝开了些草药,并说让蔺兰芝多接触熟悉的人和事,有助于她恢复记忆与心智。如此一来,“大哥”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岗。   兰芝院的婆子不听使唤的事儿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把婆子给赶到了杂役房做苦差,蔺咏荷的那些狗腿子再不敢随意怠慢这位疯夫人,蔺咏荷自己也消停了许多。   养生丸很快就吃完了,玄煜又送了两瓶过来。   养生丸效果极好,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宁玥就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力气大了,精神好了,训练起来也渐渐不觉着吃力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便到了十二月十二,这一日,抚远公主在东山草场举办击鞠大赛,仕女组在上午,仕子组则在下午。参赛的学院一共有八所,分别是麒麟学府、广文学府、智孝学府、长平学府、西山书院、广南书院、通州书院与潇湘书院。   比赛一共分四轮进行:初赛、复赛、第三名争夺赛与决赛。   初赛中晋级的四队将晋级复赛,复赛中胜出的两队将晋级决赛,复赛中输掉的两队也将再比一次,决出第三名。   所有比赛结束后,将由没能进入前三甲的队员们投票,决出本次比赛的最佳击鞠手。   为了全方位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抚远公主开出了十分令人眼红的奖品,第一名一万两白银、第二名八千两、第三名五千两,最佳击鞠手是一百两黄金,但这一百两黄金是可以一个人独占的,不像前面的奖励,得所有队员平分。   除了抚远公主外,前来观赛的贵人们也纷纷给出了彩头。   比如姚丞相就拿出两幅前朝太祖皇后的真迹,贾太御提供了八匹从西域买来的良驹……最阔绰的是郭家,一口气送上了二十个小金人儿。中山王府也随了彩头,原本是一套雪域的七彩琉璃宝珠,也不知哪个丫头乱喊,说要玄煜的亵衣,险些把王妃给笑岔了气儿。王妃最后同意拿出一支玄煜写过的毛笔,送给最佳击鞠手。   京城四大家族,玄家、郭家、姚家、司空家,独独缺了最后一位。原因是司空家与玄家颇有些不清不楚的矛盾,一般情况下,请了司空家就不要请玄家,请了玄家就最好放弃司空家。而抚远公主的公公与中山王妃是兄妹,有这层关系在里头,抚远公主不可能放弃玄家去请司空家。   比赛很快开始了,麒麟学府抽签抽到了第三场,对阵广南书院。   广南书院是新建的学府,实力并不怎么强悍,麒麟学府轻轻松松便赢过了对方。   这一轮,作为替补的宁玥没有机会上场。   第二轮复赛,麒麟学府对阵西山书院。西山书院已经有三百年历史了,不论文武都算得上个中翘楚,它的实力比广南书院高了了不止一个档次,麒麟学府打起来显然有些吃力,上半场结束时,以三比七远远地落后对方。但下半场在宁溪与姚氏姐妹的力挽狂澜下,还是拿到了决赛资格。   宁玥依旧没能上场。   接下来是西山书院与智孝学府争夺第三名。   休息的空档,宁婉突然对杨夫子说腹痛,杨夫子与东学、西学、南学三位夫子商议一番后,决定换宁玥来打决赛。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宁玥刚一上场,玄煜就来到了看台。   “啊——是神威大将军!”   “大将军来了!他真的来了!他是不是来看我的?”   那个神话一般的男子,一袭白衣,神色清冷地站在了看台上。他淡淡地看过来,仕女们俱是一震,然后,不怎么喧闹的赛场一下子沸腾了。   嘭!   广文学院的一名即将上场的仕女晕倒了,脸上还残留着不太正常的红晕。   这样做导致的结果是,她们队也换上了一名替补队员,但与在初选时就拿了第一只是因为一些非正常原因沦为替补的宁玥相比,这名替补的水平就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玄煜的眸光并未在任何人脸上停留,淡淡扫了一眼过后便坐在了王妃身侧。   但宁玥总觉得,他刚刚是在人群中找她。   看了一眼满脸痴迷的宁溪,宁玥忽然觉得烦躁!   远处的山坡上,一大一小趴在山头,小的一边瞄着望远镜,一边说道:“胤哥哥,她也不喜欢煜哥哥,煜哥哥一来她就不高兴了。”   “是吗?我看看。”玄胤从小樱手里拿过望远镜,对着宁玥看了过去,恰好此时,宁玥也朝山坡这边儿望了过来。   宁玥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哪里会猜不出对方是玄胤?想起那家伙曾经用望远镜偷窥过她洗澡还死活不承认,宁玥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记冰冷的眸光打了过去!   玄胤期待的是美人儿回眸一笑,哪里料到对方会甩过来一记这么凶狠的眼神,当即吓得手一抖,将望远镜给掉下去……摔坏了。   “啊啊啊——看不了了——”   玄胤气得满地打滚。   看着玄胤吃瘪,宁玥的心情好了不少,笑着开始了比赛。   从初赛到现在,宁溪一直保持着每场进球数量最多的记录,有一次,直接连进三秋,便是矫健的姚氏姐妹都不得不甘拜下风,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最佳击鞠手就是她了。然而令所有人都跌破眼镜的是,宁玥一出场,就追平了宁溪连进三球的记录。   不仅她们的对手广文学府傻眼了,看台上的贵人们也不淡定了。   郭大夫人道:“慧儿,哪是谁家的姑娘?”   慧儿是驸马给抚远公主取的字。   抚远公主看着婆婆的神色便知她打了什么主意,微微一笑,说道:“母亲,您别想了,那个是马援的三女儿,与小胤说了亲的!”   郭大夫人转头,拍了拍贾夫人的手:“我还想着俊哥儿到了适婚的年龄呢。”   郭大夫人出自贾家,贾夫人是她弟妹。   贾夫人笑了笑:“让姑奶奶费心了,是我们家俊哥儿没福气。”又看向王妃道,“恭喜王妃了。”   王妃喝了口茶,不知是不是没听见,反正没吭声。   贾夫人面色微讪。   郭大夫人笑着打了句圆场:“王妃,小胤几时与马小姐定的亲?怎么都没告诉我们一声?”   王妃可以不给贾家面子,却不能不给娘家人面子,放下茶盏,淡笑着说道:“才只合了庚帖,没正式下聘呢,哪天下聘了再通知大嫂。”   抚远公主看了一眼聚精会神观看比赛的玄煜,轻声道:“姑姑准备什么时候去马家下聘?是不是把阿煜的也一并下了?”   玄煜为给弟弟求亲不惜把自个儿的幸福搭进去的事儿在京城早不是什么秘密了,既然玄胤定了宁玥,想必玄煜也要迎娶一名马家千金。   马家这种门第,真是走了狗屎运,才能攀上中山王府。   王妃站起身:“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你们看吧。”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抚远公主可怜兮兮地看向郭大夫人:“母亲,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题外话------   关于人物,不要晕不要晕,只用记住王妃是郭大人的妹妹,驸马是郭大人的儿子就可以了。   至于那个姓贾的,暂时不用管她,她到后面才有比较重要的戏份。 【37】出手   上半场打完,麒麟学府与广文学府以十比十打成了平手。宁玥进球最多,一共六个。宁溪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却连球都没碰到,着实气得不轻。宁玥好像故意与她作对似的,把球传给姚氏姐妹也绝不给她,而姚氏姐妹得了宁玥的好处,也时不时给宁玥行点儿方便。再这么下去,最佳击鞠手说不定就要被宁玥得到了。   她可不能放任宁玥在玄煜面前出这么大的风头!   “翠屏!”   翠屏上前,递过水囊倒:“二小姐,您要喝水吗?”   宁溪摆了摆手,不怀好意道:“你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   宁溪从携带的针线包里取出一根最长的针,冷冷一笑道:“把这个,插到宁玥的马鞍下,记住,别让人发现。”   翠屏一怔:“二小姐!这……这会惊马的!三小姐会摔伤的!”   弄不好,还有可能摔死!   宁溪凉薄地动了动眼皮子,说道:“放心,摔不死她,她骑术那么好,最多受点轻伤而已。”   “可是……可是……”翠屏仍是不敢,出门时,咏荷夫人一再交代,千万防着二小姐做傻事,三小姐像个精怪,咏荷夫人都在她手里吃亏,二小姐贸贸然地往上撞,谁说不是自讨苦吃呢?   “别可是了!要你去就去!”宁溪懒得听那些大道理,在她看来,只要宁玥乖乖听话,她是不会对宁玥怎么样的,怪只怪宁玥太争强好胜,连她的风头都敢抢,不给宁玥一点儿教训,实在是有些意难平!   翠屏战战兢兢地去了。   没多久,宁溪也走了。   紧接着,树后出一双镶了东珠的鞋子,精致、奢华、美丽。鞋子的主人望了望宁溪的背影,朝翠屏的方向走了过去。   ……   后半场的比赛异常激烈,广文学府显然重新调整了战术,将宁玥与姚氏姐妹防得死死的,宁溪倒是得了几次进球机会,但每次都被对方从半空劫走。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一刻钟,麒麟学府一个球也没进,对方连进三球。   不怪广文学府如此厉害,它是除太学之外,全京城唯一一所有皇室成员就读的学府,当年的抚远公主就是自它那儿毕业的。   抚远公主连夺三年冠的记录还历历在目,现场的谁又敢小觑了她的母校?   然而广文学府的防守并未持续多久,便被宁玥突围了,宁玥抢到一球,一竿子挥过去,直接跨越大半个赛场进了球门!   看台上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掌声。   宁玥往玄煜的方向看了一眼,虽不知他什么表情,但自己刚刚那一下,还是挺帅的吧!   很快,姚氏姐妹也突破了对方的防守,分别进了一球,比分被追平。   广文学院又迅速调整了战术,切断姚氏姐妹与宁玥的合作,这虽然叫宁溪钻了空子,打进一球,但她们自己却是一连进了三球。   宁玥抓心挠肺!   真是棘手的家伙啊!   “驾!”宁玥夹紧马腹,加快了速度。姚氏姐妹给她传来一球,她以球杆带着,打算找准角度,一举打进去!   谁料就在她瞄准角度的时候,身下的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突然狂叫着,用后脚站了起来!   宁玥忙用双手抓紧缰绳,不让自己摔下去。   看台上的人全都惊到了,场上的仕女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惊到了,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马,只有宁溪一心记挂着比赛,捡漏一般地把宁玥那个球打进了球门。   马匹癫狂了似的,拼命嘶吼,拼命乱窜,不一会儿,就驮着宁玥奔出了赛场。   宁玥努力让这家伙停下来,但它却丝毫不惧疼痛似的,不论宁玥怎么勒紧缰绳、夹紧马腹,它除了越来越癫狂,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   而远在山坡上摇头叹息的玄胤看见宁玥骑着马朝这边本来,还以为宁玥结束比赛来找他了,他兴奋地站起来,朝宁玥挥起了胳膊:“喂!我在这里呀!”   宁玥满脑子都是如何让马停下,根本没听到玄胤的叫唤。   突然,一个身着宝蓝色褂子的小男孩儿挥舞着风车跑了过来,咯咯咯咯地笑,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被疯马给踩死了。   宁玥勃然变色!   咬咬牙,拔下金簪,对准马脖子狠狠地刺了下去!   马痛得身躯一扭,宁玥扯进缰绳,往右边一拉,将它调了个头!   “轰针(风筝)……轰针(风筝)……”小男孩一边流口水,一边念叨着,疯马从他面前掉头,后蹄从他头顶堪堪扫过,扫掉了他的帽子。   “咦?帽帽,帽帽。”他蹲下身子,用胖嘟嘟的小手去捡帽子。   宁玥彻底激怒了疯马,被疯马狠狠地摔在地上!而后,疯马扬起前蹄,朝着宁玥踩了下去!   这一脚下去,不死都不可能了。   宁玥撇过脸,闭上了眼。   突然,一道玄色身影飞身一扑,抱着她往旁侧一滚,马蹄落在了地上!   宁玥晕晕乎乎地睁开眸子,定睛一看,瞬间怔住:“玄胤?”   玄胤将她护在身下,勾唇一笑,说道:“帅哭了吧?是不是很感动?”   宁玥急得半死:“马——”   “嗯?”   “马踩下来了!”   玄胤回头,果然就看见了两个闪动着幽光的马掌,正毫不留情地朝他脑门儿踏来!   呃……   只顾着撩妹,忘记逃跑了。   玄煜施展气功,朝这边飞了过来,然而他离得太远,还没赶到,马蹄就已经落在了玄胤的发冠上。   咻!   东南方忽然飞来五支箭矢,带着巨大的冲力,将疯马掀翻在了地上。疯马脖子一歪,断气了。   玄胤长长地松了口气,朝射箭的人望了过去。   那是一辆由十六名太监抬着的步辇,四周围挂着青灰色纱幔,一把放空了箭矢的破神弩正慢慢从纱幔外收进去。   里面,无人说话,但所有人包括宁玥在内都觉得空气凝固了。   这种诡异的感觉像波纹一般蔓延到了百米之外的赛场,人声鼎沸的地方,唰的一下静了!   宁玥的身子开始颤抖。   玄胤以为她是后怕,忙抱紧了她道:“别怕,没事的,已经死了。”   宁玥抖得更加厉害了。   玄煜来到二人跟前,看了二人一眼,转过身看向步辇,神色清冷道:“多谢中常侍出手搭救,这份恩情,玄某记住了。”   步辇内的人依旧没有说话。   领头宫人给玄煜行了一礼,随即扬起拂尘,太监们神色一肃,抬着步辇离开了。   ------题外话------   编辑:追了那么久,小编终于忍不住吐槽了。这是渣男出来了吧?好不容易出来了吧?千呼万唤始出来了吧?结果!长什么样?小编不知道!声音好不好听?小编不知道!年纪多大,小编不知道!还看都没看女主一眼就走掉了!这么吊炸天你确定不是男主?   还有,渣男太拉风了,小编都快忘记宁溪陷害女主的情节了→_→   把宁溪拖出去……杖毙,啊不,喂蛇! 【38】击鞠大赛(二)   一直到步辇消失在草场尽头,赛场上的众人才感觉那只掐住他们喉咙的大手不见了,他们又能开始呼吸并且动弹了。   宁玥一把推开了玄胤!   前一秒还享受着宁玥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不停往他怀里钻的玄胤,这一秒便被无情地掀在了地上,玄胤当时就有些懵了:“你……你又发什么神经啦?”   宁玥什么话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玄胤掸了掸衣摆:“翻脸比翻书还快,莫名其妙!”   玄煜深深地看了宁玥一眼,没有说话。   宁玥快步走回更衣室,抚远公主追了上来,问宁玥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宁玥摇头,勉力笑了笑,说道:“我没事,洗个脸就去比赛。”   她脸色苍白成那样,抚远公主不放心,专门叫太医给她检查了一下,确定她的确没有大碍才同意她继续继续比赛。   抚远公主一走,宁玥就脱力地瘫在了地上。   又被他救了一次!   为什么会这样?   前世他救了她一次,结果她偿还了他一辈子!她还清了,不欠他什么了!他利用她、折磨她、囚禁她,她全都认了,谁让她那条命本来就是他给捡回来的?但凭什么她都重生了,还是要跟这种变态扯上关系?她明明只想离他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   ……   宁玥返回了赛场,大家看着她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全都松了口气。宁玥先被一个陌生男子搭救,后又与对方一起被中常侍搭救的事儿像烟雾一般,在每个人的心底蔓延开来,大家一边替宁玥捏了把冷汗,一边也感慨宁玥运气过人,两次死里逃生,真不是一般人能遇上的。大家也十分好奇那个陌生男子是谁,似乎与玄煜挺熟,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不过宁玥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大家也不好恬着脸追问。   宁溪作为姐姐,自然表达了对妹妹的深切担忧:“三妹妹,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惊马了呢?幸亏有你运气好,每次出事都有人救你!”   这话可真酸啊,妹妹差点儿死在马蹄下,她却还在感慨那么多人救她。   宁玥冷笑着看向了这个道貌岸然的姐姐:“我活着回来,二姐姐好像很失望似的,难不成我惊马与二姐姐有关吗?”   宁溪的睫羽狠狠一颤,握紧了缰绳道:“妹妹说的什么话,我碰都没碰过你的马,它受惊,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关心你罢了,你不领情就算了!”   宁玥眯了眯眼,原本她以为马儿受惊是个巧合,毕竟这是抚远公主举办的比赛,谁敢动歪心思?可瞧宁溪慌乱闪躲的眼神,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是无辜的。   这个蠢姐姐啊,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吧?撇开私人恩怨不谈,她们现在是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广文学府的实力又那么强,她不会认为仅凭她一人就能拿到冠军吧?   啊,也是,她要的从来不是团队冠军,而是最佳击鞠手。   宁玥懒得与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浪费唇舌,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现在,先打赢比赛!   比赛很快再次开始了。   广文学府的仕女们并没有因为宁玥摔了几跤就对宁玥手下留情,相反,相较于之前的防守,此时的她们显然更倾向于猛攻了。   论“单打独斗”,她们之中没有能与宁玥、宁溪一较高下的仕女,然而她们的团队协作,却简直是天衣无缝。   从她们转变战术的那一刻起,麒麟学府就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   她们像一张张弛有度的蜘蛛网,即便用一百种方法去拉开她们,她们始终都能用一百零一种办法将球传到另一个队友手上。   十七、十八、十九……   她们很快突破了二十大关,麒麟学府的分数却依然停留在十六。大家的状态渐渐受了影响,开始自乱阵脚,尤其姚氏姐妹,居然有两次把球传到了对方手里。   再这么下去,输掉比赛只是时间问题。   “姚丽珠,姚凤影,你们会不会传球?不会的话,就下去休息一下,还替补队员上场!”说话的是宁溪。她离姚氏姐妹最近,那两个球原本都该传给她的……白白让她少了两次进球机会!   姚氏姐妹的状态明显比之前紧张了许多。   宁玥来到二人身边,轻声问:“没事吧?”   姚丽珠摇摇头:“没事。”表情却分明不是那个样子!   一旁的姚凤影就更不敢吱声了。   宁玥暗暗叹气,在司空朔出现之前,她们明明还挺正常的……   等等,司空朔?   是的了,一定是他。   她就说呢,司空朔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赛场附近,敢情,是来视察姚氏姐妹比赛的。但为了不给二人制造压力,也为了不让别人觉着他别有用心,他隐匿了自己的行踪,谁料她与玄胤刚好在他附近出事,那时,玄煜也赶过来了,想不暴露已然不可能,倒不如救下玄胤,还能叫玄煜欠他一个人情。   这么狡猾,真是只千年老狐狸啊!   想通来龙去脉后,宁玥反而释然了,她拍了拍姚丽珠的肩膀:“我们三个打配合,把球传给宁溪吧。”   姚氏姐妹齐齐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早在宁玥入学的第一天,她们就看出这对姐妹貌合神离了,刚刚宁玥出事的时候,宁溪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抢宁玥的球,而不是关心宁玥死活,这种姐姐,换作她们,早就不搭理了,怎么宁玥还愿意给对方传球?   宁玥笑了笑:“当然,如果能说服宁溪跟你们打配合,把球传给我就更好了。”   二人明白了,宁玥不是不计较,而是没法子计较。宁溪一心只想自己出风头,根本不在意团队死活,叫她把机会让给别人是绝对不可能的,相反,如果别人把机会送到她手上,她也是绝对不会浪费的。   姚氏姐妹最终接受了宁玥的提议。   有宁玥做主心骨,二人很快恢复了状态,然后,二人惊讶地发现,宁玥与她们的配合堪称完美,要不是确定宁玥入学不久,她们都要怀疑宁玥认识她们很多年了。   当宁溪接到宁玥传过来的第一个球时,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宁溪赢红了眼。   ------题外话------   编辑:我勒个去!女主是圣母啊!团队第一关她屁事啊?嫩死宁溪那个绿茶婊才是关键啊!说好的复仇呢?呢呢呢呢呢?   作者:女主不是圣母,但更不是傻子哇!淡定、淡定,往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编辑:你不嫩死宁溪我就给你寄刀子!我有你地址,我有你地址,我有你地址,重要的事说三遍! 【38】夺冠   麒麟学府的赶超在看台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王妃刚从厢房回来,就听见抚远公主对郭大夫人说:“母亲你看,不愧是亲姐妹,打配合打得真好,我要是阿煜和小胤,一定被迷死了。”   王妃嘴角一抽,再次走掉了。   抚远公主:“完了,我好像又说错话了……”   ……   激烈的厮杀过后,麒麟学府以二十七比二十六险胜。   宣布结果的一刹那,大家当即就泪奔了,多少年了,终于不是万年老二了!   宁溪成为本次比赛进球数量最多的仕女,不出意外的话,最佳击鞠手就是她囊中之物了。   抚远公主让人把纸笔分发给未进入前三甲的智孝学府、长平学府、广南书院、通州书院和潇湘书院的仕女们,由她们写上自认为表现最佳的击鞠手。   投票结果很快统计出来了,抚远公主站到台前,笑了笑,朗声道:“票数最多的仕女是……马——宁——玥。”   宁溪瞬间傻眼了,她明明才是进球最多的,这些人眼瞎吗?怎么会投马宁玥?   宁溪跑到宁玥跟前,一把揪住宁玥的衣襟,怒不可遏道:“马宁玥!你到底做了什么?她们为什么会选你?你一个替补,凭什么跟我争?”   这个二姐,前世那么英明,这辈子却蠢得跟头猪一样!边儿上还站着人呢,她就敢撒泼了,也不怕丢人!   宁玥虽慢却不容拒绝地掰开了宁溪的手指,悠悠一笑,说道:“二姐姐,你知道什么是人心吗?”   宁溪的睫羽颤了颤。   宁玥倾过身子,低低地说道:“当你拥有别人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时,别人会羡慕你;当你拥有别人可以得到却暂时没能到手的东西时,别人会嫉妒你,人一旦嫉妒起来……”   言及此处,宁玥忽而打住,拍了拍宁溪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笑道:“二姐姐你挡路了,我要去领奖,麻烦你让一让。”   奖品是玄煜的笔。   宁溪心底的嫉妒,一下子爆棚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宁玥会不遗余力地帮她进球了,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如果宁玥一直那么优秀,她或许不会那么确定自己能成为最佳击鞠手,也就不会在听到结果后那么难受……这种突然从天堂跌下地狱的感觉,是致命的!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渴望弄死宁玥,若早知宁玥如此可恶,她就不该只让翠屏在马鞍下放绣花针,应该放刀子!刀子!   宁玥领了奖品。   她在最后关头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举动,队友们全都看在眼里,虽然对于她得奖颇感意外,却也真心替她高兴。   宁玥找抚远公主要来投票箱,拿着它与毛笔来到了观赛区域,那里,五所学府的仕女已经恭候多时了。看到她手中的锦盒,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宁玥微微一笑道:“我说过,只要你们投了我,就有机会得到神威大将军的笔,现在我要开始兑现承诺了。当然,那些没投我的人,别指望我会给你们机会。”   说着,她将二十八张票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这些人里面,有的是不信她,有的是不信自己,有的是的确正直,当然,也有与谁关系好不得不投给谁的……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呢?不支持她的人,她可是从来不会怜悯的。   有仕女哇的一声急哭了。   现在才哭,早干嘛去了?   宁玥从箱子里抽了一张票出来:“广南书院,赵萱。”   ……   厢房内,抚远公主与玄煜正在等待马匹的验尸结果,他们俩都不信马会无缘无故发狂,八成是被人动了手脚。   很快,温女官就用帕子托着一根长针进来了:“启禀公主,仵作在马鞍上发现了这个,说是它刺入马肚子,才使马疼痛发狂奔出了赛场。”   抚远公主柳眉微蹙道:“有人看见是谁动的手吗?”   温女官摇头:“不过……倒是有个洒扫宫女说看见一个小丫鬟在马厩附近转悠了一会儿。”   “哪个丫鬟?”抚远公主追问。   温女官想了想:“呃……她说好像是宁溪姑娘身边的丫鬟。”   “宁溪?她不是宁玥的姐姐吗?”抚远公主愕然。   玄煜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淡道:“拿来我看看。”   “是,大将军。”温女官把针呈给了玄煜。   这针,比一般的绣花针要长要粗,多用来纳鞋底,却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   玄煜将它放到鼻尖下闻了闻,除了血腥味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抚远公主道:“阿煜,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了?”   玄煜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没,一根很普通的针。公主,这件事交给我去查吧,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吃些东西,下午还要张罗仕子们的比赛。”   ……   翠屏死了,是从台阶上摔死的,那是马厩到更衣室的必经之路。   先是输了最佳击鞠手,现在又死了丫鬟,宁溪只觉得倒霉的事儿全被她一人赶上了。   偏这还不是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宁溪看见玄煜的马车停在小路旁,仿佛在等她一样,她喜不自胜地走过去,却被侍卫拦住了去路。   侍卫递给她一个锦盒。   她打开锦盒一看,里边是一根绣花针。   侍卫道:“大将军说,物归原主,以后二小姐别再乱丢东西了,尤其这种会扎人的东西,一不小心扎到谁,会惹谁发狂的。”   吧嗒!   宁溪连同盒子一起跌在了地上!   这一幕,被跟在宁溪后头的宁玥、秋香撞了个正着。主仆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宁溪唆使翠屏给宁玥的马下针,玄煜查出真相后即刻处置了翠屏,并以此警告宁溪,不要再心怀不轨。   秋香说道:“大将军这回可算是给小姐出了口恶气,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小姐!”   宁玥暗暗一叹,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她没早点遇到呢?如果前世遇到的是玄煜,她是不是……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   一旁的秋香不知小姐心里的想法,见她连声叹气,还以为她在惋惜毛笔的事儿,就道:“等小姐嫁入王府,想要多少笔没有?别说一支笔,想来金山银山,大将军也不会舍不得的。”   她才不是担心笔呢!就算没把笔送出去,那支笔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在她手上,因为——   “臭丫头!奖品呢?”   玄胤一脸冰霜地走了过来,看见宁玥手中抱着一个锦盒,想也没想就夺过来扔进了河里。然后,像变戏法儿似的拿出另一个大了好几倍的锦盒,并哼道:“爷从小到大写过的笔都在这儿了!拿去吧!不用谢!”   ------题外话------   玥玥:你可不可以去死?   小胤:可以。   玥玥:那你去啊!   小胤:死不死你说了算,但怎么死我说了算。   玥玥:好,你想怎么死?我成全你!   小胤坏坏一笑:欲仙欲死~ 【40】争吵   看吧,她就说是留不住的,幸亏送了人!   宁玥瞪了玄胤一眼,将锦盒推还给他:“谁稀罕你的笔?倒贴我也不要!”   玄胤眯了眯眼:“不要笔啊?但妹妹得了最佳击鞠手,做哥哥的怎么也得表示表示,给,送你一千两银票。”   宁玥将他捏着银票的手拍开:“谁要你钱?”   玄胤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礼物也不要,钱也不要,没办法,只能送你这个了。”   宁玥一听这话,登时觉着有点不对劲儿,可不待做出反应,就被玄胤扣进了怀里。   玄胤挑起她下颚,在她脸上狠狠地吧唧了一口。   又、非、礼、她?!   宁玥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白皙的脸蛋一片绯红,她抬腿,照着玄胤的胯下狠狠地顶了过去!   玄胤却早有准备似的,脚尖一点,翻身上了马车。然后,冲宁玥挑眉,吹了声口哨。   宁玥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如果现在有人递给她一把刀子,她一定会将这无耻的家伙碎尸万段!   秋香早吓得没魂儿了,在温泉偷香就算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敢硬来,胤郡王真不是一般大胆啊。   ……   三姐妹打了胜仗,宁玥还拿到了最佳击鞠手,老太太十分高兴,叫膳房烧了一大桌子好菜。只不过蔺咏荷还“病”着,宁溪又以身体太累为由缺席,老太太扫兴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么一下而已,很快她就被目不暇接的贺礼给震惊到了。细问之下才知,宁玥惊马的时候被中常侍给救了。   这丫头每次出去都碰到倒霉事儿,偏每一次还都能被贵人搭救,从公主到玄煜再到司空流,而今又是中常侍,老太太已经无法用好运二字来形容宁玥了。   不过这一次恐怕让老太太失望了,中常侍要搭救的并不是她,而是玄胤。她当时被玄胤护得死死的,中常侍只怕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老太太得知抱住她的男子是玄胤之后长长地松了口气:“是他就好,是他就好!”不然呢?宁玥与别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玄胤还会要她么?   这边,宁玥与老太太交谈甚欢之际,千禧院的某人却哭成了泪人儿。   “我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大将军就在看台上呢,结果我输给宁玥了!小贱人,就会玩儿阴的!以为我不知道她使的什么手段?她把大将军的笔当彩头哄人家给她投票……”   “你也别怪她耍手段,换作你,你舍得把大将军的笔让出去不?不舍得就别叽歪。”蔺兰芝的事儿就够她烦的了,女儿还总给她添乱!又不是没拿过最佳击鞠手,“你们学府得了第一,你应该感到光荣,不要太计较个人得失,明白吗?”   “可是胤郡王救了她!”她也是才从福寿院得到消息,那个奋不顾身将宁玥护在身下的男人就是玄胤!中常侍多半也是看了他的面子才出手击毙疯马。可恶啊,还没嫁过去呢,就被胤郡王这般爱护了!   蔺咏荷不以为然地说道:“傻孩子,这未必是她的福!你没生过孩子不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哪个父母愿意看见自己孩子为了别人而罔顾性命的,不会有下一次了,放心吧。”   宁玥到达兰芷院时,蔺兰芝正在吃宵夜,一小份酱汁烧鹅和一碗红烧狮子头,其实都是斋菜,蔺兰芝还以为是真肉,别提吃得多欢喜了。见到宁玥过来,蔺兰芝把最后一片烧鹅喂进了她嘴里:“好好吃的。”   老实说,前世吃了十几年斋菜,她早就吃腻了。   蔺兰芝笑眯眯地拉着宁玥坐下,红玉奉上莲子羹,母女俩一人用了一碗。   “玥儿,你大哥呢?”   宁玥一想到白天被那家伙非礼过,就巴不得他再也别来了:“他最近功课忙,就不回来了。”   蔺兰芝委屈地嘟了嘟嘴儿:“可是我好想他。”   ……   王府   中山王面色阴郁地坐在主位上,王妃抱着小樱坐他身旁,玄煜与玄胤依次站在大厅中央。   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中山王的,几乎黑成炭了。   “胆儿肥了是吧?都敢学人家逞英雄了!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啊?成心送死是不是?”   玄胤瘪了瘪嘴儿。   王妃面露忧色道:“小胤,快跟你父王服个软,说以后不会这么冲动了。你父王也是担心你,那马都疯了,万一把你踩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呀?”   玄胤翻了个白眼:“什么担心我?你根本是不想欠司空家人情!放心,我自己欠的,我自己还!”   这话,是对中山王说的。   中山王气得一掌砸在了桌上:“孽障!你以为自己很能耐是不是?你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我给的?你拿什么还?哪样是你自己的?”   自尊一下子被人踩在脚底,玄胤难受得涨红了脸,握紧拳头,眸色如刀。   小樱怯生生唤了声“胤哥哥”。   玄胤却仿佛没有听见,双目发红地看了中山王一眼,扭头就走!   中山王暴呵:“你去哪儿?给我站住!”   玄胤没有丝毫停顿地跨过了门槛。   中山王简直雷嗔电怒:“有本事就别再回来!”   玄胤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露出那双水光闪耀的眼眸:“不回就不回!反正这个家,我早就不想待了!”   “胤哥哥——”小樱哭着跳下地,又被王妃抱了回去。   玄煜对中山王说道:“我去找小胤。”   中山王目眦欲裂:“找什么找!让他死在外头好了,我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题外话------   小胤不哭,站起来撸!   编辑:其实我特别想知道,这五个熊孩子都是王妃亲生的吗?   作者:你猜。   编辑:你妹! 【41】温馨一家   玄胤走在空旷而寂寥的大街上,月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一个男人,要是眼睁睁看着未婚妻在自己面前出事而无动于衷,他还是个男人吗?这个未婚妻还是他们给找的。有本事,就别给他找呀!找了又不许他护着,毛病!   “少爷,咱们要去哪儿啊?”冬八搓着双手问。寒冬腊月太冷了,他脚趾头都冻僵了。   “不知道。”   他又问:“少爷,真不回王府啦?哎呀,你别生气,王爷是担心你才会骂你的。”   玄胤冷冷一哼:“他才不是担心我!他是担心我丢他的脸!”   堂堂武学世家,若是出了个被疯马一脚踩死的废物,只怕要让人笑到北域去。偏偏他又没死,被他爹最讨厌的司空家的人给救了。他爹一定觉得自己面子里子都掉光了,这才拿他做了出气筒。   “冬八。”   “嗯,少爷?”   “你说我要是像玄煜那么厉害,王爷会骂我吗?”   没人的时候,他都是不叫大哥与父王的。   冬八挠挠头,讪笑道:“当然不会了,大少爷那么厉害,他做什么王爷都从来不干涉的。”   玄胤握紧拳头,眸光一凛:“所以不是我冲不冲动的问题,是我太弱了。”   因为弱,所以做什么都是错。   如果今天是玄煜在马下死里逃生,他们会说他逞能吗?只会夸赞他英勇!   如果司空朔搭救的人是玄煜,他们会认为玄家欠了对方人情吗?只会觉得是对方在与玄家攀交情!   这一刻,他忽然十分渴望力量。   能打败玄煜、震慑王府、让所有人听之任之的力量。   “少爷,我们到将军府了!”冬八怔怔地瞪大了眸子,走来走去竟是走来了这里啊,“要进去看看夫人和宁玥姑娘吗?”   玄胤本打算说不,想了想,还是纵身一跃,跳上了铁桦树。   其实只想远远地看一眼,谁料一看就是半个时辰,到最后,竟抱着枝桠睡着了。   玄胤是被一阵细碎的声音惊醒的,他还以为什么东西爬过来了,睁眼一看,居然是蔺兰芝!   他看看蔺兰芝,再看看十几米高的铁桦树,真纳闷她是怎么爬上来的?   蔺兰芝的衣服被树枝刮破了,发髻也挂乱了,艰难地朝他所在的地方爬过来,边爬,边道:“别怕,娘来救你了。”   救?   他……他只是睡着了,不是被困在树上了,好么?   玄胤站起身,可他一动,一大片的枝桠都晃了起来,蔺兰芝一个不稳险些摔下去,幸亏抱住了树干!   玄胤的魂儿都差点儿吓没了,赶紧稳住身形,说道:“你别乱动!抱紧,抱紧知道吗?别撒手!”   “哦。”蔺兰芝抱紧了树干,扬起脏兮兮的脸蛋,微微一笑,“玥儿说你功课忙,但我知道你会来的。”   玄胤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敢去看她那双温柔的、满是宠溺的眼睛。   他终于靠近了蔺兰芝。   就在他伸手去抱蔺兰芝时,宁玥突然出现了内墙下:“娘!你爬到树上干什么?不是让你好好睡觉的吗?”   糟糕,被抓包了!   蔺兰芝扑腾一下跳到了玄胤身上!   玄胤哪里料到蔺兰芝会来这么一出?重心一歪,两个人一块儿摔了下去!   “娘——”宁玥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索性,半空中玄胤抱紧蔺兰芝,一个翻转,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呼,好险!   宁玥的一颗心总算揣回了肚子,上前,给蔺兰芝整理了一下头发与衣裳,不过脸上的灰是擦不掉了,只能回去洗。   蔺兰芝一点儿也不介意的花猫脸,笑了笑,说道:“客卿你真厉害!”   玄胤被她兴奋得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模样弄得耳根子一红:“哪有?”   蔺兰芝笑嘻嘻地比了个手势:“你第一天是掉下来的,今天是飞下来的!”   那我第一天是爬上墙的,今天是跳上墙的呢。   玄胤的唇角慢慢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余光瞟向宁玥,想看看她是什么表情,就见她眸光深邃,难掩惊艳,他唇角的笑意就怎么藏也藏不住了,要不是有耳朵挡着,估计都能咧到后脑勺了。   宁玥的确挺惊艳的,虽说玄胤目前的功夫还很弱,但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他已经开始开窍了,这比前世提早了整整五年。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记得玄胤是在那件事过后才出现这种蜕变的——   宁玥诧异的眸光投向了玄胤。太过诧异的缘故,都忘记追究他白天非礼自己的事了!   玄胤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胳膊肘碰了碰她肩膀:“怎么?被哥哥帅呆了?”   宁玥顿时感到一盆冷水兜头兜脸地浇下,刚刚那股子觉得他很拉风的错觉是怎么回事?一定是自己眼瞎了!   蔺兰芝拉过两个孩子的手:“我们要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庆祝这家伙早日成为血洗西凉的暴君么?   宁玥叹息着撇过了脸。   蔺兰芝对红玉吩咐了几句,红玉迈着小碎步没入了夜色,两刻钟后,满头大汗地跑回,手中多了一个食盒。   蔺兰芝拿出食盒中的水煮鸡蛋,剥了壳,喂进玄胤嘴里。   这是从父亲那里影响过来的习惯。老太太还没嫁过来时,梅姨娘与父亲的日子过得十分凄惨,平日里别说鸡鸭鱼肉,连吃饱都难。梅姨娘偷偷养了一只母鸡,每每父亲饿得发慌的时候,梅姨娘就煮个鸡蛋给他。久而久之,水煮蛋在父亲眼里就成了最能表达关爱的东西。   娘亲还保留着这个习惯,是不是说明娘亲也还记得父亲呢?   宁玥微微地笑了。   玄胤见她笑,情不自禁跟着笑。   蔺兰芝看到两个孩子笑,自己也开心地笑了。   ……   从将军府出来,玄胤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冬八揉了揉眼睛,少爷进去的时候面如死灰,怎么出来就红光满面了?   玄胤抛了个水煮蛋给他。   他微微一愣:“少爷,你不是最讨厌吃鸡蛋的吗?”   玄胤挑眉,痞痞地勾起唇角:“谁说的?”   “呃……你说的呀。”   玄胤踹了他一脚!   他痛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才起来,一边剥蛋壳,一边问:“少爷,我们是不是要回府啦?”   玄胤甩了甩头:“当然不是!”   “那去哪儿?”冬八问。   “找司空朔。”玄胤说完,朝身后的冬八伸了伸手。   冬八又是一愣:“干嘛?”   “还给我呀!”   “还什么?”   “鸡蛋。”   “呃……我吃了。”   玄胤眼珠子一瞪,转过身一把掐住他后颈:“谁让你吃了?我只是给你看一下的!那是我娘给我的鸡蛋!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   ------题外话------   编辑:生平第一次见逗比成这样的暴君,请收下我的膝盖。   作者:平身。   编辑:←_←   作者:\(^o^)/   编辑: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作者:>_<啊——不——要——啊—— 【42】来葵水了   静谧的走廊,漆黑得没有一丝亮光。   宁玥探出头望了望,没人啊,难道自己听错了?   “救救我……来人……救救我……”   这声音又来了。   宁玥抑制不住好奇,挺着大肚子走了过去。   那是一间密室,只亮了一个火把,火光下,一个一人高的大铁笼牢牢地锁着,求救声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喂。”宁玥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铁笼中的小家伙抬起头,朝宁玥看了过来。   那是一张十分稚嫩的脸,有些脏,眼睛却格外漂亮。   “姐姐,姐姐救我!”她颤声说。   宁玥认出来了,这就是宁溪从中山王府弄过来的女童。   她抱歉地说:“我不能放你走,主公会生气的。我可以给你拿吃的,你想吃什么?”   “那……那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好吗?我好冷、好害怕……”她抽泣地说。   这么可怜的小姑娘,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   宁玥慢慢地来到铁笼跟前。   谁料就在此时,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女童满是泪水的眼眸一下子变得狠辣无比,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肚子!   宁玥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看到熟悉的屋子,愣了半晌,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自己是被司空朔给吓糊涂了,居然做了那样一个无厘头的噩梦,她根本就没怀过孕好不好?也没与那个女童说过话。   下面湿湿的。   宁玥掀开被子一看,来葵水了。   她前世十六岁才来葵水,这辈子提早了三年,应该是养生丸的功效。真是多亏玄煜了,这辈子受了他那么多照顾。   ……   寂静的文芳院,熏炉上升腾起淡淡的松香。   老嬷嬷推了门进来。   王妃问:“小樱睡了?”   老嬷嬷点头:“一直哭着要四少爷,哭累了才睡着。”   王妃试着鞋子,没有说话。   那是一双镶着东珠的鞋子,精致、美丽而奢华。   这是第一千零一双。   王妃拿在脚上试了试,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然而很快,她就发现鞋底不够紧实,需要再缝几针。按理说,这种事应该交给下人去做,但她喜欢亲自动手。   她打开贴身携带的针线包,绣花针都在,唯独纳鞋底的长针缺失了。   “我这记性。”她说着,没有半分惊讶,打开抽屉,取出了另一个针线包。   ……   今晚月色不错。   玄胤站在行宫门口,心情有些亢奋,说紧张,又好像不是,但回想起与宁玥、蔺兰芝相处的事,总会让他心脏快跳几分。   他是来找司空朔洽谈报恩条件的,不过司空朔是宦官,并不住在司空大宅,皇帝早先让他居于皇宫,但为躲避一些闲言碎语,于是搬了出来。   关于这一点,玄胤始终无法理解,一直到……他见到了这个人。   他逆着光,无法看清长相,乌发松松地束于脑后,其中一缕顺鬓角垂下,与宽松的红袍一起,被夜风轻柔地吹起。   不说话时,他总能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然而一开口,那凉薄中藏着一丝慵懒的冷笑,又让人浑身都酥到骨子里。   “是胤郡王啊,这么晚了,找本座何事?”   玄胤掉了一层鸡皮疙瘩,一个男人,怎么说话比女人还好听?但玄胤知道,这温柔声音的背后,潜藏的是无尽的危险。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的救命之恩由我来还!跟中山王府没关系!”玄胤正色道。   司空朔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玄胤,没有想象中的“你太不自量力了”“就凭你一个废柴怎么报恩”之类的话,反而是一丝轻轻的笑意:“好啊。”   “诶?”玄胤愣住了。   司空朔就道:“你想怎么还这个人情?”   “这个……”玄胤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刚吃太多鸡蛋忘了喝水,好渴,“你想我怎么还?只要我有的你随便拿!没有的……我尽量去弄!”   司空朔轻声笑道:“包括你的平安符吗?”   “平安符?”玄胤下意识地摸上了脖子,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他戴平安符的事连老二、老三都不知道,司空朔一个外人怎么会晓得?   司空朔却仿佛没察觉到他的警惕,或者,压根儿不在乎,语气不变道:“还坚持要自己报恩么?不想交出平安符的话,就让你父王和大哥欠着本座这份人情吧!”   “不是不想!”玄胤急吼吼地说,像是为了掩饰住那一瞬间的心虚,然后,清了清嗓子道,“我没戴在身上。”   “是么?”司空朔长袖一拂,施展轻功朝玄胤飞了过来。   玄胤本能地打出一掌,却被他牢牢扣住手腕。许是隔得太近的缘故,玄胤发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青莲香,非常好闻。不过,他出手极快,收手也快,等玄胤从股香气中回过神来想看看他容貌时,他已经跃回台阶上了。   被他握过的手臂,一直麻到肩膀。   玄胤倒抽几口凉气:“臭太监!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司空朔并未因玄胤的称呼而有所动怒,一如既往地淡笑着:“探了你的内力而已,三成了,多久没戴平安符了?”   这话傻子也听懂了,分明是在说自己一直没有武功,与佩戴平安符脱不了干系。   司空朔仿佛猜透了他心思,转过身,留个他一个清风般的背影。   “把平安符带过来,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   玄胤不得不返回王府。当然,话放出去了,他不可能啪啪啪打自己的脸,他装作不经意地从大门口走过,一副过门也不入的样子,妥妥地被玄煜抓了个正着。   他两眼望天:“才不是我想回来的!你非得抓我……我告诉你……我明儿还走,还走,哼!”   玄煜将他丢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后,玄胤猛地一阵偷笑。   玄煜折回来。   玄胤身躯一震,一脸严肃地望向他:“怎么了?还有事?”   “不要去找司空朔,该怎么报答他我心中有数。”玄煜郑重地说。   “为什么不要找他?”玄胤问。   玄煜想了想,似乎在纠结该不该讲得详细一些,但最终还是说:“他这个人不可信,又太狡猾,你不是他对手。”   什么不是他对手?分明是瞧不起我。   玄胤含糊地嗯了一声。   玄煜看着他模样,浓眉一蹙:“你刚刚去找他了?”   玄胤眼神一闪,嚷道:“当然没有啦!我明明是去将军府了!”   为遮掩一个谎言,抛出了一个不愿公开的真相。   玄煜的眸色深了几分:“这段日子你总是外出,都是去将军府了?去那里做什么?找马宁玥?”   “干你什么事?”玄胤深知在说下去,就会曝光更多事,一举扒了衣裳道,“我要洗澡了!”   ……   洗完澡出来,玄煜果然走掉了,玄胤如释重负地摸了摸脑袋,这个大哥虽然总是惯着他,但一点也不好糊弄啊,刚刚差点就露了馅。还是赶紧把欠司空老妖精的人情给还了,免得夜长梦多。   玄胤从枕头里摸出钥匙,打开了抽屉,却惊讶地发现本该被锁在这儿的平安符……不见了!   ------题外话------   谢谢——   碧波荡漾2 送了1颗钻石   王俊轩妈妈 送了1颗钻石   lisa67 送了1颗钻石   奇怪888 送了1颗钻石   奇怪888 投了1票(5热度) 【43】受到邀请   玄胤翻箱倒柜,只差把自己房间掘地三尺,可还是没找到平安符。奇怪呀,宁玥把平安符还给他后,他立马就缩进抽屉了,怎么……无缘无故就不见了呢?   他的房间平时只有冬八一人打扫。   他对冬八道:“去打听一下,我不在的时候,有谁来过?”   冬八问了一圈儿回来,直摇头:“没谁。”   这就怪了。   难不成谁会隔空取物?或是平安符自己长了翅膀?   ……   宁玥来葵水的事儿很快传到了老太太屋里,一大早去请安时,老太太正心情愉悦地与儿媳们说着这件事儿:“婉儿、珍儿都比玥丫头小呢,一个去年来了,一个今年夏天也来了,她们大姐最早,不足时而就有了葵水。我前段日子还琢磨着玥丫头翻过年就该十四了,怎么还没动静,要不要给弄点补药调理调理,这不……就来了!”   听得出来,老太太是真的欢喜。老太太对这些非亲生的孩子究竟是不是发自内心的疼爱,无人知晓。或许谎话说一千遍也成真,又或许这些孩子真的是她寂寞人生里唯一的救赎。   二夫人笑道:“来了葵水就该是大姑娘了!”   “是啊。”老太太点头,问向一旁的宝珠,“红糖水备了没?”   宝珠道:“备了,也通知膳房记了日子,每月按时送到棠梨院。”   其实老太太待别的孙女儿也是这般妥帖,偏宁溪吃味儿,觉得宁玥那个只配在床上苟延残喘的病秧子,凭什么行走在阳光下?   宁溪的手恨不得揉烂那一方帕子!   跨过门槛的宁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地想笑,这就是被对方逼得抓狂的感觉吗?前世的自己可是每天都在经历这种痛苦,你才多久,怎么就好像受不住了?   似是感受到了宁玥的嘲弄,宁溪猛地抬起头来!   但宁玥又怎么会让她抓到把柄?宁玥微微地笑着,在阳光射进来的地方,发丝与睫羽被照得透亮,就好像,她是这个世界的光。   宁溪的眼睛被深深刺痛了。   宁玥笑着与她擦肩而过,对着老太太与二夫人、三夫人行了礼,蔺咏荷仍在装病,没来请安。   二夫人笑了笑,朝她招手道:“刚刚还在说你呢!”   “哦?说我什么?”宁玥在二夫人身边坐了下来,宝珠奉上一小碗红糖姜茶,宁玥顿时明白她们说了什么了。   老太太就道:“肚子痛不痛?”   宁玥微笑着摇头:“不痛。”   老太太放心地嗯了一声,叫宝珠摆饭。今儿庆祝宁玥成大姑娘,桌上多了好几道菜,老太太也免了两位儿媳立规矩,叫坐下一块儿吃。   席间,老太太向宁玥唠叨了一些注意事项,比如忌生冷云云。   前世没人与她说过这个,流血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快死了,躲被子里哭了半宿。而今一想,真是幼稚。   用过早膳,几个孩子陆续去上学。   经过一系列的“突发”事件,宁玥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好骗好哄的傀儡娃娃,下人们对她的态度,从棠梨院到福寿院,再辐射到整个人将军府,都发生了质的改变。比如以往她的马车从来都是最后一个,现在竟比宁溪的还靠前。   宁玥慢悠悠地上了马车,余下的三姐妹,除宁婉之外,另外两个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四姐姐,你不觉得三姐姐太过分了吗?一点长幼尊卑都没有!”说话的是宁珍,她与宁溪一丘之貉,自然讲不出一句好话来。   宁玥是嫡女,宁溪是庶女,几时轮到嫡女给庶女让位了?   宁婉淡淡地拢了拢鬓角的发丝:“是啊,真是看不过眼呢。要不,把她拖下来打一顿吧?”   宁珍噎住。   几人很快到了学府,昨天的击鞠大赛,学院的仕子虽无缘前三甲,但仕女得了第一,院长十分高兴,亲自表扬了几位夫子与参赛选手。尤其对新来的宁玥,简直是赞不绝口。   “年终测评好好考,考好了,我给太学的博士们举荐你!”   太学是西凉的最高国立学府,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在太学授课的老师谓之博士。宁玥当然不是真正的爱学分子,之所以想报考太学是为了掌握并借助这股力量。数年后,司空朔专权,宦官横行,群臣攻之不下,太学生将成为反对宦官专权的一股最重要的力量。   这辈子……她与司空朔会发展成什么样,她并不清楚,但多一重保障总是没错的。   全国各地每年报考太学的人数不下数万众,然而录取的比例不足百分之一,这百分之一里,又还包括十几个特殊名额,如皇室成员等。林林种种算下来,能分到仕女头上的名额不会超过五个,可见进入太学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若能得博士们指点一二,简直……不能更好!   宁玥露出激动的神色,行了一礼:“多谢院长!”   院长诙谐地笑了笑:“你得先考好才行嘛!考不好,我可不买账的!”   “嗯!”   宁溪嫉妒得肠子都要青了,她入学这么久,年年拿第一,怎么院长就没想过举荐她?不就是会击鞠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也配?   院子大人没注意到宁溪的异样,他的心里全被另一件事占满了:“小年夜宫里举办宴会,冠军队受到了邀请,哎呀,以前都是广文学院的那些脸,我看都看腻啦!”   他说着,将请帖一一分发到了仕女们手中,宁溪、宁玥、宁婉都在受邀的行列。   有仕女问:“院长大人,万一那天去不了,可以让亲朋好友代为参加吗?”   “可以呀!不过你确定你不去吗?很难得的机会哟,说不定就被哪个皇子给看上了!”院长大人露骨的幽默,成功逗笑了众人。   散会后,宁溪悄悄找到了宁珍:“宫宴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又怎样?我又去不了!   宁珍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决定跟着宁溪,就是因为宁溪是未来的世子妃,比宁玥那个郡王妃强多了,但照目前交手的情况来看,宁溪根本不是宁玥的对手,她都开始后悔当初的决断了!   宁溪深知如今的形势对自己不利,再不做些成绩出来,盟友们就要一个一个跑光了。她拢了拢秀发,温声道:“五妹妹想去吗?”   当然想!宁珍咽下口水:“二姐姐有办法带我去?”   “我能给你指条明路。”   “什么?”   宁溪莞尔一笑:“我们三个人中只要任何一个人去不了,你就能代替她去了。”   ------题外话------   评价票哟,评价票哟,有木有啦现在?有的话记得甩过来哟,么么哒! 【44】平安符   棠梨院,宁玥正在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秋香跪坐在茶几旁,代她写作业。   钟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小姐,五小姐着人送了些柿饼来,说是新腌好的,口感不错。”   太阳没打西边儿出来吧,宁珍居然给她送东西?   能吃么?不会有毒吧?   “要给五小姐回点什么不?”钟妈妈问。虽不知素来清高的五小姐怎么愿意与三小姐走动了,但礼尚往来总还是有必要的。   宁玥想了想,点头:“给她带一盒蟹黄酥去吧,她不喜甜口,我记得。”   钟妈妈打包了一盒蟹黄酥,去了。   夜里,玄胤如约而至,蔺兰芝略有些风寒,说了一会儿话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宁玥让秋香去准备滑竿,打算带蔺兰芝回去。   玄胤黑着脸:“臭丫头,你就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今晚的情绪不太对,宁玥不是没察觉到,只是懒得问罢了,眼下他主动提起,宁玥便附和着问了一句:“哦,大哥怎么不高兴了?”   本是一句调侃的话,听在玄胤耳朵里,却说不出的舒服。   玄胤很快将弄丢平安符的事儿说了。   “不就是一个平安符吗?没了再买一个。”话虽如此,宁玥却知道那块炕头都捂不热的黑曜石,怕是一件难得的宝贝。   玄胤叹了口气:“那是我……”顿了顿,说道“我父王送给我的,意义不一样。”   直觉告诉宁玥,玄胤一开始想说的不是父王,但除了他父王,谁又会在他出生的时候送他一个平安符?王妃倒是有可能,但如果是王妃,他没必要隐瞒才是。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与自己又没任何关系。   宁玥就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   玄胤将下巴搁在冰凉的石桌上,道:“就是被你娘认成马客卿的那天啊,你把平安符还给我,我回去之后就把它锁抽屉了。”   “之后就一直没拿出来过?”   “没。”   宁玥若有所思道:“换句话说,它有可能一个月前就不见了,但只是昨天才被你发现。”   “这……”玄胤想了想,“也有这种可能吧。”   宁玥说道:“所以,这一整个月,进出过你屋子的人都有嫌疑。”   玄胤无力地眨了眨眼:“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我不在的时候,只有冬八进来过。”   宁玥古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一定是你不在的时候?你在的话就没机会下手吗?”   玄胤瞪大了眸子道:“当然没有!因为我一直把钥匙藏在枕头里,谁动我枕头,我肯定会发现啊。而且,我放钥匙的地方,连冬八都没告诉。”   “照这样看,要么对方一早监视了你的行动,要么对方是无意中发现钥匙。”   “无意?”玄胤显然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   宁玥点点头:“就像……有的人可能并没计划盗窃,但是他一不小心发现了一块金子,而周围又没有知道他发现了,那么他神不知鬼不觉偷走金子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玄胤挑挑眉,道:“你是说那家伙是临时起意?”   “也许。”宁玥又道,“符合这一条件的,应该是能接近你枕边而不被你怀疑的人。”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小樱。   “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找你。”   “谁要你找?”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样子,宁玥明白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由地有些好奇,这么别扭的家伙,也会跟人同床共枕吗?   ……   中山王府的五个孩子全都住在一个大跨院里,玄胤喜欢独来独往,平时很少串门,便是小樱那儿,也只有把她抱回自己房间时去一下。但今天,玄胤叩响了小樱的房门。   小樱在玩水。   裤腿儿卷得老高,露出一双白花花的小腿儿,在温热的木桶里踢踏踢踏地摆动着。   水渐渐凉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上前劝这位小祖宗收腿儿,直到外头响起叩门声与胤郡王的说话声,大家伙儿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小樱沉静的眸子慢慢眯起,唇角咧出笑容,甜声唤道:“胤哥哥!”   丫鬟们开门的开门,递毛巾的递毛巾。   小樱粉唇一嘟:“不要你给我擦!”   丫鬟难为情地低下头,目光投向玄胤。   玄胤从她手里拿过毛巾,给小樱细细擦了起来。   丫鬟们偷偷瞄向玄胤。四少爷可真好看,比世子还好看,特别是温柔起来,简直要把人迷死。   小樱看了她们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朝玄胤伸出胳膊道:“抱。”   玄胤将她抱到腿上,将她裤腿儿放下来:“小樱,你在哪儿看到过我的平安符没?”   他的本意是直接问你拿了我的平安符没,却又觉着万一没拿,岂不是挺伤孩子自尊?   小樱吐了吐舌头。   玄胤浓眉一蹙:“真是你拿的?”   “嘿嘿。”小樱讪讪一笑,交代了事情经过。   原来,就在玄胤把平安符锁进抽屉的那晚,她刚好被噩梦吓得跑到玄胤那里睡,半夜起来尿尿的时候,无意中摸到枕头里的钥匙。   那把钥匙虽是塞在枕套里,但确实就在边缘,所以十分容易摸到,玄胤在心里补充。   然后,出于小孩子天生的猎奇心理,小樱在玄胤的屋子里玩起了开锁游戏。   找到平安符后,小樱就将它拿在了手里。   听完玄胤的描述,宁玥暗觉好笑,原来同床共枕的是自己妹妹啊,看不出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对妹妹还挺有耐心。也或许是自己对他一直心存偏见吧,其实他对蔺兰芝也挺不错的。这个人,似乎不像表面那么恶劣。   “唉,被你猜对了,还真是一个月前就不见了。”玄胤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恭维道。   宁玥牵了牵唇角:“一个月前就一个月前吧,反正很快就能找回来了。”   关于这件事,宁玥并没察觉到任何不妥之处。在小孩的世界里是没有偷窃这一概念的,他们喜欢什么就会拿什么,这很正常,但拿了之后,有的孩子会渐渐意识到这东西好像不能拿,却又没胆子还回去,多半会选择丢掉。   但孩子丢东西,并不懂得销毁处理,所以又被眼尖的丫鬟捡了去。   丫鬟怀揣着宝石有什么用呢?既不能当饭吃,还容易惹人怀疑,一不做二不休卖给了外院的婆子。那婆子又当传家宝送给了自己儿媳……玄胤一个一个找过去,找得头都大了,好在终于得到消息,在一个当铺老板的手中,他已经派冬八去赎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然而说不上来为什么,宁玥就是觉得别扭,好像遗漏了什么重点。   思索半天无果,宁玥摇摇头,可能是来例假的缘故,所以敏感过头了吧。她喝了一口茶,随口问:“怎么会突然想起找平安符了?”   玄胤把见司空朔的事告诉了宁玥,省略了有关平安符压制他功力的猜想,毕竟还未得到证实。   宁玥微微皱起了眉头。前世的司空朔的确一直在玄家寻找某样东西,她一直以为是青冥剑,但照玄胤的说法,极有可能是这个平安符?   以她对司空朔的了解,对方绝不可能要一个没有作用或者作用不大的东西,这个平安符很有可能藏了什么玄机。如果真是这样,让它落到司空朔手里反而未必是一桩好事了。   ------题外话------   这一章,凌晨两点就写好上传了,翻来覆去觉着不满意,凌晨四点又起来删掉。在家里纠结了一整天,写了另外一个版本,又还是觉着这个好,所以还是把它放上来了。   唉,这样神经质是为哪起啊?   谢谢——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   墨若微篱 投了1票(5热度)   135**1939 投了1票(5热度)   —推文—   九重小妖   文名:重生之金牌女帝   一句话简介:重生一世,成为演技派影后,写文界影后,歌唱界天后,创业界的女王,撸获小鲜肉,嫁给135亿总裁,称霸国内,走向国际。 【45】姐妹情深   府里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有人看见蔺兰芝大半夜的私会男人。那人长得人高马大,不像是府里的下人。而府中的主子爷们儿,除了二老爷常住家,别的都在外头没回。偏二老爷与二夫人一样都是个胖子,大家立刻排除了他的可能性。   “是外头的男人!”   “啊?不会吧?四夫人不是疯子吗?怎么会……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啊?”   “疯子怎么了?疯子就不寂寞了?疯子就不想男人了?”   说话的是两个洒扫婆子。   正所谓众口铄金,一件事即便本身是假的,说上一千遍也会变成真的,况且她们口中的“男人”并非凭空虚构。知道玄胤的行踪迟早会暴露,却不曾想暴露得这样快,仿佛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座府邸似的,要说没人暗中推波助澜,她才不信!   针对她倒也罢了,居然敢跑去招惹蔺兰芝,真是活腻了!   宁玥的眸子里陡然掠过一丝凉薄的光,正要上前将那两个婆子吊起来痛打一顿,就见宁珍气呼呼地从旁侧过来了。没看见她,直接冲向两名婆子,然后,二话不说地一人赏了一巴掌!   婆子们当时就被打懵了。   宁珍怒叱道:“混账东西!谁许你们在背地里嚼舌根子的?谁教你们说的?”   婆子们慌忙跪了下来。   “五小姐饶命!奴婢……奴婢也是听说的。”其中一人颤声道。   另一人附和:“是……是啊!没人教唆奴婢们,奴婢们就是上茅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觉着奇怪,才讨论了一下,奴婢们绝对不相信这是真的!”   宁珍对贴身丫鬟翠云吩咐道:“把这两个造谣生事的婆子打出将军府!”   “是!”   “五小姐饶命!五小姐饶命啊——”   翠云将拼命求饶的二人拖了下去,不远处的花园中传来打板子的声音,没多久,就见四名仆妇架着奄奄一息的二人往后门走去了。   秋香困惑地蹙了蹙眉:“三小姐,五小姐几时变得这样好了?”   宁玥淡淡地笑了笑,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拂开:“是啊,又是送我柿饼,又是为我娘出头,真不像那个给我下寒食散的恶毒妹妹呢。”   秋香听了三小姐的话,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三小姐,这谣言……该不会就是她散播的吧?”   宁玥慢悠悠地转过身:“我可没这么说,好了,上学去吧。”   秋香有些着急:“可是小姐……这些人这样过分,就不管了吗?万一……”   万一传得太凶,影响到她的婚事就不妙了,秋香一定是想这样说。若在一个月前,她或许还担心一下,现在么……完全没那个必要了。宁溪、宁珍只要还想嫁给玄煜,就不可能搅黄她与玄胤。二夫人与宁婉也不可能,她们还盼着她成为郡王妃后,帮她斗倒蔺咏荷呢!   一切利益关系都与重生之初不一样了,所以她相信,散播谣言的人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都绝不会闹出将军府。   宁玥从容淡定地上了马车。   秋香真是佩服自家小姐的定力,换作别人,这会子只怕急得饭都吃不下了。至于四夫人……傻人有傻福,听不懂,一点烦恼都没有。   马车即将启动,宁珍香汗淋漓地走了过来,轻轻撩起帘子,含了一丝期待地说道:“我马车坏了,三姐姐可以让我跟你一起上学吗?”   自从三房背叛二夫人后,二夫人明面上没戳穿,私底下却叫宁婉疏远宁珍了,上学也没再允许二人一车。   宁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五妹妹怎么不坐二姐姐的车?”   宁珍的心咯噔一下,马宁玥什么意思?是知道自己与宁溪的关系很好了,还是……为拒绝她随口说的?宁珍一时拿不定主意,神色出现了一瞬的慌乱,好在她反应够快,抿了抿唇,说道:“三姐姐还在生我的气吗?”   宁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五妹妹说的哪里话?你年纪轻,经不起诱惑做点傻事是很正常的。”   宁珍揪着衣角,低下了头。   宁玥缓缓地眨眨眼:“五妹妹不嫌拥挤,就上来吧。”   宁珍一脸欢喜地上了马车,一路上,叽叽喳喳地与宁玥说了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真把宁玥当没见过世面的白痴。   她自认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以她的性子,主动找宁玥冰释前嫌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蹊跷的事。   宁玥就听着,不说话。   看着像个榆木疙瘩一样的三姐,宁珍的戏险些歪不下去,好在终于到学校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晚上也要麻烦三姐姐哦。”   宁玥的鸡皮疙瘩又掉了两三层!   ……   再过十天就要测验了,全院都被一股严肃而紧张的气息笼罩着,上课再没人打瞌睡,没人看话本,也没人偷偷涂脂抹粉。   杨夫子一边批阅着学生的作业,一边打量着座位上的宁玥。   这姑娘的进步真是神速啊,据说在家里未曾请过夫子,才一个多月的功夫,居然就能写出如此才华横溢的文章了。   他哪里知道,这根本是宁玥的丫鬟写的?   一天的课程很快结束了,宁珍如约来找宁玥,与她一块儿回家。   “三姐姐,你吃过李记的烧鹅没?”宁珍笑容灿灿地问。   宁玥牵了牵唇角:“没吃过,怎么,很好吃?”   宁珍见对方快要上当了,忙点头如捣蒜:“超级好吃!我想,四婶一定也会喜欢的。”   还知道捎上她娘。也好,就看看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那我们去买点吧。”   宁珍拍拍胸脯道:“我请客!”   车夫将马车停在了李记烧鹅附近,由于那条街行人太密集,马车不方便通行,二人唯有徒步走去。   宁珍挽住宁玥的胳膊,有说有笑,比亲姐妹还亲:“二姐姐,你说胤郡王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呀?你们的庚帖都合了好久了。”   你真正想知道的是玄煜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吧?   “好像是……”宁玥顿了顿,“哎呀,我答应过胤郡王,不能说的。”   宁珍的胃口登时被吊了起来,连自己究竟拐宁玥来这条街做什么的都给忘了!   ------题外话------   谢谢——   紫含兮月 投了1票(5热度)   紫含兮月 送了2颗钻石 【46】抓住把柄   巷子里,一胖一瘦两个男人正困惑地讨论着。   “老大,到底谁才是我们要教训的人啊?穿的一模一样,长得也……挺像。”瘦子问。   胖子其实也不知道,因为是一个丫鬟跟他接洽的,不过他们约好了地点,也穿上了非常容易辨认的衣裳,辨认的难度为零!   这边,宁珍一门心思想着怎么从宁玥口中套消息时,宁玥敏锐地察觉到了巷子里的动静。到底年纪小,也只能想出这么幼稚的招数来对付她。   宁玥转头,试探性地朝巷子里的人点了点头。   胖子立刻有了反应,拍着瘦子道:“你看你看!她跟咱们打招呼了!”   胖子朝宁玥比了个手势。   这是事先与丫鬟沟通过的暗号,碰巧,宁玥追随司空朔多年,别的本事没学到,京城这些地痞流氓的作风却是一清二楚。   宁玥点了点头。   胖子马上就会意了,等宁玥与宁珍拐进巷子时,唰的一下冲过去,用黑袋子套住了宁珍脑袋。   宁珍啊的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随后,迎接她的是雪花般的拳头。宁珍终于想起正事了,但却已经晚了。她被揍得嗷嗷直叫,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宁玥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若不是自己机灵,眼下被痛打的人就是自己了,所以宁珍,别怪姐姐狠心,是你咎由自取。   宁珍被打得差不多了,宁玥给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递给宁玥一根木棍,宁玥一棒一棒子地敲了下去:“走开!你们哪里来的流氓?我要报官了!”   “啊——”   “啊——”   “啊——”   二人十分配合地干嚎了几嗓子。   其实,宁玥每棍子都落在宁珍的背上了,但宁珍又怎么会分得出是宁玥打的还是地痞打的?心里,还对宁玥敢与歹人缠斗滋生了一丝感激。   “大将军来了!大将军!救命啊——”   宁玥这么一吼,二人终于被“吓跑”了。宁玥将宁珍抱进了怀里:“五妹妹!五妹妹你没事吧?”   宁珍扑进她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三姐姐……”   “别怕,他们已经跑了。对了,五妹妹,他们好像都是针对你来的,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得罪人?“他们长什么样?”宁珍问。   宁玥想了想,道:“一胖一瘦,穿着黑衣裳。”   这不正是她找的人吗?可恶啊!居然把收拾的对象搞错了!她原先的计划是把宁玥打得下不来床,然后她再苦肉计拯救宁玥,反正宁玥被蒙着脑袋,她谎称自己也被打了宁玥也不会知道。如此一来,宁玥受伤与感动下,肯定会让自己代替她赴宴的。   但现在,她与宁玥对调了,呜呜,怎么会这样?   莫非……宁玥收买他们了?不可能啊,她一整天都跟宁玥在一起,没发现宁玥叫谁去收买地痞了呀。况且,来李记买东西是她提出来的。   宁珍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是对方心急认错了。   宁玥勾唇一笑,“愠怒”道:“五妹妹,我们报官吧,我看清那个他们的长相了,我想,我可以画出来!”   报官?万一把她查出来怎么办?她会身败名裂的!   “三姐姐!不要!”   当初决定用布袋子蒙住宁玥的脑袋,就是不希望宁玥看到他们的容貌,这样,即便报官也抓不到人。但瞧那两个傻瓜做的蠢事啊!她白挨一顿打不说,还叫宁玥什么都看到了!   宁玥一副非常困惑的样子:“为什么不报官?万一他们再来找我们麻烦怎么办?不行,必须把他们揪出来!他们一不劫财二不劫色,也不对付我,像是专门来教训你的!肯定是谁买通了他们!”   糟糕,只顾着教训人,忘记怎么掩盖作案动机了。宁珍的一颗心立刻七上八下了起来!   就这点脑子还跟我斗?宁玥心里冷笑,面上却焦急道:“五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宁珍吞了吞口水,道:“三姐姐,我……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是得罪东学班的一个仕女了。她说过会找人教训我,我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她真的动手了,还差点连累了三姐姐……”   这么蹩脚的借口都编的出来!宁玥险些笑场,忙绷着脸道:“哪个仕女?告诉我,我去教训她!我们马家的女儿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不用了,三姐姐!”宁珍惊慌失措地抓住宁玥的手,“那件事……是我不对……我……我……我先嘲笑她的,还弄坏了她娘留给她的簪子,她……她其实很可怜……很早就死了娘……”   “阿嚏!”将军府的三夫人打了个喷嚏。   宁珍又道:“我要是再报官,她这辈子就毁了……她虽然过分,但我也有错……”   宁玥抿唇,压住笑意,叹道:“好吧,那就不报官。只是……你伤成这样,家里人问起来该怎么说呀?”   “这……”宁珍傻眼了,“要不,就说你没看清他们的长相?”   宁玥瞪大眸子道:“我又没跑,也没被打,当然看清了呀!太容易戳穿的谎话,反而容易让人起疑的!”   宁珍面色一变:“那怎么办?”   宁玥顿了顿,道:“嗯……要不这样吧,就说我们两个打架了!你的伤,是我弄出来的!”   这是好办法!   “可是……我们为什么会打架?”宁珍问。   宁玥就道:“为什么为什么……啊,有了!你想去参加宫宴,问我可不可以把帖子让给你,但我不给,还反唇相讥你曾经下寒食散害我,还骂你狼心狗肺,你一怒之下与我动了粗,然后我还手。”   宁珍被说中了大半心思,一阵心惊肉跳。   “怎么样,五妹妹?这个说法可以吗?”宁玥一脸纯真地看着她。   宁珍捏紧帕子,垂眸,点了点头。   回将军府后,宁珍与宁玥同时哭到老太太跟前,一个劲儿地指责对方,老太太先把三夫人与蔺咏荷批评了一顿。本来应该批评蔺兰芝教女无方的,但蔺兰芝是疯子,听不懂,蔺咏荷无辜地躺了枪。然后,老太太把挑事的老五臭骂了一顿,说她年纪轻轻尽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然后,把宁玥也训斥了一段,说完全没用做姐姐的思想觉悟。最后,罚二人把《女诫》抄了五十遍。   走出福寿院后,宁珍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说道:“三姐姐,对不起,连累你也被祖母骂了。”   什么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这就是了。   宁玥温和一笑,摸了摸她鬓角的乱发,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三姐的手很软很暖,宁珍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一路窜到头顶,她打了个寒颤。   ------题外话------   玥玥又开始虐渣渣啦,这酸爽~   谢谢——   小太阳 投了1票(5热度)   小太阳 送了9朵鲜花   奇怪888 送了1颗钻石 【47】赴宴风波   小年夜很快就到了,老太太一边翻黄历一边感慨:“老三他们怎么还不回?能赶上过年吗?”   老太太口中的老三就是三爷马伏,老太爷远在登州的堂弟过世了,三爷带着几位少爷赶去奔丧,顺便帮帮忙料理一下族权的事儿。走到时候才入秋,眼下都深冬了,还没回来。   罗妈妈就道:“三爷不是来过信了吗?说在路上了,我估摸着,就这一两天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道:“你去普陀寺上柱香吧。”   每个小年夜,老太太都会让人到寺里点一柱高香,雷打不动的习惯。   罗妈妈收拾一下去了。   另一边,几名千金也起了个大早,为赴宴做准备。因着是宫宴,所以,宜早不宜迟。   宁珍自从被揍了一顿后,一直请假在家静养。时不时在屋子里骂上宁玥几句,弄得阖府上下都知道她讨厌三小姐了。   这当然是宁玥吩咐的。   “五妹妹,做戏做到底,我们不能关系太好,不然就会让人怀疑我们那天根本没有打架。”   下人都说,三小姐与五小姐这么不对盘,三小姐要去赴宴了,而五小姐还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心里一定难受死了。   宁玥却好像一点儿也没受舆论的影响,精心打扮过后出了门。   很快,宁溪与宁婉也相继出了门。   宁溪的马车并未直接驶向皇宫,而是往左一拐,抄近路来到了一条荒凉的巷子里,那儿,早已有人在等她。   宁溪挑开帘幕,看向一名一袭青衣、长身玉立的男子。男子不过十八九岁,生得眉清目秀,笑容也十分儒雅,手执一柄折扇,扇坠子随着他拱手的动作在寒风里晃出了一道细白的光。   “表妹。”他打了招呼。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蔺咏荷同母哥哥的儿子蔺乘风。   蔺老夫人一生只生了两个孩子——长子蔺坤,长女蔺兰芝。可惜蔺坤于三年前辞世,只留下一个独子蔺乘乾,如今还不满十岁。蔺乘风是长孙,大蔺乘乾九岁,尚未婚配。他曾经暗示过想娶宁溪过门,奈何宁溪看不上他。他本打算再等上几年,谁料突然传出宁溪要嫁玄煜的消息,他终于死了心。   死心归死心,宁溪还是他表妹。   他上了马车,看了宁溪一眼,笑道:“表妹还在生气呢?”   宁溪美眸一转,扔掉了手里的果子:“宁珍那个废物!连个病秧子都收拾不了!还得我亲自出马!”   蔺乘风给表妹倒了一杯茶,笑道:“不是谁都像表妹这么冰雪聪明的。”   宁溪的神色缓和了些:“人都准备好了吗?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蔺乘风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迟疑:“表妹,真要这么做吗?要是被姑父发现了,会不会不好?”   马援那火爆脾气,只怕会把他打个半死吧!   宁溪毫无畏惧地勾了勾唇角:“我父亲戍守边关,怎么会为这点小事跑回来教训你?又没让你要马宁玥的命!”   “祖母也不是好惹的。”说的是蔺老夫人。   宁溪冷笑道:“你不说我不说,外祖母怎么会知道?你放心,我既然敢这么做,就是吃准了宁玥不敢告状!”   蔺乘风仍有些犹豫。   宁溪志在必得地说道:“这件事,会成为我们几个的秘密。”也会成为宁玥受制于她的把柄!   那个病秧子,就等着一辈子做她脚边的狗吧!   宁玥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宁溪给蔺乘风使了个眼色。   蔺乘风明白,他必须在两个表妹之间做个抉择,但从小就在病床上度过的宁玥怎么敌得过他与宁溪青梅竹马的情谊?   蔺乘风伸出手,给对面巷子里的七个人打了招呼。   他与宁溪显然比宁珍高了一个段数。那些人伪装成土匪,蒙面、扛大刀,操一口地道的乡音,谁都猜不出他们是蔺乘风找来的人。他们见到马车,就是一阵狂吼!   随行的有四名护卫,一下子就被这阵仗震到了。双方开始交手,然而他们并不是土匪的对手,不过半刻钟就全都被打趴下了。   土匪开始抢东西。   马车内,尖叫声不断。   有土匪邪笑一声,一边扯裤腰带,一边掀开了帘子。   看着那人钻入车内,宁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可以,她真想把那个小贱人的清白给毁了,可惜她不能。她凉薄地勾起唇角:“表哥,到你出场了。”   今儿要上演的,就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她要宁玥被男人撕碎衣裳压在身下的时候,被蔺乘风所救的戏码。由于这条路是从将军府到皇宫的必经之路,宁婉待会儿也会经过这里,等宁婉到了之后,她再尾随着赶到,一同见证宁玥的耻辱!   她倒要看看,身子被两个男人看光的宁玥,从此还有没有脸在她面前抬起头来?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蔺乘风“击退”了土匪,随即,他脱下氅衣,上了马车。   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那是少女独有的气息,干净、好闻。当然,也混合了一丝令人作呕的男子汗味。   蔺乘风皱起了眉头。   少女低低地抽泣着,衣衫凌乱,粉肩与藕臂暴露在空气中,布满了掐过之后的淤青。   这也……太残忍了。   他撇过脸,叹了口气,几乎要退缩,但想到宁溪,又咬咬牙,用氅衣遮住了少女半裸的身躯:“表妹,表妹别怕,是我。”   他将瑟瑟发抖的少女抱入了怀中,然而当他看清对方的容貌时,一下子傻了眼。   ……   “难得你有这份儿孝心,放着宴会不去,却来帮老太太烧香祈福。”寺庙里,罗妈妈和颜悦色地拍了拍宁玥的手。   宁玥微微扬起唇角,笑容里满是虔诚与谦和,无懈可击地说道:“五妹妹去也是一样的。都怪我上次我出手太重,把她打得那么久都出不了门。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反思怎么弥补她,出门的时候听到下人说她一大早就在房里哭,想必是哭自己不能去赴宴,我这心里怪难受的,就临时改变主意,把马车和帖子给她了……我说这些,你可千万别笑我烧香的心不够诚啊!”   “不会,不会,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罗妈妈笑着握住了宁玥的手,“好了,香也烧了,福也求了,咱们回府吧!”   ------题外话------   宁珍:呜呜,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我? 【48】揭穿宁溪   福寿院乱成了一团。   宁珍趴在三夫人怀里,哭得昏天暗地。   三夫人伤心地抱紧女儿,一边抹泪一边道:“母亲!您要为珍儿做主啊!”   老太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黑着脸,半晌讲不出一个字来。   二夫人与宁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蔺乘风、宁溪、宁婉乖乖地站在大厅中央。   就连称病多时的蔺咏荷,也拖着“孱弱”的身躯,来到了福寿院。   整个场面,壮观极了。   罗妈妈服侍老太太喝了一大碗凉茶,老太太才总算压下了一丝火气:“废物!都是些废物!堂堂将军府的侍卫,还打不过几个土匪?”   更可气的是,那些土匪逃得太快,竟是一个也没抓住!   宁玥叹了口气,一脸自责地说道:“都怪我,要是我不把帖子让给五妹妹就好了。本该出事的是我,却让五妹妹遭了殃。”   罗妈妈从旁劝道:“三小姐别太自责,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啊,谁也不知道会出事,它只是一场意外。   这场意外中,宁珍险些被人强暴,蔺乘风英雄救美。   现在,宁珍面临三个选择:一,自尽;二,剃头做姑子;三,嫁给蔺乘风。   基于对宁珍的了解,她绝不可能选前面两种。   蔺乘风的心沉到了谷底,原先的计划里并没有让他娶妻这一项。因为宁玥是与王府订了亲的,为大局着想,马家一定会极力压下这一丑闻,而他慷慨地表明自己乐意为宁玥保密就好。但如今对象换成了宁珍,结局就大不一样了。   他不想娶宁珍啊!   “老太太,我……”   “我才不要嫁给他!”是宁珍的声音。   老太太皱眉。   若出事的是宁玥,她会给压下来,因为不能破坏与王府的联姻;若出事的是宁溪,她会换个人嫁给玄煜;可出事的是宁珍——   宁珍咆哮一般地说道:“我是要做世子侧妃的!谁都不许挡我的路!”   世子侧妃?   这孩子莫不是疯了吧?怎么胡言乱语起来了?   老太太看看蔺乘风,又看看她,语气沉了下来:“给我闭嘴!”   三夫人也握住了宁珍的手,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可宁珍怎么能不说呢?不说的话,她的侧妃梦就要埋葬在蔺乘风的身上了!   她拂开三夫人的手,跪走到老太太跟前,抱住老太太的腿儿道:“祖母!我是要嫁给玄煜的!我不嫁给蔺乘风!”   一屋子人全都变了脸色。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低喝道:“你是不是疯了?你跟煜世子几时订了亲?你今儿受了惊吓,我不与你计较,赶紧给我回去!没我的吩咐,不许踏出院子一步!”   说着,望向了三夫人,“老三家的,傻了?快把珍儿带下去请大夫啊!我瞧她吓坏了。”   “是。”三夫人赶忙去拉宁珍。   宁珍却扑通一下抱住了宁溪的腿:“二姐姐,你快告诉他们,我没疯!我是煜世子的侧妃!你快告诉他们呀!”   宁溪的身子陡然绷紧了,眼神飘忽,嗓音颤抖:“五妹妹你别闹了……”   宁玥走过去,轻轻扶住宁珍的胳膊,软语道:“是啊,五妹妹,快别闹了。我知道你受了惊吓,有些神志不清,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不是玄煜的侧妃。玄煜只与二姐姐定了亲,只会娶二姐姐一个人,你明白吗?”   “不,不是这样的。”宁珍拼命摇头。   宁玥叹道:“其实,乘风表哥人挺好的,长得一表人才,又学富五车……”   再好,能好过玄煜吗?那个神一般的男人,是她做梦都想嫁的呀!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却被一次事故给破坏了,她不甘心!不甘心!   宁玥拍了拍她肩膀:“别发疯了,五妹妹,你跟玄煜是不可能的。”   宁珍一下子炸毛了:“我没疯!我清醒得很!”她再度望向宁溪,急切地说道,“二姐姐,是你自己说的呀,只要我给三姐姐下寒食散,再嫁祸给二伯母,你就许我侧妃之位!你忘了吗?你快告诉他们,我没疯!我没撒谎!我是玄煜的侧妃!”   屋内,倏然静了,连绣花针掉下去,只怕都能听到声音。   宁溪倒退几步,花容失色道:“五妹妹,你……你真的疯了吧?居然如此污蔑我!”   “我没疯!你送我的红宝石头面我还收着呢!”顿了顿,宁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道,“你该不会是不想认账了吧?”   宁溪的心脏揪紧了,她怎么敢不认账呢?她不认账的话,以宁珍的性子,肯定会把当初的事翻出来的呀!   其实在得知车内的人是宁珍后,她就想息事宁人了,她相信宁珍也不愿意将此事透露出去。谁料,计划中前来见证英雄救美的宁婉到了!   宁婉当即派人将此事通报给了老太太!   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哇!   最可气的还是宁珍,她说过会食言吗?她一直没吱声,宁珍都看不见吗?蠢笨如猪的东西,居然这么沉不住气地把她给抖出来了!   她真想撬开这家伙的脑子,看看是不是长了一坨屎?!   “五妹妹,你真的是吓坏了,精神失常了。”她不停地朝宁珍挤眉弄眼,只要宁珍承认自己说的是疯话,她自然会想办法解决宁珍与蔺乘风的事,两个人双赢,不好么?   偏偏她高估了宁珍的智商。   宁珍站起身来,指着她,双目如炬道:“你才精神失常了!你看你眼睛都抽风了!眼珠子都快抖掉了!”   宁溪快被气死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珍见她不说话,越发来火:“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漂亮?嫉妒玄煜会喜欢我比喜欢你多?所以你现在就找人除掉我?你们两个……串通好了欺负我,呜呜……你们欺负我……”   我们是串通好了没错,但那不是为了欺负你,是想教训宁玥啊!就你这副长相,哪一点值得我嫉妒?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完全失控了,就连宁玥都没料到宁珍会在一怒之下曝出如此多的内幕,还添加了如此可爱的推想。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宁玥并不知道了。因为老太太要单独审问宁溪、宁珍、蔺咏荷与三夫人,让其它人先回去。   蔺乘风离开的时候神情非常凝重,闹得这样大,估计要被二舅舅给揍死了。   宁玥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想阻止她去参加宴会的两个人,一个都去不了了,哈哈!   ------题外话------   宁珍:呜呜,为什么受伤的还是我?   宁溪:这次也有我啊,你这猪头!   ——   谢谢——   紫含兮月 送了1颗钻石   紫含兮月 送了9朵鲜花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   秋末、相思已尽╮ 投了2票(5热度) 【49】玄胤吃醋   当然,宁玥自己也没打算去赴宴,外人都以为能入宫赴宴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实际上,全程除了不停地参拜之外,并没多少娱乐活动。而且那里等级划分十分严格,她们只能坐在最角落的地方,连皇族的一片衣角都看不着。   宁珍如果好好跟她说,她早把帖子给宁珍了。   第二瓶养生丸吃完了,如果她猜的没错,玄煜今天应该会给她送药。   她兴高采烈地去了后门,果然没等多久,玄煜就来了。   玄煜依旧是一袭白衣,滚边处却以金线绣了玄家的烈焰图腾,于清隽中透出一丝王者尊贵,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人心脏缩紧。   宁玥睫羽微微一颤:“姐夫。”   玄煜在她面前停下,逆着光,高大的背影投射在她身上,像抱着她一样。   “吃第二瓶药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适?”他轻轻地问,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不适?没有。”宁玥摇头,“为什么会有不适?”   玄煜神色不变:“剂量加重了些,既然没有不适就没关系,你继续吃,早上增加一次。”说着,递给宁玥两瓶新药。   宁玥拿在手里,慢慢红了耳朵:“多谢姐夫。”   玄煜没说什么,眸光在药瓶上停留了几秒,随后看向她的脸。   阳关下,少女的笑容纯真而甜美,如含苞待放的花蕾,能让人闻到情窦初开的意味。   玄煜的眸色深了深,转头上了马车。   宁玥笑着挥了挥手:“姐夫慢走!”   玄煜端坐在车内,目视前方,手指紧握,没有说话。   马车晃悠悠地走掉了。   宁玥笑容满面地回府,一转身,却撞进了一双怒火升腾的眸子!   “玄胤?你怎么来了?这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爷见不得光是不是?”   火气不是一般的大。   宁玥头皮麻了麻,道:“你平常都是晚上来……”   是啊,应该晚上再来的,可他迫不及待想告诉她,他的内力已经提升至四成了,他不是废柴了!然而他满心欢喜地跑来,看到的却是她又在收玄煜的东西!   明明上次那支毛笔就已经让他很不爽了!   “马宁玥!”他瞪大眸子,无辜而清澈的眼神被怒火染得漆黑,如深不见底的渊。   宁玥打了寒颤,脑海中几乎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他屠城的画面,他站在城墙上,一双嗜血的眼睛,像看蝼蚁一般看向下方,唇角勾着邪肆而冰冷的笑,仿佛能从无尽的杀戮里俘获快感。   重生后的种种相处,险些让她忘了他残暴的本性,不管他现在多么软萌可爱,其实也不过是幼年期罢了,等他逐渐长大,就会恢复本性。   “马宁玥!我跟你说话,你居然走神!”   气死了气死了,这个女人专门跟他作对是不是?收别人的礼物就算了,还对他熟视无睹!   玄胤真是火大了,一把掐住宁玥的下颚,冷道:“马宁玥,再给我不吭声试试看!”   这样的玄胤,是重生后不曾见到过的。哪怕第一次把他撞下水,也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这眼神,好像要吃了她似的!   但她也没干什么呀!   不就是收了玄煜的药么?   “你……你放手。”下巴都快卸下来了。   “知道疼的是吗?不给你一点教训,你就不长记性!”收别人的礼物,还对别人笑,笑得那么甜美,都没那样对他笑过!尤其那人,是他最最最最最讨厌的玄煜!   宁玥也是有火气的,她做什么了需要他给她一点教训?可不等她开口,玄胤高大的身躯压上来,将她抵在了墙上。   玄胤的力气大得惊人,至少对一个小姑娘来说是这样。宁玥被禁锢得死死的,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你有毛病吧?莫名其妙地发神经!”   玄胤抓住她的手道,邪恶地笑道:“敢说我有毛病?马宁玥,你真是活腻了!你是我的人!没我的允许,不许跟别的男人说话!”   “他是你大哥!”   “大哥也不行!”   宁玥无语了,这家伙原来就是吃醋了呀。吃醋的样子,未免也太可怕了。   她当然不会认为玄胤吃醋是因为喜欢她,说的难听一点儿,这只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独占欲。她敢打赌,哪怕他养一条狗,也决不允许别人摸它一根毛发。   想通之后,宁玥反倒冷静下来了,垂眸说道:“好了,你别生气了,你大哥也是不希望你娶一个病秧子过门,所以给我送了一些养生丸。”   “养生丸?”玄胤的表情忽然怔了一下,然后问道,“你吃了多久?”   宁玥本能地意识到他又不高兴了,心想这家伙真是难伺候,脾气恶劣到欠揍,但嘴上不敢说出来,只道:“一个多月的样子。”   “不要再吃了。”他说。   “嗯?”宁玥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浓眉一蹙,像只炸毛的小狮子吼了起来:“我说不许再吃了没听懂吗?以后只能吃我送的东西!”   这占有欲,简直病态!   宁玥撇过脸,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玄胤再次掐住她下颚,强行将她的脸扭转过来,恶劣地说道:“谁许你不看我了?”   “你长得很好看么?”宁玥没好气地道。   “你见过比我好看的么?找出来,爷给你一万两!”他就算是个废柴,也是全天下最帅的废柴!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自大的家伙?就算好看又怎样?一天到晚不是耍流氓就是发脾气,谁受得了?   宁玥冷冷地瞪着他,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也能做一次暴君了。   玄胤可以接受她的恨,但绝不接受她的无视,这样就很好。   玄胤放开宁玥,宁玥松了口气,突然,玄胤又像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了一个桃木盒子。   宁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给我的?”   他说道:“打开看看。”   宁玥硬着头皮打开了,是一个蓝宝石绞金丝手镯,样式特别轻巧玲珑,做工更是一等一的出挑,连她这种见惯了宝物的人都不禁有些眼前一亮。   宁玥的神情大大取悦了玄胤,他的脸色总算不那么臭了,他拉过宁玥的手,将镯子戴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咦?女人的手这么小,这么软。   捏捏,捏捏,再捏捏。   宁玥被弄得一阵酥麻,咬牙道:“玄、胤!”   玄胤回神,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许取下来!上学、吃饭、洗澡、睡觉统统都得戴着!”   “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玄煜给你东西你就要,我给就不要是不是?”   “干嘛老扯上他?”   “我不管,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人说不要!”   “你是压根没送过人东西吧!”   “你不是人?”   “……”   宁玥懒得跟他吵了。   玄胤见宁玥不说话,以为她知错了,难得地扯出一抹笑意:“我给你送了定情信物,你也要给我送!”   定情信物?她承认了吗?还要挟她也送?!   “玄胤。”她突然轻轻地叫了他名字,语气之温柔,令玄胤微微愣了一下,心道,这女人果然是感动了!   “怎么了?”他得意地问。   宁玥叹了口气:“你是不是闲?”   ------题外话------   ——   谢谢——   lisa67 送了1颗钻石   吃鱼鱼的泡泡 送了1朵鲜花 【50】警告   他大老远跑来找她,她居然说他闲?   玄胤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紧抿着薄唇,眸光凶狠。   宁玥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忙岔开话题道:“对了,平安符找到没?”   玄胤闻言,就是一愣:“哦,还没。”   宁玥又道:“怎么还没找到?上次不说让冬八去当铺赎了吗?”   “去赎的时候,已经被人高价买走了。”又失去了线索。   玄胤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了。   宁玥无言以对,那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这才是最火冒三丈的吧?他反而一点点平静下来了,反倒是她与玄煜说话,差点儿让暴走……这男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居然还没找到!”玄胤终于觉得不爽了,只是,这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些。他拉过宁玥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揉揉又捏捏,心情慢慢地好了,“我走了。”   快走快走!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赶紧走啊?”玄胤沉下脸,问。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仰起头,灿灿笑道:“哪儿有?”   玄胤勾唇一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可不可以把这家伙打死啊?   玄胤摸了摸她小脑袋,仿佛在安慰一只被丢弃的小猫咪似的:“乖,爷有正事儿要办,晚点再过来找你。”   好想杀人啊——   玄胤终于走了,不过,把玄煜送的两瓶药也搜刮走了。   宁玥气得跳脚,他却吼了一句:“再敢吃别人送的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真是一辈子不想见到这个人了!   宁玥气呼呼地跨过院门,走了没几步,一个脑袋从院墙外探了进来,直把宁玥吓了一跳!   “又干什么?”宁玥没好气地问。   玄胤无比认真地说道:“定情信物,记得好好准备,不许敷衍我,不许买烂大街的东西!要亲手做!”   你给的镯子是亲手做的吗?   宁玥真想这么顶他一句,但一想到他那可怕的性子,又把话咽回了肚子。   ……   玄胤离开将军府后,上了等在一旁的马车。   冬八忙问:“宁玥姑娘是不是很喜欢那个镯子?”   祖传的咧。   玄胤掸了掸袖口:“那还用说?”   冬八嘿嘿一笑:“那我是不是可以改口叫少奶奶了?”   玄胤仰躺在厚厚的软枕上,他的马车奢华得不行,比宁玥她们的大了至少十倍,整个人躺在榻上都没关系。他挑眉,甩给冬八一锭金子:“总算说了句人话!”   难道我以前说的都是鬼话?   冬八好无语啊,看在金子的份儿上就不跟少爷计较了:“少爷,我们现在是不是去查平安符的下落?”   玄胤眸光一暗:“先去紫竹林。”   紫竹林内,司空流正在炖鸡,自从被“宁溪”偷走两只鸡后,他就对厨房看得格外紧了。他没料到玄胤会在这么尴尬的时候过来,唉,不好意思不分给他一点鸡。   司空流端着鸡肉在桌边坐下,递给玄胤一副碗筷道:“堂堂郡王,居然在我这儿蹭鸡肉吃,真是丢人啊。”   玄胤嘁了一声:“一点儿也不好吃,给你面子才吃两口。”说着,丢下了筷子。   看得出来,他是真不喜欢吃。   司空流就纳闷了,他的厨艺不说天下第一吧,比御膳房那些人还是强了好几倍的,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变得不好吃了?   不吃也罢,长寿丹喂的呢,当他舍得?   玄胤斜睨着他道:“老头儿,你没把我们俩的交易告诉我大哥吧?”说的是他放两碗血,请司空流出面解决张太医,以及给蔺兰芝治病的事儿。   司空流愣了愣:“怎么会?我口风向来很紧的。”   玄胤眯着眼,食指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问:“所以我大哥找你做什么,你也没告诉过我咯?”   “咳,咱俩又不熟。”   “司空老头儿!”玄胤一把抓住司空流拿着筷子的手,刚刚夹好的一块鸡肉,吧嗒一下掉在了桌面上。   司空流肉痛地吞了吞口水,想用内力震开玄胤,却发现被玄胤捏住的地方像石化了一样,半点真气都走不通。明明上一次见面,玄胤还不是他的对手,这才多久?就能将他钳制得动弹不得了!   玄胤没功夫理会司空流的惊诧,从怀中掏出两个药瓶,重重地砸在桌上道:“这药是不是你配的?”   司空流扫了一眼,表情镇定道:“是啊。”   “干嘛用的?”   “补身子的呗,你那小媳妇儿身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撒谎!”玄胤猛地一拳砸烂了,整个人如同暴走的狮子,“玄煜之前就找你配过是不是?”   司空流被他的样子震慑到了,活了大半辈子,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如此危险的气息,那就是司空朔。他的嘴嗫嚅了几下:“你说的之前……是多久之前?”   “少他妈给我装蒜!”玄胤双目如炬地瞪着司空流,“以前那些我不跟你计较,我不在乎。但从现在开始,我警告你,别再给她瞎吃药!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把你剁了喂鸡!”   冬八觉着奇怪,不就是一些补药吗?为什么少爷会气成这样?又不是毒药。   离开紫竹林后,玄胤黑着脸去找玄煜,玄煜去赴宴了,玄胤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他回来,索性先去了将军府。   今天蔺兰芝闹情绪,不吃东西。   宁玥亲自下厨哄她,做了一份斋香素烧鹅、一盘煎酿茄子、一碗百花素九丸、一碟蚝油素螺,并一壶玫瑰花茶。   玄胤来到凉亭时,蔺兰芝正对着一桌子菜大流口水。   看到他,蔺兰芝眼睛一亮:“儿子,快来尝尝你妹妹做的菜!”   玄胤狐疑地看了宁玥一眼,这丫头还会做菜?别跟司空流做的一样难吃。   他一边拿起筷子,一边在桌下抓住了宁玥肉呼呼的小手,摸到她腕上的镯子,满意地笑了笑,低声道:“定情信物准备得怎么样了?”   宁玥狠瞪他一眼,拿起一颗丸子塞进了他嘴里!   他气得够呛,正要发火,却在嚼了一口之后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然后,在宁玥与蔺兰芝诧异的注视下,将一桌子菜风卷残云一般扫进了自己肚子,而蔺兰芝,才刚刚吃了一块素烧鹅而已。   啪!   蔺兰芝的筷子掉了,愣愣地看着他,道:“儿子,你是饿死鬼投胎吧?这么难吃的东西,你怎么咽下去的?”   ------题外话------   厨艺大赛。   评委一:“皇后娘娘0分。”   玄胤:“拖出去砍死!”   评委二:“皇后娘娘50分。”   玄胤:“拖出去杖毙!”   评委三:“皇后娘娘100分!臣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焦黑型蛋炒饭!简直是把我大中华的厨艺发挥到了极致啊!”   玄胤:“封万户侯,赏黄金万两!”   ……   谢谢——   秋末、相思已尽╮ 投了1票(5热度)   紫含兮月 送了5朵鲜花   唯独幸福徒有虚名。 送了9朵鲜花   ——推文——   《盗妃惊华》千丈雪   笼统来说:这是一个温良柿子和江湖不良女人的爱情故事   乍一看:这是一个假和尚还俗归朝,只为逮捕对他始乱终弃的女人   正文来看:这是一代枭雄掌管天下,与另一位女中豪杰谈论天下谁主的故事   PS:女强宠文,三无产品,绝对温馨,求领养~ 【51】真相   难吃?   玄胤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合胃口的东西。   王府人人都知道他喜欢吃糖醋鱼,事实上,他连糖醋鱼是什么味道都说不清。只是还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哭得特别厉害,具体什么原因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朝他走了过来,将他抱在怀里说:“小胤是不是肚子饿?膳房做了糖醋鱼,要尝尝吗?”   他点了点头。   从此,整个王府都“知道”他爱吃糖醋鱼了,就连父王都这么认为。   然而吃了宁玥做的菜,他才明白,那些糖醋鱼什么的,简直太难吃了!   宁玥的碗里还有一颗丸子,玄胤二话不说抢过来塞进了嘴里。   这是三个人吃都还绰绰有余的分量,居然被他一个人干光了?!   宁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她的厨艺她自己知道,花架子做得好,味道却有些差强人意。前世为了讨好司空朔,她没少在厨房里忙活,但大概她天生不是这块料,拜了最好的御厨为师,也没做出令人满意的味道。今儿要不是蔺兰芝吵着要吃她做的菜,她也不会硬着头皮下厨。   玄胤的反应,让她滋生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或许……重活一世,她的手艺也跟着变好了呢!   蔺兰芝的碗里还有一些汤,她舀着喝了一口。   “噗——”   转头就吐了出来。   糊成这样,自己都喝不下去啊!   玄胤没洁癖,不过他从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他看了一眼蔺兰芝碗里的汤,咂咂嘴,把宁玥勺子里剩下的一点给吃掉了。   宁玥眼眸一瞪:“那是我……”吃过的。   玄胤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甜的,真好吃!   “定情信物呢?”他心情不错地伸出了手。   宁玥早把这茬给忘了,经他这么一提,不由得噎住,但很快,就有了主意:“被你吃掉啦!”   “什么?”玄胤又差点儿炸毛,看了看蔺兰芝,压低音量道,“这些都是吃的!”   宁玥促狭一笑:“吃的怎么了?都是我亲手做的,也没烂大街。”   玄胤才没这么容易被她糊弄:“吃的不算!”   宁玥沉了脸:“吃的就算!”   “吃你才算。”玄胤勾唇笑了。   宁玥脸皮再厚也架不住他这般孟浪的样子,耳根子一红,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大哥该回学院了。”   为防止蔺兰芝起疑为何“儿子”既不住在府里,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探望他,二人对她撒谎说“马客卿”上的寄宿学院,每晚都是溜出来与她见面,到了一定时候宿舍会锁门,所以必须在那之前赶回去。   蔺兰芝不疑有他,依依不舍地告别儿子后,与红玉一块儿回了兰芷院。   夜会玄胤的事,除三个当事人之外,蔺兰芝的贴身丫鬟红玉,棠梨院的钟妈妈、秋香与冬梅也全都知道。这也许是一个比较冒险的决定,但只要能帮助蔺兰芝好起来,大家都觉得值得一试。   夜色如墨,夜风寒凉,吹在宁玥白皙娇嫩的脸上,像有刀子在割一样。   宁玥动了动胳膊,想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第三圈了!再走下去,天都亮了!”   “哦。”玄胤一边捏着她肉呼呼的小手,一边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才三圈啊,怎么也得走个一百圈吧。”   一百圈?他知道将军府有多大吗?三圈就走了半个多时辰!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是一百?   若是跟心上人倒也罢了,偏偏是这个恶劣到极点的家伙,宁玥一点浪漫的感觉都没有,除了腿酸还是腿酸!   再者,西凉又不是北域,是很在乎女子名节的,他们两个若是被人瞧去,他没事,她却是要被千夫所指的!   宁玥停下了脚步,蹙眉看着他:“你究竟想怎样?”   玄胤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还乱吃别人东西不?”   又是这件事!   都一整天了,他怎么还惦记着?   宁玥撇过脸,没好气地道:“都被你收走了,我拿什么吃?”   “以后呢?以后再送你就吃?”   “知道了,不会吃的。”宁玥敷衍地说着,只想这家伙赶紧离开。   玄胤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起来:“我是认真的,你别不拿它当回事!”   不知怎的,听了这句话,宁玥的心里划过一丝异样,慢慢转头看向他:“为什么不能吃?那药有问题吗?”若说早上他不许她再吃,还能归结于他在气头上,但这都晚上了,再大的醋劲儿也该消了才对。   玄胤沉吟片刻,眸光渐渐变得深邃:“总之,你别吃。”   ……   从将军府出来,玄胤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直到见到玄煜,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缓和。   玄煜刚赴宴归来,饮了酒的缘故,身上飘着淡淡的酒香。   “听说你找我一整天了,有什么事?”语气却还清醒。   玄胤站在雪地里,积雪反射的光,照射着他玄色的衣裳,远远望去,犹如一个暗夜的幽灵。他眸光沉得吓人:“为什么给她吃药?”   玄煜蹙眉:“药?”   玄胤扔给他一个药瓶,药丸已经被他倒了,只剩一个残留着气味的空瓶子。   看到瓶子的一霎,玄煜的脸色变了。   玄胤冷冷一笑:“大哥就没什么想说的?”   玄煜张了张嘴。   玄胤的面上渐渐浮现起无尽的嘲讽:“既然这养生丸这样好,大哥你自己怎么不吃?啊,也对,大哥是男子,这药是女人吃的。给王妃送一瓶怎么样?或者……给抚远公主和郭老太君也送一瓶?抚远公主成亲七八年了,到现在都没怀上孩子,不知这养生丸能不能治疗她的无子之命呢?”   “小胤!”玄煜含了一丝愠怒地看向他。   玄胤走到他身边,冷漠地说道:“前面三个与我有过婚约的女子,全都吃过你送的养生丸,我没说错吧?”   玄煜的大掌一下子握紧了。   玄胤极轻极淡却又极冷地说道:“我是废柴,但我不是傻子。你们从我这里抢走的,全都是我不屑于要的。但凡我想要的,就没人能够抢走。试试看,我究竟能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题外话------   唔,撕破脸了~ 【52】宝马之死   玄煜的马死了。   那是从五岁便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伙伴,如同至亲。   仵作查不出死因,没病、没伤、没中毒痕迹,但就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玄煜在尸体旁跪坐了一天一夜,连早朝都没去,大雪几乎将他塑成一个冰雕。   皇帝体恤他痛失良驹,特地赐了一匹从北域进贡而来的赤兔宝马。   这件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家都为玄煜感到难过。有人怀疑他的马不是自然死亡,而是了遭谁的陷害,纷纷将那杀马之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还有千金自荐枕席想为玄煜抚平心中的伤口……   宁玥听到消息时正在棠梨院练字。   如果她没记错,那匹马是玄煜五岁的时候,老王爷送给他的。   那时,玄家还未入京,在北疆一带称雄。天下也还没姓王而是姓刘。老王爷带着最疼爱的孙儿到最茂盛的草原挑选骏马,结果遭遇一伙北域流寇的刺杀,小骏马驮着玄煜逃回了营地,老王爷的命却永远留在了那里。   从那以后,对北域的恨就深深地扎根在玄煜心底了。   玄煜入朝为官后的第一个折子就是请求攻打北域,但刘氏皇帝没批,直到王皇帝即位,才准了他的请缨。刘氏江山的覆灭,虽说不是中山王府造成的,但多少也是它给王氏放了水的。   这其中,多少是出于想攻打北域,多少是出于郭驸马与抚远公主的关系,不得而知。   在攻打北域的战役中,玄煜的马两度救了他的性命,算上儿时那一次,一共是三次。人这一生,碰到一次救命之恩都是奇迹了,三次是什么?是比命还重的情义。   它的不幸辞世,无疑是给玄煜的心窝子狠狠地捅了几刀。   宁玥不信它是意外死亡,因为前世,她都死了,它还活着。   是被人杀死的。   敢杀它的人只有一个。   宁玥收好毛笔,叹了口气,再没练字的心情。   ……   中山王府   玄煜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了,桌上放着一坛骨灰、四个马掌以及一个被封杀磨砺得分外粗糙的马鞍。   玄彬、玄昭叩响了他的房门。   玄昭道:“大哥,你两天没吃东西了,我们给你端了一碗粥,你好歹吃点吧。”   屋内,没有声响。   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玄彬道:“大哥,我们进来了。”   说着,强行撞开了房门。   屋内没有点灯,光线很暗,玄煜坐在最暗的地方,眼神空洞而呆滞,一手抱着骨灰坛,一手来回揉搓着马鞍。   他是几兄弟里洁癖最严重的一个,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非常干净,然而两天没刮胡子的他,唇周与下颚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青色。   玄彬、玄昭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大哥。”玄彬走过去,将他抱得死紧的骨灰坛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我问过仵作了,仵作说它走得没有痛苦。”   玄昭愤愤地捏紧了拳头:“死都死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大哥你说实话,是不是那个小杂种弄的?我才不信什么突然暴毙!”   玄彬按住他肩膀,蹙了蹙眉,低喝道:“三弟!”   玄昭拂开二哥的手,一步跨到玄煜面前道:“大哥你说话呀!是不是那个小杂种?一定是他吧?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给我站住!”玄彬拉住了他,虽说他与三弟一样,也觉得八成是玄胤动的手脚,但他比三弟理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会轻易去找玄胤的麻烦。   玄昭看看他,又看看玄煜,怒道:“都怪大哥你平时太惯着他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他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语毕,甩开玄彬的手,杀气腾腾地朝门外走去!   他要杀了那小杂种,一定要杀了他!   “回来。”   玄煜终于开口了,语气淡淡的,嗓音沙哑。   玄昭听得心口又是一阵揪疼,站在门框那里,双目发红道:“大哥!”   “我说,回来。”玄煜淡淡抬眸,暗黑的眼睛在这一瞬流过勾心的戾气。整间屋子,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威压填满。   玄昭再也挪不动一个步子,咬了咬牙,不甘地说道:“可是大哥……”   “没有可是。”玄煜打断他的话,修长的身躯慢慢站起,眸光淡漠而幽冷,“我说最后一遍,回来。”   ……   却说那一日宁溪、宁玥、宁珍都没去赴宴,只有宁婉去了。   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将军府嫡出千金,在宴会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上流社会的差距,也明白了真正的簪缨世家,绝不是一个世子妃、一个郡王妃就能成就起来的。   马家根基太浅了,姐姐们嫁得再好,也不代表她能跟着水涨船头高。   贾家不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吗?出了一个郭大夫人,有抚远公主那样的儿媳,有中山王妃那样的小姑,贾家却并没有因为她而跻身名门,也没出过第二个与她嫁得一样好的千金。   这一回,不用二夫人耳提面命,宁婉自己开始用功念书了。   麒麟学府年终测评的成绩出来了,宁玥以总分第一的成绩位列榜首,宁溪屈居第二,宁婉不好不坏,宁珍一如既往,倒数第一。   一直吊车尾的北学班终于扬眉吐气了,平均分虽然还是垫底,但她们班马宁玥拿了全院第一呀!   是谁在击鞠大赛过后说她们北学班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   现在,都滚回去吃土吧!   院长非常高兴,对宁玥说会履行承诺,向太学的博士引荐她,具体日期定在年后。   宁溪的脸已经黑成炭了,那天的审问结果老太太尽管没有公布,但从宁溪极为低调的行事来看,八成是被老太太给警告了。眼下她考试又败给了宁玥,怎么想都觉得她这个年会过得不太舒坦。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三爷与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风尘仆仆地从登州赶回来了。   ------题外话------   谢谢大王的五星评价票,谢谢Lisa的钻钻,么么哒!   然后我的搜狗输入法好像失去记忆功能了,每次重新开机之后,之前连贯打过的词或名字都会消失不见。   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哇?每次打人物名字都找得眼花~ 【53】报应上身   一行人回来才知道发生了那么多事,首当其冲的是马家与中山王府的亲事,没想到为了给弟弟娶妻,玄煜竟是把自己的下半辈子一并搭了进去,这个世子,果然如传言那般疼爱玄胤啊。   不过……玄胤的前三任未婚妻不都被克死了吗?怎么宁玥还活得那样好呢?   不仅身子好了,还上学了,还得了最佳击鞠手,考了全院第一名,这……这不是活脱脱第二个宁溪吗?   不,比宁溪优秀多了。   宁溪的成绩是经过无数次草场苦练、无处次挑灯夜读得来的,而宁玥,几时见她骑过马?!   几位爷深深地震惊了,太过震惊,连恭喜的话都忘记说了。   当然,以上说的都是好事儿,接下来还有一些不好的事儿,老太太支开孩子们,将三爷与三夫人留了下来。   关于宁溪唆使宁珍给宁玥下寒食散的事儿,老太太省略了。在老太太的观念里,男人都是要做大事儿的,没必要搀和到寨子里来。至于女眷们私底下会不会跟他们打小报告,不得而知了。   老太太让宝珠屏退了下人,目光凝了凝之后,把宁珍与蔺乘风所救的事儿说了。   得知女儿被一群土匪给欺负了,三爷气得差点儿暴走!   “你说你怎么当娘的?我才出去几天,你就让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   三爷恶狠狠地吼了三夫人一顿。   三夫人委屈极了,这件事是她的错吗?她也不想的啊!但她总不能不让女儿去赴宴——女儿都在家里寻死觅活了!   “是玥儿把帖子给珍儿的。”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要是宁玥没那么大方就好了,她女儿就不会出事了!不过这话,她不敢说。   三爷的心底隐约也闪过了这样的抱怨,但他一大老爷们儿,还不至于将罪名扣在孩子头上,也不能埋怨到老太太头上,只能把怒火全都烧向三夫人了。   他冷冷地瞪了三夫人一眼:“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早知道,我就带珍儿一块儿去登州了!”   那你怎么没带?三夫人的嘴角抽了抽。   老太太隔着帘子望了一眼正在分享礼物的孙子孙女们,转头吩咐了宝珠一句“把门带上”。   宝珠关上了碧纱橱的门。   老太太看向三爷道:“行了,你也别怪这个怪那个了,我知道你心里有火,但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珍儿与乘风的婚事定下来。”   蔺乘风不是欺辱了宁珍的人,他是为了救宁珍不得已才看到宁珍的身子,这种情况下,他是有权利拒娶宁珍的。   天底下大概没有哪个父亲舍得女儿出嫁的,三爷一下子静了下来。   “你也别担心那孩子配不上珍儿,我看着他长大的,样貌人品都过得去,又是蔺家长孙,珍儿嫁过去就是长媳,不算委屈了。”   虽说蔺川是庶出,但蔺家长房衰落,如今当家做主的都是蔺川夫妇,蔺乘风作为他们俩的嫡长子,是十分有可能继承家业的。   单从这一点上来,宁珍绝对没有吃亏。   下午,三爷就与三夫人一块儿去了蔺家。   蔺乘风“英雄救美”回来的当天,就被蔺川吊起来暴打了一顿,到现在都下不了床,接待他们的是二夫人海氏。   儿子因为马宁珍被揍成重伤,海氏看向夫妇二人的脸色不太和善,在他们十分委婉地表达了“宁珍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想法”后,海氏非常直接地拒绝了。   “哎呀,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为珍儿难过。身子被那么多人看到,一定吓坏了,放心,我们会守口如瓶的。”   开什么玩笑,已经被别的男人看了才轮到他儿子,就这样还想赖进他们家?做梦!   三爷气得面色发紫,什么叫那么多人?明明才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你儿子!   第一次交锋,不欢而散。   三爷回到马家,将一切如实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不禁疑惑,马家的根基虽比蔺家浅,但好歹即将成为王府的亲家,海氏是不是拒绝得太干脆了?   “你可与他们说了玄煜、玄胤的亲事?”   “他们知道的。”   “真是奇怪。”一点儿也没把马家放在眼里呢。   老太太一辈子的心都操持在马家了,对没有子嗣的她而言,与其说马援是她的孩子,不如说马家是她孩子。她不能允许自己孩子出现一丝一毫的“不好”,所以,宁珍的亲事,她管定了!   她叫来了蔺咏荷:“蔺川是你亲哥哥,你去跟他说道说道,世子妃与郡王妃的妹妹,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人家是你孙女的救命恩人,不娶她又不犯法,怎么到你口中就成欺负了?   蔺咏荷不大乐意接这烫手山芋。   老太太花白的眉毛拧了拧,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煜世子说过,他娶谁都无所谓,只要他弟弟的婚事顺利……”   老太太什么意思?威胁她吗?   不搞定宁珍的婚事,就换一个人嫁给玄煜吗?   是的了,宁婉最近的表现可圈可点呢!   老太太向来说到做到,在宁溪谋害宁玥的事情曝光后,老太太就对宁溪非常失望了,这次的事正给了老太太换掉宁溪的理由吧!但自己……绝不会让老太太得逞的!   蔺咏荷咬紧银牙,挑了一车礼物,回了娘家。   她是蔺兰芝归宁的时候与马援发生关系的,那时,蔺坤还活着,绑了她就要把她沉塘。她清楚地记得蔺坤那张狰狞得几近扭曲的脸,无数次把她从睡梦里吓醒——   “跟我妹妹抢男人,蔺咏荷你找死!”   幸亏蔺坤过世了,不然她真不敢回来。   小姑子回娘家,海氏很高兴,让人烧了一大桌子菜,全都是蔺咏荷爱吃的:“你说你回就回吧,还带这么多东西,见外了不是?”   蔺咏荷苦涩地笑了笑:“二哥呢?”   “你来的不巧,你二哥被中常侍叫去议事了。”   朝廷的事情她不懂,不过中常侍的名号她听过,一个能令整个天朝发抖的宦官。   看来,二哥发展得不错,难怪瞧不上宁珍了。   蔺咏荷吃了一口最爱的蟹肉,味同嚼蜡。   海氏在耳旁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听说宁溪要做世子妃了,真是恭喜,嫣儿就没这福气。”   嫣儿,海氏与蔺川的女儿。   “不过呢,托中常侍的福,乘风这孩子确有几分造化。你哥本来打算瞒一阵子的,但小姑不是外人,我不妨直说了。上次去狩猎,乘风一直跟在中常侍身边,有幸与几位公主同了席……”   原来,乘风快要做驸马了。   蔺咏荷不知道自己怎么是离开蔺家的,艳阳高照,她却觉得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   ------题外话------   宁溪呀宁溪,把自己作死成这样的,也是没sei了~   谢谢筱筱的钻钻,谢谢尾13……5011的五星评价票! 【54】扳回一局   碧纱厨内,宁玥几姐妹正在挑选哥哥们从登州带回来的礼物。   此番登州之行,一半是给老太爷的堂弟奔丧,一半是带着孩子们历练一下如何处理族中庶务。他们三个,一个二十、一个十九、一个十七,全都到该为家族出力的时候了。慢则后年,快则明年,他们的婚事也将逐个敲定。   宁玥的脑海里闪过哥哥们前世的经历。   二哥马廖是个书呆子,平日里不苟言笑,却很好说话,问他帮忙几乎没有被拒绝的,对下人也宽厚得很。二十一岁那年,由老太太做主,马廖娶了户部尚书家的张小姐。张小姐十分贤惠大度,自己生下嫡长子后,一连给马廖纳了三房好姑娘,都是良妾。马廖以为这辈子真的找到真爱了,谁料某天突然发现妻子给自己戴了顶绿帽子,就连养了七八年的孩子也是那野男人的。马廖一怒之下,把张小姐和那奸夫以及孩子一并杀掉了。   呜呼哀哉啊。   三哥马防是个泼皮,念书的成绩比宁珍还差,还总搞些羞羞人的事,不知气坏了多少夫子,弄到最后没有一家学院敢收他,三爷只得给他请了个教习先生在家授课。他倒好,把人家女儿拐上床了,还怀上了小毛毛。三爷气得将他毒打了一顿,然后把他丢出马家,让他自生自灭。   唯一一个与自己有类似经历的人,宁玥突然看三哥非常顺眼了!   四哥马光,宁溪的亲哥哥,靠着宁溪的关系顺风顺水地坐上了大司马的位子,可就是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在一次庆功宴上喝多酒,掉进茅坑淹死了。   为什么掉进茅坑的不是宁溪呢?如果是宁溪就好了,淹死!臭死!随便死!   挑选完礼物,大家跟哥哥们道了谢,各自回院子。   临走时,宁玥隐约听到老太太质问的声音,说:“你都没办妥?他是你亲哥哥!”   什么没办妥?什么亲哥哥?   所有人都离开后,只剩宁溪一个人了,她面色发紫地听着贴身妈妈的禀报,越听,脸色越难看。   祖母竟然这样狠!不搞定宁珍的亲事,就取消她与玄煜的亲事!   知道祖母埋怨她,却不知原来早已嫌弃了她!   这个家,除了她以外,还有谁配得上玄煜?   宁珍那个蠢货,还是宁婉那块木头?   早知道结局是这样,她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算计宁玥的!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备车,我要去趟蔺家。”   ……   “干嘛的干嘛的?”蔺家,守门的小厮拦住了宁溪。   宁溪低垂着眉眼,小声道:“听说表少爷病了,姑奶奶让我给送点人参过来。”说着,她亮出了蔺咏荷的令牌。   小厮不疑有他,放她进去了。   她暗骂,这奴才也太没眼力了!她独特的高贵气质,岂是一身粗布衣裳遮盖得了的?就不觉得眼前的丫鬟太贵气逼人了些吗?回头告诉表哥,把他赶了!   终于见到蔺乘风的时候,蔺乘风刚换完药,趴在床上轻轻地惨叫。   她柳眉微微一蹙,道:“表哥。”   蔺乘风一听这声音就满血复活了,不可置信地看了宁溪三秒,然后像只跳虾似的,呼啦一下跳到门边,锁上了房门!   “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八成是混进来的吧?   宁溪抿抿唇,担忧地红了眼眶:“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蔺乘风感动得一塌糊涂,连痛得双腿打颤都没发觉:“姑姑知道吗?”   宁溪看了看他随时可能倒下的身子,心想,果然是不能与玄煜相比,挨一顿揍就成这副德行了,面上却关切地说道:“她不知道,我偷偷来的。对了,你的病……呃,伤,究竟是怎么搞的?”   蔺乘风叹了口气:“我爹打的,他猜出我是故意招惹宁珍的了。”   宁溪花容失色:“舅舅也猜到我头上了吗?”   “这倒没有。”蔺乘风摇了摇头,“我跟他说,是我买通了土匪,原本打算劫持你,然后英雄救美,没想到弄错了人。”他对宁溪的心思,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蔺川就没有怀疑他撒谎。   宁溪长长地松了口气,哽咽道:“表哥,还是你对我最好!”   蔺乘风苦涩地笑了笑,在床边坐下,一坐,就疼得嗷嗷叫了起来!   宁溪忙拿了一个软垫子给他:“表哥,要不你趴着吧。”   那多丑?   蔺乘风忍痛在垫子上坐下了,苍白着脸看向宁溪:“我没事了,不用担心我。你冒险来看我,我很高兴,快回吧,不要让人知道我们见过面。”   宁溪当然明白眼下不能曝光与蔺乘风的接触,但她要是再不来,就会失去世子妃之位了!   她挨着蔺乘风坐了下来,语气落寞地问道:“表哥,你真的要娶公主吗?是哪个公主啊?”   “啊?”蔺乘风显然没料到宁溪连这个都知道了,他尴尬地低下头,“是……德庆公主。”   德庆公主,史皇后的女儿,颇受王皇帝宠爱。   宁溪看向他,眸子里渐渐有泪光闪烁起来:“真的、真的要娶她吗?”   蔺乘风看着她随时可能掉落的泪水,喉头一下子哽住了:“呃……不……不是,她喜欢我,可是……我还没回应她……”   “表哥要怎么回应她呢?会娶她吗?”宁溪的泪水就要掉下来了。   蔺乘风心口一抽:“我不想的,但父母之命……”   “真的会娶她吗?”宁溪的泪水掉了下来!   蔺乘风难受得捏紧了拳头:“……不娶了。”   宁溪止住了哭泣:“可是万一舅舅和舅母逼着你娶呢?”   “那我就死给他们看!”   宁溪垂眸:“但她是公主啊,皇上会下旨的,你又不是已经成了亲……”   “表妹,你……”   “很可笑吧,我一直拒绝表哥,表哥终于要成亲了,终于不会再来纠缠我了,我应该高兴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这里堵得慌……”宁溪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蔺乘风蓦地瞪大了眸子!   宁溪泫然道:“听说你要娶宁珍的时候,我都没这么不舒服……大概是宁珍没我好,所以我不用担心她会取代我成为表哥心里最重要的人。但如果表哥娶了公主……表哥就会忘了我……一想到这个,我就……我就……我真是一个很恶劣的人!一边贪慕虚荣地想做世子妃,一边又放不下儿时的情谊……”   她捂住脸,泣不成声。   蔺乘风浑身僵硬,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好半晌,才壮着胆子握住了她的手:“我娶宁珍……我娶她。”   ------题外话------   赶脚这个才是女人斗起来的正确方式,同意点赞!   谢谢筱筱的钻钻,谢谢猪美妞妞的评价票! 【55】教训渣兄   宁珍与蔺乘风的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合庚帖的那天,海氏的脸色简直没法儿看。马家人觉得奇怪,明明就不满意这桩婚事,为什么还是答应了?   没人知道过程,他们也不在乎过程,对他们来说,有称心如意的结果就够了。   ……   暗黑的草场,冷风萧瑟。   玄昭集结了几名旁支弟子,打算给玄胤一次终身难忘的教训!   “要是让大少爷知道了,会打死我们的?”一个弟子有些忐忑的问。   这才是令玄昭最窝火的地方!明明自己和二哥才是大哥最亲的弟弟,可大哥偏偏护着玄胤,从小到大,不管玄胤惹多大的祸,大哥都给他担着!有了好东西,也总是第一个给玄胤!真不明白了,那个白眼狼浑身上下一无是处,凭什么霸占着大哥的疼爱?他们武功比他好、学识比他高,却直到现在都没封郡王!大哥太偏心了!   但他怎么舍得埋怨大哥呢?大哥永远是对的!都是这小子蛊惑了大哥!   这一次,他还杀死了大哥的爱马!他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他就不姓玄!   玄昭冷冽一笑:“那我们……就打到他不敢告状为止!”   ……   “胤哥哥!胤哥哥!”小樱急急忙忙地推开了玄胤的房门。   玄胤换好了衣裳,正准备去找宁玥的,看到小樱,笑了笑,说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胤哥哥你快躲起来,昭哥哥要打你!”小樱红着眼眶,把在草场偷听到的对话说了。   玄胤闻言,唇角蓦地勾起一抹冷笑。   他还是废柴的时候就没怕过玄昭,现在就更不会了。正好,他需要找几个练手的,确定一下自己的武功是不是真的突飞猛进了!   安抚完小樱后,玄胤独自去了草场。   那里,玄昭几个正在商议怎么把玄胤骗出来,没料到玄胤居然自投罗网了。   玄昭倨傲地站起身,笑着道:“看看谁来了,这不是那个小杂种吗?”   玄胤淡漠的眸光自五人头上一扫而过:“废话少说!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口气不小!”玄昭冷笑。   玄胤双手插抱在了胸前:“算了,你们还是一起上吧,爷约了人,没功夫跟你们摆龙门阵!”   一名弟子走上前,目光幽暗道:“三少爷,对付这种废物根本不需要你动手,我玄流就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是吗?”玄胤好笑地摸了摸鼻梁,一脚飞过去,将那人踹到了十米开外。那人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半米深坑,吐出一口血后,便昏死过去了。   玄昭与剩下的三人集体呆住了。   一个月前才能举起霸王鼎的废柴,怎么能一招就把四成功力的人给弄歇菜了?   这绝不是同级别的人能够做到的!难道说……一个多月的功夫,他已经达到五成的水准了?   不!这绝不可能!普通人用十年也做不到,玄昭天赋算不错的了,从一成到五成也花了整整六年。最厉害的如玄煜,也用了一年。但眼前这家伙……只用了……一个月?   一定是他们看错了!或许这家伙使诈,在鞋子里安装了什么暗器!   “一起上!”另外三人饿狼一般扑向了玄胤。   他们比刚才的玄流又高出一成功力,加上是三对一,玄胤除非是拥有六成内力,否则绝不可能在他们手中占到便宜。   然而令他们失望了,他们根本没在玄胤的手里走过三招,就全都被玄胤撂倒了。   玄昭的脸上浮现起了一丝恐惧:“你……你究竟……吃了什么……怎么突然……”   吃?他可什么都没吃。哦,不对,他吃了他家小玥玥做的菜。果然,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一定有个非常贤惠的女人啊。   玄胤阴冷地笑着,一步步走向玄昭,那不可一世的表情,就像一个王者,在看一头垂死挣扎的蝼蚁一样。   “给我终身难忘的教训,嗯?什么叫终身难忘?剁掉一根手指算不算?还是……”他的眸光在玄昭身上扫了一个来回,最后落在他的裤裆处,妖邪一笑,“切掉一个宝贝蛋蛋怎么样?”   玄昭吓得浑身都僵硬了!   玄胤一把掐住他喉咙,不知是力道太大,还是气场太大,玄昭被碾压得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玄胤将他丢在地上,自己跨坐在他身上,拔出匕首,尖端轻轻划开了他衣裳,划破一道口子,他白皙的胸膛顿时流出血来。   玄昭痛得倒抽凉气!   “这就受不了了?小时候我可是被你丢进过藏獒窝的,那条藏獒咬掉了我腿上的一块肉,那才叫疼,你要不要试试?”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玄昭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它那么狠,它还小,才两个月……”   他哭得很厉害。   玄胤喜欢这种感觉,掌控人生死的感觉,看生命在指尖流逝的感觉,还有鲜血不停流出来的感觉,跟小玥玥做的菜一样美好。   不过,这种快感没持续多久便被玄煜打破了。   小樱担心玄胤被人欺负,于是偷偷请来了玄煜,谁料反而是给玄昭搬了救兵。   “小胤!住手!”   玄胤转过头来,露出一双野狼般泛着幽光的眼睛。   玄煜眉心一跳,打出一道劲风!   玄胤一个翻滚,避到了一旁。   玄昭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终于能够呼吸了:“大哥!玄胤要杀我!”   玄煜跑过去,将玄昭抱进怀里,见他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又赶紧去追玄胤。   玄胤知道自己闯了祸,哪里会等着他来抓?三两下就翻出了王府。他拼命逃窜,但不管怎么逃,玄煜都越来越近。   该死!   他暗骂一声,右转上了另一条街,迎面缓缓走来一个十六名太监抬着的步撵。他觉着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小胤!你给我站住!”   傻子才给你站住!   玄胤纵身一跃,扑进了那个步撵。   ------题外话------   谢谢彩云思雨和雪香紫※槿的评价票!   谢谢qquser9084186的花花! 【56】又欠人情   车内有人。   眼看着他就要扑在那人身上,那人忽而拂动宽袖,一个翻转,将他压在了柔软的榻上。   “本座,不喜欢做下面那个。”   凉薄至极的声音!   光线太暗的缘故,他轮廓模糊,玄胤只能看到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他很香,不像熏香也不是脂粉香,仿佛天生带来的一样。   玄胤记起这香气了,喉头滑动了一下,道:“呃……碰巧,我也不喜欢做下面那个,还是委屈中常侍吧!”说着,抬起膝盖一顶,想将他踹下去!   “呵~”司空朔轻轻一笑,不怎么费劲地握住他双膝,向两旁分开,身子更往下压了一分,“舍不得平安符,所以准备肉偿么?”   “你……”   “看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本座笑纳了。唔,柔韧度不错,应该能摆出本座喜欢的姿势。”   玄胤被恶心得快要吃不下饭了:“爷姿势再多,你有枪么?”   语毕,伸手点向司空朔腰腹的大穴。   司空朔腾出一只手来阻挡,玄胤趁机一翻,将他压在了下面,扣住他手腕,道:“爷对男人没兴趣,对阉人,更没兴趣!”   “小胤。”玄煜来到了步撵前,目光灼灼地道,“抱歉,舍弟惊扰到中常侍了,还请中常侍不要见怪。小胤,快出来,跟我回家。”   司空朔看向玄胤:“跟他走,还是跟本座走?”   玄胤想了想:“我自己走。”   “那你又欠本座一个人情了。”   “嗯。”欠吧欠吧,债多不压身!   司空朔撩开后面的帘子,玄胤躬身走出去,落地的一刻回过头来,想看看这个太监究竟长什么样,帘子却已经放下来了。   后方,传来打斗的声音,玄胤渐渐听不见了。   ……   三年一度的大祭祖来了,老太太吩咐大家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就启程去往定县。   比起京城,宁玥更喜欢在乡下过年,更何况去定县还能见到大姐。   前世所有姐妹中,就大姐对她最好了。在她被赶出马家之后,大姐曾派了不少人找她,得知她被司空朔收养,还一度想把她领回来。   如果她记得没错,大姐的女儿应该三岁了。   送点什么礼物好呢?金珠子?拨浪鼓?小木马?   干脆全都来一点吧!   宁玥把行李箱塞得满满的。   钟妈妈问这次带谁去乡下,宁玥想了想,道:“我带秋香去,钟妈妈你留下照顾我娘。”   蔺兰芝遇到人多会害怕,祭祖会让她受刺激,司空流建议她呆在府里静养。宁玥当然不能真让她娘一个人留在这边,就通知了大舅母,大舅母说把她娘接到蔺家与外祖母一块儿过年,老太太同意了。   钟妈妈也确实不放心蔺兰芝,就决定留下:“但你只带秋香不够吧?”   “还有冬梅。”宁玥笑了笑。   冬梅自从被打了板子之后就老实多了,一直勤勤恳恳地做事,钟妈妈也觉得带上她再合适不过。   下午,大舅母李氏来了。   李氏是蔺坤的发妻,容貌不怎么出挑,出身也不怎么高贵,但非常地温柔,与她相处时会不自觉感受到一股母亲的情怀。   李氏抱着蔺兰芝哭了一场。   蔺兰芝很小大人地安慰她:“别哭哦,哭了会变丑的。”   李氏哭笑不得,与宁玥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又去向老太太请了安,将蔺兰芝接回了蔺家。   腊月二十九的清晨,以老太太为首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定县在京城以北五十里,走走停停,日暮时分到达了马家岗。   马家祖上是扶风茂陵人,后迁居至定县,宁玥的祖父走了仕途,定居在京城。堂弟二老太爷从了商,于登州落户,上回过世的就是他。现居住马家岗的是三老太爷,与宁玥的祖父是亲兄弟。   三老太爷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们全都嫁到外地了,五叔随马援戍守边疆,六叔英年早逝,七叔没成什么气候,终日在外头闲玩儿,八叔还在寒窗苦读,九叔么……还是个孩子。   来路口迎接他们的是五婶陈氏。   陈家世代书香,在定县属于非常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姐就是由陈氏保媒,嫁到陈家去了。   陈氏三十出头,有双十分精明的眼睛。   不等老太太出来,陈氏就赶紧上前,为老太太打了帘子,并笑盈盈地道:“哎哟,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老太太盼来了!这都一年没见了,您说您怎么越活越年轻了呢?不知道的,还说您是我姐姐,不是我伯母!”   老太太素来不苟言笑,此时也被逗乐了:“你这张嘴儿!”搭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二爷、三爷、二夫人、三夫人、蔺咏荷与几个孩子也陆续下了马车。   定县不比京城,一眼看去,没有精致的屋檐瓦砾,没有叫嚣的走卒商贩,也没有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显得有些萧瑟与寂寞。   不远处的墙头,探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鼓着被北风吹得酡红的腮帮子,睁大乌黑发亮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些天仙一般的城里人。   很快,小脑袋上又多了一颗,两颗、三颗……呼啦一下垒出了一串“糖葫芦”。   陈氏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些还流着鼻涕的孩子,对丫鬟道:“拿些糖给他们。”   “是。”丫鬟从篮子里抓了一把最劣质的糖,朝他们走过去了。   孩子们哄抢糖果的功夫,陈氏将他们迎入了宅子里。   这儿的宅子自然无法跟将军府相比的,除了没那么财大气粗之外,更重要的是没人有老太太那样精致的品味。   宁溪像个来民间体验生活的公主一般,骄傲地扬着头颅。   宁婉一直挽着二夫人的手,瞧不出什么异样。   宁珍从出门就耷拉着脑袋,不知是不喜欢来乡下,还是不满意蔺乘风的亲事。   只有宁玥,偷偷地乐着,终于远离乌烟瘴气的京城了!   陈氏没见过宁玥,打量着她的目光有些讶异。   这女孩穿着粉色短袄,雪白罗裙,像个忍不住要咬一口的寿桃包。且生得十分漂亮,五官精致得像画出来的一般,皮肤更是好得没话说。却并不张扬,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时光一样美好,她都不敢出声,生怕惊到她。   老太太察觉到了陈氏的注视,就道:“玥儿,快见过你五婶。”   “是。”宁玥轻轻站起身来,端庄得体地走到陈氏面前,行了一礼,“五婶。”   语音柔和,吐字清晰,陈氏的眼睛都放绿光了。   老太太温声道:“马援的小女儿。”   “哦——”陈氏恍然大悟,“兰芝的孩子,难怪,难怪!听说你一直病着,这回瞧着是大好了!”拉着宁玥的手,问长问短,喜欢得不得了。   宁溪冷眼瞧着,土包子!   晚上,大家一块儿在三老太爷的明堂用了晚膳。   宁玥从没见过那么多亲戚,黑压压的一群,一桌子都坐不下。   老太太领着她,七叔、七婶、八叔、八婶、九叔、弟弟妹妹叫了过去。   叫完,宁玥整个人都晕了。   怎么那么多亲戚?!   还有,这个没断奶的小婴孩儿,为什么是她九叔?   宁玥抱着九叔,九叔冲她吐了个奶泡泡。然后,宁玥觉着腿上一热——   “啊——九叔尿我裙子上了!”   ------题外话------   谢谢小厷紸1981的五星评价票!   然后再说一下留言的问题,跟帖留言后台是很难找到的,可能回复不到,单独发的留言后台才会很直观地显示出来。 【57】出事   天没亮,祭祖就开始了。   宁玥一行人,先是到祠堂跪拜祖先,最里面的排位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赵字,他们祖上果然姓赵。   献完祭品,跪完祖先,又在祠堂外搭了个台子为过世不久的二老太爷做法事,法事由清虚观的道长完成,将持续整整七天。这七天里,他们早晚都要来跪拜一次,晚上会留下守夜的人。   每年的腊月二十四到大年初三,都是权贵给穷苦百姓施粥赠衣的日子。往年都是由最为显赫的陈家与马家主赠,今年清虚观也来了。   马家主要送些杂粮粥、馒头和棉衣。   陈家更为富有,送烤红薯、水煮蛋棉被与棉鞋。   清虚观的道长们则是赠送福饼和酱菜。   今儿大年三十,送的又格外丰富些,杂粮粥变成了腊肉饭,烤红薯变成了酥油南瓜饼,还多了一些糖果,每个孩子都能领十铜板的压岁钱,领完为止。   三个大棚子前,很快就挤满了人。   马家的一个妈妈说:“不着急不着急啊,慢慢来,排好队,不许插队啊,谁插队,三家的东西一家都甭领了!”   陈氏拉着宁玥的手来到存货区,笑道:“她们都歇屋里打牌,你倒好,非得跟我来吹西北风!”   宁玥一边帮陈氏清点棉衣,一边如实说道:“其实……我是想来找大姐姐的,大姐姐会不会来?”   陈氏对身旁的丫鬟道:“去陈家问问,他们二奶奶什么时候过来?”   “是!”丫鬟迈着碎步去了。   棚子里特别忙,陈氏却二话不说使了人去,可见陈氏对她的事真的非常上心。宁玥感激地看了陈氏一眼:“多谢五婶。”   “谢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陈氏嗔了嗔宁玥,继续埋头清点棉衣。   丫鬟很快回来了,脸色不大好,扫了宁玥一眼,对陈氏小声禀报了几句,还没说完,陈氏就扬起手:“我知道了,你把棉衣抱过去吧!”   丫鬟抱着整理好的棉衣去了。   宁玥看向陈氏,含了一分担忧地问:“五婶,怎么了?我大姐出事了吗?”   “哦,不是你大姐!”陈氏笑了笑,“是我那侄儿!大侄儿!又犯病了,在屋里躺着,大奶奶忙着照顾他,府里没人管,你姐姐就顶上去了。算了,不说他了,大过年的咱们说点开心的。”   “好啊。”话虽如此,宁玥的心里,却涌上了一股不太踏实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陈氏清点完棉衣,又开始清点铜板:“来,玥儿,帮婶婶串一下,十个铜板一串儿。”   宁玥点点头,串起了铜板。下人多,一会儿就串没了,还剩下一些搬运和打饭的体力活儿,陈氏自然不会让她干。   她闲了下来。   眸光一扫,发现道观的棚子席地坐着一个戴独眼罩的老婆婆,鹤发童颜,气质极好,不过穿得太寒酸了些,棉袄和裤子被水洗得发黄了,鞋子也打了补丁。   在她面前,摆着一张纸和几个药瓶,用苍劲有力的楷体写着“长寿丹,一颗十两。”   长寿丹是在市面上一颗千两,她却足足便宜了一百倍!   或许是太便宜了反而让人觉得她卖的是假货,又或许大家压根不相信一个瞎老婆子能弄到司空流的长寿丹,几乎无人问津。   宁玥走了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你卖的是真药吗?”   老婆婆翻了个白眼:“不信就别买!”   “那我要先看看。”宁玥说着,去拿摆在地上的瓷瓶。难怪大家不信这是真货了,摆得乱七八糟,连看的欲望都没有!   “哼!”老婆婆似乎对宁玥验药的举动感到十分不屑。   宁玥拿出帕子,将一颗长寿丹倒在帕子上,长寿丹入口即化,若直接与皮肤接触,也容易化。   老婆婆看到她这么专业的样子,挑了一下眉,但很快,又堆满了不屑。   宁玥闻了闻,咦?还真是长寿丹呀!怎么会卖这么便宜呢?一颗长寿丹的造价都不止十两!   “你从哪儿进的货?”宁玥古怪地问。   老婆婆白了宁玥一眼,哼道:“买就买,不买拉倒!最讨厌这种罗里吧嗦的人!”   好冲的脾气!   不过……不买白不买,这么好的东西,她拿去孝敬老太太和大姐多好!   “你有多少?我全都要了!”   老婆婆转过身,从背后搬出个箱子,扔到宁玥面前:“一百二十颗,没过期的就这些了!”   一百……二十颗?!还说没过期的,这么说,她有很多其实是过期废掉了?   司空流每个月敬献给皇帝的也才三颗,保质期一年来算,这个半瞎婆婆岂不是每个月都能拿到十颗?!   老婆婆不耐烦地道:“要不要一颗颗检查啊?”   “要!”   然后,老婆婆就非常无语地看着宁玥将一百二十颗丹药全部检查了。   宁玥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你等等,我去拿钱!”出门时没这么多钱。   谁料,当宁玥从陈氏手中借到一千二百两银票时,那个摆摊的老婆婆却奇迹般地消失了。摊子还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药先给你,回头找你要钱”。   看来走得非常匆忙。   但这个婆婆是不是也太不长心眼儿了?就不怕她拿了东西不给钱吗?还是说,她根本不稀罕这些长寿丹?   宁玥抱着长寿丹走了,顺便帮她把摊子收拾了一下,给了点银子寄存在对面的当铺里。   回去后,宁玥第一件事就是把银子还给了陈氏,并送了陈氏一瓶长寿丹。她知道陈氏不会吃,这一瓶完全是拿来浪费的。   晚上,三老太爷一家与他们这一家一块儿吃了团年饭。七叔、八叔特别能喝,把二爷、三爷灌倒了。马廖、马防与马光也喝了不少,另外几个堂弟年纪尚浅,只喝了些甜汤。   长辈们坐在屋子里守岁,孩子们就全都去放爆竹了,一直玩到子时才回屋歇息。   陈氏喜欢宁玥喜欢得紧,叫了宁玥跟她一起睡。   躺在床上,陈氏问宁玥想父亲了没,宁玥微微湿了眼眶。怎么会不想?做梦都想,但她宁愿父亲一直呆在边关,也好过回来的路上被敌人射死。   陈氏哽咽一叹:“我也想你五叔了呢,六年啦……”   六年,她和父亲之间,不知道隔了多少个六年。   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活着见到?   陈氏将宁玥抱进怀里,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道:“哭吧,难受就哭出来,不就是想爹了嘛,有什么好害臊的?”   宁玥的泪水落了下来。   没睡多久,宁玥就迷迷糊糊地感觉陈氏下了床,很愤怒的声音说“什么……他怎么这么糊涂?母亲知道吗?好……我过去一趟……你赶紧备车……”   出了什么事?大半夜的还要出府?   ------题外话------   谁出事了呀?   A:老太太   B:大姐   C:存稿君   谢谢qquser9084186的钻钻和花花!谢谢筱筱的钻钻!谢谢花祭的五星评价票!谢谢lisa的花花!O(∩_∩)O~ 【58】大姐   陈氏彻夜未归。   宁玥的心里越发不安,如果是陈大公子病了,陈氏作为一个出嫁的媳妇儿,犯得着除夕夜还往娘家赶?然后昨天陈氏的话也不太对,陈大公子病了,大奶奶忙着照顾她,她大姐顶府里头的事儿。都三十的下午了,府里还能有什么事儿?该安排的,昨儿夜里就该安排完了,再不济,也不会迟过上午!   宁玥越想越忐忑,决定找个机会去陈家探探虚实。   午后,拧着一篮子礼物,宁玥来到了老太太厢房,老太太正跟三老太爷、叔叔婶婶聊翻新祠堂的事儿,宁玥小心翼翼地把自个儿的想法说了。   老太太点头:“好啊,你们几个许久不见宁馨了,一块儿过去走走吧!”   三老太爷道:“坐马车吧,得两刻钟走呢!福儿——”   小厮福儿上前,打了个千儿:“太爷。”   “你驾车把小主子们送到陈家去。”   “是!”   宁珍嘟嘟嘴儿:“我不想……啊!”   是二夫人捏了她一把!瞪着她,警惕的意味十分明显。   宁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一路上,四姐妹谁也没说话,宁溪公主是懒得说,宁婉是一直很沉默,宁珍是生着闷气,宁玥则是在思考大姐上辈子的结局。   大姐十七岁嫁给大姐夫,二十岁生下妞妞,之后再没生养,二十七岁那年,不幸病逝。   大姐今年二十三岁,距离最糟糕的结局还有四年,这四年,她要用长寿丹给大姐补身子,补到她再也不会生病为止。   马车停在了陈家门口。   巧的是陈氏刚好从里边儿出来,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面容有些憔悴,边走边对一位妈妈吩咐道:“以后莫要再这样了,我给你们擦屁股擦的还不够吗?再这么下去,我里外不是人了……”   “是是是,姑奶奶说的是。”妈妈恭敬地应着。   陈氏跨过门槛,甫一见到齐刷刷站在面前的四姐妹,当场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来了?”   宁玥露出与这个年龄分外吻合的笑容道:“祖母让我们来看大姐姐和妞妞的!”   陈氏的眼底蓦地闪过一丝慌乱,用帕子擦了擦鼻尖,说道:“你大姐累坏了,正歇息呢,听我的啊,明儿再来!”说着,就去拉宁珍与宁婉的手。   她倒是看得出这俩人铁定会随她走。   宁玥却不理她们,抱着装满礼物的篮子走向了大门,小厮要拦她,她娇声道:“快去通知我大姐,说她妹妹来了!”   小厮看看她,又看看那位妈妈。   那位妈妈的眼神闪了闪,迎上来道:“是亲家妹子啊,可真不巧呢,二奶奶睡了……”   宁玥鼻子一哼:“睡了我也要见她!我跟妞妞玩一会儿她就醒了!大过年的,你把我们四姐妹拦在外头,像不像样子嘛?”   宁溪不高兴了,见不见大姐其实无所谓,但绝不能拂了她马宁溪的面子。只有她不进陈家门的,哪能有陈家不让她进门的?她可是玄煜的世子妃!   她骄傲地走到二人面前:“你是哪个房的?主子是谁?凭什么拦二奶奶的娘家人?”   “这……”妈妈将为难的目光投向了陈氏。   陈氏垂眸,抿了抿唇,嫣然一笑,扬着帕子嗔道:“嗨,本想瞒上一阵子给你们个惊喜的,你们这群磨人精啊,真是!”   四姐妹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她携了宁玥的手,笑盈盈地道:“你大姐是有喜了!快随我来,我这就带你们去见她!”   陈氏带着四姐妹来到了大姐与大姐夫的院子,昨儿施粥的时候,她还觉得陈家挺有钱,可眼下见了大姐的院子,才觉得可能陈家可能并不是很有钱。   外院连个洒扫丫鬟都无,门里跑出两个嘻嘻哈哈的丫鬟,一点儿也不像在做事的样子。见到她们,也只管愣了愣,连礼都没行。   陈氏面色有些微讪,打了帘子高声道:“馨儿,馨儿你瞧谁来了?”   面朝里侧卧的少妇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就那么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四姐妹全都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形同枯槁的妇人是她们大姐。   马宁馨张了张嘴,眸中落下泪来,摸着消瘦的脸,含了一分尴尬地道:“妹妹们来了啊……”   声音也沙哑了。   宁玥喉头一痛,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道:“大姐姐!大姐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你是……”马宁馨打量了对方半晌,才诧异地说道,“玥儿?”   宁玥点头:“是我!”   马宁馨笑了笑:“你的病好了……真是个标致的人儿。”   宁溪、宁婉与宁珍都湿了眼眶。   宁玥转过头看向陈氏,面色冰冷道:“五婶,可不可以告诉我们,我好端端的大姐嫁入你们陈家,怎么给作践成了这幅模样?”   陈氏没料到一个小丫头,发起火来,竟比老爷子的气势还强上三人,她眸光一颤,勉力镇定道:“你这孩子,不懂怀孕有多辛苦呢!你大姐害喜害得厉害,早也吐、晚也吐,吃饭吐,喝水吐,就连睡到半夜也要爬起来吐。你说说,她能不瘦吗?”   语毕,她看向了马宁馨。   马宁馨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宁玥将一切尽收眼底,心底对陈氏的好感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轻轻地问大姐:“真的怀孕了?”   马宁馨点头。   宁玥眸光一扫:“屋子里的人呢?都死光了吗?”   陈氏忙转身看向从门口一直跟过来的妈妈,低叱道:“张妈妈,丫鬟婆子呢?”   张妈妈忙撩起帘子吼了一声:“翠儿!柳儿!都死哪儿去了?”   “来了来了,妈妈你吵什么?二爷刚睡下,吵醒他,仔细一顿好板子!”一名披头散发的年轻丫鬟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还在扣扣子,见到屋子里的人儿,惊得呆住了。   宁玥看着她,冷笑道:“陈家真是好规矩!主子在床上病得死去活来,丫鬟却跑回屋偷懒睡觉!”   柳儿瘪了瘪嘴儿:“她生病,又不是我们弄的。”   宁玥笑得越发寒凉:“这么说,我大姐的确是病了。”   柳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无助地望向张妈妈与陈氏。   张妈妈这会子自顾不暇,恨不得当场晕倒。   陈氏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就染了点风寒……”   “风寒?”宁玥一把卷起马宁馨的袖子,只见那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三姐妹登时尖叫起来,马宁馨撇过脸,宁玥怒火中烧,“什么风寒能把人弄成这样?五婶你病一个给我看看!她是孕妇!你们陈家什么人,连孕妇都打!”   ------题外话------   谢谢qquser9084186的花花! 【59】如此渣男   “不是的,玥儿!当时陈博并不知道他怀孕了!”   陈博,大姐夫的名讳。   宁玥的眸光一下子冰凉了:“所以,是他把我大姐打成这样的?”   陈氏意识到自己也被宁玥给套话了,当即急出了一身冷汗。这丫头明明只有十三岁,怎么就这么厉害呢?陈氏哑口无言。   宁玥面若寒霜道:“不知道怀孕了就可以随便打吗?我大姐在你们陈家就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吗?五婶!马宁馨是你堂侄!你怎么忍心一直瞒着我们?”   欺负了大姐的人固然可恶,但帮忙隐瞒的陈氏就没有罪孽吗?   宁玥端起一杯茶水,朝陈氏的脸泼了过去!   陈氏被泼得满头茶叶,浑身冰冷,花容失色地倒退了几步:“玥儿!”   宁玥指着她鼻子道:“别叫我名字!我没有你这样的婶婶!”   屋子里的人全都傻眼了,陈氏是他们定县出了名的泼辣人儿,这会子竟被一个小姑娘整得说不出还口的话来。   宁溪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妹妹,你过分了,五婶终究是长辈。”   不是长辈她还不动手呢!不找个厉害的开刀,根本震慑不住这边的人!   宁玥阴冷的眸光落在了柳儿的身上,柳儿从没见过那么阴翳的眼神,像个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正伸出骷髅一般的手,慢慢掐住了她喉咙。   她呼不过气了!   宁玥一字一顿地问:“陈博在哪儿?”   不告诉你。   “在书房。”   怎么会这样?明明不该说的,却吓得好像不受控制了。   宁玥淡道:“把他叫来。”   柳儿和张妈妈一起去了。   宁玥对宁溪道:“劳烦二姐姐将这边的事禀报祖母,请她老人家过来。”   宁溪虽然不满意自己被宁玥使唤,但她明白这边必须留人看守,以防陈家又对大姐做出什么封口的事来。看了一眼骷髅一般的大姐,宁溪还是决定被宁玥使唤一次。   宁婉与宁珍年轻不顶事,也跟着回了。   屋子里只剩宁玥、马宁馨与陈氏。   陈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无地自容。   宁玥淡淡睨了她一眼,道:“五婶你且听听,我大姐究竟遭遇了些什么,陈家告诉你的,又是什么!”   陈氏硬着头皮待了下来。   此时的马宁馨已经完全哭成了泪人,宁玥将骨瘦如柴的她抱进怀里,刚才的冰冷之色完全不见了,眸光柔柔的,语气也轻轻的:“大姐,别怕,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马宁馨点了点头,明明是个孩子,却就是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在宁玥的询问下,马宁馨把昨晚以及这三年的遭遇一股脑儿地说了。马宁馨是长房庶女,大爷去的早,她娘在庄子里把她生下来,一直养到十三岁,才被老太太知道,接回了马家。   她与陈博是在庄子里认识的,陈博不嫌弃她是庶女,大胆地娶了她。   其实那时,老太太并不看好陈博,老太太觉得陈家虽好,但到底是从外地迁居过来的,不够知根知底,便托人说了贾家的嫡长孙贾俊。贾家出了一个郭大夫人,出了一个公主驸马,怎么也比陈家强的。   奈何她已经被陈博迷得团团转,毅然嫁了过来。   嫁过来之后,她才发现陈家所谓的书香门第根本是骗人的,他们祖上以卖棉花为生,到陈博祖父那一代捐了个官儿才算摆脱了商贾身份。他们搬到定县后,买通一批蛾子散播消息,说他们是湘西的书香门第,在湘西如何如何有名,族中出了多少了不得的子弟。其实呢?他们就是个,卖棉花的!   倘若这样倒也罢了,至少一辈子衣食无忧。可恶的是,他们还在湘西的时候曾经找道士给陈博算过一卦,说陈博的第一任妻子一定会与他和离。公公婆婆一边信誓旦旦地说道士的话不可信,一边又撺掇陈博将她抠紧。   陈博不再给她一分月钱,她只好花自己的嫁妆。   去年,陈博的兵器铺子突然烫死了两个客人,对方要一大笔赔偿金,否则报官。陈博手里没那么多现钱,就打上了她嫁妆的主意。   她不给,说那是留给孩子的。   陈博就打了她。   陈博不止打她,还打妞妞。   她想回娘家告状,陈博就把她锁起来,不准她与任何人联系。   公公婆婆劝过几次,没什么效果,只得把陈氏找来。陈博唯独听这个姑姑的话,但姑姑一走,他就又开始对她家暴。   陈氏用帕子捂住嘴,小声地抽泣了起来:“我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才打你,还打妞妞……我以为……”   “以为我勾引了大哥是吗?”马宁馨苦涩地笑了,“我进门六年,与大哥说过的话不超过六句。那一次是他关着我,不给我饭吃,大哥看不过去打了他一巴掌……他就非说……我勾引了大哥……昨晚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只是给大哥摆了一双筷子,他回来就说我当着他的面……跟大哥眉来眼去……”   这个男人,简直渣得不能太渣了!骗婚不说,还想靠女人养活,女人不养,他就家暴。怎么?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能征服这个女人吗?发现征服不了之后,又开始怀疑妻子与人有染,真是个自卑又自负的家伙!   “大姐,妞妞呢?”来了之后就一直没看到她!   马宁馨哽咽道:“公公婆婆怕他打妞妞,把妞妞接过去养了。”   “他们怎么就不把你也接过去?”宁玥火冒三丈,摆明是想让她姐姐被打死,那样,嫁妆就是他们陈家的了。   不过……真的只是为了嫁妆吗?   宁玥犀利的眸光望进了陈氏拼命闪躲的眼睛,陈氏有事瞒着她!   ------题外话------   谢谢qquser9084186的钻钻!O(∩_∩)O~ 【60】娘家来人   “五婶,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我们吗?”宁玥冷冷地站了起来,她的眸光并不见得多么冰冷犀利,但就是清透得让人心生愧疚。   陈氏低下头,拽紧了帕子:“玥儿……我……我不能说的……”说了,你们会怪我的,陈家也会怪我的,万一闹出不可挽回的事来,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宁玥哪里不清楚她的顾虑,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从她自以为是地在两个家族里来回周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一天的到来。   “五婶。”宁玥慢慢走到她面前,眼光透过窗帘,照在她身上,令她的暗影轻轻压在了她的脸上,“你已经嫁人了,陈家怎么样与你没有多大关系了,你的丈夫、你的儿子,你将来的孙子,你的一切一切都在马家!你仔细想清楚,是得罪娘家好,还是得罪夫家好?”   陈氏的脸色瞬间变了!   宁玥接着道:“还有,陈家连实话都不肯告诉你,你觉得他们真的值得你把整个人生都赔进去吗?”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完全超脱陈氏的掌控了,她原先想的是,二侄儿虽浑,但到底是马宁馨有错在先。只要马宁馨肯悔改,小俩口的日子一定会圆满起来。至于那件事……她也是昨儿才知道,她说过了她不同意的!   “玥儿……你大姐夫只是一时糊涂罢了……我会好好说他的,不会让他做出对不起馨儿的事来!”   “是谁?”   “什么?”陈氏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宁玥。   宁玥不疾不徐道:“我问陈博的下一任妻子是谁?”   陈氏的眸光渐渐暗了,被逼到这份儿上,想不承认都难了:“是贾家的三小姐。”   贾家?宁玥突然有些想笑了,当初老太太给大姐找亲事,找的就是贾家的大少爷,如今陈博找备胎,竟然也找到了贾家。贾家又不差,会同意女儿给人做续弦?   这只癞蛤蟆,是吃天鹅肉吃上瘾了!   宁玥看向马宁馨,任何一个女人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非常难过,以为是贪图嫁妆,所以一直与他耗着,可到头来,他要的却不但是她的嫁妆,还有她的命。他要把她的嫁妆变成聘礼,去迎娶另一个女人过门。世上……还有比这更恶心的男人吗?   马宁馨的整个身子都颤抖了。   ……   老太太来的很快,是与三老太爷一块儿来的。三老太爷二话不说就让人把陈氏押回去关了起来。   三老太爷本身并不是一个小气之人,陈氏偶尔拿马家的份例贴补娘家,他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可瞒着马宁馨受罪的消息实在让他忍无可忍!   陈博听说马家人闹上门了,吓得躲进房里不出来。   老太太叫人砸开房门,将陈博绑了出来!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一直在装鸵鸟的陈老爷和陈夫人,怕儿子被围殴,二人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一来,就见老太太站在廊下,指挥一群仆妇将五花大绑的陈博按在地上:“给我打!”   老太太是安国公府千金,当年之所以难嫁人,除了在宫中做女史耽误了年龄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彪悍的名声太响亮,谁都不乐意娶一个悍妇过门。嫁入马家后,她收敛了性子,但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么?马家的千金,是这个棉花贩子能欺负的?   三老太爷摸了摸屁股,当年被大嫂用脚踹过的地方至今想来还隐隐作痛呢。   “哎!你们干什么?干嘛打我儿子?”陈老爷冲了过来,要去夺罗妈妈手里的板子。罗妈妈啐了一口,扬手就是一板子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哈哈哈……”马家的仆妇们哄堂大笑。   陈老爷又痛又丢脸,捂着屁股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罗妈妈。   罗妈妈欠了欠身子:“对不住了亲家老爷,奴婢失手了。”   失手都能打到他屁股,不失手岂不是得打烂他脑袋?   这个下马威真是给的可以!   接下来,双方开始谈判了。   陈博一口咬定马宁馨与他大哥有染,说马宁馨有辱妇德,自己教训她也是因为太在乎她,并极力否认自己与贾家三小姐的婚约。   “我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么会做出停妻再娶的事来?”   老太太叫了陈大公子前来对质。陈大公子看看爹娘,又看看弟弟,局促不安地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马宁馨险些气晕了过去!   这显然是陈家为了逃脱罪责,故意逼老大诬陷马宁馨的。可惜马宁馨的陪房死的死,发卖的发卖,没人能够为她证明清白。   “这种连大伯都要勾引的无耻妇人,按我陈家族规,是要被浸猪笼的!”陈博一脸嫌弃地说。   马宁馨几乎要哭晕在宁玥的怀里。   老太太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人是铁了心不给马宁馨活路,心里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没有了!老太太冷笑道:“姑爷打算怎么办呢?”   陈博哼道:“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浸猪笼就不必了,赐她一纸休书,回娘家去吧!嫁妆留下。”   在西凉,女人犯了七出才被休,而作为对男方的补偿,所有嫁妆都无条件归男方所有。   本来,老太太没想过要回馨姐儿的嫁妆,只想快点将馨姐儿从陈家解救出来,但陈家倒打一耙的做派太让老太太窝火了。馨姐儿因淫罪被休回娘家,今后还怎么嫁人?她底下的几个妹妹,又怎么在婆家做人?抬都抬不起头来!   老太太绝不允许这盆脏水泼到马家的头上!   “你们这群卖棉花儿的,不就是祖上捐了个官儿吗?还谎称书香门第,我告诉你们,这是骗婚!不作数的!”   陈家人被揭了老底,脸上全都红一阵白一阵。   陈博咬牙道:“孩子都生了,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我当年可什么都告诉马宁馨了!她愿意嫁给我这个卖棉花的怎么了?”   马宁馨急道:“你几时告诉我了?明明是我自己听来的!”   陈博瞪大眼:“我就告诉你了!你耍赖不承认!”   “你……”马宁馨气得说不出话了。   形势对马家非常不利,陈大公子一口咬定与马宁馨有染,马宁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除非这的确是一场骗婚,但他们又完全拿不出证据!   就在这时,冬梅走过来了,偷偷塞给宁玥一张字条,小声道:“外头有个小厮,让奴婢把它交给你。”   ------题外话------   晨勃,咳,不是,陈博真是大渣男哇,写的时候恨不得砸了电脑!   来来来,咱们头脑风暴一下,字条里写的啥咧?   A:情书   B:证据   谢谢浅美人的评价票!谢谢qquser9084186的花花! 【61】和离   看完手中的字条,宁玥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弄得冬梅差点儿以为那只是一张废纸。宁玥就是这样,越混乱的场面反而越能保持冷静,这是是司空朔交给她的非常重要的特质。   宁玥站起身,慢悠悠地来到祖母旁边,目光深幽地望向那个人模狗样的大姐夫,轻扯着唇角道:“信口雌黄的本事倒是不小,我大姐没与大公子做什么,你们非得逼大公子污蔑我大姐!我大姐原本与世家公子说了亲,你横刀夺爱,谎称自己是什么书香门第。这种骗婚的技巧,恕我们马家不奉陪!”   陈博叱道:“别一口一个骗婚!我告诉你,我跟你大姐是在府衙登了记的!我们有婚书!尔等休想耍赖!”   “是吗?”宁玥一脸不信,扬起下巴,淡淡问道,“谁知道你的婚书是不是真的?”   “你……你你你……”陈博被挤兑得面色发白,“你给我等着!”转头回书房取来了婚书。   婚书分为两部分,正书和别纸。正书是男方家庭请求婚约的通婚书和女方家庭允诺婚约的答婚书,此多为一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别书才是婚书的主体,记载了夫妻双方的真实姓名、生辰八字,一旦缔结了婚书,就具备了法律效力。【注①】   但婚书上并没有写明男方究竟是棉花贩子还是世家公子,所以,不能仅凭一句口头欺骗就断定这纸婚书无效,当官印是摆设么?   老太太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陈博的心里却快要乐开花了,跟他斗?门儿都没有!   马宁馨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冲过去揪住了他衣襟,含恨地说道:“我马宁馨真是瞎了眼,才会着了你这狗东西的道!我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谁也别想落个好!”   “疯子!”陈博厌恶地推开她,又想像往常那样把她一脚踹在地上,但目光一扫,又按捺住了火气,道,“你这小娼妇!我才是眼瞎!我现在就休了你!给我滚回你的马家去!”   话说得这样不厚道,是当真没把马家放在眼里。宁玥就觉得怪了,就算陈博真的攀上了贾家的高枝儿,那贾家也不过是中等世家而已,就出了一个郭大夫人……陈博怎么就敢这样得罪马家了?   宁玥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将大姐扶到椅子上坐好,转头看向陈博,笑容浅浅道:“你真以为有婚书,就能摆脱骗婚的罪名吗?”   陈博眉头一皱,不知为何,这个三妹虽然在笑,却笑得他有些毛骨悚然。他压下心头不安,不屑嗤道:“大人说话,还轮不到一个小丫头插嘴!”   宁玥的笑容扩大了几分,一双清透的眼睛,映着陈博因怒火而扭曲出来的狰狞:“这纸婚书是无效的。因为……你根本不是陈博!”   陈博骇然倒退了几步:“你……你……你胡说什么?”   宁玥紧了紧手中的字条,原本有些不信,眼下瞧陈博惊慌失措的样子,分明是确有其事了。宁玥冷笑道:“你叫陈海,是陈家的庶三子,比陈博小一岁。十年前,陈博考取了秀才,但在一天晚上不慎掉进湖里淹死了。从那以后,你顶替你二哥的身份活了下来。你们在定县除了陈氏之外没有别的亲人,只要她说你是陈博,外人就不会对你产生怀疑。”   陈博,不,应该是陈海,冷汗一下出来了:“撒谎!你撒谎!我……我为什么会顶替我二哥的身份?”   “当然是为了避税!”要不是前世跟着司空朔打过那么多官司,她也不会对西凉律法如此了解,“在西凉,商人的赋税是很重的,农户与文人的赋税最轻,你顶替陈博的身份,不仅可以免除很多苛捐杂税,还能对名下的产业进行合理避税。”   陈海的脸色已经不足以用惨白来形容了。   “一开始你也没想过这个身份会让你飞上枝头做凤凰吧?直到你碰上了我大姐,吃到了我们马家这块肥肉,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能跟世家千金联姻!后面,你的心慢慢大了,我们马家已经不能满足你的贪念了,你又攀上了贾家!”   宁玥讲到这里,屋子里变得鸦雀无声,就连本该暴走的老太太与马宁馨都愕然地看向宁玥,宁玥则是看了一眼强装镇定的陈海,云淡风轻道:“要见官么?我相信,贾家一定会对这起案子很感兴趣的。”   陈海的腿一下子就软了,扶住廊柱,颤抖着不敢看宁玥的眼睛,道:“是……是我姑姑告诉你的吗?”   五婶啊五婶,你快过来看看,这就是你拼死保护的好侄儿,一出事只会怀疑你!   宁玥懒得解释,就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只说你同不同意见官吧!同意的话,咱们两起官司一起打,不同意,就好生在和离书上签个字!”   和离?那岂不是得不到嫁妆了?   宁玥见他眼底闪过的算计,冷冷一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真要闹上公堂,你跟贾家姑娘就算是完了。没了贾家的庇护,我们马家踩死你,还不是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这是实话,马家再不济也有一个国公府千金,一个四品将军,一个六品员外郎,还即将飞出一个世子妃、一个郡王妃,她敢保证,前脚贾家退婚,后脚老太太就能捏死陈海!   ……   陈海最终签下了和离书,以陈博的名义。嫁妆一子儿不少地还给了马宁馨,不仅如此,还多给了一万两赡养费。   陈海肉痛得吐血!   而作为放过马宁馨的条件,陈海要求马家对他的身份保密。   出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庭院,冬梅疑惑地问:“为什么要答应替他保密?这样……岂不是害惨了贾家姑娘?”   宁玥淡淡一笑:“听说过水鬼的故事吗?”   冬梅摇头。   “水鬼长年累月被困在冰冷的湖中,必须拉下一个活人做替身才能解脱,而那个替身会成为下一任水鬼,直到找到下一个无辜的替身……”宁玥凉薄一笑,清丽的面庞在阳光的照耀下,白得像个幽灵。   ------题外话------   【注①】此内容节选自《古人的结婚证——婚书》,作者,刘绍义。   然后恭喜大家昨天的题目都答对啦!   谢谢——   qquser9084186童生送了1颗钻石   2lisa67童生送了1颗钻石 【62】神秘婆婆   妞妞的去留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   陈家不想放人,老太太也觉得马宁馨若带个孩子,将来不好再婚,劝马宁馨放弃妞妞。   三岁的小姑娘,白白嫩嫩,眼睛水灵灵的,还不太懂娘亲这一走意味着什么,笑嘻嘻地把糊着自己口水的麦芽糖塞到娘亲嘴里:“娘亲,吃糖。”   马宁馨扑通跪在了老太太跟前:“我不和离了!我不走了!我留下来……嫁妆给他!什么都给他……”   老太太命人将她强行拽到了车上。   妞妞很懂事地朝娘亲挥手:“记得回来吃晚饭哟。”   老太太心里不是滋味儿,人都上了马车,又下来,把陈家赔的一万两银子丢了回去:“妞妞我带走了,从此跟你们陈家没有半点关系!”   一万两,陪嫁三个女儿都够了。   陈家收了钱,不敢再说什么。   老太太抱着妞妞上了马车。其实她都做好用全部嫁妆来换妞妞的准备了,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人,哪知陈家的眼皮子这样浅,一万两就把妞妞给“卖”了。   “乖,他们不疼你,外祖母疼你。”老太太呢喃着,将妞妞抱到了腿上。   妞妞乖乖地窝在老太太怀里,看车窗外的景物慢慢倒退了起来,软软糯糯地问:“外祖母,我们去哪儿呀?”   老太太轻抚着她发顶,目光深幽:“回家。”   ……   回马家岗的路上,皇榜出来了。   这是王皇帝登基一年后发布的第二次皇榜,就连册立继后时都没这么隆重。   西凉王朝正式更名为大新王朝,从今年开始,是为大新元年。   王皇帝册封了四妃,安国公府的武贵妃、郭家的郭淑妃、姚家的姚贤妃、以及贾家的贾德妃。   宁玥冷冷地勾起唇瓣,难怪陈博敢如此得罪马家,敢情贾家出了个正一品皇妃啊。   走着瞧,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   经过与陈博斗法一事,老太太与三老太爷看向宁玥的眼神不一样了,私底下问了她怎么知道陈博是陈海的,宁玥不好意思说自己收了别人的字条,就道是听五婶说的。陈氏彻底被娘家厌弃了,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巴不得揽在自己身上,哪里敢拆穿宁玥?   但三老太爷还是狠狠地训斥了陈氏一顿,叫陈氏每日都去祠堂罚跪一个时辰,府里的中馈,暂时交给七房打理。   安置好马宁馨和妞妞后,三老太爷悄悄找到了老太太:“大嫂,玥儿这孩子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多了。咱们马家,要是多出两个这样的,不愁兴旺不起来啊。”   老太太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没说话。   三老太爷以为她没听懂,直言道:“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宁溪嫁给玄胤,把玥儿嫁给玄煜啊?”   老太太把玄胤从马蹄下搭救宁玥的事儿说了,三老太爷也叹了口气。   ……   下午,宁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字条是谁写给她的。谁那么懂她的事情?像一直在暗中观察她一样。   奇怪。   秋香与冬梅收拾好房间,问宁玥怎么处理那些长寿丹,宁玥让给老太太送五瓶,给三老太爷送五瓶。原本想给马宁馨一些的,但她怀了身孕,还是别乱吃补药了。   秋香与冬梅分别去送药,宁玥独自出了门,不知道老婆婆今天摆摊了没,想把一千二百两银子结算给她。   定县不大,步行也不过一刻钟便到了集市,远远的,宁玥看见了那天的老婆婆。看样子,老婆婆已经从当铺里取走摆摊的东西了,但她显然已经开始收摊了,宁玥叫都没叫住,她就那么走掉了。   宁玥赶紧跟上。   别看老婆婆岁数大了,步子却比宁玥的还快,没一会儿就上了山。   宁玥喘着气儿,累得吼都不吼出来,好容易爬到山顶,却意外地看见了玄煜。   玄煜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色锦服,挽着袖子,像个普通的农户一般,担水、搬柴、劈柴,做完这些,又拿起扫帚打扫院落。他扫得很认真,眸光清冽,明净如水,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用心地在做着这些。   清理完院子里的落叶与积雪,他已满头大汗,打水洗了手后,又把晾衣绳上的褥子收了进去。   宁玥看得目瞪口呆。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子爷,居然会干这种下人的粗活?   很快,老婆婆出来了,端着三碗菜、一碗饭,看也没看玄煜一眼就坐在了被玄煜擦得干干净净的石凳上,将菜放好,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玄煜似乎对这种冷遇习以为常了,从怀中取出一瓶长寿丹,轻轻放在了石桌上。   宁玥眨了眨眼,老婆婆的长寿丹原来是玄煜给的,难怪比皇帝的还多。但……老婆婆是玄煜什么人?玄煜对她这么好!而她,却好像一点儿也不待见玄煜似的。   “好了,活儿你也干完了,药我也收下了,你走吧!”老婆婆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除了玄胤,宁玥还没见过谁敢用这种口气跟玄煜说话,而玄煜竟也没生气,恭顺地立在一旁,问:“小胤有没有来过这里?”   老婆婆不假思索地道:“没有!”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答得太干脆了。   果然,玄煜紧绷着的神色微微松动了:“要是小胤过来,劳烦您告诉他一声,家里人都很担心他,希望他早点回来。还有,玄昭的事……我不追究了。”   “哼!”老婆婆不屑地发出一声鼻音,脸却不若先前那般黑了。   玄煜离开后,老婆婆放下筷子,慢悠悠地道:“出来吧!还躲什么躲?”   宁玥一怔,被发现了?刚要走出去,就看见玄胤笑嘻嘻地从烟囱里爬了出来。   ------题外话------   推荐长袖扇舞的文文《驯化叫兽小妻太萌腐》,轻松欢脱现代宠文。简介:这是一头外表古板内心奔放的萝莉耽美狼,企图掰弯精明腹黑禁欲系美教授,结果反而被吃干抹净的故事?   大一新生安馨,刚进校就盯上了副教授简宁——年方二十八,身材长相学历俱佳,气质可刚可柔,容貌可男可女,简直是天生的攻受兼备典范!唯一的缺点是,教授大人是直男!性别不同怎能相爱?必须得可了劲儿地掰弯啊! 【63】命根子   老婆婆嗔了他一眼,待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后,拿出帕子擦了他脸上的灰:“他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躲他干嘛?万一摔着怎么办?”   宁玥还以为老婆婆是个面冷心冷之人,对谁都像是别人欠了她钱似的,却不曾想她待玄胤如此慈祥,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疼惜是骗不了人的。比如老太太待他们全家都好,但她从没在老太太脸上看到过这种恨不得把人含在嘴里的感觉。   老婆婆给玄胤擦完脸,又开始给玄胤布筷子用饭。   玄胤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边吃却边嘀咕:“好难吃!”   老婆婆气得瞪了他一眼!   宁玥看到这里,她大约猜出老婆婆的身份了,也就明白老太太为何那么不待见玄煜了。   犹豫了一会儿,宁玥决定下次再把钱还给她。她不会承认,她就是不想与那个暴君打照面。   宁玥转身下了山,出乎意料的是,在山脚竟然碰到了玄煜。看他的样子,似乎专程在等她。难不成……他一早就发现她了?   “姐夫。”宁玥走上前,行了一礼。   宁玥今日穿着一件素色短袄、一条烟云蝴蝶裙,挽了个单螺髻,鬓角垂下两缕齐颚的青丝,修饰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越发显得肤白唇红,眼眸清透。   都说女儿家长一日变一日,才过了个年,她就好像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小姑娘了。   玄煜深深地看她一眼,眸中有波光潋滟而过:“下次见到小胤,帮我劝他回府。”   原来是为了玄胤的事。   宁玥的心头掠过一分难言的苦涩,这种感觉真是有些糟糕呢,宁玥笑了笑,少女灵动的眼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璀璨迷人:“我为什么要劝他?劝他有什么好处?”   “我年后,就会去你们府上下聘,他不回府,你们如何完婚?”   “谁稀罕跟他完婚?世子殿下,你弟弟的行情有多差你不会不清楚吧?从小是个废物,还脾气暴躁、性情恶劣,又克死过那么多未婚妻!我同他的婚事,本就是你用你自己从马家买来的!说白了,我就是一个货品!哪个货品会期待这样的婚事?”   玄胤的眸中掠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料到在他面前一向乖巧的宁玥会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半晌,才眸光幽暗道:“他不是废物,那些人的死……也不是被他克的。”   看了宁玥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你要是不喜欢马宁溪……”   宁玥嘲讽一笑:“不喜欢她怎样?不喜欢她,你就可以不娶她是吗?但你还是得娶我另外一个姐妹!”   玄胤的眼角抽动一下,却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这么一想,我还真不便宜,居然值我们大新王朝最年轻有为的将军!”宁玥自嘲地说完,从荷包里掏出纸条,递到他手上,“世子殿下以后不要再帮我了,我消受不起。”   玄煜打开字条,上面写着陈博的信息,熟悉的字迹令他脸色微变:“不是我,是小胤。”   玄胤?   玄煜将字条折好,看着她因动怒而微微泛红的脸,说:“还有,司空流也是小胤请去给你娘治病的,你上次,谢错人了。”   宁玥怔在了原地。   ……   院子里,玄胤吃完了饭,把筷子一放,抬脚就要往山下去。   老婆婆花白的眉毛一拧:“又干嘛去?这几天你总往跑,到底是不是专程来看我的?”   玄胤俊逸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他生得太好,这一笑,简直勾魂得不行:“我去会会你孙媳妇儿!”   老婆婆不以为然地收拾起碗筷来:“孙啥孙啊,第四个了吧?谁知道活不活得过今年?”   “什么意思啊?难道你真信我会克妻?”玄胤的小眉头皱起来了。   老婆婆随口道:“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克妻啦……”讲到这里,及时打住。   玄胤狐疑地看着她:“你不是应该说‘相信’吗?你是不是知道玄煜给她们送药了?”   老婆婆一噎:“我怎么会知道他给她们送药?”   怪了,听到他未婚妻被玄煜下药,她第一反应不该是很愤怒吗?怎么一点都不生气?也不问事情的原因和真伪。   玄胤定定地看着她,摸了摸下巴:“不过,托你的福,她活得好好儿的。”   “还活着?”老婆婆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亮色,“那你可有救了。”   玄胤哼了哼,剥了一片橙子塞嘴里,含糊道:“什么我有救啊?说的好像我不成亲就会死掉一样。”   老婆婆眼神一闪,灿灿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一直克妻,克到最后真没人敢嫁给你了吗?我还等着抱重孙呢!”   “我才不要生小孩!”玄胤又吃了片橙子,挑眉道,“要抱重孙,找玄煜吧,啊?他肯定乐意给你生上十个八个。”   提到玄煜,老婆婆的眼神就暗淡了下来。   玄胤知道祖母又忆起伤心事了,当年,祖父就是为了给玄煜挑选骏马才遭了北域人的暗算,祖母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认为是玄煜害死了祖父,所以不管玄煜怎么努力、怎么优秀、怎么孝顺,祖母都不喜欢他。甚至为了避开他,一个人搬来了这荒芜的山顶。这块地方,一开始不知道有多少野兽和土匪,是玄煜暗地里清剿了。祖母未必不知道,但祖母就是不领情。   玄胤拍了拍她肩膀,道:“好了好了不说他了,跟你说件大喜事儿!”   “什么事?”老婆婆背过身子擦掉眼泪。   玄胤扬眉,勾唇一笑:“我会武功啦!”比了个手势,“内力有六成了哦。”   老婆婆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说什么?”   玄胤黑了脸:“你什么表情嘛?一点惊喜都没有,早知道不跟你说了,没劲!”   老婆婆捏着裙角的手,因大力的缘故泛出了青筋,突然,她站起身,一把撕开了玄胤的衣领,当看到他脖子上空无一物时,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平安符呢?”   玄胤觉得祖母今天真是古怪,但还是不甚在意地说:“哦,弄丢了。”   老婆婆的脑袋一下子眩晕了:“糊涂!你怎么能把它弄丢了?那是你的命根子!”   ------题外话------   留下一个大大的表情O(∩_∩)O~虽然我内心完全不是这样的……   谢谢——   悠筱筱cc 投了1票(5热度)   悠筱筱cc 送了3颗钻石   qquser9084186 送了1颗钻石   小太阳送了18朵鲜花   悠筱筱cc 送了10朵鲜花 【64】吃醋   下山后,玄胤没有立刻去找宁玥,他隐约觉得自己的事不像表面看的那样简单。平安符压制的功力,这一点,他如今倒是可以完全确定了。自从摘下平安符后,他的武功几乎是一日千里,晋级的速度比玄煜当年还快。   结合玄煜的种种表现,他认定,玄煜是知道的。他以为玄煜是出于嫉妒,怕自己跑去夺了他的世子之位,所以一直用平安符,将自己压制成一个怪物。   但为什么,祖母也说平安符是自己的命根子呢?   不行,他得找个人问明白!   冬八给玄胤撩开帘子:“少爷,这会子宁玥姑娘应该在用晚膳,咱们要不要晚点去找她?”   玄胤上了车,沉吟片刻,道:“不找她了。”   冬八一惊:“啊?”   玄胤放下帘子,眸光深邃:“回京。”   冬八闻言眼睛就是一亮:“少爷想通啦?照我说,早该回府了!不就是教训了一个兔崽子了吗?合该是他们搬出去,少爷才不用给那些人让位……”   玄胤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找司空朔啊!”   ……   出了马宁馨这样的事,老太太也没心思在别人家过春节了,吩咐人准备行李,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京。宁溪的房里正在大张旗鼓的收拾,便到了蔺咏荷房里来。自从翠屏死后,她身边便只剩一个大丫鬟翠兰。她使唤翠兰上街买定县特产了,眼下还没回来。服侍她们娘俩的是蔺咏荷的大丫鬟绿珠。   绿珠把小厨房里新炸出来的韭菜盒子端过来,笑盈盈地道:“夫人,二小姐,趁热吃。三太爷家的韭菜盒子做的最好了!”   蔺咏荷对马宁馨的事儿半点不操心,悠哉悠哉地净了手,给女儿拿了一个,自己拿了一个,边吃边道:“挺香的。”   这时,一个机灵的小丫鬟撩了帘子,探进一颗小脑袋来。   绿珠给她压了压手,小丫鬟退出去。绿珠很快也走了出去,低声问向她:“怎么了?”   小丫鬟踮起脚尖,在绿珠耳旁说了几句,绿珠面色一变,给了小丫鬟一个银裸子,小丫鬟高高兴兴地退下了。   绿珠回了屋,脸色有些不对,看了宁溪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说。   蔺咏荷放下韭菜盒子,擦了擦嘴,对宁溪道:“你先吃,我去老太太屋里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宁溪又不是傻子,绿珠的表现那么明显她会看不出来?当下也不反驳,等蔺咏荷与绿珠一走,自己也马上跟了过去。   蔺咏荷拉着绿珠来到转角处,问:“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绿珠四下看了看,说道:“咱们老太太正与三太爷商量着把二小姐和三小姐的亲事换一下呢!”   “什么?换亲?”蔺咏荷不可思议地问。   “是的,说是三小姐解决大姑奶奶的事儿有功,三小姐比二小姐中用,二小姐难当大任,做了世子妃也不顶事儿,还不如改做郡王妃得了,让三小姐去挑大梁!”   这些,可不完全是三老太爷的原话,但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大家想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说辞,都是卯足劲儿往狠处说。   宁溪听不下去了,冲出来,双目如炬道:“娘!我就说马宁玥心术不正!你非不相信!现在好了,才来几天,就迷惑着三老太爷替她当说客了!当初就不该放任她去上学!不该放任她在击鞠大赛上出风头!”   同样是做岳母,蔺咏荷当然更愿意做玄煜的,只不过,蔺咏荷觉着老太太不会同意。老太太是个言而有信之人,说了解决好宁珍的事就不会再换掉宁溪的世子妃之位,应该不会食言。   蔺咏荷看向女儿,语重心长道:“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你是姐姐,为什么听了她的差遣跑回来当跑腿儿?要是留在马宁馨身边的是你,跟陈博对峙的人是你,谁还敢看轻了你去?”   你是没看见马宁馨当时的样子有多吓人!宁溪懒得跟娘争吵了,每次谈起宁玥,她娘都觉得是她的错儿,这次马宁玥都要来抢跟她抢丈夫了,她娘还不引以为戒!   “不对付马宁玥,你会后悔的!”冷冷地甩下这么一句之后,宁溪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蔺咏荷长长地叹了口气:“宁溪就是太沉不住气了,宁玥那丫头,是她对付得了的?”   “夫人是怕了三小姐?”绿珠失望地问。   蔺咏荷冷冷一笑:“我会怕她?我能整死她哥,整疯她娘,当然也能把她怎么样!只不过不是现在,宁溪一天没过门,我们就一天得把马宁玥当活菩萨供着!等宁溪成了亲……呵,看我不把那小蹄子撕了!”   却说宁溪气呼呼地回房,半路,碰到了刚从外头回来的翠兰,翠兰也在找宁溪,看见她,赶紧迎了上去:“小姐!世子来了!在正厅与老太太、三老太爷说着话儿呢!”   玄煜来了?来干什么?为什么没人通知她?   宁溪赶紧回屋换了套最漂亮的衣裳,又叫翠兰给她化了妆,打仗一般忙完,整个屋子都乱成杂货堆。她提起裙裾,盯着三斤重的金饰,飞一般地朝正厅走去!   然而等她到达那儿时,却被告知玄煜已经走了。   “走了多久?”她瞪大眼问。   守门婆子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好笑地说道:“刚走。”   宁溪转身就走!   大门口,玄煜上了马车,宁玥微笑着行了一礼:“世子慢走,请替我向王爷与王妃转达一下问候,我们明天回京,到时候又能见面了呢。”   宁溪感到门口,正好听见宁玥的话,什么叫又能见面?这丫头,难道还想跟玄煜见面?   宁溪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题外话------   谢谢——   cjh72561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悠筱筱cc举人送了9朵鲜花 【65】他的条件   宁玥想起了前世第一次撞破宁溪的情景,那时司空朔还没登基,只在背后操控着一个傀儡幼帝,他喜欢钓鱼,一钓就是一整天。她怕他饿坏肚子跑去给他送吃的,远远的,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走近了才认出那是她二姐。   他们其实什么都还没做,但她却直到现在都记得那种被针给扎了一遍的感觉。   现在,她要她的好二姐也尝尝这种滋味,抓心挠肺却又无可奈何的滋味。   宁溪面色阴冷地走了过来,清秀的脸上写满怒容,仿佛随时要把这个勾引她丈夫的女人吃掉:“马宁玥!”   宁玥一听这声浑身都舒畅了,优雅地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溪:“怎么了二姐姐?”   宁溪看看已经走远的马车,再看看欠揍得不行的妹妹,极力忍住火气道:“你……你怎么会跟世子在一起?”   宁玥耸了耸肩,天真烂漫地笑道:“我逛街碰到了世子,世子就送我回来了。姐姐你可千万别生气,我其实也不想麻烦世子的,但世子执意要送我,我只能应下了。”   进了门,看都不看我一眼,却大老远地送你回家,我能不生气?你是不是故意的?!   宁玥一看宁溪那副几乎暴走的样子就知道宁溪在想什么了,她承认她是故意的,她就是要让马宁溪难受、嫉妒、抓狂、发疯!   宁玥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的进去了,如果宁溪也有前世的记忆,会非常容易地听出,宁玥哼的就是她勾引司空朔那天,对着宁玥唱的。   宁玥进入宅子,先去探望大姐和妞妞,大姐的身上的伤还没好,怀着身孕的缘故却不敢用药,只能温养着,好在也没什么大碍。妞妞很听话,白天陪着娘亲,晚上就被乳母抱到老太太屋里。   回到自己屋里时,秋香和冬梅已经把东西收拾妥当了。   冬梅给宁玥倒了杯热茶,好奇地问:“三小姐,那张字条是谁写的呀?是不是它上面写了陈博的东西?”   秋香忙扯了扯冬梅的袖子,主子有吩咐,她们做奴才的只管去办,却半点多不得嘴的。   冬梅吐了吐舌头。   宁玥没理会二人的小动作,她陷入了沉思。她已经不去想玄胤为什么会帮她,而是如何帮她了。   她早上才去找大姐,临近中午才决定与陈家决裂,而她需要的破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被玄胤送过来了。   上次在将军府也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蔺咏荷请了张太医过来,玄胤却知道。而且他还猜出了张太医会做出于她不利的事,所以把司空流请了过来。   直觉告诉宁玥,玄胤或许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一想到自己被一个那么危险的人盯上,宁玥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   “阿嚏!”   行宫门口,玄胤刚下马车,就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冬八忙从里边儿拿了件氅衣给他披上:“少爷,着凉了吧?快穿上!”   “着什么凉?”玄胤毫不客气地把氅衣扔到他怀里,“明明是宁玥想我了,你懂什么?”   冬八扶额,一天不自恋你真的会死……   “你说这人奇怪不奇怪,大过年的不在自个儿家住,非得往外头晃荡。”玄胤说着,叩响了朱红色的大门。   冬八一愣:“少爷你说你自己吗?”   玄胤蹙眉,又踹了他一脚:“我说的是司空朔啊!”   冬八摸着被踹肿的屁股,暗暗嘀咕,你还不是一样?哼!   行宫的大门被打开,一名内侍走走出,将玄胤迎了进去。   司空朔坐在凉亭内,面前隔了一道珠帘,隐约可见他俊逸的身姿,独独看不见那张脸。   玄胤就想,这家伙一定是丑得不行,才不敢露出庐山真面目。   不过,丑归丑,他身上的气味却是相当好闻,还隐约带了点儿熟悉的感觉,像在哪儿闻过似的。   “来还人情的么,胤郡王?”司空朔清冽却不失笑意的声音自珠帘后响起。   玄胤小眉头一皱,哼唧道:“我来找你打听一件事儿!”   司空朔似乎在自己跟自己下棋,落下一枚棋子,道:“有关平安符的?”   “嗯。”也没人倒杯茶,真是!玄胤自顾自地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司空朔笑了一声,不同于玄煜低润冷静的声音,他的也富有磁性,却带着淡淡的魅惑:“你已经欠了我两个人情了,我可不跟无赖打交道。”   玄胤的脸唰的一下沉了:“谁是无赖了?我又没说不还你!以后一起还嘛!”   “这是准备欠我第三个人情?”司空朔笑起来的声音特别好听,玄胤有种想拨开珠帘,一睹他芳容的冲动。但一想到这货是个太监,又打消了这一念头。   玄胤说道:“那就再欠一个好了!”   “真是赖皮呢~”司空朔玩味地说着,竟带了一丝宠溺的味道,这就是他的魅力,不论说着什么样的话,都能让人听得耳朵怀孕,“不过,我不打算再给你人情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你的平安符是怎么一回事,你有三个选择:一,肉偿,二,给我平安符,三,给我一个人。”   肉偿当然不可以!平安符又弄丢了……   “你要谁?”   “马宁玥。”   ------题外话------   你们希望文文早点上架么?话说我也很纠结哇~ 【66】下聘   这一晚,玄胤回了王府。   王妃很高兴,招呼人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鱼,又给包了一个特别大的红包,还叫玄昭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认错。   那天的事,虽是玄昭不对在先,可玄胤下手也太狠了些,哪有往亲兄弟身上下刀子的?   王爷看了王妃一眼,越发觉得妻子温柔大度。他转头把玄胤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什么兄弟间有矛盾非得械斗吗?不会告诉我告诉你大哥吗?犯了错还跑,害你大哥追了你大半夜,受着伤回来的云云。   这件事老爹不提,玄胤差点就要忘了。那晚为了让他开溜,司空朔和玄煜打了一架的,没想到还把玄煜打伤了,司空朔受伤了没呢?最好也受伤了,半身不遂外加万年毁容,哈哈哈哈……   这边,玄胤天马行过地想着,那边,王爷见儿子难得这么安静地挨训,越发滔滔不绝多训斥了许久。   玄胤从来没有这么“乖巧”地挨过训,哪一次不是王爷刚开口,他就气跑了?   一家人惊得目瞪口呆。   王爷训完了,倍儿爽,这才是做爹的感觉嘛!   “训完了吗?”玄胤眨了眨眼,“训完了,可以谈正事了吧?”   王爷:“……”   天不亮,宁玥就起来了,开始整理箱笼。与三老太爷和他家人道别后,大家又去祠堂最后一次拜了祖先,辰时一过,就上了回府的马车。   最舍不得宁玥走的是九叔,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直到又在宁玥裙子上撒了一泡尿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真是个小魔星!   日暮时分,回到了将军府,大家一块儿在老太太屋里用了晚膳,而后各自回房歇息。马宁馨出嫁六年,院子略有些荒废,需要重新修葺,老太太便安排她暂时住在了宁玥的棠梨院。   棠梨院一下子变得十分热闹,马宁馨与妞妞自不必说,还有各自的大丫鬟一名,小丫鬟四个,并一个妈妈和一个乳母。   钟妈妈不在,秋香与冬梅忙活到大半夜才总算把她们给安顿妥当了。   初四,天刚蒙蒙亮,将军府门口便响起了放爆竹的声音,老太太不记得今儿是哪位贵客上门的日子,忙叫罗妈妈前去看看。   两刻钟后,罗妈妈一脸兴奋地奔回来了:“老太太!大喜!大喜呀!”   原来,是中山王府的人前来下聘了。   一般情况下,合庚帖的当月就要下聘,偏不知怎么搞的,王府一拖再拖,愣是拖过了年。老太太险些以为对方要反悔了,眼下看到白纸黑字的请婚书,方觉着一颗心踏实了下来。   宁玥却是稍稍感到困惑,玄煜明明说的是年后上门提亲,如果她没理解错,指的应该是元宵节之后,为什么提起了那么多呢?倒像是……怕她们姐妹俩被谁给抢走似的,谁会抢她们?   “王爷说了,赶得及的话就两位爷的婚事一块儿操办,若赶不及,就先准备胤郡王的!”说话的是一名头发花白、身材略丰腴、面色十分红润的老夫人,姓秦。   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看了秦氏一眼,玄煜是大哥,怎么也该优先安排他的婚事才对,居然先安排胤郡王的……老太太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玄胤与宁玥完婚,玄煜再找个理由退了宁溪的婚事。她就说呢,那么优秀的男人,当真会娶一个小小的马家女?就算玄煜本人同意,王妃定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   老太太笑了笑:“王府那边操办不过来吗?如果是这样,我们这边也可以等等的。”   意思很明显,要嫁,两个千金一块儿嫁;要么,都不嫁!   秦氏的眼皮子抽动了几下,讪笑道:“王爷也就是这么一说,事儿呀,都说咱们办的!咱们哪儿能真让操办不过来呢?您放心,只要您这边没问题,我那边呀……就更没了!”   跟老太太这种精怪级别的人斗法,秦氏明显输了好几个段数。都还没开始算计呢,就被老太太把后路给堵死了。   秦氏又让人把聘礼抬进来,一箱箱打开了给老太太过目。玄煜的聘礼是一百一十八担,玄胤的是一百零八担,绸缎、金银、玉器等等都是一样的,只是数量上少些,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总不能让一个郡王越过了世子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秦氏前脚刚走,后脚冬八就来了,把整整十担金子放在了地上,说:“这是我们爷的私房钱,三小姐收好了!”   这么一来,二人的聘礼变得一样多了。甚至在质量上,玄胤的甩了玄煜一条街。那不是十担丝绸,是十担黄金啊!   “他是不是疯了?”这么多聘礼,都赶上尚公主了。宁玥按住胸口,玄胤给的刺激有点儿大,心脏都跳得比往常快了。   冬梅偷笑:“姑爷就算是疯,也是为小姐疯的!奴婢听说,郭驸马娶抚远公主的时候,都没这么大手笔呢!小姐小姐,你有没有好喜欢姑爷?”   “你这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宁玥论起一个枕头砸了过去。   冬梅笑着躲开,秋香被砸了个四脚朝天。   ------题外话------   玥玥,小胤真的为你做了很多耶~ 【67】聘礼风波(一)   聘礼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将军府,大家都开始羡慕起三小姐来。胤郡王在三小姐之前,曾经有过三任未婚妻,但全都被胤郡王克死了。三小姐不一样,她活的好好儿的!   “胤郡王是真怕自己找不到媳妇儿了吧?这个没克死,就高兴成这样,十担黄金,啧啧啧,咱们将军府吃一辈子也吃不完!”一名洒扫婆子说。   “才不是这样呢!”丫鬟甲跳出来反驳道,“明明就是郡王喜欢咱们三小姐、器重咱们三小姐!”   “就是!”丫鬟乙附和,“三小姐还没过门,郡王就把私房钱上交了,说不是喜欢,你信呐?”   那婆子叹了口气:“好像也对。这么说来,我觉得世子太小气了点儿。郡王都能拿十担金,他怎么着,也得拿个二十担吧!”   丫鬟丙哼道:“才不是世子小气呢!是世子不喜欢二小姐!以前那个王员外你们还记得吗?娶了两个老婆,都小气得要死,聘礼都没下呢,直接给抬回家了!到第三个,恨不得把半座城池都买下来送她!男人呐,喜欢就大方,不喜欢就全都是吝啬鬼!”   一群人全都笑了。   吝啬鬼,不喜欢……   假山后的宁溪听得脸都绿了!   蠢笨如猪的东西!   谁说玄煜不喜欢她?她处处比马宁玥优秀,玄煜一定会对她死心塌地才对!   真因为玄胤是喜欢马宁玥才送那么多金子的吗?那个没脑子的废物,只是想炫耀自己的钱财而已。玄煜要战功有战功、要才学有才学,才不需要像玄胤那样打肿脸充胖子!   废物配草包,这俩人还真是绝配!   走着瞧,马宁玥,就算我们同一天出嫁,我也一定比你嫁的风光!   回到千禧院时,蔺咏荷正在跟绿珠一块儿清点嫁妆。嫁妆大致由三部分组成:公中的定例、老太太的添妆、亲娘的添妆。   宁玥是嫡出,宁溪是庶出,虽然后面扶正了,但多少矮了一截儿,公众的定例比宁玥少一千两。老太太给的倒是一样,一人三千两银子外加一间店铺,剩下的蔺咏荷那份么……   蔺咏荷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当初是以姨娘的身份进的将军府,蔺家可没给一分钱嫁妆,马家也没下聘礼。这些年经营中馈与店铺,虽说攒了不少银子,但随到王府去……到底太寒酸了。   “娘,我的嫁妆呢?”宁溪一脸得意地掀了帘子进来,在她看来,自己吃的比宁玥好、用的比宁玥好,嫁妆……一定也比宁玥的好!   谁料蔺咏荷听了她的话,面色出现了一瞬的阴郁:“在点呢,你坐会儿,饿了吗?还没到用饭的时辰,先吃点蟹黄酥垫垫肚子。”看向绿珠,“把蟹黄酥给宁溪端来。”   “是。”绿珠打开食盒,将一叠精致可口的蟹黄酥放在了宁溪手边。   宁溪此时哪里有吃东西的心情?她只想快点知道自己的嫁妆到底比宁玥那个小贱人强多少,她要狠狠地打她的脸,将她踩在脚底,让人知道谁才是王府的当家主母!   “娘,我看看单子。”说着,她从蔺咏荷手里拿过了清单。随手一捻,蹙眉,“怎么才七页?”   王府的聘礼单子她看了,足足三十八页呢!   她看了看桌上的另一份厚点儿的单子,挑眉一笑:“这个才是我的吧!”   三十页,金银珠宝、玉器食材、绫罗绸缎、田庄商铺……应有尽有,比王府的差不了多少呢!   她得意洋洋地笑了。   然而,当她看到最后一页的落款是马宁玥时,瞬间笑出不出来了。   “娘,你没搞错吧?这么多……东西……都是那个小贱人的?”   她怎么那么有钱?   蔺咏荷的脸有些臊,蔺兰芝给女儿留了那么多嫁妆,相比之下,她就显得穷酸多了,且她的穷酸里,还得拿出一半贴补儿子,哪像宁玥是蔺兰芝的独苗,能继承蔺兰芝无比丰厚的一切呢?   蔺咏荷一时间有些下不了台:“兰芝是明媒正娶的,马家给了六十八担聘礼,蔺家又随了五十八担嫁妆,你外祖母又贴补了一万两银子,你大伯添了五千两,你外祖父也悄悄地给了两个庄子……”   唯一的嫡女,是像公主一样嫁出去的。   宁溪急了:“你的呢?”   蔺咏荷捏着帕子的指节隐隐泛出了白色:“我的……都在单子上了。”   宁溪看了看那孤零零的七页纸,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就这些?连宁玥的一半都不到!我会被人笑死的!我是世子妃啊!居然连妹妹的嫁妆都比不过!”   蔺咏荷头疼。   宁溪委屈得哭了:“玄胤连私房钱都送来了,这是在打我的脸……我聘礼输给她就算了,凭什么嫁妆也比她少?”   蔺咏荷按了按酸胀的脑袋:“这不是还有好几个月么?我再想想办法。”   “你能想到什么办法?找父亲还是找舅舅?他们不会给的。”宁溪哽咽地吸了吸鼻子,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娘,我有办法了!”   ------题外话------   月底啦月底啦,翻翻口袋,看还有没有评价票哇,有的话记得投过来哦~   谢谢——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9朵鲜花   lisa67 送了6朵鲜花   O(∩_∩)O~ 【68】聘礼风波(二)   “什么办法?”蔺咏荷问。   宁溪得意洋洋道:“把她的嫁妆变成我的!”   蔺咏荷还以为是什么好法子呢,原来是这么个馊主意,她摇了摇头,叹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但那些东西都被锁在库房,我没钥匙,一个箱子都打不开。”   宁溪眉头一皱:“钥匙在哪儿?”   蔺咏荷摆了摆手:“在老太太那儿,过两天,应该就会给宁玥了。我拿不到钥匙的,你别想了。”   宁溪意味深长地一笑:“要是……老太太主动把钥匙给你呢?”   ……   棠梨院,马宁馨在午睡,妞妞睡不着,吵着要宁玥陪她下五子棋,她逮什么都放嘴里,宁玥怕她吞下去,就让人抱她到后院而打秋千去了。   秋香一边叠衣裳一边问:“咱们几时把四夫人接回来?”   宁玥喝了一口茶,不动声色道:“再过几天。”   秋香愣了愣,小姐与夫人感情极好,恨不得成天腻在一块儿,怎么如今回了府,反倒不急着把夫人接回来了?   宁玥明白秋香的疑惑,老实说,她不是不思念蔺兰芝,但眼下,未必是个好时候。   “你这妮子,让你烧壶水都磨磨蹭蹭的,拿了钱不干事是吧?再这么偷懒我警告你,打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   院子里,传来秦妈妈威严的厉喝。   钟妈妈随蔺兰芝回了娘家,宁玥便从院子里提拔了一名新的管事妈妈。她姓秦,跟着蔺兰芝陪嫁过来的,因厨艺好,一直呆在小厨房做事。乍一听有些屈才,但厨房是块肥缺。   这一次,她是暂代钟妈妈的职务,厨房那边也没落下。   训斥完不听话的丫鬟,她撩了帘子入内,将一小碟精致可口的红豆糕放到了桌上,笑道:“看到妞妞出来,我就知道小姐没午睡,特意做了点儿红豆糕过来,这是用细粉做的,加了些薄荷,吃着特爽口,您尝尝!”   宁玥嗯了一声。   秋香赶紧打来热水,给宁玥净了手。   宁玥拿起一块红豆糕,正要吃,却发现秦妈妈的脸色不大好看,嘴角抽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就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秦妈妈看了秋香一眼。   秋香会意,“你的褂子抽丝了,我针线活不好,去找冬梅弄一下。”说着,拿了一件宁玥的衣裳去往了后罩房。   屋子里再没第三个人,秦妈妈笑容一收,无比郑重地说道:“三小姐,奴婢往膳房领食材的时候,听到了一件事儿!”   宁玥眉梢一挑:“什么?”   秦妈妈四下一看,往前走了两步,快要贴着宁玥,宁玥不喜欢人靠近,眸光一凉,吓得她赶忙退回了原先的位子,冷汗直冒地说道:“是这样的,小姐。”   她压低了音量,“侧夫人去找老太太要库房的钥匙了!”   “库房的钥匙?她不是有吗?”宁玥不甚在意地说,把玩着手里的红豆糕,一时,仿佛也没心思吃了。   秦妈妈蹙眉道:“大库房的钥匙她是有的,所以奴婢猜,她是去找老太太要小库房的钥匙了!”   “小库房?”宁玥一副很困惑的样子。   秦妈妈正色道:“老爷夫人们都各自有小库房的,兰芝夫人和四老爷也有,但四老爷的钥匙就在侧夫人手里呢,她也不用要了!”   宁玥纤长的睫羽微微颤了一下,唇角微扬起一个弧度:“这么说……她是去要我娘那个库房的钥匙了?”   “应该是。”秦妈妈点点头,若有所思,“您说……她好端端的,跑去开兰芝夫人的库房做什么?”   宁玥笑着摇了摇头,不甚在意地说道:“谁知道呢?”   秦妈妈微微一愣:“小姐不担心吗?”   宁玥微挑着眉毛一笑:“担心什么?”   秦妈妈道:“担心她动兰芝夫人的嫁妆啊!奴婢可是听说了,二小姐的嫁妆少得可怜,她会不会心里不舒坦,就从兰芝夫人那儿顺点出来给二小姐呀?”   宁玥失笑:“姨娘怎么可能做那么蠢的事?被发现的话,她跟二姐姐都完蛋了。”   秦妈妈揉了揉袖子:“说是这样说,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姐还是别掉以轻心的好。”   宁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依秦妈妈看,我应该怎么办呢?”   秦妈妈挺直腰杆道:“自然是禀报老太太了!那些嫁妆都是兰芝夫人留给您的,绝不能便宜了一个庶女去!”   “好啊,我这就去禀报祖母。”   “不过……”   “不过什么?”   秦妈妈弱弱地吸了口凉气:“万一是要是她没动……您就成诬告了。倒不如这样,晚上,咱们去库房守着,看侧夫人到底会不会动兰芝夫人的东西。没动,万事大吉,动了,人赃并获!”   “秦妈妈怎么知道她会晚上去?”   “做坏事儿哪儿能挑白天?”秦妈妈想也没想地说。   宁玥忍住笑意,薄唇轻启道:“秦妈妈刚才不是还不确定她会不会做坏事吗?”   “呃……这……”秦妈妈讪讪地笑了笑,拍着胸脯道,“人活到我这岁数,有些东西,凭感觉就错不了!奴婢是以防万一才让您人赃并获再找去老太太的!”   宁玥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妈妈对我真好。”   “那是,奴婢看着您长大的,在奴婢心里,您比奴婢的亲闺女儿还亲!”秦妈妈夸赞地笑完,端起碟子,“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秦妈妈也吃一块。”宁玥随手拿起一块喂进她嘴里。   她毫不犹豫地吃下去了。   宁玥这才轻轻地咬了一口:“我去给祖母请安了,晚上,我们在库房门口会合。”   “是。”秦妈妈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轻轻地退了出去。   她一走,宁玥就转头,把嘴里的糕点吐了出来。   ------题外话------   糕点有问题吗?为什么秦妈妈毫不犹豫地吃了? 【69】聘礼风波(三)   出上房后,秦妈妈并未立刻回小厨房,而是脚步一转,去了千禧院,那里,宁溪已经等候多时了。   宁溪看到秦妈妈,僵冷的脸上立马露出一抹极为诡异的笑容:“如何了?”   秦妈妈得意地扬起下巴:“奴婢办事,二小姐尽管放心!今天晚上,就等着看好戏吧!”   宁溪端起一杯杏仁露,笑容加深了一分:“药呢?她吃下去没?”   秦妈妈坏笑道:“吃了!奴婢把一整包全揉进面粉里去了,只需一小口,保准她一辈子没有生养!”   以宁溪对宁玥的观察,觉得宁玥不像是这么不谨慎的人,虽说秦妈妈是蔺兰芝的陪嫁,效忠宁玥是天经地义,但宁玥性情大变后,唯独对钟妈妈格外好了几分,对秦妈妈却没有任何表示,足见在宁玥心里,秦妈妈并不是一个完全可以信任的人。   宁溪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她没怀疑什么?”   秦妈妈自信满满道:“怀疑了!她还让奴婢吃呢!奴婢二话不说就吞进去了,这才打消了她的疑虑!”   那是绝子药,又不是致命的毒药,她这把年纪,本就不可能生养了,别说一颗,十颗她也敢吃啊!   宁溪满意地点了点头,马宁玥那个小贱人,还没过门就得了郡王的青睐,她倒要看看,生不出孩子的她,到时候怎么在婆家立足?!   秦妈妈打量着宁溪的神色,暗道,二小姐饱读圣贤书,没想到是个这样心狠手辣的,亲妹妹不过是钱财方面压了她一头,她就给人喂绝子药。   “好了,你下去吧,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声张,我娘那边也不许走漏风声,听明白了吗?”宁溪含了一丝警惕地说道。   秦妈妈见识了她的手段,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当下就答应了。   这时,翠兰在门口高声唤了声“夫人回来啦”?   宁溪给秦妈妈使了个眼色,秦妈妈赶忙从后门离开了。   蔺咏荷刚清点完库房的东西,累得满头大汗。   宁溪乖巧地迎了她进来,亲自倒上一杯热茶,柔声道:“娘,那些东西你都拿到了?”   蔺咏荷喝了几口热茶,身子不那么乏了,就道:“几个屏风罢了,老太太还不至于不给。不过……好端端的你让我找老太太要屏风做什么?又不值几个钱!”   宁溪知道她娘会这么问,眼神一闪,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借口:“那些屏风都是武贵妃亲手题词送给老太太的,我把武贵妃的东西当宝贝,你说,武贵妃会不会更喜欢我?”   女儿若嫁入王府,少不得会与皇宫打交道,若得武贵妃垂青,不失为一件好事。蔺咏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快,又警惕地问道:“你真是这样想的?你该不会……是打算用它来算计宁玥吧?我警告你啊,王府已经下聘了,再过半年,你就能成为世子妃,什么嫁妆,什么聘礼,通通都是虚的!只要过了门,凭她再有钱,也越不过你去!那时,你想怎么对付她都行!但现在,千万不能着了她的道,明白吗!”   “明白明白,你就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几个屏风罢了,哪里还能拿去算计人?”宁溪违心地说道。事实上,她一点也不赞同她娘的想法,宁玥与玄胤才认识多久,就哄得玄胤交出私房钱了,再相处半年,指不定叫玄胤为马宁玥去死玄胤也不会说一个不字,那时候,她还怎么对付她?   蔺咏荷仍不放心,耳提面命地说道:“你舅舅千辛万苦才得了中常侍大人的垂青,偏乘风不懂事,与宁珍闹了一出乌龙,做不成驸马了。你舅舅的意思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让你哥哥去做驸马。你只要耐心等着,将来总会有人替你出头的!”   可惜,宁溪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今晚的计划,她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在宁玥手里栽的跟头统统地栽回来!   月黑风高。   宁玥给老太太请安后,缠着在老太太屋里吃了晚饭,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老太太。   来到福寿院门口,不出意外地碰到了冬梅。冬梅愤愤地说道:“奴婢找大夫看过了,是绝子药!”   宁玥冷笑,原来是绝子药啊,难怪秦妈妈吃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了。她差点儿以为自己的直觉出错了,幸亏还是多了个心眼儿。   冬梅气得浑身发抖:“一定是二小姐干的!”   是啊,一定是马宁溪。虽然蔺咏荷也讨厌她,但不会这么沉不住气地对付她。   她自问重生以来,待马宁溪不算刻薄,就算出了寒食散那样的事,她也没把这个人面兽心的姐姐往死里踩。但有些人,不会因为你对她手下留情就心存感激,相反,只会有恃无恐地加害你!   想来自己前世一直没有生养,也是因为着了马宁溪的道。而马宁溪还总大义凛然地对她说,你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有什么资格霸着他,不让他宠幸别人?   马宁溪呀马宁溪,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三小姐,我们告诉胤郡王吧!胤郡王疼你,一定不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秋香、冬梅和钟妈妈都多少知道些她与玄胤的事儿,会将玄胤看成她的靠山不足为奇。但经历了前世的教训,她已经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了。曾经的她就是太依赖司空朔,乃至于失去司空朔后,她就像一只被剥掉了龟壳的乌龟,谁都能把她一脚踩死。   玄胤眼下的确对她有几分上心,但谁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变心?   男人的宠爱,是天底下最美味却也最容易变质的东西。   她会接在手里,却永远不会再吃进嘴里,更不会再放进心里。   她对冬梅勾了勾手指,冬梅附耳过来,她吩咐了几句:“……都记住了吗?”   冬梅两眼放光:“记住了!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题外话------   玥玥要开撕了,猜猜第一个倒霉的会是谁?   谢谢——   鉿木艮墶斯 投了1票(5热度)   草莓棉花糖098 投了1票(5热度)   lisa67 送了1颗钻石 【70】聘礼风波(四)   蔺咏荷在清点宁溪的嫁妆,虽说不多,可一样一样盘算清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算到眼睛都疼了,叹了口气道:“绿珠,泡壶茶来。”   “是!”绿珠沏了一壶铁观音,怕太浓了睡不着,只略放了些,“夫人,给。”   蔺咏荷喝了一口,揉着眉心道:“今儿是怎么了,眼皮子老跳,总感觉会有什么事儿会发生似的……宁溪呢?不给屋里呆着,又跑到哪儿去了?”   绿珠就道:“说是给老太太请安去了,想来是留在那边用膳了吧!”   多孝敬老太太也是好的,蔺咏荷没说什么,又问了马光在做什么,绿珠说在念书,蔺咏荷甚感宽慰,让绿珠熬了些参汤送去了。   不多时,守门的婆子禀报,三小姐来了。   自打宁玥大病一场之后,便再没来过她的院子,今儿是吹的什么风,竟把宁玥给吹来了?   蔺咏荷压下心头的疑惑,扬起笑脸,将宁玥迎进了里屋。   宁玥边走边把红色斗篷脱下来放到秋香的手上,秋香正要自个儿挽着,小丫鬟上前,甜甜地道:“姐姐给我吧。”   秋香笑笑,把宁玥的红斗篷递给了小丫鬟。   小丫鬟挂好斗篷后,给沏了一壶新茶,呈上一盒糕点与水果。   蔺咏荷亲热地招呼宁玥坐下,剥了一个橘子给她,笑得比亲生母亲还慈祥:“许久不来,我当你与我生分了呢?来,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橘子。”   我最喜欢吃的橘子我屋里没有,却只能在你屋里看到,真是讽刺。   宁玥摆摆手,淡淡一笑道:“我刚在老太太那儿吃多了,实在一口也咽不下了,姨娘自己吃吧。”   蔺咏荷明白宁玥不像从前那么好忽悠了,甚至经历了宁溪的所作所为后,宁玥恐怕已经悄悄恨上她们母女了,只不过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别把窗户纸捅破的好。蔺咏荷放下剥好的橘子,拿帕子擦了手,温声道:“你也去看你祖母了啊,怎么没跟你二姐姐一块儿过来?”   宁玥杏眼圆瞪,一副十分诧异的样子道:“嗯?二姐姐晚饭前就走了呀!怎么?她还没回来吗?”   蔺咏荷一听这话,当即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却又不好当着宁玥的面表露出来,就讪讪说道:“瞧我这记性,她说有些功课不大明白,要找你们四哥请教的,我一下子给忘了。”   话音刚落,绿珠打了帘子进来,“夫人,四少爷歇下了,参汤就不熬了吧?”甫一看见宁玥,愣了愣,行了一礼,“三小姐。”   宁玥微微一笑。   蔺咏荷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宁玥倒是没讲什么挖苦的话,站起身来,道:“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老太太刚把小库房的钥匙给我了,我没经验,想请姨娘帮我清点一下我娘的嫁妆。”   蔺咏荷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宁玥说什么?请她清点蔺兰芝的嫁妆?   宁玥将蔺咏荷贪婪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由地冷笑,还以为蔺咏荷迟迟不动手是多么沉得住气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如果把她娘的嫁妆比作一枚鸡蛋的话,蔺咏荷就是一只对鸡蛋垂涎三尺的苍蝇,鸡蛋没有裂缝的时候,苍蝇尚能保持冷静,而一旦鸡蛋裂开,蛋液流出来,苍蝇便是冒着被拍死的危险也忍不住要飞过去舔上两口!   这是刻在骨血里的卑贱!   也好,今晚就让你舔个够。   “我可能来的不是时候,算了,我还是去找二婶吧!”宁玥说着,穿上斗篷就走了出去。   蔺咏荷连袄子都忘了换,急急忙忙追宁玥:“不是……姨娘不是不愿意帮你……姨娘是怕……”   宁玥打断她的话,面色很是委屈:“怕我因为二姐姐的事就连姨娘一并恨上了吗?在姨娘心里,我就是这么恩怨不分的人吗?还是说,姨娘的确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我当然没有!”蔺咏荷想也不想地否认。她看向宁玥,见对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慢慢地有些相信宁玥了。只不过,宁玥与宁溪闹僵成这样了,纵然自己一件事都没参与,可毕竟是宁溪的生母,宁玥不可能不恨她啊……   “玥儿年纪轻,少不得做错事,惹二姐姐不快。这几天,玥儿都想清楚了,再怎么争她都是我姐姐,将来去了王府,我与郡王……都得倚仗姐姐、姐夫过日子,还望姨娘在二姐姐面前美言几句,原谅玥儿不懂事。”   宁玥的这番话,把蔺咏荷心底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弄没了,搞了半天,原来是在替自己铺路啊。她就说嘛,再有钱又怎样?过了门,还不是只有给宁溪磕头认错的份儿!   蔺咏荷骄傲地去了。   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喷嚏,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室内的薄袄。   宁玥忙解下自己的红色斗篷,极尽讨好地说道:“姨娘穿上吧,当心着凉。”   算你识相!知道只有我才能帮你在宁溪面前说上话儿!   蔺咏荷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宁玥的侍奉,丝毫没察觉到宁玥的唇角浮现了一抹冷意。   这时,冬梅迎面跑了过来:“三小姐不好了!妞妞从秋千上摔下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宁玥面色一变:“妞妞摔着了?怎么会这样?”   冬梅低下头,用抹了辣椒的手揉了揉眼睛:“呜呜……奴婢也不清楚,您快去看看吧!”   “可是……”宁玥为难地看向蔺咏荷,半晌后,咬唇,把钥匙往蔺咏荷手里一放,“姨娘先去点着,我稍后就来!秋香,给姨娘打着灯,仔细摔着!”   秋香福了福身子:“是。”   ------题外话------   第一个被撕的居然是蔺渣渣,哎呀,明天怎么撕她好呢?   谢谢——   新一0601 投了1票(5热度)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   wind~flower 送了5朵鲜花 【71】聘礼风波(终)   蔺咏荷走在开满腊梅的院子里,寒风一阵阵吹过,披了斗篷也不顶事,越来越冷,一直冷到了心坎儿里。   秋香一脸关切地问:“夫人可是冷?要不,夫人在这儿等等奴婢,奴婢给您取一件厚袄子来。”   蔺咏荷四下一看,阴森森的,怪吓人,不敢叫秋香离开,只后悔出门时走的太急,忘了带几个丫鬟。   而另一边,宁溪与秦妈妈站在库房附近的假山后,一瞬不瞬地盯着通往库房的必经之路——腊梅园。   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天色已经黑得连月亮都看不见了,怎么还不见宁玥那小蹄子?   “你确定把她骗到了?”宁溪含了一丝薄怒地问向秦妈妈。   秦妈妈也等的有些着急,三小姐与她约定的时辰早就过了,是三小姐对她起疑了呢,还是三小姐给忘了呢?她正要回棠梨院催催,就看见有人打着灯笼走出了腊梅园。   打着灯笼的丫鬟是秋香,那穿着红色斗篷的应该是三小姐了,她记得很清楚,三小姐就是穿着它出门儿的!   秦妈妈扯了扯宁溪的袖子:“您瞧,她们来了。”   宁溪做梦也没料到秋香会跟蔺咏荷搅在一起,有秋香在,有秦妈妈作证,加上她本身也的确认得那件斗篷,当即就眼睛一亮,朝埋伏在斜对面的婆子打了个手势。   婆子会意,握紧木棍,领着三个孔武有力的丫鬟就冲了过去!   蔺咏荷正走得带劲,突然就被一记闷棍给打趴在了地上,然后,不等她作出反应,一桶臭气熏天的馊水兜头兜脸地浇了下来!   她本就戴着斗篷,而今又被这么一泼,几乎是亲娘都认不出她来了。   她当场懵住。   但她懵了,那婆子却清醒得很,麻溜地脱了臭鞋,塞进她嘴里,不让她的叫声引来旁人。   秋香吓得扔了灯笼,拔腿就跑!   丫鬟们即刻去追,可还没追两步,秋香就跌进了冰冷彻骨的荷塘。   婆子忙道:“留个人守着!别让她上岸!”   另外两名丫鬟跑了过来,也不顾蔺咏荷身上有多脏,捋起袖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宁溪就在不远处看着,为了在未来的世子妃面前得个脸面,她们全都是卯足了劲儿地在揍!   蔺咏荷被揍得“呜呜”直叫,偏嘴把被臭鞋子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溪听着拳脚落在马宁玥身上的声音、马宁玥疼痛呜咽的声音以及骨头卡擦卡擦碎裂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三妹啊三妹,你娘赢了我娘又怎样?你还不是栽在了我的手上?   我倒要看看,过了今晚,你还能拿什么去勾引胤郡王?   此时的蔺咏荷,在经历了足足两刻钟的群殴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只本能地蜷缩着身子,抱住脑袋,呜呜咽咽地发出猫儿一般微弱的哭声。   这哭声,让宁溪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下,只要想到这个被打得半死的家伙是她厌恶到极点的马宁玥,她便被一股报复的快感填满了。   她扬着骄傲的头颅,梳云掠月地走到蔺咏荷面前,拔下头上的金簪,对准她肿得面目全非的脸毫不留情地划了下去!只剩一点理智残存的蔺咏荷,当场就不省人事了。   所有人包括秦妈妈在内,全都瑟缩了一下身子,却无一人敢出言反驳。从二小姐买通她们对亲妹妹下毒手的那一刻起,她们就明白二小姐的心肠有多硬了。   宁溪厌恶地把金钗丢进了荷塘,露出一抹得意的坏笑:“接下来要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秦妈妈吞了吞口水道:“盗贼闯进了府里,要偷库房的东西,被三小姐撞破,他就将三小姐打晕了,奴婢……直到天亮才在后山发现三小姐。”   宁溪还算满意地勾起了唇瓣,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问:“秋香呢?”   婆子朝荷塘边看了一眼,道:“一直没上来,应该已经淹死了。”   宁溪再没任何顾虑,最后厌恶地看了“宁玥”一眼,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   众口铄金,宁玥就算再言辞灼灼,也没人会信她的说辞,何况还有秦妈妈作证。就算老太太信了宁玥,但届时宁玥已是一个毁容的残废,老太太会为了她而惩治自己这个前途无量的世子妃吗?   宁溪哼着小曲儿走掉了。   路过公中的膳房时,好巧不巧地看到两个丫鬟笑嘻嘻地往棠梨院的方向走去,她眉头一皱,喝道:“干什么的?”   二人停下脚步,转身给她行了一礼。   这俩人瞧着面生,想来是新调入膳房的跑腿儿。她们一人拧着食盒,一个拧着果篮,一副上赶着给人送礼的样子。宁溪淡淡一笑,指着食盒道:“里头装的什么?”   白蕊道:“回二小姐的话,是血燕。”   血燕?宁溪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给谁送的?”   二人面面相觑,白蕊怯生生地答道:“给……三……三小姐……”   血燕是何等珍贵的东西呀?除了老太太,谁都没这口福,不用说也知道,定是老太太让人炖给宁玥的了!   祖母,你真是好偏心!   宁溪气得嘴角直抽,很快,眼神一闪,揭开了盖子,反正宁玥在臭水沟里躺着呢,根本没吃不着它,不如自己享用了吧!她端起血燕,三两口吃了进去。   血燕的味道也不过如此嘛,一股红豆味儿!   吃完,她冷笑着看了二人一眼,二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她恣意一笑,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冬梅从树后走出。   二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白蕊抽泣道:“冬梅姐姐,你让我们炖给三小姐的血燕被二小姐吃了……怎么办?三小姐会不会生气?”   高兴都来不及,如何会生气?马宁溪大概不知道吧,她吃下去根本不是什么血燕,而是用秦妈妈的红豆糕熬制的普通燕窝。   ------题外话------   劳动节快乐~   谢谢——   茉枳 送了6颗钻石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   悠筱筱cc 送了9朵鲜花   133**7991 投了1票(5热度)   133**7991 送了1朵鲜花   133**7991 送了1朵鲜花 【72】梦与现实(上)   宁溪回到千禧院,听绿珠说蔺咏荷还没回来,心道,幸亏不在,若是被她逮住自己这么晚回来,又得挨训了。   这一晚,宁溪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   她梦见夏天来了,自己穿着大红色嫁衣,坐着大红色花轿,被玄煜接到了王府。玄煜很温柔,一直牵着她的手,拜堂也不曾松开。   宾客很多,全都称赞玄煜娶了西凉最美丽贤惠的妻子。   玄胤也在,乐陶陶地给她行礼,唤她大嫂,还送了一屋黄金给她。   她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回房时,玄胤悄悄地叫住她,满眼受伤地说:“其实……我喜欢的是你,下聘那天,十担黄金原本也是要送给你的……”   她简直心花怒放啊!   “你会保护我的吧?”她握住玄胤的手问,“要是宁玥欺负我……”   玄胤深情款款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宁玥也不行,她必须每天给你端茶倒水磕头赔罪,不然,我就休了她!”   她满意极了,从今往后,她就能在王府横着走了!   回到新房,玄煜已经倒好了交杯酒在等她,过了今晚,她就跟玄煜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了!   然而,宁溪并没有等到洞房花烛的那一刻,就被一阵惊心动魄的尖叫声给惊醒了。   “二小姐!二小姐!出事了!”翠兰打了帘子进来,神色很是慌张。   美梦被打断,宁溪憋了一肚子火儿,没好气地喝道:“怎么了?大清早的,没个规矩!”   翠兰一张脸吓得惨白:“二小姐,荷塘……荷塘那边出大事了,大家都过去了……”   将军府只有一个荷塘,便是腊梅园附近的那个,宁溪当然明白荷塘出了什么事,但还是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与翠兰一块儿去看起了热闹。   二夫人、三夫人已经来了,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在中间,面色不大好看,宁珍、宁婉原本也来了,却又在第一时间被各自娘亲撵回去了。   宁溪走到二位夫人身边,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问:“二婶、三婶,出了什么事?”   二夫人懒得理她,但还是端出了长辈的架子淡道:“死了个人。”   宁溪轻声道:“哦,谁屋里的丫鬟?大冬天的掉进荷塘里,真是可怜。”   “丫鬟?”二夫人挑眉,看了她一眼,“谁告诉你死的是丫鬟?”   宁溪的心咯噔一下,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林妈妈摘掉麻布手套过来了:“二夫人,查清楚了,是千禧院的玉婆子!”   玉婆子可不就是昨晚帮她教训了宁玥的粗使仆妇吗?怎么会是她?秋香呢?明明掉进水里的是秋香呀——   宁溪捏着帕子的手瞬间握紧了。   二夫人权当她吓坏了,皱了皱眉,说道:“你娘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见她人?”   她昨晚回屋的时候,她娘还没回来,今早走得急,也没见到她娘。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连她都被惊动了,她娘没道理不知道啊——   一件又一件意料之外的事,令宁溪的心底漫过了一层不安。   就在这时,二夫人身边的芬儿脚步匆匆地过来了:“夫人!后山……后山有人!”   这人,是马宁玥无疑了。宁溪阴霾的心底再次敞亮了起来,玉婆子死了不要紧,秋香不见了也不要紧,只要马宁玥遭殃,她就痛快!   二夫人留下两个小厮看管玉婆子的尸体,带着林妈妈一行人去往了后山。   宁溪与三夫人尾随着跟上。   一路上,宁溪仿佛害怕得不得了的样子,挽住三夫人的胳膊,抽都抽不开。   天寒地冻的缘故,臭水沟已经结了冰,二夫人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被冻在那里,手骨歪成奇怪的形状,应该是断了,脸上脏兮兮的,分辨不出容貌,右颊一条三寸长的口子,几乎把嘴角切开。伤口黑乎乎的,凝固着鲜血与淤泥,已经完全肿胀了起来。   二夫人只看了一眼,便觉着恶寒、腿软。   三夫人更不用说,尖叫着背过了身子。   就连宁溪也被狠狠地震到了,夜里太黑,没瞧太真切,眼下一看,方知玉婆子下手不是一般的狠,那手骨折得跟只剩一层皮连着的一样,怕是怎么接也接不上了。当然,她那一簪子也划得够狠,任胤郡王再情真意切,对着这张脸也会吃不下饭了。   “呀,二夫人,那不是三小姐的斗篷吗?”林妈妈认出了宁玥的衣裳。   二夫人勃然变色:“啊?玥儿?快!快去把三小姐救上来!”   “是!”林妈妈操起一个铁锹往臭水沟去了,湖面的冰并不算厚,但为了不伤到主子,林妈妈铲得格外小心,当她终于把冻成冰雕的人搬上岸时,眼珠子险些掉下来了,“四……四夫人?”   宁溪花容失色,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把掀开了林妈妈。   嘭!   没了支撑,蔺咏荷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宁溪拨开她脸上的乱发,又解开她上衣的扣子,看到熟悉的花纹,脑子里轰的一下空白了。   怎么会这样?   在她眼皮子底下,生生被打成残废的人、被她毁掉容貌的人、哭得撕心裂肺却连求饶都不能的人……不是马宁玥,是她娘。   ------题外话------   存稿君:主人终于放我出来了!   谢谢——   小太阳 送了5颗钻石、9朵鲜花   lisa67 送了9朵鲜花   玉洛瑶 送了10朵鲜花 【73】梦与现实(下)   蔺咏荷与玉婆子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将军府,秦妈妈是第一个被吓傻的。按照计划,今天该是由玉婆子发现“晕”在腊梅园的她,她再嚷嚷府里进了贼,贼把三小姐掳走了,玉婆子随后带人在假山后发现冻得只剩一口气的三小姐……   但现在,玉婆子死了,贼喊捉贼的计划落空了,受害者也从三小姐变成了蔺咏荷。   天啦!怎么会这样?   老太太显然也气坏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居然在府里被人凌虐成了这样,等她把那人揪出来,非得揭了他的皮不可!   还有,千禧院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主子不见了一晚上,也不晓得去找找?   这可真是冤枉了她们。蔺咏荷素来严厉,她叫人,她们便跟着,她不叫,她们可没胆子跑去打探她的行踪。再说了,昨晚她是被三小姐叫去清点嫁妆了,她们哪里料到她会出事?   老太太将贴身伺候蔺咏荷的下人,除绿珠与一个叫宝钏的小丫鬟外,全都打出去了。   心腹不知不觉间损毁大半,蔺咏荷幸亏昏迷着,不然,一定会活活气死。   教训完下人,老太太又叫来宁玥,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宁玥无辜地说道:“昨天晚上,我跟姨娘一块儿去库房,但是突然,妞妞荡秋千摔着了,我不放心就回棠梨院看看,等我看完妞妞再去库房时,没看到姨娘的人,我还以为姨娘走了呢。”   这一点,马宁馨可以作证,她不放心宁玥走夜路,执意送了她去库房,见蔺咏荷不在,便留下帮宁玥清点嫁妆,一直到天亮,二人才清点完。那时,蔺咏荷已经被发现出事了。   没有一项证据表明此事与宁玥有关,除了那件斗篷。   但一件斗篷能说明什么呢?   宁玥好心莫非还办了坏事不成?   还是说……那人一开始要凌虐的是宁玥,蔺咏荷只是恰好做了替死鬼?   宁溪很快想到了这一层,疯一般地朝宁玥扑了过去,揪住宁玥的衣襟,声嘶力竭地吼道:“是你!是你对不对?你故意把斗篷给我娘!你害了我娘!”   宁玥好笑地勾了勾唇瓣,无惧地看着她,道:“二姐姐这话说的我好糊涂,是我让姨娘不穿袄子就出门的么?我见姨娘衣衫单薄,好心好意地把斗篷借给她穿,怎么反被姐姐诬陷成凶手了?难不成……是我买通人打残了姨娘的手?是我拔下簪子划破了姨娘的脸?还是我把姨娘丢进臭水沟一冻一整晚,延误了最佳救治时机?”   她声音不大,却一字字、一句句,钉子一般打在宁溪的心坎儿上!   她曾有无数次机会将她娘的伤害降到最低,但她没有那么做……她怀着对宁玥无数的嫉恨,将她娘一步步逼到了半死不活的境地。   但凡她对宁玥有一丝一毫的怜悯,都不至于把她娘害成这个样子……   宁玥将宁溪的神色尽收眼底,知道宁溪的痛苦不是装出来的,可那又如何?她该心怀愧疚吗?要不是她早一步察觉到了宁溪的算计,被打残、被毁容的就是她了。宁溪可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至于蔺咏荷,她就更不觉得愧疚了。   逼死她哥、逼疯她娘的时候,蔺咏荷就该料到报应迟早要上身的!   哦,对了,蔺咏荷不是很会爬床么?等父亲回来,看到她这幅尊容,不知……还下不下得了口。   宁玥含笑的眸光扫过宁溪几近扭曲的脸,对众人行了一礼,告退了。   宁溪气得追了上去,在大门口,宁玥即将踏上马车的时候,一把抓住宁玥的胳膊:“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算计我娘的!”   宁玥淡淡一笑:“是又怎样?说出去有人信么?别忘了,那些人全是你找来的,我不过是递了一件斗篷而已。”   “你……”宁溪气得胸口发堵,“你……你……你还杀了玉婆子!”   “是,我是杀了她,姐姐你有证据么?”   “……”宁溪失语。   宁玥淡笑道:“姐姐与其浪费时间与我争辩,不如赶紧想法子善后吧,祖母是铁了心要彻查姨娘的事,查到姐姐头上的时候,我,一定会出来作证的。”   宁溪气得抬起手,朝宁玥狠狠地扇了下去!   啪!   清脆的声音,响在挤满了人群的路上。   却不是宁玥被打了,而是宁溪的手腕被人扣住了。   宁玥回头一看,不由地怔住,玄胤?   玄胤穿着玄色华服,身形健硕,逆着光,发丝微微透亮,那张脸,却俊美得天下无双。   这是玄胤第一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除了宁玥、宁溪以外,大家都不清楚这么个天仙似的人物是打那户家里冒出来的?   玄煜已是西凉第一美男,但眼前这名身着玄色锦服的男子,却还比玄煜多了几分迷人的气质。   只不过他的眼睛太冷,望进去的时候能像掉进冰窟窿一样,汗毛都根根竖起来!   “马宁溪你算哪根葱,敢对本王的女人动手?”   玄胤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叫围观的人全部听见,大家伙儿齐齐瞪大了眸子,他自称本王,还说三小姐是他的女人,莫非……他就是西凉第一废物丑男胤郡王?   不像啊!   如此强大的气场,绝不是一个废物可以办到的。   而要说丑男,就更加扯淡了。   众人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马家三小姐走了一个什么样的狗屎运,看向她的眼神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这其实也是宁溪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玄胤,在击鞠场上他救下宁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容貌不会太差,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好。妖白的肤色,妖红的唇,清澈而冰冷的眼眸,再配上一身玄衣,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征服者的气息。   她呆住了……   玄胤一把将她摔了出去。   她跌在地上,脑袋磕到石狮,瞬间起了一个大包。   未来小叔子当街给她难堪,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不由自主的,她想到了那个梦,梦里的玄胤不是这样的,他说喜欢她、会保护她、绝不让宁玥伤害她……梦与现实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呢?   玄胤被宁溪那种受伤的目光看得一阵恶心,拿出帕子擦了碰过她的那只手,嫌弃地一扔。   宁溪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题外话------   存稿君:你们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爱我的话我明天就放大招啦~   谢谢——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   97700 送了5朵鲜花 【V1】平安符的下落   玄胤懒得理她,拉着宁玥的手上了马车。   这是玄胤第一次坐宁玥的马车。   又矮又窄不说,还连个像样的榻都没有,茶具书桌一类的更是免谈,除了一张固定好的铺了软垫的凳子,什么设施都无。   更要命的是,玄胤嘭的一声撞到了脑袋。   玄胤揉着被撞痛的地方,嫌弃地皱起了小眉头:“什么破车?”   宁玥睨了他一眼:“嫌破就别上来。”   玄胤哼了哼:“你当爷想上来?还不是被你拽的?”   谁拽谁?这人睁眼说瞎话的能耐是不是太强了?   宁玥摇摇头,不理他了。   不过,玄胤很快发现了窄车的好处,那就是车身随便晃一下,她都会撞到他身上,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这车其实还可以做得再小一些,小到她只能坐到他腿上才好。   宁玥瞥见了他唇角那抹诡异的笑,明白他又想歪了,当即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他远些。   玄胤勾唇一笑,也往她那儿挪了挪,几乎将她挤得贴在门板上,她气得拿眼瞪他,他却拉过了她柔软的小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把玩了起来:“那个丑八怪又作妖啦?你没吃亏吧?”   宁玥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丑八怪”就是宁溪,噗哧笑了。老实讲,宁溪长得并不丑,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会越来越漂亮,二十五岁到三十岁是她容貌的峰值,足以一笑倾城、二笑倾国。反倒是自己这张娃娃脸,一直没什么改变,喜欢她的人,大概……都有些恋童癖吧。   “爷问你话呢,又走神!”玄胤把她指尖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咝——”   宁玥倒吸一口凉气,抽回手,瞪了他一眼道:“托王爷的福,臣女还有一口气在,但请王爷下次别再这么抬举臣女了,臣女无福消受!”   要不是他给她那么多金子,宁溪至于眼红得朝她下手么?也不晓得悄悄给她。   这一点,在玄胤给金子的时候就考虑过了,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但谨慎起见,他天没亮便往这边赶了,谁料马宁溪竟如此沉不住气,一日功夫就耍起了幺蛾子,好在瞧马宁溪那副恨不得吃人的样子,应该是反被宁玥给整了。   不过,这样的冒险,他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我来解决马宁溪。”他沉沉地说。   宁玥看了他一眼,道:“不用,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见玄胤蓦地沉下了脸,又道,“当然,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玄胤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宁玥玩味儿地看着他,眉梢一挑,道:“说吧,为什么突然下聘,又突然高调地送了我十担黄金?”弄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她有多志在必得似的。   玄胤暗暗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司空朔那个大变态打起了你的主意?   以他对司空朔的了解,要么不说,说了就一定会做到。他提出让他从肉偿、平安符与宁玥之间选一样偿还他的人情,势必是认真的。   肉偿他肯定不干,平安符又下落不明,司空朔最容易下手的便是宁玥。为杜绝司空朔的念头,他才催促父王提起下了聘。至于黄金,那只是为了增加效果罢了。   他再次拉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摸着道:“爷乐意,你管得着?”   宁玥看着他,眯了眯眼:“你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玄胤噎了一下,他掩饰得还算不错吧?怎么就被这小丫头给发现了?罢了罢了,她想知道,就告诉她吧,没必要为了这点秘密惹她不喜。   “就是司空朔那只老狐狸,上次在击鞠场救了我一次,后面因为一件事,他又帮了我一次。算下来,我欠了他两次人情,他便让我给他一样东西……”玄胤面色发黑地把司空朔的条件说了。   宁玥诧异地瞪大了眸子,司空朔没有龙阳之癖啊,居然叫玄胤肉偿,这应该只是一个玩笑吧!后面两样才是认真的,平安符与她。   照玄胤的说法,平安符的功效也就是压制他的功力罢了,司空朔要这样一个东西做什么?或者……平安符还有其它用处,只是玄胤并不知道?   这种猜测比较靠谱,宁玥暗暗记了下来。   那么她呢?她又有什么用?为何司空朔也将她列入了想要的行列?   她这辈子,好像没招惹司空朔吧?   疑惑一个接一个,宁玥的脑子乱糟糟的。直觉告诉她,真相,就在平安符的身上。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玄胤挑眉道:“找平安符咯!”   万一找不到呢?你会不会把我送出去?   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事,就像司空朔一直很想要王府那个小女孩,王府一直不给,最后,还不是被宁溪弄到手了?   司空朔想要的东西,不管你给不给,他都有办法得到。   当务之急……是在司空朔失去耐心之前找到平安符!   “玄胤。”谈正事的时候,她总会不自觉地叫他名字,神色很是郑重,“你有没有想过,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平安符,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寻找的方向就错了?”   玄胤瞳仁一缩:“你的意思是……”   宁玥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定定地望进他深邃如泊的眼眸道:“我的意思是,第一个告诉你平安符去了哪里的人……在撒谎。”   ……   风和日丽,典雅别致的闺房内,小樱晃着小腿儿,在木桶里踢来踢去,溅起点点水花,偏她表情十分严肃,透出与这个年龄格格不入的沉稳,看上去,并不像在戏水。   别的孩子在这个年纪都爱在外头疯玩儿,她却总闷在屋里,王妃叫她也不去,说晒黑了就不好看了。王妃又怕一个人在屋里闷坏,买了几个同龄孩子陪她,她倒好,从不与那些人说话。   她吃东西也讲究,容易发胖的不吃、容易长痘的不吃、容易坏牙的也不吃。   穿衣服更讲究,从里衣到外衫,不允许有一丁点儿的线头,扣子花纹必须对称,贴身料子要薄。而且一天一换,绝不再穿第二次。整个王府,除了王妃的鞋屋,属她衣帽间最大,整整半排后罩房。   她穿过的衣裳还不赏给别人,宁可烧掉。   最奇特的是,她比她们这些大姑娘还懂保养,洗手要放花瓣,泡澡要用牛乳……   姿态也端的正,往屋里一坐,浑然一股贵气。不过,才五岁的孩子,成天端着,不累吗?   若硬说她喜欢什么玩具,应该就是她拿在手里的一块黑曜石了。   有一次她把黑曜石掉在了地上,她们捡起来给她,就发现那块石头冰凉冰凉的,仿佛怎么捂都捂不热一样。   “小樱!”   门外,突然传来玄胤的声音。   小樱把黑曜石放回小马甲的口袋,光着脚丫子,笑嘻嘻地跑了过去。   丫鬟们全都松了口气,只有跟四少爷在一块儿时,小姐才像个孩子。   玄胤把小樱抱了起来,看着她光溜溜的脚道:“又不穿鞋?说过多少次了,地上凉。”   小樱双手圈住他脖子,脸蛋埋进他颈窝,软软糯糯地道:“你给我穿。”   玄胤抱着她坐到床上,有丫鬟上前,递了毛巾与鞋袜,玄胤将她一双小脚擦干,又给她温柔地穿上鞋袜。   小樱开心地笑弯了眼睛。   玄胤却是神色一肃,问道:“小樱,我的平安符是不是还在你手里?你上次说把平安符丢掉了,其实丢的不是我的平安符对不对?”   小樱咬唇,垂下了眸子。   玄胤一瞧她这幅心虚的样子,哪里不知道自己说中了?心里那个火啊,真想把她吊起来打一顿,但看了她一眼之后还是堪堪忍住了,伸出手道:“把平安符给我。”   “不要。”她倔强地背过身子。   玄胤浓眉一蹙,语气沉了下来:“小樱,我要它是有用的,不要这么不乖!”   小樱的身子颤抖了几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凶我……呜呜……”   玄胤抓狂地揉了揉脑袋,隐忍住暴走的冲动,说道:“我没凶你,快把平安符给我,你喜欢黑曜石,我再给你买就是了,要多少有多少,一箱够不够?”   小樱一抽一抽地道:“我不要,我就喜欢这个。”   玄胤气急:“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犟了?快给我!”   “不给不给就不给。”小樱捏紧小马甲的口袋,整个人趴在了床上。   玄胤伸手去拿,小樱却张嘴,一把将黑曜石吞进了肚子……   ……   却说玄胤离开之后,宁玥直接去了城郊的宝林轩。   宝林轩以卖珠宝首饰闻名,虽地势偏僻,但因良好的口碑而受到达官贵人的青睐,每天都有许多顾客,宁玥也是其中一个。不同的是,宁玥一般不在新货上架的初一、十五来,而是逢七的日子来,如初七、十七、二十七。   掌柜早早地在大堂候着这位金主了,尽管对方的马车看上去十分普通,衣着打扮也简单朴素,但架不住出手阔绰啊!每次都包下他们这儿最贵的房间,一选一下午,甭管给她上什么首饰,照单全收,从不讲价。   马车停在了宝林轩的门口,一名蓝衣白裙的少女踩着凳子走了下来。她身姿玲珑、五官精致,肌肤白里透红,还带着浅浅的婴儿肥,笑起来唇角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像从观音坐下走过来的童女一般,让人欣赏的同时,完全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亵渎心思。   “姑娘,您来啦?”掌柜笑着将宁玥迎入了大堂,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对方姓氏,奈何对方总打马虎眼搪塞了过去,他便知道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您看,今儿还是楼兰阁吗?”   宁玥点点头。   掌柜亲自沏了茶,就要送宁玥上楼,却突然,被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打断。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开着门不做生意呀?”   掌柜一听这声,眼神瞬间变了,唤来一名侍女陪宁玥上楼,自己,则去招呼那道声音的主人:“哟,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半路被丢下,宁玥有种不太爽的感觉,慢悠悠地转身,朝对方看了过去。   对方是一名年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个子不高,长得却很是清丽,鹅蛋脸,五官小巧,妆容精致,穿一身素白蝶戏水仙长裙,脚踩红色牛皮靴,与发髻上的红宝石珠钗交相呼应,衬得整个人精神爽利。   宁玥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她,只是时隔太久,没想起来她是谁,不过……当她看到她身边那名玉树临风的青年男子时,一下子就猜出她的身份了。   真是冤家路窄!   宁玥冷笑着走上楼,上次在定县她就没发够火儿,他们最好别来招惹她。   可偏有人不识趣,望着她的背影叫了一声“三妹妹。”   掌柜的一怔,三妹妹?这姑娘与陈公子是亲戚?   宁玥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我姐姐跟陈公子好像没什么关系了吧?别叫得太亲热,当心你身边这位误会!”   陈博的眼神里掠过一丝黯然,仿佛宁玥的话刺痛他的心了。   宁玥恶心得想吐,当初跟她大姐退亲时是一副什么样丑陋的嘴脸?这会子,怎么反倒像受伤了似的?装给谁看?   贾玉燕看出了他们之间的暗涌,再结合那声三妹妹,瞬间猜到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丫头就是陈博前妻的妹妹,还是那个让陈博吃尽了苦头的三妹妹……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对掌柜说道:“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房间腾出来。”   宝林轩与别的首饰铺子不同,有钱的客人都是坐在厢房里慢慢挑选的,价格,当然比大堂里的贵上十倍不止。   掌柜挠挠头,看了宁玥一眼,对贾玉燕说道:“贾小姐,楼兰阁已经被订下了,不如小的给您安排茗香阁吧?”   贾玉燕冷冷一哼:“被谁定下了,你去告诉她,把房间让给我,我愿意出双倍的价格赔偿她的损失,还送她一套你们这儿的金饰。”   房间价格并不算高,双倍也就二百银子,但宝林轩的金饰贵呀,一整套下来,少说也得纹银千两。   掌柜想着那个姑娘平日里特别和善,应该是个好说话的,就走过去,笑着道:“姑娘,能不能……劳烦您换个房间?今儿是本店招呼不周,您看上什么,尽管挑,给您八折。”   宁玥却一点也不买他的帐,淡淡地牵了牵唇角道:“我不缺钱,不用你打折,也不用谁送我金饰,我就要楼兰阁。”   掌柜没料到这小姑娘看起来温顺,实际也是个倔的,难为情地说道:“姑娘,你就给行个方便,权当帮我一个忙……”   “帮你的忙?”宁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帮你?你都跟别人一块儿欺负到我头上了,我还要弯下腰让你们踩吗?明明是我先定的房间,怎么别人一来,就叫我让位?你看我年纪小,就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   门口渐渐走来一些围观的人,听了宁玥的话都觉得掌柜的不讲道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怎么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坏了做生意的信誉呢?   掌柜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像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就自打脸面的人吗?他也不想啊!实在是如今的贾德妃太受圣宠了,贾玉燕作为贾德妃的亲妹子,他怎么得罪得起呢?   喉头滑动了一下,他又对宁玥说道:“姑娘,不是我欺负你,是……唉,其实这房间昨晚就被贾姑娘订下了,我忙晕,就忘记这一茬了。”   如果是贾玉燕先订的,宁玥还真不好继续霸着。   宁玥似是而非地笑了笑,道:“我进门的时候,里边半个客人都没有,掌柜你忙什么忙晕了?”   “呃……这……”掌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宁玥又道:“还有,她进门的时候,你十分意外地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如果她真的预定了今天过来,你不会这么说的吧?”   掌柜哑口无言。   陈博早领教过宁玥的伶牙俐齿,此时依旧被狠狠地震惊了一把。马宁馨还总对她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三妹妹,又笨又爱生病,如今看来,马宁馨根本是在撒谎!   可恶,居然骗他!   贾玉燕也气得不轻,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好了,她面色冰冷地走到宁玥面前,宁玥站在楼梯上,她只能仰视,这让她心底的火气又浓了几分:“宝林轩被我包下了,识相的,就赶紧出去!”   说着,她从宽袖里拿出一叠厚厚的银票。   掌柜一数,妈呀,一千两!这还仅仅是包场费,买东西要另算的。原本被宁玥说得有些“良心发现”的他,又很快将心底的天枰倾向了贾玉燕。   宁玥淡淡一笑,银票算什么?姐给你金票!   宁玥扔了一张一千两的金票出去。   这会子,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没矫情地退掉玄胤的私房钱,她自己也算富足,但远不够与贾玉燕血拼。   贾玉燕见宁玥一出手就是一千两的金票,当即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这丫头疯了是不是?一千两黄金,买下宝林轩都够了,居然拿来跟她置气!   陈博想的却是,马家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早知如此,他当初把妞妞让给马家的时候,该多要点的!   宁玥扬起下巴:“掌柜的,把银票退给贾小姐吧,她好像包不起这个场。”   掌柜一见宁玥出手如此阔绰,约莫也猜到了对方来头不小,但还是提醒道:“姑娘,有些事,不是钱能解决的,她姐姐是德妃娘娘,你……你还是别得罪她了。”   这哪里是她得罪贾玉燕呢?分明是贾玉燕想给陈博找回场子,所以上赶着给她教训来了。信不信她就算跪下来给贾玉燕磕头,贾玉燕也还是不会放过她,只会狠狠地羞辱她。   宁玥微笑着地看向贾玉燕,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贾玉燕气得半死,她出门带了三万两银票,以为够多了,谁料一个回合就被宁玥秒成了渣!她扯了扯陈博的袖子。   陈博肉痛掏出了两千两金票。   宁玥嘲讽地笑了,当初给她大姐买一盒胭脂水粉都舍不得,为博小三的欢心居然一掷千金,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真是渣到肠子里去了!   贾玉燕满意一笑,扔到了桌上:“可以滚了吧!”   “贾玉燕,你男人好歹是钱堆里爬出来的,才给两千两?”宁玥毫不犹豫地丢出了一万两。   贾玉燕又给陈博使了个眼色。   陈博有些绷不住了,一万两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他自己可以支配的私房钱并没有这么多,他只有货款,但那个……不能搭进去啊!   宁玥挑眉一笑:“你男人没钱了么?”   贾玉燕咬唇,瞪了陈博一眼,低声道:“你身上还有多少?”   陈博冷汗直冒地说道:“九万两金票。”怕贾玉燕真的一冲动将它们砸了下去,慌忙补充道,“这是货款,动了生意就断了,我的钱……都在定县,一时半会儿拿不来。”   贾玉燕原本听说那些是货款的时候,以为他自己没几个钱,有些后悔跟了他,听到最后一句得知他只是没带在身上,脸色才好看了些。不过就算赢不了这丫头,她也要对方狠狠地出一回血!贾玉燕眼神闪了闪,勾起唇角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着,从陈博手里拿出了三万两。   宁玥想也没想地甩出了五万。   贾玉燕将最后六万也丢了出去。   此时,宁玥也只剩最后八万了,但要赢贾玉燕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决心真大呀……”宁玥笑了,少女的容貌,在阳光的照射下,说不定的灵动,“既如此,我就不跟你争了!”说着,走到掌柜身边,把自己的金票拿了回来。   贾玉燕和陈博当场傻眼。   宁玥淡淡地勾起唇瓣,傻子,真以为她会跟钱过不去?   就贾玉燕那点小九九,早被她看穿了,算计她?坑死你!   陈博这会子真是想死了,虽说他知道这一趟宝林轩之行会放点血出去,却不曾料到将十万两黄金的货款赔了进去……这简直是要他倾家荡产啊!他可不可以反悔?   宁玥笑了笑:“陈公子,你该不会是想要反悔吧?这钱是贾小姐给出去的,要回来的话……打的可是贾家的脸哦。”放着马宁馨那么好的女人不要,却跑来追这种没脑子的花瓶,不,贾玉燕连花瓶都算不上,比马宁馨的容貌差远了,气质也俗,然后还没脑子。娶这种女人,活该你倒霉。   贾玉燕也气得不轻,她不是心疼陈博的钱,而是恼怒自己被一个小她三岁的丫头片子给耍了,长这么大,她何曾吃过这种闷亏?她是来给陈博出口恶气的,结果反而害得陈博丢了钱财,她自己都觉得好没面子!   她冲上楼梯,与宁玥擦肩而过时,不着痕迹朝宁玥伸出了脚。   不得不说,她做的很快很隐蔽,换做别的姑娘,一定被她绊下去了,可惜这一次她选错了对象,结果就只有——   宁玥抬起脚,狠狠地踩上了她的脚趾。   贾玉燕痛得花容失色,一巴掌打向宁玥。   宁玥一躲,她扑了个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陈博跑过去,将她半抱到怀里道:“玉燕,玉燕你没事吧?”   贾玉燕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宁玥再没了逗留的心情,何况她原本来宝林轩就不是为了买首饰,现在时辰过了,想看的人应该已经看不到了。宁玥收好金票,不带丝毫拖沓地走出了宝林轩,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前一秒还在看好戏的路人,这会儿全都不知跑哪儿去了,就连掌柜,也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整条街道,一下子没了人烟。   街道尽头,传来悦耳的铜铃声。   宁玥循声望去,就见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气场强大地朝这边走来了。   最前面是十六名佩带着宝剑的大内侍卫,他们骑着骏马,马掌由特殊材质打造,踩在地上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身后,是一百一十二名衣着光鲜的宫女,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每色十六人。她们全都长得十分美丽,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把那些大家闺秀比到泥巴里去。   她们之后,是一顶垂着青色纱幔、由十六名太监抬着的黄金步撵。   步撵后方,跟着一百二十名模样俊秀的太监,也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每色十六人。   最末端与最前端一样,十六名大内侍卫。   整个仪仗的人数超过了了三百,比皇后的还多,更奇特的是,除了铜铃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那些人明明走在地上,你却感觉他们是踩在云上一样。   宁玥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全都跑不见了,她现在也恨不得能立刻消失。   司空朔一般不响铜铃的,响了就说明他在睡觉,他不是一个容易安寝的人,十天半个月不合眼是常有的事,睡眠对他而言更像一种奢侈。在睡梦里,除了铜铃声,任何声音都会令他感到烦躁。而他烦躁起来,后果是很可怕的……   宁玥一只脚都跨过了门槛,另一只却怎么也不敢迈了,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偏某个不长脑子的东西,疯子一般地咆哮了起来:“伤了人就想跑?”   贾玉燕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变了,陈博应该注意到了,所以在贾玉燕冲向宁玥时,他选择了沉默。   在生死面前,所谓情爱,所谓权势,全都一文不值。   贾玉燕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宁玥。   宁玥暗暗叫苦,这没脑子的东西,自己找死不要紧,何苦带上她?   就在宁玥几乎要被贾玉燕扑出去的时候,一道白色身影,无声地飞来,将她抱进了怀里。   贾玉燕扑了个空,直愣愣地撞向了正打门口经过的步撵。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一个什么样的麻烦,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可惜为时已晚。一名宫女轻飘飘地接住了她,又轻飘飘地将她放到了地上。宫女转身离去,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变过,但贾玉燕睁大的眼睛却再也和不上了。   宁玥对贾玉燕没有同情,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一个心里不痛快就能对人痛下狠手的人,死在同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司空朔手里,也算因果循环了。   只是,她隐约觉得今儿这事有点怪,具体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   蓦地,她感觉头皮狠狠一凉,像是有两道冰冷的眸光落在了额上。   她浑身的血液,就在这一刻冻结了。   感受到她的异样,玄煜抱着她一转,将那两道目光挡在了身后。   直到仪仗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玄煜才松开了紧紧抱着她的手。   ……   ……   千禧院,宁溪的嗓子都哭哑了,大夫说蔺咏荷的右手彻底残废了,脸上的伤势也无恢复如初了,除此之外,她被冻得太厉害,下半身失去知觉,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下不了床了。   宁溪简直肝肠寸断。   在她身边,坐着一名身穿藏青色锦服的男子,天庭饱满、眉宇开阔,五官刚毅、眼神犀利,正是她同胞哥哥马光,字谨严。   马谨严狠狠地扇了宁溪一耳光:“都是你擅作主张,把娘害成了这样!”   宁溪从小到大就怕这个哥哥,马克卿虽说总不待见她,可也不会欺负她,哪像马谨严,稍微不顺他心,他就能打得她找不着北。   她捂住高高肿起的脸,轻轻抖了起来:“四哥,是宁玥,都是她捣的鬼。她知道我的计划,故意让娘穿上她的斗篷,还叫她的丫鬟陪着……我们就以为娘是她……”   马谨严的眸子里掠过了一丝暗涌,宁玥是他看着长大的,脾气臭了些,却并不是一个心肠歹毒之人,缘何大病一场后变了那么多?   宁溪见马谨严不说话,以为他不信,哭道:“四哥你相信我,真的是她害我的!她还要到老太太面前告发我……怎么办,四哥?这件事不可以让老太太知道的!”   “哼。”马谨严不屑地嗤了一声,“别听她胡扯,她又不在场,怎么告发你?如果她一定要告发你,就必须承认自己当晚也在现场。她见死不救,这个罪名……也不小!”   “可是……可是那几个丫鬟……”   “现在终于想起她们了?早干嘛去了?”马谨严淡淡地看了宁溪一眼,要不是她是他妹妹,凭她这股子蠢劲儿,他都想把她一巴掌拍死,他站起身,双目如炬道,“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别再管了。”   当晚,老太太就抓到了殴打蔺咏荷的三个丫鬟,丫鬟们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是坚称没有幕后主使,说蔺咏荷看不惯她们,想把她们卖到青楼去,她们这才起了报复心思。老太太又问玉婆子怎么死的,她们说不知道,兴许是自己跌进湖里淹死的。老太太不关心一个奴才的死,找到陷害蔺咏荷的真凶就够了。那三个丫鬟最终被乱棍打死了。   消息传到棠梨院时,宁玥既不感到惊讶,也不感到失望。   冬梅不高兴了:“凭什么呀?她干了那么多坏事儿,居然没被查出来!太便宜她了!”   宁玥不说话,摸了摸唇瓣,这里好像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心情不错:“这可没便宜她,亲娘被自己弄成那样,自己却没受到应有的惩罚,她今后的每一天都会活在不安与愧疚当中了。”   “可是……”   “没有可是,给我盯紧马谨严。”以宁溪的智商,绝对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摆平危机,唯一的可能是马谨严出手了。她其实很想知道,前世掉进茅坑淹死的四哥,这辈子又能翻出什么样的浪来?   晚上,宁玥爬到马宁馨的床上,与她说了在宝林轩碰到的事,当然,省略了玄煜救自己的那一段。   马宁馨直呼解气:“……上回德妃娘娘回家省亲,他非得跑去庆贺,我就说他一个不入流的秀才,怎么能进那么高的府邸?敢情一早就与贾玉燕勾搭上了!对了,贾家会不会把贾玉燕的死算在你头上?”   “不会,他们只会算在司空朔的头上。贾德妃如今圣眷正浓,不知道会不会给老皇帝吹吹枕边风。”最好吹得老皇帝想弄死司空朔才好,这样,就不怕司空朔打她主意了。   马宁馨嘀咕道:“贾玉燕死了,陈博的金子没了,这回他想翻身怕是难了……”   其实宁玥想跟她聊聊司空朔,她觉得司空朔今天好像看见她了,但很明显,大姐关注的重点只有渣男和小三。   宁玥叹了口气,闭上眼睡了。   突然,马宁馨直起身子:“玥儿,我记得宝林轩的楼兰阁好像正对着玄家军的营地吧?玄家军是不是很威风?”   “嗯。”   威风、帅气、英俊、无与伦比。   ……   宁溪开始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梦见她娘哭着说好疼、哭着问她为什么要害她;也梦境玄煜发现了真相,吵着要休掉她;还梦见宁玥对玄胤撒娇,让玄胤报复她,玄胤二话不说拿起铁棍,朝她身上打了下来……   她每天都被吓醒,醒来浑身都是冷汗。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到第三天的时候已经连床都下不来了。然后,她发起了高热,吃药不管用、针灸不管用、冰敷也不管用,她越烧越厉害,烧到后面,整个意识都模糊了,还出现了惊厥的现象。   老太太请了很多大夫都没辙,于是给司空流下了一个帖子。   司空流没有回应。   ……   初十的上午,福寿院来了一位贵客,穿着深紫色褙子、藕荷色齐膝长袄,脚踩一双珍珠绣花鞋,鞋面儿用金线绣了茉莉;挽着一个利落的高髻,以一支碧玉簪子固定,面相慈祥,却又不失威仪,明明比老太太小上一轮,可往老太太身边儿一坐,气势却不弱半分。   老太太含笑的眸光扫过马宁馨、宁玥、宁婉与宁珍的脸:“快来给谭姑姑见礼。”   谭姑姑是宫里的七品顺人,当得起几位小主子的礼。   四人站起身,就要给她行礼。   她忙走过来,虚手一扶,笑盈盈地道:“好了好了,又不是外人,行什么大礼?这么水灵的姑娘,你们祖母舍得,我还舍不得!”视线在宁玥的脸上逗留片刻,“这是……三丫头?”   宁玥欠了欠身:“姑姑好。”   谭姑姑拉过她的手,嗔道:“宫里那位才是你们正经姑姑,老太太抬举我,你们可别乱了尊卑!”又依次与马宁馨、宁婉、宁珍打了招呼,“怎么不见二姑娘?”   还烧着呢,跟开水壶似的。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感染了风寒,在屋里歇息。”   “风寒是不能出来吹风,多喝水。”谭姑姑坐回了老太太身边,寒暄几句后,把此次来意说了一遍,“这不是快元宵节了吗?皇上恩典,准娘娘的家眷入宫陪伴几天。”   谭姑姑口中的娘娘就是老太太的侄女儿,安国公最小的女儿,今年才二十出头,被封为贵妃。安国公府的千金们出嫁的出嫁,怀孕的怀孕,没有合适的人选,又不好浪费这么难得的机会,武贵妃便请了老太太的孙女儿。   老太太就问:“是只有咱们娘娘得了这个恩典吗?”   “还有皇后与贾德妃。”谭姑姑说道。   老太太沉吟片刻,说道:“按理说,娘娘的恩典,原不该推辞的,但这几个丫头从小没见过什么世面,恐在宫里冲撞了贵人,给娘娘添麻烦。”   谭姑姑拍了拍老太太的手,嗔道:“能冲撞谁?娘娘是再好不过的人,不必担心冲撞她,若说冲撞别人,就更不可能了。娘娘之上唯有帝后,不是我夸大,小主子们跟在娘娘身边儿,与公主是一个样儿的!”   老太太垂眸,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半晌,笑道:“既如此,就叨扰娘娘几天了。”   ------题外话------   上架啦上架啦,老天保佑,订阅别太惨~   谢谢幸福君的花花!   嘿嘿,大家猜我是谁~时常出来打酱油,这回正主来了,你们怕了没~   T 【V2】入宫,发现   一番商议后,谭姑姑确定将马宁馨、宁玥、宁婉和宁珍接入宫。除了马宁馨因为怀孕多带了一个妈妈之外,别的小姐都只带一个丫鬟。按照谭姑姑的说法,宫里大把的人服侍,个个儿都比府里的丫鬟强。   秋香上次落水,染了点风寒,宁玥便带了冬梅入宫。比起老实谨慎的秋香,圆滑事故的冬梅也的确更适合陪她出行。   因马宁馨怀着身孕,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不舒服就早点回来。   关于这个,宁玥有点儿不大理解,安国公府的女眷也有怀孕的,怎么就没被贵妃召见呢?   宁玥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与妞妞告别后,挽着马宁馨的手走出了棠梨院。   这是马宁馨第一次离女儿这么远,以前尽管妞妞被养在陈博父母的院子,可好歹每日都能见着,一旦入了宫,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才能回来与女儿团聚,马宁馨很是舍不得。   宁玥晃了晃她胳膊,宽慰道:“放心,祖母会照顾好妞妞的。”   马宁馨点了点头,她看得出来,祖母是个面冷心热的,待马家人全都很好,她一定不会亏待妞妞。   这是几姐妹头一次入后宫,宁婉有幸参加过一次宫宴,但那仅仅是在外围,这回却是要真真切切进入娘娘们居住的寝殿,听说后宫仅仅是宫女就有万人之多,还不算娘娘与小主,马宁馨、宁婉与宁珍都有种去大观园的感觉。   宁玥在深宫生活了十几年,对那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是以,没多少新鲜劲儿。   谭姑姑已知马家与王府定亲的事,待宁玥比别人稍稍不同些,马车停在大门口时,谭姑姑亲自撩了帘子,迎宁玥上去。   这一幕落在另外三人眼中,就成了一种变相的巴结。   马宁馨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喜欢这个妹妹,妹妹得人器重,她发自内心地高兴,并不会吃味儿。   宁婉也没表露出丝毫异样,只有跟宁溪一样善妒的宁珍,拉长了一张脸。   一个病秧子都能咸鱼翻身,为什么自己这么优秀的姑娘却要嫁给一个庶子呢?她从下人口中听说了,胤郡王根本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废物,长得好,还特别威风,最重要的,他很大方,一给就是十担黄金!如果早知道自己会跟蔺乘风扯在一块儿,她情愿当初与胤郡王定亲的是她。   但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她气得场子都绿了。   宁玥将宁珍的神色尽收眼底,却并未放在心上,宁珍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脑的人,没人给她出谋划策,她自己无论如何也干不出害人的事儿来。   “奇怪呢。”冬梅打断了宁玥的思绪,很显然,她也注意到了宁珍的嫉妒,收回目光,小声道,“三小姐和蔺姨娘在小姐手里吃了大亏,奴婢还以为四少爷会上赶着来报仇……如果要报仇,借五小姐的刀最好了,但奴婢盯了四少爷几天,发现他没与三房接触过。”   宁珍与她有过一些矛盾,又是个小肚鸡肠的性子,确实最容易成为马谨严拉拢的对象,偏马谨严没这么多,别说冬梅,她都有点儿意外了:“也许,他是猜到我们对老五有防范,不容易得手。”   “这样啊,好像也说得过去。”冬梅挠了挠头。   这就是宁玥喜欢冬梅的地方,她不像别的丫鬟,一味执行命令,不敢过问主子的决断,她心里有什么,一定会说出来,觉得不妥的地方,哪怕讲错话也得告诉你。   宁玥看了老五一眼,低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把她盯紧些。”   “是。”   宁玥提起裙裾,踩着木凳上了马车,之后,马宁馨、宁婉、宁珍也上了马车。   宫里的马车自然比将军府的气派多了,四个人加上谭姑姑,一点儿不觉着拥挤,还配备了一个简易的半桌,摆放了一些糕点与瓜果。   她们可没坐过如此奢华的马车!当即有些发懵。唯独宁玥,笑容淡淡的,没多少惊诧。谭姑姑不动声色地瞟了宁玥一眼,暗暗叹息,这么好的姑娘,可惜定了那样一个对象。   敛起思绪,谭姑姑热情地请大家吃东西,马宁馨、宁玥、宁婉都非常矜持,只象征性地拿了一点,宁珍那个傻帽,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呼啦一下全给扫进了肚子。   谭姑姑:“……”   马车开始缓缓前行。   可还没走几步,就被一辆更为华丽的马车迎面拦住了。   汗血宝马,寻常人一生都未必能买到一匹,这辆马车却足足拥有八匹。每匹汗血宝马的头上都戴着刻了狼图腾的银色头盔,在阳光下,反射出锐利的锋芒,三丈以内,都能感受到一股肃杀的气息。   马车的车身也极大,几乎是武贵妃座驾的三倍不止,两侧用红木雕刻出凶悍的狼图腾,顶端镀以黑金,四角坠下两尺长的黑珍珠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先前还在感慨武贵妃的座驾多么奢华的几人,这会子全都傻眼了。   突然,车厢内传来一道极不耐烦的声音:“是你自己过来,还是爷抱你过来?”   谭姑姑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要上前行礼,听了这话,微微一愣,继而笑着把宁玥搀下了马车:“去吧,我们在宫门口会合。”   这么一说,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胤郡王亲自来送宁玥入宫了,天啦,这个男人简直不要太贴心了!   在三人羡慕的注视下,宁玥硬着头皮去了。如果自己真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或许会十分享受玄胤带给她的殊荣,但前世今生的年龄加起来都足够做玄胤姑姑的她,已经不会去贪慕虚荣的了。尤其一想到那家伙动手动脚的样子,她就恨不得拔腿跑掉。   宁玥磨磨蹭蹭地上车。   玄胤等得不耐烦了,直接探出手,将她拽了进来。   那边,谭姑姑等人还没放下帘子,看到这迫不及待的一幕,都有些脸红。   玄胤将宁玥按在了自己怀里,大臂搂着她,半分不松开。   宁玥就知道会这样,这家伙是不是上辈子碰女人碰少了,所以这辈子要恶补回来?   “放开。”   “不放,你会摔的。”   “我又不是坐不稳……”宁玥话没说完,马车就仿佛磕到了石头似的,十分配合的颠簸了一下,宁玥撞上他胸口,他将她搂得更紧,挑眉一笑,“说了你会摔的,还不信!”   宁玥……默!   玄胤一手搂着她,一手拿起她葱白的手指细细把玩:“我找到平安符了。”   “在哪里?”宁玥竖起了耳朵。   玄胤玩味儿一笑:“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宁玥黑了脸,爱说不说!   玄胤被她炸毛的小样子弄得心情大好,咬了咬她手指,她疼得又拿眼瞪他,他哈哈笑了起来。   宁玥眯了眯眼,唇角一勾:“我刚才上厕所好像没洗手,大的哟。”   玄胤一下子噎住了。   “哈哈……”这回,轮到宁玥笑翻了。等笑够了,才又与他说起了正事儿。她可不信玄胤大老远来找她,只是为了送她入宫。   玄胤叹了口气,把妹妹吞下黑曜石的事儿说了:“……这丫头倔得很,只吃东西不喝水,愣是弄得三天没拉臭臭,再等两天吧,等她拉出来,我就给司空朔送过去。”   一想到司空朔那个大洁癖,要去拿一个从臭臭里扒出来的东西,宁玥就忍不住幸灾乐祸。但幸灾乐祸完,又有些纳闷,见过喜欢黑曜石的,没见过这么痴迷的,居然吞进肚子也不还给玄胤。   “你妹妹……一直很喜欢小石头吗?”她睁大了眸子问。   玄胤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没啊,她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不知道这回是怎么了,非得要那块破石头。”   破石头?只有你才这么不把它当回事吧!   宁玥垂下眸子,不知怎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玄胤的妹妹不喜欢她,所以故意偷了平安符,好叫司空朔把她抢走呢?   如果是这样,玄胤的妹妹得提前知道司空朔想要她或者平安符才对。   但这怎么可能呢?玄胤去找司空朔谈条件的时候,平安符就已经被妹妹偷了。那时,玄胤还没回来呢。除非妹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司空朔会先开口要平安符,要不到平安符再开口要她。如此,把平安符藏起来,才能顺利地让司空朔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宁玥摇了摇头,自己真是被前世的经历弄得草木皆兵了,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复杂的心思?应该只是碰巧喜欢那颗黑曜石罢了。   “那你这次拿走你妹妹的心爱之物,她会不会很难过?”宁玥轻声问。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声音不知不觉间舒缓了下来。   玄胤道:“会有一点啦。”何止一点?简直哭得天崩地裂呀,要不是这回牵扯的对象是宁玥,他险些就心软了。   宁玥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别的孩子会怎样看待这件事,但如果换做自己,一定会很伤心、也很生玄胤的气。顿了顿,她道:“你妹妹喜欢什么?我送她一点礼物吧。”   宁玥想的是,好歹这件事因她而起,给小孩子一点补偿是应该的,玄胤却理解为她开始重视他的家人,为婚后的幸福生活做准备了!心里那个乐呀,要不是地方不对,他都想把宁玥直接按倒了。   他们去了一家专门贩卖西洋货品的小店,宁玥选了一个十分别致的蝴蝶发饰,蝶翼上点缀了四颗璀璨的黑曜石,价格是十两黄金,很贵,但宁玥还是要了。   付钱的时候,玄胤将她扯到了后头,然后把她刚刚看了超过两眼的东西全都放在了柜台上。   宁玥:“……”   玄胤勾唇一笑:“你给我妹妹买,我给你买。”   我只给你妹妹买了一个好么?你给我买了……一、二、三、四……四十八个!   当宁玥大包小包出现在皇宫门口时,谭姑姑她们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谭姑姑入宫这么多年,除了皇后,就连武贵妃都没这么让她等过,她有些想发火,但当她看到宁玥手里的东西时,又立马释然了,笑着走了过去,道:“你说你,来就来,还买这么多东西!自家姑姑,能是外人吗!生怕娘娘不知道你孝顺!”   宁玥:“……”   ……   许是那么多礼物给加了分,接下来的谭姑姑变得格外热忱,从跨进宫门开始,就给她们介绍宫廷的大事小事。   她首先提到的是贾德妃,贾德妃的妹妹因冲撞司空朔而惨遭杀害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宫廷了,贾德妃当天就在御书房外跪了大半夜,请求皇上替她妹妹讨回公道。   皇上能以摄政王的身份谋朝篡位,司空朔功不可没,为了一个臣子之女就治司空朔的罪,皇上于心不忍;但是伤贾德妃的心,皇上也不忍。再三权衡之后,皇上撤销了司空朔出使南疆的重任,换玄煜做使臣。   南疆边境是父亲马援镇守的地方,听说这几年不太安宁了,隐有开战的趋势。与北域不同的是,南疆有个与玄煜齐名的战神,这么多年来,从未输过一场战役,不到万不得已,皇上应该不想跟他开打,所以才择定了事故圆滑的司空朔为使臣。现在,司空朔因为贾德妃的控诉被撤换,在旁人眼里,或许是皇上在惩罚司空朔,但在宁玥看来,皇上根本是不打算和谈了。任命玄煜为使臣的话,一旦谈崩,玄煜立马就能主控战场。   贾德妃自以为如愿以偿,却不知自己的控诉,在这个节骨眼儿,不过是给了皇上一个换使臣的理由。   当然,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有人给皇上制造了换使臣的理由。   她始终觉得贾玉燕的出现太巧合了些。   如果司空朔知道她每个月固定哪些天会去宝林轩,也知道她与陈博闹得不愉快,那么,司空朔只需要将贾玉燕诱到宝林轩,以贾玉燕的性子,会找她麻烦不足为奇。司空朔再佯装睡着从那里路过,盛怒下的贾玉燕会冲撞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如果这些都是事实,那么,能够顺利将贾玉燕引到宝林轩的人,能够轻松引起贾玉燕对她敌意的人……只能是一个人——陈博!   她就说呢,陈博明明那么厌恶马宁馨,为何还当着贾玉燕的面装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原来,是为了惹贾玉燕嫉妒啊!   该死的陈博,居然是司空朔的狗腿子!难怪不将马家放在眼里了!司空朔要捏死马家,那真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陈博说那十万两黄金是货款,她回去后还纳闷,一个卖棉花儿的,能做多大生意,竟然要这么多货款。现在看来,那根本是军费吧。   身旁,谭姑姑的声音还在传来:“……还有一件事儿,宝林轩呀……关门了……贾玉燕就是在那里遇害的,得罪德妃娘娘,还能开得下去吗?”   不是贾德妃,是司空朔吧。司空朔不会让十万军费白白打了水漂,那掌柜想必已经被灭口了。   前世司空朔就对南疆虎视眈眈,却因为父亲的死导致军心涣散,错过了最佳征服时机。这一世,父亲安稳地活了下来,这一切,却反而助长了司空朔吞并南疆的野心。   这个男人,真是太可怕了。   马宁馨悄悄地走了过来,握住宁玥的手,低声道:“谭姑姑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碰上的那个?贾玉燕?”   宁玥点点头。   马宁馨吓白了脸:“贾德妃真够狠的,幸亏她不知道你也在场。”   从谭姑姑的言辞中,完全听不出现场有第二个人的痕迹,不止她不在场,陈博也不在,玄煜,就更没被提及了。   也许,是司空朔为了保住陈博,故意将陈博摘了出去,怕人找她与玄煜查证,顺带着把他们俩也摘了出去。   她与玄煜抱在一块本就于理不合,自然不会主动跑去告发陈博。   该不会……玄煜的出现,也是司空朔给通风报信了吧?为的,就是让她对那天见过陈博的事守口如瓶。   她不揭发陈博,司空朔不揭发她与玄煜。   司空朔啊司空朔,你真是好深的心机!   与司空朔相处了十几年,从十三岁到三十岁,她以为自己对他足够了解,而今一看,她所知道的,永远都是他想让她知道的。   这个男人,简直深沉得可怕。   也不知接下来,他还有没有后招。   ……   这之后,谭姑姑又介绍了皇嗣们的情况。皇上一共有四个儿子,前面三个都是元后所出,大皇子、二皇子因犯了重罪被贬为庶人,三皇子做了太子。四皇子是史皇后的独子,今年刚满十岁;公主也是四位,元后的抚远公主、史皇后的德庆公主、郭淑妃的临安公主以及一个异国女奴生的文川公主。   武贵妃与贾德妃是近几年才到皇上身边的,尚未传出有孕的消息。   兜兜转转三刻钟,腿都走软了,才总算抵达了武贵妃的贵明宫。   宁玥前世,一直像个禁脔一样,被司空朔养在行宫,等她出来与世人接触的时候,这位姑姑已经香消玉殒了。见她端丽的穿着宫装的样子,印象中,还是头一次。她长得浓眉大眼,肤色不算特别白皙,却光滑细嫩,标准的瓜子脸,笑起来能看到两颗小虎牙,为她凭添了一分娇俏。   她的个子比寻常女子略高,听闻皇帝的身高不咋滴,不知道是不是不想“仰视”妃子的缘故,皇帝很少来贵明宫。   “叩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马家四姐妹跪在垫子上,给武贵妃行了大礼。   武贵妃喜色的眸光落在几位侄女儿的身上,老太太并不是她们的亲祖母,武贵妃与她们也没有血缘关系,但能在深宫中见到熟悉的面孔,武贵妃还是激动得红了眼眶。   她身边一名穿着粉红色褙子的女官道:“娘娘,娘家来人是喜事儿,您怎么反倒哭上了?”   马家几姐妹也纷纷掉下泪来。   武贵妃拿着帕子抹了泪,起身,走下台阶,把马家几姐妹一一扶了起来。不同于谭姑姑的虚扶,她是实打实地托着她们的胳膊。   “快起来,起来让我看看!小时候,我都抱过你们的,才几年不见,我却觉着……我已经认不出你们了……”说着,她又是一顿哭泣。   马家几姐妹也跟着痛哭。   武贵妃最先看向马宁馨,抬手摸了摸她鬓角的发,柔声道:“你的事我听说了,好孩子,有姑姑给你做主,一定能找个好人家嫁了!”   马宁馨刚才是逼着自己哭,这会子是真的泪如泉涌了。   武贵妃又看向宁玥,哽咽着笑道:“是玥儿吧?你身子可算是好了,胤郡王虽未致仕,但洁身自好,做夫君是极好的。”   洁身自好?在世人眼里,他也就只剩不眠花宿柳这一个优点了吧。   宁玥发现,这个姑姑挺会说话。   见过面后,武贵妃让方才那位女官领她们去各自房间。   宁玥才知道,女官姓杨,冀州人士。   贵明宫分为一正殿与两偏殿,正殿是给皇上与皇后来的时候使用的,武贵妃自己住南殿,马家几姐妹被安排在北殿。马宁馨与宁玥一个房间,宁珍、宁婉一间。房间极大,用黄梨木隔出了耳房与三个小次间,刚好供下人居住。   此时已到了晚膳时辰,稍作洗漱后便要去南殿用膳。   马宁馨解开衣裳。   宁玥斜眼一瞄,弱弱地吸了口凉气,如果可以,她真想学玄胤吹两声口哨。这个姐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那里竟发育得这么完美!   她是女人,见了都想流口水,真不知道陈博那个傻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居然舍得放弃这么个尤物。   马宁馨被妹妹看的不好意思了,侧过身子,红着脸道:“你这丫头,害不害臊?”   宁玥看看姐姐的,再挑开衣襟看看自己的,同样是女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马宁馨扣上扣子,走到宁玥面前,点了点头她脑门儿:“你这小色猫。”   宁玥赖皮一笑,抱住姐姐的胳膊:“晚上让我摸摸吧。”   ……   几人收拾整齐后,去往了南殿,却发现一会子功夫,武贵妃已经变了一张脸,面色白的很,眸光冰凉,一只手死死地拽着帕子,不知在隐忍什么。   谭姑姑看到了马家姐妹,扯了扯武贵妃的袖子,武贵妃回神,笑了笑,说道:“这么快啊,来坐吧,饭菜都凉了。”   这话真自相矛盾。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武贵妃如此不在状态。   宁玥不动声色地坐在了马宁馨的下首处。   武贵妃举箸,几人开始用膳。   宫里到底不比家里,尽管武贵妃一个劲地说别拘束,就跟自己家里一样,但任谁被十八名宫女太监盯着,都会有些食不知味。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宁珍。   那个吃相……宁玥恨不得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她。   武贵妃早就饱了,几次想放下筷子,可瞧宁珍左一口山珍、右一口海味,她的筷子是放下又拿起、放下又拿起。   察觉到了武贵妃的异样,宁婉桌子下的脚轻轻碰了碰宁珍的,宁珍大叫:“你踩我干嘛?”   宁婉:“……”   好容易等宁珍吃完,武贵妃终于放下了筷子,和颜悦色道:“坐了一下午马车,都累了吧?”   “我不……”累字没说完,宁珍的嘴里被宁玥塞了一块绿豆糕。宁珍本想发火,但绿豆糕太好吃了,她吃着吃着就给忘了。   武贵妃抿唇笑了笑,接着道:“好生歇息一晚,明天我带你们到御花园走走,若是你们不累,也可以在附近逛逛,不走过那片林子就好了。”   最后,四人还是溜达出去了。宁玥对皇宫比较了解,知道哪儿的夜景最美,知道怎么避过侍卫,拉着马宁馨,一路逛到了太液池。   路上,碰到不少太医匆匆忙忙地往一个方向赶。   马宁馨晃了晃妹妹的小手:“玥儿,他们怎么了?”   宁玥望着他们赶去的方向,说道:“那边是德明宫。”   “德明宫?德妃出事了?”   宁玥摇头:“德妃眼下是所有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出事,咱们姑姑得开心得多吃两碗饭,你瞧姑姑食不下咽的样子,只怕……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发生了。”   女人之间,还能有什么事是最不愿看到的?不是位份,就是子嗣。   德妃……有喜了。   原来,武贵妃向皇上禀报了马家几姐妹入宫的消息,皇上答应她晚上过来用膳,顺便见见她娘家人,也算是给她的恩典。谁料皇上都已经出御书房了,却在半路被德妃的宫人截走了,说德妃晕在了浴桶里。   皇上当即去了德明宫,太医诊断过后,确定是喜脉。皇上就没来贵明宫了,只赏了些东西。   武贵妃焉能不气?   马宁馨再没了逛皇宫的心情:“我们回去吧。”   宁玥笑了:“又不关你什么事?你伤心什么?”   马宁馨咬了咬唇:“姑姑是好人。”   宁玥又笑了:“才见过几次面,就确定对方是好人了?在宫里,好人是活不下来的。哪些身居高位的妃嫔,没有一个不是猜着别人的尸骨爬上去的。姑姑对我们好,是因为我们不是她的敌人。你信不信哪天,我们要是做了对不起姑姑的事,姑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换做她,她也不会。这是生存的本能,她不觉得有什么错儿。只有像马宁馨这么单纯的人,才会傻兮兮地认为关心她的都是好人。什么时候你变得一文不值了,或者得罪对方了,对方还肯关心你、包容你,那才是真正的好人。   马宁馨愣了一下:“终归……终归是一家人。”   一家人?她跟宁溪不是一家人吗?跟蔺咏荷不是一家人吗?但她们是怎么对她的?她又是怎么报复她们的?说出来,只怕谁都不敢相信。   “玥儿,你这样不好,老觉得别人都很坏。”   让一个被姨母抛弃、被姐姐算计、被夫君幽禁、到死都没能洗脱冤屈的人,相信世上还有好人,抱歉,她做不到。   “好了大姐,不说这个了,咱们姐妹俩,何苦为了一个外人伤和气?”宁玥牵了牵唇角,“回去吧。”   二人走了一会儿,路过一处假山时,突然听到了一阵细碎的低吟,二人的汗毛当即竖了起来!   “小声点儿,会被人发现的。”女人说话了。   这声,异常熟悉。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子又开口问:“怎么这么久不来?”   男人道:“最近宫里查得严,不好进,你呢?老皇帝今儿不宠幸你了?”   “哼,他只顾着德妃和她腹中的小崽子,哪儿还有功夫找我?”   宁玥二人已经完全能够确定这就是她们听了一下午的声音:武贵妃!   ------题外话------   编辑:呜呜,本编昨天第一次亲自写题外话,居然被大家给忽视了。   作者:摸摸,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上架搞懵了。   然后,还没从公众模式里走出来,写了一晚上才24点,原谅一下,明天万更,么么哒!   谢谢——   悠筱筱cc 送了10颗钻石   huangchen1975 送了6颗钻石   lisa67 送了6颗钻石   花花 送了18朵鲜花   135**1939 送了99朵鲜花   a2373606522 送了66朵鲜花   lisa67 送了6朵鲜花   151**9149 送了1朵鲜花   153**8989 投了1月票   秋末、相思已尽╮ 投了1月票   tzbxjj06 投了1月票   猪美妞妞 投了1月票   墨若微篱 投了1月票   135**1939 投了1票(5热度)   樱舞浅草 投了1票(5热度)   猪美妞妞 投了1票(5热度) 【V3】有喜了!   “谁?”   武贵妃的声音朝这边打了过来。   宁玥二人心中一怔,被发现了?   马宁馨的身子开始颤抖,宁玥按住她,比了个手势,无声地道:“别乱动。”   假山后的男人开口了:“你听错了吧?这个时辰哪里会有人?”男人邪笑着,“快点,我忍好久了。”   武贵妃娇媚一笑:“瞧你猴急的样儿!”   之后,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   宁玥与马宁馨都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人,听到这般动静,都臊得不行。好容易等那边消停了,离开了,二人才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脸红透了,衣服汗湿透了,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十分尴尬。   马宁馨低下头,前一秒她还与玥儿争辩武贵妃是个好人,转头就碰到武贵妃与人私通……真是……汗颜啊。她揉了揉衣角,说道:“这是砍头的大罪,贵妃娘娘怎么敢?”   宁玥也觉得奇怪呢,这个名义上的姑姑看起来不像如此不谨慎的人:“也许……是太寂寞了吧?”   武贵妃今年二十三岁,正值青春美貌的年纪,皇帝却已经五十好几了,对这些年轻妃嫔颇有些力不从心,尤其,他所剩无几的力气还都给了贾德妃。   她们今天还真倒霉,居然撞见了这种秘闻,现在,只祈祷武贵妃没有发现她们,不然,她们的处境就有些微妙了。   二人携手回了贵明宫,宁珍正上上下下跑茅厕,据冬梅交代,宁珍是与宁婉一块儿出去的,半路,宁婉去如厕,等了半天不见宁婉回来,宁珍便自个儿往东边溜达去了。走了不多时进了一个桔园,她二话不说吃了起来,结果就给吃成这样了。   宁玥摇摇头,真是个吃货啊。   冬梅瞧见二人脸色不大对,小声问道:“三小姐,您跟大小姐没碰到什么事吧?”   宁玥随口道:“没什么,对了,贵妃娘娘在南殿吗?”   冬梅道:“好像出去了。”   如此,宁玥心底,对认错人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没有了。   ……   发现了这么大的秘密,宁玥因为自己会睡不着,谁料一挨着枕头就“不省人事”了。   宁玥是被一阵鸟叫声吵醒的,天空泛起一抹小鱼肚白,淡金色的晨曦照了进来,空气特别清新,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仿佛能闻到早春的味道。   二人在丫鬟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前往南殿给武贵妃请安。   跨出房门的时候,碰到了来找她们的宁珍、宁婉。   宁珍大概是跑厕所跑多了,脸色有些苍白,她又不喜上妆,只随意涂了点胭脂,还涂得不怎么匀称。与她相比,一旁的宁婉就精致多了:一袭淡绿色烟云广袖长裙,梳了瑶台髻,左边簪一对六色白玉珠花,右边簪一支镂空百合银簪,里边有一粒紫水晶,隐隐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妆容也靓丽,是时下流行的梅妆,眉心用朱砂点了一朵小梅花,口脂没有涂满,只在中间略点了一些,显得嘴唇特别小巧。   “四妹妹今天可真漂亮。”马宁馨由衷地夸赞了一句。   宁婉微微一笑:“都是翠娥,非得帮我这么打扮。”翠娥是她的贴身丫鬟。   宁珍切了一声:“自己想变美就直说,还赖到别人头上!”   马宁馨打了个圆场:“你们都是水灵灵的年纪,原就该多打扮的,珍儿,回头到我屋里来,我给你梳头。”   宁珍的脸色好看了些。   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老四这一身,也不知是想穿给谁看。宁玥看了宁婉一眼,迈开步子去了。   路上,听到有人谈论,说贾德妃怀孕了,皇上龙颜大悦,赏赐了黄金千两,封贾德妃的哥哥贾俊为万户侯,封贾德妃的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至此,贾家终于跻身世家名流的行列了。   武贵妃大概是想了一晚想通了,反而没再流露出任何不虞之色,微笑着问几姐妹睡的可好、住的可习惯,几人都说好,武贵妃又称赞了宁婉美丽大方,最后,招呼大家坐下用膳。只是,她的胃口依旧不怎么好。   整个过程,宁玥一直拿余光观察武贵妃,见她表现得并不像多么心虚的样子,应该……是没发现自己与马宁馨偷窥到她的艳事了吧?   用过膳,武贵妃提出带大家去游湖。   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短些,元宵节还没过呢,空气里便隐有一丝暖意了。   几人换上请便的衣裳,由宫女服侍着,随武贵妃来到了皇宫的一处人造湖泊。比起将军府的荷塘,这个湖简直一眼望不到边际,湖面停靠着几艘画舫,有歌声自舫上传来,岸边坐了几名渔翁打扮的太监,静静地垂钓。   若非确定这里是皇宫,几人几乎要以为自己来到江南水乡了。   “元后是江南人,皇上为纪念她,就修了这么个地方。”武贵妃淡淡笑着说。   元后是皇帝的糟糠之妻,传闻二人感情极好,只可惜红颜薄命,还没等到皇帝登基,元后就去了。   码头,杨女官早准备好了船只,是一艘二十米长、两间大房的画舫。   见武贵妃带人过来,杨女官忙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娘娘,都准备妥当了,午饭也在画舫上用吧。”   “可是烤鲈鱼?”武贵妃问。   杨女官笑着道:“是的呢,娘娘,烧烤架子都备好了,还有牛三鲜和小全羊。”   一听这么多好吃的,宁珍的哈喇子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宫女们全都抿唇偷笑。   武贵妃点了点头,就要招呼几个侄女儿上船,这时,一名身着淡紫色宫装、戴八尾凤钗、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   “哟,是贵妃姐姐呀,这么巧,也过来游湖么?”她轻笑着说,声如天籁。   武贵妃的眼底掠过意思不虞,面上却渐渐露出一抹笑来:“是啊,我带几位侄女儿赏赏湖光山色。听闻德妃妹妹昨晚晕倒了,怎么也不多休息一下,尽跑出来吹风?”   贾德妃温柔地笑了笑,丝毫看不出被挤兑过后的愠怒:“太医说,我就是要多走走,方才得当,有助身孕。”   武贵妃的嘴角抽了一下,转头对马家几姐妹道:“这是德妃娘娘。”   四人忙躬身行了一礼:“德妃娘娘万福金安。”   贾德妃含笑的目光扫过马家四人,问道:“谁是马宁玥?”   宁玥一愣,第一反应是贾德妃知道她与贾玉燕的争执了,想替贾玉燕出口恶气。自己也不知是倒的什么霉,不仅得罪了贾德妃,还知道了武贵妃的秘密,小脑袋好像被按在砧板上了。定了定神,她上前一步道:“回娘娘的话,正是臣女。”   出乎意料的是,贾德妃亲热地走过来,拉起了她的手:“果真是个标致人物!难怪小胤看得上你!我都听说了,那小子,把私房钱都上交了!”   她唤胤郡王……小胤?   是的了,贾家与玄家原本就是有些裙带关系的,贾德妃的姑姑嫁给了王妃的大哥,也就是如今的郭大夫人。严格算起来,她今后与贾德妃的关系,或许会比与武贵妃的更亲近一些呢。   宁玥松了口气,不是给贾玉燕报仇的就好。   贾德妃与宁玥的亲密,在武贵妃的眼里显得有些突兀,宁玥是她的亲戚,她不允许她与自己的死对头攀上关系。蹙了蹙眉,她道:“德妃妹妹自便吧,我们要上船了。”   贾德妃拉着宁玥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笑盈盈地道:“一个人游湖怪没意思的,姐姐介不介意我与你们一起呀?”   当然介意,但这话,武贵妃怎么说得出口?   武贵妃板着脸,道了句“妹妹不嫌烟大就上来吧”,提着裙裾上去了。   马宁馨与宁婉都看出了武贵妃的不高兴,但她们也不能把宁玥从贾德妃手里抢过来。她们约莫也明白贾德妃缘何这么器重宁玥,宁玥即将成为玄家的媳妇,与贾德妃也算沾亲带故。生平第一次,她们从宁玥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陌生与距离。   画舫在湖面上缓缓飘动了起来,杨女官招呼人在甲板上摆好烧烤架子与食材柜子,点着炭火,有条不紊地烤了起来。   她话不多,做事却挺麻利,眨眼的功夫,众人就闻到了酥油和葱花的香气。   咕噜~   宁珍的肚子叫了,咂咂嘴,丢下手里的棋子就走了过去:“好了没好了没?”   杨女官道:“还要再等等的五姑娘。”   宁珍指向一旁的肉串儿:“这个好了吧?”   杨女官看向了武贵妃,武贵妃点点头,一个贪吃的孩子罢了,不用讲什么规矩,杨女官把肉串递给了宁珍,宁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贾德妃笑了笑:“五姑娘真是有趣儿。”   这时,迎面飘来了另一艘画舫,与武贵妃的画舫一样长,却有两层,与武贵妃的画舫擦身而过时,没有停下来打招呼的意思。   武贵妃就道:“是太子的船。”   几姐妹释然,原来是太子啊,难怪不把贵妃、德妃放在眼里了。   宁婉望着那艘渐渐远去的画舫,有些出神。   不多时,杨女官把烤好的鲈鱼与牛三鲜呈了上来,几人开动。   东西做得很鲜,没有多余的调料味儿,也不腥,鱼肉入口即化,牛三鲜略有些嚼头,却十分美味,连宁玥这种不爱吃烧烤的人都舍不得放下筷子了。   一开始,碍于贾德妃同席,几姐妹还略有些拘束,吃了一会儿之后才发现这位宠冠后宫的娘娘一点脾气都没有,非常平易近人,比她们的姑姑更好相处一些。   吃了点儿东西后,马宁馨开始出现晕船的征兆,武贵妃忙唤来杨女官送她会厢房歇息,宁玥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马宁馨从前是不晕船的,今儿不知怎么了,吃了些肉就开始不舒服。   宁玥给她掖好被角,准备去请示武贵妃,把船靠岸算了,刚走到走廊上,就被一只手狠狠一推,她撞上栏杆,翻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掉进水里,她探出手,抓住了栏杆。   她仰头,看清了对方容貌。   杨女官!   怎么会这样?   杨女官不是武贵妃的人吗?为何要偷袭她?   “你……”   她刚一开口,杨女官就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一根一根掰开她抠住栏杆的手指。   宁玥不识水性,若真的掉下去,必死无疑。   难道武贵妃昨晚还是发现她了吗?所以要借游湖的机会除掉她?马宁馨呢?她是吃了东西才开始晕船的,莫非……那些东西被动了手脚?   宁玥掌嘴,一口咬上了杨女官的手掌。   杨女官痛得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向了宁玥!   然而,不等她碰到宁玥的脸,就身子一僵,倒在了地上。   贾德妃握着木棍出现在了宁玥的视线里,她的脸上满是汗水,呼吸粗重,可见吓得不轻。   “你没事吧?”贾德妃把木棍丢在地上,将宁玥拉了上来。   宁玥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杨女官,就要将她踹下水,陷害她?活该去死!   “咝——”贾德妃倒抽一口凉气,宁玥忙问:“娘娘,你怎么了?”   贾德妃捂住肚子:“我好像……动胎气了。”   宁玥蹙了蹙眉,扶住她道:“我送你回厢房!”   贾德妃摇头,按住她的手,面色发白地说道:“怎么回事?武贵妃的人为什么要对付你?”   宁玥犹豫了一下,垂眸道:“我不清楚,也许是我无意中得罪她了吧?”顿了顿,“糟糕!大姐!”   她起身,飞快地奔回了厢房,但厢房里哪里还有马宁馨的影子?   宁玥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一路升腾到了头顶。   贾德妃尾随过来,杏眼圆瞪道:“你姐姐呢?她不是晕船吗?跑到哪里去了?”   宁玥转头就往外走,贾德妃拉住她,正色道:“要去找武贵妃要人吗?糊涂!你这么冲出去,叫她知道你没死,她还不想法子杀了你?这深宫,除了帝后,谁都奈何不了她!画舫上全是她的人,你单枪匹马的,干得过她?”   宁玥捏紧了拳头。   贾德妃又道:“好孩子,听我的,先想法子出宫,我会帮你找到你姐姐的。”   宁玥警惕地看向了贾德妃,她不信任任何人了,谁都不信了!   贾德妃受伤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了你还犹豫什么?凭我跟玄家的关系,我还能害了你吗?听话,我先送你去玄家,你到了那里,把发生的事告诉世子和郡王,他们一定有办法保住你的!”   外面,渐渐传来脚步声,以及武贵妃急切的叫唤声:“玥儿——玥儿你去哪儿了?”   贾德妃拉着宁玥的手,从窗子里爬出去,绕回她的房间,对一名太监吩咐了几句,又问宁玥:“会不会水?”   宁玥摇头。   贾德妃从头上拔下八尾凤钗,拧掉钗头,将空心的钗身递给宁玥:“下水后含在嘴里。”   “玥儿,玥儿你在里边吗?”武贵妃叩响了贾德妃的房门。   贾德妃脸色一变,将宁玥与太监推到了窗边,太监率先爬下水,再把宁玥接了下去。   宁玥被太监背在背上,回过头看了贾德妃一眼,贾德妃对她点了点头。   她将钗身含进了嘴里,下水的那一刻,她听到武贵妃踹开了房门,质问德妃把宁玥藏到了哪里,贾德妃说冤枉,武贵妃抬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知在冰冷的水里泡了多久,泡得宁玥觉得通过一根钗已经无法呼吸的时候,终于上岸了。   这里,离御膳房的后门不远。   太监小心翼翼地将宁玥放在地上,从后门进了御膳房,一刻钟后,太监拉了一辆装货物的小板车出来,板车上放了几个大箱子。他从其中一个箱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宫女服,对宁玥道:“委屈马小姐了。”   宁玥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衣服换上,太冷的缘故,她牙齿都有些打颤。   她回到太监身边,太监已经在其中大箱子里铺好了稻草:“马小姐,先委屈您在里边待一会儿,等出了宫,就有人接应咱们了。”   宁玥沉吟片刻,突然一把掀开了他:“我不走!找到我姐姐再走!”   太监瞬间沉了脸:“抱歉了,马小姐,奴才奉命将您安全送出皇宫,主子收回成名之前,奴才唯有得罪马小姐了!”   说着,他点了宁玥的穴。   宁玥一怔,这家伙……居然会武功?   宁玥被塞进了大箱子,盖子盖上的一刻,所有光线都没了……   车轱轮在坚硬的地面上转动了起来。   “停停停停,哪个宫的?”   是守门的侍卫在问话,宁玥纳闷,贾德妃在宫里如此受宠,怎么还会有人不认得她的贴身太监?   太监就道:“小的奉贵妃娘娘之命,给国公爷送点儿东西。”   贵妃?不是贾德妃吗?   宁玥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了。   但她被点了穴,动不得也说不得,守门的侍卫象征性地在箱子上敲了几下便放行了。   宁玥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会是玄家。   事情进行到这里,宁玥已经彻底明白自己被贾德妃算计了。   或许……就连昨晚在假山后听到的“动静”,都是贾德妃找人模仿出来的。这世上,有易容术,也有口技,只需要找个这方面的行家,很轻松地就能模仿出任何人的声音。   看来,贾德妃早就知道宝林轩的事了,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骗自己对她放下戒备。   她是在武贵妃的船上失踪的,又是被武贵妃的人送出皇宫的,不论自己出什么意外,这个黑锅,武贵妃都背定了。   这一刻,宁玥忽然有些愧疚,武贵妃为了找她,不惜打了贾德妃一巴掌,贾德妃怀有龙嗣,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要将武贵妃厌恶透了。   宁玥闭上了眼睛,贾德妃,你有本事就整死我,整不死我,就等着被我报复吧!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宁玥都快被闷晕了,车子停了下来。   宁玥听到太监用十分恭敬的语气说:“小的给黄爷爷请安。”   一听太监叫对方爷爷,宁玥还以为来接洽的人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谁料一开口,竟是个刚刚变声的小少年:“人呢?”   太监拍了拍箱子道:“在这儿呢,黄爷爷。”   少年含了一分不悦的口吻道:“让你好生带她来的,你怎么把人塞进了箱子里?”   太监忙惶恐地说道:“宫里查的严,小的不敢太明目张胆了,还请黄爷爷见谅!”   一个三十岁的太监,唤一个少年爷爷,这种情景,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只有公公,才喜欢这么称呼……   难道说……这少年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太监?   年轻的太监,有威望的太监……宁玥脑海里灵光一闪:司空朔!   是司空朔的人!   司空朔终于还是忍不住对她出手了么?   在玄胤向全天下诏告非她不可之后,他不能明抢,所以暗渡了陈仓。   难怪贾德妃能骗过那么多人,有司空朔出谋划策,还有谁是她骗不了的人?   她自问这辈子真的没招惹过司空朔,为什么司空朔一定要费尽心机地得到她?   “好了,你们过来,轻点抬进去,别弄伤她了。”   少年吩咐完,宁玥就感觉箱子被人抬了起来,一旦进入司空朔的领地,就再也没机会逃出来了。难道这辈子,真的要再次栽倒那个男人的手上?   就在宁玥几近绝望的时候,一道阴寒的气息猛烈地压迫了过来,周围接二连三地响起惨叫声,其中,包括那名自视清高的少年。紧接着,箱子被一股大力抛到空中,开始急速坠落。   这一下,非得活活摔死不可。   宁玥重生以来,还没在一天之内经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   突然,箱子被稳稳接住了,轻轻放到地面,箱盖被打开,一缕阳光照了进来,阳光深处,是一张熟悉的俊脸,浓眉蹙着,薄唇抿着,额头布满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被吓的   “还好吗?”他探出手,解开她穴道,将她从箱子里抱了出来。   宁玥微微一笑:“还好,你呢?”都是血,衣服上、手上、鞋子上。   玄胤松了口气,抱紧她,额头抵住她的:“我没事。”   宁玥没动,任他抱着,眸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足有八人之多,这些人穿着赤色衣裳,是司空朔手下的一级护卫,武功比寻常暗卫还高。还有一个活口,是那个把她拐来的太监。   此时此刻,太监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饶……饶命……”   玄胤低头看向怀里的宁玥:“他那只手碰了你?”   宁玥说道:“两只都碰了,还背了我。”   玄胤给身后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   黑衣人会意,掏出匕首,上前,慢慢走向了太监。   玄胤抱着宁玥转身走上马车,宁玥扭头,视线越过他臂膀,要去看太监究竟会被怎样。玄胤亲了亲她额头:“乖,别看。”   在他们身后,一张完整的人皮被剥了下来。   玄胤头也不回地说:“送给司空朔,告诉他,这是本王还他的第一个人情!”   要不是欠了你,这次被剥下的,该是你的皮!   上车后,玄胤让宁玥坐在他腿上,宁玥没像之前那样避开,就那么乖乖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苍劲有力的心跳,呼吸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的香气和男子气息,情绪,却没有很快地安定下去。   玄胤拿帕子擦了手上的血,抱紧她道:“怎么了?还怕吗?”   “玄胤。”宁玥轻轻唤她名字。   “嗯?”   “要是哪天……我也惹你生气了,你会不会也剥了我的皮?”她说这话时,眼睛睁得特别大。   玄胤就笑了:“你说呢?”   “应该……不会吧?”   玄胤摸了摸她脑袋:“你说不会就不会吧!”叹了口气,“唉,你要是每次都这么乖就好了。”   宁玥没说话。   玄胤看出她是被吓到了,又将她抱紧了几分,亲她,她也由他。不过他没做得太过分,只亲了亲她额头,她是吓坏了才这么乖的,这个时候占她便宜就有点儿太禽兽了。   禽兽,你的手,往哪里放?   “这么小!”他嘀咕着。   宁玥拿开他伸进她云裳的手,瞪了他一眼,从他腿上下来,坐到了一旁的榻上。   玄胤丝毫没意识到宁玥给自己脸色看是因为自己说错话了,洋洋自得地拉起宁玥的小手,道:“好了好了,不就是被人摆了一道吗?至于气成这样?来来来,看你相公把场子给你找回来!”   “怎么找?”宁玥问。   玄胤邪恶一笑:“冬八,让你抓的人抓到没?”   “少爷,抓到了!”   “动手。”   ……   宁玥失踪后,武贵妃认定是贾德妃动的手脚,打了贾德妃一巴掌,还威胁贾德妃要是不把宁玥交出来,就与贾德妃同归于尽,贾德妃却坚持说自己根本没见宁玥。   事情闹大了,惊动了皇上。   皇上亲自过问此事。   贾德妃哭得梨花带雨:“皇上,臣妾怎么可能陷害三小姐?臣妾与三小姐无冤无仇,才见了一次面。”   武贵妃冷笑:“不是你难道是我不成?玥儿是我侄女儿,我会害她?”   贾德妃擦了泪道:“又不是亲的。”   众所周知,老太太是马老太爷的续弦,马家的子嗣跟她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武贵妃气得一噎:“不是亲生的又怎样?我叫进宫的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事,我必然难辞其咎。我是疯了还是傻了,要这般去做!”   贾德妃扬眉道:“那就得问姐姐自己了,看究竟玥儿做了什么令你无法忍受的事,你冒着被怀疑的危险也不得不除掉她!”   武贵妃简直连肺都要气炸了:“贾玉嫣,从前我只知道你虚伪,却不知道你更歹毒!一定是你见不得我好,才处心积虑地要陷害我!”   贾德妃轻飘飘地道:“姐姐是比我漂亮呢还是比我受宠呢?同为正一品皇妃,我容貌胜过你、恩宠胜过你,如今更是蒙上苍眷顾,怀了皇上的孩子,你有哪一点值得我去陷害的?”   这话不假,武贵妃不过是空有一个贵妃名号,实际早就过气了。贾德妃害不害她,她这辈子都这样了。除非她也做了什么令贾德妃无法忍受的事……但这怎么可能呢?她最近根本什么都没做啊!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皇帝听得焦头烂额。   这时,杨女官醒了过来,一口咬定是武贵妃将宁玥推下了湖泊,宫门的侍卫也作证说武贵妃让人运了几个大箱子出去。   武贵妃让侍卫把那个太监找出来,看到底是她宫里的谁!   侍卫自然找不出,因为太监出去后再也没回来,但侍卫亲眼见到了贵明宫的令牌,所以确定自己没有弄错。   武贵妃大呼冤枉:“皇上,真的不是臣妾啊!臣妾没有把玥儿掳走!臣妾没道理这么做啊!”   “你有!”杨女官面色沉沉地说道,“三小姐撞破了你的‘好事’,为掩盖秘密,你就对三小姐下了毒手!”   武贵妃勃然变色:“你胡说!我有什么秘密?你别冤枉我!”这名女官跟随自己两年,自己怎么会想到,会是她背叛了呢?   杨女官请出了马宁馨。   马宁馨的身子很虚弱,太医说她吃了份量轻微的安神药,但她记得明明没吃过任何药物,只在贵明宫用了早膳,又在船上吃了点烧烤,不用说,也知道是有人在她的那一份里下了药。   杨女官对此供认不讳:“是武贵妃让奴婢给大小姐和三小姐下药的,但大小姐怀了身孕,奴婢实在不忍心让一个孕妇遭此横祸,这才……将大小姐藏了起来,等奴婢想去藏三小姐的时候,三小姐却已经被人掳走了。”   武贵妃气得冲了上去:“你这个贱人!为什么要污蔑我?”   杨女官生生受了一耳光,含泪道:“娘娘,奴婢实在不能看您继续错下去了……”   武贵妃气得肚子一阵绞痛!   皇帝皱眉,看向面色苍白的马宁馨:“你跟你妹妹,到底有没有得罪武贵妃?”   马宁馨想到了昨晚的事,拽紧裙裾点了点头。   武贵妃还然失色:“馨儿!”   武贵妃受伤的眼神让马宁馨觉着难受,她险些就要相信她,可一想到玥儿弄不见了,她又不能让自己心软:“昨晚……昨晚我跟玥儿在太液池附近……发现……有人……有人……交欢……那个男的……是宫外的……声音……很年轻……女人……女人……女人就是……”   “就是贾德妃!”   一道清冷的声音出现在门外,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宁玥不知何时站在了光影里。她长了一张辨识度极高的娃娃脸,看上去十分可爱,偏她语气清冽、眼神冰冷,透出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内敛,往那儿一战,竟比武贵妃与贾德妃更像身居高位的主子。   皇帝阅人无数,一眼就瞧出此女的面相与常人不同,这种震撼的感觉,他只在初见元后时有过。目光沉了沉,他问:“你刚刚说与人私通的人是谁?”   宁玥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回皇上的话,是贾德妃。”   全场……震惊!   马宁馨瞪大了眸子,不是武贵妃吗?怎么变成贾德妃了?   宁玥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道:“姐姐,昨天晚上,我们在太液池听到两个人行那不轨之事,那个男人亲口叫了德妃娘娘的,对吧?”   马宁馨张了张嘴,点头。   “然后,那个男人说马上要去南疆,十日后启程,还说这一去,不知回不回得来,对吧?”   马宁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机械地点头。   贾德妃听不下去了,红着脸道:“马宁玥!你不要胡说八道!本宫几时做过这种事了?”   宁玥眉梢轻挑道:“没做过吗?我可是记得娘娘说因为舍不得他,让他混在宫里住几晚,以慰相思之苦的,娘娘若是不心虚的话,敢不敢让人搜宫?”   贾德妃怒道:“搜宫就搜宫!本宫还怕了你?但只搜本宫一人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指不定你昨晚听岔了,与人苟合的另有其人呢!”   宁玥淡淡一笑:“这倒也是,那么,请皇上将娘娘的寝宫都搜一遍吧!”   昨晚,郭淑妃在皇宫寝宫对弈,直到半夜才离开,这俩人是没有嫌疑的,皇帝让人搜了贵明宫、德明宫以及几个嫔妃的寝宫。   贾德妃就等着从贵明宫搜出一些野男人的东西来,可惜令她失望了,贵明宫干净得跟水洗过一样。她顿觉不妙,按照计划,该是由马宁馨供出武贵妃与人有染的事,她再请求皇上搜宫,继而从贵明宫搜出早被杨女官藏好的男人衣裳与信件。但……本该消失的马宁玥突然回来了,本该指证武贵妃却改成指证她了,本该被搜出来的东西又全都不翼而飞了!   一桩桩、一件件,皆脱离了掌控,那么突然,乃至于贾德妃懵了。   然而这并不是最糟糕的,当侍卫从德明宫搜出一名酩酊大醉、浑身吻痕的年轻男子时,皇帝的怒火瞬间被点炸了!   “贾玉嫣!你还有何话说?”   贾德妃一头雾水:“这……怎么会……怎么可能?”他绝对没有往宫里藏男人啊,后宫是什么地方?能让真男人进来吗?她哪怕那么想陷害武贵妃,也只能弄一些衣裳和信件陷害对方,男人,她搞不进来,也塞不进去啊!   谁?是谁把他塞到她的德明宫的?   宁玥欣赏着德妃惊吓十足的表情,暗笑,这样就怕了?更好玩儿的还在后头呢。俯下身,朝男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宁玥尖叫:“呀——姐……姐夫?”   马宁馨猛地瞪大眼,一把拨开遮住了男人面庞的头发,倒抽几口凉气,天啦,真的是陈博!   妹妹尸骨未寒,贾德妃就与她的未婚夫苟合在了一起,真是令人发指啊!   贾德妃扑通跪了下来:“皇上!臣妾冤枉!”   皇帝看着那具明显比自己年轻和健壮的身体,一股不受控制的无力感袭上心头,他知道自己来了,知道自己不能满足那么多女人了,所以他将绝大部分精力留给了她,皇后、郭淑妃与武贵妃的寝宫,他每月只去一次而已,但没想到,即便如此厚待她,还是没能栓住她。   “你嫌朕老了是吗?”皇帝冷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   贾德妃哭着摇头:“没有!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做过!他是臣妾的妹夫,臣妾怎么会跟他一起呢?”   皇帝冷笑:“照你的意思,换个别的男人就可以了?”   贾德妃心头一怔,明白皇帝是疑上自己了,可她真的好冤枉!陈博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怎么入得了她的眼?她爱慕的,是这天下的主宰啊!   “皇上!臣妾对您是真心的!你相信臣妾啊,皇上……”不是所有人都贪恋年轻的身体,比起那些身体的欲望,她更欣赏内里的阅历与智慧,这些才是一个男人最迷人的特质。区区一个陈博,哪里比得了皇帝?   皇帝却不愿相信她了,或者,皇帝不愿意相信自己了,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信心。皇帝甚至都没有审问陈博,就命人将他拖下去了!   “德妃……”他定定地看着这一朵他不能再把玩的娇花,已经摘下来的花,命运是注定好的,要么拿在手上玩着,要么丢到地下踩着,“打二十大板,褫夺封号,降为更衣,迁入冷宫。杨女官,污蔑贵妃,赐绞刑。那个男人……赐宫刑吧。”   世上,又多出一个太监了。   浓郁的血腥味从殿外飘了进来。   “呕——”武贵妃身躯一震,扶着廊柱吐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贵明宫,太医笑着行了一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贵妃娘娘……有喜了!”   ------题外话------   呼呼,写了这么多,要累趴下了~   谢谢——   旋转的崬宝 送了1颗钻石   cdb8400 送了9朵鲜花   雪香紫※槿 投了1月票   草莓棉花糖098 投了1月票   悠筱筱cc 投了1月票   xz83wl 投了5月票   151**9149 投了1月票   小太阳 投了1票(5热度)   cdb8400 投了1票(5热度)   xz83wl 投了1票(5热度   T 【V4】平安符的真相   难怪贾德妃要弄死武贵妃了,一定是提前知道了武贵妃怀孕的事,怕武贵妃子凭母贵抢了自己的恩宠。   皇帝刚失去一个孩子,眼下又迎来一个新的孩子,恍惚间觉得,这一个才是他自己的。武氏虽不够貌美,也不懂讨男人坏心,但胜在老实,经历了贾氏的事,他反而认为武氏更令他感到踏实。   “你好生养胎,朕明日再来看你。”皇帝温柔地说。   武贵妃受宠若惊地低下头:“臣妾恭送皇上。”   以往皇上都是一个月才来一次,这回竟说明日还来,她简直有种做梦的感觉。   皇帝被她惊喜的样子逗乐了,越发欢喜,不知想到什么,眸光深邃了一分:“那个小丫头就是胤郡王的未婚妻?”   他没指名道姓,但武贵妃不难听出他说的宁玥,马家五姐妹中,只有宁溪的名头还算响亮,另外四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可这回见了宁玥,她却觉着对方像脱胎换骨似的,到哪儿都能让人过目不忘。她答道:“是的,就是她,皇上,她怎么了吗?”   皇帝摇头:“没,朕只是觉得她的面相与常人不同,是个有福的。”   武贵妃与有荣焉地笑了笑:“没福气,也见不到龙颜了。”   皇帝哈哈一笑,又与武贵妃温存了一会儿,直到高公公前来催他批阅折子,才有些不舍地去了。   他走后,武贵妃即刻叫来了宁玥与马宁馨。从二人口中,她已经了解到了全部真相,没想到贾德妃为了陷害她,竟是连那么阴损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杨女官跟了我那么久,一直特别踏实,我从没想过她会背叛我,想来你们前脚刚走,后脚她就给贾德妃通风报信,这才有了假山后你们听到的那出戏。”   这就是后宫危险的地方,他们不像宅子里的人,陷害你的时候多多少少会露出一点马脚,这儿的每个人都是完美的戏子,扮演着需要的角色,等他张开血盆大口朝你咬过来时,才知他究竟是匹豺狼还是一条毒蛇。宁玥沉默着,没说话。   武贵妃握住两个侄女儿的手,满眼愧疚道:“这回的事怨我,没能保护好你们,幸亏有惊无险,不然,我可怎么向老太太交代?”讲到动情处,竟是掉了几滴眼泪。   马宁馨是知道贾玉燕的事的,猜得出贾德妃对付她们与武贵妃没有多大关系,但她又不敢把真相讲出来,怕对玥儿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对了,玥儿。”武贵妃抹了泪,看向宁玥,“你被掳走之后,是谁救了你?”   宁玥避重就轻地说道:“是胤郡王,他刚好打那里路过,听见我呼救,就将我救下了。”   武贵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这就是缘分!”   宁玥含羞一笑。   武贵妃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贾氏也真是糊涂,怎么能与陈博……”想说怎么能与陈博那种人扯在一块儿,瞟了马宁馨一眼,又改为说道,“怎么能与自己妹夫做出那种事来?”   说这话时,她仔细打量着宁玥的神色,似乎想看出她与这件事有没有什么关系。   宁玥牵了牵唇角,说道:“谁知道呢?我们当时也吓了一大跳呢,是吧,姐姐?”   马宁馨讪讪地点头:“呃……是,是的。”   武贵妃笑着送了二人不少赏赐,二人恭敬地谢过后退下了,房门被关上的一霎,谭姑姑从耳房走了出来:“娘娘,你这招棋走得太险了!”   武贵妃不可置否地揉了揉心口:“我只将有孕的消息透给她,知道她会对付我,正好趁机把她埋在我身边的暗桩给拔了,哪里想到她会拿马家丫头开刀?玥儿不见的时候,我真是吓坏了。”胤郡王送十担黄金的事儿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若宁玥在她这儿出事,老太太不说,胤郡王也不会放过她。   谭姑姑语重心长道:“我早告诉过您,贾氏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愚蠢,不过,这次也算因祸得福了,贾氏自食恶果,位份孩子都没了,您只要一举得男,皇贵妃的位子,就是您的囊中物了。”   武贵妃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眸光一转,道:“你也信贾玉嫣与自己妹夫私通?”   谭姑姑一愣:“娘娘什么意思?”   武贵妃眸光深幽道:“我或许小看了贾玉嫣,但绝没错看贾玉嫣,她爱慕皇上的心……是真的。”因为是真的,所以不可能勾搭陈博,更不可能将陈博藏在宫里。如果她记得没错,当玥儿提出搜宫的时候,贾玉嫣可是半分胆怯都无!陈博……是被人偷偷放进德明宫的!被灌得那么醉,也是故意的!   “我真正小看的,恐怕是那个侄女儿。”   谭姑姑的嘴巴登时张大了:“您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三姑娘干的?”怎么可能?这可是后宫啊!谁能将一个大活人运进来,还是在丝毫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   “她是不能,可你别忘了她背后有个中山王府。”她为什么这么做呢?就因为陈博伤害过马宁馨吗?这丫头好睚眦必报,不仅不放过得罪她的人,也不放过得罪她姐姐的人。一想到她对昔日姐夫也下得去手,武贵妃打了个冷颤。   ……   回到厢房,马宁馨将宁玥按在椅子上,为她松发髻,一边娶下珠钗一边开心道:“贵妃娘娘果然是个大好人!”   大好人?   就在与武贵妃谈话之前,她的确觉得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好人。但在谈及杨女官的时候,她明显注意到对方的神色有些刻意,后面,武贵妃还故意试探她陈博的事与她有无干系,这说明什么?说明武贵妃知道杨女官是贾德妃的人,一直想除掉杨女官,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有,武贵妃也不信贾德妃会与陈博有染,她知道一切都是被人伪造出来的,她一句话也没说,就眼睁睁看着皇上弄掉了贾德妃的胎儿。然后再在最合适的时机宣布自己有了身孕,对皇上来说,这个孩子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了。   宁玥从镜子里看着马宁馨道:“姐姐,你可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啊?”马宁馨取珠钗的手就是一顿,“你还是觉得贵妃娘娘是坏人?这次……她真的很担心你的,很努力地在找你。”   “她担心我,只是因为不敢得罪我背后的中山王府。”宁玥见姐姐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就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贵妃娘娘为什么会请你入宫?安国公府的女眷怀孕了,她就不请,你怀孕了她照请不误。”   “这……这个我没想过。”   “因为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有身子了,并通过身边的奸细把消息透露给了贾德妃,以贾德妃的心胸,肯定会朝她下手,如果那个奸细在她的饭菜里下点堕胎药……你说,她需不需要一个孕妇来试菜呢?”宁玥正色说。堕胎药并不是毒药,银针试不出来,太监和没怀孕的宫女也吃不出反应来,没有比孕妇更合适的人选了。   马宁馨的脸色瞬间变白,松开握着宁玥发丝的手,捂住肚子,一股恶寒遍布了全身。   宁玥站起身,看向她,轻声道:“这次也算侥幸,贾德妃没用那么阴损的法子。”应该说,是司空朔不屑于用这么弱智的法子,贾德妃自己出手,或许就是下堕胎药了。   马宁馨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扑进宁玥怀里,惶恐道:“玥儿,我想回家……”   宁玥轻拍着她肩膀道:“好,我带你回家。”   马宁馨的鼻子酸了一下,摇头道:“先过完元宵节。”   接下来的几天,宁玥寸步不离地守着马宁馨。皇帝每天下了早朝都会来看看武贵妃,武贵妃的荣宠一时无人能及,来贵明宫庆贺的妃嫔如过江之鲫。宫里有传闻称,元宵节皇帝会册封一位皇贵妃,某贵嫔谄媚地说道:“除了咱们贵妃娘娘,谁配得上副后的尊位?”   每每此时,武贵妃都会笑着说她们想多了,可那语气,分明是志在必得的!   元宵节那天,皇帝在后宫设宴,史皇后因身子不好无法出席,其他妃嫔倒是都去了。如大家祈祷的那样,皇帝册立了皇贵妃,听到名字的一刹那,武贵妃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是她,而是郭淑妃!   这一回,别说武贵妃,就连马宁馨都惊诧了:“怎么不是贵妃娘娘?皇上明明那么宠她,天天来看她,据说对贾德妃都没有这样过……”   “就是因为给不了她想要的,所以才在别的方面弥补啊。”宁玥的脸上一点意外都无,皇帝盛宠武贵妃,一方面是真的有些喜爱,更多的,却是一种补偿心理,他明白武贵妃渴望坐上那个位子,他却偏偏给不了。   “玥儿,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会是郭淑妃?”马宁馨问。   “我们出事的那晚,还记得搜宫的情况吗?”郭淑妃在皇后寝宫下了大半夜的棋,她俩没有嫌疑,无需被搜宫。郭淑妃为什么要去皇后寝宫?应该就是在聊这件事了。   马宁馨仍有些迷惘:“可是……可是为什么会是郭淑妃?她好像还没武贵妃受宠。”   宁玥拿起一颗葡萄,淡淡地笑了笑:“你只用想郭淑妃的姐姐是谁就好了。”   马宁馨恍然大悟。   这边,宁玥与大姐谈笑风生,另一边,宁珍却是嘲讽地笑出了声:“四姐姐,你不是才是三姐姐的同伙儿么?怎么三姐姐心里一点你的位子都没有?”   宁婉放下茶杯,目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五妹妹,慎言,我可不知什么同伙,我只知那是我们姐姐。”   宁珍吃下第五碗杏仁露,舔了舔嘴唇,说道:“别蒙我了,你跟宁玥做的事,真当我不知道?击鞠大赛上,你故意装肚子疼,她才有机会上场的吧?她一上场,得了最佳击鞠手,你得了什么?谁认识你?帮人帮到最后,还被人一脚踹开,我要是你,早就活活气死了。”   宁婉沉默了,给宁玥上场的机会,是她娘让她这么干的,娘说,蔺咏荷太可恶了,要联合宁玥把蔺咏荷整跨、把宁溪整跨,但为了不叫人发现端倪,明面儿上,她还是不要与宁玥太亲近的好。   她朝宁玥看了过去,正好此时,宁玥舀了一勺汤,喂进马宁馨嘴里,她们俩可真好。   感受到她的注视,宁玥转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她立刻就释然了,三姐姐是知道她的好的,她们两个还是很有默契的。她沉下脸,对宁珍说道:“不许你再挑拨我跟三姐姐的关系!”   宁珍不屑一笑:“哟,这声三姐姐叫得可真亲热!以前也不知是谁,跑到棠梨院挑唆三姐姐对付蔺咏荷!”   “你没干吗?”   “我干啦,我承认啊,我可不像某些人,害了别人之后还上赶着舔人脚丫子!”   宁婉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双目如炬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年纪小,分不清是非,现在我才明白谁是真心对我好,谁见不得我好!”   宁珍呵呵一笑:“你是明白哪一颗大树更好抱吧?”   “说的好像你们三房多有气节似的!你们压根儿……是找不到法子与三姐姐和好吧!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庶出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谁上不得台面了?你把话说清楚!”   “就是你!”   “我是嫡出!”   “你爹是庶出!”   二人的争吵,引来了宾客们的注视,她们在一个小暖阁内,周围还有一些其他妃嫔的亲眷,听到这般动静,纷纷朝二人看了过来。   宁玥放下勺子,擦了手,走到二人身边,定定地看着她们,不怒而威道:“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   二人一下子不敢吱声了。   宁玥冰冷的眸光在二人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有争执发生,转身回了席位。   宁珍好整以暇地勾起唇角:“这就是你们二房的和好?我看,还不如我们三房嘛!”宁玥骂凶她是应该的,谁让她给宁玥下过寒食散呢?但宁婉这个帮宁玥打过江山的人也被凶了,呵呵,真够有意思的。   宁婉望着宁玥与马宁馨亲密无间的样子,埋在宽袖里的手一点点握紧了。   当天下午,马家姐妹动身回府,临行前去向武贵妃辞行。武贵妃的气色不大好,从皇帝宣布郭淑妃为皇贵妃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动胎气”了,她躺在床上,有火无处发,见到前来辞行的侄女儿,挤出一副笑容道:“招呼不周,是我的不是,等哪天身子好了,再叫你们过来小聚。”   姐妹四人客套了几句,由谭姑姑领着出去了。   “玥儿!”武贵妃突然叫住了宁玥。   宁玥看了看谭姑姑,谭姑姑领着另外三姐妹往外走,宁玥踅步回了武贵妃的房间,看着对方道:“娘娘,有何吩咐?”   武贵妃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眸光微颤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早就看出郭淑妃会晋封?”   “是。”宁玥诚实地应道。   “为什么?”   宁玥只告诉了她两个字:“南疆。”   南疆这场仗,从玄煜顶替司空朔成为时辰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比起贫瘠的北域,富庶的南疆简直兵强马壮。这一仗,不好打。   郭淑妃是中山王妃的妹妹,亦是玄煜的亲姨母。   玄煜出征在即,他爹娘已经没什么可封赏的了,就剩郭淑妃尚有提升的空间,这个节骨眼儿上,皇帝不可能不安抚好郭淑妃。后宫之争,从来不单纯是女人的战争,朝堂、家族、战场,每一处都与它息息相关。   武贵妃绝望地闭上了眼,机关算计,终究还是输得干干净净。   走出宫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宁玥入宫时“送”了四十八件西洋小礼物,武贵妃给她的赏赐也比别人格外多些,一车根本装不下,又拉来一辆马车。   等马车的空档,宁玥一转身,撞上了一个……   呃,这是什么?怎么只有衣服没有人?   “喂!你干嘛盯着我的胸看?”   那堆“衣服”说话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宁玥才蓦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人!一个皮肤与夜色一样黑的人!   谭姑姑忙走了过来,躬身一福:“公主殿下金安,这位是贵妃娘娘的侄女儿,不小心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海涵。”又对宁玥小声道,“文川公主。”   啊,原来这就是皇帝与那位异国妃子生的女儿,长得可真……逗!   文川公主叉着腰道:“笑!你还笑!你笑什么笑?撞了本公主你还好意思笑?”   她的中原话倒是说的蛮顺溜,就是语调怪怪的。宁玥抿抿唇,忍住笑意,正色道:“臣女笑,是因为臣女很开心、很荣幸,见到了公主。”   “那是!我一般不出门的,你碰见我,是你有三个姓!”文川公主双手插抱胸前说。   她身边的小太监扯了扯她袖子:“公主,是三生有幸。”   文川公主大概是尴尬得红了脸,不过宁玥看不出来,因为她的脸实在是太黑了。   这一小插曲,并未持续多久,文川公主扭着丰满的俏臀离开,宁玥一行人也坐上了马车。   宁玥前世其实是见过文川公主的,那是司空朔篡位成功的那天,大批将士冲入皇宫,将那里杀成一片血海,见到宝贝就抢,见到太监就杀,妃嫔宫女要么沦为刀下亡魂,要么成为他们胯下泄欲的工具。他们抓到了躲在米缸里的文成公主,米那么白,她那么黑,她应该躲在煤堆里才对。宁玥亲眼看见那些人撕碎了她的衣裳,说要尝尝异国女人的滋味,与汉人的滋味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她被灌下媚药,像个发情的母兽,被几百个男人抬进了寝殿。   她是被宁玥杀死的。   那是宁玥第一次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手。   这一世的文川公主如此灵动鲜活,宁玥竟是没能第一眼认出她来。   宁玥叹了口气,前世的玄胤尽管是个暴君,却从不允许手下奸淫妇女,相比之下,司空朔就邪恶多了,为鼓舞士气,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重活一世,宁玥本没打算与司空朔拼个你死我活,因为她明白自己斗不过他。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跟他斗?那不是以卵击石吗?但看到文川公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逃避下去的结局。   上辈子她是他的人,所以免掉了一些惨绝人寰的厄运,这辈子她不可能再顺服他,谁知道他会怎么折磨她?难道她要沦为第二个文川公主吗?   他已经盯上她了,逃……是逃不掉了,倒不如放手一搏。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将军府。   老太太已经听说了宫里的事儿,早早地在门口等着,确定孙女儿们全都安然无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她当然不清楚司空朔与宁玥的牵扯,她与武贵妃一样,以为是贾德妃与武贵妃斗法,结果害宁玥与马宁馨躺了枪。   谭姑姑接连道歉,说娘娘照顾不周。   老太太想说“我就知道进了宫没好事,不同意她们去,你们非得让她们去,看吧,差点儿给弄出人命吧?”但想了想,还是改为“有贵妃娘娘保佑,孩子们都平安无事,贵妃娘娘请别再记挂她们了,多保重身体,早日为皇上诞下皇嗣。”至于皇贵妃的事,她没发表任何意见。   踏入棠梨院,妞妞火急火燎地扑了过来:“娘亲!三姨!”   马宁馨蹲下身,抱住女儿狠狠地亲了一番:“想娘亲了没有?”   妞妞也亲了亲她:“想!老想老想了!”   宁玥走过去,拿出一个小摇铃:“那妞妞想不想三姨呀?”   妞妞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揪住摇铃,笑道:“想!老想老想了!”说完,还不往在宁玥脸上亲了一口。   宁玥舒心一笑:“有个孩子就是好啊,真欢乐。”   马宁馨打趣道:“那你赶紧嫁过去,跟胤郡王生一个!”   “谁要跟他生?”宁玥回了自己房间。   马宁馨暗暗叹了口气,胤郡王对玥儿的感情傻子都看出来了,偏玥儿待他好像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觉,是玥儿还没开窍么?   洗漱完毕后,宁玥靠在贵妃榻上看书,她看的可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市井流传的话本,秋香打了帘子进来,瞧见那书名,当即白了脸:“小姐,您怎么能看这些书?快收起来,让人知道了,又该胡说了。”   “打发时间罢了。”宁玥翻了一页,“千禧院那边怎么样了?”   秋香就道:“蔺姨娘醒了,得知自己被弄成那样,哭了好几晚,整个将军府都能听到她的哭声,您听,又给哭上了。”   宁玥凝神聚气地一听,真的呢,蔺咏荷哭得好凄惨,真是太解气了!   “宁溪的情况怎么样?”   秋香道:“她的情况也不大好,昨儿夜里才退烧,但据小道消息称,她好像烧坏嗓子,今后都不能说话了。一边是残疾毁容的母亲,一边是重病在床的妹妹,四少爷焦头烂额,学堂都没去了。”   宁玥又翻了一页书,云淡风轻道:“真不能说话才好,王妃才不会要一个哑巴新娘!”   这种前世就给玄煜戴绿帽子的女人,这辈子还妄想再嫁过去?   “马谨严有没有什么动静?”   “一直在照顾蔺姨娘和二小姐,没怎么出来过。”   这个四哥可不像这么窝囊的性子,居然一点反击都没有,难道被她的手段吓怕了?还是……忌惮胤郡王了?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的她都不怕,还会怕这个嫩的?   秋香见宁玥心情不错,又说了另外一件事:“家中的母亲病了,奴婢想请一天假。”   宁玥嗯了一声:“去吧。”   这一晚,宁玥睡得不甚踏实,翻来覆去,总在梦魇里边出不来,她知道司空朔就坐在她床边,想要对她干什么,可她就是动弹不得,想努力睁开眼,只能睁出一条细缝儿,她想大声呼救,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恐惧,越来越密集。   她感觉司空朔的手,好像撕开了她的衣裳。   她吓得快要哭了。   司空朔压了上来,将她手腕扣在两边,用冰冷得足以冻死一头牛的声音说:“马宁玥,胆儿肥了啊?都敢跟本座对着干了。别忘了文川是怎么被凌辱的,不想伺候本座,就去伺候那些臭男人,现在,还想反抗吗?”   她摇头。   “喂!喂!”   她被一道倔强的声音叫醒,终于挣脱了梦魇,睁眼一看,就见一双黑亮的眼珠子悬在自己上方,她这回是真的吓了一大跳!   玄胤捂住她嘴巴:“嘘,别叫,当心让人听见。”   宁玥这才发现,他整个儿压在她身上,重死了,难怪她会做那么艰难的梦,敢情都是这家伙害的!   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将他掀开,低声道:“大半夜的,你跑到我房里来做什么?还压我!你……你不害臊!”   玄胤嘟了嘟嘴儿,哼道:“我压你怎么了?你是我媳妇儿!”   宁玥合拢衣衫,拉过被子遮住单薄的身体,冷声道:“你再这么无理取闹,我就不嫁给你了!”   “好好好,我不闹了。”玄胤嘿嘿一笑,凑近她道,“今晚夜色不错,我带你出去玩吧!”   这么冷的天,鬼要跟你出去?宁玥撇过脸,要不是念在这家伙有潜力与司空朔抗衡一二,她不好太过得罪他,她都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玄胤才看不到她的拒绝,她觉得她整个人缩成一团,肯定是害羞了,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对一个男人害羞呢?肯定是爱他爱惨了呗!玄胤心情大好地去拉她的手,她一头扎进被子,玄胤的手也伸进了被子,摸了半天没摸着,纳闷道:“你背上怎么了?长了个包。”   什么背?那是胸好不好?   连胸和背都摸不出来,她有那么小么?   宁玥实在忍不住了,一脚踹了过去!   玄胤怕内力反噬到她,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扑通栽到地上,摔得屁股都要裂了。   “咝,你真是下得了手哇……”玄胤揉着疼痛的屁股站起来。   宁玥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警惕地瞪着他,大有一副你敢硬来我就与你同归于尽的感觉。   玄胤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闹了,我找你有正事儿。”   宁玥气呼呼地道:“我困了,天大的事儿也明天再谈!”   玄胤浓眉一挑:“你难道不想知道司空朔为什么非要得到你和平安符吗?”   宁玥捏紧拳头,算你狠!   半个时辰后,喧闹的花街,一名俊雅倜傥的男子,搂着一个娇俏迷人的小倌,进了一家名唤伊人馆的青楼。与别的青楼不同的是,它没有风尘女子,只有小倌倌。   二人进门的一霎,老鸨的眼睛蓦地泛出绿光了:“哟,马公子,您来啦?”   马公子?宁玥睨了他一眼,这家伙不肯暴露自己的身份,就顶着她家的名号:“你该不会是想给我做上门女婿吧?”   玄胤咬着她耳朵道:“想得美!”   老鸨见他总算换了个有些品味的小倌,就笑了笑,说道:“这个……可比之前的水嫩多了,马公子好眼力!”   之前的?   宁玥睫羽一颤,玄胤小声道:“别乱猜,是冬八。”   他话音刚落,便有六七名年轻美貌的小倌倌走了过来,抛着媚眼,娇滴滴地说着“马公子你怎么才来?奴家等你好久了”之类的话。   宁玥冷冷一笑:“都是冬八呀?这么多、这么漂亮呀?”   玄胤唇角微勾,放在她腰上的手轻轻揉了揉,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脸蛋:“乖,别吃醋,爷没那嗜好。”   “谁吃醋?”宁玥拿开了他的手,闪到一边,几乎是同一时刻,那些小倌倌就冲上来,贴到了玄胤身上。看样子,不是头一回这么干了。宁玥找了把椅子坐下,拿起瓜子,慢悠悠地嗑了起来。别说,平日里不觉得,而今有了比较,才发现他真得长得太出众了,气质也好,纨绔中透出一丝凌冽的霸道,还有几分迷人的张狂。   “马公子,既然他们这么喜欢你,你就把他们全都收回去吧。”宁玥看戏不嫌事儿大地说。   玄胤黑了脸,他来这种地方是为了谁?她倒好,坐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玄胤推开那些人,拉着宁玥上了楼。   这种地方,到处燃着催情香,虽不浓,却终归让人有些身体发热。宁玥的身子尚未长熟,反应不大,玄胤就惨了,几乎是在烈火上烤着。   玄胤不禁纳闷,也不是第一来了,平时没这么奇怪的反应,今儿是怎么了?莫非他们加大催情香的剂量了?   宁玥挠了挠他掌心:“喂,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这一爪子,简直挠在他心上了,他握紧她不安分的小手,沙哑着嗓子道:“别撩拨我。”   宁玥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不动了。   二人进了玄胤一早定好的房间,玄胤推开窗子,冷风吹进来,体内的燥热散了些。他遥望着窗外,目光深邃如泊。   宁玥没出声打扰他。   直到过了一刻钟,他才转过身来,朝宁玥伸出手。   宁玥眨了眨眼,把手放到他掌心。   他轻轻一拽,就将宁玥拽进怀里,轻轻淡淡地说道:“小妖精,被你撩拨得险些失控,总得拿回点什么才好。”   说着,他低头,吻了下来。   宁玥眉心一跳,按住了他软红的唇,莞尔一笑道:“不是要找平安符的真相吗?真相呢?”   玄胤眸色一深,抱着她的臂膀慢慢加大了力度:“先放过你。”   宁玥松了口气。   玄胤将身子探出窗外,左右看了看,搂紧宁玥,轻轻一纵,来到了地面,然后进入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厨房,按了按墙壁上的开关。橱柜移动,露了一间密室。   一股浓郁的药箱扑鼻而来,宁玥打了个喷嚏!   “谁?”   一个穿着青衫的老头儿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刀,看到宁玥与玄胤的一刻,手一抖,刀掉在了地上。   宁玥诧异地睁大了眼:“司空老先生?”   司空流看看宁玥,又看看玄胤,面色一变,转身就往里走!   玄胤一把揪住他后领,他亮出掌风朝玄胤打了过来,但玄胤还是几个月前的玄胤么?根本不等他碰到自己衣角,玄胤就将他拍在了墙上!   司空流撞得鼻青脸肿,身子被玄胤死死地按着,动弹不得:“胤郡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玄胤眸光一扫,指着屋里的几张床和床上躺着的人,冷笑道:“好好说什么?说你拿活人试药,还是说你拿活人解剖?”   “他们……本来都是快死的人……”司空流冒出了一身冷汗。   “快死,但还没死!要是让人知道,你绝世无双的医术都是在活人身上试出来的……”   “啊!别别别!胤郡王,求你高抬贵手,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向你保证,我对他们没有恶意,他们都是不听话的小倌,老鸨本来也要将他们折磨致死的,我……我买下他们,如果试验成功了,起码他们还能活着!”   关于这一点,司空流没有撒谎,老鸨折磨人的手段,绝不会比药物的反应好受多少,对那些小倌来说,选择谁没有任何区别,但司空流作为麒麟学府的夫子,绝不该做出这种罔顾法纪的事来。真要闹大了,连累学院不说,还会累及司空家的名声,司空朔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玄胤轻声道:“让我帮你保密也可以,但我凭什么帮你呢?你上次,还从我这儿取了两碗血,就因为我求了你两件事。”   真是一报还一报啊,早知道这个煞星这么不好惹,他当初就不那么嚣张了。   司空流颤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弄明白自己的武功是怎么回事,还有平安符,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   他曾经发誓不会说出去的秘密,为了自己的声誉和性命,只能豁出去了。   两刻钟后,三人坐在了玄胤订好的厢房,门窗紧闭着,炉子里燃着司空流特质的熏香,能抵制催情香。   宁玥给司空流倒了一杯水:“夫子,请。”   司空流一口气喝完,用袖子擦擦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你们听说过南疆吗?”   自然是听过的,玄煜这次就是要去攻打南疆。   “南疆怎么了?”宁玥问,“很危险吗?”竟是开始担心玄煜会不会吃败仗了。   司空流点点头:“我也只去过一次,差点没死在那里。那儿的人都很奇怪,小孩子也是,看着无害,实际上,有可能与你说句话,你就死掉了。”   宁玥杏眼圆瞪:“说话就会死人?”   司空流道:“不是说话死的人,是在说话的时候,给你下了蛊。”   北域巫术,南疆蛊毒,全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东西。   宁玥看了看玄胤,问向司空流:“这个……与平安符有什么关系?”   “他们那儿的蛊毒很多,有蛇蛊、金蟾蛊、天蚕蛊……每一种蛊毒的解药都不一样,但有一种黑曜石,能压制所有蛊毒的毒性。”司空流看了玄胤一眼,“没错,就是你平安符里的那颗。”   玄胤指了指自己:“那我……”   司空流点点头:“你中了南疆最凶狠的蛊毒,无药可救,只能用黑曜石压制。但黑曜石不止压制了你体内的毒性,也压制了你的功力。你很久没带平安符了吧?”   玄胤放在腿上的手,拽成了拳头。   司空流又道:“现在,蛊虫沉睡了那么多年,一时半会儿苏醒不了,但也快了,你功力越深厚,它苏醒得越快。你真该听你大哥的话,好生戴着平安符的。那颗黑曜石是你大哥从南疆皇宫里偷出来的,这次去打南疆,他就等着被射成箭靶子吧!”   玄胤的心口仿佛被什么给蜇了一下,捏紧拳头,隐忍着道:“司空朔为什么也想要平安符?他也中了蛊不成?”   “应该是吧。”司空流再次叹了口气,“他自己就是大夫,我没替他瞧过病,只是猜测而已。”   “这跟宁玥又有什么关系?他也很想要宁玥,我大哥……也想我娶宁玥。”   “这种蛊,药物无解,人却可以解。”说着,司空流看向了宁玥,眸光闪过了什么,转瞬即逝,“听起来很荒谬,但你是唯一能够解毒的人。”   “怎么解?”宁玥问。   司空流清了清嗓子,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   ------题外话------   猜猜司空流写的是啥字呢?   谢谢——   紫弦心儿 送了11朵鲜花   悠筱筱cc 投了1票   T 【V5】小樱的真相   离开青楼时,已是后半夜,月牙儿隐入云层,独一点细碎星光,在广袤的夜空里轻轻闪烁。   玄胤来到马车前,朝宁玥伸出手,宁玥却将手拽得紧紧的,独自上了马车。玄胤幽幽一叹,自从司空老头儿写下那两个字,宁玥就不许他碰她了,牵手都不行,真是憋死他了!   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人,他容易么?好吧,他不会承认,玄家的家训就是成亲前不能乱来。不仅他,玄煜、玄彬、玄昭也都依然是童子之身。王府丫鬟众多,狐媚惑主的不是没有,父王从不禁止。用父王的说法是,玄家的男儿要经得起诱惑,再多的美色面前也必须保持一颗坚定坚韧的心,这样,才不至于有一天被女人玩弄,或者被有心人利用女人进行操控。以前他没将这项家训放在心上,因为那些女人都太无趣了,他压根儿不感兴趣。现在么——   他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他就是要跟他的小玥玥乱来,乱来乱来乱来……   玄胤一上车就抓住了宁玥的手,一根根地捏了起来。   宁玥柳眉一蹙,抽了一下,却被他握得更紧,不由地薄怒道:“你就不能不要一见面就抓我的手?”   玄胤眨巴着清澈的眸子:“那你希望我抓你哪里?”   这人!   宁玥又羞又恼,其实前一秒她还挺感激他的,为了找出司空朔盯上她的真相,不惜出入这种下九流的地方,但为什么这家伙每次都这么下流?上辈子一定是她看错了,他不是一个暴君,而是一个淫君,后宫佳丽三千,天天翻云覆雨!   玄胤将她抵在马车的靠枕上,拇指抚过她柔嫩的唇,目光深深道:“我们早点成亲,嗯?”   “那怎么行?”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垂眸道,“已经择定了黄道吉日,最好不要随便更改。”   “要是我毒发身亡了怎么办?”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宁玥。   宁玥被他这种小鹿一般无辜的眼神看得心口一阵酥麻,忙撇过脸道:“不是说了没那么快?”   玄胤俯身,将头埋在她颈窝,深深地吸了几口她的香气,呼吸变重,但最终什么都没做,叹了叹,放开她,坐回了原先的位子,拉过她小手,一根一根捏了起来:“好吧,那你不能拒绝我。”   宁玥张了张嘴,算了,她拒不拒绝都一个样,他干什么就从没过问过她的意见。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说道:“玄胤。”   玄胤正一边亲她小手一边哼小曲儿,冷不丁被点名,疑惑地嗯了一声。   宁玥垂眸道:“你真的相信司空流的话吗?”   玄胤想了想:“一半一半吧,那老头子应该没有撒谎,不过也有可能没道出全部真相,他还瞒了点儿什么。”   宁玥也是这么认为的,玄胤中蛊毒、平安符能压制蛊毒、她能解蛊毒,这三样,应该是事实,只不过,玄胤中的究竟是什么蛊,发作后会怎样,他只字未提。有可能,他并不知道;也有可能,他知道却没说。宁玥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道:“我觉得,他告诉我们的,是有人希望他告诉我们的。”   这个让是谁,玄煜还是司空朔,不得而知。   玄胤的眸光深邃了几分,如夜潭一般望不见底:“管他呢。”你没事就好。   宁玥抿抿唇:“对了,你大哥什么时候启程去南疆?”   玄胤小眉头一皱:“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我才是你男人!除了我,你谁都不许关心!”   宁玥的长睫颤了颤,轻声道:“我这不是关心你,才顺带着关心你家人吗?”   “这还差不多。”玄胤说道,“大概是三月吧,不过也有可能提前,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讲到这里,他的眸光也慢慢暗了下去。   宁玥的眼皮子抽动了几下,又道:“对了,你妹妹还好吧?上次送她的礼物她喜欢吗?”   玄胤的眼神闪了闪,笑道:“喜欢啊,喜欢得不得了。”   这就是不喜欢了。宁玥叹了口气:“平安符……拉出来了没?”   “还没。”   “我还有一事不明。”宁玥又道,“按照司空流的说法,平安符只能压制蛊毒,并不能根除蛊毒,那么司空朔即便得到了平安符,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等他有把握铲除中山王府的时候,一定也不会放弃我的吧?”   玄胤将宁玥抱进了怀里,语气温柔,眸光却满含坚定:“真有那么一天,一定是我们中山王府……把他铲除了!”   现在双方都需要培养实力,都需要暂时的平衡。   宁玥缓缓闭上眼,第一次握住他的手,露出了依赖的神色:“如果他真的逼你,答应我,不要把我交出去。”   ……   玄胤把宁玥送回将军府后,第一时间去了小樱的房间,小樱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这段日子,她吃的少、喝的更少,已经便秘足足八日了,不管给她什么药,她从来不喝,即便喝了也转头就给吐出来,把大家都给愁坏了。玄胤端着药碗来到床边,拉开了她的被子:“小樱,起床喝药。”   小樱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爬到玄胤的腿上,含糊不清道:“胤哥哥,你怎么来啦?是不是给我带好吃的了?我饿好多天了,呜呜……好想吃……”   玄胤拍了拍她肩膀:“喝药。”   “药?”小樱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一把退回了床内,倔强地说道,“我不喝!”   玄胤的眸光沉了沉,哄道:“听话,再这么下去,你会生病的。”   小樱缩在床角,嚷道:“骗人!你才不是怕我生病!这么晚了,你不会等我睡醒了再过来吗?你就是想把黑曜石给别人!你坏!我不要跟你玩了!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玄胤的大掌捏成了拳头,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掐住她下颚,将药灌了进去。   小樱在王府,从未被谁如此粗暴地对待过,特别这回对她“施暴”的人还是玄胤,小樱当时就委屈得哭了起来。   玄胤的面色有些发白,却没有怜惜妹妹的意思,强迫她将一整碗药,一滴不剩地喝了进去。她转头要吐,又被玄胤点了几处穴位,她吐不出来了。   她坐在床上,蹬着腿儿,声嘶力竭地哭:“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说着,她拿出搁在枕头下的蝴蝶发饰,一颗一颗地把黑曜石摘了下来,丢到地上,“你不是我哥哥!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兄妹五人住一个院子,巨大的动静惊来了玄煜、玄彬、玄昭,看到这幅情景,三人都有些困惑,玄胤与这个家几乎是格格不入的,唯独对小樱特别好。平时说话重一点都舍不得,今儿是怎么了?居然把她弄哭成这样?   天亮时分,小樱在丫鬟们的看守下终于拉了臭臭。玄胤命人将黑曜石找出来,装在平安符里,给司空朔送了过去。   如果司空朔非得从他手里得到一样东西,他能舍弃的,绝不是宁玥。   ……   这一晚,宁玥失眠,好容易有些睡意时,天又蒙蒙亮了。还得给老太太请安,无法赖床,只能揉了揉眼睛,一边打和气,一边唤道:“秋香。”   进来的冬梅,冬梅挂起帐幔,从衣柜里拿出昨晚已经配好的衣裳来到床前,道:“秋香的爹不舒服,请假了,您忘了吗?”   还真给忘了。宁玥按了按太阳穴,在冬梅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冬梅给她脱掉亵衣,换上正红色肚兜与素白里衣。她怔在那里,任冬梅服侍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既然是你们父亲病了,你怎么不会去看看?”   冬梅笑了笑,说道:“奴婢跟秋香……其实是结拜姐妹,奴婢原先是她家买来的小丫鬟,后面家中没银子了,她娘要把奴婢卖掉,秋香舍不得,就把奴婢给留下来了。”   “这么说来,秋香对你还挺好的。”宁玥打了个呵欠。   冬梅给宁玥穿上足衣和鞋子:“是啊,要不是秋香,奴婢都死了好几次了。”二人一同被卖入马家当差,却因为不肯交高额“保护费”而被资历老的妈妈们欺负,她们随便找了个错儿禀报管事,管事就把她们调到了最艰苦的杂役房。她生了病,没钱看,是秋香冒着被打死的危险去偷三小姐的钥匙出府,这才阴差阳错结了一段善缘。三小姐是她见过的最厉害、最值得跟随的主子,有时候她真想把府里的那些腌臜事儿捅到三小姐跟前儿,但她不能,她还想在府里好好混,就不能太过得罪那些地头蛇。   宁玥知道秋香与冬梅在来棠梨院之前吃了不少苦,但她不可能替她们两个出头,就像蔺咏荷养废她的时候,老太太心知肚明也没把蔺咏荷怎么样一个道理。每个层次都有它自己的法则,外人干涉起来,一旦不能连根拔除,就只会令对方陷入更艰难的境地。   洗漱完毕,宁玥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冬梅瞪大眸子道:“今儿开学,老太太说不用请安,直接去上学就好了,小姐,你不是又给忘了吧?”   宁玥拍了拍脑门,她这是怎么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她赶紧收拾好书本,出了将军府,幸亏秋香早把夫子的作业做完了,不然就凭她这好(第四声)玩的性子,这回一定会被夫子骂惨。   大门口,她碰到了宁婉,宁婉翘首以盼的样子,似乎在等谁。   “四妹妹。”她打了声招呼。   宁婉侧过身来,看见她,莞尔一笑:“三姐姐,可算等到你了,我还怕你不记得今天要上学,正准备让翠娥去提醒你的呢!”   宁玥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她与老四的关系几时这样好了?别告诉她,那一、两回不痛不痒的合作之后,二人就成为推心置腹的好朋友了。如果她记得没错,她病着的时候,老四、老五可没少在棠梨院打秋风。玄家上门要庚帖后,她们俩还一起跑来给她吹耳旁风,暗示她跟蔺咏荷翻脸呢。顾念彼此之间有过合作,她对之前的事既往不咎,但这并不代表她从此喜欢上她们了。   宁婉的笑意甜美了几分,柔声道:“三姐姐,你怎么了?”   宁玥四下看了看,道:“没什么,时辰不早了,赶紧上车吧,第一天可得早点到!”说着,拍了拍宁婉肩膀,径自朝自己的马车走去,完全没有与宁婉一起上学的意思。   宁婉被晾在那里,尴尬得脸色一阵泛红。   宁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嘲讽地说道:“哟,又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脸皮怎么这么厚呢?人家不待见你,你就识趣点儿呗!像只苍蝇似的往上凑,找拍啊!”   宁婉拽着帕子的指节,因大力的缘故,隐隐泛出了白色。   ……   十多天不见,仕女们的模样都有些变了,去年还瞧着青涩的姚氏姐妹初次显露出了少女的妩媚,宁玥不禁想到了司空朔,他收养那么多养女,会否其实就是在寻找蛊毒的解药呢?他之所以专宠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好,而是自己是他唯一的解药。   这种想法令宁玥感到恶寒和恶心,每多知道一点前世的真相,便更坚定与司空朔斗到底的决心。   玄家正式下聘后,宁溪与宁玥的名声也在京城传开了,大家看向宁玥的眼神都有些古怪,好像是惋惜、又好像是羡慕。宁玥没多做理会,从容地进了课室。   进入课室后,宁玥意外地碰到了武娟,武娟穿着杏色短褙子、淡紫色长裙,梳单螺髻,簪两对明月珠花,比年轻更加胖了。   这可真是奇怪,明明今年的武娟已经开始瘦下来了才对!   武娟见到宁玥,像见到救星似的扑进了她怀里:“呜呜……我再也去不了东学班了……”   你本来就是买进去的呀!宁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太子没有看上我……呜呜……他们不愿再花那么多钱让我上东学班了……”   原来,在正月十二的下午,武家邀请了太子到府中赏花,顺便让府中的女眷与太子弹弹琴、下下棋,只盼太子能看中她们其中任何一位,谁料太子丢了句“无聊”就走了。   这与前世的发展又大不相同,前世的太子可是爱武娟爱得死去活来,武娟为了太子,生生从胖子瘦成了第二个赵飞燕,难道说……因为自己的重生,一些与她没多大关系的人的命运也开始发生转变了吗?亦或是……自己无意中做了什么,引起这一系列的反应,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呢?   第一天上课,大家的状态都没回来,夫子讲夫子的,大家神游大家的,一日光阴就这么无聊地打发了。   课间的时候,院长大人找了宁玥一次,之前院长大人曾经承诺过,只要她靠第一便向她引荐几位太学博士,然而一个春节过完了,院长大人也没兑现当初的承诺。   院长大人的笑容有些讪讪:“太忙了,焦头烂额,我已经与博士们说了,这个月就为你引荐!”   宁玥恭顺有礼道:“有劳院长大人了,学生随时静候您的佳音。”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院长大人笑得有些狗腿,若说年前他器重她是因为她是个非常优秀的仕女,现在则多多少少忌惮她未来的夫家了,“对了宁玥,你姐姐怎么没来上学?”   宁玥第一反应是,老太太没派人通知学院吗?但很快,她瞧见了院长大人眼底的八卦,怕是因为她姐姐一心备嫁,再不踏足学院了吧,就道:“姐姐感染了风寒,尚未痊愈,等痊愈了,应该会来的。”   “哦,风寒啊。”院长大人呢喃着,又道,“没什么,你去上课吧,博士们的事儿我记着呢!”   “是。”宁玥行了一礼,恭送院长大人离开。院长大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打听宁溪的情况,除非……宁溪被烧坏嗓子的风声已经不胫而走了,这可真是……奇怪呢,千禧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藏不住消息了?   ……   秋香一大早便拿着对牌出了府,她从府里拿了些东西,一半是自己买的,一半是三小姐赏的。三小姐对下人的要求特别严格,不能做错一点事、不能讲错一句话,在二小姐屋里当差,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但令人欣慰的是,二小姐出手特别阔绰。她与冬梅都是二等丫鬟,公中给的份例是一两,由于她又兼了书童一职,府里再补贴一两,她帮二小姐写作业,二小姐再贴补了一两,算下来,她每月能拿到三两,这比通房丫鬟的月钱还多呢!然后,二小姐时不时赏些料子与首饰,都是顶值钱的,她全悉心保存了下来。   阿娘托人捎来消息,说阿爹的风湿又犯了,她记得南街有一家药铺,专卖治疑难杂症的药,阿爹用过一次他们家的药膏,效果非常显著。可惜太贵,后面用不起了。现在她攒了些银子,正好可以拿去买药。   从将军府到南街,足足有七里路,为省点雇马车的钱,她选择了步行,抵达张记药铺的时候已到了午饭时辰,她肚子饿,便先到街边的小面摊要了一碗素面。   老板瞧她穿得爽利,怕是大户人家的体面丫鬟,多收了她一文钱。   她放下包袱吃了起来,谁料眸光一扫,竟看到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她怀疑自己看错了,一直盯着对方,直到对方露出侧脸来,她完全确定了,这就是四少爷马谨严。   四少爷走进了一家当铺,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了当铺老板,不知说了什么,老板摆摆手,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四少爷皱起了眉头,又讲了几句,老板迟疑片刻,但最后还是摆了手。   应该在当东西,秋香猜。   吃完面,四少爷还没从当铺里出来,秋香好奇地从当铺门口走过,就听到四少爷含了一丝哀求的声音说:“你再多给点吧,我买它的时候花了一千两,是纯正的羊脂美玉,你只给我一百两,实在太低了!”   秋香的心咯噔一下,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也会低下头去求人?   当铺老板拿着玉扳指看了看,说道:“这玉是好玉,可小兄弟你得看清自己进的是什么地方儿!我可以很负责人地告诉你,你到别的当铺去,绝对找不到比我更高的价了!给你一百两都是看在今儿还没开张的份儿上。”   “我急需用钱……”马谨严的脸上泛起了尴尬的神色。   当铺老板眼神一闪,刚要开口抬价的,又突然咽进去了:“一百两,不能再多了!你要是不满意,就到别家去当吧!”   “哎,你……”马谨严刚要说话,秋香走了进来,“你的玉佩,我买了,两百两!”说着,打开荷包,就要去掏银子。   当铺老板猛地变色,抓住马谨严的玉佩道:“哪儿来的捣乱的?这位公子已经把玉佩卖给我了!”   秋香睁大眼睛望向马谨严,快提价呀。   当铺老板也做好了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谁料,马谨严冷冷地扫了秋香一眼,对当铺老板道:“一百两,卖给你。”   当铺老板:“……”   出当铺后,秋香叫住马谨严:“四少爷,你为什么不提价?他摆明了在坑你……”   “用得着你管吗?”马谨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   秋香哑然。   马谨严转身进了药铺,秋香也走了进去。马谨严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跟着我做什么?马宁玥吩咐你的?回去告诉她,想跟踪我,找个机灵点儿的人过来!”   “不是的,四少爷,你误会三小姐了,她没派人跟踪你,我是来给我阿爹买药的。”秋香认真地说。   马谨严却仿佛懒得理她,径自去了后房的药柜。   秋香开始挑选膏药,上次用的哪一种她记不太清了,只比对了一下价格,选了一种承受范围内最贵的,结账的时候又碰到马谨严了。   马谨严当来的一百两银子不够,只能买一半,他面红耳赤。   秋香觉得他真是可怜,秋香不由地想到了冬梅,当初冬梅也是没钱看病,险些死掉,多亏三小姐菩萨心肠,不仅收留她们,还给冬梅请了大夫。当时,她还偷了三小姐的令牌,三小姐都不计前嫌,眼下,她帮帮四少爷……应该也无可厚非吧!   秋香就问:“还差多少钱?”   马谨严双目赤红地瞪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却十足咬牙切齿的声音说道:“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   秋香白脸,忙解释道:“不……不是施舍……”   “那是什么?”马谨严冷冷地揪住她衣领,将她拉近,几乎要贴上自己,“我为什么会买药你不清楚吗?不是拜你那位天仙般的主子所赐,我娘和我妹妹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吗?别告诉我她良心发现了,想弥补自己的过错了!你告诉她,这不可能!”   秋香被他强大的怒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三小姐没有那样做……是我……我自己的主意……”   马谨严呵呵地笑了:“自己的主意?你就不怕我那妹妹知道了,把你折磨得比我娘还惨?还是……她知道我空虚寂寞,所以派了你来勾引我?”   秋香的脸唰的一下毫无血色了:“四少爷,你真的不要误会三小姐!三小姐是好人……她没派我做什么!我只是,不希望有人病死罢了……”   “小丫头,不要做烂好人,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冷声说完,马谨严拿起桌上的药离开了。   ……   宁玥下学后,准备去宝林轩转转,虽说关门了,但保不住已有新的商家入驻了。   刚踏上马车,宁婉奔了过来,小脸儿红扑扑的,眼眸晶亮:“三姐姐,我的马车坏了,不知道多久才能修好!我约了父亲钓鱼的,不能回去太晚,你载我一截好不好?”   若在平时,当然没什么不好,可今天她有事。宁玥轻声道:“你赶时间的话还是坐五妹妹的马车吧,我暂时不回府。”   宁婉的笑容淡了一分:“那你要去哪里?”   宁玥张了张嘴,微微一笑道:“也是约了人,真是不好意思,下次吧,下次一定带四妹妹回去。”   怕宁婉追着跟她一块儿,宁玥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启程了。   另一边,宁珍笑得场子都快断了,撩开帘子,从车窗里看向宁婉,挑眉道:“四姐姐,你到底要不要坐我的马车呀?”当她没看见么?故意弄坏车轮,跑去打宁玥的顺风车,结果人家根本不理她!哈,活该!   宁婉捏紧拳头,身子都开始发抖了……   ……   秋香拧着一叠药膏和一个装满衣料的包袱回了家。一个小胡同里,一间堂屋、两间正房、一个后罩房与一个打了水井的小院子,就是全部地方了。   她是长姊,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十三岁,在一间私塾上学,白天不回。阿爹不做事,阿娘接些针线活,赚的不多,基本开支全靠她在府里领的月钱。   两口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甫一见到秋香,还以为是谁家小姐走错了地方儿,没太在意,直到秋香叫了声阿爹阿娘,二人才惊吓地抬起头来!不是做梦吧?那个咸干菜一般的女儿,怎么出落得如此标致了?穿得都是绸缎,比一般的富户千金还好,头上戴的簪子……妈呀,是金的吧!   秋香娘二话不说把女儿的簪子摘了下来!   “你哪有钱买这个?”她两眼放绿光地问。   秋香道:“三小姐赏的,棠梨院的丫鬟都有。”   秋香娘笑嘻嘻地回头,对丈夫说道:“我就说将军府是个好去处儿吧!”   你所谓的好去处差点儿害死我跟冬梅了。秋香把东西放进屋,又出来说道:“我买了些药膏,阿爹你记得敷。”又把荷包递给她娘,“娘,这个月的月钱,元宵府里多算了一个月,一共六两。你把钱拿去,簪子给我吧,那是三小姐赏给我们,让戴着体面的,不能弄丢。”   秋香娘收下钱,板起了脸道:“赏你了就是你的!还不能丢?我看你是舍不得!是不是冬梅那死丫头把你给教坏了?我就说那丫头留不得,迟早是个祸害!哎哟,我命苦啊,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听一个外人的话,不认我这个娘啦!”说着,她往地上一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了起来。   秋香爹就道:“行了行了,秋香也不容易,每个月的月钱都给你了,这簪子,你就还她吧!”   “都给我了?你瞧她主子一出手就是这么贵重的金簪子,每个月会只给三两月钱吗?少说也是五两!”秋香娘恶狠狠地看向她,“你是不是私吞了?快给我交出来!”   秋香摇头:“我没有,我都给你了……我发誓,我真的只有这么多……”   “冬梅的呢?那丫头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她赚的钱也该归我们!你的三两,加她的三两,每月该有六两才是!”秋香娘剔着牙道。   秋香低下头:“你都把冬梅的奴籍卖给将军府了,她跟咱们家没关系了……”   “我呸!老娘白养活她那么多年?”秋香娘啐了一口,吐掉牙签儿,“她不孝敬我就算了,也不孝敬你?我要把她卖到青楼的时候,是你救的她吧?她的命是你的!钱也是你的!你给我找她要!”   秋香的头垂得更低了:“……好,我好她要,但要不要得来我不敢保证,你先把簪子还我。”   秋香娘就道:“你傻呀,不会说路上被人打劫了,簪子给人抢了?你家主子器重你,不会怪罪你的!”   “三小姐对我有恩,我不能骗她……”秋香说着,给她娘跪了下来,“阿娘,求你把簪子还给我吧!这不是那种可以随意支配的赏赐,它跟我每日穿的衣裳是一个样儿的,寒酸了人家会说主子刻薄,我们穿金戴银,也是主子的体面!”   秋香娘才不信丢一个簪子能怎么样了?死活不给。   秋香伸手去抢,被她娘啪啪啪扇了几耳光,还要再扇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给握住了。   “老娘管教女儿,谁他娘的不长眼……”话音,在看到那张威严的俊脸时呼啦一下哽住了。   秋香愣愣地行了一礼:“四少爷?”   马谨严甩开秋香娘,秋香娘一个趔趄,栽倒了丈夫身上,马谨严声若寒潭道:“谁给了你胆子动我们马家的下人?她既已卖入马家,便再不与你们相干,她的膝盖,跪得了主子,跪得了管事妈妈,可唯独跪不得你们!你们是她的谁?卖的时候没想过善待她,她发达了,却反倒要赡养你们!我们马家是没给你们卖女儿的银子,还是你们没签下她生死不与你们相干的奴契?”   秋香娘被挤兑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丈夫夺过她手里的簪子,还给了秋香。   马谨严甩袖走出院子,走出胡同。   “阿爹,阿娘,我……我改天再来看你们。”秋香说完,追上了马谨严,“四少爷!四少爷请等等!”   马谨严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边走边道:“我没帮你,只是不希望马家的下人到处被人欺负。”   秋香天真地笑道:“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我会告诉三小姐的,说你也是好人!”   马谨严停下来,犀利的眸光射向她:“如果你真为我好,就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   不远处的马车内,翠娥疑惑不解地问道:“那不是秋香吗?怎么会跟四少爷一起从她家出来?”   “她家?”宁婉蹙了蹙眉。   “是啊,她每个月都让人把月钱带回来,我跟那人来过一次,不会认错的。”翠娥说道,“咱们要不要告诉三小姐一声?”   宁婉慢慢地放下了帘子:“你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   宁玥坐车来到了宝林轩,宝林轩整栋楼都被拆掉了,楼兰阁也不在了。宁玥失望地叹了口气:“回府吧。”   “是。”车夫挥动马鞭,马车宽阔的大街上行驶了起来,走到一半时,突然走不了了。   宁玥按了按眉心,累极了似的,沉声问:“怎么了?”   车夫道:“中山王妃在前面买东西,整条路都给封了,调头也不行,后边也堵住了。”   一听是玄煜的娘亲,宁玥阴郁的神色缓和了几分:“那就等等吧,不碍事。”   王妃抱着一个五岁的小女童,软软地哄道:“别再生你胤哥哥的气了,啊?母妃给你买宝贝,看上什么,母妃都买给你!”   “不要!我就是讨厌他!我一辈子都不想原谅他!”   脆生生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听得宁玥的心肝儿都颤了一下。宁玥挑开帘幕,朝前方望去,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趴在王妃怀里,一个劲地掉泪。   咦?这不是那个在紫竹林见过的小女童吗?当时看见的是侧脸,今天刚好也是侧脸,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亏她当时还纳闷,谁家的小丫鬟,在厨房里忙活,却穿得比公主还矜贵,原来是玄煜的妹妹啊。那天,玄煜、玄胤都在,难怪她也在。   不过,她当时好像被自己吓坏了,整个人抖得不行,自己还以为她是个胆小怯弱的孩子,没想到敢这么跟王妃撒娇。   宁玥很快想到了前世,司空朔从王府弄到手的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个?应该不是,因为那个小姑娘非常怯弱,而且也不是王府的千金,不得王妃欢心,只是一个从外头抱回来的弃婴而已。   行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一扇镂空梨花木屏风拦在了一处软榻前,屏风旁站着两名漂亮的小宫女,正给屏风后的人,一下一下打着扇,在如此寒凉的天气!   一名赤衣小太监托着一个锦盒入内,双手呈给了立在一旁的老太监。   老太监打开看了看,摆手叫小太监退下,又给宫女打了个手势,宫女们也退下了。偌大的殿堂只剩他与屏风后散发着强大气场的男人,他上前两步,恭敬地说道:“主公,胤郡王把平安符送来了,还让人带话,他欠您的人情全都还清了,以后不要再打马宁玥的主意,否则……他会与您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就凭他?”屏风后响起优雅而慵懒的磁性嗓音,“没耍诈?”   老太监欠了欠身,道:“倒是没耍诈,只是……也不大干净,是从魄门出来的!等奴才洗干净了再呈给主公。”   主公有洁癖,洗再多遍只怕也心里膈应。   屏风后传来一声不悦的哼声。   老太监又道:“不过好在是个孩子的,倒是……没那么污秽。”   “孩子?玄胤为了膈应我,居然会去杀一个孩子?”   “嗯……”老太监沉吟片刻,道,“不是胤郡王动的手,是那孩子不小心吞下去的,而且也没死。”他们当然查不出小樱是故意吞下去的,就连王妃王爷都以为她是在争抢的过程中误服到嘴里了。   啪!   是棋子被捏碎的声音,继而,是一道含了一丝讶异的回应:“这可是千年寒玉,寻常人吞下去一点粉末就会立刻没命,玄胤的前三任未婚妻不都是这么死的吗?养生丸,呵,夺命丸还不多。”   老太监点头:“这也是奴才觉得奇怪的地方,那小姑娘正月初七就吞了,还是一整颗,昨儿夜里才排出来,今天又活蹦乱跳地与王妃逛街去了。”   “哪个小姑娘?是玄煜从南疆抱回来的那个弃婴吗?”声音,已渐渐染了一丝困惑与凌厉。   老太监就道:“正是她。”   “呵~”司空朔轻飘飘地笑了,“玄煜啊玄煜,世人都说我残暴不仁,而今看来,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呀,为了给你弟弟解蛊,竟是连婴孩儿都不放过!”   解蛊?老太监怔住了,莫非玄小樱与马宁玥一样,都是能解蛊毒的人?   ------题外话------   谢谢——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   133**7991 投了1月票   大王 投了1月票   陈雨芯 投了1月票   大王 投了1票(5热度)   墨若微篱 投了1票(5热度) 【V6】亲事,她不是亲生的   王府,柏翠院内,玄煜正在书房整理军机处的文书。   南疆一战,在所难免,他需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目前驻守西凉南部边境的主将是马援。马家祖上是效忠前朝皇室的,到马援这一代主动投靠了摄政王,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总体说来,皇帝并非一个卸磨杀驴之人,相反,比起前朝最后几位昏聩的君主,他贤明许多,也聪慧许多,在用人方面,也很有自己的一套。他敢将如此重要的边关要塞交到马援手里,就说明马援这个人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玄煜放下马援的资料,窗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他面不改色,拿起了下一将领的资料。   玄胤耍了一套拳法,伸长脖子瞅瞅书房,发现没动静,又摸摸鼻子,改成了练剑。   冬八在一旁拍手叫好:“少爷好厉害!少爷威武!少爷最棒!”   玄胤一边练剑,一边偷瞄书房的动静,心道我这功力都发挥到七成了,玄煜怎么会没反应呢?不怕他毒发身亡啊?   “哎哟——”他惨叫了一声。   冬八忙跑过来,着急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呀,肿了!”   嘎吱——   门被推开,玄煜走了出来。   玄胤嘴角一抽,眼底掠过一丝促狭。   玄煜蹲下身,看了看玄胤的脚,应该是扭到了,脚踝处肿了,他又捏了捏玄胤的骨头,问:“疼不疼?”   玄胤摇头:“不……呃……疼!疼死了。”他耷拉下脑袋,可怜兮兮地说。   玄煜将他扶起来,淡淡地问:“还能走吗?”   “走不动了,断了,脚断了,腿也断了。”玄胤撅着嘴儿说。   玄煜将他背到背上。   玄胤偷偷地勾起了唇角。   进屋后,玄煜把他放到椅子上,拿出跌打酒,脱掉他鞋袜,给他细细涂抹了起来。   明明做着关心的事,却又面无表情,好像只是为了做而做一样,但如果不是真的在乎自己,他又何必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玄胤看不懂这个哥哥了,眨巴了一下眸子,说道:“那个……我把平安符给司空朔了。”   “嗯。”玄煜头也没抬,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玄胤睁大清澈无辜的眸子:“你不觉得奇怪?你以前不是叫我无论如何也别把平安符摘下来的吗?”   玄煜没有说话,又用指尖蘸了一点药膏,涂在他肿痛的患处。   玄胤自顾自地解释道:“我说过了,我欠的人情,我自己还,现在,平安符已经他了,我跟他两清了。”   玄煜依旧没有说话。   平时不是见了自己就像个和尚似的碎碎念个不停吗?今儿怎么了?玄胤皱了皱小眉头,道:“你是不是知道司空朔想要平安符啊?他也中蛊了对不对?”   可无论玄胤为什么,玄煜始终都没有回应。   玄胤泄气了,靠上椅背道:“你至少告诉我,是为什么会中蛊毒吧?”   玄煜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变化:“生下来就有,之前一直用药物控制它,后面渐渐发现控制不了了,才给你的平安符里装了那颗黑曜石。”   “这么说……是打娘胎里带的。”难怪小时候总给他喝那么多黑乎乎的东西,烦都烦死了,玄胤蹙了蹙眉,眸光一暗,“你不问我是怎么知道自己中蛊的事的吗?”   “知道了就知道了,有什么好问的?”玄煜收好金创药,给他穿上鞋袜,就像玄胤习惯了照顾小樱一样,他也习惯照顾玄胤了。   玄胤又道:“黑曜石真是你从南疆皇宫里偷出来的?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就这样给了司空朔,你不生气?”   “反正你快成亲了,不需要它了,给就给了吧。”玄煜说着,站起身,把金创药放回了暗格。   玄胤还不罢休:“那我到底中的什么蛊?发作了会怎样?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法子解蛊?”   三个问题中,玄煜只回答了最后一个:“反正解蛊的法子就是这样,别的,我也不清楚了。”言辞此处,他显然不乐意多谈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刚走到门口,不知想到什么,又折回来,从怀里逃出一个瓷瓶,放到玄胤手边,“成亲之前,你还是需要压制一下它,最好别提起发作。武功那些,你暂时也别练了。”   那岂不是又变回原先的废物?玄胤含糊应下,等玄煜一走,他就把瓷瓶里的药倒进了垃圾篓。   ……   宁玥等了半个时辰,街道终于疏通了,王妃抱着小女童走出来,小女童手中拿着一个七彩琉璃壶,壶盖以珍珠串了一条穗子,穗子底端是一个非常精巧的铜铃,小女童双手捧着一晃,铜铃发出悦耳的声音,王妃满眼宠溺地问:“喜不喜欢?”   小女童的心情好像平复了不少,甜甜地笑道:“喜欢,多谢母妃。”在王妃的脸蛋上啵了一个,逗得王妃笑逐颜开。   很快,小女童转过头来,在人群里好奇地张望。   宁玥一下子看清了她的正脸,咦?这不是前世被宁溪送到司空朔寝宫的小女孩儿吗?当时的小女孩已经十岁了,眼下看上去才五岁左右的样子,可因为辨识度极高,宁玥相信自己不会认错。   奇怪,那个小女孩明明是个弃婴,只被当个大丫鬟养着,这辈子……怎么变成王妃的女儿了?   “小楼。”宁玥将帘幕又挑开了些,小楼是车夫的名字,年纪已经三十有余了,其实一点儿也不小,但他地位低,大家伙儿便全都这么叫。   小楼扭过头,憨厚老实地笑道:“三小姐,怎么了?”   “你知道中山王府有几个千金吗?”她问。   小楼遥手一指,说道:“一个呀,就是那位玄小樱小姐。”   玄小樱?不不不,这不是那个小女孩儿的名字,小女孩儿叫香梨,据说是小时候特别爱吃梨子,才得了这么个名。前世的王妃的确生了个女儿,也的确叫玄小樱,却不是她,但如果不是她,真正的玄小樱……又会去了哪里呢?   ……   宁玥在路上堵了很久,秋香回来时她还没回来。秋香捂着红肿的脸,老鼠一般地回了房间,然后迅速找出三小姐平时用了一半就扔掉的药膏。   冬梅端着洗澡水进门,闻到一股药味儿,当即就放下盆子走了过去:“秋香,秋香是不是你回来了?你怎么了?”   秋香正坐在床头,对着一个小铜镜擦药,听到冬梅的话,臊得背过了身子:“嗯,我回来了,没什么事。”   这话,骗鬼还差不多。她那黑心的爹娘,哪一次回去能给她好果子吃?冬梅在她面前坐下来,扭过她下巴,看清那脸上清晰可见的手指印,气得恨不得把秋香爹娘给宰了!   “我说过你多少回了?他们早不是你爹娘了,何苦管他们?他们哪一次是真的生病?就是没钱了想从你身上再榨点东西!”冬梅气呼呼地拉过药膏,为她擦了起来。   秋香疼得倒抽凉气,却说道:“好歹生养我一场,没他们,便也没我。”   冬梅想说你就是个烂好人,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因为秋香的同情心,自己早被那对黑心肝的夫妻卖到青楼了。冬梅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你真得别太把他们当回事儿了。你有时候也得为自己考虑,眼下虽说跟了三小姐吃穿不愁,但保不齐哪天就被放出府了。三小姐若是个爷们儿,以你的姿色,多少能混个通房做做,将来若得个心胸宽阔的少奶奶,保不准还能开脸做姨娘。偏她是个小姐,要嫁的对象也不是咱们这种人高攀得上的,迟早呀,你我都得被放出府。届时,你要怎么办?”   秋香被说得陷入了沉思。   冬梅接着道:“你指望你没去处的时候让你爹娘收留你?信不信他们再卖你一次?听我一句,别再傻兮兮地把钱给他们了,自个儿存着,我的也存着,到时候咱俩屯个小店做生意。不用再看人脸色,然后,再请两个小丫鬟服侍咱们!”   秋香顿了顿,没接她的话,而是问:“你手头上还有多少钱?”   冬梅警惕得瞳仁一缩:“干嘛问这个?是不是你爹娘让你找我要钱来了?”她站起身,“我告诉你,咱们俩的情分是咱们俩的,与他们可没丝毫关系,你休想让我贴补他们一文钱!”   秋香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一边觉得理所当然,一边又挺酸涩,低下头道:“……不是要贴补他们,我……想找你借点钱,以后还你。”   “你借钱干什么?”冬梅奇怪地问,“是他们教你的吧?找我要不到,就说借,借了再也不还!”   秋香摇头:“不是的,我是真的有急用,你借我一点吧。”   “那你先说你要干什么!”冬梅是个小气的,如果不是因为秋香对她实在太好,她早搪塞不借了。   秋香咬了咬唇,很为难地说道:“你……你别问了,反正不是做坏事,等我发了月钱,就还你。”   冬梅斜睨着她,想了想:“那你得保证,不许再把月钱拿去贴补那两个黑心肝儿的!”   “冬梅,他们是我爹娘,你不要这么说他们。”秋香的心里不打舒坦。   冬梅哼道:“哪个爹娘会卖掉亲生女儿的?就你傻,还养他们!”见秋香快要被自己说哭了,又叹了叹,道,“钱我可以借给你,不用你自己还,我直接找三小姐领你的月钱。”   秋香犹豫了一下,道:“好。”   “你要借多少?”   “越多越好,把你手上的……全都借给我吧。”   冬梅背对着秋香,打开了自己的小金库,一黑一红两个荷包,每个二十两,冬梅取出一个黑的,合上小金库,递给秋香道:“我只有这么多了,你拿去吧。”   秋香打开看了看,惊讶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上次入宫,武贵妃对自己没照顾好三小姐甚感抱歉,便给了她三十两银子,叫她平时都在三小姐耳边说说好话,若老太太问起当时的事儿呢,也尽量往轻了说。这些,她没让三小姐知道。另外十两则是她的月钱。她笑了笑,说:“出宫的时候,武贵妃给每个下人都发了十两银子的小红包,怜儿和翠娥、菊青都有,私底下给的,你可别往外说,要是让主子们知道了,她们几个也会遭殃的。”   秋香点点头:“嗯,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她没什么优点,就是嘴巴特别紧。   拿到钱后,秋香立刻去往了白天的那家药铺,把马谨严没买完的药买了回来。但马谨严不许她把二人见过的事情声张,她一直在屋里等到天黑,才揣着药去了千禧院。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掉了一小包在地上,她也没有发现。   宁玥回到家时,晚饭的时辰已经过了,冬梅迎上来,帮她把书袋挂好,换了件袄子,说道:“怎么这么晚?”   “王妃带女儿买东西,直接封了路,渴死了,快给我水。”宁玥自己拿开她的手,自己扣起了扣子。   冬梅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她喝完,眸光一扫:“秋香还没回来?”   冬梅答道:“回来了,又出去了,好像是家里的事儿没弄利索。”   宁玥没放在心上,但有些不大高兴,夫子布置了一堆作业,秋香不在,谁给她写呢?   思量间,门口有丫鬟禀报,宝珠来了。   宝珠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是当姑娘一般养着的,据说嫁妆都备好了,只等老太太不需要她服侍的时候,就给她择个好夫婿风光出嫁。这样的人儿,亲自登门棠梨院尚属头一次。   宁玥起身,喂了一颗软糖到她嘴里:“宝珠姐姐怎么来了?”   宝珠掩面吃完糖果,轻轻笑道:“老太太找你。”   宁玥值得脱掉刚穿了一会儿的薄袄,换上厚厚的长袄,要系丝带的时候,宝珠对冬梅道:“我来吧。”   “是。”冬梅退到一边。   宝珠给宁玥系好丝带,小声道:“怕是要问二小姐的事,你当心些。”   宁溪又闹了什么事?宁玥的第一反应是老太太查出宁溪找人陷害她,却被她偷梁换柱,结果害惨蔺咏荷的事了。虽说宁溪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但她这个“帮凶”也难辞其咎,想个什么法子应付好呢?当然,也或许并不是这件事。宁玥感激地看了宝珠一眼,不论如何,这个人情,她记下了。   二人携手走出了棠梨院。   冬梅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看着宝珠与二小姐谈笑风生的样子,心里羡慕得不行,并暗暗发誓,一定要混成宅子里的第二个宝珠!   出棠梨院的时候,与同样晚归的马宁馨撞了个满怀。   马宁馨一副赶着投胎的样子,差点儿把宝珠撞到地上,幸亏得宁玥扶了一把。   “宝珠姐姐,你没事吧?”宁玥关切地问。   “我没事。”宝珠笑着摇摇头,看向马宁馨,见对方慌张得不行,出声问,“大小姐,你怎么了?”   马宁馨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垂下眸子,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我给妞妞买了东西,我先进去了。”语毕,竟是逃一般地走掉了。   宁玥与宝珠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俗的困惑,马宁馨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按理说,不该这么莽撞才对。   怜儿追了上来,看到宁玥与宝珠,喘气行了一礼:“三小姐,宝珠姐姐。”   宁玥拉住她:“你们去哪儿了?我大姐怎么慌成那样?”   怜儿道:“碰到一个登徒子,真是可恶死了!”   宁玥柳眉一蹙:“那人没把我大姐怎么样吧?”   “好像是没有。”怜儿说完,告别二人,朝马宁馨追了过去。   宝珠就道:“盛京的治安看来也不怎么样了,以后出门得多带几名护卫才是。”   宁玥不可置否,与她一块去了福寿院。   福寿院内,老太太正在与罗妈妈清点嫁妆,这是她从自个儿的嫁妆里划出来贴补宁溪与宁玥的:“年纪太轻,给铺子又怕打理不好,那些管事又老油条惯了,奴大欺主,怕是压不住她们。”   罗妈妈连连点头:“可不是这个理儿?上回,侧夫人去说他们,他们还犟嘴呢,我去,方才收敛了些。都是跟了您一场的人,眼界自然比旁的仆从高些,不服小主子也是有的。依我看,直接贴补银子吧,省事、方便。”   “那你觉得多少合适?”老太太问。   这可把罗妈妈问到了,按照原先的定制,一个小姐三千两,但如今王府抬了这么多嫁妆,做祖母的也不能给少了,显得小家子气。罗妈妈迟疑了一下,道:“要不,各给五千两吧,公众的,也再多给一千两。”   老太太没说话,这时,宝珠撩了帘子进来,笑盈盈地说道:“老太太,三小姐来了。”   “祖母。”宁玥入内,恭敬地行了一礼。   老太太招手,罗妈妈忙摆了个锈凳让宁玥坐下,宁玥坐下后,老太太问道:“还没吃晚饭吧?宝珠,让人把饭摆屋里来。”   “是。”宝珠欠了欠身,撩开帘子,对门口的小丫鬟吩咐了几样菜,小丫鬟去了,她踅步回屋,与罗妈妈一道进了偏房。   老太太端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浮动的茶叶,道:“跟你说说嫁妆的事儿。”   宁玥不动神色地笑了笑:“您说。”   “府里的定例是嫡出小姐三千两嫁妆,庶出小姐两千两嫁妆,馨姐儿因着是你大伯唯一的女儿,就给按嫡出的办了。我这边不论嫡庶,一应三千两,外加一间店铺,考虑到你们年纪轻,压不住那些管事,铺子接在手里赚了还是赔了心里每个底,我索性将铺子折合成两千两银子给你们,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的安排,宁玥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就乖巧地说道:“一切听祖母安排。”   老太太嗯了一声,面色透着一丝老成和严肃:“另外,就是你们母亲随给你们的嫁妆。你大哥过世的早,他那份儿不用留出来,只得你与宁溪两个女儿,均分了就好。”   此话一出,宁玥的手指有些拽紧了,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把她娘的嫁妆分给宁溪一半?凭什么?就凭她娘是嫡母?这可搞笑了,宁溪一天都没在她娘跟前尽过孝,出嫁的时候,还要从她娘的身上榨掉一半的价值,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宁溪要是成天给她娘端茶倒水、晨昏定省,不与蔺咏荷亲近,视她娘为唯一的母亲,她不介意把嫁妆分给宁溪一半。可宁溪除了嘲笑她娘是个疯子之外,貌似什么都没做过了!   “祖母,这件事,怕是要先过问我娘。”   老太太说道:“你娘的事一向是你做主,你点头就够了。我知道你与宁溪之间闹得不是很愉快,她唆使老五给你下寒食散,是她不对,我教训过她了。可话又说回来,你们姐妹情分摆在这里,将来去了王府,也是要相互帮衬的。中山王有四子一女,你姐姐是长媳,她自然,会照拂你,比照拂其他妯娌多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宁溪那种铁石心肠的女人,纵然真与自己做了妯娌,也只会拼命地踩死自己。照拂?哈,下辈子吧!但宁玥不会与老太太争吵,老太太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如果老太太真的从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让宁溪与她一样风光出嫁,在把蔺兰芝的钥匙给她时就会将这件事说到明面儿上来。拖延到今日才开口,想来是这几日,她不在的时候,有人做了什么事触动老太太的心,让老太太怜悯千禧院了。这件事,她不能直接拒绝,不然,会与老太太杠上。但要她真的便宜马宁溪那个毒妇,她又死活不甘心。   想了想,她欠了欠身,微微一笑道:“祖母说的对,不管以前如何,以后我都是要仰仗姐姐过日子的,这点嫁妆,出的不冤。我这就去千禧院,问问姐姐到底喜欢什么,与姐姐好生分一分。”   老太太点点头,眸子里露出了满意之色:“所有孩子里,属你最是个明白人儿,放心,我这边也会多贴补你一些的!”   宁玥笑着道了声多谢。   小丫鬟端了饭进来,宁玥简单用了一些,由宝珠送着出去了。   一出院子门,宁玥就拉着宝珠的手走到了树后,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低声道:“好姐姐,你告诉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虽问过秋香,但以秋香的性子,怕是坏话也给传得没有杀伤力了。   宝珠指了指千禧院的方向,凝眸道:“她不是个好惹的,你走后,她天天都让来给老太太请安,她腿脚不好,坐在轮椅上,给老太太磕头都得下人搀着。每天晚上,哭得像什么似的,整个将军府就没有听不见的,老太太叫她别哭那么大声,她就把腿露给老太太看,都是大夫给用偏方在治,浑身扎着针,难怪哭得凄惨,老太太便不说什么了。”   秋香只说蔺咏荷哭,却没说蔺咏荷为了治腿,用了这么虎狼的法子。   宝珠接着道:“二小姐的情况也不好,烧成了肺炎,咳血,咳到现在,完全说不出话了。这事儿,还得瞒着王府,若叫王妃知道,那还了得?怕是不能嫁了。”   原来是肺炎,成人得肺炎是挺危险的。宁玥点点头,看向宝珠,示意她继续说。   宝珠道:“四少爷的情况更糟,本来要科考了,为照顾娘亲和妹妹,退学了。”   居然连学都退了!这不是自断仕途吗?马谨严虽不如马克卿聪明,但胜在勤奋,学识上并不输给马克卿多少,前世的他能坐上高位,也不完全是靠着宁溪的裙带关系,他自己,本身也有让司空朔欣赏的地方。   母子三人,残的残,病的病,唯一的靠山又前程毁了大半,几乎是看不到任何希望,难怪老太太执意要把她娘的嫁妆分给宁溪一半了。   宁玥想不通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搞的这么惨?腿不好就不好,慢慢治呗,找什么虎狼偏方?还有,娘亲和妹妹已经快折腾不动了,做为男人,更应该挑起大梁才对,为何反而自暴自弃了?也不怕父亲知道了打死他!   宁玥隐约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如今的千禧院,已经完全看不出昔日的风光了,绝境一样。”宝珠轻轻地叹息。   绝境?宁玥狐疑地眯了眯眼睛:“宝珠姐姐,我三姐的嗓子真的烧坏了吗?”   宝珠笃定道:“是的,烧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这事儿,你可千万保密,别往外头说。”   已经保不住了,连院长大人都知道了。   消息,如此不利于宁溪的消息,居然从千禧院传了出去,还传到了院长大人的耳朵里。是千禧院真的风光不再了,所以奴才们也不管住嘴巴子了,还是有人觊觎世子妃之位,想整垮马宁溪?如果是第二种猜测,那么主谋是谁?二夫人?宁婉是如今唯一有条件嫁给玄煜的,不排除二夫人为了女儿飞上枝头做凤凰,铤而走险一次。   那么这件事,会不会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呢?   宁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千禧院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宝珠姐姐,我大哥去的早,我娘又长期不在身边,你便如同我亲姐姐一个样,日后还有仰仗宝珠姐姐的地方,宝珠姐姐不要嫌我麻烦。”宁玥真挚地说着,拔下左手上的翡翠镯子,套在了宝珠手上,宝珠要推辞,被她给挡住了,“我和胤郡王都会记得宝宝姐姐的好。”   人不一定都是自私的,却一定是有向光性的。宁玥相信即便自己十分落魄,宝珠也不会瞧不起自己,但绝对不会这样豁出一切帮助自己。玄胤送来的十担金子,不仅是告诉了司空朔,他非她不可,也告诉了这些下人,谁才是真正值得他们巴结的人。   宝珠最终收下了宁玥的镯子。   冬梅吞了吞口水,那镯子是小姐在宝林轩买的,二百两银子一个,就这么送给了一个丫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宝珠,就是她冬梅的道。   宁玥带着冬梅去了千禧院,刚好,给蔺咏荷做治疗的郎中也在,是个女郎中,四是上下,身材清瘦,圆脸,颧骨略高,嘴唇很薄,看上去略显刻薄。穿一身酱色布裙,挽了个头巾,只簪一支银簪。但若细看,会发现那簪子的做工极为精细。   一个江湖郎中的眼光,居然如此雅致,倒是叫宁玥稍稍侧目了一下。   蔺咏荷躺在屏风后,衣衫褪尽,女郎中正要进去给她扎针,宁玥跨过了门槛:“姨娘,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女郎中回头看了她一眼,略微欠身,却没有行礼。   好清高的女郎中!   宁玥淡漠的眸光扫过她姿色平平的脸,绕过屏风,来到了蔺咏荷床前。   蔺咏荷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薄被,见到宁玥,撇过脸去,连表面的慈母也不乐意装了。   宁玥轻轻一笑,自顾自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姨娘,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你好像不大高兴啊。方才在福寿院,老太太还与我说,把我娘的嫁妆分给二姐姐一半呢!我是来与姨娘商量嫁妆的。”   蔺咏荷的眼皮子微微抽动了一下。   宁玥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张纸,说道:“我娘的嫁妆都在清单上了,姨娘要不要看看?中意哪些,就先挑出来。”   蔺咏荷看向了宁玥,愤愤地说道:“马宁玥,你究竟想怎样?把我害成这样了还不够吗?继续羞辱我,有意思吗?”   “姨娘说的哪里话?我是认认真真来好你商量嫁妆的,就当……把你打残的医药费好了,虽然是你女儿动的手,可到底是为我报了仇,我感激她是应该的。”   “你……”蔺咏荷气得彻底转过脸来,露出了那半张被宁溪毁掉的右颊,狰狞的伤疤暴露在烛光下,说不出的丑陋。   宁玥挑眉,宁溪下手可真够狠的,幸亏是划在蔺咏荷脸上了,不然,凭玄胤多喜欢她,只怕也会厌了她。   “姨娘,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明明是自己设下的陷阱,自己栽了进去,最后反而去怪罪那些没掉进陷阱的其他人。在你们眼里,你们的命是命,别人的都不是了,是吗?十年前,你把我大哥推进护城河,让我大哥在河里喂了鱼。你把我大哥害成那样都不够,又跑去迫害我娘。我倒要问你,你够了吗?你不够!你又来算计我,把我当废物一样养大,最后,还卖掉我给你女儿谋一桩好亲事。跟你比,姨娘,你不觉得我太仁慈了吗?”   蔺咏荷被说得面色发白,却又不知为什么,那愤怒的神色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了一丝狰狞的笑意。若细细分辨,竟还有一点儿得意。   都被摧残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得意的呢?莫非是想好计策发将她一军了?宁玥淡淡地勾起唇瓣:“姨娘,我本来不打算动你女儿的,让她嫁过去也不错,反正玄煜不喜欢她,让她守活寡也算成全她一番痴心了。但你非得自作聪明,从老太太那儿算计我娘的嫁妆。我这么小气,当然不乐意分给你女儿了,可我又不能忤逆老太太。思前想后,只能搅黄你女儿的婚事了。那样,我一个子儿也不用出了!”   “你敢?”蔺咏荷气得掐住了宁玥的喉咙。   宁玥动也没动一下,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她道:“你在我身上留多少印子,我在你女儿身上留十倍的印子,试试看,我到底敢不敢。”   蔺咏荷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流着泪,浑身发抖:“我这么做有错吗?我一辈子是个妾,只希望自己女儿能够风风光光地嫁户好人家……你说我卖了你对不起你,但胤郡王又差了吗?他对你那么好……比世子对你姐姐还要好……”   宁玥眸光一转,道:“听姨娘的口气,好像是后悔了。也是,玄煜那种云端高阳的人,嫁过去就是个摆设,只有胤郡王这种真性情的男人,才会对妻子疼爱有加。多谢姨娘坏心办好事,给我找了个如意郎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姨娘的恩德的。”   蔺咏荷险些背过气去!   这时,女郎中走了过来:“三小姐有什么话还请明天再说吧,我要给夫人治疗了。”   这个女郎中,真不是一般的嚣张。   宁玥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绕过屏风后,她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女郎中掀开被子,露出蔺咏荷布满针眼的身子,看样子,蔺咏荷的治疗是真的。   身后,响起蔺咏荷鬼哭狼嚎的声音,宁玥拢了拢宽袖,不带丝毫拖沓地走出了千禧院。   半刻钟后,冬梅也出来了:“小姐!”   宁玥往前走了几步,压低音量问:“如何?”   冬梅四下看了看,低低地说道:“奴婢打听了一整圈儿,二小姐的嗓子是真的很久没说话了。”   真变哑巴了?老天爷要不要这么帮自己?宁玥的眸光动了动:“拿到她的药没?”   “拿到了!”冬梅拉开宽袖,让宁玥看了看,宁玥看完,她又把袖子捏紧,这是偷来的东西,可不能被别人给发现了。   宁玥又道:“你明天去找个大夫,让看看这些是治什么的药。”   “是。”   主仆二人回了棠梨院。   秋香还没回来,今儿的作业非得自己完成了,宁玥决定,以后再不给秋香放一整天的假了,最多给半天!   宁玥做作业的功夫,冬梅把药放进了箱子。今儿轮到她值夜,洗完澡便抱着被子前往上房,走到门口的时候,右脚踩到了一个东西。她捡起来一看,咦?这不是她从千禧院偷回来的药么?不是已经锁进箱子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一包?   她躬身去捡,恰好此时,另一只手也探了过来,早她一步拾起了药包。   “啊,是我的药,不小心弄掉了。”秋香讪笑着说。   冬梅狐疑地睨了她一眼:“你的……药?”   秋香一噎,眸光闪了闪:“是……是啊,是我的。”   “你刚刚找我借钱,就是去买药了?”冬梅古怪地问,“你吃的?”   秋香被冬梅的眸光看得心里一阵打鼓,垂下眸子道:“不是我……是……是阿爹,他病的比较重。”笑了笑,抬起头说道,“你饿不饿?我刚从膳房领了些面皮儿,我给你做饺子吃!”   秋香一走,冬梅闪电般地打开了箱子,看见那包药完好无损地躺在里头,方知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儿。奇怪,二小姐怎么会与秋香的爹吃同一种药呢?   ------题外话------   渣渣们到底想干嘛咧?   谢谢——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   lisa67 送了1颗钻石   悠筱筱cc 送了9朵鲜花   benben1986 投了1月票   benben1986 投了1票(5热度)   T 【V7】天煞孤星   如果她记得没错,秋香的父亲得的是风湿吧?风湿患者能跟嗓子患者一个疗法?不过,也说不定这是一个包治百病的方儿。冬梅决定明日一大早让大夫看过之后再做打算。   秋香在后山的荷塘边找到了马谨严,他坐在草地上,面前架着一个烧烤架子,几条鱼在火苗上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咕噜~   秋香的肚子叫了,忙了一整天,她好像还没吃晚饭。抿抿唇,她走过去,行了一礼:“四少爷,药……还有一包掉在我房里了。”说着,将手中的药包递了过去。   马谨严接过药包揣进怀里,递给她一条鱼:“尝尝熟了没。”   “……是。”秋香将用签子串着的鱼接在手里,轻轻咬了一口烤得酥黄的鱼肚子,又鲜又嫩,入口即化,咸味中还带了一丝淡淡的酸辣,当真好吃极了,“熟……熟了。”   马谨严少有的轻轻一笑,马家基因不错,男才女貌,比不得玄家那般妖孽,却也是在京城排得上名号的。他这一笑,立时给了秋香一种繁花开尽的错觉。   秋香怔住了。   马谨严说道:“你跟我说话,就不能不结巴?你在别人面前也这样?”   秋香的脸唰的一下涨红了,她平时不结巴的,只有紧张或者心虚的时候才这样。   马谨严见她窘迫得不行,没再说什么了,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道:“我不习惯欠人人情,以后不要再擅作主张给我买药了。”   秋香看了看银子,没立刻去接,而是道:“您……您现在急需用钱,我……我还有的……”   马谨严浓眉一蹙,强行将银子塞到了她手里:“你是让我堂堂将军府少爷,靠一个丫鬟的施舍过日子吗?”   “啊!”秋香花容失色,“没……不……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四少爷,你误会了……我……我只是真心……想帮你……”   马谨严嘲弄地冷笑了一声,扔给她一个巴掌大的桃木盒子。   秋香愣了愣,打开盒子,里边是一个非常精致的珠花,用丝绸垫着,高档大气:“这是……”   马谨严咬了一点鱼肉,说道:“赏你的,你也可以把它当作谢礼。”   秋香想拒收,但一瞧马谨严那冰块一般的神色,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马谨严吃完一条鱼,又拿起另外一条,仿佛忆起了什么似的,淡淡一笑:“我小时候,常跟大哥来湖边烤鱼,祖母总说烧烤的东西太上火,不许我们多吃,我们便偷偷地吃。大哥负责下水摸鱼,我负责烤……以前总听人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水的,我还不信,直到大哥死在了护城河里……”   讲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秋香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帮他烤了烤架子上的鱼,问道:“原来您与大少爷的关系这么好啊。”   马谨严随手擦了擦眼角,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听人说,我与他闹得很僵?”   秋香沉默,府里的确是这么传的,说大少爷性情古怪,自持清高,只对三小姐疼爱有加。但瞧四少爷那么悲恸的样子,应该是府里的人误传的吧?   马谨严站起身,掸了掸衣摆,道:“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吧,别叫人知道你见过我,以三妹的性子,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秋香点点头,放下还有半天鱼的签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四少爷……没什么……叫我做的?”   马谨严古怪地看着她:“叫你做什么?陷害我三妹吗?你会背叛她?”   秋香坚定地摇头:“不会。”三小姐于她有再造之恩,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背叛对方。   马谨严嘲弄一笑:“那不就得了?”   ……   秋香离开这里后,先去膳房领了一些面皮儿才回棠梨院。院子的秋千架旁,乳母正追着妞妞冰糖雪梨。妞妞夜里咳嗽了几声,马宁馨便让人炖了这个。她调皮不肯吃,就绕着秋千使劲儿跑。跑着跑着,撞到了秋香怀里。   妞妞抬起头,眨巴着黑亮的眸子道:“秋香姐姐,我想打秋千!”   秋香拿出帕子擦了她额头上的汗珠,笑道:“好啊,打了秋千就把雪梨吃完。”   妞妞点头!   秋香陪妞妞玩了一会儿,妞妞不许祖母喂,让她喂,她喂完妞妞才去三小姐那儿报道。   宁玥正被一堆作业搞得焦头烂额,看见秋香,眼睛一亮,招了招手:“你可算回来了!快快快,好多作业!”   夫子太变态了!第一天上学就布置这么多,好像嫌她们过年玩得太逍遥了似的!   秋香的脸擦过药膏后已经完全看不出异样,只是身上隐约散发着一股药香。她在书桌前坐下,提了笔开始书写。   宁玥躺到床上,脱了鞋,问:“你爹怎么样了?”   秋香温声道:“好多了,原就是旧病,天气的时候容易发,用些药便没事了,多谢三小姐记挂。”   宁玥打了个呵欠,转过身睡了。   秋香写完作业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她把作业并明天上课要用的书籍收好,装进书袋,又给宁玥放下帐幔,熄了蜡烛,只留一盏小油灯。   本来还想着给冬梅做点宵夜,经过碧纱厨时发现冬梅也睡着了,她给冬梅掖好被角,回了房间。   ……   二房,宁婉也刚写完作业,放下笔时,翠娥打了帘子进来。   “怎么样?”宁婉问。   翠娥小声道:“真被您给猜中了,那秋香又与四少爷见了两次!回府后,她出去买了点儿药,去千禧院送给了四少爷;刚刚在后山,又送了一包药给四少爷……二人还坐下来一块儿吃烤鱼……”讲到这里,她不免有些嫉妒,来府里多年,她从没跟哪个少爷如此亲近过,“小姐,奴婢瞧着这二人绝对没安什么好心,咱们要不给三小姐提个醒吧?”   三小姐与自家小姐一块儿赢了击鞠赛,她一直以为两位主子是一个阵营的。   宁婉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现在帮她,为时过早。”   ……   天一亮,冬梅便拿着药包去了城里的一间老字号药房,上回秦妈妈的红豆糕也是在这儿查出绝子药的。她一进门,便找到之前看过的大夫,把药包递给了他:“大夫,您帮忙瞧瞧这是啥药。”   大夫打开药包,仔细辨认了药材,说道:“发声开嗓的药,最贵的那种。”   冬梅皱了皱眉:“那……这药能治风湿吗?”   “风湿?”大夫笑了,“从没听说嗓子和风湿能一块儿治的,不能!”   所以……这药是二小姐的,秋香撒谎了?秋香借钱的确是去买药,却不是买给她阿爹,而是买给二小姐?   天啦,秋香是不是疯掉了?   二小姐跟三小姐是死敌,她怎么能给对方买药呢?这事儿若被三小姐知道,还不打死她呀?   冬梅下意识地想把这事儿给瞒下来,毕竟不管怎样,秋香都是与她一块儿长大的伙伴,还对她有两次救命之恩。不到生死关头,她真不愿意把秋香怎么样。   回到棠梨院,路过上房时,她却脚步一转,撩了帘子进去!   “三小姐,奴婢……有话要说!”   宁玥听完,放下了正在挑选发簪的手,看向她,含了一丝愕然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这药是秋香买给马宁溪的?把秋香叫来。”   秋香正在小厨房准备宁玥带去学院的点心,宁玥正处在长身体的年纪,饿得特别快,每次课间都得吃点儿东西,她给备了一份蟹黄酥、一叠水晶糯米雪球、一盘栗子糕和半打桂花芝麻饼。   刚端装进食盒,就听到小丫鬟说,三小姐叫她。   她去了上房。   宁玥啪的一声将药包扔到了地上。   秋香定睛一看,脸色瞬间变了,知道这药是她买回来的除了四少爷……便只有冬梅。她朝冬梅看去,果然就见冬梅心虚地撇过脸,不看与她对视。   瞧三小姐的样子,应该已经知道这是给宁溪治疗嗓子的药了……   她万万没想到三小姐动作这样快,但她更没想到冬梅会告发自己。她们好几年的情谊,难道比不过几个月的主仆关系?她并不知道,她不是输给了宁玥,而是输给了冬梅那颗不惜一切向上攀爬的决心。   “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打算瞒着我吗?”宁玥语气冰冷地问。她平生最讨厌被人背叛,特别是被自己器重的人背叛,秦妈妈算计她时,她都没这么恼火,因为她就没在乎过对方。秋香不同,自己把她从温泉的杂役房解救出来,让她做了人人羡慕的贴身丫鬟,每月还额外补贴她一两银子,平日的赏赐自不必说,她该大方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小气过。但这个奴婢,在明知她与千禧院如此不对付的情况下,竟还敢给她的死对头买药!   秋香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以三小姐的能耐,即便她不说,也能差个水落石出的,她跪下,将与马谨严见面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马谨严在当铺当玉佩,在药店买药却差钱,路过她家震慑了她父母,以及昨晚两次送药和吃了烤鱼的事,事无巨细,没有丝毫保留。   “四少爷大概是不想引起什么误会,才叫奴婢对这些事三缄其口,买药是奴婢自愿的,与四少爷没关系,四少爷也没让奴婢加害您,也没打听棠梨院的任何消息。”   宁玥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手指,秋香在答话时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她确信秋香说的是实话。从二人的几次相处来看,马谨严的确没有任何破绽。千禧院的份例原本就不多,蔺咏荷攒下来的钱又全都给宁溪入了嫁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马谨严又给蔺咏荷、宁溪用的最昂贵的药,会缺钱到当掉玉佩不足为奇。至于为什么舍近求远去那儿的当铺,可以理解为城中心认识他的人太多,他不愿意自己的落魄样子被熟人瞧见。张记药铺又的确非常有名,专门销售一些治疗疑难杂症的药。马谨严慕名而去很正常,而从张记药铺回府,最近的一条路便是秋香家锁在的小胡同……   怎么分析都觉得一切皆是巧合。   谨慎起见,宁玥让冬梅把马谨严送给秋香的珠花拿到药房做了检查,大夫看过之后说没闻到任何有毒的气味,也拿水泡了,以银针试水,无异常。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不论怎样,宁玥对秋香的所作所为都不能认同,她不需要慈悲心泛滥的丫鬟,她需要像冬梅这样,为了讨好主子可以出卖一切的奴才。   宁玥奖励了冬梅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买断她们二人的姐妹情谊,宁玥觉得自己还是赚了。之后,宁玥把秋香拖出去打了十板子,扣除三个月的月钱,降为洒扫丫鬟。这不仅是在惩罚秋香,也是在震慑冬梅,不要谁给的价高就效忠谁,既然上了她马宁玥的船,就不可以垂涎别人家的帆!背叛她的代价,绝不是一个小丫头承受得起的。   冬梅去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秋香,事实上,被打到第七板的时候,秋香就不行了,冬梅给行刑的婆子塞了一两银子,婆子才给放了三板子的水。   秋香趴在床上,掉着泪,不理冬梅。   冬梅难为情地道:“我也没料到三小姐出手这么狠,我以为她那么器重你,骂几句便完事儿了……”   秋香将头埋在被子里,哽咽道:“我错看你了……你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姐妹……”   她也怨自己,怎么混成了这样?明明她是正儿八经的小姐,冬梅只是她们家的丫鬟,到头来,她成了做洒扫的,冬梅却飞上了高枝……   冬梅将金创药放在了她枕边:“你记得擦药,我先去做事了,那些钱……不用你还了。”   秋香却将两个银元宝丢在了地上:“以后,老死不相来往!”   ……   又过三日,宁溪的病仍旧毫无起色,外头的风声越传越烈,都知道宁溪烧成哑巴了。   王府派了人过来,正是上回来下聘的秦氏。秦氏是中山王的乳母,据说老王妃常年与老王爷在军营,中山王是乳母带大的,与乳母的感情比亲生母子还好。秦氏往外头一走,绝对能代表中山王说上几句话儿。   老太太将秦氏迎入了花厅,让宝珠奉上茶,秦氏浅浅地抿了一口,不动声色道:“听说咏荷夫人身子不好,我特地带了太医过来给她瞧瞧,好歹是未来世子妃的生母,咱们总不能怠慢了去。”   老太太正要开口,秦氏又道:“咦?怎不见二姑娘?”   这分明就是冲着宁溪来的!老太太气了个倒仰,偏这件事是马家理亏,真瞒不住人家,最后,秦氏还是让太医给宁溪看了。   诊查的结果不尽人意,太医开了点药,说吃几天看看,若再无起色,只怕这辈子都不能说话了。   秦氏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放下茶盏,对老太太道:“老夫人,不是我不敬重你,实在是玄家有祖训,不得娶身有残疾之人、不得娶心智不灵之人!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若还是治不好,赎我们王府只能退亲了!”   又过三日,正月二十四了,宁溪吃了太医的药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老太太急了,到处找人问药,都没什么效果。   给蔺咏荷扎针的女郎中开口了:“这种情况,我以前也碰到过一例,是我们村儿的,一个小姑娘,十七八岁,高烧后突然失语了,访遍了名医也没治好,直到年纪大的老人给支了一招,才慢慢好了起来。”   “什么招?”老太太忙问。   “我不确定对二小姐有无用处……”   “你只管说!”   “就是……药物不能治疗的情况下,或许……她并不是真的病了,而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   老太太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若能治好,皆大欢喜,若治不好……终归只是花点银子罢了。   老太太不常在外头走动,便将这事儿交给了马谨严去办。想着马谨严是宁溪哥哥,绝不会坑了自己妹妹,他去找,一定是找最好的。   马谨严经过三天查找,终于请到了名动京城的杨大仙。这位大仙并非西凉人士,好像是从一个叫大周的地方过来的。传闻他出生那晚天空足足响了九道天雷,一座山头被生生炸平。又传闻他乃太上老君坐下第一弟子,法力高强、深不可测,上能与仙灵通话,下能与恶鬼契约,因偷吃太上老君的仙丹被贬入凡尘受苦,待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可重返天庭。   他时常给名门望族祈福或驱邪,声名在外,想请到他,需提前一月,偏宁溪的病情急得很,马谨严一次性砸了一千两纹银,才终于将他请来了将军府。   杨大仙年近四旬,头发梳得油亮,穿上青灰色道袍,微风一吹,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拿着一个八卦罗盘在府里巡视了一圈,有人问他的罗盘是不是司空家的传家宝,他说:“那种赝品能跟贫道的比?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贫道的八卦罗盘才是太上老君遗留在民间的法宝!”   半个时辰后,他择定了将军府的正中心——花园开坛做法。   所有人都被老太太叫来了现场,以示对大仙的尊重。   蔺咏荷也来了,这是她受伤后第一次出现在人前,戴着面纱,坐着轮椅,整个人比年前看上去瘦了一大圈,马谨严推着她,在马谨严身后,是由翠兰搀扶着的宁溪。   宁溪好像依旧非常虚弱,一直半靠在翠兰身上,只要翠兰一撒手,她就会站不稳似的。   宁珍架不住好奇,跑过去打了招呼:“二姐姐,好久不见了,大家都问你呢!”   宁溪微微点了点头,在翠兰手里写了几个字,翠兰道:“五小姐,我们小姐说多谢大家的挂念,等她好了在找大家玩儿。”   宁珍幸灾乐祸地走了,果然成哑巴了,太棒了!   宁玥与冬梅随后也到了现场,几乎与宁婉同时到的,宁婉微笑着唤了声三姐姐,没再像之前那样兴高采烈地黏着她。   一切,在杨大仙的施法下有条不紊地进行了。先是道童端着符水,让主子们挨个在里边洗手;再是杨大仙拿着蘸了神仙水的柳条,一一洒在众人头顶;最后,杨大仙将符水倒在香炉里,就听见嘭的一声,那柱插在香炉里的香爆破了。   杨大仙双手拿起八卦罗盘,抽风地说道:“天灵灵地灵灵,斩妖除魔最显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说完,他浑身开始颤抖,两眼翻白,八卦罗盘被他死死捏着,几乎要碎裂开来。   突然,他身子一僵,定在了那里。   又突然,他拿开遮住八卦罗盘的手,就见罗盘的指针,正对着东南方。   他眸色一厉,道:“果然是有煞星冲撞了府里的运势,谁住那边,统统给贫道站出来!”   棠梨院的人,从宁玥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   他又掐指一算:“东南方,属虎者,天煞孤星也!”   宁玥、宁婉、宁珍都属虎,但住在东南方的,只有宁玥一个。   众人齐刷刷地朝宁玥看了过去!   宁玥好笑地勾起唇角,闹了半天,又是扎针、又是失语,就是为了给她扣上一顶天煞孤星的帽子吗?马谨严,你还能不能再卑鄙一点?   老太太花白的眉头一拧,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不可能吧?我孙女儿……怎么会是天煞孤星?”   杨大仙扬了扬手中的拂尘,郑重其事道:“贫道入世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岔子,这一回,更是借助了八卦罗盘之力,就更不会弄错了!”见老太太仍拧着眉头的样子,他又道,“敢问这姑娘的父母与兄弟姐妹都在何处?都是个什么情况?”   老太太一犹豫,就把家中的事儿与杨大仙说了。   杨大仙听完,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果然,果然是天煞孤星啊!实不相瞒,您的长孙是被她克死的,您的儿媳也是被她克疯的。她如今又克了自己的姨娘与姐姐,再往后,怕是要克到自己的夫婿与公婆呀!”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西凉人是十分迷信的,上至皇帝,下至走卒,对鬼神之类的东西都抱有三分敬畏之心,不然,何以司空朔用八卦罗盘推算出摄政王是真命天子时,会有那么多百姓信以为真呢?   当然,若换做普通道士说这些,大家伙儿或许不敢尽信,可杨大仙是谁?那是京城的司空朔第二啊!他说宁玥是天煞孤星,宁玥就一定是天煞孤星!   老太太陷入了沉默。   马宁馨看了看老太太,又看向杨大仙,怒道:“哪里来的疯道士?我天天与我妹妹住一块儿,怎么我没被克到,反而千禧院的人被克到了?妖言惑众!”   杨大仙垂了垂眸,语重心长道:“不是没克到,只是小姐的福报比常人多,自然要慢些。这种天煞孤星与别的又有所不同,她依靠吸取亲人的阳寿为生,她若病时,你们都安好,她若安好,则是你们都要开始遭殃了啊……”   想想这几年,她病在棠梨院的时候,将军府的确没有太大的风浪,从这丫头病愈开始,府里的倒霉事儿便一件接一件。   二夫人:“呀!二爷的银子被扣是不是她克的?”明明是蔺咏荷克扣的。   三夫人:“珍儿成绩虽不好,却也没得到倒数第一,她上学后就这样了……”以前的倒数第一弃学了好么?   任何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归到了宁玥的头上,蔺咏荷与宁溪旧病不愈便更不用说了。   杨大仙又道:“想要府宅兴旺,还是早点将她驱逐出去的好。她留在府里,迟早还有祸事……”   大家集体沉默了。   当晚,妞妞病了,是痘疹。   痘疹是传染病,除非是接触了传染源,否则不会赶热闹。妞妞可没与任何病人接触过,平时甭管谁,但凡一点儿头疼脑热都不敢靠近妞妞,难道说……真是杨大仙的话应验了?   很多上午还对宁玥是天煞孤星的说法嗤之以鼻的人,这会子已经有些动摇了。   三夫人连夜跑到福寿院,哭着对老太太说:“母亲,我被噩梦给吓醒了,头疼得厉害,吃什么都睡不着了……”   三夫人也说:“我昨儿夜里如厕,居然摔了一跤,您看,我膝盖都摔肿了!”   如果说这些都无法令老太太下定决心,那么,一道从边关传来的八百里加急消息,则是把老太太最后一丝犹豫斩断了。   南疆提前对大新朝(西凉)开战,骑虎营遭遇夜袭,马援身中毒箭,生死未卜,正在运回京城的路上。   马援是马家的支柱,是老太太一辈子的信念,连他都倒了,马家还能剩下什么?   ……   宁玥不舒服,脑袋昏昏沉沉的,吃晚饭,吃得差点趴在桌子上睡着。   冬梅关切地道:“小姐,您没事吧?”   宁玥摇摇头,一摇,里边的脑浆像是散开了似的,疼得她猛抽凉气:“我没事,妞妞那边怎么样了?”   冬梅答道:“大夫说,发现得及时,没有大碍。很多小孩儿都会得痘疹,奴婢小时候也得过,这种病,越早得越好,大了再得才是麻烦。”   宁玥嗯了一声,放下筷子,道:“我不想吃了,撤了吧。”   冬梅看着碗里几乎没有动过的饭,以为她在为老爷中箭的事担心,说道:“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朝廷已经派司空流老先生去路上接应老爷了,老爷很快便会得到治疗,您千万保重自己身子。别老爷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您又给病倒了。”   宁玥按住了脑袋,前世的父亲就是被敌人乱箭射死的,重活一世,避过了娘亲惨死的厄运,避过了她被逐出家门的遭遇,为何父亲……还是中了箭?自己那么努力地在改变命运,为什么父亲还是惨遭了横祸?   “我真的是天煞孤星吗?”她无力地躺在了床上。   冬梅嗔道:“呸呸呸!哪有这么说自己的?您要是天煞孤星,奴婢是什么?是您救了奴婢的命啊,您不仅救了努力,还救了大小姐,如果不是您与陈家对抗,大小姐现在都被陈博凌虐致死了。还有夫人,您把夫人从西冷院救出来了,夫人现在每天都活得好好儿的。再还有郡王,认识您之前,郡王连一个墙头翻不过,现在,他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噗——”宁玥被逗笑了,“还打遍天下无敌手呢?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冬梅又拿起筷子:“您是咱们的福星,真说克了谁,那也是那些为非作歹,本身就该有报应的人!听奴婢一句劝,再吃些。”   宁玥实在吃不下,推开筷子:“我喝点汤算了。”刚喝了一口,便胃里一阵翻滚,吐了出来。   冬梅吓得半死,忙绕到身后抚了抚她的背,这一摸,却发现她的身子滚烫!   “小姐你怎么了?”冬梅面色惨白。   宁玥捋起袖子,就见白皙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透明的水泡。   冬梅瞠目结舌:“这是……”   “痘疹。”宁玥放下了袖子,摸摸额头,难怪没胃口,是痘疹引起高热了。   冬梅诧异地问道:“您怎么也得了痘疹呢?还是跟妞妞同一天发病……”   同一天?这回提醒了宁玥。她曾听司空朔说过,痘疹的潜伏期为十四到二十四天,以十四天到十七天最为常见。也就是,她与妞妞很有可能在十几天前同时接触了感染源。她翻了翻日历:“十四天前……十七号,十七号那天我们都做了什么?”   冬梅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元宵节我们从宫里回来,十六号上学,十七号秋香请假……”   “等等。”宁玥打断了她的话,“那天,秋香见了马谨严对不对?”   “是!回来,秋香又与妞妞玩了一会儿,给妞妞喂了糖水。”   “马谨严,就是他!是他给秋香动了什么手脚!”那晚,秋香不仅带了妞妞,还给她写了作业,如果感染源真的在秋香身上,她与妞妞便很难幸免了。这个四哥,比蔺咏荷可聪明多了!隐忍那么久,差点儿让她以为他不会对付她了,却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啊。宁玥冷笑,摆了摆手,“去请个大夫来。”   “是!”冬梅转身去开门,门却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罗妈妈带着几名仆妇走了进来,罗妈妈的脸上再没了往日的柔和,冷冷地说道:“对不住了三小姐,老太太有令,请你到庵堂暂住几日,等老爷无碍了再接你回来。”   宁玥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冰冷的笑,还是把父亲的伤算到了她头上啊。与前世不一样,结局却又好像完全一样——她要被赶出马家了。前世是因为私通,这一世是因为孤星之命。一次次被人栽赃,老太太全都看不到吗?   冬梅急急地说道:“你们弄错了!不是三小姐克了老爷他们三小姐自己也……”   话为说完,被宁玥扣住了手腕,宁玥淡淡地嘲讽道:“要是父亲好不起来,我是不是也永远不能回来?”   罗妈妈张了张嘴,眼前的少女虽不是她一手带大的,却是她亲眼看着出生的,早产,先天不足,生下来连哭声都没有,产婆把她倒提着,拍了几十下,屁股都快拍烂了,才听到一声微弱的哇哇声。这样一个孩子,捧着药罐子长大了,却又被姨娘卖出去做垫脚石了。总算上天待她不薄,阴差阳错地得了夫君的爱重,偏偏……又闹出天煞孤星的命,要被孤零零地赶出去……   罗妈妈的语气软了下来:“三小姐,老太太也是慌了,病急乱投医,四老爷是她命根子,为了他,老太太什么都肯做。您体谅一下她为人母的心情,奴婢相信四老爷会逢凶化吉的,届时,奴婢再去风风光光地把您接回来。”   说来说去,还是没给一个确切的答复。   宁玥冷冷一笑,坐直身子,虽病着,却散发出了一股强悍的气势:“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爹是马家家主,我是我爹唯一的嫡出血脉,除了我爹我娘,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从马家赶出去!”   罗妈妈与仆妇们被她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真不明白,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小丫头,怎么会比老太太更令她们胆寒?   就在仆妇们犹豫不敢上前之际,马谨严迈着步子走了进来:“三妹妹,这可由不得你了。”   宁玥的笑意加深了一分:“哟,四哥终于肯露面了,妹妹还以为四哥会做一辈子缩头乌龟呢。”   马谨严被噎得面色一白,对罗妈妈等人道:“这里交给我,你们退下。”   “是。”罗妈妈说完,与众人退了出去。   冬梅唯恐马谨严对宁玥不利,抱起一个花瓶站在了宁玥身边,警惕地看着马谨严,只要他不规矩,她就砸死他!   马谨严根本没将冬梅放在眼里,嗤之以鼻地哼了哼,看向宁玥道:“老太太头痛,已经吃了安神药睡下了,一整晚,都绝对不会醒来。三妹妹,你是自己走呢,还是哥哥帮你走呢?”   宁玥淡淡地勾起了唇瓣,没露出一丝一毫的惧色:“四哥这么着急做什么?你我兄妹一场,临别在即,怎么也得为我践践行吧!”   马谨严撩开下摆,在宁玥对面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宁玥倒了一杯。   宁玥道:“四哥不怕我的痘疹传染给你?”   马谨严呵呵一笑:“你大概不知道,我跟大哥都得过了。”   “所以四哥是承认一切都是你干的了?”宁玥轻轻晃了晃杯子。   马谨严微微一愣,早闻这丫头套话十分厉害,没料到连他都被套进去了,不过让她知道了也没关系,她又没证据,说出去,谁信?   “姨娘的腿早就好了吧?”   “没错,一开始的确失去了知觉,但治疗过后,能开始下地走路了。”   “果然是苦肉计啊,宁溪的嗓子也没哑吧?还是能说话的吧?”宁玥望进他眼里,一瞬不瞬地盯着问,“只等我一搬出去,她们俩便走路的走路,说话的说话,是吗?”   马谨严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若细细分辨,竟像是牵强,但他很快将这抹异样压了下去:“你就算知道全部真相又如何?你有办法反抗吗?出了马家大门,再进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宁玥眯了眯眼:“大哥你避开了我的问题,是不是刚刚我问的问题里,有你不方便回答的?一定不是最后一个,因为那是你原先就设定好的。但既然宁溪能说话,第二个问题也有答案了,难道是第一个?”   马谨严的眸光微微颤了一下,站起道:“废话不多说了,三妹,请吧!再磨蹭,我就真不客气了!”   宁玥目光凛凛地看着他:“你真以为这样,我就不能嫁入王府了吗?”   “你觉得王妃和王爷会允许自己儿子娶一个天煞孤星吗?”   “我与胤郡王崩了,宁溪也嫁不了!”   马谨严抬手摸上她光滑细嫩的脸蛋:“是你与胤郡王崩,不是我们马家与胤郡王崩,会有人替你嫁给胤郡王的,好妹妹,慢走不送!”   ------题外话------   谢谢——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   133**7991 送了1颗钻石   夏凰 投了3月票   林中的画眉 投了1月票   674722 投了1月票   135**1939 投了1月票   雪妖魅姬 投了1月票   玥芽芈芈 投了1月票   南宫茉 投了1月票   樱舞浅草 投了1月票   674722 投了1票(5热度)   T 【V8】坑死马谨严   深夜,一辆马车缓缓驶离将军府,随行的只有两个人:冬梅与车夫小楼。   一直到马车消失在尽头,马谨严才露出一抹胜利者的微笑,转过身,走向了隐在暗处的蔺咏荷与宁溪。蔺咏荷依旧坐在轮椅上,由宁溪推着。马谨严从宁溪手中接过轮椅,往千禧院的方向,轻轻推了起来。   一家三口漫步在无边的月色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满足的笑容。   小贱人终于被整垮了,害得他们那么惨,终于有报应了!他们觉得,头顶的月亮都更圆了。   “不过……”蔺咏荷突然说,“我怎么觉得她走得太干脆了些?”诚如宁玥所言,马援是家主,她是马援唯一的嫡出血脉,便是马谨严在她面前也矮了半截,按理说,她不用这么听马谨严的话才对。   马谨严的心中也闪过了同样的疑惑,但很快,他又得意地笑了:“娘,你别是被那小丫头吓怕了?她都是天煞孤星了,还能翻起什么浪?老太太又睡下了,不到明天醒不来,这个家,还有谁能保她?算她识相,自己走了,若真赖着,我就是打断她的腿,也要把她给丢出去!”   反正老太太有言在先,让她到庵堂里住几天,自己不过是执行老太太的命令罢了。   蔺咏荷想想是这个道理,很快便释然了。这个儿子,果真没叫她失望,若人人都像女儿那样蠢,她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顿了顿,她又道:“王府那边……”   马谨严恣意地笑了:“王府就更不必担心了,谁家都不会拿门庭运势冒险,胤郡王又不是娶不到妻子了,非得要个天煞孤星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蔺咏荷在宁玥手中栽了太多跟头,都栽出恐惧症了,总是担心没能清扫干净,给自己留下后患。   马谨严笃定道:“娘,你就放心吧,王府跟咱们的联姻不会变卦的,那胤郡王虽说对宁玥有几分疼爱,可宁玥如今得了痘疹,她这个年纪得这个病,活不活得下来还是个问题。就算活下来了,还是刚才那句话,王府不会允许一个天煞孤星进门!”   杨大仙在京城的名号仅次于司空朔,除非司空朔肯出面为宁玥“平反”,否则这个名号就摘不下来。问题是,司空家与玄家水火不容,司空朔吃饱了没事儿干才会去帮玄胤达成心愿!   他俯身,凑近蔺咏荷耳旁,温声道:“等时机成熟了,我再把王府的人请来,让杨大仙当着他们的面儿做一场法事,说宁溪是福星转世,与胤郡王乃天作之合,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宁溪从蔺咏荷与马谨严的眼神里便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微微一笑,低下头,红了耳朵。   这一幕被一直关注着马谨严动静的宁婉看了个正着,她用手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听到前面那些内容时,她并不觉得多么诧异,从马谨严接近秋香开始,她便猜到马谨严会通过秋香对付宁玥,天煞孤星也好、妞妞的痘疹也罢,从一开始她就没信过是宁玥克出来的。只是没料到宁玥自己也得了……   这还不是最震惊的,最震惊的是马谨严居然说把宁溪与胤郡王凑成一对儿!   宁溪不是一直爱慕着玄煜吗?怎么突然掉转方向,想嫁给胤郡王了?   其实这个不难理解,按照宁玥的说法,玄煜那种云端高阳的人,任谁嫁过去都只是个摆设,玄胤则不同了,多疼女人啊,又是送黄金,又是送陪伴,还极为护短。只有嫁给这样的男人,才能恩恩爱爱地过日子。   可惜宁婉想不通这个道理,她觉得宁溪一定是脑子烧坏了。眼下,宁玥已经被逼入绝境了,是时候站出去拉宁玥一把了。若要问她为何不一开始便把危机掐灭在萌芽状态……治好风寒与治好绝症的功劳能一样吗?   三姐姐,你很快就能发现,我才是最值得你亲近和拉拢的人!   就在宁婉决定悄悄地去给宁玥递消息的时候,蔺咏荷的话音再度响起了:“可是……如果杨大仙把宁溪与胤郡王凑成了一对儿,谁来嫁给煜世子呢?”   马谨严冷笑道:“娘你觉得四妹妹怎么样?”   蔺咏荷点了点头:“宁婉秀外慧中,沉稳内敛,也未曾议亲,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宁婉的步子……再也挪不动了。   ……   夜深,玄月高挂。   宁玥是被自己咳醒的,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十分温暖的地方,耳旁传来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音,十分缓慢与平稳。头顶镶着五颗硕大夜明珠,其中四颗被用布帛遮了起来,只留最小最暗的那颗,令整个车厢的光线显得分外柔和。   她身上盖着质地柔软的锦被,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她的头枕在一只温暖的大手上,手的主人正侧着身子,满眼宠溺地看着她。见她睁开眼,眸子里掠过点点华光,说:“醒了?”   宁玥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便回过了神,自己在深宫遇险的事都能被他洞悉,被马家赶出来就更加瞒不过他了。只是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自己那辆又小又黑的马车里,后面太困便睡了过去。刚刚睁眼的一霎,看见这么华丽精致的地方,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艰难地抬起头,离开被自己枕着的手,虚弱地道:“你怎么来了?”   玄胤掐住她下颚,双眸中的柔情在这一刻突然消失殆尽,仿佛要喷出火来,他闷闷地说道:“某个人当初是怎么向我保证的?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不会客气,这就是你的不客气?”   还真敢往庵堂去,都不知道直接把马车驾到中山王府吗?要不是自己半路拦下她的马车,她这会子说不定已经躺在那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鬼地方了!   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嘛……宁玥本想这样说,但瞧他气得恨不得削了她的样子,明白他是在担心她。她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玄胤一次次地为她奔走,饶是铁石心肠,也生出一丝柔软了,垂下眸子,轻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都被赶出来了,这不是大事,那什么才叫大事?”玄胤陡然沉下脸来,漆黑的瞳仁在夜明珠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宁玥的头皮麻了麻,委屈地说道:“我都病成这样了,你能不能不凶我?”   这可怜的小模样,把玄胤满肚子的怒火瞬间堵回去了,本来就没长大,父母又不在身边,还得了痘疹,被说成天煞孤星赶出家门,想来心里很不好受吧。玄胤的心软了下来,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生怕吓着她似的,柔声说:“你听话一点,我就不会凶你了。以后再碰到这种事,怎么办?”   “告状。”   “找谁?”   “找你,找你告状。”   “就是嘛!你说你早点告诉我,现在被轰出去的就是他们了!他们不是怕被你克吗?爷把他们一个一个丢出去!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看谁还能说被你克到了!”   虽然没亲眼见到那样的场面,但光是想想就畅快,而且她相信,如果她真的派人通知玄胤了,玄胤一定会那么做,不,可能更狠。宁玥动了动昏昏沉沉的小脑袋,往他怀里拱去。   玄胤被她流露着依赖的小动作弄得心口微微疼痛,她总是一副端着的老成样子,若非实在病得难受,不会像只受伤的小猫儿往他怀里钻。他抚摸着她发烫的小脸道:“放心吧,我都知道了,你父亲那边,我已经派人去了,这几日便会有消息。那些人怎么欺负你的,我给一个一个地欺负回去!”   马车停在一处别致的院落前,冬八早请了太医在里边候着了,玄胤一把人抱进卧房,太医便上前为宁玥诊病。太医要看宁玥的身子,玄胤不干,瞪了他一眼,差点儿把他杀掉!太医冷汗直冒,讪讪地说道:“总要看看痘子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痘疹。”   玄胤左找找、右找找,找了半天,亮出了一小截宁玥的食指,真的只有一小截而已,其余部分,被他用手裹得紧紧的。   太医真没见过如此小气的男人,当真哭笑不得,在那截食指上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玄胤就道:“这么大,你眼瞎?”   不得已,太医找来从西洋买来的一个放大镜,才看清了那颗比针眼还小的痘……   这才刚刚发出来,完全看不出是不是水痘,好在太医行医多年,通过脉象与其他症状依旧给确诊了。   太医开了药方,又留下一盒御用的紫色药膏。   冬八即刻去抓药,冬梅打来温水,要给宁玥擦身涂药。   玄胤气呼呼地走到外头,等冬梅端着洗澡水出来时,却见到未来姑爷一脸危险地看着自己,如果自己理解得没错,姑爷好像在说,真想把冬梅的眼珠子挖掉!   冬梅打了个冷颤!   服下药后,宁玥的高热退了下去,半夜,却再次烧了上来,烧得异常凶猛,整个身子滚烫,像火炉一样。慢慢地,宁玥开始出现幻觉,周围的东西突然之前变得特别大,山一样大。有个人从马车上跳下来,笑着走向她,那人太大了,大到遮蔽了整个天空,他拿起一个锤子,锤子也变得巨大。   宁玥烧得失去了原本的心智,吓得哭了出来,坐直身子,到处摸,摸到一只手,想也没想便扑了过去。   冬梅看看自己小姐,又看看守了大半夜终于等到“召唤”的姑爷,眨眨眼,出去了。   玄胤坐上床,把她放在腿上,像抱着婴孩那样抱住她,她烫得太厉害了,对于怕热到连冬天都洗冰水澡的玄胤来说,这种温度,几乎可以杀了他。玄胤的身上开始冒汗,先是额头,再是脊背,到最后,没了一处干燥的地方。他的心口出现了一丝钻心的疼痛,如果他所料没错,应该是蛊虫苏醒的前兆。   该死,早知道就不扔掉玄煜给他的药了!   宁玥整个儿贴在身上,双手抱住他脖子,生怕这块浮木跑了,她就会溺死在深海了一样。   冬八猛地记起大少爷的警告,不能让四少爷靠近太热的东西,一切超过人体的温度都容易让蛊虫苏醒。三小姐烧成这样……冬八面色一白,敲响了房门,急道:“少爷,您出来,让冬梅进去吧!”   玄胤轻轻吻上她额头:“要冬梅进来吗?”   宁玥迷迷糊糊地摇头。   他轻轻一笑:“好,我不走。”疼死都不走。   宁玥渐渐安定下来,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晚,宁玥反反复复地烧,玄胤哪儿也没去,就那么抱着她,一夜坐到天明。   宁玥彻底摆脱高热是在三天之后,这三天,她几乎是清醒半天烧半天,这么凶狠的症状,连太医都感到讶异。不过好在病情是控制住了,第四天的早上,她神清气爽地下了床。   棠梨院恢复了昔日的宁静,马宁馨的房间却灯火通明,一方面是妞妞烧得厉害睡不安稳,另一方面,则是在等消息了。   三更天时,怜儿撩了帘子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一名瘦瘦小小的小丫鬟。   若蔺咏荷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就是她身边,唯二没被老太太发落的丫鬟之一,另一个没被发落的是绿珠。但绿珠跟蔺咏荷的时间太长,不好收买,马宁馨便打上了这个小丫鬟的主意。   马宁馨给怜儿使了个眼色,怜儿插上门闩,对小丫鬟道:“大小姐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要有所隐瞒,也不必心存顾虑,大小姐既然敢找你,便是想好了法子保住你。”   小丫鬟低着头,不说话。   马宁馨打了个手势。   怜儿从匣子里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你一个月的月钱才多少?二两不到吧,你得挣多少个月才能挣够一百两?”   小丫鬟咬了咬唇。   马宁馨急了,对怜儿点了点头。   怜儿又拿出一张银票,那小丫鬟依旧不为之所动,马宁馨直接拍响了桌子:“五百两!你拿了钱,我放你出府!从此海阔天空,再不必回京里来!”   这要是换成宁玥,不用给一分钱,光是折磨就能把小丫鬟折磨得和盘托出,但以马宁馨的性子,做不出这样残忍的事来,只能收买。   小丫鬟一想五百两都足够自己在乡下做个小地主了,当即跪下来,说:“大小姐请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马宁馨正色道:“我问你,蔺姨娘的腿是不是完全好了?”   小丫鬟摇头:“这倒没有,只能略走些,走多了还是不行。”   马宁馨沉吟片刻,又问:“那……那个女郎中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哪儿来的大夫?”   “哪儿来的大夫奴婢不清楚,只晓得是四少爷从外地寻来的。”   “外地?”马宁馨弱弱地吸了口凉气,“这么说……京城没人知晓她的底细了。”   “恐怕是的,大小姐。”   马宁馨蹙了蹙眉,捏紧帕子道:“她在千禧院,除了给蔺姨娘治腿,还做些什么?”   小丫鬟想了想:“好像……是教二小姐说话。”   所以宁溪不是被烧坏嗓子,而是被烧坏脑子了么?还需要专门请人教她说话?送走小丫鬟后,马宁馨即刻把得到的消息写在了信里。   怜儿拿着信出去了,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盒紫色药膏:“是一个小公公在门口交给奴婢的,说是贵妃娘娘的赏赐,让给妞妞用,保证不留疤。”   妞妞得病的事……已经传到宫里了?马宁馨愣了愣神,药膏上的徽记的确来自御药房,不会有假。但……想起贵妃对她做过的事,她又把药膏锁进了柜子。   ……   千禧院突然走失了一名小丫鬟的事并未引起任何风浪。   赶走天煞孤星后,大家貌似都开始转运了。先是蔺咏荷下地走路了,再是宁溪开口说话了,语调有一点怪,不过不仔细听,听不大出来。马谨严的运势更好,他得到了与德庆公主见面的机会。   德庆公主便是早先与蔺乘风谈婚论嫁的公主,因蔺乘风闹出了宁珍的乌龙,蔺坤在向德庆公主赔罪的同时,将马谨严引荐给了对方。   这件事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时,老太太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儿了。按理说,公主驸马也不算男儿的好出路,因为凡做驸马者都不能再在朝中致仕,马谨严的聪慧是仅次于马克卿的,老太太对他寄予了厚望,将来不论做什么,一定比虚有其名的公主驸马强。偏偏前段时间,马谨严为照顾蔺咏荷与宁溪退了学,这无疑是将仕途葬送了。既然怎样都做不得官了,比起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自然是尚公主更有前景了。   至此,老太太心里对于赶走宁玥的最后一丝愧疚也没了。   牺牲一个人,换来整个家族的兴旺,有何不值?   妞妞的病也逐渐好转了,又能活蹦乱跳地逗老太太开心了,只是身上抓破了几颗痘痘,留了点儿疤。   马宁馨每日都抱着妞妞给老太太请安,对老太太赶走宁玥的事绝口不提。她不提,老太太也不提,弄得好像马家从未出现过宁玥这号人物一样。老太太见她乖巧,比之前懂事了许多,叹了叹,说道:“府里正值多事之秋,你二婶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你若得空,多去她屋里坐坐,帮她打打下手。她管家不比你姨娘差,跟着她多学点东西,以后再嫁人了,也知道怎么应付。”   “祖母所言极是,孙女儿会努力向二婶学习的。”当天下午,马宁馨就去了二夫人的院子。   对于马宁馨突然帮二夫人协理中馈的事,千禧院的人全都没放在心上,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要脑子没脑子,要贞洁没贞洁,将来的命运无外乎两种:一辈子老死马家,或者找个不像样的人家,根本不值得他们防备!   二月初九,是马谨严与德庆公主第三次会面的日子,二人约在了大丽湖畔的画舫。与前两次一样,马谨严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个时辰,潇洒俊逸地站在船头,眺望着马车可能驶来的方向。   德庆公主是史皇后的女儿,身份只比元后所出的抚远公主差一点儿,但抚远公主尚的是郭家嫡子,他却只是个将军府的庶子,严格算来,他比郭驸马幸运多了。尤其,一开始他以为德庆公主会与抚远公主一样是个被刻板的闷葫芦,见了面才知对方不仅学识渊博,还风趣得很。容貌方面,更是没得挑了。能娶这样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人为妻,哪怕对方不是公主,马谨严也会非常乐意。   一个时辰后,德庆公主在女官的陪伴下来了。德庆公主穿着一件绯色云霞外裳、一条素白珍珠罗裙,戴一支红宝石海棠金步摇,略施粉黛,宛若烟笼云霄一般,美得如梦似幻。   马谨严险些看痴了。   德庆公主微微一笑:“谨严。”   马谨严回神,抱拳行了一礼:“公主。”   “说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德庆公主对马谨严的印象也不错,原先由司空朔介绍,她认识了蔺乘风,蔺乘风是个谦谦公子,与她也算谈得来,可她总觉得对方身上差了那么点儿男子气概,马谨严正好弥补了这一缺憾。就不知他的性格怎么样,会不会对着自己是一张脸,对着别人又是一张脸。   马谨严笑了笑,说道:“公主喜欢吃马蹄糕吗?”   德庆公主对甜食兴趣不大,但还是点了点头:“马公子呢?你喜欢吗?”   马谨严爽朗地说道:“并不十分喜欢,不过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卖马蹄糕的特别有名,是用野生荸荠做的,每天才摆一个时辰的摊,卖完就走,据说好多人排队等他家的东西。”   “哦?这么厉害。”德庆公主来了兴趣,“既然生意这么好,为何只卖一个时辰?”   “因为他家中有个瘫痪在床的妻子,他说妻子不能离开他太久,所以哪怕少赚些钱,也要尽量多陪在妻子身边。”马谨严感慨万千地说道,“比起那些三妻四妾仍不知足的男人,这样的,虽贫穷了些,却是真正值得女人托付终身的人。”   这话,或多或少影射了他自己,论身份,他不算尊贵,但他愿意用一颗白首不相离的心去对待自己的妻子。   德庆公主被他的话深深打动了:“我突然想吃。”   马谨严将她扶上船:“公主稍等,我去买了就回。”   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久到德庆公主几乎要失去耐性了,他才拧着一盒热乎乎的马蹄糕奔了过来。谁料,尚未拧上船,便被一个小乞丐撞翻在了地上。   不用猜也知道,若此时再折回去买,定是买不到了。   德庆公主想,他一定会发火。   出乎德庆公主意料的是,他非但没动怒,反而给了他小乞丐几枚铜钱。上船后,他非常抱歉地行了一礼:“排队的人太多了,真不好意思,让公主等了这么久,我却又没拿稳。”   排队的人多,说明他没拿身份去压对方,东西被小乞丐撞掉,他又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这一刻,德庆公主的心里几乎快给出满分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德庆公主又问:“为什么只给几枚铜钱?”   马谨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给的多了,反而容易被人抢,万一争执过程中受了伤,就得不偿失了。”   德庆公主满意地笑了,与他开心地聊了起来。直到日暮时分,女官催促,德庆公主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马谨严。   三次相处下来,德庆公主已经深深地认定了马谨严,只是在皇室有个不成为的惯例,正式册封驸马前,必须由女官代为行房,摸清驸马在那方面究竟有没有隐疾。   德庆公主回宫,将自己对马谨严的感觉如实禀报了皇帝。三天后,皇帝命德庆公主的贴身女官陆氏,前往将军府,与马谨严“聊聊”大婚的事宜。   马谨严回屋,命人将千禧院好生整理了一番,虽不知陆女官哪个时辰过来,但早些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从食物、酒水到房里的摆设,他全都仔仔细细地捯饬了一遍,就在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府中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杨大仙。   杨大仙依旧是穿着那件青灰色道袍,袍角与袖口却被人给撕烂了,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几道血红的印子,唇角也破了,看上去,好像与谁大干了一架。   他是从后门进来的,进来后便绕小路来了千禧院。   马谨严蹙眉看向他,沉沉地问:“你怎么弄成这样了?不是说好了,月底才给我妹妹做福星转世的法事吗?”   杨大仙捂住疼痛的脸,哼道:“你以为我想这么快过来啊!要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我……我能找上你吗?”   马谨严的语气又沉了一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杨大仙往椅子上一坐,没人给他倒水,他自己捧了个茶壶就喝了起来,咕噜咕噜灌了大半,才喘着气道:“不就是那个胤郡王咯?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我的住处,二话不说,一把火将我的院子烧得干干净净!我那会儿正在洗澡,你知道吗?不然我也烧死在里头了!”   “然后你就来找我了?”   “没有。然后我就找了个客栈住下,但那一伙儿人,不知怎的,又闹到了客栈,大半夜的把我从被子里拧出来,一顿毒打!”讲到这里,杨大仙又气愤又委屈,“我自从到你们西凉,就没受过这么惨痛的待遇!我不听地躲,不停地换地方,可不管我怎么换,那伙儿人都像在我身上安了双眼睛似的……呜呜……我容易么我?”   马谨严的眼底掠过一丝寒光:“你怎么确定那伙儿人是胤郡王派来的?兴许是你以前坑过的人。”   什么半仙、什么太上老君坐下弟子,都是自个儿吹出来的,除了招摇撞骗,这家伙就没什么真本事!   杨大仙被说得脸色一阵泛白,翻了个白眼,道:“我去中山王府做过法事的好吧?我认得他们的徽记,玄家护卫,妥妥儿的!”   这家伙,居然混吃混喝到玄家去了,真是胆子大啊。马谨严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没追问他去玄家做的什么法事,说道:“看样子,是胤郡王替我那三妹打抱不平了。”   “我早告诉过你,不要打玄家人的主意,他们全都是痴情种!王府那么大,我连个妾都没碰着!你还敢让你妹妹李代桃僵,去招惹什么胤郡王!”杨大仙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啊……真是!我当初是着了什么魔,居然答应替你干这种事!这下好了,我得罪胤郡王了,我要在京城混不下去了……”   马谨严才懒得管这种神棍的死活,事情进行到这里,杨大仙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就算自己执意让他给宁溪安上福星转世的命格……不,等不到那一天,他就会被胤郡王灭口。   幸好,自己本来就留了后招。   马谨严淡淡地动了动眼皮子:“你也是蠢,那帮人不停地折磨你,却没有杀你,说明他根本就没打算要你的命,只想逼得你走投无路的时候跑到我这儿来,如此,他们便确定幕后主使是我了。”   杨大仙哪里没想过这一点?他又不是傻子。但他实在没办法了呀,被折磨也是很痛苦的哇!杨大仙清了清嗓子:“说的好像他们不知道你是幕后主使一样。”   “知道是一回事,有证据是另外一回事。好了,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等待会儿人少些,我送你出府。不想被胤郡王找麻烦的话,我劝你,离京城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   杨大仙被马谨严的小厮领了出去,此时刚过晚饭时辰,路上人多,小厮将杨大仙安排在了离后院最近的小柴房。杨大仙瘪了瘪嘴儿:“有事求着老子的时候,像个龟孙子,现在用不着老子了,就把老子一脚踹开,狗娘养的!”   小厮见他骂得如此难听,真想冲上去给他几耳光。   杨大仙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杵在那儿干嘛?你杨爷爷没吃饭,快给上点好酒好菜哇!”   小厮啐了一口,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杨大仙剔牙:“以为老子没本事?老子告诉你,老子的本事大着咧,那个马宁玥,老子一看就是洪福齐天的人,你整,整不死你!”   嘎吱——   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刚才那位黑头土脸的小厮,而是一个白白净净的,漂亮有气质,脸上挂着灿灿笑容的少年:“大仙,让您久等了,这是少爷特地给您准备的饭菜。”   杨大仙扫了一眼,好家伙!烧鹅、叫化鸡、葱爆大肠、水煮鱼、糖醋排骨、酸辣土豆丝、凉拌莴笋、冬菇虫草鸡汤,这是祭祖的节奏哇!   “总算来了个识相的。”杨大仙哼了一声,让少年把饭菜摆在了桌子上。   少年把饭菜摆好,酒也倒好,笑容可掬道:“您慢用,要是不合胃口,我们主子说了,再给您烧一桌。”   这才像话嘛!杨大仙很受用,赏了他一个小银裸子。   少年满面含笑地收下了,作了好几个揖才退出柴房。一出来,他便敛起了谄媚的笑,踹了踹倒在草丛里的小厮,又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扬长而去了。算算时辰,怕是要半个时辰,药效才会发挥作用。在那之前,自己可以做点什么。   千禧院的小厨房内,绿珠正在煮面,少爷喜爱面食,平时不与蔺咏荷、宁溪一块儿吃,绿珠煮了一碗打卤面,盛好了正要端走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瓦罐破碎的声音。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碰坏东西了吧?叫她发现,定扣她月钱!   绿珠擦着手往外走。   一道暗影闪入房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拔掉瓶塞,往面条里倒了下去,原本只打算倒一两滴,谁料手滑,给倒了大半。   “呃……司空老家伙只让用一滴的,用一半……算了,已经一半了,不如全用上!”他说着,把剩下的半瓶也倒了进去。   绿珠进来时,完全没察觉到面条已被人动了手脚,她只是觉得今儿的酱油是不是放多了,好像颜色略深了些。   在绿珠离开后,那道暗影从灶台后走出来,轻轻一纵,上了屋顶。他身轻如燕,踩在瓦砾上,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来到马谨严的屋顶上,蹲下身,轻轻揭开一块瓦片,烛火透出来,照进他黑亮的眼,令他漆黑的瞳仁如两粒闪耀在暗影的黑曜石,璀璨迷人。   今儿是公主女官试婚的日子,马谨严心情不错,他对自己的能耐一向自信,保准让陆女官满意得从此对他死心塌地!   德庆公主是他想娶的女人,但他不会为了德庆守身如玉,尚公主只是他迈出的第一步,踩着公主这块垫脚石,他的人生,还能往上再走许多步。   他心情愉悦地吃完了一大碗面,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觉得今天的面条比平时的更加美味,美味到……他都有“反应”了。   屋顶上的某人憋住笑,憋得肠子都快断了。   敢欺负他的小玥玥?哈,等着下地狱吧!   玄胤看看天色,施展轻功飞了下来,直奔后门附近的柴房,推开门一看,杨大仙果然醉得一塌糊涂了。玄胤拿出早就藏在柴垛里的宫女服,点了杨大仙的穴道,给杨大仙换上。   “杨神棍,本王长这么大,只给两个人换过衣裳,一个是我妹,一个是我女人,你真是走了狗屎运啊。”玄胤三两下扯烂了杨大仙的衣裳,怕自己不会弄,他特地挑了最简单的宫女服。给杨大仙穿好后,又把杨大仙的头发放下来,洒了点儿公主们惯用的香料。要弄到这种香料并不困难,抚远表姐的家里一大堆。   扛上杨大仙后,玄胤去了千禧院。   大概是得了马谨严的吩咐,大家吃过晚饭后,都开始自觉地回房,玄胤背着这么大的人儿,又不能直接从屋顶丢下去,绕过回廊时,蔺咏荷带着宁溪迎面走来,玄胤眉心一跳,一把闪进了漆黑的屋子。   他以为二人会打这儿路过,谁料却推开门进来了。   玄胤和杨大仙躲到了床底下。   蔺咏荷拉着宁溪的手道:“你放心,没人会发现你的病,你一定能顺利嫁给胤郡王,就算没了杨大仙,也会有别人替你批命,你与胤郡王,一定是天作之合。”   玄胤差点儿吐了,老妖婆说什么,找人替马宁溪披命?披成他的天作之合?司空朔你个王八羔子,爷敢打赌,要是那个披命的人不是你,爷把脑袋砍下来!   后面,俩母女又絮絮叨叨话了一会儿家常,宁溪离开,蔺咏荷开始宽衣解带。   玄胤真的吐了……   好容易等蔺咏荷去了浴室,玄胤把杨大仙捞出来,解开杨大仙的穴道,马不停蹄地扔到了马谨严的床上!   此时的马谨严已经被药性冲昏了头脑,浑身发热不说,也出现了幻觉。只不过,与宁玥那种万事变大的幻觉不同,他看到的……则全都是妩媚妖娆的小美人儿。   他抱着一个花瓶,缠绵地亲吻着:“小宝贝儿你怎么这边冰……”   玄胤打出一道劲风,将他震到了床上。   然后,马谨严看见了脉脉含情的“陆女官”,唇角一勾,压了上去。   ------题外话------   小胤胤威武不?   谢谢——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   lisa67 送了1颗钻石   悠筱筱cc 送了9朵鲜花   唯独幸福徒有虚名。 投了1月票   紫含兮月 投了1票(5热度) 【V9】渣渣们的报应,情动   蔺咏荷坐在房里,心中惴惴不安,一会儿揉揉心口,一会儿拢拢宽袖。虽说知道是试婚,也知道儿子必须展现出自己的能耐……但,能别叫那么大声吗?整个千禧院都快听到了。   她蹙了蹙眉,看向一旁的绿珠,就见绿珠的脸整个儿红透了。绿珠都这样了,那别的丫鬟呢?   她打开了门,眼前的景象差点儿让她尖叫——院子里,走廊下,到处站满不知在干什么的下人,她们的手中拿着打扫工具,却没一人认真打扫,而是全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瞄着某一房间的方向,窃窃私语地说笑着什么。   见到蔺咏荷出来,众人的面上皆泛起一丝尴尬。   至此,蔺咏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蔺咏荷气得将她们全都赶回了房,并下令没有她的吩咐,不许私自出来。   然而这一举措非但没能压制住大家的好奇,反倒令她们对四少爷的情况越发关心了起来。四少爷平时也不是没睡过通房,可哪一回像今天这样……生猛呢?   一个丫鬟问道:“你们看到那个女官长什么样了吗?是不是特别漂亮?”不漂亮能往死里折腾?   另一人答道:“没看到,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呢,陈妈妈,你守门的,你瞧见了吗?”   陈妈妈摇头:“没呢,许是我上茅厕的功夫,她就给进来了……”   “哎哎哎,你们快听,是不是床塌了?”   所有人都笑喷了,就连蔺咏荷在听到那阵砰砰声后,都一个趔趄,栽在了门上。   唯一没有反应的是宁溪,她坐在铜镜前,认认真真地描着眉毛。胤郡王喜欢嫩一点的长相,她可以把自己画得水灵一些,眉毛低一点、直一点,胭脂粉一点、淡一点不就可以了?这张脸,丝毫不输给宁玥嘛!   她回头,见翠兰的脸红透了,连女人看了都脸红,说明自己真的很漂亮啊!   ……   日暮时分,一辆素净的马车驶入将军府的二进门,陆女官踩着凳子走了下来,虽明知今晚是试婚,她却并未多做打扮,一系粉色宫裙、一个高高的单髻,高腰罗裙,配雪白坎肩,十分清爽的装束。   她跨过二进门,眸光左右一扫,正纳闷怎么没有前来迎接她的人,纵然没通报时辰,可马谨严也应该安排下人在这儿早早地恭候才是……   这时,一名身穿粉红色比甲的丫鬟从门房里探出头来,与她四目相对,那丫鬟仿佛受到了惊吓似的蓦然睁大了眼,随后,连礼都忘了行,脚底生风地朝内宅深处跑去。   陆女官皱了皱眉。   马宁馨拿着对牌走了过来,看样子,是要出门,甫一见到陆女官,马宁馨顿了顿,半晌才道:“是……是德庆公主的女官吗?”   陆女官点点头,狐疑地看向她:“你是……”马宁馨上回入宫,只在武贵妃的附近走动,并未与公主们会面,是以,她并不认得眼前的这位二十上下却依旧梳着姑娘发髻的女子。   马宁馨捏住袖口,压下随时可能露馅的神色,笑着道:“我是马宁馨。”   原来是那位与丈夫和离,然后带着女儿搬回娘家的小寡妇。听说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陆女官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马宁馨微微隆起的腹部,叹了口气,这样一个女人,真够给娘家丢脸的,今后也不可能找到什么好婆家了。   “陆女官?”马宁馨轻轻唤了她一声。   陆女官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讪讪一笑,露出了优雅迷人的微笑:“原来是大小姐,真是巧。”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对牌,寒暄道,“大小姐要出门吗?”   马宁馨就道:“是啊,打算出去拿点马蹄糕。对了,陆女官喜欢吃马蹄糕吗?我们家在丽湖附近开了一个小店,每天的生意都特别好。”   丽湖?这不是正是德庆公主与马谨严约会过的地方?陆女官的睫羽颤了颤,问:“那儿有几家卖马蹄糕的?”   “野生的就我们一家。”马宁馨微笑着说道,“哦,倒是有个路边摊也卖这个,因为不太干净,生意不怎么好就是了。”   这么说,马谨严对公主撒谎了?陆女官的面色凝重了一分:“听说那人只卖一个时辰……为什么?”   马宁馨语气如常道:“陆女官连这个都知道啊,是的,他只卖一个时辰,因为他在东街还有一个汤圆摊儿,一到晚上,他妻子一个人便有些忙不过来。”   妻子没瘫痪,不是为了照顾人才缩短买卖时间……陆女官的心头掠过了一丝不明的暗涌,记起那个神色匆匆跑掉的丫鬟,下意识地觉得对方藏了什么猫腻。她心中这样想,面上却没太大异常,温和地问道:“刚刚往那边走了的小丫鬟你认识吗?”   当然认识,是她身边的怜儿。马宁馨眼神一闪,点点头道:“哦,她呀,我四弟的丫鬟。四弟说你恐怕夜深了才会来,她大概是给四弟通传去了吧?”   的确,按照计划,她应该夜深了再过来的,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儿。是德庆公主等不及,早早地将她打发出宫了。可瞧那小丫鬟惊慌失措的样子,怕是惊吓多过惊喜吧。   陆女官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马宁馨笑着道:“我陪你去花厅坐会儿吧,四弟那边应该很快会派人过来接你了。”   陆女官想了想,说道:“德庆公主又不是外人,不必这么见外的,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那……要不我陪你去吧,路上有个人说说话儿。”马宁馨自告奋勇地说。   陆女官将一切当作了马宁馨对自己、对公主的巴结奉承,没有滋生出一丝一毫的怀疑,与马宁馨一块儿去往了千禧院。   她此行的目的,不仅是帮公主试婚,顺便也打听打听马谨严在府里的口碑。路上,她问了马宁馨不少马谨严的过往,马宁馨全都捡了好听的说,什么勤奋上进、什么严于律己、什么宽厚待人……陆女官又问起了宁玥,宁玥被赶出府的事儿暂时没往外传,马宁馨便只说马援受伤,生死未卜,宁玥为父亲到寺庙祈福去了。   陆女官心底的疑惑更深,按照马宁馨的说法,马谨严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但为什么他会对公主撒谎呢?是他一直装出来的优秀,把身边的人全都骗到了吗?此时的她,并未意识到马宁馨或许才是真正撒了谎的那个。   二人很快来到了千禧院。   刚跨过门槛,二人便听到嘭的一声,好像是床板塌下来的声音。   二人俱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二人四下一看,却根本在院子里瞧不见半个人影。   这……究竟是怎么了?   丫鬟婆子们显然也听到了那一声巨响,冒着被蔺咏荷责罚的危险推开了窗子。陆女官就看到窗子像约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推开,很快,一双又一双好奇的眼睛露出来,那些眼睛在看到她时,流露出浓烈的困惑,仿佛……一点儿也没认出她来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呢?她穿着宫装,傻子都猜出她的身份了!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不是已经进去一个女官了吗?怎么又来一个?那个姓陆,这个姓什么?   马宁馨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四弟,陆女官来看你了。”   大小姐说什么?陆女官?这个才是陆女官?那屋子里的……是谁?   她们好像无意中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啪啪啪啪~   窗子一个个地自发合上了!   陆女官气得呼吸一滞。   “嗯~”   某间屋子内,传出了一道不太正常的声音!   陆女官本能地预感不妙:“大小姐,那是谁的房间?”   马宁馨低下头,捏紧帕子,支支吾吾道:“是……呃……我……我不清楚……”   蔺咏荷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在听到马宁馨高喊陆女官的一瞬,她几乎给吓懵了,宫里有没有两个姓陆的她不清楚,但德庆公主派来找她儿子的一定只有一个。但如果陆女官现在才来,那么刚刚一直在房中与儿子翻云覆雨的人又是谁呢?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后背就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她甚至来不及去想素来理智的儿子缘何在如此重要的节骨眼儿上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她拼命压下心底的慌乱,挤出一副温柔可亲的笑:“陆女官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说着,就要把陆女官引到会客的明厅。   但陆女官是何等有眼力的人儿?蔺咏荷的慌乱尽管只有一霎那,却足够让她注意到了。她推开拦在面前的蔺咏荷,三步并作两步,一脚踹开了房门!   一股浓郁的情欲气息扑鼻而来,陆女官本能地皱起了眉头,然后,她抬眼看去,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桌子翻了,椅子倒了,床……也塌了,素色帐幔垂下来,轻轻地落在两个刚刚结束了一场“激战”的人身上,若隐若现间,依稀可见斑驳青紫的痕迹,不难猜出当时用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然而,更让陆女官难以接受的是,那个与马谨严颠鸾倒凤的对象居然是个男人!   马谨严是断袖吗?还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陆女官瞬间觉得自己像吞下了一百只苍蝇,在大新朝,男人玩弄男人并不是多么新鲜的事儿,一般人家养三两个娈童也没谁太过在意,但问题是,你不能是下面那个啊!   “天啦,天啦……”陆女官目眩头晕,捂住脑门儿,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太欺负人了,我要告诉公主,你们太欺负人了……”   明明是个断袖,还妄图当上驸马,他们把公主当什么?把大新王朝当什么?   蔺咏荷心底的震惊不必陆女官的少,甚至,更多,儿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也是她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她会不清楚么?   她拉住陆女官的袖子:“陆女官,你听我解释,这一定是一场误会!”   马谨严在被狠狠地疼爱之后,已经抱着对方陷入了沉睡,那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啪啪啪地将蔺咏荷的脸打了回去。   陆女官恶心得三天都可以不再吃饭,甩开蔺咏荷的手,冷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拉扯本官?”她是正七品顺人,除非蔺兰芝亲自到这儿来,否则就凭一个半吊子姨娘,给她磕头都不算过!   蔺咏荷知道对方是彻底被激怒了,她松开手,快哭了似的,说道:“陆女官,我儿子一定是喝多了,他平时不这样的……”   陆女官驳斥道:“酒后吐真言,蔺姨娘没听过么?酒品,才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   蔺咏荷噎住了,为了这一天,为了算计宁玥,也为了“破茧成蝶”,儿子把仕途都葬送了,做驸马,是儿子唯一的出路,她不可以让这一桩婚事被搅黄!   她给绿珠使了个眼色,绿珠会意,回屋取出一个小匣子,蔺咏荷拿过来递给陆女官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陆女官到明厅说话。”   但陆女官是这么好收买的人吗?玄胤的十担黄金或许还考虑考虑,这个么……呵,陆女官看都没看,便转身走掉了。   望着她决然的背影,蔺咏荷几乎生出了杀心,但她不可以这么做,因为这儿还有一个马宁馨,除非是把马宁馨一块儿杀了……但一个人“出意外”可以说是意外,两个人……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蔺咏荷的肺都要气炸了,转身回屋,想看看那个祸害了他儿子的人是谁?她扒开遮对方脸上的乱发,看清他容貌的一霎,脑海里响起了五雷轰顶的声音……   陆女官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宫,将千禧院的情况,按照自己的理解,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呜呜……公主,马谨严不是个东西啊……他根本不行……要靠男人才能兴起……要不是奴婢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奴婢……都不知道他原来……是个……是个兔子!”还是个被弄的兔子。   德庆公主深深地感觉自己被耍了,跑到御书房,扑进皇帝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了自己的惨痛经历。除抚远公主之外,皇帝最疼的就是这个女儿,宝贝女儿哭得这样伤心,他只恨不得把马谨严拖出去车裂!   但他不能,因为马援在前线负伤,将士们壮志凌云,全都扬言要杀了那帮南疆狗给马援报仇,这个节骨儿上,处置他的亲生儿子显得尤为不妥。   碰到混蛋不是最可气的,最客气的是你还不能把这个混蛋怎么样!   皇帝心中的怒火瞬间翻了一倍,细问之下,又知这个男人是蔺坤给介绍的,确切地说,是司空朔介绍了蔺乘风,蔺乘风身染重病不能娶德庆,蔺家才又举荐了马谨严。   恰好此时,也不知是谁在宫里散播了一则消息:说蔺乘风是看上了马家五小姐,才毅然放弃了德庆公主。皇帝即刻命人去马家探听虚实,如今是马宁馨帮着掌家,她当然会让他们知道“事实”。   “回皇上的话,马宁珍原先不喜欢蔺乘风,蔺乘风为了得到她,不惜买通劫匪,演了一出英雄救美……”高公公把探听的消息据实禀报。   皇帝心底……简直怒火中烧!   “好你个蔺乘风,好你个蔺家,敢如此愚弄朕的女儿!”   大殿内,唰的一下静了下来,追随皇帝多年,从未有人见皇帝如此疾言厉色过,他是再温和不过的性子,便是贾德妃与陈博私通,他也只是静静地处理了一切,但这回,高公公觉得,皇帝要发飙了。高公公又觉得,作为皇帝的心腹,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些事情:“皇上,蔺家大老爷已经去了,蔺大夫人孤儿寡母的,陪着蔺老太太住在东院,不怎么与外人来往……蔺乘风是二老爷蔺川的儿子,马谨严是他胞妹的儿子。”   皇帝这才想起来,蔺家是两姐妹全都嫁给了马援,长女是嫡妻,次女是姨娘:“马宁玥是哪个的女儿?”   高公公道:“回皇上的话,是大房蔺兰芝的。兰芝夫人如今就在蔺家住着呢,得了疯症,一直没怎么痊愈。”   皇帝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不知是说蔺兰芝,还是在说马宁玥,“朕记得北州的节度使刚刚递交了辞官的折子?”   北州,大新王朝与北域交接的地方,常年冰封,荒无人烟。   高公公忙将那道折子翻了出来:“是的,年前就递了,您一直没批。”   “告诉他,朕准了。”说完,皇帝又道,“册封蔺川为正二品新一任北州节度使,掌管北州勤务营。”   北州的勤务营……那不就是个弼马温吗?表面是升了品级,实际却是被流放了呀……   “皇上。”高公公提醒道,“蔺川……是中常侍的人。”   不是中常侍的人德庆公主会高看他一眼?皇帝知道,但皇帝没像以往那样就此揭过,此时的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更像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女儿受了欺负,做父亲的,自然要帮女儿把场子找回来了。他翻开中常侍请求军费的折子,上面已经标注了一个“准”字,沉吟片刻后,却被他丢进了火盆。   高公公有些发愣,司空朔帮助皇帝打下帝位,没人比他更明白司空朔在皇帝心中的的地位,但凡司空朔想要的,就没有皇帝舍不得的。然而这一回,皇帝却拒绝了司空朔。是皇帝真的迁怒司空朔了吗?还是……皇帝终于对司空朔生出一丝戒心了?   蔺川被调往北州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将军府,蔺咏荷还没从儿子的遭遇中缓过神来,唯一的哥哥又遭此变故,她当即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然而她晕了,老太太却没有,马家上上下下都没有。   老太太一听这消息,便知德庆公主向皇帝告状了,皇帝不好在马援受伤的时候惩处他儿子,便将双倍的怒火发泄到了蔺川的头上,也活该蔺川倒霉,生了个那么不中用的儿子。她哪里知道,蔺乘风的悲剧,全都是她的好孙女儿宁溪一手造成的呢?若不是宁溪陷害宁玥不成,反害了宁珍,蔺乘风需要背这个黑锅吗?蔺乘风拒婚拒的好好儿,宁溪又哭着暗示他来娶宁珍……   宁溪是知道自己闯下的祸的,但她却不觉得是自己的错,都是这个哥哥,关键时刻闹出这样的岔子!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马谨严,马谨严已经完全苏醒了,换了衣裳、输了头,却以及难掩身上那些被疼爱过后的痕迹。他努力让自己跪得笔挺,奈何身上痛得不剩一丝力气,就那么靠着一位小厮,狼狈地跪着。   在他身旁,跪着同样狼狈的杨大仙,但比他好的是,杨大仙只是脸上的伤有些狼狈,精神……却神清气爽得很!   杨大仙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跟一个男人那个那个了,要命的是,他还一直以为是个小处子呢,那么销魂……   周围,坐着二夫人、三夫人与马宁馨,蔺咏荷也来了,可惜刚刚晕过去,被送回房了。   老太太眸光如冰地看向差点儿把马家给害死的孙儿,一掌拍上桌子,低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给我干出这种混账事来,你是嫌我们的命太长了是吗?要不是看在你父亲身负重伤的份儿上,就凭一条羞辱皇室嫡公主的罪名,就能把全家都送上菜市口的断头台!”   “是呀,谨严,你也太糊涂了,我们害得都给你陪葬了!”二夫人厌恶地说。   三夫人也道:“谨严你太辜负你父亲的教诲了,你怎么可以伤风败俗到……”   “我没有!我是冤枉的!”马谨严厉声打断了三夫人的话。   老太太却哐啷一声,摔碎了手中的杯子:“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马谨严咬牙,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指缝:“我是冤枉的,你们为什么不信?我被人下了药,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问题是,谁能跑到千禧院给他下药呢?他的伙食都是绿珠一手做的,绿珠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也没承认自己给他下药了。   药不药的事已经过去了,德庆公主厌弃了马谨严,结果都出来了,再追问原因,有用么?现在,老太太的关注点在另外一件事上,她看向耷拉着脑袋的杨大仙,沉声道:“你与马谨严到底干了什么勾当,从实招来!”   杨大仙从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主儿,把人家少爷给上了,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但交待真相,起码能免去一顿折磨。他瘪了瘪嘴儿,道:“能干什么?不就是他买通我陷害你们家那小姑娘吗?说她是天煞孤星,叫你们把她赶出去……”   老太太的面色瞬间变了:“你……你……你们……”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二夫人忙道:“玥儿不是天煞孤星啊?那我们是怎么回事呀?四老爷又是怎么回事呀?”   杨大仙轻咳一声,道:“四老爷受伤的消息,一早就传到了兵部,只是一直没对外公开而已,马谨严都知道,叫我赶在消息公布之前到你们家做法,老太太刚开始或许会犹豫,但一听四老爷的噩耗,肯定会信我的话,把那小姑娘赶出去的。”   马谨严怎么会知道军事机密?不用说也猜得到是蔺川透的信儿。   老太太的呼吸都不顺畅了:“真正的克星在这里,我却冤枉了玥儿……”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指向马谨严,“你……你这不孝子!知晓父亲伤重,非但不想着为他行善积德,反而利用这一消息来构陷自己的妹妹!我们马家……怎么出了你这种败类?你去……去把你妹妹给我接回来……求也要把她给我求回来!”   “祖母!”马谨严勃然变色,让他去求那个病秧子,还不如叫他去死!   老太太看穿了他的想法,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她是嫡,你是庶,你原就矮了她一截,而今又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怎么?让他去求得她的原谅,你还觉着委屈了?”   马谨严咬唇,不说话。   老太太冷笑:“好好好,既然你不肯低头认错,那就给我滚出马家!我就当你父亲,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祖母你不能这么做!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将来,是要继承马家的!”   “没有你,还有马廖和马防!”   马廖是二夫人的儿子,马防是三夫人的儿子,二位夫人一听这回,当即拍手站了起来,二夫人道:“谨严,快去给你妹妹认错吧!”   三夫人道:“是是是,快点,玥儿不回来,你……你……你也别回来……”   马谨严终于体会到了宁玥当时的心情,这些从小相处到大的亲戚,关键时刻只会落井下石!   但他还是那句话,求宁玥,他宁愿死!   就在他决定死磕到底的时候,蔺咏荷醒过来了。蔺咏荷走进屋,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孽障!这么陷害你妹妹,还不快去给她道歉?”   儿子,快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宁玥原不原谅你没关系,只要你狠狠地求饶,到最后,就会变成宁玥小心眼儿地拿乔了!   老太太眯了眯眼:“这件事是不是你教唆谨严干的?”   蔺咏荷哭道:“我不知情啊,老太太,我什么都不知道!”儿子已经难辞其咎,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还是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马宁玥,下次见面,看我整不死你!   “那个……”杨大仙举起手来,“我……有句话要说。”   “你还要说什么?”马谨严与蔺咏荷异口同声。   杨大仙吞了吞口水,悻悻地说道:“我是个很有节操的大仙,我既然答应了老夫人把全部真相告诉她,我就不会有所隐瞒。”说着,他看向了老太太,“你儿子还叫我在月底的时候做法事,给他妹妹批福星转世,与胤郡王是天作之合的命。”   老太太气了个倒仰,这不是单纯地厌恶宁玥,而是想夺了宁玥的亲事啊,宁溪那丫头看上胤郡王了吗?那是她妹夫!怎么跟她娘一个样?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两个孩子长歪成这样,都是蔺咏荷的错!   老太太揉住胀痛的胸口:“宝珠,把……把西冷院给我收拾出来……叫蔺姨娘搬进去!”   蔺咏荷懵了,她是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去西冷院?那是蔺兰芝被囚禁了十年的地方,没人比她更清楚那里的环境有多恶劣……   “老太太——老太太你别听他胡说啊老太太——老太太我冤枉啊——老太太——”   蔺咏荷哭得声嘶力竭,与多年前的蔺兰芝一个样。   老太太当年没对蔺兰芝心存恻隐之心,而今对她,就更不能了,况且如蔺咏荷曾经描述的,“西冷院我已经打点过了,花花草草的长得特别漂亮,房间的光线也好,冬天有地龙,夏天有冰窖,瓜果蔬菜每日一送,姐姐额外想吃什么也可与小厨房的人说,她们不会亏待姐姐的。”这种地方,不过是禁足而已,又没真把她怎么样!   但蔺咏荷明白,那儿……绝不是人住的地方!   “老太太,我真不明白这个人是被谁收买了要陷害我们母子,但我真的对一切毫不知情,您若不信,我……我……我愿……以死明志!”咬牙说我,她猛地撞向了一旁的廊柱,额头被磕破,鲜血流了下来,配合脸上那块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   蔺咏荷最终被送回千禧院治疗了,马谨严却没有这么幸运,他被府里的护卫强行押到了庵堂。庵堂的人告诉他们,宁玥施主搬去南街的碧水胡同了。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去了碧水胡同。宁玥正坐在房里喝药。   “啊——”玄胤张大嘴,像哄孩子那样哄她张嘴。   宁玥看来看他喂过来的勺子,无语地抚额:“你把碗给我,我自己喝。”   玄胤黑了脸,果然一痊愈就翻脸不认人了,那晚也不知是谁一直抱着他不许他走!他被她的高温熏得差点儿蛊虫苏醒,回头泡了整整三天冰水才压制下去。她倒好,又给他端着!   “你成天这样端着累不累?有人疼你,你就顺从自己的心,好好享受就是了!”他才不信她内心不渴望被人疼惜,被烧糊涂的,那种孤独和缺乏安全感的反应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但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事呢,硬要把自己冰封起来?   宁玥从他手里拿过药碗,也没用勺子,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药很苦,他尝过的,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樱喝药就没这么乖,每次都得他抱着喂,又亲又哄外加吃蜜饯,还半天都喝不完。   宁玥用帕子擦了嘴,慢慢地抬起眼睛,看向他道:“这次的事……谢谢你。”不管是照顾她的事,还是“照顾”了马谨严与蔺川的事,都做得很好、很完美。   玄胤勾起唇角,坏坏一笑:“口头上说谢谢,太没诚意了吧!”   “那你……”宁玥看着他炙热得能融化她的眼睛,睫羽一颤,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脸?”玄胤不买账。   宁玥的睫羽颤出了一个不规律的节奏。   玄胤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退到了墙上,再也无路可退。   玄胤两手撑在她双侧,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俯下身来,朝她嘴唇轻轻地压下来,却在一厘米的地方顿住。这样的距离,随便说几个字,都能碰到对方的唇瓣。   温热的呼吸夹杂着男人的气息,在宁玥的鼻尖肆意流窜,唇上痒痒的,好像又干干的。宁玥下意识地想伸出舌尖舔舔,却又怕一不小心就舔到了他的。   看着她拘谨的小模样,玄胤勾起唇瓣,轻轻地笑了:“紧张了,嗯?”   不等宁玥回答,冬梅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四少爷来了!啊——我什么也看见!”又捂住眼睛,逃一般地出去了!   宁玥推开他,转过身,摸着发烫的脸颊道:“你先到里屋去,别让我四哥看见!”   玄胤蓦地从身后抱住她,惊得她一跳,他下巴抵在了她肩上,撩开她衣领,往她雪白的脖子上狠狠地吸了一口:“不许一直吊着我,很难受的。”   谁、谁吊着你了?   宁玥的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大掌不老实地按在她左胸口:“跳得真快,承认吧马宁玥,你喜欢我。”   宁玥真想把这家伙拍死算了!   把玄胤成功地藏回里屋后,宁玥去了正厅,那家伙太妖孽了,宁玥花了足足一刻钟才让情绪完全平复下来。不过,她也没立刻让马谨严进来。这个好哥哥把她从马家赶出来的时候,那种得意的表情,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对冬梅道:“你去告诉他,求人就要有求人的诚意。”   冬梅出门,把宁玥的话如实转达了。   马谨严气得半死,他亲自来道歉还不够诚意吗?她还想他怎样?   “马宁玥,你不要太过分!”   宁玥在屋子里冷冷一笑:“原来四哥也知道过分的吗?把病重的我从宅子里赶出来时,四哥有想过自己到底过不过分吗?我从没做过对不起四哥的事,便是姨娘与二姐姐,也是她们害我在先……四哥作为兄长,不仅不为我打抱不平,反而替她们栽赃陷害我!”   马谨严被噎得面红耳赤,他承认宁玥说的没错,但那又如何?他是蔺咏荷的儿子,她是蔺兰芝的女儿,他们的关系从马克卿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真想冲进去杀了这个小贱人!但他不能,因为他从周围感受到了几道异常强大的气息,只怕不等碰到宁玥的手指头,自己就被那帮人撕成碎片了。   他压下怒火,一字一顿道:“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四哥应该问,你怎么做我才会原谅你。”   “我……怎么做……妹妹才会……原谅我?”马谨严屈辱地说道。   宁玥的话音里染了一丝笑意:“四哥这么高,我真怕四哥居高临下的模样。”   马谨严捏紧拳头,在门口跪了下来!   宁玥隔着纱帘,轻轻地笑道:“四哥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我是毒蛇猛兽吗?”   马谨严跪着,用膝盖一步步地挪了进去!   宁玥想到了大哥在水里挣扎的样子,当时是不是也这么艰难?但站在河边的蔺咏荷是怎么做的?马谨严又是怎么做的?他们跟她现在一样,冷眼看着、嘴上笑着、心里痛快着!   马谨严爬上台阶,爬过门槛,爬到了宁玥脚边。   冬梅撩开纱帘,露出端坐在主位上、面色没有丝毫动容的宁玥。   宁玥道:“求人要求到心尖儿上啊,四哥,你光跪着有什么用?”   马谨严的心口,仿佛被巨石狠狠地碾压着,碾得血肉模糊,才堪堪碾出几个字:“我……我求你……原谅……我……跟我……回家……”   “我大哥也这么求过你们吗?”   马谨严愕然地抬头:“什么?”   “我说,我大哥在护城河里挣扎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求过你们?你们救他了吗?”   马谨严彻底哽住。   宁玥端起一杯滚烫的茶,从马谨严的头顶慢悠悠地浇下,茶水滚烫,马谨严却如坠冰窖,宁玥神色木木地说道:“滚,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们三个,谁都不值得原谅。”   马谨严疯一般地睁大了血红的眼,朝宁玥扑过去,然而他根本没碰到宁玥,就被从里屋走出来的玄胤一脚踹趴下了!   马谨严吐出一口血水。   “神烦!这种人!唠唠叨叨干嘛?杀了了事!”自己与小玥玥的亲热被打断,玄胤一肚子邪火,正好无处发泄!   宁玥垂下眸子:“别杀他,好歹是我哥哥,兄妹一场,我不想做得太过分。”   马谨严的眸子里蓦地掠过一丝希冀的亮光。   宁玥说:“绑上石头,丢进护城河喂鱼吧。”   ------题外话------   最近的留言有点少,傲娇作者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了~   谢谢——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   悠筱筱cc 送了9朵鲜花   lisa67 送了6朵鲜花   猪美妞妞 投了2月票   信号不好你说什么 投了1票(5热度) 【V10】锦囊妙计,初见小樱   月黑风高,一道暗影翻过将军府的围墙,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嗷嗷!”   杨大仙疼得嗷嗷直叫,一边揉着几乎快摔断的胳膊,一边忍痛站了起来。将军府实在太可怕了,他这辈子都不想来第二次了。好端端的吃顿饭都能被算计到马谨严的床上,说不是胤郡王干的他都不信。马谨严那个呆瓜,还以为胤郡王折磨他是为了逼他投靠马谨严,从而逮住二人合谋的证据!我呸!那个小恶魔根本是想让他俩搞断袖!被公主发现!被马家人发现!现在好了吧,马谨严的驸马之梦没了吧?蔺川的前途也毁了吧?就连他的命也差点儿……   幸亏他溜得快,不然,准被马谨严拖累死!   杨大仙飞快地跑出了城门,路过护城河的时候,就见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从麻袋里拉过另一个男人,那男人被麻绳束住了手脚,以布巾堵住了嘴巴,如蚕虫一般在地上挣扎蠕动着。壮汉们自周围找来几块硕大的石头,绑在男人的脚底,随后他们把男人抬起来,哗啦一声扔进了河里。   落水的一霎,那人扭过头来,杨大仙看清了他的长相——马谨严!   奇怪,他不是去给那小姑娘赔礼道歉了吗?怎么会被人丢进护城河?   此时的杨大仙,还没猜到宁玥与玄胤的头上,他精锐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强的诧异,因为就在不久前,他还为马谨严算过一卦,算出来的结果不算太好,短命,不超过二十五岁,死于意外。可马谨严今年明明才十九岁,而且这看上去并不像一场意外,倒像一次蓄意谋杀。   杨大仙对自己的能耐一向自信,这会子也不禁困惑,是自己算错了吗?他再次掐指一算,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他竟然完全算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   虽然世人常说,不信命,要改命,但其实,人的命格是不可以更改的。   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自己一生的走向。勤奋或者不勤奋,只在某个区间浮动。如果把人的好命指数从一排到十的话,张三的命格是一到三,那么,张三好吃懒做,就只有一级命格,会过得无比凄惨;而如果张三勤奋努力,则能达到三级命格,可以做个小富农。但张三最高的命格只有三,就算奋斗到死,也不可能为官为相。汉高祖刘邦的命格,弹性较大,处于二到十之间,所以他可以从一个农民,一步步起义做到皇帝。但不是谁都有他这样的好命,譬如楚霸王项羽,再譬如他杨大仙。   能影响人命格的,除非本身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命格,只有超脱了这里的天地法则,才有可能逆天改命。   难道说……是有什么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影响了马谨严的命格?   杨大仙眸光闪烁,盯着涟漪阵阵的河面,良久,叹了口气:“唉,我是个有节操的大仙,看在我们一起害过人的份儿上……你去死吧。”   本大仙遁了,从此海阔天空,再也不会返回西凉了。   距离河边,不远处的空地上,停放着一辆奢望到极致的马车,车身以纯金打造,在月光的照射下,华美得令人不敢鄙视。   宁玥收回落在河面上的目光,转而看向站在马车前的四名护卫,他们都是马家派来监督马谨严给她道歉的人,可如今,歉是道了,马谨严……却喂鱼了。她缓缓地眨了眨眼,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好像刚刚死掉的那个人与她没有任何干系一样:“你们今天都看见什么了?”   四名护卫你看我、我看你,面色惶恐,却又不知该说哪些话才能令这位小主子满意。   宁玥笑了笑,语调分外柔和:“你们不用害怕,我不喜欢伤害无辜,我只会铲除那些对我有威胁的人,你们……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四人拨浪鼓似的摇头,见识了这位千金的手段,保命就不错了,跟她对着干?怎么可能?   宁玥笑意越发深了几分:“那待会儿回了府,你们要怎样向我祖母禀报呢?”   “四少爷……四少爷失足落水了……”护卫甲说。   “我四哥的水性可是很好的,掉下去了,能自己游上来。”   护卫乙说:“四少爷在半路喝了点儿酒,他心情不好,又拉不下脸给三小姐道歉,就喝了点儿酒。喝多了,才掉下水,然后……游不起来了。”   宁玥又道:“碧水胡同离护城河十万八千里,四哥为什么没先来找我,反而先来护城河了?”   护卫丙道:“四少爷在路上喝了酒壮胆,先去给三小姐赔罪,三小姐没原谅,他气不过,跑到护城河来散散心……”   宁玥淡淡一笑:“那岂不是我间接地逼死我四哥了?”   大家集体沉默了,他们打架是能手,动歪脑筋……却着实有些差强人意。   就在宁玥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教教他们时,最后一名护卫开口了:“四少爷失踪了!”   失踪了?其余三人全都目瞪口呆地望向了他。   他正色道:“四少爷从一开始就不想给三小姐赔礼道歉,因为他明白,他与三小姐之间的隔阂太深,此番前去,定会被三小姐拿乔羞辱一番。让他对一个病秧子低头,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他决定逃走。但属下们一路上把他看得太紧,一直到从庵堂出来,都没逮住逃离的机会。然而就在我们即将抵达碧水胡同的时候,四少爷突然腹痛想如厕,属下陪他前去,谁料被他打晕,等大家找到属下的时候,四少爷已经不知所踪了。”   宁玥清透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赞赏:“那……你觉得我四哥会逃往哪里呢?”   他说道:“去找蔺二老爷会合了!”   蔺川连夜被轰出京城,马谨严去投靠他,貌似……说得过去。反正得罪了德庆公主,京城之中已经没有马谨严的立足之地了,倒不如随蔺川去北州,起码,能苟且偷生。   宁玥听完着一名侍卫的分析,慢慢露出了一分赞赏之色:“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不卑不亢地答道:“耿中直。”   宁玥给冬梅使了个眼色,冬梅打着灯笼上前,往耿中直的头顶照了照。宁玥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国字脸,眉浓,斜飞入鬓,眼眸狭长而深邃,不算特别英俊的长相,但气场不错。与她答话时,丝毫不因自己是个护卫而露出卑微之态。宁玥想着自己与千禧院算是完全撕破了脸,在把蔺咏荷与宁溪彻底干掉之前,若身边能有个得力的护卫,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宁玥静静地问:“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   耿中直面无表情道:“属下是南方人,娘亲是外室,族人不认我们,将我们赶了出来,娘亲病故后,属下就来京城打拼了。”   宁玥点了点头:“知道了。”又看向冬梅,冬梅会意,放下灯笼,从宽袖里掏出四个荷包,分别递给了他们,笑道,“辛苦大家了,老太太那边,几位大哥应该明白怎么回复了。”   前面三人连说明白,笑眯眯地接过了银子,唯独这耿中直对钱财一点不在乎的样子,但还是像模像样地收下了。看来,虽然人是个顽固的,却还不至于太死板。   四人离开后,宁玥放下了帘子,转头看向一旁的玄胤,就见那家伙瞪大一双犀利如刀的眼睛,不知在气什么,好像恨不得把宁玥给削了。   饶是宁玥对他喜怒无常的性子了然于胸,仍免不了被震慑了一下,其实宁玥自己都分不清,这种天生的敬畏是来自他前世的残暴,还是本身就存在于他骨子里的帝王威压。   宁玥微微地笑了笑,柔声道:“怎么了呀,又生我气了?”对这家伙,就得顺毛撸,以柔克刚。   果然,玄胤虽还是臭着一张脸,神情却没刚才那么冰冷了,他拉过宁玥的手指,一根一根捏了起来,哼道:“以后不许跟别的男人讲话超过三句!不许对别的男人笑!不许跟看别的男人!”   一连三个不许,兜头都脸朝宁玥浇来,宁玥暗暗摇头,她看人是为了记住对方的长相,笑是一种掩饰内心的表象,至于说话……那不是在替自己善后嘛?这家伙压根不是什么醋坛子,是醋缸吧!   宁玥不想与他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万一就纠结到最后吵起来就不妙了,自己活了两辈子,就迁就一下这个小暴君吧。宁玥笑了笑,话锋一转,说道:“我父亲有消息了没?”   “亲我一下,就告诉你。”某人傲娇地说。   宁玥白了他一眼:“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来这招?”   “每次来这招,还每次都不灵……”玄胤哼了哼,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坏坏一笑,“好,那就先欠着,反正我全都记下了,大婚之后,我连本带利,一并找你要回来!”   宁玥撇过了脸,半晌,从牙缝里扯出两个字:“无耻!”   ……   马谨严逃走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将军府,耿中直四人在路上便已对好了口供,不论老太太怎么审,四人的口径都是一致的:马谨严在碧水胡同打晕了耿中直,之后一去不复返,八成是去找蔺川的。对这个结果,老太太其实并未完全没猜想过,毕竟当她提出让马谨严给宁玥赔罪时,马谨严的态度实在太强硬了,还搬出自己是马援唯一儿子的由头,连她则个祖母的话都敢忤逆。   屏退了四人后,老太太问向罗妈妈:“这件事儿,你怎么看?”   罗妈妈最明白老太太的心,但瞧老太太的脸色便知老太太是心存了疑虑的,就道:“奴婢觉着蹊跷,四少爷既然答应去给三小姐赔罪,为什么又突然跑了?会不会……是三小姐容不下四少爷……给动了什么手脚?”   老太太的眉头皱了起来。   宝珠忙道:“罗妈妈,你太看得起三小姐了!她要真能耐到那份儿上,那晚也不会被四少爷逼出去了。四少爷得罪了公主,皇上没明着罚他,不代表暗地里不怎么着他!他一定是揣测了圣意,明白自己留在京城凶多吉少,才去投靠了蔺二老爷!”   “他是玄世子的大舅子,玄世子也马上要去打仗了,皇上不能拿他怎么样!”   “就算皇上不动手,那德庆公主呢?女人心海底针,换做我是四少爷,也不愿冒这个险!”   罗妈妈与宝珠争执了起来。   老太太按着太阳穴,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要再提!”马谨严做出了这种事情,留在马家只会给马家招黑,去投靠蔺川也好,“千禧院那边儿,给我盯紧了,千万别再惹出新的祸事来!”   听说儿子“逃走”的事情后,蔺咏荷气得恨不得再次晕过去,她儿子如果去投奔了她哥哥,她哥哥会不派人通知她一声?   “一定是马宁玥,是她搞的鬼!她把谨严藏哪儿了?究竟藏哪儿了?”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脸色的疤、额上的痂,随着她面部的抽动,宛若蚯蚓一般,细细地爬了起来。   宁溪的心底掠过一丝恶寒,捏了捏帕子,说道:“也许……四哥已经被她杀了……”   “胡说!”蔺咏荷绝不相信这种猜测,但她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宁溪冷声道:“娘,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宁玥这个祸害,真是一天都留不得!你当初若肯信我半分,与我一起除掉她,我们千禧院就不会生出这么过变故了!”   没错,今天傍晚的事也极有可能是宁玥动的手脚,除了宁玥,她想不出还有谁这么恨她儿子!但仅凭一个宁玥,不足以成事,宁玥必定还有帮手,而这个帮手是谁呢?非胤郡王莫属了。   蔺咏荷的眸子里渐渐溢出狰狞的凶光:“我果然小瞧了她,把胤郡王迷得团团转,毁了你哥哥的前程,又毁了你舅舅的仕途,最后,更是不知把你哥哥逼去了什么地方,这种小贱人,我以前怎么就没弄死她?”   宁溪挑了挑眉:“娘,你终于想通了么?”   若儿子与哥哥的遭遇都换不来她的警醒,她算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她靠回迎枕上,目光寒凉道:“我会让这个小贱人,生不如死!”   宁溪的美眸里蓦地闪过一丝亮色:“娘,你打算怎么做?”   蔺咏荷淡淡地掀开被子:“怎么做,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那丫头太狡猾了,你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容易被她察觉出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会做什么,直接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啊?”   蔺咏荷起身,走到书桌前,翻了翻黄历,眸光在某个日期上停留了许久,而后,提笔写下了三张字条,分别装入红黄蓝三个锦囊,郑重其事道:“第一个锦囊,在你觉得所有人都同情你的时候打开。”   同情她?怎么可能?她哥哥做出了那么不齿的事,连带着她都要被所有人嘲笑……宁溪绝不相信这种情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她又不敢忤逆母亲的意思,因为眼前的母亲看起来太吓人了。   她半信半疑地收下:“第二个呢?”她问。   蔺咏荷正色道:“第二个锦囊,在你万念俱灰的时候打开。至于第三个,我希望你永远不需要打开,因为一旦打开,就说明你前面的计划失败了。”   “那……那到底什么时候打开?”   “你自己会知道的。”   宁溪似懂非懂,她隐约觉得母亲今日与往常不大相同,浑身都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好像要去做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会是什么事呢?宁溪捏紧手中的锦囊,陷入了沉思……   ……   翌日,天微亮,老太太派马宁馨去碧水胡同接回了宁玥。在马家,宁玥对谁都不冷不热,唯独对马宁馨与妞妞格外关照,马宁馨的面子,宁玥总是要卖的。   不出所料,午时,马宁馨便牵着宁玥的手进入了福寿院。   “祖母,玥儿回来了,来给您请安了!”马宁馨撩开帘子,亲热地说。   老太太眼睛一亮,放下正在挑选的橘子,朝宁玥招手道:“快,到祖母这儿来!”   罗妈妈凳子也不搬了,就给在老太太的炕上摆了个小圆垫子,这是示意宁玥坐上去的意思。老太太的炕头,一般不许孩子们乱爬的,这是一份难得的殊荣。   宁玥识趣地走过去坐下,甜甜地唤道:“祖母。”没有一丝怨愤!   老太太长长地松了口气,宝珠奉上一杯新茶,老太太吹了一下,递给宁玥,待宁玥喝了一口,才拍了拍宁玥的手道:“我都听你大姐说了,你也得痘疹了,可大好了?有没有留疤?让祖母瞧瞧!妞妞的背上都留了几颗呢。”   宁玥不好意思告诉老太太,玄胤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她一抓,就被他给捉住了,愣是半个痘痘都没破。宁玥微微一笑道:“已经全好了,没有留疤。”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上次的事儿委屈你了,也怨我,病急乱投医,着了那杨大仙的道,好在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我这辈子是回来了,可我上辈子,却是摔进了地狱了呀,我的祖母。你一个着了别人的道就了事了,但你可知道,如果没有玄胤,我或许真的就病死在外头了。   当然这些话,宁玥不会说出来。她前世就该看清楚了,老太太毕竟不是亲祖母,又没生下自己的孩子,在她心里,血缘都是薄的,家族利益才是排在第一位的。只不过比起蔺咏荷那样的后娘,老太太从没存过害人的心思。只要自己不对她抱有任何幻想,便也不觉着这有多么难以接受了。   宁玥释然地笑了笑,说:“祖母也是担心父亲,再说了,我也没事,祖母不要再自责了。”   老太太纵然是出于顾全大局的心思才照拂宁玥,此时此刻也不禁真的生出三两分喜欢了,这孩子,总算有办法说到人的心坎儿上。老太太递给她一个橘子:“你四哥的事我也知道了,不必管他,他爱跟蔺川走就跟蔺川走吧!做了这等恶事,便是你父亲回来了,也要打他一个半死不活的!”   宁玥笑容不变:“祖母说的是。”没装什么兄妹情深,凭马谨严把她算计成天煞孤星的做派,她要敢为马谨严掉泪才是真的惹人起疑。   老太太没从宁玥的脸上瞧出哪怕一丁点儿的破绽,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也给压下去了,又道:“你父亲怎么样了?你可有消息?”   宁玥想了想,说道:“胤郡王派人去查了,说是父亲三天前到的知州,已经与司空流老先生碰上了。”   “阿弥陀佛!碰上了就好!碰上了就好哇!”以司空流的医术,与阎王爷抢人都不是问题,四爷……有救了!老太太阴郁的脸色总算露出一抹笑来,“知州离京城也就八九天路程,三天前到的,这么说,再多个六七日,你父亲便能到家了?”   宁玥笑着点头:“应该是的。”   老太太拍手叫好:“哎哟,这简直太好了!我都六年没见他了……”   宁玥也挺高兴,她想,她娘应该更高兴吧。   娘,你等着,千禧院的人渣只剩蔺咏荷与马宁溪了,解决完她们两个,我就接你回府,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   “老太太。”宝珠打了帘子进来,“二小姐来了,说熬了你爱吃的薏米粥,请您尝尝。”   老太太现在对千禧院厌恶透了,一听到宁溪的名字就头疼,不打算见她,宁玥却道:“让二姐姐进来吧,那件事她也是被冤枉的,都是姨娘和四哥擅作主张。”   “难得你还愿意为她说话。”老太太说完,对宝珠沉声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宁溪端着一碗香喷喷的薏米粥进来了,好像没料到宁玥与马宁馨会在,稍稍地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收拾好了异样,笑着打招呼道:“大姐姐,三妹妹。三妹妹回来了啊,我听说妹妹没住寺庙,是去碧水胡同了,还住得惯吗?。”   宁玥还以为她会问是不是跟胤郡王一块儿住的呢,几天不见,变得比原先沉得住气了。这个姐姐,时时刻刻视她为眼中钉,怎么会突然她这么好?马谨严投靠蔺川的说辞,老太太相信,蔺咏荷母女却肯定不信。宁玥深深地看了宁溪一眼,事出反常必有妖!   宁溪被宁玥犀利的眸光看得心里一阵打鼓,几乎以为自己露出马脚了,然而转念一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马脚长什么样,宁玥就算把她看出一个洞来又如何?   宁玥垂下了眸子,真是怪呢,看了半天没看出宁溪想干什么,这对恶心的母女,又在玩什么花样?   回到棠梨院后,宁玥向马宁馨打听了那个女郎中的事。马宁馨帮着掌家后,消息灵通了不少,将自己听来的话一一说了:“她根本不会治病,上次膳房的人给蔺姨娘送汤,把人参换成萝卜须了,她都没瞧出来!”   宁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上次说,她在千禧院主要教宁溪说话,我差点儿以为宁溪是烧成傻子了,可偏偏她没有。”那么,宁溪为什么需要找人教她说话呢?   ……   三日后,二月十六号,马家意外地收到了一份帖子,郭老太家寿辰,请他们过府吃顿便饭。郭老太君寿辰,原是不该如此简办的,但因国战在即,不便寻欢作乐,便只请了亲近的人吃顿便饭。宁溪与宁玥是郭老太君的准外孙媳妇儿,会收到邀请乃情理之中。   老太太没有推辞的道理,准备妥当后,带上孙女儿们去了马家,不巧的是,宁珍来了葵水,腹痛得厉害,只能留了下来。马宁馨怀着孕,不方便出门,也留下了。   这辈子,宁玥其实来过一次郭家,就是落水被抚远公主带回去换衣裳那次,只不过,她是从南门进的公主府,而郭府正门开在北门。   如帖子里说的那样,郭老太君没邀请太多人,门口都不见多余马车。   宝珠撩开帘子,扶着老太太下了马车,很快,宁玥、宁溪与宁婉也在各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立时,门口一名穿翠绿色褙子的妈妈笑着迎上来:“老太太,好久不见啊!您老身子可好?还记得奴婢不?”   老太太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崔妈妈?你不是在程家做事吗?怎么上郭家来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崔妈妈笑着说道。   在门口能遇到熟人,老太太对郭家的陌生感瞬间少了大半,笑着与崔妈妈介绍了几位孙女儿。崔妈妈看着,笑得合不拢嘴儿:“都是个顶个儿的漂亮!”   没因宁玥与宁溪与王府的关系就格外对待。   这才是顶级世家的做派,凭你世子妃郡王妃,在我这儿都跟普通人一样。   老太太把贺礼交给了崔妈妈,崔妈妈命丫鬟们提着,自己携了老太太的手,亲亲热热地进了府。   郭家是标准的江南风格,到处叠石理水、楼台交错,听说是因为郭老太君曾在江南定居过的缘故。郭老太君是前朝王室之女,性格十分刚烈,郭家能成功跻身四大家族的行列,郭老太君可谓功不可没。她一生共有一子二女,长子郭况,长女中山王妃,次女郭淑妃(皇贵妃)。   郭况任刑部尚书,为人清廉,眼光毒辣,极擅破案,坊间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天底下或许有郭况破不了的案子,但一定没有郭况判错的案子。由此可见,郭况是一个十分小心严谨的人。前世,司空朔曾想尽各种办法收买郭况,郭况都不为所动,后面,司空朔只得把他弄死了。   这辈子,司空朔阴差阳错搭上了贾家的船,不知道通过贾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能不能扭转郭家的立场。宁玥想,最好不能。   郭况与郭大夫人育有两个儿子,郭仲勋做了抚远公主的驸马,郭仲杰还没成亲。   谈笑间,一行人来到了寿乡居。在马家,主子们不看着的时候,丫鬟婆子们都是乱糟糟的,爱干嘛干嘛,郭家不同,上至管事妈妈,下至洒扫丫鬟,个个儿都井然有序。   大家伙儿给老太太等人行了礼,等客人们进入上房,又各自做事去了。   几人进屋,由崔妈妈撩开帘子的一霎,里边儿传来郭老太君哈哈哈哈的笑声,也不知听了什么,竟笑成这样。   “老太君,马老夫人来啦!”崔妈妈笑着打了帘子,请老太太等人进去。   郭老太君忙用帕子擦了嘴角的口水,嗔道:“你这婆子!贵客来了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诚心看我出丑!”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郭老太君如此平易近人,马家姐妹的拘谨消散了不少,由老太太领着,挨个儿给寿星磕了头。轮到宁玥磕头的时候,郭老太君忙道:“诶,你得多磕两个!那小子从不给我磕头,你把他那一应份儿补给我!”   宁玥果真听话地多磕了两个头,郭老太君又哈哈哈地笑了。   郭大夫人忙把宁玥搀起来,笑得肚子疼,嗔了婆婆一眼,道:“专欺负老实孩子,当心小胤来了,恼您!”   那边,宁溪与宁婉也磕完头了,郭大夫人忙把她们也搀了起来,安排三姐妹在左边的椅子上坐下,老太太则被迎上了主位。算起来,以老太太的身份,原坐不得这样好的位子,是郭老太君看重,愣是拿她当亲妹子看待。   “你家老四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别太忧心,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老太君说。   老太太和颜悦色地点头:“老姐姐说的是。”   老太君又看向宁玥,古灵精怪地说道:“那小子真的给你十担黄金啦?”   宁玥眨了眨眼。   郭大夫人赶忙说道:“娘,这孩子老实,您可别又坑她金子!她待会儿真给拿出来了!”   老太君瘪了瘪嘴儿,又问向宁溪:“听说你烧成哑巴了?”   郭大夫人撇过脸,不认直视了。   宁溪的面色白了白,起身答道:“前些日子的确不怎么能说话,现在好多了。”   老太君又将目光投向了宁婉,郭大夫人生怕这位老祖宗又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笑了笑,说道:“您刚刚说要打牌还是投壶来着?”   丫鬟奉上茶水。   宁玥接在手里,开始打量屋子里的人,除了郭大夫人与郭老太君外,没第二个主子,就在宁玥以为她们是第一批到的人时,碧纱厨后突然走出了一个姿容端丽的妇人。年纪约莫四十,穿着一品诰命夫人的衣裳,与宫里的贾德妃有几分相似。   她目光扫了一圈,对郭大夫人笑着道:“姑奶奶,来客人了呀,真是蓬荜生辉!”   她唤郭大夫人姑奶奶……宁玥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贾德妃的生母——贾夫人。   郭大夫人介绍双方认识,贾夫人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又让宁玥三姐妹给贾夫人行了礼,双方谁也没提皇宫的事,也没提陈博、马宁馨与贾玉燕的事,相处得颇为融洽。也许,这就是郭家的意图,希望双方通过这次寿宴化干戈为玉帛。甭管心里怎么想的,明面儿上大家都非常买老太君的账。   老太君精锐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笑意,又问:“慧儿呢?”   “祖母一会儿不见我,就想我了是不是?”伴随着一阵清丽的笑声,抚远公主打了帘子进来。   老太太等人站起身,要给她行礼。她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这儿是家宴,没有君臣之分!”眸光在宁玥的脸上多停顿了两秒,但很显然,几个月前的亲昵,已经在时光的长河里慢慢淡化了,她友好地笑了笑。   宁玥欠了欠身。   随后,她把一个锦盒递到老太君跟前儿,耍宝地说道:“你当我是为什么来晚了,我入宫,给您拿贺礼了!这是皇贵妃送给您的生辰礼物,说是血玉做的,你看了保准喜欢。”   是一个血玉花瓶,老太君很喜欢,在屋子里炫耀了一翻,不知想到什么,又沉下了脸:“老三的心意都到了,老二一家子呢?干嘛去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来!想让我们所有人等他们啊?”   抚远公主温声笑道:“来了来了,仲勋和仲杰去门口接了,说会儿话便到。”   宁玥看着郭家每个人都相处得十分和睦的样子,心头流过淡淡的艳羡。抚远公主虽贵为公主,可在郭家,每个人都只拿她当寻常媳妇。抚远公主嫁入郭家五年,一直没有生养,也不见郭家人嫌弃她。抚远公主知道自己心脏不好,不能给郭仲勋生孩子,便提出给郭仲勋纳妾,郭仲勋没同意,郭家人也从不强逼,反正小夫妻怎样是小夫妻的事,做长辈的,接受就好。至于郭仲杰,据说今年都二十三了,没找到中意的对象,也不见过郭家强行给他定亲。   宁玥就想,如果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一定粉身碎骨也不让人破坏它。   老太君等得不耐烦了,花白的眉头一拧,哼道:“不等了不等了!我们打牌!”   郭大夫人忙招呼崔妈妈摆了一桌叶子牌,老太君叫上老太太、贾夫人与抚远公主一起,有滋有味地打了起来。   郭大夫人又笑着对几位小客人道:“这边不好玩儿,我带你们到花园去,花园里新开了个荷塘,用温水养的,已经有莲花可以看了。看完莲花,我再带你们去看堂会。”   丫鬟们撩起帘子。   郭大夫人拍了拍宁溪的手,温声道:“来。”   宁溪第一个走了出去。   宁玥紧跟其后。   谁料就在宁玥即将跨过门槛时,一团雪白的小影子迎面扑了过来!   宁玥勃然变色,小影子撞进她怀里,撕拉一下扯断了她的珍珠项链。   吧嗒吧嗒,珍珠掉了一地。   大家都给吓坏了。   宁玥要把那小东西从自己身上拿开,这时,又不知怎的,冲过来一个小小的人儿。   “小白!你个我回来!啊——”   小人儿华丽丽地扑倒了宁玥。   宁玥倒在地上,她趴在宁玥身上,索性地面铺着毯子,二人都没摔伤。   老太君忙放下打了一半的叶子牌:“怎么搞的,这是?”   周围的人忙将宁玥与那小人儿扶了起来,小人儿的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貂,正是刚刚扯烂了宁玥项链的“罪魁祸首”。小雪貂仿佛意识到自己犯错了,缩在主人怀里不敢出来。   小人儿扬起稚嫩的小脸,对宁玥抱歉地说道:“这位姐姐对不起,我的小白太调皮了,有没有伤到你了?”   宁玥在看清她长相的一瞬,瞬间怔住了,香梨?不,或者应该叫她……玄小樱。   ------题外话------   留下一个大大的爪印   谢谢——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   133**7991 送了1颗钻石   悠筱筱cc 送了9朵鲜花   lisa67 打赏了168潇湘币   莫199999 投了3票   136**0301 投了1票   Quevalxin 投了1票   悠筱筱cc 投了1票   云止 投了1票   133**7991 投了1票   云止 投了1票(5热度)   唯独幸福徒有虚名。 投了1票(5热度) 【V11】倒霉的宁溪,哈哈哈   这是重生以来,宁玥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小樱。   前世,这个小女孩儿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周围又有重兵把守,便是她,也没能凑上去与她多讲几句话。她记得小女孩儿怯弱得跟只小兔子似的,总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谁跟她说话都不搭理,宫女们将饭送进去,她也不当着她们的面吃,一直到周围的人都消失不见时,她才会从阴暗的角落爬出来,用枯瘦如柴的手抓起米饭往嘴里送……   此时此时,她笑得这样明媚天真,宁玥竟好半晌回不过神来。她穿着一件素白兔毛坎肩、一件天蓝色裙子,脚瞪一双红色小皮靴,眉心以朱砂点了痣,华贵精致,举止优雅,绝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你……”宁玥终究还是回过了神,不着痕迹地敛起眸中异样,唇角渐渐扬起,露出温柔可亲的笑容,“没事,虚惊一场。”   小樱呼了口气,一副释然的样子说道:“太好了,要是伤到你,母妃肯定再也不许我带小白出来了,虽然我知道它很调皮,但我真的很喜欢它,到哪儿都想带着它。”讲到这里,她扬起眉头,将小白往宁玥面前递了递,笑道,“我父王送的!”   原来是中山王送的,难怪她如此宝贝了,尽管不明白前世的香梨缘何成了这辈子的玄小樱,但这孩子长得这样可爱,又笑容可掬,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宁玥笑了笑,说道:“真漂亮,它的颜色,与你衣服的眼色很搭呢。”   “那是!”小樱得意地抱着小雪雕亲了起来。   屋子里的人,全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一个五岁的孩子罢了,又不是故意的,那雪貂她们也见过,的确调皮得紧,但那毕竟是小樱的爱宠,真把怎么样的话,该伤这孩子的心了。索性宁玥善良大方,并未与之计较。   郭大夫人吩咐丫鬟把地上的珠子捡了起来,笑着道:“我那儿正好有一套珍珠头面,我瞧着挺衬三姑娘的气质。”   宁玥本该推辞,然而转念一想,拒绝郭大夫人的赔礼,反而容易让对方觉着亏欠了她,这原就是一桩小事,实在没必要弄得大家都有心理负担,就点了点头:“多谢夫人。”   老太君看着,暗暗点了点头,不愧是马克卿的妹妹,不像那些姑娘扭扭捏捏,弄得最后谁都下不了台。老太君招手叫小樱过来,小樱一蹦一跳地走过去,老太君抱着她,翻过来对着屁股就是两下,嗔道:“小东西,尽捣蛋!”   自然是没使力的。   小樱嘿嘿地笑了两声,泥鳅一般地滑下老太君的腿,冲老太君做了个鬼脸。   宁玥的眸光越发深邃,看来,不止王妃,就连郭老太君都拿她当亲外孙女在疼爱。   宁玥在观察小樱的时候,却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观察的对象。   宁溪自从进了郭府就有些惴惴不安的,娘亲给了她三个锦囊,让她在所有人都同情她的时候打开第一个,可三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对她表露出任何同情。虽说马谨严的事最终被马家给压下了,外人并不知情,可在外人眼里,她无病无灾,显然也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   这边,二人心思各异时,小樱抱着小雪貂走了过来,看也没看宁溪一眼,在宁玥面前停住,甜甜地说道:“我叫玄小樱,你叫什么名字呀?”   宁玥随意瞄了一下,就见宁溪那张脸已经涨成了绯红色,但凡能给宁溪添堵的事儿,她都会不遗余力去做,她俯下身,与小樱平视,说道:“我叫马宁玥。”   小樱突然睁大了眼:“呀!你就是我四嫂?”   宁玥没说话。   郭大夫人噗哧一声笑了,扯了扯小樱肩膀上的小坎肩,说道:“这回知道闯祸了吧,撞人撞到你四嫂头上!”   小樱鼓了鼓腮帮子,小大人一般地说道:“舅母知道什么呀,我跟四嫂这叫不打不相识!”   宁玥摸了摸她脑袋,轻声道:“对了,小樱,我们上次在紫竹林见过的,你还有印象吗?”   “嗯?”小樱歪着脑袋,困惑地眨了眨眼,“不会吧?你这么漂亮,我要是见过你,一定不会不记得的呀!”   她倔强又憨萌的模样,逗得大家伙全都笑了。   宁玥心想,上一次应该是个巧合吧,小樱不是看见她才惊吓成那样,或许是菜太烫了呢……   “玄小樱,你是不是又闯祸啦?”   伴随着一道爽朗的男子话音,一名身形健硕、俊眉星目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藏青色锦服,束同色玉冠,精神爽利,腰间挂着一块白玉佩,细看会发现上头刻着一只雏凤的图腾,在整个西凉,敢以凤凰入配饰的,只有皇族中人。不用说也知道他是谁了,抚远公主的驸马——郭仲勋。   小樱气呼呼地瞪了郭仲勋一眼,撇过脸道:“谁闯祸了?大表哥乱说!”   抚远走上前,温柔地理了理他衣襟,轻声道:“怎么才来?祖母都等急了,姑姑和小煜他们呢?”   郭仲勋宠溺地看了妻子一眼:“来了。”转身撩起帘子,一系紫衣的中山王妃走了进来。   中山王妃今年三十多岁,保养得当的缘故,皮肤十分光泽细腻,看不出多少岁月痕迹,而且比起清丽婉约的抚远公主来,她在容貌上显然更胜一筹,难怪王爷那么多年不纳妾,恐怕除了玄家的传统外,王妃本身也是一个美到让人放不下来的尤物。   只不过,她虽容貌倾城,却与玄胤长得一点儿也不相像。   “母妃!”小樱扑进了王妃怀里。   王妃抱起她,点了点她脑门儿:“是不是又闯祸了?”   小樱吐了吐舌头,看向宁玥,似乎期待宁玥替她解围。但以宁玥目前的身份,还不太适合在王妃跟前插话。宁玥无视了小樱的请求。   郭大夫人就道:“小孩子嘛,哪有不跌跌撞撞的?又是小雪貂跑的快,小樱担心才冲过来。”   王妃看了小樱一眼:“叫你别带它来。”   小樱撅嘴儿,撒娇地说道:“不嘛不嘛,我就要带它!它一个人在家里,怪孤单的。它也想来给祖母贺寿!小白是不是?”她晃了晃怀里的小雪貂。   “这孩子。”王妃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冲撞的谁?”   小樱软软糯糯地说道:“四嫂。”   王妃的眸光微微凝了一下,看向宁玥,语气还算温和地说道:“马小姐没事吧?”   宁玥行了一礼,恭顺地答道:“回王妃的话,我很好。”   王妃点点头,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把我的琉璃灯拿来,送给几位姑娘。”   她口中的琉璃灯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灯,而是一种会在夜间发光的琉璃,被雕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一到晚上,会根据冷暖发出不同颜色的光。这是玄煜攻打北域时,直接从一个北域王爷的手里搜刮到的。王妃一直视若珍宝,连郭淑妃晋封皇贵妃这样的大喜事,都不见她将琉璃灯送出来,可见她对小樱冲撞宁玥的事给予了高度重视。或者,她对小樱……非常地重视。   侍女很快便拿了琉璃灯来,宁溪、宁婉都没见过如此精美的琉璃,惊喜地收下了,宁溪得的是琉璃兔子,宁婉得的是琉璃猫,宁玥则得了一个琉璃孔雀。   三人高兴地谢过。   王妃又与老太太打了招呼:“老人家身体可好?”   老太太忙道:“好,好着呢,多谢王妃记挂。”   这边,王妃与马家人寒暄完,才又坐到了老太君的身边。   贾夫人起身给王妃行礼,与以往任何一次没什么不同,王妃并不怎么搭理她。   众人自然也觉着尴尬,尤其是同样出自贾家的郭大夫人,但郭大夫人与众人并不敢多说什么,这位王妃,表面性子恬淡,实际是个孤傲的。她看对眼的人,便是乞丐,也能礼遇三分,而她看不上的,哪怕飞上枝头做凤凰她也不会高看两眼。   她来了之后,大家的牌打不下去了,郭大夫人又把马家几姐妹请回屋里:“你们先陪王妃聊会儿天,我先让人把戏台子搭好!”   宁玥三姐妹又坐了下来,她们与王妃其实没什么话说,好在有小樱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光是看她玩小雪貂,就够大家笑翻了。   郭大夫人走后不久,玄家三兄弟也来,穿银色锦服的是二少爷玄彬,他的气质比较儒雅;穿褐色锦服的是三少爷玄昭,眉毛特浓,面相有些凶,不过也十分俊美就是了;走在最后的玄胤,一系玄色长衫,束紫金腰带,中间以一颗狼图腾的圆扣扣住,将他完美挺拔的身姿修饰得又多了几分野性。三人中,属他容貌最好,气质最冷,一进来,跟稍了一阵冷风似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宁玥的视线越过三兄弟,又看见了一个身着重紫华服的男子,眸光微微一暗,低下了头去,把玩手中的茶杯。   四人没料到屋子里有年轻女眷,除玄胤之外,另外三个都稍稍愣了一下。   老太君却赶忙说道:“小煜呢?怎么没跟你们一块而来?”   玄彬温声说:“大哥被皇上叫去议事了,晚些时候会过来。”   马援受伤,大新王朝与南疆直接进入了剑拔弩张的局势,玄煜连和谈都免了,南下便会开战。皇帝与军机处的几位重要大臣,已经就南疆一战讨论了好几个晚上了。   老太君心疼地叹了口气。   王妃忙让几兄弟给老太君贺寿,他们是王爷的儿子,自然不能随便给人下跪,躬身行了一礼。宁玥就注意到,玄胤的脸色不太对,闷闷的,像憋着一团无名火。郭家与玄家的人不知是不是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是习以为常了一样。   而且玄胤多黏糊她,没人比她更清楚,可玄胤自打跨过房门,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难不成……几天不见,就厌倦她了?   宁玥挑了挑眉。   这边,小樱放下小雪貂,笑嘻嘻地扑到了玄胤怀里:“胤哥哥,抱!”   玄胤自然而然地将她抱到了腿上,那姿势令宁玥感到熟悉,很快,宁玥想到了自己生病时,他也是这么抱着她的。宁玥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大舒服的感觉。   小樱凑到玄胤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玄胤放下小樱,走到宁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溪。   宁溪被看得心口砰砰直跳,一方面是羞涩,一方面是上回在将军府门口,玄胤推了她一把,差点儿害她摔破相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很怕玄胤会再次给她难堪。   玄胤淡淡地说道:“让开。”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给她面子,饶是做了心理准备,宁溪的面色还是唰的一下白了,揪紧帕子,在众人火辣辣的注视下,往旁边挪了个位。   玄胤一屁股坐下,刚好挨着宁玥,拉过宁玥的小手道:“摔伤了没?给我看看。”   原来小樱是与他说这个了。   宁玥笑了笑,抽回手道:“没摔伤。”   老太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清了清嗓子,道:“酒席好了没?可以上桌了不?”   崔妈妈走到外头问了一圈儿,回来时禀报道:“马上就好,这会子过去,坐下就能吃了!”   “那好!我们去吧!”老太君挽着女儿的手站起来,又拉了老太太,一块儿朝外走去。   抚远公主与郭仲勋恩爱地跟在后头。   郭仲杰比了个手势,示意表弟们先,玄彬、玄昭没与他客气,依次走了出去。   玄胤也站起来,牵着宁玥的手道:“走吧。”   抚远公主回过头,偷笑,戳了戳驸马的肩膀。驸马本是与她肩并肩站着,看了一眼玄胤二人后,也牵住了妻子的手。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抚远公主羞涩地说。   郭仲勋暧昧地道:“是我有这个意思。”   抚远公主羞得恨不得扎进他怀里。   就在大部分人都走出了房间的时候,宁玥身后陡然传来宁溪的尖叫,她转过身,就见宁溪手拿着王妃赏赐的琉璃灯,失去重心了似的,朝她整个儿扑了过来。琉璃灯正对着她眼睛,这要是戳下去,非得瞎了不可。   宁玥就要后退着避开,哪知玄胤二话不说飞出一脚,将宁溪踹翻在了地上。   宁溪的牙齿磕到琉璃灯,混着鲜血掉出了一颗下齿。   这一变故,令已经走出去的人,又全都折了回来。看见趴在地上,满口鲜血的孙女儿,老太太只觉浑身的热气儿都没了,寒意从脚底升上头顶,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王妃松开与老太君挽着的手,给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走过去将宁溪扶了起来,她转头,看向玄胤,含了一丝严厉地问道:“小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樱眨巴着无辜的眸子说道:“母妃,你不要怪胤哥哥,胤哥哥也是为了救四嫂才会出手的。你是没看到,刚刚宁溪姐姐手里的琉璃灯,差点戳瞎四嫂了。”   她唤宁玥四嫂,却唤宁溪姐姐,其中的亲疏,傻子也听出来了。玄胤是真心喜欢上了马宁玥,玄煜却完全是对了兑现当初的承诺,对马宁溪毫无男女之情可言。这样的姻缘,即便是结了,也不可能幸幸福福地过日子。这么一想,众人看向宁溪的眼神中,不免多出了一丝同情。   老太太却花白的眉毛以拧:“宁溪,你为什么要戳你妹妹?”   宁溪呜呜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脚底打滑摔了一跤……”这是大实话,她又没脑子进水,怎么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戳瞎宁玥的眼睛?虽然,她其实特别想这么做。   宁玥微微挑眉,宁溪是在郭家太紧张了么?怎么连个路都走不好?   王妃深吸一口气,对玄胤说道:“你出手也太重了些,就算二姑娘差点儿伤到三姑娘,你推开人家就是了,踹什么?瞧你把人个弄的,都伤到了。快给二姑娘道歉!”   玄胤嗤了一声,叫他给马宁溪道歉?呵,下辈子都不可能!   见他不配合,王妃加重了语气:“小胤,道歉!”   “谁要给这种恶毒的女人道歉?跟她哥哥一副德行,我没杀她都算好了!”陷害宁玥不说,还买通杨大仙给她批与他是天作之合的命,恶心!恶心!恶心!玄胤拉着宁玥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宁溪委屈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众人不清楚宁溪做过什么,只觉得玄胤如此刻薄自己的未来大嫂,当真有些过分,纷纷走过来宽慰宁溪。   寿宴上出了这种事儿,郭老太君的脸子十分挂不住,一个劲儿地给老太太赔不是,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地应下。郭老太君又忙叫人将宁溪搀到了厢房,请了府医过来给她诊治,并将宴席推迟,什么时候她准备妥当了,什么时候再开席。   郭老太君、郭大夫人、抚远公主,全都来这里陪着她,都对她的遭遇同情得不得了,惹恼了玄胤,等嫁入王府,受罪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看这种人摇头叹息的模样,宁溪的脑子里蓦地闪过一道亮光,娘亲说的所有人都同情她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个时候?   玄胤的暴力,无形中,将她变成了弱者,人都同情弱者,或许出于怜悯,或许出于一种寻找平衡的心理……不管怎样,她终于等到打开第一个锦囊的时刻了!   胤郡王啊胤郡王,虽然受你一脚挺难受,可如果能斗倒宁玥,就全都值得了!   宁溪垂眸,掩住心头快要喷薄而出的兴奋,生怕一个不小便露了馅:“我……我想去方便一下。”   翠兰扶着她去了后院的恭房。   她让翠兰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自己则关上恭房的门,小心翼翼地从宽袖里掏出了三个锦囊。   红、黄、蓝,应该是红色这个。   她把黄色锦囊与蓝色锦囊放回宽袖,窃笑地拉开了锦囊的丝带。   一想到马上就能让那个小贱人去死了,她兴奋得每个毛孔都扩张了起来!   偏偏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太兴奋,竟然抖了一下,把锦囊给抖掉了——   掉进茅厕了。   她急得上窜下跳啊!   她蹲下身,企图用手去捞,但……茅厕是什么地方?那么脏!   虚捞了两下子,最终被恶心得不行,恼火地站起来了!   然后,她急哭了。   好不容易有个弄死宁玥的法子,怎么就这样被她给报废了?   她为什么要兴奋?为什么要乐极生悲?为什么要手抖?为什么要跑到茅厕来看?躲在被子里不是一样的吗?   “呜呜……”她捂住疼痛的心口,难受地眼泪直冒。   翠兰听到了里头的动静,问道:“你没事吧小姐?”   她咬咬牙,擦了泪,算了,掉了就掉了,不是还有第二个和第三个锦囊吗?娘亲说了,在万念俱灰的时候打开第二个锦囊,前两个都失败了之后打开第三个锦囊,她就不信三条计策,还搞不死一个马宁玥!   但有了前车之鉴,她不敢再在恭房看锦囊了,她决定找个安全的地方!   在后院儿溜达了半天,却是看不见任何一个没有丫鬟的死角。   假山前有人,槐树下有人,廊下有人,院子里……还有人!   真是急得她头都痛了!   这就是娘亲说的万念俱灰吗?   不管是不是,她都决定再也不等了,即刻打开第二个锦囊。   刚刚是做贼心虚的缘故,非得躲到那么隐蔽的恭房去看,其实锦囊是她的,甭管装了什么,其他人都无权干涉不是?她干嘛不大大方方地看?   一年至此,她索性找了个石凳坐下,立时有丫鬟奉上了一杯茶,她赏了一粒碎银,从怀里摸出黄色锦囊。她其实是低估了蔺咏荷的精明,蔺咏荷的字条写得特别大,不用拿出来也看得十分清楚,但是当她看完锦囊中的妙计时,整个人都懵了。   “把第一计,再用一遍,用到宁婉身上!”   第一计……   第一计……   第一计……   第一计是什么?!   呜呜……宁溪适才明白,刚刚找不到隐蔽的地方看锦囊不算什么,眼下才是真正的万念俱灰啊。   不行!她必须把第一个锦囊找回来!   “翠兰!”   她巨大的声音,把翠兰吓了一跳!   “二小姐,怎么了?您哪儿不舒服吗?您说话的声音小一点。”翠兰比了个往下压的手势。   宁溪自然看得懂这个手势的意思,单手摸上喉咙,啊了几声后,轻声道:“找跟树枝来。”   郭家没有掉在地上的枯枝,翠兰愣是当着那么多丫鬟的面,失礼地折了一小根,来者是客,丫鬟们并没出言阻止她们,只是看向她们的眼神已经流露出几分异样了。   宁溪一心想着怎么把红锦囊找回来,根本没功夫理会丫鬟们的眼光,拉着翠兰回了恭房。   “掏。”她指着茅厕说。   “掏……掏啥?”掏粪?   宁溪拽进了拳头,双目如炬道:“我锦囊掉了,里边有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这么掏?掏上来你还敢要?翠兰忍住恶心,捋起袖子,拿稳树枝,朝茅厕里探了下去。好在她摘的树枝够长,掏了半天后,总算勾住了锦囊的丝带。   屋内,众人见宁溪如如厕了迟迟不回,都担心那孩子是躲在里头哭。这种事,若出在任何一个郭家人身上,只怕早跟玄胤打起来了。偏偏宁溪身份太低,没法子与玄胤呛声,定然也不敢在她们面前表露出丝毫埋怨。   “唉。”郭老太君叹了口气,“小胤这孩子,都被他大哥给宠坏了,我说过男儿要穷养,不能惯,他大哥非不听,现在好了,都欺负到未来大嫂头上了。”   这话受用,老太太的神色缓和了些,但还是客套地说:“不全怪胤郡王,是宁溪那孩子冒失,她走稳一点儿,也就没这档子事了。”   郭老太君啧了一声:“怎么能怪宁溪?都是我那调皮的外孙,回头我叫他父王说说他!”   老太太牵强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不喜欢宁溪是一回事,可宁溪当着她的面儿被欺负是另外一回事,这简直是打到她的脸、打到马家的脸了。   郭大夫人伸长脖子望了望,说道:“怎么还不回来?别真是躲在里头哭吧?慧儿,你去瞧瞧,好生宽慰宽慰。”   “好的,娘。”抚远公主站起身来。   老太太就道:“不劳烦公主了,婉儿,你去叫你二姐姐出来,这么多人都在等她,让她别任性了!”   宁婉乖乖地起身,心中不乐意去干这种触霉头的事儿,想也知道宁溪一肚子火了,万一朝她发过来怎么办?可老太太发话,她没有不应的道理,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到恭房,见房门紧闭,不由地皱了皱眉,莫非真的在哭,所以连翠兰都进去了?   “二姐姐,祖母叫你过去,大家都在等你开席呢,要哭,回家再哭吧!”说着,宁婉推开了门。   此时的宁溪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被翠兰捞上来的锦囊,眼看着就要完全捞上来了,宁婉突然闯了进来。   宁婉的脸色在见到二人诡异的行为时,瞬间僵住:“二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翠兰吓得浑身一颤,吧嗒,锦囊再次掉了下去。   宁溪背对着门的方向,并不知道宁婉闯入了,见好不容易到手的锦囊再次跌下茅厕,她本能地伸手去抓。结果,没抓到锦囊不说,还一个倒栽冲,跌了下去……   当满身污秽、臭气熏天的宁溪被促使婆子抬回厢房时,郭仲勋正在喂抚远公主吃红豆糕,抚远公主只草草地扫了一眼,便呕的一声吐了!   郭老太君的茶杯砸碎在了地上。   老太太先是一怔,随后,羞恼得从脖子到脸,一路涨成了猪肝色。   郭大夫人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捏紧贾夫人的手,忍住不让自己恶心得晕过去。   “怎么……怎么弄成了这样?”老太太惊吓地问,“刚刚一直不出来,不是在哭,是掉茅厕了?丫鬟呢?死了吗?”   在老太君的寿宴上讲出如此不吉利的字眼,老太太自己都吓了一跳,红着脸,欲给郭老太君解释,郭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没事,没事,我明白,先让人抬进去洗漱吧。”   到底是王族后裔,刻在骨血里的气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短暂的惊讶后,她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即刻看向崔妈妈,“再把府医请来!”   “是!”崔妈妈神色匆匆地走了出去。   郭大夫人也回过了神,行至门口,有条不紊地吩咐道:“你们几个,赶紧抬几桶热水来!你们几个,把火都架上,再多烧些热水!你们几个,去皇贵妃出阁前的院子拿一套干净的换洗衣裳和鞋子!”   “是!”丫鬟们做鸟兽散去了。   屋子里臭得熏人,不好再让贵人们待着,郭大夫人转过身,对抚远公主和郭仲勋道:“慧儿,仲勋,你们陪两位老太太和夫人小姐们去前厅找王妃他们吧!”   抚远夫妇领着众人去了,只有老太太觉着不放心,留了下来。   宁溪掉下去没多久便晕过去了,被抬着的时候,晃了几下,开始慢慢苏醒,但依旧有些昏昏沉沉的。   “锦囊……锦囊……”   她以为自己说出来了,实际上在旁人听来,根本没有任何声音。   那个恭房被封住了,她拿不到第一个锦囊了,没有红锦囊,黄锦囊也是无效的,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锦囊。娘说,当前两个都失败了之后,就可以打开第三个了。   “锦囊……锦囊……给……我……”   她的衣裳被一件件地剥了下来,什么帕子、荷包、香包……统统被扔到了篓子里。   一名粗使仆妇端着臭烘烘的篓子走了出来,对老太太说道:“奴婢这就去洗,今儿太阳大,很快便能干的!”   老太太用香喷喷的帕子捂住口鼻,干呕了几下,摆手道:“扔了吧!”马家又不缺钱,还要一套被粪便泡过的行头做什么?   这身行头的价格实则不低,不过郭家的仆妇非那未见世面之人,既然客人吩咐扔掉,那便扔掉好了。   仆妇拧着篓子前往后山,将那对脏衣服远远地扔在了垃圾堆上,宝蓝色的锦囊,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凉亭中,玄胤正拉着宁玥的手散步,小樱追着小雪貂,一蹦一跳地跑在二人前头。   突然,几名丫鬟抱着一套衣裳、一盒首饰、一双鞋匆匆忙忙地从皇贵妃的院子里出来,玄胤浓眉一蹙,喝道:“站住!”   几人连忙站住了,行了一礼:“郡王。”   玄胤看看她们手中的行头,沉声道:“你们拿我姨母的东西做什么?”   一名胆大的丫鬟回答道:“马家二小姐掉进茅厕了,老太君让奴婢们取一套皇贵妃娘娘的衣裳给她。”   宁玥诧异地瞪圆了眼:“我二姐姐掉茅厕了?”怎么会这样?宁溪不像这么不稳重的人啊,今天先是跌倒,再是掉进茅厕……她是不是出门忘记翻黄历了?   小樱抱着小雪貂走了过来,不知是不是站在阳光下的缘故,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比平时更甚:“谁掉茅厕了?我们去看看吧!”   玄胤厌恶地皱了皱英俊的脸:“恶心死了,看什么看?”   “可是我想看嘛!”小樱腾出一只手来,拉住了宁玥的,撒娇道,“玥姐姐,你看不看?”   看!当然要看!她不怕宁溪恶心,只怕宁溪还不够恶心。她现在,迫不及待想一睹宁溪的“风采”了!   宁玥莞尔一笑:“王爷~”   玄胤黑了脸,最受不了女人撒娇!还是两个他最在意的!   三人到底厢房时,府医也到了,当时府医正在给郭况包扎伤口,郭况在翻看卷宗时不小心被破碎的书片刺了一个小洞,听说这位刚刚被打掉牙的马家小姐,又“奇迹般”地掉进了茅坑,破惯了案子的郭况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正常,于是,跟着府医一块儿来了。   他没进厢房,而是第一时间赶往了事发地点,那里,被人封住了,现场保存完好,他仔细检查了每一个地方,没发现任何被人动过手脚的地方,初步可以排除人为的可能。仆妇告诉他,马家二小姐是因为锦囊掉下去了,想捞起来,结果也跟着栽下去了。   既然是一场意外,那么他没兴趣去窥视女子的私有之物,在得知老太太不想要回锦囊之后,便不再管了。   他走进厢房。   宁溪在经过了十几锅热水的冲洗后,变得香喷喷的了,只是众人心中始终存在着阴影,一靠近她便好像能闻到茅厕的味道。   她无力地靠在床头,眼神空洞。三个锦囊都没了,还叫人看到她这幅狼狈的样子了,从今往后,她怕是在京城抬不起头来了。   宁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宁溪绝望得了无生念的样子,心头一阵畅快,曾几何时,她也这么绝望、这么麻木过,那段日子,就像一直生活在黑夜里一样,看不到一丝的光。现在,宁溪的光也被一点一点夺走了,但还不够,她要让宁溪即便站在太阳底下,也跟行走在黑夜里一样。   “二姐姐,二姐姐。”宁玥叫了几声。   宁溪一直呆滞地望着帐顶,没有反应。   小樱扯了扯宁玥的袖子:“她是不是傻掉了?”   宁玥笑着看了小樱一眼,傻掉了才好呢,前世她把你关进笼子送给司空朔,叫你吃了那么多苦头,这是她的报应。到底是孩子,看戏不嫌事儿大,装作很担心,眼睛里的兴奋却怎么藏也藏不住。宁玥没再看小樱了,探出手,在宁溪的面前晃了晃。   宁溪朝宁玥看了过来,一瞬间,那种从内心深处燃烧的怒火,从眸子里显现了出来,仿佛要把宁玥给烧死。   宁玥轻轻一笑,用帕子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宁溪的眼底蓦地掠过了一丝慌乱。   宁玥挑了挑眉,困惑地看着宁溪,不一会儿,宁玥回头,望向门外,小樱跑了出去,宁玥看向宁溪道:“可以吗?”   宁溪完全一副迷惘的神色。   宁玥绕过屏风,呆了几秒钟,踅步回来,身边跟着一名面容严肃的男子,看到他犀利的眼睛,宁溪的心底本能地打了个突。   “这是谁?”   她恐惧地望向了宁玥。   宁玥的困惑更深了,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郭况眯着眼睛,看看宁溪,又看看宁玥,半晌,对宁溪说道:“马小姐还好吗?”   宁溪往里侧挪了挪,木讷地道:“好……还好,你是谁?”   郭况与宁玥面面相觑,不知想到了什么,郭况转过身,望向了门外。   宁溪看着古怪的举止,越发不安。   很快,宁玥也转过了身去。   他们两个是在干嘛?干嘛?   宁溪的手,紧紧地抓紧了被子。   郭况与宁玥齐齐彼此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强的诧异,宁玥张大嘴,被这个猜测惊得合不上。郭况却是点了点头:“应该没错。”   郭况在门外就朗声自报了家门,“马小姐,我是郭况,我想进来看看你,可以吗?”   小樱听到声音,所以跑了出去。   她望了望门外,说,“请郭大人稍等片刻。”然后,她对着宁溪说,“可以吗?”当时,宁溪一副迷惘之色,她还以为宁溪没反应过来郭况怎么会屈尊降贵来探望她呢。   郭况进门,问宁溪好不好,宁溪居然反问郭况是谁,这不是摆明了没听到郭况在门口说的话吗?   郭况疑惑,于是转过身,说“三小姐,请你也转过身来。二小姐,请你出去!”   她转过了身,宁溪却毫无反应!   种种迹象表明,宁溪是听不到声音的,她只看得懂唇语,但前世,宁溪是没这项技能的。   宁玥再次面向了宁溪,张大嘴,一字一顿道:“二姐姐,你失去听觉了是吗?你不会说话,不是因为烧坏了嗓子,而是因为烧坏了耳朵……是吗?千禧院的女郎中不是在教你说话,而是在教你唇语,是吗?”   宁溪的脑子……唰的一下空白了。   ------题外话------   ←_←   以为会写阴谋诡计么?   偏不写,就是这么傲娇   然后关于这个捞锦囊栽下去的事,是根据真实案例改编的,认识的一个家庭,一只鸡掉进井里了,他立马去抓,人掉下去了,他弟弟为了救他,也去抓,也掉下去了,两条人命,就这么……   其实,就为了一只鸡。   谢谢——   墨若微篱 投了1票   玥芽芈芈 投了1票   唯独幸福徒有虚名。 投了2票   benben1986 投了1票 【V12】父女相见,小樱的秘密   宁溪失去听力的事很快传开了,王妃第一时间找上了门。   “你们马家好大的胆子!居然拿我们当猴儿耍!什么烧坏嗓子成哑巴了,敢情都是障眼法呀!真正的病灶在这儿等着呢!是不是以为学会唇语了,就能从此不被怀疑、安安稳稳地嫁入我们玄家了?”她绝美的容颜被怒气染出了一分绯色,眸光亮若琉璃,却冰冷得吓人。   老太太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先前对宁溪被玄胤踹掉牙还颇有几分同情的她,这会子恨不得把宁溪吊起来痛打一顿。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冷汗涔涔的额头,说:“王妃息怒,这事儿……我并不知情,我要是知道……”   “你要是知道会怎样?”王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会如实告诉我们,了结了这桩亲事,还是帮她更好地瞒着?”   “不是……”   老太太话未说完,再次被王妃打断,王妃显然怒到了某种程度,在郭老太君的寿宴上都能发出这么大的火来:“不是?那就是你想再随便找个孙女儿嫁给我儿子吗?你们把我儿子当什么了?当初为了老四娶妻,迫不得已答应接纳你们马家的千金,你别以为你们这种出身,真攀得上我们!”   老太太被噎得脑壳儿都痛了,她承认,在两家订下亲事后,她变得有那么一两分飘飘然,觉着,反正反正把玄煜吃定了,哪怕真的改变一下出嫁的对象,玄煜也不会说什么。所以,她的确动过让宁溪嫁给玄胤、让宁玥嫁给玄煜的念头,也动过万一宁溪哑巴了,便让宁婉顶上去的念头。是因为玄胤太在乎宁玥,她才不得不打消了第一个念头。后面那个念头,就在刚刚,都再次从她脑海里浮现了一遍。   然而她低估了这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妃。她以为王妃不吭气儿,就一定是没意见——   王妃见她不说话,冷冷地掸了掸宽袖:“我警告你们,别把中山王府当软柿子捏!”   宁玥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也静静地想着。从王妃对待贾夫人的态度便可以知道,她这个人,极其挑剔,从不将就。玄胤倒也罢了,是真的行情太差,娶不到人,才挑中了马家。但玄煜这么优秀的男人,他应该娶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比如德庆公主,再比如司空家、郭家或者姚家的嫡出千金。偏偏,聘了一个小将军府的庶女,王妃简直如鲠在喉。眼下又闹出这等荒唐事,不用猜也知道,王妃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宁玥又看看老太太,老太太的面容瞬间憔悴了大半,想来,心里也是恨透了宁溪,聋就聋了,还妄图瞒天过海!现在好了,一发不可收拾了!   老太太欠了欠身,歉疚地说道:“这件事是我疏忽了,但我绝没有欺辱中山王妃的意思,还往王妃明鉴。”   王妃冷冷一哼:“你一句道歉就完事了?要不是我大哥明察秋毫,发现了你们家的诡计,我到现在,还被你们这群东西蒙在鼓里!”   她说话,真是毫不客气。   老太太的脸子挂不住了,但她又有什么立场与王妃叫板呢?王妃动动手指头,就能灭掉整个马家呀。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了马家与玄家的差距,也意识到了自以为能够操控新娘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她低下头,羞愧万分地说道:“王妃,我以性命起誓,这件事与马家无关,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绝不敢做出欺骗您的事来!回头,我会好生审问这丫头身边的人,看是谁给出的馊主意,我决不姑息!”   王妃嘲讽地笑了:“我管你姑息不姑息!你也别总岔开话题,既然碰到了,我索性把话讲清楚!当初为了给老四娶妻,我们玄家是掏尽了诚意与你们结亲,但现在,你们做出这种羞辱我们的事来!我若再忍,百年之后到了阴曹地府,都没脸见玄家的列祖列宗!这件事,我必须禀报皇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请她们为我、为煜儿主持一下公道!”   谁不知道皇贵妃是你亲姐姐,捅到她面前,马家还有好果子吃吗?   老太太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一跪,宁玥、宁溪与宁婉也跪下了。   王妃却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她这样自出生便站在权势顶端的人,几乎是被人从小跪到大的,苦肉计,对她有用么?   老太太颤声道:“王妃,请您息怒!”   王妃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眉梢微挑道:“我听说马老夫人家中尚有三个未婚配的儿子,城西陈家,刚好有一个丑女、一个哑女和一个瘸子,我这就去请旨,把她们许配给你做孙媳妇儿,可好啊?”   老太太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王妃冷笑:“怎么?不愿意?那你怎么就敢往王府塞个聋子!”她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一屋子丫鬟,哗啦啦地全都跪了下来。   很快,她又唇角一勾,“息怒是不可能了,但息事宁人,我勉强……可以答应。”   老太太忙问:“请王妃明示。”   她神色一肃:“老四的亲事不变,老大的,退了!”   宁溪两眼一翻,当场晕了。   ……   花园里,小樱在玩弄一个酱紫色的小盒子,神色十分恬静。   崔妈妈走了过来,行了一礼,笑道:“表小姐,一个人玩儿呢,哟,这是什么?”   小樱平静的面容上,慢慢地露出一抹可人的笑来:“蜡油。”   “哟,那表小姐可得当心,别吃进去!也别弄在地板上,太滑了,会摔跤的。”   “像宁溪姐姐那样摔跤吗?”她笑得纯真,“崔妈妈的意思是……她是踩到我的蜡油才摔跤的吗?”   崔妈妈微微地愣了一下,少女的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志,却莫名地,让她觉得阴冷,她吞了吞口水,笑道:“那你在地板上抹蜡油了吗?”   小樱的笑容一沉,几乎吓得崔妈妈跌在地上,但很快,小樱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当然没有啊,我很乖的。”   崔妈妈松了口气,自己真是神经错乱了吧,居然会怀疑一个孩子,明明那么可爱。崔妈妈探出手,想去摸摸小樱脑袋,小樱就那么笑着看向她,一点儿也不排斥的样子,却不知为何,她的手怎么放都放不下去了。她抽回收,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事,奴婢先走了,表小姐慢慢玩。”   ……   府里出了这种糟心事,郭老太君没了吃寿宴的心情,但为了给马家与自己女儿当个和事佬,还是硬着头皮把大家叫到宴厅吃了饭,分男女入席。   吃饭时,宁玥就察觉到贾夫人的眼底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原来,她对陈博、贾玉燕与马宁馨的事不是完全不介意,对武贵妃斗跨贾德妃的事也不是没怀恨在心,刚才是碍于郭老太君的颜面,才一直伪装得特别释然。   用过饭后,宁玥在花园叫住了她:“贾夫人。”   贾夫人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见与自己说话的是马宁玥,笑容登时淡了几分。   宁玥却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冷意,淡淡地走上前,笑着说道:“贾夫人还在为两个女儿的遭遇怪罪我们马家吗?”   贾夫人的面色变了变。   宁玥随手掐了一片枯黄的叶子,又抚了抚鲜艳的花朵:“其实,贾玉燕死的那天,我就在现场。”   “什么?”贾夫人勃然变色。   “怎么?德妃娘娘没告诉您?哦,现在已经不能叫她德妃了。贾玉嫣自始至终都知道,还以此为条件,与司空朔谈了一笔交易,贾夫人毫不知情吗?”   “你……你这孩子,别信口雌黄!玉燕是司空朔害死的,她姐姐怎么可能跟元凶谈交易?”   “贾夫人若是有兴趣,我可以把当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您,至于您信不信……随便咯。”   贾夫人面色发白地看向了她。   宁玥明白自己成功勾起贾夫人的好奇心了,就把在宝林轩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我每月都固定有那么几天会去宝林轩,那天,不巧就碰到了陈博与贾玉燕。陈博当着贾玉燕的面唤我三妹妹,你是知道的,我姐姐早与他和离了,这声三妹妹真不知从何唤起。贾玉燕很快猜出了我的身份,对我百般刁难,后面,刁难不过我,就决定杀了我。她跑到楼梯上推我,跑到门口推我,都被我躲开了。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她自己跌下了台阶,撞到司空朔的仪仗,这才被人处置。”   她看向面色一点点变得惨白的贾夫人,“我不知道贾夫人掌握的实情是怎样的,我只是觉得奇怪,贾玉嫣居然没将我在场的事告诉您。哦,对了,煜世子也在场,当时要不是他救了我,我的下场可能与贾玉燕一样了。”   “你……你说的是真的?”贾夫人的眸子里溢出了冰寒的光。   宁玥点点头:“等会儿煜世子来了,贾夫人可以向他询问,当然,为了彼此的声誉着想,我和他还有胤郡王,都希望贾夫人将这件事保密。”   故意把玄胤扯进来,是为了打消贾夫人对她与玄煜的怀疑,省得她跑到玄胤跟前儿乱嚼舌根子。   连找玄煜对质的话都讲出口了,贾夫人心中很快信了大半,但面上,没有丝毫的表露。   宁玥接着道:“我欺骗您毫无意义,因为不论是贾玉燕的死,还是贾玉嫣的落马,都与我们马家没有丁点儿关系。夫人不过是因为我姐姐与陈博的关系,以及武贵妃与老太太的关系,迁怒于我们罢了。但夫人扪心自问一下,这样的迁怒有任何意义吗?能把那些伤害了您女儿的凶手绳之以法吗?如果您到了这个份儿上,仍对我的话心存疑虑,那么请夫人入宫,与您的女儿细问一番,问她与武贵妃斗法,为什么把我送出宫,送给司空朔?”   “送……送给中常侍?”贾夫人一直以为女儿嫉妒武贵妃,想给武贵妃一个下马威,所以把武贵妃的侄女儿劫持了,然而她万万没料到是劫持到中常侍的手里!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女儿与司空朔……便是真的勾结上了。她痛苦地揪住衣襟,惶然道,“不可能的……玉燕是她亲妹妹,她怎么可以跟处置了她妹妹的人……狼狈为奸?”   她才不信女儿是在跟妹妹吃醋,因为她绝不信女儿与陈博会搅在一块儿。在她看来,女儿是被人陷害的,这个让是谁,自然是武贵妃了。   “你撒谎……她不会这么做……”   宁玥摇了摇头:“我言尽于此,夫人要如何辨明真相是夫人的事了。”   语毕,她迈步离开。   贾夫人突然叫住她:“你……你又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宁玥弯了弯唇角,没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夫人来参加郭老太君的寿宴,究竟是夫人受到了邀请,还是贾老爷让夫人主动问的?”   “……”贾夫人张张嘴,愣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宁玥仿佛没看到她眼底的震惊,不紧不慢道:“夫人想知道中山王妃为什么总对夫人爱理不理的吗?因为她明白,贾家……早就上了司空朔的贼船!不仅贾玉嫣,就连贾老爷,都是司空朔的人。唯一,啊,不,唯二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夫人与您那位枉死的小女儿。”   “不,不,这不可能……”贾夫人好像整个信念快要坍塌了一样,双腿都失去了站立的力气,她扶住树干,不让自己倒下。   宁玥又道:“郭大夫人虽说也出自贾家,可在她心里,始终是与郭家、与玄家一个阵营的,贾老爷不死心,所以派了你接近她、接近郭家,企图在合适的时机扭转郭家的立场。如果这一次真的是贾老爷催您来赴宴,那么您,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前世的郭况就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贾老爷刺死的,那么一个有才华的男人,不应该惨死当下,她动不了贾老爷,但她可以劝贾夫人,只希望这个看似柔弱的妇人,别叫她失望才好。   告别贾夫人后,宁玥在郭家转悠了起来,司空朔的行宫总是给人一种严肃冷酷的气息,郭家则处处透着温馨与别致。行至一条水榭楼阁时,宁玥看见了玄胤。   玄胤站在楼阁前,神情呆滞,连她走近了他,他都没有丝毫察觉。   宁玥轻轻地拍了拍她:“喂。”   玄胤一记冰冷的眸光打来,宁玥的头皮微微麻了一下,须臾,玄胤敛起眸中的冰冷,说道:“你怎么来了?”   宁玥吁了口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些看不懂玄胤了,他总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可转头,又会露出另外一副面孔。   她定定地看向他,轻声问:“你今天怎么了?从进门就臭着一张脸,谁惹你了不成?”   玄胤抓住她发凉的手,慢慢地朝前面走去,随口道:“没怎么。”   这便是不想说了。   宁玥也不逼她,回头望了望那座水榭楼阁,问:“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你看那么出神?谁的院子?”看上去像女人住的,可郭家除了已经出嫁的皇贵妃、中山王妃,她没听说过别的千金呀。   “没谁的院子。”   这种敷衍的话骗鬼还差不多。不过宁玥并不想强迫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有。   宁玥笑了笑,又问:“没看见小樱呢。”   “这么关心她?”玄胤挑眉,脸色缓和了一些。   宁玥早看出他疼这个妹妹了,一提她,他心情保管变好,“我只是很好奇,她是你妹妹,却好像跟你们长得不太像。”   玄胤握着宁玥的大掌紧了紧,沉吟片刻,道:“她不是亲生的。”   宁玥露出十分诧异的神色,杏眼圆瞪道:“看你们对她那么好,我还以为她是亲生的呢。”   玄胤的眸光微微暗了下来,似忆起了不太高兴的事,语气中也染了一丝沉重:“她是我大哥从外头抱回来的。”   “从哪儿抱回来的?”   “好像是南疆,就是我大哥给我偷黑曜石的那次,半路看见襁褓里的小樱,觉得她可怜,便将她抱回来了。”   这个与她前世了解的情况差不多,具体还有没有内幕,她不清楚。   “那……王妃自己没生过女儿吗?”   “生过。不过两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找到。”   “怎么被拐走的?”   “跟丫鬟婆子去看庙会,不知怎的,走散了,最后只找到小樱。”   这个……与前世的情况不大一样。前世的玄小樱一直活到成年,最后还在玄胤的疼爱下风光出嫁了。这辈子,玄小樱却在两岁那年失踪了,然后,本该不受宠的香梨取代她,成为所有人心目中寄托相思之情的女儿、妹妹。   宁玥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不过,上辈子爱武娟爱得死去活来的太子,这辈子也莫名其妙地没看上武娟,这又作何解释呢?或许,这辈子的历史,原就与上辈子不一样吧?   “胤哥哥,玥姐姐!”小樱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小雪貂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她扑进宁玥怀里,甜甜地笑道,“你们在说什么?”   宁玥微微地笑了笑,道:“在说你好可爱。”   小樱害羞地吐了吐舌头。   宁玥不禁想起了前世的玄小樱,那孩子被呵护着长大,拥有人人羡慕的容貌与家世,又嫁了爱她如命的夫君,在司空朔如此打压玄家的时候,她被玄胤保护在羽翼下,无忧无虑地做着一个骄傲的公主。她的一生,几乎可以用完美二字来形容。   这一切,这辈子,全都成了香梨的。   有那么很短的一瞬间,宁玥不太喜欢这种鸠占鹊巢的感觉,但在看了香梨纯真的小脸之后,又暗暗叹了口气。香梨又什么错呢?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大家将对玄小樱的感情转移到她的身上,也算弥补了心中的缺憾。   “小樱。”她轻轻地说,“黑曜石的事,我很抱歉。”   “嗯?”小樱瞪大忽闪忽闪的眼,“胤哥哥把黑曜石拿走,是送给你了吗?”   “这……算是吧。”宁玥说。   “那……那个蝴蝶发饰是你买给我的吗?”   宁玥点点头。   小樱眉头一皱,气呼呼地道:“胤哥哥,你怎么不告诉我是玥姐姐送的呢?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把它弄坏了!还有黑曜石的事也是!”   玄胤:“……”我这不是怕你讨厌宁玥吗?   宁玥摸着她小脑袋道:“没关系,你喜欢的话,我再给你买一个。拿了你最心爱的宝石,我很过意不去。”   小樱嘻嘻一笑:“不会啦,我喜欢宝石,可是我更喜欢玥姐姐呀!玥姐姐早点嫁过来陪我玩就好啦!”   宁玥耳朵发热。   玄胤看着妹妹,露出了非常满意的笑。   日暮时分,老太太带着孙女儿们告别了郭老太君,老太太一个劲儿地给郭老太君赔不是,说弄砸了她的寿宴,郭老太君表面爱捉弄人,实际十分通情达理,不仅没怪罪老太太,还宽慰老太太好生给宁溪治病,如果有需要郭家出力的地方,千万不要与她客气。   讲这句话时,她复杂的眼神扫过宁玥,尽管只有很短的一瞬,却已经足够被宁玥注意到。   郭老太君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呢?仿佛是为了她,才对马家格外开恩一样。或许,郭老太君真正重视的人是玄胤吧!偏偏,玄胤与郭家的关系好像并不怎么亲近。   走出马家后,老太太让宁玥、宁婉先上车,然后叫宁溪上了另一辆马车。   宁溪不明所以:“祖母!我为什么不跟你坐一起?”   老太太嫌弃地看了这个差点儿把马家害死的孙女儿,只觉得她与她哥哥一样,都太不给人省心了,“你又不跟我去一个地方,当然不坐一起了!”   宁溪一惊,瞪圆了眼睛道:“你们去哪里?”   老太太冷声道:“我们回家!你,给我到庵堂面壁思过!”得罪了王妃,还想在马家继续做主子小姐?也不怕王妃削了马家!   宁溪大声道:“我不去庵堂!我不去那种鬼地方!”她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怎么受得了庵堂的苦日子?   老太太这回却是下定了决心,对罗妈妈道:“找几个得力的婆子看着,别叫她跟她哥哥一样,半路给我跑咯!”   “是!”罗妈妈一把抓住宁溪,将她扯上了身后的马车。   宁溪拼命嚎哭、拼命哀求、拼命挣扎,现场,却无一人替她求情,全都冷眼看着她离开,一如那晚,她们看着宁玥被逼出马家一样。   宁婉端着茶杯的手隐隐颤抖,油灯昏黄,照在她脸上,肌肤却苍白如血。   宁玥微微一笑:“四妹妹怎么了?好像很害怕呀,老太太罚的是二姐姐,又不是你。”   “我……我只是替她感到悲哀罢了。”宁婉捏紧茶杯,指节泛出白色,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却不知以宁玥那双毒辣的眼睛,早看出什么明堂了。   在王妃退掉宁溪的亲事时,这位四妹妹的表情就已经产生了变化。马谨严与宁溪构陷她的事,宁婉或许并没参与,但一定知情。宁婉什么都没说,就看着她被那对恶心的兄妹构陷,恐怕也是希望她死了,她与宁溪能够一块儿嫁过去。   她并不埋怨宁婉,二人原本就是泛泛之交,宁婉帮她,是情,不帮,是理。她不会把自己经历的一切迁怒到宁婉头上。但倘若哪天宁婉遭人陷害,她也绝不会像帮助马宁馨那样,去解救宁婉于水火。   三月初一这天,贾家发生了一件大事,贾老爷与贾夫人不知因为什么事在房里激烈地争吵起来,贾老爷甩袖去了小妾的院子,当晚就中风瘫在了床上。皇帝派了十多名太医前去给贾老爷诊治,得出的结论一致:四肢麻木、面部僵硬,需留在家中静养,短期内,不能上朝。   咔!   宁玥剪掉了一根海棠盆景的花枝,对冬梅说:“你瞧,我的剪刀很小,一剪子剪不死这株西府海棠,但如果我把它的枝桠一点一点地剪下来,过不了多久,它就只剩光秃秃的树身,然后,我便能剥掉它的皮。”   树没了皮,只会有一个结局:死。   冰冷的大殿,黑暗得没有一丝光亮。   老太监夫福低身子站在中央,望向座上与夜色浑然融为了一体的男人。对方明明才三十岁,他却觉着对方活了三千岁一样,阴沉沉的,令人感到恐惧。   他其实明白,主公生气了。   不怪主公生气,先是皇帝驳回了他请求军费的折子,再是失去了贾老爷这颗得力的棋子,拉拢郭家的事……恐怕又远了好几步。   “你说皇帝为什么会与本座生隙?”   淡淡的话音,在殿堂里飘渺的响起,不仔细听,竟听不出究竟来自哪里。   老太监又将身子福低了一分,说道:“老奴愚昧。”   “因为德庆公主。”   “啊,是,皇上定是把德庆公主的委屈算到您这个媒人的头上了。说起来,您真是冤枉,你介绍的是蔺乘风,谁知蔺家乱七八糟地换上了马谨严,那马谨严又如此不是东西……”老太监似有顿悟地说。   司空朔淡淡地笑了一声,笑得老太监毛骨悚然,“查出贾夫人为何与贾老爷争吵了?”   “好像是贾夫人知道了贾老爷与咱们的关系,怪罪贾老爷害死了贾玉燕。”老太监说。   “贾夫人这段日子都见过谁?”   “没什么特别的人……啊,有,郭老太君寿宴,她去了那里!那天同去的,玄家与马家的人。马宁溪被退亲也是在那天。对了,贾夫人临走前,好像与马宁玥单独交谈过。”   司空朔的唇角慢慢浮现起一抹冷凝的笑:“马谨严出事前见过马宁玥,贾夫人闹事前也见过马宁玥,你说,会是巧合吗?”   “这……”老太监失语。   司空朔红唇一勾道:“本座看马宁玥,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了。”   ……   宁溪被退亲之后,蔺咏荷是一病不起。老太太只当她是苦肉计,懒得管她,叫人封了千禧院,不能出也不能进。千禧院成了一座牢笼,短短三日光景,就变得门可罗雀。   马谨严没了,宁溪被囚禁庵堂,蔺咏荷被禁足,这座宅子,再也没有能够对蔺兰芝构成威胁的人了。宁玥叫上冬梅,开开心心地去了蔺家。   蔺兰芝的病情有了很大起色,能记起很多从前的事,心智也恢复了大半,看来当初把她送来亲娘身边是对的。这世上,子女都不如亲娘,只有亲娘对自己是最好的。   得知女儿又要回婆家,蔺老夫人老泪纵横,怕一个不小心,又被蔺咏荷那个黑心肝儿地给算计了!   宁玥握住外祖母的手,宽慰道:“外祖母,别担心,有我呢。”蔺咏荷早翻不起浪来了,马宁馨又与二夫人共同掌家,毫不夸张地说,除了父亲,没人能给她娘委屈受。但父亲那么爱她娘,怎么舍得让她娘受委屈?   蔺老夫人听说了一些千禧院的事,尽管不确定是不是宁玥干的,却也明白如今的宁玥不是个好欺负的,就道:“我把你娘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知道吗?”   宁玥点头:“我知道的,外祖母。”   蔺兰芝窝在蔺老夫人怀里,低低地哭了一会儿,才跟着宁玥一块儿,依依不舍地拜别了娘亲。   三月初二的早上,驿馆的人送来消息,马援的伤势已无大碍,今天便能入京。   这简直是两个巨大的好消息,马家上上下下都喜庆了起来,老太太着人将府里好生收拾了一番,廊下挂上几个吉祥红灯笼。   蔺兰芝与宁玥也没闲着,得知父亲归家,二人不到中午便开始和面,说等马援回来包饺子给他吃。   “你父亲最爱吃我包的饺子了。”蔺兰芝不无得意地说,“哦,还有,煮上鸡蛋!你父亲每次从外头回来,都要吃上两个!”   宁玥的心底慢慢溢出了一丝幸福的感觉,上辈子悲剧来得太突然,她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爹娘接连惨死,这辈子二人不仅全都好好地活下来了,娘亲的疯症还痊愈了,怎么想都觉得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惊喜!   马宁馨也发自内心地高兴,大爷去的早,她在蔺兰芝膝下养了几年,对四婶与四叔的感情比其它迁建要深。她抱着妞妞,乐呵呵地道:“四爷爷要回来了,妞妞开不开心?”   妞妞傻乎乎地道:“开心。”   四爷爷是谁呀?能吃吗?   “哎哟哎哟,老爷的轿子入京了!”冬梅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路过门槛时,没注意脚下,差点儿摔到锅里。   宁玥心情好,只嗔了她一眼:“来我身边多久了?还学不会规矩?我父亲到哪儿了?”   冬梅笑嘻嘻地道:“刚进南门。”   蔺兰芝的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我……我去外面等他。”   宁玥眉梢一挑,道:“这么迫不及待呀,我去蔺家的时候,怎么不见娘到门口接我?是不是在娘心里,喜欢父亲比喜欢我多?”   蔺兰芝羞得不行,佯怒道:“你这孩子,连我都排喧上了!”   宁玥与马宁馨相视而笑。   蔺兰芝最终还是去了,站在大门口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被晒得头晕眼花,才在红玉的搀扶下回了棠梨院。   “我……我给你做点小菜,想吃什么?”她不好意思地说。   这还没到饭点呢,吃什么小菜?宁玥困惑地看着她。   她六神无主地去了小厨房,不多时,里边儿传来丫鬟的尖叫声:“夫人!那条鱼是活的,还没杀呢,你怎么就给放油锅里了?”   宁玥怕她娘闹出人命来,忙拉着她回了屋:“好了娘,你在这儿坐着,我去门口等,行了吧?”   蔺兰芝也知道自己挺可笑的,但她就是忍不住,从她被恶狗追着跌进他怀里的那一刻起,这颗心便不再属于她自己了。然而蔺家门第高,她爹娘瞧不起一个庶子,硬要把她许给姚家的少爷。他跪在门外,被大雨淋了整整三天,才勉强打动了她爹娘的心。   尽管出了蔺咏荷那样的事,但她知道他是被灌醉了才错将蔺咏荷当成了她。蔺咏荷过门后,他待蔺咏荷十分冷淡。且除此之外,他没再碰过其他女人。   宁玥看出了她娘的心思,抱住她娘的胳膊:“你们夫妻恩爱是好事,我不会笑你们的!我巴不得你们跟抚远公主和郭驸马一样,天天腻在一块儿都不嫌多!最好,再给我生个小弟弟!”   大哥已经死了,只要她娘的肚子里再蹦出一个带把儿的,马家的基业就不会落在旁人手里了!   蔺兰芝羞红了脸,她也想,再给夫君生个孩子。   “你父亲……会不会嫌我老?”   “怎么会?再说了,你才不到四十,哪里就老了?风华正茂呢!”   蔺兰芝被逗乐了,心中的不安消失了大半。   宁玥去了大门口,也是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半个人影,问冬梅道:“你确定我父亲进南门了?从南门到这儿,不算远啊,爬也爬到了。”   冬梅就道:“老爷坐轿子,比马车肯定要慢的。”   如此,又等了一个时辰,天都黑了,才见一顶八人抬着的软轿在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而来。为首的是耿中直,老太太派了他去接人,刚刚过南门的消息便是由他着小乞丐传回来了。   耿中直看了宁玥一眼,表情有些古怪。   宁玥没心思管他,教冬梅去把她娘请了出来,蔺兰芝其实早就来了,一听这话,赶忙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母女俩手腕手地站在廊下,满眼期盼地看着她们生命里迄今为止最重要的男人。   轿子停在半丈开外,耿中直打开了帘子,一名身穿褐色锦服、左小臂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的中年男子疾步走了下来。   “父亲!”宁玥眼圈一红,奔了过去!   马援惊喜一笑,用右手抱住了女儿削瘦的肩膀,而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眸光打量着她道:“蹦两下给父亲瞧瞧,是不是真的大好了?”   宁玥破涕为笑:“我刚刚跑那么带劲儿!”   马援难掩欣慰地点了点头,抱紧她,有些舍不得松开。   宁玥又拉着父亲的手,指向门口道:“父亲您瞧,那是谁?”   马援顺势看了过去,就见昏黄的灯光下,一名身着淡紫色束腰罗裙、素白琵琶扣对襟短春裳的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眸含泪地看着他。   他张嘴,好半晌回不过神来:“兰……兰芝?”   蔺兰芝点点头,泪水滚落下来,一步步朝他走去:“马援……”   就在她即将摸到马援的脸时,轿子上又走下一个人儿,轻言轻语地说:“相公,到家了吗?”   蔺兰芝的手僵在了半空。   宁玥柳眉一蹙,看向那个穿着淡金色织花纱衣、素白高腰罗裙的年轻女子,一股寒气,从头顶一路窜到心底,整颗心……都凉透了。   ------题外话------   发烧了,头好痛,呜呜呜~   不就是傲娇了一下吗?这么惩罚我?   再也不傲娇了,求虎摸,呜呜呜呜~   谢谢——   lisa67 送了2颗钻石   猪美妞妞 投了3票   邬文秀28 投了1票   jane3000 投了1票   草莓棉花糖098 投了1票(5热度)   153**8989 投了1票(5热度)   T 【V13】兰芝发飙,掌掴渣女   她终于明白耿中直那种古怪的眼神从何而来了,她当时只顾着与父亲团聚,压根儿没料到,父亲的身边早已有了另外一个美娇娘。   马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没立刻回那女子的话,而是对蔺兰芝道:“兰芝,你……你也好了?”   蔺兰芝苍白着脸,捏紧帕子,道:“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好得不能再好。”   马援张了张嘴,眸光微微一暗:“兰芝……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蔺兰芝撇过了脸,把泪意逼回眼角。   那女子此时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了轿子。   马援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自在,轻咳一声,对蔺兰芝和宁玥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白霜儿,她父亲过世,家中已无依靠,我便将她带回来了,今后,她就住府里。”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什么叫家中没有依靠就带回来住进府里?当将军府是什么?收容所吗?   宁玥不满的眸光投向了马援。   马援被女儿看得心头微讪,他从不知一个孩子的目光,也能如此叫他招架不住。   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说道:“霜儿有了身孕。”   蔺兰芝的身子陡然一晃!   宁玥扶住了娘亲,一双尚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脸蛋,慢慢爬上一层森寒。   这才是带那个小三回府的真正原因吧?因为怀了孩子,不舍得再让做一个无名无份的妾室,所以上赶着将她领回马家,叫马家的列祖列宗都承认她!   真是想得美!   马援朝那女子招了招手,女子莲步轻移地走过来,如一团浮动的祥云,在暗夜里绽放出迷人的光彩。马援道:“霜儿,这是我夫人蔺兰芝,这是我小女儿马宁玥。”   白霜儿在二人跟前停住,缓缓地抬起头来,露出那张美得勾魂摄魄的脸。   这无疑是一张所有男人都会为之着迷的脸,肤色白皙、五官精致、下颚优美,眼神中带着一点羞涩的波光,十分惹人怜爱。   蔺兰芝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初不谙世事的自己,渐渐生出一丝疼痛与嘲讽来,她从未怀疑过马援当初求娶她的真心,她知道,那一刻,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自己。然而再多的喜欢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抵不过时光荏苒、岁月蹉跎。她老了,他便了一款更加年轻的。   反正,他就是喜欢这种弱柳扶风的女子,当初的自己、曾经的蔺咏荷、眼下的白霜儿。   蔺兰芝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她觉得再呆下去,自己会忘记娘亲教给她的涵养,冲过去将这个男人一爪子撕碎了!   “玥儿……”她握住宁玥的手,太大力的缘故,整条手臂都在颤抖,“我累了,扶我回去。”   宁玥淡淡地扫了那个正装模作样要给娘亲行礼的白霜儿一眼,道:“好。”   白霜儿福下去的身子僵在了原地,看看蔺兰芝母女,又看看马援,一时间,竟涨红了脸,无所适从:“相公,你不是说夫人她……”   蔺兰芝原本已经与宁玥跨过门槛了,听了这未说完的话,又松开宁玥的手,步履优雅地回来了,冷冷地看着马援道:“她叫你什么?”   马援不敢直视妻子的眼睛,讪讪地说道:“先回屋,我跟你解释。”   “我不要你解释!你就告诉我!她刚刚叫你什么?”蔺兰芝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   眼看着娘亲就要与父亲大吵起来,宁玥踅步而回,挽住了娘亲的胳膊,对白霜儿十分认真地说道:“白小姐,你刚来京城可能不清楚我们这儿的规矩,一个通房丫鬟,是没资格唤我父亲相公的。”   白霜儿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忍住委屈,辩驳道:“我不是通房丫鬟!”   “诶?你不是我父亲的通房丫鬟啊?那你是什么?你都已经怀上我父亲的骨肉了,该不会……我父亲连个丫鬟的名分也没你吧!”宁玥无比“愕然”地说。   白霜儿的脸更白了,刚才还觉着气色红润的她,眼下竟像是瞬间蒙了一层墙灰。   宁玥淡淡一笑,又说道:“还有,我是主子小姐,以后与我说话,记得自称奴婢!另外,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我就不怪罪你冒犯了,你刚刚行的是妾礼,在我们这儿,没有主母点头,男人是不能纳妾进门的!”   讲到这里,宁玥看向蔺咏荷,“娘?她是你给父亲送过去的吗?”   蔺咏荷哪里还看不出女儿的意思?定了定神,面容冰冷道:“我并不认识她。”   白霜儿的脸色已经不足以用惨白来形容了。   宁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心头冷笑,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女人,以为讨到了男人的欢心,便可以不将元配放在眼里,她也不想想,大宅子里那么多姨娘丫鬟,个个儿都不缺手段,但真正做成主子奶奶的才几个?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可是万万信不得的!   “哦,还有,在我们这儿,所有奴婢给第一次给主子请安都是要磕头的,念在你怀着身孕的份儿上,我这边就免了,你给我娘磕一个吧!”   宁玥说完,好笑地看向了白霜儿。   她不是很会给人下马威吗?从午时一直拖到天黑才到府,不就是想叫人明白她的架子有多大吗?现在,自己倒要看看,她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丫鬟,拿什么跟主母叫板?   白霜儿咬紧红唇,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求救的眸光落在了马援脸上。   马援的眸光微微一动,叹道:“霜儿有了身孕,跪礼就免了吧?免得动了胎气。”   白霜儿听马援为自己说话,眼底的委屈识才少了几分,但很快,宁玥的一席话,又叫她当场愣住。   “既然父亲说免,那就免了吧。白霜儿你看,我父亲对丫鬟是极好的。”   她父亲说的是免去跪礼,又不是不用行跪礼,表面上是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让她保住了掩面,实际,却变相地默认了宁玥硬塞给她的丫鬟身份!   马援张大嘴,半晌失语。   白霜儿也意识到自己掉进宁玥挖的深坑了,气得面色发紫。她与马援是在临淄拜了堂的,马援许她平妻侧室之位,怎么一转眼,就被这丫头坑成了通房丫鬟?   她不要做丫鬟,死也不要!   她吸了吸鼻子,眸中很快落下泪来。   马援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心底划过不忍,正要开口,却被宁玥抢白了,宁玥说道:“哟,这就哭上了?我好像没把你怎么样吧?啊,一定是我年纪小,说话不知轻重,霜儿姐姐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与我计较!”   女儿才十三,白霜儿却已经二十了,这么一想,马援不免觉得白霜儿的度量太小了些,居然跟一个孩子怄气。已经到嘴边的要为白霜儿说情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白霜儿一瞧马援神色不对,便知自己落了下风,原以为一个在病床上长大的小姑娘,心眼不会多到哪儿去,没想到才一见面,就让自己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   而且,主母的疯病也好了,瞧马援那神思迷惘的样子,似乎对对方还颇有几分情愫未了——   这种复杂的局面,是白霜儿做梦都没想过的。   就在白霜儿纠结着要不要继续跟马援争取自己的位份时,又一辆轿子被仆人抬过来了。   轿夫撩起帘子,一名戴着青色幕篱的少女躬身走了出来。幕篱的半透明纱幔一直垂到裙底,将她的容颜与身形轻轻掩住,只隐约看到她腰肢特别纤细,肤色特别白皙,白得……好像没有温度。   她朝这边缓缓走来,在她之后,又有一个约莫九岁的小姑娘跳下地来。   那小姑娘与白霜儿长得颇有几分相似,也是难得的美人胚子,她扬起笑脸,脚底生风地来到马援身边:“姐夫!你们到的真快!我就跟二姐姐买了点桂花糕,就差点儿追不上你们!”   姐夫?二姐姐?   宁玥看看她,再看看那位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幕篱美人儿,嘲讽地笑出了声:“我们马家什么时候这么缺丫鬟了,还拖家带口的来呀?”   说完这句话,宁玥再懒得跟姓白的废话了,一来来三个,真把马家当冤大头!   “娘!我们走!”   等了两辈子,等到的居然是这种结局,是不是前世的父亲如果没死,马家便真的要多出一个白夫人?   宁玥搀着蔺咏荷回屋了。   马宁馨瞧母女二人的脸上都是菜色,又瞧马援没与她们一块儿过来,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不大愉快的事,赶紧叫人把厨房的饺子撤了。   妞妞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四爷爷呢?不是说今天回来吗?”   马宁馨哑口无言。   蔺咏荷情绪不对,没回兰芷院,就留在了宁玥这边。红玉服侍她洗漱后,她便抱着宁玥睡了。当最在乎的两个男人,一个因为早逝、一个因为背叛,都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时候,她能抓住的只有女儿了。   宁玥明白她的感受,当初司空朔领着宁溪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时候,她也是气得恨不得杀了两个。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她真该杀了一杯毒酒毒死他们。她没这么做,结果就是,她被他们两个折磨到水牢里去了。   前世的教训告诉她,任何时候都不要对任何敌人抱有仁慈之心,否则最终受伤的会是自己。马援是她父亲,她不会伤害他,但白霜儿那个狐狸精,赶着上马家送死,最好,别叫她逮住把柄,否则——她可不保证不会把她变成第二个蔺咏荷……现在的蔺咏荷。   那边,马援把白霜儿三姐妹安顿下来了,暂时住清辉院。清辉院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宽敞明亮,奇花林立,虽不在将军府的中轴线上,但胜在清静。   白霜儿还算满意,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名分,又不免黯然伤神。   马援就道:“这事儿怨我,我不知道兰芝痊愈了,没跟她打招呼。等过会儿她气消了,我再与她好生解释一番。你放心,她是极好的性子,跟玥儿一样,都非常容易相处。”   容易相处?谁?那个说话夹枪带炮的三小姐?她只怕是这世上最难相处的人了。   尽管才打了一个照面,白霜儿心中却已经对这位四房嫡女产生了非常不一样的看法。   很早以前,她便知道马援家中有嫡妻、有子女,但据说嫡妻是个疯子,嫡子又已过世,嫡女健在却一直患病多年,近几个月才出现好转,应该是个很弱的姑娘。此外,马援还有一个侧室,是嫡妻的庶妹,但她在不久前便开始生病,据说一直没好,估计好不了了。只要自己与马援真心相爱,在马家的日子,基本上是无忧无虑的。可现在,她突然不像刚开始时那么确定了。   安顿好白氏三姐妹后,马援即刻去了福寿院给老太太请安,从老太太那儿,知道了府里的近况。他沉默了许久,不知想了些什么,老太太问他是不是要把宁溪接回来,他摇了摇头:“母亲处置得对,就让那孩子在庵堂潜心修养吧!”   之后,他又去二房、三房与弟弟们见了面,再之后,他去往了棠梨院。   蔺兰芝已经睡下了,听说马援来找她,不想搭理,磨磨蹭蹭了老半天才在隔壁厢房见了他。   马援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绷带也拆下了,左臂垂在身侧,微微地僵硬,想来,是留了一些后遗症。蔺兰芝的心头掠过一丝心疼,刚刚只顾着跟他怄气,都忘记问他到底伤得如何。   她刚要开口询问一番,马援却先说话了:“兰芝,你今天不该那样对霜儿的。”   蔺兰芝如同被浇了盆冷水,哇凉哇凉的。她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爱慕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失望地问:“你大半夜来找我,就是为了替那个狐狸精讨回公道?亏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要跟我道歉呢!”   “你说的像什么话?”马援皱眉,“什么狐狸精?”   蔺兰芝冷笑:“勾引有妇之夫,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马援讪讪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稀疏平常的事,怎么不见别人被说狐狸精?”   蔺兰芝颤抖着手,指向窗外道:“那是因为别人都过了明路,得元配允许才去伺候男人的!谁像你们……不声不响便抬进门了!要不是玥儿把我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救出来,还治好了我的疯病……我问你马援,你可会跑到西冷院,真心实意地问我一句同不同意!”   马援被呛得讲不出反驳的话来,半晌,声音低低地说道:“她怀了我的孩子,总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顶个外室的身份。”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蔺兰芝更气:“你只知道她的孩子,那你可还记得我的孩子?”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我会对玥儿很好的,客卿……客卿我也记得,但他已经死了……”   蔺兰芝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是啊,我的儿子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就跑去跟别的女人生孩子了!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说你决不负我!跟别的女人生孩子,这就你的决不负我!”   马援被呛得面红耳赤:“我……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怪就全都怪我吧,霜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这名分,怎么也得给到她。”   “敢问老爷想给她什么名分呢?姨娘?平妻?要不要我自降为妾,把嫡妻之位拱手让给她呢?我倒是舍得,就不知她配不配!”   “蔺兰芝!”马援沉下了脸,“你说话不要这么刻薄。”   蔺兰芝笑了:“你现在又来说我刻薄?合着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了是吧?想让我再搬回那个不见天日的西冷院,好给你的新欢腾地方儿是吧?马援我告诉你,你想得美!”   马援气得脸都绿了:“你……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在你眼里,我做得出那种宠妾灭妻的事儿吗?当初蔺咏荷是怎么逼我的,岳父大人又是怎么逼我的,你全都忘了吗?蔺咏荷挺着大肚子,说不让她过门,就一头碰死,我答应她了吗?”   “你后面不还是答应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疯了?我怕你没人照顾,才将她接了进来……”   蔺兰芝厉声道:“接一个情敌进来照顾我,马援你还能再编得再漂亮一点儿吗?”   “你……”马援气得两眼冒金星,“你怎么变得如此不可理喻?我以为她是你妹妹,起码待你……会比那些没血缘的人待你好,我真没想到她会那么……没有良心。”   蔺兰芝讥讽一笑:“真没料到,还是料到了却不想承认?就因为是我妹妹,还跑去勾引我丈夫,这种人能有良心吗?马援你说这种话也不怕天打雷劈!”   马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头紧皱地看向她:“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非得跟我这么骂是吗?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六年了,你就不能让我在家里舒舒心心地待一会儿!”   “想舒心,找你的白霜黑霜去!”   “你……你怎么还揪着她不放了?我在边关,像个苦行僧一样过了六年,才这么一个女人你就嫉妒成这样!”   蔺兰芝不屑地笑:“怎么?一个还不够?嫌少是吗?好哇,改明儿我就给你纳十个姨娘回来!正经姑娘若不喜欢,我给你买怡红院的头牌回来,反正我钱多,烧不完!”   “你……你你你……你简直……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马援气得都结巴了,绿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没一会儿,又皱着眉头折回来,看着才一会儿功夫便已经泪流满面的蔺兰芝,语气软了下来,“别哭了,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   他去拉蔺兰芝的手。   蔺兰芝想也没想地甩开!   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又道:“我们和好吧。”   那语气,竟异常委屈。   吓得在隔壁听墙角的宁玥与马宁馨差点儿从椅子上栽下来!   蔺兰芝哽咽道:“少跟我来这套!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走!你给我走!”   马援站起身,在蔺兰芝的眼前晃来晃去。   蔺兰芝低叱道:“叫你走没听见吗?”   “我是在走啊,你瞧,走得可勤快了,一下都没停。”马援赖皮地说。   蔺兰芝气得侧过了身子。   马援在她身旁坐下,拉过她的手道:“我错了,兰芝,你原谅我。”   蔺兰芝想抽回手,抽了半天抽不动,却反而把他刚刚结痂的伤口扯裂了,鲜血渗出来,蔺兰芝握紧了拳头:“你都会用苦肉计了是不是?你吃准了我喜欢你、心疼你是不是?我告诉你,马援,你就算在我面前疼死我也不会原谅你了,再也不会了!”   她奋力推开马援,一刻也不想跟着男人多呆了!   马援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怔怔地出神。   宁玥与马宁馨面面相觑,都表示没见过蔺兰芝发火的样子,没想到这么狠。她们还以为,蔺兰芝跟她(马宁馨)是一个类型儿的,遇到委屈只会一味地忍气吞声呢。反倒是马援,在她们印象中一直不苟言笑、严肃,在蔺兰芝面前却完全强势不起来。   马宁馨瞠目结舌:“玥儿,你的性子原来是遗传了你娘啊。”   宁玥抚额,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马宁馨碰了碰妹妹肩膀,小声道:“四婶一直不点头,是不是白霜儿就一直嫁不进来?”   其实,若真的只是抬个姨娘,纵然蔺兰芝这里不同意,老太太那儿点头了也一样,可马援要给白霜儿的是侧室平妻。在大新朝,平妻是有资格入族谱的,百年后也能葬入祖坟的,这是对嫡妻的极大威胁。   你说生前忍着这些狐媚子就算了,死后起码落得清静,能与夫君在地底下长眠厮守。可现在,黄泉路上都有人跑来给你抢男人,恼不恼火?   是以,为了保证嫡妻们的权益,大新朝不提倡娶平妻,若一定要娶,则必须征得嫡妻与嫡妻母族的同意。当年的蔺咏荷能翻身成功,就是钻了蔺兰芝疯病与蔺家身份的空子。如今蔺兰芝痊愈了,白霜儿想效仿蔺咏荷的成功之路,怕是没这么容易。   不过,也不排除她父亲直接绕过她娘,到朝廷上给白霜儿请封的可能。   马宁馨到底是过来人,很快也猜到了这一层,说道:“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得看四叔。四叔要是哪天,在乎白霜儿比在乎四婶多了,四婶再怎么阻拦都没有。眼下四婶的话尚且管用,是因为四叔心中还有四婶的一席之地,万一……”   万一她娘一味地闹腾,把仅存的夫妻之情都耗光了,白霜儿进门就“指日可待”了。宁玥凝眸,望向了幽暗无边的夜空。她倒是像劝她娘,用点法子,先笼住马援的心,再离间一下马援与白霜儿的关系。白霜儿不是想母凭子贵吗?必要时一不做二不休,一碗红花下去,看白霜儿还能生出个什么东西来?但同时,她也明白,她娘不是这种人,做不来这些事。她大哥正是与她娘亲一样耿直,不懂得哄住蔺咏荷他们,还惹怒了他们,最后被他们除掉。她娘要是有蔺咏荷一分弯弯肠子,别说一个白霜儿,十个也不在话下!   “还是先弄清白霜儿在我父亲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分量吧!那样,我才好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样的砝码出来与她抗衡。”   与蔺咏荷的缠斗不同的是,她与蔺咏荷斗的是计,与白霜儿,则很大一部分成程度上斗的是宠。   所以她要查清楚,她父亲为什么这么宠白霜儿!   宁玥回房时,蔺兰芝已经重新躺下了,宁玥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蔺兰芝问:“去哪儿了?”   “如厕,拉肚子。”宁愿撒了个谎。   蔺兰芝没说什么,侧过身,用温柔的手轻轻地揉起了女儿的肚子:“快来月事了会有一点。”   月事?她都给忘了,好像是明后两天。   她娘明明被气成这样,居然还记得这种旁枝末节的事,宁玥眼圈微红,躺下来抱住娘亲道:“我不嫁人了,男人都是一副德行!咱们娘俩过一辈子吧!”   “不许这么说你父亲!”蔺兰芝微微沉了脸,“你父亲与我怎样是我们的事,他待你,终究是真心的。”   宁玥瘪了瘪嘴儿,真心还给我弄出一对庶出的兄弟姐妹,看着都眼疼!   蔺兰芝又语重心长道:“不要因为你父亲,就对所有男人都失去了信心,小胤那孩子,我看着很好。以郡王之尊,给一个疯妇当儿子当了那么久,从未有过半分嫌弃。换做你父亲,肯定就做不到。”   “父亲当然做不到,他又不是郡王!”   “唉,你这孩子,明知我要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宁玥掩面打了个呵欠:“娘,我困了。”   蔺兰芝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女儿根本不困,只是不希望继续讨论玄胤。她越发恼怒马援,招蜂引蝶,弄得女儿对婚姻都产生了恐惧。很快,她又开始反省自己,会不会与马援闹得太凶,无形中给女儿树立了一个不太好的榜样?万一女儿嫁入王府后,一个不顺心,也跟玄胤这么吵怎么办?   ……   接下来的几天,府里全都知道马援从临淄带回一个小妾的事了,有人说蔺兰芝可怜,好不容易疯病好了,丈夫也移情别恋了;也有人说白霜儿可怜,跋山涉水地随马援来到京城,却连个姨娘的名分都没混到。   马援又找了蔺兰芝几次,蔺兰芝也不跟他吵了,每次就把他冷冷地晾在一边,甭管他说什么,她都像没听见似的,悠哉悠哉地插花。   这让马援觉得十分无力,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儿上。   马援又找到了老太太。   平心而论,老太太也十分为难,蔺咏荷做平妻是因为她是蔺家人,白霜儿只是个小小的商贾之女,怎么配得上马家的家主?但因白霜儿肚子里怀着马援的孩子,老太太再三权衡之后,还是叫来了二夫人、三夫人,让她们给蔺兰芝做说客。   二夫人、三夫人却都不是傻子。天下小妾一般黑,今儿她们允许四爷抬了平妻,哪天二爷、三爷也动了这念头,她们是不是也得咬牙收下呀?   当初马援是怎么跟蔺兰芝保证的?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蔺咏荷了。可现在,蔺咏荷还没死透呢,就来了一个比蔺咏荷还蔺咏荷的白霜儿!   可见,男人偷腥,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还相互传染!   每次她们打压姨娘通房的时候,二爷、三爷就拿出蔺咏荷举例,说学学兰芝吧,人家多大度啊!我又没跟老四一样,弄出几个庶子女来,已经很好了!   好个屁!   老娘巴不得全天下的小妾都死光!你每天晚上都只能上老娘的炕!   “四弟妹,你放心,二爷我看着呢,他要是敢帮四弟的忙,我掐死他!”二夫人愤愤地说。   蔺兰芝已经很淡定了,微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二嫂的美意,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还是不要因为我,让你在二哥面前难做。”   二夫人一回院子,就扑进了二爷怀里,楚楚可怜地哭道:“二爷,呜呜……四弟妹……四弟妹真的太惨了……我去看她的时候,你不知道,她瘦的多厉害!气色比老太太的还差!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太可怜了……她跪着求我,求我给她做主……我其实知道自己应该站在老四这边……但她实在太可怜了……才死了儿子没多久就碰上这种事……”   二爷:死了十年了,这也叫没多久?   “呜呜……二爷……你可千万不能由着老四胡来啊……四弟妹那么好的人……我不想她轻生啊……”   “什么?她要轻生?”二爷吓得手抖。   二夫人含泪点头:“是的,二爷,幸亏被我救下了……所以你千万帮帮她……别帮老四……还有,她轻生的事你别说出去,挺没面子的……”   一个平妻而已,二爷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老四毕竟是手足,找他帮忙的时候他一口就应下了,但……倘若真的因此弄成人命来——   二爷皱眉,对门外的林妈妈道:“待会儿老四来找我,就说我头痛,先睡下了。”   夜里,马援来找二哥,果断吃了个闭门羹,他又即刻去找三哥,谁料三哥被三嫂叫回娘家去了,说是……娘家的太爷爷去世。   奇怪,她太爷爷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么?   ……   “怎么样?”棠梨院内,宁玥问向了冬梅。   冬梅就把从清辉院打听来的消息如实禀报了:“白霜儿的爹是草药生意的,经常去南疆购药,再卖到临淄,但做得不大,也就是一般的商户吧!他们家没有儿子,就生了三个女儿,白霜儿是大姐,今年二十岁;白薇儿是二姐,今年十六;白玉儿是老幺,还不满十岁。”   “白霜儿跟我父亲多久了?”宁玥追问。   “好像……挺久了,具体多久那些人也没说个明白。”之后,冬梅又把三人的动静分别说了一遍。   白霜儿一直很低调,就呆在清辉院,专心养胎,不像那些沉不住气的女人,上赶着来蔺咏荷跟前儿添堵,也没与府里的任何一方进行走动。   她二妹白薇儿也很低调,每天都会出门,但总戴着幕篱,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并不与任何人说话,她日升而出、日落而归,特别准时。耿中直跟踪过她几天,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就是爱看戏、爱逛街而已。   再是白玉儿,她喜欢在府里转,钓鱼、爬山、投壶、荡秋千……白霜儿不叫她回去吃饭,她都能一个人玩一整天。   宁玥蹙了蹙眉:“这些信息……都没什么用。”   冬梅低下头:“奴婢无能。”   “不是你的错,再盯着,总能探出点什么来。”   “是。”   “我娘?”宁玥望了一圈,没见到蔺兰芝的人。   冬梅就道:“抱妞妞去桔园了。”   桔园,妞妞与众人玩起了躲猫猫,她笑嘻嘻地挪着步子,轻轻地挪到一棵树后,再一颗树后……慢慢地挪出了桔园。   她趴在墙边,看她们找她,全都找不到,一个劲地偷笑。   突然,头皮一痛,似乎什么东西被人扯下来了。   “干嘛啊?”她一边摸上头顶的发髻,一边转过身看向了来人,是个穿黄裙子的姐姐,手里正拿着她的珠花,“你是哪个屋里的?快把花花给我。”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踮起脚尖去拿自己的珠花。   那小姑娘却将手臂抬高到她够不着的位子,并笑着说:“小东西,这珠花我喜欢,送给我了!”   妞妞皱起小眉头:“不给不给,是我四奶奶送的,不给你,你给我!快给我呀!”说着,妞妞一手抓住她衣裳,一手去捞珠花。   她却踢了妞妞一脚,将妞妞踢倒在了地上。   妞妞先是一惊,随后哇的一声哭了!   蔺兰芝闻声赶来,将妞妞抱进了怀里:“怎么了?怎么哭了?”   妞妞哭得说不出话来,拿手指着那个小姑娘:“打……打……”   蔺兰芝顺势一看:“是你?”   这不就是那天,在大门口管马援叫姐夫的小姑娘么?   蔺兰芝注意到了她手里的珠花,眸色一厉:“小小年纪,就敢抢人东西!还打人?她才三岁!你下得去手!”   白玉儿的眼底蓦地闪过一丝慌乱,身子抖了抖,把珠花往蔺兰芝怀里一仍:“谁抢了?明明是它自己掉了!我要给她戴上去!她就抓我!你看我衣裳!都快被她抓破了!要不是我躲得快,脸也要被她抓破相!我就说了她一句,谁知她就哭了!娇气!”   刚刚妞妞为了拿回珠花,的确揪住过她衣服,在她衣服上留下了几个黑乎乎的小爪印。   蔺兰芝绝不相信妞妞会抓人,而且妞妞并不娇气,平时摔一跤什么的,自己爬起来还傻乎乎地笑。要不是被吓坏了,又才不会哭成这样!   “做了坏事还撒谎,你姐姐就是这样教你的?”蔺兰芝抱紧怀里的妞妞,双目如炬地看向白玉儿,说道:“走,跟我去见你姐姐,我不方便教训你,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也这般纵容你!”   白玉儿一听找白霜儿,立刻有些心虚,哧哼道:“我又没做错!凭什么拿这些小事去烦我姐姐?我姐姐正养胎呢,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看了妞妞一眼,翻了个白眼道,“娇气得要死!不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寡妇——”   啪!   蔺兰芝甩手,给了她一耳光!   “你……你……你敢打我?”白玉儿捂住疼痛的脸,恶狠狠地瞪着蔺兰芝道。   蔺兰芝打完,其实也有些后悔,对方只是个孩子,她不该下这么重的手,但她骂得太难听了,她没忍住。   白玉儿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瞪了蔺兰芝一眼,咬牙,跑回了清辉院。   清辉院内,马援正在陪大夫给白霜儿诊平安脉,白玉儿推门,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看着白玉儿狼狈的、捂着脸的模样,马援眉头一皱:“玉儿你怎么了?”   白玉儿扑进了马援怀里,拿开手,露出脸上几个鲜红的手指印,哭道:“姐夫!夫人打我!”   ------题外话------   发现人发烧的时候真的会反应迟钝咧,好多词都想不起来,写一下就卡住了,写一下又卡住了,卡了十个小时才写完!   谢谢——   悠筱筱cc 送了1颗钻石   悠筱筱cc 送了9朵鲜花   lisa67 送了6朵鲜花   luola911 投了2票   林中的画眉 投了1票   茉枳 投了1票   xuanqinhan 投了1票   紫弦心儿 投了1票   135**2856 投了1票   zy144808 投了1票   墨若微篱 投了1票   司空竹荫 投了1票(5热度)   zy144808 投了1票(5热度)   T 【V14】撕掉一朵白莲花   蔺兰芝抱着妞妞回了棠梨院,宁玥正在练字,自从出了痘疹后,玄胤便不许她再去上学,说万一再被传染什么别的病,得不偿失。她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刚好这几天她娘又与她父亲闹成这样,她便索性留在家中了。此时的妞妞已经忘却了刚才的烦心事,笑呵呵地玩着蔺兰芝的头发,脸上还挂着尚未风干的泪水。   宁玥看到妞妞这般模样,又看到她娘脸上的菜色,不由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蔺兰芝把妞妞递给冬梅:“带妞妞洗个手,吃点东西,别吃太多,快到饭点了。”   “是。”冬梅牵着妞妞的手打了帘子出去,红玉也跟着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母女二人,蔺兰芝才把桔园里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那孩子,真是品行太差了!平日里也不知爹娘是怎么教的,又打人抢东西,还撒谎。你说她都这副德行,她姐姐能好到哪儿去?”   她还想说,你父亲不知什么眼光,居然看上这种品行不端的人?话到唇边,又觉着在女儿面前讲马援的坏话不太好,生生咽下去了。   宁玥给她娘倒了一杯茶,放了些她自己晒干的菊花,道:“自然是差到不行的,正经姑娘,谁会上赶着给人做妾?无名无份,孩子都怀上了,这要说是做妻,父亲便是停妻再娶,闹到那些御史大夫手里,是要被骂个狗血淋头的。”   这就是为何,她一口咬定白霜儿是通房时,父亲不敢反口的原因,真讲出二人在临淄拜过堂的事,别说请封平妻,他自己的官位保不保得住还不一定。   蔺兰芝并不知道马援与白霜儿拜堂,这个,是宁玥从白霜儿的反应里推断出来的。蔺兰芝叹了口气:“我们家怎么就让这种人进来了?”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女儿再过三个月便会出嫁了,不必呆在这么乌烟瘴气的地方,天天忍受白家姐妹的闹腾。   宁玥淡淡地笑了笑,端起蔺兰芝的杯子喝了一口:“人在做天在看,娘你放心吧,那些人,迟早会有报应的。”   若天不报应她们,我来报应她们!   蔺兰芝不希望家中的事影响到女儿,催女儿过几日去上学,宁玥没答应,蔺兰芝正要开口劝说,就见马援黑头土脸地进来了。   马援的脸色很难看,拳头捏得死紧,呼吸粗重,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似乎想把人揍扁的气息。   蔺兰芝捏了捏女儿的手:“你去看看妞妞怎么样了。”   宁玥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点头去了。   她一走,马援质问出了声:“蔺兰芝你怎么想的?居然对一个十岁的孩子动手!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蔺兰芝起身,关上门窗,才慢慢地转过身,看向他道:“你现在来找我就没有别的事了是吗?不是让我给你的新欢名分,就是替你新欢的妹妹打抱不平。”   马援却没像以往那样被她的话呛住,阴沉着脸,说道:“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要打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亏你还是名门望族的嫡出小姐,你的修养,都跑到哪里去了?”   这话,可真是诛心啊!她是名门千金又如何?他给她名门千金的待遇与尊重了吗?二话不说,从外头领回来一个怀了孕的女人,逼她给对方平妻之位!她有想过她的颜面与感受吗?   蔺兰芝的眸光凉了下来:“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打她?你就算审犯人,也该问问犯人的犯罪动机吧!”   马援终于还是被噎住了,见蔺兰芝的唇角露出冷笑来,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沉声道:“不管她做了什么,都轮不到你来打她!”   他原本想说,不管她犯了什么错,你一个大人,都不该动手,却不知怎的,心中怒的狠,一下子说变了味儿。   蔺兰芝被这句话气了个倒仰:“所以……你今天是打定主意……不分青红皂白,替你那新欢的妹妹找场子了是吧?”   “别一口一个新欢的妹妹!她有名字!”   “我管她叫什么名字?一个商贾之女,也配我蔺兰芝叫她的名字?”   马援颤抖着手,指向了蔺兰芝:“你……你对我有意见,冲我来就是了,打孩子算什么本事?我原先以为,你尽管善妒些,却好歹心肠不坏,而今看来,你不愧是蔺咏荷的姐姐,跟她一样的不近人情!”   “你说什么?”蔺兰芝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你刚刚……说我什么?”   马援意识到自己讲错话了,张了张嘴:“那个……我……我……哎,还不都是你,没事打孩子做什么?你不打人,我……我能……能这么生气?能说你吗?”   蔺兰芝却不想跟他争辩了,拉开门,淡道:“你出去。”   “兰芝……”   “我说,你出去。”   马援很快再次炸毛了:“我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吗?你又赶我出去?我是你夫主!你知不知道夫为妻纲的?”   “夫为妻纲?”蔺兰芝苦涩地笑了,不知忆起了什么,泪水都掉了下来,“我十四岁嫁给你,连女红都不会,你跟我说,没关系,我马援要的是妻子,又不是丫鬟。我总肚子痛,怀不上孩子,大冬天的,你背我到寺里上香,跪下来磕头的时候还舍不得将我放在地上,你背着我给菩萨磕头……求菩萨给我一个孩子,说你愿意折寿……我怀上了客卿,肚子大得走路都困难,每天夜里都抽筋痛醒,你起来给我揉腿、捏脚……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谈夫纲?”   马援低下了头。   蔺兰芝擦了泪:“因为不喜欢了,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你以后,叫那三个姓白的,见到我就绕道走,我讨厌她们,就像你讨厌我一样,只恨不得她们从这个宅子里滚出去!”   “你……”马援气得跳脚。   蔺兰芝不屑地笑了:“但她们都没让我如愿,所以抱歉,我也不可能叫你如愿,你越是讨厌我,我越是不走。有本事你就休了我,不然,就让你那几个宝贝疙瘩好好地窝在清辉院别出来!这次是掌掴,下一次,说不定我直接杀人了!”   马援又被气走了。   路过前院时,妞妞迈着小腿儿跑了过来,甫一撞到一个陌生人,吓得赶紧握住头顶的珠花,倒退了两步。   马援挤出一副笑容:“是妞妞吧?来,四爷爷抱抱。”   妞妞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就是四爷爷呀?”   马援点点头,将妞妞抱了起来:“妞妞真聪明,妞妞老捂着头上的珠花做什么?四爷爷又不要你的。”   妞妞撅嘴儿道:“可是刚刚那个姐姐要我的,我不给,她就打我。”   马援微微愣了一下。   宁玥走了过来,朝妞妞招了招手:“妞妞,该吃饭了。”   “知道啦!”妞妞挣扎着从马援的怀里跳了下来,奔到宁玥身边。   宁玥远远地对马援行了一礼,规矩得几近疏离。   马援的心中一阵难受,想上前,叫住女儿,女儿却已经牵着妞妞进屋了。他眉心一蹙,出了棠梨院。   回到清辉院时,白玉儿正在一件件细数白霜儿的首饰,两眼放光地说:“姐姐,这么多宝贝,全都是你的呀!姐夫真大方!”   马援对自己是没得挑了,只是白霜儿也明白,这么多珠宝首饰,或多或少也有几分歉疚的意思,当初说了会给她名分,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了,泡都没鼓一个。念头闪过,白霜儿又笑不起来了。   白玉儿咂咂嘴,拿了一朵翡翠点金珠花道:“姐姐,我喜欢这个。”   “喜欢就拿去吧。”白霜儿大方地说。   白玉儿开心一笑,将珠花戴到了头上,照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觉着没妞妞的好看,又皱起了眉头。   这时,马援撩了帘子进来。   白玉儿眼睛一亮,蹦过去:“姐夫!你替我出口恶气了对不对?”   马援看看她已经消肿的脸,又看看她新戴在头上的珠花,凝了凝眸,问:“你是不是欺负妞妞了?”   白玉儿小脸一白,眼神闪了闪,说:“夫人跟你说的?她冤枉我!我没有!我真的只是帮妞妞戴珠花而已,是妞妞自己摔倒的!”   “你之前可没说她摔倒了。”马援的语气沉了一分。   白玉儿支支吾吾道:“我……我忘了说啊,反正我没欺负妞妞,姐夫你不信我?姐夫我是冤枉的……夫人……夫人她……她一定是看不惯我姐姐,就拿我撒气……”   “够了!”马援喝止了她,“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你尽量不要跑到那边去,就在这边玩。”   白玉儿气得发抖,蔺兰芝你这个老妖婆,居然在姐夫面前告我的状!诅咒你出门撞死!   白霜儿垂下眸子,陷入了沉思,马援对蔺兰芝果然是余情未了,自己的平妻之路,恐怕比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吃过午饭,郭家的崔妈妈上门了。   之前郭老太家过寿,马家送了贺礼,她是来回礼的,顺便,接宁玥过府一趟。   “老太君念叨三姑娘念叨好几天了,硬崔我把三姑娘给接过去玩玩儿!我说,三姑娘怕是有功课,还在学里,老太君说,那就去学院门口等着!”   崔妈妈笑着说完,一屋子全都笑了。   蔺兰芝温和地说:“老太君如此看重玥儿,是玥儿的福气。”   “将军的身子都好了吧?”崔妈妈客气地问,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这是御用的药,皇上赏给皇贵妃的,皇贵妃舍不得用,又赏给了老太君,老太君说她一把年纪,用这么贵重的东西简直是浪费,叫四爷用,对骨头好!”   马宁馨看着那个紫色的瓶子,与当初武贵妃送妞妞的药膏瓶子大同小异,就问:“皇上经常赏药给娘娘们吗?”   崔妈妈道:“那得看什么药,这种紫瓶的,一般只有帝后与太子能用,其余有荣幸被赏了紫瓶药的只皇贵妃一个。”   这可奇怪了,那小太监……明明说是武贵妃说的。是崔妈妈不知道呢,还是小太监撒谎了呢?   一刻钟后,崔妈妈将宁玥接走了。   谁料,宁玥前脚刚走,后脚,小樱来了。   小樱是自己来的,只带了两个丫鬟和几名王府护卫。   护卫们留在外院,不得深入内宅,小樱在丫鬟们的陪同下来到了棠梨院。   蔺兰芝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是玄胤的妹妹,当然,她并不知道不是亲妹妹,只觉得兄妹俩似乎长得不像,也许,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吧。不过不管怎样,都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漂亮得多就是了。   她这样想着,脸上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真是对不住,让你白跑一趟,你玥姐姐刚出去了,你要是早一刻钟,都能碰上她。”   小樱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托着腮帮子道:“啊,早知道我就不在路上磨蹭了呢!算了,我在这里等她好了!她今天会回来的吧?”   蔺兰芝笑着点了点头:“会的,那我叫妞妞过来,陪你玩一会儿。”   很快,妞妞被乳母抱过来了。   妞妞刚睡醒,还不大精神,打着呵欠,往蔺兰芝怀里钻。   蔺兰芝一手环住她,一手指向对面道:“妞妞快瞧,有个小姑姑陪你玩了。”   宁玥与小樱一个辈分,妞妞唤宁玥三姨,唤小樱一声姑姑倒是没错。   妞妞掀开眼皮,从细缝儿里睨了一下这个跟她差不多的小姑娘,疑惑的诶了一声:“她是姐姐!”   蔺兰芝笑了笑:“是姑姑。”   妞妞哼道:“姐姐!”   “姐姐就姐姐吧!”小樱笑眯眯递过一块栗子糕,“妞妞,叫姐姐。”   “姐姐!”说完,一口咬上了栗子糕。   “她就叫妞妞吗?那她姓什么?”小樱一脸好奇地问。   蔺兰芝想了想,说:“姓马,叫马如懿。”   “为什么她也姓马?她娘也找了个马姓人家吗?”小樱又问。   蔺兰芝尴尬了,怎么跟孩子说呢?妞妞和离之前叫陈冰,和离后,妞妞与陈家断绝了关系,这才随马宁馨姓,且更了名为如懿。总不能告诉小樱,她爹娘和离了吧?万一小樱回家后,与王爷、王妃说起马家的见闻,他们会不会觉着自己带坏了他们女儿?   就在蔺兰芝犹豫着怎么应付这个问题时,小樱拍拍手,站起来了:“妞妞,我们出去走走吧!”   妞妞很喜欢这个动不动给她喂糕点吃的小姐姐,拉着小樱的手,一蹦一跳地去了。   有了上午的前车之鉴,蔺兰芝吩咐红玉和几名丫鬟仔细跟着,千万别叫谁欺负了她们,小樱却笑着说:“没关系的,我带了人,我会照顾好妞妞的!”   蔺咏荷想着王府的丫鬟,总归比将军府的强,白家姐妹怎么也不敢欺负到她们头上。   妞妞这会子已经完全清醒了,拉着小樱满处跑,没多久,便将两名丫鬟甩不见了。   小樱从荷包里掏出一颗软软的红色糖果,说:“妞妞,你见过我四哥吗?”   “你四哥是谁?”妞妞流着口水问。   “就是……”小樱沉吟片刻,笑着说,“就是一个大哥哥呀,你三姨有没有经常跟一个大哥哥在一起?”   大哥哥?妞妞皱着小眉头想了想:“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妞妞不骗人!”   小樱莞尔一笑,把糖果喂进了她嘴里。   却说白玉儿被马援训斥了一顿后,心情郁闷得不行,饭也没吃就跑了出来。远远儿地,她瞧见荷塘边的草地上坐着两道小身影,其中一个她认得,是妞妞的,但另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谁呢?府里没其他小主子,莫非哪个夫人的亲戚?   不管了,她正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又碰到这个害她掌掴、被训的罪魁祸首,她几乎是一瞬间便做了一个新的决定!   她朝妞妞与小樱走过去。   小樱正在喂妞妞吃糖,猛地看见河面上出现一个倒影,倒影的主人正伸出手,朝妞妞的后背推来,小樱眸光一凉,回头看向了来人。   白玉儿没料到对方会突然看过来,吓得赶忙停手。   妞妞也随着小樱的动作转过了头,见到是早上欺负了自己的大姐姐,忙把头顶的珠花按住。   白玉儿冷冷一笑:“谁稀罕你的珠花?我自己有!比你的漂亮!”说着,眸光一扫,落在了小樱的身上。小樱穿着一条宝蓝色的小长裙、配一件素白镶蓝宝石无袖小马甲,每颗宝石都散发出夺目的光芒。白玉儿眯了眯眼,又看向小樱的头顶,小樱挽着双螺髻,以蓝色丝带固定,点缀了一个凤凰于飞的赤金珠花。凤凰的嘴里衔着一颗指甲盖儿大小的珍珠,仿佛随时要掉出来,活灵活现的。   白玉儿的眼底,瞬间迸发出了贪婪的波光。   她伸出手,想也没想便朝小樱的珠花摘了过去!   妞妞气呼呼地扬起小爪子:“不许拿!不许拿!那是姐姐的!”   白玉儿的手僵在了半空,眯了眯眼,她一把拧住妞妞的耳朵,喝道:“小兔崽子,刚刚那一脚还没吃够是吗?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   妞妞疼得嚎啕大哭。   白玉儿越发用力了几分:“再哭!再哭我把你耳朵给你拧掉!”说着,她把妞妞提了起来,吊在荷塘上,“还哭不哭?再哭,淹死你!”   妞妞吓得不敢哭了。   白玉儿将妞妞扔在地上,又转头看向仿佛已被她吓得浑身发抖的小樱,得意一笑:“你也想被丢下去吗?”   小樱摇摇头。   白玉儿摘下了她的凤凰珠花,这珠花一看就不是镀金的,应该是纯金的,今儿运气真好,捡了个宝贝,她将珠花收进荷包,捏了捏小樱的脸蛋,威胁道:“敢把今天的事告诉大人,我就把你们两个全都丢下水!明白了吗?”   小樱睁大眼睛,点点头。   妞妞也跟着点头。   白玉儿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在临淄的时候就喜欢强小孩子东西,那些小孩子一开始也跟妞妞一样爱告状,后面,他们告一次,她就打一次,打到最后,谁也不敢再吭气了。   马家千金又如何?跟那些穷孩子也没什么不同嘛!都这么经不起吓!   ……   妞妞小樱回了棠梨院,小樱的身上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蔺兰芝吓到了,忙问:“怎么弄成这样了?”   小樱扬起稚嫩的笑脸,笑嘻嘻地道:“刚刚去摸鱼,不小心掉下去了。”   蔺兰芝花容失色!   小樱讪讪地低下头:“您能不能别告诉玥姐姐还有我的丫鬟?玥姐姐会告诉胤哥哥,丫鬟会告诉我母妃的,他们会生气,我好怕他们两个生气。”   敢情王府的丫鬟也不靠谱啊,跟两个孩子都能跟丢,还不如马家的!这回是万幸,两个孩子没在府里出事,万一呢?她不敢想。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小樱的请求,小樱抬起头来,眼眸里闪动起任何一个母亲都无法拒绝的乞怜,蔺兰芝叹了口气:“好吧,我不说。但以后,你真的不可以甩掉丫鬟自己玩了,知道吗?”   小樱乖巧地点头。   蔺兰芝见妞妞没事,只小樱一个人弄湿了,便让红玉抱了妞妞下去,自己则牵着小樱去了浴室。   洗完澡,小樱提出要回府。   蔺兰芝只当她受了惊吓,没再执意留她,亲自送她出府,看她上了马车,并给随行丫鬟、车夫与护卫都打赏了一个钱袋子,让他们路上多小心些。   小樱挑开车窗的帘幕,微笑着看向了蔺兰芝:“虽然,没等到玥姐姐,但是能认识夫人也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请夫人允许我下次继续过来打搅您。还有妞妞,我也很喜欢她。”   一个王府千金,居然对她使用这样的敬称,真是个可心的孩子。玥儿日后若嫁过去了,一定会过得很好。蔺兰芝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道:“欢迎你经常过来。”   小樱笑着点点头。   马车慢慢地走了起来。   暮色四合的天际,遥遥地射来一道夕阳余辉,落在小樱精致如玉的小脸上,也落在她头顶那朵栩栩如生的凤凰珠花上。   ……   这是宁玥第二次来郭家,发现郭家的景观又有些变了,原先的几处亭台附近种着郁金香,而今换成了杭白菊,假山被移走,栽了几株翠竹。不过不管怎么变,都始终是江南风格。   寿乡居内,宁玥见到了郭老太君。   与初见时一样,郭老太君又恢复了嘻嘻哈哈的神色,笑着拉过正在给自己行礼的宁玥:“好了好了,虚礼就免了,真心疼我这老婆子,就把那十担黄金给我送来吧!”   这回,没了郭大夫人差郭老太君的台,宁玥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笑了笑,宁玥说道:“好啊,冬梅。”   冬梅打了帘子进来:“小姐,您叫我?”   “回马家,把郡王给我的黄金抬过来。”宁玥十分认真地说。   冬梅:“啊?”   郭老太君瞪圆了眼睛:“你真给呀!我……我……我不还你的哦!”   宁玥微微一笑:“给外祖母送点身外之物,哪里还要还?”   一声外祖母把郭老太君的整颗心都顺爽了,多少年没听那孩子叫她外祖母了?她自己都快忘了。郭老太君拉过宁玥的手,道:“那孩子,要是像你这么乖就好咯!”   那孩子……说的是玄胤吧!   听郭老太君的口气,好像与玄胤的关系不怎么好似的,上回郭老太君说玄胤从不给她磕头,她还以为是句玩笑话,照眼下的情形看来,恐怕是真的。   但为什么会这样呢?玄胤不像一个拿腔拿调的人,与老王妃和蔺兰芝相处的时候,简直孝顺的不得了,缘何到了郭家,就整个状态都不对了呢?   宁玥想不明白,又不好明目张胆地问。   这时,崔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在郭老太君耳边说了几句话,郭老太君眼睛一亮:“真的出门了?”   “出门了,往这边儿赶呢。”崔妈妈道。   郭老太君越发亲热地握住了宁玥的手:“就知道你来,他保管来!”   这个宁玥听懂了,合着郭老太君叫她来府里,就是为了当诱饵,引玄胤上钩?宁玥哭笑不得。   郭老太君又道:“上次,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给我贺寿。”   宁玥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猜到了玄胤与郭家的关系可能不会太好,却没猜到这么不好!连给外祖母贺寿这种事,都只做过一次,还是……在她也来的那天。   很快,宁玥明白为什么郭老太君不大兴寿宴的真正缘故了,不是怕国战在即,不方便寻欢作乐,而是不希望请太多不相干的人,让玄胤厌恶。她给马家下帖子,目的也与今日相同,她来,玄胤也来。为见外孙一面,郭老太君竟然绞尽脑汁到了这种地步……宁玥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郭老太君哼了哼:“说实话,上次是我高兴,见到小胤了,不然,就凭你二姐姐闹的那些事儿,我真想把她给叉出去!”   宁玥噗哧笑了。   郭老太君忙捂住嘴,很快,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之后,郭老太君又让人拿来一个妆奁盒子:“打开看看。”   宁玥打开一看,琳琅满目,晃得人眼花:“这是……”   郭老太君笑道:“喜不喜欢?”   “送给我的?”宁玥诧异地问,这一盒子首饰,少说得千两金子,她都还没过门呢,断然收不得这么贵重的礼物!   郭老太君哪里看不出宁玥的想法,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在确定了宁玥是她见到玄胤的唯一桥梁后,别说一盒首饰,一百盒她也舍得呀!郭老太君将盒子塞进了宁玥怀里,嗔道:“给你你就收着!上回收王妃和我儿媳的东西那么干脆,收我的就婆婆妈妈了?”   这不一样!   上次是小樱的宠物弄坏了她的项链,给她赔礼,郭大夫人与王妃才给她送了东西,顺带着,也给宁溪、宁婉送了些。但这次——   “收着吧收着吧,要是叫小胤知道我让你白跑一趟,他该骂我小气了!”郭老太君不容拒绝地将妆奁盒子递给冬梅,“帮你家小姐收好。”   冬梅欠了欠身:“是。”   宁玥就觉得怪了,老王妃住定县,玄胤还偶尔去看她,郭老太君就住京城,玄胤却十几年不来。宁玥又想起了玄胤盯着发呆的那个楼阁,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联系。   宁玥在郭家一直等到天黑,与郭老太君、抚远公主和郭仲勋一块儿用了晚膳,一直到放下筷子,都没见玄胤过来。   不是说已经出门了吗?怎么都两三个时辰了还没到?又不是跟她父亲一样,半路有个怀孕的白霜儿拿乔。   郭老太君失望地叹了口气。   宁玥最终还是回去了,带着那一盒沉甸甸的首饰。   ……   夜色完全降了下来,白霜儿坐在窗前看书,她不识多少字,但马援说,喜欢看她读书的样子,觉着很有一股书香门第的气息。   她捧着书本看了半天,也没看懂书里说的什么,不过她依然觉得自己的书香气更浓了,更像一位名媛淑女了。   她放下书本,揉揉酸胀的眼,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这么晚了啊,二小姐和三小姐呢?叫她们过来吃晚饭。”   贴身丫鬟青梅道:“回小姐的话,二小姐、三小姐都还没回来呢!”   “还没回?”往常这个时辰,白薇儿早就到家了,白薇儿虽天天出去,可答应过她,绝不晚归,今儿是怎么了?路上耽搁了不成?至于白玉儿,那就是个野心家,不找绝对能玩到明天出大太阳!白霜儿皱了皱眉,“去把三小姐找回来。”   “是!”   青梅去了,三小姐平时玩的地方她都清楚,无非是假山、花园、荷塘、草场、桔园,她挨个儿找了过去。然而令她疑惑不解的是,居然没找到三小姐的影子!   她回来复命:“小姐……三小姐她……她……奴婢知道她去哪儿了。”   “真没用,让你找个人都找不到。”白霜儿摸着还不怎么显怀的肚子,说,“多带几个人去找,府里就那么几个地方!”   “是!”   青梅再次去了,可又再次毫无收获地回来了,她的脸色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担忧:“假山洞里奴婢都找过了!真没有!”   “这孩子,野到哪儿去了?”白霜儿蹙眉,“你去告诉四爷一声。”   青梅找到了马援,马援即刻放下手里的公务,带人在府里找了起来,一切能够藏人的地方,甭管草堆里还是假山后,甚至,连树上都找了,却依然没搜寻到一点儿白玉儿的踪迹。   马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白玉儿虽然玩性大,却不会故意躲起来,平时稍微一喊,她就能应,这回,大家的喉咙都要叫破了,也没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白霜儿面色发白地问:“她……她会不会出府了?”   “不会。”马援摇头,“马家的门房很严格,没有对牌出不去。再说她是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话虽如此,马援还是让人去各个门房问了一圈,得到的答案与他的猜想完全一致,除了宁玥与玄小樱,没人出过将军府。   白霜儿更着急了:“那……那她会不会是被谁关起来了?”   这种可能性在目前来说是最大的,只要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才对他们的寻找与呼唤“无动于衷”。   但谁会关她呢?   马援陷入了沉思。   白霜儿突然叫道:“夫人!是夫人!玉儿打了妞妞,所以夫人要把她关起来教训!”   马援去了棠梨院。   蔺兰芝正在和马宁馨、妞妞一块儿用膳,听红玉禀报说,老爷来了。自从上午吵了一架后,蔺兰芝吩咐守门婆子,没有她的允许,不许再放别人进来,这个别人,指的就是马援。   马援被拦在了外头。   蔺兰芝慢条斯理地剥了一只虾,放到妞妞碗里:“红玉,你告诉他,人呢,我不想见,话,讲给你听就是了。你听完,不必转告我。”   红玉硬着头皮去了:“老爷,夫人这会儿不方便,您有什么话告诉奴婢吧,奴婢一定帮您转达!”   之前好歹只是把他轰出来,现在,直接连院子里都不让进了。马援火冒三丈!对着里头吼道:“蔺兰芝!是不是你抓了白玉儿?”   白霜儿跪在了门口,泫然大哭:“夫人!夫人我错了……我不该冒犯你……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冲我来吧……求你……求你把我妹妹放了……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蔺兰芝听到这柔弱的声音,瞬间恶心得饭都不下了,站起身,来到门口道:“你妹妹不见了关我什么事?别在我门口哭!晦气!”   白霜儿一怔,梨花带雨的脸一下子惨白了起来,她捂住肚子,抖抖索索的,像一片凋零的落叶,随时都要被风给卷走。   “夫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放了我妹妹……”她拉住蔺兰芝的衣袖。   “我什么时候抓了你妹妹?”蔺兰芝甩开她的手。   她一个不稳,侧倒在了地上。   马援勃然变色:“霜儿!你没事吧?”将她扶起来,她无力地靠在马援怀里,马援冷冷地看过去,“蔺兰芝!她怀孕了你不知道吗?”   “怀孕了就该在屋子里养胎,跟着一大群粗使婆子在府里东奔西走,她自己不知道这样很容易滑胎吗?还去拉一个情敌的袖子,这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   宁玥的声音突然响在人群中,不大,却如寒冰一般,刮过众人的头顶,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蔺兰芝在看到女儿的一瞬,瞬间有了主心骨,走过去握住女儿的手道:“你可算回来了。”   “我回来了,娘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宁玥安抚着说完,冷眼看向依偎在一起的男女,“我不过是离开一会会儿,父亲就要伙同这个女人逼死我娘亲吗?”   马援沉下了脸:“玥儿,别胡说!”   “我胡说?那这个女人是不是胡说?”宁玥冷冷地指向了白霜儿,“你哪知眼睛看见我娘抓走你妹妹了?”   白霜儿再次一愣。   宁玥眸光如冰,声若寒潭:“没看见吧?没看见你就污蔑上了?”   “我……”白霜儿被宁玥的眸光看得血液都快冻住,这不像一双人类的眼睛,如幽灵一般,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玉儿不见了……我们找不到……才……才……”   她话未说完,一名洒扫仆妇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眼神无比的惊恐:“四爷!好像……好像找……找到了……找到白家三……三小姐……”   马援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找到了就找到了,没找到就没找到,什么叫好像?”   仆妇跪在地上,太惊恐的缘故,整个身子抖如筛糠:“四爷……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马援带着白霜儿去了。   宁玥捏了捏蔺兰芝的手,淡淡笑道:“娘,我们也去看看。”   母女俩不远不近地跟在一行人后头,由仆妇领着,走向了将军府最偏僻的地方——猪圈。   严格说来,这已经不能算将军府内了,只是用一条曾经养过蜂的夹道连着,南头是将军府,北头是农舍,农舍中设有鸡圈、猪圈、羊圈。   猪圈里头,猪已经被赶到了隔壁,臭烘烘的、满是猪食与排泄物的地上,躺着一个衣衫破烂、已经辨认不出容貌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脸和手都已经被啃烂了,鼻子也啃掉了,露出两个黑乎乎的洞,隐约还能从洞中,看到白皙光洁的牙齿。   据说,不知道是谁忘记给猪喂食了,猪太饿,所以把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给啃了。 【V15】再撕一朵白莲花(一)玥玥的发现   但猪是被锁在猪圈里头的,又没跑到外头去,怎么会把一个小姑娘给啃了呢?除非,是小姑娘自己跑进来的,可她为什么要跑到这种脏兮兮的地方?   没人知道答案。   白霜儿看着惨不忍睹的妹妹,泪水决堤了似的汹涌地流了出来:“谁……谁害死了玉儿?”   众人面面相觑。   马援拍了拍她肩膀,神色凝重地叹道:“你先回去。”   “我不回去!”白霜儿难得地推开了马援,双眸瞪得老大,惊恐而愤怒的眸光自所有人的头顶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蔺兰芝的脸上,“夫人,是不是你把玉儿叫到这边来的?”   蔺兰芝简直莫名其妙!她不就是打了白玉儿一巴掌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拿她当十恶不赦的人了?她今天连白玉儿在哪玩儿都不清楚,怎么叫她?   宁玥握住蔺兰芝的手,淡淡地看向白霜儿道:“白小姐,我知道你妹妹出事了你心情不好,刚刚的冒失之罪就不与你追究了,但请你以后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刚刚在棠梨院你已经我污蔑过我娘一次了,现在,你还想再来第二次吗?你的胆子,真的不要太大才好。”   白霜儿被宁玥那看似平淡实则清冽的眼神弄得微微发怔,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来,驳斥道:“玉儿在府里就没得罪过其他人!”   宁玥就道:“难道不能是她自己顽皮,跑到这边来的么?我可是听说令妹从来都在院子里坐不住,一定要到外头疯玩儿,树也上过、山也爬过,鱼摸过、鸟儿打过,跑来看几头猪又有什么奇怪的?”   虽然宁玥也觉得这个说法有些牵强,可按照白玉儿那种贪玩的性子,不是没可能逛到猪圈附近来的。而且白玉儿的性子非常泼辣,若真有人强行把她带到这儿来,她早叫得让整个将军府听见了。唯一的可能是,白玉儿是自己过来的。   白霜儿就是不信,泪眼婆娑地看向马援,希望这个答应过让她一世无忧的男人能为她主持公道。然而马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玉儿的后事交给我处理,你先回清辉院。”   白霜儿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四爷!”   虽说蔺兰芝上午曾经扬言再叫她看见白家姐妹,说不定会杀了她们,但马援深深地明白,蔺兰芝是气糊涂了才会那么说,真要做,她是做不出来的。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容忍蔺咏荷生下马谨严与马宁溪了。蔺兰芝的胆子,最多就是打打人、关关人。杀人?几乎没有可能。   然而尽管心中确定,看着白霜儿受伤的眼神,他还是给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不是你派人干的吧?”   蔺兰芝这下是真的气到了,也没管现场还站着外人,不屑地笑了起来:“是我干的又怎样?我不是警告过你了么?转告她们三个,以后别再面前晃荡!”   马援哪里听不出她是气话?暴躁的眸光一一瞪回那些看好戏的下人,瞪得他们全都低下了头,才低低地吼道:“蔺兰芝!你能不能总这么刺儿?好好与你说话,你也跟点了火炮似的!人死了你很高兴是吧?”   蔺兰芝原本还有些惋惜,觉得那孩子虽然讨厌,但罪不至死,可马援居然这么看她,这让她无法忍受!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来,宁玥忙打断了他们,说道:“好了,娘,我们回去吧。”   给马援行了一礼,扶着蔺兰芝离开了原地。   看着母女俩越来越远的背影,马援有那么一点回不过神来,这真的是他女儿吗?为什么他感觉这么陌生?好像……从未真正地懂过她。   “四爷!”白霜儿哽咽着打断了马援的思绪,“就这么让夫人走了吗?你不为玉儿讨回公道了吗?”   马援看向白霜儿,蹙了蹙眉,叹道:“玉儿的死与兰芝无关,你先回去,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别太伤心了。我会找个风水宝地,让高僧给玉儿做一场法事,超度她的亡魂。”   妹妹惨死,得到的却只是一句超度亡魂,白霜儿不甘心!就算所有人都信,她却不信!不信她妹妹会无缘无故跑来猪圈,一定是谁引诱了她!她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   农舍的后院而,仆妇与另外几名农妇围坐在炉子旁,小声谈论着猪圈的事。   仆妇责备道:“你说你们,只顾着打牌吃酒,连猪都忘了喂,现在好了,酿成大祸!”   胖农妇怯生生地道:“我明明记得自己喂了的……”   瘦农妇也跟着说道:“是真的喂了,我提醒她去的,是不是……喂少了?还是有谁把猪食给掏出来了?”   “谁知道你们怎么弄的?”仆妇叹了口气,“算了,已经这样了,都别说出去,养这么大不容易,让人当成疯猪埋了可惜。”   荷塘边,几名小丫鬟照例去洗衣裳,院子里原本有井水,可用的人多,轮不到她们。她们像往常那样将装着衣服的盆子放在草地上,捋起袖子,拿出衣裳,放进水里摆了起来。   其中一个丫鬟吸了吸鼻子:“喂,你们闻到没?好臭。”   另外三个也使劲儿地闻了闻,的确有一股怪味儿,似乎来自水里。她们把泡在水中的衣裳举起来,就见其实并不脏的衣料上莫名地沾染了一些污秽斑驳的东西,细细分辨……竟像是猪食和猪屎……   第一个小丫鬟皱眉道:“肯定是农舍的养猪婆子也到这边洗衣裳来了!真是讨厌!放着自己的水不用,跑这儿与我们抢!不要脸!走走走,别洗了!过几天干净了再来!”   四人端着盆子走掉了。   宁玥与蔺兰芝回了棠梨院,蔺兰芝刚才晚饭没吃多少,马宁馨又叫人做了些小菜,听说了白玉儿的惨状后,不动声色地把荤菜撤了下去。   蔺兰芝吃了几筷子,便没了胃口。   那边,妞妞要睡觉,吵着要娘亲,马宁馨宽慰几句后去了。   屋子里,只剩母女二人,蔺兰芝才把小樱下午来过的事与宁玥说了一遍,省略了小樱落水的事:“……我瞧那孩子是真心喜欢你,你刚走没多久便来了,与妞妞也玩得不错,你记得明天着人递个帖子问候一番,与小姑子把关系处好了,将来日子也好过些。”   宁玥点点头:“知道了,娘。”   王府四兄弟,玄煜将来会娶谁,她暂时不清楚,如果玄彬、玄昭二人的亲事不变的话,二少奶奶、三少奶奶也都不算太难相处的人。只是中山王妃是个气性高的,她出身这样低,想讨好对方恐怕不容易。这种情况下,小樱显然成了一个不错的桥梁。   “唉,算了,还是告诉你吧。”蔺兰芝左想右想,觉得这事儿不瞒宁玥为妙。   宁玥眨了眨眼:“怎么了娘?”   “今天下午,妞妞与小樱出去玩,小樱摸鱼,掉进水里了,幸亏没事,她叫我别告诉其他人,免得传到她家人耳朵里,家人生气。”蔺兰芝说道。   “是挺危险的,妞妞没事吧?”   “妞妞没事,我问过妞妞了,她坐在那里吃糖,都没发现小樱掉下去了……这孩子!”蔺兰芝又是一阵后怕。   宁玥没往太坏的方面想,只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她们没被白玉儿欺负吧?”   这个,在小樱走后,蔺兰芝问了妞妞,蔺兰芝道:“欺负了,白玉儿拧了妞妞的耳朵,还摘了小樱的珠花。不过后来,小樱亮出王府小姐的身份,找白玉儿要回来了。”   “这么说,白玉儿临死前见过她们?”宁玥狐疑地问。   蔺兰芝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不会是怀疑白玉儿的死与她们有关吧?你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妞妞三岁,小樱五岁,年纪小就算了,两个人全都没去过农舍,也不知道怎么走哇!”   这倒是,妞妞对将军府熟悉,可那边是断然没去过的。至于小樱,她是第一次来将军府,就更不可能清楚农舍在何处了。最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是小孩子,怎么会杀人?   “好了,不说这个了。”白玉儿又不是她什么人,不值得她绞尽脑汁地去找真相,这是白霜儿的事,她可不会替白霜儿干。宁玥就道,“对了,娘,我刚刚去郭家,郭老太君送了我一盒首饰。”宁玥把妆奁盒子打开,露出价值连城的头面,“这颜色,我带略深了些,你拿去戴吧!”   女为悦己者容,马援变心了,她也没打扮的心情了,但她还是收下了女儿的礼物。   “郭老太君对你还是不错的。”蔺兰芝随便看了一眼,便知这些东西都不是铺子买的,而是专门找大师定做的,只怕整个京城,都找不出一个重样儿的来。   宁玥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把郭老太君与玄胤的古怪说给蔺兰芝听:“……他们祖孙关系不是很好,今天郭老太君前脚请了我,后脚便给玄胤递消息,说我去了郭家,希望玄胤被我这条鱼儿钓过去。”   蔺兰芝噗哧笑了:“那玄胤去了没呢?”   这不是重点啊,娘!宁玥揉了揉脸蛋,说道:“没去,说是出门了,但等了很久也没到,许是路上被什么事耽搁了吧?要不,就是猜出郭老太君的意图,不想上郭老太君的当。”   蔺兰芝一听“路上耽搁”几个字,心中便涌上一层不舒服的感觉,马援也是很早便入城了,却一直让她们母女等到天黑才到达,身边,还多了一位美娇娘。每每想起这件事,她都要郁闷好久,她揉了揉难受的心口,说道:“希望不是被谁给耽搁了。”   喧闹的大街,车水马龙。   冬八一鞭子弱弱地打在马鞍上,叹道:“少爷,太多人了,马车走不过去啊,咱们干脆绕道吧?”今儿也算他们运气不好,碰上皇帝发飙,揪着那些文武百官在金銮殿骂了整整一个上午,刚刚才给放出来。大家一窝蜂地回家,将这条官道堵得死死的。偏偏这又是去郭家最近的一条路……   玄胤皱了皱眉,挑开窗帘看了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的车龙,问:“宁玥已经到郭家了?”   冬八挠了挠头:“她那边儿不堵,应该是到了。”   玄胤二话不说跳下马车,徒步朝郭家走去。   冬八一惊:“哎!哎!少爷!少爷你干嘛?你……你用走的哇?”他抬眸看了看头顶的烈日,虽说才三月天,可到底暖和了,走一阵子便会发汗,一发汗……少爷那身子……   眼看着玄胤越走越远,他咬牙,把马鞭丢给了随行的侍卫:“少爷等等我!”   玄胤大踏步地朝前走去,不凡的容貌与气度,很快引起了骚动,京城美男不少,但走在路上,就如帝王一般令整个街道都蓬荜生辉的……几乎没有。   他没理会那些人花痴的眼神,默默地走着。   路过一间香料铺子时,里边传来一道女子低低的话音:“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起来,我要今天到的货,别给我陈货,我认得出的。”   若在以往,玄胤不会对陌生女人的声音感兴趣,今天却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朝对方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戴着青色幕篱的姑娘,比宁玥高出半个脑袋,腰枝纤细,手指白皙,白得……仿佛没有温度。   玄胤定定地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步子,拳头一点点拽紧。   冬八呼啦啦地跑着,冷不丁撞上玄胤的背,痛得大叫:“哇,少爷你干嘛?怎么不走了?”   玄胤没说话。   冬八看看玄胤,又看看玄胤盯着的方向,眼珠子一瞪!不是吧?一个姑娘?他家少爷终于也会看姑娘了?他还以为,除了马宁玥以外,所有女人在少爷眼里都跟男人没什么区别呢!   看来少爷也是个正常男人啊!   不过……那姑娘戴着幕篱,从头遮到脚,根本瞧不出她长什么样啊?还是说……少爷就喜欢这种有神秘感的?   “少爷,少爷~”他坏笑着,咯吱了一下玄胤。   这时,戴幕篱的女子买完胭脂从店里出来了,之后,她转到一旁的糖铺儿,买了些糖果点心,又到一家鞋垫试了几双绣花鞋,最后,才没入一旁的小巷子,上了一辆体型娇小的马车。   整个过程,玄胤一直盯着她,眼睛都没眨几下。   冬八越发纳闷了,他家少爷除了偷看马宁玥洗澡,几时这么专注过?该不会……真对那姑娘一见钟情了吧?   天啦,那宁玥姑娘怎么办?!   “少爷……”他扯了扯玄胤的袖子。   玄胤眸色一厉,朝那辆马车追了过去。   冬八急得跳脚:“哎!少爷!郭家在东边哇!你走错啦!”   ……   白玉儿的尸体被运走了,由于未成年,不能被葬回老家祖坟,马援在京城附近,花重金买下一块儿风水宝地,厚葬了她。   这件事给白霜儿的打击很大,回到清辉院后,饭都没吃,就躺在床上无声垂泪。不巧的是,蔺兰芝精神太恍惚,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脚,马援一听这消息,当场放下白霜儿,去了棠梨院。   大夫给蔺兰芝诊断后说道:“骨头没事,休养几天,擦些药,慢慢便能消肿了。”   宁玥拿出郭大夫人送的紫瓶药膏,开玩笑似的说:“她老人家送给父亲的,我瞧父亲生龙活虎得很,正想扔了它呢,倒是给娘用上了。”   蔺兰芝也觉得好笑,又不是小孩子,居然会在浴室里摔跤:“看来,我是真的老了,难怪你父亲嫌弃我。”摸了摸削瘦的脸,又道,“我自己也嫌弃我自己呢。”   “你不是还有我吗?我疼你。”宁玥抱住她脖子,在她怀里蹭了一会儿。   蔺兰芝就笑:“多大了,还没断奶似的!”   宁玥灿灿一笑,打开瓶盖,正要给蔺兰芝擦药,马援进来了。   门口被婆子们守得死死的,他爬墙过来的。   看到他,蔺兰芝先是一怔,随后,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你来做什么?还是决定替你那新欢的妹妹报仇?”   马援担忧的眸光落在她高高肿起的脚背上,沉吟片刻,对宁玥道:“把药给我吧。”   宁玥挑眉,这是弄的哪一出?心中困惑,但还是把药给了父亲,自己则走出房间,顺便给二人合上了门。   蔺兰芝一颗也不愿见到他,拉过被子盖住脚,没好气地道:“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你出去。”   马援却仿佛没听到她拒绝的话,在床边坐下,掀开被子道:“摔疼了吧?给我看看。”   脚踝被他握住,蔺兰芝恼羞成怒,瞪着他道:“你又是吃错什么药了?我摔死了你不是更高兴吗?假惺惺的,想试探一下我究竟伤得多重是不是?但是恐怕又让你失望了,我连骨头都没摔断,大夫说,几天便能大好!”   马援没像往常那样与她针锋相对,一手扣住她脚踝,一手以指尖蘸了药膏,给她细细涂抹了起来。   蔺兰芝咬牙:“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我告诉你,你把我伺候得再好,我也不会同意那个白霜儿过门!别说平妻,姨娘我也不许她做!”   出乎意料的是,马援再一次“忍气吞声”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低着头,很认真地给她擦药,烛火照在他刚毅的脸上,能依稀看到眼角的细纹。   蔺兰芝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不知道自己这里是不是也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二十四年了,不知不觉,她都三十七了。她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给了这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庭,然而他给她的是什么?一个蔺咏荷,一个白霜儿。   蔺兰芝的心都痛了,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甩给了他一个背影。   “兰芝。”马援低低地说,“我们和好吧,像从前那样,好好过日子。”   “马援,你能把破碎的镜子拼回原来的样子吗?还是破碎了两次的镜子。”蔺兰芝头也不回地说。   马援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白霜儿的事……我是有苦衷的……”   果然是为了白霜儿,她就说呢,已经厌烦她到这种地步了,马援怎么可能亲自过来探视她,还给她擦药?蔺兰芝冷笑:“蔺咏荷的事,你也不是没苦衷,我不想听了,我不在乎,你走吧,反正让她过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休了我,二,杀了我。”   马援在床边坐了很久,久到蔺兰芝沉沉地睡了过去,才给蔺兰芝掖好被角,离开了棠梨院。   宁玥从隔壁房间走出,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难掩困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娘是被气得失去了判断力,她却瞧得真切,父亲对娘亲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那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担忧也不是装出来的,而且父亲也亲口承认了,白霜儿的事他有苦衷。   “冬梅。”   “小姐。”   “你这样……”宁玥贴着她耳朵,小声地吩咐了几句。   是夜,冬梅去了公中的膳房。膳房的管事伍娘子格外热情,见到冬梅,笑着就放下了手里擀面杖,拿起一块刚烤好的鸡肉,喂进冬梅嘴里:“这么晚,怎么到我这儿来了?是不是三小姐要吃宵夜?”   冬梅吃完鸡肉,微笑着点点头:“是啊,本想做一碗三鲜面,偏咱们小厨房没了火腿,你这儿还有不?”   “有!”伍娘子切了一大块最好的火腿肉,装到冬梅的食盒里,又从蒸笼里端出一盘栗子鸡,“你也别饿着,大半夜跑差不容易。”   冬梅就道:“多谢伍嫂!”   “跟我还客气!”伍娘子嗔了她一眼。   冬梅眸光一扫,垂下眸子,又道:“对了,今儿清辉院出了大事儿,你知道吧?”   伍娘子当即正了神色:“可不是呢,我正想找人问,那白姑娘,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玩到猪圈里去了?”   大户人家,是白霜儿自己与府里人说的。   冬梅差点儿喷出来,忍住异样,说道:“调皮,到处疯玩儿!”   “唉,真是!”伍娘子摇了摇头,“那边出事儿,倒霉的就是我们!你瞧这都什么时辰了,锅里还给她热着饭!都热三四遍了,再热一遍,就不能吃了,又得重做!怀着孩子,这么折腾自己,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冬梅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蒸笼上:“伍嫂,清辉院的人,每天晚上都来做宵夜啊?”   “何止晚上?大半夜也来!你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你该知道,过了饭点,我们公中的膳房就该关门,各房主子若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都管自个儿的小厨房做!自从清辉院的白家姑娘来了,我们膳房……就成她们的私人厨房了!”伍娘子抱怨地说。   她话音刚落,清辉院的青梅便来了。   青梅清了清嗓子,伍娘子吓了一跳,忙扬起笑脸走到蒸笼前,道:“哟,青梅妹子来啦?是不是你家姑娘有胃口了,可以吃东西了?”   青梅冷冷地扫了冬梅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冬梅心道,拽个屁!   伍娘子把菜一碟一碟地放入食盒,完事儿后,说道:“给,青梅妹子,都弄好了。”又拿了一袋油炸花生,“给妹子打打牙祭。”   青梅拿着东西走了。   冬梅跟上去,在膳房附近叫住了她:“青梅!”   青梅转过身,像看死敌似的看了她一眼:“找我有事?”   冬梅忍住一巴掌拍死她的冲动,笑了笑,说道:“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吧,给你提个醒儿,四爷刚去看过我家夫人了,夫人扭伤了脚,原也没什么大碍,偏四爷心疼得不行,又给擦药又给擦泪。我家夫人与四爷的感情,绝不是一个怀孕的女人可以破坏的。所以,我奉劝你家主子一句,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安安稳稳地做个把孩子生下来,夫人自然不会亏待她,但倘若非要步蔺姨娘的后尘……你们来这么久,应该已经听说了不少蔺姨娘的事吧!亲妹妹都讨不到好,一个不相干的人……”   青梅的眼底掠过了一丝惧色。蔺姨娘的事,她们早在入府第二天便听说了。蔺姨娘是夫人的庶妹,早年与夫人关系十分要好,后面却不知怎的,爬了四爷的床,还怀上了四爷的孩子。但夫人一直没许她过门,一直到夫人疯了需要人照顾,四爷才将蔺姨娘进了过来。蔺姨娘给四爷生下一儿一女,如今儿子在京城混不下去跑到边关了,女儿成了聋子囚禁于庵堂了,至于蔺姨娘自己,毁容、手残、重病……几乎已经成半个活死人了……   难道这一切……都是被人操控的吗?   冬梅似是瞧出了她的想法,笑了笑:“还是那句话,不想步蔺姨娘的后尘,就乖乖儿地生下孩子,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你家小姐的下半辈子应该不至于太难过。但马家,她一辈子也休想进来!”   这是要去母留子?   青梅的脸色蓦地变了,咬了咬牙,说:“四爷才不会把我家小姐赶出去!四爷与我家小姐早在临淄拜过堂了!是当着我家老爷的面拜的,四爷还说了,会照顾我家小姐一辈子!”   冬梅真是恨得牙痒痒啊,果然拜堂了,她忍住火气,冷笑道:“那有什么?男人的话,听听就够啦,真信你就输了。”   “你……你……”青梅被激得跳了起来,“四爷才不是信口开河!四爷是发过誓的!”   还发誓?冬梅眯了眯眼:“别撒谎了,小姑娘,四爷会为了一个商贾千金发誓?编,再给我使劲儿地编!”   “我没编!都是真的!我家老爷是为了救四爷才死的!四爷欠我家老爷一条命,老爷临终前将大小姐托付给四爷,四爷若是食言,会天打雷劈的!”   冬梅把套到的话如实禀报了宁玥,宁玥听完,淡淡地笑了:“我说父亲怎么纵容一个女人,纵容成这个样子,竟是藏了这样的原因。”   这个,反倒不太好办了,与蔺咏荷爬床不同,人家对父亲是有再造之恩的,毫不夸张的说,没有白霜儿的爹,便也没了现在的马援。马援对白家充满了感激之情,又对白霜儿充满了愧疚之情,这才在没经过蔺兰芝同意的情况下,自作主张与白霜儿成了亲洞了房。   宁玥咬了咬手指。   冬梅就道:“怎么办,三小姐?真的要把白霜儿娶过门吗?”   “她想得美!”宁玥慢悠悠地翻开一本话本,从前秋香在的时候,总不许她看这些市井流传的东西,说不雅,有损名节,而今秋香不在屋里了,也没个人提醒她了。   冬梅见宁玥突然翻出一本看过很多次的书来,如果她记得没错,每次小姐看它,都会被秋香唠叨……不是在谈白霜儿的事吗?小姐干嘛想起秋香了?   翌日,天刚亮,钟妈妈便让人带消息回来了,宁玥在南街接受的药铺已经清点妥当了,只等这边派个得力的人过去。   原来,宁玥将蔺兰芝从蔺家接回来之后,没让钟妈妈一起回府,而是让钟妈妈在南街盘下了一间正在转手的药铺。   钟妈妈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识字。   宁玥考虑了一番之后,将秋香调了过去,先做账房,做得好了,再做掌柜,若持续盈利,每年都有两成分红。   秋香完全没料到自己已被贬为三等丫鬟,还能再有如此机遇,当时便高兴得哭了。   与她的喜极而泣相比,冬梅的脸却几乎成了菜色。论能耐,她比秋香强;论容貌,她比秋香美;论为人处事,她也比秋香圆滑;打算盘更不用说,她不输给秋香的!至于认字,她认得少,但账本还不至于看不懂。更重要的是,秋香曾经背叛过小姐,她一直忠心耿耿!   她比秋香的条件好这么多,为什么调去做掌柜的不是她?   出了棠梨院,冬梅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开店子一直是她的梦想,比起为人鞍前马后,她更喜欢那种把所有货物都卖光、夜里坐在柜台前打算盘的感觉。   如果没有这么个机会,她便也不想了,关键是有了,还给了秋香!那个差点儿害死三小姐的秋香!真叫人意难平!   白霜儿晨起,在花园里散步,看到一个身穿淡粉色比甲的丫鬟坐在石凳上哭,走过去一看,居然是棠梨院的冬梅。   “是冬梅啊,大清早儿的,哭什么?”她轻轻地问。   冬梅才懒得与三小姐的死对头说话,起身,略施了一礼,就要离开。   白霜儿道:“我又不是毒蛇猛兽,如此怕我做什么?你家小姐吩咐你不许与我说话了么?”   “没有。”   白霜儿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让她一并坐下:“好了,你坐吧。放心,我不是来向你打探消息的,你们棠梨院什么情况,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昨天既然从我丫鬟口中套了话,就该明白我在四爷心里的地位。除非杀了我,不然,我的平妻之位是坐定了。所以,我没必要与你们斗什么,相反,我什么都不做,才更安全舒坦。”   这个白霜儿,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还以为她只会装可怜呢。蔺咏荷当初若有她想得一分透彻,也不至于被三小姐给逼得方寸大乱。这么一想,冬梅对白霜儿倒是生出了一丝钦佩。   白霜儿轻轻地勾了勾唇角,晨曦下,笑美如春:“当然,你自己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出来我听听,这些年我帮着我父亲打理药铺,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你们家也是开药铺的?”冬梅忽然来了兴趣。   白霜儿睁大了眼:“什么叫我们家也是?你们家也是?”   冬梅摇头:“不,不是的,是……是咱们府里的二夫人,开了一间药铺。”   “哦,二夫人啊。”白霜儿没再说什么。   一如她自己承诺的那样,她没向冬梅打探半点儿棠梨院的消息,她就那么沐浴在晨曦下,享受着周围的景色。   冬梅捏了捏衣角,犹豫片刻,说:“白小姐,如果你们药铺需要账房先生和掌柜,你会选什么样的人呢?”   白霜儿看了冬梅一眼,温声笑道:“反正不会是你这样的人。”   “为什么?”冬梅脱口而出!   白霜儿说道:“你太圆滑了,不老实,你会把店铺变成你自己的,而不再是我的。”   冬梅涨红了脸。   白霜儿又道:“当然,如果我是你们三小姐,不给你去店铺做掌柜的机会,更多的应该还是因为你比任何一个丫鬟都更适合留在我身边。她们能做的,你也能;她们不能做的,你还是能。掌柜一抓一大把,无非是多花些银子罢了,但能在身边面面俱到的心腹,有时候……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如果昨天晚上是青梅找你套话,我相信,她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一个人的能力,有时候会成为她站得更高的垫脚石,有时候,却也会变成阻碍她前进的沟壑。”   冬梅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歪理”,她一直以为,一个人的能力越好,迈上的台阶就会越高,所以她不停地努力,不停地向三小姐证明自己,为博取三小姐的信任,她连秋香都“出卖”了。却没料到,这样的自己,反而给了三小姐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印象。而秋香那种一根筋的老实人,却反而更适合远程操控,因为不用担心哪天就起了歪心思。   这一刻,冬梅不知该说白霜儿和三小姐,谁的眼睛更毒辣了。   论勾心斗角,白霜儿的确不是三小姐的对手,但说起御人,白霜儿毫不逊色,难怪把四爷吃得死死的。   冬梅回了棠梨院,心情舒畅了许多。   宁玥正在给绣给郭老太君的回礼,看到气色完全不一样了的冬梅,问:“去哪儿了?”   冬梅一怔,下意识地想隐瞒自己与白霜儿见过的事,可转念一想,万一白霜儿那个狐狸精早一步捅到三小姐面前,岂不是叫三小姐怀疑她?   “奴婢刚刚去花园了,碰到了白霜儿,还说了几句话。”   宁玥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刺绣。   冬梅又是一怔:“三小姐……不问问我们说了什么吗?”   宁玥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慵懒地说道:“不就是安慰了你几句?”   “呃……”冬梅眨了眨眼,差点儿问,你是不是派人盯梢我?半晌,她垂下眸子,低低地道,“您都看出来了啊?”   宁玥咬断线头,换了根针,道:“看样子,你对她印象挺不错。”   “也……也不是……这样,就是奴婢觉得……她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冬梅纠结了一下形容词,“唉,这么说吧!奴婢一直以为她只懂得勾引男人,现在才知道,她脑子里,也是有些智慧的。咱们四爷那么器重她,怕是不完全出于欠她们家一条命的缘故。奴婢觉着……四爷……动心了。”   “哈!”宁玥突然一笑,吓得冬梅头皮一麻,又听宁玥好笑地说道,“你要真这么想,就是中她的计了。”   “计?”哪里的计?什么计?冬梅一头雾水。   宁玥给针穿上线:“她是不是跟你说,她在我父亲心中的地位无可撼动,所以她不需要跟我斗,迟早有一天,她能坐上平妻之位?”   冬梅点头如捣蒜!   宁玥淡淡一笑道:“她真要这么想,干嘛说出来?耐心等着便是。不怕……我被激怒了,一个不高兴朝她下手?”   “是哦。”冬梅似有顿悟。   宁玥冷冷勾起唇瓣:“她根本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想逼我出招罢了!”   ------题外话------   大家的鼓励、钻石、花花和票票都有看到,谢谢大家,会尽快调整过来的。 【V16】再撕一朵白莲花(二)   白霜儿回了清辉院,心情不好不坏的,但就想找白薇儿说说话,刚走到白薇儿的房门口,就见丫鬟紫鹃端着一盆水从里头走了出来。   白霜儿往里望了一眼,问:“薇儿刚起来?”   紫鹃淡淡地摇头:“不是的,二小姐一早便出去了,这是奴婢给二小姐洗衣裳的水。”   “又出去了?”白霜儿闻言眉头就是一皱,“昨天半夜才回,一个交代都没有!今天不打招呼,又出去了!”   紫鹃沉默着站在那里,没说话。   明明是个丫鬟,有时候却比她这个主子的架子还大,真不明白,这么拧的骨头,白薇儿怎么总留在身边?白霜儿沉声道:“你跟二小姐说了玉儿的事没?”   紫鹃道:“奴婢说了。”   “那她呢?”白霜儿问。   紫鹃不卑不亢道:“二小姐说,府里没您想的那么安全,没什么事您别乱跑,在屋里……安心养胎。”   这像个姊妹会说的话吗?   白霜儿差点儿气得吐血:“你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她出门你不好生跟着,偷懒是吗?京城人生地不熟,万一二小姐出点事可如何是好?虽说她只是我父亲在外头生的私生女,可到底是我妹妹,没得出了事儿我还摘得干净的道理!下次,别再叫她一个人出门了,知道吗?”   紫鹃面不改色道:“二小姐不让奴婢跟着,嫌奴婢走得慢。”   “是嫌你走不动吧!”白霜儿白了她一眼。白薇儿的精力,在临淄的时候白霜儿便领教过了,跟男人似的,逛一整天都能不喘口气儿!也不知吃了什么!   白霜儿又看向紫鹃,正色道:“等二小姐回来了,甭管多晚,叫她过来找我一下!”   白玉儿疯玩,那只是在府里,这个妹妹倒好,直接转悠到大街上去了。若没出白玉儿这档子事儿,她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偏偏已经死了一个妹妹,另外一个,她无论如何都得看牢。   回了屋,青梅奉上一盘心切的蜜瓜,笑道:“庄子里新送来的,伍娘子头一份儿便给了咱们清辉院,这在南方都吃不到呢,小姐尝尝。”   白霜儿尝了一口,又甜又脆,还带着一股果香,可惜只有一小盘,意犹未尽。她拿帕子擦了手,准备去睡一觉。   青梅跟上来伺候,一边给她更衣,一边问:“小姐,您说……三小姐会不会对付咱们?”   白霜儿轻笑着,哼了一声,把手递给青梅。   青梅扶着她在床上坐下,蹲下身脱了她的鞋:“奴婢都打听清楚了,夫人是个软柿子,以前蔺咏荷当家的时候,把夫人欺负得死死的,得亏三小姐懂事,才将夫人救了出来。奴婢觉着,夫人不足为惧,就是这个三小姐,因为有郡王妃的身份,大家都很忌惮她。”   “一个郡王妃有什么好忌惮的?我可是听说王府还有世子呢,撇开世子不谈,郡王头上也有两个哥哥。”白霜儿缓缓地躺在了床上,“也就在马家逞逞能,等去了王府,她才知道什么叫艰难!”   现在的三小姐,不就是当初的她吗?抱着无数的憧憬与幻想,以为有男人撑腰,便能在婆家过得风生水起,可来的第一天,就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三小姐啊三小姐,风水轮流转,你当初那么欺负我,等你到了王府,也会被人狠狠欺负的。   念头闪过,白霜儿闭上眼,慢悠悠地笑了:“我等着,看她能把我怎么样!把药拿给我……”   棠梨院的上房,宁玥坐在窗前,轩窗大敞,阳光照射进来,照得宁玥脸上的绒毛微微发亮。   冬梅拿过一块半透明窗帘,将阳光遮了些:“再晒,会黑的。”   宁玥伸了个懒腰,揉揉略有些酸痛的脖子,缝好最后一针,剪断了线头。   “呼!终于做好了!怎么样?漂不漂亮?”她递给冬梅。   这是一个五彩金雀珍珠抹额,银色面料,以垫高绣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雀,雀眼以两颗极小的宝石点缀,十分迷人。   冬梅灿灿地笑了:“漂亮!老太君一定会喜欢的!”   应该……会喜欢的吧。郭老太君看重的是心意,心意到了,她便也开心了。宁玥把针线收好,叫冬梅拿来一个精致的锦盒,将抹额放了进去,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还早,说不定能赶回来吃午饭。”   冬梅明白这是要给郭老太君送回礼的意思,忙道:“奴婢去拿对牌。”   “等等,先把红玉叫来,我有几句话吩咐她。”   “是。”   冬梅把红玉叫来了,宁玥悄声与她说了几句,红玉点头:“是……嗯……好,奴婢知道了。”   冬梅竖起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不由地心痒痒,三小姐跟红玉说了什么呀?   很快,宁玥又想起小樱的事,提笔给小樱写了一个回帖,感谢她的到访,以及对于自己没能在家表示抱歉,希望再约定一个时间,请她过府一叙。   宁玥把帖子叫给耿中直,让他送往中山王府,自己,则与冬梅一块儿踏上了去郭家的马车。   坐上车后,冬梅突然问:“小姐,郡王有些日子没来了吧?”   “嗯。”二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郭老太君的寿宴上,掐指一算,好像快半个月没见了。宁玥随手翻开一本书,云淡风轻地说道,“许是他大哥要出征了,王府事多吧。”   王府事在多也有王爷王妃,干郡王什么事?冬梅很想这样问,但一瞧自家小姐的冰块脸,又把话咽进了肚子。   ……   艳阳高照,玄胤带着冬八出了中山王府,一瞧玄胤走的那个方向,冬八就知道又是要去南街了。   冬八耷拉着脑袋,弱弱地问:“少爷,又去南街干嘛啊?南街都是卖女人东西的,咱们俩大老爷们儿,怎么着也该逛花街才是啊。”   玄胤踹了他一脚。   这一次他学聪明了,抱住了玄胤的脚,嘿嘿一笑:“南街,南街,嘿嘿。”   玄胤抽回脚,大踏步朝南街走去。   南街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商业大街,位于京城正中心,因顶头牌坊上的一个孔雀东南飞的图腾闻名,后被人叫做南街。   大概是国战在即,京里的老百姓得了消息,所有从南疆进来的货品都成倍地涨了价。因为一旦开战,两国的贸易势必终止,届时,想再买到南疆货就十分艰难了。   南疆货以草药与海鲜为主,贩卖这些货品的店子从大清早便挤满了人,一直到现在,客人非但没有丝毫减少,反而还排队排到了外头。   玄胤冷眼看着,不屑嗤道:“异国货有什么好?”   冬八知道自家少爷从不用南疆的东西,但还是笑嘻嘻地道:“物以稀为贵嘛!”顿了顿,又看着主子的脸色,试探地说道,“对了少爷,咱们今昨天没去成郭家,今天是不是要去将军府见宁玥姑娘呀?”   玄胤的面色出现了一瞬的迟疑,怔了怔,没有说话。   冬八暗暗奇怪,以前甭管什么时候,只要提到宁玥姑娘,少爷便会两眼放绿光,最近是怎么了?好像整个人都消沉下来了。自从参加完郭老太君的宴会便是这样,莫非……宴会上发生了什么让少爷不开心的事儿?   “少爷,你没跟宁玥姑娘吵架吧?”冬八讪笑着问。   玄胤给了他一记冰冷的眸光。   他头皮一麻,吐了吐舌头,没吵就没吵呗,凶我做什么?   又走了一会儿以后,玄胤突然不走了,就那么站在一间茶楼前,玉雕一般定住。   眼神四处环视,若细细分别,竟含了一丝期盼。   也不知,在期盼什么。   日头越来越毒,温度越来越高,玄胤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薄汗。   冬八扫了一眼,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他差点儿忘了,少爷比寻常人怕热,是不能暴晒在太阳底下的!从前有黑曜石倒是无所谓,而今黑曜石没了,这么晒,简直是在找死!   冬八四下看了看,跑到一个杂货铺里买了一把伞,撑在玄胤头顶,怕玄胤拒绝,忙道:“蛊虫会醒的。”   玄胤抬起来准备推开伞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冬八就搞不懂了,“大热天儿”的,不在府里好生纳凉,跑大街上瞎转悠什么?又不买东西!   很快,冬八就得到了答案。   一个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街角,从马车上,缓缓走出一名戴青色幕篱的女子,她腰肢纤细,手指白皙,在阳光的照射下,如一块没有温度的薄冰。   ……   郭家大门口,宁玥的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崔妈妈早早儿的得了消息,在门房候着,见到她,帕子都忘了拿便笑眯眯地迎上去:“太阳这么大,老太君还因为你要晚上才来呢!”   才三月天,但太阳大得仿佛夏季的日头似的,宁玥光坐在马车里,都被烤出了一身汗。   宁玥微微一笑道:“出门的时候挺凉快,半路就给热起来了。”   崔妈妈下意识地去给宁玥擦汗,一抬手,才发现没有帕子:“咦?我的帕子呢?”   门房的妈妈将帕子送了出来:“这儿,这儿呢!”   “多谢老姐姐了!”崔妈妈和颜悦色地谢过,转头帮宁玥擦了擦额头,道,“老太君屋里备了酸梅汤。”   宁玥与崔妈妈、冬梅来到了福寿院,与以往没进门便能听到哈哈哈的笑声不同,今天的寿乡居格外宁静。一路上的婆子、丫鬟闷不做声地做事,神色也比往常庄重三分。   这是怎么了?   带着疑惑,宁玥进了内屋。   内屋倒是凉快。   郭老太君斜斜地靠在主位上,单手支着头,一声一声地叹着气。   “老太君,三小姐来啦!”崔妈妈上前说。   郭老太君忙睁开眼,坐了起来:“玥儿来了啊,快,快坐。”   宁玥在郭老太君身边坐下。   郭老太君看着宁玥香汗淋漓的样子,叫丫鬟把准备好的酸梅汤端了上来:“没放冰块,只弄了些薄荷,倒也爽口。”   宁玥很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不一会儿便喝完了。郭老太君见她喜欢的样子,就问:“可还要一碗?”   宁玥擦擦嘴,笑着道:“饱了。”   郭老太君摆摆手,丫鬟将碗撤了下去。   宁玥把自己做的金雀珍珠抹额拿了出来:“我女红不太好,做得差强人意,平时没人的时候,你就戴着玩玩儿吧。”   “哪里不好?我瞧着好得很!”郭老太君把金雀珍珠抹额递给宁玥,“来,给我戴上。”   宁玥轻轻摘下郭老太君自己的抹额,换上了她做的,又从梳妆台前取了一面小镜子给郭老太君照。   郭老太君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嗯,不错,不错,是我想要的。我就说我还没老呢,该戴这么鲜亮的颜色!”   宁玥将下镜子放回去,再次坐到郭老太君身边,想着再坐一会儿,便告辞离开,突然,一名小丫鬟脚步匆匆地走来,在外头与崔妈妈说了些什么,崔妈妈道了声“知道了”,进门,看了郭老太君一眼,欲言又止。   郭老太君就道:“无妨,玥儿不是外人,你说。”   崔妈妈叹了口气:“公主又把药给倒了。”   “这孩子!”郭老太君皱起了眉头,看了宁玥一眼,解释道,“你表嫂怀孕了。”   宁玥微微楞了一下:“公主她不是……”不能怀孕吗?   郭老太君点点头,脸上少有的,露出了一抹无奈:“她心脏不好,怀孕风险太大,我的意思是,把孩子打掉。”   这不仅是她的意思,也是郭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意思,说出于对抚远公主的关心也好,说出于对郭家身家性命的考虑也罢,总之,这孩子,真的要不得。   宁玥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郭老太君只是向她发发牢骚,可没真指望她发表什么意见。   记忆中,抚远公主这一年没有生养,是没怀上还是没生下来,不得而知。她只记得,司空朔登基那年,抚远公主怀上了驸马的孩子,已经快要临盆了,传出江山易主的消息,抚远公主伤心过度,一尸两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抚远公主是会在生产中过世,还是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小婴孩儿呢?   她没有答案。   但如果换做是她,她想,她也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一次做母亲的机会。   郭老太君放心不下抚远公主,宁玥这边,便主动提出了回家,郭老太君歉疚得拍了拍宁玥的手,送了宁玥一盒血燕,让崔妈妈给拧出去。   走到半路,崔妈妈想起血燕忘了拿,拍着额头道:“我这猪脑子,最近忘东忘西的!真是!”看向宁玥,讪讪笑道,“三小姐您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快去快回。”   宁玥微微点头:“不着急,您慢点儿。”   崔妈妈去了,冬梅前往二进门备车,宁玥一个人站在府里,颇有些百无聊赖。她随意走动了一下,抬头,正好看见那栋临湖而建的水榭楼阁,想起那天玄胤望着它发呆的神色,宁玥好奇心大起,决定进去看看。   楼阁周围并没有人,想来闲置已久,但庭院内的花草树木又修剪得特别整齐,地面也十分干净。   宁玥跨过月亮门,来到廊下,沿着走廊走了一圈,在另一侧,发现了一个楼梯,宁玥走了上去。   二楼风景极好,可以眺望差不多半个湖面,湖风夹杂着青草香气吹来,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房间的门都紧闭着,只有最右边一间留着一条缝儿。   宁玥轻轻推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书房,墙壁上挂满字画,瞧字迹,应该是出于女子之手。   书桌上,摆着一副雅致的美人图。   那美人以幕篱遮了容貌,只隐隐绰绰间,可见那极为纤细的腰肢,她的手轻轻扶住幕篱的帽沿,指若纤葱,白如美玉。   “真是……越看越熟悉呢……”   宁玥盯着画册,轻轻地呢喃。   北边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沉重稳健,应该是个男人。   宁玥从窗子里偷瞄了一眼,是郭况!   宁玥可不想被郭况抓现行,忙蹑手蹑脚地从另一侧的楼梯溜了。   一直到上了马车,宁玥才想起来那幅画上的美人像谁,白霜儿的妹妹……白薇儿!   白薇儿又出去了,白霜儿无聊得不行,她明白自己应该坐在房里好生养胎,可她的心就是静不下来。辗转反侧,如此几番后,她决定出去晒晒太阳。   刚走到花园,便发现了蔺兰芝。   蔺兰芝坐在藤椅上,仰头,微闭着眼睛。   日晖轻轻落下,如一笼金色烟云,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潋滟生辉。   这并不是一个五官精致得像画过一般的女人,却自成一派比水墨丹青更韵致留芳的景色。她的棱角被岁月打磨出耐人寻味的清韵,唇角的笑温暖迷人,如一杯醇香的美酒,惹人迷醉。   白霜儿摸了摸自己更为年轻的脸蛋,心想,自己到底比蔺兰芝差了什么呢?家世?学识?女子无才便是德,读那么多书,有用吗?至于家世……三小姐能嫁入王府,她又有什么不能嫁进马家的?   只是,蔺兰芝连蔺咏荷都忍了,为何偏偏如此饶不得她?   是出于嫉妒吗?   也对,蔺咏荷是趁着马援喝醉才爬床成功的,马援讨厌蔺咏荷。即便蔺咏荷进了马家也不会得到马援半分欢心,她不同,马援是喜欢她的,而且马援欠了她父亲一条命,于情于理,她都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劲敌。最重要的是,蔺兰芝的儿子死了,蔺咏荷的儿子又跑了,她肚子里怀的很有可能是马家未来的家主,难怪蔺兰芝……绝不肯接纳她了。   蔺兰芝,你等着,我白霜儿一定不会输给你!   就在白霜儿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马援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显然,马援并没注意到花丛后的白霜儿,他手中兜着一堆新摘下的橘子,眉眼微微上扬地走向了蔺兰芝,在他身后,屁颠屁颠地跟着一个小糯米团子。   “四奶奶四奶奶!”妞妞扑进蔺兰芝怀里,满头大汗地喘气儿。   蔺兰芝忙给她擦了汗,嗔道:“上哪儿玩去了,怎么弄成这样?”   妞妞笑嘻嘻地看着马援道:“四爷爷带我摘橘子去了,四爷爷说四奶奶喜欢吃橘子,妞妞就想摘好多好多橘子,送给四奶奶!”   蔺兰芝冷眼睨了马援一下,马援递过一个又大又红的橘子,笑着说:“都是妞妞摘的,尝尝。”   蔺兰芝又看向妞妞,见妞妞一脸期盼地盯着自己,实在不忍拒绝孩子的美意,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了橘子。   马援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把剩下的橘子放到盘子里,说:“这么多年了,你的口味还是一点没变,就爱吃最红的。”   蔺兰芝剥橘子的手顿了一下。   妞妞已经口水横流了:“剥呀剥呀,四奶奶快剥呀!”   蔺兰芝再次剥了起来。   马援垂下眸子,似叹非叹地一笑,仔细看,竟含了一丝苦涩:“我其实不喜欢吃橘子,但你喜欢,我总陪着你吃,吃多了,后面渐渐的,竟然离不开了。每次打仗前,我都让人给我在兜里装两个橘子,我想,我看到它们,就会想到你,想着要回来,想着不能死在战场上……”   蔺兰芝的喉头哽住了。   马援又道:“兰芝,我跟霜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跟我提她。”蔺兰芝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了妞妞,“我不想听。”   马援张了张嘴:“你让我说完……”   “我说了我不想听!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我听一个字都嫌多!”   声音略大,惊到了妞妞。   妞妞扬起小脑袋:“四奶奶你生四爷爷的气了吗?”   蔺兰芝压住怒火,语气软了下来:“没,四奶奶没生气,是不小心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红玉笑着伸出手:“妞妞,那边好像有小蝴蝶了,我们去看看。”   “好呀好呀!”妞妞跟着红玉走掉了。   马援从盘子里挑了一个大红橘子,一点一点剥开:“兰芝……我们……不要再吵了,和好吧。”   这不知是他第几次提出和好的请求,蔺兰芝自己都听腻了,摇了摇头,说道:“马援,我以为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间,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那要是我一定要和好呢?”马援说。   蔺兰芝觉得好笑:“你要我就得给吗?我要的东西你给过了吗?我知道你又会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是你马援当初娶我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一个连誓言都能违背了一次又一次的男人,你还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马援低下了头:“真的……是最后一次了,霜儿之后,我不会再有别人。”   蔺兰芝捏紧了帕子:“这话,在蔺咏荷怀孕的时候你就说过一次了!”   马援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黯然:“兰芝……”   蔺兰芝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你不是要跟我和好吗?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原谅你曾经做过的一切!”   马援的眼睛遽然一亮:“什么条件?”   蔺兰芝一字一顿道:“与白霜儿恩断情绝!”   “兰芝!”   “你只用回答我,你做不做得到!做不到,今后就别再来烦我!”   蔺兰芝说完,甩袖站了起来。   马援一把扣住她手腕。   蔺兰芝眉心一蹙:“马援,我实话给你撂在这儿,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要是不愿意赶她出去也成,等玥儿嫁了人,我便到庙里做姑子去!到时候,你们怎么折腾,随你们!反正我对这个鬼地方,真的一点留恋都没有了!”   马援捏住她手腕的手,一下子扣紧了。   蔺兰芝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挣扎。他的苦衷,她其实已经从玥儿那里听到了,但他的软弱,不该由她这个女人来买单。报恩的方式有很多,为什么要选择一种伤害她与玥儿的?他报恩了,心安理得了,就不管她和玥儿的心里难受成什么样了!   蔺兰芝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掰到最后一根的时候,马援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兰芝,我……”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白霜儿迈着步子走了出来,扬起梳云掠月的微笑,状似十分惊诧道:“四爷!夫人!你们也在花园呢!”   蔺兰芝冷冷地撇过脸,甩开了马援的手!   马援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说不清是恼火还是尴尬。   白霜儿看了看桌上被马援剥了一半的橘子,轻笑一声,说道:“夫人想吃橘子吗?我帮夫人剥。”   “谁要你剥?”蔺兰芝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真怀疑这个女人刚刚就站在某处偷听,不然,为何早不来晚不来,马援正要说出自己的决定时才出来?呵,是怕马援讲出与她恩断义绝的话吧!玥儿说的没错,白霜儿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自信。   念头闪过,蔺兰芝突然不想走了,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这时,白霜儿手里的橘子已经剥好,双手呈给蔺兰芝,笑得温柔良善:“姐姐,给。”   第一天还想着给她们母女下马威的人,这会子竟卑躬屈膝到了这种地步,蔺兰芝真是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隐忍,至少,比蔺咏荷厉害了太多。愣了愣,蔺兰芝才收回目光道:“我不吃外人剥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说着,眸光投向了马援,暗示的意味不可谓不明显。   马援难为情地看看白霜儿逐渐发生变化的神色,皱眉,沉吟片刻,还是拿过一个橘子剥了。   白霜儿埋在宽袖下的手紧握成了拳头,她知道四爷对蔺兰芝余情未了,却没料到根本不是一点余情,而是……仿佛碰到了天敌,拿对方没辙!   她引以为天的四爷,在蔺兰芝面前,居然弱势成这样!   白霜儿的整个醋坛子都打翻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与蔺兰芝的差距,绝不是年轻的容貌与身体能够填满的。   她咬牙,压下心头怒火,挤出一副涩然的笑容道:“夫人,四爷是做大事的人,您怎么可以把他当个奴才使唤呢?”   这话,讲的可真是诛心,但凡马援有一点气性,都会在她跟前儿下不了台。   谁料,蔺兰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笑着反问白霜儿:“他乐意伺候我,你管得着吗?”   白霜儿的笑容僵住了。   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蔺兰芝这样,嚣张地说:“他乐意要娶我做平妻,乐意让我儿子做马家的家主,你管得着吗?”   马援看出了两个女人之间的战火,头皮发麻地叹了口气,对白霜儿说道:“你先回去,太阳挺大的,别晒得动了胎气。”   白霜儿不仅笑不出来了,连话都快不会说了。   出发之前,信誓旦旦地向她父亲保证,我会照顾好霜儿,你放心。   这就是他所谓的照顾好?   自己正被这个善妒的女人欺负,他看不见吗?   “四爷——”她委屈地咬紧了唇瓣。   马援……头疼!   蔺兰芝接过马援手中的橘子,对白霜儿笑道:“好了,你也别四爷五爷了,人家都不想看见你,你何必上赶着惹人嫌?”   白霜儿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谁跟她说蔺兰芝没什么本事的?这张嘴儿,不就是活脱脱第二个三小姐吗?她就说呢,四爷这么忠厚老实的人,怎么生出三小姐那么伶牙俐齿的女人?敢情,是蔺兰芝的功劳哇!   好好好,蔺兰芝,你真好!   白霜儿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四爷与夫人还想在花园里赏花,我就不打扰了,四爷告辞,夫人告辞。”   蔺兰芝看都没看她!   马援点点头,比了个手势,无声地说,去吧。   白霜儿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四爷真的有点儿惧内啊!   蔺兰芝似乎对马援可圈可点的表现比较满意,递给他一片橘子:“你也吃。”   这是归家后,蔺兰芝第一次对马援这么客气,马援激动得嘴巴都张大了。   蔺兰芝噗哧一笑:“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吃,当然吃!”   白霜儿看得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转过身的一霎,她突然捂住肚子,难受地叫了起来:“哎哟——”   马援面色一变,迈开步子跑了过去:“怎么了,霜儿?”   白霜儿的脸蛋皱成一团:“我好像……走太多路了……肚子疼……”   “是不是动胎气了?”马援面色发白地问。   白霜儿靠在他身上,眸中渐渐地氤氲了一层水汽,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疼……四爷……我疼……”   马援整个人都慌了,不管他与白霜儿怎样,这孩子都是他的亲骨肉,天底下,哪个父亲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马援将白霜儿抱了起来:“我送你回清辉院。”   蔺兰芝的脸,一瞬间白得毫无血色。   马援似乎意识到蔺兰芝正在看着他们,吞了吞口水,扭过头,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我……先送霜儿回去……等下……再来……”   来什么来?你最好一辈子别来!   蔺兰芝气愤地捏碎了橘子。   白霜儿靠在马援肩头,视线越过马援的肩膀,射向面色发紫的蔺兰芝,唇角慢慢扬起一个得意的笑。   蔺兰芝,我可不是蔺咏荷,才不会这么容易被你打败。   你很快就能知道,四爷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马援与白霜儿走了。   蔺兰芝站起身,还没消肿的脚,在鞋子里,针扎般地地疼了起来。   ……   却说宁玥离开郭家后,没有第一时间回马家,而是打算去新接手的药铺转转。前世,她自己没经营过生意,这辈子倒是想尝试一下,之所以选药铺,大概是这一行比较暴利吧。   “小姐,我们的药铺在哪儿?”冬梅已经从没当成掌柜的不快中解脱出来了,反正她没有第二条可走,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宁玥把玩着郭老太君送的血燕盒子,说道:“在南街。”   “啊,南街?太好了!”   “怎么了?”   “南街很多卖胭脂水粉和衣裳的店铺,奴婢很喜欢往那边转!”   小楼在车外,挥动着马鞭,道:“最近南街太挤了,马车不好通过,咱们得绕路,从小巷子进。”   “为什么会挤?”冬梅诧异地问。   “不是快打仗了吗?南街那些卖南疆货品的店子提价提的厉害,偏越厉害越有人买,天天都是疯抢,生怕再也买不到南疆货。”小楼笑着解释道。   宁玥暗暗摇头,如果他们知道南疆最终不仅没与大新朝限制贸易,反而降低了价格把货品卖往大新,不知会不会毁得肠子都青了。   “小姐,你好像很高兴?”   “我高兴吗?”   “是呀!你刚才在笑。”   她怎么会不笑呢?前世,司空朔登基不到一年,玄胤便打下南疆,成为了南疆的霸主,之后,玄胤率领一百万南疆雄师,从临淄一路杀回京城,逼得司空朔阵脚大乱。   那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帝王之战。   纵然她身处地底的水牢,也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几天,几十天,上百天……血水顺着地缝流下,把水牢都染红了。   只可惜她死得太早,没亲眼见证谁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   马车从一条小巷子拐入南街,街上行人太多,马车进不去,宁玥与冬梅只得弃车步行。果然如小楼所言,卖南疆货品的铺子都被客人挤满了,宁玥无心凑热闹,直接去了自己的药铺。   药铺名叫回春堂,原先是一名退休的老太医开的,后面老太医过世,回春堂请不到经验老道的大夫,生意渐渐被斜对面的妙手堂抢了大半。宁玥主动找到他们,以两千两银子的价格接手了铺子,店里的伙计还是原来的人。   大家全都认得她,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东家。   宁玥朝众人点了点头,很快,便被钟妈妈迎上了二楼。   钟妈妈笑着把账册拿了出来:“秋香挺能干的,一上午,就全都算清楚了!原先的东家是实诚人,没差什么账!就是……伙计们的月钱略少了些,秋香说,最好提一提。”   “那就提吧。”宁玥没什么意见,在用人方面,她还算大方。   钟妈妈又问了蔺兰芝的状况,宁玥捡好的说了,彼此都没提白家姐妹的事。钟妈妈退下后,宁玥推开窗子,望向了熙熙攘攘的街道。   突然,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白薇儿又是谁?   真是太可笑了,她都已经坐到店子来了,居然还能碰到白家人!   白薇儿依旧戴着哪件几乎坠到脚底的幕篱,戴幕篱的姑娘家很多,但像白薇儿这种气质独特的宁玥从未见过。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宁玥的注视,白薇儿停下脚步,朝这边幽幽地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意想不到事情发生了。   玄胤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奔向白薇儿,一把抓住白薇儿的手腕,将她拽上了马车。 【V17】再撕一朵白莲花(三)   宁玥的眼神,瞬间冰冷下来了。   一个白霜儿,已经把她们母女祸害得够糟心了,眼下,又来一个白薇儿?   玄胤你纠缠谁不好,偏偏纠缠我最讨厌的白家人?   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宁玥拉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把她一早命人做好的弓箭,瞄准马车的方向,咻的一下射了出去!   箭矢狠狠地钉进车顶,尽管看不见里边的情形,宁玥也似乎想象到了玄胤脸上的菜色。   就在宁玥再一次拉开弓箭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玄胤愤怒得几近冰冷的俊脸从车窗内探出来,望向宁玥的方向,宁玥的箭矢,对准他眉心。   他瞳仁缩了缩,一股暗涌在眸中流逝而过。   宁玥毫无惧色地拉了一个满弓。   脾气臭,她忍了;总对她上下其手,她忍了;但与姓白的纠缠不清,抱歉,她忍不了。   玄胤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宁玥,仿佛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空气好似一瞬间凝固了,呼吸都要不顺畅起来。   终于,还是玄胤败下阵来,松开了紧扣着白薇儿的手。   白薇儿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一旁的巷子。   玄胤凝了凝眸,上药铺,找到了宁玥。   宁玥此时已经收好了弓箭,坐在书桌旁,有模有样地打着算盘,听到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玄胤轻轻来到她面对,双手撑住桌面,俯身朝她轻轻压了下来:“真生气了?”   宁玥没说话,提笔,写了自己计算好的结果,又翻开另一页,继续敲着算盘。   玄胤的身子又往下低了几分,与她平视,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还想拿箭杀我,是不是太狠毒了点儿?马宁玥,也就你这么大胆,换成别人,爷早拧断他脖子了!”   宁玥充耳不闻,纤细的指尖在算盘上飞快游走。秋香打算盘已经够快了,可在宁玥面前,根本不够看。宁玥都不用盯着算盘看,只盯着账本就够了,几十笔数字敲下来,一点儿差错都没有。   玄胤轻轻地勾起唇角:“练过呀?这么厉害。”   拍马屁也没用!   宁玥完全那他当空气。   玄胤的脸色不好看了:“马宁玥!爷跟你说话,你聋了还是哑了?”   宁玥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怒目瞪着他,冷声说道:“我还情愿我瞎了呢!不用看见我未婚夫跟一个姨娘的妹妹勾搭不清!”   两姐妹,一个跟她父亲牵扯不清,一个跟她男人牵扯不清,以后她是管白霜儿叫庶母啊,还是叫姐姐啊?   玄胤一听她这酸溜溜的话,当即有些怔住,不明白她从何说起,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你姨娘的妹妹?”   说姨娘还抬举白霜儿了,要不是为了叫玄胤认清彼此的辈分,宁玥就直接讲通房丫鬟了。   宁玥冷冷地看向玄胤,声若寒潭道:“怎么?跟踪人家这么久,还没弄明白人家的身份呀?聪明绝顶的胤郡王,怎么在这件事儿犯了大糊涂呢?”   “什么跟踪了这么久?才两天罢了!”   “已经两天了?你果然不是偶遇她!你……”   玄胤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以前总见这丫头套别人的话,还觉着爽歪歪的,没想到这回,自个儿也掉进她的陷阱了。   宁玥气得把算盘与账册一把推开,靠上椅背,受伤地看着他:“昨天,你就是因为白薇儿才没郭家的?”   她一到郭家,就听见崔妈妈与郭老太君说玄胤出发了,可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玄胤现身,事后她跟蔺兰芝说起这件事,蔺兰芝还开玩笑地说别是被什么人给耽搁在路上了。她当时不信,觉得玄胤这么专一的人,一定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来。而今一看……   天下乌鸦果然是一般黑的,天下男人果然没有不偷腥的,已经被司空朔欺骗了一次,这辈子,居然还会相信玄胤专一,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玄胤的脸色变了变,见宁玥快要气哭的样子,面色微微一变,抬手,摸了摸她发顶,说道:“是因为她,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宁玥冷冷地笑了,这话,怎么听着好生熟悉?对了,他父亲就是这样搪塞她娘亲的!宁玥说道:“那又是怎样?每次出了事,你们男人都说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误会……好像全都是我们女人错了一样!我就问你,今天换做我跟一个陌生男人上了马车,你会怎么想?你要不要误会?”   玄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宁玥垂下眸子,一点点捏紧了发白的手指:“玄胤,我们……退亲吧。”   “说的什么胡话?”玄胤俊美白皙的脸,瞬间黑成了一块焦炭,“你好歹听我解释一下!”   宁玥低低地说道:“你愿意解释吗?从郭老太君的宴会开始,你就变得神神叨叨的,问你在看什么,你说没什么,问你在想什么,你还是说没什么。你心里藏了事,不愿意告诉我,我理解。你不喜欢我了,又看上别人了,我也理解。但我不能接受,与一个伤害了我娘亲的女人的妹妹……共侍一夫。”   玄胤不说话了。   宁玥的眸光微微颤了一下,却不再言语,将推到一旁的账册与算盘收好,又将桌上的其他东西也摆好,站起身,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说不难过是假的,虽然没有爱上这个男人,但毕竟是几次三番,最绝望孤独的时候给过自己温暖和救赎的恩人,她还记得他打开箱子,把她从司空朔的魔爪下救出来;记得他冒着被传染的危险,把烧得差点死掉的她抱在怀中;也记得他将她压在墙壁上,霸道而又邪魅地索吻……   决定嫁给他,不完全是出于对司空朔的恐惧,也是心中,对他存了几分感激。   但现在,所有感激都在他拉住白薇儿的一瞬荡然无存了。   宁玥缓缓地拉开门。   “我以为,她是我娘。”   身后,突然传来玄胤低沉到落寞的声音。   宁玥的脚步一下子顿住,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你娘?”脑子里闪过中山王妃美丽惊艳的模样,实在很难把她与那个神秘兮兮的白薇儿联系在一起。   “王妃不是我娘。”   似乎看出了宁玥的疑惑,玄胤给出了答案。   宁玥不难听出他语气里的苦涩,迈步走回他身边:“难怪你跟王妃长得一点都不像。但你相信我,白薇儿不是你娘,她才十六岁。”   “我知道,我掀开她的幕篱看了。”只是气质和打扮相似,仅此而已。   宁玥突然想到了在水榭楼阁里看到的画,心中浮现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她看了看玄胤越来越阴郁的神色,还是压下去,决定等下再问。   宁玥把手递到他面前。   “干什么?”他问。   宁玥就道:“给你摸。”   玄胤忍俊不禁地笑了,拉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捏在掌心,好像捏住了一个世界,没那么彷徨与孤单了。   “你娘现在在哪里?”宁玥小心翼翼地问,居然会让玄胤认错,应该挺长时间没见面了。   玄胤握紧宁玥的手,苦涩一笑,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不知道,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她了,连她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宁玥眨了眨眼:“她为什么要走呢?是被赶走的,还是……”   “不知道,反正突然有一天,我醒过来,就发现她不在了。”   他说得很平静,但宁玥还是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一个几岁的孩子,突然被娘亲“抛弃”,这种痛苦,只有当事人能够了解吧?   宁玥回握住了玄胤的手。   “我到处找,可是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找不到她,她常对我说,‘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给别人’,她没把我送给别人,只是,她也不要我了。”玄胤麻木地说着。   或许……你娘有不得已的苦衷。话到唇边又落下,不管什么苦衷,都不值得一个母亲抛弃自己的孩子。如果蔺兰芝仅仅是因为与马援过不下去,便抛下她远走他乡,那么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蔺兰芝。   妞妞每天醒来,都必须看见马宁馨,否则会哭得十分厉害,玄胤呢?他小时候,是不是也哭着要过娘亲?只是他要不到,再也要不到。   宁玥决定,暂时不找他问画像的事了。尽管她心中,已经能够确定画像上的人就是他娘亲。他盯着那栋楼,也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娘亲在那里住过。   至于他娘亲是谁、为什么能够住进郭家,宁玥没有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与郭家的过节,十之八九,与他娘亲有关。   ……   回到将军府已是日暮时分,宁玥披风递给冬梅,冬梅挂在了衣架上,见自己小姐的脸色好像比之前红润了些,便好奇地问:“小姐,有什么喜事吗?”   喜事?   宁玥摸了摸略有些发热的脸,打开困扰了她已久心结,应该……算得上一件喜事吧。   她不愿承认的是,得知玄胤与白薇儿没有任何牵扯,才是真的叫她松了口气。   随后,宁玥从红玉口中得知了上午发生在花园里的事情,不由地冷笑:“这个白霜儿,仗着怀了我父亲的孩子,就一个劲儿地嘚瑟!真以为除了她,别人都生不出孩子来了?”   “就是就是!赶紧让夫人跟老爷也生一个,嫡出的,气死她!”冬梅附和。   宁玥摇了摇头,她父亲估计挺想跟她娘亲热,但以她娘的性子,怕是不会接受父亲的求欢。   “我娘的脚怎么样了?”她话锋一转,问。   红玉答道:“药膏的效果不错,消肿大半,奴婢瞧着,再过三两日便差不多了。”   冬梅奉上一盘新切的瓜果,宁玥拿起一块,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出席生辰宴会没什么问题了。”   冬梅纳闷,生辰宴?谁的?   红玉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对了,您让奴婢找的戏班子已经找好了,老戏班了,在京城名气很大,夫人生辰那天,原本请不到他们,是之前一个下了定金的客人,突然升迁,这才落到咱们这儿了。”   冬梅听懂了,给夫人过生辰宴会呀,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藏着掖着不让她晓得,她琢磨了一早上了,就怕三小姐因为她与白霜儿的几句话而厌了她。   幸亏没有,阿弥陀佛!   四月初一,蔺兰芝生辰,没请外人,只在将军府内小小地热闹一番。   天刚亮,戏班子便来到了马家,在花园中,搭建了一个两米高、十米宽、三米长的超大戏台,背后的布幕以红色牡丹做景,分外喜庆。周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新鲜花卉,端的是春色满园。   戏台子下方,摆了几个小圆桌,老太太带着宝珠、罗妈妈一桌,有说有笑地打着叶子牌。   宁玥、宁婉、宁珍一桌,吃着点心,宁玥听姐妹俩说学院的趣事儿。   蔺兰芝、二夫人与三夫人一桌,还有一桌空着,不用想也知道,是给白霜儿那个小贱人留着的。   二夫人翻了个白眼,恨不得叫人拿屎盆子扣那桌上。   三夫人也不遑多让,哪天想减肥,听听白霜儿的名字就好了,保准恶心得吃不下饭!   比起她们的愤愤不平,蔺兰芝反而显得淡定一些。每被马援伤一次,她的心就更冷一分,一开始她还会白霜儿吃醋嫉妒,现在,麻木许多了。觉得那个女人爱怎样折腾随她吧,她只要她的玥儿平安喜乐就够了。   突然,二夫人用胳膊肘碰了碰蔺兰芝,不屑哼道:“四弟妹,瞧,那个狐狸精来了。”   三夫人厌恶地翻了个白眼:“呀!还是跟四弟一块儿来的!呕——”   白霜儿一手扶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一手挽住马援的胳膊,清丽的脸上扬起温柔甜美的笑,如阳光下,一朵最滋润娇艳的花,直看得人想把她给揉烂了!   蔺兰芝的眼皮子动了动,没有说话。   二夫人冷哼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恶心!”   “就是!太恶心了!”三夫人附和。   其实,今儿若坐在她们旁边的人是蔺咏荷,她们一定不会这么讨厌白霜儿。但偏偏是蔺兰芝,是正妻。正妻的权益受到挑衅,连带着她们也生出了好几分危机感。   她们当初厌恶蔺咏荷,一半是出于嫉妒,一半则是出于蔺咏荷的平妻身份。当然,她们也不是没嫉妒过蔺兰芝,只不过,蔺兰芝太惨了,从嫁入马家到现在,就没过过几年舒心日子,儿子死了,自己疯了,好不容易痊愈吧,丈夫又带个小老婆回来了。   “四弟妹,我要是你,直接弄死她!”二夫人恨恨地道,这几天她院子里的姨娘越发胆大了,都敢公然与她唱反调了,不用说也知道,定是被这白霜儿助长了气焰!   三夫人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这种女人,就该不得好死!”三爷没走官路,以经商为生,这些天也不知哪个没眼力的,往院子里塞了好几个身世清白的姑娘!哼!想给三爷纳平妻么?门儿都没有!   蔺兰芝平静的眸光扫过二人涨红的脸:“弄死她了,四爷还不得跟我急?”   跟她急不要紧,她的玥儿夹在中间怎么办?   况且,弄死白霜儿有用么?谁能保证不会再来第二个、第三个白霜儿?   马援的眸光朝这边看了过来,蔺兰芝垂眸避开,喝着手里的茶,仿佛没有看到一样。   马援蹙了蹙眉,想起身,往这边走来,却被白霜儿拉住了手腕,白霜儿笑道:“四爷,你看,那个花旦唱的真好。”   蔺兰芝放下杯子,去了附近供应厢房与茶水的小别院。   马援叹了口气。   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戏班子一共二十六人,其中,乐师六人,班主一人,杂工三人,其余的十六人全都是戏子,生旦净末丑,个个儿都表演得出神入化。此时,他们唱的是前朝王皇后的故事。王皇后入宫前,曾嫁给金王孙为妻,与金王孙生下一女,后被刘太子看中,入东宫做了贵人,并生下三女一子,太子登基后,她更是母仪天下做了皇后。虽是第二任,但也足够羡煞旁人了。   上辈子,宁玥非常不喜欢王皇后这种为达目的不惜欺瞒自己夫君的女人,但现在,她也成了这种人。她无法告诉玄胤,她与司空朔的经历。这个秘密,或许一直到她死去,都只能烂在肚子里。   王皇后的戏唱完后,是一出武打戏,由几个老生、武生完成,花旦们全都回小别院换装,准备下一轮曲目。   前院的施工出了点事,管家来请了马援过去。   白霜儿一个人在桌上,忍受着周围火辣辣的目光,如坐针毡,很快,她也站了起来,由青梅扶着,去了厢房。   谁料,刚在房中躺下,便见一名戏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那戏子的脸上描绘着精致美丽的妆容,穿一身月牙白、兰花卷边长衫,脚踩一双黑色布鞋,与头上的黑色帽子交相呼应,越发衬得他清秀中多出好几分英气。   白霜儿隔着纱幔的缝隙看他,暗道,不愧是京城名角儿,竟生得这般貌美,若非自己心有所属,只怕,早被这副好皮囊给勾了魂儿去!   青梅刚去小厨房给她熬酸梅汤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她正好瞧瞧,这戏子……打算做些什么!   戏子在窗前六尺(约两米)的地方站定,拱手,执一把折扇,优雅地行了一礼,然后,微笑着说:“夫人,小生有礼了。”   夫人?   白霜儿的眼神微微闪了一下。   戏子朝前走了几步,笑得越发莞尔:“夫人,小生不光会唱大戏,也懂……屋里头儿的小戏。夫人若是喜欢,小生愿意唱给夫人听。”   白霜儿好歹也是阅人无数的东家,还看不出这戏子打的什么主意就太说不过去了,早听闻京城的戏班子不干净,时会发生圈养戏子的事情,而今一看,传言果然不假!但他……是不是太没眼力劲儿了?自己一个孕妇,能与他干出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来不成?万一弄掉腹中的孩子,她便失去大半筹码了!   戏子没听见对方驳斥他,又装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要挨到纱幔,说:“夫人,小生刚刚都瞧见了,将军真是偏心,有了新欢便不理您,您房中寂寞,小生都明白的。”   啊,敢情他把自己当蔺兰芝了!   她就说呢,对方怎么会如此没有眼力劲儿,跑来勾引一个孕妇!   白霜儿张嘴,下意识地想告诉他真相,却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   戏台子上,武生的戏咿咿呀呀唱个不停,宁玥不爱看这个,放下手中的瓜子,问冬梅:“我娘呢?”   冬梅看戏看得出神,没听到三小姐问她话。   宁玥扯了扯她袖子:“我娘呢?”   冬梅眉心一跳,忙躬身说道:“好像是去厢房了,要奴婢去看看吗?”   “不用了。”顿了顿,又说,“去吧,告诉她碍眼的人都走了,快出来陪我看戏!”   “是!”   冬梅一步三回头,好想看戏,呜呜……   小别院在戏台子附近约莫三百米的地方,要走过一个葡萄架子和一个小型花棚,冬梅见兰花看得好,随手摘了一朵,打算给夫人送去。谁料,到蔺兰芝的厢房一看,却半个影子都没有!   “奇怪,不是说回厢房休息么?不会是回棠梨院了吧?”冬梅挠挠头,想着去棠梨院找一趟,但心里记挂着戏,索性给宁玥复了命。   宁玥蹙眉,望了望头顶的太阳:“顶着这么烈的日头回棠梨院,是不是太古怪了?说好了待会儿在附近的寿安堂一起吃饭的,你去棠梨院找找。”   冬梅心里那个汗啊,早知道还是得跑一趟棠梨院,她刚刚就直接去了嘛,何必又在三小姐这儿多耽搁了好久?   冬梅黑头土脸地离开了。   宁玥又抓了一把瓜子,悠哉悠哉地嗑了起来。   戏台子又换了一出戏,少了一个模样十分出众的花旦,但大家被剧情吸引,一时间,竟也没觉得少了人。   两刻钟后,冬梅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脸色不大对,跟刷了一层墙灰似的。   宁玥看了看聚精会神盯着戏台子的老四、老五,给冬梅使了个眼色。   冬梅点头,搀扶着她走到一旁,远离了那几张桌子,才小声说道:“棠梨院也没有,她们说夫人没回来过。”   宁玥狐疑地皱起了眉头:“既不在小别院,也不在棠梨院,莫非是去寿安堂了?再去寿安堂看看。”   “是。”冬梅这会子也顾不得看戏了,迈开步子,奔往了寿安堂。   寿安堂近,冬梅回来的也快。   冬梅摇头:“还是没有!怎么办,小姐,夫人到底去了哪里?”   小别院的小厨房内,小丫鬟正在熬酸梅汤,见青梅过来,笑着打了招呼:“青梅姐姐,刚刚的酸梅汤好么吗?白姑娘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得紧,让我再来要一碗呢!”青梅说着,看向了一旁也在等酸梅汤的红玉,笑道,“红玉姐姐也在呀,是夫人也要喝酸梅汤么?不是我夸她们,她们做的酸梅汤,比膳房做的都好呢!”   小丫鬟高兴地红了脸。   红玉没理青梅,她们的主子势不两立,她么两个,就更加应该划清界限。   哪知,青梅恬不知耻地走了过来,对红玉说道:“天气可真热,我们家姑娘什么都不爱吃,就喜酸,都说酸儿辣女,夫人怀少爷那会儿,是不是也特爱吃酸的?”   少爷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她倒好意思提!红玉冷冷地扫了青梅一眼,冷笑道:“夫人怀少爷那会儿我还没出生,我不清楚夫人的口味,我知道夫人怀三小姐的时候,跟你们家姑娘一样,别的不爱吃,只吃酸的!”   青梅气得白了脸,这分明是在咒她家小姐生不出儿子!   “哦,是吗?那可能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吧!我家二小姐给大小姐把过脉了,说大小姐怀的是个男胎,我这儿,先提前恭喜三小姐,喜得一位好弟弟!”   红玉被青梅的话气了个倒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家二小姐还会把脉呀?改天也给我们看看吧!”   青梅冷哼一声:“什么阿猫阿狗也能给我家小姐看?”   居然把她比作阿猫阿狗?这亏得是自己脾气好,换个脾气拧的来,非打烂她嘴巴子不可。   眼看着二人就要吵起来,小丫鬟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二位姐姐别吵了,酸梅汤好了!”   “给我!”   “给我。”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小丫鬟的头皮麻了麻,看看红玉,又看看青梅道:“是……红玉姐姐先来的,要不……青梅姐姐先等等?”   青梅却一手掐住了汤碗,不依不饶道:“我家姑娘可以等,她腹中的孩子却是不能等,弄出个好歹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小丫鬟吞了吞口水,对红玉颤声道:“红玉姐姐,要不……先给……青梅姐姐吧?我马上……帮你熬一碗。”   红玉如何能让?当即也探出手来,掐住了汤碗。   拉拉扯扯间,汤碗被打翻,泼了青梅一身,青梅怒极,一爪子扯烂了红玉的衣裳!   天热,红玉穿得单薄,粉红色抹胸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暴露在了空气中。红玉双手赶忙抱紧胸口,双目如炬地看向青梅道:“你有病啊!”   青梅的嘴角一抽,翻了个白眼道:“谁……谁让你跟我抢的?”语毕,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厨房。   从小厨房到厢房,尚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万一这幅样子被外人看到,可真是名节都毁干净了。   小丫鬟好心地说道:“红玉姐姐,你……你不嫌弃的话,我去房里,给你拿一套我的衣裳来?”   红玉点点头:“我先把门儿锁上,你来了我再开。”   “好!”小丫鬟脚步匆匆地去了。   蔺兰芝在厢房的贵妃榻上躺着,躺了半天也没见红玉回来,正纳闷呢,青梅敲门进来了。   “夫人。”青梅行了一礼。   一见是白霜儿的丫鬟,蔺兰芝沉下了脸:“你来做什么?”   “啊,没什么,就是刚刚在小厨房,我碰到红玉姐姐,不小心与她起了争执,还扯烂了她的衣裳。”青梅把从红玉身上扯下的一粒扣子放到桌上,“刚刚大小姐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叫我无论如何都要来向夫人道歉,请夫人原谅我。”   说着,她跪了下来。   蔺兰芝厌恶的眸光自她没有一丝愧疚的脸上扫过:“给我出去!”   青梅瘪了瘪嘴儿,又道:“夫人,请您原谅我。”   “我让你滚出去没听见吗?”蔺兰芝怒喝。   青梅半真半假地磕了个头:“夫人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大小姐会责罚奴婢的。”   她只会感谢你吧?   蔺兰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在我跟前碍眼,滚!”   “是,奴婢告退。”青梅冷笑着站起身,离开了房间,快出房门时,又突然停下脚步说道,“我差点儿忘了,红玉姐姐的衣裳烂了,夫人这儿有备换的吗?没有,我就从大小姐那儿拿一套给她。”   “谁要穿白霜儿的衣裳?”蔺兰芝轰走了青梅,打开包袱,取出一套自己的衣裳,给红玉送去。   刚走到半路,经过一个微微敞开的房间时,冷不丁从里面伸出一只手,将她狠狠地拽了进去!   “啊——”   她的尖叫声刚刚响起,便被对方用手,捂在了嘴里。   她惊恐地回过头,就看见一张妆容精致的俊脸,正邪笑着看着她,充满了蛊惑……   ……   白霜儿回到席间时,马援还在外院忙活。   戏台子上唱的正是精彩,但寿星与寿星的女儿全都不见了,也着实叫人疑惑。   二夫人、三夫人面面相觑。   宝珠给老太太倒了杯茶,低声道:“老太太,夫人和三小姐是怎么了?去了厢房就不出来了。”   老太太看了白霜儿一眼,叹道:“罢了罢了,我去瞧瞧。”   另一边,白霜儿百无聊赖地吃了一盘樱桃,在估算了时辰后,唇角一勾,对青梅道:“去找老爷,就说我肚子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已经成了她拿捏四爷最厉害的武器,每次不管四爷多忙,只要她这么说,四爷都会放下公务来陪她。   青梅勾唇一笑:“是,奴婢这就去把四爷请来!”   马援来的很快,健步如飞,身上还拿着一张图纸,显然是处理工程时被打断,连图纸都忘了留在那边   “怎么又不舒服了?是不是晒太阳晒多了?”马援关切地问。   不远处的二夫人看见这一幕,恶心得直翻白眼:“老四这个蠢东西!想要孩子,多少兰芝生不得?非得与这种狐狸精配种!”   三夫人啐了一口:“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我瞧她这一胎,也会生个狐狸精!”   二夫人噗哧笑了。   白霜儿不是没听到二人的嘲笑,不过她没放在心上,等她儿子做了马家继承人,这两个老太婆还不是得舔着她的脚指头过日子?   白霜儿靠进马援怀里,娇滴滴地说道:“四郎,我好像中暑了。”   “那我扶你去厢房歇会儿。”马援说道。   “不嘛,人家走不动。”她双手圈住马援的脖子,撒娇地说。   马援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顾及她腹中的孩子,还是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往了厢房。   二夫人:“小骚蹄子!”   三夫人:“不要脸!”   进入厢房后,马援想着刚刚没在席位上看到兰芝与玥儿,想抽身去瞧瞧,白霜儿却将头枕到了他怀里:“四郎,我头痛,你帮我按按。”   这一招,还是跟蔺兰芝学的,要不是蔺兰芝让她看到马援惧内的一面,她不会知道,马援骨子里竟是个如此体贴的男人。   马援给她细细地按了起来:“好些了吗?”   “嗯,四郎按的真好。”她说着,在马援的脸上亲了一口。   马援面色微讪:“那个……霜儿,别这样。”   白霜儿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又将手轻轻地伸进了他衣服里。   马援捉住她不安分的手,道:“你休息吧,我去那边看看!”   白霜儿面色一僵,他疼她、宠她、让着她,却独独不肯宠幸她,拜堂以来,二人欢好的次数少得可怜,再得知她怀孕后,他更是再也没碰过她了!   “四郎……你是不是嫌我胖了、丑了?”她紧咬住唇瓣,哀怨地说。   马援清了清嗓子:“不是,你别多想,孩子为大,别动了胎气。”   “可是我已经快四个月了呀,二妹说……”   “咳!还是小心些的好。”   白霜儿欲求不满地撇过了脸,幸亏叫他来的目的不是勾引他,否则,真得被他活活气死!   她想起了刚刚与戏子的对话。   “公子,你的情谊我很感动,可惜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兰芝夫人。”   “啊?这……恕在下冒犯!恕在下冒犯!在下刚刚……是与您开个玩笑,您可千万别当真!在下与兰芝夫人是清白的!”   “放心吧,几句玩笑话我才不至于当真呢,你找兰芝夫人……想必是有要紧事吧?是不是今儿给的酬劳不对,你要找她再核算核算?”她循循善诱地说。   那人,果然很快上了当,一口说道:“对对对!就是这样!在下刚刚看了账本,有几笔账算得不是很明白,想请兰芝夫人过目一下。还望……这位小姐姐给指个路。”   指路有什么用?万一红玉在场,你根本得逞不了!   “这样,你先去隔壁等着吧,她待会儿会打那路过,你可千万别看走眼了!”   “多谢小姐姐!在下一定好生恭候!”   青梅成功地拖住了红玉,兰芝也成功地被戏子抢到了房里。她不怕蔺兰芝反抗,那些戏子若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哪里敢登堂入室?媚药熏香这一类的东西,恐怕都是随身携带的吧!一旦生米煮成熟饭,日后如何,还不是任戏子搓圆揉扁?她也不怕大家发现是她捣的鬼,毕竟,她什么也没干,只是给戏子指了条路而已。戏子说了是找夫人对账本的,她至多只是轻信了戏子而已。   “你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马援突然说。   白霜儿敛起心中的思绪,道:“四郎在我身边,我就开心呀。”突然,她坐直了身子,“四郎,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   “刚刚有个戏子找我问夫人的下落,说是账目不对,想找夫人重新看看。”   “兰芝又不管账。”   “是,我也是现在才觉得不对劲,那人长得仪表堂堂、俊美不凡,不像坏人,我才与他说在隔壁等着,看夫人会不会打这儿过,我自然是不会把夫人的厢房告诉他的!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隔壁的门紧闭着,不知道是不是他已经离开了。”   这话讲得有些语无伦次,但该听到的重点马援一个不漏地听懂了。   年轻戏子勾引蔺兰芝,蔺兰芝也不知从了对方没有。   马援腾的一下站起来,二话不说去了隔壁。   白霜儿慢悠悠地追上去:“四郎,你干什么呀?我说错话了吗?”   马援脚步不停地去了隔壁,抬脚,就要踹开房门——   “父亲!”   宁玥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父亲您在这儿呢,女儿到处找您!”   马援看着她仿佛从水里爬上来的模样,浓眉一蹙:“怎么弄成了这样?”   宁玥讪讪一笑:“天热嘛。”挽住马援的胳膊,“寿安堂的筵席快开始了,我来找父亲一块儿过去呢。”说话间,拉着马援,试图朝前方走去。   马援却轻轻抽回了胳膊,对冬梅沉声道:“先带三小姐去寿安堂,我一会儿就到。”   冬梅眨巴着眼睛,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宁玥笑道:“父亲!你跟我一起去吧!”   宁玥的表现,令马援瞬间疑心大起,她仿佛并不希望让自己推开这扇门似的。难道说……这里边真有什么不能让他见到的猫腻?   马援抬起了手。   宁玥突然捂住肚子:“哎哟!好疼!”   马援浓眉一蹙:“你怎么也肚子疼?”   “我……”宁玥张了张嘴,“我来那个了嘛!痛死了……”   马援的脸色完全暗了下来:“冬梅,扶你家主子回房歇息。”   “我不要冬梅!我要父亲!”宁玥霸道地抱住了马援的胳膊,“白霜儿肚子疼的时候,你怎么不叫青梅啊?轮到我,就开始使唤我丫鬟了?我、不、干!”   若在以往,马援绝不会认为女儿的行为有何不妥,他甚至,会十分欢喜。他喜欢女儿娇憨可爱的样子,带点刁蛮更好,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但此时此刻,一想到房中可能睡着兰芝与一名比他年轻貌美的戏子,他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他轻轻地拿开宁玥的手,最后一次对冬梅说:“再装聋作哑,我就把你打出去!”   冬梅扑通一声跪下了。   马援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了房门。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陌生的香气,床上的纱幔被放了下来,遮住榻板上若隐若现的两双布鞋。一双男鞋、一双女鞋。   马援三步并作两步,闪电般地来到床前,一把掀开了帐幔!   当他看到那对亲密地抱在一块儿的男女时,浑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冲到头顶,整个人都呆住了。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白霜儿也赶到了房内,闻着那股熟悉的、从戏子身上散发的清香,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四郎!四郎怎么了?屋子里还有人吗?”她假惺惺地露出担忧的神色,在马援身边站定,看向了床上的眷侣,随后,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再随后,二夫人、三夫人、宁婉、宁珍,全都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赶到了现场。   当她们看清床上之人的容貌时,也与白霜儿一样,发出了一声史无前例的尖叫。   因为这个被戏子抱在怀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们的母亲(祖母)——老太太。   ------题外话------   咦?兰芝去哪儿了呢?   目测明天有好戏看了←_←   今天是520,祝每一对情侣都能甜甜蜜蜜,所有单身汪都尽快找到自己的darling~   推荐一位妹子的文。   昕玥格,《农门悍女掌家小厨娘》   美女厨神沦落为身负小灾星恶名的农家悍女,爹残娘弱,妹妹孱弱不堪,更有极品亲戚卖她们赚钱,这日子必须反抗!且看她如何带领全家发家致富翻身奔富贵! 【V18】再撕一朵白莲花(完)   尖叫声惊醒了老太太,老太太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被一双十分年轻的胳膊抱在怀里,第一反应居然是自己做梦了。随后她看见她的儿子、儿媳、孙女等人,木讷地站在对面看着她,心中闪过一阵羞恼,心道,一大把年纪,梦到这种事就够羞耻了,居然还梦到被那么多小辈看到。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   众人见老太太明明看见她们,却好像压根儿没当回事儿似的,一时间,全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按理说,老太爷过世了,老太太房中寂寞,偷偷养几个小戏子什么的,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但……能不能别这么明目张胆的呀?他们都站这儿了,您老倒是给句话呀!   “咳!”马援清了清嗓子,“都……都出去吧。”   子不言母过,老太太干的再出阁,做儿子的也不能公然顶撞她,让她下不了台。   众人纷纷压下心头的讶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搀扶着,转身去了。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跨过门槛的一刻,老太太终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了,她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厉害,当场怔住!   随后,布满皱纹的脸逐渐变得苍白,再由苍白一点点涨得通红。   她眸光一厉,呼啦一下推开了这个占她便宜的登徒子!   戏子冷不丁被推得后脑勺撞上墙壁,也好似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他看了老太太一眼,面色大变,腾的一下跳下床,福低了身子道:“在下……在下失礼了……”   这一变故,令已经跨过慢看的众人迅速地折了回来,他们看看一脸羞愤的老太太,再看看恨不得把头扎进裤裆里的戏子,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马援蹙眉道:“娘……您……不认识他?”   老太太雷嗔电怒,索性衣衫完好无损,不然老年晚节不保,她到了阴曹地府也没脸见马家的列祖列宗!   “我怎么可能认识他?”   这个儿子,是当真随口一问,还是说真信自己干得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到底不是亲生的,所以还是隔了一层吗?   老太太的心里,五味杂陈。   马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事实上,他莽汉一条,拳脚功夫可以,嘴皮子功夫却实在有些差强人意。他忙行了一礼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想问,这个戏子怎么会误闯到您的厢房了?”   “这……”老太太的眸光自房内扫过,“这不是我的厢房啊,我记得我刚刚是去如厕,不知怎的,在走廊上走着走着,好像被谁拽了一下,后面的事……我便不记得了。”   这听起来,像是喝醉酒失去了意识,但老太太从不饮酒,为何也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了呢?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擅自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还是马援开了口,他问向一旁的戏子:“是不是你对老太太做了什么?”   戏子垂下脑袋,捏紧拳头,低声道:“没……没有。”   “没有老太太会……晕在房里?”马援原本想说,没有老太太能晕在你怀里?话到唇边又意识到这样说太让老太太下不了台,才急忙换了词儿。   戏子的头垂得低低的,始终不敢看马援的眼睛:“真……真没有……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这儿的……”   “你会不知道吗?你刚刚明明说了找兰芝看账册的!”   马援此话一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全都再一次怔住。   难道马援火急火燎地踹门,是以为在里边与戏子苟合的人是蔺兰芝吗?那为什么又变成了老太太呢?   宁玥迈着裙裾走了进来,轻轻一叹,对马援道:“实不相瞒,我刚刚就是听到一些疯言疯语,说戏子私会贵人什么的,我怕这屋子里有不该让人瞧见的东西,让父亲误会,这才阻挠父亲进来。”   “疯言疯语?”马援又看向二夫人、三夫人,“二嫂、三嫂又为什么会一起过来?”   二夫人讪讪道:“我们也是听到洒扫丫鬟说小别院有好戏看,才……咳咳……才来瞧瞧的。”   所以……是有人故意在府里传播消息,好引主子们过来“捉奸”?   马援的脑海里蓦地闪过了这样一个猜测,他当即问了宁玥、二夫人、三夫人是听哪个丫鬟说的,她们指出了丫鬟的特征,按照特征,马援叫来了那几个丫鬟,严厉审问后,却被告知,她们也是从别处听来的。   马援简直气得半死:“不中用的奴才!真该一个一个打死算了!”   “父亲。”宁玥劝道,“法不责众,她们也是被利用了,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传播的是不真实的消息。”   哪里不真实?明明板上钉钉得很!   马援很快意识到,整件事的背后,似乎暗藏着一双无形的推手。   宁玥看了看陷入沉思的父亲,又看了看眼神慌乱的白霜儿,问道:“父亲,您又是怎么过来的?也是听了丫鬟们的消息吗?”   马援摇头:“不是,是霜儿告诉我,有个戏子找你娘查账,说就在这边。”只是为何变成了老太太,他不理解。   白霜儿就更不理解了,明明她亲眼看见蔺兰芝被拽进来了,怎么一会会儿的功夫,蔺兰芝就不翼而飞了呢?更要命的是,还换成了老太太!是她眼睛花看错了,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宁玥看着白霜儿一头雾水的样子,冷冷地勾了勾唇瓣,似是而非道:“幸亏白姑娘说的是我娘,若直接说老太太,我父亲怕是不敢进来呢。”   捉妻子的奸,天经地义,捉母亲的奸,却是给马援一百个胆子都不敢。   莫非……霜儿一早知道这里边躺的是老太太,却故意讲成蔺兰芝,惹他撞破老太太的“秘密”?   马援探蹙眉,看向了白霜儿。   白霜儿被看得头皮一麻,心知马援是疑上她了,但她真的冤枉啊,老太太是她未来的婆婆,她可没胆子在太岁头上动土。   那边,老太太已经从气闷中缓过劲儿来了,出了这么大的糗,她一辈子的老脸算是丢光了,今天,她不把那害她的人揪出来,她就不姓武!   “你!”她颤抖着手,指向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戏子,怒道,“你给我说实话,谁给了你胆子陷害我的?”   戏子摇头,颤声道:“没……没有啊……老太太……我真的……不清楚……怎么回事……”   我呸!这种下九流的东西,还敢在她面前装糊涂?老太太冷冷地咬紧银牙:“好哇!不给你一点儿颜色瞧瞧,你就当马家是好欺负的!马援!”   马援上前一步:“娘。”   “把这个满口呼唤的东西拖下去!他不是喜欢撒谎吗?把他牙齿给我一颗一颗拔下来,看他今后还敢不敢?”   一听自己要被拔牙,戏子扑通一声跪下了,磕了个响头,吼破了音道:“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啊——小的是唱戏的,没了牙,小的这辈子就毁了呀——”   “你知道你这辈子毁了,别人的呢?”老太太才懒得理会他的求情,对马援摆了摆手,示意马援把人拖下去。   马援虎步一迈,擒住戏子的后领,将拧小鸡似的将他拧了起来。   戏子吓得双脚一阵猛踹,踹到马援的腿上时,只觉自己提到了铁板,连脚指头都快骨折了。他似是绝望了,流着泪大喊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白霜儿的心咯噔了一下,这家伙是自己指进房里的,他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给供出来的不?不过……自己又不“晓得”他是来做这种恶心事的,自己是因为他想找蔺兰芝对账册,所以顺便给指了路而已。他之后的所作所以,与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念头闪过,白霜儿躁动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了。   马援把戏子丢在地上,喝道:“敢讲一句谎话,就拔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戏子点头如捣蒜,“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马援踹了他一脚:“快说!”   戏子被踹翻在地,忍住疼痛跪直身躯,吸了吸鼻子,呜呜咽咽地说:“小的……小的是被逼的!”   “被谁?”马援沉声问。   戏子哭丧着脸,胆怯的眸光在屋子里的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白霜儿的脸色:“她。”   白霜儿猛地一惊:“我?我几时逼你了?我就给你指了路哇!是你自己说要找夫人对账,问我夫人在哪儿,我才……我才告诉在旁边等着,看夫人会不会打这儿经过……”   戏子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诶?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我们戏班子是三小姐请的,要对账,也该找三小姐才是!怎么可能找到哪位夫人名下?”   轰——   白霜儿的脑子里扎响了一道惊雷。   她想到了自己与戏子的谈话——   “夫人,将军真是偏心,有了新欢便不理您,您房中寂寞,小生都明白的。”   “公子,你的情谊我很感动,可惜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兰芝夫人。”   “啊?这……恕在下冒犯!恕在下冒犯!在下刚刚……是与您开个玩笑,您可千万别当真!在下与兰芝夫人是清白的!”   “放心吧,几句玩笑话我才不至于当真呢,你找兰芝夫人……想必是有要紧事吧?是不是今儿给的酬劳不对,你要找她再核算核算?”她诱惑对方跳下陷阱。   对方说:“对对对!就是这样!在下刚刚看了账本,有几笔账算得不是很明白,想请兰芝夫人过目一下。还望……这位小姐姐给指个路。”   “这样,你先去隔壁等着吧,她待会儿会打那路过,你可千万别看走眼了!”   她以为自己成功抓住一个对付蔺兰芝的机会,却没料到,这个机会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戏子没认错人,也没看上蔺兰芝,戏子只想诱导她……将计就计,去陷害蔺兰芝。   她来到宁玥身边,用一种几近狰狞的眸光看向宁玥道:“是你……是你陷害我!”   蔺兰芝那么单纯的女人,绝对想不出这么恶毒的法子!   宁玥淡淡一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不是你逼我出手的么?怎么我出了,你又好像接不住?”   温柔至极的声音,却似入骨寒冰,令白霜儿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白霜儿不受控制地倒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宁玥,仿佛要把这副无害的皮囊狠狠地射穿一样。   宁玥对她的目光置若罔闻,当初斗倒蔺咏荷母子三人时,他们曾经迸发出比这更骇人的目光,但那又怎样?还不是被收拾得再也无法动弹了?白霜儿以为自己是老几,凭着一次救命之恩与一点腹中骨血,就能把她娘从嫡妻之位上赶下来吗?简直太天真了!   白霜儿真想把一切的真相和盘托出!   但她不能,因为纵然宁玥算计她在前,她将计就计也是一桩不可饶恕的罪。宁玥的背后有中山王府撑腰,马家人不敢拿她怎样,她却不同了。一旦罪名成立,她的下场就惨了……   这也是为何,明明那么讨厌蔺兰芝,她却不敢轻举妄动的道理,这一次要不是时机太完美,她也不敢生出将计就计的心思……   谁料,就这么一次,她就阴沟里翻船了。   不行!她不可以认罪!   她站起身,目光凛凛地看着哭花了妆容的戏子:“你说我逼你,好,我怎样逼你了?我是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还是给你银子了?”   她没这么做,她就不信,一个戏子空口白牙,真能把罪名安死在她头上!   戏子眨了眨满是泪水的眸子道:“你没拿刀杀我,也没使银子收买我,但你……但你拿走了我的贴身之物,说要是我不帮你办成这件事,你就污蔑我欺负你——”   白霜儿冷冷地笑了:“哦?那我究竟拿了你什么贴身之物呀?”   “裤腰带。”   “胡扯!”   戏子不再看她,转头看向老太太与马援:“你们不信,找人搜一下就是了,我亲眼看见她把裤腰带塞进枕套里的。”   这回不用马援吩咐,二夫人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即刻去隔壁,将那条裤腰带搜了出来。   白霜儿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不……不是的……我没有……这条裤腰带……我见都没见过!”   二夫人好容易逮住一个修理狐狸精的机会,当然不可以这样浪费了,她冷笑道:“没见过能藏在你枕头底下?从开戏到现在,你房里就没进去过第五个人吧?”   她的房间是上了锁的,除非她在,或者青梅在,否则不会打开,她在的时候,又只有马援与戏子来过……但她明明没有要戏子的腰带,这腰带是什么时候、又怎样被塞到她枕头底下的呢?   她一万个想不通。   当然,她想不想得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太太与马援肯不肯相信她。   人证、物证俱在,就只差一个犯罪动机了。   毕竟,老太太与她没怨没仇,且是惟一一个不反对她嫁入马家的女眷,毫不夸张的说,老太太等同于她白霜儿的后盾,白霜儿没道理去陷害老太太。   马援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哪怕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也没立刻宣判白霜儿的罪行。   宁玥拢了拢宽袖,面向戏子,淡淡问道:“你说这话也太扯了,白姑娘害谁都不会害我祖母,你不要再污蔑白姑娘了!”   白霜儿没料到宁玥会替她说话——   戏子道:“她……她没说她要害谁,她只是告诉我,待会儿会有个贵妇人打门口经过,让我把那人拖进房里迷晕……”   戏子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蔺兰芝疑惑不解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娘!”宁玥走过去,握住了蔺兰芝的手。蔺兰芝点点头,轻声道,“我没事。”   马援探究的眸光扫了过来:“兰芝,你刚刚去哪儿了?”   蔺兰芝把手上的衣服往他眼前一递,说:“红玉的衣服被撕破了,我本来是要给红玉送衣服的,突然听人说玥儿在找我,我担心玥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便赶紧去戏台子看了看,没看到玥儿,才又回了这边。”   “被谁撕破了?”马援问。   蔺兰芝神色如常地道:“被你新欢的好丫鬟呀!”扫了白霜儿一眼,不屑道,“仗着自己怀了身孕便不把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与我抢东西不说,还叫青梅扯烂了红玉的衣裳!红玉现在还闷在小厨房,不敢出来呢!”   一个呼吸的功夫,众人的心里,全都明白了什么。   青梅,只怕是故意撕破红玉衣裳的,这样,蔺兰芝便极有可能会去给红玉送衣裳了。而红玉所在的小厨房就在走廊尽头,无论如何都会打这个门口路过——   只是不凑巧的是,蔺兰芝没打这儿走,倒是老太太如厕归来,被戏子当成了正主。   老太太火大了,原本她就看不上一个商女,念在她怀着马援骨肉的份儿上,不惜得罪儿媳,也想将她接进来。谁料哇,这个白眼狼,反过来便咬了她一口!虽说,是误咬的,却也依旧叫她难以接受!   老太太抬手,重重地给了她一耳光!   白霜儿当场就被打懵了:“老太太……”   “别叫我!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能不能嫁进马家,自己折腾去吧!管你生几个儿子,都跟我老婆子没有半点关系了!   老太太气呼呼地走掉了。   白霜儿在马家孤立无援,除了马援,便属老太太最向着她,若连老太太都对她生厌了,她今后还拿什么与蔺兰芝斗?   “老太太!老太太您我解释!我是冤枉的……我是被人陷害的……我真的没有逼迫戏子……他们欺负我……他们全都欺负我!您给我做主啊,老太太——”   她追上老太太,跪下来,抱住了老太太的腿。   老太太被她烦得不行,狠狠地抽回脚,巨大的力道,将白霜儿带倒在了地上,白霜儿一个没稳住,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宁玥漫步在碧草青青的后山,一朵小花儿砸在她肩头,吓了她一跳!   她举眸望去,就见某人一脸嘚瑟地站在山顶,玩味儿地看着她。   阳光洒在他如玉风华的脸上,衬得他一双凤眸,黑曜石般透亮。   宁玥微微一笑:“还不快下来?想烤成鱼干儿?”   玄胤施展轻功跃了下来,牵起她小手,往阴凉的地方靠了靠。   “你下次把我娘藏起来之前,能不能先跟我打声招呼?”害她都不知道“好戏”已经开始了,找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玄胤小鼻子一哼:“不能。”   宁玥挑了挑眉:“在报复我上次误会你呀?”   “哼!”   宁玥顿觉好笑,这家伙,色起来像只老狐狸,幼稚起来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到底是找了个男人,还是找了个儿子呀?   “笑什么?”玄胤斜睨着她问。   宁玥莞尔:“笑我何德何能,居然找了个这么俊俏的夫君。”   “那是!”看了她一眼,一脸嫌弃地说道,“就你这长相,以后小孩儿的颜值,全得指望我了!”   宁玥越发忍俊不禁了,她长得不丑啊,还很漂亮好不好?只是跟他比起来,没那么妖孽罢了。半晌,她忍住笑意,挠了挠他掌心道:“对了,事先不是与宝珠商量好了吗?怎么临时换成了老太太?”   按照原定计划,与戏子演这么一出昏迷戏的是宝珠才对,宝珠是老太太跟前儿的红人,老太太没生养,一直拿她当亲闺女儿看,她出事,老太太一样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效果略差一些。   玄胤哼道:“谁让她上回把你赶出马家的?爷只是让她丢些脸,又没少她几块肉,够便宜她了!”   宁玥:“……”   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暴君啊。   在他眼里,大概不分男人女人,不分亲人陌生人,只有想对付的人,和想保护的人。   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属于后一种。   怎么上辈子没遇到你呢?你和你大哥,都是百里挑一的好男人,只可惜我一直到这辈子,才遇见了你们。   我所有的信仰,已经全被司空朔掏空,不能再去爱了。   我上辈子失去的,不仅是我的命,还有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咝——”玄胤突然捂住心口,倒抽了一口凉气。   宁玥的脸色微微一变:“怎么了?是不是蛊虫又要苏醒了?”   玄胤眼神一闪,苍白着脸笑了笑:“哈,吓你的!是不是吓坏啦?心疼我吧?来来来,给爷亲一口……”   ……   白霜儿晕倒了,被送回清辉院,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房内端出,马援将京城最有名的产婆、郎中、大夫、太医全都请了过来。   日暮时分,白薇儿也从外头赶了回来。   清辉院,灯火通明。   白霜儿被抢救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空第一抹晨曦照进来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叫。   三个半月,胎儿已经成形,就这么没了。   是个男胎。   消息很快传遍了将军府的每个角落。   二夫人对着观音娘娘磕了个头:“多谢菩萨显灵,收了那妖胎的命,我会加倍信奉您的,请您把我相公的几房妾侍也给收走吧……”   三夫人把肚子上扎满银针的人偶丢进火盆:“这么灵的?要不要把那几个新来的姨娘也诅咒一遍啊?”   消息是最后传到棠梨院的,虽然这样想太恶毒了些,但那个狐狸精滑胎了真是大快人心啊。蔺兰芝揉了揉心口:“唉,我怎么这么坏呢?”   刚刚的生辰宴搞砸了,但这份礼物好开心怎么办?   冬梅也开心得不得了:“早看那个狐狸精不顺眼了!怀孕了了不起啊?天天拿乔,天天傍着老爷!谁稍微一点不顺着她,她就摸着肚子说好痛、好难受。”讲到最后,竟惟妙惟肖地模仿了起来,“看她以后还拿什么嘚瑟?”   宁玥淡淡一笑:“没了孩子,便只剩一条救命之恩了。”迟早给她磨光!在出嫁之前,她要把宅子里所有的障碍清扫干净!   又过三天,天微亮,崔妈妈又来了,说郭老太君新得了几盆牡丹,想邀宁玥去赏花儿。   宁玥换上一条素白珍珠束腰罗裙、一件对襟蝴蝶扣短春裳,挽了个单螺髻,与崔妈妈一块儿去了。   路上,宁玥问崔妈妈:“抚远公主的事情怎么样了?”   崔妈妈温和一笑,道:“已经请了名医在看,希望能保住这一胎吧!”   这么说,抚远公主还是决定要孩子了。   对于这个决定,宁玥并不感到多么诧异,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只祈祷,能够母子平安吧。   马车很快抵达了郭家北门,宁玥在崔妈妈的搀扶下走了下来。这几天温差大,早晚特别凉,午间又特别热。   崔妈妈撑开油纸伞,打在了宁玥的头顶。   宁玥微微一笑:“多谢。”   二人携手朝寿乡居走去,冬梅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路过那座水榭楼阁时,宁玥突然停下来脚步。   “三小姐,怎么了?”   宁玥的脑子里闪过玄胤盯着它出神的情景,凝了凝眸,问:“崔妈妈,那是谁的住处呀?”   崔妈妈先是一怔,随后说道:“哦,现在不是谁的了,空的。”   “以前呢?”宁玥追问。   崔妈妈的眼神闪了闪,笑道:“奴婢是这几年才入的郭家,以前的事并不十分清楚。”   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   宁玥思量间,郭况从水榭楼阁走了出来,一转头,看见了她们。   宁玥远远地行了一礼。   郭况点了点头。   待郭况离去后,宁玥温声问向崔妈妈:“郭大人经常会去那个楼阁吗?”上次她打探地形时,碰到他一次,这回,又碰到。   崔妈妈沉吟片刻,道:“偶尔吧,奴婢反正没看到过几次。”   宁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   郭老太君今儿的心情很不错,老远的,宁玥便听到了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在这笑声里,宁玥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舒畅了起来。   “老太君。”宁玥打了帘子,扬起一抹莞尔的笑,“您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郭老太君朝她招手,等她在身旁坐好,才指着一个小丫鬟道:“把你刚刚与我说的,给三小姐说一遍!”   “是。”一个机灵可爱的小丫鬟欠了欠身,道,“有一位公子爷,到张小姐家去提亲,张夫人看了公子爷后,笑着对公子爷说,‘一见你,我就知道令堂一定是一位慈母!’公子爷听了十分高兴,就问,‘您真是慧眼,怎么看出来的呀?’张夫人说,‘慈母多败儿嘛!’”   “哈哈哈哈……”郭老太君捶桌大笑。   宁玥:“……”   这真的好笑么?   郭老太君笑够了,赏了那丫鬟一个银裸子,才又对崔妈妈道:“快,把皇贵妃送的牡丹拿过来!”   原来是小女儿送的,难怪这么高兴。   宁玥很认真地欣赏了几盆牡丹,品种比较普通,但据说是皇贵妃亲手种的,意义深远。   “您这么高兴,就是因为娘娘给您送牡丹了?”宁玥问。   “当然不是!我像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吗?”郭老太君嗔了嗔宁玥,说道,“你表嫂的胎保得住啦!”   “哦?怎么保住的?”   郭老太君神秘兮兮地笑道:“都是我想的好法子!我呀,在外头贴了一张公告,黄金千两聘请神医,你猜怎么着?”   “嗯?”   “总算是让我们找到一个能救你表嫂的人了!”   宁玥挑眉:“谁呀?这么厉害?表嫂的病,不是说连司空老先生都没有十成把握吗?”   “司空流只有五成把握,那神医,有七成呢!走走走,我带你去瞧瞧,这会子,应该差不多看完了!”郭老太君说着,拉着宁玥的手站了起来。   崔妈妈即刻让人备了滑竿,让郭老太君与宁玥坐上去。郭老太君摆摆手:“我还没老!坐什么滑竿?走走多好呀!”   “是。”崔妈妈又将滑竿撤了。   一行人步行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人全都待人非常客气,见到郭老太君,也没通传,便恭恭敬敬地将人迎了进去,可见抚远公主不仅在郭家,就连在公主府都没以皇室的身份自居过。   几人来到寝殿,从房内,传来抚远公主温柔的说话声。   “一天吃一次就够了吗?用不用多吃一点?你刚才说,如果不舒服就停下来,是指哪里不舒服?”   “一次就够了,到该增加药量的时候我会告诉公主。这个药比较温和,一般不会出现不舒服的状况,只是会令害喜更严重些,比如孕吐、嗜睡这些,吐得太厉害,影响进食的话,就把它停几天。”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异常年轻,却并不显得青涩,相反,给人一种十分沉稳的感觉。   抚远公主又说话了:“那这个药呢?你说一天三次,能跟那个药一起吃吗?”   “最好间隔半个时辰。我会每隔三天,前来为公主请一次平安脉,如果中途公主不舒服了,也可按照我刚才说的地址,上门叫我。不过我白天一般不在,最好晚上。”   说完这席话,房门便被打开了。   然后,宁玥就看见一个戴着青色幕篱的人走出来,宁玥的眸子蓦地一紧:“是你?”   郭老太君看看白薇儿,又看看宁玥,瞪大了眸子:“你们认识?”   宁玥白皙的脸上逐渐蒙上一层凉薄的意味,明知故问道:“她就是你们请的神医?”   一个药商的私生女,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神医,这转变,简直让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郭老太君点点头:“是啊,怎么了玥儿,你认识白姑娘?”   宁玥撤回落在白薇儿幕篱上的目光,不知怎的,她有种把幕篱撕了一睹她芳容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对郭老太君语气如常道:“白姑娘的姐姐是我父亲屋里的人,没想到这么巧,会在郭家碰到白姑娘。”   郭老太君一听这话,眸子里便泛起了一抹尴尬,弄来弄去,白神医的姐姐是马援的妾侍啊,那白神医与玥儿关系……想必不怎么好了。早知道……她就不带玥儿来见她了!这下好了,万一玥儿生气,再不来郭家了怎么办?   “玥儿……”   宁玥浅浅一笑:“公主的病情得到控制是好事,您今天先陪陪公主吧,我改天再来看您。”   “改天是哪天?”郭老太君不放心。   宁玥就道:“后天,您看怎么样。”   郭老太君悬着的心悄然落下:“好!”   ……   宁玥与白薇儿一块走出了郭家,一路上,二人无话。   直到临上马车,宁玥才终于开口:“白薇儿,如果你只是想来骗骗郭家的钱财,我劝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抚远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跟你姐姐,全都会死于非命。”   微风吹起白薇儿的青色幕篱,她的声音,也在若隐若现的容貌中多了一分不真实的飘渺:“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就那么想做公主的救命恩人?”   “你不想吗?你只是没那个能耐。”   “好,那我就看看,你究竟有几分能耐。”宁玥不可置否地勾了勾唇角,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按理说,她与白霜儿闹成这样,白薇儿应该对她十分厌恶才是,可从白薇儿身上,她感受不到这样的情绪。不知是白薇儿天生心性凉薄,还是当真毫不关心这个姐姐的死活。   马车一前一后地行驶起来。   冬梅放下后边的帘幕,抱怨道:“那个白薇儿,阴森森,像个鬼一样!还会医术?八成是吹的吧!”白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白霜儿不是,白玉儿不是,这个白薇儿就更不可能是了!“我听说她每天都出门,不知在外头跟谁厮混?”   宁玥没接冬梅的话,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闭着闭着,竟然真的睡了过去。直到被一阵喧哗声吵醒,才知道马车已经抵达了自己的药铺。   药铺门口,一名人高马大的中年壮汉,叉着腰,站在人群中央,眸光扫了扫地上一名面如死灰的老者,暴怒地吼道:“你们回春堂真是太没医德了!收钱那么贵就算了,还把我爹给治死了!叫你们东家出来!我要跟他去见官!”   钟妈妈好言好语地劝道:“小哥儿,你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回春堂是百年老字号了,从没看死一个人!你爹是个什么状况,还是等我们大夫看过之后再说吧!”   壮汉一把推开钟妈妈:“还看?都把我爹看死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说着,他幽怨的眸光扫过围观的群众,“谁不知道老太医死后,回春堂就转让给新东家了!以前的回春堂是好,但现在的……恕我实在不敢苟同!各位,请问你们之中,有谁是精通医理的?来为我老父瞧瞧,看他是不是真被这家黑心店治死了?”   一名年轻男子走了出来:“在下是太学院的医学士,可为老先生瞧瞧。”   壮汉抱拳行了一礼:“有劳!”   年轻男子蹲下身,先探了老者的鼻息,再把了老者的脉搏,最后,又扒开老者的眼皮看了他的瞳孔状况,道:“刚死没多久吧?”   壮汉含泪点头:“来的路上走的,你摸,身上都还热乎着……”   年轻男子又看了看老者的指甲,说道:“指甲紫黑,这分明是中毒的征兆,可否把他们开的药方与药给在下看看?”   壮汉抹掉眼泪,从怀里掏出了方子与一包药:“恩人,给。”   “恩人愧不敢当,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年轻男子接过药方,“令堂患的是肾病,这方子是医书中记载的一个经典药方,应该是对症的。”   他又打开药包,将药材仔细检查了一番,疑惑地瞪大了眸子,“咦?怎么会有秦艽?方子里没它呀,倒是应该有党参,但党参不见了。是不是他们把秦艽当成党参抓进药里了?秦艽与茯苓相克,普通人还好,年迈体虚的老者,就极可能性命堪忧了。”   晒干之后的秦艽与党参的确有一两分想象,但有经验的大夫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来,宁玥不信回春堂的人这点本事都没有。   要么,是其中有什么误会;要么,这就是个碰瓷儿的!   她挑开帘幕下了马车,正要朝那个闹事的壮汉走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脚步一转,来到了白薇儿的马车前,挑开车窗帘子道:“你不是自称医术很精湛么?”   “那也不代表我要帮你摆平麻烦。”   “那我就告诉郭老太君,你连一个江湖骗子的谎言都戳不穿。”   白薇儿瞪了宁玥一眼,冷冷地下了马车!   人群中,慢慢地让出一条道来。   白薇儿从容优雅地走过去。   壮汉一看来的是个戴幕篱的女子,登时眉头一皱:“姑娘,你干嘛?”   白薇儿理都没理他,在老者的身边蹲下来,凝视了一会儿老者的面容后,说:“一个活人,可以暂时没有呼吸,也可以暂时没有脉搏,但一定不能失去心跳。”   壮汉的脸色就变了变。   白薇儿从荷包里掏出一根银针。   壮汉大惊:“你……你要干什么?”   白薇儿云淡风轻地说道:“往他心口扎一针,看他是真不是真的死绝了。”说着,她按住了老者的心口,猛的扎了下去!   老者啊的一声弹跳起来,两个拳头大小的珠子从他宽袖中滚落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梆梆梆梆的声响。   白薇儿一脚踩上其中一颗珠子,说:“把珠子放在腋下,就摸不到脉搏了,再一闭气,自然也探不到鼻息了。就你这种脑子,怎么还考进了太学?看来,你们太学也不过如此。”   最后一句话,俨然是对那名年轻医学士说的,医学士涨红了脸,羞愧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老者早在穿帮的第一时间逃离了现场,壮汉却是没来得及走,他个子太大,被人群挡得死死的。   白薇儿探出纤白如玉的手,一把抓上壮汉的腕子,壮汉当场就要一拳头挥回来,却不知怎的,身子忽而一僵,两眼发直,而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旁人或许没注意到白薇儿的手法,宁玥却看得清清楚楚,她指缝里藏了针,针里也不知是毒药还是麻药,就那么将一个壮汉在一瞬间放倒了。   这个白薇儿,的确有几分真本事,比白玉儿、白霜儿强多了。   唯一可惜的是,她姓白。   自己绝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白家人。   ------题外话------   编辑:看得着急,让小樱来一发吧,目测她出手,一个照面,白薇儿就领便当了。   作者:←_←然后呢?又让玥玥她们给她背黑锅?(没发现那小家伙只管杀人,不管善后吗?)   谢谢大家的钻钻、花花和票票,九十度鞠躬~ 【V19】拜堂成亲   白霜儿躺在床上,十分难受,面如死灰一般,在烛火的映射下反射出一种濒死的光泽。   “小姐,你好歹吃点东西吧,都三天了……您再伤心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啊!”青梅跪在床边,呜呜咽咽地说。   然而,她的话,白霜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寿宴那天发生的事情。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被三小姐给算计了。   她确定她房中,没进过其他人,因为房里一直都有人,就连她与马援一块儿去隔壁“捉奸”的时候,青梅都留守在了房中。   就算三小姐找来最顶级的高手,也不可能在一个活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把一根裤腰带塞进枕头里。   莫非……是在她们住进去之前就放了?   但三小姐怎么算准了她会选哪个房间呢?她一开始明明看中的东厢,都住进去了,但怕三小姐使诈,才又换到了这边。   想不通,头都大了,还是想不通。   青梅见自家主子一筹莫展的样子,眸光动了动,转身从梳妆台上拿了一个签筒来:“小姐,奴婢准备了一些签,您抽抽看,若抽中上上签,就说明你要转运了!”   “转运?”白霜儿终于注意到了青梅了,她苍白的脸上慢慢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我的孩子都没了,还能转什么运?”   “小姐!一方水土一方人,京城人都信这个,您也试试嘛!”青梅极力劝说。   白霜儿冷淡一笑,抬起才三日便瘦得几乎可见皮包骨的手,随意抽了一支签。   青梅拿过一看,笑了:“小姐!是上上签!您真的抽中上上签了!菩萨保佑,您要行大运了!”   这世上,大概没人不喜欢听好话,也没人会拒绝降临到头顶的好运。白霜儿尽管平日里不信佛、不信神,这一刻,却忽然希望它们都是真的,她微微侧过身子,用手肘支住重量,另一手,再从中抽了一下。   又是上上签。   青梅的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了:“小姐!您瞧,两次都是上上签!您这会子,总该信自己是真的会转运了吧!”   一次是偶然,两次就未必了。   自从来了马家后,她就没一次走运过,头一天,给下马威不成,反被三小姐定位成了通房丫鬟,之后,更是弄出这种被大家耻笑的事,到现在,靠山没了,孩子也没了,人生……几乎已经跌进谷底了。要不是马援还欠她父亲一条命,她大概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跟蔺咏荷一样,被圈紧起来。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转运吗?   白霜儿的眸子里忽而迸射出了犀利的眸光,看了一眼笑得夸赞的青梅,一把夺过签筒。   青梅吓得面色大变:“小姐!”   白霜儿将所有的签文都一一看了一遍,看完,无力地靠回了迎枕上:“我彻底废了是吗?连你都要来欺骗我了!”   青梅跪下,咬紧唇瓣,低声道:“奴婢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想哄您开心而已。自从出事后,您整个儿都颓废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再这么下去,老爷没嫌弃您,您自己就先把自己折磨死了。”   这种话,青梅几乎每天都要说上三四遍,白霜儿早已听得麻木了。白霜儿的眸光落在装满了上上签的签筒上,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因为都是上上签,所以,怎么抽都能抽中。   那么……那天的事呢?会不会跟青梅的手段一样?每个房间的枕头里都藏了裤腰带的话,无论她选哪个房间,都会被搜出与戏子勾结的证据了。   她倏然掀开被子,鞋都忘了穿,就那么直冲冲地走出了房间。   刚一跨过门槛,与回家的白薇儿碰了个正着。   她抓住白薇儿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太大力的缘故,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   “薇儿!”她说道,“我明白三小姐是怎么陷害我的了!每个枕头下都有裤腰带,是她放的!她准备的!无论我住哪里,都会被搜出证据!别的房间也有!我要把它们找出来!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她马宁玥陷害我!”   说着,她放开白薇儿,就要朝外院走去。   “大姐。”白薇儿抓住了她胳膊,语气淡漠得与她的手一样,没有丝毫温度,“已经三天了,你觉得,还会有蛛丝马迹等你去翻案吗?”   白霜儿如遭当头一棒,傻呆呆地愣住了。   白薇儿抽回手,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青色幕篱被风吹起,在夜阑中,如一抹化不开的寒冰,拂过白霜儿的面颊,冻得白霜儿打了个寒颤。   “二妹!”白霜儿教住了她,她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过身来,就那么淡淡地问,“怎么了?”   白霜儿木讷地望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难以置信地说道:“就这样走了吗?都不问问我,心里到底难受不难受吗?”   “我看得出来,又何必再问?”   这话,可真是冷血啊。   白霜儿揉紧了心口:“白薇儿,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我别人害成这样,你连一句安慰我的话都没有!”   “我安慰你,你就不难受了?”   “……”白霜儿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她背影,好半晌才怒火升腾地说道,“我被人算计了,你难道都不管吗?玉儿出事,你袖手旁观就算了,她与你本身也不是特别亲近,但我呢?你看看人家三小姐是怎么对庶出手足的?我又是怎么对你的?换做她是你姐姐,你现在已经死了!哪像我,敞开大门把你迎进来!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项不是我跟玉儿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白薇儿声色无波地说:“我给了你一个孩子,还不够?”   白霜儿再一次怔住。   白薇儿又道:“孩子没了,不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他,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无能,别把你的无能归咎到我头上。”   白霜儿气了个倒仰!   ……   棠梨院中,一家四口正围成一桌包饺子,最近妞妞就好玩这个,宁玥、蔺兰芝与马宁馨便都陪着她。   红玉打了帘子进来,说:“夫人,四爷来了。”   不待蔺兰芝开口,妞妞就小大人一般地说道:“先跪搓衣板儿,跪足一个时辰再来禀报本夫人。”   “噗——”蔺兰芝没忍住,笑喷了。   马宁馨嗔了女儿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的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们小时候可没这么精怪。”   宁玥想了想,小时候的事……隔了几十年,完全没印象了。   蔺兰芝就道:“唉唉,你们两个小时候也不是省油的灯,馨儿最爱用我的胭脂水粉,穿大人的绣花鞋,弄得跟个小新娘子一样……玥儿就是好哭,起床也哭,喝药也哭,见不到我也哭……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有人疼才哭,像玄胤那种,哭了也没人理的,可能慢慢的,就不会哭了吧?宁玥苦笑一声,没说话。   突然,蔺兰芝又问:“你刚才说,去郭家碰到谁了?”   这话题,是不是转得太快了?   宁玥挑了挑眉,把包好的饺子放到盘里,又拿起一块儿面皮道:“就是那个白薇儿。”   “怎么会碰到她?”蔺兰芝皱起了眉头,郭家这种门第,若非玥儿与玄胤的关系,连马家人都高攀不上,一个商贾庶女,更不在话下了。   宁玥就把郭老太君给抚远公主聘请神医的事儿说了一遍,听完,蔺兰芝与马宁馨都有些目瞪口呆。   她们没料到锦衣玉食的抚远公主竟会得了心脏病,这么多年没听说抚远公主生孩子,还以为她是怀不上呢。   “真是个可怜的,生在皇家又如何?肚子里蹦不出孩子,郭家表面不说,心里想来也是有些介意的。”蔺兰芝感慨万千。儿子死后,她再无生养,虽说玥儿极好,但心里始终也存了一分遗憾。   马宁馨与她的关注点不同,叹了口气,说:“驸马真是个好男人。”公主都这样了,他还与她那般恩爱,这辈子,她怕是到死都碰不到这么专情的男人。   宁玥眨了眨眼,重点是白薇儿啊,你们都把白薇儿选择性失忆了么?   蔺兰芝终于反应过来了,揉了揉饺子皮儿,道:“你刚刚说给公主治病的神医是白薇儿,怎么会这样?她不是才十六岁吗?又是个姑娘家,几时与人学了医术?”   还是不逊于司空流的医术,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马宁馨点点头:“听说她们家是卖药材的,多多少少也懂些吧?不过……能懂成神医,也的确太奇怪了。”   奇怪不奇怪倒是其次,关键,清辉院与棠梨院从一开始便势不两立,而今闹出了白霜儿滑胎的事情,白霜儿只怕恨惨了她们,作为白霜儿唯一尚在人世的妹妹,白薇儿不可能不成为她们死敌。她们一方面真心喜欢抚远公主,希望抚远公主能够得到救治,另一方面,又不希望白薇儿的私心得逞。   因为白薇儿一旦治好抚远公主,郭家、皇家都得欠着白薇儿的人情,那么,宁玥要对付她,就难上加难了。   “若只是抚远公主倒也罢了。”宁玥突然说,“怕就怕……”   “怕什么?”蔺兰芝与马宁馨异口同声地问。   宁玥沉吟片刻,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咚咚咚!   不远处的山头上,传来石块敲打铁桦树的声音,宁玥的睫羽微微一颤,蔺兰芝忍俊不禁地笑了,与马宁馨交换了一个眼神,拿掉宁玥包了一半的饺子,道:“好了好了,心不在焉的,快去吧。”   谁心不在焉了?她一直包得特别认真好不好?   马宁馨叫冬梅打了一盆水来,边给宁玥洗手边道:“真准时,一天都不迟到的。”   上次的戏子是玄胤找人假扮的,老太太也是玄胤敲晕了与蔺兰芝掉包的,狼狈为奸了一次之后,蔺兰芝与马宁馨都对这个未来的女婿(妹夫)满意得不得了,连他每晚来找宁玥约会都默默地恩准了。   宁玥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哪有你们这样做娘亲和姐姐的?别人都是巴不得把人藏在屋里,你们倒好,硬是将我推到那个大尾巴狼的身边儿去,也不怕他欺负我!”   “你不欺负小胤就够了。”蔺兰芝笑着说,起身将宁玥“轰”了出去。   宁玥转过身,想进屋,门却嘭的一声合上了!   宁玥拍门,压低音量道:“不带这样的!大半夜了,还叫我去私会男人!你是不是我娘啊?”   门被打开了。   宁玥松了口气,刚要往里走,又被蔺兰芝按住了额头,蔺兰芝莞尔一笑,递给她一个食盒:“小胤最爱吃我做的栗子糕了,拿好,不许弄坏。”   宁玥:“……”   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宁玥拧着栗子糕,唉声叹气地去了。   谁料走到半路,碰到了在棠梨院附近徘徊不定的马援。   马援一见女儿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再看看女儿拧着的食盒,浓眉登时一蹙,沉声问:“这么晚了,去哪儿?”   宁玥行了一礼,垂眸道:“没去哪儿,就转转。”   “转转还拧食盒?你的丫鬟呢?”哪有让主子自己动手提东西的?马援对那个不怎么听自己话的冬梅越发不喜。   宁玥当然不能告诉他,我丫鬟被娘亲给扣下了。   “她闹肚子,一会儿就来,父亲你先忙吧,我走了。”宁玥欠了欠身,转头就走。   马援眸光一凉:“站住!那边是温泉,大半夜的,你跑去那里做什么?”   宁玥词穷了,若天色早点,她还可以说自己是去探望祖母走岔了路,偏偏这个时辰,谁都知道老太太歇下了,而她在府里,与其他人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断没大半夜上门叨扰的道理。唯二亲近的蔺兰芝、马宁馨又全都与她住一个院子,她总不能连自己的院子都走错。   马援见女儿迟迟没有开口,眸光越发寒凉:“你是不是约了什么人?”   “哪儿有?”宁玥微微一笑,说道,“我是来找您的,刚刚您不是吃了闭门羹吗?我怕您心中难受,特地吩咐人做了栗子糕,您尝尝!”   马援似信非信地斜睨了女儿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一转,道:“既然睡不着,就来我书房练字吧!”   最、讨、厌、练、字!   宁玥咬牙,跟着马援去了。   马援的书房在外院,离温泉不太远,站在铁桦树上,能依稀看到书房的窗。   看着马上就要投入自己怀抱的小玥玥,半路被人劫走,玄胤气得咬牙切齿!   宁玥推开了轩窗,开始练字,两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不用猜也知道,玄胤肯定气疯了。不过玄胤不能明目张胆地冲进来,因为以他父亲的性子,真捅破了这层纸,一定会闹到中山王府去,那样,玄胤想再溜出来私会她,便没那么容易了。   玄胤站在树顶,给宁玥比划着大大的手势。   宁玥抿了抿唇,道:“父亲,我要如厕。”   “不许去!”马援想也没想地说,眸光扫过铁桦树上的黑夜,心头冷笑,臭小子,以为我女儿是这么好见的?   玄胤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一屁股坐在树干上,呼呼呼呼地喘气。   宁玥用余光看了看不远处的人影,又看了看一脸贼笑的父亲,满面黑线。   又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宁玥觉得自己的手都要写断了,马援仍旧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宁玥揉着手腕,对树上的玄胤摇了摇头。   你还是走吧,今晚肯定是没戏了。   玄胤果真飞身走掉了。   宁玥气红了脸。   让你走你就走啊?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一刻钟后,红玉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四爷!四爷不好了!”   马援放下看了一个时辰也没翻页的书,从容淡定道:“怎么不好了?”   红玉扫了宁玥一眼,低头道:“夫人的脚又痛了,叫四爷赶紧去看看!”   她娘的脚不是早就好了么?怎么又开始痛了?   “确定是要我去看?”马援拿腔拿调地说,“不会我刚去,你们夫人的脚便不痛了吧?”   红玉硬着头皮道:“不会,夫人说了,小姐回来之前,她的脚会一直特别痛的。”   宁玥什么都明白了,玄胤并没有离开,而且去搬救兵了。   马援压下唇角的弧度,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轻咳一声道:“那个……不用急着回来,多玩一会儿,啊?”语毕,一溜烟儿地走掉了。   宁玥呆住,这真的是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父亲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贼了?还连她都利用上了!   “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   温泉边,玄胤如愿见到了宁玥,抱着宁玥的小身板儿,臭着脸,将马援数落了一顿:“……太过分了!等我们成亲了,我就把兰芝接出去住!看他还怎么耍心眼儿?”   宁玥慢悠悠地笑了:“你没心眼儿啊?还不是为了见我,叫我娘使了美人计?五十步不要笑百步。”   玄胤鼻子一哼:“爷跟他怎么一样?爷可没弄几个女人回来膈应你!”   宁玥望了望无边的夜色,含了一分感慨地叹道:“我娘跟我爹一开始也挺好的啊,是后面,发生了很多事,就慢慢地变了。”   “想逼我发誓就直说,不过我不会说的!”那种玩意儿,说了有用么?他从不轻易给人承诺,也不轻信别人给他的承诺。能做到的,根本不必说,说了,往往很多都不会去做。他看向宁玥,眸光沉稳而坚定,“路是走出来的马宁玥,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   宁玥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是的,只不过,女人在经历那些以前,总是很容易被男人的话语打动。”蔺兰芝如此,马宁馨也是。马宁馨刚与陈博交往时,陈博就曾她姐说,我不是一个很会讲甜言蜜语的人,但我肯定会对我的女人非常好。马宁馨当时就给感动了,结果呢?差点儿连小命都没了。   玄胤敲了敲她脑门儿:“故作深沉!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似的!”   宁玥张了张嘴,半晌,嫣然一笑:“怎么可能?”怕玄胤揪着这个不放,果断话锋一转,“对了玄胤,你猜我今天去郭家碰到谁了?”   “谁?”   “白薇儿。”   “她?”玄胤皱起了小眉头,呢喃了一句,“他们也把她当成我娘了?”   这句话,让宁玥笃定了心中的猜测,玄胤的娘亲与郭家一定有着什么关系,她一度怀疑过玄胤娘亲是郭老太君的女儿,但据她所知,郭老太君除了中山王妃与皇贵妃,没生第三个千金。要说是个庶女,郭老太君又不该对玄胤这么上心才是。   宁玥见玄胤并没有与她解释的打算,暂时压下了这一疑惑,反正她与玄胤来日方长,该她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不是,郭家没找白薇儿,是白薇儿主动送上门的。”   玄胤疑惑不解地看向了宁玥。   宁玥说道:“抚远公主怀孕了,她心脏不好,太医建议她把孩子打掉,司空老先生也是这么建议的。但她自己不愿意,郭老太君便着人贴了张告示,悬赏千金,寻找神医。白薇儿就是这么进的郭家。”   “那她治好了吗?”玄胤问。   宁玥就道:“正在治,给抚远公主开了药,说是有七成把握母子平安。”   七成,已经是非常高的把握了,便是寻常女人妊娠,也没哪个大夫敢打包票毫无风险的。   玄胤狐疑地摸了摸下巴:“她该不会是瞎蒙的吧?骗点儿钱。”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不过后面,在回春堂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改变了看法。”宁玥把回春堂的碰瓷案件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玄胤,“她还说‘你们太学也不过如此’,一个把太学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你说,真的只是一个商贩的私生女吗?”   玄胤摇了摇头:“我看不像,给我几天时间,我派去临淄的人应该快回来了,到时候就知道她究竟是哪路神仙了。”   话落,心口猛地一抽,他痛得绷紧了身子。   宁玥看向他,眸光动了动,第二次了,寿宴那天他就疼过一回,却还骗她没事,“你到底怎么了?别忽悠我!”   玄胤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真没什么事,就是小东西最近不太安分。”   事实上,从宁玥高烧那晚开始,蛊虫就已经开始慢慢苏醒了,头几天,还能通过泡寒池压制,渐渐的,寒池失了效力,蛊虫动得越来越频繁,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要完全苏醒了。   至于苏醒后,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是疼、是痒、还是什么,他没有答案。   ……   回到中山王府,玄胤便倒下了,整个人陷入剧烈的疼痛,直到失去意识。   所有人都慌了,中山王即刻入宫,将与皇帝商议南疆战事的玄煜拽了回来。玄煜马不停蹄地去了紫竹林。   司空流是被玄煜从被窝里捞出来的,气得吹胡子瞪眼,背着医药箱,一边骂一边颠簸着去了王府。   玄胤的状况不太好,蛊虫已经醒了大半,却又被他的内力死死压着,但随着他的昏迷,内力正在一种看不见的速度流逝,过不了多久,蛊虫便要重获自由了。   司空流蹙眉:“我上次不是给你药了吗?没让他吃?”   玄煜神色凝重,没说话。   司空流叹了口气:“这跟生病是一个道理,症状轻的时候,用点药便没事了,等症状越来越重,动刀子都不行了!哎呀,你说你们……算了算了,骂也没用。”   玄煜看着昏迷得不省人事的弟弟,问道:“现在怎么办?”   司空流无可奈何地捋了捋袖子:“等他疼过这一阵再说咯!扛得过,就赶紧大婚,扛不过,就准备后事!”   “这么……严重?”玄煜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终于破出了一丝表情。   司空流翻了个白眼,道:“虽然听起来很玄乎,但我早告诉过你的嘛,这种蛊毒与别的蛊不一样,要等到合欢的时候才能醒啊。这么早醒过来,一个搞不好,会要他的命的!”   “没办法救他了吗?”玄煜捏紧了拳头问。   司空流的眸光扫过玄胤的裤裆:“你想怎么救?他现在半死不活的,想合欢也不成啊!等吧,这一次只能听天由命了。”   如果玄胤的蛊虫没有提前苏醒,与宁玥顺利大婚、顺利洞房的话,痛苦与风险都会降到最低……但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这小子,肯定干了什么,才把蛊毒给引发了。”   司空流说这话时,深深地看了跪在一旁的冬八一眼。   冬八低下头,不敢告诉他们,少爷是抱着高烧的宁玥姑娘才提前催发了蛊毒。那一晚,少爷就疼得差点晕了。少爷不吃药,也是因为不希望自己变回废物,不能帮宁玥姑娘收拾那些人了。   但这些,他怎么敢说?说出来,岂不是让王爷他们将责任怪罪到宁玥姑娘头上吗?   ……   听说可能要准备后事,王妃给郭老太君递了消息,郭老太君连夜与郭况赶来,鞋子都穿反了。进门时,没看到门槛,险些摔得鼻青脸肿。   郭况与王妃同时扶住她。   王妃轻声道:“娘,您慢点儿!”   郭老太君的整张脸都白得毫无血色了,眸光微颤地看向床上的人儿:“怎么回事?好好儿的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   王妃抹了泪,叹道:“没说一定,只是……如果天亮还醒不过来,就……”   身子一晃,郭老太君跌在了椅子上,神色彷徨地揉着心口,道:“不是说……大婚后就会没事了吗?这眼看着就要大婚了……怎能愣是没等到那一天?”   郭况宽慰道:“娘,妹妹,你们都先别担心,还有一整晚,我相信,小胤会醒过来的。”   “万一醒不了呢?”郭老太君的泪水一下子掉了出来,“司空流来了吗?”   王妃哽咽道:“来看过了,他就是这样说的,他也没有法子,说小胤的毒发作得不是时候。”   “连他都没法子,他都没法子!谁还能有法子?”郭老太君难过地捂住了眉眼,却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等等,白姑娘……兴许能有办法!”   王妃纳闷:“白姑娘是谁?”   “这个我稍后跟你解释,崔妈妈——”郭老太君对着门口嚎了一嗓子。   崔妈妈打了帘子进来:“老太君。”   “快,拿上我的帖子,去把白姑娘请来!”   ……   小半个时辰后,郭家的马车抵达了将军府,崔妈妈叩响大门,开门的小厮见到是她,先是一怔,随后笑道:“您找三小姐吧?稍等,奴才这就去请!”   “不是不是。”崔妈妈拉住他,“我找白薇儿!”   “白薇儿?”宁玥顿住了正在梳头的手,看向眉头紧皱的冬梅,“确定没听错?”   冬梅笃定地道:“确定!是门房的小六子亲口与奴婢说的,他也觉得怪,崔妈妈一向是来找您的,怎么转头便叫了白薇儿出去?奴婢给了小六子一两碎银,让他以后再有消息,再通知咱们!”   “做得很好。”宁玥夸了冬梅一句,又道,“这么晚了,崔妈妈来找白薇儿,莫非是抚远公主出事了?”但大半夜的,抚远公主出事,应该由温女官来请人才对,再不济也有郭驸马,怎么会是郭老太君身边的崔妈妈呢?“你叫耿中直追上去看看!”   “是!”冬梅即刻找到了耿中直,耿中直已经睡了,但听到宁玥的吩咐,二话不说披了衣裳就走。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带回了消息:“马车是去中山王府了。”   听到中山王府,宁玥本能地想起了玄胤,玄胤刚刚才说蛊虫最近不大安分,这会子,郭老太君便将白薇儿请了过去,要说这其中没什么联系,她自己都不信。   宁玥沉默了片刻,眸色一厉,对冬梅道:“备车,去王府!”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了下来,到达王府时,白薇儿的幕篱已被飘进来的雨打湿了,她却没有摘下来的意思,戴着湿答答的幕篱,与崔妈妈一块儿走了进去。   当她出步入众人的视线时,中山王、王妃与玄煜全都怔住了。   郭老太君讪讪地说道:“很像是不是?我看第一眼的时候也惊呆了。”   中山王的眼底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王妃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   玄煜淡淡收回目光,与她打了招呼:“白姑娘。”   白薇儿欠了欠身,第一次觐见王府中人,这样的礼数,未免太轻巧。但所有人包括中山王在内,都没苛责她半句。   玄煜将她带入玄胤的房间,没与她说玄胤的病因,大概也是存了几分试探她的心思。   白薇儿从幕篱中探出那双白得仿佛没有温度的手来,给玄胤把了脉,又解开玄胤的衣襟,按了按他胸膛上的几处穴位,语气淡淡道:“原来是中了蛊啊。”   玄煜的脸色微微一变。   白薇儿看他一眼,说道:“这种蛊,极为怕热,喜欢冰冷的环境,但本身十分嗜睡,只要满足了它,它便不会出来作乱。”   与司空流说的分毫不差!   玄煜看向她的眼神里多出了一丝莫名的东西。   白薇儿又道:“什么时候中的蛊?”   “很小的时候。”   “能压制这么多年,真不容易。”白薇儿合上玄胤衣襟,将扣子一颗一颗扣好,动作温柔,“准备给他合欢解毒的?”   “是。”   “但合欢终究是有一定风险的不是吗?虽然很小,但绝不是没有。”白薇儿说着,定定地看向了玄煜。隔着幕篱的纱幔,她的眼神清透如两汪泉水,“况且他都这样了,又怎么与人合欢?”   玄煜仿佛没听到她前面的话,只问:“你有办法让他醒过来?”   “当然。”白薇儿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不仅能让他醒过来,还能彻底治好他的蛊毒,没有任何风险。”   玄煜深邃的眸子里倏然掠过一丝亮色,很快,再次暗了下来:“如果你治不好……”   “你就杀了我。”白薇儿毫无惧色地说。   “好。”   白薇儿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别答应得太快,我还没说我的诊金。”   玄煜神色不变道:“你先把他治醒,再跟我谈诊金。”   白薇儿眉头都没皱一下,从腰间的荷包取出一排银针,以烈酒消过毒之后,扎在了玄胤的几处大穴上:“半个时辰,不醒,把脑袋砍给你。尊敬的世子殿下,我们现在可以谈诊金了?”   “要多少,随便开价。”   “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白薇儿看了玄胤一眼:“我要他娶我。”   ……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一辆马车飞速地疾驰着,雨水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飘进车窗,打湿了宁玥的衣裳。   “小姐。”冬梅将氅衣披在宁玥身上。   宁玥挑开车窗帘子,雨势不大,她的视线却有些模糊:“小楼,我们到哪儿了?”   小楼大声道:“南街,再转三个弯儿,过四个路口就到了!”   “还要那么久。”宁玥放下了帘子,抱紧了僵硬的手臂,想着如果此时在她身边的是玄胤,她应该不会这么冷。   冬梅搓搓手,哈了口气:“这个天,一下雨就跟跟严冬似的!脚指头都冻僵了!”见宁玥也十分寒冷的样子,握住宁玥的手道,“奴婢给您暖暖。”   冬梅开始给宁玥捂手,但不管冬梅怎么捂,她都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玄胤,或许只有在玄胤身边,她才知道什么叫暖。   ……   正厅,玄煜将白薇儿的话告诉了中山王、王妃与司空流。   早在郭家,司空流便见识了这小姑娘的医术,尽管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比他的更甚一筹。因此,白薇儿说玄胤半个时辰能醒,他没有任何怀疑;说能治好玄胤的蛊毒,他也没有丝毫怀疑。   “合欢的风险有多大?”沉默良久的王妃,忽而问向了司空流。   司空流想了想,说:“老实讲,不大,一百个人中,最多只有一个会出现这种风险。”   “那就不要那什么白薇儿了!一切,按照原先说好的办。”王妃看向玄煜,眸光沉沉道,“明天你去一趟马家,把他们的婚期往前提一提。你与宁溪的婚事作废,已经够笑人了,小胤的若也这样,外头会怎么看我们中山王府?”   在白薇儿与宁玥之间,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宁玥。   玄煜却没如母妃所料的那样点头,而是在一阵极为长久的沉默之后,给出了相反的答案:“母妃,还是答应白薇儿的条件吧。”   王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初要给老四定亲的是你,现在要给老四退亲的也是你!你为老四好,定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我忍了,现在老四与马家小姐的亲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你又要给我变卦!你是不是太过分了?风险又不大,你乱七八糟地折腾个什么?”   司空流劝道:“是啊玄煜,你真的不要动他们俩的亲事,你是不知道,你弟弟为了求我给她帮忙,连自己的血都放了!你棒打鸳鸯,不怕他醒了之后,杀你啊?听老头子一句劝,早点让马宁玥过门,大婚后,我保证你弟弟万事大吉!”   玄煜道:“万一,他就那一百人中倒霉的那个怎么办?”   “不会,他要是那么倒霉,就不可能活到现在了!中了这种蛊还能活下来的人,天底下只有两个,一个是司空朔,一个就是他!”司空流苦口婆心道,“听你母妃的话,啊?给点金子,把那白薇儿打发了算了!已经有婚约的人了,她还成天惦记,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王妃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道:“马宁玥的出身虽差,可好歹是将门之后,那白薇儿是个商贩的女儿,我们玄家,丢不起找个人!”   玄煜又看向了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默不作声的父王,问:“父王的意思呢?”   中山王幽暗的眼眸里流转起丝丝暗涌,阴沉的脸色,因这样的眸光,越发显得冷然可怕:“你看着办吧!”   王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王爷!”   中山王累极了似的出了房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王妃气得胸口发堵,转头望向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儿子,怒道:“我不许你动老四的亲事,听见没有?别用整个玄家的声誉,给你的任性妄为买单!”   玄煜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低头,行了一礼:“母妃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吧,儿子明天再来看你。”   “玄煜!”王妃大吼。   玄煜轻声道:“除了小胤的事,别的,我都听您的。”   ……   大雨磅礴。   马车终于抵达了王府。   小楼给宁玥撑着伞,扶着她慢慢走下木凳,冬梅跳下来,接过小楼的伞,撑在宁玥头顶。   然而雨势太大,等宁玥走到门前时,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   身子浸泡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发抖。   宁玥拍响了门板:“来人——开门!快开门啦——”   守门小厮被吵醒,裹着大棉衣给开了门,见是两个被淋得狼狈不堪的姑娘,眼底闪过了一丝鄙夷。这个时辰,正经人家的小姐都睡觉了,只有那些风尘女子会在外头晃荡。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王府,不是你们这种人能来的地方!走走走!一边儿去!”小厮不耐烦地将二人轰下了台阶。   豆大的雨水砸在身上,很快将宁玥唯一干燥的地方——肚兜也淋湿了。   宁玥冷得发抖,在门即将合上时,快步将伞塞了进去。   门合不上,小厮火冒三丈:“干嘛呀?再不走,我叫人了啊!”   宁玥猛力推开门,冷冷地看向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厮,阴冷得没有一丝活人气息的眼神,看得小厮心中一阵打鼓,更难听的话瞬间说不出来了。   宁玥正色道:“我是胤郡王的未婚妻,我要见他。”   “四少爷的未婚妻?”小厮张大了嘴,“可是四少爷已经在拜堂了啊!” 【V20】玥玥出手,一锅端(一)   布满喜字的房内,玄胤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抹鲜艳的红,如血一般,令人感到眩晕。   他动了动身子,好像力气被抽空了,疲倦得很。   又这样过了许久,视线变得清明,他总算看明白了房间的布景:红帐子、红桌布、红蜡烛、窗户上两个大大的红双喜……   还有自己的衣裳,这朵系在胸前的大红花是几个意思?   呃,他不会成亲了吧?   这么快?   小玥玥呢?   很快,门被推开,一名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在媒婆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媒婆笑得谄媚,每走一步,脸上的妆粉都好似在往下坠。   奇怪,他怎么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媒婆将新娘子扶到床边,看着如此俊俏的新郎官儿,笑得越发合不拢嘴儿。   玄胤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的小玥玥,觉得尽管是做梦,但也太美好了。   身子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个翻身将新娘子压在了身下。   等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做羞羞人的事了!   “玥玥,玥玥,玥玥……”   他一边叫着她名字,一边猴急地扯她盖头。   却突然,她拍了拍他。   玄胤一愣,皱着小眉头道:“怎么了?不会又想拒绝我吧?都大婚了,还这样,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再说了,又是做梦,他非得把春宫图上的七十二式统统来一遍!   打定主意后,他又去揭她盖头,她却灵巧地一滑,滑出他禁锢,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灭了桌上的蜡烛。   屋子,瞬间暗了下来,只剩稀薄的月光,勉强照出人的身影。   玄胤勾唇一笑:“是不是害羞啦?来来来,爷不看,就亲亲。”   她坐回床边,被玄胤轻轻扯入怀中,然而就在玄胤第三次去揭她盖头时,她又蓦地抬手,像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了一根布条。   她用布条蒙住玄胤的眼睛。   玄胤笑得不行了,要不要这么害羞啊?已经熄灯了,还把眼睛蒙住?   不过这样貌似也挺有情趣的。   “小玥玥~”   他朝她摸了过去。   她静静地躺下来,等待他宽厚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游走。   他却没有丝毫停留,直奔她的盖头,呼啦一下扯了下来。   他咂了咂嘴:“可惜看不见。”   又去拉她的手。   然而这一拉,他的身子便僵住了。   他捏捏捏捏再捏捏,越捏越疑惑,奇怪,小玥玥的手几时变大变硬了?明明跟没有骨头似的,软得仿佛可以吸出水来,而且暖暖的,没这么冰。   难道这就是梦与现实的差距吗?   玄胤不悦地瘪了瘪嘴儿,又去抱她,随后,更加疑惑不解了。小玥玥才不到十四,骨骼清瘦的跟个孩子似的,怀中的女子却明显大了两号。   而且她身上……也不是他熟悉的香气。   玄胤一把扯下蒙住眼睛的布条,朝床上的人儿看去,借着极为稀薄的月光,他看清了那双隐约泛着一点血红的眸子。   这绝不是宁玥,他也绝不是在做梦。   一股浓烈的厌恶涌上心头,他翻身跳下床,冷冷地看向了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房中的“新娘”:“你究竟是谁?”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迈着纤细柔美的双腿,一步步走向玄胤,每走一步,身上的衣服便掉落一件,等她来到离玄胤三尺之距时,浑身上下已经只剩一点几乎遮不住春色的肚兜了。   光线昏暗,她娇美玲珑的身姿却反而平添了一分神秘与魅惑。   此时此刻,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会化身为狼扑上去。   她对自己的魅力也很有信心,抬手,充满诱惑地摘下了肚兜。   然而就在这一刻,玄胤二话不说,一脚飞过去,将她从窗户踹了出去。   嘭!嘭!   窗子破了,人也坠地了。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守夜的下人,大家提着灯笼赶到现场,就看见本该在房中与四少爷洞房花烛的新娘子一丝不挂地趴在地上,好像摔破鼻子了,鲜血流了一地。   整个王府都骚动了。   而大门口,大雨磅礴,小厮与宁玥的对峙仍旧没有结束。   “你说什么?”宁玥蹙眉,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小厮,“胤郡王与人成亲?谁?”   小厮不耐烦地道:“你管人家是谁?总之不是你就对了!我说你好好的姑娘家,要脸不要脸了,大半夜赖在别人家门口,不害臊啊?”   “我不信,我要进去看看!”宁玥是真的不信,玄胤刚才还与她亲亲我我舍不得走,怎么会几个时辰的功夫,便与另一个女人成了亲?要么,是这小厮撒谎;要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先见玄胤一面!   小厮快被宁玥弄得烦死了:“我说你死皮赖脸的有意思么?你就想讹银子是不是?你哪家青楼的?”   冬梅气白了脸:“不许对我家小姐胡言乱语!你才是青楼的!你全家都是青楼的!”   “哟呵!小蹄子嘴巴很贱啦!”小厮捋起袖子,就要给冬梅一巴掌,却被宁玥用伞给打到了地上。   小厮火了,大半夜被人吵醒已经很不爽了,还被两个不要脸的风尘女子欺负,不给她们一点儿颜色瞧瞧,她们都不知道王府的人不好惹!   小厮吐了两口吐沫,凶神恶煞地朝宁玥扑了过来!   可他的手还没挨到宁玥的一根头发,便被一只更有力的大掌紧紧扣住了。他回头看向那名虽被雨水从头淋到脚,却不显丝毫狼狈,反而霸气冷冽的男子,脑子里瞬间炸响了一道闷雷:“四……四少爷?”   活见鬼了!四少爷不是在拜堂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玄胤冷冷地将他摔在了地上,声若寒潭道:“不中用的东西,该请进来的不请,不该放进来的瞎放,王府怎么就养了你这种废物?冬八!”   冬八上前:“少爷!”   “眼珠子挖了,乱棍打死!”   “是。”冬八冷哼着,擒住了瑟瑟发抖的小厮。   小厮拼命求饶:“少爷饶命——少爷我再也不敢了——少奶奶饶命啊——奴才知道错了,少奶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狗眼看人低了,可惜,已经晚了。   宁玥看着只穿着一件素白中衣的玄胤,心口酸酸涩涩,闪过了很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她张嘴,喉头有些哽住。   玄胤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下颚贴住她冰凉的鬓角,软语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   他的衣裳也被雨水淋湿了,但炽热的温度透过冰凉的雨水,一点点压在她肌肤上,暖得人心尖都开始发烫。   宁玥艰难地抬起早已冻得僵硬的手臂,揪住他衣襟,泪水掉了下来。   ……   雨势渐弱,二人在各自的马车上换了干净衣衫,而后一起乘坐玄胤的马车,回往将军府。   路上,冬八将白薇儿如何给玄胤治病、如何游说玄煜答应拜堂成亲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听完,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白薇儿医术高明,早在抚远公主那儿,宁玥便见识到了,只不过,玄胤中的是罕有的南疆蛊毒,连司空朔、司空流这种医学圣手都无法攻克,只能采用风险最低的合欢之法化解,白薇儿却打包票说自己拥有一套毫无风险的治疗方案——   这是其一。   其二,白薇儿开出的条件居然是让玄胤娶她为妻。   不是宁玥非得贬低自己男人,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玄煜不是更适合做夫婿一些吗?不论名声还是权势,玄煜都甩了玄胤几条街。更何况,玄胤已经订婚了,玄煜却依旧是单身。以玄煜对玄胤的疼爱程度,只要白薇儿敢提,玄煜就不会不答应。白薇儿是脑子进水了呢,还是真的对玄胤一见钟情了?   “瞧你,招惹人家小姑娘,招惹到烂桃花了吧!”宁玥斜睨着他,眯了眯眼,“是不是上回把人家拽进马车,弄得人家春心大动了?”   玄胤坏坏地勾起唇角,单臂一伸,将她壁咚在了车壁上:“那我天天拽你上马车,你是不是已经春心躁动……得不行了?”   又没正经!   宁玥被他暧昧的气息熏红了耳朵。   他含着咬了一口:“真甜!”   酥酥麻麻的感觉,令宁玥整张脸都红透了,这家伙,色起来真不是一般人招架得住的……既然这么色,刚刚白薇儿的便宜,居然不占!   挑逗够了,玄胤坐回了原先的位子,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战果”,说道:“再勾引我,我就上了啊。”   谁、谁勾引你了?   宁玥抬起脑袋,摸了摸滚烫的脸,暗骂自己没出息,前世今生的年纪加起来都能做他长辈了,居然会被他一个小小的动作挑逗成这样。   自己一定是太久没碰男人,才会如此失态!   敛起心底突然窜出来的异样,宁玥一本正经地看向了玄胤。   玄胤玩味儿地笑了,笑得意味深长:“马宁玥,这笔账,我记着了。”   “什么账?”宁玥一头雾水。   玄胤凑近她,温热的呼吸带着薄荷的香气,喷在她唇上,仿佛……他轻轻吻着她一样:“我每为你拒绝一个女人,就得从你那里讨回一分,直到,把属于我的乐子……全都补偿回来。”   宁玥开始在心里默数,他已经为她拒绝过的有宁溪和白薇儿,还好还好,只有两个,两次就够了。   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玄胤说的补偿,不是补偿次数,而是补偿人数。   宁玥没察觉到某人眸子里闪过的算计,还在担心某人的身体:“对了,你的蛊毒怎么样了?”   玄胤的食指,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桌面:“托白薇儿的福,暂时压住了,不过压不了多久,所以做好心理准备,婚期可能要提前。”   这是玄胤第二次提婚期的事,与上次的一口回绝不同,宁玥选择了默认。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权势、名利、感情、保护,都需要人去不停地经营。她曾经问过自己,玄胤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是复仇的筹码,是对付司空朔的利器,还是在孤单时能给自己慰藉的伴侣?她不知道,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不过不管是什么,她都深深地明白,自己要抓劳这个男人。   马车很快抵达了将军府,玄胤牵着宁玥的手下了马车。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二人漫步在湿答答的草地上,临近棠梨院,宁玥停下脚步:“就到这儿吧,你赶紧回去,王府那边,怕是人仰马翻地在找你。”   与白薇儿成亲一事,虽说十分荒唐,但到底得到了王爷与玄煜的首肯,大家伙儿是卯足劲儿办事,办到一半,新娘子被裸踹出门,新郎官不知所踪,不用想也知道,玄煜的表情有多难看了。   玄胤却是不屑地哼了哼:“一天到晚自作主张,最见不得他总这么自以为是!”   宁玥想说“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不希望你承担那百分之一的风险”,话到唇边又觉得虚伪,她自己其实也气得半死,玄煜答应什么不好,非得答应白薇儿与玄胤亲事,要不是玄胤醒得早,只怕都被白薇儿给“玷污”了。   玄胤是成年人了,他有权力为自己选择什么样的人生,是充满了风险,还是充满了安逸。玄煜做为大哥,比玄胤的亲爹都管的宽,真是匪夷所思!   目送宁玥进入棠梨院后,玄胤脸上的笑容一收,阴沉着脸去了碧水胡同。   那里,查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   黑衣人抱拳,给玄胤行了一礼:“少爷。”   “怎么样?”玄胤面色阴冷地问,与在任何人面前都有所不同,此时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从炼狱走出的修罗,满眼都散发着一股毁灭的气息。   黑衣人不禁福低了身子,道:“属下走访了白家的亲戚和邻居,他们都说,白薇儿是白老爷的私生女,今年才被领回白家,她性格孤僻,不喜与人交往,总坐在药铺中研究药材。”   “他们从前可听说过这号人物?”玄胤沉沉地问。   “没,都觉得特别突然,还说,白老爷这么正直的男人,居然偷偷地养了外室,难怪发妻死了那么多年也没再娶。然后,白老爷家中并无其它妾室。”   “白薇儿的娘呢?”   “病死了,就是她死了,才让白薇儿与白老爷回家。”   “这么说,白薇儿真是白老头儿的私生女?”但为什么他总觉得不像?玄胤又道,“她医术跟谁学的?”   “白家祖传的医书,白老爷都放在了白薇儿的娘亲那里。”   “自学成才?”玄胤眯了眯眼,“她在临淄也喜欢到处逛街?”   “不喜欢,她几乎不出门。”   这就怪了,一个不爱出门的人,怎么来了京城之后便大街小巷地走个不停了?   “她可与谁有过书信来往?”玄胤追问。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书信没发现,不知是没有还是全都销毁了,但属下在他们的药铺里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账本,属下也不清楚是什么,就先带回来了。”   玄胤接过来一看,这乱七八糟写的什么?像字又像符。   “冬八!”   “哎,少爷,来了,你叫我?”   玄胤把账册丢到他怀里:“找几个太学博士看看,认不认得这是什么字。”   ……   玄胤的“出走”让王府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混乱,中山王、王妃、郭老太君、郭况、玄煜、司空流以及玄彬、玄昭全都被惊到现场,若非王妃着人拦着,小樱也得跑过来凑热闹。   白薇儿已被丫鬟婆子扶回厢房,自从见识到四少爷的彪悍之后,下人们再也不敢把新娘子领到他的房间了。   白薇儿穿戴整齐后,由司空流给看了诊。   诊完,司空流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右小臂骨折了。”   玄胤那一脚踹得太狠,白薇儿像断了线的风筝直愣愣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只摔断一条手臂其实已经算万幸了。   司空流给了玄煜一眼“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眼神。   玄煜蹙眉,没说话。   郭老太君与郭况面面相觑,也没说话。   中山王阴沉着脸,更没说话。   只有王妃一脸释然地笑了笑,“惋惜”地说道:“真是委屈白姑娘了,我那小儿子就是这么个臭脾气,别说你一个外人,他连他亲三哥也差点儿打死过。这堂没拜成就算了,房也没圆,这门亲事,看来是做不得数了。不过白姑娘你放心,你大可在府里好生养伤,等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我再与他苦口婆心地劝劝,你呀……还是有指望嫁过来的。”   这话,真是叫人笑掉大牙,玄胤的立场摆得如此明显,劝一百次都没可能了。   更重要的是,白薇儿一丝不挂的样子被那么多下人看到,她在府里呆得下去才怪?   白薇儿低下头,露在幕篱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玄煜愧疚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是我考虑不周,让白姑娘受委屈了。”   白薇儿咬紧了唇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玄家……太欺负人了。”   玄煜的脸色浮现起一抹难以掩饰的同情,但一想到自己弟弟的性子,又无法再次给出令白薇儿满意的承诺,只得沉吟片刻后,说:“小胤那边,恐怕是行不通了,白姑娘不知可否换成其他条件。”   这是希望,白薇儿继续给玄胤治疗蛊毒的意思。   白薇儿的拳头紧了紧:“他那样对我了,还指望我救他吗?”   语毕,忍住疼痛站起身,“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了。”   “白姑娘,我送你。”玄煜轻轻走上前,在与她三步之遥的地方顿住,这是他多年打仗的习惯,除了十分重要的人,否则,他不会随便与人走得太近。   白薇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别假惺惺了。”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王府。   但她没有立刻回马家,而是问了车夫哪里有比较清静的寺庙之后,搬去了一间寺庙。   天亮,贴身丫鬟紫鹃也搬了过去。   消息传到棠梨院时,宁玥正在试穿新肚兜,最近补的太厉害,原先的肚兜都小得穿不上了,冬梅连夜给她做了两个新的,总算没那么挤了。   “她真不回马家了?”宁玥照了照镜子,问。   冬梅哼道:“她有脸回?姐姐跟咱们夫人强男人,她自己又跟您强男人,都说妙手仁心,她医术那么高明,品性怎么那么不端呢?她敢在府里呆着,奴婢一定第一个把她光屁股被看了的糗事抖出去!”   白薇儿“霸王硬上弓”不成,反被玄胤如此羞辱,换做是自己,恐怕也在马家与玄家呆不下去。寺庙虽然清苦,但对于想要避世的人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道理是这样没错,宁玥却总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当天下午,玄家的人便上门了,仍旧是之前的秦氏,秦氏没说玄胤中蛊毒的事儿,只说玄煜要出征了,这一去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希望在出征前,见到最钟爱的弟弟完婚。   老太太与马援商议一番后,同意了玄家的请求,将六月初八的婚事提前到了五月初一。   随着婚期的提前,一系列的准备工作也跟着相应提前,按照原西凉习俗,大婚前,双方都各自要到寺庙点高香、斋戒三日,为这段姻缘祈福,也为将来的百子千孙祈福。玄家,早在三月底便去了。马家这边,因为蔺兰芝染了一点风寒而拖到了四月初五。   四月初五这天,蔺兰芝起了个大早,给女儿梳妆打扮后,母女俩先去福寿院给老太太请了安。自从出了梦抱戏子的事,老太太羞愧得再也没敢出门,每日两次的昏定晨省也改成了十天一次。   给老太太请完安,宝珠借送人出去的机会,找到了宁玥。   “宝珠姐姐,最近清辉院有什么动静吗?”宁玥问。   宝珠压低音量道:“大的动静没有,只白霜儿每日都来院子里跪半个时辰,请求老太太原谅,然后,白霜儿开始吃素了,说是要为死去的孩子祈福,望他早日投胎转世。”   像白霜儿的做法,装柔弱、装可怜、装善良。宁玥又问:“老太太什么态度?”   宝珠如实道:“起先都不理她的,但时日长了你也知道,老太太心肠不硬,又最是寂寞。”   宁玥听懂了,眼下老太太虽没表态,但如果任由白霜儿发展下去,复宠几乎是指日可待的。开什么玩笑?没出白薇儿的事时,她就已经够厌恶白霜儿了,而今白薇儿又跑来跟她抢玄胤,她真恨不得把这两姐妹直接给叉出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宁玥又问:“她最近一直没出过府吧?”   宝珠摇头:“她这身份,出不去。”   “也是。”宁玥想了想,“她身边的丫鬟呢?”   “青梅倒是给她买过几次胭脂水粉,出去的也不多。”宝珠说道。   “玥儿,好了没?你二婶她们都等着了!”不远处,蔺兰芝朝宁玥招了招手。   “来啦!”宁玥说完,握住了宝珠的手,“多谢宝珠姐姐,我先去了。”   宝珠点点头:“去吧,家里有我呢,大小姐与妞妞那边我也会顾着的。”   马宁馨是和离之人,不能参加这种的活动,说是不吉利,怕传染了晦气给宁玥。   宁玥在大门口见到了等候多时的二夫人、三夫人母女,几日不见,二夫人又胖出新高度了,索性宁婉出落得越发漂亮;三夫人与宁珍依旧是老样子,一个唯唯诺诺,一个目中无人。   “可算是来了,日头这么毒,咱们得赶在午时之前到才好!”二夫人擦着汗说。   三夫人忙附和:“是的,前几天冷了那么一下下,这会子又热了,别半路给中了暑。”   蔺兰芝就吩咐红玉将马车与众人的行礼一一清点了一下,因要居住三日,大家带的东西不少,足足三辆马车才把行礼细软那些装载完毕。   准备妥当后,蔺兰芝对二位嫂嫂道:“二嫂、三嫂没什么东西要带了吧?没的话,咱们赶紧上路。”   谁料,就在一行人即将跨出门槛之际,一道削瘦的紫色身影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头梳百合髻、戴明珠海棠钗、耳坠明月铛,未施粉黛,楚楚可怜,不是阔别多日的白霜儿又是谁?   白霜儿在蔺兰芝面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夫人。”   她身后,跟着青梅,青梅手中,拧着两个包袱。   蔺兰芝柳眉一蹙:“你来做什么?刚滑了胎,该好生修养才是。”   二夫人、三夫人的眼底都掠过一丝不屑。   白霜儿尴尬地红了脸,咬咬唇,将头更谦卑地垂低了几分:“婢子……有事想求夫人。”   哈,这副模样,真的还是当初抱着马援的胳膊、不将蔺兰芝放在眼里的白霜儿?宁玥险些怀疑自己眼花了。   蔺兰芝不耐烦地皱紧眉头:“你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去找四爷吧!”   宁玥默默地给她娘竖了个大拇指,白霜儿这煞星,谁沾上谁倒霉,好了旁人无功,坏了旁人有罪,还是躲远些的好。   哪知,白霜儿听了这话,直接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一跪,惊得蔺兰芝后退了两步:“你这又是做什么?想让大家全都看见我欺负你吗?”   二夫人鄙夷的眸光扫过白霜儿楚楚动人的脸,说道:“四弟妹你放心,我们全都可以替你作证,是她自己要跪的,与你无关。”   三夫人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白霜儿的泪水夺眶而出,望向蔺兰芝,呜呜咽咽道:“夫人!婢子知道婢子曾经得罪过您,还请您看在咱们同是四爷房里的人的份儿上,原谅婢子的过错!婢子已经改过自新了,将来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夫人的!”   她说着,居然当众磕起头来。   蔺兰芝要去扶她,被宁玥拦住,宁玥神色无波道:“娘,她自己要跪,自己要磕,就让她弄个够!”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蔺兰芝没好脸色给白霜儿。   白霜儿就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婢子太久没见到妹妹了,心中甚为挂念,想向夫人求个恩典,准许我出府探望她一番!”   在马家,姨娘与通房丫鬟是不得随意出府的,就是怕与外头的男人发生什么不清不楚的纠葛。白霜儿虽说无名无份,可连孩子都怀过了,所有人包括马援在内,自然而然地将她列入了姨娘的行列。她想出府,除非是征得马援或主母的同意。马援最近一直躲着她,哪里肯见她呢?她唯有将主意打到蔺兰芝头上了。   蔺兰芝下意识地想拒绝白霜儿的请求。   宁玥在做了一番计量后,却轻轻握住了蔺兰芝的手,说:“娘,白薇儿骨折了,伤得挺严重,也不知好些了没,白姑娘担心她亦在情理之中,你就准了吧。”   蔺兰芝巴不得那个抢她女婿的女人全身骨头断裂了才好,哪里肯让白霜儿去探望她?但她一对上女儿意味深长的眸光,便知女儿怕是另有打算,就对白霜儿道:“好吧,你去吧,不过你记得,天黑之前务必赶回来!”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白霜儿喜极而泣地磕了一个响头之后,从青梅手中接过包袱,含泪出府了。   蔺兰芝并未将这一段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与女儿一块儿上了马车。之后,二夫人母女与三夫人母女也相继上了马车。   一个时辰的颠簸后,马车停在了山脚。   红玉打了帘子,将蔺兰芝与宁玥扶下马车。   这时,刚刚接近午时,天气不算太热,只有肥胖的二夫人憋得有些中暑,一行人稍做休息之后,踏上了前往白云寺的台阶。   白云寺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古迹,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香火旺盛、名誉极佳,是为数不多能够接纳皇室贵客的庙宇之一。   来之前,蔺兰芝已与庙里的主持打了招呼,早早儿的,便有一名机灵的小沙弥等在寺门口。小沙弥给众人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女施主们路上辛苦了,禅房与斋菜都已备好,请女施主们随我来。”   宁玥一行人跟着小师傅,绕过观音殿、如来殿……来到后山的一处十分清静的禅房院落。   蔺兰芝事先定了七个房间,她与宁玥一间,二人的丫鬟一间,二夫人母女一间,三夫人母女一间,她们的丫鬟住两间,最后一间原本是给老太太定的,但瞧老太太神色不对,蔺兰芝没提出这个请求。   那间房,在晚上派上了用场,马援来了。   马援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我与你娘有要事要谈,你就……先在那边住一晚吧,啊?反正你也这么大了,应该不怕黑了。”   蔺兰芝自然不干,留下宁玥,将马援赶去了最后一间禅房。   明天开始,要正式斋戒,蔺兰芝通知大家早些休息。   二房、三房关上门睡了,蔺兰芝也准备落锁,突然,有人拍响了房门。   “夫人!夫人,是我!”   蔺兰芝一听这声音,胃里便开始翻滚了,拉开门,冷冷地看着对方道:“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不是让你探望完你妹妹,便直接回府的吗?”   白霜儿为难地说道:“是,婢子是准备回府的,但没想到与妹妹说话忘记了时辰,一出来,竟这么晚了……山路太难走,婢子……婢子不敢走夜路……”   “等等。”蔺兰芝眉心一蹙,“白薇儿也在白云寺?”   白霜儿点头:“是的,她受伤后,面子上过不去,不敢留在王府,也不敢回将军府,便来白云寺住着了。”   真是冤家路窄!   蔺兰芝好端端的心情一下子给破坏得干干净净,但人求到她名下,她又不能真把人赶出去。可是……把白霜儿放到谁屋里睡呢?谁屋里都满了,除了马援那间。虽然她与马援闹着别扭,但也不代表她乐意把别的女人往马援的床上送。   她看了白霜儿一眼,白霜儿低垂着眉眼,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哪句话不对惹恼她。   真是会装!   什么探望妹妹?分明是算准了马援会来寺庙,所以想趁机接近马援的吧?   不行,绝不能让她得逞!   但不把她放到马援屋里,又放到谁屋里呢?   “娘。”宁玥微微地笑了笑,“父亲刚才说有事与您商量,您早些去吧,让白姑娘在我这儿歇息。我睡相不太好,白姑娘不介意吧?”   白霜儿娇媚的脸上立刻露出感激的神色:“当然不介意,三小姐能收留婢子一晚,是婢子的福气!”   蔺兰芝不大放心,拉过宁玥的手,小声道:“玥儿,我总觉得白霜儿怪怪的,性情反差太大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让她去你父亲那里吧。”   小三勾引丈夫,她不好受,可万一小三陷害女儿呢?这个比任何事都更令她难受。   宁玥给了蔺兰芝一个安心的眼神,她娘察觉出异样了,她又怎么会没有?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就看看这个白霜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娘,你只管去,我自有分寸。”   蔺兰芝仍不放心,宁玥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才释然地点了点头:“那好,万一碰上不对劲儿的地方,记得叫人,我跟你父亲都会醒着的。”   白霜儿在宁玥的房里住了下来。   夜里,小沙弥给每位施主都送了一份宵夜——清粥与糕点。   白霜儿吃了两口,见宁玥合衣躺下了,轻声问:“三小姐要吃一点吗?”   宁玥摇头,背过身子,翻开一本书看了起来。   白霜儿抿抿唇,望着宁玥的背影道:“婢子听说三小姐的功课很好,去年测评拿了第一,连院长都夸三小姐了。”   宁玥没理她。   她又自顾自地说道:“我也喜欢看书,但我其实不识字,是老爷说,我看书的样子很美,我便常常装出喜爱书本的样子,像个大家闺秀。你可能会笑话我东施效颦……”   “连东施效颦都懂,白姑娘也不完全是胸无点墨嘛。”宁玥淡淡打断了白霜儿的话。   白霜儿一噎,长睫颤了几下,又说:“三小姐,我们其实……可以不闹得这么僵的。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宁玥似嘲似讥地笑了,“你勾引我父亲,你妹妹勾引我未婚夫,姐妹俩,上赶着配人家翁婿,你这样的家人,恕我马宁玥高攀不起。”   “我妹妹的事……我真的毫不知情。”白霜儿伤心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与她的关系并不像你们看上去的那么好。她来我家也才不到半年而已,这半年,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你看,她医术这样好,连公主的病都能治,公主该多感激她呀?她哪怕随便给我求个恩典,我至于被你们母女给压制得死死的吗?”   这倒是大实话,白薇儿得罪了玄胤,可仍旧治着抚远公主的病,且玄煜那边,也没对白薇儿“死心”,只等打开白薇儿的心结,让白薇儿给玄胤再治疗一次蛊毒的。白薇儿不论是向抚远求恩典,还是向玄煜提条件,都足以将白霜儿的地位稳固得牢牢的。偏偏,白薇儿没这么做!   宁玥用余光瞟了白霜儿一眼,她告诉自己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   “白姑娘,你知道白薇儿为什么能够勾引到玄胤吗?”   “听说,是胤郡王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她不太确定地说。   这是外头传出来的消息。   白霜儿是真不知道玄胤中蛊了,还是装作不知道的?   “三小姐。我与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希望我们不要一直这么误会下去了,薇儿的事,我真的不知情,更没有参与。我们之间,斗来斗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要的不多,一个名分罢了。只要三小姐肯给我,我从此,乐意以三小姐马首是瞻!”   宁玥停下了翻书的动作:“以我马首是瞻?”   “是。”白霜儿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   宁玥转过身看向她,眸光如一泓望不见底的湖水,幽幽的,泛着冷波:“包括对付你的妹妹?”   白霜儿一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从那惊慌的眼神中,宁玥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挣扎,片刻后,挣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坚定。   “是,包括对付她。”   “为什么?”宁玥定定地看着她问。   白霜儿瞳仁一缩,道:“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我妹妹!”   ……   寂静的后坡,一处单独设置的院落中,紫鹃缓缓打开了院门,看见来的是玄煜和司空流,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倨傲地问:“这么晚了,找我家小姐有事吗?”   玄煜客气地说道:“算算日子,该给白姑娘换药了。”   医者不自医,白薇儿医术再高明,自己的胳膊断了,也还是需要别人给上夹板的。   “你们先等着,我去禀报我家小姐!”   紫鹃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玄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双拳紧握,似在隐忍眸中情绪。   司空流叹道:“好端端的,你非得来吃闭门羹,活该吧!”   不多时,紫鹃出来了,表情依旧是臭得欠揍:“我家小姐在沐浴,你们过半个时辰再来吧!”   司空流拉拉玄煜的袖子:“走啦走啦,去观音殿坐会儿,这儿蚊子厚,当心被抬跑。”   二人一前一后地去了。   ……   宁玥放下书本,看向双目发直的白霜儿,噗哧一笑:“白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白薇儿如今是公主的救命恩人,你开她的玩笑,可别开的太过火。”   白霜儿目光凛凛道:“我没开玩笑!她真不是我妹妹!”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们?”宁玥挑了挑眉,问道。   白霜儿捏紧帕子,眸子里浮现起十分浓郁的纠结之色:“不是,我不是成心骗你们的,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今天我说来探望她,其实……其实是想确定一下!”   宁玥来到桌旁坐下,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却没吃,要吃,却停下了:“哦?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这个!”白霜儿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玉佩,“我父亲常年在南疆贩药,我对他们的东西还算熟悉,虽不认得它写的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这是南疆文字!”   这个时代,几乎每个人都有佩戴玉佩的习惯,而一般刻在玉佩上的不是名字就是族徽。如果白薇儿真的是大新人,绝不可能佩戴一块刻有南疆名字的玉佩。   宁玥打量完玉佩后,问向白霜儿道:“她不是你父亲带回来的么?”   “是!但我怀疑,是她蒙蔽了我父亲!我父亲早年,在外头养过几个外室,从不曾听说谁生下了孩子,也许……是她买通了其中一个,谎称她是我父亲的血脉,我父亲一时心软,便将她带了回来。”   “这种可能,的确不是没有。”宁玥将玉佩对准烛火,仔细端详了起来,羊脂美玉,质地通透,上乘得不能再上乘了,“你突然跑来投靠我,是怕哪一天我得知真相了,会告你一个勾结南疆人的罪名?”   白霜儿扑通跪下:“三小姐明鉴!我是被蒙蔽的啊!我真的没有勾结南疆人……我……请三小姐救我——”   不怪白霜儿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换做任何一个人,一旦被冠上勾结南疆人的罪名,都会被当作卖国贼处置掉。但——   宁玥透过玉佩的缝隙,看了白霜儿一眼,又道:“你刚刚去找她对质,她怎么说的?承认了吗?”   白霜儿再次摇头:“没有,她说玉佩不是她的,但我明明是在她的房里捡到的。”   “她没问你在哪儿捡的?”   白霜儿道:“问了,我如实说了是在她房里,她说,可能是哪个丫鬟婆子偷了好东西,无处藏,才丢到她那儿的。”   这种情况倒是比较常见,一些人手脚不干净,偷了又怕查到,便随处一扔。   白霜儿懊恼地道:“她还说,可能是四爷的,因为四爷常年与南疆士兵打交道,搜刮了一些好东西不足为奇,我在她面前……装作信了。但她分明是在解释、掩饰!”   宁玥将玉佩放进了怀里:“你做得很好,我这个人呢,向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你若真助我铲除了白薇儿这个眼中钉,我一定让你在马家过得顺风顺水!”   白霜儿的眼底闪动起极亮的光芒来:“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   “我困了,先睡了,明天再说。”宁玥打了个呵欠,躺会被窝里,不多时,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在宁玥看不见的地方,白霜儿意味难辨的眸光落在宁玥拿起来却并未吃进去的糕点上,冷冷地笑了,三小姐啊三小姐,知道你谨慎,不肯随便吃人准备的东西,但你一定没料到,我还有后招吧!   白霜儿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娶了一点药粉洒进油灯,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香气。   她即刻捂住口鼻,戴上黑色斗篷,拉开门出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宁玥便睁开了眼睛。   宁玥捏紧鼻子,跳下床,拧起茶壶,浇灭了油灯,随后,换上一件暗色外套,悄悄地跟了上去。   ------题外话------   玥玥哭了喂,动心了有木有?有木有?有木有?   都23号了哇,票票在哪里?   没票没码字动力斯基~ 【V21】玥玥出手,一锅端(完)   禅房,光线幽暗,蔺兰芝静坐在床头,细细翻看着明日的流程单子,在她对面,一个小圆凳子上,坐着目光炯炯的马援。   “兰芝。”马援开口道,“我刚刚说的事,你能考虑一下吗?”   蔺兰芝想也没想地朝他瞪了过来:“马援,亏我还以为你真的洗心革面了,没想到,你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你心里,还是向着那个差点害死我的白霜儿!”   马援讪讪地说道:“没,没装,我是真的想跟你好,这几天,我也真的没再去看她。你寿辰上的事,我也很生气,她不该动歪心思的!好在……你并没有事……”   “我没事,她就可以被饶恕了吗?”蔺兰芝几乎要气笑了,若非玥儿与小胤机警,提前收买了戏子,现在,名节尽毁的人就是她了。这个男人,竟然还为白霜儿求精,叫她原谅对方!这些天,他处处黏她、逗她、哄她,原来全都是为了那个白霜儿!   马援低下了头,说道:“我不是让你饶恕她,只是,她孩子没了,也算得到惩罚了,我到底欠她们家一条命……”   “马援,那是你欠的,不是我蔺兰芝欠的!我没道理为了帮你报恩,就给我女儿找一个庶母!”   “我们是夫妻,你难道不能体谅我一下?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只是……亏欠她太多。”   蔺兰芝气得把不想说话了,叫她答应白霜儿过门,死都不可能!   ……   却说宁玥追出去后,一路跟踪白霜儿,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落,这个院子,看上去不像是给普通香客居住的,倒像长期定居的那种。   白霜儿从后门进了院子,回头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   她穿过后院,踏上走廊,拐入了最东边的一个小房间,那里,白薇儿已经等候多时了。   白薇儿依旧戴着淡青色幕篱,即便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半透明的幕篱中,她右臂上了夹板,为更好的制动,用纱布绕过脖子,将手臂吊了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满头大汗的白霜儿,纹丝不动地说道:“都办成了?”   白霜儿瞄了一眼坐上的少女,感觉一股无形的威压朝着自己压迫而来,不由自主地,她微微低下了脑袋:“是的,办成了,她现在已经晕得不省人事了。”   “哦?她没起疑?”这话,听着好像不太相信白霜儿的办事能力。   白霜儿的心里闪过了一丝不悦,可不知为什么,对着这个相处了几个月的妹妹,她竟然没胆子发出火来,她道:“她疑心病很重,小师傅送来的东西,我吃了大半,她一口也没动。后面,我按照你说的,与她交代了一些你的‘事’,还把那块玉佩给了她,她才好像信了我。但也没有立刻答应我的请求,只是十分狡猾地说,我帮助她除掉你了,她再让我在马家过得顺风顺水。可顺风顺水是什么?是不再找我的茬儿,还是给我平妻之位?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那么容易糊弄!”   讲到这里,见对方没有丝毫回应,心知自己跑题了,又回归正题道,“我等她睡下了,在灯里下的药。不过……你究竟打算做什么呢?把她迷晕之后,将她杀了……还是卖了?”   白薇儿没有说话。   白霜儿又问:“你是想除掉她之后嫁给胤郡王吧?但你一定得小心些,她与你在同一座寺庙,她出事,嫌疑最大的就是你。”   “我?”白薇儿轻轻地笑了一声,“不是你吗?你跟她住同一个房间,又与她素有仇怨,她死了,谁不会认为是你干的?”   白霜儿勃然色变:“你……你栽赃我?”   白薇儿神色无波地说道:“开个玩笑而已,那么紧张做什么?我留着她还有用。”   “那你得快点,万一药效过了,想再对她下手怕是没这么容易了。”白霜儿好心提醒。   白薇儿却不以为然道:“你真以为自己得手了?”   白霜儿又是一惊:“什么意思?”   白薇儿看向白霜儿身后的房门,不紧不慢地说:“来都来了,不进屋坐坐?”   话落,宁玥被紫鹃推了进来,紫鹃的刀架在宁玥的脖子上。   白霜儿瞠目结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看宁玥,又看看白薇儿,问:“这……你……你们……”   “我从没指望你能骗过她。”白薇儿说。   白霜儿越发疑惑不解:“没指望我骗过她,那就是你指望我……迷晕她,你知道我会失手,你……”   “没错,我信的是她,不是你。”白薇儿点了点头。   白霜儿一头雾水,脑子都不够用了。   还是宁玥“好心”地给她解释了一番:“她知道,不论你怀揣着什么目的,都能被我一眼看穿,所以,她便撒谎骗你,让你务必将我迷晕。我装作被你迷晕后,你偷偷摸摸地出去,我想知道你们究竟打算对我做什么,一定悄悄地跟踪你,如此,便自然而然地落入她布下的陷阱了。”   白霜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你的意思是,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将你引来这里?”   宁玥淡淡说道:“是的,但如果她直接告诉你,想法子将我引来,我看穿你的目的后,又怎么会傻兮兮地跟来?”   啪,啪,啪。   白薇儿拍响了巴掌,虽隔着幕篱,却依旧能让感觉到她在笑:“不愧是被我花了心思对付的人,够聪明、够伶俐。”   “再聪明、再伶俐不也栽到你手里了?想夸你自己就直说,何必踩着我?”宁玥好笑地勾起了唇瓣,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上,没有因为此时的状况而露出一丝一毫的惧色,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陷囹圄了一样。   白薇儿坐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地看着她道:“故作镇定也无用了,马宁玥,你既然中了我的局,就别想好端端地出去。”   “是吗?”宁玥摸了摸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挑眉说道,“能不能把刀拿开?你这丫鬟少说也是个暗卫,对付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用不着这么给面子吧?”   白薇儿给紫鹃使了个眼色,紫鹃收好刀,面无表情地退至一旁。   一旁的白霜儿吓傻了,这个丫鬟原来是个暗卫啊,难怪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她不理不睬,她转头望向白薇儿:“你究竟是谁?”   白薇儿语气轻蔑地说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   “你……”白霜儿苍白的脸又急速变得铁青,“你真是南疆人?怎么会这样?那些话,不是为了博取宁玥的信任胡编乱造的吗?”   白薇儿却懒得与她废话了,给紫鹃打了个手势,紫鹃将白霜儿拧到了隔壁,然后返回来,继续虎视眈眈地盯着宁玥。   宁玥耸耸肩,在一把干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吧,把我抓到这儿干嘛?不会是想挟持我威胁玄胤娶你吧?我告诉你,不可能。”   不论前世今生,玄胤都不是一个可以被成功威胁的人,哪怕与敌人以及心爱的人同归于尽。   玄胤上辈子爱没爱过谁她不清楚,她只知道玄胤曾经养过一只非常凶悍的藏獒,他对它爱不释手,据说上朝都带着它。有一次,一个乱党活捉了他的藏獒,威胁他放了自己的兄弟,这个要求其实不难满足,换做任何人,都会先答应他的条件,哪怕事后再把他们抓回来。玄胤没这么做,他一箭射死了自己的爱宠,然后车裂了这个乱党,以及乱党的兄弟。   玄胤看起来痞里痞气,骨子里却有着某种不容侵犯的尊严。   她看向白薇儿,只要白薇儿不是傻子,就该明白,她刚刚那句话不是在吓唬她。   白薇儿的唇齿间流泻出似笑非笑的声音:“你放心,我没那么傻,拿你去威胁一个根本威胁不了的人。”   宁玥缓缓地垂下长睫,捏着纤白如玉的手指道:“这么说,你引我来,的确是想威胁谁了。”   白薇儿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但也没表露出太大的惊讶,事已至此,让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知道实情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她将幕篱轻轻撩起,微露出一截光洁的下颚与嫣红的薄唇:“紫鹃,我沐浴好了,可以把世子他们请进来了。”   “是。”紫鹃点了宁玥的穴,将宁玥放到白薇儿身边,自己则出去将玄煜与司空流请了进来。   看到宁玥的一霎,玄煜与司空流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咦?小丫头,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司空流挠挠头,满眼不信地问。   宁玥苦涩地勾了勾唇瓣:“抱歉,连累你们了。”   司空流张大了嘴巴。   玄煜的眼神,从进屋开始,便一直落在宁玥的身上,不知想了些什么,晦暗难辨。   白薇儿用完好无损的左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云淡风轻地说道:“世子和司空老先生请坐吧,我让人沏了上好的茶,二位,一定会非常乐意尝一尝的。”   玄煜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看了白薇儿一眼,与司空流坐在了宽大的椅子上。   紫鹃即刻奉上茶来,一人一杯,茶水的颜色略显古怪,比浓茶略淡,比清茶略深,还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气味。   司空流放在鼻尖闻了一下,眸光一颤:“鹤顶红?”   玄煜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白薇儿笑着点点头:“是啊,司空老先生猜的真准,就是鹤顶红。”   司空流恶寒地瘪瘪嘴儿,把杯子放下了。   玄煜也打算将茶杯放下,白薇儿却看着他道:“世子确定要这么做吗?我手里的毒针,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指缝里的针,抵上了宁玥娇嫩的脖颈。   这种针,宁玥早在回春堂便见她使过一回,一眨眼,将一名壮汉撂倒,后来,回春堂的大夫对壮汉进行了抢救,却回天乏术。这针若是刺进她皮肤里,别说司空流,只怕连白薇儿自己都抢救不过来。   宁玥垂下长长的睫羽,没再言语。   司空流却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白薇儿,目瞪口呆道:“喂!小娃娃,你这是做什么?快把针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白薇儿嘲讽地笑了一声:“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们之间还能好好说?”   玄煜的眉头皱了一下。   司空流嚷道:“喂喂喂!小娃娃,我知道你很生玄胤的气,玄胤那么对你,的确是他不厚道,但这一切与玥丫头无关,也与玄煜无关啊!你要报仇,找那臭小子得了,千万别滥杀无辜!听老头子一句劝,别做傻事,啊?”   白薇儿笑了,一开始是轻轻的,后面,肩膀开始抖动,没多久,整个人都恨不得前俯后仰的起来。   司空流黑了脸:“你笑什么?疯了不成?”   “我笑你天真啊,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没看出我究竟想要什么。”白薇儿堪堪止住笑意,看向了一旁一直沉默着的玄煜,“世子,我耐心有限,你和她的命,自己选一条吧!”   玄煜捏着茶杯的手倏然一紧。   白薇儿又道:“从你放弃合欢之法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对马宁玥动了心。你真以为我看上你弟弟了吗?为了嫁给他,不惜用解毒的法子逼迫你们家?”   玄煜捏着茶杯的指节隐隐泛出了白色:“你究竟是谁?”仿佛从喉咙里压出来的声音,比平时的沉上许多倍。   白薇儿却好似没察觉到他的怒火,恣意地扬起下巴道:“我说过我耐心有限,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在她死前告诉你,还是死后告诉你,你自己选!”   玄煜的喉头滑动。   司空流按住即将抬起来的手:“别冲动!谁知道她会不会信守承诺?万一她死不认账,你岂不是白死了?”   “司空老先生说的没错,我的确有可能反口,但眼下,你只能与我打赌。喝了,她有一半生还的可能;不喝,她一定会死得很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威大将军,你究竟会不会用自己的命,来赌她一半生还的可能呢?”白薇儿对玄煜,冷笑着说。   宁玥的余光死死地盯着白薇儿:“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们的?”   白薇儿道:“比你想象中的,可能更早一点。”   宁玥柳眉一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抚远公主心脏不好,治疗她,只是为了更好地接近中山王府?”   白薇儿微笑着没有说话,她的笑很冷,红唇勾起,却让人感觉不到愉悦。   宁玥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道:“你也知道玄胤中了蛊毒是不是?这么隐蔽的事,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无可奉告。”白薇儿扬着下巴说。   宁玥被她孤傲的样子恶心得想上去抽她两下,但宁玥不能,只得用冰冷的余光死死地看她:“你也知道玄胤的娘亲是谁,故意打扮成她的样子,既骗取大家的好感,又吸引玄胤主动去找你。如此,你便能制造一次与玄胤的邂逅,然后,你顺利地被玄胤俊美不凡的外表‘倾倒’,想要嫁给他,不惜逼婚。这些,我没说错吧?”   白薇儿淡淡地道:“真聪明。”   宁玥冷声道:“但同时,你明白自己的逼婚不可能成功,之所以依旧那么做了,只是为了把自己变成一个弱者,引起大家的同情,尤其是促成这桩婚事的玄煜,内心一定对你充满了愧疚。你搬来寺庙居住,玄煜不可能对你置之不理,玄煜时常来看你,你对玄煜下手的机会就多了。”   “不可否认,你猜的八九不离十,只一点你没猜对。”但这一点,白薇儿不预备告诉宁玥。因为这太丢人了。她勾引玄胤时,可没想过自己会失败,自己成功征服玄胤之后,对付起玄煜来,会比在寺庙更容易。是勾引失败了,不得已,她才启动了第二套方案。第二套方案存在一定的风险,玄煜隔三差五来看她,但万一玄煜来的日子,并不是马宁玥为婚事入寺庙祈福的日子怎么办?好在她运气不错!马宁玥来的第一天,碰巧玄煜就送上门了!   宁玥将她一会儿失落一会儿得意的神色尽收眼底,哪里不明白她算漏了什么?玄胤是这场计划中,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变故。其实就连她,都没料到玄胤会拒绝得那么干脆。   “白薇儿。”宁玥放缓了声音,“为什么一定要杀玄煜?玄煜从没得罪过你。”   白薇儿冷哼道:“不杀他,难道等他挥师南下,厮杀我们南疆人吗?”   “呀!”司空流炸毛了,“你是南疆人啊?”   白薇儿不屑一笑:“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玄世子,喝吧!我数三声,毒针便会刺死你的心上人了。”   宁玥的目光落玄煜僵硬的脸上:“世子,不要……”   白薇儿的针又往她肌肤上靠近了一分,阴寒的气息,从针尖传来,如一点就着的鬼火,瞬间笼罩了宁玥。   宁玥不敢吭声了。   白薇儿满意一笑,又对玄胤道:“世子,还不喝吗?”   玄煜最终还是喝下了,喝得一滴不剩。   “哈哈哈哈……”白薇儿几近癫狂的笑声,在房里突兀的响起,“玄煜,这是最纯正的鹤顶红,饶是我师父前来,都没办法把你从阎王殿拉回来!你去死吧!没了你,这场仗,我们南疆赢定了!”   玄煜捂住胸口,身子无力支撑了似的,慢慢地弯了下去,这种鹤顶红,毒性发作得非常快,他浑身绷紧   ,肩膀开始抖动,不多时,整个身子都抖动了。   却不是难受的,而是……笑的。   他笑,他居然在笑!   白薇儿瞪大了眸子:“玄煜!”   玄煜抬起头来,玩味儿地看着白薇儿,在白薇儿逐渐变得惊愕的注视下,缓缓揭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南疆公主,别来无恙啊。”   “玄胤?!”白薇儿勃然变色!   玄胤邪魅地勾起了右唇角:“啊,公主还认得我,还以为公主成天戴着幕篱,连我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呢。”   “你……你怎么会……”白薇儿惶惶然地按在了胸口。   “怎么会什么?怎么会没中毒,还是怎么会识破你的身份的?”玄胤浓眉一挑,说道,“你医术那么好,不会连我中的什么蛊都看不出来吧?”   老天爷是很有智慧的,他创造的任何东西都是一柄双刃剑,比如玄胤的蛊毒,虽是天下间最难解的蛊,却也是最神奇的蛊,任何毒药在它面前,都会变得像白鸡蛋一样,不堪一击。   司空流背过身,坏坏地窃笑,上回用这家伙的血做的解毒丸,买了好几万两银子呢。鹤顶红的确很厉害,但玄胤的血比她的毒药更厉害啊。恶婆娘,你只管扎宁玥,扎了也没事。   白薇儿显然也明白自己的威胁失去效力了,如果早知道来的人是玄胤,她说什么都不会用鹤顶红,她该用蒸笼,把玄胤的蛊给活活蒸醒!   但现在,再谈如果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仅失策了,还被对方识破身份了!   烛光越来越亮,她却觉得世界一片灰暗。   ……   当晚,这位南疆公主就被玄胤关了起来,但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并没因此而结束,在宁玥与玄胤忙着处理她的事时,白霜儿逃跑了,逃到马援与蔺兰芝的房中,劫持了蔺兰芝。   宁玥赶来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冷风呼啸的山巅。宁玥看着被白霜儿扣在臂弯里的的蔺兰芝,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之色,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对白霜儿说道:“白霜儿,你想干什么?”   白霜儿厉色道:“放了我妹妹!”   宁玥差点儿笑场,天啦,天底下真有这么蠢的女人!前一秒,还被白薇儿耍的团团转,这一刻,就又要做白薇儿的狗腿子了!   “她不是你妹妹,你刚刚已经亲口承认了,别说你聋了,没听到!”   听到了又怎样?她如今与白薇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白薇儿死了,她也跑不了。白霜儿说道:“放我们离开,我不会伤害你娘。”   宁玥看了一眼低着头,满面羞愧的父亲,明白是父亲掉以轻心,才叫白霜儿在他眼皮子底下劫持了蔺兰芝,可笑啊,他父亲究竟是对白霜儿信任到了什么程度?   “白霜儿,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她不是普通的南疆人,她是南疆公主。”   公主?短暂的惊讶后,白霜儿更加高兴了,公主不是更好吗?如果自己救了他们的公主,他们一定会厚待自己的。反正自己在西凉也混不下去了,倒不如到南疆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番新的机遇!   然而,她没高兴多久,便被宁玥的一番话摔进了地狱。   “你父亲,就是被她害死的。”   “你胡说!”   “我没胡说。”宁玥从怀中拿出玄胤的部下从临淄白家大宅搜出来的账册,“这里面记录了她的每一次行动,其中,就有你父亲的。这里面的文字,已经被太学博士翻译过来了,不信的话,你自己看!”   宁玥将册子丢到了白霜儿怀里。   白霜儿让蔺兰芝翻给她看,蔺兰芝翻开了,她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觉着一股血气涌上了喉头。   宁玥不疾不徐地说:“你父亲也是南疆人,他从很小的时候便混入西凉,开始了他的细作生涯。他娶妻生子开店……每一步,都是南疆那边授意的。你娘,当初就是发现了他的身份,所以惨遭灭口。之后,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形发生,他没再续弦。他在外面养的几房妾室,其实也都是南疆细作。大家都认为外室是见不得人的,平日里藏着掖着也正常,所以,没人怀疑她们的细作身份。”   “不……这不可能……我父亲……不是细作……也没杀我娘……没有,没有!”白霜儿的情绪,出现了极大的波动。   宁玥装作没看见,接着道:“南疆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把白薇儿送入京城。但怎么送呢?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你父亲先是领回白薇儿,谎称是自己的私生女,再找准我父亲外出采买的时机,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他的死,换来了我父亲的信任。他临终前,将你托付给父亲,也顺便,将白薇儿托付给了你。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它的的确确发生过。你也别怪罪你父亲,在国家大义与儿女私情上,他选择了前者而已。”   白薇儿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这比父亲的死更让她难过。疼爱了自己二十年的父亲,居然是个敌国细作,杀死妻子不说,还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为执行任务,将女儿们也推进了火坑。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无情的父亲呢?   而一旁的马援,在听完宁玥的陈述后,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从不曾亏欠白家,从不曾亏欠白霜儿,却为了白霜儿,一次次伤害妻女的心,一次次让妻女身陷囹圄……他真正亏欠的是玥儿,是兰芝!   “白霜儿!”他双目如炬地望向了这个或许也算可怜,却更加可恨的女人,“放了兰芝,不然,我叫你生不如死!”   白霜儿哭了,也笑了:“四爷,都这样了,你觉得还有什么能让我更生不如死吗?”   从小建立起来的信仰,一夜之间轰然坍塌,每一块砖都砸在心上,砸得血肉模糊。   马援被白霜儿眼底渐渐透出的癫狂吓到了,他看向白霜儿的刀,只见刀刃已经划开了蔺兰芝娇嫩的肌肤,一道极细的血丝渗了出来——   他心肝儿一颤,说道:“霜儿,有话好好说,我刚才是气糊涂了,才会那么凶你。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对你父亲的事,毫不知情,对白薇儿的也是,我会向圣上禀明情况,让他看在我为国效力的份儿上,给你一条生路。”   “真的吗,四爷?”白霜儿幽暗的眼底,迎入了一丝亮色。   马援看着她,余光盯着她的刀刃,心急如焚道:“当然是真的!你快放了兰芝,我们一起去向圣上求情。”   “我要做平妻!”   “好。”   “我要你休了蔺兰芝!”   “……好。”   “我还要给你很多儿子!”   “……好,都好!”   “呵呵……呵呵呵……”白霜儿疯癫地笑了,笑得眼泪直冒,“四爷,你真拿我当傻瓜了吗?我怀着你的骨肉的时候,你都没答应得这么干脆过,现在,我孩子都没了,又做出了这种事来……你哪里还会原谅我?”   “会的,会的!只要你放了兰芝!”马援一脸郑重地说。   “只要我放了兰芝……”白霜儿突然咆哮了起来,“看,你多在乎她,还骗我说会休了她!”   蔺兰芝闭上了眼。   马援伸出手,慢慢地、一步步地朝白霜儿走去:“霜儿,听话,把刀子给我。”   “四爷……”白霜儿的泪水流得更汹涌了,这是她真心爱过的男人,不是为了名利富贵赔上自己年轻的身体,她是真的想过与他白头到老、儿孙满堂。但她明白,这一切,已经不可能了。   她拉着蔺兰芝倒退几步,站在了山巅边缘,只差一点,她们两个,便要掉下去。   蔺兰芝绝望地看向了女儿,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她,生了她,没能好好地抚育她,让她被嘲笑有个疯娘,让她十年如一日,孤零零地缠绵病榻。   宁玥摇了摇头:“娘……”   白霜儿突然松手,将蔺兰芝推下了山崖!   马援一个箭步跨过去,抓住了蔺兰芝的手,然后,几乎是同一时刻,白霜儿被他撞得脚底一滑,也跌下了山崖,匆忙中,她抓紧了马援的袖子。   “四爷!四爷救我!”   马援将蔺兰芝交给了宁玥,目光冷冷地看向白霜儿,一寸寸,割断了自己的袖袍。   “四爷——四爷——”   伴随着白霜儿的惨叫,山谷中响起了重物不断跌落的声音。   饶是铁骨,一路摔下去,也会摔成碎片。   马援抱起吓得麻木的蔺兰芝,返回禅房,一次也没有回头。   ……   玄胤将白霜儿押走了,宁玥一个人漫步在寂静的寺庙中,寺里的僧人好睡,全都没发现这边的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水深火热。   经过一颗梧桐树时,宁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世子。”宁玥躬身,行了一礼。对于玄煜的出现,她没有多少意外,只怕玄胤前脚冒充他,与司空流踏上前往寺庙的马车时,后脚,他便也跟着行动了。只是他藏的太隐蔽,谁都没能发现。   玄煜慢慢地从暗处走出来,银白月光落在他白衣上,照得他,比明月更皎洁明亮。   “有没有事?”他轻声问,依旧是面无表情。   宁玥突发奇想,幸亏玄胤假扮的是他,如果假扮司空流那个表情包,只怕不出三下,就得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抖下来。   “没事就好。”他自己给出了回答。   宁玥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都忘记答他的话,奇怪,自己刚刚为什么会想到玄胤呢?   “多谢世子关心。”她静静地说,他嗯了一声,她又问,“刚才……白薇儿,呃,南疆公主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   “会觉得后悔吗?”宁玥问。后悔自己轻信白薇儿,险些把自己害死了?   玄煜摇头:“没有,即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宁玥困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因为她是真的能治好小胤。”他如是说。   “所以,只要玄胤没事,你连自己的命也可以不要?”宁玥简直无法理解他的逻辑,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玄胤只是他的庶弟,他放着两个同胞弟弟不疼,却偏疼玄胤这个捣蛋鬼。同样是庶出手足,她和马宁溪却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皮!“又不是一个娘生的,对他那么好干什么?”   宁玥以为他会赴宴地说没什么,谁料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竟然“乖乖儿”地给出了解释——   “我欠他的。”   “……”宁玥眨了眨眼,“这话……从何说起?”   玄煜望了望头顶的星空,眼神在这一次眺望中,失去焦点:“他娘,是被我害死的。”   宁玥的瞳仁微微动了一下。   他接着道:“那年,我五岁,他四岁,我们还住在北方,我想要一匹马,我娘不让,说我年纪太小,容易摔着。我找到他娘亲,让她带我去。我求了她很久,她答应了。”   宁玥想问你不是跟你祖父去挑选的马吗?怎么变成玄胤的娘亲了?话到唇边,又觉得还是不要打断他的好,生生咽了下去。   “我们去了,在马市买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伙儿北域士兵,那些人……”讲到这里,他顿了顿,低下头来,“她长得很漂亮,比我母妃还漂亮。”   漂亮的女人,强壮的士兵……   宁玥埋在宽袖下的手一点点捏紧了。   他低低地说:“马很小,载不动两个人,她让我先走……我走了,我不敢告诉父王和母妃,就找到了祖父,祖父返回去救她……也遇害了……”   一个人的任性,配上了两个亲人的性命,玄煜这辈子,注定要活在无尽的愧疚与煎熬中。宁玥的心中闷闷的难受,不知是为玄煜,还是为玄胤:“玄胤……不知道这件事吧?”   “他们都不知道,除了祖母。”他说。   难怪老婆婆这么不待见玄煜,又这么疼玄胤。宁玥看向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他眼底有泪光闪动。   宁玥没问玄煜为什么要与她说这些,也没问玄煜,白薇儿猜对了没,他是不是喜欢自己?更没问,如果没有玄胤,他们两个会不会走在一起?   ……   回到禅房时,玄胤也处理完白薇儿的事回来了。玄胤坐在床上,的脸色十分难看,一双眼睛钉子般钉在宁玥的颊上,恨不得给钉下一块肉来。   宁玥的心咯噔一下,以为玄胤偷听到她与玄煜的对话了,直到玄胤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那家伙没安好心!居然想塞给我一个狗屁公主,然后霸占你!这笔帐,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宁玥悄然松了口气,走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道:“她那是瞎说的,她早知道我们两个形影不离的,看见我,肯定也猜到你在附近,故意这么说,挑拨你和你大哥的关系呢!”   “是吗?”玄胤狐疑地看着她。   宁玥眼神闪了闪,微微一笑:“不然呢?你真以为我这样的,你大哥看得上啊?”   “爷都看得上,他凭什么看不上?不行不行,他肯定是看上你了,我要宰了他!”说着,玄胤拔腿就往外走。   宁玥眉心一跳,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你跟你大哥翻脸,就真的中白薇儿的计了!再说了,我……我这么好,喜欢我的人那么多,你还能一个一个……全杀了呀?”   这话他爱听,他的女人就是好,万人迷,喜欢小玥玥的人肯定能从京城排到南疆去。真要一个个儿杀,唔,他得杀得手软呀。   “你是我的!”他霸道地掐住宁玥的下颚,太大力,掐得宁玥都痛了,“我一个人的!”   宁玥讪讪一笑:“不然呢?我还能是谁的?”   玄胤将宁玥抱进了怀里:“我没有娘亲了,我只有你,马宁玥,我不许你离开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像第一次在水底那样,牢牢地抓住我。   ……   白薇儿的事,在第二天便闹上了金銮殿,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全都不敢相信,马援的身边居然发生了如此荒唐的事情。   想来那白薇儿日日在大街上转悠,肯定是为了记住京城的地形,方便他们排兵布阵。这说明什么?说明南疆的野心之大,想将大新朝一口吞下。   皇帝气坏了,将马援狠狠地痛骂了一顿,说他眼睛长到脚底板去了,连个糟老头子的苦肉计都没识破,还娶了细作的女儿为妻,还将一个更大的细作带进了京城。   得亏白薇儿没给抚远公主下毒,否则,皇帝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想到这里,皇帝就恨不得把马援千刀万剐了。   偏偏,他不能剐,因为此次成功识破细作身份的人,正是马援的女儿。   这是一件奇功。   皇帝并不知道玄胤也参与了,玄家已经出了一个功高盖主的玄煜,若再出一个智勇双全的玄胤,中山王府,怕是要遭皇帝的忌惮了。   皇帝就喜欢玄胤这样的,没事打打架、放放火,给王府拖拖后腿儿,多可爱!   三天的祈福仪式结束后,宁玥得到了皇帝召见。   这是宁玥第二次见到皇帝,与上次在贾德妃宫中的颓然样子不同,眼前的皇帝精神饱满、面色红润,半点儿瞧不出垂老之意。看来,贾德妃“私通”的事,给他造成的打击不小,他越来越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宁玥偷偷打量皇帝时,皇帝也在看宁玥,小丫头,个子小小的,年纪也小小的,偏不知与谁学了规矩,往他面前一站,竟比抚远更像他的皇女。但他……真不记得几时跟蔺兰芝有过一腿儿啊……   “皇上。”宁玥行了一礼。   “咳咳。”皇帝清了清嗓子,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捏了把冷汗,而后,与宁玥说起了正事,“朕叫你入宫,一来,是你姑姑思念你了,二来,关于白薇儿的事,朕也有那么一两分不大明白。你是怎么什么时候白薇儿不对劲的?”   宁玥在路上便准备好了答案,不疾不徐地说道:“其实,发现不对劲的不是臣女,是白霜儿。”   “哦?”皇帝挑眉,“接着说。”   “是。”宁玥把那晚,白霜儿找她告密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隐去了白霜儿被哄骗的关键,将白霜儿说成了明察秋毫的大好人,“是白姑娘发现了那块玉佩,白姑娘家常年与南疆人做生意,认得不少南疆文字,那块玉佩上写着南疆皇室的姓,臣女,便斗胆猜测,她是南疆的公主。”   “不是谁查出来的?”皇帝狐疑地问。   宁玥脸不红心不跳地摇头:“不是。”   皇帝深深地看了宁玥一眼,似乎要从这个少女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令他失望了,少女的表情自然得不得了,要么,少女并没撒谎;要么,少女极善于伪装。但一个十三、四岁,没经过任何风浪的小丫头,怎么可能将自己伪装得那么好呢?所以,应该是她说了真话。   不怪他如此精确地逼问一个小姑娘,而是白薇儿隐藏得如此之深,在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将她皇室的身份查出来,这份能耐,比兵权更让他忌惮。   皇帝撤回犀利的眸光,语气温和地说道:“听说玄胤那晚也在?”   宁玥点头:“是的,胤郡王和司空老先生都在,臣女发现白薇儿身份特殊后,为诱导白薇儿说出自己入京的目的,连夜请胤郡王与司空老先生帮臣女演了一出戏。”   事实却是,玄胤早早地发现了白薇儿的身份,与她商量好四月初五那日,给白薇儿设一个局。至于白霜儿,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状况。她不上赶着作死,现在兴许还好好地活着。   皇帝一想那小子文不成武不就,大概……也就爱干这种捉弄的人事了,况且,司空流也是这么说的。他点点头,对宁玥和颜悦色地说道:“辛苦你了,朕一向赏罚分明,你的功劳,朕记住了,等着封赏吧。”   宁玥叩头:“谢主隆恩!”   宁玥跪安后,皇帝叫来了高公公:“南疆公主现在人呢?”   高公公道:“在大理寺关着呢!”   皇帝的眼底闪过了耐人寻味的波光:“好歹是一国公主,怎么能把人关着?接到宫里来,好生养着!”   “是!”高公公问,“直接安排在紫霞殿好不好?”   紫霞殿靠近冷宫,于是隔绝,是个幽禁人的好地方。   皇帝点头,高公公抬脚就走,皇帝又道:“等等,先把人接到御书房,朕……有话问她。”   宁玥的证词虽然没有什么破绽,但保不准,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猫腻,他需要从白薇儿口中,得到更多事件的真相。   棠梨院   蔺兰芝在教妞妞认字,红玉打了帘子进来:“夫人,小樱小姐来了!”   “小樱姐姐来?”妞妞瞬间没了识字的兴趣,从蔺兰芝怀里跳下地,高高兴兴地奔出去,将小樱迎了进来。   小樱穿着一条粉嫩的长裙,一件无袖素白马甲,脚踩一双珍珠白绣花鞋,扎两个团子发髻,凤凰珠花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夫人。”小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按理说,蔺兰芝受不得她的礼,但她这样真挚,若拒绝,倒显得自己矫情了。蔺兰芝把她抱起来,拿帕子擦了她额角的汗,柔声问:“几天不见,越长越漂亮了。”   小樱咯咯一笑,抱住蔺兰芝的脖子道:“那是我漂亮,还是玥姐姐漂亮?”   蔺兰芝微微地笑道:“当然小樱更漂亮!”   小樱开心地笑了。   “小樱姐姐!小樱姐姐!”妞妞扯了扯小樱的衣裳,示意小樱下来陪她玩。   小樱却抱紧蔺兰芝,一点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蔺兰芝不禁想到了女儿小时候,也这般黏糊自己,现在长大了,就只黏胤郡王了。   妞妞不依:“小樱姐姐,小樱姐姐,陪我玩!”   小樱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小白!”   小雪貂奔了进来,妞妞一下子被这新奇的物种吸引了,抱住小雪貂就开始拔毛。   小樱冲蔺兰芝亲昵地笑了笑。   蔺兰芝突然有种错觉,这孩子,喜欢她,比喜欢妞妞还多。   “对了,小樱,你今天是来找你玥姐姐的吗?”   小樱将头埋进蔺兰芝的颈窝,软软糯糯地说道:“嗯……是呀,玥姐姐在不在?”   “真不巧,她入宫了。”蔺兰芝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等下去宫里找她。”   蔺兰芝要把小樱放下来,小樱突然指着夺宝个上的一个花瓶说:“那是什么?我要摸摸!”   “是花瓶。”蔺兰芝抱着小樱走到花瓶下,小樱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将高出的东西全都摸了一遍,蔺兰芝的手臂都抱酸了,小樱才十分抱歉地说道,“啊,您一定累了,都是我不好。”   这孩子,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蔺兰芝摸摸她脑袋,宠溺地说道:“不累。”   ……   皇宫,宁玥与皇帝结束交谈后,皇帝特准宁玥去探望一下自己的姑姑,宁玥迈步,朝武贵妃的寝宫走去。   半路,却碰到了坐在露天步撵上的白薇儿。白薇儿与从前一样,戴着淡青色幕篱,将自己包裹得死死的。   见到宁玥,她摆手,示意太监们停下脚步。然后,她居高临下地看向宁玥,语气,张狂得不可一世:“这不是马小姐吗?这么巧,也入宫了?”   宁玥淡淡地笑道:“我是入宫探亲,不像某公主,是被入宫幽禁。”   白薇儿的手蓦地一下掐进了肉里,但很快,又松开,释然地说道:“那又怎样?我是南疆公主,我父皇迟早会来救我!你揭穿我了又如何?我还是锦衣玉食,还是高高在上,而你,在我面前,依旧卑微得像尘土一样!”   这可不像高冷的白薇儿会说出来的话,白薇儿惜字如金,不是被她逼得咬牙切齿了,根本讲不出那么一番洋洋洒洒的话来。宁玥好笑地摇了摇头:“那我提起预祝公主的幽禁生涯多姿多彩。想为国效力,却反而成了我大新朝威胁南疆的把柄,我要是公主,就一头碰死算了。”   “你……”白薇儿气得身子都颤抖了,但不知想到什么,又轻轻一笑,“走着瞧,马宁玥,你跟玄胤,全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宁玥没理她,径自走了,然而当宁玥回头,望向步撵离去的方向时,又微微变了脸色:她去的不是幽禁俘虏的寝宫,而是皇上的御书房。   皇上为什么召见她?   难道……皇上终究对她的证词存了几分疑惑,想从白薇儿身上下手吗?   宁玥加快脚步,去了贵明宫!   白薇儿坐在步撵上,将手中的香囊揉得粉碎。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输给马宁玥了,输得一塌糊涂!对于自幼被誉为神童的她来说,这简直比在人前扒光衣服更让她耻辱!   她必须把场子找回来,必须让马宁玥生不如死!   就在她思量着怎么在皇帝面前抹黑抹黑马宁玥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追着另一个更小的身影朝这边跑来了。   “小白,小白,你别跑!”   妞妞扑向了小雪貂。   小雪貂调皮地一跳,跳到了白薇儿头上,白薇儿的幕篱被弄掉了。   白薇儿杀猪一般地尖叫起来!   紫鹃赶忙将幕篱戴回她头上:“没事了公主,没事了。”   “谁!谁?谁干的好事?”白薇儿失态地吼了起来。   妞妞赶紧把小白抱进怀里,害怕地赔礼道:“姐姐,对不起,是我不好。”   白薇儿指向她怀里的小雪貂:“给我杀了它!”   妞妞吓哭了:“不要……不要杀小白!不要——”   紫鹃将小白夺了过来,拔出匕首,朝小白的脖子抹了下去。   妞妞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扑过去抢,匕首瞬间歪了一下,割破了小白的前腿。   小白四脚一蹬,开始装死。   白薇儿冷冷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樱慢慢地走了过来,见妞妞抱着小白,一个劲儿地掉泪,问:“怎么了?”   妞妞哭道:“她们……她们弄伤了小白……”   小樱抱起受伤的小雪貂,望着逐渐远去的步撵,阳光下,她漆黑的眼睛,仿佛没有眼白一般,幽暗得不见光亮。   很快,她垂眸,慢慢勾起了唇角。   ------题外话------   编辑:啊啊啊,你居然卡在这里!关门!放小樱!   作者:←_← 【V22】白渣之死,玥玥大婚   宁玥去了贵明宫,见到久违的武贵妃,距离云霄一别,已过去将近三月,两个人的变化都十分之大。武贵妃比之前更丰腴圆润了,腹部微微凸起,依稀能看出五个月的身孕,而她红光满面、眉眼含春,想来,与皇帝的日子也算性福。   “贵妃娘娘。”宁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自从出了武贵妃拿马宁馨当试药品的事,宁玥便不再唤她姑姑了。   武贵妃看向这个比上次又更清丽了几分的少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让她恍惚间感受到了一种凤仪,百鸟朝凤,作为妃嫔的她,在这样的威仪面前,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弯下身去。但她忍住了,她想,一定是自己做过对不起马宁馨的事,所以在面对马家姐妹的时候,会出现一点心虚。但平心而论,她从未伤害过宁玥,又何必如此不自在呢?   念头闪过,她笑着扬起了唇角,亲热地拉过宁玥的手道:“我早早儿地便听说你要入宫,正想向皇上请旨见你一面呢,可巧,你就来了!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宁玥可没心情与她闲话家常,自己找她,纯粹是希望她将皇帝吸引过来,然后自己再去对付那个白薇儿的。   “我很好,大家都挺好的,多谢娘娘记挂。”敷衍地说完,不等武贵妃开口,宁玥又眨了眨眼,一副很迟疑的样子道,“娘娘,实不相瞒,我刚刚在御书房外,听到人谈论贾更衣了。”   贾更衣就是曾经的贾德妃,与武贵妃差不多时候入宫,却比武贵妃受宠,上次二人斗得天翻地覆,武贵妃侥幸胜出,事后想起来却时常心有余悸。哪怕而今贾玉嫣已经翻不起多大浪了,可于武贵妃而言,依旧是眼中钉肉中刺。   武贵妃红润的脸上瞬间褪去了几分血色:“谁?”   “具体是谁我没看清。”宁玥小声说,“就算看清了我也不认得,只能确定是两名太监。”   这个模糊答案非但没令武贵妃起疑,反而让她越发相信,她握住了宁玥的手问:“他们谈了贾更衣什么?”   宁玥面部红心不跳地说:“他们声音很小,我只听清了几个字,好像什么腹痛,请皇上之类的,也许是我听错了。”   听错不听错没关系,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贾玉嫣那个贱人,设计陷害她骨肉,还差点弄死宁玥害她成为罪人,想装病博皇上的同情,借机翻身?   做梦!   “谭姑姑。”武贵妃对着门外叫了一声。   谭姑姑走进来:“娘娘。”   武贵妃抚了抚发髻上的流苏,轻言细语道:“你去一趟御书房,告诉皇上,本宫这边做了他爱吃的千层酥,请他过来尝尝。”   “是。”   怕皇帝不给面子,武贵妃又补了一句:“若皇上不来就算了,本宫亲自给他送过去。”   “奴婢知道了娘娘。”谭姑姑退下。   有眼力的宫女立马去了小厨房,吩咐人做千层酥。   宁玥垂眸不语,能在宫里做到贵妃的位子,段数绝不是白霜儿那一类的女人可比的,就拿这邀宠来说,武贵妃就不会利用腹中的骨肉。武贵妃从不提醒皇帝自己的身子怎么样了、胎儿情况如何了,皇帝自个儿反而上了心,越发时刻关注武贵妃的近况。   有一种手段,叫过犹不及,白霜儿如果能像武贵妃这么聪明,大概也没那么快透支了父亲对她的耐心。   虽然武贵妃这个女人有些讨厌,但宁玥觉得,自己可以从她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谭姑姑很快回来了,笑容满面的:“皇上说了,他批阅完折子就过来!”   武贵妃满意一笑,拍了拍宁玥的手道:“你也留下来一块儿吃饭吧。”   大白天的,又做不了什么,多个宁玥少个宁玥根本没区别。   宁玥却婉言拒绝了:“皇上与娘娘琴瑟和鸣,我瞎搀和什么?我与我娘说了,要回去吃午饭的。”   “这样啊。”武贵妃一脸挽留之色,那句“琴瑟和鸣”着实好听,心中,不禁对宁玥又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喜欢。   宁玥最终还是走了,武贵妃赏赐了一大堆东西,命谭姑姑亲自送她出宫。   “多谢娘娘。”宁玥恭敬地谢过,与谭姑姑一块儿迈往了大门,谁料二人刚刚跨过门槛,便来了一位通传的小太监,说,“皇上过不来了,请娘娘自个儿用膳吧!”   武贵妃的心中瞬间疑云大起:“皇上可是临时叫了大臣议事?为何不来了?”   小太监苦着脸道:“没叫大臣,是……是……是御膳房那边出事儿了!”   每日的午后,都是宫人们最懒散的时辰,刚吃过饭,晒晒太阳,整个人都像喝了安神药似的昏昏欲睡。但并不是每个人想睡就能睡,譬如新来的小宫女,在大宫女与嬷嬷们全都回屋困觉的时候,她还得留下来收拾残局。   索性,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再把最后一盆衣服洗完就好了。   小宫女端着盆子,去往了御膳房附近的小水池。虽然,那里其实并不是一个应该洗衣服的地方,但很近,小宫女也想偷懒,这会子又无人在附近晃荡,她便壮着胆子去了。   穿过一个小白桦林,露天的小池子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四下环顾了一番,确定没人,才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来到池边,她高兴地蹲了下来,捋起袖子,在半透明的水中洗了洗手。   突然,她抓到了一堆水草,顺手拧起来一看,吓得当场尖叫了起来……   武贵妃与宁玥赶到现场时,皇帝已经命人将周围封锁了,皇帝一脸凝重,正与一旁的郭况小声谈论着什么。郭况的眉头皱得死紧,一边点头回应皇帝的问话,一边用眸光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从他眉宇间的“川”字隐约可以推测,这并不是一起寻常的事故,而且调查结果,也不太乐观。   在他们身旁,用白布盖着一具尸体,从胸部隆起的形状推断,应该是一具女尸。   宁玥停下脚步,看向面色发白的武贵妃,道:“娘娘,您还是止步吧,前面那些东西不堪入目,恐污了尊眼。”   武贵妃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虽然想看,但又怕一时惊吓动了胎气,便对谭姑姑道:“你陪玥儿去。”   谭姑姑心里发憷,这个三小姐,看什么不好,非要来看女尸?   宁玥与谭姑姑被太监们拦在了线外,宁玥踮起脚尖,叫了一声“舅舅”。   郭况回过头看,看到宁玥的一霎,眼底闪过了一丝惊诧,但还是对皇帝禀报了几句,皇帝点头,小太监放了宁玥二人进去。   一靠近那里,二人便被一股浓烈的腥气熏得胃里一阵翻滚,宁玥蹙了蹙眉,是从尸体的身上飘过来,又不像尸臭,反而像某种水生物的气味。   宁玥走过去,探出手去揭那块白布,却又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掌,先她一步,将盖尸步揭了起来。   看到尸体的一霎,谭姑姑呕的一声,躬身狂吐。   这是一具女尸没错,却没穿衣裳,浑身上上下下都爬满了吸血吸到肿大的水蛭,尸体僵硬,血液凝固,水蛭吸不动了,开是一个接一个地从尸体上掉下来,暴晒在阳光下,蜷缩成团。   宁玥的脊背漫过一层恶寒,又看向了尸体的头部,居然是个光头!而且不知是不是做过开颅手术,头顶有两道十分狰狞的伤疤,几乎从发际线一直蔓延到后脑勺。   “应该是做过手术。”郭况仿佛瞧出了宁玥心底的疑惑。   宁玥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上,她的眼珠很小,眼白很多,看上去很像一双死鱼眼,但红血丝很严重。   “死者是谁?”宁玥搜刮了脑子里关于皇宫的一切记忆,却根本不记得有谁长成这副德行。   郭况摘下了手套说:“南疆公主。”   “白薇儿?”怎么会是她?宁玥瞪大了眸子,前世,她也不是没见过南疆皇室的人,个个儿貌若天仙,白薇儿竟生得……这样古怪。但不得不说,真是解气啊!谁干的这么一手,漂亮!让她勾引玄胤,让她谋害玄煜,让她给马援下套,害蔺兰芝伤心!活该活该活该!   宁玥安耐住心头的畅快,“难过”地看向郭况。   郭况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白薇儿死得太突然了,就连宁玥暗自窃喜之余,也感到十分困惑。细问了郭况才知,白薇儿的尸体是被一名小宫女发现的,小宫女偷偷地来这边洗衣裳,手中捞了一团东西,以为是水草,轻轻一抓,居然抓掉了一头假发。小宫女尖叫,引来了附近的侍卫,侍卫们下水将尸体捞了上来。据侍卫交代,捞上来的时候白薇儿还没死,在等待救治的过程中逐渐咽气的。   也就是说,白薇儿在临死前,亲眼看见自己一直想隐瞒的一面暴露在了人前,她不是被弄死的,是自己活活气死的。   “白薇儿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宁玥想着,要不要交代自己与白薇儿见过一面的事。   郭况说道:“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停下步撵往前方走,抬步撵的太监等了半天不见她回来,开始四下寻找,却一直没找到。”   “紫鹃呢?”宁玥又问。   “去追杀小白了。”郭况再次叹了口气,把小樱带妞妞入宫的事儿给说了,“小樱要入宫找你,妞妞缠着跟了过来,妞妞追着小白,小白抓掉了白薇儿的斗笠,白薇儿很生气,命紫鹃杀了小白。但紫鹃那一刀没杀死,过了一会儿,白薇儿又碰到了小白,叫紫鹃务必把小白的脑袋砍下来……”   结果,紫鹃一走,白薇儿就出了事。   由于抬步撵的太监一致觉得白薇儿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才朝前方跑去的,所以,皇帝与郭况都认为这或许并不是一场意外。   偏偏事发时段与地点都非常尴尬,没有半个目击证人,失足落水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她的衣裳是上岸了才脱掉的吗?”宁玥问。   郭况点头:“是的,要把东西给她清理干净,就脱掉了。”   若是在水里便没了衣裳,那便百分之百能够确定为一起谋杀案件了。   宁玥不禁想起白玉儿临死前,也曾经与妞妞、小樱打过照面,白薇儿死前又是如此,会是巧合吗?倘若不是巧合,又是谁在利用两个孩子混淆视线呢?   思量间,郭况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紫鹃说,白薇儿死前与说过话,你们好像还吵架了?”   宁玥的心咯噔一下,这个未来的舅舅,不会是怀疑上了她吧?老实说,她的嫌疑还真不小,皇帝刚刚宣召白薇儿入宫,想从白薇儿口中查探出白云寺那晚的真实情况,白薇儿就遇到她,然后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从与白薇儿分开,到武贵妃的寝宫,又恰好会路过这个小池子,也契合了她的作案时机。她完全可以在把白薇儿引到这边后,推白薇儿下水,再狂奔到贵明宫。   往小了说,她是想杜绝白薇儿给皇帝陈述实情,往大了说,她是在毁坏两国关系。   原本,皇帝掌握了一个威胁南疆的把柄,现在,把柄没了,反而给了南疆一个出兵的借口。皇帝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了。   就在宁玥以为这个黑锅背定了的时候,一名眉清目秀的女官走过来了,笑盈盈的,满脸喜庆,仿佛不知这边正在料理一桩命案。   “三小姐!”她径直来到宁玥跟前,将一支珠钗插入了宁玥的发髻,温声说,“你真是不小心,金钗掉我篮子里了都不知道,幸亏我半路发现了!”   皇帝眯了眯眼:“你见过三小姐了?”   那女官行了一礼,笑道:“是呀,皇上,刚刚我在花园里摘花,好像听到谁在争吵,便走过去一看,居然是三小姐。三小姐好像受了委屈,我安慰了三小姐几句,将三小姐送到贵明宫,才回去给皇贵妃娘娘复命。”   原来,这位女官不是别人,正是郭淑妃的心腹佟氏。   佟女官给宁玥做了十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从离开白薇儿到抵达贵明宫,一直由她相伴,而进入贵明宫后,宁玥再出来时,白薇儿已经出事了。   对于佟女官能够认出宁玥的事,众人并不感到多么诧异,元宵宴会上,宁玥也在出席的行列,佟女官想必见了她。   宁玥感激地看了佟女官一眼。   佟女官调皮地眨眨眸子,指了指郭况,笑着退下了。   宁玥了然,是郭况意识到她具备作案动机与作案时机,却又缺乏不在场证明,特地找郭淑妃帮了忙。   白薇儿的案子最终交给大理寺去查探了,郭况送宁玥回府。妞妞和小樱已经困得在王府的马车上睡着了,打着不重不轻的呼噜。   郭况骑着马,走在宁玥的马车旁边,日头毒辣,宁玥不明白郭况为什么放弃自己的马车不坐,非得在她旁边晒太阳。其实,她不需要送啊……   “小胤……最近怎么样?”郭况突然问。   宁玥挑开帘幕,看着他刚毅的侧脸,轻声说:“挺好的,老太君又想他了吗?”   郭况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宁玥看着他表情,总觉得他身上,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他是大新朝最严厉的判官,从不徇私枉法,但今天,在没有对她审问的情况下,就让郭淑妃帮她做了不在场证明,这太不像他的作风了!是真的毫无保留地相信她,还是不惜违背原则也要袒护她?   又或者,他真正相信、真正想袒护的人,是玄胤吧!   抵达将军府后,宁玥跳下地,从王府的马车里抱出呼呼大睡的妞妞,又看了一眼同样睡得流口水的小樱,问郭况道:“小樱先在我们家睡会儿吧?”   这孩子,两次来找她,两次都没说上话。   郭况却沉吟了一下,说道:“不了,我送她回王府。”   ……   回到棠梨院后,妞妞慢悠悠地醒了,仍旧不大精神,在蔺兰芝怀里懒懒地趴着。   宁玥将宫里发生的事与蔺兰芝细说了一遍,只是省去了自己想对付白薇儿的想法,蔺兰芝听完,倒是不觉得白薇儿死得冤,在做了那么多恶事之后,这样的结局算是因果报应了,只是,她感到十分困惑,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凭空掉进了水里?失足落水?白薇儿不像那么不严谨的性子啊……   宁玥捏了捏妞妞的脸蛋:“妞妞,告诉三姨,你们今天见了那个大姐姐几次?”   “哪个大姐姐?”妞妞迷迷糊糊地问。   “那个戴幕篱的,弄伤了小白的大姐姐。”   “哦,一次呀。”妞妞打了个呵欠。   “可是那个大姐姐说,她后面又看到小白了。”   “唔?”妞妞瞌睡醒了大半,“哪里?哪里看到小白?小白呢?小白!呜呜……小白——我要小白——”   她伤心地哭了。   蔺兰芝心疼地搂了搂她,对宁玥道:“算了,她才几岁?哪里记得这些?小白调皮得很,自己乱跑也是有的。”   宁玥也希望是小白自己乱跑,而不是故意去引开紫鹃。   但白薇儿看到了什么才会被吸引着跑过去呢?还一跑就跑下水了。   白薇儿的死,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宁玥险些背黑锅只是冰山一角,它所引发的惊涛骇浪在四月十三号晚上冲刷到了临淄城的上空。   南疆接到飞鸽传书,得知他们的公主冤死在皇宫,所有将士都义愤填膺了起来,军中士气史无前例的高涨。十三号晚,南疆铁骑踏破雁门关,攻入临淄,以锐不可当之势将南疆的军旗悬在了临淄的城门上。   十四号,南疆大军以临淄为腹地,往东直捣博城,往西强攻郾城,往北,霸占岭南,十七号破晓时分,南疆便占领了大新朝的四座南部城池。   皇帝勃然大怒,即刻命玄煜挥师南下,不惜一切代价剿灭南疆狗!   王妃含泪送别了儿子,嘱咐儿子一定要平安归来。   玄煜出发的那日,街上、茶楼、酒楼,站满了为他送行的百姓,宁玥也在其中的行列。宁玥站在药铺二楼的房中,望着那道身着银白盔甲的身影,渐渐远去。   一直到消失在小路尽头,她才关上窗。   窗户合上的一霎,玄煜转过头来,眸中,波光潋动。   ……   天气越来越热,宁玥好像得了厌食症,吃什么都味同嚼蜡,蔺兰芝变着花样儿给她做菜,她却每每动几筷子便不吃了。   眼看着婚期将近,女儿的状态却如此不济,蔺兰芝担忧不已,请了大夫给宁玥诊治,却都说宁玥身子没事。   “也许……是恐婚吧?”红玉说,“我姐姐快大婚那会儿,也是茶饭不思的,生怕去了婆家不受待见,成亲了就好了!”   是吗?蔺兰芝眨眨眼,她快嫁给马援那会儿,可是兴奋得不得了,恨不得上房揭瓦。女儿这副模样……该不会是……不想嫁吧?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嫁给这个男人?   蔺兰芝拍拍自己额头,想什么呢?小胤对女儿这么好,女儿不想嫁他,难道还想嫁给别人?   可能是女儿年纪小,还不懂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吧,夫妻同心的话,婚后……其实是挺甜蜜的。   蔺兰芝开始着手准备大婚的事,嫁衣、首饰、嫁妆、陪房、宴席、宾客清单……忙得不可开交。马宁馨、二夫人、三夫人,全都放下手头的事,与她一块儿筹备宁玥的婚礼。   倒是宁玥这个当事人无精打采的窝在房里,什么也不干。   二夫人写完一本宾客清单,问道:“玥儿身子好些没?”   蔺兰芝温声道:“好些了,她年纪小,一听说要离开我,不高兴呢。”   二夫人笑了笑:“那可不是?我当年快出嫁的时候,百般求我娘,别把我嫁那么远,我乐意一辈子侍奉她……现在,不也好好儿的?”   这话,让蔺兰芝的心里稍稍舒服了些,蔺兰芝提笔,划掉陪房的清单,对红玉道:“叫剩下的几个来见我。”红玉退下后,她又看向二夫人道,“婉儿的婚事也快了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二夫人拿帕子扇了扇,略感觉热,蔺兰芝忙叫冬梅搬了一盆冰块进来,二夫人一边写清单,一边道,“我找了官媒,与她说了很多世家公子,她没一个看中的,眼看着老三要嫁了,老五的亲事也着落了,就她还悬着,愁的我呀!”   三夫人叹了口气:“快别说珍儿了,她那哪儿叫着落了?蔺川被流放,是死是活不清楚,蔺乘风没了他爹,混得像个鬼一样,我家珍儿嫁过去,只怕有的是苦头吃!”   蔺川是蔺兰芝的庶兄,但蔺兰芝与他感情并不好,因此,三夫人说起蔺川来,没什么避讳。   二夫人冷哼道:“嫁?照我说,你家珍儿恐怕还不如我的婉儿好嫁。蔺乘风原先是与德庆公主看对眼了的,他‘甩’了人家公主,公主不招驸马,他敢娶妻?”   三夫人瞬间像被霜打的茄子,蔫了。   二夫人美眸一转,笑盈盈地说道:“四弟妹,玥儿以后就是郡王妃了!接触的人,与咱们这些都大不一样了,给婉儿说项个好的呗?”   做媒?蔺兰芝的手抖了一下,俗话说,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她虽感激二嫂在百忙之中帮了她,却不希望她的玥儿搀和到这些事里去,定了定神,说道:“玥儿都还没嫁呢,谁知道王府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她人小脾气臭,等能出去独当一面,怕是得几年之后了。”   二夫人瘪了瘪嘴儿,做个媒都不乐意,小气!   这就是蔺兰芝与马援最大的不同,绝不会为了感谢谁,或者为了令自己心安理得,而令最亲近的人难做。   在挑选陪房的时候,蔺兰芝犯难了,陪房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帮忙打理田庄店铺的,这些好办,原先的人不动就成,另一种是陪嫁丫鬟,宁玥身边只得一个冬梅,这未免太寒酸了些。思前想后,蔺兰芝决定暂时把秋香调回来。一则,秋香知书达理,比一般的丫鬟上得了台面;二则,秋香对宁玥的习性比较熟悉,伺候起来肯定比新丫鬟更容易上手。   “我知道她以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她也是被人骗的,何况你知道她弱点在哪儿,叫冬梅看着点儿就没事了,若找个新丫鬟,不知根知底,歪歪肠子在哪儿都不清楚,更不好防着。”蔺兰芝对宁玥说。   宁玥淡淡地笑了笑:“都听娘的。”   秋香当晚被调了回来。   晚饭过后,店铺的人说,床做好了,请蔺兰芝过目,若不满意,他们也好及时修改。   蔺兰芝拿上对牌,带红玉出了棠梨院。   走到半路,远远地瞧见一个中年尼姑被罗妈妈送出了府。   罗妈妈是老太太的人,尼姑想必是找了老太太的,真奇怪,这尼姑穿得并不怎么体面,怎么还得了老太太的召见?她很快想起宁溪一直居住在庵堂,该不会……是宁溪出什么事了吧?   “夫人,要奴婢去问问吗?”红玉瞧出了蔺兰芝的疑惑。   蔺兰芝摇摇头:“算了,她怎样都与我无关,我只要我的玥儿好好儿的。”她现在不想再操心马援的妾侍与庶子女了。   三天后,中山王府传来消息,三少爷玄昭也定亲了,对象是长宁侯府的大小姐孙瑶,婚期与宁玥、玄胤同一天,也是五月初八。   宁玥得知消息后,心中泛起了一阵困惑。玄昭迎娶长宁侯府的千金,这本身与前世出入不大,只不过,前世的玄昭娶的是二小姐孙蓉,三年后才成亲。眼下的孙蓉才十二岁,远不到适婚的年纪,婚配对象就成了十六岁的大小姐孙瑶。   孙瑶什么性子,宁玥不清楚,只知孙蓉是个顶好的姑娘,可惜被宁溪害死了。   这辈子没了宁溪搅局,希望孙瑶与孙蓉一样,都是容易相处的妯娌。   至于二人的婚事为什么来得如此突然,宁玥不知道,也没心思知道。   五月初一,皇帝的封赏下来了,黄金千两、珍珠五斛、布帛十匹、宝石一箱,除此之外,还册封了蔺兰芝为三品诰命夫人,这比马援的品级还高出一个等级,真够打马援的脸的。   马援今后见了蔺兰芝,若再拿夫纲压她,蔺兰芝便能拿出金印砸他。   他还不能还手,否则就是藐视皇恩。   皇帝简直是把从白薇儿身上受的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到马援头上了。   马援被白家姐妹耍得团团转的事儿已经足够笑掉人的大牙了,而今他夫人又窜到他的品级之上,他几乎是瞬间沦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他气得整整七天没有出门!   五月初七,大婚倒计时最后一天。   玄胤泡在黑乎乎的药池中,嘚瑟地抖着肩膀,笑得几乎眼不见眼睛。   司空流坐在他对面,鄙视地睨了他一眼。   玄胤心情好,不跟他计较,摊开双臂,搁在身后的地面上,挑眉道:“老头儿,明天一过,我就再也不用泡你的污水池啦!”   污水池?他用了上百种药材熬出的药汁儿,在他嘴里居然成了污水池!司空流表示很不屑!   玄胤勾起右唇角,抛了个媚眼:“爷马上就能跟小玥玥大婚了,等爷把毒解了,第一个找你报仇!”   “没心肝儿的!当初是谁救的你?”司空流翻了个白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眸子,嘀咕道:“你真以为……”   玄胤掏了掏耳朵:“老头儿你唧唧哇哇说什么呢?”   司空流眼神闪了闪,撇过脸:“没什么。”   离开紫竹林后,玄胤的精气神儿从未有过的清爽,明天大婚,明天娶小玥玥,明天跟小玥玥滚床单!   不过,十三岁,貌似小了点儿呢,要不要再等……两天?   两天后就满十四了嘛!   他这么好的男人,肯定不等啊!   等不及,要拆吃入腹,必须、立刻、马上!   玄胤乐呵呵地走在寂静的大街上,太高兴的缘故,竟忘了眼下尚未到打烊的时辰,喧闹的街道一下子变得如此冷清,肯定是不正常的。   “少爷,少爷!”冬八边走,边感到一股寒气从漆黑的尽头,迷雾中,幽幽冉冉地飘来。   “干嘛?”玄胤问。   冬八朝玄胤靠近了两分,抱住玄胤的胳膊:“好……阴森!”   玄胤拍了拍他肩膀,漫不经心地说道:“大男人,走夜路还怕鬼啊?放心,爷罩着你!就算阎王爷来了也……”   言及此处,他突然睁大眼,声音哽住。   明明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大街,不知何时,不知从哪儿,长了一堆太监出来了!   太监抬着一个宽敞的黄金步撵,步撵的轻纱,在夜风中轻柔飘动,如一笼烟云晓月,给这幽暗静谧的大街,添了一分飘渺空灵的感觉。   玄胤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步撵中,却有熟悉的、极轻极淡的声音传来。   “以为自己在做梦么?你是对本座多日思夜想啊?”   玄胤的脸瞬间变得奇黑无比,冷冷地瞪着轻纱后,若隐若现的清隽身姿,哼道:“老太监,大半夜不睡觉,专程来堵爷的路啊?”   司空朔笑得清浅,声音淡如一片难以捕捉的云:“是啊,本座专程来堵你,是不是很感动?”   “呕——”玄胤恶心得快要吐了,这个大变态,一次不调戏他就浑身不舒服是吧?   司空朔的笑声,轻轻的,富有磁性,饶是男人,听了也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玄胤恶寒地掐了自己一把,喝道:“老太监!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爷没功夫跟你耗!爷欠你的人情已经还清了,别再跟爷讨价还价!”   “本座不过是年长你十岁,就被你说老,本座很伤心呢。”他似笑非笑地说。   玄胤不屑地两眼望天:“你伤心干我屁事?”   “南疆公主的事,做的很不错。”司空朔忽而话锋一转,玄胤稍稍愣了一下,又听得司空朔说,“可惜了,那么好的大夫,你居然弃而不用。”   玄胤勾唇冷笑:“你自己想用就直说,不过可惜呀,那南疆公主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你应该早点儿把她从大理寺偷出来的!”   司空朔笑意不变:“你们把她交给大理寺,不就是为了防止我从你们手中抢人吗?但玄胤啊玄胤,这一步棋,你真的走错了。不给别人活路,有时候,也是断了自己的退路。”   白薇儿算他哪门子的退路?这家伙,分明是希望自己后悔,哼!偏不后悔!该后悔的是他!他也中了蛊毒,又没合适的人解蛊,白薇儿是他唯一的救星,偏偏白薇儿死了!虽然,这不是自己情愿看到的,毕竟留着白薇儿还有一点点用处,不过,死就死了吧,让司空朔这个大变态绝望一下也是好的!   玄胤挑眉道:“爷困了,要睡觉了,你想找人说话,跟你的小太监们说吧!恕爷——不、奉、陪!”语毕,他带着冬八,转身就走!   走了约莫十多步,身后,传来司空朔一声低低的叹息:“真的,不听我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不听!”   “关于马宁玥的。”   玄胤的步子……一下子钉住了。   棠梨院,灯火通明。   这是宁玥出阁前在娘家度过的最后一晚,过了明天,她再回来,便不是马家的三小姐,而是玄家的四少奶奶。   宁玥躺在床上,望着挂着珍珠穗子的帐顶,想到了前世,大婚前的自己。不对,她与司空朔好像没有大婚过,只是很简单地穿上了嫁衣,被他从这个房间,接到另一个房间,如是而已。   就连这个小小的仪式,都是她赌气三天没吃饭,才强行换来的。   仪式后,又过了整整三年,司空朔才与她圆房。   那时,玄家已经被整垮了,玄煜重伤,不知所踪,玄胤在南疆,小樱,呃,香梨,被宁溪关进笼子,送到了司空朔寝宫。   她一直不明白司空朔抓香梨是为了什么,说他是为了培养另一个杀人工具吧,可他没见香梨几次,便让人将香梨迁入冷宫了,自此,再没去管过香梨。也不许她管,皇宫的任何一个地方她都能随意走动,包括他的御书房,却唯独不可以靠近香梨的寝宫。   其实仔细想想,她两世的命运好像没太大不同,都是因为体质特殊,才被人相中。可笑她还以为自己从那么多养女中脱颖而出是因为自己出众,而今才知,不过是自己恰好能解司空朔的蛊毒罢了。   迷迷糊糊中,宁玥感觉自己被抱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睁眼一看:“娘?”   蔺兰芝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关切道:“好些了吗?”   “我没事啊。”宁玥言不由衷地说。   “还说没事。”蔺兰芝将她的小手握在了掌心,“你是我生的,你想什么,我焉能不明白?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等你成了亲,日子过久了,才会明白谁是真心实意地对你。我跟你父亲那会儿,爱得死去活来,可如今你也看到了。赎罪也好,报恩也罢,一个只求自己心安理得的人,哪怕再爱一个人,也永远更爱他自己。玄胤那孩子,就不是这样的。相信娘,你嫁给他,不会后悔。”   玄煜,你一直一直向玄胤赎罪,也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吗?   宁玥抱紧蔺兰芝,闭上了眼睛。   天蒙蒙亮,宁玥被一阵爆竹声惊醒,睁开眼,就见蔺兰芝、冬梅、红玉与秋香陆续打了帘子进来,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宁玥怔愣了半晌,看见桌上金光灿烂的凤冠霞帔,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大婚了!   ------题外话------   胃疼,卡文   T 【V23】洞房花烛,新婚生活   饶是再冷静,这一刻,心脏也不受控制地悸动了起来。   宁玥呆呆地望着蔺兰芝,有些发懵。   蔺兰芝噗哧笑了:“乐傻了吧?”转头吩咐丫鬟们道,“冬梅,你给玥儿沐浴更衣,红玉你去请十全奶奶进来,秋香,你去小厨房看馒头好了没?”   三人忙不迭地应下,秋香与红玉一块儿打了帘子出去,冬梅赶紧将宁玥搀进浴室,给宁玥泡了个花瓣澡。   与平日里用的香料不同,今天夫人特地交代加了点儿东西。冬梅看着那东西,抿唇偷笑。   宁玥没注意到冬梅的窃笑,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耳畔仿佛静音了,只听得到自己心若擂鼓的声音。   沐浴完毕,冬梅给宁玥换上大红色肚兜、大红色里衣和中衣,这边,秋香端了馒头进来,并一碗稀粥。   蔺兰芝说道:“粥就不必了,占肚子,还容易饿,快,把馒头吃了。”   实心馒头,一个顶俩。   在蔺兰芝的督促下,宁玥足足吃了三个,怕她撑坏了半路闹肚子,蔺兰芝才不许她吃了。   须臾,十全奶奶被红玉请了进来。   这是一位德高望重、家庭和顺的妇人,凡经由她梳妆的新娘子,嫁入婆家后大多过得非常美满,蔺兰芝是请了蔺老太太出面,才请到了她。   “甄大嫂子。”蔺兰芝欢欢喜喜地打了招呼。   十全奶奶笑眯眯地拉过蔺兰芝的手:“一晃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是与原先一个样儿!”看看宁玥,笑得合不拢嘴儿,“三姑娘比你年轻的时候漂亮!是个有福的!”   蔺兰芝听得高兴,又与她夸了女儿几句,而后对宁玥说道:“快给甄大奶奶见礼!”   宁玥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甄大奶奶。”   “诶!”十全奶奶眯眼一笑,“声儿清、声儿甜,夫妻和美又团圆!”   十全奶奶的嘴儿里全都是吉祥话!   屋子里的气氛,很快活跃起来了。   十全奶奶站到宁玥身后,托起她绸缎般光洁黑亮的墨发,又是一阵赞叹:“青丝浓、青丝长,夫妻恩爱万年长!”   宁玥也被逗笑了。   见女儿终于露出了笑容,蔺兰芝悄然松了口气。   十全奶奶开始给宁玥梳头,口里念着吉祥话儿:“一梳梳到尾;二梳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哟!这都梳上了!我们是不是来晚了?”二夫人笑盈盈地打了帘子,在她身后,跟着衣着喜庆的宁婉。   宁婉微笑着,递给了宁玥一个小锦盒:“恭喜三姐姐新婚,妹妹来给姐姐添妆,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自己新婚呢?   宁玥浅浅一笑,接过了她的锦盒,打开看了看,是一些自己存的首饰与宝石,算不上名贵,但已经是宁婉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宁玥道:“多谢四妹妹!”   宁婉柔声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你我都是姐妹,何必如此见外?我只愿姐姐与姐夫琴瑟和鸣、早生贵子,那样,我就能有小外甥了!”   宁玥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也许是前世的遗憾,这辈子她最想做的两件事,一件是复仇,另一件就是生个自己的孩子。   “借四妹妹吉言!”她笑着说。   很快,三夫人与宁珍也打了帘子进来。   三夫人曾一度投靠过蔺咏荷的阵营,但如今蔺咏荷已倒,三夫人便开始主动修复与二夫人以及蔺兰芝的关系。三夫人笑得十分灿烂:“新娘子今天可真漂亮!”推了推蔺兰芝道,“好了四弟妹,你快去前厅吧,这儿交给我们,四弟一个人忙不过来。”   蔺兰芝不舍地握住了女儿的手,眼圈一红,泪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还没疼够呢,就要嫁人了……   宁玥也舍不得蔺兰芝,活了两辈子,真正与娘亲的相处除了已经不记得的三年,就只有这几个月,她再也不能赖在她怀里撒娇了,再也不能任性地不吃饭了,再也不能……   “娘。”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二夫人、三夫人都微微红了眼眶,转头抹泪。   十全奶奶拍了拍哭成泪人儿的母女道:“好啦好啦,再哭,妆粉就掉啦,弄个大花脸,当心吓着姑爷!”   蔺兰芝与宁玥含泪一笑,蔺兰芝哽咽道:“我先去招呼客人。”   二夫人又道:“客人太多了,四弟妹怕是也忙不过来,三弟妹,你也去吧。”   三夫人带着宁珍,随蔺兰芝去了。   十全奶奶给宁玥盘好发髻,戴上凤冠,嘴里的吉祥话一句接一句,倒豆子似的,直把一屋子人逗得眉开眼笑。   穿上大红嫁衣,宁玥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险些认不出来,好像一瞬间长了四五岁,多了女人的娇媚,朱红的唇瓣微微张着,如一朵酿了春水的樱花,娇艳欲滴。   十全妇人在她身边轻轻地说道:“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子,保管今晚把姑爷迷得神魂颠倒!”   宁玥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   宁婉看着能够嫁入高门的姐姐,眼底闪过了一丝艳羡,这曾经是最不被看好的亲事,然而现在,恐怕是所有人都羡慕不已的亲事。如果早一点,如果自己的娘亲眸光能够放长远一点,那么今天,风风光光出嫁的人会不会是她呢?   宁婉叹了口气。   二夫人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嘀咕道:“怎么还没听见放爆竹呢?林妈妈,你去看看姑爷来了没!”   “是!”林妈妈即刻打了帘子出去,一刻钟后,满头大汗地回禀,“没呢,街上都是空的。”   一般人迎娶新娘子,都宜早不宜迟,王府怎么搞的?想踩着点来吗?   二夫人困惑地捏了捏帕子:“你在门口等着,姑爷来了立马差人告诉我!”   宁玥想起玄胤那猴急的性子,心道,这家伙该不会是睡过头了吧?自己还以为,他天不亮便会在门口守着呢!   又过了一刻钟,迟迟没等到玄胤。   二夫人急了,蔺兰芝那边也等急了,差了红玉前来瞧瞧情况,见宁玥的情绪还算镇定,放下心,去给蔺兰芝复了命。   屋子里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特别是对玄胤格外了解的冬梅、秋香,脸上隐隐出现了担忧的神色。在她们印象中,姑爷是恨不得立马将小姐打包回府的类型,而今终于得了机会,该早早地把小姐抬走才对,怎么……半天不见动静?   宁玥埋在宽袖下的手紧握成了拳头,玄胤,我不管你什么原因,但你要敢放我鸽子,你就死定了!   十全妇人眼珠子微微一动,笑着打了圆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赶对了时辰才是大大的吉利!”   她话音刚落,林妈妈便一个趔趄栽进了房中:“姑姑姑姑姑姑……姑爷来了!”   除几个知情人之外,众人都当她是被吓的,纷纷跑出去,想一睹传闻中丑陋不堪的姑爷究竟丑到了什么程度,然而当她们见到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红色喜服,俊美得无法形容的新郎官时,下巴都要给惊掉了。   二夫人、三夫人的心中闪过了同一个叹息,当初应该让她们的女儿去给宁溪做垫脚石呀,这个废物郡王,分明比玄煜还俊美啊!   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是玄胤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现,从小到大,他都特别讨厌别人盯着他看,不管男人女人,那种赤裸裸的花痴目光,都让他厌恶得想抓狂,但这一刻,他却不这么想了。   他翻身下马,从十全奶奶手中接过宁玥的手,她指尖冰凉,掌心却残留了些许薄汗,他挑眉一笑,俯身,凑近她耳旁低低地说道:“怕爷不来是吗?是不是想嫁爷想疯了?”   宁玥掐了他一把!   他笑意更甚。   却不知,自己这一笑,折了多少女儿家的玲珑心思。   有人低下头、有人红了脸。   他将宁玥抱起来,在众人艳羡的眸光中,上了王府的马车。   蔺兰芝捂住嘴,泣不成声。   马援轻轻搂住她,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大不了,再生一个嘛!”   蔺兰芝瞪了他一眼:“谁要跟你生?”   唉,看来自己爬床的日子还很遥远,马援头疼!   ……   婚礼进行得十分顺利,尽管今日有两对新人拜堂,但在王妃有条不紊的操持下,没出一丝一毫的乱子。   宁玥戴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一直由丫鬟扶着,跨火盆、跨马鞍、拜堂、磕头,最后,在一堆人的起哄下,进了洞房。   原本是要闹洞房的,但在玄胤和玄昭之间,人缘更好的玄昭显然捡到了这一“殊荣”,据说玄昭与孙瑶被闹的很惨,孙瑶的陪房丫鬟们都给折腾哭了。   宁玥这边,倒是落得清静,只郭大夫人与贾夫人并另外几个宁玥听不出声音的贵妇、千金说了些吉祥话。她们都走后,小樱留了下来。   宁玥坐在床头,透过盖头下的一点缝隙,看到了小樱的鞋子与裙裾,小樱的鞋很漂亮,乳白色鞋面,镶蓝宝石,见了小樱那么多次,从为看她穿过重样的衣服与鞋子。   王妃待这个养女当真不错!   “玥姐姐。”小樱抬起白嫩的小手,去抓宁玥的盖头。   冬梅忙握住了她手腕,笑道:“小樱小姐,这个是不能揭的哦,揭了会不吉利的。”   小樱满脸惊讶地瞪大眸子:“啊?那玥姐姐要一直戴着吗?”   冬梅轻声道:“不会,姑爷揭了就好了。”   “哦,要胤哥哥来揭开呀。”小樱乖巧地坐回了床上,看了一眼上头的花生红枣,笑嘻嘻地道,“昨天是我跟妞妞还有小白压的床。”   宁玥微微一笑:“多谢小樱了。”   小樱歪着脑袋,敛起笑容,轻叹了一声道:“以前的知辉院老热闹了,现在,煜哥哥走了,昭哥哥和胤哥哥又搬出去了,说要跟嫂嫂们住,知辉院只剩我跟彬哥哥,好冷清哦。”   算算日子,玄煜应该到边关了,不知与南疆的仗打得怎么样。   宁玥沉默。   小樱嘟嘟嘴儿,天真地说道:“玥姐姐你知道我三哥为什么跟你们同一天成亲吗?”   宁玥摇头:“不知道,小樱知道吗?”   “我知道呀!他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母妃好生气,就让他赶紧成亲了。”   肚子搞大了?谁的?孙瑶的?   “瑶姐姐好像还不知道呢。”小樱嘟嘴儿嘀咕。   这么说,不是孙瑶的了,是另外一个人的,怕未成亲先有庶子的丑闻曝光,才急急忙忙让玄昭娶了妻。孙瑶也够可怜的,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嫁过来,那小妾若是个安分守己的还好,若是白霜儿那种恃胎而骄的,只怕够孙瑶喝一壶的了。   尚未见面,宁玥的心中已然对孙瑶滋生了一丝同情。   但同情之余,宁玥又有些纳闷,这种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谈论的秘辛,怎么会让小樱知道?   “小樱,谁告诉你的?”宁玥问。   “是我听到的!她们都在说!吵得我睡不着觉!”小樱皱起了小眉头。   原来是无意中听到的,这些下人,太口无遮拦了。五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万一哪天在人多的场合,一不小心说漏嘴儿,丢的还是王府的脸。   宁玥轻轻地道:“小樱,这些话,以后不许再对别人说,知道吗?”   小樱点点头:“哦,好吧。”抱住宁玥的胳膊,“玥姐姐你能嫁过来真是太好了,我终于不用跑到将军府去找你了!”   宁玥想起了前世的玄小樱,那孩子被宠坏了,单纯又骄傲,不怎么将二少奶奶、三少奶奶放在眼里,如果今生的小姑子还是她,也许没那么容易相处吧?   这么一想,又觉得,或许香梨取代玄小樱并不是一件坏事?   夜幕降临,喝得酩酊大醉的玄胤在冬八的搀扶下回来了,玄胤酒量不好,前世的宁玥就见识过了,几乎一小杯就能醉个天荒地老,所以,玄胤极少沾酒。但瞧他那身浓郁的酒香,也不知灌了几坛子。   有必要这么喝么?   冬梅与秋香识趣地退下了。   宁玥听见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床一沉,是他坐下了。   他如玉的指尖,从盖头外伸进来,摸上她下颚。   “小玥玥,爷不是在做梦吧?”他含了一丝醉意地说着,凑过去,隔着盖头,轻轻碰着她唇瓣。   炽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布,一点点燃着她,宁玥的脸,一下子滚烫了起来。   “你……你先起来,还没揭盖头。”   玄胤玩味儿地笑了笑,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玉如意,轻轻挑开了宁玥的盖头。   烛火下,女子肌肤如玉、眸若秋波、唇似含朱丹,长睫浓密而卷翘,如两弯密梳,梳理着淡淡的烛光,在鼻翼翼两侧投下美丽的剪影。   他的眸色瞬间深了下去。   宁玥被他毫不遮掩的眸光看得头皮微微发麻,轻声道:“要喝交杯酒吗?”   “自然是要的,只顾着看娘子,竟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玄胤倒了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她,二人交腕的一霎,他定定地看着她,轻轻开了口,“嫁给我,你不愿意吗?”   宁玥的心咯噔一下,睁大眼看向他道:“怎么这样说?”   玄胤摸了摸她脑袋:“开玩笑的,看把你吓的!”   宁玥松了口气,还以为这家伙察觉到什么了,明明她与玄煜什么都没做,唯一一次亲密接触,就是贾玉燕被司空朔弄死的那天,但司空朔没这么无聊,把这种事说给玄胤听吧?   今晚的玄胤,与以往很不一样,眸光充满了侵略性。   “不给为夫宽衣么?”他轻笑着问,若细细分辨,能发现其中藏了一丝晦暗难辨的意味。   宁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开始给他宽衣解带,解到一半时,被他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他眸光深邃地看着她,带着深深的暗涌,压得宁玥喘不过气来。   却突然,他轻轻一笑,低头,吻了吻她唇角:“乖,先去洗澡。”   宁玥的睫羽颤出了不规律的节奏,点点头去了。   浴室中已经放好热水,宁玥脱下衣服,泡了进去。   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虽有些忐忑,但横是一刀竖是一刀,人都嫁进来了,还指望对方不碰你么?   宁玥没那么天真,正常洗好之后,穿着亵衣,回到了床边。   玄胤也在另一件浴室里洗过了,躺在外侧,闭着眼,不知睡着了没有。   宁玥脱了鞋,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爬过去,见他没有“饿狼扑食”的迹象,偷偷乐了一下,紧挨着床内侧躺下。   二人中间,隔了差不多一个小樱的长度。   宁玥轻轻地盖上被子,用余光瞄了他一眼,他没有动静。宁玥猜他大概是喝多了,所以直接睡着了。   这样也好。   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时,玄胤坏笑着压了上来。   “娘子,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这家伙,一直在装睡么?   玄胤被她紧张得瞪圆眼的样子逗乐了,笑得肩膀都在颤抖,等笑够了,她的脸都绿了,他抱紧她,温柔的吻落在她软红的唇上。   一开始只是轻轻地贴着,然后觉得不够,改为含着,女人的唇原来是这样的,软软的、甜甜的,他很喜欢,忍不住拿舌尖舔了一下。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唇上蔓延到心口,宁玥抓紧了他衣衫。   玄胤的吻很青涩,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却很温柔,温柔得让宁玥有种被捧在掌心的感觉。   渐渐的,玄胤好像不满足于这样的亲昵了,吻变得霸道起来,一下子封住了她呼吸。   宁玥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天未亮,宁玥就被外头的请安声给惊醒了,一睁眼,就见玄胤盘腿坐在床上,一脸幽怨地瞪着她,顶着两个老大的黑眼圈,她张嘴:“你……你醒了啊?”   玄胤的脸黑得吓人:“笨蛋!接个吻都能晕过去!”   是吗?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宁玥眯了眯眼,看着明显比往常憔悴很多的玄胤,唇角一勾:“该不会是你迷晕我,然后自己去做什么坏事了吧?”   玄胤弹了她一个暴栗:“还不是某人睡相太难看,跟我抢了一个晚上的被子!”   “床那么大!你不会再拿一床被子!”再说了,她睡相好的很,从不抢被子的好么?   “哼。”玄胤慢悠悠地撇过了脸。   晕厥的缘故,洞房花烛夜没有洞房,玄胤的脸臭了一早上。但王妃那边派人来取喜怕时,他又很配合地滴了一点手指血蒙混过关了。割的是冬八的手指,不是他自己的。   宁玥穿戴整齐后,天空才泛起一抹鱼肚白,往常这个时辰,她还在棠梨院睡懒觉呢,而今,都要在房中操持家事了。好在玄胤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没有通房丫鬟与妾侍,只两个服侍许久的大丫鬟,圆脸的叫莲心,容长脸的叫玉珠。   二人上前,给宁玥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唤道:“夫人。”   宁玥各自赏了一锭银子,二人笑着接过,道了谢。   “我初来乍到,若有做得不够周全的,还望你们提点提点我。”   莲心轻言细语道:“夫人哪里话?奴婢们自当孝敬夫人,如同孝敬少爷一样!”   宁玥满意地点点头,莲心是个嘴巴甜的,玉珠显得略闷,但具体怎样,日后相处久了再说吧。   玄胤牵着宁玥的手,前往文芳院给王爷王妃请安。   屋子里,熏着淡淡的松香。   这是宁玥第二次正式面见王妃,郭家有过一次,但没这么郑重。   王妃穿着一件淡紫色烟云束腰罗裙,外衬半透明绣金蝶纱衣,腰间以一条金色玉带束着,将近四十的年纪,身材却比少女的还要美好。容貌更不用说,宁玥活了两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国色天香的人。   王妃的表情很恬淡,眉宇间瞧得出欢喜,却并不夸张。   在王妃身边,坐着一袭藏青色锦服的中山王,他长得十分威严,五官刚毅,身姿挺拔,脸上依稀可见岁月痕迹,但依旧非常俊美。   玄胤的容貌与他的有三两分相似,但宁玥猜,玄胤更多的,应该还是像那位早逝的娘亲。   比起气质恬淡的王妃,中山王一看就是火爆脾气,但两个儿子大婚,他还是十分高兴的,脸色不难看出那丝笑容。   在他们二人身侧的,几乎与主位比肩的席位上,坐着一名头发花白、面色慈祥、穿酱色褙子的老妇人,正是去过将军府两次的秦氏。   早听闻中山王十分敬重这个乳母,而今一看,传言还算轻的,谁家的乳母与主子爷、主子奶奶比肩而坐呢?   宁玥不禁想到了独居山林的老婆婆,老婆婆不乐意呆在王府,除了不肯原谅玄煜之外,不知是不是也有一两分介意自己儿子与乳母的关系。   大抵是发现自己被打量了,秦氏和颜悦色地笑了笑,说道:“这么早啊,也不多睡会儿!”   宁玥垂眸,一副羞涩得难以开口的样子。   玄胤就道:“那就别派人在门口吵着拿喜帕呀!”   秦氏微微白了脸。   中山王眉头一皱:“怎么跟你秦奶奶说话的?”   玄胤鼻子一哼:“我只有一个杜奶奶,几时多出个秦奶奶?”   “你……”   眼看着父子俩就要吵起来,王妃打了个圆场:“老三他们来了。”   宁玥回过头,果然就见玄昭与孙瑶手挽手地过来了,虽说玄昭的房里已经放了一个怀孕的妾侍,但这似乎并未影响到夫妻二人的关系,或许是二人在粉饰太平,又或许是孙瑶至今仍毫不知情。   孙瑶长得十分清秀,瓜子脸、丹凤眼、肤色白皙、眉长且细,额头光洁饱满,发色不是纯正的黑色,带一点点浅棕,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甜美而动人。   孙瑶进屋,第一时间发现了宁玥,友好地与宁玥点了点头,宁玥微微一笑,颔首回应。   但玄昭与玄胤两兄弟么……随时都可能打起来的样子。   不多时,小樱与玄彬也过来了。   玄彬走得很快,小樱迈着小腿儿,气喘吁吁地跑着,跑进屋了,累得够呛,直接趴进了王妃怀里,惹得王妃瞪了儿子一眼:“都不知道等等你妹妹!”   玄彬耸了耸肩。   玄彬人如其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玄昭遗传中山王最多,火爆脾气全都写在脸上。宁玥不用猜便能知道,玄昭与玄胤,平日里不会处得太好。不过在宁玥的印象中,这位三哥虽然脾气臭、性格差,却没做过任何对不起玄家的事。大概,玄家男儿的骨子里,天生就有种狼群一样的忠诚。只是这忠诚,是不是对妻子、对兄弟也受用,不得而知了。   人到齐之后,两对新人开始给长辈叩头。   中山王、王妃分别给四人派了红包,秦氏也给了,玄胤没接,宁玥帮他接在了手里。   宁玥与孙瑶给长辈们回了礼,宁玥送的是自己绣的双面绣鲛人泪香囊,孙瑶送的是自家调制的香料。   王妃很喜欢,笑着摸了摸手中的香囊:“这孩子,手可真巧!费了不少功夫吧?”   宁玥恭顺道:“母妃喜欢就好。”   王妃又看向孙瑶,和颜悦色道:“你们家的香料制得这样好,偏又不拿出去卖,我是沾了儿媳的光,才得了些!”   “母妃喜欢,我再多送几瓶过来!”孙瑶开心地说道。   宁玥想,单瞧王妃对自己与孙瑶的态度,完全看不出偏袒来,比起司空家的那个老太婆,这个婆婆就显得温柔多了。   “你三叔他们在北城,过不来,但心意带到了。”王妃说着,命侍女拿出两个锦盒,一个递给孙瑶,一个递给宁玥。   中山王在家中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大哥,据说云游四海去了,不怎么与这边打交道,下头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住在北城。   锦盒中的是一对紫金花瓶,雕刻了玄家的狼图腾。   “是你们三叔亲手做的。”王妃见宁玥与孙瑶的眼底都流露出困惑之色,解释了一句。   宁玥讶异,三叔还懂炼金啊?   这之后,王妃又说了几句多为玄家开枝散叶之类的话,宁玥与孙瑶都“羞涩”地低下了头。   一家人围成一桌,用了早饭。   在棠梨院吃饭,总能听见她与妞妞嚷来嚷去的声音,蔺兰芝与马宁馨就在一旁发笑;在王府,整个饭桌上,连嘬汤的声音都听不见。   就连小樱这么小的孩子,都端庄得像个几十岁的贵妇。   宁玥与孙瑶面面相觑,孙瑶吐了吐舌头,宁玥垂眸暗笑。   一顿饭,悄无声息地吃完了。   玄家几兄弟被中山王叫到书房,宁玥与孙瑶陪王妃说了会儿话。   小樱很黏宁玥,从下了饭桌便一直坐在宁玥腿上,王妃笑着嗔了她一眼:“当心累到你四嫂!”   小樱抱紧宁玥的脖子:“可是人家喜欢玥姐姐嘛!”   “那你不喜欢三嫂吗?”孙瑶挑着眉头问。   小樱嘻嘻一笑:“喜欢,喜欢,玥姐姐和瑶姐姐,我都喜欢!”   一出文芳院,孙瑶就如同从深水中浮上来似的,长长地吐了口气,看来,第一天新妇生涯,她过得也不是那么轻松。   宁玥住琉锦院,孙瑶住青灵阁,反向不同,二人就此别过。   回琉锦院的路上,宁玥与冬梅看到一顶粉红色的软轿,由四名轿夫抬着,去往了青灵阁。   冬梅挠挠头:“那是谁呀?”   宁玥说道:“还能是谁?玄昭的小妾。”   大婚第二天,妾侍便被抬进了府,想起那个朝她吐舌头的孙瑶,宁玥轻轻叹了口气。   “小姐,我们要不要给三夫人透个信儿?”冬梅说道,“咱们与三夫人都是外来人,彼此多帮衬帮衬,应该没坏处。”   “是该给透个信儿的。”昨天小樱就告诉她了,按理说,她今早就该向孙瑶探探口风,若孙瑶需要帮助什么的,她也好及时摆明自己的立场,在马家,她是做女儿,再任性,反正有马援顶着,没人真敢明着把她怎么样。王府不同了,她只是个小小的儿媳,在不清楚各方势力之前,她与孙瑶暂时结成联盟是最稳妥的做法。只是不知为什么,潜意识里,她觉得还是别跟孙瑶谈论小妾为妙,“再……等两天看看。”   第一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陌生得像在做梦。   夜里,秦氏派人给送了一个妈妈过来,姓吴。   “是这样的,秦奶奶怕四夫人对王府不熟,特地让老奴前来问问,需不需要老奴留下,不需要也没关系,全看四夫人的意思。”吴妈妈谦和有礼地说。   “这件事,等我问了四爷再回秦奶奶的话吧,您先回,我稍后着人过去。”宁玥又不是傻子,玄胤对秦氏的意见那么大,自己擅作主张留下秦氏的人,不是惹玄胤不快吗?玄胤是自己丈夫,得罪谁都最不能得罪他。   吴妈妈很爽快地走了。   宁玥对冬梅道:“你去三夫人那边打听打听。”   “是。”两刻钟后,冬梅回来复命了,“秦奶奶给三夫人也派去了一个妈妈,三夫人也没要,说是咱们这边不要,她也不好搞特殊。”   孙瑶倒是个聪明人,晓得拿她与玄胤当挡箭牌。那个秦氏未必是个坏人,但却是玄胤厌恶的人。孙瑶懂得取舍,这才拒绝了秦氏。   宁玥决定等玄胤回来,就把吴妈妈的事告诉他,她几乎能想象出玄胤不可一世的样子:“那老货,不就给我父王喂了两天奶水么?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不用理她,以后她再派人来,直接给我打出去!”   宁玥笑了,让人备了水,沐浴过后,坐在窗边,翻开话本,安静地等玄胤回来。   昨天欠他一个洞房,今天,该补给他了。   然而宁玥等了许久,一直等到月上枝头,也没看见玄胤的影子。   “冬梅!”   冬梅正在晾衣服,听见小姐叫她,放下衣架走了进来,边走,边用围裙擦手:“怎么了,小姐?”   宁玥合上几乎没怎么看进去的话本:“四爷呢?”   “好像是在书房。”冬梅说。   这么晚了,这家伙还在书房?他有这么刻苦吗?要不要考个状元?   宁玥放下书本,去了书房。刚想敲门,却发现里头的灯已经灭了。   搞什么鬼?   大婚,他不睡婚房,睡书房?   “今天值夜的是谁?”她压低了音量,问向身后。   莲心从旁侧走出来,行了一礼道:“夫人,是奴婢。”   “四爷在书房里吗?”宁玥的话音里含了一丝不悦。   莲心明显听出了这丝不悦,福低了身子道:“是的,夫人,四爷从回来就一直呆在书房,后面好像趴在桌上睡着了,奴婢不敢唤他,便给熄了灯,要奴婢去把四爷叫起来吗?”   宁玥摆了摆手:“不了,我自己去。”   宁玥推开门,步入书房,月光自天边,一路铺陈到地上,也照在他熟睡的面孔上。   他是真的睡着了,呼吸绵长而均匀。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昨天晚上,两个人明明什么都没干,他怎么会困成这个样子?别告诉她,他就那么瞪了她一整晚。   宁玥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披在了他肩上。   他忽然被惊醒,抬头,警惕的眸光自眼底一闪而过,看清宁玥的容貌后,张了张嘴:“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就睡书房,是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躲着新婚妻子呢。”宁玥的话里透出了一丝幽怨。   玄胤讪讪一笑:“真的在看书,没躲你。”   宁玥朝桌上看去,果然压着一本书,还圈圈叉叉的做了不少记号,这才信他的确在翻书,但这就更奇怪了,因为据她所知,小暴君最讨厌文字类的东西,连奏折都不批的,这会子,居然这么认真地研究起一本书来。   “什么书啊?南……疆……”后面的字,宁玥未看清,书就被玄胤收走了。   玄胤倾过身子,一把扣住她后脑勺,在她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宁玥羞红了脸,拿眼瞪他:“你这家伙!”门口那么多丫鬟看着呢!   丫鬟们全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玄胤轻轻一纵,跃过书桌,将宁玥壁咚到了墙上,邪魅地看着她,充满欲望的眼神,如一团燎原的火,几乎把她五脏六腑都烧透。   宁玥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那个……”她余光瞄了一眼大门,见那些看热闹的丫鬟不知何时全都跑没了,暗叫不好,这家伙不会在书房了要了她吧?   玄胤一手撑住墙壁,一手将她托起,让她双腿挂在他腰侧,这种暧昧的姿势,让宁玥的心,与双脚一样,瞬间悬空了。   “门……门还……没……关……”   她支支吾吾的话音刚落,也不知谁配合得要死,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屋子里,飘过熏炉里的香气,以及他身上令人着迷的男子气息。   宁玥的长睫颤得飞快。   好像能感受到“小暴君”正在她最柔软的附近,一点一点觉醒。   宁玥的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玄胤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偏过头,轻轻吻住她唇瓣。   她朝后一仰,太大力,居然撞到了墙壁,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玄胤轻笑,一边揉着她后脑勺,一边含住她唇瓣,深深地吻了起来。   好困啊……   宁玥的眼皮子动了一下。   自己是不是太不专心了?这个时候居然想睡觉。   玄胤吻着吻着,就感觉怀中的人儿身子一歪,失去了力道。   玄胤松开被自己吻得发红的唇瓣,眸色一深,拧起茶壶,浇灭了熏香,然后,抱着昏睡不醒的宁玥回了房。   ------题外话------   小胤胤,你为什么要这样?   T 【V24】意乱情迷,原来是她!   宁玥是被一根类似羽毛的东西挠醒的,痒痒的,从眉心到眼睛,再从眼睛到嘴唇,她胡乱扬起手一挥,就听得啪的一声,好像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被自己给打了,她当即睁开了眼,就见某人沉着一张铁青得不能再铁青的脸,“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那副模样,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活活地吞掉。   宁玥眨了眨眼,意识又清醒了几分,就发现他如玉精致的手正捏着她的一缕秀发,刚刚那种被撩拨的感觉,想必是这么弄出来的了,只是自己啪的一声打到的东西是——   “马宁玥!”玄胤像头炸毛的小狮子,“你胆子很大呀!连本王的脸都敢打!”   宁玥愣了愣:“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都能打爷了,是故意的,你不得举刀子杀过来呀!”炸毛的小暴君,吼得整个房梁都开始颤抖了。   宁玥揉了揉耳朵:“说了不是故意的!”   宁玥现在也是吃准了玄胤不敢拿自己怎样,换做前世,别说与小暴君顶嘴,便是瞪小暴君一眼,宁玥都得腿软。   但很快,宁玥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她怎么会在床上?她明明在书房,被玄胤抱着索吻,怎么后面的事又突然不记得了?   “玄胤……”宁玥眯了眯眼,“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玄胤撇过脸,幽怨地哼哼:“还能发生什么事?又被吻晕了呗,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这种话,换做一个没经验的小姑娘,或许就信了,但宁玥是谁?前世的三十年白活了一场不成?宁玥绝不相信自己会被一个小处男给吻晕。宁玥看向竭力掩饰的玄胤,再度眯了眯眼睛:“那我睡着之后,你干什么去了呀?”   “能干什么?睡觉呗!”玄胤两手插抱胸前,两眼望天。   一个从第二次见面就偷窥自己洗澡的人,从第三次见面就恨不得把自己给扑倒的人,居然安安稳稳地躺在自己身边睡大觉,是他变成柳下穗了,还是那方面不行了?又或者,自己已经完全对他失去吸引力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宁玥缓缓地坐直身子,探出手,抚上他胸膛,感受到他的身子在一瞬间变得绷紧,宁玥又慢慢地爬到了他腿上,靠进他怀里,单手勾住他脖子,呼吸一点点喷在他脖颈上:“相公~”   那声调七弯八转,叫得玄胤的魂儿都跑了一半。   玄胤吞了吞口水:“干……干嘛?”   宁玥妩媚一笑,小手顺着他胸口的衣襟慢慢滑下,有意无意地,触碰到那敏感的一点,玄胤的耳根子唰的一下红了,一把捉住宁玥不安分的小手:“大清早的,做什么?”   “做我们没做完的事呀,妾身欠了相公两次,心中愧疚不已。”看了看窗子,“天色还早,相公~”   说着,她凑过去,亲吻他脸蛋。   他绷紧了身子,僵在那里,仿佛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宁玥暗骂,平日里流氓得要命,关键时刻竟成了木头!这种事,难道要她一个女人主动不成?   玄胤的手轻轻握在她纤腰上,一点点用力,却又很快一点点松开。   宁玥咬牙,把心一横,吻上了他唇瓣。   玄胤的手,倏的一下握紧了,捏得她腰肢生疼。   她蹙了蹙眉,拉过他宽厚的大掌,轻轻抱住自己,而后学着他亲吻她时那样,轻轻地闭上了眼。   舌尖碰到彼此的一霎,玄胤突然反客为主,扣住宁玥的后脑勺,狂野而霸道地深吻了起来。   宁玥被吻得透不过气,如沉在海底的沙粒。   “玄胤……”   玄胤将她扑倒在床榻上,整个人压上来,巨大的重量,压得床都震了震,但宁玥,并不觉得不舒服。   宁玥微红着脸,看着他,精致的轮廓,如玉的肌肤,完美到令人嫉妒的五官,除了司空朔,谁还长得这么妖孽?   “看我做什么?”他沙哑着嗓子问。   “你好看啊。”宁玥笑着说。   玄胤轻轻一笑,撕拉一下撤掉了宁玥的衣裳。   他长着薄茧的手掌,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寸寸游离。   宁玥真的喘不过气了,拍了拍他,眸子里氤氲起一层水雾,迷离的,带着淡淡的情欲,该死的诱人。   玄胤松开她唇瓣,隐忍着地看着她,额角的汗水,豆大一般,一颗颗砸下。   宁玥喘息着,抬手摸了摸他俊脸,问道:“不继续吗?”   他迷茫地看着她,不知想了什么,又垂下眸子,避开了她的眸光:“会疼。”   宁玥忍住心头的那一抹惧怕,点点头:“我知道,你轻点。”   玄胤抱紧宁玥,再次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宁玥抱住他腰身,给了他回应。   房里的温度陡然攀升,空气好似凝住。   他轻轻地降下身子,挤了进来。   就在宁玥紧闭着眸子,以为疼痛终于要降临的时候,他却突然起身,裹着外袍出去了!   宁玥当场懵住,好半晌,才一点点揪紧了被角,都情动成这样了,居然跑掉了!   混蛋!   要跑也该是她跑才对,玄胤这个天天嚷着要把给拆吃入腹的家伙,为何关键时刻打了退堂鼓?撇开对她的感情不谈,他也该急着解蛊才是——   这般做派,实在是叫她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冬梅与秋香听到上房的动静,开始进来服侍宁玥,见玄胤不在,微微愣了一下,她们刚刚明明听见了羞羞人的娇喘,还以为她们家小姐被姑爷给……那个那个了,怎么姑爷居然不在?小姐自己……咳咳,这个想法不太好。   二人肃然了神色,将不合时宜的念头掐灭,办起了正事。   自从出了马谨严那样的事后,冬梅与秋香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秋香寒心冬梅出卖她,而冬梅则嫉妒不如处处不如自己的“罪臣”秋香居然做了药铺的掌柜。如今,尽管又在一块儿共事,二人的内心却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边要好,只不过,表面功夫仍做得足足的罢了。   秋香将清点好的嫁妆单子与入库的情况一一与宁玥细说了:“……小楼与耿中直都暂时安排在外院,与府里的小厮同住,他们的份例不走公中,从琉锦院直接拨过去。”   这都是小事,宁玥点点头,问向正在给她梳头的冬梅:“莲心与玉珠的情况打听了没?”   “打听了,玉珠是府里的家生子,王爷他们还在北城的时候,玉珠的老子娘便入府了,她娘在膳房做管事,她爹主管府里的工事,哪里修个花园儿啊,谁家院子需要翻新啊,都找她爹。”冬梅把都打探到的消息如实禀报。   宁玥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说白了,玉珠爹就是个包工头,手下养活一批小工,若是个机灵的,能捞到手的油水不会太少,能支配的人也不少。   “应该是吧,大家都待玉珠挺客气的。”冬梅给拧簪上一朵正红色珠花,宁玥嫌太艳了,让换了一朵淡紫色的,冬梅簪好后,又说,“莲心是外头买来的,据说是原先服侍姑爷的丫鬟病死了,府里又暂时没合适的,便从外头买了一个。”   空降兵,没靠山,难怪没什么架子,嘴巴也够甜。   宁玥的心中,几乎是瞬间便在莲心与玉珠之间做了一个比对:“先这样处着,平日里都待她们恭敬些,毕竟是府里的老人。”   冬梅不以为然地瘪瘪嘴儿,资历再老又怎样?凭着姑爷对小姐的喜欢,将来在院子里管事的还是应该是她与秋香。   这一刻,她倒是与秋香同一阵营了。   梳洗完毕,宁玥带着冬梅去文芳院给王妃请安。   路过盛放着牡丹的小花园时,宁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背影消失得太快,乃至于宁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   冬梅察觉到了宁玥的异样,忙问:“小姐,你怎么了?”   宁玥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摇摇头:“没什么,好像认错人了,走吧。”   等二人抵达文芳院时,尚未跨过门槛,便听到小樱银铃般的笑声从里边传来,不知说了什么,很快,王妃低低的笑声也跟着响起。   宁玥平静的脸上慢慢扬起一抹浅笑,打了帘子,喜色道:“母妃与小樱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王妃精致的脸上挂着尚未褪去的笑容,看向宁玥的眼神,也好似比平时格外温柔了几分:“玥儿来了啊,快坐。”   宁玥行了一礼,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小樱从王妃怀里跳下来,蹦到宁玥腿上,亲昵地笑道:“玥姐姐,我刚刚在与母妃说胤哥哥!胤哥哥今天早上红着脸,跑回知辉院,哈哈,一定是做坏事了!”   那家伙,居然跑回知辉院了。   宁玥露出十分惊讶的样子,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啊,是吗?做了什么坏事呀?”   小樱抱住宁玥的脖子,咯咯咯咯笑个不停:“是不是你们玩亲亲了?”   宁玥倒抽一口凉气!   王妃嗔了女儿一眼,低叱道:“小孩子家家的,乱说什么?”语气,分明是宠溺的!   小樱吐了吐舌头,坚持地问:“有没有嘛?玥姐姐有没有嘛?你跟胤哥哥是不是玩亲亲了嘛?”   被一个五岁的孩子追着问这种问题,宁玥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王妃见小樱闹得够离谱了,忙叫碧清把小樱抱了过来,捏着她小脸蛋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知道吗?”   小樱撅起粉嘟嘟的小嘴儿:“人家就问问嘛!母妃不喜欢,以后我不问就是了。”   王妃宠溺地摇了摇头,又看向一旁的宁玥,柔声道:“府里还住的惯吧?丫鬟婆子们可都还听话?”   宁玥欠了欠身,答道:“回母妃的话,都挺好的。”   王妃神色稍霁,又说道:“小胤身边的人不多,大丫鬟就两个,莲心是个软柿子,你尽管捏没事,那个玉珠,她父亲在府中颇有些威望,使唤起她来,自要与别人不同些。”   宁玥没料到王妃会与她推心置腹讲这些,感激地看了王妃一眼,道:“多谢母妃提点,儿媳记下了。”   王妃微露出满意之色,点了点头:“昨天人太多,都没好生与你细说,小胤的作息不是很规律,你们院子设了小厨房,但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厨娘,先将就公中的用着,我已经吩咐她们了,日夜都有人在,不许懈怠。另外,你年纪小,房事上切不可纵容了,怀孕的事也不必急,等大些,风险方少些!”   说房事上不可纵然的时候,宁玥还以为王妃会让他们分房睡呢,再给安排两个通房丫鬟。但都没有,不得不说,王妃待她与玄胤,起码表面上看来,比一般的嫡母强多了。   宁玥再次欠身,道了谢。   王妃还想说什么,一名小丫鬟从帘子外探了个脑袋进来,望了碧清一眼,碧清会意,起身出去,不多时,折回来,余光扫了宁玥一眼,在王妃的耳边低低地禀报了几句。王妃的面色微微一变,摆手,“我知道了”,又望向宁玥,和颜悦色道,“我暂时有些事,你帮我带带小樱吧!”   这是希望她回避的意思了。   宁玥从王妃手中牵过小樱,恭顺地说道:“是,母妃。”   宁玥牵着小樱走出文芳院后,没多久,王妃便带着碧清也离开了,瞧她们神色匆匆的样子,似乎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事,好像与她有关!   她没忽略碧清朝她偷偷投过来的一瞥。   “玥姐姐!玥姐姐,你看,我母妃和碧清往我三哥的院子去了!”小樱晃了晃宁玥的手,指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说。   宁玥惊讶于小姑娘如此敏锐的反应,仿佛她一直就在观察王妃的行动似的,难道她也察觉到大人们的异样了吗?可她明明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呀——   这样的疑惑,只在宁玥心头闪动了一瞬,便给压下去了,宁玥道:“是啊,可能母妃有事吧,小樱想去哪里玩?”   小樱眨巴着无辜的眸子道:“我想去找母妃!”   王妃刚刚让自己帮忙带带小樱,明显是希望支开她们两个,而今若主动凑上去,王妃会怎么想?宁玥摇头:“等母妃办完事了,我们再去找她,好不好?”   小樱开始撒娇:“玥姐姐我们去嘛,去嘛!没事的,是我要去的,母妃不会说你的!”   宁玥沉吟片刻,正好她也想弄明白这件事与她究竟有无关系,当下答应了小樱的请求。   二人手牵着手去了。   到达三房的院子时,猛地听到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孙瑶嚎啕大哭的声音。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小妾的事东窗事发了。   宁玥本不想干涉三房的妻妾之争,奈何她到了现场才发现,自己根本是被动地踩进了这个泥潭,想摘都摘不干净。   一片狼藉中,孙瑶哭得天昏地暗:“玄昭你这个没良心的,居然背着我做出这种事来!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我今后在府里,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   “什么叫背着你?我那会儿还不认识你好么?”玄昭也是火大,出了这样的事,他比谁都后悔,偏偏娶了个媳妇儿又不理解他,早知道不娶了!   孙瑶见他不仅不知悔改,还将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更为恼怒:“你把我孙瑶当什么?把孙家当什么?你既然已经有了庶子,就该与我明说,瞒着我迎娶,算什么男人?”   “我哪里没说?我明明就说了!你爹娘不告诉你,是我的错吗?”玄昭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这句话,把孙瑶给狠狠地刺到了,孙瑶没料到自己是最后一个知情的,难怪她出嫁时,母亲会那那样的眼神看她,像怜悯又像愧疚……   长宁侯府虽不像王府这么尊贵,但孙瑶也是众星拱月长大的,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气昏了头,朝多宝格直直地撞去。   多宝格被撞倒,上面的瓷器哗啦啦碎了一地,这才有了前面宁玥听到的声音。   玄昭显然也被孙瑶的举动给吓到了,呆愣了半晌,孙瑶满头鲜血,他竟忘了去扶!说到底,他的心智,比玄胤还幼稚。什么疼女人、什么哄女人、什么权衡妻妾关系,他完全是一头雾水。他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娶了一个又一个女人,他自己都觉得好麻烦!   一直到王妃被碧清搀扶着进来,给了他一耳光,他才如梦初醒,将跪在一堆碎瓷中的孙瑶抱了起来。   孙瑶并未伤到骨头,只发际线的地方划破了一道口子,流了点儿血。王妃着人打来清水,亲自给她擦拭了伤口,又涂了些金创药,这才狠狠地训斥了玄昭一顿:“你父王若也如你这般坏脾气,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   玄昭低下头,不敢吭声。   王妃又对孙瑶说道:“孩子,这件事是我们考虑不周,该与你言明的,都怪他不知发的什么疯,那天晚上居然喝多了,你也知道,我们玄家有玄家的规矩,不能让血脉流落到外头,这才将那女人接了进来。但在母妃心里,你才是唯一的儿媳,谁也别想踩到你头上去,玄昭也不能!”   宁玥走到门口,刚好听到这样一番话,暗暗感慨,王妃的段数果然比马家的老太太高出好几个层次,老太太当初若非找二夫人、三夫人劝蔺兰芝,而是亲自与蔺兰芝赔罪,蔺兰芝或许没那么容易给白霜儿难堪。   玄昭出门请大夫,一撩开帘子,见宁玥与小樱齐刷刷地站在门口,惊讶地张了张嘴,嘀咕道:“母妃,四弟妹和小樱来了。”语毕,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王妃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刚要开口,孙瑶却先站起来了:“马宁玥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么?你真是好意思”   宁玥简直莫名其妙!昨天孙瑶都还好好儿的,又冲她挤眉弄眼,又冲她吐舌头,她还以为,孙瑶是那种心胸豁达、容易相处之人,孙瑶的丈夫找小妾,又不是她给牵线的,孙瑶怎么好似把气撒到她头上了?   大婚不到三天,便被妯娌给误会了,这可真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带着疑惑,宁玥走进了房中。   碎瓷太多,怕小樱伤到,宁玥将小樱抱了起来。   原本对宁玥带小樱来此颇有些不悦的王妃,在看到宁玥对小樱如此呵护之后,又稍稍缓和了神色,接过小樱道:“你们怎么来了?”   小樱赶忙说道:“母妃不要怪玥姐姐,是我要来的!我想母妃了嘛!”说着,她抱紧王妃,将小脑袋埋在了王妃的颈窝。   王妃的一颗心都被软化了,终于不再怪罪宁玥,但看向宁玥的眼神里,隐隐闪动起一丝怪异。   连王妃也这样看她——   宁玥紧了紧帕子,问道:“母妃,三嫂,是出了什么事吗?”   孙瑶抬起闷闷发动的脑袋,清秀可人的脸因发怒而涨得赤红,唇瓣隐约浮现起一丝乌色:“你还有脸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亏我昨儿回去,还与丫鬟说,四弟妹是个好相处的,没想到……你背地里……竟那么阴了我一把!”   她可什么都没做!   这黑锅背的!   宁玥正了正神色,她虽愿意与三房处好关系,但并不代表她是任人欺凌的软柿子,凭孙瑶受了何等委屈,都不该把一个屎盆子扣到她头上!   “三嫂,这话我可听不明白!我昨天才与三嫂第一次见面,在那之前,我与三嫂都各自待字闺中,三嫂说我阴你,我怎么阴你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了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就连游走在权势巅峰的王妃,都不禁朝她多看了两眼。   孙瑶被冰冷的眼神唬住,张嘴,哽咽了半晌,才无比委屈地说道:“不是你从中作梗,你三哥会中招吗?”   中招?这么说,玄昭不是自己风流惹的祸?   要命,玄昭到底睡了谁,孙瑶居然怀疑是她从中作梗?   嫁入王府之前,她可是连玄昭的面都没见过!   孙瑶怀疑玄胤还更实际一些,但玄胤与玄昭关系再差,也绝不会做出可能让她背黑锅的报复。   就在宁玥疑惑不解的时候,一道温柔甜美的嗓音自大门外徐徐传来。   “姐姐,妹妹来给您赔罪了,都是妹妹不好,冲撞了您,请您千万保重身体,莫怪罪三爷,与三爷生了嫌隙。”   这声,太熟悉了,哪怕它的主人化成灰,宁玥也绝不可能认错。   宁玥朝门外望去,只见明艳的天色下,一道淡粉色倩影,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拿着帕子,婀娜娉婷而来。   她穿着粉色高腰罗裙,丰盈的胸部在素白绣牡丹抹胸中呼之欲出,三千青丝并未挽成任何繁复发髻,只斜斜地以手绢扎好,从右肩垂到胸前,刚好挡住那若隐若现的沟壑。   她未施粉黛,肌肤却白皙得近乎通透,眉眼精致,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润,气色极好。   才两个月不见,她便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再不是从前的马宁溪了。   “王妃,姐姐。”宁溪恭敬地行了一礼,与以往刻意装出来的优雅不同,此时的她,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的确散发着一种逼人的光彩,她以前,就像一个蚌壳,现在,俨然褪掉那层丑陋的壳,露出了珍珠的形态。   她的转变,令宁玥感到惊讶。当然,也没惊讶多久,因为前世的宁溪,也曾经如此光彩照人过。   宁溪微笑着给宁玥行了一礼:“三妹妹,你也在呢,能见到你,能在夫家见到你,真是太开心了。”   孙瑶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宁玥总算明白了孙瑶的怒火从何而来,爬了玄昭的床的人是她姐姐,她的确难逃牵线搭桥的嫌疑。只不过,宁溪是怎么勾引到玄昭的呢?还有,宁溪明明早就吃了绝子药,又怎么会怀上玄昭的孩子?   别是假怀孕吧!   宁玥犀利的眸光,令宁溪无懈可击的表情出现一瞬的变化,很快,宁溪扬起笑脸来,继续笑得无可挑剔:“姐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宁玥淡淡一笑,说道:“没,我只是在想,你终究还是走了你娘亲的老路,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一句话,把宁溪噎得半死!   不待宁溪做出反应,宁玥将眸光,慢悠悠地转到了孙瑶的身上:“三嫂,你伤成这样,还是请个大夫瞧瞧吧,你屋子也乱了,不如到我那边坐会儿,等这里收拾干净了再回来。”   大夫,玄昭已经去请了,这话,分明是希望与孙瑶单独谈谈。   孙瑶还处在气头上,不乐意。   王妃拍了拍她的手:“你去玥儿那里坐会儿,我叫人把这边收拾了。”   孙瑶不敢忤逆王妃,心不甘情不愿地与宁玥出去了。   与宁溪擦肩而过时,孙瑶狠狠地瞪了宁溪一眼!   宁溪面色安然地低着头,不为所动。   孙瑶气得半死,甩袖出了青灵阁。   宁玥追上孙瑶,孙瑶懒得搭理她,臭着脸道:“我不会去你那边的!你少假惺惺!”   这直肠子啊,宁玥笑着摇了摇头,说:“三嫂,你可别中了他人的挑拨,与我生分。咱们都是给人做媳妇儿的,没得不好好帮衬,还相互使绊子的道理。”   “哼!”孙瑶冷冷地白了宁玥一眼。   宁玥耐心地说道:“我是真的不清楚三哥的妾侍是马宁溪,早在郭老太君的寿宴过后,我祖母就将她送到庄子里静养了。她耳朵聋了,还瞒着王妃,王妃一怒之下,退掉了她的亲事。当时我就在旁边,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她对此耿耿于怀,讨厌我都来不及,你别被她刚刚叫我的那股亲热劲儿给骗到了。”   宁溪与玄煜的事儿,从定亲到退亲,闹得沸沸扬扬,孙瑶也听说了不少,知道宁玥没有撒谎,只是她终究气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宁溪爬床,宁玥的嫌疑太大了。   “真不是你干的?”   宁玥淡笑着,坚定地摇头:“真不是。马宁溪与世子定过亲,如果我把她送到三哥的房里,三嫂觉得,别人会怎么看我?”   “也许……也许……你们就是想羞辱一下玄昭呢!谁不知道,四弟最讨厌玄昭了!上次还差点儿杀了他!”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宁玥没听玄胤讲过他与玄昭的龃龉,“不过听三嫂的意思,貌似连玄胤都一并怀疑上了。三嫂,玄胤厌恶宁溪厌恶到了吃不下饭的地步,三嫂若是不信,可以问问王妃,当初在郭家,玄胤是怎么羞辱宁溪的。玄胤不会让把这样一个人算计到府里来,天天膈应自己。至于我,就更不可能了。三嫂随便派人去我们马家打听一下,便能明白我与她有多少合不来。”   蔺咏荷被圈紧,马谨严失踪,宁溪耳聋,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他们欺负过她之后,孙瑶只要不是傻子,都该猜得到,她跟宁溪是绝对水火不容的。   “可是……”孙瑶依旧是意难平。   宁玥温声道:“三嫂,他们是怎么弄在一起的?”   孙瑶咬唇,一脸菜色地说道:“据说是王妃带着儿子们,去寺庙斋戒祈福的那几日,白云寺与宁溪居住的庵堂很近,玄昭喝多了酒,发酒疯说有什么袍子,他跑去抓狍子,结果半路上碰到马宁溪,把马宁溪给……给……强暴了……”   哈!   宁玥差点儿笑出来,强暴?宁溪强暴玄昭还差不多吧!   宁溪的做法,与白霜儿差不多。看来,是白霜儿的事给了宁溪灵感。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喜欢抄袭别人,将别人的点子稍作改动之后挪为己用,宁溪也是如此。不过,虽然抄袭得像模像样,水准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白霜儿是得到了马援的垂怜,又有救命之恩保驾护航,老太太也不是马援亲娘,对这种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宁溪不同了,首先,玄昭并不怜惜她,其次,王妃是亲娘,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劣迹斑斑的女人,宁溪纵然生一百个儿子,也不可能转正!   由此可以推断,宁溪进府的目的,不是为了所谓的身份地位,也不是为了得到男人的宠爱,那么,她是来干什么的呢?   与孙瑶分别之后,宁玥回了琉锦院,昨天吴妈妈的事,宁玥就没来得及告诉玄胤,今儿算上宁溪的,宁玥觉得,她有许多话想对玄胤说。   然而令她十分诧异的是,玄胤出城了。   才大婚不到三天,就撇下她……出城了!   大婚前,他百般缠着她,大婚后,又处处躲着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冬八,你跟我说实话,玄胤究竟怎么了?”   冬八站在桌子旁,低头,不敢看宁玥的眼睛。   宁玥的手指敲在了桌面上,不怒而威地问:“他出城去哪儿了?”   “去找老王妃了。”冬八说。   这个答案,令宁玥心情稍稍释然了些,老婆婆一人独居山林,孙子大婚都没回来一趟,心中想必也是记挂的,玄胤去看她,并不过分。   宁玥喝了一口茶,又问:“祖母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   “你家少爷没说这么着急地找祖母是要干嘛?”   “这个……”冬八头垂得更低,扒拉一下耳朵,说道,“好像……是打听点事儿。”   “哦?”宁玥微微一笑,“什么事啊?”   “我……不太清楚。”冬八硬着头皮说。   宁玥笑容不变:“冬八,撒谎是不对的。”   “我没……没撒谎……”冬八顶着那股几乎要射穿他头皮的注视,渐渐失了底气,“不……不能说……少爷会打我的……”   宁玥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与我有关?”   冬八的眸光狠狠地颤了一下,随后,开始拨浪鼓似的摇头:“我……我不知道。”   宁玥让冬八退下了。   不知是不是听说了玄昭、孙瑶与宁溪的事,下午,秦氏在小花园附近的凉亭里摆了一桌糕点,请了几个小辈儿到那坐坐,约莫是有说和的意思。   孙瑶以头部受伤为由,没去。   宁玥原本打算去,一打听,宁溪去了,宁玥瞬间改变了主意。好不容易才取得孙瑶的信任,再与宁溪一搅和,又得惹孙瑶不快。   只不过,有些事,有时候,想躲却偏偏躲不过。   “小姐!马姨娘那边来话说,她头痛,不舒服,心里也闷得慌,想请你过去陪陪她。”冬梅去公众的膳房领饭了,前来禀报的是秋香,秋香见宁玥没动,补了一句,“小姐要不要去?”   “去什么去?”冬梅拧着食盒回来了,一脸菜色,“小姐是正牌夫人,她只是一个姨娘,姨娘病了,还让夫人去陪她,她脸大呀!”   噎了秋香一番,把秋香噎得面红耳赤后,冬梅又对宁玥说道:“小姐,您千万别去!她就是想让三夫人误会,您可别上她的当!”   “我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今天下午没见到我,她就头痛了,还不知下一次她是哪里痛。万一她哪天一不小心滑胎了,说是我把她气的,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宁玥慢慢地说完,脸上没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惧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就去看看,这个垂死挣扎的庶姐,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日暮时分,宁玥拧着一盒膳房做的香芋糕前往了青灵阁,青灵阁的上房住着孙瑶,书房两用,平时玄昭偶尔在那歇息,往东是妾室的房间,但玄昭与玄胤一样,没有睡通房丫鬟的习惯,是以,只居住了一个宁溪。   宁玥来到了宁溪的住处。   宁溪正斜靠在贵妃榻上,一手拿着书本,一手西子捧心般揉着心口,一副难受得不得了的样子。   宁玥淡淡一笑,敲了敲敞开的房门:“二姐姐,我来看你了。”   她听不见,是身旁的翠兰拉了拉她袖子,她才放下书本,激动地伸出手道:“三妹妹,你可算来了!”   宁玥心头冷笑,我与你中间隔了那么多新仇旧恨,你居然还演的出这副姐妹情深的戏码来,白霜儿那一套,你果真模仿得炉火纯青。   “好了,二姐姐,这里又没别人,不必装了。你不恶心,我还膈应呢。”说着,宁玥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公中做的香芋糕,我记得四哥生平最爱吃这个了,不知道二姐姐喜不喜欢。”   “我自然也是喜欢的。”她微笑着,让翠兰拿了一块,她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宁玥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二姐姐真是好手段,做尼姑,都能做到玄昭的床上去。”   若换做以前的宁溪,一定气得要与宁玥翻脸了,但现在,宁溪只是十分淡然地叹了口气:“三妹妹,我是受害者,我也不想的。”   宁玥勾起唇瓣,二姐都学会隐忍自己的情绪了,看来,这两个月,自己忙着与白家姐妹斗法的时候,尼姑庵内却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的事。   T 【V25】将渣渣一网打尽(一)   宁玥没有忽略那句“我记得四哥生平最爱吃这个了,不知道二姐姐喜不喜欢”,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不都应该问“生平?你什么意思?我四哥死了吗?”之类的话,然而宁溪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笑着说了句自己也喜欢。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要么,是宁溪确切地知道马谨严死掉了;要么,是宁溪完全不在意亲哥哥的死活。   不论哪一种,都足以证明,这个姐姐的心性已经较之前坚韧了太多。   要说不是谁从旁襄助和调教过,宁玥都不会相信。   宁玥含笑的眸光扫过宁溪屋子里的下人,发现除了翠兰之外,还多出了两个容貌娇艳的丫鬟,和一个端庄严肃的妈妈,笑了笑,说:“她们是二姐姐新买的下人么?在将军府,没见过她们呢。”   宁溪泰然自若地咬了一口香芋糕,道:“是啊,想着要进王府,不能太寒酸了,便多买了几个人。房妈妈、丹萍、胭脂,快来给四夫人请安。”   三人屈膝,行了一礼。   宁玥光明正大地将三人打量了一番,以宁溪从前的个性,绝不会允许一个容貌胜过自己的人在身边服侍,然而这两个丫鬟,却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似的,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比宁溪的略胜一筹。宁玥想起玄昭谈起那场“事故”时不耐烦的语调,摆明了是不喜欢宁溪,那么,宁溪会买两个漂亮丫鬟笼络玄昭的心,倒也说得过去。   宁玥又看向了房妈妈,四五十岁的年纪,皮肤算白的,只是略生了些皱纹,乍一看,没任何奇特之处,但倘若移开目光,又会不自觉地想起她来,是个明明平凡却能让人一眼记住的对象。   “姐姐好眼力,个个儿都是独当一面的。”宁玥似乎另有所指地说。   宁溪一副没听懂的样子,笑盈盈地道:“三妹妹过奖了,她们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略学了些规矩,成不了大气候,倒是三妹妹身边的人,个顶个儿地好!”   她身边除了冬梅便是秋香,冬梅不必说,字都不识几个,秋香还算有些笔墨,但王府的丫鬟,几乎个个儿都会读书写字,与她们一比,秋香简直不值一提了。宁溪是在损她呢,还是夸的“人”并不是冬梅与秋香呢?   宁玥淡淡地笑了笑:“是啊,四爷房里的人,的确个顶个的好。”   宁溪就道:“再好,三妹妹也得防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四爷生得那般俊俏,保不齐丫鬟们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三妹妹你再去哭,就为时已晚了。”   “二姐姐是在与我分享你自己的经验与心得吗?”宁玥好笑地问了一句。   宁溪噎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放下香芋糕,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撑住靠枕,慢慢地靠了上去,道:“我好心好意与妹妹说道,妹妹不领情就算了,何苦来讥讽我?”   好心好意?哈,宁玥险些笑场,这个二姐姐是不是在尼姑庵住出毛病了?演起戏来一套一套的,别人当笑话儿,她却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宁玥真觉得再跟她多呆一分钟,自己也要变成神经病了,遂起身道:“姐姐的头不疼了吧?我从进门到现在,姐姐的状态好得很,我那边还有许多事,比不得姐姐清闲!”   宁溪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笑容可掬道:“翠兰,送四夫人。”   “是。”   “不必了。”宁玥摆了摆手,“你身子矜贵,还是多叫些人服侍你吧,免得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   宁溪嘴角再次抽了一下,比上次的略明显些,可见情绪也是隐忍到了一定程度,与宁玥这种刀子嘴斗法,绝对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在宁玥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又说道:“三妹妹,雨季快来了,你的嫁妆什么的,可得注意防潮。”   每年五月中旬到下旬,偶尔会持续到六月中旬,都是雨水最多的时候。   “多谢二姐姐提醒,我会注意的。”宁玥淡淡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厢。   知道自己探望宁溪的事瞒不过孙瑶,未免孙瑶误会,宁玥又去孙瑶房中坐了一会儿。回到棠梨院时,已是月上枝头。   冬梅忙将晚饭端上来,目前她主要负责宁玥的饮食起居,秋香负责账务,莲心与玉珠与从前一样,照顾玄胤的日常,玄胤不在,她俩便轻松些,先回屋睡觉了。   吃过晚饭,宁玥坐在窗边,等了会儿玄胤,偌大的王府,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就是他,他在,她会更安定和自在。   索性她已经学会了不去依赖任何人,没等到,就洗洗睡了。   水牢里的日子都熬过去了,王府,又有什么可怕的?   ……   后罩房是下人们的住所,清辉院的后罩房里有小厮,这边却是没有,一般情况下,两人一间,玉珠身份特殊,自己独居一间。   玄胤最爱的那件氅衣怀了,玉珠挑灯,找来针线给他缝好,玉珠的针线功夫是府里出了名的,连外头的绣娘都比不上。缝好后,玉珠将玄胤的氅衣挂上,准备明日一早再送到四夫人房中,这时,莲心叩响了房门。   “玉珠,是我。”   玉珠给她开了门:“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莲心走进来,合上门,担忧地说道:“四爷还没回来,怎么办?这刚大婚呢,怎么就夜不归宿了?你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连串的问题,兜头兜头脸朝玉珠打来,不怪莲心如此依赖玉珠,玉珠的身份摆在那里,能耐也叫一干人等望尘莫及,平日里不管大事小事,莲心都爱找玉珠拿主意,俨然,是将玉珠看作了她们的主心骨。   玉珠倒了一杯茶给莲心,反应不似莲心那么焦虑:“不会的,你别瞎想,四爷是有分寸的人,你我服侍他这么久,应该明白的。”   莲心端起茶杯,并未因玉珠的一番话而减少心中的担忧:“我就是不放心,四爷不回来,夫人一点都不着急,我刚从上房过来,屋子里已经熄灯了,你说,夫人怎么能这样啊?”   玉珠就道:“夫人想必是知道四爷去哪儿了吧。”   “马姨娘的事儿你听说了么?”莲心又问。   玉珠嗯了一声:“听说了,是咱们夫人的庶姐。”   莲心叹了口气:“真是够丢脸的,先与世子定亲,退亲后,怕自己嫁不出去,又勾引了三爷!她就那么想进王府啊?”   玉珠淡笑:“谁不想进王府?”除了司空家,整个大新朝,再找不出能与中山王府比肩的望族。   莲心摇了摇头,颇为惋惜地说道:“夫人怎么会摊上这种姐姐?三爷与四爷的关系原本就不好,夫人的姐姐又爬了三爷的床,你说,四爷会不会生夫人的气?”   玉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我听人讲,咱们夫人与马姨娘的关系不好,马姨娘的事,应该与夫人无关。”   莲心双手合十:“希望是这样。”望了望门口,“四爷还没回,要不……我们去门口等等?”   对新环境感到陌生的不止宁玥一人,她们这些旧部也担心自己的地位会在府中发生变化,夫人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会像看上去的那样容易相处吗?四爷与她们的主仆关系,又会与从前一样顺当吗?每个人,都在观望中,搜寻答案。   玉珠想了想,看着只穿着亵衣与薄袄的自己道:“行,你等我换身衣裳。”   “你慢慢换,我先去,你换好了再来!”   告别玉珠后,莲心直接去了二进门处,如今的对牌都在宁玥手中拿着,莲心拿不到对牌,只能先在这儿等,若玉珠来了,无需对牌也能出去的。   莲心在回廊下等了许久,没等到玉珠,倒是碰见青灵阁的人,瞧模样,有些陌生,可那身穿着又不似丫鬟,在心中暗暗揣度一番后,莲心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轻声打了招呼:“马姨娘。”   宁溪缓步走过去,扬起笑脸道:“是莲心姐姐吗?”   论年龄,宁溪前几日刚满十五,而莲心已经十六了。但论身份,她是大丫鬟,比不得已经怀了身孕的宁溪。   莲心忍住心底的一丝不虞,笑了笑,说:“担不得这声姐姐,马姨娘折煞奴婢了。”   宁溪走上前,亲热地拉过她的手,顺便套了个桌子在她腕上,笑道:“莲心姑娘皮肤好,最适合这种翡翠。”   莲心吓得不敢收,四爷与三爷势同水火,要是让四爷知道,自己收了三爷妾侍的东西,不得打死自己啊?莲心忙将镯子还给了宁溪:“姨娘,万万使不得!”   宁溪又塞了几次,莲心均不敢要,宁溪就淡笑着说道:“一点小意思罢了,你在我妹妹跟前儿当差,你权当我这个做姐姐的,担心妹妹,想为妹妹周旋一、二就是了。”   若刚刚没听玉珠提起二人的关系,莲心兴许就信了,但现在,莲心只想离这个姨娘越远越好!   “那个……奴婢还有事,先告退了!”语毕,莲心连等玄胤都顾不得,拔腿就没入了无边的夜色。   望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宁溪的笑容慢慢凝在了唇角:“还以为是个耳根子软的,没想到是个孬种!”   “小姐,这丫鬟胆子太小了,怕是不好收买,怎么办?”翠兰说。   宁溪冷冷一笑,望了望另一道朝这边缓步走来的身影,唇角勾起:“不是还有一个吗?这个的胆子,恐怕比刚才那个大十倍不止!”   玉珠穿戴整齐后,直接往二进门这边来了,她走的近路,刚好与返回去的莲心错过了,一直到抵达了回廊,才发现莲心不在,正要转身去找莲心时,被宁溪给拦住了。   玉珠与莲心一样,极快地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但玉珠没有打招呼,只淡淡地扫了宁溪一眼,完全当宁溪是空气。   宁溪的唇角微微地勾了一下,上前说道:“是玉珠姑娘吧?这么晚了,是打算去外院么?正好,我也有些东西落在外院忘了拿,不如一起吧?”   玉珠的眼皮子抬都没抬,淡道:“姨娘不要跟谁都是自来熟,姨娘从前在马家是什么规矩我不清楚,但在王府,姨娘还是自重些的好!我们这儿,可没有妾大专权的道理,也没听说谁能爬床爬出个平妻!”   这话,分明是把蔺咏荷一块儿骂进去了。   宁溪捏紧了帕子,早闻这个丫头与众不同,却没料到消息竟孙瑶她们还灵通,嘴皮子功夫也够狠,比宁玥那个小贱人不差到哪里!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俩人堆在一块儿,能活活把人气死!   “哼。”玉珠不屑一笑,迈步跨过了二进门。门房婆子原本要拦,一见是她,赶忙笑嘻嘻地塞了一把花生,“几点回?我给你留门儿!”   身后的宁溪气得脸都绿了,面部抽动着,妆粉簌簌往下掉,然而一直到玉珠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才终于敢将心中的怒火宣泄出来:“王府是个什么鬼地方?养的人,一个比一个怪胎!那个,胆小如鼠,不成气候!这个,又胆大包天,完全不降我放在眼里!同样是怀了孕,怎么我跟白霜儿的处境相差这么多!”   翠兰心道,这能比吗?白霜儿能稳住马援,靠的并不是腹中骨肉,而是白老爹对马援的救命之恩,尽管这恩是假的,可好歹糊弄住了马援。你与玄昭,却是你给玄昭下的迷药,玄昭小孩子心性,根本没有担当,要不是王爷王妃想要这个孩子,玄昭都能把你当空气。   当然这些话,心里想想就好,真说出来,翠兰是不敢的。   宁溪其实也明白,但就是不甘心,而且,她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她捏紧帕子,眸光一点点变得寒凉:“她不就是有个很厉害的爹吗?真当没人治得了她?”   ……   翌日,天蒙蒙亮,玄昭早起,准备去教练场习武,自从上回被玄胤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后,他变得更加勤勉了。   孙瑶还生着他的气,他昨晚睡的书房。   对于他来说,这可真是太好了!   女人什么的,都是麻烦,跟女人睡,就图那一瞬间的爽快,过后各种烦心!又得哄、又得宠,烦都烦死了!   他一点也不喜欢女人!   “三爷。”   一道柔软得几乎能酥到骨子里的声音从旁侧响起,玄昭的鸡皮疙瘩当场就掉了一地,忍住恶寒,看向来人道:“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让你没事别在我跟前晃吗?”   孙瑶他吼不得,一个妾就没必要这么客气了。   宁溪仿佛没察觉到玄昭的冷意,扬起最温柔甜美的笑容,轻声说道:“妾身不晃可以,但也得让孩子时常见见自己的父亲呀。”   这回,对马援肯定大大滴有用,然而对玄昭——   玄昭当场炸毛,窜天猴一般跳了起来,倒退三步,目光凛凛地看着她。他最讨厌小孩了!比女人还麻烦!   宁溪渐渐露出悲伤的神色,眸中窜起水雾,声音里透出一丝哽咽:“三爷,你这样讨厌我们母子吗?”   嗯!   讨厌死了!   可玄昭不敢说,他不怕宁溪,但他怕王妃和王爷,讨厌孩子之类的话要是传到文芳院,他肯定会被打死的。   “你……你你你……你……别过来!我……”玄昭绞尽脑汁,这个时候,说什么比较好呢?啊,有了!“你,那个,我习武之人,内力太深厚了,别靠我太近,会伤到你和孩子的。”   宁溪破涕为笑,以帕子掩住鼻尖,柔媚地说道:“原来三爷是担心我们,三爷你真好。”   玄昭的内心是崩溃的,死死地抱住廊柱,生怕一个没忍住,就冲过去把她当成玄胤那臭小子给教训了!   宁溪又说:“三爷,眼看着雨季要到了,我那个房间好像漏水,想把我的房间修葺一番,顺便……跟旁边的那间打通,这样,以后孩子生下来,也不会显得很挤。”   挤死了算了!   玄昭幽怨地撇过脸:“你想修就修吧,不要再拿这种小事烦我。”   “是,三爷。”   早饭过后,宁溪找到了孙瑶:“三爷说,想给我把房间修一修,我那房间有些漏水,然后也太窄了,孩子出生了恐不够用,与旁边那间合一合正好,打个墙,速度快的话,一天应该够了,赶在雨前最好,不然不知拖到哪天。”   孙瑶看着她眼疼,摆摆手:“知道了,你白天就先在西厢休息吧。”   她走后,孙瑶的一张脸迅速沉了下来:“玄昭你个乌龟王八蛋!还说不喜欢马宁溪!连孩子出世都考虑到了!诗画!”   诗画打了帘子进来:“夫人,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孙瑶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不是,府里管工事的是谁?”   诗画是孙瑶的陪房,也刚入府,对府中的事不是特别明白,出去问了几个资历久的妈妈,进来时禀报道:“是罗管事。”   “你去问问他今天有没有空,把马姨娘的屋子给整整。”   诗画去了,给主子们办事儿,罗管事的腿是跑得非常快的,午饭一过,他便带着尺子工具,给宁溪丈量了房间,又即刻着手画了草图:“三夫人,您看这个方案怎么样?”   怎么样都好,又不是她自己的!   孙瑶温声道:“罗管事是这方面的行家,你的眼光,我自然是信得过的,罗管事放心去办吧。”   当天下午,罗管事便叫上几个有经验的手下,从库房里搬出现成的材料,到青灵阁装修了起来。   由于都是男丁,女眷们最好回避,孙瑶带着宁溪与一众丫鬟,暂时去了较远的知辉院。知辉院是玄家兄弟(妹)未婚时的住所,如今只住着小樱与玄彬。玄彬习武去了,小樱在王妃的院子,孙瑶一行人,去了玄昭之前住过的房间。   “什么声音,这么吵?”宁玥躺在床上午休,生生被捶墙的声音惊醒。   冬梅放下手里的修活儿,给宁玥掖了掖被角道:“好像是青灵阁在翻修,这会子怕是在打墙,所以吵得很。”   宁玥被吵得睡不着,起来看了会儿话本,奈何实在太吵了,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烦意乱地说道:“好端端的,修什么?”   冬梅就道:“据说是马姨娘的屋子漏水,三爷叫人给修好。”   “漏水修屋顶就够了,干嘛要打墙?”   “好像是三爷觉得马姨娘的屋子太窄了,顺便给扩建扩建。”   “呵。”宁玥不以为然地笑了,“玄昭巴不得马宁溪挤死才好吧,会给她扩建?做梦呢。”   冬梅瞪圆了眼睛:“小姐的意思是……不是三爷让修的?”   “玄昭肯定是点了头的,但这主意,八成是宁溪自个儿的。”宁玥若有所思地勾起了唇瓣,一个明明不可能争到宠的女人,会想到那样长远的将来吗?是自己错看了马宁溪?马宁溪的确是爱上玄昭,想跟玄昭生一堆小猴子?不不不,自己或许会错开司空朔,马宁馨?绝对不可能。那么,马宁溪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咚!   又一声巨大的砸墙声。   午睡中的小樱直接从床上跳下来了,扑进王妃的怀里道:“母妃!好吵!好吵!好吵呀!”   王妃也被吵得不行,揉了揉眉心,抱紧女儿道:“乖,一会儿就没事了。”看向碧清,“怎么搞的?哪里又动工了?”   碧清答道:“是三爷那边,在给马姨娘修房间。”   “她房间怎么了?”   “漏雨,然后也小,让给打通两间房,合成一间。”   王妃一想到马宁溪怀着她的孙儿,蹙了蹙眉,却没说什么了。   小樱焦躁地在地上跺起了脚:“我讨厌那个什么姨娘!好吵!吵死我了!我不要她!”   小樱很少发脾气,她一向乖得让人心疼,但看在孙儿的面子上,王妃还是抱紧了小樱说:“乖,马姨娘怀了你三哥的小宝宝,小宝宝生下来,会很可爱的。”   “我只要玥姐姐的小宝宝!”小樱鼻子哼哼地说。   王妃的面色变了变,随后,又软语哄道:“玥姐姐的也会有的,都会有,你瑶姐姐也是。”   小樱捂住耳朵:“好吵呀!受不了了!啊啊啊啊啊——”   王妃将她抱了起来,对碧清道:“先到知辉院坐坐吧。”   知辉院是府中相对偏僻和安静的院子,丝毫没受青灵阁的影响,静谧得如同一副画卷一般。   孙瑶没料到王妃也来了,赶忙将王妃迎进来。   知辉院一共有五个大房间,分别是玄煜、玄彬、玄昭、玄胤与小樱的。   除此之外,都是下人的房。   王妃见孙瑶与妾侍同挤一屋,顿觉不妥,就对孙瑶道:“马姨娘就住小昭这边,你去小樱的房里吧。”   “那小樱呢?”孙瑶问。她跟小姑子还不熟,跟小樱挤一间,还不如跟马宁溪挤。   王妃就道:“煜儿不在,我跟小樱歇他的屋就是了!”   没过多久,宁玥也被“吵”来了,原本昨晚就睡得不是很安稳,午觉又被人搅黄,宁玥的脸色不大好看。   一抬头,看见了王妃,忙敛起神色,行了一礼:“母妃。”   但王妃早在她推开玄胤房门的一霎,便瞧出异样了,以为她在怪罪玄胤,就道:“小胤与他祖母的感情极好,过年也是在那边过的,你别多想。”   看来,玄胤跟王妃他们也是扯的这个借口。但真相是什么,玄胤是不是真的去了定县,宁玥心中没谱儿,只是,这些东西,她不应该也不会对王妃表现出来,欠了欠身,她说道:“是,母妃,儿媳知道了。”   女眷们,在知辉院安顿了下来,一下午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然而就在大家忙里偷闲的空档里,青灵阁却发生一件不为人知的事。   宁溪的陪房丫鬟丹萍被掉下来的锤子砸死了。   在知辉院住下后,宁溪突然感到身子发冷,便差了丹萍回青灵阁取一件披风过来,丹萍当时就站在衣柜前选衣裳,工匠在屋顶修瓦,不知怎的,锤子突然砸落,砸中了丹萍的脑袋。   罗管事没将此事声张,第一时间命人通知了宁溪,宁溪以散步为由,回了青灵阁。   丹萍的尸体已经被盖住了,罗管事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与宁溪说道了起来:“是我不好,没看紧工匠,但这事儿吧,也不能全赖我,我与她说了里边在修屋顶,进去危险,她非得进!”   宁溪冷冷地笑了:“听罗管事的意思,出了人命,全赖我的丫鬟,管事你自己竟一点责任也没有了!谁家修屋顶,把锤子给修掉下去的?别说,你是砸了我的丫鬟,你纵然砸破我一个花瓶,也不是随随便便配得起的!”   罗管事自知理亏,但天知道,那锤子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掉下去了?还正好砸中人了!罗管事捏了把冷汗,道:“出了这种事,我也不想的,姨娘说说看,买这丫鬟花了多少银子,我照常赔给姨娘!”   马宁溪说的对,砸破了花瓶他赔不起,因为王府的东西,动辄上千两银子一个,但丫鬟么……最好的也才值几十两银子,又不是赔不起。   宁溪的眸子里迅速浮现起了一丝嘲弄:“罗管事以为这是签了死契的奴婢吗?我与她签的活契,她只在我这儿做三个月的短工,之后,便要好生生放出府的。”   罗管事的脸瞬间由黑转白了,若砸死的是正儿八经的老百姓,那无疑于……一桩命案了!一旦走漏风声,官府是要来捉拿工匠归案的!而他作为包工头,也要负起一定责任,王府这边的肥差……肯定保不住了。   念头闪过,他立刻低下了骄傲的头颅,语含哀求的说道:“求马姨娘放小的一条活路啊!小的今后一定好生孝敬马姨娘!”   宁溪慢慢地拉了拉衣襟:“这事儿……恐怕我帮不了你。”   ……   太阳渐渐朝西边落下了,王妃派人去青灵阁看了看,仍旧吵得要命,于是王妃吩咐膳房,待会儿将晚膳都送到知辉院。   距离晚饭尚有些时辰,宁玥却已经饿了,吃了一个梨子,又吃了几块香芋糕,冬梅与丁香去后罩房了,这边是莲心在服侍。   玉珠很少在屋里,去了哪儿,宁玥一般也不问。   玉珠打了帘子,扫了二人一眼,走过去,从莲心的手里接过食盒道:“这个不能吃多了,你去膳房,让单独给夫人炖一盅燕窝来。”   “诶,好的!”莲心擦擦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主仆二人,玉珠垂眸,轻轻关上了门,犹豫了片刻后,突然转身,跪在了宁玥面前!   宁玥看了她一眼,没有一惊一乍,十分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玉珠难为情地捏紧了裙角,是难为情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难为情跪在了一个新主子脚边,不得而知。   “求夫人……救救奴婢的父亲!”   宁玥挑了挑眉:“你父亲怎么了?”   玉珠把青灵阁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我父亲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他不是故意的!那个工匠是新手,嫩了些,一时大意,才给闹出人命!”   宁玥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敲了瞧桌面,慢慢说道:“都闹出人命了,不惊动官府,也得禀报王妃和王爷,你说呢?我刚入府,人微言轻,越俎代庖地拦了这么重要的命案,万一让谁给捅出去了,倒霉的不止是我,四爷也摘不干净。”   “不会的,夫人!没人会说出去的!奴婢和奴婢的父亲都保证守口如瓶!”玉珠信誓旦旦那地说道。   “你能守口如瓶,那些现场的工匠呢?”   “那些奴婢的父亲全都会打点好!”顿了顿,玉珠又轻声说,“若是……夫人担心马姨娘,马姨娘说了,只要夫人开口,她绝没有一个不字。”   宁溪上辈子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出尔反尔,她讲过的话,比男人的话更不可信。也只有这个救父心切的小姑娘,才会在不了宁溪的情况下,信了宁溪的鬼话。   宁玥温和却不失威严的眸光落在玉珠头上,她知道这个丫鬟的身份不简单,撇开罗管事的人脉不谈,能在玄胤身边服侍这么多年,说明她在玄胤心中也是有几分地位的,与她说话,自己必须十分小心,但青灵阁发生的事,又太像宁溪设下的陷阱。万一她这边找宁溪求情,转头宁溪便放出风声说她包庇罪犯,她在府里,怕是难做了。   马宁溪,这就是你的手段吗?   让我在得罪玉珠,和被你坑害之间选一个?   “玉珠,你有没有想过,马姨娘为什么让你来找我?我与她关系差到什么地步,我相信你不可能不清楚,毫不夸张的说,几乎是有我没她,有她没我。她却让你来求我,难道我的意见,对她而言如此重要吗?”   玉珠愣住了,半日,才咬唇,说:“她不受宠,奴婢想,她可能想希望与夫人冰释前嫌。”   “为了你父亲的一次失误,我就得与一个我和玄胤都厌恶的人冰释前嫌?”宁玥稍稍拔高了音量。   玉珠哑然。   “若四爷在,是不是也会为了你父亲,而去原谅马宁溪?”   自然……不会。   她父亲,权势再大,那也只是个奴才,哪有主子为了奴才的失误,而去放下自己的恩怨的?   玉珠红了眼眶:“但夫人如果不帮奴婢,奴婢的父亲一定会遭受牵连的……”   那又怎样?她有义务帮罗管事善后吗?况且又不是要罗管事的命,只是交出手中的职权,做回懒散闲人罢了。说到底,玉珠要保的是罗家的荣华富贵,以及她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主子和奴才在某方面天生就是对立的,玉珠这样的奴才,玄胤用着还好,反正他不管事,可宁玥用起来,却巴不得将玉珠的特权削得一干二净才是!况且——   宁玥的眼神闪了闪,语气不变道:“事关重大,还是等四爷回来再说吧!四爷疼你,未必不肯帮你,兴许,他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谁知道四爷哪天回来?”万一,等四爷回来,黄花菜都凉了……玉珠还想再争取一番,但一触碰到宁玥幽暗深邃的眸光,便明白对方心意已决,她低下头,“是,奴婢知道了,这件事,还望夫人暂时保密。”   “我会的。”   玉珠抹了泪,开门出去,在门口,看到偷听了墙角的冬梅,四目相对,二人的脸色皆是一变,冬梅讪讪一笑:“嘿嘿,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玉珠的睫羽颤了颤,没说什么,离开了。   冬梅进屋,难以置信地说道:“玉珠的爹出事了哇?这也太……”突然了。   “是挺突然的。”宁玥随手拿起一块香芋糕。   冬梅皱眉道:“真是晦气呢!什么东西跟马宁溪一扯上边儿,就准没好事儿!可是小姐,你真的……就这样拒绝玉珠了?”   “我说等玄胤回来再定夺,如果她把这当成一种拒绝,我也无话可说。”   “哦。”   “怎么?觉得我做错了?”宁玥轻轻一笑,将最后一点香芋糕喂进了嘴里。   冬梅摇头,倒了一杯温水给宁玥:“没,如果换成我,我也会这样做的。马宁溪那人,诡计多端,又素来与小姐不对付,小姐跑去求她,谁知道她会怎么刁难小姐?而且,小姐与她中间隔了一个孙瑶,还是别与她走太近的好。”   宁玥喝了一口茶水,淡淡一笑:“连你都能想明白的事,宁溪焉能糊涂?”   “啥?”冬梅瞪大了眸子。   “这种揣度人心的手段,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宁玥说着,见冬梅一头雾水,没有与冬梅解释的打算,又道,“宁溪知道我不可能答应玉珠的请求。”   “那她还让玉珠来求您?她……她……她想故意挑起玉珠对您的不满啊?”   “没错。”宁玥点了点头,“她会对付我并不奇怪,只是,才刚进府,她就迫不及待朝我身边的人下手,也不等熟悉好环境。她这么着急,你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不着急的理由?”   “这……”冬梅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根本跟不上宁玥的节奏,她只觉得宁溪挺作死的,刚入府,最惹人怀疑的时候,应该韬光养晦才对,偏偏顶风作案,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不过,她究竟想怎么对付我呢?”宁玥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冬梅就道:“奴婢这就去盯着玉珠!”   宁玥扬手:“等等,你别去,叫秋香去。”   “啊?秋香?那个傻帽?”冬梅几乎无语,“她她她……她那么蠢,上次被马谨严耍得团团转,叫她盯着玉珠,能行吗?”   宁玥轻轻地勾起了唇瓣:“就是蠢,才让她去。”   “……”这、这、这什么逻辑?冬梅风中凌乱。   宁玥对冬梅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冬梅俯下身,宁玥在她耳旁吩咐了几句,她先是一怔,随后眼睛一亮:“是!我知道了!” 【V26】圆房(求审核通过,已经晚发布一个小时了!)   临近日暮时,天际突然响起一道惊雷,闪电如一张无情的大掌,将厚重的云层生生撕裂,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在地上溅起一尺高的水雾。   膳房的丫鬟穿着蓑衣将饭菜送来,却已凉了大半,索性知辉院有小厨房,菜色不多,但将就着一顿饭也差不多够了。   吃过饭,雨势没有渐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王妃回不去了,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几位爷也差人送来消息,王爷留宿军营,玄彬、玄昭与旁支子弟一块儿,睡在训练营。   晚上,王妃将房间略略分了一下,她与小樱依旧住玄煜的房间,宁溪住玄昭的房间,孙瑶住小樱的,宁玥住玄胤的,如此,大家都有了着落。   偏偏不知怎么搞的,玄煜的房间在半个时辰后开始漏水,不得已,王妃只能带小樱去了玄彬的房间。玄彬这儿比玄煜的屋子略小些,小樱不自在地嘟了嘟嘴儿。   宁溪提议道:“要不,小樱来我这边睡吧,我与三妹妹挤一挤。”   宁玥才不要跟宁溪一块儿睡!   小樱嫌弃地睨了宁溪一眼,那不经意间闪动的厌恶,仿佛在说,我才不要睡你睡过的床!   最后,还是宁玥开了口:“小樱,过来跟我睡吧?”   小樱眼睛一亮:“好呀好呀!我以前就总睡胤哥哥的床!”   宁玥笑了笑,五岁的孩子,爱缠着哥哥,好像没什么,她小时候也总缠着大哥,不跟蔺兰芝睡,非要跟大哥挤一床被子。   大家就这么安顿了下来,夜里,怕肚子饿,王妃又嘱咐小厨房给每个屋送了宵夜。   平心而论,这个婆婆还是比较容易相处的。   洗漱过后,小樱在床上蹦来蹦去,一副兴奋得睡不着的样子。   宁玥失笑,给她解开辫子,温声道:“不困吗?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跳吧。”   “不困不困!一点都不困!”小樱拨浪鼓似的摇头,“玥姐姐,胤哥哥去哪里了呀?怎么还不回来?”   “他去看你们祖母了,祖母住的远,在定县,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宁玥耐心地解释。   “哦。”小樱点了点头,钻进被窝,在宁玥怀里躺了下来,“玥姐姐你喜欢我吗?”   宁玥摸摸她脑袋:“喜欢呀。”   小樱嘻嘻一笑:“我也喜欢玥姐姐。玥姐姐,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宁玥柔声道:“小樱想听什么故事?”   “《山海经》,嗯,我喜欢那个旱魃,姐姐给我讲讲她吧。”小樱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淡淡的困意。   宁玥心道,小孩子的审美真奇怪,喜欢谁不好,却偏偏喜欢旱魃?旱魃是一种穿青衣、头上无法的怪物,长得可丑了。   “小樱为什么喜欢旱魃呢?玥姐姐给你讲个玄女的故事好不好?”   “不好。”小樱摇头,“我就爱听旱魃。”   宁玥于是给她说起了旱魃的故事,旱魃是天帝之女,帮助应龙打败了蚩尤,但在大战过程中,耗损过度,无法再返回天庭,她本身又是个大火炉,所到之处,旱灾频频,她被人驱赶到了北方。应龙与她都是大战时期的英雄,但应龙属水,居住南方,让那里风调雨顺,颇受百姓爱戴。她爱慕应龙,帮应龙出战,才落得无法返回天庭的下场,可悲的是,她最后居然遭到了应龙的诛杀。   旱魃也是个可怜人,被父亲抛弃,被情人背弃,还遭到世人的唾弃。难怪后面,她成了僵尸的鼻祖。   不是谁,生来就愿意做个恶人,不是被伤到对整个世界绝望,也举不起手中的屠刀。   宁玥讲完故事,发现小樱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她微微一笑,也闭上了眼睛。   今晚,是玉珠与秋香值夜,看见主子们歇下了,二人也在外间的小床上铺开被子睡了。   倾盆大雨,凶猛地下着。   青灵阁修葺了一半的屋顶,半夜,轰然坍塌,这并不是说工匠的施工存在隐患,实在是雨势太大,除青灵阁之外,秦氏的院子、王妃的小花房、小樱的游乐房……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罗管事连夜入府,分配人手,从重要的地方依次抢修了起来。   许是晚上吃多了荔枝,宁玥起身去如厕。   宁玥离开后没多久,玉珠突然睁开了眼睛,慢慢地坐直身子,掀开薄被,轻手轻脚地推了门出去。   玉珠一走,秋香也睁开眼,慢慢地追了上去。   雨点冲刷在屋檐上,遮掩了细碎的脚步声……   翌日,宁玥还在熟睡,便被一阵尖叫声惊醒,尖叫声的主人来自宁溪,那个她做梦都想一把掐死的对象。   宁玥翻了个身,揉揉眼,打着呵欠道:“大清早的,马姨娘跑到我房里瞎叫唤什么?”   一句马姨娘,让宁溪的脸色变了变,若她还是姐姐,进了妹妹的房间无伤大碍,然而如今她是姨娘,宁玥是主子,贸贸然地闯进来,着实有些以下犯上了。   忍住嘴角的抽搐,宁溪一脸担忧地说道:“三妹妹,小樱呢?她怎么不见了?”   刚刚被宁溪的尖叫声惊来的王妃听到这句话,本能地就是一颤,脚绊倒门槛,险些摔倒:“你说什么?”   尾随而来的碧清扶住了她。   她推开碧清,来到床前,看到偌大的床铺出了宁玥之外,并无第二个活人,当即惊得脸色大变:“小樱去了哪里?”   宁玥立在一旁,张嘴,支支吾吾道:“我……小樱……她……”   王妃一瞧她这幅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知她根本不清楚小樱的行踪,当即气得红了脸:“我把小樱交给你照顾,你居然把她弄丢了?”   已经丢过一次女儿的王妃,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女儿的疼痛,她几乎是瞬间就往最坏的方面想了过去!   宁溪从旁劝道:“王妃您先别心急,也许小孩子顽皮,早早地起来跑哪儿玩去了。”   这话,可安慰不了王妃,王妃怒火中烧:“那她是死人吗?小樱都起来了,她却不知道?屋子里的丫鬟呢?都上哪儿去了?”   一说这个,众人才惊觉,本该留在房中守夜的玉珠、秋香不见了。   孙瑶此时也听到了动静,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一瞧架势不对,忙摘下了头上的红宝石金钗,走到王妃身边道:“母妃,发生了什么事?”眸光一扫,“咦?小樱呢?”   “你问她!”王妃指着宁玥,毫不客气地说。   孙瑶看向宁玥:“四弟妹,怎么了?”   宁玥着急地红了眼眶,贝齿咬住红唇:“我……我……”   宁溪叹了口气,“好心好意”地说道:“姐姐,小樱不见了,四夫人睡过头,不清楚情况,我准备去给你请安,看见她的房门开着,便推开看看,想与她打声招呼,谁料……就发现了这样的事。”   “丫鬟呢?昨天是谁值夜?”孙瑶没怎么理会宁溪,转而问向了宁玥。   宁玥轻声道:“本来是玉珠和秋香。”   “啊?她们?”宁溪用帕子捂住嘴,诧异地叫了出来。   所有人,唰的一下将眸光投向了她。   她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垂眸,双手捏紧帕子,无所适从的说道:“那个……我……我也确定是不是看错了。我怀着身孕,起夜多,睡不踏实,半夜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便让翠兰出去看看,是不是府里进了贼……翠兰,把你昨天晚上看的,都告诉大家。”   “是。”翠兰欠了欠身,对众人说道,“昨晚姨娘说好吵,谁大半夜不睡觉,在廊下走来走去?奴婢便推了门出去,正好,瞧见秋香与玉珠一前一后地出了知辉院。奴婢看秋香的样子,倒像是在跟踪玉珠似的。”   宁溪接过话柄,继续道:“我今天早上,过来跟四夫人打招呼,其实也是想问问,昨晚那么大的雨,秋香追着玉珠出去做什么?”   一席话,并未指明秋香、玉珠盗走了小樱,却实实在在告诉了众人,秋香在暗中盯梢玉珠。秋香是丫鬟,初来乍到,没主子的吩咐,她敢这么做吗?而玉珠是玄胤的人,说大了是王府的人,宁玥让秋香盯着她,究竟是不放心玄胤呢,还是不放心王府?   这里头的用意,太耐人寻味了。   “马宁玥!”王妃几乎要暴走了,眼珠子瞪得老大,美丽的面庞因此时的愤怒而渐渐有了一丝扭曲。   宁玥微低着头,没为自己辩驳半句,那不卑不亢的气势,却好生叫王妃恼火。   眼看着王妃这把火烧得差不多了,宁溪赶紧给添了最后一勺火油:“唉,四夫人,你没事让秋香去盯梢玉珠做什么?害得房中没了人,小樱什么时候失踪的都不知道。”   是啊,要不是宁玥对玉珠生疑,差了秋香追踪出去,就不会没人知道小樱的动静了。   王妃一想到自己那苦命的女儿,只恨不得把这个罪魁祸首生吞活剥掉!   孙瑶站在一边,看看王妃,又看看宁玥,一时间,不知该帮谁。她原本还为宁玥与宁溪走得近而感到嫉妒和恼火,但眼下见了宁溪针对宁玥的戏码,反而相信俩姐妹的关系是真的不和了。只是——自己该不该求情呢?   “母妃。”她开口,“先派人去找小樱吧。”   王妃点头,碧清带了人出去。   宁溪眼神一闪,道:“我们也去分头找找,王府这么大,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她提议不错,王妃没有拒绝,谁料,宁玥却慢悠悠地开了口:“在找人之前,我想问马姨娘和翠兰几句话。”   王妃眉头一皱,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要找人问话?是问话重要,还是找她的女儿重要?   宁玥好似没看到王妃脸上的不悦,王妃爱女心切,她可以理解,但这并不代替,她会放任自己一直一直把黑锅背下去。   “姐姐。”她看向宁溪,“你说你夜尿多,睡不安稳,我想问你,是一整晚都夜尿多,还是刚好就玉珠她们出去那儿夜尿多?”   “三妹妹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在撒谎吗?”宁溪避开了这个问题。   宁玥淡淡一笑:“姐姐别转移话题,我没生过孩子,对这方面不了解,故而有些好奇而已。都说孕妇嗜睡,雷打不醒,姐姐怎么反而觉得一点脚步声就很吵?”   此话一出,王妃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怀过孕,自然明白那些动静,对孕妇的睡眠丝毫不够吃威胁,而翠兰却说,马宁溪嫌脚步声吵?   宁溪头皮一麻,赶忙说道:“我……我是要起夜!”   孕妇夜尿多,这也的确是真的。王妃神色稍霁。   然而下一秒,宁玥又好笑地说:“这么说,姐姐起夜很频繁,所以恰好听到了玉珠她们的动静?”   “嗯……是。”只能这样回答,不然呢?说她故意没睡,等那边的动静?但为什么,明明这样说了,还是隐约涌上了一层不安呢?   宁玥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既如此,小樱是几时出去的,姐姐应该也听到了吧?”   唰!   宁溪的脸狠狠地变白了。   自己万万没料到,宁玥会挖了个坑等她跳。该怎么反驳呢?说自己只听到了玉珠她们的,却漏过了小樱的?   硬着头皮道:“后半夜……我睡得比较熟了。”   “后半夜?姐姐怎么确定小樱是后半夜走丢的?”宁玥挑眉。   “啊……这……”   “小樱也有可能是前半夜走丢的对不对?”宁玥定定地看向她,犀利的眸光,如一把出鞘的宝剑,仿佛她在说一句谎话,便要被宝剑站到脑袋。   宁溪的心里打了个突,强装镇定道:“前半夜……玉珠和秋香都还没走,如果小樱出去,她们肯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所以我推测,小樱是后半夜失踪的。”   宁玥满眼愕然地瞪大了眸子:“咦?小樱不过是没在房里了而已,姐姐怎么从进门就确定她是失踪了?姐姐知道她会失踪么?”   “我怎么会知道?”宁溪出言驳斥,“是你房中没人,我才……才推测的……”   “哦,所以姐姐你仅凭自己的推测,就给我扣了一个屎盆子?”   “我……我……”   “我房里的人不在,小樱也不在,姐姐为什么不说,是她们把小樱带出去玩了呢?”   是啊!也有这种可能!王妃眼睛一亮:“小樱在府里?”   宁玥点了点头:“是的,母妃,小樱一直在府里,昨儿下雨太闷,估计把她给闷坏了,天没亮,便吵着要荡秋千,与玉珠、秋香她们去了。不明白马姨娘怎么回事,硬说我把小樱给弄丢了。我在棠梨院的时候,便时常带妞妞,可从没把妞妞给带丢过!”   宁溪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不,这绝不可能!小樱怎么还会在府里?她应该早就被弄走了才是……马宁玥在撒谎!她在拖延时间!   “母妃!母妃!看我摘的花!”   宁溪充满了质疑之际,小樱捧着一大束牡丹进来了,那些牡丹,一朵价值几百两,她真舍得摘,不过王妃并没责怪什么,花是死的,人是活的,女儿高兴就好,大不了,买个几千盆,让她摘个够!   母妃把小樱抱进了怀里,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乳香,一颗心才终于揣回了肚子:“吓死母妃了,你去哪儿了?也不跟母妃打个招呼?”   小樱蹬了蹬满是泥巴的鞋子,笑嘻嘻地道:“你还在睡嘛!人家跟玥姐姐说了的!是吧,玥姐姐?”   宁玥笑着点了点头。   王妃嗔了宁玥一眼:“你这孩子,不早说?”   宁玥浅浅一笑,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宁溪不停抽动的眼角:“我倒是想说,马姨娘没给我机会啊。”   王妃狠狠地瞪向了宁溪,这个爱挑事的女人,差点害她误会老四媳妇!幸亏当初退了她的亲,否则,与这种人做婆媳,真要少活三十年!   “安心养你的胎,别再给我瞎折腾!”王妃厉喝。要不是怀了老三的孩子,她真想把这种人叉出去算了!   宁溪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明明……   她看向了尾随而来的玉珠,哪个环节出了错儿?玉珠的?还是——   不等她想通,王妃便差人将她撵回青灵阁了。   知道自己误会了宁玥,王妃愧疚地与宁玥道了歉。   一个婆婆,能对庶出的儿媳礼遇成这样,实属难得了。   “母妃别自责了,其实也怨我没提起告知您,下次再有什么事,我一定先与您递消息。”   王妃高高兴兴地去了。   孙瑶抱歉地拉过宁玥的手:“四弟妹,刚刚……”   “我明白的,三嫂夹在中间也难做,刚刚三嫂幸亏没为我求情,否则,叫母妃看见你为了我去质疑她,她怕是越发恼我了。”该善解人意的时候,宁玥不会故作深沉。王府的池子够深,她才接触了冰山一角,再往后,谁知会怎样?孙瑶心不坏,与她处好关系,是应该的。   孙瑶释然地松了口气,暗暗决定,从这一刻起,甭管马姨娘闹什么幺蛾子,她都绝不再怀疑宁玥了。   天空短暂地放了晴,众人赶紧收拾一番,回了自己的院子。   宁玥除外,她脚步一转,去了外院的小工具房,那里,冬梅一行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宁玥淡漠的眸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唇角一勾,冷道:“罗管事,别来无恙啊。”   罗管事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耿中直一脚踩上他后颈,生生踩得他给宁玥磕了个响头。   宁玥莲步轻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样的姿势,依旧足够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罗管事,帮马姨娘办事的感觉还好么?”   好个屁啊?快被你的侍卫打死了……   罗管事欲哭无泪。   宁玥呵了一声,指尖轻轻扯开丝帕的一角,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和你女儿,差点害我被王妃误会,这笔帐,我怎么找你们讨回来比较好呢?”   罗管事的脸色遽然浮现起一丝恐惧,竭力说,不,吼道:“四夫人开恩啦!这件事与玉珠没有关系!玉珠不知情的!是我!是我告诉她,等你起夜的时候,就把你的丫鬟引出来!她以为我要对付的是个丫鬟而已,她要是知道我想进去偷小樱小姐,肯定会制止我的!四夫人你相信我,玉珠对四爷、对您、对王府,是衷心的!”   “我管她衷心不衷心,反正我也猜不着。”宁玥一句话,浇得罗管事的心凉了大半,“再说了,她如果真的对我衷心,就不会去谋害我的丫鬟,丫鬟怎么了?丫鬟就不是人?我马宁玥的人,从来只能自己惩罚,旁人若是敢动……”   后面的话,她没讲完,可罗管事已然听出了那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心中一阵打鼓,这个看似绵软的四夫人,竟比铁板还硬上三分!自己真是看走了眼,居然觉得她比马宁溪好对付……   冬梅与耿中直默默地守在一旁,却都为那句“丫鬟怎么来了?丫鬟就不是人?”动容不已。   其实早在昨天,小姐就猜出了宁溪会声东击西,利用玉珠吸引小姐的注意力,所以,只派了秋香盯着玉珠,秋香笨,盯梢人容易被发现,这却正好让对方以为小姐上当了,却不知,真正将声东击西玩到炉火纯青的是小姐。小姐派她来找耿中直,暗中注意罗管事,尤其防着罗管事把什么东西运出府。昨晚罗管事的确溜进了房中,却还没摸到小樱的胳膊,就被尾随而来的耿中直捉了现行。   他们以为小姐只是脑子灵光,没想到,胸襟也与旁人不一样。   在别人眼中,他们是奴才,而在小姐眼中,他们是人。   宁玥满心计量着怎么权衡眼下的局势,没在意自己在冬梅与耿中直心中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看向面色惨白的罗管事,丢了一把匕首给他:“你和你女儿的命,选一条吧!”   罗管事颤颤巍巍地握紧了匕首,眼圈发红,半晌无言,直到宁玥失去了耐心,准备起身,才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是不是奴才……了结了自己……四夫人……就原谅玉珠?”   “那可不一定。”宁玥摸了摸指甲,觉得它们苍白了些,染些豆蔻可能会更好看。   罗管事见自己性命攸关了,四夫人还有闲工夫观赏自己的指甲,一颗心,越发七上八下起来:“夫人……您……您究竟怎样才肯放过奴才?”   “马宁溪让你把小樱偷到哪里去?”   罗管事吞了吞口水道:“具体去哪儿她没说,只是告诉奴才,在王府后门一直走的第三个胡同右拐,会有人接应奴才。”   “还有呢?”宁玥语气清冽地问。   “没了,她只说,把小樱小姐给他们就好。”   “罗管事,撒谎可是不对的。”   “奴才没撒谎。”   “但你也没讲出全部的真相!说!与你接头的,都是些什么人?”   配合着宁玥的怒火,耿中直狠狠地往罗管事肚子里补了一脚。   罗管事的内脏险些被踹得移位,痛苦地趴在地上,冷汗直冒道:“是……是两个……太监。”   太监?   司空朔!   果然又是你!   前世的宁溪,就是帮你偷了小樱,这辈子又来?   要不是自己经历过一次你的手段,只怕也得被你们两个给蒙混过关了!   尼姑庵的贵人,这么说,也是你了。   就说嘛,以宁溪那种智商,怎么可能爬得了玄昭的床?酒水,迷药,狍子,每一件,都是你司空朔的手笔吧!   看着陷入沉思,露出死亡微笑的宁玥,罗管事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这真的是那个年纪比玉珠还小的新夫人吗?怎么比王爷更令他感到恐怖呢?   宁玥差不多想明白了,便也不觉得多么神秘了,左不过是前世的步骤,这辈子再一一经历一次,但她已经不是前世的她,不会再为司空朔效命,也不会让司空朔得逞。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司空朔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小樱?小樱又不能解他的蛊毒!   “你没问马姨娘,为什么要偷小樱吗?”宁玥问向罗管事。   罗管事这会子是一点儿谎都不敢撒了,急急地说道:“奴才问了,她只说小樱八字好,能卖个好价钱。”   “那你没告诉她,小樱的八字不是她自己的?”宁玥说道。   罗管事惊讶了一把,小樱是养女的事,已经多年不被人提起,就连玉珠都不清楚,四夫人怎么会知道?   宁玥懒得再与罗管事废话了,为了抱住自己的地位,居然连府里的主子都敢偷,或许罗管事会说,反正不是亲生的,但在宁玥看来,这种行径,实在太自私了。既如此,自己利用起他来,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了。   “罗管事,你想活命吗?”她含笑,轻轻看向了对方……   却说宁溪在回了青灵阁后,思索着计划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变故,差翠兰去找罗管事问个明白,却被告知,罗管事摔断腿了!   “摔断腿?怎么搞的?”宁溪一脸的不可思议,“是不是他在骗我?”   翠兰就道:“不清楚,奴婢是听工匠们说的,说是昨儿夜里抢修王妃的小花棚,从台阶上摔下来,摔断了。”   这么巧?摔断腿,才没能过来偷走小樱?   “他人呢?”宁溪仍有些不信。   翠兰道:“在家养着。小姐,要不要把玉珠叫过来问问?”   宁溪沉思片刻,摆了摆手:“不,先不打草惊蛇。我自有决断!”   这边,宁溪绞尽脑汁处理自己的“决断”之际,琉锦院,宁玥叫来了冬八,这是第二次,她单独找冬八谈话,表情,明显没了之前的平易近人。   冬八耷拉着脑袋,眼睛盯着鞋面儿,不敢与宁玥对视。   宁玥上回“绕过”他,是希望等玄胤何时想通了亲自回来告诉她,但眼下得知了司空朔与宁溪的勾结,她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她随时都有被司空朔“掳走”的危险,而她,绝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冬八,你与我说实话,玄胤突然变得这么奇怪,是不是见过司空朔了?”   冬八的头又往下耷拉了一分,四夫人从不凶他,但正因为如此,欺骗四夫人,他真的好良心过意不去啊……   宁玥看着这个在玄胤最落魄无助的时候,对玄胤不离不弃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冬八,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玄胤,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玄胤好好地活着。司空朔心术不正,他骗起人来,连王爷都会上当,我不想玄胤被他蒙蔽了,你明白吗?小樱的事我也不怕与你交底,小樱的确差点儿被人弄走了,幕后主使就是司空朔,他一边支开玄胤,一边让府里的暗线打小樱的主意,或许,他下次就要打我的主意!你要是真为玄胤好,就别再瞒着我了!”   冬八愕然了半日,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是,他们,的确见过,在少爷与您大婚的前一晚。”二人具体谈了些什么,他没讲。   宁玥也没逼他,有些事,必须他们夫妻俩敞开了心扉好好谈,而不是通过一个外人在中间周旋。宁玥又道:“你和我说实话,玄胤在哪儿?”   冬八想了想,道:“紫竹林。”   紫竹林中,玄胤刚刚经历完一次蛊毒的发作,此时泡在药池中,无力地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司空流弱弱地叹了口气:“你老赖在我这儿也不是回事儿啊,你大哥都给你把药鼎找好了,你用就是了呗!婆婆妈妈的,还真看上她了?”   玄胤没说话。   司空流又道:“唉,搞不懂你们,幸亏老头子我没——”言及此处,他眸光一扫,在看清门口的人儿时蓦地顿住,他的紫竹林果真成菜园子了,又闯过八卦阵了!   玄胤没等来司空流后头的话,以为司空流是有自知之明没往下说了,靠在池壁上闭目养神。   突然,一道温热的香气靠近了他面颊。   他本能地,警戒心大起,一把抓住那人的脖子,就要将他拽下来,却突然——   温柔的吻,落在了他眉心。   熟悉的感觉,令他浑身每个毛孔,都舒畅地张开。   虽隐隐有了答案,还是睁眼,定睛看了看:“你……”   心头,一瞬间,闪过涟漪。   宁玥微微一笑:“嗯,是我,很诧异吗?”   能不诧异吗?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府里呆着,跑紫竹林做什么?   等等,她怎么知道自己在紫竹林?   仿佛知道他的疑惑,宁玥双手捧住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温柔地看着他,唇,几乎要吻到他的:“想你了,所以来看看。”   咳咳,这个女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没羞没臊地讲情话?   一天不见,换芯子了不成?   不过,貌似换成这样也不错。   玄胤眼神闪烁,耳根子渐渐泛红。   宁玥脱了鞋子,慢慢走下药池,在他怀里坐了下来。   玄胤的耳根子一下子红透了,他、他、他没穿衣裳啊!   宁玥好似没察觉到他心底那股兴奋的纠结,靠上他胸膛,将小手放在他掌心,与他十指相扣:“蛊毒发作了是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玄胤沉默,眸光深邃如一泓月夜下的幽泉,却随着宁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荡起轻柔的涟漪。   “疼不疼?”宁玥摸着他发白的脸,问。   “不疼。”   “撒谎。”宁玥轻轻地说,“司空流说的对,我本来就是给你解毒的,为什么不用?”   玄胤搂着她纤腰的手倏收紧,眸光如冰般冷了下来:“谁要你解毒!”   宁玥被他的力度弄得生疼,却没有挣扎,反而朝他胸膛又贴近了几分:“是不是司空朔跟你说了什么?”   见玄胤波澜不惊的眸子微微一紧,她又道,“他是不是告诉你,我会出事?”   玄胤垂下眸子,抱紧她,低头埋进她颈窝,迷恋地嗅着她身上的香:“我不想你出事。”   不想我出事,就放任自己出事?宁玥不知说些什么好了,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可能相信杀伐决断的暴君会有如此体贴的一面,她、她是不是重生的方式不对?   宁玥摇了摇头:“玄胤,我们谈谈。”   他们之间,的确需要好好谈谈。但——   玄胤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谈什么?”   宁玥微微沉吟,随后,莞尔一笑:“谈谈我们今后的相处,你对我……或者,你对妻子有哪方面的要求,可以提出来,而我,需要什么,也会告诉你。”   “那你要什么?”   “先说说你自己。”   “我?”玄胤一头雾水,他做事,从来只跟着直觉,深度剖析什么的,不擅长。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不为什么,就觉得合适。”   “那……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合适?”   玄胤沉默,好像第一天就开始了,他被她撞下水,她死死地抓住他,他推开她,她又缠上来,从来没人敢这样……那种自己是她唯一救命稻草的感觉,深深地印在了脑海,挥之不去。   他曾经想这样抓住他娘亲,他也曾经希望他娘亲这样抓住他,但都没有。   也许,是她那份求生的勇气,豁出一切的毅力,让他觉得,如果有一天,他们被迫分开,她一定不会放手……   他想要的,从一开始就很简单,一个永远不会对他放手的人。   宁玥握住了玄胤的手:“我们……试着相处吧。”   玄胤反握住她的手,低低地说:“宁玥,你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吗?”   宁玥点点头:“我知道。”   你和司空朔,都是看上了就必须得到,得不到也不许别人得到的性子,不是你,也会是司空朔。   我有什么理由,舍弃为我疼痛的你,去成全一个将我伤得体无完肤的他?   “那你呢?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丈夫?”玄胤亲了亲她额头问。   “一心一意,不背叛我,不欺骗我……”讲到这里,想起他登基后的火爆脾气,补了一句,“不打我的男人。”   最后一句,把玄胤逗乐了,玄胤挑起她下颚,勾起唇角问:“爷像是那种会打女人的人?”   呃……宁溪不是女人?   玄胤的额头抵住她的,轻声道:“爷不打你。”   “还有,不可以骗我,像这次一声不响就走掉了,也不可以!”宁玥郑重其事地说。   玄胤轻轻一笑,闭上眼,额头没离开她的,唇,又凑过去亲了一口:“好。”   “然后,也不能碰别的女人。”这是宁玥最介意的,虽说前世没见哪个女人在他身边打转,可他后宫在南疆啊,谁知道里边是个什么情况?   玄胤轻笑:“好。”碰你都碰不够,还去碰睡?   宁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圆房吧!”   玄胤一怔,这话题……是不是转换得太快了?   “你不想?”宁玥直直地看着他问。   玄胤张了张嘴,怀中的娇躯,曼妙而玲珑,已经撩拨得他险些失控了,但——   偏他还死命地忍着,宁玥靠进他怀里:“没事的,我不会有事,不要中了司空朔的挑拨,你一天不碰我,他就一天不对我死心。”   司空朔有非常严重的洁癖,绝不睡别人睡过的女人。若不然,他也不会想法设法地阻止玄胤与她圆房了。   玄胤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滑入了她衣襟,抚摸着她滑腻的肌肤,抚上胸口,下腹如涨了一团烈火,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蛊毒……会转移的……”他的嗓音变得十分沙哑,一边告诫自己停下来,一边又舍不得离开她温软的娇躯。   宁玥被他揉捏得,发出轻轻的娇喘:“不会。”前世她都都没事,这辈子就更不会有了,“你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这个蛊毒。”   玄胤明白她没有撒谎,只是……   宁玥低下头,睫羽轻颤,指尖挠过他掌心:“这种事,真的要我主动么?”   ------题外话------   甜不甜?甜不甜?   T 【V27】回门,蛊毒的真相(甜章)   第一缕晨曦从纱帘里透进来,在帐幔上投下金色的剪影。   剪影深处,依稀可见一对缠绕在一起的身躯,女子整个儿窝在男子怀中,被小心翼翼地拥抱着。细碎的光点滴落在她纤长的睫羽上,那里,还残留着尚未干涸的泪水。   男子亲吻着她湿润的眼角,想起她在自己身下承欢的样子,餍足地勾起一抹浅笑。   宁玥被慢慢闹醒了,睁开迷离的双眼,就见一张暧昧得恨不得溺毙她的视线,温柔地落在她脸上,她微微一怔,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玄胤不是去了紫竹林吗?几时回来的?天都亮了,他不去教练场?还跟她赖在床上?   还——   没穿衣裳。   自己好像……也没穿。   眉心一跳,宁玥动了动身子,一阵无力的酸痛从身下传来,她才终于记起这里是哪儿、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醒了?”玄胤轻揉着她纤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指的是蛊毒,怕还是存在转移的风险。   谁料,宁玥会错了意:“有点儿……酸疼。”   酸疼?玄胤一怔,很快明白她指的是身子,眸色一深,清了清嗓子:“这个……司空老头儿说休息几天就好了。别的没事吧?”   宁玥意识到他刚刚是在问自己有没有中毒了,脸色微讪:“没事……你呢?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薇儿说,合欢解毒,是存在一定风险的,若蛊虫不高兴了,会将他反噬得更为严重。   玄胤弯了弯右唇角,咬着她耳朵,暧昧地说道:“舒服极了,欲仙欲死。”   宁玥的脸,再也绷不住了。   这个男人……能不能正经一点?!   她又没问他房事的感觉,她问的是蛊毒!蛊毒!   宁玥瞪了他一眼,将裸露在外的手臂放入被中,人也往下沉了沉,只露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   玄胤被她这幅欲盖弥彰的样子逗乐了,也学着她整个儿钻进被子,与她平视,一脸认真地道:“还害羞?你身上哪一处爷没看过、亲过?”   宁玥又瞪了他一眼,垂眸,睫羽不规律地颤着,不再看他眼睛。   玄胤轻轻地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轻轻地流连着,嘴里,念念有词:“这儿,这儿,还是这儿?”   宁玥俏脸一红,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   “别闹。”   她低叱。   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可以,仿佛都不是从前的声音。   又想起他使坏地让她哭着求饶的画面,一开始是求他放过她,后面是求他给她……   不就是弱弱地说了一句小处男第一次都那样,他至于那么计较?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向她证明他的能力。   结果就成了这样。   她到现在,脑子还有一半是懵的,身子几乎不是自己的。   玄胤像个终于偷尝到禁果的孩子,兴奋得在被子里滚来滚去。   看着他这副精力旺盛的样子,宁玥又好气又好笑,不就是圆了个房吗?至于高兴成这样?   “玄胤。”她轻轻地说,“这是……碧水胡同吧?”   “不然呢?”玄胤停下来,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你以为我会在药池里要了你?哼,爷像那么猴急的人?”   不猴急,呵,昨天是谁在车上就把她扒光了?后面,连人带被子抱进小别院的?还没放到床上,抵着门就开始了。   宁玥都不想理他!   玄胤讪讪一笑,俊美的容颜在晨曦的照射下,越发魅惑人心。   宁玥的心跳漏了一拍,怔了怔,撇过脸问:“那个……我没回府,母妃那边……”   玄胤大臂一伸,将她搂进了怀里:“放心吧,昨天就派人告诉她了,说你跟我在一起。”   宁玥松了口气,她昨儿是冲动了,都忘记与王妃善后,幸亏玄胤记得,否则,哪怕她今天与玄胤一块儿回府,也难保王妃不恼她。   “那个,小樱的事……”   “冬八都告诉我了,司空朔那个王八蛋!一会儿打你的主意,一会儿打小樱的主意,他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他才不信什么八字佳,能卖个好价钱的说法。玄小樱的八字的确极佳,生下来算命先生就给算了一卦,说她是无忧之命,一生都将被贵人襄助。但玄小樱已经失踪了,眼下的小樱是收养的,她的八字连他大哥都不清楚。他不信司空朔不知道这件事!   但他又着实想不通,司空朔为何要偷走小樱,司空朔偷走宁玥,是因为宁玥可以解蛊毒,但小樱……别告诉他,小樱也是解药。   笑死人了!   宁玥也想不通司空朔为何要抓小樱,但她可以确定,司空朔知道这个小樱是不是亲生的,所以宁溪那套八字好能卖高价的说法并不可信。也许,真如玄胤猜测的那样,司空朔就是专门对玄胤在乎的人下手?   “会不会……他是想先抓了小樱,然后逼你交出我?”   “这倒是……可能的。”玄胤的眸光暗了下来,“那个乌龟王八蛋,他到底是不是阉人?这种毒,明明合欢才能解……不行,我得找司空老头儿问个明白!”   司空流正在配制长寿丹,最近皇帝对长寿丹的需求越来越大了,他告诫过皇帝药物得慎用,可皇帝不听,成天派人在他耳边唠叨,他烦不过,最终同意每月敬献双倍的丹药,唉,这可苦了他。   刚叹完一口气,抬眸,便瞧见一玄一白两道人影,十指交握地站在了他门口。   他炸毛了,明明今早才改了阵法的,怎么又闯进来了?   “你你你你……你们真把我的紫竹林当菜园子?”   咦?   等等?   他俩……手牵着手,眉目传情,你侬我侬的样子……   啊哈!该不会是真的圆房了吧?   司空流跳起来,一跃至二人跟前,看看虽镇定却难掩眉梢一缕风情的宁玥,又看看臭着脸,嘴角却抑制不住上扬的玄胤,眼眸一眯,有了答案!   他拉过宁玥的手腕,走到一边,低声道:“小丫头,没什么奇怪的感觉吧?”   玄胤盯着司空流的爪子,潋滟的凤眸中掠过一丝危险的意味,正要出手,将这不规矩的爪子一根一根掐断,宁玥却早他一步,拂开了司空流的手,他鼻子一哼,好受了些。   宁玥摇头,这家伙,能不能别连一个老爷爷的醋也吃?对司空流道:“没有,这种毒,真的会转移吗?”   司空流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地说道:“据说是这样,不过书上写错了也未必。再者——”   “再者什么?”宁玥追问。   司空流说道:“这种毒在男人身上与在女人身上发作起来是不同的,不过你既然一点异常都没有,应该是躲过这一劫了。”   “你们俩,嘀嘀咕咕地说什么?”某人又不高兴了!   看着他黑下来的脸,宁玥暗暗叹了口气,暴君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啊,不过,既然说好了会努力相处,那么,她会学着去适应。   宁玥微微一笑,温声道:“司空老先生在帮我把脉,看我中毒了没,我没有,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玄胤阴郁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三分,上前,将宁玥扯进怀里,霸道地说道:“不许离开我三步以外!”   司空流扶额,老头子我要长针眼了。   玄胤搂着宁玥,在司空流的对面坐了下来,扫了一眼他桌上的瓶瓶罐罐,知道皇帝又催长寿丹了,但他没兴趣管皇帝的事儿,只道出了心底的疑惑:“老头儿,你那个大侄子,到底是不是太监啊?”   司空流与司空家的关系一言难尽,没因这句大侄子生出一丝一毫的波动,只平静地说道:“他不是太监,怎么会做了中常侍?这是宦官啦!”   玄胤挑眉:“假太监?”   司空流皱了皱眉:“应该不会,不过我没检查过,不敢打包票。”   玄胤切了一声,又道:“他如果是真太监,怎么合欢解毒呢?”   “这个……”司空流沉思了一会儿,“好像也对。”   “肯定是个假太监!”玄胤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裁断,心中想着,哪天把他变成真太监才叫爽,看他还敢打宁玥的主意!   “那么……”宁玥突然开口,“您知道司空朔为什么会对小樱感兴趣吗?”   这回,也许可以解释为,他想抓了小樱,威胁玄胤交出她。但前世呢?前世的他,早就收养她了,却还是花了五年的时间去抓小樱。   他一定有,不得不抓小樱的理由。   司空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瘪嘴儿道:“我怎么知道?我跟他,还不如跟你们熟!你们直接问他不就好了嘛!我又不是百事通!”   宁玥与玄胤离开紫竹林,踏上了回府的马车,路上,宁玥的嘴角一直噙着一抹笑意,玄胤挑眉:“喜欢,今晚继续啊。”   宁玥只愣了一秒,便反应过来小暴君又想歪了,果真是精虫上脑的家伙,三句话不离那个!   她现在还痛呢!   谁要继续?   宁玥撇过脸:“我高兴,是因为回府有好戏可以看。”   “好戏?”玄胤微微眯了眯眼,小狐狸又整人了是不是?   王府,外院的花厅,王妃一脸阴沉地端坐在主位上。   在她身边,站在同样面色阴沉的孙瑶。   二人冰冷的目光,落在花厅正中央,一跪一坐的两个人身上,跪着的是宁溪,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王妃!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啊!”   坐着的是罗管事,他右腿摔断了,上着夹板,本也该跪着,却因这伤只能坐在地板上。   他冷冷地睨了宁溪一眼,哼道:“你没有,难道我有?我就怪了,我好端端的搁屋里躺着,养伤,怎么突然被捉个现行?谁他妈给老子安的现行?”   碧清厉喝:“在王妃面前,也敢污言秽语!”   罗管事吓得面色变了变,左右开弓,毫不留情地扇了自己几耳光:“王妃息怒!王妃息怒!”   王妃皱了皱眉,美眸里掠过一丝厌恶,看了看宁溪道:“怎么什么事都有你?昨天是污蔑老四媳妇,今天是勾引罗管事,合着你来王府,就是想添乱的是吧?”   宁溪吓得磕了个响头,委屈地说道:“王妃你相信我,我没有勾引罗管事!我只是……听说他摔伤了,想去探望一番罢了!”   这是大实话,她不信罗管事是真的摔伤了,所以想去一探究竟,顺便质问一下,约定好的计划为何没有执行,小樱怎么还在府里?谁料,她刚进屋没多久,玉珠和冬梅便来了……   她是倒的什么霉啊?   王妃冷笑,看向一旁的冬梅玉珠道:“你们俩,都看见什么了?”   玉珠为难地捏了捏帕子,出事的是她爹,她肯定不好出面指证的:“奴婢……没看太清楚……”   冬梅却字正腔圆地说道:“奴婢看清楚了!罗管事躺在床上,马姨娘站在床边,两个人挨得极近,不知在干些什么!”   “喂喂喂,小娃娃,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我当时在睡觉呢,都不知道她来了!”罗管事一脸正色地说。   冬梅淡淡一笑,这表情,像极了宁玥的:“哦?那就得问马姨娘想干什么了!罗管事与马姨娘非亲非故,受伤了就受伤了,还劳动姨娘亲自去看呀?”   宁溪气得面色发紫:“你……你还不是去了?”   冬梅挽住玉珠的胳膊:“我是见玉珠伤心,陪玉珠一起的!谁像你,偷偷摸摸的?还叫丫鬟守在门口!”   让翠兰守在门口,是怕有人偷听到了她与罗管事的谈话,怎么到冬梅嘴里,反倒像在给她和罗管事偷情而放哨似的?   宁溪的肺都要气炸了!   “我……我会与一个管事偷情?”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了咬出来的。   王妃也觉得自己儿子那么帅,马姨娘不可能尝过玄昭的美好之后,还对一个管事下得了口,但如果不是偷情,马姨娘又悄悄地跑到那里做什么呢?   “马姨娘,你该不会是跟罗管事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冬梅将宁玥冷笑的神色,十足十地学了去。   宁溪看了眼疼!但她绝不可以说出与罗管事的勾当!   本以为,罗管事的工匠砸死她的丫鬟,她便握有了一个要挟罗管事的把柄,但眼下,出了这样的岔子,这个把柄,失效了。因为大家怀疑上了她与罗管事,但凡她身边的人,与罗管事有一丁点儿接触,只怕都要被告到王妃那儿去!   王妃冷眸紧眯:“马姨娘,你找罗管事,究竟为了何事?”   宁溪定了定神:“回王妃的话,我只是很想知道我那边的屋子修好了没,关于屋子的改造,我有一些意见,想跟他提一提,我应该让丫鬟去的,可又怕丫鬟说不清,这才忘记了避嫌,还请王妃原谅。”   果然是小门庶女,上不得台面!连不得私底下召见奴才的规矩都不懂!   这种人生下的孩子,不知是不是也……   王妃看向宁溪的肚子,突然没了早先那种浓烈的期待。   感受到王妃眼神里的变化,宁溪的心咯噔一下,孩子是她在王府立命的筹码,一旦孩子失去效力了,自己的前程也毁于一旦了。   王妃带着孙瑶离开了。   临走时,吩咐碧清道:“告诉玄昭,从今天开始,不许睡书房!就在瑶儿屋里,直到瑶儿有孕为止。”   宁溪的肺,不,心肝脾肾,全都快气炸了!   她忍住怒火,颤抖着身子走出门,却在门口,看见了满面春风的宁玥。   宁玥穿着素白罗裙,青丝挽成高髻,恬淡地坐在廊下,犹如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一般,美得令人心驰神往。   才一夜不见,怎么这丫头的气质就好像多了一分特别呢?   那是一种,令她嫉妒和抓狂的特别。   宁溪嘴角抽动着走过去,明明她站着,宁玥坐着,气势上,她却生生矮了宁玥一截,这可真叫她窝火!   “是你干的对不对?”   “什么是我干的?”宁玥好笑地看着她。   怎么连笑容都比昨天娇媚了?宁溪眯了眯眼,这丫头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敛起思绪,她冷冷地说道:“你让冬梅盯梢我!”   哈!搞了半天,宁溪居然只怀疑到了这么一件事啊!罗管事摔断腿,没掳走小樱,宁溪都信了?上辈子聪明得要死的蛇蝎美人,这辈子却空有一副好皮囊,真是大快人心。   宁玥淡淡地勾起唇瓣:“是,是我干的,我对于自己做的事,一向都敢于承认,姐姐你敢吗?”   敢承认你喜欢上了我的玄胤,敢承认你勾结上了司空朔,还是敢承认,你做那么多坏事,就是为了斗败我?   宁溪的眸光掠过宁玥,远远地看见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人在树下等着,心里泛起一阵浓浓的醋意:“马宁玥,你不会一直这么走运的!”   “我走不走运,就不劳姐姐费心了。姐姐还是想想,怎么挽回自己在王妃心目中的形象吧!你的孩子固然重要,但如果王妃对你的厌恶,盖过了对你腹中骨肉的期待,我想,你就没什么好得意的了。”   淡笑着说完,宁玥站起身,不带丝毫拖沓地走掉了。   宁溪双目如炬地看着她走向玄胤,将手放在玄胤的掌心,玄胤宠溺地亲吻她,搂着她离开原地……   嫉妒得……心都痛了!   玄胤捏了捏宁玥的小手:“下次不要理那种臭蚊子了,没得恶心!”   先看上玄胤,再看上他,现在又爬了他三哥的床,真够欠的!   宁玥笑着点了点头:“好。”   二人一起去给王妃请了安,对于二人的夜不归宿,王妃没说什么,只在看见宁玥脖子上的吻痕时,眸光微微滞了一下,随后,吩咐二人回门。   就在一刻钟前,孙瑶与玄昭已经离开了,宁玥赶紧收拾好东西,与玄胤回了将军府。   蔺兰芝早早儿便在大门口等着,如同之前等马援一样,见女儿女婿迟迟不归,心中七上八下的,生怕又是被什么不好的事儿给耽搁了。   索性终于等到了。   看见女儿被女婿抱下车的那一刻,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儿来了!   “娘!”宁玥松开玄胤的手,扑进了蔺兰芝怀里。   蔺兰芝紧紧地抱住女儿,热泪盈眶,才三天,她却好像过了三年!儿子没了之后,女儿是她唯一的寄托,但这个寄托,现在不能天天看到了。好在瞧女儿的样子,像是在婆家过得不错,如此,倒也可以安心了。   玄胤微微地露出一丝笑来:“娘。”   “诶!”蔺兰芝高兴地应下,虽说这声娘,他叫了不知多少次了,但从前是逗她开心,这回,才是真的叫对了人!   蔺兰芝将二人迎入了将军府,先给老太太请了安,又去给二叔、三叔请了安,马援半路从军机处赶回来,一脸灿烂的笑。   马援与二哥、三哥一块儿,将玄胤叫到了花厅,干起了爷们儿该做的事儿。   蔺兰芝则拉着宁玥的手回了棠梨院。   妞妞飞奔了过来:“三姨三姨三姨!你可算回来了,我老想你了!”在宁玥脸上吧唧了几口。   宁玥微微一笑,抱起她,往里屋走去:“三姨也想妞妞。三姨不在的时候,妞妞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的有的有的!”妞妞点头如捣蒜,“妞妞最乖了!吃了一百碗饭!”   一百碗?   屋子里的人,全都笑翻了。   红玉给宁玥行了一礼:“三姑奶奶。”   宁玥的脚步轻轻一顿,是三姑奶奶,不是三小姐了,这个认知令宁玥心底发酸,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今往后,对马家而言,她,是外人了。   蔺兰芝接过妞妞,让红玉抱着出去玩,自己则握住了宁玥的手道:“别怕,在娘心里,你嫁不嫁人,都是一样的!”   还是娘亲好!   宁玥依偎进了蔺兰芝怀里,不论活多老,不论重生几次,再娘亲面前,自己都永远是个孩子。   蔺兰芝看着女儿如此依赖自己的模样,想起府中关于女儿的传闻,说女儿弄残了蔺咏荷,说女儿整死了马谨严,还说宁溪之所以会被赶去寺庙,也是女儿害的,她摇头,女儿这么乖,怎么可能做出那么狠毒的事来?   不过,即便做了,也没什么。   这是她的女儿,变成魔鬼又怎样?   她还是她的心头肉。   母女俩黏糊了一会儿,蔺兰芝见她还舍不得起来,不由地失笑:“还没断奶呢?叫姑爷看见,该着急了。”   宁玥拿脸蛋在她怀里蹭了蹭:“就没断奶,让他着急!”   蔺兰芝笑出了声,女儿乐意黏着她,她自然是高兴的,在家是个宝贝,到了王府,却得给婆婆端茶倒水,想想就心疼。蔺兰芝剥了一颗荔枝,喂进她嘴里:“跟娘说活,王府的人都好相处吗?”   蔺兰芝已经知道玄胤不是亲生的了,谈起这个,宁玥也没刻意避讳:“王妃还不错,性子比较淡,但对我挺好的,孙瑶也是,挺单纯的小姑娘。”   “你呀!”蔺兰芝就笑了,“人家明明年长你两岁,你还叫人家小姑娘!”   可是算上前世,我得比她多活三十岁咧。   蔺兰芝又道:“婆婆和妯娌都好,基本上没大事儿,小樱呢?”   提到小樱,宁玥把宁溪爬床玄昭的事儿告诉了蔺兰芝。   蔺兰芝气坏了:“这人,太无耻了!送她去佛门清修,她却干出这样不要脸的勾当来!马家列祖列宗的脸,真被她给丢尽了!跟她娘,一副德行!”   那天,她去看床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一个小尼姑与罗妈妈一块儿走着,她当时还纳闷,老太太几时与尼姑有来往了,而今一想,那小尼姑怕是找老太太“告状”的。   “红玉问我,要不要打听打听,我猜到可能是宁溪出了事儿,但不愿搭理她,便作罢了。早知道,我该问问,也不至于让你稀里糊涂地蒙在鼓里!对了,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宁玥下意识地想把宁溪偷盗小樱的事告诉蔺兰芝,犹豫了一下,又觉得如今离得远了,蔺兰芝本就忧心她过得不好,还是别说出来徒增蔺兰芝的烦恼了:“没,她在三房,与我不相干。”   “那就好,她来找你,你也甭理她!省得,让孙瑶与你生出嫌隙来!”   这才是亲娘会说的话,换做别人,只怕都得劝她,别给宁溪难堪,免得让人嘲笑马家姐妹不和。   宁玥点点头:“知道了,我不会理她的。”   之后,蔺兰芝又问了玄胤怎么样、王爷怎么样、玄昭、玄彬怎么样,恨不得把所有人对宁玥的态度都问一遍,生怕宁玥在婆家受一丁点儿的气。   宁玥都一一答了,王府人口简单,又多男主子,诸如二夫人、三夫人、蔺咏荷的明争暗斗,几乎没有,比起大多数高门嫡妇,她和孙瑶,都算十分幸运的了。   得知女儿并没有因出身低而在王府遭到冷遇,蔺兰芝才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宁玥笑了笑,问道:“娘,你跟父亲呢?你们两个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呗。”出了白霜儿的事,她才明白这个男人的心肠有多硬,好歹是跟自己孕育过孩子的女人,说放手就放手了,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得活活疼死。她从前,怎么傻乎乎地觉得这男人是一只小白兔呢?   宁玥又道:“娘,我看得出来,父亲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蔺兰芝叹了口气,笑道:“好了不说我们了,我去做饭。”   她是一个非常喜欢下厨和整理家务的女人,丫鬟婆子虽多,可她总觉得,给喜欢的人做饭,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宁玥起身,准备去给她娘打下手,这时,马援却与玄胤一块儿走了进来,瞧翁婿俩满眼笑意的样子,似乎“男人间的对话”进行得非常愉快。   马援拉了拉女儿的手:“你陪小胤,我去看看你娘。”   都小胤小胤的叫上了。   宁玥眯了眯眼,望向玄胤,你跟我父亲说了什么?   玄胤摸了摸鼻子,两眼望天。   马大将军打仗是一把能手,下厨就……   “马援!你切的什么?土豆渣啊?”   “葱,我要的是葱!你给我一把韭菜做什么?”   “这是要做盘鳝的,你剁了它们脑袋干嘛?”   “出去!”   “你给我出去!”   一刻钟后,马援黑头土脸地出来了,头上还顶着两片菜叶子。   宁玥与玄胤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他轻咳一声,昂首挺胸地走掉了。   宁玥与玄胤笑得,那叫一个前俯后仰!   马援打了帘子进来。   二人笑容一收,宁玥正色问:“父亲,怎么了?”   “那个……算了,没什么。”马援回院子换衣裳了。   蔺兰芝烧了一大桌好菜,夫妻肺片、麻婆豆腐、灯影牛肉、冷锅鱼、棒棒鸡、香辣猪蹄、甜椒炒茄丝、酸辣土豆丝、蒸鱼头、水煮蛋,并一份红豆栗子羹和一份莲藕排骨汤。   马援吃不得辣,郁闷地瘪了瘪嘴儿,完全不照顾他口味!   蔺兰芝一个劲儿给玄胤和宁玥夹菜:“多吃点。”   没说什么手艺不好,比不得王府厨子的客套话,她知道,他们俩都爱吃她做的菜,如果可以,真想,天天给他们做。   玄胤吃了三大碗饭,直把门口偷瞄的冬八给吓坏了,他家少爷有轻微厌食症,平时连一碗饭都是硬塞的,可每次在将军府,都像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   一日时光,如白驹过隙,蔺兰芝都还没看够,就又得送别女儿,儿子没了,女儿又嫁人了,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马援给她擦了泪:“说了再生一个嘛!生一个就不这么寂寞了。”   蔺兰芝瞪了他一眼!   回府的路上,玄胤勾住宁玥的手指:“小玥玥,我们生个孩子给兰芝玩儿吧,我瞧她怪孤单的。”   什么叫生个孩子给我娘玩儿?   宁玥……默!   日暮时分,二人抵达王府,先给王妃请了安,带了些蔺兰芝亲手做的绣品:“我娘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王妃笑着接过,很喜欢的样子:“让亲家夫人费心了,你刚嫁过来,事儿多,等这边理顺了,多回家看看,有空,也请你娘过来府里坐坐。”   宁玥欠了欠身:“多谢母妃。”   王妃又递给她一个帖子:“二十号,皇后娘娘召见,你们去给皇后请个安。”   虽是异姓王,但好歹隶属王室,大婚后,命妇都必须入宫拜见皇后,才算真正入了王族。   宁玥收好帖子,轻声道:“知道了母妃,我会好生准备的。”   王妃想了想,说道:“也不必刻意准备什么,皇后身子不好,你们可能只在外头磕个头便完事了。”   “好。”   “哦,还有,你跟小胤的房间,我稍稍调整了一下,若是不喜欢,我再给改回来。”   等宁玥回了琉锦院,才明白王妃口中的调整是什么意思,根本是把原来的大房间,改成了一个套房,她的卧室在里面,玄胤的在外面,中间,隔了一道梨花木门。两张床摆放的位子是挨着的,中间隔了一块梨花板做的墙,极薄,两个人同时躺下,可以毫不费力地说话。   玄胤黑着脸,看着碧清把他和宁玥的衣物分别整理到两个房间。   碧清轻轻一笑,说道:“王妃也是为了四夫人着想,四夫人太小了,经不起您夜夜索求。”   这是大实话,玄胤正处在需求旺盛的年纪,他若不克制,以宁玥的小身板儿,真的有些承受不住。   “一起睡也不行?”玄胤哼了哼。   碧清忍俊不禁地失笑:“那不是怕您忍不住吗?王妃说了,等四夫人再大些,就把这块木门给拆了!”与玄胤擦肩而过时,在玄胤耳边小声道,“又没人在屋里守着,您只管敲门呗!”   晚上,宁玥洗漱完毕,嘭的一声关上了门,顺便,插上门闩。   玄胤瞠目结舌,拍着门板道:“喂!你真把我锁在外面啊!昨天才说的好好相处,今天你就跟我分床睡!马宁玥你出来!我保证不打你!”   宁玥按住险些被他拍碎的门板道:“相处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非得睡在一起,我觉得我们第一天的尝试相处还是非常愉快的!相公晚安,明早见!”   领教过他的尺寸与持久力之后,她是真的怕得要命了。   还好婆婆贴心,知道照顾她。   一扇木门罢了,玄胤要来硬的,十扇都不是问题。   但他若强行闯入——   宁玥躺在床上,揪了揪被角。   玄胤最终没闯进来,隔着门,弱弱地踹了一脚。   宁玥几乎能够想象他脸上,又生气又委屈的表情,用被子捂住嘴,闷闷地笑了起来。   隔壁的玄胤就惨了,等了大半年才吃到肉,还没吃够呢,肉就飞掉了。   他叩响了木墙。   二人正好睡在一头,他这边一叩,响声便传到了宁玥的耳朵内。   宁玥眨了眨眼:“怎么了?”   “睡不着。”   委屈中带了一点撒娇的语气。   宁玥微微一笑,尽管看不到他,却还是面向木墙道:“那怎么才睡得着?”   “抱你才睡得着。”   宁玥:“……”   我们好像才成亲三天吧,之前的二十年,你统统失眠了?   “玥玥,开门。”   “不开。”   “那你过来。”   “不来。”   “我什么也不会做,真的。我就亲一下,太突然了,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宁玥:“……”   “玥玥,这边好冷,被子都在你屋里,你开门,我就拿一床被子……”   “蛊毒没好,一次好不了的,哎呀,发作了,好疼好疼……呜呜……”   “玥玥我肚子饿,给我做饭,我要吃红烧大肘子。”   他一边软软地说,一边用手指抠着木墙。   那边,宁玥慢慢坠入了梦乡。   听着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低喃,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安定,水牢中的黑暗,司空朔的背叛,全都渐渐远去了。   玄胤是临近天亮才睡着的,一睁眼,就发现桌上多了一碗白粥、一笼小包子和一叠酱菜、一盘红烧大肘子。   “呃……这……”他揉了揉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宁玥布好筷子,微微一笑:“昨天不是说想吃红烧大肘子吗?我厨艺没我娘的好,不过我想,你应该还是会喜欢。”   玄胤撇过脸,唇角扬起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弧度,哼道:“谁喜欢?我最讨厌吃那个了。”   然后,某人把最讨厌的那个给吃得渣都不剩了。   接下来的日子,宁玥过起了有条不紊的的生活,上午,与孙瑶一起服侍王妃,下午,与孙瑶一起探望秦氏,晚上,在房里做女红或看书,小樱和玄胤在旁边下棋。偶尔钟妈妈会带来一些药铺的消息,她都交给秋香去处理了。宁溪偶尔会上门来打秋风,或找借口与玄胤搭讪,都被她一一地挡回去了。   自初夜之后,她再没与玄胤同房,玄胤“勾引”过她几次,她心有余悸,找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司空流在十三号与十六号来过两回,给她把脉,问她身体可曾出现异状。   她明白,司空朔是不放心蛊毒,怕还是转移了。   但真的没有,她好好儿。   异状发生在十九号,也就是入宫前的这个晚上。   宁玥洗完澡,被玄胤堵在浴室门口,狠狠地吻了一遍,吻得晕头转向、浑身脱力、险些失控,玄胤才放开了她。   之后,玄胤去冲泡冰水澡,宁玥躺回床上。   五月的夜,还算凉快。   宁玥翻了个身,盖上薄被。   却突然,心口悸了一下,身上开始发热。   宁玥倒了杯凉水喝下,稍稍缓解了些。   约莫半夜,这种燥热的感觉再次降临到宁玥的身上,不同于第一次清风般的微弱,这一回,海浪一般,来势汹汹地席卷了她。   她整个人都口干舌燥了起来。   一股异样的情潮,在体内疯狂地涌动。   怎么会这样?吃错药了吗?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吃啊!   “你这几天,没什么异状吧?”司空流是这么问她的,还问了不止一次。   莫非……蛊毒还是转移到她身上了?   司空流说,这种毒,在男人身上与在女人身上发作起来是不同的,它对玄胤的作用是疼痛;对她,难道是……   ------题外话------   是什么呢?我想,你们应该会很喜欢这种作用~   小胤胤:老婆大人,我来啦——   (谢谢大家给小胤和玥玥发来的祝福,留言,钻石,票票,鞠躬感谢~) 【V28】感觉,爽吗?(爽章)   宁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房门的,意识一团乱,稍稍找回一丝理智的时候,人已经压在了玄胤身上……   天边,泛起一小抹鱼肚白,屋内,才终于停止了动静。   宁玥如一朵被暴雨洗涤过浇花,恹恹地趴在床头,显然是陷入了沉睡,睫羽上残留着欢好时落下的泪水,唇角的笑容餍足而迷人。   乌黑柔顺的墨发,懒懒地披在肩头,与那白皙得近乎通透的肌肤形成诱人的对比,肌肤上,布满了嫣红的痕迹。   都是他一枚一枚种下的。   玄胤俯身,拨开她发丝,宠溺地亲了亲她柔嫩的肩膀,又顺着光洁的美背,一路吻下。   被疼爱过的身子,异常敏感,睡梦中都好似能感受到他的亲吻,为他轻轻地情动着。   只是真的不能要了。   疼。   玄胤忍住一碰她就能点着的欲火,将她抱进怀里,迷迷糊糊中,她还不忘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小猫儿一般窝在他臂弯中,与他紧紧地贴着。   玄胤轻轻一笑,含住她唇瓣,细细亲吻了一会儿,随后,单手一拂,震落了窗帘,屋内,一下子幽暗了……   宁玥醒来,已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睡过头,她对自己的习性非常了解,水牢了关太久,缺少光亮,是以重生后,她对光线异常敏感,不论睡得多晚,一点阳光都能够把她照醒。   然而今天,某人使坏地拉了窗帘,害她一直以为还在晚上,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其间,王妃派人催了三次,孙瑶上门等了两次,都被玄胤给打发了。   宁玥睡到自然醒,一睁眼,就看见屋内,昏暗得不行,心道,这一夜可真长啊。随后,动了动身子,发现骨头都快散架了。   “咝——”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醒了?”玄胤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嗯……醒了。”想到昨晚发生的事,饶是宁玥再脸皮厚,也真的很难不脸红,说好了分房睡,不许他碰她,结果大半夜的,自己就主动投怀送抱……说投怀送抱都是轻的,如果她的记忆没有错乱,昨晚根本是她强、强……后面的情景,宁玥已经不敢回想了,垂下眸子,轻轻地说道,“那个,你……你别误会,我可能是……蛊毒发作了……”   玄胤挑眉,鼻子里发出微弱的哼哼:“骗谁呢?分明是想爷想得欲火焚身了,还不承认?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谁口是心非了?说了是蛊毒发作!”   她自己其实也很纳闷,前世与司空朔圆房后,并未出现过任何异状,所以她才笃定蛊毒转移一说是不可信的。但事实证明,她好像……错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司空朔的毒不会转移给她,而玄胤的会?   是……司空朔没中毒?   不对,司空朔没中毒的话,就不会又是找平安符,又是找她了。   到底怎么回事?   看来,得找个机会,再向司空流问明白才好。   玄胤捏了捏她小鼻子:“就是你勾引的爷!扑上来,把爷扒了个精光!爷还迷迷糊糊地睡着呢……”   宁玥脸一白,腾的坐直了身子,却还没稳住一秒钟,又无力跌回了床上,瞪着他道:“就算一开始是我,后面呢?我说不要了,是谁没完没了地折腾到天亮的?”   天亮?   等等,她昏睡之前,好像天边就有一点点泛白了,怎么到现在,反而如此黑暗?   宁玥意识到了什么,朝轩窗看去,果真就见那里正坠着一层十分厚重的布帘子,听玉珠说,这儿原本没帘子的,是玄胤知道她有光睡不着,才命人特地准备了一个,用的是最不透光的材质,拉下来,能让屋子里暗如黑夜一样。   玄胤却没察觉到她的变化,一边摸着她柔软的娇躯,一边嘀咕道:“谁让你禁我那么多天的?我饿!”   “玄胤,现在什么时辰了?”宁玥捉住了玄胤一刻都不安分的手,这家伙,是不是上辈子没女人,所以把两辈子的情欲都积攒到她身上了?   玄胤目力极佳,在几乎没有能见度的屋子里,瞥了一眼墙壁上的沙漏,漫不经心道:“哦,午时(十一点到十三点)快过了。”   宁玥瞳仁一缩,这么晚了吗?今天是要入宫给皇后请安的,原定是辰时一刻(七点十五分)出发,现在却已经快过午时了!   她脸得多大?居然让皇后等她!   “你……你真是害惨我了!怎么不叫我?我要入宫的!孙瑶是不是来过?”宁玥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身体的酸痛,咬牙就站了起来。   玄胤将她重新抱进怀里,她挣扎,玄胤软语道:“没事的,不就是请个安吗?早去晚去都一样。”说着,拿过早已准备在侧的衣裳,从肚兜到外衫,给她一件件地穿了起来。   看到不知何时放在床头的衣裳,宁玥稍稍愣了一下,她可不认为玄胤会半路放冬梅她们进来准备这些——   玄胤摸了摸她脑袋,给她系上外衣的丝带,动作略显笨拙,好在还是弄齐整了,又拿起她粉嫩的玉足,轻轻地套上足衣。   嗳,这个男人,虽然霸道强势脾气臭爱吃醋,但温柔起来,真的能把人的心都给弄化。   宁玥抿抿唇,不好意思再去责怪他了,唤了冬梅进来。   冬梅伺候宁玥洗漱,并给宁玥梳了一个沉甸甸的百合髻,满头珠钗,重得宁玥本就酸痛的脖子,几乎抬不起来。   “拆了拆了!太重了!”   宁玥让冬梅给挽了个比较轻便的单髻,簪一对红宝石牡丹金步摇,并一朵白玉珠花,一副红宝石耳环,一个碎玉金璎珞,手腕上,戴着玄胤送给她的镯子。   拿过唇纸,轻轻地抿了一下后,宁玥望着铜镜中的人文:“让你配的东西配好了没?”   冬梅从宽袖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好了,钟妈妈赶早送来的,您刚刚在歇息,奴婢便叫您。”   “嗯。”宁玥拿过小药瓶,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小荷包。   穿戴整齐,宁玥要去找孙瑶,玄胤进来,将她按在了椅子上:“急什么?反正已经晚了那么多,吃点东西再去!”叫玉珠把新做好的薏米粥和水晶饺子端上来,盯着她一点不剩地吃干净,才拉着她的手出了琉锦院,顺便通知人知会了孙瑶。   照理说,孙瑶被宁玥连累,在家里等了一上午,入宫可能一同被皇后责罚,然后不知玄胤想了什么法子,孙瑶的脸上竟一点不悦都没有,反而十分亲热地挽了挽宁玥胳膊,关切地问:“没事了吧?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宁玥眨了眨眼,“不用了,三嫂,我休息好了。”   孙瑶看了玄胤一眼,无可奈何地说道:“四弟,不是做嫂子的要说你,但四弟妹年纪小,你可还是得……咳,节制些。”   玄胤连连点头:“是,三嫂,我知道了。”   宁玥的眸光闪了闪,玄胤该不会是跟孙瑶说,自己被他……做晕了吧?   宁玥就是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去!   玄胤轻咳一声,拉着宁玥的手上了马车:“哎呀,时辰不早了,快点,皇后该等急了。”   这个时候,终于知道皇后等急了?!   看着小俩口欢喜冤家的模样,孙瑶的心底闪过一丝艳羡,要是丈夫对她,也像四弟对四弟妹这样,该有多好?可是明知自己入宫,他天不亮就去了教练场,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三刻钟后,马车抵达皇宫的南门。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皇帝身边的高公公,高公公年近六十,却精神奕奕、身强体壮,丝毫看不出这个年级的老态。   他等了许久了,却没轻易地失去耐心,依旧面色如常地站着。能坐到如今的高位,高公公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因为他深深地明白,着急是一种最没用、且最容易丧失理智的东西,他高德不需要,也要不起。   中山王府的马车缓缓驶来,在不远处停下。   他淡定了一上午、如同戴了一张面具的脸,慢慢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晃了晃拂尘走过去,笑眯眯地道:“是三夫人和郡王妃来啦?”   玄家四子,玄煜被册封为世子,玄胤被册封为郡王,而玄彬、玄昭却是没有爵位傍身,他们的妻子,只能被唤一声夫人。这大概,也是为何孙瑶明明比宁玥出身高贵,却不敢对宁玥有所怠慢的原因。   最先下来的是孙瑶,孙瑶穿着一身正红色束腰罗裙,外衬一件曳地对襟透明纱衣,妆容精致、气质典雅,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高公公。”孙瑶与高公公打了招呼,递给对方一个荷包,“让您久等了,真是过意不去。”   高公公收下了孙瑶的赏赐,灿灿一笑:“没什么,反正我也没事儿干!晒会子太阳,正好!”   承认自己等了许久,却表明为你们等,我挺愿意,然后也没拒绝她的赏赐,孙瑶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   很快,玄胤扶着宁玥下了马车,来到高公公面前,臭着脸道:“都没睡醒呢,就爬起来请安,就不能改晚上?”   高公公掩面,神秘兮兮地笑了,难怪二位新妇会迟到,敢情都是被胤郡王给害的呀,怕是胤郡王舍不得小娇妻,硬压着人家不让起来吧?若换做别人这样做,皇上兴许会生气,但玄家的儿子……再过分一些也无所谓的。玄胤正在攻打南疆,届时又是一记好战功,玄家功高盖主,多几个像玄胤这种拖后腿儿的才是好呢。   “老奴会禀报皇上,看能不能把以后的宣召改到晚上。”高公公不无宠溺地说。   “必须说,不说爷弄死你!”   “是是是,老奴一定会说的,请郡王放心。”   “哼~”玄胤白了高公公一眼,转过身,捏了捏宁玥的脸蛋,“爷去逛逛,晚些时候来接你。”   高公公笑着将玄胤送上了马车。   宁玥暗道,皇帝这么“疼爱”玄胤,一副要把玄胤给宠成废物的做派,与当初蔺咏荷“宠”她是一个套路,但一如蔺咏荷没料到自己会宠出个克星来,皇帝大概也不会想到,这个自己一直视为废物的纨绔郡王,有一天,会率领百万铁骑,踏破大新朝的河山。   高公公领头,朝凤溪宫走去,今儿是给皇后请安,自然得先去她那儿了。   路上,孙瑶热心地与宁玥讲解着自己入宫的经历:“……那边是御花园,重建的,以前是片林子……你看那边的湖,很大吧?一定不相信它是人工挖出来的,那是皇上为了纪念元后才弄的,元后你知道吗?就是皇上的发妻,那时,皇上还只是摄政王,她便过世了……”   孙瑶喋喋不休地说着,仿佛要把自己的见识一股脑儿地倾吐给宁玥。   宁玥明白,她刚刚是受了自己和玄胤的刺激,想在某方面,证实一下自己,虽然我男人不如你,但我的出身和阅历,还是有让你羡慕的地方。宁玥不吝啬满足一下孙瑶的这份小心思,装出没听过的样子,让孙瑶的自信心得到了极大宽慰。   高公公领着二人到凤溪宫给皇后请安,如王妃预料的那样,皇后身子不好,一直躺在床上,宁玥与孙瑶在屏风外,给皇后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皇后没怪罪二人缘何入宫晚了,虚弱地说了几句吉祥话,让人赏赐了一些东西,便让二人跪安了。   整个过程,二人脸皇后的尊容都没见到。   幸亏听了王妃的话,没乱准备什么。   出了凤溪宫,一名身着浅绿色比甲的年轻女官迎上来,正是上次在白薇儿的案发现场,帮宁玥做了不在场证明的佟女官。   “三夫人,四夫人!”佟女官笑着与二人打了招呼,又与高公公点了点头。   孙瑶也是认得她的,遂笑了笑,温和地说道:“是佟女官啊,真巧,居然在这儿碰上你,皇贵妃娘娘还好吗?”   “不是巧,是我特地来找你们的!”说着,她含笑的眸光扫过二人的脸,最后,落在了高公公身上,“皇贵妃娘娘想请两位夫人到淑明宫坐坐,高公公先回皇上那边复命吧,稍后,我送她们出宫。”   高公公道:“行,那我,偷懒去了。”   几人一阵好笑。   高公公扬着拂尘离去,佟女官亲热地拉过宁玥与孙瑶的手:“娘娘念叨好一会儿了,说你们怎么还不入宫,是不是忘了?还给皇后这边,赔了好些不是。”   宁玥抱歉地说道:“是我睡晚了,娘娘可别怪罪三嫂,三嫂等了我一早上呢。”   佟女官噗哧笑了:“我逗你的!瞧把你吓的!老太君说的没错,你就是好逗!一逗一个准儿!”   宁玥:“……”   佟女官小声笑道:“天不亮,胤郡王就让人给娘娘递了消息,说你身子不适,得午后才能入宫,叫娘娘这边,帮您担待担待。咯。”她指了指已经走远的高公公,“是娘娘在皇上跟前儿说了好话,皇上怕皇后怪罪,才叫高公公在门口等着。由高公公领进去,皇后便知是皇上默许了。”   难怪皇后什么都没说,敢情都是玄胤的功劳。   为了让她睡个懒觉,他竟是大费周章地做了那么多,还都不告诉她。   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   “你身子没事了吧?”佟女官暧昧地问,瞧她面色红润、一副被疼爱满眼都是餍足与幸福的样子,生病才怪!   宁玥微红着耳朵,轻轻地牵了牵唇角:“没事了。”   佟女官又看向孙瑶,马宁溪的事儿,她也听说了,希望孙瑶的肚子争气点,赶紧给玄昭生个大胖小子!   三人一同前往淑明宫,谁料走了一半,又遇到武贵妃身边的谭姑姑。   谭姑姑的目的与佟女官一样,接宁玥去给武贵妃请安。   一边是娘家姑姑,一边是夫家姨母,宁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却也没为难多久,因为打心眼儿里,宁玥并不多么喜欢武贵妃,比起曾经利用过她与马宁馨的武贵妃,宁玥当然更愿意亲近从未伤害过她的皇贵妃了。   宁玥婉拒了谭姑姑,谭姑姑的脸都是绿的。   淑明宫内,宁玥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姨母,比想象中的年轻一些,三十多岁,皮肤保养得非常好,没王妃那么惊艳,却也是难得的清丽佳人。她与皇帝育有一女,临安公主。但临安公主与文川公主行宫游玩去了,后天才会回宫。   “姨母。”宁玥与孙瑶给皇贵妃行了一礼。   皇贵妃高高兴兴地扶起二人,让二人坐到了自己身旁,宁玥小,孙瑶让着她,她坐了中间。   皇贵妃很是满意,夸赞了孙瑶一番:“玄昭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他性子与小胤差不多,咋咋呼呼的,没个正经,若是有得罪你的,你只管告诉我姐姐,我姐姐有法子治他!”   孙瑶受宠若惊地欠了欠身:“三爷对我极好。”   皇贵妃含笑点头,又看向了宁玥,刚好,宁玥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宁玥从她眸中不经意间闪过的波光里捕捉到了一丝失神,也不知她,在失神什么。   皇贵妃看到了宁玥手腕上的镯子:“是小胤送的吧?”   一个镯子,皇贵妃也认得?   宁玥点点头:“是。”   皇贵妃没再说什么,张嘴,欲言又止,却看了孙瑶一眼,生生忍住,好像,有什么话,不方面当着孙瑶的面说。   佟女官忙走过来:“新送来的荔枝,尝尝。”   这是快马加鞭从南边运来的,贵明宫只分了一小筐,宁玥垂眸,上次回门,玄胤还给蔺兰芝送了两大箱呢,也不知玄胤怎么弄的。   宁玥拿起一颗荔枝,眸光扫了扫,说:“不知南疆的战事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皇贵妃叹了口气:“不清楚呢,这几天,总见中常侍往宫里来,但又没传出什么战事消息。”   司空朔果真开始往宫里走动了么?   在王府,借宁溪的手没得逞,所以转换阵地,转到宫里来了?   也好,她就看看,司空朔接下来又会玩什么把戏!   “娘娘!”一名小宫女在门口行了一礼,“高公公传话,说是莲花池的紫莲开了,请娘娘和二位夫人一同前去观赏。”   西凉只有粉莲与白莲,紫莲是南疆才出的品种,据说是司空朔花重金从南疆引进的,就连池子里的水,都是从南疆运来的。   距离种下紫莲已过去三个春秋,大家都以为南疆的花,在西凉的土壤中开不起来,谁料这个夏天,居然真的开了!   皇贵妃立刻带着宁玥、孙瑶前往了莲花池。   莲花池的凉亭上,珠帘卷起,石桌上摆着一盘棋局,一黄、一紫两道身影,正分别执着白子、黑子,在棋盘上大杀四方。   穿黄色龙袍的是皇帝,他皱着眉,不知该把白子下在哪里,他被围困一整个时辰了,一点进展都没有,反而越走、越步入对方的陷阱,现在,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他这一子,对了,便反败为胜,错了,则满盘皆输。   “哎呀,爱卿,你不厚道哇,把朕逼得这么紧!”   皇帝说着,看向了对面身着重紫华服的青年男子。男子身形修长,坐在石凳上,挺直的脊背,因微微抬起的手臂,散发出一丝流线般的慵懒。他捏着黑子的手,骨节分明,肌肤白润,如一块上好的玉雕。若说窥一斑而知全豹,那手都如此精致迷人,五官,也不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可惜,世人看不到。   他戴着一副两侧镂空的紫金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暗黑如墨的眼睛,嫣红的薄唇微微翘着,光洁的下颚,犹如被雕琢过一般,在阳关下,反射出一道勾人心魄的玉色。   他明明坐着,什么也没干,然而你看向他,却会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座奇峰峻岭的高山。   宁玥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真是做梦都没料到,会在这么出其不意的场合,碰到司空朔!   还是与前世一样,紫金面具、一系紫衣、永远在笑,却越笑越让人觉着寒冷的眼睛。   这不是重生后第一次看见司空朔了,之前在击鞠大赛上,她与玄胤被险些丧命于疯马的马蹄之下,是司空朔出手击毙了疯马。   那时的司空朔,仅从帘子里拿出一个破神弩,就已经吓得她浑身发抖。   然而今天,她忽然没那种害怕的感觉了。   中常侍又如何,权倾朝野又如何?自己能斗倒上辈子的劲敌马宁溪,未必斗不败你!   蔺川已经被我剪除了,贾老爷已经被我逼出局了,就连你的“新欢”马宁溪,也被我压得死死的,毫无反抗之力,司空朔,这一世的时局,势必会重洗。   我再也不是那个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养女,我是恨你入骨的仇人。   你且看着,这大新朝的江山,究竟会落在你手里,还是臣服在其他人的脚下!   皇贵妃带着二人走过去。   孙瑶握住了宁玥的手,握得很紧:“四弟妹,那个人……是不是……中常侍大人?”   孙瑶从未见过司空朔,上次在击鞠场上,那些千金也都没见过司空朔,然而司空朔就是有一种十分特殊的魅力,能让从未见过他的人,也在第一时间,辨别出他的身份。   宁玥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是他。”   孙瑶低低地叫了一声:“呀!怎么……他也在?”   司空家与玄家不合的事,在京城早不是什么秘密了,孙瑶既然嫁入了玄家,潜意识里,便自动将司空朔划入了敌对的行列。但是,孙瑶此时的紧张,绝非因为那股子敌对,而是被司空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外表给惊艳了,却又慑于那种冰冷的气质,而将心头的惊艳生生地压了下去。   其实不止孙瑶,就连不知见了司空朔多少次的皇贵妃,此时,也依然再次被惊艳到。   宁玥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暗觉好笑,这幸亏是个太监呢,若是正常男子,只怕整个西凉的女人,都要为他癫狂了。如此一想,自己前世会为他鬼迷心窍,好像也不算太没出息。   三人进入凉亭,见到了皇帝。   皇帝的气色,还比上回又好了几分,看来,这些日子猛服长寿丹,效果是相当显著的。   三人对皇帝行了一礼:“皇上。”   皇帝早已见过宁玥,只对孙瑶陌生些,皇贵妃介绍了一番,皇帝略一点头,笑着指了指司空朔道:“你们还没见过中常侍吧!”   是对宁玥与孙瑶说的。   孙瑶的腿有些发软,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迷的,半边身子靠在宁玥身上,随宁玥一起,朝司空朔规矩地行了一礼。   司空朔的红唇轻轻勾起,笑得勾魂摄魄,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哪位是玄胤的郡王妃?”   他问话的一瞬,宁玥突然感到两道几乎射穿头颅的视线打来,头皮麻了麻,却很快稳住,不咸不淡地欠了欠身道:“回中常侍大人的话,是臣妇。”   一旁的孙瑶,却明显没她这么淡定,早在司空朔眸光投来的一霎,便腿软了下去。   佟女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司空朔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眸光始终落在宁玥的脸上,没有离开过:“果真是个可心的人儿,难怪玄胤如此喜欢,连给皇后请安,也不放你出来。”   宁玥淡道:“是我身子不适,才出门迟了些。”   司空朔轻轻一笑,没再说什么。   他对谁都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皇帝早见怪不怪了,看了看宁玥,对司空朔耍宝似的说道:“上回就是她识破了南疆公主的身份,怎么样?巾帼不让须眉吧!”   司空朔轻轻笑道:“是啊。可惜微臣是个阉人,不然,也想把这么聪明的女人娶回家呢。”   皇帝哈哈大笑!   其他人,也只当他在开玩笑,没放在心上,只暗暗感慨宁玥有福气,中常侍从没给过哪个女人如此高的评价呢!   只有宁玥注意到了司空朔幽暗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占有欲,他是真的想得到她。   但,她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不会再跟这个男人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宁玥与司空朔之间的暗涌,皇贵妃出言道:“皇上,你说紫莲开了,在哪儿呢?”   皇帝心情不错,笑着道:“哎呀,朕也想知道哇!爱卿,你保证的紫莲呢?朕可是一朵也没看到!只有花骨朵儿!”   宁玥垂眸,晃了晃手里的杯子。   敢情是司空朔放话紫莲会开的呀,上辈子的司空朔,可没这么费尽心思地讨好过皇帝。看来,闹出马谨严“背叛”德庆公主的事后,皇帝迁怒了司空朔这个原始媒人,不仅发落了司空朔的部下蔺川,还将司空朔请求军费的折子给烧掉了。这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宁玥明白,皇帝从不是一个多疑的性子,而一旦他疑上,便很难再将那道沟壑填满。司空朔如今的气候还不成熟,远不到能推翻皇帝自己登基的地步,他需要利用皇帝这棵大树,压死姚家、压垮郭家,再压扁玄家,清除一切拦路石后,他再一脚踹了皇帝,自立为帝。   但宁玥更好奇的是,司空朔会怎么修复他与皇帝的关系呢?就凭赏几朵莲花?还是……赏莲只是一个借口,他其实,另有谋划呢?   若是后者,会不会就是自己想的那件事呢?   宁玥探究的眸光越过司空朔,轻轻落在了皇帝的脸上。   皇帝兴致盎然地笑着,催问司空朔紫莲的盛开时间。   司空朔慢慢勾起了唇角:“皇上,之前咱们可是说好了,您下赢我,我便即刻让紫莲盛开,若是下不赢……”   皇帝沉下了脸:“你就不能让让朕?”   司空朔唇角的笑弧扩大,迷人的气息,如罂粟一般,在空气里飘荡开来:“皇上可以请帮手啊,微臣听说,皇贵妃的棋艺不错。”   皇贵妃花了很久功夫才从按捺住心底的惊艳,不让自己流露出异样来,这并不是说,她看上了司空朔,而是司空朔的外表,本身对女人,就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幸亏是个太监,她暗暗地想。   “中常侍谬赞了,我棋艺不佳,不敢献丑。”她笑着说。   “哦?”司空朔挑眉,含笑着,看向了宁玥,“郡王妃呢?”   宁玥微微一笑,站起身,从皇帝手中接过棋子,下在了皇帝几百次扫过却几百次忽略的地方。   皇帝恍然大悟:“哎呀,原来应该下这里呀!”   宁玥冷笑,司空朔分明是挖了个坑给她跳,好,她跳下来了,她倒要看看,坑里到底给她预备了什么!   司空朔的眸子里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一丝错愕,仿佛没料到宁玥会在眨眼睛破了他设下的棋局,但很快,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再次轻轻地笑了起来:“我输了,好,我这就去让人准备东西。”   语毕,他对身后的老太监打了个手势,“开花还需一些时辰,你且人泡些茶来,别让皇上干等着!”   “是。”老太监去了附近的小宫殿,端来了泡好的茶。   司空朔走去湖边,拿出一些工具,与一旁的太监们小声交代着什么。   皇帝喝了一口茶,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满:“喝了那么多茶,最好喝的还是孙老夫人亲手泡的茶,其余的,总觉得像少了什么味道。”   孙瑶一听皇帝跨在自己祖母,不免露出了一丝明媚的笑容。她祖母是个非常能干的女人,不仅制得一手好胭脂,还精通一手好茶道,她仅与祖母略学了一二,每每服侍王妃时,都让王妃赞不绝口。   “臣妇不才,与祖母学过一些,只是没祖母那么能干,手艺粗陋,如大人不嫌弃,臣妇愿斗胆献丑。”这是一个在皇帝、皇贵妃面前一展身手的机会,聪明如孙瑶,不会轻易地错过。   皇贵妃看向了皇上:“要不,让三夫人试试?”   皇帝笑着点头:“好啊,朕就想喝来着!”   话音刚落,老太监便端来了茶具与茶叶。   宁玥暗暗皱眉,从司空朔让老太监泡茶的那一刻起,她便猜到司空朔会打茶的主意,她以为司空朔会让她去为皇帝泡茶,司空朔却叫了孙瑶。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司空朔没打算对付她?就想安安静静地赏个花儿?   孙瑶对贴身丫鬟道:“去马车上取我的茶引来!”   丫鬟去了,很快便折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小青花瓷瓶。   孙瑶解释道:“我们孙家有两种东西是不外传的,一个是胭脂配方,一个是茶引配方。”说着,她将茶引倒进了茶杯里。   孙瑶将泡好的茶呈给老太监,老太监呈给皇帝和皇贵妃,最后,呈给了宁玥。   别人或许没注意到,但宁玥一直盯着对方的动静,所以在老太监指尖捻动的时候,眼见儿捕捉到了这个动作!   啊哈,果然是要给皇帝下药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借孙瑶泡的茶!   但宁玥没有立刻制止皇帝,因为她敢肯定,司空朔给皇帝下药不是为了要皇帝的命,司空朔还需要皇帝。   司空朔想干什么,她现在,已经完全猜到了。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杯子,眼睁睁看皇帝喝下被动了手脚的茶。   “啊——”皇帝舒心一叹,“果然是好茶!老高,比你泡的好多啦!”   高公公谄媚地笑道:“那成,奴才向三夫人偷师几天,最好,把那茶引子也偷来!”   “哈哈哈……”皇帝仰头大笑,却突然,身子一僵,喉咙似乎哽住,他掐住喉咙,一张脸瞬间涨得紫红。   皇贵妃勃然变色:“皇上!皇上你怎么了皇上!”   皇帝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   皇贵妃吓得尖叫大叫:“传太医——快传太医——”   高公公转身就走!   老太监却突然说道:“请中常侍大人吧!”   高公公蓦地点头,中常侍与司空流,都是医术了得之人,何况中常侍就在附近,请他,再合适不过了。   老太监一路小跑地去了。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异状就发生在自己转身的一霎那。   宁玥蹲下身,一脸镇定地捏住了皇帝的手腕道:“娘娘,皇上是中风了。”   皇贵妃闻言,面色变得越发苍白:“中……中风?”好端端的,怎么会中风了呢?皇帝的年纪……年纪不算轻,但最近的精神一直不错啊——   宁玥对皇贵妃报以一个安心的笑,道:“这个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中风,小中风而已,承蒙司空老先生厚爱,曾传授过我一些急救的医术,还请娘娘肃清现场,让我为皇上诊治一番。”   “你……”皇贵妃不敢相信。   宁玥认真地望进了她担忧的眸子里,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起了谎:“实不相瞒,我是司空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别的病我不敢夸下海口,但小中风,我已经在药铺里给很多病人看过了。这个病,最忌讳拖延,拖久了,怎么治也好不到从前了!”   “可是……可是……”皇贵妃方寸大乱,但瞧宁玥镇定自若的表情,又不像在撒谎,“你……你真的可以治好皇上?”   宁玥点头:“娘娘,再晚就来不及了!”   司空朔回来,这个功劳就是他的了!   皇贵妃没想到那一茬,她是真的担心皇上,怕皇上就这么挂了,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下,竟然真的把皇上交给了宁玥。   宁玥让宫女太监们退出凉亭,放下帘子。   自己,则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药,喂皇帝吞了下去。   皇帝其实根本不是中风,是过量服用长寿丹后,引起了身体机能的异常亢奋,这个时候,只许给皇帝喂下一点寒食散,皇帝便会像中风那样,整个人瘫痪掉。   前世的司空朔,就是利用这个办法,软禁了皇帝。当她听说,皇帝在大量催司空流敬献长寿丹的时候,便猜到司空朔会故技重施,所以让药铺提前配了解药。这药方,当然也是前世司空朔教给她的。   她唯一没算到的是,司空朔会在宫里、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对皇帝下手。   大概,司空流也是存了几分嫁祸玄家的心思。   好在,她把药备在身边了!   药在嘴里融化,流入肠胃,皇帝很快苏醒了起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揉着心口道:“朕这是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皇贵妃即刻打了帘子进来,喜极而泣道:“皇上!皇上您醒了!”   皇帝揉了揉晕乎的脑袋:“呃……呃,朕……刚刚……”   皇贵妃跪坐在他面前,含泪抱住他的手道:“您刚刚中风了,多亏玥儿!是她救了您!”   匆忙赶到现场的司空朔,正好听到这一句,眸光就是一凉!   宁玥慢悠悠地勾起唇角,无畏地朝他看了过去。   机关算尽太聪明,却为他人做嫁衣。   司空朔,你的功劳是我的了。   感觉,还爽吗?   ------题外话------   哈哈,玥玥开启虐渣模式了~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V29】腹黑小胤,教训小三   皇帝中风的事很快在宫里传开了,太医匆忙赶到皇帝的寝宫,为皇帝把了脉。皇帝服用解药之后,身子已经大好,太医们根本检查不出什么,如若不然,司空朔哪里敢明目张胆地朝皇帝下手呢?但是通过皇贵妃的描述,以及宁玥“信誓旦旦地以司空流关门弟子的名义”保证,太医们一致认同皇帝是经历了一次中风。   太医们当然想不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会是司空流敬献的长寿丹,毕竟,他们都没吃过,只知长寿丹乃大补之物,皇帝最近吃的略多,加上中了一次风,应适当减少些用量。   承蒙皇帝抬爱,宁玥荣幸地被请入了内殿。   太医们离开后,宁玥斟酌着道出了心底的想法:“皇上,恕我直言,您这病,只怕是过量服食长寿丹引起的。我曾听他老人家说过,长寿丹虽好,但药效太猛,平时吃都不可以直接吞服,得先让禽类服食,再吃禽类的肉,如此,方才受用。”   皇帝摸着冰凉的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是朕太急于求成了,想把身子调理好,便多食了些,中常侍也劝过朕的,朕一开始听了,后面,偷偷地加大了一次剂量,见没出现任何异状,胆子便越发大了。”   司空朔劝皇帝?只怕是时时刻刻提醒皇帝长寿丹能延年益寿才对。这就是司空朔的本事,明明在诱惑你去死,你还觉得他是真心为你考虑。   宁玥没向皇帝告状司空朔命人下药的事,因为谨慎如司空朔,一定早在那个老太监去找他治病时,就把证据毁得一点不剩了。   她起先,以为司空朔离开凉亭,是为了避嫌,万一皇帝出了什么事,全都怪罪不到他头上。   而今一想,除了避嫌之外,还能让老太监借着寻找他的名义,将手中残留的寒食散给处理干净。   真是算计得天衣无缝啊!   她是这场算计里唯一的变数,司空朔可能因为马谨严、蔺川、贾老爷以及宁溪偷盗小樱未遂的事,觉得她有几分小聪明,但绝对没聪明到能识破他的计划。   的确,若不是重生了一回,亲眼见他施展过这些,她哪里能猜出一分端倪?   不过,这件事也让她意识到了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知道历史的自己,在这场玩命的博弈中,似乎多出了好几分运气。   紫莲最终还是开了,开得异常漂亮,皇帝却再也没心情去观赏了,甚至,只要一想到自己是在观赏紫莲的途中中风的,皇帝便觉着这些紫莲不吉利,吩咐人将它们给拔掉了。   这可是司空朔花重金从南疆引进的,为了栽活它,司空朔花了整整三年的心血,如今,就这么给拔了。   先是功劳被抢,再是心血被毁,宁玥不用想也知道,司空朔一定气得肝都痛了。   寂静如雪的大殿,幽暗得没有一丝光亮,司空朔坐在高高的主位上,摘去了面具的容颜隐在暗处,那双犀利的眸,却隐隐闪动着冰寒的光。   这还是老太监第一次从主公的身上,感受到如此暴戾的气息,可见今天的事,着实把主公惹毛了。老太监跪在地上,歉疚地说道:“都是奴才太慢了!奴才脚程再快些,便不会让马宁玥捷足先登了!”   司空低沉的嗓音,在沉寂片刻后,幽幽地响起:“不怪你,她根本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老太监微微愣了一下,抬眸,不确定说道,“莫非……她猜出了咱们会算计皇帝中风?但……但这怎么可能呢?长时间过量服食长寿丹,再诱以寒食散,这是连司空流都不知道的法子呀!”   司空朔表情不变,十指在腿上轻轻地交握:“我没证据,只是直觉,直觉这丫头,对我似乎……有些了解。”   “这……”老太监略一迟疑,沉默了。主公对付人,从不喜欢过于复杂的阴谋,那是蠢人才会选的办法,阴谋经受的环节越多,出岔子的可能性便越大。因此,主公向来喜欢干脆利落的方式,这一次也一样。无外乎是诱惑皇帝多吃些寒食散,关键时刻,再给皇帝下个药印子,皇帝一倒,主公再从旁搭救,皇帝一定会对主公感激不尽,待主公更甚从前。偏偏,如此完美的计划,被马宁玥横插了一脚。要说马宁玥是误打误撞,确实不够可信,“可马宁玥与您私下并无交集,算上击鞠塞那次,也才碰了两次面而已,缘何……就对您了解了呢?”   “本座也很想知道。”司空朔说道,少有的,露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   然而就在司空朔以为事情已经糟糕到极点的时候,更糟糕的事发生了——   淑明宫内,皇贵妃见到了从华清宫回来的宁玥,赶忙上前,握住宁玥的手道:“皇上没事了吧?”   华清宫并不是妃嫔能够进去的地方,是以,当皇帝被送入华清宫后,皇贵妃很自觉地带孙瑶止住了脚步。宁玥是第一个除了皇后与嫡出皇嗣之外,第一个出入华清宫的外人。   宁玥微微一笑道:“皇上没事了,娘娘请放心。”   皇贵妃长长地松了口气,怎么说也是临川的父皇,她不喜欢他有事。   宁玥的眸光扫了扫:“三嫂呢?”   “大概是吓坏了,我让她在厢房歇下了。”皇贵妃说道,“皇上是喝了她的茶之后出事的,她生怕皇上会迁怒于她,我说皇上不是那么是非不分的人,她仍旧心有余悸。”   皇帝的气都撒在司空朔头上了,那一池子紫莲,拔得叫一个干净,应该没多余的去怪罪孙瑶了。况且,皇帝喝过的杯子,也早被她偷偷地洗过了,查不出蛛丝马迹,皇帝纵然像迁怒,也没合适的证据。   宁玥语气如常地说道:“等过一阵子,皇上的确没迁怒,三嫂应该就放心了。”   皇贵妃点点头,携着宁玥的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又要下雨了,天气闷热得很,皇贵妃吩咐佟女官在室内置了两盆冰块,方才凉快了些。   “你随我来,我有东西送你。”皇贵妃将宁玥带进了书房。   皇贵妃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书房也拾掇得清新雅致,书桌上摆放着厚厚一沓字帖,可见不曾疏于书法;书架上的书很多,但大多是文史一类,略显枯燥;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   “是娘娘您自己画的吗?”宁玥好奇地问。   皇贵妃笑了笑,拉开抽屉:“我的画画得不好,都是你舅舅画的。”   舅舅?这么说,是郭况了。   宁玥又想到了水榭楼阁里的那副美人图,不知是不是也出自郭况之手。   若是,郭况又为何会画玄胤的娘亲?   宁玥的眸光落在了一副插在瓶子里的卷轴上:“我能看看吗?”   皇贵妃随口道:“看吧。”   宁玥打开卷轴,发现就是水榭楼阁里的那幅画,不过细看了两眼,又察觉到姿势不太对,水榭楼阁里的是站在河边,这个是站在桥上,都是背影,戴着青色幕篱,露出一只白得仿佛没有温度的手。   “这是谁呀?”宁玥明知故问。   皇贵妃转过身,看见宁玥打开的卷轴,眸光稍稍滞了一下,讪笑道:“哦,一位故人。”说着,不着痕迹地将卷轴收了起来。   但宁玥注意到了它落款处的印鉴,郭况印。   宁玥可以确定,画上的人,不是白薇儿,而是玄胤的娘亲。   皇贵妃却只说她是一位故人——   故人就故人,收藏她的画像做什么?   因为是自己大哥的作品吗?   但郭况为什么会画那么多玄胤娘亲的画像呢?   无数的疑惑在宁玥的脑海中飞逝而过,很快,宁玥又记起白薇儿出事当天,郭况找皇贵妃帮她做不在场证明的事——   “舅舅真是个体贴的人,把家人看得比仕途更重要,上次多亏舅舅放水,不然,我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皇贵妃的面色忽而变得严肃:“你舅舅不是那种徇私枉法的人!”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又缓缓地说道,“为官多年,他也就,破了那一次例而已。”   为了谁破例的呢?为她?还是……玄胤?   宁玥没再往下想了。   ……   孙瑶休息了一个时辰,精神缓和了些,宁玥又再三向他保证,皇帝明白自己是吃长寿丹吃多了才中风的,与她泡的茶无关,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二人告别皇贵妃,一同出了皇宫。   宫门口,碰到了从刑部过来的郭况,他拧着两袋栗子,给了孙瑶与宁玥一人一袋,说:“我顺路买了些糖炒栗子,本来想给皇贵妃尝尝鲜,忽然想起来她最近牙口不好……”   孙瑶含笑接过:“多谢舅舅。”   宁玥也跟着道了谢,心里却道,玄胤是出了名的栗子控,栗子糕、栗子羹、栗子饼……一切与栗子有关的东西都是他的最爱,郭况真的只是顺路买给皇贵妃的?   恰好此时,玄胤的马车驶过来了,帘幕被掀开,玄胤跳下地,慢慢走向了宁玥。   郭况笑着打了招呼:“小胤。”   玄胤看都没看他一眼,瞄了瞄宁玥手里的袋子,宁玥就道:“舅舅送的。”   玄胤拿起袋子就要扔,郭况眸光一暗,宁玥忙抓住玄胤的手道:“我、我喜欢吃!”   “哦。”玄胤懒洋洋地瞥了郭况一眼,“多谢了。”   郭况的眼睛微微地发亮,泛着小小的激动:“没……没什么。”   玄胤懒得理他了,拉着宁玥上了马车。   孙瑶知道玄胤与郭家关系不大好,尴尬地笑了笑,也上车了。   郭况站在宫门口,望着渐渐消失在尽头的马车,轻轻叹了口气。   ……   宁玥放下帘子,想劝玄胤对郭况好些,郭况是好人,上次还帮了她的忙,话到唇边又觉得自己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郭况是好人,难道玄胤就是坏人?玄胤不理他们,肯定是有不理的道理。自己没必要凭着一点主观的印象,便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玄胤身上。   玄胤见宁玥只顾着吃栗子,没过问刚才的事,也没替郭况求情,脸色好了些。不过,当他看到宁玥红嘟嘟的小嘴儿可劲吸着那颗糖炒栗子时,又瞬间不高兴了。   “怎、怎么了?”宁玥抿了抿唇。   玄胤吃味儿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只许吸我!”   宁玥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   本来发生了昨晚的事,她就够尴尬了,能装鸵鸟就装鸵鸟,他倒好,还将这么、这么露骨的话讲出来!   都不顾忌一下她活了两辈子,却也没怎么变厚的脸皮吗?   玄胤凑过去,挑了挑眉:“嗯?”   今天忙着宫里的事,没功夫细想昨晚的细节,但他这么一挑逗,该记住的不该记住的,一股脑儿地在脑海里苏醒了,宁玥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撇过脸道:“别闹。”   玄胤掐住她下颚,怒眼瞪着她:“马宁玥!”   宁玥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坚持,心道自己是不是脑子抽风了,居然会为他上午的温柔而感动,这家伙,分明是个脾气暴躁又没个正经的小色狼。宁玥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可、可以了吧?”   “不可以!要像昨天晚上那样!”   昨、昨天晚上……   宁玥想拍死他的心都有了,她蛊毒发作,根本意识不清了好吗?真是要命!为什么司空朔的蛊毒没转移,玄胤的却转给她了?还、还产生了这么羞人的作用!   玄胤玩味儿地笑了:“就知道你忘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我帮你想起来。”   他说着,学着宁玥扑倒他的样子,将宁玥扑在了床上,俯身,含住宁玥的唇瓣,舌尖撬开她贝齿,一滑而入,勾动她的小舌,深深地吸允了起来。   她刚吃了糖,舌尖是甜的,他越发喜欢。   宁玥被吻得头晕目眩、浑身发软。   本是一个惩罚的吻,谁料吻着吻着,玄胤的身子起了反应,大掌滑入她罗裙,顺着滑腻的肌肤一路抚了上去。   宁玥嘤咛一声,弓紧了身子:“别、别闹。”这是在马车上,会被人听见的!   玄胤当然也不会真的在这儿要了她,但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他,禁欲那么多年的男人,一旦开起荤来,是非常可怕的。   宁玥看着他越来越幽暗的眸色,赶忙捂住了肚子:“好……好疼!”   玄胤的脸色就是一变:“怎么了?”   宁玥的眼神闪了闪:“好像……快来……葵水了,肚子疼,休息一下就好,你别担心。”   玄胤似信非信地看着她,怎么有种错觉,这个女人,蛊毒不发作,他就没“肉”吃呢?   “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他眯着眸子问。   “没,我怎么会骗你?”宁玥一副痛苦得不得了的样子。   玄胤终究心软,败下阵来,给她揉着肚子道:“这样,好些了没?”   宁玥眨了眨眼:“好些了。对了,今天入宫,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事?”   “关于司空朔的。”宁玥将司空朔如何构陷皇帝、如何利用孙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生怕,玄胤一个不走心,又在她身上胡来。   玄胤听完,果真没了逗弄她的心思,浓眉微蹙道:“难怪皇帝最近那么爱吃长寿丹,都是司空朔挑唆的啊!一边说长寿丹不成吃多,一边又说长寿丹能延年益寿,真够心机的!他是不是打算嫁祸给孙瑶?”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反正他最主要的目的,是救皇帝一命,修复与皇帝之间的裂痕。”宁玥静静地说。   玄胤冷冷一笑:“就他那怂样!”   怂?司空朔简直英俊得令人癫狂好么?   玄胤又道:“你怎么治的皇帝?”他可不信什么司空流的关门弟子之类的说辞。   宁玥笑了笑,说:“也是凑巧,上回我去店里,刚好碰到两个中风患者,当时人手不够,我给大夫打了会儿下手,记下了穴位,今天给皇上按了按,皇上就醒了。”   “真的?”玄胤狐疑地看着她。   “嗯嗯,真的。”宁玥笑得莞尔。   玄胤哼了哼,好像是信了。   宁玥又道:“你今天去哪里了呀?”   “总算知道关心你相公了。”玄胤摸了摸宁玥脑袋,这姿势,让宁玥觉得自己是那只小雪貂小白,“爷去干了件大好事儿!”   “什么好事儿?”   “爷不是怀疑司空朔是假太监吗?就跑到行宫去找他的‘宝贝’。”怕宁玥不明白“宝贝”的意思,又解释道,“太监那玩意儿,割下来后都要装进瓶子里,将来死了,与尸身合葬,这才是完整地入土,才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嗯。”宁玥点头,这个,她是听说过的。   “你怎么不问爷找到没?”玄胤皱眉问。   肯定没找到啊,司空朔若是真的被阉割过,那她前世是跟鬼圆房了?   心中这样想,嘴里却问道:“你找到没?”   玄胤挑眉一笑:“当然找到啦!”说着,他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黑乎乎的小匣子,匣子外以一些奇怪的符篆上了锁。   “可惜有密码,打不开。”他叹了口气。   打开了也不会是你想要的东西。宁玥忍住笑意:“你怎么确定它里头装的是那个?”   玄胤嘚瑟道:“爷从司空老贼的机密室里找到的,爷把所有抽屉、所有盒子都翻遍了,没有,就剩它!肯定是它!”   “你……你居然跑到司空朔的机密室去了?”那可是行宫的心脏!司空朔最在意的地方!里头,机关重重,稍有不慎,被割成碎片都算好的,“你没受伤吧?”   这一刻,她竟是生出了一丝担忧。   “没啊,就那点破机关,爷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就会走了!”玄胤鼻子哼哼地说,但是对于宁玥担心自己,他还是挺开心的。   宁玥可不会认为司空朔的机关,是什么破机关,她自己进去过,明白其中究竟凶险到什么程度,要不是司空朔一直提点她,她能在里头被活活绞死。可瞧玄胤的表情,又不像在说大话。   司空朔的独门机关,为什么玄胤小时候就会走了?   宁玥困惑地看向了玄胤:“你为什么会走?”   “忘了,可能,谁教过我吧!”玄胤不甚在意地说,“哎呀,要是能撬开这个盒子就好了!爷一定把他的‘宝贝’剁成肉酱,拿去喂狗!”   恐怕会让你失望了,这里头绝不可能是你想要的东西。   宁玥垂眸不语,不过,这个盒子里装的什么,她倒是有几分好奇。   “那个,你偷走了司空朔的东西,万一被他发现……”   “不会发现的,爷放了一把火,把那里全都烧了!”   让他打玥玥主意,让他打小樱主意,烧死,统统烧死!   行宫的机密室,烈焰升腾、浓烟翻滚,太监们拧着水桶冲进火场,然而尽管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只挽救了一半的东西,另外一半,全都葬身火场了。   司空朔站在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机密室前,紫金面具下的脸,万年不变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   回府,简单洗漱一番后,宁玥照例去给王妃昏定晨省,给皇后请安迟到,给婆婆请安也迟到,宁玥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幸亏王妃通情达理,没说什么,叮嘱她多喝些补汤。对于宁玥怎么会医术的事,她也没细问。   也许,不是亲生儿媳,终究没那么上心吧。   夜里,皇上的赏赐下来了,册封宁玥为正四品诰命夫人。   青灵阁,孙瑶洗漱完毕,准备歇息,玄昭还没回来,大概又被军营的事儿耽搁了。   就在她即将上床的时候,宁溪叩响了房门:“姐姐,姐姐你睡了吗?”   孙瑶一听这声音,心底便有一股厌恶油然而生,皱了皱眉,冷声说道:“睡了,什么话,你告诉诗画就是了!”   诗画走出去,将门打开一条细缝,仅供自己出去,谁料,没等她跨过门槛,宁溪便强行推开门,意态闲闲地踱了进来。   “哟,三爷没回呢!”眸光一扫,她语气酸涩地说。   孙瑶厌恶地睨了她一眼,拿过一件薄袄披上,哪怕对着女眷,她也不习惯衣冠不整:“你胆子倒是大,连我的房都敢闯!怎么,三爷不在,我这个正牌夫人就压不住你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宁溪将宁玥的口头禅学了过去,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和冬梅一样,都在不经意间模仿宁玥的一颦一笑,“我不过是知道姐姐心中难受,特地来宽慰姐姐一番罢了,姐姐,可别不领情。”   孙瑶不屑嗤道:“你不在跟前儿碍眼,我便不会难受!诗画,送马姨娘回房!”   “是。”诗画欠了欠身,就要去“扶”宁溪。   宁溪却避开她的手,自顾自地在孙瑶斜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孙瑶气得发抖,却碍于她腹中的骨肉,不敢真对她怎么样。毕竟,王妃是这么宝贝这个胎儿!   宁溪显然也明白自己握着一块免死金牌,恣意地说道:“姐姐,你我都是三爷的人,本该最亲近才是,何必为了一个外人,闹得后宅不宁呢?”   “一个勾引我夫君的人,好意思与我谈论后宅不宁?你不出现,就是后宅,最大的安宁!”孙瑶毫不客气地说。   宁溪没为孙瑶的怒火所慑,也没因孙瑶的讽刺而出现一丝一毫的布满,仿佛,早料到孙瑶的反应,已经见怪不怪。她悠悠地说:“我听说今儿的宫里,出了点事儿,姐姐险些回不来!”   孙瑶眸光一厉:“你听谁胡说的?”   “府里都在说呀。”宁溪晃了晃手中的帕子,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道,“说姐姐得罪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怒,幸亏四夫人机智聪颖,救了皇上一命,皇上看在四夫人的面子上,才没找姐姐算账。”   孙瑶的面色微微一变,揪紧了裙裾道:“一派胡言!”   宁溪灿灿一笑,温柔地说道:“是胡言还是事实,姐姐心里清楚。早在姐姐出门的时候,我便料到姐姐会倒霉了,可惜姐姐不待见我,否则,我倒是乐意提醒姐姐一二的。”   孙瑶撇过脸,不想打理这种小人!   宁溪眉梢轻轻一挑,说道:“我三妹妹这个人啦,就是这种性子,爱踩着别人做垫脚石,树立自己的威风。击鞠大赛,姐姐没去,可能不太清楚现场的状况,其实,我三妹妹连正规队员都算不算,只是一个替补而已。我在那之前,早得过两届最佳击鞠手,这一届,本也该非我莫属。可是你知道她想了什么法子赢我吗?”   孙瑶的眸光微微颤了一下。   宁溪勾起唇角,把玩着芬香的白色丝帕道:“最佳击鞠手的其中一个礼物,是玄煜的毛笔,她告诉那些投票的选手,谁投她,谁便有机会得到玄煜的毛笔,当然,是随即抽取的方式,可不论如何,总归是多了一次机会不是吗?她用这样的旁门左道,将我从三连冠的位子上赶了下来。我当时的心情,跟姐姐现在是一样的。”   “呵!”孙瑶嘲讽地露出一抹冷笑,“我怎么会与你一样?我不管玥儿与你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她是真心待我的就够了。谣言止于智者,府里的人爱说,便让他们说去吧,我问心无愧就够了!”   “哎哟,姐姐啊姐姐,你真是比当初的我还要傻呀,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银子,说的就是你呀!”宁溪赤裸裸地讽刺。   孙瑶的眸光一凉:“你唧唧歪歪了大半天,到底想说什么?”   宁溪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姐姐,你有没有想过,皇上为什么喝了你的茶之后就中风了?”   孙瑶就道:“中风这种事,本就说不准,我娘家一个姨婆,与人打着叶子牌呢,打着打着,手便开始发抖,也是中风。”   宁溪妩媚地笑:“姐姐你可真是单纯,皇上的龙体,岂能与那些凡夫俗子相比?皇上,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中风。”   孙瑶恶狠狠地看着她!   宁溪笑着道:“姐姐,你听说过寒食散吗?”   “听过,怎么了?”   “皇上长期服食长寿丹,剂量又大,身体本身就出现一点异状,这个时候,只需稍稍引入一点寒食散,便能令皇上中风瘫痪。”   “你……你别危言耸听,我可没给皇上下寒食散!”皇上是喝了她的茶才发病的,老实说,就连她自己,都一度怀疑是不是茶出了问题,只不过,她自己也喝了,宁玥也喝了,她俩都平安无事,她才打消了这个疑虑。   宁溪不紧不慢地说道:“姐姐当然是不可能下的,但四夫人呢?”   “啊——你……”孙瑶花容失色,“你别血口喷人!四弟妹不会这么做的!”谋害皇上,她几个胆子?   宁溪轻轻笑出了声:“我那个妹妹别的没有,胆子却大得惊人,当然,手段也够高明。她怎么下药的,我没在场,不好下决断,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一定在你泡的茶了动了手脚。她利用你给皇上下寒食散,皇上病发,她再前去医治,治好了,功劳是她的;治不好,反正毒是你下的,又不干她一文钱的事!她没任何损失!”   “你……不要挑拨我和四弟妹的关系!四弟妹不是这种人!”孙瑶咬牙说道。   宁溪耸了耸肩:“信不信由你,反正如今她出尽风头,得了皇上赏识,还被册封为诰命夫人,而姐姐你,却因为害皇上中风,成了大家的笑柄,听说皇上把紫莲都拔了,说不吉利,那么下次皇上见到姐姐你,会不会也觉得姐姐不吉利呢?”   孙瑶的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琉锦院中,宁玥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从浴室出来,就看见玄胤穿着亵衣,盘腿坐在床上,摆弄着那个从行宫偷回来的小匣子。   “怪了,撬也撬不开,砸也砸不烂!什么玩意儿?”   他懊恼地说。   宁玥摇摇头,这家伙,只顾着倒腾司空朔的“宝贝”,连头发都不擦。宁玥拿了干爽毛巾走过去,站到他身后,轻轻地给他擦了起来,边擦边说:“应该是玄铁做的,所以弄不坏。而且……就算你侥幸弄坏了,里面的机关也会把东西绞成碎片的。”   “好啊!碎了爷就拿去喂狗!”玄胤愤愤地说,“诶?你怎么知道里边有什么机关?”   “我……我猜的呀,你不是说那个地方很多机关吗?他那个人,既然喜欢摆弄机关,盒子里肯定也有。”宁玥讪讪地说。   玄胤被宁玥擦的很舒服,轻轻地嗯了几声,销魂得不行。   宁玥被他勾引得面色发红,擦完,拉开衣柜,取出一件亵衣道:“换上吧,身上那件湿了。”   “你帮我换。”   这一脱,不又得天雷勾地火?   “我去叫玉珠进来。”宁玥打了退堂鼓。   玄胤幽怨地瞪了她一眼,正要开口,玉珠在门口说话了:“夫人,您叫奴婢吗?”   玄胤皱眉。   宁玥嫣然一笑,对门外说道:“四爷的衣裳湿了,你给换一下吧。”   玉珠推门而入,给二人行了一礼,一粒粒解开玄胤的扣子,目不斜视地给玄胤把上衣换了。   “四爷,还有别的吩咐吗?”玉珠问。   “没了,下去吧。”玄胤看都没看玉珠一眼,一直摆弄着那个小匣子,他发誓,一定要把司空朔的宝贝蛋蛋弄出来,剁成渣喂狗!   玉珠退下了。   宁玥微微一笑:“那个,我先睡了,明早见。”轻轻关上了门。   玄胤傲娇地皱了皱小脸,对着木墙,无声地说道:“发作发作发作发作发作发作发作发作……”   可惜令他失望了,这一晚,宁玥的蛊毒没有发作。   宁玥饱饱地睡了一觉,精神大好,推门出来,却见玄胤早没在床上了,问冬梅道:“玄胤呢?”   “四爷去教练场了。”冬梅说。   玄家的孩子,没几个是轻松的,尤其恢复武功之后,必须与那些子弟一样,接受十分严苛的训练。   宁玥将从宫里带回来的赏赐,分了一些出来,让秋香给蔺兰芝送去,剩下的,装入库房。   宁玥去给王妃请安,孙瑶也在。但孙瑶没如往常那般,娇俏地去拉她的手,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王妃身侧,伺候王妃梳妆,看见宁玥过来,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宁玥挑眉,孙瑶还是对她心生间隙了吗?明明昨天从宫里出来都还好好儿的,一个晚上的功夫,孙瑶对她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看来,又有人嫌自己过得太清闲,迫不及待跳出来惹是生非了。   也好,她其实也很闲,也想找些事儿做!没什么,比折磨前世的仇人更令她兴奋的了。   伺候完王妃,又与王妃一块儿用了早膳,宁玥将宁溪约到了后湖的凉亭。   宁溪穿着一条鹅黄色高腰百蝶穿花裙,梳飞仙髻,满头珠钗,珠光宝气。   这哪里像个怀胎两月的孕妇?根本是个到处勾引人的狐媚子?   司空朔曾说,人一旦堕落得超过自己的底线,便再也没了下限,曾经她不明白这句话的涵义,看到这个恶心的姐姐,算是瞬间醍醐灌顶了。   “三妹妹,大热天儿的,你叫我出来做什么?”宁溪笑盈盈地说。   宁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闲?”   宁溪拾阶而上,素手捂住并不太明显的肚子,傲慢地说道:“我又不当家,成天除了养胎,还是养胎,我当然闲。怎么?三妹妹要给我找点儿事做吗?若三妹妹屋子里忙不过来,我也是很愿意给三妹妹帮帮忙的!”   宁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屋子里的事儿?你是想帮到玄胤的床上去吧?”   这种人,她喜欢谁,她就跟着喜欢谁,前世,她丈夫是司空朔,她跑去勾引,这辈子,她丈夫变成玄胤,她又动了春心。   她就不明白了,是不是但凡她看上的东西,她都得厚着脸皮去抢啊?   宁溪的脸色悄然发生了变化,明明已经在司空朔的调教下,学会隐匿自己的情绪了,然而每次提到那个男人,她的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缩紧。   什么报仇、什么荣华富贵,统统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要玄胤。   说来也怪,玄胤在与宁玥好上之前,她的确没觉得玄胤多么珍贵,自从玄胤与宁玥出双入对之后,她便觉着这个男人好像成了香饽饽,她整颗心,都为她悸动着。   她自己都说不清,是真的爱上了玄胤,还是单纯地想从宁玥手中抢东西。   宁玥好笑地看着走上了台阶,满脸都是挑衅之色的宁溪,这副表情,她太熟悉了。前世,宁溪打死了钟妈妈,她拿剑去找宁溪算账的时候,宁溪也是这副欠扁的表情,一手挽住司空朔的胳膊,一手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说:“皇上,她要处死您和臣妾的孩子。”   司空朔狠狠地将她踹到了一边。   她才知道,自己在司空朔眼里,那么地微不足道。   十年倾心付出,抵不过宁溪肚子里的一个种!   宁玥冷冽的眸光扫过宁溪的肚子,抬手,迅速掐住了宁溪的喉咙!   宁溪没料到宁玥会对自己动粗,印象中,宁玥除了耍心机,却从不野蛮啊!   “你……咳咳……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宁玥的力道很大,掐得她难以喘气。   她想拿脚去踢宁玥,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劲儿。   “又来招惹我,马宁溪,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与罗管事‘通奸’,还没让你长记性是吗?又来挑拨我与孙瑶,你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宁玥字字如冰地说。   宁溪涨得脸红脖子粗:“你……你放开我……你敢动我……王妃……王妃不会放过……你的……咳咳……”   宁玥冰冷的手,缓缓抚上她小腹,冷笑着说:“你想做白霜儿,也得看看我是不是蔺兰芝,你能怀孕,难道我不能?我要是怀孕了,你猜,王妃舍不舍得动我?”   宁溪被掐得一阵干呕,随后,狠狠地笑道:“你……你想怀孕?别做梦了!我……咳咳……我告诉你……我给你下过绝子药……那不是……普通的绝子药……你这辈子……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不可能再……让你受孕……”   “是吗?”宁玥听了这话,不怒反笑,“那么,就让我来验证一下你的绝子药的功效吧!”   验证?功效?宁溪一头雾水,小贱人什么意思?   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宁玥松开手,一脚将她踹下了台阶!   ------题外话------   六一儿童节快乐~ 【30】感情升温,小樱出手   三十几层台阶,足有数米长,宁溪就这么毫无防护地滚了下去。   宁玥清楚地看到,她的肚子磕上台阶,还不止一次,这一下,滑胎无疑了,除非——   宁溪趴在地上,疼得眼泪直冒,又愤怒又惊恐地看向宁玥道:“你……你……你为什么要踢我?”   宁玥微微扬起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她身边,一把掀开她罗裙。   宁溪隐约察觉到宁玥想干什么了,伸手去阻止,可惜晚了一步,宁玥的手已经撤掉了她的长裤,眸光落在素白的亵裤上,笑容一点点变得诡异:“哟?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二姐姐都没事啊?你怀的是什么胎?石胎还是神胎?”   宁溪的眼神倏然慌乱了,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紧张,或者……心虚。   宁玥冰凉的手指,轻轻按上了她的肚子,的确有一些凸起,却并不像娇弱的胎儿:“我在药店里,曾听大夫们说过一种草药,服食之后能让人出现怀孕的体征,脉象、肚子,都会与孕妇一般无二,只是……不可能生下来。”   宁溪的眼神已经慌乱得掩饰不住了,就连身子,都开始轻轻地颤抖。   宁玥抽回收,淡淡一笑:“你说的没错,绝子药的效果果然是好得不得了,连司空朔都没办法医治,只能用一些草药,来迷惑人的视线。”   “你……你说什么?”宁溪的心中,隐约闪过了某种猜测,却又不敢承认。   宁玥好笑地勾起唇角:“姐姐还记得打残蔺姨娘那晚,从丫鬟手里抢过来的血燕吗?是不是有股儿红豆味儿?忘记告诉你了,那里边,装了秦妈妈熬制的红豆糕呀。”   宁溪的脑子里,轰隆一声闪过雷鸣。   “其实,这也怪不得别人,那原本是要送给我的血燕,姐姐非得跟我抢,不抢,不就没事了么?”宁玥嘲讽地说着,每个字都像钉子一般,钉在了宁溪的心坎儿上。   宁溪难以置信地揪住心口,不,不可能,绝子药怎么会被她吃下去?她没有!她没有——   上辈子,你就是这样害我无法生育的吧?这辈子,我同样还给你,看你还怎么勾引玄胤?怎么勾引司空朔?怎么怀上别人的种?   宁玥蹲下身,掐住她下颚,一字一顿地说道:“马宁溪,你给我记住,好生在府里养‘胎’,不要再给我耍幺蛾子,你跟司空朔的小伎俩,在我眼里,根本没有看头!”   宁溪恐惧地打了个哆嗦!   离开凉亭后,冬梅迎上来,厌恶地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宁溪,道:“小姐,既然证实了她是假怀孕,干嘛不揭穿她?”   宁玥若有所思地牵了牵唇角:“我突然觉得,留着她或许有用。”确切地说,是留着宁溪的“胎”有用。   ……   月上半空,繁星闪烁。   寂静的知辉院,燃着油灯的房间,两名身穿红色比甲与绿色比甲的丫鬟,静静守在门口。   房内,时而传来翻动身子的声音。   小主子又做噩梦了,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涌上同样的猜测。   她们的小主子很奇怪,从不许她们在房内值夜,她们只能任命地打个地铺睡在门口。然而即便如此,她们也不得不竖起耳朵,一整晚留意房里的动静,尤其是那盏油灯。小主子胆子小,无灯不眠。若是半夜睁开眼,发现灯灭了,会大发雷霆的。   可是,即便房中燃着灯,小主子似乎也难以安眠。   她时常做噩梦。   梦见什么,没与她们这些丫鬟说过。   红丫鬟拉了拉绿丫鬟的袖子,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什么,而后拿出手指,从五开始,一根根落下,似乎在倒数什么。   绿丫鬟抿唇偷偷一笑,也学着她,开始倒数了起来。   当二人数到一时,门,如她们所预料的那样,嘎吱一声打开了。   小主子光着脚,穿一件素白睡裙,怀抱一个蓝色布偶,眸光深幽地走出来了。   二人闭上眼,仿佛陷入了沉睡。   小主子光脚踩过她们的地铺,跨过她们的身躯,孑然朝夜色深处走去。   棠梨院的上房,宁玥被玄胤压在床上。   玄胤亲吻着宁玥,一手扣住她后颈,一手抚上她纤腰,隔着衣衫,在她玲珑的身躯上细细流连。   宁玥双手抱住他脖子,温柔地回应着他。   “说好了,不……那个的。”   “嗯,我就亲亲。”   玄胤含住她柔软粉嫩的唇瓣,辗转吸允,趁着她微微喘气之际,舌尖滑入,舔过她贝齿,勾动她粉舌,霸道索要了起来。   宁玥闭上眼,在他的带动下,也含住了他舌尖。   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她的确,也喜欢上了与他亲吻的感觉。   整个身体都仿佛被暖流包围着,头脑是晕乎的,心里却是微甜的。   小俩口紧贴着彼此,在柔软的床榻上,缠绵而温柔地拥吻着。   突然,有人叩响了房门。   “咳咳,四爷,那个……”   是冬梅的声音。   玄胤松开宁玥的唇瓣,眉头一皱,没好气地呵斥道:“别吵!滚出去!”   冬梅噤声了。   宁玥仰躺在床上,素手轻轻抚过他脸庞,酡红的脸蛋上微微扬起一抹浅笑:“兴许,是有要紧事儿呢。”   “那也没你重要。”玄胤哼了哼,低头,继续寻她唇瓣、汲取她的津甜。   宁玥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被人疼爱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好像……不赖,她喜欢。   却说冬梅被姑爷吼了一嗓子,胆儿都险些吓破,她又不是傻子,哪里会不清楚小俩口关着门,在里头干些啥羞羞人的事儿呢?她也不愿意去触霉头,奈何她有不得不去的缘由。   拍了拍心脏狂跳的胸口,她来到外院与内院的交界处,月亮门前,对抱着布偶、一脸怯怯的小樱说道:“抱歉了,小姐,四爷这会子在忙呢,没功夫见您。”   小樱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小嘴儿轻轻张着,委屈而又可怜地说:“那……你告诉胤哥哥,我做噩梦了吗?”   “呃……这……”她想告诉来着,但姑爷没许她开口哇!直接叫她滚了!冬梅难为情地挠挠头,“小姐,四爷……真的在忙,回头奴婢再告诉他,成吗?”   小樱垂下了眸子:“所以,是你没说,不是胤哥哥不肯见我。”   “……”冬梅张了张嘴,这有区别么?姑爷与夫人新婚,在床头打得火热,哪儿挤得出功夫理会一个小孩子做不做噩梦?妞妞也做噩梦呢,找马宁馨和乳母撒撒娇便好了哇!冬梅灿灿一笑,“小姐,你要是怕一个人睡,可以让丫鬟们给您讲讲故事。”   小樱抱紧了布偶:“我要胤哥哥。”   可是你胤哥哥在跟夫人行房啊!总不能撇下夫人,去哄你吧?   冬梅下意识地,不愿意为了小樱,而破坏自家小姐的幸福,没提出,再帮小樱通传一次。   这时,玉珠走了过来,看见小樱,眸光一动:“是小樱啊!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呀!没穿鞋?”   听她这么一说,冬梅才往小樱的脚丫子看去,就见果然是光着的,汗颜地苦笑了一下。   玉珠冷冷地看了冬梅一眼,把小樱抱起来,揉掉了她脚上的灰,关切地问:“伤着没?”   小樱摇头,软软而低低地说:“我不疼,我要胤哥哥。”   玉珠望了望燃着油灯的上房,她刚刚打门口路过,哪里会听不到里头的动静?四爷这会子只怕……   笑了笑,玉珠说道:“我先送你回知辉院。”   小樱没说什么,只低着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玉珠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小樱身上,抱着小樱朝知辉院走去。   走到半路,小樱突然说:“胤哥哥不要我了吗?”   玉珠愣了愣,宽慰道:“不会,四爷是疼你的,不会不要你。”   “那他为什么不见我?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樱委屈地说。   玉珠心疼地摸了摸她鬓角的发:“四爷……成亲了,所以,不能跟从前那样,只疼你一个人,四爷也要疼夫人,以后夫人生了孩子,四爷也得疼他们。”   “所以,胤哥哥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是吗?我要跟好多好多人,一起分享他。”小樱说着,抬起头,乌黑亮丽的眼睛,直直望进了玉珠的眸色深处。   玉珠被这种难过的眼神震慑到,她从不知一个孩子的眼睛,也能散发出让人感到绝望的气息。她失语,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也会疼小樱的。”   小樱沉默。   玉珠心道,小樱不是挺喜欢四夫人的吗?平时过来,一口一个玥姐姐的叫,可亲热了。恐怕……是那时,还没意识到夫人会抢走四爷,以为四爷跟从前一样,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吧?小孩子就是这样,独占欲特别强。她弟弟也是,都不许她们姐妹碰娘亲的。   “玉珠姐姐。”小樱闷闷地开口,“胤哥哥很喜欢玥姐姐吗?”   玉珠想起只要夫人在,四爷的眼睛就死死地长在夫人身上,说不喜欢是假的。但这种喜欢,并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深爱,而是淡淡的好感、浓浓的欲望,再加上合适的性情,便很容易腻在一块儿了。   说白了,四爷对四夫人是一种欲,四爷正处在需求旺盛的年纪,而四夫人的身子,恰好满足了四爷的需求。   只是,她要怎么跟小樱解释呢?说四爷对夫人是身体的欲望多过情感的喜欢?这些,一个孩子是不可能听懂的。   她抱紧了怀中的人儿,喟叹一声说:“四爷是挺在乎夫人的。”   “你喜欢胤哥哥吗?”小樱突然问。   玉珠被吓了一跳,面色发白道:“没、没这回事!”   小樱垂眸,揪着布偶的手指道:“喜欢也没关系的,胤哥哥那么好,我也喜欢他呢。”   你是妹妹,当然能喜欢,我不可以,我只是个下人。   玉珠抱着小樱回了房,给小樱讲了许多故事,小樱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小樱病倒了。   一开始是剧烈的咳嗽,王妃请了大夫,开了些孩子吃的咳嗽药,谁料非但没能控制住她的咳嗽,反而在午饭过后,午休途中,她疯狂地高热了起来。   那是一种,连大夫都心惊的热度。   王妃吓坏了,叫碧清拿着她的帖子,去皇宫请了太医。   太医给小樱诊治后,都说是染了风寒。孩子感染风寒,可大可小,高烧退下来,兴许就没事了,但每年,也有许多孩子,熬不过风寒的病症,惋惜地去了。   王妃抱着浑身滚烫的女儿,泪如雨下。   太医不敢怠慢,亲自给熬了药,端到王妃面前。   王妃喂女儿喝,然而小樱烧得太厉害,胃里阵阵翻滚,药一进肚子,便给尽数吐了出来。   王妃又心疼又恼火:“昨天是谁在值夜?怎么好端端的?让小姐染了风寒?”   穿红色比甲与绿色比甲的丫鬟被押了进来,在王妃的威慑下,二人交代了小樱“出走”的事。   “小姐……做噩梦了,便出去找四爷……然后……小姐又……又回来了……被玉珠姐姐抱回来的……可能……是那时候……染了风寒吧……”穿红色比甲的丫鬟战战兢兢地说,“小姐穿的单薄……”   王妃气笑了,一掌拍在桌面上,皮笑肉不笑地说:“主子半夜出走,你们做丫鬟的就干看着是吧?那我养着你们何用?不如养条狗算了!起码一个风吹草动,还能吠上两声!哪些你们?知道小姐是去找她四哥,也不拦着、不陪着!从知辉院到琉锦院,得走多远,你们不清楚吗?”   丫鬟们吓得跪伏在了地上,她们不是不想跟,是不敢跟啊。别看小主子年纪小,主意却比爷们儿的还大。上回,小主子抱着布偶去找四爷,那时,四爷还在知辉院,隔得不远,一个丫鬟拦了一下,第二天,那丫鬟就不见了。   “是……是小姐不让奴婢们跟着……”红比甲的丫鬟斗胆说。   “呵!”王妃简直要笑掉大牙,“她不让你们跟着,你们就不跟?她才多大?她任性,你们也跟着她胡闹?不会来禀报我?”   碧清就道:“八成是你们自己睡过头了吧?”   王妃捏紧了帕子:“把琉锦院的人叫来!”   来的是玉珠。   玉珠给王妃行了一礼。   王妃语气冰冷地说道:“昨天晚上,小樱上琉锦院找你们四爷了?”   玉珠想了想,答道:“是,小樱做了噩梦,来找四爷,但是四爷那会儿正忙,奴婢便把小樱抱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奴婢给小樱穿了披风。”   这是在说,就算小樱染了风寒,也与琉锦院无关。从小樱来,到返回知辉院,她都把小樱照顾得好好儿的。   而她言辞中,很巧妙地把宁玥摘了出去,王妃便没把玄胤的“忙”往那方面想。若是让王妃知道,小樱去找玄胤,而玄胤忙着与宁玥亲热拒绝见小樱,王妃只怕要将小樱生病的罪,分一半到玄胤和宁玥的头上了。   王妃让玉珠退下了,狠狠地发落了那两个不顾主子死活的丫鬟。   一直到晚上,小樱的病都毫无起色,药也喂不进去。   “不如……把四爷叫来吧。”碧清说,“小樱从前生病,都是四爷照顾的。”   王妃一想是这么个理,这孩子,明明是她女儿,却与玄胤最亲。   玄胤一大早便去了军营,南疆战事的情况不太乐观,玄煜在取得两次胜利后,被围困在了雁门关附近的一处山脉中,中山王召集了幕僚与几个玄家子弟,考虑要不要组一支暗卫队,前去支援玄煜。然而怎么支援、派谁去支援,一直到天黑,也没商讨出一个结果。   玄胤是被强行从营帐里扯出来的。   “小樱病了,病得很重!”碧清如实说。   玄胤马不停蹄地回了府,小樱已被接入王妃的文芳院,在从前玄小樱的房里住着。   小樱的情况比宁玥发痘疹那次还糟糕,烧得小脸通红、眼皮水肿,那滚烫的温度,让玄胤觉得,放个鸡蛋上去,只怕都得烤熟。索性没了蛊毒,玄胤也不怕热了,抱着小樱,开始给小樱喂药。   他勺子刚伸进去,便被小樱的舌头抵了出来。   “怪,喝了药才能好。”他轻声哄着。   “不……喝……”她虚弱地撇过脸。   玄胤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乖,喝一口,吃一块蜜饯,一点都不苦,真的!”   不知是不是蜜饯打动了小樱,疑惑是什么别的,小樱慢慢张开了干燥的唇瓣。   玄胤一勺勺地把药喂小樱喝了进去,这一次,小樱没再吐出来。   喝完药,小樱便沉沉地睡过去了,然而即便睡着,她的手也一直抱住玄胤的脖子。   玄胤只稍微拿开一点,她就受了惊吓似的,一抽一抽地哭。   如此,玄胤不得不留下了。   左不过二人是兄妹,小樱又才这么点年纪,也无需避讳什么。   王妃即刻让人去琉锦院取玄胤的欢喜衣裳,太医说了,孩子发烧,反反复复,少则三日,多则五日,熬过去了才好。在退烧之前,玄胤都必须住文芳院。   宁玥已经知道了小樱的病情,中午去探望过一回,但小樱烧得厉害,可能并不清楚她去了。   玉珠收拾了几套玄胤的换洗衣裳,对宁玥行了一礼:“夫人,奴婢去了。”   宁玥摆了摆手:“去吧,好生伺候四爷。”   “是。”   玉珠跨出门槛,关上了房门。   宁玥洗漱完毕,躺在柔软的小床上,习惯了每天一躺下,隔壁某人便敲响这块木墙,然后各种“糖衣炮弹”,哄骗她开门。   现在,不用担心他会“饿狼捕食”,却不知怎的,没想象中的轻松和习惯。   冬梅打了帘子进来,手中多了一碗汤圆:“吃点宵夜吧。”翻来覆去的,她都听见动静了,一定没睡着。   宁玥起身,披了件外衣,拉开小门,在桌边坐下,舀了一颗大汤圆,道:“玉珠一个人够不够?让莲心也去吧。”   冬梅就道:“王妃院子里也挺多人伺候的,不必叫上莲心了。”   宁玥嗯了一声,汤圆味道不错,她吃了大半碗,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道:“以后小樱再过来,记得通传到。”   冬梅吐了吐舌头:“知道了。”这次的事,她的确存了几分私心,四爷吼她一嗓子,固然吓到她了,但还不足以让她六神无主,之所以没讲出小樱来了的话,是觉得,一旦讲了,四爷肯定会放开小姐,而去安抚小樱。她凭什么……要委屈她自己的主子呢?只是,她没料到,小樱会生病,还病得那样厉害。弄得四爷,不得不去照顾她。   早知如此——   唉,算了,早知如此又怎样?难道小樱见了四爷,就不生病了?   翌日,天蒙蒙亮,宁玥便起来了,去小厨房,炖了一盅薏米粥和一份红枣银耳羹,而后拧着食盒去了文芳院。   经过一夜治疗,小樱的高烧暂时退了一点,能吃些东西了。   王妃命人熬了点白粥,端到房中,让玄胤喂她。   小樱坐在玄胤腿上,手中抱着布偶,玄胤一手搂住她,一手捏着勺子,宠溺地说:“来,再吃一口。”   “那你亲亲我。”小樱撅嘴儿说,烧得太厉害,嗓子都哑了。   玄胤心里又是一阵心疼,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谁料,她突然转过脸,玄胤亲到了她小嘴儿。   玄胤一愣。   她咯咯地笑。   小孩子心性,玄胤并未放在心上,继续喂她。   看得出来,她没胃口,吃得很费劲,几乎是强忍着在咽,但她一口也没浪费掉,玄胤喂了多少,她就吃了多少。   “真乖。”玄胤摸了摸她小脑袋,满意地说。   站在门外的宁玥,捏紧了手指,刚刚亲到嘴的那一幕,不巧的,被她看到了,她有些发懵,具体懵什么,她又答不上来,只潜意识里,不喜欢自己的丈夫,亲吻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哪怕对方是个孩子。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太小肚鸡肠了,妹妹喜欢哥哥,喊着哥哥亲自己,不是挺正常吗?她小时候也常常会亲大哥呢!只是不会亲到嘴上……不过,瞧小樱的样子,应该只是一个意外。   “玥姐姐来啦!”小樱突然看向门外,笑盈盈地说,虽然嗓音沙哑,但还是十分热情。   玄胤将小樱放到床上,行至宁玥跟前,从她手中接过食盒道:“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睡好了,就醒了。”宁玥淡淡一笑,说。   玄胤牵着宁玥的手走进房内,打开食盒道:“你做的?”   宁玥点点头:“不过我好像来晚了,你们已经吃过了。”   “谁说的?我正好没吃饱。”玄胤坐下来,端出薏米粥和红枣银耳羹,“你也没吃吧?”   “你先吃。”宁玥说道。   玄胤把红枣银耳羹放到她面前,勺子递到她手中,自己,则拿了那碗薏米粥:“一起吃。”说着,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另一只埋在桌下的手,轻轻搁在了宁玥的腿上,握住了宁玥的。   宁玥心头一暖,喝了一口银耳羹,又问向小樱:“小樱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小樱虚弱地笑道:“好一点了,胤哥哥抱着我,流了好多汗,母妃说,流汗了就会好。”   宁玥想起自己得痘疹时,他也是整夜整夜地抱着她,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又去抱别人了。   幸亏是自己妹妹,她想。   吃过早饭,宁玥让人把碗筷撤下去,自己则进了一册的茶室,准备给玄胤泡点茶。   玄胤摸进来,从身后拥住了她。   茶室与卧房只隔了一扇碧纱门,从宁玥的角度望过去,能看见在床上摆弄布偶的小樱,同样,小樱抬抬头,也能瞧见她们。   宁玥的心脏猛地缩紧。   玄胤痴痴地笑,在她粉嫩的耳垂上咬了一口:“想你了。”   宁玥被他撩拨得面红耳赤。   “胤哥哥,你们在做什么?”   小樱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抱着布偶,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二人迅速分开!   宁玥将鬓角的发丝拢到耳后,无不羞赫地说道:“没什么,小樱要吃什么水果?我给你切。”   玄胤扶住小樱的肩膀道:“你去那边等等,这里马上就好。”   小樱笑着说:“我什么都不想吃,玥姐姐,你陪我下棋吧!”   玄胤幽怨地叹了叹,想亲热一下都不行了。   宁玥陪小樱下棋,其间,王妃来了一次,看到女儿精神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下多久,小樱困了,打了个呵欠躺回床上。   玄胤牵着宁玥的手,送宁玥出了文芳院。   宁玥抬手,将他颈上快要松掉的扣子扣好:“今晚,还是不能回来睡吗?”   “嗯,小樱病还没好,晚上应该还会高热。”他将宁玥的手合握掌心,亲了亲,玩味儿地说道,“想爷了是不是?”   宁玥睨了他一眼:“哪有?”   玄胤就笑,明显不信她的说辞,抱住她,说道:“很快就回去了,要是……蛊毒发作了,记得让人来叫我。”   “你就记得这个!”宁玥瞪他。   “我没说完呢,别的不舒服也别忍着,要让我知道。”   “你知道了会怎样?撇下你妹妹,来陪我?”宁玥好笑地看着他。   他捏了捏她脸蛋:“连我妹妹的醋都吃,小醋坛子!”   宁玥踮起脚尖,在他唇上飞速地亲了一口,含笑说道:“就是醋坛子怎样?你喜不喜欢?”   玄胤被撩拨得险些失控,这样的宁玥,快把他的魂儿都勾没了,搂紧了宁玥,狠狠吻上她唇瓣。   “四爷!四爷……四……咳咳!”走到门口的碧清难为情地低下头,“小樱叫您。”   ……   回到琉锦院,冬梅迎了上来,往宁玥身后左瞅瞅、右瞅瞅,疑惑地问:“姑爷呢?没跟您一块儿回?”还以为小姐出马,能把姑爷给带回来呢。   宁玥神色如常地说道:“说了会住三五天,哪儿这么快?”   冬梅瘪了瘪嘴儿:“什么嘛?生个病,还要姑爷去陪!有爹有娘的,黏着一个哥哥做什么?这刚新婚呢,又独守空房,全家就她一个人重要啊!姑爷又不是大夫!”   宁玥瞟了她一眼:“这种话,休要再说。”   ……   夜里,宁玥来了葵水,以前都没任何感觉的,这一次,竟疼得浑身冒冷汗。   她躺在床上,抓紧被子,面色惨白,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她自问,不是一个特别怕疼的人,此时,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冬梅服侍宁玥大半年,自然明白宁玥来葵水是个什么样,诸如今晚的异状,简直从未发生过!   不是说……女子经期痛,行房后便能减轻呢?   怎么反而小姐原先不痛,而今却痛了呢?   宁玥也想知道答案,别说这辈子,她上辈子也没这么疼过!   “咝——”她倒抽一口凉气。   “奴婢、奴婢去叫姑爷!”冬梅飞一般地奔了出去!   宁玥没阻止她,也许私心里,难过的时候,她确希望他能陪在她身边。   秋香到小厨房,熬了一盅红糖水。   文芳院,小樱正与玄胤玩投壶玩得高兴,玄胤抱着小樱,小樱拿着箭,一支一支往里投,她投得不好,却非常开心。   王妃坐在一旁看着,脸上的笑,唯美而满足。   碧清撩起帘子,对玉珠招招手,玉珠走出去:“怎么了,碧清姐姐?”   碧清就道:“冬梅找你。”   玉珠在文芳院门口见到了冬梅,冬梅的神色十分慌张,她不由地问:“出了什么事?”   冬梅急急地说道:“夫人来葵水了,肚子疼得厉害!你快与四爷说一声!让故意过去看看!”   玉珠宽慰道:“你先别着急,女儿家,那几日腹痛是正常的。”   “不是,小姐她以前不痛的,这次才痛,不知道怎么回事!痛得老厉害了!”冬梅跺脚,“你快把四爷叫出来呀!”   “我又不是四爷的什么人,我叫,就叫得动吗?你且等着,我通传一声。”玉珠说着,转身进了内院。   王妃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玉珠行了一礼,小声道:“四夫人葵水腹痛,想叫四爷回去。”   回去?那小樱怎么办?这孩子,难得玩得这么开心,还乖乖地吃了药!王妃的眸光扫过正在投壶的二人,低声道:“痛得厉害吗?”   玉珠迟疑片刻,道:“反正冬梅说挺厉害的,四夫人年纪小,娇一些也正常,您看,要不今晚……就让四爷先回去?”   “那小樱高热起来,谁喂药?你喂得进去?”王妃冷声低叱,玉珠福低了身子,王妃又道,“老四又不是大夫,去了她就不疼了?你让厨房熬一碗红糖姜茶送过去。”   “是。”   玉珠端了一碗红糖水出来:“四爷正忙,晚些时候再过去看夫人。”   冬梅拿都没拿,便走掉了!   红糖水,琉锦院要多少没有?犯得着来文芳院?   宁玥一连喝了两碗红糖水,喝得都快吐了,也不见丝毫好转。   秋香忙找出艾条,点燃了放入手炉中,在宁玥腹部灸着,她在药店见大夫这么给人治过,不知对小姐有没有用。   事实证明,完全无用。   宁玥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跟生孩子似的,真疼!   冬梅看见宁玥哭,也跟着哭了:“我去请大夫!”   莲心嘀咕道:“是不是太娇气?来葵水也请大夫,谁来那个不疼?”   冬梅一把将她掀在了地上:“我家小姐才不娇气!”   莲心敢怒不敢言,端起空碗,去小厨房了。   冬梅擦了泪,翻出对牌,走出了琉锦院。她闷头往前冲,一下子撞进了一个人怀里,她忙抬头,看清对方的容貌后,躬身行了一礼:“二爷!对不起,奴婢莽撞了!”对一旁的玄昭也行了一礼,“三爷。”   玄彬与玄昭刚从军营回来,准备去文芳院探望小樱,也是急了些,才与这冒冒失失地丫鬟撞上。玄彬没恼她,温和地说道:“没事,你这么晚了,拿着对牌要出府吗?”   冬梅哽咽地点头!   玄彬的眸光动了动:“出了什么事?”   不问还好,一问,冬梅就哇哇大哭了起来:“小姐……小姐病了!疼得好厉害,快晕过去了都……”   她着急,连称呼都忘了改。   玄昭揪了揪手指,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玄彬的神色却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四弟呢?”   “他在小樱小姐那边……”冬梅泣不成声。   玄彬拍了拍玄昭的胳膊:“你去请大夫。”   玄昭一怔:“我?我不去。”他跟老四水火不容,老四房里出了事,指望他跑腿?可能吗?   玄彬沉下脸道:“三弟,大哥临走时说过,他不在,我便是长兄!我的话,就是他的话!你到底,听还是不听?”   “少拿大哥压我!”玄昭不耐烦地说。   玄彬严厉地说道:“不听是吗?那好,这次去支援大哥的行动,你也别参加了!我们玄家军,不需要不服从命令的兵士!”   玄昭气得上窜下跳:“去就去!请哪家的大夫啊?”   “最近的周大夫就好。”玄彬神色稍缓地说。   玄昭离开后,冬梅感激地福了福身子,破涕为笑道:“多谢二爷!”   玄彬点了点头,温润地说道:“四弟妹到底怎么了?”   这个……冬梅可不好意思说,讪讪地道:“肚子……疼。”   “带我去看看。”   “啊?”冬梅以为自己听错了。二房与四房素来没有交集,二爷居然主动提出探望四夫人?虽说,丫鬟们都在,没什么好避嫌的,可……这也太突然,不是吗?   宁玥痛得恶心干呕、目眩头摇,恍惚间,见一道健硕的身影在床前停住,她抓住他的手,靠进了他怀里:“玄胤,好疼。”   玄彬眨了眨眼,面色微赫道:“那个……四弟妹,我是玄彬。”   宁玥身子一僵,心里涌上一层失落,慢慢地躺回床上:“是二哥啊,对不起,我认错了。”   “没事。”玄彬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定定地看着她苍白的脸道,“我半路碰到冬梅,冬梅说你肚子疼,我就来看看,你怎么会疼得这么厉害?出阁前就这样了吗?”   显然,已猜出她在经期了。   宁玥垂眸,淡淡地说道:“没,以前不疼。”   玄彬沉吟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跟小胤,圆房了没?四弟妹别误会,我无意窥探你们的私事,只是……”   宁玥知道他没恶意,他的身上,没有那种污秽的气息,眼神与声音,都干净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圆房了。”她如实说。   玄彬愣了良久,倒抽几口凉气问:“是不是……蛊毒发作了?”   宁玥先是一怔,随即摇头:“不是。”   虽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痛,但这的确是来亏水的痛,只是剧烈百倍罢了。   “那你的蛊毒……有发作过吗?”玄彬关切地问。   宁玥总不能把索欢的事告诉他,沉默着不说话。   玄彬瞧出了她不愿回答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道:“我输些真气给你,看能不能让你好受些。”   宁玥看了他一眼,摇头:“多谢二哥,但是不必了。”玄胤与这位二哥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二哥突然这么关心她,她可不敢随意接受这种示好。   “我、我真没别的意思,是大哥临走时,拜托我好生照顾你……”   他话未说完,被宁玥打断:“我现在是玄胤的妻子,大哥还托人照顾我,说出去,怕是惹人误会,二哥请回吧,我这边没事。”   都疼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唉,你……唉,算了。”玄彬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题外话------   5月份的月票总数是250,真是一个非常逗比的数字,本月努力一把,变成520可好?有票票的亲们,请帮忙添砖加瓦,向520奋进! 【V31】我和小樱,你选谁?   周大夫很快被玄昭请过来了,给宁玥诊脉之后,开了些活血疏通的草药,并叮嘱多饮热水,忌辛劳、忧思过重。除此之外,他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这本身不是什么大病,只因夫人的体质较常人略寒一些,是以,腹痛会十分剧烈,夫人且先吃几天药,若实在无法忍受,在先可以给夫人用些寒食散。”   寒食散,具有止痛的作用,但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服食,一次、两次倒也罢了,若久了,会上瘾。   宁玥让冬梅送周大夫出去,给诊金时,周大夫说三爷已经给过了。   秋香很快将草药熬了过来,喂宁玥喝下,可惜效果甚微,宁玥还是疼得死去活来。   说不清是睡过去的,还是疼晕过去的,反正宁玥捂着肚子,睁大眼望着空荡荡的帐顶,不知怎的,便不记得后面的事,再一睁眼,已然天亮。   “小姐,好些了吗?”秋香挂好帐幔,缓缓地扶着宁玥坐起。   虽说这丫鬟愚笨又愚善,但在照顾人的饮食起居上,的确比冬梅细腻三分。   宁玥揉了揉微凉的肚子,睡着了还好,一醒,又疼得不行:“冬梅呢?”   “去找姑爷了。”秋香端来洗漱用具,伺候宁玥梳洗,之后,又端来一碗红枣燕窝,“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那药不能空腹喝。”   “那药没用,不必再喝了。”宁玥的胃口明显不如昨日,吃了两勺便再也吃不下了。   “好歹多吃些。”秋香道。   宁玥点了点头,又逼着自己吃了大半碗,这不是娘家,她没有任性的资本,她若倒下了,没人会心疼。   玄彬又来了一次,问是否考虑一下他的办法,被宁玥拒绝了。   冬梅最终没能请来玄胤,因为冬梅到达文芳院时,玄胤已经抱着小樱出府了。   “天儿还没亮呢,小樱便睡不着了,嚷着要吃南街的包子。烧了两天,胃口都挺一般,难得想吃东西,四爷便抱着她去了。”玉珠如是说。   冬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琉锦院的,她很气愤,觉得这小姑子有毛病!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还屁颠屁颠地跑去吃包子?既然身子没了大碍,就别再黏着姑爷了哇!晚上也霸着,早上也霸着,害得她那么早起床去门口堵姑爷,都没堵住!   “玉珠也是!都不知道拦着姑爷一下吗?把姑爷带回琉锦院,费得了她几个事儿?”冬梅愤愤不平地跺脚。   宁玥没说话。   这就是娘家和婆家的区别,在娘家,她一点头疼脑热,大家都会夸大其词地闹到蔺兰芝跟前儿去,生怕蔺兰芝觉得她们不够重视她;在这里,她再大的难受,到了那群人眼里也不值一提,说不定,还觉得她娇气。   一直到晚上,玄胤才兴冲冲地回了琉锦院,神采飞扬的,手中还拿着一个锦盒:“玥玥,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他话音一落,撩了帘子进屋,就发现里边的气氛不大对劲,凉飕飕的!   他看了看立在一旁、低垂着眉眼的冬梅,又看了看朝他行了一礼,便继续打算盘的秋香,眉心一蹙,推开小门,进了宁玥的房。   宁玥早听到了他的声音,没动,面朝里侧躺在床上。   玄胤微微一愣,在床边坐下,俯身扒了扒她肩膀道:“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还是生我气了?”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没理他。   玄胤咂了咂嘴,打开锦盒,取出那对鲛人泪镯子,在宁玥的眼前晃了晃,耍宝似的说:“我等了一天呢,人家现做的,漂亮吧?”   宁玥抓住镯子,随手扔了出去,冷声道:“什么等一天?自己要玩,何苦扯我做幌子?”   玄胤看着自己精挑细选买的东西,被人当垃圾一般扔掉,心里不是滋味儿,但还是凑过去,身子轻轻挨着她,道:“是不是怪我没陪你呀?”   宁玥没力气推开他,只自己拉过被子蒙住头。   “哎呀,你……”玄胤挠挠头,拉下被子,她又将脸埋进枕头里,“真生气啦?”   “你想多了。”   冬梅推了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小米粥。   玄胤挑眉道:“冬梅,你家主子是不是生我气了?”   这还用问?你撇下新婚妻子不管,跑去陪那劳什子妹妹……换你到马家住几天,病得死去活来,小姐不管你,只往妞妞屋里坐,看你气不气?   冬梅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四爷的气场还是蛮强大的。   “我没事,你忙去吧。”宁玥淡淡地说。   玄胤挑眉一笑,凑过去要亲她,她却将整头往枕头里埋得更紧,玄胤就道:“想爷留下来就直说。”   快说呀小姐!这个时候了,还端什么架子?开口把姑爷留下来是正经啊!你还指望男人自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啊?怎么可能呢?你不说,他一辈子都意识不到好么?   “没,我一个人挺好的,你不在,我乐得清静。”   好你个头啊!昨天是谁错把二爷当成姑爷了?扑过去就喊疼,这要不是想姑爷了,谁信?   姑爷你也是的!人家女孩子摆明了是希望你主动留下来,你看不出吗?非得逼人家开口,好像不开口,就多不在意你似的!   我都替你俩急死了!   冬梅跺脚!   就在小俩口“僵持不下”之际,外头响起了碧清焦急的声音:“四爷!四爷不好了!小樱又烧起来了!难受得吐了,您快去看看!”   ……   知辉院,丫鬟们正在收拾玄彬的床铺和裤子,触手一摸,滑滑的、凉凉的、黏黏的,   这是……做春梦了?   二爷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偏二爷不宠幸丫鬟,做春梦也算很正常的事。   二人红着脸,将脏衣物拿了出去。   玄家军营,中山王正与儿子们、幕僚一起商讨南疆的战事。   “彬儿,彬儿!”中山王看着喊了几声都没反应的儿子,皱起了眉头,“杨大人问你话呢,你干什么?”   玄彬回过神,耳根子有些发烫,敛起不知怎么走掉的神识,起身,对杨幕僚抱拳行了一礼:“抱歉,我刚才在思考另一个问题,没听到您的话,请您再说一遍。”   玄家人除了那个废物郡王之外,都非常礼贤下士,杨幕僚宽容地回了一礼:“二公子不必在意,臣,再说一次即是。”   他走到沙盘前,摆出了一处山脉的地形,将一个小红旗插入其中道:“世子被困在雁门关的东隅山脉,据臣了解,东隅山脉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地形,三面环山,山势极为陡峭,不利行军,北面有是峡口,是唯一的入口。世子如果想要突围,只能从这儿走,但如今这个入口,正被南疆大军死守着。如果我们前去支援世子,别无他法,只得从敌军后方开战,打开峡口,为世子杀出一条路来。”   玄昭拍案而起:“那就开打!我打头阵!把那群南疆狗,杀个片甲不留!”   中山王面色阴沉,沉默着,没立刻响应三儿子的话,而是看向了玄彬,四哥儿子中,老大资质最佳,其次便是老二,老三武学不错,可惜性子太急躁,仍需磨练,老四……老四就不必说了,与他们根本不是一条心,这种会议,他都没叫老四参加。   玄彬感受到了父王的期待,微微点了点头,对杨幕僚道:“请问,围困我大哥的敌军一共有多少人?”   “据传回来的消息……”杨幕僚顿了顿,“三万。”   “三……三……三万?守个峡口就花三万?”玄昭瞠目结舌,“我大哥呢?”   杨幕僚伸出手掌。   玄昭道:“五千?”   “五百。”   杨幕僚低声说完,全场静了。   六十比一的比例,就算车轮战,也能把人给活活耗死。更何况,玄煜他们一直被困在峡谷中,食物得不到供给,越拖、体力越差、越不利于交战。敌人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困,都能把玄煜他们活活困死。   “南疆这回是下了血本,非得置世子于死地啊。”杨幕僚摇头苦叹。   玄煜之于南疆的威胁,绝不亚于南疆战神之于大新朝的威胁,更何况,玄煜曾经盗走过南疆皇室的宝贝,新愁旧恨相继,南疆不想杀了玄煜,一雪前耻才怪?   中山王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我知道煜儿此番前去,危险重重,却没料到,危险来临得如此之快,几乎是杀得我措手不及!这是我最优秀的儿子,是玄家的希望,然而现在,这份希望被逼入绝境了——从这边到雁门关,最快也需十日,我严重怀疑,玉儿能不能撑到那一日!”   “父王。”玄彬站起身,神色肃然地说,“请朝廷出兵吧,离雁门关最近,约莫两日路程便是冀州军营。冀州军一共五万人马,在卢辉的手下。卢辉入京述职时,我曾与他打过交到,此人虽好色了些,却还算骁勇。”   哪知,中山王听了这回,却是冷冷一哼。   玄彬不解。   杨幕僚叹着气说道:“王爷的人,已经向皇帝请过军了,但不巧的是,冀州的青莲教开始犯上作乱,卢辉忙着镇压他们,无暇分出人马支援世子。”   青莲教是一个活跃在南部,由前朝余孽构建的组织,经常在民间招兵买马,暗中与朝廷对抗,朝廷一直都说要镇压他们,奈何他们乐善好施,在民间破有威望,朝廷一时也没把他们赶尽杀绝。   这一次,他们公然挑衅朝廷,朝廷会出兵镇压,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青莲教早不作乱、晚不作乱,为何偏偏在玄煜被围困的时候作乱呢?   玄昭不明白,深深地不明白!   杨幕僚耐心解释道:“三公子,可曾听过养敌自保?”   “嗯?”玄昭瞪圆了眼睛。   杨幕僚又道:“佛家有句话,大致意思是,波即是水,水即是波,波没了,一定是水也没了。”   玄昭一头雾水,杨幕僚直言道:“朝廷一直不剿灭青莲教,是留着青莲教有用。”   这一句,玄昭听懂了,双眸迸发出犀利的寒芒来:“你的意思是……青莲教跟朝廷是一伙儿的?”   杨幕僚沉吟了一会儿,道:“本质是对立的,但为了利益勾结在一起,也不奇怪。青莲教打着对抗朝廷的幌子,集结那么多壮士与信徒,本身可以看作一种敛财敛权的手段,朝廷知道它成不了大气候,便睁只眼闭只眼‘养’着它,关键时刻,比如现在,叫它出来闹上一闹,冀州大军便能名正言顺地不出兵了。”   这是玄昭第一次听说这么奇怪的敌对关系,一下子懵住了。   中山王沉沉地开了口:“他们都想逼死本王的儿子!”   “主公!”另一名幕僚站了起来,双手抱拳,眸光如炬,“皇帝不仁,我们玄家军却为他出生入死!他却借着南疆战事,对少主赶尽杀绝!这种人,不值得主公替他卖命!主公!反了吧!”   “是啊,主公!反了吧!”又一名幕僚摔着杯子,站了起来,“狗皇帝,这次是真是机关算尽了!要么少主帮他收服南疆,要么,南疆帮他除掉少主!狗娘养的,他把我们玄家军当什么了?”   很快,一屋子文官武将,全都义愤填膺地嚎开了!   中山王深沉的眸光扫过众人愤怒的脸,难过地捏了捏眉心,沉声道:“我明白大家的心情,但现在,不是逼宫的好时机,那边,还有一个司空朔,若我们与皇帝开战,司空朔便会坐收渔翁之利了。眼下,还是先解决煜儿的危机吧!”   众人听了这话,情绪渐渐安定下来。   玄彬又道:“大哥究竟为什么会被围困?以我对大哥的了解,大哥不应该这么不小心才是。”   杨幕僚摇了摇头:“臣也十分困惑,但恐怕,只有见到世子,才能知晓答案。”   “那么……”玄彬正色问,“围困大哥的主将是谁?”   杨幕僚说道:“就是那个南疆的战神。”   玄彬的眸光动了动:“我听说……他原本不是南疆人?”   杨幕僚点了点头:“没错,他是孤儿,十年前流落到南疆,被一个商人收养了,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父母是谁、家中可还有亲眷,反正,年纪轻轻的,资质奇佳,恐怕不在世子之下。”   被这种劲敌围困,玄煜的处境又危险了几分。   玄彬神色一肃,道:“父王,让我带影卫去跟密军会合吧!我们培养了那么多年的势力,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之所以叫密军,是因为它是一支不可以被朝廷发现的军队。   如果出动它,一不小心,便可能招来朝廷的忌惮。   但眼下,为了玄煜的安危,他们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如果把玄家军比作一条龙,玄煜便是这颗龙头,如果龙头都被人砍了,龙身子还有什么用呢?   中山王握紧了大掌道:“好,你率领一百影卫,前往雁门关,集结五千密军,混在雇佣军中,尽量,别让朝廷的人发现。此去目的,不是为了与那个南疆战神一较高下,杀出血路,救出你大哥即可!”   玄彬抱拳,目光一凛:“儿臣领命!”   玄昭拍着桌子道:“父王!我!我也要跟二哥一起去!”   玄彬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这个家,还需要你担着,听话,等我回来。”说着,转身出了营帐。   玄昭追上去:“喂喂喂,凭什么呀?我都给那个马宁玥请大夫了,干嘛不带我上战场?”   玄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你留下,自然有留下的理由,别再多问了,还有,我跟大哥都不在,你便是长兄,照顾好母妃和小胤,别再欺负他,知道吗?”   “哼!”玄昭翻了个白眼。   玄彬皱眉:“听见没?”   “干嘛要我照顾那个小杂种?”   “三弟!”玄彬的语气,蓦地沉了下来。   玄昭不屑一哼:“你凶什么凶啊?以为我不知道,你比我还讨厌他!”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因为不是一个娘生的,他总觉得小胤的娘破坏了母妃与父王的感情,所以一直对小胤怀有深深的敌意。但就在大哥将长兄的重担交到他手上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受到了身为玄家人的使命。玄彬按住了玄昭肩膀,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照顾好母妃和小胤,你听清楚了没?”   玄昭被他的神情弄得一怔,随即不耐烦地动了动肩膀:“听见啦听见啦,烦死了!”   “还有。”玄彬突然说,“照顾好马宁玥。”   玄昭“吓”得跳了起来:“开玩笑吧?我干嘛要照顾她啊?”   玄彬垂眸,温润的面庞上浮现起一抹淡淡的忧色:“大哥说,如果他回不来,这就是他的遗愿。”   玄昭的心口狠狠地震了一下:“啊——大哥他……”   玄彬没再解释了,一些东西,懂了就好,不必说出口,他再一次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个家,靠你了。”   玄昭怔愣了半晌,不知是不是离别的愁绪感染了他,亦或是二哥身上,那一股极像大哥的气质触动了他,他挺直了脊背,神色肃然地说道:“我知道了二哥,我会照顾好大家的。我在,玄家在,玄家亡,我亡。”   玄彬换上夜行衣,戴上狼图腾面具,月光下,看不清他温润俊美的脸,只看得见面具上,狰狞而恐怖的獠牙。   在他身后,一百名影卫齐齐戴上面具。   玄彬翻身上马,看了一眼王府的方向,他孑然一身,好像没什么可牵挂的,玄家的男人自不必说,都不怕死。母妃有郭家照料,会过得很好,三弟妹有侯府撑腰,也不至于过得太糟,唯独那个人……   “三弟,如果我回不来,那个……也是我的遗愿。”   “啊?哪个啊?二哥你说明白一点啊!二哥——二哥——二哥——”   夜幕,如张开了大口的猛兽,将玄彬的身影,一点一点吞没。   玄昭回府,耷拉着脑袋,一直到青灵阁门口,才抬起头,正了正神色,阔步走进去。   孙瑶很高兴,平时三爷不到就寝的时候根本不进她的屋子,且都是碍于王妃的命令,如若不然,他能天天睡书房。   “三爷,累了吧?”孙瑶端来热水,拧了帕子给玄昭擦脸,“饿不饿?小厨房备了宵夜,我叫诗画拿来。”   “我不饿。”他没吃宵夜的习惯,玄家男人都没有,除了玄胤那个异类。   孙瑶见玄昭的神色不大对,关切地问:“三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玄昭随口一说,见孙瑶一脸不信,又闷闷地说道,“以后你多照顾一下三弟妹。”   孙瑶本能地警惕性大起:“三爷你……”不会是看上宁玥了吧?   玄昭继续闷闷地道:“你别多想,爷是受人之托,总之,你多照顾她就是了,我也对他……他们,有个交代。”   他们是谁?孙瑶眨眨眼。   “爷一个大男人,没你们女人懂照顾人,就……拜托你了。”他声音很低,带着一股淡淡的阴郁,让孙瑶不忍拒绝。更何况,他如此坦诚地说出来,证明他信任她。   是夜,孙瑶去了宁玥那边。   连续两日的疼痛,把宁玥折腾得没有一丝力气了,玄胤来看她那会儿,她还有力气翻滚两下,现在,就连下地走路,都得两个人架着。   孙瑶花容失色:“四弟妹,你怎么……怎么弄成这样了?”   宁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虚弱的笑:“没事,就是葵水,腹痛,过几日便好了。”   谁腹痛,痛成你这样?   前些日子,中了宁溪的挑拨,孙瑶待这个弟妹颇为冷淡,而今见她病成这样,心疼中,生出了一丝愧疚:“都怪我,你这两日没去文芳院请安,我该猜到你不舒服的。”   宁玥扯了扯唇角,没说话。她不是一个高冷的人,但身子太难受,她不想应酬什么了。   孙瑶眸光一扫:“四弟呢?”   宁玥垂下了眸子。   ……   孙瑶找到文芳院时,玄胤正在陪小樱玩新买的珠子,小樱从瓶子里摸出一颗珠子放在掌心,让玄胤猜颜色,猜对了她就亲他一下,猜错了她就打他一下。   玄胤基本上不会错,但为了逗她开心,还是故意错了好几回。   孙瑶撩开帘子,就见小樱正抱住玄胤的脖子,在他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然后窝进他怀里,咯咯地笑。   孙瑶是个十分古板的人,不过男女七岁不同席,小樱才五岁,按理,这样的亲密实属正常。然而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了一层不舒服。   “四弟,你出来一下。”她招呼都没与小樱打,直接叫了玄胤,可见心中,多为宁玥打抱不平了。   玄胤放下小樱,起身走到了廊下,尽管与玄昭关系不佳,但他对这个三嫂,还算比较敬重,玄家男人,都不习惯将私人恩怨迁怒到女人头上。   “三嫂,你找我?”   孙瑶想起宁玥虚弱的样子,也不与他兜圈子了,开门见山道:“你准备还在文芳院呆多久?”   玄胤一愣,奇怪孙瑶缘何问他这个问题,好像,他与孙瑶,不怎么熟吧,但还是认真地说道:“等小樱康复了,我就回去。”   “康复?你说的康复是什么意思?不高热了,还是不发热了,还是完全好利索?”孙瑶说着说着,渐渐激动了起来,也不等玄胤回答,又急急地说道,“那得多久?你屋里还有个新婚妻子,你都不管了吗?她刚嫁过来,什么都是陌生的,只认得你、只能依靠你,你倒好,把她往旁边一甩,跑去陪自己妹妹!这是你妹妹的家!她爹、她娘、她三个哥哥,全都在家!玥儿呢?你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有没有想过她心里会难受?”   讲到最后,孙瑶的眼泪都出来了。她分不清,自己在说宁玥,还是她自己。玄昭睡书房的那几日,她也如宁玥这般,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举目无亲。想给玄昭发个火,都怕那些丫鬟嘴碎告到王妃跟前儿去。   亏她之前还羡慕宁玥与玄胤如胶似漆,而今看来,宁玥比她还可怜。   “三嫂,宁玥她……是不是……”玄胤狐疑地问。   孙瑶抹了泪道:“你自己去看吧,我说也说不明白。”   玄胤眸光一动,跟碧清交代了几句,阔步去了。   孙瑶转身,就见小樱站在门口,黑漆漆的眼睛,仿佛幽谭一般,吓了她一大跳!   这孩子,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没有声音?   刚刚的话,没被她听去吧?   “小樱,你怎么下床了?还没穿鞋。”孙瑶忍住心底的异样,笑着蹲下身来。   小樱平静的面容上,缓缓地泛起一抹天真可人的笑:“我想找三嫂玩呀。”   孙瑶愣了愣,这孩子,笑起来可真好看,孙瑶摸了摸她发顶:“好是,你想玩什么?三嫂陪你,我们先进屋。”   小樱伸出手:“三嫂,抱。”   ……   玄胤脚底生风地回了琉锦院,宁玥已经歇下了,但并没睡着,听到了玄胤的脚步声,也知道玄胤慢慢坐到了床上。   她没动。   “睡了吗?”玄胤轻轻的问,怕吵醒她似的,声音十分温柔。   宁玥还是没动。   玄胤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细碎的吻落在她眉心,她仍旧没动。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玄胤没等来她的回应,将她放回床上,给她掖好被角,到外间,唤了冬梅。   冬梅端着药碗,作势要去倒掉。其实,宁玥早不喝药了,冬梅就是想让姑爷看看,自家小姐这两天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玄胤浓眉一蹙:“谁的药?”   冬梅很是诧异地说道:“夫人的呀!您不知道吗?夫人来了葵水,昨儿疼晕好几回了!是二爷、三爷给请了大夫、开了药!”   玄胤的脸色当即变得不大好看:“你家主子不舒服,你怎么不告诉我?”   冬梅嘀咕道:“想告诉您的,可是奴婢去了文芳院好几回,一会儿说您在忙,一会儿说你陪小樱小姐出府了,奴婢连您半个影子都没见着!奴婢还以为您知道,却不想管夫人呢!”   玄胤瞪了冬梅一眼!   冬梅吓得立马噤了声。   “你是与谁说的?”玄胤声沉如铁地问。   冬梅瘪嘴儿道:“玉珠啊,两次都是跟她说的,奴婢又不认得文芳院的其他人。”   玄胤当即命人叫来了玉珠。   玉珠进门,看看面色铁青的四爷,再看看一脸冷笑的冬梅,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压下心中的忐忑,上前,行了一礼:“四爷。”   玄胤冷冷地看着她,没那种被心腹背叛过后的失望,只是淡淡的、如同在看蝼蚁一样:“夫人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玉珠还算镇定,轻言细语地说道:“奴婢……不是有意的,王妃先问奴婢出了什么事,奴婢如实告知了王妃,王妃的意思……是怕您撇下小樱不管,去陪夫人,所以,没叫奴婢告诉您。”   “你真的是如实告诉的?”   玉珠轻轻点头:“是,奴婢说了夫人来了葵水,痛得厉害,问要不要让您回去,王妃可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人熬了一碗红糖水。”   冬梅不屑一哼:“那你有告诉王妃,夫人以前都没事,就这次才莫名其妙痛得这么厉害的吗?”   玉珠的眼神闪了闪。   玄胤轻笑,笑得异常凉薄:“你没跟我母妃说,是夫人年纪小,娇气,才这么小题大做的?”   玉珠勃然变色!   玄胤冷笑一收:“既然你这么喜欢巴结王妃,就滚去文芳院吧!”   玉珠扑通跪下,磕起了响头:“四爷!四爷饶命!奴婢错了!奴婢真的没想到四夫人会病得那么重!奴婢以为夫人会没事的!奴婢再也不敢了,四爷您让奴婢留下来伺候您吧!四爷——四爷——”   玄胤却懒得再听她废话,一脚将她踹了出去,几名粗使婆子立刻上前,将她绑去了文芳院。   玉珠自持身份,一直在府中,被人当半个主子对待,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没料到,玄胤仅因她一次小小的私心,便把她给处置了,还处置得这么不留情面。谁都知道,王妃疼爱老四,被老四公然赶出来的丫鬟,王妃会要么?   玉珠几乎是前脚被撵到文芳院,后脚,便被王妃调入了杂役房。那里,可是做苦力的地方。   经此一事,文芳院的下人,再也不敢轻视这位新来的夫人了。   玄胤泡了个澡,回屋,睡在了宁玥的床上,将宁玥抱进怀里,他其实知道宁玥在装睡,亲了亲,说道:“我把玉珠打发了,以后,看谁还敢怠慢你?”   宁玥动了动身子,拿开他深入她亵衣的手:“关玉珠什么事?人家还不是看你脸色行事?你在意谁,她们就巴结谁。”   “那她们一定全都是瞎了!”玄胤说着,捏了捏她的手,“爷明明就很在意你!”   很在意,不是最在意。   宁玥沉默着,没有接话。   玄胤又把她抱紧了几分,大掌摸上她肚子,轻轻地揉着:“还疼吗?”   宁玥撇过脸,不想理他,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掌心的热度,贴在她疼痛的地方,疼痛好像真的慢慢减轻了一样。   玄胤一边揉着,一边慢慢输入了一些真气:“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但我真的没有不在意你。我以前还是废物的时候,他们都看不起我,只有小樱,一直对我说,胤哥哥,你可以的。除了我娘,她是第二个愿意相信我的人,所以我对她,就格外宠溺了一些。”   她是第二个,我是第三个,我终究晚了一步,所以你更在意她,对吗?   宁玥不明白自己的脑海里为何闪过那样的想法?自己是他妻子,为什么要跟他妹妹争宠?她应该与他一块儿,关心他妹妹才是。   只是——   一想到那个孩子,亲吻他嘴唇的画面,她的心口,就会像被针给刺了一下,不太舒服。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那以后,是不是她一生病,你就得去照顾她?”   玄胤沉默,半晌,握紧她的手,低低地说:“我答应你,再不把你一个人丢下了,不论她生不生病。”   宁玥没说好不好之类的话,只是闭上眼,在他怀中慢慢地睡了。   这一晚,比昨晚睡得踏实,他的手,始终停留在她腹部,片刻未曾离开。   天亮时分,司空流拧着医药箱来了,给宁玥把过脉之后,司空流开了个方子。   宁玥拿着药方,却没仔细看的意思,而是问:“我为什么会这么疼?是不是跟被催经有关?”   司空流嘴巴一张:“呀,你……你知道自己被催了经期?”   前世十六、七岁才来葵水,这辈子提前了整整三年,能不知道吗?   宁玥“嗯”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的?”   “周大夫说的。”   司空流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摸摸下巴,说道:“唉,其实,主要也不是催经药啦,是……是那个药里的石粉。”   “石粉?”宁玥从没听过这么古怪的东西,“什么石头的粉?”   司空流讪讪地咳了一声:“就是……那个黑曜石的粉末啦!”   “我几时吃过黑曜石的粉末?”宁玥困惑地凝了凝眸,见司空流一副闪躲的神色,眯着眸子道,“养生丸里……放了黑曜石的粉末?平安符里的那颗黑曜石?”   “咳咳!”司空流清了清嗓子,“确切地说,平安符里的那颗只是一半,另一半都被磨成石粉了,然后……”   基本上进你肚子了。   “为什么要给我吃那个?”宁玥心中隐约闪过某种猜测,却还是希望司空流能够给她答案。   司空流干笑了两下:“给你吃那个……是为了确定你能不能承受蛊虫的毒性嘛!要是不能承受,蛊虫会加倍反噬玄胤的。一般来说,你服用的寒食散越多,蛊虫就越喜欢你体内的环境,合欢解毒的成功率就越高……不过一般人的体质,根本一颗养生丸都承受不住……”   讲到这里,他渐渐不敢去看宁玥的眼睛了。   “所以,他知道蛊毒会转移,让我嫁给玄胤,从一开始,就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工具罢了。”宁玥说完,司空流无言以对,宁玥又道,“玄胤的前三任未婚妻都是这么死的吗?”   司空流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哦。”宁玥却表现地异常平静,眸光如水,无波无澜,“我还以为他给我养生丸,是真的在给我调理身子呢,原来,只是想试试,那些毒药,毒不毒得死我啊。”   司空流想说不是毒药,只是一种千年寒石,话到嘴边,又觉得寒石的危险不比鹤顶红弱——   这丫头,一定气坏了,他想。   令他诧异的是,宁玥没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怒,自始至终,平静得仿佛一个局外人一样:“我知道了,多谢老先生。上次在宫里,我冒充了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得罪了。”   司空流哈哈一笑:“这没什么啦!你喜欢的话,我真收你做关门弟子也可以啊!”   宁玥淡淡地点头:“老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   司空流走后不久,玄胤从小厨房出来了,胤大厨平生第一次下厨,虽然只煮了两个鸡蛋,但也险些烧了半个厨房。   “老头儿都走了?”他四下一看,“这么快!他跟你说什么了?能不能好?为什么这么疼?”   宁玥面无表情地垂下眸子:“没说什么,就是女人的腹痛,先吃些药看看。”   “是吗?”玄胤狐疑地挑眉,这时,碧清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四爷,小樱又高热了!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您快去看看吧!”   ------题外话------   评价票的人数一直停留在69,呃,这个姿势,咳咳,不是,这个数字,略有些尴尬啊,能来点儿评价票冲上去不? 【V32】玄胤的选择   烛火辉映的房间,宁玥静静坐在官帽椅上,火光照在她身上,将她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苍白的脸,也因火光的照射,多出了一分不算好看的颜色。   “小姐。”冬梅轻轻地开口。   宁玥幽幽地盯着蜡烛上跳动的火焰,薄唇,轻轻地抿着,又轻轻地张开:“别吵,让我静静。”   冬梅闭上了嘴巴,她知道小姐现在很生气,生小姑子的气。事实上,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不生气!   到底得了什么大不了的病呢?非得动不动就要已经成亲的哥哥去陪她!哥哥又不是你爹!有义务这么惯着你么?   虽说从前小樱与玄胤便是这般相处,但从前她家小姐没难过啊,眼下,他们兄妹的关系,伤害到她家小姐的情绪了,冬梅私心里便觉得,他俩都太过分了。   但这些话,她也只是敢在肚子里嘀咕嘀咕,真说出来,怕是惹小姐更伤心。她现在,真是半点儿瞧不得小姐难受。   当然,尽管冬梅没说,宁玥心中,也已经闪过了这些念头。   宁玥捏捏手指,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肚鸡肠了?在棠梨院时,她对妞妞,也不比玄胤对小樱差。现在,如果是妞妞生了病,她能二话不说抛下玄胤回娘家。当然,就算妞妞真的生病,兰芝和马宁馨也根本不可能告诉她。   她们总希望她与玄胤能够好好儿的,将玄胤放在她心里的第一位,娘家什么,都排在后头。   而玄家这边,则全都希望小樱好好儿的,让所有人,包括玄胤在内,都将小樱看得最重,她这样的外来媳妇,说白了,只是个端着主子架子的奴才。   只是,虽然明白这种道理,可那毕竟是自己丈夫,谁都能够轻视她、忽视她,唯独玄胤不能。   玄胤对妹妹的宠溺,尽管不愿承认,但的确让她生气了。   明明与这个家格格不入,明明对谁都爱理不理,偏偏对香梨,宝贝得不行,还为了照顾香梨,撇下新婚妻子——   她要不要跟玄胤吵一架?或是冷战?还是把玄胤给拐回来?   第一种无疑是她目前最想干的,第二种是她在干完第一种后立马想执行的,第三种……是备选罢了。   但是,吵完之后、冷战之后,她会得到什么?是玄胤“吓”得再也不敢不重视她,还是从此远离她?貌似,以小暴君从不受威胁的性子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难道,自己搭上那么多,替他解了毒,到头来,他却成了别人的?   如何甘心?!   更何况,自己最初嫁给玄胤的目的,不是为了借玄胤的手对付司空朔吗?司空朔都还没铲除呢,她怎么可以与玄胤“内斗”起来?   会难过,是因为心里期盼过。   如果她不再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去爱的人,只把他当成君主一般“用心”服侍和拉拢的人,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她起身,拉开小门:“玄胤,我们谈谈。”   盘腿坐在床上的玄胤听到沉寂已久的声音,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我都拒绝碧清了,晚饭也没吃,就在这里干等了你一个时辰,你就给我一句‘我们谈谈’啊?”   “不谈,那我睡了。”宁玥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往里走。   玄胤一跃至她跟前,扣住她手腕道:“谈!当然谈!谁不谈谁孙子?”   冬梅识趣地退了出去,光上门,将这方天地留给这对别扭的小俩口。   宁玥拂开他的手:“坐吧。”自己桌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玄胤也只得跟着坐下,大眼定定地看着她,脊背挺直,像每次犯了错,等待中山王训话一样。   宁玥给他倒了一杯茶,表情严肃,语气轻缓:“我对你照顾妹妹没有意见。”   “真的?”玄胤的眼神亮了几分。   宁玥看了他一眼,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别高兴得太早,我话还没说完。”   “能拉着手说吗?”玄胤再度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像只被抛弃的小狸猫,充满了无辜和委屈。   宁玥顿了顿,握着茶杯的手捏紧了一分:“不能。”   玄胤撇撇嘴儿,悻悻地收回了即将碰到她的小狼爪。   宁玥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以照顾你妹妹,但是,不能在我也生病的时候。尽管,我是个大人,在比她更能照顾自己的身体,但我也希望,能有人照顾一下我的心。如果你做不到,可以送我回娘家养病。”   “做得到做得到!”玄胤忍不住抓住她冰凉的小手,“你生病了,我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把你送走?”   宁玥的脸上,并未因他的话而立刻流露出动容,抽回手说道:“还有,如果她生病了,而我没有……”   “这个我总能去……”想说照顾,不知怎的,舌头打了个结之后,就成了“探望她了吧?”   宁玥淡淡点头:“可以,但不能留宿,不能过于亲密。男女七岁不同席,她都五岁了,马上就六岁,一些习惯,越大越难改,是时候让她像别的大家闺秀一样,研习女子的礼仪和规矩了。当然,如果你希望,她一直黏着你,黏到她成亲那天,就当我没说。”   “才黏几天,你就气成这样,我敢让她黏到成亲哦?”玄胤弱弱地哼了哼,哼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你其实就是吃醋了吧?”   宁玥没答他,而是说:“我在蔺家有个小表弟,今年八岁,我想把接过来在我屋里住几天。”   玄胤瞬间炸毛:“什么?在你屋里住?怎么可以?我都没进你屋里睡,你敢叫另一个男的来?”   “他只是个孩子,我们有血缘关系。”   “表弟,哼!多的是表亲成婚咧!”   宁玥淡淡地看着他:“那小樱不是亲生的,你们之间,难道不是比我跟我表弟的可能性更大?”   玄胤不以为然地道:“你瞎说什么?我大她那么多!等她长大,我都老了好么?”   “她十五,你三十,哪里老?”前世她十三,司空三十,还不是做成了夫妻?她之于司空朔,与小樱之于玄胤是差不多的,都是没血缘关系的亲人。她终于明白那股不安从何而来了,因为经历过,所以害怕重蹈覆辙,“我知道她很小,还没那方面的心思,你就当我小肚鸡肠吧!”   这句气话,几乎是堵死了玄胤所有的辩驳,玄胤张嘴,半晌无言。其实他对小樱,真的只是兄妹之情,小樱黏他,跟黏王妃差不多,他没太往心里去,但貌似玥玥很介意……从这大半年的相处来看,她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会不会……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他握住了宁玥的手:“我知道了,娘子最重要。”   宁玥没说话,没动。对这样的结果,她并不感到十分意外。玄胤在乎小樱,除了慰藉对妹妹的相思之情外,也是因为小樱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日子给予了他几年陪伴。她虽是后来的,但她为玄胤中了蛊,就凭这一点,玄胤,就不可能轻易对她毫不在乎。当然,玄胤能答应得这么爽快,也的确有些出乎她意料。   玄胤低低地说道:“可以原谅我了不?”   宁玥不疾不徐地说:“你光口头保证了而已,你自己曾经讲过,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做得到。”   玄胤哼了哼:“那你只管看着,看我做不做得到!”   宁玥垂眸,掸了掸宽袖:“好了,我们去看小樱吧。”   “啊?”玄胤瞪大了清澈无暇的眼眸,“不是……不许看她?”   “我可没这说,别曲解我的意思。”   “可是你还病着,不要了,改天吧。”想到她躺在琉锦院疼了两天一夜却无人问津,说不心疼是假的。   宁玥淡淡起身:“我喝了司空流的药,已经好多了,走吧,小樱病成这样,你不去,她该伤心了。”   文芳院   王妃抱着小樱,给她喂药,小樱撇过脸,一勺子就这么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来,王妃心疼地半死,哄道:“乖,把药喝了,喝了才会好。”   “不要……好苦……不喝……”小樱泣不成声地说,“我要胤哥哥喂!”   王妃叹了口气,把勺子放回碗中,摆了摆手。   碧清让小丫鬟把药碗撤下去了。   王妃抱紧小樱,嘴唇碰了碰小樱滚烫的额头,急道:“老四真的不过来了?”   碧清答道:“四夫人的确病得很重,连司空老先生都惊动了。”   “哼。”王妃冷冷一嗤,“是惊动还是请动?小樱病得这么厉害,也不见他把司空流给请来!到底只管媳妇儿,不管妹妹!”   碧清是个清醒的,不愿意看到他们母子失和,就语重心长地说道:“照奴婢说,四爷成了亲,是该以那边为重的。四夫人年纪小,说起来,也是个孩子。一朝离了爹娘,可怜见的,在床上病了两天都没人管,三爷、二爷给请了大夫,大夫又没瞧出什么名堂,她又请不动太医,喊了四爷两回,偏被玉珠给糊弄了过去。若不是四爷今儿回了一趟,把司空老先生请来,还不知那孩子,要遭多少罪。”   之前,她一次次地去请玄胤,也是与大家一样,觉得宁玥是装病,方才进屋真真切切地瞧了一回,才知那姑娘是真病得不轻。   王妃自然相信碧清不会糊弄自己,但她心里就是不舒坦,倒不是对宁玥有意见,而是太心疼女儿,觉得做哥哥的,太绝情了些:“他照顾媳妇儿,我没意见,但也不能完全不管小樱!小樱没他,药都不吃,他就不能……不能抽空过来看看?”   碧清道:“可能前两日太冷落四夫人了,心里愧疚,想多陪陪。”   王妃面色一沉:“你与我说实话,究竟是老四自己不过来,还是马宁玥不许他过来?”   碧清想了想,答道:“是四爷自己的意思。”关于这个,她没撒谎,在她提出小樱要见玄胤的请求后,的确是玄胤开口回绝了她,四夫人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说。当然,她没忽略四夫人脸上流露出的不悦,四夫人明显也是不希望玄胤离开。玄胤……或许也注意到了四夫人的神色,这才回绝了她。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让王妃知道了。那孩子小小年纪就嫁了人,已经够可怜了,何苦再让婆婆恼她?   “这个老四!”王妃无可奈何地紧了紧抱着女儿的手,“算了,他向来任性,我就不该把希望寄托到他身上!他爱宠谁宠谁去吧,反正从来也没叫我省心过。”   到底是没怪罪宁玥了。   “胤哥哥呢?怎么还不来?”小樱睁大水汪汪的眼睛,酡红的脸贴在王妃的颈窝,烫得王妃一阵心疼。   王妃摸了摸她脸蛋,软语道:“胤哥哥今天不过来了,母妃陪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胤哥哥!呜呜……我要胤哥哥……”她的嗓音本身就哑了,这么一哭,更像是要喊破喉咙似的,很快,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王妃心疼坏了:“胤哥哥有事,今天来不了,明天,明天成吗?”   “不要不要,我就要胤哥哥——”小樱蹬着腿儿,险些从王妃的怀里掉下来。   王妃忙抱紧她,又了一丝心软,看向碧清道:“你……还是去把老四叫来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碧清迟疑:“王妃,这……”不太好吧?   小樱嚎啕大哭:“胤哥哥——胤哥哥——”   “叫那么大声啊?我在半路就听见了!”   玄胤戏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哭声戛然而止,小樱跳下地,光着脚丫子,一把扑进了来人的怀里。   然而,与记忆中的触感不同,这是一具异常柔软的身躯。   小樱眨了眨眼,抬头,木讷地望着对方。   宁玥微微一笑,蹲下身来,拿帕子擦了小樱满脸泪水:“又不穿鞋,这样很容易着凉的哦,小樱现在还生着病,一定要穿鞋的。”说着,对身后的莲心道,“快把小姐抱过去。”   莲心欠了欠身:“是。”将小樱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小樱身份特殊,冬梅抱不得,宁玥自己又抱不动,索性莲心是玄胤身边的大丫鬟,抱抱小樱,还是不越矩的。   小樱木木地回了王妃怀里。   王妃搂紧女儿,看向宁玥道:“你不是病着吗?怎么过来了?”   服用司空流开的药后,腹痛减轻了不少,只是从苍白的面色可以看出,身子仍虚弱得很。宁玥行了一礼,温声道:“多亏司空老先生,我好多了,听说妹妹不舒服,便与四爷一起来看看。”   王妃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快坐吧,我瞧你也没好利索,这么晚了不休息,老四真不懂疼人!”   玄胤笑着不说话。   宁玥对碧清道:“药呢,我来喂小樱。”   碧清忙将温在炉子上的药端了过来,递给宁玥。   宁玥坐到床头,温柔地笑了笑,说:“小樱,玥姐姐喂你喝药好不好?喝完了,我们一起下棋。”   小樱倔强地撇过了脸。   王妃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讪讪地解释道:“这孩子,平时不这样的,一生病,就娇气了。”   “我小时候也是。”宁玥笑着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将汤碗递给玄胤道,“还是你来吧。”   王妃放下小樱,给玄胤让了位子。   玄胤当仁不让地坐下,却没像往常那般将小樱抱到自己腿上,就那么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地喂了起来。   小樱是哭着喝完的,豆大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那模样,看得玄胤微微心疼,差点把她抱到怀里哄一哄,可一想到宁玥的话,又堪堪忍住了。   他不能一辈子照顾她,她总得学会自己长大。   宁玥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女孩儿被自己“欺负”成这样,暗暗问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喝完药,小樱爬到床内侧,蜷缩着身子,小小背影,在偌大的床上,显得异样孤单。   “小樱……”玄胤轻轻唤了她名字。   她没理。   王妃叹了口气:“好了,你们回吧,喝过药就没事了。玥儿你注意休息,这两日不必过来请安,小胤你多陪陪玥儿。”   “是,母妃。”   玄胤牵着宁玥的手,出了文芳院。   对于玄胤可圈可点的表现,宁玥没发表任何看法,她其实,还是有些生气的,她这人记仇,不轻易生气,但生气了,便也不会轻易消气。   “感觉好些没?”玄胤晃了晃她的手问。   “如果你是指身体,的确好多了,司空流的药很管用。”宁玥面无表情地说。   玄胤望了望圆月高挂的夜空,轻声问:“是回琉锦院……还是散散步?”   宁玥迟疑了一瞬,说道:“散散步吧。”躺了两天,人都快躺废了。   玄胤唇角一勾:“带你去个好地方!”   ……   大丽湖畔,凉风习习,行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或挑灯漫步,或把臂同游,临近河畔的地方,摆着几个贩卖手工莲灯的小摊。   摊主边做边卖,生意兴隆。   玄胤将马车停在街边,抱着宁玥下来,朝摊边走去。   湖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很是惬意。   宁玥鲜少游湖,夜间更是从未有过,没想到白日里冷冷清清的湖畔,夜晚竟如此热闹。   “放过花灯吗?”玄胤捏着她手指,轻笑着问。   宁玥摇头。前世今生,都没放过。司空朔不是一个很有情调的人,小情侣之间的浪漫小事,他从不屑于去做。   玄胤来到摊子前,挑了一个粉色花灯:“喜欢吗?”   宁玥的眼底闪动起一丝新奇,看了看玄胤手中的,又看了看剩下的,指着一个金色的船灯,道:“我要那个。”   摊主笑盈盈地呈上船灯:“五十文。”   玄胤摸了一锭银子丢给他:“不用找了。”   玄胤搂着宁玥,宁玥抱着船灯,来到了湖边。   这个船灯很漂亮,以镂空金箔纸所制,像一个缩小版的画舫,点燃中间的蜡烛后,整条船立刻变得金光闪闪。   宁玥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喜欢。   玄胤观察着她神色,挑了挑眉,轻轻地说:“听说这个可以许愿的,那个……你放灯之前,要不要许个愿啊?很灵的!”   “怎么许?”宁玥问。   玄胤拿出摊主送的纸笔:“写上去,放在灯里就好了。”   宁玥睨了他一眼,说道:“我不要。”   “诶?”   宁玥没理他,径自走到湖边,小心翼翼地把船灯给放了。她曾经许过很多愿,跟菩萨许的,跟老天爷许的,却一个都没实现。这辈子,她不会再相信这些了。她想要什么,只会跟自己许,只会向自己求。   玄胤暗暗叹了口气,想偷看一下她的愿望呢,结果失败了。   宁玥静静注视着越飘越远的船灯,船灯鹤立鸡群一般,在一大堆花灯中脱颖而出,然而这又如何?一场雨下来,它的结局,与那些花灯是一样的。   冷风吹来,宁玥摸了摸手臂。   玄胤解下氅衣,罩在了她娇小的身躯上,见她比出门之前脸色好看了些,却依然兴致缺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在这儿等我一下!”   宁玥淡淡地点了点头,抱着膝盖,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老板,把你们所有的烟花拿出来,我全要了!”湖边的烟花铺中,某人土豪地丢了一锭金子在柜台上,老板做了那么多年生意,几时见过这么阔绰的客人,乐得嘴巴都险些合不拢,忙转头吩咐人,将最好的烟花搬了出来。   宁玥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披了玄胤的氅衣,依旧微微有些发冷,她抱了抱双臂,突然听到天空一阵巨响,抬头望去,就见漆黑的夜空,突然炸开了几朵烟花,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在夜幕上,一闪一闪地碾过。绚丽的色泽,一瞬间照亮了整片夜空,夜空下的人,也好似在这种光耀下,变得心情澎湃了起来。   “好漂亮的烟花!”   “这是把烟花铺子的老板打死了吧?”   河岸边的少女们,睁大潋滟的明眸,不无艳羡地欣赏着生平,最饱眼福的一次烟花盛宴。   宁玥想起了小时候,大哥也总给她放烟花看,没这么多、没这么奢华,却不知为何,仍旧深深地印在了脑海。   玄胤静静走了过来,挨着她坐下,大臂一揽,将她圈入怀中,亲了亲她鬓角:“喜欢吗?”   “嗯。”宁玥点了点头。   玄胤弯了弯唇角,清澈如水的眼眸,映出她精致的侧脸。   “玥玥。”他又问,“心情好些没?”   “好些了。”清新的空气、热闹的人群、没有公婆与小姑的环境,让她沉闷数日的心,一下子释放了不少。   玄胤拿起她纤细的腿放到自己腿上,轻轻地捏了捏:“还走得动吗?”   宁玥再次点头:“还行。”   玄胤挑眉一笑:“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口中的好吃的,是一家老字号的龙虾店。   店铺不大,只摆了六张大圆桌,每张能坐六人,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玄胤皱了皱眉,抬脚就要朝其中一个桌子走去。   宁玥瞳仁一动,拉着他道:“你想干嘛?”   “叫他们让位子!”玄胤理所当然地说。   宁玥顿觉好笑,吃个宵夜,还得搬身份搞个特权?一看就是不经常上街的。宁玥说道:“算了,等等吧,我刚好也不饿。”   老板搬了凳子,让二人在一旁先坐着。   老百姓都是实诚人,尽管在看到玄胤时,觉得这家伙简直俊美得天怒人怨,但也仅仅是看了那么几眼,便埋头吃龙虾去了。   “龙虾比你魅力大喂。”宁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他疑惑地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宁玥抿唇:“没什么。”   一刻钟后,一对小夫妻吃完了,最里头那桌空出了两个位子,老板忙招呼二人坐过去。   桌上的另外四人正好是一家四口,夫妻约莫四十上下,儿子六岁、女儿十二、三岁。   四人都未曾见过如此漂亮的人儿,通神贵气不说,那模样,更是将他们给比到了泥巴里去。尤其是这名男子,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吧嗒。   小男孩儿的筷子掉了下来。   玄胤英俊的小眉头一皱,一记冰冷的眸光打了过去!   小男孩儿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宁玥瞪了玄胤一眼,忙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果,讪讪道:“抱歉抱歉,他第一次出门,没见过世面。”   夫妻悻悻地收下了,那糖极甜,却不腻,小男孩儿喜欢得紧,很快便不哭了。   玄胤臭着一张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道:“谁没见过世面?马宁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是我,行了吧?”宁玥斜睨着他,淡淡地说。   玄胤哼了一声,该死的冬八,给他介绍的什么破地方?哪里好?挤得要命,还害他被玥玥给嫌弃了!   宁玥要了两斤油焖大虾。   当那锅黑乎乎的东西被端上来时,玄胤的眼珠子差点瞪掉了!   这、这、这么脏兮兮的,怎么吃?   虾是红的,很干净,只是调料汤汁眼色深,又佐了些配菜,王府也经常做龙虾,但那都是清蒸的,玄胤根本就不知道龙虾还能被人烧成这样。   厨子的眼睛一定瞎了!   他嫌弃地撇了撇嘴儿,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丢进碗里。   宁玥却根本没用筷子,随手挑了一个,而后,在玄胤恨不得惊掉下巴的眼神里,拧断虾头、掐掉虾线、剥掉虾壳,将香喷喷的虾肉……喂进了嘴里。   咕噜。   玄胤的喉头滑动了一下。   宁玥吸了吸手指,又拿起一个。   自从大哥去世后,她已经许久没吃这么美味的龙虾了,因为大哥最爱吃这个,蔺兰芝一做这道菜,便会触景伤情。   宁玥吃得很欢。   一锅子龙虾,嗖嗖的,去了大半!   玄胤坐不住了,香气令他大快朵颐就罢了,这小丫头吃得这么香……好、好折磨人啊。   他放在桌子下的手,戳了戳宁玥的腿:“玥玥。”   “怎么了?”宁玥又干掉了一个龙虾。晚上只吃了些小米粥,她也的确饿了。更重要的是,肚子不痛之后,胃口瞬间回来了。   “我想吃虾。”玄胤闷闷地说。   “你吃啊。”宁玥一本正经地道。   玄胤看了一眼被她手里的虾,吞了吞口水:“不会剥。”   “哦。”宁玥剥掉虾壳,“那你就吃点别的吧。”   玄胤:“……”   宁玥又干掉了几个。   眼看着所剩无几了,玄胤厚着脸皮扯了扯她袖子:“你给我剥。”   宁玥给他剥了……一个,最后一个。   玄胤吃进嘴里,才发现瞎眼厨子做的龙虾原来这么好吃!   好想再来一盘!   可惜没机会了,宁玥站起身,擦了擦手:“饱了。”   玄胤:好饿。   今儿赶巧,街上有灯会,冗长的街道,花灯林立,远远望去,如两条并行的火龙,蜿蜒在喧闹的街市中。   吃饱喝足的宁玥,恢复了一丝体力,暂时还不想回府,可能私心里,觉得外头比较清静吧!   宁玥停在一处小摊前。   摊贩是个风趣幽默的老大爷,绘声绘色地与它介绍着自己的东西:“……小姑娘,不是我吹,我家的灯,是整个京城最漂亮的!质量也最好,保管你用三年都不坏!坏了,你来找我!我每晚都在这儿摆摊!”   宁玥随手拿起一个莲花灯。   突然,一个戴着恐怖鬼面具的男子唰的一下跳到了她面前!张牙舞爪地拦着她,狰狞地笑道:“我要吃了你——”   宁玥睨了他一眼,淡道:“丑死了。”   玄胤摘掉面具,泄气地皱了皱小脸:“你什么胆子?怕都不怕一下的?”转头,又往隔壁的面具摊挑起了更狰狞恐怖的面具。   宁玥挂回莲花灯,想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其他的,一转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执着一支碧玉箫。   霎那间,宁玥的眼睛瞪直了,鬼使神差地扒开人群走过去,在那男子转身的一刻,扣住他的手,摘掉了他脸上的面具。   男子浓眉紧蹙,低低地叱道:“你干嘛?”   宁玥失望地垂下了眸子,把面具还给他:“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她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看到一个与大哥衣着相似之人,就以为那是大哥,明明大哥已经去世十年了。   男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真是有病!”   玄胤走过来,抡起一拳,就将男子打趴在了地上。   “啊——”   人群里,猛地响起女人们的尖叫。   男子鼻梁被打断,鲜血涌了出来,一边捂住疼痛的鼻子,一边怒不可遏地看着玄胤,被玄胤那凌冽的气势狠狠地震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骂道:“你有病啊!干嘛打人?我招你惹你了?”   玄胤提起他领子,对准他左脸,一拳砸了下去。   男子吐出一口血水,血水中,混着两颗洁白的牙齿。   “你刚说谁有病?”玄胤揪着他衣襟,像揪着一只小鸡,不可一世的眼神,唇角挂着玩味儿的笑,“再说一遍试试,嗯?”   男子吓到了,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宁玥,瞬间明白自己一时口无遮拦,给自己招来了一个怎样的横祸,不过,他没立刻露出惧怕之色,反而恶狠狠地咬紧了一口血牙:“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是青龙帮的少帮主!你连老子都敢打!你活腻了!”   帮会与教会一样,都是一些朝廷屡禁不止的江湖势力,玄胤根本就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以王府的实力,别说一个帮,一百个帮,也能扫得干干净净!   他明天就带人上门,把青龙帮给端了!   只是天算不如人算的是,今晚,青龙帮的人全都在街上吃酒,给老帮主庆生,瞧见他们的少帮主被人揍了,当即操起家伙,朝玄胤二人杀了过来。   那是一百多个凶神恶煞的壮汉……   玄胤自己倒是不怕打不过,可刀剑无眼,万一伤到宁玥——   “你先走,我拦住……”   “他们”二字没说完,宁玥一把抓住他手腕:“愣什么?快跑啊!”   玄胤一脚踢飞了某少帮主,狠狠地砸向了那群壮汉,而后,扣紧宁玥的手,一起冲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危急关头,人的潜力是巨大的。   宁玥做梦都没料到,自己明明虚弱成这样了,还能跟他跑一整条街。   拐进一个僻静的小胡同,确定那些人没追上来,宁玥叉着腰,扶着墙,累得只想趴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你……不是……会……轻功吗?”   玄胤瞪圆了眼:“哦,我忘了。”   她那么主动的一牵,他以为她原谅她了,一高兴,就把自己会轻功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   宁玥简直要被气死!   “玥玥你原谅我了是不是?你刚刚担心我是不是?”他掬起她的脸,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乐得眼睛都闪闪发亮,“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我、我那是怕被误伤好么?   谁担心你!   宁玥虚脱得靠上墙壁,无力地蹲了下来。   玄胤一把扶起她,半抱着,让她靠进自己怀里:“别蹲,会头晕恶心的。”   宁玥一丝力气都没了,只能由着他抱着。   玄胤抱紧她,等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才用袖子擦了她额头的汗水,默默地看着她。   红扑扑的小脸,浓眉大眼,比寻常女子多出好几分英气,偏纤长的睫羽微微上翘,忽闪忽闪间,又透着几分灵动和妩媚。   许是这两日没休息够,眼底隐隐泛着鸦青。   他低头,在她眸上吻了吻。   宁玥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过后,又迅速睁开,幽幽地瞪着他。   他轻轻一笑,大掌搂紧她纤腰,另一手,轻柔地拨开黏在她额前的乱发,轻轻拢到她耳后:“玥玥,别生我气了。”   宁玥垂下长睫,没说话。   他挑起她下颚,低下头,轻轻地凑近她唇瓣。   从没哪一次,如今日这般,小心翼翼地靠近,每近一寸,都仿佛在等她的同意,她没躲开,他才终于贴上了唇瓣。   不同于以往的亲吻,这一次的,不夹杂任何情欲的色彩,就是单纯地吻着她,仿佛想用这样的方式,确定她的存在,确定她还属于自己,只有自己,能对她做这样的事情,亲密、甜腻而又美好的事情。   月光斜斜地照下来,照着他们缱绻的身影,在暗夜中,慢慢地贴紧。   空气中,渐渐地,弥漫了一股甜蜜的味道。   ……   孙瑶去后院如厕,早先待字闺中的时候,曾听府里的老人说,葵水会传染,起先她不信,但昨儿与宁玥呆了一个时辰,她今天好像就要来了,已经在隐隐腹痛,伴随轻微腹泻。   如厕出来,她站在古井前,从一旁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手。   突然,不知谁拍了她一下。   她转过身,蓦地看见一张狰狞的鬼牙面具,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面具的主人伸出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一惊。   面具的主人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推。   她栽进了井里。   ------题外话------   不许再捂票票了啊,都这么大进展了。   票票越多,虐渣动力就越足,咱们之间要良性循环是不是?   T 【V33】识破小樱!   玄昭从军营回来,即刻去了书房,想起二哥的叮嘱,又还是回了孙瑶的屋。孙瑶今天,貌似略有些腹痛,他没做什么羞羞人的事,躺在她身边睡了。   半夜,孙瑶如厕,他是知道的,不过她去的也太久了,他都做了一个梦,她还没回,女人就是麻烦,上个厕所都比男人久!   噗通。   好像什么东西栽进水里了。   又哪个不要命的奴才,大半夜的打水,还把桶子给掉下去了?   他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夜深,风凉。   玄胤与宁玥回了王府,玩了半夜,宁玥累坏了,一路上,昏昏欲睡,到了王府,玄胤伸手去抱她,才把她惊醒了。   她正了正身子,道:“不用了,我自己走。”   玄胤暗暗一叹,哄了一晚上,小家伙的气儿还没消干净呢。真是不敢再乱惹她生气了,这么难哄!   宁玥踩着凳子下了马车,一阵夜风吹来,她紧了紧领子,却不知怎的,心里打了个突,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一样。   玄胤察觉到了她微微发愁的神色,揽过她肩膀问:“怎么了?肚子又痛了吗?”   “不是。”宁玥摇了摇头,柳眉紧蹙道,“心里怪不安的。”   玄胤握住宁玥的小手,将它们合握掌心,定定地看着她,认真道:“我知道这次的事让你受委屈了,我向你保证,以后会尽量照顾你的感受。”   “不是……这个。”虽然,的确有些恼怒王府那些只顾着巴结小樱,却不管她死活的奴才,但她连水牢的日子都过过来了,这些,不算什么,她之所以不安,并不是为她自己,可为什么,她又答不上来,她按了按心口,“算了,可能是我想多了,回去吧。”   她话音刚落,正欲迈开步子,玄胤却突然浓眉一蹙,竖起了耳朵。   “怎么了?”这回,轮到她发问了。玄胤在别人面前怎样,她不清楚,但至少与她在一块儿,从来都是嬉皮笑脸的,眼下突然变得这般严肃,倒叫她好生疑惑。   玄胤清澈如水的眸子里蓦地流转起一抹犀利的眸光,望了望东南方,说道:“有人落水了。不对,是有人能落井了。”   “嗯?”宁玥越发困惑,瞪大了眸子,“哪里?我怎么没听到?”   “东南方,五十丈,应该是青灵阁,玄昭的院子。”玄胤静静说完,捏了捏宁玥的手掌,“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宁玥点头。   玄胤施展轻功,以极快的速度没入了夜色。   望着他一眨眼边消失不见的背影,宁玥捏紧帕子,想到心底涌上的那股不安,决定到青灵阁看看。   宁玥感到青灵阁时,玄胤已经把孙瑶救起来了,整个青灵阁都被惊动,玄昭惊得一下子从床上跌了下来,这才知道,自己听到的落水声不是水桶,而是活人。他衣裳都顾不得穿,马不停蹄地去把最近的周大夫捞了过来。   周大夫给孙瑶诊治后,说孙瑶掉下去时在井壁上磕到了脑袋,不知几时能苏醒,先吃几天药看看。   很快,王妃也被惊动了,穿戴整齐后,带着碧清来了青灵阁,路上,她已问明了玄昭的情况,一进门,便劈头盖脸地把玄昭骂了一顿:“你呀你,媳妇儿都娶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大半夜的,人不见了,你不知道去找找吗?”   “我……”玄昭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我以为她还在如厕……”   “如厕如厕,如了那么久,你这个做丈夫的,也不知道去问问!看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王妃气白了脸,“幸亏老四及时赶到!不然,你就等着与孙瑶天人两隔了!”   玄胤渐渐恢复武功的事儿,王妃王爷与几兄弟差不多都知道了,具体恢复到何种程度,他们不太清楚,毕竟,玄胤没再去测过,但这次,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听到青灵阁的动静,想来,已在玄昭之上了。   玄昭撇了撇嘴儿。   王妃没在玄胤的武功上多做计较,她满脑子都是孙瑶缘何落水,而这一点,也是宁玥感到困惑的。孙瑶又不是那种冒冒失失的人,说不小心摔进井里,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可要说是被人给陷害的,那么,又会是谁,想去害一个刚过门的新妇呢?   “三嫂性情温婉,待人极好,从不与人结仇,如果是她是被人推下水的,我想不通谁会这么做。”宁玥轻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孙瑶唯一的“仇人”是宁溪,但宁溪那家伙,自从上次被她抓了现行后,就夹起尾巴做人了,陷害孙瑶,她敢?况且,孙瑶又不是那种毒妇,容不下她,相反,孙瑶对宁溪非常大方,吃穿用度,未曾克扣过宁溪半分。若是孙瑶死了,玄昭再娶一个新的,可未必待宁溪这么宽容了。所以,站在宁溪的立场看,她没有陷害孙瑶的动机。   王妃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早已表明了态度,不论宁溪生不生得下儿子,她都不可能把宁溪扶正,宁溪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祈祷菩萨一般的孙瑶长命百岁地活着,如此,宁溪与她将来的孩子,才可能在王府有好日子过。   “难道……真是瑶儿自己摔下去的?”王妃呢喃地问。   宁玥想了想:“照目前来看,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不过,还是问问诗画吧。”   诗画被叫进来了,孙瑶出事时,她正在自己房里睡觉,与小樱这种需要人陪护的小孩子不同,孙瑶脸皮薄,与玄昭同宿时,都是将下人给遣散了。所以,对于当时的情况,诗画一点可以提供的线索都没有。不仅她,青灵阁的其他下人,也没看见可疑人员出没过。   “你再仔细想想,三嫂,平时可与人结过怨?你们院子的,或者罗管事那边,还有膳房那边?”宁玥列出了几种可能。   诗画含泪摇头:“没有,三夫人是再好不过的性子,只偶尔几次,与马姨娘说话,口气不大好。”   潜意识里,她还是倾向于这是一桩凶杀案,而凶手,就是玄昭的小妾。   但宁溪早在犯罪动机上,被王妃与宁玥排除了。   王妃按住额太阳穴,头疼!   宁玥又问:“文芳呢?三嫂可曾得罪过那边的谁?”   除了刚刚提到的几处地方外,孙瑶只往文芳院走得最勤。   诗画还是摇头:“没呢,三夫人在文芳院,就只与您、王妃和小樱小姐说说话儿,旁人,都没什么交往的。”   但她们三个,也全都不具备陷害孙瑶的动机呀!   孙瑶是王妃的儿媳,是小樱的姐姐,是她嫂子,彼此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王妃泄气了:“或许,真是瑶儿自己摔下去的。”   宁玥也觉得,应该是摔下去的可能性较大,但心里,总突突地跳,好像有一股直觉,在说这种猜测是不对的。   她来到事发地点,那里,玄胤正一脸严肃地盯着古井,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头绪了吗?”她走过去问。   玄胤摸了摸下巴,道:“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宁玥说道:“问了诗画,说孙瑶没与谁结仇,不太可能是被人陷害的,然后,也问了其他下人,也说没可疑之人出没。”   “你认为呢?”玄胤又问。   “我啊,我不知道,想说服自己它是一场意外,但心里,又总觉得怪怪的。”宁玥如实说道。   玄胤蹲下身,拿起灯笼照了照地面,问宁玥道:“发现什么没?”   宁玥疑惑地“嗯”了一声。   玄胤的食指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碾过,竖起看了看,说:“我把孙瑶救起来的时候,孙瑶的手里捏着一个水瓢。我想,她可能是正准备洗手,或者正在洗手。”   宁玥沉静的眸光扫过地面上的水渍:“所以,她把水洒到地上了。”   “好像是这样没错,但是,谁洗手,会洗出这么大一片水渍?”说着,玄胤把灯笼递给宁玥,拧起一桶水,在井的另一边,泼了下去。他泼的十分均匀,然而所构成的水渍,还不如这边这块儿大。   宁玥瞬间明白了玄胤的意思,压低了音量说道:“这儿的水,是有人故意泼的?为什么?”   玄胤眸光里隐隐跳动起了一丝幽暗,这样的他,不再是那个纨绔风流的少年郎,浑身都充斥着一种沉稳内敛的气息:“洗掉脚印。”   这句话,几乎是给这起事故判了“死刑”,就是一场谋杀案件。   但他们已经排除了所有杀人动机,确切的说,是没人具备杀害孙瑶的动机。   玄胤站起身,拿出洁白的帕子擦了手,眸光幽深地说:“想不通孙瑶为什么会被害,就想想孙瑶是怎么被害的。”   宁玥认真地看向他,期待他给出进一步的推断。   “这几天,没有下雨,没错吧?”   宁玥点头:“是的。”   “地面是干燥的,一般人走路都不会留下脚印,除非,他是从草地那块儿过来的。草地上有更露,脚踩在泥土上,沾了泥土和草屑,便容易在青石板地面上留下印子。”玄胤分析道。   “那……草地上还留着脚印吗?”宁玥问。   “草地上的脚印太多了,白天很多人走过,那刚好是一块晒衣服的地方。但是,夜里,能从那边过来行凶的,至少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   “凶手,不是青灵阁的人。”青灵阁四处都铺了青石板小路,没谁会故意跑到草地上转悠一圈,再来谋害孙瑶,玄胤拉着宁玥的手来到草地上,指着围墙道,“凶手,应该是通过这堵墙进来的。”   这堵墙,比玄胤还高,下方有个小小的狗洞,但狗洞极小,只能容一个孩子爬过,所以,推理进行到这里,二人都一致认为,凶手是翻墙进来的。   “墙上留下点儿什么蛛丝马迹了吗?”宁玥好奇地问。   玄胤摇了摇头,凝眸道:“没。”   “难道不是翻墙?是……钻狗洞?”宁玥问着,自己都觉得好笑,能钻狗洞的只有孩子,可哪个孩子会跑去陷害孙瑶?府里的孩子不少,除小樱外,还有几个家生子的儿女,但他们,貌似都与孙瑶无冤无仇吧,“可能是翻墙的时候比较小心吧!”   玄胤深深地看了狗洞一眼,蹙眉:“可能。这几天,叫冬梅去照顾一下孙瑶。”   宁玥明白他的意思,那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王妃都给蒙蔽了,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好,但孙瑶毕竟没死,而且很有可能看清了凶手的样子,说不定,凶手会再一次朝孙瑶下毒手。冬梅机灵,留在那边,再合适不过了。   三天之后,孙瑶醒了。   冬梅第一时间给宁玥递了消息,宁玥即刻去了青灵阁,这时,王妃还在赶来的路上。   经此变故,孙瑶整个人都憔悴了好几倍,皮肤苍白得不见光泽,发丝枯燥,眼神惶恐,谁靠近她,都吓得尖声大叫。   宁玥轻轻地与她保持了一定距离:“三嫂,是我,玥儿。”   孙瑶拿开捂住在脸上的手,定定地看了宁玥几秒,随后,扑到了宁玥怀里:“玥儿!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宁玥给冬梅使了个眼色,冬梅会意,放下药碗,从外头带上了房门。   “三嫂。”宁玥抱紧孙瑶,抬手,抚了抚她脸颊,柔声问,“三嫂别怕,我不会让你杀害你的,你告诉我,你看清那人是谁了没?”   孙瑶身子僵住,凝思了片刻,一头扎进宁玥怀里:“鬼!鬼!是鬼!鬼要杀我!”   鬼?   宁玥眨了眨眼,且不论她根本不信这世上有鬼,纵然真有,可鬼出手,还能失手?   “那……三嫂看清那是个什么鬼了吗?”她循循善诱地问,“黑鬼,还是白鬼?男鬼?还是女鬼?”   “黑……黑的……全身都是黑的……脸……脸白的,獠牙……大眼……流血的鼻子……啊——”孙瑶回想着,被痛苦的记忆,折磨得叫了起来。   宁玥轻轻拍了拍她,软语道:“别怕,那个鬼,已经被我捉住了。”   “真……真的?”孙瑶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泪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宁玥报以一个令人宽心的笑:“我捉了一个鬼,不知是不是三嫂说的那个,他的个子是不是……”   “比我高一点?”孙瑶忙道。   “对,就是比你高一点儿!”宁玥排除了钻狗洞的可能,比孙瑶还高的,绝对不是孩子了,“他好像是男的还是女的来着,我想想……”   “男的!男的!道袍!他穿黑色的道袍!”孙瑶急急地说。   宁玥赶忙点头:“是是是,就是这样没错!”看来,是个戴面具、穿黑色道袍的男子,“然后我抓住他的时候,他手里好像拿着……拿着什么来着?”   宁玥仿佛想不起来的样子。   孙瑶瞪大眸子道:“手套对不对?白色手套!”   还戴着手套啊。宁玥的眼神闪了闪,一本正经地说:“是啊!三嫂,看来我捉到的那个鬼,就是曾经害过你的!你放心,他不可能再来害你了!”   孙瑶长长地松了口气。   关于孙瑶认定自己是被鬼给推下水的事,宁玥没有隐瞒王妃,凶手既然做了伪装,那么肯定不是与孙瑶描述的样子天差地别,按照那些特质去找,铁定一个也找不到。   果不其然,王妃让人在府里找一个比孙瑶高一点的男子,和一个獠牙面具、一件黑色道袍、一双白色手套,找了整整一天,都没找到后面两样东西,符合身高的男子倒是一大堆,可逐一排查后,竟然一个都不剩。   “或者……真的是鬼吧?”王妃揉着心口说。   “是啊,应该是鬼。”宁玥点头附和。之所以这样说,也是为了间接保护孙瑶。孙瑶没认出对方,短时间内,对方应该不会急着灭口。   王妃即刻请了几个道长,在王府做了一场法事。   大家还不知道杨大仙已经离京的事,碧清问:“还是请那个杨大仙吗?”   王妃的心底隐隐作痛:“谁要请那个神棍?当初给小樱披命的时候,说小樱是天生的公主命,一辈子荣华不尽,但才过了两年,我的小樱就不见了!”   这个小樱,自然不是现在这个,而是在两岁时,于集市上走丢的玄小樱。   碧清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令王妃忆起伤心事了,忙抱歉地说道:“奴婢去请别人!”   道长们在玄家做了一场法事,说恶鬼已经被擒,以后绝不可能再出来为非作歹。   孙瑶慢慢好了起来,但仍有些体虚,需卧床静养一个月。   而宁玥这边,关于凶手的查找,还在继续。   宁玥与玄胤说了孙瑶描述的特征后,玄胤直接给全盘推翻了:“它扮成男人,说不定,其实是个女人!”   夜太黑,孙瑶又只匆匆见了一面,仅凭一件道袍,不足以确定对方一定是个男人。   况且,它没说话。   “找到那些东西就好办了。”玄胤若有所思地说,但很可惜的是,他险些把府邸给翻过来,都没找到孙瑶口中的道袍、面具和手套。   “我先去看看孙瑶。”宁玥带着一盅炖好的燕窝,去了青灵阁。   宁玥刚走没多久,小樱便来了,玄胤正在换衣裳,打算去军营一趟,一转头,就见小樱笑盈盈地站在那里。   “胤哥哥!”小樱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   玄胤正在扣腰带,看了看她,说道:“你在外头等我一下。”   “等什么嘛?你害羞啊?我又不是没看过!”小樱嘟哝着,上前,探出白乎乎的小手,“我来吧。”   这是只有妻子和丫鬟能帮自己做的事,玄胤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好像曾经,小樱也这么帮自己系过,但那时自己觉得她小,只是贪玩,没往心里去,而今一回想,似乎她每次都还系得扣得挺稳的!   “好了。”在小樱的手碰到他腰带之前,他扣上了,小樱微微一愣,他摸了摸小樱的脑袋,“今天不用跟母妃习字吗?”   “母妃去看瑶姐姐了,我也想去的,但母妃说,怕过了病气给我。”小樱一脸遗憾地说,“其实,我也好担心瑶姐姐呢。听说她被鬼给推下水了,不知道痊愈了没有。”   玄胤宠溺地抓了抓她小辫子:“放心吧,你瑶姐姐没事。”   “真的?”很欣喜的样子。   玄胤笑道:“当然,我几时骗过你?再过几天,等你瑶姐姐大好了,便能像从前那样陪你玩了。”   “那胤哥哥呢?”她突然,睁大眼问。   “嗯?”玄胤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她垂下卷翘的睫毛,先前还满是笑意的脸,渐渐爬上一层落寞:“胤哥哥,你几时再像从前那样陪我玩?”   玄胤张了张嘴:“……”   “你冷落我了。”她直言说。   玄胤弱弱地吸了一口凉气:“我……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玥借机不让你亲近我了是吗?”小樱苦涩一笑,问。   玄胤矢口否认:“不是,你玥姐姐她,一直希望我多与你亲近的……”   小樱却仿佛听出了他在撒谎,若无其事地笑着道:“是也没关系,我不会怪罪玥姐姐的。我喜欢胤哥哥,所以不会让胤哥哥夹在中间为难。”   这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疼。   玄胤探出手,轻轻抚了抚她发顶,心底,因这样的疏离,而渐渐滋生了一丝愧疚。   下午,宁玥回了琉锦院,玄胤已经去军营了,听说南疆的战况不大好,原本不怎么器重玄胤的中山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偶尔让玄胤去那边参与训练了。   秋香服侍宁玥午睡,眼神有些闪躲。   宁玥看了她一眼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别藏着掖着!”   秋香咬了咬唇,她并不习惯干这样的事,但,她又不希望自己的小姐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最终,把心一横,说道:“小樱小姐来过了。”   宁玥刚刚躺下的身子微微一顿:“什么时候?”   “在您走后不久。”秋香道。   “她来干嘛?找我还是找四爷?”宁玥淡淡地问,对小姑子私会丈夫的事,莫名其妙地非常介意!她又不是阻止他们来往,她却好像故意避开她似的。   秋香抿抿唇,说道:“应该……是找四爷的。”   “说什么了?”宁玥的语气沉了一分。   “问四爷这么疏远她,是不是您的意思,四爷手不是,她说,是也没关系,她喜欢四爷,不想让四爷夹在中间难做。”   啪!   宁玥一掌捏断了手里的木簪子。   这真的是个五岁的孩子会讲出口的话吗?为什么满满的,都是心机呢?   她喜欢玄胤,所以不希望玄胤夹在中间为难,难道自己就不喜欢玄胤,一直在让玄胤为难了?   她是这个意思吗?   谁听了这话,都会觉得她一个大人,还不如五岁的孩子懂事!   秋香见自己主子的脸黑得不行,从旁劝道:“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也许,她生病,四爷没陪她,却陪了您,让她心里难受了,然后,丫鬟们这般劝过她。”   秋香也觉得一个孩子,不大可能讲出那样一番大道理的话。   宁玥没吱声。   秋香打开药瓶,到处两粒药丸道:“司空老先生说,您经期过后,每日都要吃这种药,吃几个月,就不会腹痛了。”   说起腹痛,宁玥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司空朔让玄胤在肉偿、黑曜石和她之间任选一样还人情的时候,玄胤选择了黑曜石,但是当玄胤准备把黑曜石交给司空朔时,黑曜石却被小樱给藏起来了。   藏了足足一月之久,害得司空朔等不及了,利用贾德妃朝她下了手。   要不是玄胤及时赶到,她可能已经落入司空朔的魔爪了。   她曾经觉得一切只是意外,但现在,莫名的,她却有种大胆的猜测,仿佛小樱知道司空朔会找玄胤开那样的条件,然后故意把黑曜石藏起来,好激司空朔掳走她似的。   但……小樱明明才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把那么多人的需求算得如此清楚吗?   她难道是鬼变的?   还是一个特别讨厌她的鬼?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一直令她耿耿于怀,那便是小樱吞下黑曜石,长达八天的事。   司空流说过,能承受黑曜石的寒性的身子,才是适合为玄胤解毒的身子。   由此可见,小樱也是一个合格的人选。   该不会……当初玄煜把小樱从南疆抱回来,就是因为小樱能够承受黑曜石的寒性吧?   只是,玄煜没料到,玄小樱会失踪,而香梨代替她成了王妃的心尖宠儿,王妃是绝不可能允许女儿成为一个解蛊的工具,何况还是为庶子解毒,不得已,玄煜又开始物色新的人选。   但如果,玄煜一直都物色不到,那么,等玄胤的蛊毒无法压制的那天,玄煜会不会不顾王妃的反对,将小樱送上玄胤的床?   一想到这里,宁玥深深地打了个哆嗦!   深夜,玄胤回来了。   这些日子,宁玥的蛊毒没有发作,又处在经期,二人一直是分房睡。   玄胤躺到床上,习惯性地敲了敲木墙,轻声道:“玥玥,睡了没?”   “嗯,还没睡着,怎么了?”宁玥仿佛很困倦地问,但倘若玄胤能看见,一定会发现,她的眼睛,闪亮得没有丝毫睡意。   玄胤轻轻一笑道:“没怎么,就想你了,叫你一声。”   “哦。”宁玥静默了片刻,“累吗?”   “不累。”   “你今天……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没啊。”话一出口,那边静了,半晌,低沉的话音传来,“小樱来过了,与我说了会儿话。”   “是吗?没抱怨你不理她吧?”宁玥开玩笑似的说。   “没,小孩子,没那么多心思。”   是你看不到她的心思吧?   一个照面,三句话,就把玄胤的心,往她那边拉了一半,不管是不是人教的,宁玥都无法原谅这种情况的发生。   “不过,我怎么觉得她好像比一般的孩子早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玄胤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宁玥眼睛一亮,看来,玄胤并非完全对小樱的行为无感,只是二人相处的时间太长、感情太深、他一时,不太愿意往坏的方面去想。自己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挤兑他妹妹,否则,只会坐实了自己不如他妹妹懂事。   “都像妞妞那么傻乎乎的啊?没事的,孩子早慧也正常,毕竟,她不是亲生的,可能她自己,也有些印象吧。”   “她两岁就跟现在一样了,怎么会记得自己不是亲生的?”玄胤摇头。   “玄胤,你妹妹失踪那天,小樱也在吗?”宁玥问。   玄胤嗯了一声:“在的,我妹妹吵着要去看花灯,把她也叫上了,后面,她们俩在前头跑,丫鬟们跟丢了。”   跟丢了,还是……被甩开了?   宁玥没说话了,小樱的身上,真是有太多太多的谜团,这不禁让她想起了前世的一个秀才,秀才与发妻和离了,有个四岁的女儿,那孩子,自小便知道自己是父亲唯一的孩子,将来的一切都是她的,明里暗里给继母使绊子,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还把继母腹中的小弟弟撞掉了。事后,对父亲说,是继母要打她,她才撞了一下。谁能相信,一个四岁的孩子会心机成这样?   如果玄胤的妹妹,也是这种心机深沉的孩子,那么她,绝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孩子,就一位地容忍和退让!   翌日,宁玥照例去探望孙瑶,没想到,王妃与小樱也在。   小樱盘腿坐在床上,与孙瑶翻着花绳,小孩子的脸蛋红扑扑的,像半熟的苹果,眼睛大而闪亮,唇红齿白,看着,就是个被富养的孩子。她每天的衣裳都不重样,鞋子也一日一双,珠宝首饰虽不至于每天更迭,但据说,单是珠花,便有五百多个。   这样的富贵啊,原本都是玄小樱的。   而今那苦命的孩子,却不是是活还是死了。   “玥姐姐,你来啦?”小樱扬起笑脸,兴冲冲地与宁玥打了招呼。   宁玥敛起心思,慢悠悠地勾起了唇瓣:“小樱也在呢。”走过去,对王妃行了一礼,“母妃。”   “是玥儿啊。”王妃收回了落在小樱身上,那股宠溺到极致的眸光,然而,尽管只一瞬,却足够让宁玥注意到了。王妃不是在看小樱,而是在透过小樱,看真正的女儿。女儿回不来了,愧疚的她,相思成灾的她,一半是将香梨当成了女儿的替身,一半,是希望女儿也如香梨这样好命,遇到一个富贵人家,那人家也像她宠香梨一样宠着她女儿。   好像,她越宠香梨,别人也越宠她女儿似的。   但这……真的可能吗?   玄小樱,说不定已经死掉了。   孙瑶冲宁玥招了招手:“玥儿,过来坐。”   经此变故,她与宁玥的关系越发亲密了起来。   宁玥依言在床边坐下,眸光扫过二人,问道:“小樱喜欢翻花绳?”   小樱笑着点头:“对呀!玥姐姐你会不会?”   “会,我翻花绳还挺厉害的呢。”宁玥笑着说。   小樱解下套在孙瑶指上的花绳,递给了宁玥:“那,玥姐姐陪我玩玩吧!”   王妃嗔了她一眼:“该练字了,还玩儿?”   小樱爬过去,窝进王妃怀里,撒娇道:“再玩一下下嘛,母妃,母妃好不好?”   王妃拗不过她,点了点她脑门儿:“就一次!”   “母妃最好了!”小樱亲了王妃一口,开开心心地与宁玥玩了起来。   孙瑶从旁看着,时不时给小樱指点一番,整个气氛,融洽到了极点,看得王妃的脸上,露出浓浓的满意之色,而在这层神色的掩饰下,无人注意到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玥姐姐,我听说你开药铺了是吗?”小樱甜甜地问。   宁玥翻了双筷子:“是呀。”   “那你店子里有没有去治失眠的药啊?瑶姐姐这几天都睡不安稳呢!”小樱一脸担忧地说。   宁玥顿住了翻花绳的手,看向孙瑶,孙瑶失眠她是知道的,太医开的方子都不管用,说是心病,等时间久了,淡忘了,自然睡得安稳了。   孙瑶笑了笑,说道:“不用了,我这儿的药多着呢,不必劳烦你玥姐姐。”   宁玥的余光扫了王妃一眼,说道:“我正好下去要去店里,给你带些安神药,你是知道的,回春堂原先是张老太医开的,他的方子,兴许与别的方子效果不同呢,反正你至少试试。”   孙瑶感激地捏了捏宁玥的手指:“给你添麻烦了。”   很快,翻完了一次花绳,王妃要带小樱回文芳院练字,小樱却抱住宁玥的脖子道:“我要玥姐姐送我!”   王妃弱弱地瞪了瞪她:“你玥姐姐大病初愈,哪里抱得动你?快下来,你玥姐姐有正经事儿呢!”   小樱瘪了瘪嘴儿,不大乐意。   宁玥淡淡一笑道:“没事的,我已经好了,我抱小樱回去吧。”   小樱五岁,却不重,听说这孩子从不暴饮暴食,像个大姑娘似的,控制着自己的体重。   宁玥抱得不算费力。   小樱拿起宁玥的一缕秀发,一边把玩,一边道:“玥姐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呀?”   宁玥一怔,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不可能吧。   小樱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生病,脾气就变得好差好差,母妃已经批评过我了,玥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   所以那些懂事的话,真的是王妃教给她的吗?   自己对她的揣度,全都太残忍片面了吗?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温声道:“我怎么会生小樱的气呢?我跟胤哥哥一样,都是非常疼爱小樱的。”   “真的吗?”小樱睁大了亮晶晶的眸子,满是期盼惊喜地看着宁玥。   宁玥莞尔一笑:“当然是真的。”   小樱将头埋进宁玥的颈窝,软软糯糯地道:“那我以后,可不可以像以前那样,来好玥姐姐玩?”   找她、不是找玄胤?   宁玥道:“可以啊。”   “胤哥哥太忙了,都不陪我玩了,幸亏有你和瑶姐姐。”她软软地说着,像个依赖大人的小宝贝,小胳膊抱紧了宁玥。   送小樱回文芳院后,宁玥即刻找到了冬梅,冬梅这些日子一直留在青灵阁帮忙,孙瑶身边的确缺人,倒也没谁怀疑什么。   冬梅把这些日子的观察,详细地与宁玥说了一遍:“……您说的那个凶手哦,可能真的是个鬼,已经被道士们捉走了吧,反正,奴婢在那儿呆了那么久,没发现任何奇怪的人。”   一般来说,案发后,凶手会暂时远离作案地点,以减少被怀疑的危险,但也不排除反其道而行之的可能,总之,再观察几天吧!   “还有。”宁玥停下脚步,想了像,说,“小樱,你也留意一下。”   “啊?您不会是怀疑她吧?怎么可能?”   “我不是怀疑她伤害了孙瑶,我是……”怕她再找机会单独接近玄胤,这念头,不知怎的,又闪过了脑海。宁玥又道,“我记得,四爷还有些衣裳在知辉院,你都给收拾过来。”   免得哪天,玄胤自己去那边找衣裳,又碰上小樱。   她现在,真是一百个不轻易他俩碰上!   下午,宁玥去了店铺,给孙瑶拿药。冬梅则去了知辉院,收拾玄胤的衣裳。   收到完,路过小樱房间的时候,房门虚掩着,冬梅的眼珠子转了转,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在小樱的房里翻了起来。   都说王妃宝贝这个女儿,吃穿用度,比公主的还好,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一跳啊!   太他娘的好了!   冬梅被一箱一箱的珠宝,闪花了眼睛。   咕噜。   她吞了吞口水,这么多珠宝……随便拿走一两个……也不会被发现的吧?   冬梅四下看了看,没看见什么人,贼兮兮地伸出爪子,探进了一个百宝箱,拿最底下的,那样,不容易被发现。   然而,当她摸到最底层,摸到一个东西,拿上来一看时,却彻底傻眼了。   鬼面具?   还是白色的,长着獠牙。   等等,这不是孙瑶……说的那个袭击她的人,戴的面具吗?   怎么会在小樱的珠宝箱里?   天啦!她是不是撞破什么秘密了?   就在冬梅拿起面具,准备去向宁玥告密时,却一转身,在门口,看见了小樱。   T 【V34】正主来了,玄小樱还活着   宁玥为给孙瑶拿药,去了一趟回春堂,回春堂自从被人碰瓷过一场后,生意非但没有下滑,反而日益兴旺了起来。每天前来问诊的病人,都挤满了回春堂的大厅,为保证病患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治疗,宁玥又花重金聘请了几位京城的名医,并开设了一个供重病患者留观的观察室,全天十二时辰,均有大夫看护,价格也算公道,大大解决了老百姓请就医难的问题。除此之外,为方便妇女就医,宁玥开特地效仿后宫,培育了一匹医女。就在前不久,她的医女替一位胎位不正的高龄产妇接了生。产妇感激不尽,月子一过,便抱着婴孩到回春堂给大夫们道了谢。   回春堂的口碑传扬了出去,生意,越发好得不行。   宁玥进门的时候,大家都没工夫招待她。   季节交替,高热病人增多,尤其孩童,每天都会有好几十个上门问诊的。   宁玥先去观察室中,看了病患的情况,大夫们非常尽责,正一个、一个地核对着早晨服过的药方,并再次诊脉,看需不需要更改。   人手不够,宁玥还去给帮忙打了会儿下手。   回到大厅时,正好碰上几名前来购买金疮药的壮汉,瞧他们的穿着,应该是经验老道的雇佣军,玄家最近在大肆收买雇佣军南下,不少人在出发前,都会在药房预备一些急救的药物。   “哎,听说了没?煜世子被人给围困在雁门关了!”一名身形瘦高、眉眼细长的男子说,正是雇佣军中的一员,成熟雇佣军,一般不单独出没,而是由几个特长各异的人组成一个团体,这五人,应该边是如此。瞧他说话的神色,应该在团队中充当斥候(侦察兵)的角色。   他身边,络腮胡壮汉说:“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被谁困住的来着?”   斥候男子说:“南疆的战神。”   “啊,那个家伙啊,我与他打过一次交道。”另一名年纪稍长,应该是军师的人,若有所思、又不无自豪地说。   其余四人,立刻露出十分尊敬与好奇的表情,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其实不止他们,就连在柜台清点账目的宁玥,都被那人的对话吸引了几分注意。   军师男子说:“五年前,我曾去过一次南疆,执行任务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也在,我混在一万人的庙会中,他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把我给揪出来了。”   万人……那得需要多强的眼力,或者说多敏锐的观察力,不,或许还得有一种上天恩赐的直觉,才能从那么鱼目混珠的人群里,一眼揪出善于伪装的雇佣兵。   军师男子亮出没有小指的左手:“幸亏我跑得快,但还是伤到了。”   几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南疆战神,如果真的这么厉害,那么,他们帮着玄家攻打他,是不是毫无胜算啊?   似乎是洞悉了同伴的担忧,军师男子笑了笑,说道:“难打的仗,才赚钱嘛!”   这倒是,他们这次的雇佣金,比以往的高出整整十倍,可见为了营救玄煜,玄家也是下了血本。   “听说他不是南疆人?”络腮胡男子发问了。   “是啊,他是十年前流落到南疆的,可能是北域人,也可能是咱们大新朝的人,谁知道呢?”回答他的是之前的那名斥候男子。斥候侦查消息的本领一向不错,然而连他都探不到对方的底细,足见对方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隐秘。   如此,众人好不容易因十倍雇佣金而稍稍缓和的神色又僵硬了几分。   最后,众人还是走了,去的是南方。既然选择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们便不再有退路。   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宁玥摇了摇头,她以为自己会在听到玄煜陷入危险的时候,忐忑难安,没想到,内心平静得不得了。   不论前世玄煜对自己如何,这辈子他所做的一切,都足以让自己把两世的情谊……放下了。   ……   知辉院中,冬梅拿着那个白色獠牙鬼面具,从门虚掩着的缝隙里,浑身发抖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小樱。   阳光照在小樱精致沉静的小脸上,照得她卷翘的睫羽微微发亮。   冬梅的一颗心……急速提到了嗓子眼!   小樱刚从廊下走来,探出手,准备开门,这时,一名丫鬟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小姐,您怎么又不见了?王妃找您呢!”   听那丫鬟的声音,应该是文芳院的人,不过具体是谁,冬梅一万个想不起来了!   小樱已经抬起的手,轻轻地收了回去,转过身,背对着冬梅,用极为悦耳动听的声音道:“我想换个朵花戴戴的,不过既然母妃找我,我明天再换吧!”   小樱笑盈盈地走向那丫鬟,与丫鬟一块儿谈笑风生地离开了原地。   冬梅吓得整个人都瘫了!   ……   宁玥回到琉锦院时,冬梅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窝在屋里,一边咬着手指,一边瑟瑟发抖。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能从小樱的百宝箱里翻出凶手的面具,是的,她确定这是凶手的面具,因为孙瑶不止描述过,事后也画过。   除了面具外,她还从里头翻出了一双白色手套,这下,证据完全确凿了。   为什么会这样?   小樱明明是个孩子啊!   她为什么要扮鬼陷害孙瑶?   不不不,这不可能。   一定什么地方弄错了……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冬梅吓得一个趔趄,撞到了门板上。   “怎么了?”   是宁玥狐疑的声音。   冬梅一听是宁玥来了,悬浮了一整天的心才终于有了着落,呼啦一下扯开门,也不顾宁玥讨不讨厌,猛地抱住了宁玥的胳膊!   宁玥淡淡地睨了睨她:“发生什么事了,把你吓成这样?”   冬梅松开抱着宁玥的手,探出头,往廊下看了看,而后关上门,插上门闩,将宁玥拉到了床边。   “小姐,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可能非常震撼,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一脸严肃地说。   宁玥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点头:“你说。”   冬梅从枕头下,拿出自己找到了白色獠牙面具和手套:“小姐,你看!”   宁玥定睛一看,瞳仁动了动:“你在哪儿找到的?”   “你绝对不会相信!”冬梅狠狠地捏了捏拳头。   “哪儿?”   “小樱小姐的房间啊!”这一句,几乎是从牙缝了咬出来的,仿佛在害怕会被谁给听去,亦或是害怕宁玥不相信自己。   宁玥的表情出现了十分微妙的变化,冷眸深了深,薄唇轻启道:“你跑去她房间做什么?”   “我……我……”总不能说自己是去偷东西,冬梅的眼神闪了闪,轻咳一声道,“您不是让奴婢盯紧她嘛?奴婢给姑爷收拾衣裳的时候,路过她门口,门开着,奴婢就想,索性进去瞧瞧,哪里知道,就瞧见了这样的东西?她……她藏得老深了,在百宝箱的最底下呢……”   都翻到人家百宝箱里了,真的是随便瞧瞧?   “手脚,给我放干净些!”宁玥低低地叱了一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小姐。冬梅的头皮麻了麻,讪讪一笑:“是……以后,以后不会了。”   宁玥没再过多苛责,毕竟,若不是她这点小小的陋习,也发现不了如此重大的线索。他们挖地三尺都没找到的东西,居然就藏在小樱的房里。   想想也对,谁会去怀疑一个五岁的孩子呢?   那些,又都是王妃送给她的珠宝,便是王妃自己,也没叫人搜查小樱的房间。   年龄,果然是世上最完美的伪装。   看着宁玥脸上渐渐浮现出的冷意,冬梅的心里打了个突儿:“小姐,您该不会真的怀疑小樱小姐是凶手吧?”   宁玥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面具,云淡风轻地问道:“怎么?不行?”   冬梅挠了挠头,难以置信道:“可是、可是……她是个孩子呀!”   孩子怎么了?孩子就不会做坏事吗?孩子就不会心怀不轨吗?那么,又是谁一天到晚与她争宠,恨不得把玄胤从她身边抢走的?   也许天底下,一千个孩子中,九百九十九个都是好的,这一个,却无论如何都是个坏的!   而且是一个坏透了芯子的!   宁玥捏着面具,唇角慢慢扯出一抹冷笑:“如果不是她干的,你觉得,还会有谁,在杀了人之后,把这些东西藏到她的百宝箱里?你真当知辉院那些守门婆子是吃干饭的?”   “也许、也许是一个懂武功的人,翻墙,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冬梅大胆地说。   宁玥的笑意越发凉薄了,冬梅不这么假设,她还不至于如此确定,现在,她对自己的推断,一丝怀疑都无了:“如果凶手真的是一个会武功的人,那么,她杀孙瑶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杀死?非得把孙瑶推下井?”   一个练家子要想杀孙瑶,简直是易如反掌。   “呃……”冬梅咬了咬唇,嘀咕道,“又或许……那个人不是真的想杀三夫人,只是想吓吓?”   “这就更说不通了,只是吓吓的话,敲晕孙瑶就好了,推下水……那井那么深,是真会令人丧命的!除非那人还算准了我与玄胤回来的时辰。”但这,就更不可能了。其实,玄胤与她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便抵达了王府,但玄胤不肯进去,压着她在车上耍了半个时辰流氓。难道,对方连玄胤耍流氓的时辰也算得精精准准?   她要不要本事再大一点?算准玄胤每次多久才会到顶点?   冬梅再也讲不出反驳的话了,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慢慢地无法再去怀疑了。   “只是……”冬梅又说道,“我想不通啊,就算她真的做得出这种恶毒的事,但三夫人又没得罪她,她犯不着对三夫人下此狠手吧?况且,三夫人说了,那个人比她还要高一点,是个男的!”   “我可以先解答你第二个疑惑。”宁玥说着,站起身来,用毛笔在纸上画了一样东西,“你过来。”   冬梅凑过去看了看:“呀!这……这是什么?”   “高跷。”宁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道,“如果一个人懂踩高跷的话,变多高都不成问题。”   而且,以小樱的身形,钻过狗洞也完全不成问题。   高跷踩过微微湿润的草地,在青石板地上,留下了奇怪的脚印,为了掩盖这种脚印,对方便以水洗掉了地面。   冬梅瞠目结舌:“那……那她戴手套……又是为什么?”   宁玥想也没想便说道:“自然是掩饰她手指很小的事实。如果你还要问,她的身形也小,如何伪装成一个大人,在领子后头挂个衣架,就什么都不成问题了!”   这种戏码,在白天很容易瞧出破绽,但在夜里,在孙瑶被鬼面具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一半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穿帮了。   难怪一定要戴面具,而不是选择更加容易的面纱,就是为了把孙瑶吓得六神无主。   “啊,小姐,如果、如果真的是她……那这也……太……恐怖了。”一个孩子啊,到底为了什么恩怨,又到底跟谁学了心机,竟想了这么一出,置孙瑶于死地?   宁玥冷冷地勾起唇瓣:“你以为,她只干了这么一件坏事?”   冬梅杏眼圆瞪:“还有什么?”   “真正的玄小樱,两岁时候走丢了,当时,她也在场,你说,这会不会是个巧合?”若没发现她陷害孙瑶的事,或许,宁玥会将那次失踪看作一场意外,但现在,这孩子身上藏了太多谜团,争宠玄胤、陷害孙瑶……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宁玥已经无法将她看成一个普通孩子了。真是可笑,前世的香梨,比马宁馨还懦弱,这辈子,却比她马宁玥还要狠毒——   “小姐!”冬梅打断了宁玥的思绪,“你……你是说……真正的玄小姐是被她弄丢的?天啦!她那个时候才两岁!她是妖怪不成?”   妖怪不妖怪,她不清楚,不过她的确要去问问孙瑶,是不是与小樱有过什么过节。   “你说的过节是指什么?”孙瑶看着果真从药店给她拿了安神药的宁玥,睁大眼说,“得罪她吗?”   “一日一次,睡前吃,最多两颗,别吃多了。”解释完用药剂量,宁玥点点头,表情轻松地说道,“也不算得罪,只是,一路上,她与我谈了府里的许多人,唯独没谈你,我怕她,是不是与你产生了什么误会?”   孙瑶很认真地想了想,歪着脑袋道:“大概……是那天的话,还是被她听去了吧?”   “什么话?”宁玥追问。   “就是前几日你经期腹痛,我去找四弟,与四弟说,不该抛下你,去陪她。”孙瑶言简意赅地说。她不是那种做了好事,就一定得让对方把细节都知晓得清清楚楚,然后对她感恩戴德的人。她帮宁玥,只是出于一片同情与怜悯,外加一份不俗的共鸣,别的,没什么了。   宁玥感激地握住了孙瑶的手,那日,玄胤会跑回来看她,她还以为是孙瑶告诉了玄胤她不舒服,却没料到,真相是这样。孙瑶遭到报复,都是因为帮了她。   这个仇,她无论如何都要帮孙瑶报回来!   打定主意后,宁玥离开了青灵阁,本想去文芳院会会那个满身秘密的孩子,却半路,便遇见了对方。   “玥姐姐!玥姐姐!你是要去给母妃请安吗?”小樱喜滋滋地跑了过来,“我刚跟母妃练完字,母妃在歇息,我们玩一会儿再过去吧!”   曾经,宁玥看到这样的笑容,会感觉无比干净与清透,然而现在,宁玥只觉得恶寒,与她争玄胤倒也罢了,但为了几句不中意的话,就对孙瑶这种善良无害的女人痛下毒手,真是太禽兽不如了。   这真的是个孩子吗?   “玥姐姐,你在想什么?”小樱睁大水汪汪的眼睛说。   宁玥敛起心头的冷意,笑容满面地说道:“想着跟你玩什么才好,先前的翻花绳还喜欢吗?要不要继续玩那个?”   “好呀,就玩翻花绳吧!”小樱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一截红绳。   宁玥席地而坐,在碧草青青的草地上,与她“开心”地玩了起来。   “小樱,我听说你以前差点被人贩子拐跑了,你还记得这件事吗?”宁玥状似不经意地问。   小樱的表情变得十分诧异:“哦?是吗?居然还有这种事,我不记得了哦!玥姐姐是听谁说的呀?”   “你四哥。”宁玥道。   “哦,那我改天也去问问他。”小樱耸耸肩说道,对于这个敏感的问题,没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宁玥几乎以为自己又怀疑错了人,但一想到那么多不同寻常的状况,又觉得自己不可以再被她无害的外表给欺骗了。   “小樱。”   “嗯?怎么了,玥姐姐?”   宁玥俯下身,凑近她,满眼笑意地说:“我上次在西头市场看到一个小女孩儿,跟你的哥哥们长得好像,我差点儿以为,那是他们的另一个妹妹呢!”   小樱翻花绳的手顿了顿,随后,扬起笑脸,软软地说道:“真的吗?我其实一直很想要个妹妹呢,可惜母妃都不生了,唉!”   她叹气的模样,可以把人的心给萌翻掉。   不得不说,不论前世的香梨,还是今生的香梨,在容貌上,都从未让人失望过。   宁玥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幽暗,轻笑着说:“傻瓜,多个妹妹出来跟你争宠,你可不得愁死呀?”   小樱灿灿一笑:“不会呀,多个人陪我玩嘛!”   ……   夜里,王妃抱着小樱念书,她很注重女儿才学方面的培养,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样的话,在她跟前儿是不管用的。她的女儿,才不需要贬低自己去讨好那些男人,就是要高高在上,让人一辈子羡慕着、宠爱着。   “母妃。”小樱突然说,“要是哪天小樱跟小白同时掉进水里了,你先救谁?”   王妃噗哧笑了:“当然是救你了,那还用说?”   小樱嘻嘻一笑,趴在王妃怀里蹭了蹭:“母妃,能做你的女儿,真幸福。”   王妃抱紧了小樱,眸光一点点,染了眸中情绪:“能做你娘,母妃也幸福。”   碧清端了一盘切好的梨子过来:“是贡梨,可甜了,快尝尝。”   小樱撅嘴儿:“我不喜欢吃梨子!”   王妃笑了笑:“那吃点蜜桃怎么样?你最喜欢蜜桃了。”   “也不要!我都吃腻了!”小樱撒娇地说。   “那你想吃什么?”王妃宠溺地问。   小樱抓了抓自己的脸蛋,道:“我想吃李子,又大又红的李子!一点也不许酸!”   碧清赶忙说道:“云州的里子最好,最近刚上了货,西头市场有卖的,奴婢明儿就去买!”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母妃,让碧清姐姐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小樱跃跃欲试地说。   王妃被她软萌的样子逗乐了,捏了捏她鼻尖道:“真是调皮呀,市场有什么好去的?又脏又乱!”   “人家、人家就是想出去玩嘛。”她低下头,含了一分羞涩地说。   翌日,碧清带着小樱前往了西头市场,买了一箩筐里子,还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和珠钗,几乎把整个市场都走了一遍,碧清累得半死,小樱这个五岁的孩子,却明显比她精神。   宁玥听完冬梅的禀报,幽静的眸子里缓缓漾开一抹流波,灿灿的又冷冷的,似带了三分笑意。   香梨,你心虚了么?   玄小樱的失踪果真与你有关么?   你怕玄小樱再回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让你一无所有是不是?   “小姐,我们要不要告诉姑爷啊?”冬梅皱眉问,姑爷那么疼爱小樱小姐,谁料对方不仅敌对他妻子,谋杀他嫂嫂,还弄丢了他唯一的妹妹,真是太可恶了!现在那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一想到这里,冬梅就好心疼好气愤,“一定要让姑爷发现她的真面目,把她从玄家赶出去!”   宁玥眉梢一挑:“玄胤那么宠她,与她做了三年兄妹,而我,不过是个后来的罢了,我就这样堂而皇之跑去告诉玄胤,他妹妹有问题,玄胤会信?”也许会,也许不会,她不敢赌也不想赌。   “咱们有证据啊!面具、手套!要是需要那个什么高跷,我半夜去把它们偷出来!”冬梅拍着胸脯说。   宁玥却是淡淡地笑了:“谁都能发现她屋里的证据,唯独我不能。”   “啊?”冬梅瞪圆了眼睛。   “因为我跟她有‘过节’,我们一直在争玄胤,所以,无论我指证她什么,在他们看来,都是我在陷害她。”宁玥不疾不徐地说。   冬梅叹了口气。   宁玥拿起剪刀,剪断了蜡烛的一截灯芯:“不急,这件事,咱们得徐徐图之。”   六月中旬,京城热成了一个大火炉,宁玥在给王妃昏定晨省时,中暑了三次,宁溪也捧着肚子说,热得动胎气了。王妃一琢磨,于六月二十号这日,带家眷前往封地避暑。   封地离京城不远,却因有座建在冰上的山庄而闻名,宁玥弄不明白工匠们是怎么造出来的,但那座山庄的地底确实常年冰封,隔着层层土壤传到地面,弄得整个山庄如同秋初一样,格外凉爽。   山庄周围,是一些居于此地的农户,每年给玄家交些佃租,其余的收入归为己有。朝廷赋税极重,遇上战乱,又多征收了一成,好在玄家减免了大家的佃租,大部分农户还是能够解决温饱的,更多的,却是不可以了。   常管事打理山庄多年,接待过王妃无数次,但往年王妃都是带小樱小姐来,今年,却多带了这么多人——听说三少爷与四少爷,不对,应该叫三爷与四爷了,听说他们成亲了,想必是陪同妻子一块儿来避暑的吧?   看着逐渐驶入眼帘的车队,常管事迈起步子,匆匆忙忙地迎了上去。   待到马车停下,他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老奴给王妃请安,恭迎王妃!恭迎各位小主子!”   碧清撩起帘子,扶着快在车里闷坏的王妃下来,一股清爽的湖风扑鼻,夹在着莲花的香气,王妃顿时感到整个身子都舒畅了,浅浅地笑了笑,说道:“还是庄子里舒坦,京城太热了!”   “母妃,我们到了吗?”伴随着一道稚嫩的童音,小樱掀开帘子,抱着小白跳下了地,小雪貂也怕热,早中暑得不能再中暑了,瘫在她怀中,蔫了似的。   常管事看到她,眼睛一亮,惊喜地笑道:“这是小樱小姐吧?都长这么大了!去年的时候,都还只一点点呢!小樱小姐还记不记得我?”   小樱微微地勾起唇角,笑容可掬道:“常伯伯好。”   “诶,好!好!”常管事对这个小主子简直喜欢极了,身份尊贵,却一点架子没有,哪像后头的三爷臭着脸,活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玄昭的脸的确臭得可以,他堂堂七尺壮汉,应该留在军营操练杀敌,却死活被母妃拽到这种穷乡僻壤来避什么暑!不开心!   与他相比,孙瑶的兴致就高太多了,她一直都想和丈夫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玩上两天,但得知宁溪也会跟来,心中郁闷了良久,令人振奋的是,宁溪临出门前,动了胎气,大夫说不宜抽车劳顿,宁溪便留在了府里。接下来的几天,她将会与玄昭,真正的双宿双飞了。   最开心的应该是玄胤,从下车的那一刻起,他唇角笑容就没消散过,明亮的眼珠子在山林里转来转去,记下了了无数个可以将宁玥扑倒并吃干抹净的地方。   常管事带领众人在山庄的各处住了下来,王妃与小樱住中轴线上的青莲阁,玄昭与孙瑶住东边的翡翠阁,玄胤挑了个别致的地方,全套湖景别墅——清然居。   清然居三面环水,东南两面都是天然湖泊,首尾相接,北面是庄子里的大路,西面是一个人工凿成的荷塘,以围墙与山庄隔开,是农户们的地盘。   荷塘中的荷花全都开了,好些还结了莲蓬,渔民划着小船,在茂盛的荷叶堆里穿梭,只露出尖尖的斗笠。   小船上,一个小姑娘唱起了歌谣,没有歌词,只有一段轻柔舒缓的曲调。   那小姑娘的声音,宛若天籁一般,好听得令人陶醉。   宁玥从里屋换了身轻便的裙衫出来,就见玄胤扶着栏杆,望着一片碧绿的荷叶发呆。   “怎么了?”宁玥轻轻地问。   玄胤苦涩地牵了牵唇角:“小樱以前也喜欢唱歌,那时候,讲话都讲不清,调子却哼得比谁都准。”   宁玥稍稍愣了一下,想说她从没听香梨唱过什么歌儿呢,很快,宁玥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亲妹妹玄小樱。玄小樱走丢了,尽管有香梨替代她的角色,但他心中,也还是非常思念她的吧?   歌声渐渐没了,夕阳余辉照在一池子碧绿的荷叶上,也照在渐渐收拢的花骨朵儿,空气里,浮动起一层淡淡的惆怅。   宁玥抿抿唇,探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她也曾这么思念过自己的大哥,他们明明认识不久,身世背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相处起来,却又仿佛认识了许多年一样,也许是因为,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对彼此的痛,能够感同身受。   她小手主动握上来的一瞬,玄胤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略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她,仿佛在问,冷落我这么多天,怎么哄你都不奏效,怎么突然……   宁玥其实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了,明明说好了只把他当成君王一般服侍,不动心、不操心、不挂心,可是在看到他眸子里流露出伤感的那一刻,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心疼了。   也许,她对这个男人,已经不单单是有一点微薄的好感了。   玄胤定定的看着她,她很狡猾,垂下长睫,挡住眸中隐隐流动的情绪,但她微红的耳朵是怎么回事?玄胤轻轻地勾起唇角,将她搂进怀里,圈在自己与栏杆之间,一手搂紧她纤腰,一手扣住她后脑勺,暧昧地说道:“这回是真的原谅我了吧?”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微微的有些发痒。   她睫羽颤了颤,说道:“手,不小心放错了地方而已。”   “是吗?”他可不信,大掌在她纤细的身躯上细细地游走,“你是心疼我了吧?这么口是心非,得好生得惩罚惩罚你这张小嘴儿。”   宁玥被他慵懒而暧昧的语调弄得心头酥软,撇过脸,避开他惑人的气息,道:“要吃晚饭了,赶紧去换衣服,别让大家久等。”   说着,推开玄胤,迈步就走,却被玄胤一把按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床榻沉了沉。   他双腿将她娇小的身子紧紧地压住。   她低喝:“重死了,快起开。”   他勾唇,低低地笑,咬住她耳朵:“明明就喜欢被我压,又口是心非!”   “你……”宁玥被他流氓的话弄得面红耳赤,“别闹了,真的要吃饭了。”   “嗯,是要吃了,我快饿死了。”他玩味儿地说着,火热的吻印上她唇瓣,舌尖舔过她贝齿,在她芳香湿滑的檀口,深深地汲取着她的津甜。   宁玥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却很快,在他恶劣的挑逗下败下阵来,脑子晕乎了,身子酥软了,手,几时抱住他脖子的,完全不记得了。   等反应过来时,他的上衣已经被自己剥到腰间了。   “这……”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干的!   玄胤在她唇瓣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坏笑着说道:“比我还猴急,嗯?”   宁玥的脸慢慢地涨红了。   玄胤的大掌探入她肚兜:“不过,只脱我的,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宁玥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定是中了这家伙的妖术,她才不是这么放荡的女人。   玄胤笑得身子都在打颤,埋头,在她锁骨下方细细地啃咬了起来。   宁玥被他弄得身子一阵一阵颤抖:“再晚……就迟到了……大家会说的……”   “让他们说。”玄胤不在乎地吸了一口,险些把宁玥的魂儿给吸掉了。就在宁玥自己也情动得不行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小樱的声音。   “胤哥哥!玥姐姐!你们好了没?要吃饭啦!母妃让我来叫你们!”   情潮戛然而止,二人犹如被泼了盆冷水。   “胤哥哥!玥姐姐!你们怎么还不出来呀?菜都要凉了!”小樱拍响了门板。   半路横生这样的变故,二人都有些继续不下去了。   玄胤给小樱打开门时,宁玥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没穿外赏,衣襟松松的,依稀可见薄纱下,斑驳暧昧的吻痕。   小樱的眸光在那些吻痕上逗留了良久。   宁玥从铜镜中,将她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宁玥,她嫉妒了,不是宁溪那种只想与她抢东西的嫉妒,而是一种恨不得将她烧死、死后还挫骨扬灰的、情敌间的嫉妒。   宁玥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笑意,对玄胤道:“相公,帮我挽个髻。”   玄胤挽髻是见鬼的,把宁玥的头发弄得七零八乱,宁玥嗔了他一眼:“还是得我来,你说你都会些什么?”   玄胤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会对你好啊!”   “也不怕孩子看了笑话。”宁玥站了起来,走过去牵小樱的手,“走吧。”   小樱下意识地抽回手:“我走不动了。”面向玄胤道,“胤哥哥,抱。”   宁玥笑了笑:“玥姐姐抱你。”   出人意料的是,小樱一口答应了:“好啊,多谢玥姐姐了。”   宁玥抱起她来,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她美丽的眼眸,漆黑一片,如同没有眼白一般,幽暗得不见一丝光亮。   ……   第一顿晚膳并不在庄子里,而是在附近一家农户开的特色菜馆儿,他家的野味儿做得特别好吃,王妃每年来,都会点他们家的菜。   王妃来得最早,原本还有小樱陪着,谁料小樱非得去找她玥姐姐,王妃又落单了,等孩子们的空档,农户的女主人笑着奉上一壶茶:“您今年来得早,正好赶上我们这儿新鲜莲蓬,您要是不嫌弃,草民给您挑一些呈上?”   王妃不太喜欢吃莲子,但她记得玄昭喜欢,就对女主人说道:“拿过来,我自己选。”   “是!”女主人笑着应下,走出去,对着刚从荷塘里菜完莲蓬的妇人道,“大嫂子,快把你那最新鲜的莲蓬拿上来!”   被唤作大嫂子的中年农妇,抱着一簸箕莲蓬进来了,她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没见过大世面,行礼也不会,就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将簸箕举过头顶:“贵、贵人娘娘,请。”   王妃没在意这些平民们一点儿也不周全的礼数,反正见这些莲蓬都挺大挺新鲜,全都要了。   农妇高兴得连给王妃磕了好几个响头,随后,她拿着一吊铜钱走了出去。   她是推着板车来的,板车上,坐着一个戴斗笠的小女孩儿,斗笠很大,几乎遮住了小女孩儿大半张面容,只微微露出一截光洁的下颚,但仅仅是一个下颚,就完美得如玉一般的颜色。她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可通身精致的贵气,却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个误入凡尘的精灵。   农妇笑着走上前,摸了摸小女孩儿的斗笠:“今天生意真好,全都卖完了,小莲不是一直很想吃红烧肉吗?娘这就去给你买!”   “嗯。”小女孩儿轻轻地点头。   王妃在里屋剥着莲蓬,突然,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她猛地抬头,朝窗外看去,却只看到刚才的农妇,推着板车、和板车上的小女孩儿,逐渐远去的背影。 【V35】收拾小樱,母女相遇   大家去农户家中吃饭时,王妃已经剥完一整簸箕莲蓬了,王妃的双眼没有焦距,似在出神,众人心知肚明,八成又是想玄小樱了。纵然这些年,一直抚育着小樱,慰藉自己的相思之情,可每当静下来时,心底的那股思念,还是会如狂澜一般将她淹没。   众人静悄悄地在椅子上坐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说话。   还是小樱开了口:“母妃,你剥的是什么呀?”   王妃回神,扫了众人一眼,将小樱抱到腿上道:“莲蓬,你昭哥哥最爱吃了,你也尝尝。”说着,喂了小樱一颗莲子,“甜吗?”   小樱笑着点头:“甜!”   王妃欣慰地笑了,再看向众人时,面色和缓了不少:“你们也尝尝吧,刚摘的,新鲜着呢。”   大家纷纷伸出手,抓了一把帘子,不管喜不喜欢,反正全都兴致勃勃地吃了起来。   玄昭倒是真的爱吃,呼啦啦扫了一大盘,孙瑶怕他吃太多拉肚子,生生将后边的推到玄胤和宁玥跟前了。   玄胤和宁玥都不怎么感兴趣,给面子地嚼着。   王妃又问:“住的地方还习惯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需要换的?”   孙瑶温柔地说道:“我们那边挺好,特别清静,不知四弟和四弟妹的院子怎么样?”   宁玥微微一笑道:“我们那儿也是,湖景很美,白日里,略热些,但湖风一吹,便什么暑气都没了。”   王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女主人道:“开始上菜吧。”   “是!”女主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她原先也与那大嫂子一样,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户,但招待王妃的次数多了,慢慢儿地,也与那些体面丫鬟学了些规矩。女主人忙进后堂,将男人准备好的菜式一一呈了上来,有鹿肉、鸡肉、乳鸽、鱼汤、炒菱角……都是在京城很难吃到的野味。   香气逼人,令人大快朵颐。   王妃举箸,给小樱夹了一块最嫩的鸽子肉,随后,对众人说道:“他们家的野味是很不错的,我年年都吃,吃不腻。”   小樱一口干掉了那块鸽子肉,又巴巴儿地望着王妃:“母妃,我还要。”   王妃又喂了她一筷子。   碧清上前:“奴婢来吧。”   小樱抱住王妃的脖子:“我要母妃喂!”   王妃宠溺地笑了笑,对碧清道:“你也下去吃吧,不必守着,都是自家人吃饭,哪儿那么多规矩?”   “是。”碧清退下了。   他们家的野味确实鲜美,起先,宁玥还只是随意夹了几筷子,尝到鲜味后,眼睛登时贼亮贼亮了起来。就拿兔子肉说吧,寻常人家做这个,免不得带着一股膻味儿,它的兔子肉是以明火烧烤过的,烤得油都冒了出来,外酥里嫩,再配上他们特质的调料,好吃得让人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下去。   玄胤见她爱吃,也不客气,唰的一下拧掉了最肥嫩的兔腿儿,在玄昭几乎要抓狂的眼神里,放到了宁玥碗中。他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放在桌子下,借着宽袖的遮掩,轻轻握住了宁玥的手。   整顿饭,他没吃什么,都在给宁玥夹菜。   小樱喝着汤,幽暗的眼神却落在桌子下,他们相互交握的手上。   宁玥一边吃着碗里的菜,余光却一边留意着小樱的动静,小樱是真的把玄胤看成她的私有物了是吧?真是可笑,就算她是真正的玄小樱又如何?能阻止亲哥哥娶妻生子?   晚饭过后,孙瑶与玄昭去山林里散步,宁玥与玄胤去逛荷塘、摘莲蓬。   小樱眨巴着无辜的眸子,软软地说:“我喜欢吃莲蓬!我也要去!”   王妃嗔了她一眼:“别胡闹。”她是过来人,哪里看不明白小俩口是要在荷塘里行那风流之事?在王府,她太约束他们了,他们几乎没怎么行房,到了这边,会憋不住也正常,小樱贸贸然跑去打搅,就不太好了。   谁料,宁玥却笑着应下:“好呀,小樱跟我们一起吧!”   荷塘在湖景房附近,路过住所时,宁玥还进屋拿了一件披风。   夜色不错,弦月如弓,繁星璀璨,落在涟漪阵阵的水面上,如无数银针闪烁。   小船在荷叶堆里穿梭,小樱趴在船头,小手在水里细细划着。   宁玥与玄胤坐在她后边。   宁玥认真地摘着莲蓬,玄胤认真地摘着她摘莲蓬的手。   “别闹。”宁玥抽回不知第几次被他握住的手,“还想不想吃莲蓬了?”   玄胤凑近她,瞟了小樱一眼,见小樱玩水玩得入神,在宁玥的唇上亲了一口,无声道:“爷才不想吃莲蓬!”   他说着,使坏地抱住了宁玥。   小樱突然回头,看见宁玥坐在玄胤腿上,仿佛一点儿也不尴尬似的,笑眯眯地道:“好累呀,可不可以回去了?”   玄胤正在兴处,玩得起劲,突然被打断,欲求不满地咂了咂嘴:“刚出来没多久呢。”   宁玥推了推他,坐直身子,对小樱道:“那就回去吧。”   小樱打了个呵欠:“好困哦。”   宁玥眸光动了动,挪到一旁的小凳子上坐好,伸出手道:“过来,玥姐姐抱你。”   小樱甜甜一笑,坐到宁玥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下船,她都没有苏醒的迹象,小手抓紧宁玥的衣襟,让宁玥想把她放下来都不行。   玄胤蹙了蹙眉,探出手抱她。   她却迷迷糊糊似的,直往宁玥怀里钻:“我要玥姐姐。”   宁玥淡淡地笑了笑:“没事,那就让她跟我们回去吧。”   “那怎么行?”玄胤想也没想地说道,“她跟你谁,我怎么办?”   好不容易跑到这种“穷县僻壤”度假,再不必分房睡,她倒好,跟小樱一个屋,那不是白白浪费这得天独厚的时机?等回了王府,他想吃她,就更难了!   玄胤的嘴唇贴上宁玥的耳朵,悄声道:“叫冬梅把她抱回母妃那儿吧。”   宁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樱的小手,只差直接说,没看出她多不情愿?   玄胤当然看出来了了,只是、只是自己真是太久没碰宁玥了,想得都快抓狂了。   宁玥见他整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好笑地说道:“你呀,怎么跟个孩子计较?好了,今天先这样吧,反正我也累了。”   “哼。”玄胤不满地哼了哼,嘀咕道,“就知道你是故意躲着我,拿她做筏子!”   宁玥笑笑不说话,抱着“熟睡”的小樱回了湖景别墅。她当然看得出小樱是在装睡,事实上,凭她的直觉,小樱不至于干出这么弱智的事来,但小樱显然被嫉妒冲昏头脑了,居然一刻都见不得她与玄胤腻歪。   然而她,却偏要腻歪给她看!   小樱被宁玥放到床上,迷离着眼睛,边揉边打呵欠:“这是哪儿啊?”   宁玥端来一盆热水,拧了帕子,温柔地说道:“这是我跟你胤哥哥的房间,今晚,你就在这边住下。”   “啊?哦。”小樱惊讶了一番,又很快闭上眼睛,歪在床头没了动静。   宁玥十分耐心地给她洗脸擦身、解辫子、通头、换衣裳,所有过程,全都亲力亲为,还怕她夜里流汗,特地备了一套亵衣在床头,说是必要时给她换。   玄胤从身后抱住宁玥:“你对小樱真好。”好得他都有些嫉妒了。   宁玥侧过脸,寻着他唇瓣,轻轻地吻了一下:“她是你妹妹,我当然要对她好啊。我知道她上次那么想把你留在身边,也是因为害怕会失去你。四个哥哥中,她与感情最深,你突然不能像从前那样独宠她一个了,她心里不舒服也正常。但我会努力让她明白,我的到来,不是分走了你的宠爱,而是和你一起,给她加倍的疼惜。”   玄胤的心里如同被烫过一般慰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都快不像你了。”   宁玥的眼角抽了抽,按捺住笑场的冲动,含了一丝委屈地说道:“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胡搅蛮缠的人么?”   “呃……”很正经的话,可为什么他听起来好想掉鸡皮疙瘩?算了,不管怎样,妻子与妹妹和平共处,终归是件好事,尤其她主动献上的那个吻,轻轻的、柔柔的,美妙极了,“玥玥,再亲亲。”   宁玥扫了一眼在床上装睡的某人,虽然她掩饰得极好,但那几乎掐进肉里的指甲,还是泄漏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宁玥在玄胤怀中转过身,踮起脚尖,在玄胤的唇上,轻轻印下了另一枚亲吻。   她不过是做个样子,让某人的心里难受难受,谁料玄胤这个快憋坏的,在她的唇离开他的一瞬,狠狠地扣住她后脑勺,迫使她再度贴了上去,确切地说,是撞了上去,牙齿都磕到了,痛得她倒抽凉气!   玄胤霸道地索吻了起来。   宁玥被吻得头脑发热,渐渐忘了旁边还有个人在偷听他们的动静。她现在已经能够完全确定,对方不是一个孩子,那看似娇小的身体里,说不定住了一个比她更成熟的灵魂。曾经的她,一度被这种无害的外表所迷惑,还险些害孙瑶遭了对方的毒手。现在,她不会了。   玄胤呼吸粗重,如爬了十里长坡,额角的汗水,一滴滴落下来。他一把抱起宁玥,冲进了浴室。   宁玥迅速从意乱情迷中苏醒,自己真是对这家伙越来越没抵抗力了,怎么被迷惑得忘记了那边还有个竖起耳朵偷听的小变态?不用猜也知道,对方的心里一定嫉妒得抓狂了,但越嫉妒,她越忍不住偷听,越忍不住偷听便越嫉妒,如此恶性循环,一定酸爽得跟吞了一百根针似的。   可惜,房门的膈应效果太好,她根本什么都听不到,这简直……更抓狂了。   二人在浴室里拥吻了半个时辰才出来,到底顾及外头有个人儿,不敢做得太过火,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做不做,跟某人觉得他们做没做,根本不是一码事。   宁玥满面春风地送别了玄胤,回到床上时,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幸福甜蜜的气息。   她将小樱抱入怀中,明显感到对方的身子,比先前的更加僵硬。   效果……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呢。   宁玥的唇角浮现起一抹冷笑,缓缓地将小樱放回床上,自己则起身,从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里,拿出一点药粉塞在了油灯上。   孙瑶只不过讲了几句没向着她的话,她就对孙瑶痛下杀手,自己活生生把她一心想据为己有的男人霸占了,她还不得把自己给扒皮抽筋?   自己,可不会给她下手的机会!   安神香的效果不错,小樱僵硬的身子很快便舒展了,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宁玥知道她是彻底睡着了,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跟本宫斗?香梨,你还嫩了点!”   小樱是被宁玥叫醒的,醒来的一瞬,看看宁玥,看看这张床,眸光,出现了一瞬的怔愣。   宁玥暗暗冷笑,在诧异自己怎么睡过头了,而没对她展开报复么?   宁玥看破不说破,唤了莲心进来服侍小樱,她可不敢让冬梅伺候这个小祖宗,万一伺候出什么岔子,王妃不得削了她?   莲心给小樱穿衣洗漱的时候,冬梅正在给宁玥梳头,梳着梳着,突然大叫出声:“哎呀夫人!你怎么搞的?怎么受伤了?”   尖叫声惊来了刚从外头晨跑一圈回来的玄胤,玄胤连汗湿的衣裳都顾不得换,撩了帘子便进来道:“受伤了吗?让我看看!”   宁玥从铜镜中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玄胤,一副懵懂茫然的样子,仿佛并不清楚自己受伤了。   冬梅托起宁玥的乌发,在宁玥的脖子根部,稍稍靠近后颈的地方,足有三条寸长的口子,像是……被指甲给挠出来的,可玄胤不记得自己与宁玥亲热时挠过宁玥——   “你们在看什么?我哪里受伤了?”宁玥睁大无辜的眼睛说。   玄胤蹙了蹙眉,宁玥的睡相虽然不敢恭维,不过从不在自己身上乱挠,他冷沉的眸光扫过了正在浴室漱口的小樱,眉头蹙得更紧。   “你怎么了?”宁玥继续懵懂无知地问。   玄胤定了定神,叹道:“没什么,也许是小孩子指甲长,不小心给挠到了。”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俨然不是这样的想法。小樱在他身边睡过很多次了,一直很乖的,比起宁玥的睡相,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道也不是她?   但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   亦或是……她故意的?   宁玥从玄胤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怀疑,没再多说什么了,有些东西,点到为止即可,太强调反而容易让人觉得她居心叵测。虽然,也的确是她居心叵测。   小樱从浴室出来,一眼看见玄胤站在那里,眸子当即一亮,飞奔着扑了过去!   “胤哥哥!”   然而令她感到困惑无解的是,玄胤完全没像以往那样,露出欣喜和期盼的神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交代她以后睡觉老实些,然而,没了下文!   宁玥瞧着小樱那副仿佛被雷给劈了的神色,暗爽得不行,你会装病,我就不会装受伤?不过是互飙演技,看谁更甚一筹罢了。   等玄胤沐浴完,换了一身干爽衣衫,几人前往青莲阁陪王妃用早膳。   到那儿才发现,孙瑶与玄昭早早地便来了,瞧孙瑶眉眼含春的样子,应该是与玄昭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二人之夜。   王妃正拉着她的手,含了一丝淡淡笑意地说:“昭儿虽只比彬儿晚出生一刻钟,但性子,比彬儿的幼稚百倍,我真担心他不懂照顾妻子,好在你温柔贤惠,把他给降住了,别让我等太久,早些让我抱上孙子,知道吗?”   孙瑶想起昨晚的欢愉,羞涩地红了脸。   玄胤与宁玥跨入房内,给王妃行了礼。   王妃点了点头:“你们也来啦,怎么样?小樱没吵到你们吧?”   宁玥拍了拍小樱的肩膀,一脸慈爱地说道:“小樱很乖的。”   王妃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满意,伸手将小樱抱进怀里:“想母妃了没?”   “想呀!”小樱一本正经地点头。   王妃刮了刮她鼻子:“那今晚跟谁睡?”   小樱抱住王妃的胳膊:“跟母妃睡!”   王妃被逗乐了。   宁玥垂眸,比起玄胤,王妃对香梨的信任更深,不过也没多大关系,她能离间玄胤,自然也能离间王妃,只是需要的过程,稍微久一些罢了。   王妃让人上了饭菜。   常管事给王妃等人安排的是当地的特色小吃:葱花蛋饼与鱼肉粥。鱼肉粥是以野生黑鱼熬制的,没有鱼刺,还特别香滑爽口。   宁玥与孙瑶是儿媳,吃饭时,是要在一旁立规矩的,王妃没这方面的讲究,一般只叫她们摆摆筷子便作罢了。孙瑶摆了筷子,宁玥给众人盛粥,第一碗给了王妃,之后是玄昭与玄胤,再之后是小樱,最后才轮到孙瑶与她。   只是,当她把盛好的热粥端到小樱手边时,小樱却好像没接稳,粥碗从小樱的手里滑下来,整个人砸向了宁玥来不及抽回去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玄胤大掌一握,稳稳接住了粥碗。   粥已经凉了一会儿,吃起来不算太烫,只是若泼在手上,依旧会不大舒服就是了。   玄胤的浓眉登时皱了起来:“小樱!”   这是他第一次凶小樱,即便上次为了取出黑曜石而给小樱强行灌药时,都没这么凶过。   小樱瞬间就愣住了。   宁玥赶忙拿下玄胤接在手中的粥碗,放到桌上后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别怪小樱。”   联想到早上的挠伤事件,玄胤很难相信是宁玥自己不小心,他当时正埋头喝汤,又的确没瞧见事发经过,或许,真是宁玥不小心。但是,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是,在不知晓真相的情况下,他的潜意识,已经帮他做出了应该信任谁的选择。   小樱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极强的受伤。   王妃倒是像为女儿辩驳几句,偏偏刚刚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的确是女儿先伸出手又没端稳便收回了手——   “好了,她这么小,拿不稳就拿不稳,你凶什么?”王妃到底是疼爱女儿的。   小樱最终没为自己辩驳。   这就是她聪明的地方,她永远都知道,真相是什么不重要,大家认定什么才重要。   聪明人不会去解释根本解释不清楚的事。   吃过早饭后,玄胤在院子里叫住了小樱:“小樱,我们谈谈。”   这是宁玥总爱对他说的话,他以前不会这样说,随着二人关系的亲近,他们的行为方式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彼此。   小樱的眸光暗了暗,不无幽怨地说:“胤哥哥,你是要与我说玥姐姐的事吗?”   对于小樱能一眼猜出自己的目的,玄胤并没表露出多少惊讶,这个妹妹,一直都比同龄人早慧,他正色说:“是的,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还对你玥姐姐有意见?”   “胤哥哥我没有!”小樱激动地说,含了一丝哭腔,“我真的没有!为什么连你都不信任我?别人怎么看我,我不管,但是胤哥哥,你不可以这样!”   玄胤的眸光里掠过一丝复杂:“到底是我太惯着你了,是不是?”   小樱难以置信地抬头:“胤哥哥!”   “我跟你说过,不管我娶不娶妻,你都永远是我妹妹,我疼你的心是没有变化的……”   “你撒谎!你明明就变了,你以前,都不会这么怀疑我!也不凶我!”她说着说着,几乎要哭起来。   玄胤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说不心疼是假的,更多的,却是无奈:“小樱,我不管你为什么不喜欢你玥姐姐,但她是我妻子,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委屈,你明白吗?”   小樱委屈地落下泪来!   晚上,大家又去农户家里吃饭,小樱赌气呆在房里没来。   女主人见少了小樱小姐,没敢过问,笑盈盈地将众人迎入了大堂。   玄昭记挂着昨儿的莲蓬,问女主人还有没有。   女主人给众人沏好茶,一杯杯呈上,笑着道:“不知你们今天会来,没提起通知她。她偶尔在我这儿卖,偶尔在别处卖,不定地方儿的。三爷若是愿意等,草民这就让人去找她!”   玄昭摆了摆手:“算了,改天吧。”莲蓬虽好,可他也没馋到让人追着去买的地步。   王妃想起了昨日黄昏,只匆匆瞥见一个背影的小女孩儿,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记挂,问道:“那个女妇人,好像有个孩子?”   女主人斟好茶后,又干净奉上最鲜的葡萄,笑着说:“是啊,是个女儿。”   “我听她口音,不像本地人。”王妃又说。   众人对于王妃的性子再清楚不过,恬淡、避世,从不刻意关注谁,今儿居然主动问起一对农家母女,不免都稍稍侧目了一下。   女主人很高兴能与王妃有个谈得来的话题,高高兴兴地说道:“您真是好耳力,连这个都听出来了!”   王妃自己也奇怪呢,怎么偏偏对一个农妇记得那么清楚?   女主人说道:“她是外地的,好像是沧州人,家乡闹饥荒,男人死了,家中也没别人,只剩这个女儿,是三年前来的这边吧,也一直没再嫁了,生怕别人会对她女儿不好。”   “她挺疼她女儿的。”王妃喃喃地说,脑海里浮现起那个瘦弱的小背影,心口,微微地收紧。   女主人又道:“可不是?简直当眼珠子在疼呢!就是穷了些……她女儿腿脚不好,村长见她可怜,才许她在荷塘里摘些莲子卖,卖出去的钱,与村儿里各分一半。这一半也是她赚了,莲蓬都是白给她的!”   王妃的关注点才不在谁赚钱谁亏本上,愣了愣神,问:“她女儿怎么会腿脚不好?”   女主人想了想,说:“好像是小时候摔过吧,摔断了,一直没好利索,有些不良于行。不过呀——”讲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睛微微泛出一丝极亮的光,“虽是个小瘸子,长得却叫一个漂亮啊!跟天仙儿似的,比年画儿里的仙童还美!您昨儿也瞧见了,她那模样,说齐整都略显夸大了,偏偏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要不是她那么疼她,我都怀疑她女儿是不是亲生的呢!”   王妃对那声“小瘸子”,莫名地不喜欢,蹙了蹙眉:“也是个可怜的,能治好吗?”   女主人叹了口气:“谁知道呢?能治她也没银子。”   王妃的心里,闪过异样的不适,仿佛被一块儿厚重的棉花给堵住了,闷得她难受。   “她女儿多大了?”她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女主人知无不言地说道:“好像……与小樱小姐差不多年纪吧,不过她瘦,看起来只有四岁多的样子,但我记得上次听她提过,说女儿满五岁,还从我这儿买了一截腊肉,给她女儿做长寿面。”   五岁,如果她的小樱没走丢,也是这么大……   王妃的心底,艰涩地疼痛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那位农妇的话音。   “大妹子,我、我可以进来卖莲蓬吗?”她十分忐忑,好像明白自己的寒酸,寒酸到连进一个农户的小菜馆儿都不够资格。   女主人是个热心肠的,忙拉了她进来:“快来快来!三爷真惦记你的莲蓬呢!”   农妇进门,依旧是穿着昨天那套灰色打了布丁的衣裳,但隐隐散发着廉价的皂角香,应该是连夜洗过了,是个虽贫穷却爱干净的妇人。   昨儿她来,只有王妃一人,今天多出好几个,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行礼了,就跪下,对着桌子磕了几个头:“贵人们好!”   王妃开始细细打量她,皮肤黝黑粗糙,长满细纹,有一双因长期劳作而长满茧子的大手,她的真实年龄应该比王妃小,可王妃保养得像个妙龄少女,她却完全是个提前衰老的妇人。   王妃看了一眼窗外的板车,见上面空荡荡的,遂问:“今天怎么没带你女儿出来?”   农妇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王妃会注意到她有个女儿,半晌,直到女主人清了清嗓子,她才回过神来说道:“她午睡还没醒,今儿睡得晚了些。”   “一个人在家?”   “不是,呃……是!不过,有大黄守着。”农妇战战兢兢地说。   王妃细问之下才知,大黄是条土狗,平时农妇不在家,便让它守着女儿。   一想到小樱的宠物是只价值千金的雪貂,而那个小女孩儿的宠物却是条一文不值的土狗,王妃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感慨。   王妃买下了她所有莲蓬,还多赏了些银子。   农妇高高兴兴地去了。   这之后,女主人端上饭菜,但整个过程,所有人包括女主人在内,全都注意到王妃的情绪不如昨天那么高涨。   夜里,王妃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三年前,那时,王府樱花开得旺盛,玄小樱迈着小胖腿儿,在樱花树上爬来爬去,她自然是爬不动的,都是她托着她。   “瓜、瓜、瓜……”玄小樱口水横流地说。   正在长牙的玄小樱,总该流口水。   她笑了笑,纠正女儿道:“不是瓜,是花。”   “瓜。”   “花——”   “瓜——”   “花。”   玄小樱不理她了,推开她的手,扑进了碧清的怀里。   玄小樱吃得多、长得胖,这么一扑,险些把碧清给扑倒在地上。   她笑着拍了拍玄小樱的屁股:“不许调皮!摔着了怎么办?”   玄小樱撅嘴儿,一连不乐意,继续爬,还爬到树顶上。   虽说樱花树不高,但玄小樱只是一个两岁的孩子呀!   她吓坏了,对玄小樱道:“小樱,别再爬了!”   玄小樱继续爬。   她伸出去,想去抱她,谁料,玄小樱趴着的枝桠倏然一声断了!   玄小樱直愣愣地摔了下来,当场摔断了腿……   “小樱——”   王妃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那种看到女儿受伤的画面,针扎一般,刺得她浑身冒冷汗!   听到动静的碧清,披着衣裳走了进来,沙哑着嗓子道:“王妃,怎么了?”   王妃一把抓住的手,又惊惧又难过地说道:“我……我梦见小樱……爬树……然后摔断腿了……”   碧清一愣,小樱小姐不爬树的呀,很快,她反应过来,王妃口中的小樱是指已经走丢的玄小樱。玄小樱的确挺爱爬树的,也摔下过,但都没什么事,一直健健康康的。   “王妃,那只是个梦罢了,您别太难过了。”她软语说道。   王妃却非但没觉着安慰,反而越发忐忑了起来:“会不会……小樱走丢以后……真的摔伤了?”   摔伤还是好的,只怕……已经早不在人世了……   碧清心中这样想,嘴上却笑着说道:“您是白天听故事挺多了吧?是不是挺同情那个卖莲蓬的农妇,就做了这样一个梦?书上不都说了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啦,真真儿是多心了。小姐怎么可能摔伤呢?小姐一定是被一个富庶的人家收养了,跟香梨小姐在咱们这儿一样,过着千疼万宠的日子,等到哪天时机成熟了,您与小姐,一定能够母女团聚的!”   时机成熟的那天,那会是哪一天?只怕自己这辈子,都等不到那一天。   油灯如豆的房内,一张小木床、一张裂了一半的饭桌、两个掉了漆的木凳、一个半旧的以布做盖子的箱子,是这间卧房所有的摆设。   小莲坐在凳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啃着农妇从集市买回来的鸡腿,这种美味,在记忆中,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鸡腿和红烧肉,哪个更好吃?”农妇宠溺地问。   小莲晃了晃手中的鸡腿。   农妇眼底的笑意更深:“那娘明天再给你买,今天的贵人赏了娘好多钱,娘明天带你去赶集,给你买两个卤鸡腿!大大个儿的!然后,再找大夫给你瞧瞧。大夫说,你还小,能治好的。”   小莲点头。   农妇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拿起筷子,吃起了碗里的白米饭。   小莲扫了一眼她只拿一点卤汁浇过的白米饭,将啃了几口的鸡腿送到她嘴边,示意她也吃。   农妇笑着摇摇头:“娘不爱吃鸡腿,你吃。”   小莲垂下眸子,细细吃了起来。   她的吃相很好看,不论多饿多馋,从不狼吞虎咽,大概骨子里,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   小莲把鸡腿啃完了,不过啃得不是很干净,明显留了小半边肉片。   农妇明白这是女儿特地给她留的,看着女儿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不哭也不闹的样子,农妇的眼圈微微有些湿润,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惜跟了她这种没出息的娘亲。   王妃自从做了那个噩梦后,便再也无法入睡了,也不想人跟着,便一个人在山庄里走了起来。   月光很白,星光很亮,却没有一丝能够照进她心里,最幽暗的地方。   她不是第一次梦到玄小樱了,但却没有哪一次,像今晚那般,让她感到难受。难受的不是梦里的内容,而是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附近,扯着她的心一样。   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站在了女主人提过的小荷塘。   然后,她想起了每天在荷塘里摘莲蓬的农妇,夏天有莲蓬摘,冬天有莲藕挖,但是春天和秋天呢?她以什么为生?拿什么养活她那个瘦弱的、瘸了一条腿的女儿?   想到那个小女孩儿,她脑海中仅存了一个不太真切的背影,可每每想起这个背影,她都会有种揪心的难受。   她的恻隐之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严重了呢?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农家菜馆前。   女主人与她丈夫已经熟睡了,但看门的土狗识别到了她的到来,开始拼命地狂吠。   “叫什么叫?再叫老娘宰了你!”   “汪汪汪!汪汪汪!”   女主人不耐烦地披了件衣裳,“谁呀?大半夜的不是遭了贼吧?老娘告诉你啊,别偷老娘的东西!否则,老娘——”   她的声音,在推开门,看到王妃的面容时戛然而止,而后,迅速换上了笑容,“哎哟,您、您怎么来了?是肚子饿了吗?”   王妃点了点头:“好像……是有些饿了。”   谁天没亮就跑到她门口与她说饿,她得拿叉子把人叉出去,但对方是王妃,她欢天喜地地把人迎进来了:“您稍等,草民这就给您做!您想吃什么?面?粥?还是饭?”   “我想吃……”王妃顿了顿,“有莲蓬没?”   “啊?”女主人愣住,瞧了瞧渐渐明朗的天色道,“快、快有了,您等着啊!”   女主人叫醒了在她家中寄宿的外甥女儿,让对方去农妇家中,买些莲蓬来,又对王妃道:“……您先到里屋歇会儿,好了,草民叫您!”   王妃依言去了。   她打了个盹儿。   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女主人在厨房忙活,之前见她在睡,没敢叫她,她自己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金色阳光迎面打来,刺得她微微眯了眯眼,随后,她余光一扫,瞥见了一个板车,和班车上戴着斗笠的小女孩儿。   这一次,她看到的是小女儿的侧影,真是瘦得可以,小樱一直特别控制饮食,却都比她长得高、长得胖,她真的五岁快六岁了吗?怎么看上去,也就才四岁出头的样子?   她忽然很想走过去,看看小女孩儿究竟长什么样。   吧嗒!   小女孩儿手里的玩具掉在了地上,小女孩儿躬身,要去捡。   她的心脏猛地一抽,这么高的板车,摔下来怎么办?   她抬起脚,就要去帮她捡。   却突然,一道青灰色身影先她一步,来到板车前,将那个玩具板子拾起,递给了小女孩儿:“当心些,掉了就掉了,别自己捡,娘在里头,你说话,娘听得见。”   王妃的心底微微泛起一阵失落,失落没帮她捡东西,还是失落没看清她长什么样,不得而知。   “这是大婶子家里刚炸的花生米,可好吃了。”农妇从兜里,抓了一把花生出来,“你大婶子说,喜欢吃,她那儿还有。”   她等王妃的空档,帮女主人杀了几条鱼,女主人感激她,给了些小菜。   王妃没了呆下去的心情,踅步回了大堂。   突然,身后传来小女孩儿宛若天籁的声音:“娘。”   这声,异常熟悉。   王妃猛地回过头,看向了那个正缓缓摘下斗笠的孩子。   ------题外话------   小方方生病了,这三天一直带她跑医院,连续两个晚上耗在急诊室,凌晨五点到家,然后才能开始码字,更新时间就比之前晚了一个小时,等过完这一阵,再慢慢调过来。 【V37】母女相认,玄小樱回府   清晨的第一缕晨曦冲透雾霭,从雕着莲花的窗棱子射进来,斜斜地落在床头。   宁玥的眼皮子动了动,睁开一条小缝儿,又很快被炫目的晨光弄得一个激灵,闭上了眼。   然而到底是醒了,身体开始恢复知觉,意识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在怀中,室温很低,怀抱很暖,她脸蛋贴在他胸口,能感受到他细滑的肌肤和强健的体魄。   宁玥缓缓睁开眼,适应光线后,眼睛不那么难受了,慢慢地往上挪了挪,与他脸对脸。   这真是一张好看到让人陶醉的容颜,五官精致得如绘过一样,眉毛极浓,斜飞入鬓,透着不俗的英气,却并不让人感到凶悍,当然,如果他不发火的话。他的睫羽很浓很长,比她的还长,只是并不上翘。司空朔的长睫是微微上翘的,宁玥不喜欢,因为略显阴柔,玄胤这样的刚刚好。   宁玥忍不住探出手,在他睫羽上轻轻碰了一下。   见他没醒,又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唇瓣。   就在醒来的一瞬,都没想过做这样一个暧昧的小动作,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就做了,还做得挺顺畅,一点都不别扭。仿佛二人天生就该如此亲密,可明明几天前,她还下定决心,不要再对这个小暴君抱有任何夫妻之间的幻想了。   一定是他长得太妖孽,所以自己被他的美色给迷惑了。   香梨不也对他垂涎三尺么?这种极品男人,几辈子,也不一定能遇见一个,遇见了,就一定得牢牢抓住。   “一大早就对我发花痴,是不是昨晚没喂饱你?”玄胤突然睁开潋滟双瞳,霎那间的风华,让宁玥狠狠地惊艳了一把,不等宁玥做出反应,就被玄胤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还是蛊毒又发作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宁玥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好端端的在山林里散步,散到一半,身体开始燥热,等不及回房,就将他扑在了地上……   后面,到底在林子里做了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某个使坏的家伙,把春宫图里的姿势都用上了。想到那些羞涩的画面,她真的、真的想时光倒退,把那一段给抹除掉!后面是怎么回的别墅,她也全然没了印象,反正一睁眼,就是刚才。   先前,因晨间独有的温馨而滋生的一点柔软,在玄胤欠揍的话里,一点点消得干净。   宁玥瞪了他一眼,试图慢慢滑出他的禁锢。   玄胤哪能让她如愿?抱紧她,不许她动弹,玩味儿地笑着,在她唇上轻轻啃咬:“发作了吧?是发作了吧?”   你才发作了!   宁玥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他,忍住浑身的酸软,裹着被子下了床。   他懒散地躺在那里,丝毫不因未着寸缕而感到羞涩,反而使坏地朝她抛起了媚眼,魅惑得她……口干舌燥。   心,纵然还是自己的,身体,却好像被他调教得有些不受控制了。   宁玥深吸一口气,逃一般地冲进了浴室。   看到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紫痕,宁玥狠狠地瞪大了眸子,这家伙跟她有仇吧?这是用了多大的力啊?   愤愤不平地出浴室时,某个使坏的家伙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了,看了宁玥一眼,手肘支在饭桌上,十指交握,大拇指轻轻托住下颚说:“看来,你对我昨晚的表现还算满意,好,我知道怎么取悦你了。”   想起他的“取悦”,宁玥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脸红,活了两辈子,还没被那样对待过,真是……   就在宁玥的脸子几乎挂不住,想再度落荒而逃的时候,冬梅进来了,脸色有些古怪,仿佛是有什么重大事情禀报,然而当她闻到屋子里那股浓郁的情欲气息,脚步一顿,话头哽住了。   宁玥面色微赫,玄胤倒是淡定得很,不紧不慢地看向她道:“怎么了?”   冬梅这才记起自己要说的话,挠了挠头,讪讪说道:“常管事请你们过去一趟,好像是……王妃出事了。”   宁玥和玄胤是与孙瑶、玄昭同时赶到的,他们二人也是得了消息,说王妃出事,玄昭当时正在睡懒觉,连衣裳都顾不得换,急匆匆地出门了,索性孙瑶给他带了一件披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门口的孙瑶悄声问宁玥。   宁玥神色肃然地摇头:“我也不清楚,常管事只说王妃出了事,但没说具体出了什么事。”   “我们也是。”孙瑶说道。   妯娌二人携了手,跟在玄胤、玄昭后头,迈步跨进了他们时常光顾的小菜馆儿。   小菜馆儿周围已被常管事命小厮们封住了,有围观的百姓踮起脚尖朝里张望,却无一人知道里头的情况。   供顾客歇息的厢房中,王妃抱着一个瘦弱的、满身补丁的小女孩儿,毫无形象地大哭,泪水滴在衣襟上,已经湿了一片,小女孩儿神色木木地望着站在他们对面的农妇,仿佛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尽管如此,她也没像别的孩子那样,因为一点惊吓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很平静。   “母妃,你怎么了?”问话的是玄昭,哥哥们不在,他时刻记得自己是长兄,要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母妃和马宁玥,他第一个冲进厢房,却看见自己母妃抱着一个瘦弱的穷小姑娘,一个劲地痛哭,他不明白向来云淡风轻的母妃缘何失态成这样,便朝二人走了过去,然而当他看清那个小女孩的容貌时,眼珠子,唰的一下瞪出来了,“这、这……啊,天啦,她……她怎么跟……妹妹长得那么像?”   他口中的妹妹自然不是眼下的小樱,而是失踪三年的玄小樱。   事实上,除了王妃与玄胤,家中其他的主子,都不是非常溺爱小樱,他们对小樱好,完全是在照顾王妃的情绪。   现在,凭空多出一个跟玄小樱长得那么像的人,玄昭一下子就怔住了。   然后,尾随而至的玄胤和宁玥也怔住了。   唯一没见过玄小樱的是孙瑶,她眸光扫过痛哭流涕的王妃、瞠目结舌的玄昭、一脸惊诧的玄胤、眸色复杂的宁玥……结合玄昭那句“她怎么跟妹妹长得那么像”,心中暗暗纳闷,这小姑娘跟小樱像吗?一点都不像啊!比小樱瘦、比小樱寒酸……只不过,尽管这样,这小姑娘却依旧有种十分独特的气质。   “三嫂。”她扯了扯宁玥的袖子,无声地问,“到底怎么了?”   宁玥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虽然眼前的小女孩儿与前世见到的那位,无论从身板儿还是形象上,都天差地别,但她依旧能够确定,这就是玄小樱,真正的王府嫡出千金!   玄小樱失踪时才两岁,又正值严冬,她一直以为,玄小樱凶多吉少了,毕竟,哪个孩子能在严冬的街头熬过一个晚上呢?   但玄小樱不仅熬过了,还好好儿地活下来了!   虽然,活得贫穷了些。   可不管怎样,能活着,就是最幸运的事了!   宁玥张了张嘴,低声道:“她才是真正的玄小樱。”   真正的玄小樱?什么意思?难道现在那个是假的吗?   孙瑶一头雾水。   不怪她如此困惑,而是玄昭从未与她提过小樱的身世,府中其他人,又大半不知情,知情的如罗管事这样的人物,又全都守口如瓶。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王妃声嘶力竭地哭着,将她瘦弱的身躯抱得死紧,仿佛一撒手,她就又像三年前那样从自己身边消失了。   玄昭的嘴角颤抖了数下,难以置信,又含了一丝期盼地问:“她、她真的是小樱?”   王妃哭着没说话。   玄胤神色郑重地点头:“恐怕是的。”   “怎么……穿成那样?”玄昭愕然的眸光落在对方打满了补丁的衣服上,和明显比同龄人瘦弱的身板儿,心疼地抽了一口凉气。   玄胤看看妹妹,眸光里掠过一丝疼惜,然而很快看向房中的两个外人,一个是菜馆的女主人,一个是卖过莲蓬的中年妇人,沉声问:“谁发现我妹妹的?”   农妇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女主人推了推她,用眼神示意她上前答话。   农妇战战兢兢地走了几步,太紧张的缘故,步子略有些踉跄,险些摔了。   小莲开口道:“娘,你慢点。”   娘?   她居然叫这个农妇娘?   一屋子人,除王妃与女主人外,全都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去!仿佛在问,你是不是叫错了?   小莲没因众人压力性的目光而出现丝毫慌乱,静静地开口道:“你们,不要为难我娘。”   众人这才记起女主人提过农妇是有个女儿的,莫非……她的女儿就是玄小樱?   宁玥来到玄胤身边,轻声道:“先安抚一下母妃的情绪,把话问清楚吧?”   玄胤正色地点头,与玄昭交涉了几句,曾经剑拔弩张的俩兄弟,在对待玄小樱的态度上惊人的一致,让女主人把玄小樱抱到隔壁后,开始了对农妇的盘问。   也许是玄小樱那句话奏效了,本该让农妇跪着回话的他们,竟让人搬来一把椅子,请了农妇坐下。   农妇坐得并不安稳,紧绷着身子,低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人。   王妃已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用帕子擦了泪,哽咽地问向农妇道:“你是几时碰到小樱的?”   “小樱?”农妇愣了愣,看向王妃,又迅速低下头,“是的了,她是说过,自己叫小樱。我是在三年前碰到她的。那会儿,我刚来京城,想投奔一个远房亲戚,奈何那亲戚搬了家,我没找到人,又无路可去,想到那些店子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份差事。然后,我开始在京城里转悠。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半夜了,下着很大的雪,在桥边,具体哪座桥我记不清了,反正我就看到那儿趴着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在哭,声音很微弱。我抱着她在雪地里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她家人,就……就……”   她不善言辞,这么大一段磕磕碰碰的话,还是刚刚在屋子里想了半天才想顺的,只想到这里,后面的还没想好怎么表达,一下子,就给语塞了。   她做梦都没料到,自己一时心软捡回来的孩子,会是王爷和王妃的孩子。她不懂什么中山王,但能封王,那就是天一般的存在。   玄小樱走丢的时候才天黑没多久,可被人发现却已半夜,一想到女儿在冷冰冰的雪地里趴了那么多时辰,王妃的整颗心都针扎一般的难受:“你为什么不报官?为什么就这么把她给藏起来了?”   农妇吓得面色发白:“没藏!没藏的!我……我不知道要报官……我找了,我真的抱着她找了,找了好多天,每天晚上,我收了工,就带她到桥那里等,但是等了好多天,都没等到人来寻她,我以为……是她家里不要她了……”   一个一辈子没念过书的文盲,根本不懂律法,也不懂出了事要报官。   王妃的泪水再次掉了下来:“明明派人去找了……怎么就是没碰到?”   玄胤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农妇道:“她的腿是怎么回事?”   农妇答道:“可能是从桥上摔下来,摔断了吧?我把她抱回家,发现她不能走路,就带她去看了大夫,大夫说断了,给绑了夹板,但……”   后面的话,她有些不敢说,但众人还是猜到了。   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不懂医术,二没养过孩子,一开始,没瞧出玄小樱的腿有问题,玄小樱一瘸一拐的,她权当玄小樱是冻僵、冻坏了。如此过了几天,发现仍没好转,才意识到可能出了毛病,虽说大夫给上了夹板,但到底错过了黄金治疗期,所以,很遗憾地落下了残疾。   他们派出去找玄小樱的人,都没料到玄小樱残疾了,全都在找一个健康的女童,这才生生与玄小樱错过了。   王妃捂住脸,痛苦地哭了起来。   玄小樱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到桥上,又为什么会摔下来?   这些,已经无从查证了。   王妃哭成了泪人,被玄昭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着。   玄胤又问:“你什么时候来这边的?”   农妇说道:“很早就来了,京城的房租贵,我一个人做活儿,养不起小莲,就带着小莲往偏远一些的地方去了,路过这边时,没钱吃饭,就……就沿路乞讨,刚好碰到村长,村长是个热心人,留我帮他看管荷塘,我……我就住下了。”   想到自己锦衣玉食,女儿却饿到没饭吃,要与人一块儿乞讨,王妃整个人都崩溃了。   宁玥与孙瑶也微微红了眼眶。   前世的玄小樱,被王爷、王妃和四个哥哥呵护着长大,玄胤称帝南疆后,将她接过去做了唯一的公主。那么完美的人生,在这一世,却悄然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宁玥严重怀疑,玄小樱的悲剧,都是香梨造成的,香梨偷了玄小樱的人生,将玄小樱从天堂推进地狱。她不是香梨最嫉妒的人,玄小樱才是!为了内心那份扭曲的嫉妒,香梨朝年仅两岁的玄小樱下了狠手。   看来,对孙瑶动手都是小儿科了,瞧瞧香梨对玄小樱做的,才是真正令人发指!   多亏老天爷这一次没有眼瞎,让玄小樱在吃尽苦头后,又回了亲人身边。   “小樱对自己的身世有印象吗?”玄胤突然问。   农妇犹豫了一会儿:“这……我没与她谈过,刚收养她那会儿,她每晚都问我她爹娘去了哪里,哥哥们去了哪里,怎么还不来接她?一直到三岁,都还在问。后面,她慢慢的不问了,开始叫我娘。但我感觉,她应该记得自己不是我亲生的,只是,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家的。”   王妃的情绪崩溃得太厉害,众人暂时让农妇回避了,走出厢房后,农妇想去找小莲,却被两个丫鬟拦在了门口。   碧清欠了欠身,和颜悦色地说:“非常感谢您三年以来对小姐的照顾,如果没有您,小姐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王妃的情绪失控得太厉害,嘴上没说,但她心里,对您也是充满了感激的。不过,有一件事,希望您能明白,小姐是王爷和王妃的血脉,不能一辈子流落民间,她终究要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您作为她曾经的养母,为她好的话,应该知道怎么替她选择。”   “我……我明白的,我都明白。”农妇颤抖着身子说。亲生父母都找上门了,她难道还能霸着小莲不放?何况对方,又是这么势力庞大的人。她同不同意,小莲都必须跟他们回去。   “小姐那边,还请您多多劝导。”碧清恭敬地行了一礼,以她的身份,犯不着对一个农妇如此礼遇,但对方抚育小姐多年,她打心眼儿里感激她。   农妇回了个蹩脚的礼,就匆匆去后院了。   这里,到处可以看到王府的人,她觉得自己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如此……格格不入。   女主人笑眯眯地放下菜刀,热情地握住她的手道:“大嫂子,我就说你是个有福的吧?看看看看,随便捡个孩子,还捡到王府千金了!这回,你可真前途无量了!来来来,吃块鹿肉,我新炖的。”说着,拿起一片鲜嫩的肉片,喂进了农妇嘴里。   农妇味同嚼蜡。   女主人嗔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怎么?还舍不得把小莲还回去了?”   农妇慢慢红了眼眶,不敢在那些贵人跟前掉下的泪水,决堤一般涌了出来:“我……我养了三年的孩子……说没就没……我……我心里难受……”   “哎呀,你这……”女主人叹了口气,拿袖子给她擦了泪,“你难受,人家不难受啊?那还是人家怀胎十月给生的呢!听我一句劝,好生生地把小莲还给人家,别把关系闹僵了,以后说不定,还能见上小莲几面。”   “真的?”农妇睁大了满是泪水的眼。   当然是……假的,哪个亲生父母,愿意孩子与养母亲近?尤其养母的身份如此配不上自己。女主人点头笑了笑:“你想啊,王妃每年都来咱们这儿避暑,你守在这边,还怕见不到王妃和小莲?”   很快,宁玥与孙瑶便来与农妇商议接玄小樱回府的事了,说是商议,其实就是通知,农妇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农妇带着二人来到玄小樱此时的房间,玄小樱正坐在床上玩玩具,不是她从人家那里捡来的木牌子、弹珠子,而是五彩斑斓的琉璃珠子,玄小樱正把它们按不同的颜色分类,她分得很认真,也很喜欢。在她身边的茶几上,摆着七八盘农妇叫不出名称的糕点与水果。大概是听说了她喜欢吃鸡腿,一个模样清秀的丫鬟,正端着一只香气逼人的鸡腿立在一旁,一小筷子一小筷子地喂着玄小樱。   那鸡腿,不用看也知道,比她在廉价集市买的美味许多。   还有一个丫鬟,捧着一套云霞般美丽的衣裳,小心翼翼地候在玄小樱对面,像是想给她换上,却又没得到她同意似的。   这种公主般的日子,自己纵然奋斗一辈子,不,两辈子,都给不了小莲。   自己有什么理由拉着小莲跟自己受苦呢?   也许,真的该让小莲回家了。   农妇敛起眸中的泪意,笑着来到床边:“小莲。”   玄小樱仰起头,看了看她,唤道:“娘。”   农妇难为情地低下头,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我其实……不是你娘。”   玄小樱看了她一眼,没表现出太大惊讶:“哦。”   “你果然是记得的。”农妇干笑了两声,“那你……还记得你亲娘吗?”   玄小樱摇头。   农妇看了不远处的宁玥和孙瑶一眼,局促地说道:“那是你的嫂嫂,四嫂和三嫂。”   玄小樱抬眸,望向了宁玥与孙瑶,她眸中,透出超乎这个年纪的冷静,还有一股淡淡的疏离。这又与前世的印象不大一样,前世的她,活泼得像只百灵鸟儿,这辈子,遭遇的打击太大,生生磨去了她的棱角与骄傲。   宁玥的心底,慢慢涌上一股心疼,在她身边坐下,指了指孙瑶道:“小樱,这是你三嫂,我是你四嫂,你还记得三哥和四哥吗?”   玄小樱摇头。   宁玥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她发顶:“没关系,回家后,就都会认得了。”   “回家?”玄小樱困惑地眨了眨眼。   宁玥点点头,温柔地说道:“是啊,我们是来接你回府的。府里有父王、母妃,有哥哥,有嫂嫂,还有很大的房子、很漂亮的衣裳、很好吃的鸡腿……”   “有我娘吗?”玄小樱打断了宁玥的话。   宁玥就是一愣。   玄小樱握住了农妇的手,平静地说:“我娘,跟我一起去吗?”   她好像,还没太明白回府是什么意思,只是听说房子很大、衣裳很美、东西很好吃,心中有些向往,但如果那个地方,没有她娘,她便不想去了。   “哦,还有,大黄也可以去吗?”   玄小樱最终还是被王妃接走了,考虑到玄小樱的心理状况,王妃接纳了农妇,与他们一道回山庄的,还有那只黑不溜秋的小土狗。   小樱远远地听到王妃的笑声,麻溜地从床上跳下来,本出去,欢天喜地叫道:“母妃,你回来啦!我好——”   “想你”二字,在看到王妃怀中抱着的小女孩儿时,生生卡在了喉头。   王妃没像以往那样,第一眼就注意到小樱,王妃一直低头,笑着逗弄着那个小女孩儿,那种从灵魂深处溢出来的喜悦与满足,是三年里,无论小樱怎么努力,都不曾从王妃脸上看到过的。   玄昭化身大猴子,一个劲地手舞足蹈、扮鬼脸。   小女孩儿却没像小樱那般,咯咯发笑,她笑得不多,除非真的特别有趣儿,才微微地弯弯唇角。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算太给面子的笑,让玄昭的眼底,出现了一种难见的自豪。   很快,王妃抱累了,玄胤赶忙说道:“来来来,我来抱。”   王妃恋恋不舍地把女儿递给了玄胤。   “还记不记得四哥?”   “你小时候,还在四哥身上拉过臭臭!”   “你好喜欢爬树,每次都是四哥去把你逮回来的!”   “你还说长大了要嫁给四哥的,哈哈哈……”   玄胤爽朗的笑声,在整个天际回荡,宁玥看着这样的玄胤,眼中没有丝毫芥蒂,反而开心得笑弯了眼睛。   阳光很烈,照在小樱的身上,却冰冷得没有温度一样。   ……   王妃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丈夫,暑也不避了,连夜带人回了王府。   中山王此时却并不在府内,雁门关来了新消息,他正与幕僚们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杨幕僚将沙盘中插满了旗帜,说道:“二公子已经与密军会合了,挑选了五千最精锐的战士,正朝雁门关行进,预备在东奥城与一万雇佣军碰头。以一万五的兵力,对抗三万南疆大军,虽说数量不占优势,不过与世子里应外合,杀出一条路来是不成问题的。”   这一万五千人,说白了,就是去送死的。   中山王的神情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他比谁都明白,战争原本就是残酷的:“煜儿那边有新消息没?”   “暂时没有,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杨幕僚又道,“不过,冀州出了点儿状况,可能对我们不利。”   “什么状况?”中山王沉声问。   “冀州大军端了青莲教的老巢,现在,青莲教的弟子,一部分逃到北面的渝州,另一部分,却是逼近了雁门关。卢辉去追渝州那一波余孽了,而雁门关这边……”杨幕僚讲到这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们都是被朝廷追杀的乱党,恨朝廷入骨,这个时候,若叫他们抢占临淄城,只怕就算二公子把世子从雁门关营救出来,临淄城也要危险了。临淄沦陷了不要紧,但如果他们将对朝廷的愤怒发泄到世子头上,紧闭了城门,不让世子与二公子堵在外头,世子、二公子,迟早要被追过来的南疆大军啃掉。”   “朝廷就办不了一件好事!”中山王气得咬牙,“故意的!卢辉那家伙,一定是故意的!跟青莲教合谋我儿子的命,好,好,这群人,真是好!”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另一名幕僚问,“难道,要二公子,先带人把青莲教的余孽给绞杀了不成?”   杨幕僚摇头:“这个办法可是可以,不过这样一来,势必会耗损二公子的兵力,也会拖延抵达雁门关的时间,对于营救行动而言,是大大的不利。”   中山王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杨大人,你可有高见?”   杨幕僚道:“微臣以为,临淄缺乏一位主持大局的人。只要临淄城能够守住,那么,二公子的营救行动,便能如期进行。”   只是,上哪儿去找一个忠于王府又镇得住临淄大军的人呢?   带着深深的困惑,中山王回了王府,一进门,就碰到急匆匆跑出来的碧清,当即眉头一皱:“你不是随王妃去山庄避暑了么?”   碧清赶忙稳住了身形,激动道:“哎哟,你可算是回来了,王妃都等您半天了!您、您快去看看吧!”   中山王以为王妃出了事,但瞧碧清的神情又不太像:“到底怎么了?”   碧清抿唇,压住翘起来的唇角:“你自个儿去看吧!出大事儿了!”   中山王皱着眉头去了文芳院。   老远地,他便听到了王妃爽朗的笑声,脚步立时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了一遍,确定那个笑得像个孩子的女人是自己妻子,瞬间觉得撞鬼了。   十七八岁的时候,她总这么笑,跟个小疯子似的,后面做了王妃,渐渐收敛了了性子,生下四个孩子后,越发端架子端得很,但真正失去笑容,是在玄小樱失踪后。   他时常还是能看到她笑,却从她的笑容里感受不到丝毫喜悦,不像现在,他都还没见到她的人,就已经能想象她笑得前俯后仰了。   因营救行动受阻而微微低落的心情,被这种笑声感染,渐渐地好了起来。   他抬手,撩开了帘子,一进去,就看见王妃的腿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儿,背对着他,瞧不清容貌,他愣了一下,心道,不就是渡了两天假么?怎么小樱就缩水了?   王妃发现了他,眼睛贼亮贼亮,眉梢都是笑意:“小莲,快看,父王回来了。”   玄小樱慢慢扭过头,看向那个愣在门口的中年男子,男子长得非常英俊,却也十分严肃,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玄小樱知道村里的每个孩子都有爹和娘,却没有母妃和父王,她不太懂这两个称呼的意思,只以为父王是这个人的名字,张嘴,乖巧地叫了一声:“父王。”   中山王整个儿地呆住了!   王妃看着他傻呆呆的模样,哈哈地笑出了声,但很快,又落下泪来,抱着孩子走到丈夫身边,抽泣道:“王爷,小樱找到了,我们的小樱找到了……”   中山王缓缓地将女儿抱进怀里,女儿太轻了,轻到几乎感受不到重量,也太瘦了,那只比他大拇指粗一点儿的小胳膊,真怕一不小心给折断了,他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不可思议地瞪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玄小樱:“小、小樱?”   “我叫小莲。”她还是没能适应自己的新名字。   中山王才不在乎小樱还是小莲呢,是他女儿就够了,他把她高高地举了起来,像举着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   玄小樱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呼”的叫了一声,随即,咯咯地笑了。   “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中山王兴奋地抖了起来,将她抱回怀里,从不湿润的眼睛,此时也微微有了泪意。   他是男人,他不需要替身,不需要用另一个孩子来自欺欺人,在他眼里,小樱是养女,却从来不是他的玄小樱。三年以来,他每天都实打实地忍受着失去女儿的煎熬,这一刻,终于再次见到——   “小樱,叫父王!”   玄小樱乖乖地道:“父王。”   “诶!再叫一声。”   “父王。”叫多少都没问题呀,不就是一个名字吗?她又不是不会喊。   中山王高兴坏了,连大儿子都没亲过的他,一连在玄小樱的脸上亲了好几口,直到玄小樱歪着脑袋说“你的胡子好疼啊”,他才依依不舍地将女儿放了下来。   但很快,他发现了女儿的右脚无法受力,当即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王妃简单地把事情经过与他说了一遍,他暴跳如雷:“小樱最好是自己跌下去的,要是让我发现,是谁推了她,我一定叫那人不得好死!”   玄小樱没玩多久,便思念农妇了,王妃将她抱回了农妇的房间,农妇如今就住玄小樱走丢以前的屋子,还是在文芳院,虽说有些于理不合,可王妃太舍不得女儿了,住得近些,心里方好受些。   农妇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换了干净爽利的衣衫,从没住过这么奢华的屋子,农妇连走一步,都怕脏了人家的地毯。   玄小樱被王妃抱了进来,朝农妇伸出手。   农妇将她接进怀里,给王妃行了个蹩脚的礼。   王妃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说道:“别与我这么见外,把这儿当自己家,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   农妇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干笑道:“是,是。”   “喜欢吃什么菜,就告诉我,缺什么,也告诉我,这屋子里,没有不敢听你话的,你想干什么,让她们去干,都别客气!府里,也没你不可以去的地方儿,门房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你想出去,都有马车接送。”王妃情真意切地说。   农妇受宠若惊地道了谢。   王妃看着在农妇怀里打着呵欠的女儿,宠溺地问:“小莲困了吗?母妃给你洗澡好不好?”   玄小樱看着农妇。   农妇讪笑道:“一起……一起给小莲洗吧。”   王妃与农妇一块儿给玄小樱洗了澡。   澡盆很大,放了许多玩具,昂贵的皂角,散发着农妇从未闻过的香气。   给玄小樱洗完后,农妇识趣地洗澡去了,王妃陪女儿躺在农妇刚刚坐过的床上,把那些拨浪鼓、摇铃……一件件地拿出来,如数家珍地说:“这个是你一岁的时候买的,还记得吗?这个也是一岁买的,这个是外公送的……你最喜欢玩摇铃……”   玄小樱静静地听她说,慢慢闭上了眼睛。   到底是孩子,不知道择床,玩累了就睡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玄小樱被尿意憋醒,与以往起夜一样,没惊动农妇,自己缓缓地坐起了身。   她探出小手,慢慢拉开帐幔,却猛地看见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穿着洁白的裙子,光着脚丫子,抱着一个布偶,眸光幽深地看着她。 【V38】全家都爱玄小樱,香梨失宠(票)   玄小樱眨了眨眼:“你是谁?”   小樱慢悠悠地弯起唇角,容颜隐在暗处的缘故,只让人看见几颗洁白的牙齿:“我是小樱啊。”   玄小樱困惑地“嗯”了一声:“你也是小樱?”   小樱笑意逐渐扩大,抚摸着怀中的布偶,像抚摸着一个心爱的宠物:“什么叫我也是?难道你也是?你叫小莲,不是吗?”   玄小樱懵懂地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但又似乎不大明白,大家是把她认错了,才会叫她小樱的吗?这里明明也有一个小樱呢。   小樱含笑看着她,笑意淡到几乎难以捕捉:“小莲,你看这个布偶可爱吗?”   玄小樱看向她怀中的布偶,布偶穿着蓝色裙衫,脑袋很大,肤色很白,圆溜溜的眼睛……好像不是很可爱,她不喜欢。   玄小樱摇头。   小樱笑道:“这是按照你的样子做的哦,你怎么能说自己不可爱呢?”   玄小樱瞪大了眸子。   小樱慢慢走上前,将布偶递到她手边:“要抱抱它吗?”   玄小樱再次摇头。   小樱将布偶往玄小樱的怀里送了几分:“抱抱吧,它很可爱的,你瞧,你不抱它,它都伤心了。你听,它哭了,哭得好伤心……”   玄小樱看着那明明漂亮,却让人感觉狰狞的布偶,瑟缩了一下,朝床内退了几步,摸上农妇的胳膊,就要把农妇拍醒。   这时,门外响起了碧清十分轻柔的声音:“小樱,你在里边吗?”   小樱甜甜一笑,转头看向来到门口的碧清,轻声道:“碧清姐姐,我在跟妹妹玩布偶。”   碧清尴尬地张了张嘴,怕吵醒农妇,轻手轻脚地走到二人身边,蹲下身,抱住小樱道:“嘘,妹妹要睡觉了,我们别吵妹妹,明天再找妹妹玩。”   小樱莞尔一笑:“好呀。”   碧清将小樱抱到了王妃房间,王妃还没睡,女儿失而复得,她像做梦一样,到现在都还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生怕自己一睡,这个梦就醒了,女儿又不见了。   太过沉迷的缘故,她竟然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小樱,或许现在,她应该叫她香梨了。今天一整天都在抱女儿,连香梨是怎么跟着大队伍回的王府她都不知道,好像从没这样忽视过那孩子,也不知那孩子心里会不会很难过。   “王妃。”碧清推了门进来。   小樱跳下地,抱着布偶扑进王妃怀里,含了一丝委屈地唤道:“母妃!”   泪珠子在眼眶打转,险些就要掉下来。   王妃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这是办的什么事儿?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自己居然把她给忘了。   “乖乖。”王妃将她抱到腿上,不比抱女儿来的惬意和感动,但到底是疼了三年的孩子,眼下又如此忽略了她一番,心中,多少也有些愧疚,“又做恶梦了吗?”   “没有。”小樱摇了摇头,泪汪汪地说道,“我想母妃了。”   “今天是母妃不好,母妃……母妃……”王妃想找些什么话来解释,却发现根本解释不明白。   小樱哽咽道:“母妃是不是不要我了?有了小妹妹,就不要我了?”   “呃……”王妃的面色白了白,讪讪说道,“怎么会呢?香……小……”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孩子了,想叫香梨,又怕她追问怎么给她改了名;想叫小樱,又觉得那名字如今只能属于女儿……纠结了半天,才说道,“你想多了,母妃要妹妹,也会要你的。”   小樱渐渐止住了抽泣:“真的吗?”   “嗯,真的。”王妃点点头,心中掠过一丝很奇怪的情绪,好像自己不该答应得如此爽快一般,可只要一想到农妇那么珍爱她的玄小樱,她又觉得,自己也可以对香梨好一些,她始终相信玄小樱能遇到一个疼爱的她的养母,是因为自己也给香梨做了一个好养母,冥冥之中,善因有善缘。   小樱又一脸天真地问道:“妹妹为什么一直住在乡下呢?不跟我们住一起。”   “这……”王妃想了想,不好告诉她其中的内幕,毕竟这牵扯到孩子的身世,她不愿伤了这孩子的心,“妹妹、妹妹以前走丢过,现在找回来了。妹妹吃了很多苦,你以后要对妹妹好,知道吗?”   小樱认真地嗯了一声:“我知道的,母妃,我会很疼妹妹的,像疼小白那样!”   王妃微微地笑了,抱紧她,望向对面的窗子,思绪飘到玄小樱的屋内,不知那孩子睡着了没、踢被子了没、做梦了没……   翌日,天还没亮,王妃便起床了,一看丈夫,发现他正在浴室刮胡子,暗暗惊了一把,他不是个爱留长胡子的人,却也不会刮得特别勤快,明明前天才刮过,按照惯例,得再等个三五天呢。   很快,王妃想到了女儿说他的胡子扎得她好疼。   所以,是为了女儿不嫌弃他?   王妃掩面笑了。   不多时,宁玥和玄胤也到了,这俩人比王妃王爷还起得早,一整晚都在担心玄小樱第一天入府,会不会睡得不习惯。谁料,等他们到了文芳院门口,才发现玄昭和孙瑶也来了。   这个点,是玄家兄弟晨练的点,偏这俩人都跷了“课”,跑来看妹妹。   玄昭以为玄胤不会来的,所以自己来了也没事,不会被发现。   玄胤以为玄昭不会来,女眷们又不会多嘴多舌,也不会被发现。   结果——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清清嗓子,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没事人似的进去了。   反正,你不说我,我不说你,就好了。   然而,等他们进入上房,看到本该在军营操练的父王时,一个,不,两个趔趄,险些摔了。   他们第一反应时,糟糕,被父王抓包了,回头又要被罚跑一百里了。   可是,当他们看清父王干干净净、没有胡子的脸以及父王眼底虽极力掩饰却仍被他们给捕捉到的一丝极淡的羞赧时,心中,又掠过了另一种十分大胆的猜测。   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如果他们记得没错,整整二十年,不论在北城,还是在京城,父王都从没错过一次军营的操练,父王说,玄家军正是因为有这种铁的纪律,才铸就了钢铁一般的士气,他当初,连大婚都没休息过的。那么今天——   “咳咳。”中山王清了清嗓子,“你们也来啦?没吃早饭吧,坐。”   没骂他们?   也是,父王自己都违纪了,哪里好意思去骂别人?   兄弟俩忍住窃笑,拉着各自的妻子在餐桌旁坐好。   父子三人面上一派坦然,心里,却把各自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们是为什么来的,宁玥与孙瑶心知肚明,不免觉着好笑,都是成过家的爷们儿了,居然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小樱怎么还不来?”玄胤嘀咕了一句。   走到门口的小樱,脚步就是一顿,灿灿地扬起笑容道:“胤哥哥在说吗?我来啦!”   她笑眯眯地行至玄胤跟前,抱住了玄胤的胳膊。   玄胤的神色登时一僵,突然意识到,家里有两个小樱了。   玄小樱在房里换裤子,她昨晚尿床了。   这是从三岁开始到现在,从未发生过的事。   三岁前,农妇每晚醒来一次,给她把尿,三岁后,她慢慢学会了自己下床上厕所,农妇便能一夜好眠到天亮了。   尽管昨儿是农妇在王府居住的第一晚,可白天哭累了,又一直提心吊胆,精神高度紧张,熄灯后,疲倦排山倒海而来,她很快便睡沉了。   她不担心小莲半夜如厕找不着地方,小马桶就放在床边呢,专门而给她定制的。   可是、可是谁能告诉她?   小莲怎么尿床了?   “哎哟,把人家的床弄脏了。”农妇忙把小莲抱到贵妃榻上,给小莲换了裤子,开始着手,准备把床单和褥子撤下来。   潜意识里,她始终觉得自己跟小莲是外人、是王府的客人,客人把主人家的床弄脏了,真是好尴尬。   她撤床单的空档,王妃进来了,一进门,就见玄小樱只穿一件肚兜,光着小屁股在贵妃榻上玩珠子,七月天气燥热,可晨间仍有些凉意的,她就从不来不会让香梨穿这么少!   “大妹子,你是不是给小莲穿的太少了?”王妃把小莲抱到腿上。   农妇床单没换干净呢,主人就来了,真像被抓包了一样,更尴尬了,农妇讪讪地扭过头,扯床单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她都这么穿的,没事!”   村儿的孩子好多不穿呢,小莲是姑娘家,才穿了个肚兜。   “我们老话说了,要想孩子长得壮,给他三分饥与寒。”农妇笑着说。   问题是这孩子长得不壮啊!瘦小瘦小的,跟猫儿似的,只有那些吃不起饭的穷人才会这么说吧!王妃摸着孩子冰凉的小脚和手臂,心里一阵抽疼,忙叫碧清取了衣衫来给小莲换上。   农妇一转身,就见王妃正面无表情地给小莲穿衣裳,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我下次……给她多穿些。”   玄小樱看看农妇,又看看王妃:“我不想穿。”   王妃明白自己对农妇的态度,引起女儿的不满了,女儿与农妇感情极深,定然是看不得农妇受一点委屈的,自己给农妇脸色看,就是在给女儿脸色看,难怪女儿不高兴。王妃压下三十多年高高在上的自尊,笑着向农妇道了歉:“怪我没解释清楚,我是想给小莲试试新衣裳的,大妹子你看,这条裙子漂亮吗?”   农妇知道王妃在给自己台阶下,忙笑着说道:“好看!小莲最适合穿红色了!”   王妃看了农妇一眼,又问:“要换床单吗?让她们做就是了。”怕人多了,让农妇与小莲不自在,她没叫丫鬟在屋子里值夜,丫鬟们住隔壁,若农妇吩咐,可以直接唤她们。   碧清赶忙走上前,从农妇手中接过床单:“我来吧。”   农妇刚刚扯了半天,都没扯下来,正没辙,碧清肯帮忙,再好不过了。她站到一边,看碧清是怎么把那些好像黏在床上的单子弄掉的,就见碧清分别从床的四个角,解下了四个丝带结。难怪她睡了一夜,床单都齐整得跟烫过似的,原来是打结固定了。城里人,真高级。   王妃抱着玄小樱去隔壁用膳,农妇也被请去了,原因无它,玄小樱非得跟她一块儿吃。   农妇活了三十几岁,何时与这么多大人物吃饭?紧张得筷子都拿不稳。而且他们吃饭都没有声音,只有她自己吧唧吧唧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她不敢吃了,改为喝汤,但那嘬汤的声音,比打呼噜还响。   中山王的眉头就是一皱!   孙瑶也蹙了蹙眉。   她吓得手一抖,勺子掉进碗里,溅出了几滴汤汁。   碧清忙过来,将她面前的几盘菜给撤掉了。   她的脸一下子红成了猴子屁股,如果地上有个缝儿,她一准给钻进去了。   “娘,我要吃包子。”玄小樱突然说。   “好嘞!”农妇本能地站起身,用手去拿那个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包子,然后,就感到唰唰唰唰,几道异样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当场一惊,瞄了瞄众人,就见所有人,都拿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她这才想起王府的餐桌上,吃什么动动眼珠子就好,都是丫鬟给夹的,她尴尬不已地抽回手,坐了下来。   碧清拿起公筷,准备给玄小樱夹包子,宁玥却站起来,俯身,也用手拿起对面的包子,放进了玄小樱碗里,并微微一笑说:“包子离四嫂比较近,你娘拿不到。”   “谢谢四嫂。”玄小樱静静地说。   农妇感激地看了宁玥一眼。   这顿饭,除了刚刚那些小插曲,总体来说,是非常愉快的,他们早先能为了照顾王妃的情绪而疼惜香梨,现在,自然也可以为了照顾妹妹的情绪而去包容农妇。最重要的是,能与玄小樱一起吃饭,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欢喜与期盼。规矩什么的,统统靠边站吧。   散席后,王妃将宁玥与孙瑶叫到了屋里。   “叫你们来,是想跟你们商议一件事,我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们的看法。”她喝了一口茶,“小樱的事,你们想必都清楚了,没错,府里的小樱不是我跟王爷的亲生女儿,她是你们大哥从南疆抱回来的弃婴,叫香梨。你们妹妹失踪后,我心中难过,便将她当成你们妹妹在抚养。现在,你们妹妹回来了……”   讲到这里,她顿了顿,“香梨做了三年玄小樱,突然告诉别人,她是个养女,对她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但如果不恢复小樱的身份,对小樱来说,又太不公平了。你们觉得呢?”   孙瑶并不知道香梨的本性,只以一个普通孩子的标准去衡量她,的确有些左右为难。   宁玥却道:“肯定是要让她们各自归位的,我理解母妃为香梨考虑的心情,但是一直让妹妹屈居次女身份,妹妹现在是无所谓,等她长大了,心里总会有些介怀的。”   王妃一想是这么个理,叹了口气:“那孩子,哭着问是我不是有了妹妹就不要她……问得我哑口无言。罢了,这件事暂时不声张,等我找个合适的时机,上宫里给香梨请封一个郡主封号,再公布她养女的身份,应该就不算委屈她了。”   ……   白天,玄小樱是不怎么黏农妇的,往常在村子里,农妇去劳作,她要么在家与大黄玩,要么在农妇附近的板车上抓牌子玩,总之,都是自己玩。   但现在,她不用自己玩了,她多了一个小伙伴。虽然,她并不十分喜欢这个小伙伴。   “我要跟大黄去散步。”她摸着黑不溜秋的小土狗,轻轻地说。   小樱怀里的小雪貂嫌弃地扫了大黄一眼,骄傲地扬起了兽头。   “我们去那边玩吧?”小樱指了指一处幽静的院子。   玄小樱眨眨眼:“我自己玩。”   小樱怀中的小雪貂,突然闪电一般地冲进出去,扑倒大黄背上,吓得大黄上窜下跳!小白张牙舞爪,追着大黄四处飞跑,不一会儿,便冲进了那处院子。   “大黄!大黄!”玄小樱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小樱唇角一勾,也迈开步子,也追了上去。   大黄与小白追追赶赶,很快便滚进了一个散发着墨香的书房,大黄被小白抓得汪汪直叫。   “大黄,大黄,你等等我。”   右脚难以受力,玄小樱跑起来,比人家走路还慢。   等她好不容易进入书房时,却听见嘭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砸下来了。   黑漆漆的大书柜,足有一名成年男子高,装满了书籍和一些瓶罐,兜头兜脸朝玄小樱压下。   玄小樱原本就瘦、就孱弱,这一压,不死,也得断掉另一条腿儿。   偏玄小樱不良于行,想逃都不能。   玄小樱吓得白了脸。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素白身影,火速将玄小樱抱了起来!   书架砸向了玄小樱原先站立的位置,不过,与想象中不同的是,书架没完全倒在地上,而是被墙壁给拦住了。   只是架子上的东西,全都哗啦啦地砸了下来。   其中,有一个很奇怪的坛子。   眼看着它即将落在地上,一只素手探出,将它揽进了怀里。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正在后边处理奏折的中山王,他大步流星地来到书房,却见宁玥抱着玄小樱,而玄小樱抱着一个黑坛子——   书房乱成了什么样,他并没多做关注,只是看到女儿与骨灰坛都安好无损,长长地松了口气。   “父王。”宁玥带着玄小樱给中山王行了一礼,对玄小樱道,“小樱,把东西还给父王。”   玄小樱乖乖地把骨灰坛递了过去。   中山王欣慰地摸了摸女儿脑袋,难得的和颜悦色地道:“这是她祖父的骨灰坛,幸亏没摔破,不然,我都没脸去地底见他老人家了。”   原来是老王爷的骨灰坛,真是幸亏抢到了,若玄小樱回家的第二天,就打破了老王爷的骨灰坛,纵然中山王再舐犊情深,每每看到女儿,便想起女儿做了令他无颜去见祖宗的事,心中,会不会多少会生出几分介怀?   宁玥淡淡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香梨,正主才刚回来,就迫不及待想下手了,怎么?被逼急了?昨天被那种忽视的感觉,让某人抓心挠肺了?还是,某人怕一旦玄小樱恢复身份,自己就又变成那个没人瞧得起的养女了?   明明这一切都是玄小樱的,某人鸠占鹊巢三年,正主回来,她却还觉得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了。   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你们怎么会到书房来了?”中山王问,虽看在女儿的份儿上,没有责备的意思,但毕竟他的书房是王府重地,大家,都知道自动避开的。   玄小樱说道:“大黄它……”   “它被小白吓跑了,不知道去哪儿了,小樱找它,就找到了这儿。”宁玥打断了玄小樱的话。   玄小樱微微一愣,伸长脖子,朝书房里看了看,明明见大黄跑进去了呀,怎么不见了?   宁玥又道:“真奇怪,好端端的书房,怎么像地震了似的,书架都塌了。”   中山王也感到十分奇怪,迈开步子走进去,就见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雪貂,被半死不活地压在书架下,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很委屈的样子。   它可不委屈么?明明该压在这儿的是大黄,它都从窗口逃出去了,又被人给弄一巴掌拍回来了。   中山王勃然大怒:“是你这畜生捣的乱?”   “唉。”宁玥轻轻一叹,“我老远见小樱一瘸一拐地跑啊跑啊,以为在追大黄呢,原来是追小白啊。这小白也真是的,小樱是福大命大,不然,被书架压一下可如何是好?小樱刚刚,就站在屋子里呢!”   宁玥没有撒谎,因为没有必要。   中山王被那句“压一下”深深地刺激到了,女儿身子这么弱,随便压一下都能骨折,已经坏了右腿,难道连左腿也要搭上?一想到女儿险些就把人生安在了轮椅上,中山王火冒三丈!   “你这不中用的畜生,抓你回来,不是让你四处惹祸的!来人!”   他一声厉喝,一名模样清隽的小厮小跑了过来,行了一礼,道:“王爷!”   “把这畜生给我丢出去!”   小厮迟疑了一下,说道:“王爷,这、这、这是小樱小姐的爱宠,丢了它,小樱小姐会伤心的。”   阖家上下,谁不知道王爷、王妃宝贝这个女儿啊?又有谁不知道他们女儿宝贝这只小雪貂啊?有一次,小雪貂挠伤了一位客人,王妃可一句苛责重话都没说呢。   眼下,小雪貂虽然犯了错,但……不是没什么损失吗?干嘛要遗弃它?   中山王怒得将玄小樱抱到怀里,字字如冰地说:“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才是本王的女儿!她才是玄小樱!”   小厮瞬间傻眼了……   小雪貂最终被小厮拖出去了,它嚎得特别伤心,其实它是一只挺有灵性的宠物,可惜跟错了主人,但这能怪谁?怪它上辈子太造孽,这辈子投错了胎吧!   中山王吩咐人前来打扫书房,玄小樱挣扎着想从他怀里下来,谁料用力过猛,还是把那个骨灰坛子给碰掉了。   哐啷一声,骨灰坛砸成了粉碎,骨灰铺陈一地,被微风轻轻地吹起。   宁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怕中山王一个不高兴,把玄小樱丢到地上。   哪知,中山王只在怔忡了几秒后,便搂紧女儿,额头抵住她的,轻声说:“你祖父一定也想见你。”   宁玥微微湿了眼眶。   ……   所有人包括宁玥在内,都低估了中山王对玄小樱的疼爱,老王爷的骨灰坛,一直是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可经过这件事后,大家才明白,玄小樱是他视若生命的珍宝。   就不知香梨此时的心里,会否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用一个根本不肯不可能打击到玄小樱的计策,害自己痛失了小雪貂,也害自己的身份穿了帮。   “听说了没?府里那个小姐是假的!”一名洒扫婆子说。   丫鬟忙问:“你听谁说的?王妃那么疼爱她,她怎么会是假的?”   洒扫婆子道:“你们入府时间短,不清楚三年前的事儿。那时,我在库房守大门儿,府里呀,有两个小姐,一个是玄家千金,一个是外头抱回来的千金,不过她们一直被养在王妃的院子,很少与外头接触。有一回啊,冬天吧,下大雪,她们跟丫鬟婆子去看花灯,走丢了一个!”   “呀!”丫鬟惊呼。   边上,呼啦啦又凑过来几个听故事的。   洒扫婆子一脸得意地说道:“我们都以为走丢的是那个外人!哪里晓得,小樱小姐,早就从真品,换成了赝品?”   大家全都掩面哄笑。   丫鬟问:“那……真正的小樱小姐去了哪里呢?”   洒扫婆子正色道:“回来啦!”   “啊?在哪里?”丫鬟追问。   洒扫婆子摆手:“我哪儿知道在哪里?”   “那你怎么知道小姐回来了?”丫鬟又问。   洒扫婆子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我那远房亲戚侄儿,在王爷的书房当差,他看到小姐啦!他亲口听王爷说的,王爷抱着一个他瞅着面上的小姑娘,呵斥他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才是本王的女儿!她才是玄小樱!’”   众人一片惊叹!   洒扫婆子拿出牙签,剔了剔牙儿:“你们只晓得王爷疼惜那个假小姐,却不知王爷更疼咱们的真小姐!”   “哦?”丫鬟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洒扫婆子吐了吐口水,道:“咱们小姐把老王爷的骨灰坛都给打破了,王爷愣是骂都没舍得骂一句,还非常温柔地说,‘你祖父也想你了’。”   “啊——”   众人几乎要惊掉下巴。   丫鬟放下修剪花枝的剪刀,问:“可是……王妃还是很疼那个小姐的,王妃刚才命人给她送了一套宝石,我看见了。”   “你懂什么?”洒扫婆子不屑道,“王妃这是愧疚!把人家当了三年替身,现在真身回来了,王妃准备把替身给一脚踹了,给些安抚银子罢了!再说了,这个家,终究是王爷说了算!王爷疼谁,谁才是咱们的正主儿!”   “好像……有几分道理。”丫鬟点头。   “我再跟你说件事儿。”洒扫婆子动了动胳膊,挤眉弄眼地说,“王爷……开始讨厌那个假小姐了!”   “啊?”众人再度惊到。   洒扫婆子神秘兮兮地道:“那假小姐有只雪貂,你们都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它抓破我衣裳呢!”丫鬟抱怨。   另一个丫鬟跟着附和:“可不是?我新买的裙子,也被它抓破了!它还在我晒干的衣服上,拉了一泡尿!”   “从前儿,是有王妃惯着,咱不能把小雪貂怎么着,现在,王爷可是替你们出了口恶气了!”洒扫婆子翘起二郎腿儿,“小雪貂,今天惊到咱们小姐了,王爷二话不说,命我那侄儿,把小雪貂给杀了!”   “杀、杀了?”丫鬟惊得跳起来。   洒扫婆子面部红心不跳地说:“先扒皮,再抽筋,死得那叫一个残忍!”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洒扫婆子嗤笑道:“你们知道王爷为什么这么痛恨这只小雪貂?”   “它惊了咱们小姐,你刚刚说了嘛!”丫鬟哼道。   洒扫婆子嗔了她一眼:“就你单纯!”   “那……难道还有内幕?”丫鬟又哼了一声。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得保证,千万别给我说出去啊。”洒扫婆子四下看了看,得到众人保证后,将声音压得极低地说道,“王爷是在杀鸡儆猴!内部消息,说,小樱小姐失踪的那天,是跟那个假小姐在一起的,是那个假小姐,把小樱小姐骗到桥上,从桥上推了下去!小樱小姐的腿都给摔断了呢!本来是要摔死的,小樱小姐命大,才勉强活了下来!”   “切~”   众人根本不信,因为那时候,两个小姐都才两岁,谁两岁就懂害人?   众人散去后,一个戴面纱的女子,缓缓从假山后走出,洒扫婆子与先前那一唱一和的丫鬟转过身,给对方行了一礼。   女子从怀中取出两个金元宝,递到她们的手上。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洒扫婆子难为情地说道:“呃……这个……讲到最后,她们好像没信呢。”   女子淡笑一声,说:“我知道,放心,你们做得很好。”   ……   “无稽之谈!”王妃气得把书本扔到了桌上,“谁在府里散播这些谣言?”   居然说小樱是被香梨害的,说王爷杀了小白,还说杀小白是在杀鸡儆猴。儆哪个猴?香梨?还是一直护着香梨的她?   碧清给王妃倒了一杯茶:“您先别生气,照奴婢说,不怪大家伙儿乱猜测,一则,小姐与香梨的身份混淆着,谁是谁,根本分不清;二则,王爷的确处置了小雪貂,这还不是香梨失宠了,又是什么?”   亲生的回来了,抱养的怎么可能不失宠呢?便是她如此努力地维持着表面的平衡,心里的天枰,却也早已狠狠地倾向玄小樱了啊。   王妃按住额头:“那些人真是有毛病!猜身份就猜身份,干嘛扯上三年前的事?香梨那么小,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来?”   “可是,小姐失踪的时候,的确是跟香梨在一起的,小姐失踪后,香梨立马成了小姐,难怪她们这么猜。”碧清实事求是地说。她其实并没怀疑香梨,只是太心疼玄小樱了。   王妃的心猛地咯噔一下,难道女儿的失踪真的是香梨干的?目的是为了抢走女儿的一切?不不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像香梨那么小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全呢,害人?鸠占鹊巢?太天方夜谭了。   碧清笑了笑,说道:“您也别太放在心上,她们啦,别的本事没有,无中生有倒是个顶个儿地强!等这过阵子,她们讲得没意思了,便不会再嘴碎了。”   晚上,大家伙儿一块在文芳院吃饭,从玄小樱闯到中山王的书房后,一整个下午,她都呆在那边,一会儿练字、一会儿玩剑,把那些中山王连玄煜都舍不得给摸一下的兵器,挨个儿玩了一遍。   回来时,父女俩全都精神抖擞的。   小樱很乖巧地给中山王行了礼:“父王,您回来啦?我下午一直在找妹妹呢,原来妹妹在您那边!”   中山王摸了摸她脑袋,沉吟片刻,说道:“过几天,父王再给你买个新的雪貂。”   “嗯。”她甜甜地点头。   农妇在饭桌上不适应,晚上找借口说身子不适,在房中用膳,玄小樱玩得高兴,没缠着让她过来。   吃饭的时候,宁玥状似不经意地问:“小莲出过痘疹没?”   玄小樱眨了眨眼。   王妃就道:“我问过了,她还没出过。”   “我也没呢。”孙瑶就道,“四弟妹,你出过吧?”   宁玥点头,微微一笑,含了一丝苦涩地说:“出过的,大婚前不久。”   “没听你提过,你应该告诉我们的,我们也好去看你。”王妃给玄小樱喂了一勺米饭,说。   宁玥笑了笑:“伤心事,不提也罢。”   “怎么了?”孙瑶好奇地问。   “还不是我那庶兄?那段日子,蔺姨娘和我爹不都受伤了吗?他非说是我把他们给克了。”   “这真是好没道理,太冤枉人了。”孙瑶说。   “其实,也不完全怪他,毕竟在民间,是真的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的。一些人,生来命中带煞,接近谁,谁就倒霉。”宁玥摇了摇头,又低声道,“对了,我听说小莲昨晚尿床了,是不是第一晚住王府,不习惯?”   这件事,王妃是早饭后才听碧清提起的,难怪农妇急着换床单。她问农妇女儿是不是经常尿床,结果两年来的第一次,真是奇怪。   王妃宠溺地摸了摸女儿脑袋,点头。   宁玥又看向小樱,笑道:“小樱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跑来文芳院睡觉。”   小樱眯眼一笑:“没有啊,我就是想母妃了呢!”   王妃看了小樱一眼,突然记起碧清说,香梨误入了女儿的房间,还与女儿说了会儿话,该不会……因为这样,女儿才会尿床的吧?   须臾,她拍了拍自己脑袋,想什么呢郭玉,这种无稽之谈,怎么能信?   宁玥给小樱夹了一筷子莲藕,软软地说:“小樱是姐姐,以后要照顾好妹妹哦,不可以再像上次那样,把妹妹弄丢了。”   这是一句玩笑话,谁都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偏王妃脑子里不停盘旋着那个“克”字,心里,又猛地咯噔了一下。诚如碧清所言,女儿出事时,身边只有香梨,她自是不信香梨会去陷害她女儿,可万一香梨命中带煞,克到了她女儿呢?   小樱给玄小樱剥了一只虾,喂到嘴边:“妹妹吃。”   啪!   王妃鬼使神差地把打了小樱的手一下,将那只虾打掉了。   众人一愣,王妃也狠狠一愣,显然,她没料到自己会做出如此伤人的举动——   “小樱,我……”   小樱垂眸,端起饭碗,一口一口扒饭,泪水,掉了下来。   ------题外话------   端午活动新鲜出炉~各位看官看过来~   活动时间:截至6月10号凌晨   1。粉丝榜奖励~   解元:999潇湘币外加《万里江山不如你》签名实体书一套~   举人:999潇湘币   2。月票鲜花以及钻石评价票奖励   月票/花/钻石/评价票第一:999潇湘币外加《万里江山不如你》签名实体书一套~   月票/粉丝/花/钻石/评价票第二及第三:999潇湘币   PS:以上奖励不重复领取~   另外,剧透一下七月份的活动~   所有解元(或以上)和单项第一名将赠送玥玥和小胤树林里的独家小剧场一个O(∩_∩)O~给你们个眼神,你们都懂得~\(≧▽≦)/   T 【V38】揭穿小樱,血债血偿(一)   王妃对养女充满了愧疚,晚饭后,将小樱留下来,抱住小樱道:“还在生母妃的气吗?”   小樱沉默着不说话,但任谁都看得出她脸上的委屈。   王妃后悔不已,也许她并不是一个好人,但对自己在乎的人,终究是存了不菲的恻隐之心。她揉揉小樱的发顶,轻声哄道:“是母妃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母妃当时是想问题想走神了,自己都不知道到自己干了什么。”   小樱垂眸,小手指紧紧拽着布偶,眸子里一点点溢满泪水:“我知道,我是捡来的,妹妹才是亲生的,你们都不喜欢我了……”   “胡说!”王妃面色一变,“谁与说的这些浑话?”   “他们都在说,说我是假小姐,妹妹才是真正的王府千金……”说着说着,她泪水掉了下来,泪汪汪地看着王妃,“是不是因为这样,父王才丢了我的小白?是不是因为这样,母妃才打我?”   “不是!我……我没有打你。”瞧瞧瞧瞧,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啊?怎么可以对一个小孩子,做出如此伤人的举动,王妃心底的愧疚,又多了好几分,“母妃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父王那边……他……也是小白太调皮了,他怕哪一天小白胆子太大,一不小心伤到你……”   “小白不会伤到我!”她拔高了音量说。   王妃抚抚她脊背,软语道:“好好好,小白不会伤害你,可是、可是小白伤到了其他人,它很调皮,你父王说了,再给你买个新的。”   “再买,也不是小白了。而且小白也不是买的,是父王猎给我的……”她委屈无比地说道。   王妃一时有些无言以对,丈夫对这个养女的感情,她一直都十分清楚,不算太浅,但也不会太浓,跟玄小樱没法儿比,玄小樱没回来的时候还好,一回来,丈夫的心里便只剩玄小樱了。王妃叹息着摸了摸养女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哥哥们去打仗了,你父王担心他们,不可以去狩猎,所以,只能买给你,但你父王对你的心意与从前是一样的,你父王疼妹妹,也会疼你的。”   “那我……真的不是亲生的吗?”她眨巴着泪汪汪的眸子问。   王妃哑然,半晌,才嗫嚅着说道:“别听那些人胡说。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去洗洗睡吧。”看了她一脸落寞的神色,补了一句,“跟母妃一起睡,好不好?”   小樱在文芳院睡了下来。   寂静的夜,飘起了鹅毛大雪。   香梨偷偷地推开玄小樱的房门,玄小樱正趴在床头睡得香甜。   香梨推了推她肩膀,脆生生地说道:“妹妹,妹妹快醒醒!下雪了”   玄小樱睁开惺忪的眸子,打了个呵欠,慵懒地问:“什么呀,姐姐?”   “下雪了,下雪了你看!”香梨跑到轩窗前,呼啦一下推开了窗子,冷风夹杂着飞雪吹过来,吹得玄小樱瞬间打了个哆嗦,睡意因这一变故而消失大半。   玄小樱揉揉眼,望向窗外的飘雪,兴奋地瞪大了眼:“真的咧!下雪了!哈哈!好棒!”   香梨奔回床前,掀开玄小樱的被子道:“妹妹,想不想出去玩雪?”   “想!”玄小樱点头如捣蒜,很快,又皱起了小眉头,“可是她们不会让我玩的,她们总说太冷了,怕我生病。”   香梨一把抓住她的手:“那我们就去街上玩儿!”   “玩儿什么?”王妃打了个呵欠,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家伙,含了一丝困意地说。   玄小樱兴奋得眼睛发亮地说:“花灯!我要买花灯!”   王妃瞅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道:“可是母妃不能去,母妃这边还有事。”   “让莲子姐姐带我们去!”玄小樱跳起来说。   王妃拗不过她,宠溺地捏了捏她脸蛋:“好好好,让莲子姐姐带你去。”她看向门外,“莲子!”   莲子推门而入:“王妃,您叫我?”   “她们要去买花灯,你带几个婆子,仔细照看着,当心她们磕到碰到。”王妃吩咐。   “是,您就放心吧,今儿下雪,街上人不会很多的!”莲子兴冲冲地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了。   雪花,在她们行进到一半时暂时停了下来,但路面上依旧积雪严重,马车走得颇为吃力。   “太慢了!”玄小樱说,“我们下车吧!”   香梨点头:“好呀好呀!走都比坐车快!”   莲子想了想,不太放心,却抵不过小主子的命令,叫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旁,自己则与几名婆子护送着玄小樱与香梨,去了集市。   与她想象中的不同,今晚的集市热闹极了,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她急忙将玄小樱抱了起来。   香梨巴巴儿地看了一眼被当成宝贝一般护着的玄小樱,吞了吞口水,她又看向一旁的婆子,说:“我走累了。”   婆子笑了笑:“这才走几步急就累了?多走走啊,对身体好!”   玄小樱听了这话,扭动着身子要下来,婆子赶忙上前道:“别,小姐,雪大,路滑,等到了那边儿再下来,啊?”   香梨捏了捏懂得僵硬的手指,眸光幽暗地跟了上去。   集市可真热闹,两个孩子,东看看、西看看,玩得满头大汗。   “小姐!香梨!你们慢点儿!”莲子在后面,追得也满头大汗。真不明白,两个小不点儿,怎么跑得比她还快?   香梨拉住玄小樱的手,回头瞅了瞅莲子,凑近玄小樱耳边:“妹妹,想不想玩捉迷藏?”   玄小樱眼睛一亮:“想!”   香梨四下看了看:“那我们赶紧躲起来!”   二人趁着混乱的人群,一溜烟儿地摸进了身侧的巷子,身后,是莲子着急的叫声。   玄小樱眨巴着眸子道:“莲子姐姐会不会生气?”   香梨哼道:“她不敢的,你是小姐,她敢生你的气,你打她!”   “哦。”玄小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香梨拉着玄小樱的手,往巷子另一边走。   玄小樱问:“姐姐,我们去哪里?”   “去一个好玩儿的地方。”香梨狡黠地说,此时的她,眼底已没了那股孩童的纯真,幽暗如炼狱,让人跌进去,仿佛会粉身碎骨。   玄小樱没看到她眼底的异样,乐陶陶地由她牵着,来到了一座人烟稀少的拱桥。   拱桥的台阶足有三十几个,二人迈着小短腿儿爬了半天才爬到桥面,听着下方潺潺流动的湖水,玄小樱哇了一声:“好厉害!”   香梨将玄小樱带到台阶前,双手按住玄小樱的肩膀。   玄小樱杏眼一瞪:“怎么了,姐姐?”   香梨平静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来:“妹妹,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幸运得让人抓狂?你爹、你娘、你四个哥哥,全都非常疼爱你,你还那么有钱,那么漂亮,你的衣裳每天都不一样,你吃的、喝的,用的比皇室的公主还好,你说你明明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善事,怎么命就那么好呢?不像我,连亲生父母长什么样都不清楚,生来就被遗弃,我又不是毁容缺胳膊少腿儿,我哪一样比你差?凭什么你受尽万千疼爱,而我……只能一辈子做你的影子?”   “姐姐你说什么,小樱听不明白。”玄小樱歪着脑袋,一脸懵懂地说。   香梨冷笑:“不明白没关系,反正你也用不着了。”   “嗯?”玄小樱越发困惑。   香梨抓着她胳膊的手慢慢捏紧:“从明天开始,你的一切都会是我的,你爹是我的,你娘是我的,你四个哥哥也会是我的,我要穿上你的每一件衣裳,用上你的每一款首饰,我还要把你的身份、钱财、封地、运气……一分不少地据为己有!去死吧,玄小樱——”   她狠狠一推!   “啊——”   玄小樱从台阶上栽了下去。   “不要——”   王妃猛地坐起身来,眼前一片漆黑,喘息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真是要命了,自己怎么会做那么恐怖的梦?   梦里的香梨,完全是个心机深沉的恶魔,把她女儿骗出去,骗到桥上,无情地残害!   “母妃,你怎么醒了?”小樱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含含糊糊地问。   王妃看着身旁的小女孩儿,脸蛋圆圆的,皮肤嫩嫩的,眼神清澈而无辜,哪有半分恶魔的影子?一定是半天听多了那些下人的议论,说什么玄小樱是被香梨害惨的,所以才做了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噩梦。这孩子,分明是个惹人怜惜的小甜心,怎么可能对玄小樱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呢?   可是、可是自己又的确是从玄小樱失踪后,才开始对香梨好起来的。在那之前,香梨连养女都不算,只是一个养在文芳院,给玄小樱做伴的小书童。   虽然过去了三年,但那种绝望的感觉,每每想起来,还是让她记忆犹新。   是香梨一点一点地关心她、守着她,穿玄小樱的衣服哄她,她从香梨身上、神情中、习惯中,感受到了玄小樱的影子,这才将香梨当成了思念的寄托……   难道……这些,都是香梨算计好的吗?   太可笑了,一个两岁的孩子,那么有心机,她怎么不去给皇帝做女儿啊?那才是真正的公主呢!   “母妃,是不是小樱做错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小樱爬到王妃怀里,探出柔软的小手,摸上了王妃满是冷汗的额头。   王妃笑了笑:“没,不关小樱的事,是母妃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母妃梦见什么了?”小樱追问。   王妃的眼神闪了闪:“就梦见一个坏蛋,在欺负妹妹。”   小樱小眉头一皱:“谁敢欺负妹妹,小樱一定教训他!狠狠地教训!小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妹妹的!”   王妃抱住了养女,果然是自己多心了,这么热忱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刽子手?   天亮时分,王妃洗漱完毕,去往玄小樱与农妇的房间。   玄小樱适应新家的速度很快,已经不总吵着让农妇陪她吃饭了。王妃与农妇打了招呼,将女儿抱到上房用膳。   农妇没有跟去,与贵人们的格格不入,让她如坐针毡,然而即便是留在房中,这样的尴尬也不可避免。   她做惯了农活儿,每天闲不住,这儿又无工可做,她便开始整理屋子。   她从前的屋子是为了方便看守荷塘临时搭建的,漏风漏雨,还小,这边,一个茅房,都比她和小莲原来的屋子大。   不过,好像不用扫地,因为全都铺了地毯。   她找到一个带毛的大刷子,刷起了小莲的专用小龚桶。   快刷完时,碧清进来了,碧清是给她送新裁剪的夏衫的,却看见她闷头,在小龚桶里捯饬着什么,碧清走上前一看,瞬间傻眼:“哎呀,你……你怎么拿孔雀连理枝刷起马桶了?”   孔、孔雀啥?   这不就是个鸡毛掸子吗?   她在村长家看到过一个差不多的哇!   就是颜色比这个深,这个是蓝色的,那个,是乌的。   “哎哟,这是皇贵妃娘娘送给咱们王妃的生辰礼物,值一千两银子呢,你就给拿去刷了龚桶,怕是不能要了。”碧清说着,从她手中拿过孔雀连理枝,放到了一旁的盆子里,唤来小丫鬟,“拿去洗洗,看洗完了还能不能用?”   估计是不能了,皇贵妃娘娘交代再交代,不可以沾水。幸亏皇贵妃是王妃的亲妹妹,不然,该治玄家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了。   农妇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我……对不起……我……我……我……”   碧清敛起心底的火气,挤出一副笑容道:“没事儿,坏了就坏了,王妃不会说什么的,您别放在心上。往后这些粗活儿,都叫丫鬟干,她们是拿了工钱的,您把她们的活计做了,她们都白吃饭去了!”   “我……那个……”农妇本就不善言表,一紧张,更蹦不出几个字了。其实她觉得,她才是那个白吃饭那的。   碧清将干净衣衫放到床上,微微笑着道:“给您做了几套衣裳,要是尺寸不合适,您告诉我,我让绣娘改改。您在这边啊,就安心地住着,过几天,习惯了,便知道住在王府的好处了。”   农妇低下头,王府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挨饿受冻,可寄人篱下的日子,一点自尊都没有。他们养着她,不过是因为小莲在乎她,等哪一天,小莲彻底融入新家了,她大概……也没有赖着不走的理由了吧。   “她打呼噜可响了,不知小姐是怎么睡着的?”   “她身上一股子汗味儿,脏了小姐,她也不知道多洗洗!”   “她上回,把漱口的茶,当泡的茶给喝掉了!”   “你还说呢,我从库房领了一盒香膏给她,她以为是吃的,打开盖子,就抠了一坨放嘴里……”   后院儿的小丫鬟们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地八卦着。   农妇的脸臊得厉害,眸子里,似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她捂住嘴,快步回了房。   咚咚咚!   她吸了吸鼻子:“谁啊?”   “是我,请问您在里面吗?”   农妇抹了泪,调整好情绪,打开了门,看向那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孩儿道:“是小樱小姐啊。”   小樱笑容可掬地说道:“您叫我小樱就好了,咦?您怎么哭了?是住得不高兴吗?”   农妇讪讪地笑了笑:“没、没有!沙子迷了眼睛,没哭。”   “哦。”小樱耸耸肩,“我还以为您住的不开心,想回家,所以难过了呢。”   她确实很想回家,回那个风吹雨打的小茅屋。   农妇苦涩地笑着,没说话。   “不过我想……”小樱说道,“就算夫人您真的想回家,也别说出来。”   农妇诧异地看向了她。   她认真地说道:“因为母妃和妹妹不会同意的,她们不同意,您就不能走。”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看穿了,农妇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注定要在王府呆着,呆到被厌弃的那一天为止。   “可是您真的想走吗?”小樱突然又问,“我想,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到您。”   ……   琉锦院,宁玥正在翻看从药房带回来的医书,玄小樱的腿残疾了三年,不知有无治愈的希望,她想找些类似的案例。   秋香奉上一杯茶,轻声说:“奴婢小时候,隔壁邻居也摔断过腿的,也是一开始没接好,瘸了几年,才遇到一个江湖郎中。”   “那他治好了吗?”宁玥端起茶杯问。   秋香点点头:“治是治好了,不过那法子……有点儿残忍。”   “什么法子?”宁玥问。   秋香迟疑了一会儿,道:“把腿打断,再重新接一次。”   宁玥倒抽一口凉气,且不说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单单是让玄小樱再经历一次断腿之痛,她就一万个不同意。她摆了摆手:“算了,我再看看医书。”   冬梅切了盘西瓜,从碧纱厨后走出来:“小姐怎么不请司空老先生啊?他连夫人的疯病都能治,小樱小姐的腿,也没太大问题的吧?”   “不知道呢。”宁玥放下茶杯,拿了一片西瓜,“他出城采药了,不知哪天才回。”   冬梅叹了口气:“小樱小姐真的好可怜,那么小就摔断了腿,一定疼死了,还没人安慰,爹娘不在,哥哥们不在,自己趴雪地里哭了几个时辰……”讲到这里,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秋香也掉了几滴泪,玄小樱的遭遇,令每个人都感到痛心。痛心之余,又生出不俗的愤怒:“那些奴才是怎么保护她的?一大帮人,看个孩子都看不住。”   宁玥与冬梅的眸光齐齐动了一下,恐怕不是奴才们没看住玄小樱,是有人恶意地拐走了玄小樱。   “迟早让她也摔个十遍八遍!”冬梅咬牙切齿地说。   秋香稍稍一愣:“谁呀?谁摔十遍八遍?”   宁玥冷冷地扫了冬梅一眼,冬梅头皮一麻,讪讪地道:“啊,那些没看住小樱小姐的奴才们啊!她们失职,弄丢了小樱小姐,才害得小樱小姐摔断腿、流落民间。”   这回,轮到秋香叹气了:“我听说,王妃把那些人全都活活打死了。”   只是没看牢,就活活打死,若是抓住真凶……   宁玥敛起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吃起了爽口的瓜果。   “四夫人,刘夫人来了!”门外,响起了莲心的禀报声,刘,是农妇夫家的姓氏,府里的人都尊称她一声刘夫人。   农妇入府几天了,就没出过文芳院,今儿,居然会来她这里。   宁玥挑了挑眉,让莲心将人迎了进来。   都说人靠衣装,农妇换上干净漂亮的衣衫后,比从前年轻了至少十岁,只不过,她神色不太放松,可见仍没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   “夫人早该出来走动了。”宁玥搀着农妇在椅子上坐好,“冬梅,沏茶来,刚刚的西瓜挺新鲜,再切点儿。”   “是。”冬梅应声而去。   农妇摆了摆手:“不用了,别麻烦,我……我不喝茶……”   宁玥微微一笑道:“是我自己种的茶,您好歹尝尝。”   “四夫人……会自己种茶叶?”农妇的眸子里,多了一分亲近与自然。   宁玥道:“算不上会,就是书上怎么写的,我就怎么种,怕种不好,只弄了一点点,您可别笑话我。”   “不不不,我怎么敢笑话您?”事实上,农妇对这位平易近人的年轻夫人,印象十分的好,上回在餐桌上,她闹出那样的洋相,都是四夫人给解了围。眼下,更得知四夫人闲暇时会务农,心中,更多几分喜欢了。可是,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她又有些笑不出来。   宁玥看出她的疑虑,耐心地问:“您是不是找我有事?”   “我……”   这时,冬梅将茶水与瓜果奉上来了。   农妇看了冬梅一眼,欲言又止。   宁玥给冬梅使了个眼色,冬梅拉着秋香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她们俩,农妇的胆子大了些:“我来找你,是……是……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直觉告诉宁玥,一般不主动找人帮忙的人,一旦提出请求来,恐怕就是一个难以办到的。但宁玥还是好声好气地问道:“你先说,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我……我想出府。”她低低地说。   “出府啊,好啊,我安排人送您出去,你是要上街买东西还是怎么?”   “不,我……我说的出府,不是那个出府,是……”   “是什么?”宁玥隐约猜到了一点。   农妇咬咬唇:“是离开王府。”   宁玥黛眉一蹙:“离开王府?你怎么突然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不,这个想法其实一点儿也不怪,农妇并非那种攀龙附凤之人,知道自己做了玄小樱的养母,便借着时机飞黄腾达,相反,她情愿自己捡到的是一个普通孩子,这样,即便人家认回玄小樱了,双方还是能够比较和顺平等地相处。但现在,玄小樱摇身一变,成了王室之女,她时刻都要担心着,有一天玄小樱长大了、虚荣心强了、知道贫富了,会嫌弃她、抛弃她。   与其那样,倒不如早点离开,起码,能保留心中的一份幻想。   可是,宁玥却并不赞同她的做法:“你想抛弃小莲吗?”   农妇一怔,随后哽咽道:“不是……”   “小莲还小,她需要你。我明白你的顾虑,你怕哪天小莲彻底变成王府千金了,就再也不认你了,那时候,你会被抛弃。可是,你为了不让自己被抛弃,就去抛弃小莲,不觉得很自私吗?”   农妇被说得面色发白。   “何况,小莲将来未必不认你,人心都是肉长的。”宁玥语重心长地说,“她已经被亲生父母弄丢过一次,你想让她被养母也抛弃一次吗?那她得难过成什么样?她不能走路,已经很惨了,不要再伤害她。”   农妇泪流满面。   书房,中山王在教两个孩子练字。   他往常不这么做的,是昨天小樱拿了一幅自己练过的字给他,他夸赞了几句,玄小樱便跃跃欲试地也要写字了。   小樱的字是王妃手把手教出来的,尽管人小,腕力不够,可一笔一划,写得极有风骨。   她写的是自己名字,小樱。   这个名字,他更希望让女儿写,偏偏女儿不干,要写小莲。   女儿连一二三四五都写不出来,复杂的莲字就更不用说了。   教了一下午,才勉强能歪歪斜斜地写个草字头。   “已经很不错了。”他宠溺地摸了摸女儿脑袋。   玄小樱看看自己的草字头,再看看小樱一满纸清秀的字迹,问:“为什么姐姐会写?”   “姐姐学过。”小樱甜甜地笑了笑,“没关系的,妹妹学几天也能写得跟姐姐一样好!”   玄小樱不高兴,赌气胡乱涂了几笔,窝回椅子上。   中山王哈哈一笑,捏了捏她鼻子,让人将她的涂鸦裱起来,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玄小樱眼睛一亮,拿起被自己写得乱七八糟的纸:“这个也挂,这个也要,还有这个、这个……”   中山王全都给裱起来挂上了。   那些名师的画作被丢进库房,满屋子,都是玄小樱的草字头。   小樱握笔的手顿了顿,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地继续练起了字。   没多久,军营里来了人,说南疆出了新状况,让中山王赶紧过军营一趟,不得已,玄小樱与小樱都回了文芳院。   文芳院中,王妃正在与宁玥、孙瑶商讨回族里祭祀的事,二人虽过门有一段日子了,但还没写到族谱上,想趁这个机会,让二人与族里的长辈见见面,顺便,也把玄小樱和小樱的身份落实了。   宁玥想着要不要把农妇的事与王妃知会一声,撇瞧见王妃的面容十分憔悴,问道:“母妃,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孙瑶顺着宁玥的话,朝王妃看了过去,果然见对方的脸色苍白得可以,跟着问:“母妃是不是太操劳了?这些天,又照顾妹妹,又照顾香梨,一定累坏了。”   王妃摸了摸苍白的脸,微微叹息。   宁玥就道:“还是让香梨搬回知辉院吧,她老住在文芳院也不成样子。”   “唉,她说,为什么妹妹可以住这里,她不行?”王妃一脸疲倦地说。倒不是她不乐意照顾养女,事实上,养女的睡相很好,生活习惯也好,基本不用她操心,带着养女,跟没带孩子是一样的。她之所以累,是因为几乎每晚,都能梦到玄小樱被推下桥的画面,玄小樱痛苦地哭,质问她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让她那么疼、那么冷、那么害怕?   孙瑶只当对方想小孩子心性,暗暗摇头,却没说什么。   宁玥却淡淡地道:“母妃,公布香梨的身边吧,府里差不多一半的人都知道了,您再瞒着,也只是瞒她一个人罢了。但迟早,她还是会知道。等她大了,越发心性敏感,更不容易接受。”   这些道理,王妃都明白,但每一次她鼓起勇气要向那孩子摊牌的时候,那孩子都以一种好像要被遗弃了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无地自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宁玥将王妃的神色尽收眼底,一边感慨婆婆的心慈手软,一边感慨香梨的悲情手段,印象中,王妃不是一个烂好人,她有自己的原则,不管谁触怒了这个原则,都会遭到她深深的打击和报复。前世,有个青楼女子在宴会上勾引中山王,结果被王妃给发现了,王妃当场让人拔了那女人的舌头,并卖进了最低贱的窑子。由此可见,王妃骨子里,也有极为冷酷的一面。可偏偏对孩子,她有着用不完的柔情与恻隐之心,香梨,正是很好地抓住了她的弱点,所以,一次次地骗取她的信任,从谁都瞧不起的小丫鬟,慢慢活成了高高在上的王府千金。   王妃还准备给她请封郡主,她那种野心家,会满足一个小小的郡主之位吗?她想做的,只怕是玄家的公主、是玄胤的皇后。   想起那家伙,占了玄胤那么多便宜,又摸又亲又抱的,宁玥就想把她给撕了!   敛起脑海里闪过的思虑,宁玥抬头,对王妃建议道:“母妃要是开不了口,让我和三嫂来说吧!她比寻常孩子早慧,一定能明白父王和母妃的苦心。”   孙瑶赶忙点头:“是的,我觉得,玄家对她已经很好了,她又十分通情达理,肯定能慢慢接受的。我们也不是不要她了,只是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仍旧拿她当妹妹似的疼。”   三嫂啊三嫂,你要是知道自己是被她给推下水的,不知还会不会想拿她当妹妹似的疼。   就在王妃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宁玥的提议时,小樱和玄小樱回来了。   玄小樱被碧清抱进屋,抱到王妃腿上,她不良于行,兼之出了小雪貂的事,王妃便专门安排了一个力气大的仆妇抱她。   王妃笑着亲了亲她额头:“今天练字还开心吗?”   玄小樱微微地弯了弯唇角:“嗯。”还是不怎么喜欢说话,但她靠在王妃怀里的动作可以看出,对王妃的芥蒂比第一天少很多了。   王妃叫碧清打来水,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擦脸,三年以来,一直在享受这些疼爱的是小樱,然而自从她回来,小樱便只能干看着了。   小樱的脸上没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可是说不清为什么,王妃在不经意间抬头,瞥见小樱的笑脸时,脑海里突兀地闪过了那句“凭什么你受尽万千疼爱,而我只能做你的影子?”   王妃的心里打了个突,把女儿放到宁玥腿上:“跟四嫂玩。”继而看向小樱道,“过来,母妃给你擦擦。”   小樱笑眯眯地走上前。   王妃让碧清换了一盆水,一边擦她的手一边道:“小莲是妹妹,你是姐姐,姐姐要让着妹妹一点,知道吗?”   “知道,我会很疼妹妹的!我喜欢妹妹!”小樱天真可人地说。   宁玥暗暗摇头,王妃以为一碗水端平,香梨便不会心生嫉妒了吗?有些人,天生就是野心家,除非玄小樱再也回不来了,除非玄胤跟她大婚了,否则,她的野心会一直、一直地继续下去。   “母妃,我想看花灯,可不可以带我跟妹妹一起去看花灯呀?”小樱歪着脑袋,一脸期待地说。   玄小樱当年,就是跟香梨看花灯才出的事,王妃本能地就是一阵排斥:“集市上人太多了,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可是、可是花灯真的好好看啊,妹妹都还没看过呢。”小樱坐在椅子上晃动小腿儿,嘟起小嘴儿说,“母妃抱着妹妹嘛,就不会丢了。”   玄小樱眨了眨眼:“花灯,哪里看?”   王妃笑了笑:“集市上。”   “我想看。”玄小樱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地说。   “不行!”王妃什么都能答应,唯独这个,给她的阴影太深,她无论如何都不敢轻易带孩子们去逛花灯了。   玄小樱愣了愣,没像要不到糖果的孩子,又发火又大哭大闹,而是很安静地哦了一声:“那我回房了。”   王妃明显感到自己拒绝得太干脆,女儿经历变故后,本就较寻常孩子敏感,她不该那么吼过去的,她喉头滑动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小丫头从外头探了个脑袋进来。   碧清过去,与她小声交流了一句,面色一变,回到王妃身边,低低地禀报。   王妃听完,面色比她变得还厉害,诧异地看着她。   她点点头。   王妃埋在宽袖里的手握成了拳头,身系几口气,对女儿道:“跟你三嫂和四嫂去外边玩一会儿好不好?文芳院要打虫子了。”   玄小樱在村子里呆过,明白打虫是什么意思,就道:“是去看花灯吗?”   “这……”王妃的睫羽颤了一下,“不、不是……”   “那我不去了,我在门口等你们弄完虫子。”玄小樱静静地说。   王妃看了看碧清,碧清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好主意,王妃按住额头,叹了口气,对宁玥道:“你们两个,带小莲和小樱去看花灯吧!别走远,就在旁边的白云街就好,那儿有卖花灯的,人也少。千万记得,一人一个抱好了!”   宁玥与孙瑶交换了一个眼神,应下了。她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文芳院出了什么王妃不得不出面的事?而且这事,多半与玄小樱有关。不然,不会不顾心里的阴影,把玄小樱支开了。   宁玥从前待字闺中的时候,便常常带妞妞出去玩,妞妞可比玄小樱皮多了,她能看紧妞妞,自然也能看紧玄小樱。   只不过……此番前去的,除了玄小樱以外,还有一个时刻想干掉玄小樱的香梨。   宁玥将玄小樱放到孙瑶怀里:“三嫂,你带着小莲。”   孙瑶一惊,她以为自己傻乎乎的,而四弟妹这么精明,一定是四弟妹带玄小樱啊,毕竟,玄小樱这么重要——   宁玥牵起小樱的手,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我们上车吧,香梨。”   ------题外话------   某人又在作死了,真是不作死不舒服斯基。   然,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票票,别停哦   获奖名单出炉:   奖励999币币以及实体书的读者是:往事如风(大王)、雪香紫※槿、墨九的亵衣、悠筱筱cc、墨若微篱、鉿木艮墶斯   奖励999币币的读者是:huangchen1975、小恶魔当家、xz83wl、默默anne、唯独幸福徒有虚名。、lisa67、Kikicoco。   感谢端午打赏的木木、悠筱筱cc、墨若微篱、ゞ抹不去地记。   没获奖的读者也不要灰心,所有大力支持正版订阅的读者,月底都有一个神秘的小惊喜。   然后,七月份的山林小剧场,作者君深深地记得,一定非常销魂与精彩。   公布一下群号,畅笑人生书友群,群号码:478516603   欢迎妹子们加入~ 【V40】揭穿小樱,血债血偿(二)   文芳院,王妃急得焦头烂额,捏紧帕子,在房中踱来踱去,一屋子下人,全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怎么还没消息?”王妃低低地呵斥了一句。   然而,没人能给她回应。   须臾,碧清撩开帘子进来了,神色比之前的还要凝重三分,摇了摇头。   王妃呼吸以滞:“外院也没有吗?”   碧清道:“没,都找过了,只差知辉院、三爷的青灵阁和四爷的琉锦院了!”   王妃蹙了蹙眉:“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啊!掘地三尺,也必须把人给我找出来!”   碧清走到门口,与外头的丫鬟婆子吩咐了几声,几人应声去了。碧清又行至王妃跟前儿,给王妃倒了一杯水:“您先别着急上火,指不定,她是上哪儿转悠了,没回。”   “转悠?她像一个随便转悠的人吗?平日里这个时辰,小樱都该嚷着找她了!”王妃气得揉了揉快几欲爆炸的心口,“肯定是自个儿溜掉了!你说说看,我是打她了还是骂她了?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让下人们菩萨一般地敬着她!她到底还哪里不满意?要给我一声不响地走掉?”   碧清哑然。   她想说,强扭的瓜不甜,王妃给农妇的,是王妃认为最好的,可是在农妇眼里,这些都是烟云,她不敢奢望、也奢望不起,她就想做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有个可爱的女儿,温饱不愁。   “门房那边怎么说?”王妃气呼呼地问。   碧清道:“没发现她出去了,奴婢猜,她应该还在府里。”   王妃雷嗔电怒:“既然在府里,还把人找不出来?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小樱她们差不多也快回来了,要是找不到她,你们都给我滚出府算了!”   丫鬟们呼啦一下,全都跑出去了。   碧清留下,帮她顺了顺背,说道:“王府这么大,真有心藏着,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话虽如此,她却突然觉得,农妇藏在王府的可能性不大。她藏起来干嘛呢?跟小姐玩躲猫猫?试探小姐到底还在不在乎她?这不像一个成熟妇人会做出来的事。“王妃,恕我直言,她恐怕……已经离府了。”   王妃整个人都不好了,农妇对小樱有多重要,没人比她更清楚,要是小樱回来,找不到农妇,一定会哭得肝肠寸断……她实在是舍不得女儿受一点委屈了!   “她怎么这么狠心?养了三年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又不是那种刻薄的,不许她亲近小樱!”虽然农妇亲近女儿令她感到吃味儿和难受,可只要女儿开心,她就什么怨言也没有了。   她心里,只怕也难受呢。碧清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先找找吧。”   “她今天见过谁没?”王妃问,“不可能就这么溜出去了,门房那么多人守着,你说,她是插了翅膀,还是学了穿墙术?”   “这……”碧清迟疑了一会儿,“奴婢去问问。”   两刻钟后,碧清回来了:“她们说,她饭后去过四爷和四夫人的院子!与四夫人说了会儿话儿!出来时,眼圈是红的。”   “眼圈是红的,难道她在向马宁玥辞行?”王妃瞬间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   碧清想了想,摇头道:“她与四夫人又不熟,找四夫人辞行,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那你说她去找她干什么?还哭了!”   “嗯……会不会……是她想离开,请四夫人帮忙,但四夫人拒绝了,所以她才难过地哭了?”碧清着实不希望王妃与儿媳们的关系闹僵,说话,也尽量往好处说。   可惜王妃正在气头上,这话,安慰不了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若我知道,刘氏动了离开的念头,肯定不会如此掉以轻心的呀!”   “这倒也是。”碧清点了点头。   不多时,前往青灵阁的丫鬟婆子回来。   “启禀王妃,没发现刘夫人!”   前往知辉院的丫鬟婆子也回来了。   “刘夫人不在知辉院!”   最后,是从琉锦院归来的下人。   她们看看王妃,挨个儿低下了头。   “没、没找到。”   王妃的眼泪都要气出来了,就在王妃准备让人去通知中山王的时候,农妇迈着步子进来了,看了看一屋子人,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看到她的一瞬,王妃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慢慢地放了下来,可尽管不担忧了,气却仍旧没消呢:“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去哪儿了?知不道我找你,快把整座府邸都翻过来了?”   “我……我刚刚在草堆里打了个盹儿,睡着了……”   不待她讲完,王妃又气呼呼地道:“怕小莲吵着要你,我叫孙瑶和玥儿带了她出去,要是待会儿小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跟我,也都别想安安稳稳地活着了!”   农妇遽然变了脸色。   ……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行人川流不息,伴随着花灯摇曳的身姿,是小贩们扯着嗓门儿要和的声音。   婴孩时期的记忆已经渐渐远去了,在玄小樱的印象里,还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   饶是她早已练就了一副安静沉稳的性子,此时,也不禁兴奋地在孙瑶怀里扭来扭去。孙瑶鲜少带孩子,不过玄小樱很轻,抱起来倒是并不费力,只是眼下这么一动,孙瑶便有些抱不住了。   孙瑶轻轻地说:“小莲喜欢哪个花灯?三嫂买给你。”   玄小樱眨巴了一下眸子,出于一股子天性,她全都喜欢,全都想买回家,她还不知道,她们家的钱,别说买一条街的花灯,就算买一座城池都够了,她小心翼翼地在心中比较着,哪一个最漂亮,就把哪一个带回家。   “我……我真的可以要吗?”她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孙瑶心疼地用脸颊碰了碰她额头:“当然,要多少都行。”过惯了苦日子,居然连买一个花灯都担心付不起钱。真不敢想象,要是她将来生个女儿,也遭遇了这种事,她该心疼成什么样。   这边,孙瑶抱着玄小樱挑花灯之际,宁玥和小樱也没闲着,只不过小樱比较重,宁玥抱了一会儿便抱不动了,改为牵她的手。   宁玥不确定那句“香梨”她听见了没,反正她听见了也不会表露出任何异样,这是一个把情绪掩藏得很深的人。   “玥姐姐,你在笑什么?”小樱抬起头,瞥见宁玥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睁大好奇的眼眸,问出了声。   宁玥轻轻地勾了勾唇瓣,望向蜿蜒的灯海,灯海在她瞳仁中洒进点滴潋滟的光,她轻轻地说:“我啊,我在笑我的一位故人。”   小樱疑惑地哦了一声,软软糯糯地说道:“玥姐姐的什么故人呀?小樱认识吗?”   宁玥似是而非地笑了:“也许认识,也许不认识呢。那是一个挺可怜的孩子,出生时被父母遗弃,后被一个好心人收养,不不不,不算是好心人,他收养她,是怀着某种目的的。”   小樱仿佛听入了迷,整整地看着宁玥,连对面冲过来几个奔跑嬉戏的孩子都没察觉,宁玥搂了搂她,让她避开那些人的冲撞,又接着说:“那位公子收养她,是为了给自己弟弟疗伤,但是呢,他们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们养着养着,与那个弃婴有了感情,全家人都非常疼爱那个弃婴。弃婴却不满足,觉得他们对自己再好,也不如他们对亲生的好。你知道那个亲生的孩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小樱顺着她的话问,笑容依旧十分甜美,宛若盛放的夜昙一样。   宁玥幽幽地勾起了唇瓣,望进她亮晶晶的眼眸,不疾不徐地说道:“弃婴为了得到那个小女孩儿的人生,将那个小女孩杀掉了。”   小樱依旧平淡得出奇,但正是这种超乎寻常的平淡出卖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是个孩子,不是傻子,听到杀害之类的字眼,不应该没有反应。   宁玥继续说:“弃婴偷来了小女孩儿的人生,从此,过上了公主一般的生活。本来进行到这里,她应该满足了对不对?可惜,她不满足。也许,是尝到了第一次蜕变的甜头,公主这么好,她原来可以得到。那么皇后呢?是不是会更好?是不是蹦一蹦也能得到?”   小樱低低地说:“玥姐姐,你说什么,小樱听不明白,我们还是去买花灯吧!”   “急什么?咱们家有的是钱,待会儿,让人把这条街的花灯全都买下来就是了。”宁玥几句话说完,小樱愣了愣,又听得宁玥说,“你不想知道那个被杀害的小女孩儿最后怎么样了吗?”   “你不是说被杀害了吗?那就是死了,还能怎样?”她努力瞪圆眼睛,一派天真地说。   宁玥微微牵了牵唇角:“是,她是被杀害了,不过幸得上天垂怜,她命不该绝,居然在冰天雪地里活下来了,还碰到一个好心的妇人,将她收养,待她视若己出。她们的日子,十分贫穷。那个弃婴在城里锦衣玉食的时候,小女孩儿与那个妇人,只能靠乞讨为生。小女孩儿长得很瘦弱,因为她长期营养不良,她连吃一顿红烧肉、吃一只鸡腿都是奢望。弃婴占据着本该属于小女孩儿的一切,在城里耀武扬威。突然有一天,小女孩儿回来了!”   讲到这里,宁玥感觉到小樱的掌心渗出了汗水,宁玥装作不察,接着道,“那家人寻回了失踪多年的女儿,全都高兴得不像话。弃婴本以为,他们对自己够好了,可一对比他们是怎么溺爱小女孩儿的,才发现,亲生与非亲生,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弃婴的心里,慢慢儿的……有些不舒坦了。她做凤凰做久了,已经将凤凰窝当成了她自己的,谁敢跑来与她抢地盘,哪怕是真凤,她也容不下对方!你说,她是不是很可恨?”   小樱笑笑:“什么真啊假的?小樱真的不明白哦。玥姐姐讲的是哪里的故事呀?《山海经》的吗?”   宁玥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这个故事,比《山海经》有趣多了,《山海经》是神话,是杜撰的,这一个,却是真实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你慢慢听下去,玥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听懂的。”   顿了顿,宁玥再度望向前方,“她鸠占鹊巢多年,占上了瘾,正主回来后,她怕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会被正主轻轻松松地夺走,所以,她决定杀掉正主。她在家里动过一次手,可惜被人给搅黄了,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新的点子。嗯,其实,也不算新店子,毕竟她在几年前就用过了。哦,你想知道那是个什么点子吗?”   小樱眨眨眼:“什么点子呀?”   “说来也巧,跟我们的差不多呢!”宁玥调皮地眯了眯眼。   小樱一脸困惑地看着她:“什么?”   一阵夜风吹来,宁玥紧了紧领口,但倘若细看,会发现她额角正在渗出细密的薄汗,也许,天气太热,所以走几步便会大汗淋漓吧。   “四弟妹,小樱,小莲说肚子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东西吧!”孙瑶抱着玄小樱走过来说。   小樱迅速从宁玥的掌心抽回自己的手,朝玄小樱伸过去:“妹妹,下来跟姐姐玩。”   玄小樱不想下来,她不喜欢这个姐姐,但她也看得出来三嫂抱不动了,她滴溜着黑漆漆的瞳仁,朝宁玥望了过去。   宁玥宠溺一笑,将她抱了过来:“乖,四嫂抱。”   白云街没什么好的饭馆,只尽头一家牛肉馆是百年老字号,许多人慕名而去,好巧不巧的是,那家老字号就在一座拱桥边。   四人理所当然地去了那里。   老板见是两个年轻姑娘带孩子,给单独收拾了一个小桌,摆在门口稍稍靠右一些的位子,比较清静。   宁玥对吃的不挑剔,孙瑶问过两个孩子的口味后,要了一盘五香牛肉、一份板栗烧鸡、一碗鱼香茄子煲、一碟凉拌土豆丝,老板见她们出手阔绰,又给送了两盅他们特色的奶茶。   “有没有红烧肉?”玄小樱问。   宁玥笑了笑:“他们是外族人,不卖猪肉。不过四嫂向你保证,他们的牛肉也非常好吃。”   牛肉很快被呈了上来,玄小樱一开始不太感兴趣,尝了几口之后果然发现比红烧肉好吃多了,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小樱却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她晚饭总吃得少,大家都知道,没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宁玥的那番话,对小樱起了什么作用,一直到吃完饭,小樱都没提出与玄小樱单独相处。   “我、我想尿尿。”玄小樱捂住肚子,细声细气地说。   小樱莞尔一笑:“姐姐陪你去吧。”   恭房就在穿堂后不远的地方,以一扇帘子隔开,可孙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就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樱甜甜地道:“好呀!”   香梨站了起来,与玄小樱和孙瑶一块进了恭房。   孙瑶给玄小樱脱了裤子,玄小樱害羞:“你们、你们别看。”   孙瑶笑了笑:“好好好。”说着,她转过了身。   同样转过身的还有香梨,可是香梨在孙瑶与玄小樱中间,此时孙瑶背对着二人,没发现香梨又面向了玄小樱。   玄小樱准备如厕了。   香梨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根银针,一把扎进了玄小樱的百汇穴!   宁玥一个激灵,意识回笼,看看手牵着手,正要一同离去的三人,一把抓住了小樱的胳膊:“算了,你瑶姐姐去就够了,你坐下陪我吃饭吧。”   小樱愣了愣,随后灿灿一笑:“好呀。”   坐了下来。   宁玥探究的眸光扫过小樱空空如也的手指,心道自己是草木皆兵了吧,怎么会有那么大胆的猜测?不过以香梨的行事作风,直接动手的可能性,比勾心斗角的可能大多了。   自己,绝不可以等到她真的动手了,再去挽救或者阻止。   上回在书房已经够险了,如果还不引起警惕,就白瞎自己活了两辈子。   “小樱啊,你怎么不吃菜?”   小樱微微地笑了笑:“我晚上吃多了,会肚子胀胀的,玥姐姐你吃啊。”   宁玥吃了一片牛肉,将其中一盅奶茶放到她面前:“喝吧,别家都没有呢。”   小樱不喜那股子奶腥味儿,勉强地笑道:“我等下再喝。”   宁玥拿出一个空杯子,给自己倒了一点儿,尝着觉得不错,又喝了些,才道:“刚才的故事,我还没说完呢,我说到哪儿了?”   小樱就道:“我也不记得了。”   “啊,想起来了!”宁玥拍了拍桌子,“说到那个弃婴打算再一次把正主杀死,用了一个曾经用过的法子,你想知道是什么法子吗?”   “什么法子啊?”听语气,已有了几分牵强。   宁玥望了望不远处的拱桥,牵着小樱的手站起来道:“跟我来!”   小樱的脚步死死钉在原地:“去……去哪儿?”   宁玥拽了拽她,见拽不动,又加大了几分力道,对方再能耐,如今也不过是一副五岁孩子的身子,拼力气拼得过她么?宁玥心头冷笑,嘴上却道:“去一个好玩儿的地方!”   “我们、我们还是等瑶姐姐和小莲回来了一起去吧!”小樱的面色,掠过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不安。   “等她们干嘛?她们又没听过这个故事,她们不懂的!只有咱们懂,明白吗?”宁玥说得如此露骨,弄得小樱狠狠地怔了一下,趁着她怔愣的功夫,宁玥奋力一扯,将她从座位上扯了起来,之后的事,便容易多了。   宁玥将她拽到了桥上,这座桥,是不是曾经玄小樱出事的桥,宁玥不清楚,但宁玥觉得,这里,应该足够唤起某人一些想要努力掩藏的记忆。   桥下,水波潺潺流动。   小樱的衣衫,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   宁玥擢住她细小的双肩,让她面向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台阶,轻声说道:“想起来了么?”   小樱的身子抖了一下。   宁玥薄唇勾起,俯身凑近她耳边道:“那个弃婴,将小女孩儿带到这里,对小女孩儿说,我要夺走属于你的一切,我会替你好好地活着,我要占据你的人生,而你,将会替代我,走完本该属于我的被人遗弃的人生。小女孩儿也跟你现在一样,听不懂,可是懂不懂都没关系了,因为,弃婴的死亡之手,已经伸向了小女孩儿,就像这样。”   她猛地握紧了小樱的肩膀,朝前一推!   “玥姐姐!”小樱勃然变色,尖叫出声。   宁玥却没真的让她摔下去,稳住了她的身子,蛊惑地说:“弃婴把小女孩儿推了下去,小女孩儿做梦都没想到,一直与自己交好的小伙伴,会如此残忍地伤害自己。小女孩儿摔断了腿,趴在雪地里,哭着说‘姐姐,我疼!我要回家……’可是,弃婴什么都没做,只是很漠然地走掉了。”   小樱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宁玥咬着她耳朵道:“今天,那个弃婴,又把小女孩儿骗了出来,想要故技重施。她以为自己很小,可以骗过所有人的眼睛……然后出了事,也不会有人对她产生怀疑,不不不,也好像不是全然没有怀疑,那么她打算怎么做呢?苦肉计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断一只胳膊怎么样?”   小樱的面色呈现了霜一般的白:“玥姐姐,你说什么呢,好、好吓人啊……”   宁玥冷笑:“嘴上说说有什么好吓人的?做起来,才真的是吓人呢……”   “玥姐姐你……”   “嘘。”宁玥绕到她面前,背对着台阶,以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看着就好。”   小樱张了张嘴:“看……看什么……”   宁玥沉静的面容上,缓缓泛起一抹诡异的冷笑,那笑,映在小樱乌黑亮丽的瞳仁里,泛出涟漪一般的波动。   突然,宁玥一把抓住小樱的双手,将小樱往怀里一扯!   小樱以为自己宁玥要将她扯下台阶,谁料,宁玥却以极快的速度扶稳了她,这个动作太迅速,几乎没人看见,就连小樱自己,都没在当下作出反应,而等小樱回过神来时,宁玥已经松开她的手,从台阶上滚下去了。   “四弟妹——”   孙瑶的尖叫,在寂静的天地中,惊雷一般的,炸响了。   ……   宁玥从台阶摔下来,摔得十分惨烈,孙瑶即刻将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馆。   医馆里的大夫正拉了帘子给她瞧伤,一边诊治一边感慨:“夫人摔的不算严重,只有几处轻微的擦伤,骨头都是完好的……”   宁玥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   大夫吞了吞口水。   宁玥慢悠悠地说道:“你觉得,治疗几处擦伤,能值这么多钱吗?”   “呃……这……”大夫的唇角颤抖了数下,“我……我一定给您用最好的药……”   “再好的药也不值十两黄金,你说是不是?”宁玥坏笑着说完,把即将放到大夫手里的金子一收,站起身道,“既然你这儿治不好,我找别的医馆便是了!”   大夫听到这里,若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就是瞎掰一下么?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儿。   “夫人,我刚刚没仔细给您检查,您坐好,我再看看!”   宁玥坐回了位子上。   大夫托起宁玥的左臂,捏了几处穴位后,眼神一闪,幽幽地叹了口气:“骨头都摔断了,筋脉也阻塞了,额头上的伤太深,怕是会留疤,而且你后脑也遭受了重击,没当场死掉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宁玥勾了勾唇瓣:“既如此,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吧。”   半个时辰后,宁玥手绑着夹板,以纱布挂在脖子上,艰难地走出来了,额头上涂了药水,青一块儿、紫一块儿。   孙瑶见了大惊失色:“刚才天黑,瞧着好像没事,没想到伤得这么重!都紫了!”   宁玥“痛苦”地说道:“没事的,大夫说,休息个把月就好了。”   这还叫没事?孙瑶担忧的眸光落在她上了夹板的手臂上:“断了吗?疼不疼?”   见孙瑶如此担心,宁玥险些不忍心骗她,可一想到接下来要干的事儿,又决定先委屈一下她:“挺疼的,我终于知道小樱当初是什么感觉了,真是……咝——生不如死啊。”   孙瑶的长睫颤了颤,面色凝重地问道:“四弟妹,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怎么摔下去的?我刚刚……”   宁玥垂眸,一副有口难开的神色。   孙瑶心口一震,握住她手道:“不会真是香梨把你推下去的吧?”   宁玥面色一变,诧异得不得了地问道:“三嫂你……都看到了?”   孙瑶点了点头:“我想,不止我看到了,就连小樱……也看到了。”   当时她正抱着玄小樱从恭房出来,见凳子上是空的,问了老板,老板说宁玥和香梨去桥上了,她抱着玄小樱走了过去,谁料,就看到玄小樱手肘一伸,像是推了宁玥一把!   但毕竟她是从背面看到的,不敢太确定,于是找宁玥问了问。   “她……她为什么这么做?你欺负她了吗?”   “没呢。”宁玥无辜而后怕地说道,“我正和她聊天呢,聊着聊着,她就推了我。”   孙瑶相信小孩子不会这么恶毒,但她更信宁玥不会撒谎,自入府以来,宁玥的品性她了解得一清二楚,不可能做出伤害香梨的事来。   “这就怪了。”孙瑶困惑地皱了皱眉。   宁玥道:“是啊,她突然变脸,吓得我当场愣了一下,不然,我也许来得及避开的。”她看向孙瑶,眸中渐渐溢满了泪水,“三嫂,你相信我吗?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撒谎?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也许香梨没推我,是我摔傻了,脑子里摔出多的东西来了……但是三嫂,我真不是故意赖给她的!我……”   孙瑶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呢?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难道就是为了陷害香梨吗?一个弄不好,会死掉的!谁这么笨,拿自己的命去开这种玩笑?”   宁玥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何况,你又与她无冤无仇,害她做什么?”孙瑶神色一肃,说道,“不过,你也没干什么得罪她的事,她干嘛要推你呢?”   “三嫂,这才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自嫁入王府以来,掏心掏肺地对她,尽管,她埋怨我抢了玄胤的宠爱,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孩子,哪有孩子,为了争哥哥的宠,朝嫂嫂下毒手的呢?”宁玥叹息不已地说。   孙瑶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也许……她真的就是为了争哥哥的宠……唉,算了,怎样都好,反正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刚刚全都看明白了,的确是她推的你,若母妃问我,我也这么说。”   一开始还不太确定的孙瑶,这一刻,已经坚定坚信地认定宁玥是被推下台阶的了。她的情绪,轻易影响到了玄小樱。   玄小樱其实也没看清是不是推到宁玥了,她看到的,只有一个推的动作。但现在,她与孙瑶一样,都把后头的事儿脑补全了。   马车上,小樱楚楚可怜地看着孙瑶和玄小樱。   玄小樱往孙瑶的怀里挪了挪:“你是坏人,你欺负四嫂,我不要跟你玩。”   小樱又看向了一旁“昏睡不醒”的宁玥,眸光十分的冰冷。   宁玥心中暗觉好笑,现在,连玄小樱都认定她是凶手了,她想讲出当时的真相,只怕也没人会信她了。   很多时候,人信的都是人,不是事。   花灯之行结束了,玄小樱买了一个鸾凤琉璃灯,很精致漂亮。   王妃早在她出门的那一瞬,便开始后悔了,三年前失踪的一幕,如鬼魅一般缠在她的灵魂深处,让她坐立难安,她怎么能为了怕女儿找不到农妇而伤心,就将女儿支开去买花灯呢?万一、万一三年前的悲剧重演了怎么办?   这种后悔,在找到农妇后,成倍叠加。   她觉得自己真的白让女儿出去冒险了。   一直到看见女儿拧着花灯、被孙瑶抱进来的一刻,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她紧紧地抱住女儿,亲了又亲:“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吓死母妃了!”   “为什么吓死你?”玄小樱懵懂地问。   王妃笑着,眼圈都差点儿出来了:“没,母妃就随口说说,母妃是想你了。好玩儿吗?”   玄小樱晃了晃手中的灯,微弯着唇角道:“好玩。娘呢?”   她四处张望。   王妃让人唤了农妇过来。   她扑进农妇怀里,与农妇小声说起了街上的见闻。   王妃酸涩而又欣慰地笑了笑,看向孙瑶道:“小樱和玥儿呢?”   “四弟妹她……受伤,还昏迷着,我让人抬回琉锦院了。”   王妃眼眸一瞪:“受伤?受的什么伤,还昏迷了?怎么弄的?”   “这……”孙瑶抿唇,犹豫着该怎么与王妃说。   玄小樱直言道:“是姐姐推的,姐姐把四嫂从桥上推下去了。”   “我没有!”小樱冲了进来,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没推玥姐姐!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我真的没有推她!”   “你就是推了,我都看见了。”玄小樱一脸笃定地说,“三嫂也看见了。”   王妃皱眉,再次看向孙瑶。   孙瑶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小樱还然失色:“瑶姐姐!你为什么要撒谎?你明明看见了,我没有推她!是她、她、她拉我、然后她摔了……”   孙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早先,这个孩子借着生病的名义强行将玄胤留在身边,害宁玥在床上病了两天没人管,孙瑶就已经对她有点儿意见了。尽管,孙瑶不至于觉得她心肠歹毒,却也认为她非常的任性和顽劣。在孙瑶看来,她之所以推宁玥,完全是出于一种恶意,但可能,她并不知道这么一推的后果。   “小樱,做错了事不可怕,只要勇于承认自己错误,并加以改正,我相信,玥姐姐会原谅你的,我们也依旧会非常喜欢你。”   小樱整张脸,在这一瞬间,褪去了血色:“瑶姐姐,你不相信我?”   “小樱……”孙瑶试着去摸她脸蛋。   她后退一步避开,转身,望向了一直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王妃:“母妃,你相信我,是玥姐姐自己摔断!她拉了我,我也差点摔了!她……她……”   玄小樱嘟嘟嘴儿:“就是你推的!”   王妃看看女儿,再看看小樱,心底的天枰,一下子倾斜了过去。若说孙瑶还有可能帮宁玥撒谎,但她女儿呢?女儿与四房根本没怎么走动——   而且,瞧女儿的样子,不像在包庇宁玥。   “小樱,你太调皮了,做错了事,还不承认?你知不知道,你把你四嫂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下去,万一她摔断腿……”   言及此处,王妃的身子蓦地僵住,“等等,你们是在哪儿摔的?”   孙瑶道:“白云街的白云桥,四弟妹摔断了胳膊。”   桥……   又是桥。   三年前,女儿也是从桥上摔下去的,摔断了腿,当时,与女儿在一起的人是香梨。   时隔三年,马宁玥也从桥上摔了下去,摔断胳膊,与她在一起的人,还是香梨。   这些,会是巧合吗?   如果香梨真的推了马宁玥,那么三年前,会不会也推了她女儿呢?   香梨不喜欢马宁玥,是因为马宁玥分走了玄胤的宠爱。   香梨陷害她女儿的动机呢?想弄死她女儿,然后趁机取而代之,成为如今的小樱吗?   王妃被心底闪过的一个又一个荒诞不经的猜测吓到了,她面色惨白地看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童,实难相信,她会一次又一次地干出这种恶毒的事情。   但两件事情,如此的相似,只要证明了一件是真的,另一件,多半也假不了了。   “玥儿呢?”她揪紧了帕子问。   孙瑶道:“在琉锦院,不知现在……醒了没有。”   王妃二话不说地去了琉锦院。   宁玥慢慢地从“昏睡”中醒来,看到王妃,眼皮子微微动了一下,就要起身给她行礼,却因太大力,扯到了手臂的“伤”,疼得猛抽凉气。   王妃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躺着吧,我就问你几句话,你如实说就好。”   宁玥虚弱地颔了颔首,尤其无力地说:“母妃请问。”   “你……”王妃的语气颇为严厉,但在看到她如此羸弱的模样后,又稍稍轻柔了几分,“你是怎么摔的?瑶儿说,你不小心跌下去,还差点儿害了香梨?”   宁玥第一反应是孙瑶变卦了,可一想孙瑶那一根筋的傻劲儿,认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怎么可能“背叛”她?一定是王妃在试探什么。   “啊?瑶姐姐……这么说的吗?”宁玥眸光一暗,低下了头,“那就……是吧。”   很委屈的语气!   王妃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神色:“什么叫”那就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宁玥咬了咬唇,泪珠子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我要玄胤……”   王妃气得……抽了口凉气!   碧清说的没错,果然是个孩子,这时候,只知道找玄胤!   王妃叹了叹,拿帕子个她擦了泪:“我又没凶你,你只管好生说就是了,到底是不是你自己摔的?”   宁玥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宁玥一抽一抽地哭,泣不成声:“是……是……是小樱推我……”   ------题外话------   是不是一步步得虐起来了哇?   我知道大家很着急虐死小樱,但是要让人相信一个孩子会犯罪,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玥玥必须一步一步来。 【V41】揭穿小樱,血债血偿(完)   “真的是她?”王妃陡然拔高了音量。   这种反应,让宁玥确定了先前的猜测,王妃果然是听说了“真相”,只是想套套她,看她与孙瑶是不是合谋作假了。   宁玥装作不察,谨小慎微地看着她,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我……也许不是吧……也许是……我……记错了……大夫说……我摔到脑子了……我……我想……香梨……不会这么对我的……”   她不会这么对你?   那一生病,就把玄胤绑在身边的人是谁?   曾经的自己,不是没察觉到香梨对玄胤的占有欲,但考虑到是小孩子的天性,并未真的放在心上,毕竟,玄昭小时候也这么黏过她,她只要稍微抱抱玄煜,玄昭都会赌气不吃饭。可玄昭再黏人、再嫉妒大哥,也从没做过任何伤害大哥的事,而香梨这种霸道的天性,已经严重危害到家庭成员的安全,或许,自己真的应引起重视了。   “这件事,你先别声张,该怎么处置,我心中有数。”   这是希望,连玄胤也瞒着的意思。   宁玥求之不得,玄胤与香梨一起走过了相互扶持的三个年头,也许谁都会因为香梨犯了错而放弃她,唯独玄胤不会。   王妃大概也是担心玄胤横插一脚的话,她调查起真相来不够爽利。宁玥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王妃又叮嘱她好生养伤,随后,带着碧清去了。   二人一走,冬梅端了洗脸水过来,嘟哝道:“小姐,奴婢觉着,你应该告诉姑爷。”   “告诉他,让他去袒护香梨,让我苦心经营的一切付诸流水?”宁玥淡淡地笑了,这一次摔下台阶,虽是做了些准备,护住了重要部位,但从那么坚硬的地方磕下来,说完全不疼是不可能的。已经吃了这么多苦头,不把那朵小白莲花扳倒,她如何甘心?   “可是,奴婢觉着,姑爷说不定会站在您这边的。”冬梅沉思着,十分认真地说。   “你也说了是说不定,万一他就是要偏袒香梨呢?我跟香梨是彻底撕破脸了,他护着她的话,我就白做这么多了。”见冬梅张嘴,又要开口,宁玥及时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劝我,夫妻之间应该相互信任,可是,信任不是靠一张嘴说出来的,是在相处的过程中慢慢积累出来的,我跟玄胤,除了床上的关系很深,别的,都太浅。”   也许,冬梅是对的,玄胤会站在她这边,但前世的教训,让她不敢再轻易地去相信。   看着宁玥陷入沉思的神色,冬梅摇了摇头,小姐不是怕姑爷偏袒香梨后自己的心血会付诸流水吧?小姐想对付一个人,还从来没有对付不了的。小姐真正担心的是,万一姑爷选择了香梨,她会失望、会难过吧?   小姐到底经历了什么?明明对所有事都稳操胜券,唯独在感情上,充满了自卑。   ……   王妃回到文芳院时,夜已深了,玄小樱早与农妇进入了梦乡,小樱却还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椅子很高,她的脚挨不到地面,月光照在她瘦小的身形上,将她投放在地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屋内没有灯光,她白皙的脸,泛出了骷髅一般的苍白。   王妃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似是感受到了谁的到来,小樱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幽幽地朝王妃望了过来,她黑亮的眸中,蓄着泪水:“母妃。”   无限哽咽的话音。   这是自己疼爱了三年的孩子,说没有一丝感情是假的,加之,她从未露出过如此憔悴委屈的一面,王妃看得心里难受极了。   “小樱。”王妃走上前,轻轻地探出手,要去像往常那般,将她搂进自己怀里。然而,当她想到这个自己疼爱了三年的养女,很有可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下台阶,害她们母女生离那么久,她的手,就怎么也放不上去了。   小樱看着那只明明要放在自己肩上,却又凭空抽回去的手,眸光一暗,低声道:“母妃问过玥姐姐了吗?玥姐姐也说是我推的吗?”   王妃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小樱的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母妃,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没推玥姐姐……是她自己拉的我,她自己摔下去的……”   她只差说“她害我”,可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应该懂得总结这些。   王妃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宁玥和孙瑶这么说,她不会相信,在她心中,孙瑶与宁玥加起来,都比不上香梨的重量,可偏偏,女儿也一口咬定是香梨。她那么单纯的女儿,会撒谎吗?   “小樱。”王妃最终还是摸上了她发顶,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四嫂……”   “我喜欢玥姐姐的!母妃,我喜欢她!”小樱信誓旦旦地说。   王妃揶揄了一下:“那……你喜欢你妹妹吗?会不会觉得妹妹抢了你的东西?”   “不会啊,她是我妹妹,我喜欢妹妹陪我玩!”小樱笃定地说。   她的神情太认真,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王妃又叹了口气,问:“那……那你还记得三年前的事吗?”   “嗯?”小樱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仿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王妃问道:“三年前,你和妹妹一块儿上街买花灯,妹妹跟你四嫂一样,都摔下桥了,你当时就在妹妹身边,你还有印象吗?妹妹是怎么摔的,你记得吗?”   小樱摇头。   王妃欲言又止,半晌,拍拍她肩膀:“算了,你先去睡觉吧。”   小樱乖乖地去了卧房。   王妃毫无睡意,坐在花厅的椅子上,手按住额头,一刻不停地辨别着自己接触到的“真相”,她应该相信女儿和宁玥她们,但是,她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哪个孩子,两岁就开始为非作歹的?   这好比,一百个人告诉她,村里的牛不吃草改吃肉了,她多年以来的认知却还是无法令她相信这一件有悖常理的事。   “王妃。”碧清端了一碗燕窝粥进来,“吃点东西吧,您忙着府里的事儿,晚饭都没吃呢。”   “我都没感觉到饿。”王妃摆摆手,“撤了吧,我没胃口。”   碧清把燕窝放在了桌上:“您在想什么?”   “你说,到底是不是香梨推了玥儿和小樱?为什么两次都有她在?”王妃蹙眉问。   碧清想了想,道:“这个……奴婢不敢妄下推断,可是你为什么觉得香梨会害小姐和四夫人呢?”   “她嫉妒玥儿抢走了玄胤,嫉妒小樱比她过得好。”王妃轻轻地说。   “小姐比她过得好不是应该的吗?小姐是正儿八经的王府千金,她只是个养女,谁还把养女看得比亲女娇?”   王妃知道与碧清说不清楚,摆摆手,让碧清退下了。   这一晚,王妃睡得不太安稳,她又做了噩梦。梦见那个冰天雪地的夜晚,玄小樱孤零零地趴在雪地里,满身是血,额头上青紫一片。玄小樱疼得嚎啕大哭,却每一个人上去帮她。   她想走过去,将玄小樱抱起来,但她,就是挪不动步子。   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又好像,腿变得没有力气了,她巴巴儿地望着玄小樱,想叫她一声,却也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就那么呆呆地,任由玄小樱在雪地里哭。   “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让人取代了我的位子?那是我的房间!我的衣裳!我的首饰!为什么全都给她?是她把我害成这样的!你们包庇凶手,我恨你们!我一辈子都恨你们——”   王妃猛地张开了眼!   ……   南疆那边,貌似出了十分重大的事,中山王父子三人,一直呆在军营商讨着什么,夜深了也没回来。   宁玥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与玄胤计较什么,看了会儿书,便洗洗睡了。   睡梦中,隐约感到谁解开了她的绷带,将她的夹板取了下来,还捏了捏她胳膊,仿佛在诊断她是不是真的摔伤了。   她迷迷糊糊的,第一反应却是自己穿帮了。   这个检查自己的人,是玄胤无疑了。   糟糕,若叫玄胤发觉自己装病陷害香梨,肯定要跟自己翻脸了。   她想睁开眼,却魇在了梦里,死活动弹不得。   后面,不知怎的,晕晕乎乎的,又给睡过去了。   天亮时分,她陡然从睡梦中惊醒,记起昨晚那个古怪的梦,赶紧摸了摸左臂,确定夹板还在,才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又唤了冬梅道:“玄胤是不是回来过?”   冬梅拿着换洗衣裳进来,杏眼一瞪:“没有啊,他们好像说南疆战事什么的,王爷、三爷、四爷这几日都不能回府了。四爷,不会违抗王爷的命令,大半夜溜回来的,您放心。”   “你确定他没回?”宁玥蹙了蹙眉,摸着绷带上的结,如果她记得没错,这个结应该在上面,怎么……跑到下面来了?   冬梅笑道:“肯定没回,回了,婆子们会知会我的。您盯着绷带看什么?不会是压了一晚上,压疼了吧?”   “没,不疼。”昨天缠得紧,还有些小疼,今天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还是自然而然地睡松了,竟决觉得这个绷带比昨天舒服很多,而且夹板好像也轻了一些,挂在脖子上没那么重。宁玥狐疑地揪了揪绷带上的结,“冬梅。”   “嗯?怎么啦?”   “昨天这个结是打在上面还是下面?”   冬梅瞅了那个明显好看了许多的结,道:“下面啊!”她看到的下面而已,其实昨天怎样,她早记不清了。   “真的是下面?”她总觉得是上面呢,她当时还抱怨了一句,系上面好丑。   冬梅点头:“真的真的!您管它上下呢?反正没坏就好了嘛!”   也许……是睡着睡着把它给睡歪了?宁玥眨了眨眼。   冬梅拧了个帕子,要给她洗脸,洗到脖子那儿时,弱弱地问了句:“对了,您昨晚还喊脖子疼,让奴婢给您擦药,奴婢给忘了,还、还疼吗?”   说来也怪,不疼了。吊胳膊吊了一个时辰,脖子僵硬得跟快断了似的,让冬梅拿药,自己稀里糊涂地睡了,一觉醒来,奇迹般地大好。   宁玥摸了摸后颈,真是……奇怪。   洗漱完毕,在脸上化了“妆”,宁玥带着冬梅去了文芳院,昨日上街的时候,冬梅与诗画守在马车上,没跟着她们,但事后,宁玥与孙瑶都与她们细说了自己知道的情况,是以,二人对现场的事也算“心知肚明”。   碧清叫上农妇,带玄小樱和小樱去花园荡秋千去了,文芳院的上房,只王妃端坐在主位上。   王妃的面色十分憔悴,眼神微微呆滞,空洞而无神,眼底的鸦青,如淡淡的墨色一般,将整张脸,都衬出了一股颓废。   她端起茶杯,杯盖自水中轻轻蘸了蘸,茶叶浮动在水中,却好似摇曳在她心底,她越发抓心挠肺,放下了杯子,沉沉地道:“你们来啦?坐吧。小樱和香梨已经吃过早饭了,待会儿,你们简单用些。”   没说她自己。   显然,她依旧没有胃口。   宁玥与孙瑶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一丝了悟,王妃想必是在为香梨为非作歹的事发愁,一边觉得玄小樱不可能撒谎,一边又觉得香梨不可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孙瑶起身,将那杯早已凉掉的茶撤了,奉上一杯新的:“母妃,你睡得不好吗?”   王妃叹了口气:“半夜醒来,便再也难以入睡了。”   孙瑶站到她身后,探出纤细的手指,在王妃太阳穴轻轻按了起来:“前段日子我睡眠也不好,四弟妹给了些安神药,我吃着不错,母妃要不要试试?”   她这个,只怕不是安神药能吃好的。王妃淡淡地道:“不必了。”   孙瑶不重不轻地按着:“这个力道可以吗?”   王妃闭上眼,嗯了一声,对孙瑶的手法还算满意。   门口,一个小丫鬟探进头来,轻声问:“王妃,可以摆膳了吗?”   她声音极小,王妃没听见。   宁玥摇了摇头,比了个手势,示意她退下。   小丫鬟退下了。   王妃突然睁开眼,看向宁玥道:“你的伤怎么样?”   宁玥欠了欠身,答道:“回母妃的话,擦伤那些,都好多了。”   王妃扫了她挂在脖子上的绷带,不紧不慢地问:“胳膊可还疼?”   “嗯,疼。”宁玥低下头,细细地说。   王妃瞅着她比她更苍白的面色,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你也没睡好?”昨天新受伤,面色也没这么难堪。   宁玥学着王妃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昨晚,做恶梦了。”   “你也做噩梦?你梦见什么?”王妃斜睨着她问。   宁玥仿佛引起了十分害怕的事,瑟缩了一下身子,小声地说道:“我梦见那个戴白色面具的鬼了。就是那个……长头发的,面具上长了獠牙的,手上还戴着一副白色手套的。”   “呀!那不是……我撞到的那个鬼吗?”孙瑶惊呼出声。   宁玥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懵懂之色:“是吗?难怪,我梦见他欺负三嫂了,他举着刀子,刺了三嫂一刀,又跑来刺我,我一直跑啊跑,可是不论我怎么跑,都好像停在原地一样……”   这种感觉,王妃刚刚经历过,太感同身受了。王妃看向宁玥的眼神里多了一分疼惜:“终究是年纪小了些,老四不在,你就睡不安稳。”   宁玥红着脸,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孙瑶可没忽略王妃那句“你也做恶梦了?”,这说明王妃睡不安稳,亦是噩梦引起的,一个人做噩梦是偶然,但两个人呢?况且其中一个,还梦到了那一晚的厉鬼。孙瑶迟疑了片刻,试探地问:“是不是……上回的恶灵没除干净,又回来了啊?”   宁玥抱紧了胳膊:“三嫂,你别吓我……我……我……”她哇的一声哭了,“我要玄胤……”   王妃焦头烂额,一个孩子已经够让她烦心了,这又来一个?老四究竟是娶了个媳妇儿,还是养了个女儿?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就请几个大仙来作法吧!”   王妃无暇分身,请大仙的事顺理成章落在了孙瑶与宁玥的头上。   二人放出了消息,下午,府中便来了数十名声名远播的大仙与神婆。   本该二人一起挑选,偏宁溪突然喊肚子疼,孙瑶怕她是动了胎气,便对宁玥道:“四弟妹,你先看着,回头我过来。”   “好的,三嫂你去吧。”不得不说,马宁溪这张牌,有时候还挺好用。   宁玥端坐在主位上,让冬梅将人一批一匹地叫了进来。   这些人,见到挑选他们的居然是个脸上还长着婴儿肥的小姑娘,不免感到十分的诧异,不过,当他们望进那双沉静得不见丝毫波澜的眼睛时,又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威压,至此,也不敢对这小姑娘有所怠慢了。   宁玥端起一杯茶,以杯盖慢悠悠地拨了拨水中的茶叶,幽幽冉冉地道:“早闻诸位盛名,深知诸位都是法力高强之人,只不过,咱们王府这个厉鬼,早先也是请几位道长镇压过的,据说当时是灰飞烟灭了,奈何他魔怨太深,又卷土重来。这回,只怕比那时更厉害了三分。”   一位胖大仙,拍着胸脯道:“夫人请放心,本大仙行走江湖多年,千年蛇妖都捉过,一个小小的厉鬼,何惧他也?”   一个赤脚大仙,摸着小胡子道:“尔不过是降服了一只千年蛇妖,便敢在此大放厥词,实话告诉你,本座可是收服过三只万年神猴儿!本座的功力,可与太上老君比肩!除妖的重任,当然是由本座担当最合适不过了!”   “切!什么万年神猴儿?不就是几只快死掉的母猴儿?你当我不清楚啊?”胖大仙吹胡子瞪眼道。   赤脚大仙面色一白,呵斥道:“你还千年蛇妖呢?就一条三尺长的小水蛇!”   “我那明明是蛇妖!被我打现了原形的!”   “我那也是神猴儿,也被我打现了原形的!”   “你撒谎!”   “你才撒谎!”   二人争得面红耳赤,宁玥放下茶杯,淡淡地喝了一句:“够了。”   她声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当场,便让争吵中的二人停住了。   宁玥冰冷的眸光扫过二人因激动愤怒而涨红的脸,又投向屋内的其他大仙,不疾不徐地说道:“几位大仙究竟谁的法力更高深,我试试便能明白了。”   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宁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问道:“敢问诸位大仙,你们已经踏入王府地界了,可曾感应到厉鬼身在何处啊?你们连千年蛇妖、万年神猴儿都抓到了,感应一下厉鬼的位子,不算强人所难吧?”   “咳咳!”胖大仙清了清嗓子,眸光闪烁数下,掐指一算道,“东南方!厉鬼就潜伏在东南方一处山石林立之地,敢问夫人,府中可有这样的位子?”   这样的位子,随便在哪个府,都一抓一大把,心意虔诚的,最容易上当,觉得对方是灵验得不得了。   宁玥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看来,这位大仙的法力也不怎么样,耿侍卫,送客。”   胖大仙勃然变色:“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可以再算算!”   宁玥摆手。   耿中直将人拽了下去。   宁玥又赤脚大仙,淡笑着问:“这位大仙算出来了么?”   赤脚大仙拱了拱手,道:“本座适才推算了一番,厉鬼还停留在上次出现过的地方!那是他的老巢,只要夫人给本座一个机会,本座一定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这种说法更狡猾,也相对来说更精准,其实,他鬼都不知道,但以他多年的惊艳来看,对方多半会反问他“上次的地方?您的意思是……”就很容易,把那个地方说出来了。   谁料,宁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便对耿中直使了个眼色。   赤脚大仙也被丢了出去。   接下来,一个、两个、三个……足足二十七个大仙被淘汰。   只剩两个道长,与一个神婆。   年长的道长若有所思道:“依老夫之见,厉鬼……怕是附在了人身上啊!”   宁玥没赶人。   余下的二人便知老道长蒙对了,忙不迭地点头:“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宁玥好笑地勾起唇瓣,少女姣好的容颜,在这种笑容的渲染下,竟多出了一分鲜少的妩媚:“那……二位道长和仙姑,觉得应该怎么驱除厉鬼呢?”   老道长道:“自然是摆阵了,先以北斗七星阵,平四方煞气,阻断厉鬼从煞气中获取力量,再以降龙伏虎阵,困他的魂脉,将他鬼气耗尽,最后,赶在天明那一刻,烧以符箓,便能令他魂飞魄散了。”   宁玥点点头:“耿侍卫,送客。”   年轻的道长吞了吞口水,师父说的,是书上记载的良方啊,应该没错才对,怎么这小夫人试都不试便将师父给“请”出去了呢?   “小道长,你可有高见?”宁玥含了一丝浅笑地望着他。   年轻的道长张了张嘴,只觉得这个小夫人长得可真好看,愣了半天,耳朵都红了,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觉得,师父说的……是对的……”   “耿侍卫,送客。”   “夫人!”神婆笑盈盈地走上前,她是这一批的最后一个了,若连她都不成,宁玥只能叫下一批人进来,她优雅地行了一礼,眯着眸子道,“对付这种厉鬼,仙姑我……有祖传的秘方儿!”   下午,神婆便开始捉鬼了。   她手中拿着一个仿真版八卦罗盘,自从司空家的八卦罗盘问世后,民间便多了许多类似的纺织品,大仙、仙姑人手一个,几乎成了他们入行的标志。   神婆的八卦罗盘的指针,一直指向东北方,顺着它,神婆寻到了知辉院。   王妃被孙瑶与宁玥搀在中间,疑惑地蹙了蹙眉:“怎么搞的?难不成厉鬼跑到斌儿他们的院子了?不是在青灵阁吗?”   “呃……”孙要说道,“也许他到处跑的吧?”   神婆在一个房门前站定,看着八卦罗盘上飞速转动的指针,大喝一声:“好强大的煞气!这才是厉鬼的老巢啊!”   王妃的面色微微一变:“那……那是我女儿的房间!”   神婆却好似没听到王妃的话,哐啷一声踹开了房门。   王妃惊得心甘儿都颤了一下,捂住胸口道:“快,快跟上去看看!”   孙瑶率先跟了过去,宁玥搀着王妃,也疾步往那边走。   神婆一边看着手中的八卦罗盘,一边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衣服、首饰、鞋子、点心……哗啦啦地扔了一地。孙瑶赶到门口时,正好一条小亵裤飞来,罩住了她头顶……   “妖孽!你藏!你给我藏!仙姑我,捣了你的老巢!看你还怎么聚气修行?”神婆煞有其事地说着,翻动得越发厉害了。   王妃来到房中,看着好端端的闺房,被弄得狼藉一片,当即有些目眩头摇:“你……你究竟在干什么?你到底会不会捉鬼?本妃在与你说话呢!你聋了还是傻了?这是本妃女儿的房间!厉鬼怎么可能藏在此处?”   她话音刚落,就见神婆从珠宝箱里,翻出了一个白色獠牙面具,她当场怔住!   “啊——”   是孙瑶的尖叫声。   孙瑶刚扯下头顶的小亵裤,便看到了那个吓得她半死的东西,惊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三嫂,你怎么了?”宁玥用完好无损的右手,扶起孙瑶,“怎么吓成这样?不就是一个面具吗?”   “不……不……那……那个……那个鬼……鬼——”孙瑶抓紧宁玥的手,身子开始不停地颤抖,那晚的事,每每记起,都能让她后怕不已。   宁玥眨了眨眼,缓缓地说:“三嫂认得那个面具吗?”   孙瑶点头,颤声道:“鬼……是鬼……那天晚上……企图杀害我的鬼……”   宁玥笑了笑:“不可能吧,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面具啊,集市上都能买到,怎么会是害了你的鬼?”   “我没记错!真的是它!就是它!”孙瑶跑到王妃身侧,抱紧了王妃的胳膊,“母妃,鬼!鬼来了!”   王妃看看面具,又看看孙瑶,眸子里掠过了晦暗难辨的波光。   “真的只是个面具而已。”宁玥若无其事地说完,行至神婆跟前,“不信啊,我戴给你看。”   她伸手去拿面具,神婆却往后一退,令她的手僵在了半空,神婆道:“夫人,我有仙气护体,故而无惧鬼气的侵袭,但你一介凡人之躯,若是沾染到厉鬼的东西,怕是会影响到身体康健啦!”   宁玥“吓”得抽回了手。   王妃难以置信地捏紧了拳头道:“你刚刚说什么?它是厉鬼的东西?”   神婆深色庄重地点头:“没错。”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好重的鬼气!绝对是厉鬼用过的东西!敢问王妃,这是谁的屋子?”   王妃的唇角抽动着,喉头如同被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还是宁玥轻轻地说道:“是我妹妹的,我丈夫的妹妹。”   “嗯?”神婆皱了皱眉,“你们妹妹多大?”   “五岁,下半年满六岁。”宁玥说。   “不对呀。”神婆掐指算了算,“你们府里的人都是极旺的阳气之命,不该招惹厉鬼才对,你们确定当初没抱错孩子?”   王妃的狠狠地睫羽颤了一下!   宁玥低声道:“那个……实不相瞒,她是我们抱养的。”   “那就难怪了。一般来讲,女人与老人阴气重,最容易受鬼气的侵袭,孩子与男人的阳气重,厉鬼一般会远离这样的人物。只一种孩子除外,那就是纯阴之体。纯阴之体,不利门户,不旺家人,生下来后,最好是寄养在道观,否则,很容易给家里招来厉鬼与横祸。你们怎么会抱养这样的孩子呢?”神婆一脸责备地说。   宁玥抿了抿唇:“呃……她……她是我大哥捡回来的。您的意思是,她被家中遗弃,也是由于她纯阴之体的缘故?”   “我猜测是如此,你可否让我看看她的生辰八字?”   “这个……没有,我们都不清楚。”宁玥摇头。   神婆神色一肃:“总之,能招来厉鬼的孩子,肯定是四柱纯阴之命!”   屋子里的人,齐齐沉默了。   她们曾经也困惑过,香梨又漂亮又健康,怎么会被家里遗弃了呢?敢情……是纯阴之命的缘故啊?   自从香梨来了之后,先是玄小樱出事,再是宁玥出事,每次,香梨都在旁边,用神婆的话来解释,这些,都不是香梨本人干的,而是俯身在香梨身上的厉鬼干的。   如此,很多地方便说得通了。   王妃与孙瑶无法相信一个孩子会犯罪,却可以相信,孩子被俯身了厉鬼。   王妃吞了吞口水,道:“仙姑,那我女儿……会死吗?”   神婆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会啊!厉鬼把她的阴气吸收完了,自然就会杀掉她了!”   王妃心口一震:“那……那您能救救她吗?”   神婆挑了挑眉:“救是可以救,却要看王妃狠不狠得下心来。”   “此话怎讲?”   “敢问王妃,您家中,第一次出现变故是什么时候?”神婆问。   “三……三年前,我亲生的小女儿出事,前阵子,才找回来。”   “这么说,厉鬼至少在您大女儿身上修行了三年,哎呀,这已经十分顽固了哇!”神婆叹息着说。   王妃不顾王妃的威仪,握住了神婆的手:“仙姑!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神婆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您下得了决心,我就一定有办法救她!但倘若救治过程中,您反悔了,那我丑话说在前头,被激怒的厉鬼是很可怕的,它又在纯阴之女的体内修行那么多年,早无惧阳气了,一个弄不好,它会离开那个身子,去附您小女儿的身……您小女儿可不是纯阴之体哦,她经不住鬼气的,那时,她就危险了!”   王妃倒抽了一口凉气,几乎要打消这个念头,但一想到那个厉鬼将玄小樱害成那样,她又恨不得立马出了这口恶气!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驱除厉鬼,救我大女儿,我绝对好生配合!”   ……   “妹妹,你看,蝴蝶。”小樱把自己折的蝴蝶放到玄小樱面前,“喜欢吗?送给你。”   玄小樱不喜欢她,却觉着这个蝴蝶十分好看,看了看农妇,见农妇点头,才将蝴蝶拿在了手里:“娘,你看。”   农妇宠溺地摸了摸她脑袋,庆幸自己没一时糊涂走掉,否则,这孩子没了她,会伤心成什么样啊?而自己没了这孩子,只怕也会难过得活不下去。   “夫人,您对妹妹真好,虽然,妹妹只是您的养女。”小樱一脸艳羡地说。   农妇憨厚老实地笑了笑:“王妃也对……”想说,王妃也对你很好,话到唇边,又记起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养女,话锋一转道,“王妃也对你们很好,不管亲生不亲生,人啦,相处就了,都会有感情的。”   “可王妃对我的感情,会像你对玄小樱的一样深、一样纯粹吗?为什么就连从养母身上得到的感情,我也还是不如她?”   小樱嘀咕。   农妇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小樱摇摇头,笑道:“没什么,我们去钓鱼吧!”   谁料,她刚站起身,就见几名孔武有力的婆子朝她扑了过来。   那些婆子的身上,全都贴了黄色的符箓,弄得好像在辟邪一样。   她小眉头一皱:“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为首的婆子冷笑一声:“少啰嗦!快拿糠堵了她的嘴儿!”   另一个婆子拿着一个塞满糠的荷包,塞进了她嘴里,随后四人打开一个笼子,将她丢了进去!   玄小樱眨眨眼:“咦?她们干嘛抓姐姐?”   农妇捂住她眼睛:“没,她们跟姐姐玩捉迷藏呢。”   “哦。”玄小樱歪了歪脑袋,举着纸做的蝴蝶,“蝴蝶飞呀飞呀飞呀……”   笼子被抬到了府中一处幽静的院落,神婆在院子里设了一个祭坛,祭坛周围,摆着三把椅子,王妃坐中间,宁玥与孙瑶坐两边。   婆子们打开笼子,将颠簸得不停干呕的小樱揪了出来,无情地丢在地上!   她们已经知道这家伙被厉鬼附身了,再不拿她当小姐看待。   小樱的头发乱了,衣服破了,额头在笼子里磕得青紫一片,比宁玥的“伤”更骇人两分。   王妃的心底,出现了一瞬的柔软。   神婆倒退几步,从神坛跌了下来,吐出一口鲜血:“好……好强的鬼气!”   王妃眸子里的不忍霎那间褪得一干二净了。   小樱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神婆、祭坛、贴了符箓的婆子丫鬟、宁玥、孙瑶……最后,她充满困惑与受伤的眸光落在了王妃的脸上。   “母妃!”她喉头一痛,朝王妃伸出了手。   神婆却早已站起身来,此时,更是一脚踩在了她手上!   她痛得一个痉挛,痛出了眼泪。   王妃的身子抖了抖。   宁玥轻声道:“母妃,你别被它的假象迷惑了,当初,它就是用这种可怜的神色,迷惑了你和父王,迷惑了妹妹,把妹妹骗到桥上,害妹妹摔断了腿,过了三年乞丐一般的日子,妹妹到现在都还没好,将来能不能走路,也不知道……”   想起女儿的惨状,王妃的心,再次坚定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小樱,不再有一丝感情。   小樱的眸光,一下子幽暗了。   神婆不屑嗤笑,拿出鞭子,在她瘦小的身躯上,狠狠地鞭打了下去!   “啊——”   她痛得惨叫了起来。   “哼,你这厉鬼,作恶多端,没想到会有今日吧?”神婆冲鞭子上吐了一口烈酒,这能使她的伤口,火辣辣的、痛得更为难受,“识相的,快从纯阴之女的身上离开!不然,仙姑我打得你魂飞魄散,叫您永世不得超生!”   神婆一鞭子接一鞭子地抽在她背上,抽得她皮开肉绽,她大声地哭了起来:“母妃——母妃……小樱好疼!母妃你让她住手……母妃……小樱不是厉鬼——小樱是您女儿啊……母妃——小樱好疼……啊——好疼!母妃……小樱好疼……”   很快,嗓子就哭哑了,手指在地上,抠出了血来。   孙瑶看不下去了,用手挡住眼睛:“会……会不会……太残忍了……好……好了吧?再……再打……就打死了……”   “死的是厉鬼,又不是你们妹妹!放心,我有分寸的!”神婆拍了拍胸脯,又一鞭子甩在了小樱身上!   小樱痛得几乎昏死了过去!   “母妃……母妃……您救救小樱啊……小樱不是……不是……厉鬼……”   她悲痛欲绝的声音,令王妃好容易再次坚定的心,再一次地开始动摇:“算……算了吧,改天……再……驱鬼……吧……”   宁玥看了她一眼,握住王妃的手道:“母妃,您忘记仙姑刚刚说什么了吗?一旦厉鬼被激怒,不彻底消灭它,它会俯身到妹妹身上的!妹妹会没命的!”   “小樱……小樱会没命……不,不能让小樱没命……”王妃的身子剧烈地抖了起来,抱住宁玥的手,太惊骇的缘故,都忘记去问,比她还胆小的宁玥,这一刻,为何镇定得不像话?她满脑子都是玄小樱无辜而瘦弱的脸,以及玄小樱无法受力的右腿,还有梦里,玄小樱哭着控诉她——“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让人取代了我的位子?那是我的房间!我的衣裳!我的首饰!为什么全都给她?是她把我害成这样的!你们包庇凶手,我恨你们!我一辈子都恨你们——”   不能让玄小樱恨他们!   不能让玄小樱白白受了罪!   不能放过伤害了玄小樱的厉鬼!   “母妃,要停吗?”宁玥定定地看着她问。   王妃捏紧帕子,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她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底的颤抖,说:“我没事,继续。”   只要一想到这三年来,她疼的不是香梨,而是一个厉鬼,她就恶寒得想把你三年的时光从记忆中抹去。   小樱哭得喉咙都痛了:“母妃……母妃不要!母妃不要啊——母妃……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是你女儿啊……你说过会疼我的……说过你多疼妹妹,就会多疼我的……母妃……母妃我真的好疼……母妃——”   宁玥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看向眼底渐渐浮现起一丝绝望的小樱,你现在经历的,就是曾经的玄小樱经历的,玄小樱有绝望,我只会让你更绝望!   神婆打累了,与宁玥交换了一个眼神,踢了踢奄奄一息的小樱,叹道:“厉鬼太猛了,鞭打也没把它逼出来!看来,只能用绝招了!”   ------题外话------   虐的爽不爽?   T 【V42】小樱的下场,前世的真相   众人一听她要使用绝招,纷纷朝她看了过去,鞭打已经够挑战让人心惊胆战了,她还能有什么绝招?莫非真把人大卸八块儿不成?可是她明明说过,驱鬼归驱鬼,不会伤害到原主性命的。   带着浓浓的疑惑,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一点点变得犀利了。   神婆拿出一柄长剑,朝剑上吐了一口烈酒,往烛火上一伸,剑身熊熊燃烧了起来。神婆挥动着烈焰升腾的剑,在小樱身边画了一个圆形的圈,然后,自怀中取出一块红泥,贴在了小樱的额头上。   她嘴里叽里呱啦地念着众人听不懂的咒语。   置于桌上的八卦罗盘,随着她语速的变快,指针飞速地转动了起来。一切都显得那么玄乎,看得一众人等,包括王妃在内,全都愣了神。   此时的小樱,早在鞭刑的折磨下,失去了大半神智,不知道神婆在对自己做什么,只机械地呢喃着“母妃,救我……”   神婆捏起她一根手指,用剑轻轻一割,滴了两滴鲜血入碗。   她开始对着碗,双手结印,变换复杂的咒语。   这样的过程,约莫持续了一刻钟,突然,碗口炸开了,她捂住胸襟,喷出一口鲜血,接连倒退数步,似乎,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震得不轻。   王妃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半站着身子,焦急地问:“如何了?厉鬼驱除了没?我大女儿可有救了?”   神婆随手擦了嘴角的血迹,朝王妃福了福身子,摇了摇头。   王妃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又苍白了几分:“没救?你不是说可以救她的吗?”   “王妃。”神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识才,我的诊断出了一点差错,导致驱鬼过程中险些把我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一直到我念完虽有咒语,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   “你什么意思?”王妃捏着帕子,指了指她,双目如炬,“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神婆一脸凝重地道:“王妃,您大女儿不是被厉鬼附身了,她本身,就是个厉鬼啊!”   王妃一知半解,莫名其妙地盯着神婆。   神婆拱了拱手:“我知道,我这样说,会令您感到匪夷所思,但我句句实话,此人,绝非您往日看到的那般,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她上一世含恨而死,这一世含恨而生,她外表是个孩童,内心,却可能比王妃您的年纪更大呀。”   这一番话,王妃听懂了,心里,蓦地漫上一股恶寒。自己宠了那么久的养女,不是天真无邪的孩子,而是一个……一个心怀仇恨的……心怀仇恨的……   “每个人过奈何桥时,都会喝下一碗孟婆汤,洗去前世记忆,渡化成婴灵,再开启新的人生。此人,却将那碗孟婆汤给倒了,以一个成人的灵魂,进入婴孩的身躯,除了容貌上是您看到的那样,别的,可都并非如此啊。”神婆十分感慨地说。   宁玥垂眸,勾了勾唇角,这个神婆可真会掰,自己绝没告诉她这些,看来,没有一张巧嘴儿,在这一行也混不出明堂。   “那她……她进入王府……她……”王妃的身子,又开始轻轻地颤抖,脑子里像放烟花似的窜过无数思绪,然而到开口的一瞬,又一个都捕捉不到。   宁玥上前说道:“仙姑,你可看出她与我们王府的前尘纠葛了吗?为什么她要算计我妹妹、算计我三嫂还有我?你说她含恨而生,是含的什么恨?恨谁?”   “这……”神婆蹙了蹙眉,掐指一算,“具体的,我道行不够,算不出来,不过,她既然已经朝你们下了毒手,你们应该万般小心才是。”   “母妃……”小樱抬起头,朝王妃伸出血肉模糊的小手,“不要……不要抛弃我……母妃……我是您……女儿……母妃……”   王妃恶寒地倒退几步:“你不是我女儿!你……你是……你是怪物!”   神婆眼神微微闪烁地看了宁玥一眼。   宁玥不动声色地扶住王妃的胳膊:“母妃,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伤害妹妹、三嫂和我的凶手,就是她,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把她给我关起来!”   王妃说完,一阵头晕目眩,宁玥朝孙瑶点了点头,孙瑶扶着王妃离开了。   宁玥慢慢地走到小樱,不,香梨身边,淡蓝色裙裾,如一捧浮动的海水,在杂乱不堪的地面上轻轻地淌过,却不染半分尘埃。   她停在香梨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感觉还爽吗,香梨?”   香梨艰难地抬起头,太脱力,只能微微偏着,拿血红的眼睛瞪她,尽管被伤得奄奄一息了,那恨不得吞噬人的眼神却依旧令人记忆深刻:“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我碍着你……什么了……我又……没……伤害……过你……”   宁玥淡淡一笑:“没伤害过我?这话讲得好没道理,是谁装病把玄胤从我身边骗走的?我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丈夫,却在陪你这朵小白莲花——如果那不是伤害,什么才是?难道,我非得等你真的捅我一刀了再去还手么?香梨,换做是你,你会不会这样坐以待毙?”   “呵……”香梨艰涩地扯了扯唇角,“你动心了吗,马宁玥?”   “我动不动心干你何事?你还是想想……算了,你想也没用了,你对玄家做的事,足够玄家把你凌迟一百遍了!”   香梨却仿佛没听到她的嘲讽,咳嗽了几声,咳出血来,慢慢地道:“也是,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总是会……怀有……特殊的……感情……马宁玥……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吧……你也是……一个没喝……孟婆汤的……厉鬼吧……”   宁玥淡淡地冷笑了一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对付你,完全是因为我在你房里,发现了你藏好的面具和手套而已,我不想家里藏着这么一个大毒瘤,所以才决心揭穿你的真面目。我可不是王妃,会被你的外表迷惑。”   “呵呵……马宁玥……你想知道……玄胤前世的……皇后……是谁吗?”   宁玥的心咯噔一下,玄胤前世娶了皇后吗?   “反正不是你。”   宁玥冷冷地看向了她,死到临头还想挑拨她与玄胤的关系,当她是三岁小孩,这么容易上当吗?玄胤若娶了皇后,她会不知道?皇后又不是后宫随随便便的哪个女人,那是一国之母,西凉这边,不可能没得到消息。   香梨冷笑:“你能打败我……不过是……因为……一早……知道我……防上了我……但是那个人……你连听……都没听过……你永远……不知道……怎么防范……玄胤……把她……保护得太好……比……玄小樱……还保护得好……马宁玥……你不会是她的……对手……”   宁玥笑出了声:“香梨,这种雕虫小技,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那个恨不得天天将她压在床上,压十遍八遍都不腻的男人,会跑去找另一个女人?   打死她都不信。   她不是司空朔,不会轻易中了谁的挑拨,她只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   日暮时分,玄胤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谁给他递了消息,他好像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事,下车后,没立刻回琉锦院,而是前往了关押香梨的破旧院子。   香梨衣衫褴褛地趴在床上,背部损伤得太厉害,她无法仰躺,手指也出了血,高高肿胀了起来。被汗水和血水打湿的乱发,无精打采地粘在脸上,白皙的脸,被乱发与尘土蒙得瞧不出本来模样。   这样的香梨,玄胤生平头一次见到,脚步微微顿住,眸光幽深地看着她:“小樱。”   还能听到这个名字,还能听到这个声音,香梨像做梦一样,不顾疼痛地抬起了头,泪珠子,在见到熟悉的面容时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胤哥哥……”   玄胤在床前站住,她抓住了他衣角,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胤哥哥……我好疼……她们……她们……打我……我不是厉鬼……我是小樱……她们都不信我……胤哥哥……你会信我的是不是……”   她嗓音沙哑,好似那次高热烧坏了嗓子一般,然而与那次不同的是,玄胤的眼底没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怜惜,只静静地看着她,道:“那些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香梨一愣:“胤哥哥!你……你怀疑我?”   “你回答我就是了,究竟是不是你做的?”玄胤的话音里,含了一丝鲜少的严厉。对这个妹妹,他向来是疼爱的,不比疼玄小樱的少。   香梨垂眸,低低地抽泣了起来:“你就是信玥姐姐不信我……我真的没有推她……她自己摔下去,还赖在我头上……她讨厌我分走你的宠爱……她亲口告诉我……她介意我生病的时候把你从她身边抢走……”   “玄小樱的事是不是你做的?”玄胤打断了她的话,“三年前,是不是你把玄小樱从桥上推了下去?”   “胤哥哥……”香梨瞪圆了眼睛,在他犀利的注视下,竟感受到了一个帝王般的威压,压得她……讲不出一句狡辩的话。   “孙瑶呢?是不是你从狗洞里钻进去,假扮厉鬼,把她推下了井?”他声沉如铁地问。   香梨张了张嘴:“胤哥哥……”   “白薇儿也是你杀的吧?”   “胤哥哥……”   “白玉儿也是,就因为她们,一个弄伤了你的爱宠,一个抢了你的珠花,你就把她们残忍地杀害了。香梨,你是个孩子!你怎么能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来?”   我恶毒?胤哥哥!你知不知道真正恶毒的是你妻子?她比我更恶毒、更善于伪装,可是,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怀疑她,为什么?   玄胤静静地说:“我曾经想过,就算你那样嫉妒宁玥,我也不会因此而放弃你,在我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时候,你陪伴过我,我想一直对你好下去,像对玄小樱那样。可是香梨,你太令我失望了。”   “胤哥哥!”香梨抓住了他的手,“不要走!你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   “我要照顾的,是单纯善良的小樱,不是心肠歹毒的香梨。”玄胤拂开了她的手。   她再次缠上来,死死地抱住,哭得声嘶力竭:“胤哥哥,不要……别人怎么对我我不管,你别抛弃我……胤哥哥……我是你的小樱啊……我以后会听你的话的……我再也不做坏事了……你再信我一次……胤哥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玥姐姐那么对我,你为什么不说她歹毒?她也算计了别人,胤哥哥你也要放弃她吗?胤哥哥……”   琉锦院,宁玥刚洗漱完毕,听说玄胤回来,忙让人摆了饭,可是等了半天,差不多半个时辰,也不见玄胤进门,不由地纳闷,该不会是去王妃院子了吧?   “冬梅!”   “诶,小姐,您叫我?”冬梅打了帘子进来,她在后院儿洗衣裳,手里还粘着泡沫,以围裙擦了擦,道,“什么事?”   “玄胤是不是去王妃那儿了?”宁玥问。   “嗯?”冬梅皱了皱眉,“奴婢不清楚,反正二进门的婆子说看到姑爷了,姑爷往哪儿去了却是没说,奴婢去问问。”   “不用了,他爱回不回。”宁玥拿起了筷子。   冬梅噗哧一笑,又耍性子了,还说不是想姑爷?   “您等等,我洗个手就去。”衣裳什么的,回来再洗吧,小姑奶奶生起气来,十天半个月都消不下去!   冬梅收拾了一番,正要出门,就见玄胤风尘仆仆地撩了帘子进来,冬梅忙行了一礼:“四爷!”   玄胤淡淡地嗯了一声。   宁玥瞧他这么晚才回琉锦院,应该是已经听说了香梨的事,心中计量着,他会不会怪罪她算计了香梨,她那点苦肉计,瞒得过王妃,瞒得过孙瑶,却肯定瞒不过他的。她虽没武功,但反应和身手比寻常人敏捷,断不会轻易着了一个小孩子的道,除非,是她自己摔。   她含了一丝担忧地望向他,试图从他眉宇间,寻到一些令她心安的东西。   然而令她失望了,他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便好似不认识她似的,与她擦肩而过,进了里屋。   宁玥的心狠狠地撞了一下,转过身看他,却只看到一道晃动的碎玉珠帘,宁玥拽紧了手指。   冬梅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姑爷……姑爷是不是生气啦?”   肯定是生气了,那么黑的脸,都能拧出墨汁了。自打大婚以来,姑爷还没这么给小姐摆过脸色,难道,真被小姐猜中了,姑爷是站在香梨那边的?现在小姐把香梨给干掉了,所以姑爷生小姐的气了?   如果真是这样,姑爷你就等着做和尚吧!   哼!   冬梅气呼呼地撇过了脸!   宁玥敛起心底一闪而过的不适,打了帘子进屋,见他坐在床上生闷气的模样,微微地弯了弯唇角,柔声道:“没吃晚饭吧?快过来吃,再耽搁饭菜就凉了,都是你爱吃的菜。”   玄胤没动。   宁玥用那只没上蹦达的手,倒了一杯茶给他,心道,我好歹上了夹板,好歹“摔断了胳膊”,不论真假,你关心一句不行啊?还非得给我摆脸色!   “喝点水吧。”宁玥把杯子递了过去。   玄胤看也没看,站起身,拉开柜门,找起了衣裳。   宁玥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把茶杯搁在了桌上,忍住心底越来越浓的委屈,挤出一抹笑容道:“要沐浴吗?我给你更衣。”   说着,她走上前,要去解他扣子。   他却冷冷地拂她的手,抓起亵衣,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宁玥如同被浇了盆冷水,心里拔凉一片。   她就知道会这样,不管自己的计策多么成功,多么天衣无缝,他总还是会站在香梨那边,因为香梨是“推了她”才被人怀疑的,神婆也是她挑选出来的,她在王妃孙瑶面前的怯弱也全都是装出来的……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怪她!   不就是一个怀揣着目的接近他的小白莲花吗?他真以为对方多么无私地陪伴他了?不过是看穿了历史,知道他有一天会帝临天下罢了!   他居然为了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与她置气!   他也不看看那朵小白莲花究竟干了多少恶事?   玄小樱与玄家失散三年,孙瑶险些命丧黄泉,哪一样,不是香梨的手笔?   她揭穿香梨,让人看清香梨的真面目,又有什么错?   虽然方法……偏激了些,可是这又不是在马家,谁都像蔺咏荷与马宁馨那样无条件的相信她?她不使点手段,怎么扳倒香梨?   还是说,非得香梨把她整死了,他才要到她坟前掉两滴泪?   “玄胤,你这个混蛋!”   玄胤从浴室出来,宁玥已经躺在自己小房间里了,外屋的饭菜没有动过,房门虚掩着,这几乎是改造房间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平日里,她恨不得把门锁得死死的,再抵上一把椅子,生怕玄胤半夜摸进去占她便宜。   可是今天,她将房门敞着了,玄胤却不进来了。   宁玥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动静,她知道玄胤洗完了,也知道玄胤在门前不远的地方站住了,可玄胤再没了下一步的举动。   她等啊等,等了半天,却只等来玄胤穿鞋出门的声音。   给她摆脸色还不够,还要大半夜的离家出走。   这种感觉,真是……不太好受。   宁玥就想把他吊起来痛打一顿,如果打得过的话。   反正他已经生气了,不在乎多多干一件让他生气的事了,这个什么夹板,她也懒得戴了!   宁玥抬起微微僵硬的左臂,探出右手,去解绷带的结,谁料这个结看起来漂亮,解起来却死活解不开!   太紧了!   她低头,用牙去咬。   “你属狗的?”   一道熟悉的话音,突兀地响在头顶,宁玥一惊,松开了牙齿,朝对方望去,足足怔愣了两秒,才撇过脸,气呼呼地说道:“不是走了么?还回来干嘛?”   玄胤把食盒放在床头柜上,宁玥眸光一扫,呃,不是离家出走,是给她……拿宵夜了?   “某人不是赌气没吃饭么?饿坏了我儿子怎么办?”   宁玥的耳根子一红,小脚抵上他胸膛:“什么你儿子?我才没怀孕!”   他捉住她冰凉的小脚,慢慢地放到自己腿上,如玉修长的手指,解起了她的绷带:“所以你承认自己在赌气了。”   “……”宁玥的脸,又往一侧撇了几分。   玄胤给她拆了绷带,将夹板放到一旁,坐到她身边道:“宁玥,我们谈谈。”   这回,一向是她与他说的——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垂眸道:“有什么好谈的?如你所见,我没摔断胳膊,我骗了人,买通神婆,算计了香梨。都是我干的,想怎么处置,随你吧!休了我,还是怎么,都随你!”   玄胤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因她的话而一点点流转起暗涌:“马宁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随随便便就会休掉自己的妻子?”   “不然呢?你一回来就臭着一张脸,是几个意思?喊你吃饭不吃,给你倒茶不喝,伺候你更衣,还被你嫌弃,我几时这么伏低做小过?我都这么讨好你了,你还……”想说你还欺负我,眸光落在散发着香气的食盒上,话,便有些哽住了。   玄胤就道:“说啊,怎么不说了?我还怎么样你了?”   宁玥无言以对。   玄胤捏了捏她脸蛋:“就会折腾自己!就会瞎揣度人心!马宁玥,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不信任我?你说出来,我给你解释!”   宁玥再一次无言以对。说到底,他并没有什么错,打认识伊始,至如今,除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香梨骗到文芳院过,再没别的地方让她觉着难受。是她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肯全心全意地去依赖他、信任他,也不敢认为他会无条件地包容她。   “你……那么宠香梨,如果我就这么告诉你,她心怀不轨,她伤害过玄小樱和孙瑶,你会信吗?你会信一个孩子,能做出这么恶毒的事吗?”   “所以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他抬起她胳膊,绑纱布绑久了,有些麻木,不太灵活,“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跟玄小樱一样,摔成一个瘸子?”   宁玥眨了眨眼,低低地说道:“那也比死了的好。”   “谁会让你死?”玄胤明显带了一丝怒意地说道,“我娶你进门,不是让你担惊受怕的,我承认,在香梨的问题上,我有疏忽的地方,但是马宁玥,我从来没有不站在你这边!哪怕你自己划伤了自己的脖子,嫁祸给香梨,把汤洒在自己身上,也嫁给给香梨,我都没有拆穿你!没有不帮着你!我的态度都这样明显了,你为什么还不肯信任我?”   原来……他都知道。   宁玥的心头烫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酸还是甜。   玄胤这会子是真的想抽她屁股,她是哪儿来的自信,敢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滚下去?平时行个房都喊疼,磕碰到石头上,那不是更疼?他都舍不得弄疼她一点,她倒好,整得满身是伤地回来,嫌他对她太温柔了是不是?   宁玥勾了勾他手指:“好了嘛,别生气了。”   玄胤冷哼一声,拿开手。   宁玥又去勾,还挠他掌心。   玄胤可不买账。   宁玥的手,扯了扯他袖子:“我下次不这么做了,我有什么,都会告诉你,想教训谁,也都告诉你。”   “这话,某人好像保证过。”   “是吗?”宁玥又勾了勾他手指。   他一把握住,力道太大的缘故,握得宁玥倒抽凉气。他抱过宁玥,让宁玥趴在自己腿上,抬手就往宁玥的屁股上抽了一下!   “啊——”宁玥大叫,“你说了不打我的!”   “不让你长点记性,下次,你又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儿摔下去。苦肉计,嗯?用得很顺手嘛!”   “不是!你……哎!你怎么这样?我已经摔得很疼啦!不许再打我!你……哎……你不可以这样!玄胤你混蛋!你……说话不算话……我……我要休了你……”   宁玥的“惨叫”持续了整整一夜,起先,是扯着嗓子的尖叫,到后面,不知怎的,竟染了几分妩媚的味道,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在暗夜中听来,似低低的、旖旎的喘息。   玄胤用实际行动给宁玥长了记性,整整一天一夜,宁玥被翻来覆去地折腾,到后面,已经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一直摇摇晃晃的,被某人给狠狠地惩罚着。   身子,如同被拆开,拆得粉碎,再一寸寸拼凑完整,愉悦到极致的感受,多到承受不住,到最后,只剩浓烈的酸痛,在四肢百骸的每一寸游走。   她张了张嘴,想唤冬梅进来,发现嗓子都哑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心里把玄胤骂了千百遍,用这种法子给她长记性,真是无耻!   不过,正因为这样,她也更笃定了香梨是在挑拨,玄胤前世,一定没娶什么皇后,这家伙分明是把两辈子的欲望全都发泄到她的身上。   “小姐。”冬梅推了门进来,看到自己小姐被“摧残”得浑身上下不剩一处完好的肌肤,全都是紫色的吻痕,当即红了脸,“姑爷……姑爷……也太过分了,这是咬的吧……”   好了,这下连冬梅都知道了。   宁玥清了清嗓子,淡道:“更衣吧。”   冬梅嘻嘻一笑:“姑爷没生气对吧?姑爷还是站在小姐这边的对吧?”   站在她这边,与不生她的气是两码事,不过她也严重怀疑那家伙有假公济私的嫌疑,宁玥撇了撇嘴儿,将酸痛的胳膊放到冬梅手上:“简单弄一下吧,我得去给王妃请安了。”   冬梅暧昧地笑了笑:“姑爷交代过了,不必给谁请安,已经帮您打过招呼了。”   那家伙在这方面可真是面面俱到,宁玥又好气又好笑。   洗漱完毕,喝了点温水,嗓子与身体也才都好了些,宁玥随后便带着冬梅去了文芳院。   文芳院中,王妃的精神还是不大好,一想到自己女儿是被人残害成瘸子流落民间,而自己,却与那个残害了女儿的凶手做了三年相亲相爱的母女,王妃心里,就抑制不住地后悔。   她时常会想,玄煜为什么要抱养这么一个丧门星回来?害了自己妹妹不说,还对老三媳妇、老四媳妇下手,这是要王府断子绝孙的节奏啊!   当然,她也会自责,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居然将一个养女看作了女儿的替身,把女儿的一切都拱手送给了养女,明明两个人是一起出事的,她为什么没有滋生一丝一毫的怀疑呢?   “哎哟。”她揉了揉心口。   孙瑶温声道:“母妃,您别难过了,真凶已经落网了,妹妹也找回来了,以后,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真凶是落网了,可如何处置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她虽是厉鬼转世,可究竟外表是个孩子,大新朝的律法可不会治她的罪。偷偷地把她杀了吧,又怕不损了女儿的阴德。   “老三怎么说?”她问。   孙瑶道:“三爷没什么意见,说全凭母妃处置。”玄昭本就对这个妹妹的感情不深,眼下得知她陷害了玄小樱,只恨不得将她一棍子打出去!   王妃蹙了蹙眉:“玥儿怎么样了?”   “母妃,您找我啊?”宁玥打了帘子入内,左臂依旧上了夹板,有些事,玄胤可以知道,他们却最好还是瞒着。   王妃朝她招了招手:“好些了没?老四说你疼得厉害,让你卧床休息的,怎么不听话呢?”   宁玥心道,哪里有卧床休息?一直被你儿子折腾到刚才好么?敛起嘴角的抽动,宁玥微微笑了笑,说道:“好多了,就过来看看,母妃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倒也没什么大事。”王妃叹了口气,“不过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怎么处置香梨,老四怎么说?”   那家伙……好像在兴头上,说过她怎么处置都行?   不太记得了。   宁玥眼神一闪,说道:“玄胤说,她虽酿下大错,可罪不至死,找一处安静的庵堂,让她了此残生吧!”   王妃点了点头:“这个法子不错,我也觉着杀了她,太狠了些,让她在佛法里了悟,也算不枉费她投胎了一世。”   宁玥附和道:“是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她虽含恨而生,但母妃以德报怨,相信不久的将来,她一定能明白母妃的苦心。但愿那一日早些到来,她也好,抬起头,重新做人。”   此话,甚得王妃的心,王妃当即拍了拍宁玥的手:“那就让老四去办吧!”   宁玥欠了欠身:“好的,母妃,我这就把人给玄胤送过去。”   出了文芳院,冬梅炸毛了:“小姐!你不会真的把那个小贱人送到庵堂吧?太便宜她了啊!那种贱人,送到青楼还差不多!让她再害人!让她再勾引姑爷!”   宁玥淡淡地扬起了唇角:“我可没那么好心。”王妃其实也没有,只不过,王妃是个十分迷信的人,怕损了玄小樱的阴德,所以不敢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而她,恰恰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那……您果然是要杀了她么?”冬梅的眼珠子一下子亮了起来。   “杀她未免太便宜她了。”宁玥凉薄地笑道,“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没?”   昨天告别了玄小樱后,宁玥让冬梅去了一趟回春堂。   冬梅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奴婢办事,您就放心吧!不过,您要这个做什么呀?大夫说,它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好东西我还不要了呢。”宁玥笑着说完,去往了关押香梨的院落。   天气炎热,屋子里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   宁玥用帕子掩了掩鼻尖,给冬梅使了个眼色。   冬梅忍住恶心,拿出早已备好的绳索,将香梨五花大绑了起来。   香梨虚弱地皱眉:“你们要干什么?”   冬梅冷冷一哼:“处置你呗!你以为啊!”   “你们……你们不能处置我……我要见王妃……我要见玄胤……”她努力挣扎。   “叫魂儿啊叫?”冬梅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拿帕子堵了她的嘴儿!   宁玥却道:“慢。”   “嗯?”冬梅眨了眨眼。   宁玥拔掉她嘴里的帕子,掐住她喉咙,将那瓶让冬梅从回春堂取来的药,一滴不剩地灌进了香梨嘴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香梨冷冷地问。   宁玥挑眉,一脸认真地看向她:“毒药了,当然是,不然你以为?”   香梨的喉头滑动了一下:“什么毒药?”   “你管它什么毒药,反正你只用知道,它是无解的就对了!”宁玥牵了牵唇角,“不过你放心,这种毒药呢,不像鹤顶红与砒霜,会让人感到无尽的疼痛,你不会有感觉的,你只会慢慢地……忘记一些事,忘记我、忘记王妃、忘记玄胤……忘记你曾经憎恨和想要的一切……但是你的本性不会变……不会有痛苦的,相信玥姐姐,玥姐姐这么疼你,怎么舍得让你疼呢?”   香梨却在她含笑的眼神里,一点点颤抖了起来:“你究竟想干什么?”   宁玥探出葱白纤细的手,轻轻抚上她脸颊的轮廓,声音,如柳絮一般轻柔:“我一度不明白,为什么司空朔的蛊毒没有转移给我,而玄胤的转移了,明明他们中的毒是一样的。直到昨天,你与我说了那么多前尘往事,我才突然明白。”   香梨睁大黑亮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她。   “你知道吗?司空朔与我大婚三年才圆房,其间,他一直在找你,我到死,都没发现自己是他的解药,因为原来我真的不是,你才是。”   香梨的身子,越发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宁玥凑近她,定定地道:“你说过,女人总是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印象深刻,是在说你自己么?你其实……喜欢的是司空朔对不对?嗯?”   香梨的眼神,蓦地瞪直了!   宁玥冷笑着说道:“巴结玄胤,是因为你知道他会称帝,可是你心里,一直装着司空朔,从没忘记过他。只是可惜,不论前世今生,他都不想要你。前世,他只宠幸了你一次,就把你丢在冷宫了。告诉我,你每次蛊毒发作的时候,是怎么熬过去的?是靠那些太监,还是靠宫里的侍卫?他们是一个,还是一群?”   “别说了……别说了……”香梨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起来,抱住脑袋,痛苦得面色发白,“我求求你,别说了……”   “我偏要说!”宁玥掐住她下颚,让她的脸正对着自己,“这才是你嫉妒我的原因吧!你掩藏得真好,不是你昨天那句话,我到现在,还以为你喜欢的是玄胤!可是,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到司空朔的身边呢?你吞了黑曜石,让司空朔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你就不怕我跟司空朔鱼水之欢了,你会嫉妒得要死吗?还是,你希望我跟前世的你一样,给司空朔解毒之后,被司空朔无情地抛弃?香梨,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一世,给他解毒的会是谁!被他抛弃的又是谁!”   香梨整个人都吓到了,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恐惧了:“你……你想做什么?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宁玥没多与她废话,说完这句,便让冬梅堵住她的嘴,将她扛上了马车。   如果她记得没错,今天是七月初三。   七月初三,司空家每月一次家族议会的日子,从不在司空家居住的司空朔,也必须到达现场。   司空朔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占据了小半条街道,行人们纷纷退避三舍,生怕冲撞了这位不近人情的嗜血修罗。   然而就在仪仗驶入南大街时,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不怕死地拦住了它的去路。   为首的侍卫执着鞭子,大声厉喝:“来者何人?竟敢挡中常侍大人的路?还不快速速让开?”   宁玥轻轻的笑声,从帘幕内传出:“中常侍,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题外话------   看到大家的祝福和礼物了,非常感动,谢谢大家。 【V43】玥玥求子,玄胤的身世(一)   寂静的街道因她这句话,变得更为幽静和神秘。   敢如此唤直呼他们大人的官职,不是熟人就是贵人,可哪个贵人敢这般放肆?公主?   侍卫愣住了,高高举起的鞭子僵在了半空,一时,怎么也不敢再打下去。   笼着轻纱的步撵内,缓缓探出一只如玉精致的手,如拨开迷雾一般,拨开了薄纱的纱幔,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远远地,隔着侍卫、宫女与太监,映入了宁玥的眼帘。   宁玥平生,或者说算上前生,都从未真正见过他的全部容貌,只偶尔一次他沐浴时,她给他送衣裳,瞥见了他的侧脸,当时的那种难以言说的惊艳,哪怕过去了一辈子,依旧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司空朔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似有还无的笑意,在静谧的天地徐徐响起,打断了宁玥的思绪:“本座道是谁如此大胆,居然敢拦了本座的路呢,原来是郡王妃,失敬失敬。”   他的声音,悠长而悠远,每一字都如一根细长的手指,温柔地自耳畔与心田抚过,能让人……感到颤栗。   宁玥还好,终归是接触了那么多年,一旁的冬梅却与那日的孙瑶一样,耳根子发红、呼吸急促不稳了。   果然是天生的媚骨,宁玥心中闪过这么一句,随后,敛起思绪,朝对方看了过去。   此时的司空朔已经将整个纱幔拉开,露出他端坐着,却依旧能辨别出健硕的身姿,紫衣随风鼓动,如一团梦幻的迷雾,浑身都散发出一种魅惑人心的气息。   大概是感受到了宁玥的注视,他轻轻地,对上了宁玥的眼神,嫣红的唇角,笑意不变:“上次在皇宫,郡王妃抢了本座的功劳,本座以为郡王妃自从都会夹起尾巴做人,绝不敢在本座面前晃荡了。”   抢你的功劳算什么?玄胤还偷了你的宝贝呢。   宁玥垂了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情绪,缓缓地说道:“上一次的事,是我莽撞了,不知中常侍大人设计好了一切,还以为那人是真的突发疾病,故而以医者的本能,为他治了病,事后,我也渐渐揣测出了中常侍大人的本意,感到非常后悔。这些日子,我茶饭不思,就在为怎么向中常侍大人赔罪而苦恼。”   司空朔轻轻一笑,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似乎对于宁玥的赖皮充耳不闻似的。   “那你想出来了么?”他问。   宁玥认真地说道:“当然想出来了。既然,我夺走了中常侍大人的一项功劳,便赔给中常侍大人一样礼物如何?”   “本座可不缺礼物。”司空朔轻描淡写地说。   宁玥微微地勾了勾唇角:“中常侍大人先别急着拒绝嘛,小女子保证这份礼物,是中常侍大人一直以来都十分想要得到的。”   司空朔淡淡地勾了勾唇角,若细看,会发现他与宁玥的小神态,在某些时候,惊人的相似。   只可惜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直视他的面容,便无从发现这些或许会暴露二人过往的小神态了。   宁玥跳下马车,从车里抱出一个昏昏欲睡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迷离着眼睛,困惑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皮子太沉,没几下,又重重地合上了。   宁玥抱着小女孩儿走到司空朔的步撵前:“中常侍大人,这个礼物,你应该还算满意吧?”   司空朔淡漠的眸光落在那张小巧精致的脸蛋上,片刻后,转到宁玥的脸上,轻轻笑道:“如果本座说,比起她,本座更想要你,怎么办?”   宁玥的瞳仁微微动了一下,与司空朔相处多年,她自然看得出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讲真话。这样的回答,太让她感到意外了。   她微微一笑,道:“我已非完璧之身,中常侍大人不嫌弃么?”   这明显,已经透露出自己知道他是个假太监的事了,然而,司空朔却没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诧异,只是从步撵内探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了宁玥的下颚。   他的手,明明好看得令人心悸,可就是让宁玥有种被骷髅给掐住的感觉。   “对象是你,本座可以不嫌弃。”   哈,宁玥差点儿笑出声来。你若真不嫌弃,前世缘何因一个小小的通奸罪名,就把我关在水牢那么多年?也不管我究竟是不是被陷害的。   “抱歉。”她冷漠地看向他,“我嫌弃。”   司空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宁玥将小女孩儿放到了他怀里,这是重生以来,二人第一次挨得如此之近,她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气,还有他喷在她头顶的温热的呼吸。   司空朔突然一把扣住她后脑勺,将她也拉到了自己怀里,一尺的距离,近到能交换彼此的呼吸。他指尖的冰凉,一点点掠过她脸庞:“马宁玥,本座还从没对哪个女人如此感兴趣过,如果这就是你的本意,恭喜你,成功了。”   本意?什么本意?勾起他的兴趣吗?   这家伙自恋的本事简直比玄胤的还炉火纯青,前世的自己,曾经非常迷恋这种自信而强大的气场,如今,却只觉得恶心了。   宁玥没动,就那么被他禁锢在怀里,淡淡一笑:“我的本意是勾引你爱上我,然后将你一脚踹开,请问这样,我也成功了吗?”   “马宁玥!”从不在人情发怒的司空朔,蓦地被激怒了。这在众人的印象中,还是头一回。即便上次被宁玥给抢了救治皇帝的功劳,他也没有当场失态,甚至,回到行宫后,也没表现出太大异样,唯一一次表情不对,还是在机密室被烧毁的时候,但他,也仅仅是唇角抽动了几下便堪堪忍住了,哪像现在,连他们这些三米之外的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杀气。   就在宁玥被这股杀气压得浑身不舒服的时候,一道劲风,自斜对面火速打来,司空朔出掌去接,却被这道看似微弱的劲风给震破了袖口,臂膀的肌肤也裂开了,鲜血流出来,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宁玥趁机从他怀抱里退出。   他冷冽的眸光扫过周围的街道,又落回宁玥的脸上,勾唇道:“还知道在周围埋伏救兵,长进了,马宁玥。”   他真正想说的,埋伏了一个如此厉害,连他都能伤到的救兵。   宁玥却暗暗感到诧异,她不记得自己请过救兵——   那人……不是她安排的!   “好,这份礼物,本座收下了,不过,本座从不白要人东西。”司空朔说着,从怀里掏出平安符,扔到了宁玥手上。   宁玥稍稍愣神,这家伙,居然这么好心把平安符给她?他是真的不想欠她,还是希望她蛊毒别再发作而去找玄胤合欢?   “你……你不需要平安符了吗?你不会真的现在就找她解毒吧?”她眸光微动地问。   “马宁玥,你人都送过来了,本座如何处置她,你好像管不着了。”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没说话。   良久,司空朔似含了一丝怅然的话音从唇齿间轻轻流泻而出:“马宁玥,抑制蛊毒发作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使用黑曜石,一个是……总之,本座暂时还不会发作。”   话落,他放下纱幔,示意队伍离开了。   只留下宁玥独自站在街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暗暗感到诧异,他口中抑制蛊毒另一个方法是什么?为什么他暂时不会发作?记忆中,自己的确没看到他发作过,所以一直到死,都不清楚他中了蛊毒。是这辈子,接触了玄胤和司空流,才明白他跟玄胤一样,都被蛊毒迫害着。可是……他用的什么法子,暂时不会发作呢?而既然有一个法子抑制蛊毒了,为何又从他们这种得到平安符呢?   “是不是,那个法子有一天会失效,所以还是平安符更加持久稳固?”   “小姐,你在嘀咕什么呢?”冬梅拍了拍宁玥的肩膀。   宁玥回神,摇了摇头:“想不通,这家伙的身上,好像藏了很多秘密。”   “啊?谁呀?”冬梅困惑地皱起了小脸。   “没谁。”宁玥不想与人讨论司空朔的事。   冬梅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小姐你怎么敢一个人走到中常侍那里?”   “他又不是毒蛇猛兽。”宁玥浅浅地笑着说。   “可他比毒蛇猛兽可怕啊。”冬梅嘟哝了一句,又道,“不过刚刚他为什么突然就放开小姐了?”   “暗中有人出手,打伤了他。”   “啊?”冬梅狠狠地诧异了一把,随后跳起来,“一定是姑爷!就知道姑爷放心不下小姐,肯定暗中派人盯着了。”   宁玥点点头,应该……是他。   “小姐。”冬梅戳了戳宁玥的肩膀,“你看。”   宁玥顺势望去,就见街角的巷子里,神婆正探头探尾地朝她们打量着。   宁玥泰然自若地走过去:“你在找我?”   神婆瞳仁一缩,点了点头:“是,是的!小的,一直在等您呢。”   “能算到我会经过此处,本事不小。”宁玥云淡风轻地说。   神婆讪讪一笑:“干咱们这行,总得有些真东西,不然,也混不出名堂的。”   宁玥牵了牵唇角:“那你的真东西,是不是还算出我也是个投身的厉鬼了?”   神婆的面色遽然一变,张嘴,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这、我……那个……我……确实……算到了……一点点……”   宁玥冷冷一笑:“果然是算到了啊,那你想怎样?敲诈我?”   “不不不!小的不敢!”神婆吞了吞口水,她何止算到了对方是个厉鬼,还算到了对方这辈子会飞黄腾达啊,她才不敢贸贸然地得罪对方,“小的来,是想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   “小的,仔细观察过您的面相,您乃极贵之命,但……也是无子之命。”   “无子?你确定吗?”紫竹林中,类似的对话也在司空流与玄胤之间上演,只不过,玄胤问的不是命数,“为什么她会无子?”   司空流捋了捋胡子,道:“唉,这个怎么说呢?她、她不是给你解毒了吗?蛊毒转移了……哎呀,就是说,蛊毒的作用,除了让她想时不时想合欢之外,还会让她无法怀孕生子。”   他第一次给那丫鬟看相时便看出她是无子之命了,只是,他没算出她因何而无子,还劝玄煜不要把她嫁给玄胤,以免耽误玄胤的子嗣,哪知……正是因为嫁了才没有子嗣的。他也这次去南部采药,才知道蛊毒还有这么一个奇葩的作用。   “除了想合欢和不能生孩子,蛊毒还有别的作用吗?”玄胤皱眉问。   司空流摇头:“对女人而言,就这些了,再无其他。”   玄胤狐疑地睨了他一眼,凶狠地说道:“你确定?老头儿,你可不许再藏着掖着了!要是哪天让我发现,蛊毒还会给她带来什么别的伤害,我剁了你!”   司空流瞪了瞪他:“老头子我以性命起誓,绝对没有第三种影响!有的话,不用你来剁,我自己把脑袋砍给你!”   玄胤知道他没撒谎,慢慢地勾起了右唇角:“这样啊,那就无所谓了,反正爷也不喜欢孩子!宠她一个就够了!”或者,她宠他一个也够了。总是想扑倒他的玥玥,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宁玥与玄胤几乎是同时到家的,刚到家,将军府便着人送来消息——马宁馨生二胎了,是个儿子。   二人门都没进,马不停蹄地去了将军府。   马宁馨与陈博和离时便有两个月的身孕,算算日子,早产了半个月,不过她平时吃得多、养得好,生下来的小家伙足有六斤,哭声嘹亮,非常地健康。   “这孩子不磨人,早晨发作,下午就出来了,生妞妞的时候,足足生了三天呢!”怜儿一脸欣喜地说。   宁玥抱着怀中的小外甥,皱巴巴的脸,跟小老头儿似的,好丑!不过,她依旧很喜欢,看向虚弱得微微喘气的马宁馨道:“大姐,他可真好玩儿。”   马宁馨虚弱地笑了笑:“让我瞧瞧。”   宁玥把孩子放到马宁馨身边,马宁馨侧过脸看他,想着自己十月怀胎,终于安安稳稳地生了下来,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蔺兰芝打了帘子入内,拿着一套干净整洁的婴儿衫,满脸慈爱地说道:“快别哭,月子里不许掉泪,伤眼睛的。”   马宁馨破涕为笑。   蔺兰芝让丫鬟们打了热水,对宁玥招招手道:“走,去给他洗澡。”   宁玥还没给这么小的孩子洗过澡,整个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抱着小宝贝去了浴室,浴室中,放着一个崭新的大木桶,已经盛满了温水。   蔺兰芝给小宝贝脱了衣裳,慢慢将孩子放进了水里。   然后,不管了。   宁玥大惊:“娘!他会溺水的!”   蔺兰芝噗哧笑了:“不会,他自己能浮上来。你小时候,一出来就丢水里,游得可好了。”   “啊?”宁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明明怕水怕得要死,旱鸭子一个,怎么可能丢水里自己游?   不多时,小宝宝真的自己游上来了,宁玥目瞪口呆。   之后,蔺兰芝娴熟地给小宝贝擦了身,穿衣裳的时候,看着那只比手指粗一点儿的胳膊,宁玥倒抽几口凉气:“不、不会弄断吧?”   “哈哈……”蔺兰芝笑得前俯后仰,机智冷静的女儿,在一个婴孩面前,竟怂成这样,“你自己生一个就知道了,孩子,其实好养活得很。”   宁玥的眸光微微暗了下来,她倒是想生,做梦都想,但神婆说她是无子之命——   “怎么了?害羞了?”蔺兰芝见她沉默,还以为她不大好意思了   宁玥扬起笑脸:“我才不想生呢,小孩子太麻烦了。”   “也是,你还小,生孩子风险太大,等过了十五再说吧。”蔺兰芝宝贝自己的女儿,并不着急抱外孙。   蔺兰芝将小宝贝送到马宁馨怀里后,小宝贝无师自通地含住了自己的口粮,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宁玥面色微赫,转身,打了帘子出去。   金光灿烂的街角,宁玥再一次见到了神婆:“你说的无子之命,可有法子化解?”   神婆倨傲地挑了挑眉,尖声说道:“自然有法子的,不过,也得看夫人您,究竟诚心不诚心。”   “你说。”她静静地道。   神婆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祭坛,神婆飞到祭坛上,往太师椅一坐,翘起了二郎腿道:“首先,得跪拜仙姑,向仙姑表达你的敬意。”   她堂堂郡王妃,皇帝亲封的诰命夫人,跪拜一个招摇撞骗的神婆,怎么可能?   “没诚心的话就算啦,活该你一辈子没孩子!”   宁玥静静地跪在了地上,眸光静谧如水,盯着眼前的一尺三分地,说:“求天师,恩赐我一个孩子。”   神婆冷笑着,勾了勾唇角,意态闲闲地伸出手。   宁玥从怀中取出银票,双手呈上。   神婆不屑嗤道:“打发叫花子呢!谁不知道胤郡王向你提亲时给了你十担黄金?”   宁玥命人将黄金抬了过来,静静地说道:“请天师笑纳。”   神婆还算满意地收下了,闭上眼,默念了一段咒语,又朝她泼了一盆冷水:“回去吧,一个月内,一定能有喜讯。”   一个月后,神婆的话灵验了。   她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感受着那股生命的奇迹,只觉人生,终于快要圆满了一样。   只是,不等她把孩子生下来,美梦便醒了。   宁玥失望地叹了口气,已经不记得第几次梦到自己怀孕了,每次,她都希望能把孩子生下来,可每次都苏醒了,神婆没骗她吧?她果然是无子之命,就连在睡梦中,都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但是,真的不甘心。   已经死过一次了,已经重生了,已经扭转那么多人的命运了,为何单单自己的扭转不得?   她不信!   “玥玥……”   木墙另一边,传来玄胤的梦呓。   眸光微微一动,宁玥拉开门,走了出去。   玄胤睡得迷迷糊糊的,正梦到与宁玥在山庄的别墅亲吻,不过到底是个梦,感觉不太真实,可不知怎的,那种柔软的触感慢慢变重了,他缓缓地睁开了眼,就见宁玥压在他身上,细细……地亲吻着他!   他一惊:“唔?”   宁玥松开他唇瓣,眸光妩媚而迷离:“玄胤,玄胤……”   玄胤眨了眨眼:“你蛊毒又发作了?”   宁玥扯开他亵衣,素手抚上他健硕的肌理,微微喘息道:“玄胤,给我一个孩子。”   ……   天蒙蒙亮,玄胤小心翼翼地放开怀中的人儿,一整夜的求欢,比蛊毒发作时还要剧烈,他知道她已经承受不住了,却还忍着在要。   玄胤亲了亲她红肿的唇瓣,眸光深邃地说道:“就那么想要个孩子?只我们两个不好吗?爷把你当孩子疼,多好。”   说着,他抓起她柔嫩的小手,轻轻放到唇边吻了吻,随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穿衣,去了紫竹林。   司空流采药耗费了不少心神,打算睡个三天三夜好好弥补一下,谁料第一天就被人给吵醒了,他不耐烦地拉开门,打了个呵欠:“你有毛病吧,这么早,鸡都没叫呢!你又跑来干嘛?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啊!”   “蛊毒,怎么解?”玄胤沉声问。   司空流被他沉闷的声音敲得心肝儿一阵乱颤,瞌睡醒了不少,愣愣神道:“不是已经解了吗?”   “宁玥的蛊毒,怎么解?”   “呃……”司空流瞪大了眼,“小丫头的?你确定要解?解了干嘛?你不是就喜欢她找你求欢吗?反正你也不想要孩子……”   玄胤一把掐住司空流的喉咙,语气冰冷道:“我问你,蛊毒到底怎么解?”   “咳咳……”司空流被掐得几乎呼不过气了,“臭小子,说翻脸就翻脸……咳咳……把你的爪子拿开,掐着我……我……我怎么说?”   玄胤松开了手,落在他身上的眸光却还比之前冷沉了三分。   司空流摸了摸脖子,确定没断掉,才哼着道:“算你走运,我这次南下,刚好打听到了解毒的方子!”   “少废话!”   司空流瘪了瘪嘴儿,道:“凶什么凶?谁让你们当初弄死了白薇儿?不弄死白薇儿,她不就有救了?”   “你这老头儿是真的找死!”玄胤一拳砸在了司空流身旁的墙壁上,墙壁开裂,墙会落进司空流眼中,司空流吞了吞口水,再不敢卖关子了,就道,“好啦好啦,白薇儿还有一个师父,你找到他就行了!”   “他是谁?我怎么找他?”玄胤追问。   司空流从箱子里翻出一张地图,手指来到西凉与南疆的边界,指了指其中一处山脉道:“我没见过他,只知道他隐居在东隅山脉,人称妙手神医。”   玄胤看了看地图:“东隅山脉,这是我西凉的国土,他既是西凉人,怎么给南疆的公主做了师父?”   司空流耸耸肩:“人家南疆皇室有钱,请得起,不行啊?”   玄胤定定地看着东隅山脉,越看越觉得熟悉:“等等。”   “怎么了?”   “老头儿,你确定他隐居在东隅山脉吗?”   “确定啊!百分百确定!我这次南下,差点儿就见到他了,如果不是在打仗的话。”   玄胤顿了顿,眸光幽深道:“我大哥……就是被困在了东隅山脉。我一直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去那里,还没带大军。你说,他是不是也是去找妙手神医的?”   司空流的眼神闪了闪,轻咳一声道:“我、我怎么知道?他又没……通知我。”   ……   南疆来了消息,玄彬被活捉了。   玄彬率领的五千雇佣军与五千密军,还没与南疆大军交手,便全军覆没了。   中山王气得摔碎了杯子:“怎么会这样?彬儿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本事多大,我清楚得很!绝不可能还没交战就全军覆没!”   杨幕僚说道:“主公请息怒,这一次,并不是二公子带兵不力,而是对方狡猾多端,竟然在必经之路上设下阵法,二公子未曾有过对敌经验,会中了圈套也是正常的。”   “什么阵法,如此厉害?”中山王咬牙切齿地问。   杨幕僚想了想,道:“是失传已久的降龙阵,一次偶然机遇,被南疆皇室得到。据我所知,咱们西凉,除了中常侍大人,无人懂得破解这个阵法。”   “呵!”中山王冷笑一声,“难不成这个时候,要把那只老狐狸推上战场?我两个儿子,白白给他做垫脚石,让他踩着我儿子的脊背建立军功?”   “这……”杨幕僚迟疑了。   玄昭拍桌而起,怒喝道:“父王!我去把大哥二哥救回来!凭它什么阵,我拿硫火石炸了他!”   杨幕僚若有所思道:“硫火石倒是可行的,只是……三公子并不知道阵法被埋在哪一处,万一,还没到那边,便使用了硫火石,多少,有些打草惊蛇。又万一,入了阵还没使硫火石,想再使,也来不及了。”   玄昭不以为然道:“我现在是不知道,去了不就知道了吗?安排一拨人马打头阵,等阵法启动时,我再投掷硫火石!还怕,不把他们炸个稀巴烂?”   “这……”杨幕僚私心里,并不赞同玄昭的做法,一则,南疆大军没那么容易上当,因为几十或者几百的兵力而贸然启动阵法;二则,连二公子这么厉害的人都中了对方的圈套,三公子的资质还不如二公子,此番前去……怕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中山王显然与杨幕僚猜到了一块儿,正了正威严的神色,说道:“煜儿、彬儿……怕是凶多吉少了,我已经失去两个儿子,不能再赔上第三个。传令下去,我亲征南疆!”   “父王!”   “主公!”   营帐内,一片紧张的声音。   杨幕僚道:“主公,万万不可啊,您若是去了,京城就空了,中常侍若趁机起兵,这西凉的天下,就是他的囊中物了。”   玄昭正色道:“是啊,父王!你走了,王府怎么办?母妃和妹妹怎么办?让儿臣去吧!”   “你们谁都不用去,我去。”   一道冷沉如铁的话音响在门口,紧接着,帘幕被撩起,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微微躬身,自还没有他高的门里走了进来。   看清他面容的一霎,杨幕僚惊呼出了声:“四、四公子?”   玄胤淡淡地点了点头,迈动修长的腿,如一只行走在丛林里的猎豹,优雅而危险地站在了众人面前,不怒而威道:“我去雁门关,拿下东隅山脉。”   他说的是拿下东隅山脉,不是解救玄煜、玄彬。   中山王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玄昭哼道:“小废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别以为自己的功力恢复了一点,就自不量力地觉得可以出师去打仗了!那些兵法谋略的课程,你都上了吗?书阁里的兵书,你都看了吗?军营一种多少兵种、多少兵士,你都知道吗?”   “没上,没看,不知道。”玄胤言简意赅地说。   玄昭不屑一哼:“就这样,还敢带兵打仗?”   “但是我会那个阵法。”玄胤突然说。   玄昭一愣:“你说什么?”   玄胤没理他,只淡淡地看向了一旁的杨幕僚:“杨简,你说那个什么盘龙阵,司空朔会解?”   “是降龙阵。”杨幕僚纠正了他的口误,又道,“据我所知,咱们西凉,只有他能。”   “那我应该也能。”玄胤想也不想地说,“他会的,我全都会,我是指阵法。”   “呃……这……”这怎么可能?杨幕僚看看他,又看看中山王。   出乎意料的是,素来对这个小儿子不做指望的中山王,这一刻,居然没立马驳斥小儿子的话,他陷入了沉思。   杨幕僚心头一惊,该不会……四公子真的会盘龙阵法吧?但这也太奇怪了,毕竟,四公子是真的一天课一没上啊!就算上了,玄家的课程中,也绝没如此高深的阵法。如果说,是司空朔传授给四公子的,那就更不可能了。司空家与玄家势同水火,司空朔会这么好心把如此重要的术法授给四公子?   “四公子,你……你真的会?”他难以置信地问。   “是的,我没必要撒谎。”玄胤点点头,又对中山王道,“我会把大哥、二哥救回来。”   是救,不是带,救的是活人,带的……可能就是遗体了。但这真的可能吗?玄煜暂且不谈,玄彬却是被敌军给活活俘虏了呀!从三万大军的手中,将玄彬给救出来……就连中山王自己,都不敢发下这样的狠话。   不知是不是这一句保证起到了作用,中山王的眸光终于落到了小儿子的脸上:“你确定能把他们救回来?”   玄昭又是一愣,父王疯了吧?难不成真打算让这个小废物去攻打南疆啊?小废物一天文化课都没上过,哪里懂破解阵法?   “父王!你别听他胡说!他去了,就是送死!”玄昭焦急地说道。   中山王却好似没听到三儿子的话,定定地望着小儿子:“回答我。”   玄胤一字一顿道:“是,我会把他们救回来。”   营帐内的众人,隐约感觉到玄胤不是为了救人才想南下出征的,他去东隅山脉仿佛是有什么别的要事,营救二公子、三公子,只是一个让主公同意他南下的条件罢了。   ……   回到王府,玄胤先去了文芳院,拜托王妃在他出征的日子,多多照顾宁玥。得知他是代替自己三儿子去的,王妃心中多少有些感激,忙不迭地应下了,最后,又问:“对了,玥儿说,你把香梨送到庵堂了,是哪个庵堂?”   玄胤的眸光微微滞了一下,很快地说道:“哦,不在京城,在登州那边。”   “这么远啊……”王妃呢喃道,“远了也好,那人,我是一次也不想见了!”   昨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又是与司空朔较劲,又是马宁馨生孩子,宁玥都忘记告诉他,自己把香梨送给司空朔的事了。   玄胤一进门,宁玥就笑着迎上去:“那个……我把香梨……唔——”   话未说完,就被他狠狠地吻住,她惊得叫了一声,他的舌尖趁隙而入,勾动她软舌,缠绵地允了起来。   宁玥被他吻得目眩头摇,软软地靠在臂弯里,虽说身子还酸痛着,不过为了造人,就再来一次吧!   ……   云雨过后,宁玥软软地趴在他身上,手指头都酥软无力了,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费力地拿过一个枕头,垫在了腰下。   他好笑地凑过去,亲亲她嘴唇:“这是干什么?”   “助孕呀!宫里的嬷嬷说了,这样,会更容易受孕的!”宁玥喜滋滋地说。   玄胤捏捏她脸蛋:“就那么想给爷生孩子?之前是谁一天到晚跟爷分房睡的?”   我这不是被那个神婆给刺激了嘛?好怕自己真的不能怀孕,重活一辈子,也还是不能做母亲。   宁玥垂眸,低低地道:“玄胤。”   “嗯?”玄胤将头埋进她颈窝,嗅着她迷人的体香与发香,“怎么了?”   “你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啊?”   玄胤捏住她下颚,在她唇上轻轻地含了一口,认真道:“马宁玥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喜欢孩子,儿子女儿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你!但如果是你生的,就算是个包子,我也会好生疼着。”   谁、谁会生个包子?   这人能不能不要在这么严肃的时候讲情话?   心里甜甜的,怎么办?   后面的话,都问不出口了。   算了,不问了。   玄胤哪里看不出她想问什么,不就是像问,万一她生不出孩子他会怎么对她吗?   他大掌抚上她平坦的小腹,道:“我们会有孩子的,一定会。”   七月初五,玄胤出征南下,与玄煜、玄彬出征时不同,他没带兵力,只领着一个半吊子冬八,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临走前,他给了宁玥一瓶药,是压制蛊毒的。   不过宁玥已经有了平安符,暂时将药丸放到了一边。   他临走前,还做了另外一件事,便是安排司空流入府给玄小樱治腿。   玄小樱的腿伤拖延了整整三年,一些地方的筋脉已经阻塞到坏死,想重新接好,先必须将坏死的筋脉切掉。但这样做,会有一定的风险,万一切到了不该切的地方,玄小樱的腿就彻底瘸掉了。   王妃与中山王考虑再三后,决定先保守治疗,以针灸、药浴,再配上合适的中药,看一个月过后,能否有些起色。   七月初六,郭况生辰,王妃带着家眷,前去郭家给大哥贺寿。由于不是什么重大生日,只简单摆了两桌酒席,连贾家那边都没请。   宁玥与孙瑶手挽手,去往郭老太君的院子,半路,路过那一座水榭楼阁时,又好巧不巧地看到郭况从里边出来。   仔细一算,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一次两次是偶然,可这么多次,宁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郭况与楼阁的主人没有丝毫关系。他一定是经常去,所以,才频频地被自己撞见。   “咦?那不是舅舅吗?”孙瑶晃了晃宁玥的手,“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宁玥就道:“不急,等下去老太君的院子,再给舅舅贺寿也不迟。” 【V44】医治,玄胤的身世(二)   宁玥与孙瑶抵达寿乡居时,郭况果然已经到了,正坐在郭老太君身旁,与大家一块儿逗弄着玄小樱。香梨的事,他们大概已从王妃的口中得知了,没过多过问香梨,只对玄小樱疼爱得不行。   抚远公主因怀孕的月份大了,不敢轻易出来走动,当然也多亏了白薇儿留给她的药,她才能安安稳稳地怀到现在。驸马也在公主府陪她。   郭老太君亲了玄小樱一口,拿出新买来的摇铃,笑眯眯地道:“喜欢吗?”   玄小樱乖巧地坐在她腿上,数日相处下来,大家对她发自内心的疼爱,渐渐打消了她的芥蒂,她开始与周围的人亲近,就连早已没了印象的外祖母,也十分给面子地给了个淡淡的笑容:“喜欢。”   郭老太君高兴坏了!又从“百宝箱”里,拿出了好多玩具,一些是新买的,一些是从前几个孩子玩过的。这又与对香梨那种爱屋及乌的疼爱不同,她疼玄小樱,可是真真儿想疼进骨子里的。   “老太君,瑶儿、玥儿来了。”崔妈妈从旁禀报道,自从嫁了人,称呼上,崔妈妈也亲和了些。   郭老太君忙抬头,笑着朝二人招了招手:“快过来快过来!”   孙瑶与宁玥上前,给郭老太君和郭况行了礼。   郭况微微点了点头。   郭老太君并未因与宁玥更熟便偏颇宁玥一些,她一碗水端得很平,笑着颔首,见妯娌手挽手,关系如此亲密,不免,又多了几分喜色:“总算是见到你们了,这些天,我一直念叨你们母妃,让她带你们过来玩儿!她总说忙,没空!也不知是不是在忽悠我这老婆子!”   孙瑶温柔地说道:“我与四弟妹同时过门,事情确实多了些,可把母妃累坏了。”   “她那性子我还不清楚,最是喜欢偷懒,平日里,都把你俩给累坏了才对!”郭老太君嗔了嗔,说道。   婆婆肯放权给媳妇儿,这是好事,孙瑶与宁玥都没有不喜欢的道理。郭老太君也明白,嘴上这么打趣自己女儿,心中,却对玄家的婆媳关系非常满意。   几人又谈笑了一阵,郭况突然问:“小胤出征了吗?”   喧闹的正厅,因他这一句话,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适逢他生辰,大家故意避开南疆战事,就是怕扫了他的兴致,哪知他自己……竟主动提起。   宁玥张了张嘴,说道:“是的,昨天早上……出征的。”   郭况没再言语,起身,甩袖走了出去。   “外祖母,舅舅他……”   郭老太君拍了拍宁玥的手,叹道:“没什么,他就是担心小胤。唉,我头有些痛,你扶我进去。”   “是。”   宁玥应下。   孙瑶把玄小樱抱了出去。   郭老太君携着宁玥的手进了里屋,并挥手,屏退了众人,宁玥明白,外祖母怕是有话对自己说。   “有些事,本想等你大一些再告诉你,可我又怕你误会。”在床上坐下来后,郭老太君握住宁玥的手,道,“我知道你很好奇水榭楼阁里的事儿。”   “崔妈妈……都告诉您了呀。”宁玥眨了眨眼,就在她第二次瞧见郭况从那里出来的时候,她问了崔妈妈楼阁里住的是谁,郭况是不是经常进去?崔妈妈含糊其辞地避过,想来事后,都与郭老太君如实禀报了。   “我早看出你是个聪明的,也知道瞒不了你多久。”这算是默认崔妈妈“打小报告”的事儿了,“小胤不是我亲外孙,你已经知道了吧?”   宁玥点头:“嗯,知道了。但是您也非常疼爱他,我看得出来,您对他的疼爱,与对玄家几兄弟是一样的。”   郭老太君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他骨子里,毕竟流着我们陈家的血脉啊。”   郭老太君原名陈慧,扶风茂陵人士。   “玄胤是您娘家的亲戚?”宁玥轻声地问。   “他的亲外祖母,是我姐姐。”郭老太君大概是鲜少与人提到这些陈年旧事,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顿了半晌,才指了指外头道,“你看到的水榭楼阁,就是兰贞以前的院子。”   “兰贞?”宁玥眨了眨眼,只与她娘差一个字哦。   “小胤的娘。”郭老太君说道,“说起来,兰贞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姐姐未婚先孕,挺着肚子嫁入夫家,那家人碍于我们陈家的威望,一开始也没说什么,对我姐姐十分地好,只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不是亲生的,总还是……隔了一层。兰贞在那个家里过得不开心,我便把她接到郭家来住。我想想,她来的时候多大?好像正赶上我生你们母妃,她大你们母妃七岁……是的了,她七岁入京的!”   玄胤的娘,比王妃大这么多啊。   宁玥的心里,掠过一句感慨,随后,又觉得陈氏未婚先孕,害得兰贞在那个家里受罪,实在是——   “那……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兰贞的生父是谁吗?”   郭老太君摇了摇头:“不清楚,我姐姐一直到临终都没有说。”   这、这是不是太奇怪了?哪有人到死都不许女儿与生父相认的?还是……陈氏自己都不知道男人是谁?   “不过我瞧她的样子,应该对那个男人怀有很深的感情。”郭老太君补充了一句。   宁玥越发困惑了,既然知道对方是谁,又深爱着对方,为何不许兰贞与对方相认?   “你一定在想,我姐姐为什么不让兰芝与她父亲相认吧?这个问题,我问过她很多次,她都含糊着搪塞过去了。后面渐渐的,我也不问了。”   “或许,她是有什么苦衷吧?”宁玥道。   郭老太君第三次叹气了:“可能吧。”   “兰贞……从七岁就一直住在郭家了吗?”宁玥又问。   郭老太君松开宁玥的手,指了指桌子,宁玥会意,倒了一杯茶给她,她喝了一口,方说道:“反正,没再回过她继父的家了。”   意思是兰贞中途去过别的地方?宁玥心中疑惑,但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郭老太君,又决定暂时压下这个疑惑。   很快,郭老太君喝完了手里的茶,仿佛气儿顺了些,靠在床头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郭况与兰芝的关系?”   这个老太君,平时像个老顽童,没想到眼睛这么毒辣的。宁玥干笑了两声:“什么都瞒不过您。”   “丫头,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瞒我?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吧!”郭老太君嗔了宁玥一眼,又道,“郭况比兰贞大三岁,十分疼爱兰贞,我便做主,给他二人定了亲。”   宁玥的眉心微微跳了跳,弄了半天,小胤娘亲……曾是郭况的未婚妻啊?那怎么还跟中山王搅到了一块儿?   “这事儿,也怨我眼拙,没瞧出来兰贞对郭况只是兄妹之情,我强扭这个瓜的结果,就是兰贞悄悄地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是一整年!”郭老太君揉了揉心口,“谁也不清楚她到底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问她她也不说,死活撬不开那张嘴!这一点,倒是与我姐姐一个样!”   “兰贞是几岁出走的?”   “十四岁,直到十五了才回,那年,你们母妃刚好满八岁。”   “那……”宁玥抿抿唇,颇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轻声问道,“兰芝与王爷又是怎么回事呢?”   “唉。”郭老太君不知第几次叹气了,“玄家从北城入京受封,老王爷与我老伴儿素有交情,便给你们父王和母妃定了亲。谁料上门提亲的时候,你们父王没看中年仅十岁的郭玉(王妃),反而看上了十七岁的兰贞。”   这是肯定的,中山王与兰贞年纪相仿,在一个少女与孩子之间,自然更青睐前者。   宁玥没说话。   郭老太君又道:“他们开始来往。我的意思呢,是成全他们,左不过你们母妃还小,多等两年另觅夫家便是,老王爷不肯,不知是怕辜负你们母妃,还是瞧不上兰贞的出身,愣是没许兰贞过门。一直到你们母妃与父王大婚,老王爷才对兰贞与你们父王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母妃与父王大婚的时候是多大?”   “你们母妃十七,兰贞二十四。”   “这么说,兰贞与王爷秘密交往了七年?”宁玥被震惊到了,“那他们的感情应该很好才对,可是我瞧王爷对玄胤,又似乎并不十分疼爱。”   “起先,的确是挺好的。”郭老太君无可奈何地拧了拧眉毛,“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王爷把兰贞冷落了。”   “什么事?”   郭老太君陷入了沉默,似在计量要不要与宁玥阐述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宁玥没有催她。   她最终还是说了:“兰贞生小胤的时候,产婆发现她不是头胎。”   “她生过孩子?”宁玥彻底惊到了。   “也可能是流过产,反正她说孩子没了。”郭老太君道,“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怀过别人的孩子,自那之后,你们父王待兰贞,慢慢地冷淡了。”   那他们圆房的时候,王爷居然没发现?!   宁玥困惑地眨了眨眼,不知想到什么,又问:“兰贞……是失踪那年怀上的吧?”   郭老太君点了点头。   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句话,在宁玥看来,并不完全是一种贬义,它只是阐述了某一种事实。母亲对孩子尤其对女儿的影响是巨大的,在母亲身上发生的悲剧,女儿成年后也很容易经历一遍。蔺咏荷母女如此,陈氏与兰贞也如此。   但凡自残或自甘堕落的女人,内心一定是对母亲充满了憎恨。兰贞恨她娘,所以轻贱了自己的身子,婚前,便怀上了某个男人的孩子。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她是被强暴的。   可即便是第二种可能,兰贞与中山王的七年地下情,也足以说明,她在轻贱自己。   这些悲剧又是谁造成的呢?   是兰贞自己,还是没给兰贞一个幸福童年的陈氏?   宁玥的心里没有答案。   这之后,郭老太君又与宁玥絮絮叨叨讲了一些兰贞的过往,比如兰贞与玄胤一样都爱吃栗子、都是个火爆脾气,再提到郭况与兰芝的关系,郭老太君只是无奈地皱了皱眉,郭况无疑是对兰贞情根深种,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郭老太君还不清楚兰贞已经过世的事,只以为她是受不了中山王的冷遇彻底离开了。   “当初要不是我强把她与郭况凑一块儿,她也不会离家出走,不离家出走,便不会误入歧途,不误入歧途,她与王爷也不会闹得这么僵硬,更不会抛下小胤……”郭老太君深深地自责着,对于兰贞夺了女儿丈夫一事,却没流露出过多的苛责。   “我能看看娘的画像吗?”宁玥突然说。   郭老太君苦涩地笑了笑:“当然,在那边第二个抽屉里,你自己拿吧,全是郭况画的!”   宁玥拉开抽屉,足有十几卷画轴,宁玥一一打开,发现每一幅的兰贞都戴着幕篱,不由地纳闷:“兰贞为什么总是戴着幕篱啊?”   “哦,她有光过敏症,不能晒太阳。”   给郭况庆祝完生辰后,王妃带着玄小樱与两位儿媳回了王府。   玄小樱每天都要针灸和药浴,今天也不例外。   由于宁玥略懂些医理,给司空流打起了下手。   玄小樱泡在药桶里时,司空流吩咐宁玥给银针消毒,宁玥一边以烛火炙烤一边道:“老先生,针灸和药浴真的惯用吗?”   “这个……保守治疗,效果没那么快出来,具体的,我也说不准,我没给那么小的孩子看过这种病呢!”司空流嘀咕道。   宁玥烤完一排银针,放在消过毒的纱布上,又拿起另一排:“那,手术是不是好得快些?”   “手术当然立竿见影了!”司空流从医药箱里取出一些瓶瓶罐罐,“但你们王爷王妃不同意手术啊!”   “他们是怕风险太大,妹妹真的再也好不了了。”宁玥说着,记起了一件事,“白薇儿动过手术,您知道吗?”   “嗯,她的遗体我看了,那脑袋上的疤!”司空流瘪了瘪嘴儿,一脸嫌弃,“我就不会弄得那么难看!”   宁玥又道:“那您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吗?”   “这我哪儿知道?”司空流嗤了一声,须臾,又神色一肃,“不过,敢给人做开颅手术,妙手神医果然是医界妙手。”   “什么妙手神医?”宁玥好奇地问。   司空流清了清嗓子,记起这丫头还不清楚玄胤找妙手神医给她治病而南下打仗的事,眸光一转,道:“南部的一个大夫,小有名气吧。”   没替对方是白薇儿的大夫,生怕这丫鬟猜出玄胤是去找他的。   玄胤那小子,混是混了点儿,可对这丫头还是蛮不错的。   不过这丫头也不简单,够沉得住气,从中毒现在,愣是一次也没问毒要怎么解。瞧她的样子,应该不是不想解,可能是觉得解不了,省着点折腾吧。   真是一对奇怪的小俩口。   “司空流先生,您在想什么?”宁玥见他出神,轻声问了一句。   司空流意识回笼,讪笑道:“啊,我、我在想怎么给你妹妹针灸比较好,是按照昨天的方案来,还是换一种。”   宁玥欠了欠身:“全凭老先生安排。”   司空流暗暗摇头,这丫头多知书达理、多尊老爱幼,哪像那混小子,翻起脸来恨不得连亲爹都不认!   “老先生,全都消毒过了。”宁玥把银针放到床头柜上。   司空流颔首,嗯了一声:“再泡半刻钟,就把人抱来。”   半刻钟后,昏昏欲睡的玄小樱被抱来了,药浴本身有一些洗精伐髓的效果,大人还好,小孩子,却会感到十分疲倦。玄小樱躺在床上,眼皮子耷拉了几下,睡过去了。   司空流开始给她下针。   宁玥坐在一旁,司空流每拔下一根,她都给放进准备好的罐子。看着羸弱的玄小樱,宁玥想起了“不见天日”的兰贞:“对了,老先生,您说过光过敏症吗?”   司空流又下了一针,漫不经心道:“哦,你说白薇儿那病啊。”   “白薇儿?”宁玥稍稍愣了一下,随即记起,白薇儿也的确是终日戴着幕篱,“她也有这个病?我还以为,她把自己遮得那么严实,是因为怕人看见她头上的疤呢!”   “她戴了假发,谁看得见?”司空流说道。   也是,玄胤曾经在马车上掀开过她的幕篱,她很淡定。   宁玥看向司空流:“这到底是个什么病?”   司空流又道:“说白了,就是畏光,阳光一照,身上就起疹子,南疆皇室的遗传病!”   “南疆皇室的……遗传病?”宁玥瞳仁一缩,“您确定吗?别人……别人不会得吗?”   司空流哼了哼:“别人谁得?我反正是没听过。”   可是兰贞为什么也得了这种病?难道……她也是南疆皇室?   ……   七月十五,玄胤抵达雁门关,他没入临淄城与大军会合,而是直接来了东隅山脉,单枪匹马,不,还有一个冬八。   一望无际的草原,看不到一丝人烟。   冬八骑在马上,边走边心里发毛:“少爷,咱……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儿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您确定二少爷被关在这边了?”   玄胤成亲后,他依旧没能改口,依旧少爷少爷地叫着。   玄胤没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东西,意态闲闲地扫了四周一眼,半分紧张都无,不知道的,或许会认为他根本不是来打仗的:“等着啊,爷数三声,人就出来了。一、二、三!”   话音一落,玄胤抡起长枪,一把刺到了地上。   只见原本平坦无奇的表面,突然卷起波浪似的,一高一低地鼓动了起来。   冬八吓得勃然变色,跳到玄胤的马上,八爪鱼似的,死死抱住了玄胤:“少爷救命——啊——救命——”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爷一世英勇,怎么养个跟班儿,胆子还不如玥玥身边的冬梅!”   冬八泪汪汪地道:“人家、人家是想保护少爷来着……啊——救命啊——”一股人高的草地波浪打来,他闭上眼,抱紧了玄胤。   玄胤看着那股即将压垮自己的土浪,冷冷一笑:“雕虫小技!”长枪再次刺中先前的刺过的地方,然后,像变戏法儿似的,已经只与自己一尺之举的土浪,嘭的一声化作灰烬了。紧接着,周围的土浪也与它一样,奇迹般地“阵亡”了。   冬八揉揉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我、我刚才是眼花了么?”   玄胤没答他的话,冷冽的眸光四下一扫,勾起右唇角道:“什么狗屁降龙阵?阵眼都被本王破了,看你们还拿什么阻挡本王?识相的,就给本王滚出来!本王敬你们大帅是条汉子,叫他出来与我单挑!若他不敢,就缩在军营做他的缩头乌龟吧!只是,等本王端了他的老巢,定是要把那龟壳拔掉看一看的!”   冬八这会子确定自己没眼花了,瞠目结舌道:“少爷,刚刚那个鬼东西……就是坑了咱们一万大军的盘龙……不是,降龙阵?好像、好像也没大啊——”声音到最后,渐渐低了下去。因为他突然想起,从半个时辰前进入草场开始,少爷便给二人的马蒙上了眼睛,一直是按照少爷的指示在走,当时他还纳闷,而今一想,只怕那时就已经进入阵法了。难怪二少爷会全军覆没,一整片大草原……全都埋下了机关。若换做普通人来走,只怕早被吞得渣都不剩了。少爷还能精准地把阵眼找出来,真不知少爷是怎么做到的!   “你们大帅要做缩头乌龟是吗?看来你们南疆也不过如此,靠着一个破阵法偷袭,自己却连正面迎敌的胆量都没有!冬八,我们走,这场仗,不必打了!本王没兴趣陪一群龟孙子玩儿!”   “啊?少、少爷——”   “大胆黄口小儿!竟敢侮辱我南疆勇士,看爷爷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伴随着一道威严的怒吼,一名身穿黑色盔甲的壮汉拧着双斧策马奔了过来!   来的路上,冬八已经将南疆军营的情况背下来了,看了看那人,呢喃道:“身材魁梧,七尺高,虎背熊腰,手持双斧,声若惊雷……啊,我知道了,是南疆奇士榜排行第十的威武将军佟海啸!”   奇不奇士榜的,玄胤并不清楚,也不关心,不过,这佟海啸的威名,他在儿时便听中山王提过。出生时是个早产儿,险些死掉,一直到三岁,都是一副随时可能去见阎王的病秧子相。四岁那年,得了一个和尚的机缘,入寺庙带发修行。说来也怪,自从跟了和尚之后,病也好了,身体也强健了,力气一天比一天大。玄家测试一级武士的霸王鼎足有五六百斤,资质好的,如玄煜,七岁时将它举起,资质差些的,恐怕十五六岁也不一定能把它扛起来。然而眼前的佟海啸,七岁时,就已经能自如地举起千斤鼎了。单从力量上来说,玄煜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那对开山斧,看着好像没什么重量,实际每个都足以压死一头骆驼。   他用内力提着,才不至于压坏了身下的马。   若是被那对斧头劈上一下,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震碎。   “少少少少少少少少……爷!”冬八已经开始结巴了,“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们……跑吧!”   玄胤冷笑:“不就是一介莽夫?我玄胤会怕了他?”   语毕,玄胤腾空而起,一枪刺向了佟海啸。   佟海啸论起斧头一斩,兵器碰撞的一刻,他明显感到一股极为锋利的力量,细针一般,钻进了他的筋脉,他的手臂,一阵发麻!   随后,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年轻而俊美的男子,实难相信,天底下,居然有人能压过他的力气!   “怕你太骄傲,本王只用了三成功力。”   玄胤冷笑着说完,佟海啸更震惊了。   他那一招,少说六成功力,却被对方压得死死的,而对方说,只使出了三成?怎么可能?   他不信邪,咬咬牙,再一次狠狠地攻击了过来!   “受死吧——”   谁料他劈头还没碰到玄胤,就被玄胤的长枪给挑飞了,玄胤嗤笑:“说了我只用了三成,你偏不信!”单臂一震,将佟海啸震回了马上。   佟海啸喷出一口鲜血。   玄胤长枪一收,衣袍迎风鼓动:“你不是我的对手,叫你们大帅过来。”   “对付尔等宵小,何须大帅出马?我凌波就能把你砍个稀巴烂!”   一道浑厚的嗓音伴随着骏马的奔腾声,自草场尽头,尽速朝这边驰来。   玄胤面色不变,冬八却是牙齿都在打颤了:“凌、凌波?奇士榜排行第七的凌家军统领,据说此人的剑法,连、连他们大帅……都、都避让三分。”   玄胤不屑叱道:“狗屁大帅,缩头乌龟一个!”   凌波在佟海啸身边勒紧缰绳,对佟海啸道:“威武将军先回营帐歇息吧,这里交给我,我会砍了那小子的脑袋,替你报仇的!”   佟海啸被马带走了。   凌波双目如炬地看向玄胤,很显然,他没料到破解了降龙阵,并两招就重伤了佟海啸的人会是个如此年轻的后生,而且,模样俊美,丝毫不输给以美貌而闻名的南疆皇室。   “我乃奇士榜排行第七的凌波,人称南疆第一剑,你又是谁?”   玄胤眸子一瞪:“南疆第一贱?妈呀,怎么会有人取这么难听的称号!你是不是掘了人家祖坟啊?”   “你……”凌波被激得面红耳赤,活了三十年,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取笑,“小儿,报上名来!”   玄胤痞声痞气地道:“我啊,坐不改名行不改姓,西凉废柴榜榜首,你玄四爷爷!”   南疆赫赫有名的威武将军,败在了一个废物手上,传出去,真把南疆的脸都丢尽了!凌波再一次被激怒,险些吐血,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战俘的弟弟,你们玄家已经来了两个送死的,眼下又来一个,好好好,我凌波就成全你!”   有了佟海啸的前车之鉴,凌波不敢对玄胤掉以轻心,他第一招便是生平最厉害的杀招,然而他做梦都没料到的是,那个明明站在一丈开外的年轻人,居然一眨眼就不见了!   后背传来一股彻骨的寒意,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惜已经晚了。   玄胤的匕首从他后背狠狠地刺入:“南疆第一剑,嗯?怎么比那个斧头还不经打?我啊,是我们西凉头号废柴,都比你厉害,你们南疆,看来是气数已尽了!”   第三个出战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将军,瞧他年纪,应该六十不止了,但精神奕奕、身姿矫健,丝毫不逊于方才的两个青年。   “他是南疆的元老,曾经的武帝师瞿老先生,太子和几位王爷的武功也是他教的,此人在朝廷与军中的威望很高。”冬八小声地说,“实力还比之前的两个强很多。”   “不就是一个老头儿,再强能强到哪儿去?”话虽如此,玄胤却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十分强大的气场,能给帝王做老师,想也知道,绝非池中物。   然而,就在玄胤准备全力应敌之际,戏剧化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霸主一般的老将军,在离玄胤一丈之距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盯着玄胤的脸,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   “你……你……”他伸出手,指向玄胤,慢慢地,手指开始颤抖,很快,身子也跟着颤抖。   嘭!   他从马上摔了下来,浑身抽搐。   玄胤眨了眨清澈的凤眸,摸着下巴道:“果然是帅出天际了么?连老头子都被迷倒了。”   ……   马宁馨的小宝贝一天天长大了,衣裳几乎是三天一换,渐渐的,都不够穿了。宁玥和蔺兰芝相约在南街,给小宝贝买些做婴儿衫的衣料,也买些婴儿穿的虎头鞋。   虎头鞋特别小,还没宁玥的手掌大,看着掌心的鞋子,宁玥的一颗心都要被萌化了。   “怎么?很喜欢?”蔺兰芝笑着问。   宁玥点点头:“是啊,很好玩儿,这么小,跟玩具似的。”   蔺兰芝坏坏的眸光扫过她平坦的小腹:“小日子来了没?”   “好像……没来。”   蔺兰芝就道:“晚了两天了,该不会是有了吧?”   宁玥愣住:“不、不会吧?”   不过她小日子一向准时,十二号之前,这一次,居然十五号了还没动静。   “回头,找个大夫瞧瞧。”蔺兰芝有些激动地握住女儿的手,虽嘴里讲着,别这么早怀孕的话,但如果怀了,她还是非常高兴的。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素手,不着痕迹地摸上肚子。   这里,真的……已经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了吗?   突然,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眸光落在了宁玥脸上,宁玥眼底的柔情霎那间散去,冰冷地望向暗处的目光!那目光的主人却撤得极快,宁玥只看到了一个空荡荡的货架。   宁玥埋头,继续挑选东西。   那目光又追了过来。   宁玥抬头去看,却又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宁玥拉着蔺兰芝出了店铺。   蔺兰芝诧异地问:“怎么了玥儿?还没选完呢?不买了吗?”   宁玥将蔺兰芝送上马车:“今天不买了,改天吧,我突然想起来有事,你先回,你一个人逛街我不放心。”   “那好。”   宁玥吩咐耿中直道:“把我娘送回马家。”   “是!”   耿中直护送蔺兰芝往马家的方向去了。   然后,那种被盯上的感觉自此消失了。   宁玥在周围找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样,蹙蹙眉,去了回春堂。   ……   南疆大军的营帐,瞿老被人抬进来了。   这是继佟海啸与凌波之后,第三个被那年轻人打败的将军,只不过不同于前面的打伤,瞿老是临阵中风的。   索性那小子没趁人之危,不然,瞿老的命或许就保不住了。   营帐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那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一连挫败我军三员大将!”坐在主位上的高副帅疾言厉色地说,“两员。”   瞿老是自己中风,不算被打败,这或多或少让众人的心里稍稍平衡些,只不过瞿老为什么会突然中风呢?他老人家的身子骨一向十分硬朗啊!   “他是不是给瞿老施了什么蛊?”高副帅又问。   一名小兵士道:“据凌大人说,他好像是玄家的四公子。”   “玄家四公子?有这号人物吗?”高副帅问。   他们只听过玄家世子玄煜,那是西凉的战神,几乎能与他们大帅齐名,可玄四是个什么东西?   “他……”小兵挠了挠头,“他说自己是西凉废物榜的榜首。”   “噗——”   营帐内,响起了一阵喷茶水的声音。   高副帅冷厉的眸光扫过险些笑场的众人,字字如冰道:“他那是在故意羞辱我们!我们的奇士榜两大战将,接连败在一个废物手上,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副帅,他……他还在嚷着找大帅单挑。”小兵道。   单挑个屁?大帅人都跑不见了!高副帅的眼神闪了闪,皱起眉头道:“大帅……大帅在闭关,不能被打扰,我去会会他!”   “慢。”一名坐在角落的、毫不起眼的黑袍老者慢悠悠地抬起了头,那双寒刃一般的眼睛,散发出仿佛不属于一个活人的气息,“何必与他单打独斗?集结血卫,杀了他便是!”   “这……”高副帅不甚赞同,“以多欺少,太不光明磊落了,他敢单枪匹马地来,也算一条汉子,按照规矩,我们应该接受他的挑战。”   黑袍老者道:“是规矩重要,还是南疆大军的名声重要?”   “呃……这……”   “已经败了三次,再败下去,我军的士气都要给败没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那么多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敢跟你保证,就算你亲自出马,结局也不会有什么两样。”黑袍老者说着,不理会高副帅的纠结,站起身道,“就这么说定了,集结血卫吧。”   血卫是南疆最厉害的暗卫,玄家的影卫强悍十倍不止。他们若集体出动,那小子,纵然天大的本事,也没可能逃脱升天。   另一处营帐内,一名小兵士正在给瞿老喂药,瞿老虽中了风无法动弹与说话,但那双鹰目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侍卫,让侍卫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小兵士低下头:“老爷,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瞿老的眼珠子左右动了两下。   小兵士瞬间会意:“不是啊?那……您是有话对我说?”   瞿老的眼珠子直直的看着他。   “我明白了,那您想说什么?”   瞿老的眼珠子一转,望向了右侧。   小兵士打开了那边的一个箱子:“您想要什么?这个吗?”   他拿出了一顶帽子。   瞿老的眼珠子左右摆动。   小兵士放下帽子,又拿起了一件氅衣:“这个?”   瞿老直直地看着氅衣的领子,那里,是一朵缝上去的墨兰。   小兵士读懂了瞿老的意思,将墨兰摘了下来,这可是瞿老最宝贝的衣裳,平时碰一下都怕碰坏了,现在居然——   瞿老张嘴,用几乎难以听到的声音说:“皇……皇……皇……”   “您是希望……我把它给皇上送去?”   瞿老的眼底蓦地落下泪来!   小兵士追随瞿老三年,从未见过他老人家如此失态的模样,忙道:“好好好,我这就给皇上送去!您安心养病,等我回来!”   ------题外话------   今天是不是更的很早呀?   T 【V45】救出二哥,前世的皇后   小兵士一出门,碰到了黑袍老者,下意识的,他把手中的墨兰藏到了身后。   黑袍老者的容貌被斗篷遮蔽住了,只露出一线苍白的下颚,白得,仿佛没有温度一般。   小兵士吞了吞口水:“您、您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黑袍老者的眸光落在小兵士略微僵硬、且置了一半于身后的右臂上:“你拿了什么东西,这么鬼鬼祟祟的?”   “呃……”小兵士瞬间被问住了,他知道自己不可以暴露瞿老的吩咐,可是,面对黑袍老者,他显然没有太多撒谎的底气,纠结了一会儿,他“羞涩”地拿出拳头,微微张开,露出一小节墨兰的边角,道,“我给未婚妻……买了点东西,正想给她送去。”   情窦初开的小伙儿,给心爱的姑娘送点东西,并未此事感到害羞,似乎没什么可奇怪的。   黑袍老者摆了摆手:“去吧。”   “是!”小兵士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不知道,正是这个极为细微的神态出卖了他。   就在他与黑袍老者擦肩而过时,黑袍老者抓住了他胳膊……   ……   却说宁玥找不到那个暗中观察她与蔺兰芝的人后,直接去了回春堂,还没进门,便听到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似乎,是什么药瓶子药罐子被打碎了。伴随着这道噪音的,是大夫抱怨连连的声音。   “哎,你这人!你怎么搞的?随随便便就把我们药罐子打翻了!伤到人怎么办?你到底是不是来看病的?”   宁玥的柳眉微微一蹙,第一反应是病人身体有恙,脾气差些是正常的,作为大夫,不该对病患如此疾言厉色,可是那个人的一席话,又让她转变了自己的看法。   那人道:“打翻怎么了?谁让你们把我弄疼了?不就是按按穴位吗?你们会不会看病啊?连穴位都找不准!”   这人的声音,倒是十分好听,清隽中带着一丝硬汉的感觉,只是那语气,未免太张狂了些。   回春堂的大夫,全都是她精心挑选的,不可能连穴位都找不准,定是这家伙如上次的壮汉一样,找他们回春堂的岔了。   宁玥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撩了帘子进去,这是一个专门给富人提供诊疗的厢房,环境相对优雅,布置得如同家中一样,但此时,满地的狼藉,与大夫们一脸的菜色,生生破坏了宁玥苦心经营的美感。宁玥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随后看向那个坐在椅子上,留着大胡子、一副商人打扮的男人。   男人有双精明而犀利的眼睛,眼角没有皱纹,应该非常年轻,但满脸胡子,穿得又土,很难让人静下心来从他的眼睛去判断年龄。估计,在场众人,都以为他四十来岁了吧!   在宁玥打量男人时,男人也在悄悄的,不,直勾勾,打量宁玥,他似乎不懂得避嫌,当着那么多人,也毫不掩饰对宁玥的好奇。   他的眼底,流转起一丝轻轻的讶异,似乎在惊讶这个小姑娘,怎么会长成这副模样。   宁玥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蹙了蹙眉,说:“敢问阁下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男人撤回视线,没好气地道:“哪里都不舒服!”   宁玥好笑地勾起唇瓣:“那……小女子给阁下治治怎么样?”   男人撇嘴一哼:“就你?你会医术?”   “小女子不才,初入门径,医术浅陋,不过,小女子却正好知道怎么治疗阁下的病。”宁玥不紧不慢地说。   男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靠上椅背,不可一世地说道:“好啊,本……咳,我允许你治!”   大夫们面面相觑,为首的老大夫小声道:“东家,此人分外顽劣,不像是来瞧病的,依我看,不如报官吧?”   报官?那不是太便宜他了?敢来她的回春堂闹事,就做好被整的准备!   宁玥冲老大夫微微颔首:“我省得,你先带大家出去。”   “这……留你一人在内,恐怕不妥吧?”老大夫好言相劝道。   “放心,他不敢拿我怎么样。”到了她的地方,她岂会让自己被别人给宰了?   大夫人相继出去了,典雅别致的诊疗室只剩下宁玥与男人。   宁玥戴上手套,慢慢握住男人的胳膊,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这儿不舒服吗?”   “嗯……嗯,对,就是那里!”男人含糊不清地说道。   宁玥勾了勾唇瓣,一手掐住他虎口,一手掐住他臂弯处的曲泽穴,用力一按,他当即疼得叫了起来!   “啊——你干嘛?”   “我在给你治病啊。”宁玥一脸无辜地说道。其实这两个穴位,寻常人按了没事,习武之人却痛得要死,起码,她知道他是个练家子了。宁玥忍俊不禁地抽了抽唇角,“阁下,你病入膏肓了,必须这么治啊,不然,你会死得很惨的。”   “谁、谁、谁会死得很惨?你别危言耸听!我好……”他大概想说好的很,却猛地忆起自己在装病,只得生生咽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你轻点儿!”   “这些穴位,必须重重按啊,您常年习武,劳损严重,不按通的话——唉,总之,后果十分严重的。”宁玥面部红心不跳地说。   男人硬着头皮把胳膊伸了过去。   宁玥怎么痛怎么来,哪里不能按就专按哪里,直把男子疼得哭爹喊娘。   若换做别的混混,这会子,早与宁玥翻脸了,偏他还死命撑着,宁玥都感到奇怪了。   “治疗”完毕后,宁玥看着面色发白的男人,轻轻地摘了手套:“好了,到柜台交一下诊金吧。”   “诊金多少?”   “一百两。”   “这么多?”   “黄金。”   “啊?”男人暴跳如雷!喝道,“奶奶的!你坑我?太医都没你这么贵!”   宁玥慢悠悠地说道:“可我不是太医呀,自然,与太医收的价格不一样了。阁下去打听打听,中山王府的郡王妃亲自给你治病,究竟值不值一百金。”   “你……”男人气得半死,“我不给!”   “不给可以啊,冬梅!”   宁玥一声令下,冬梅推了门进来:“小姐,您有何吩咐?”   “有人看了病不给钱,快去报官。”   “是!”   “哎哎哎!谁说不给了?”男人将冬梅推了出去,嘭的一声关上门,要不是他的身份不宜曝光,会受了这小妮子的要挟?   “一百两就一百两!”他掏出金票,拍在了桌上。   还真能要挟成功?这人,是不是特别怕官府啊?要知道她狮子大开口,真打起官司来,她站不住理的!疑惑归疑惑,宁玥还是收好了金票:“好了,你可以回家了。”   哪知,男人却道:“回家?我家不在京城!我住你这里!”   住医馆?   虽说,回春堂为了方便就医,设立了几个观察室,日夜都有大夫坐诊,可以留宿,但……绝不是像他这种装出来的病人。   观察室的住宿费,比客栈便宜,早先,也有一些住不起客栈的人想在他们这儿混上几晚,全都被火眼金睛的大夫给拒绝了。可瞧他财大气粗的样子,不像是没钱住客栈——   宁玥好笑地看着他:“阁下想留宿啊?没问题,天花观察室刚好还有一个床位,就安排您住那边吧!”   “天花?”男人瞬间傻眼。   ……   漆黑的夜,两道漆黑的人影,自夜幕中悄然剥离,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动静,慢慢地朝南疆军营靠近。   “少爷,我……想尿尿。”冬八捂着下腹说。   玄胤敲了敲他脑袋,低叱道:“这是第几次了?”   “第……第八次……”冬八讪讪地说。   “半个时辰你给我尿八次!敢不敢再丢人一点?”玄胤踹了他一脚。   冬八险些被踹出尿来,委屈地说道:“人家就是喝多了水嘛……”   “滚!快去!”   冬八跑到一边,舒爽地解决了,回来时,玄胤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营地大门,对他比了个手势,冬八赶紧跟上。   趁着侍卫换班的极为短暂的一瞬,二人溜进了营地。   玄胤不清楚二哥究竟被关在什么地方,只得一个营帐一个营帐地找过去,找到第三个营帐时,冬八突然踩断了一根树枝。   巡逻的兵士瞬间警觉:“谁?”   玄胤拉着冬八,闪身进了营帐。   营帐内,散发着十分浓郁的药香,应该住着伤患,控制起来不会太难。   玄胤拔出了匕首,一跃至床前,正想给对方的脖子抹上一刀,却发现躺在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被他帅气迷人的外表给迷倒的瞿老。   瞿老也看到了他,眸光狠狠地颤了起来。   玄胤勾了勾唇,冰凉的匕首抵住他脖子,玩味儿地问道:“老头儿,你知不知道我二哥被关在什么地方了?老实交代,我不杀你,不说的话,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瞿老的眸中渐渐溢满了泪水。   玄胤头皮一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哎我说,你能不能别每次见了我都发花痴?虽然我真的太好看了,但架不住你丑啊,还这么老,我不会喜欢你的。”   瞿老的泪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玄胤抓了抓头,浓眉一蹙道:“你说不了话了是吧?”   冬八凑近瞿老,仔细端详了一番,拍着玄胤的胳膊道:“少爷,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对你说啊?”   “你觉得顶屁用?他现在根本开不了口!”玄胤扒开冬八,对瞿老道,“这样吧,你喜欢看我,就给你多看两眼吧!不过先说好,看完了,得告诉我二哥在哪儿啊!”   瞿老张大了嘴:“呃……啊……啊……”发出一些微弱的、无法识别的音节。   玄胤不耐地皱起英俊的小眉头:“哎算了算了,我问,你眨眼睛,是,就眨一下,不是,就眨两下,明白了吗?”   瞿老眨了一下。   “唔?”玄胤挑了挑眉,“还挺上道啊。老头儿,我二哥是不是被关在这个军营啦?”   瞿老又眨了一下。   “在东边?”   瞿老眨了两下。   “南边?”   又眨了两下。   “西边?”   这回猜对了。   不过,西边也好几十个营帐呢。   玄胤摸了摸下巴,眸光一扫,瞥见了桌上的布防图,拿过来道:“是不是这个?是不是这个?这个?这个?还是这个?”   逐一问了过去。   在指到第十三个营帐时,瞿老终于眨了一下眼睛。   “哈!果然还是我聪明!”玄胤乐滋滋地将地图塞进怀里,看了瞿老一眼,瞿老也正在看他,不知怎的,尽管是敌人,但他对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恶感,相反,从他眼里,他还看到了一种只在祖母眼中看到的疼惜。但这很奇怪不是吗?谁会去疼惜一个陌生人甚至一个敌人?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好啦,老头儿,多谢你啦!”   玄胤勾了勾右唇角,站起身,离开的一霎,见瞿老的被子没盖好,鬼使神差地帮他把被子盖了。   瞿老……老泪纵横!   玄胤迈步走出营帐,即将跨出去的一瞬,心里好似被什么给扯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瞿老一眼,叹道:“好好活着,老家伙,下次再找你单挑。”   就在二人前脚刚走,后脚,一道黑夜便幽灵一般地没入了营帐,正是黑袍老者。   瞿老满是泪水的眸子,在看到他的时候瞬间瞪大!   黑袍老者缓缓地扯出一抹冷笑,唇角没动,只是依稀听到了冷笑的声音:“认出那孩子了是吗?”   瞿老眼角抽动!   黑袍老者摊开掌心,露出从小兵士手中抢来的墨兰,慢慢地放在烛火上烧了。   瞿老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黑袍老者拿出一方帕子,闷住了瞿老的口鼻……   ……   出营帐后,玄胤根据布防图找到了马厩,让冬八藏进去。   冬八捏紧鼻子蹲在烈马中间,蓦地,头顶一热,赫然挨了一泡马尿。   “少爷……”   玄胤打晕了一名送宵夜归来的兵士,换上他的衣服,将头盔拉低,去了厨房。   厨房门口,有人拦住他的去路:“小林子,副帅还没睡啊?赏没赏你点银子?”   一旁,另一个也明显等级比“小林子”高的兵士哄笑出声:“副帅最大方了,能不赏吗?是吧小林子?”   玄胤低着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慢慢地递到了第二个兵士手上。   “哟!高副帅果然是高副帅啊,一出手这么大方!”兵士笑着掂了掂元宝。   第一个兵士伸手来抢:“怎么?想独吞?”   “小林子给我的,是吧小林子?”拿元宝的兵士问向玄胤。   玄胤点头。   第一个兵士抡起拳头砸来,玄胤一个闪身,拳头砸在了拿元宝的兵士头上。   拿元宝的兵士立马怒了:“娘的你敢打老子?”   他出手去推,力道其实不大,玄胤暗中补了点儿劲风,第一个兵士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然后,他也怒了。   二人不顾形象地扭打成团。   玄胤趁机溜进了厨房。   找人,玄胤是能手,很快便发现了其中一口锅是假的,把大锅拿掉,下面是一个地下室。   玄胤跳了下去。   冰冷的木架上,玄彬双手、双脚被缚,站立着绑在那里,他应该是受过刑了,皮开肉绽、浑身是血,乌发披散着,狼狈地贴在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的脸上。   “二哥,二哥!”玄胤拍了拍他脸蛋。   他悠悠地转醒,看到来人是自己弟弟,当即惊得目瞪口呆:“怎么是你?”   “你还想是谁?老三那个火炮?”玄胤冷冷地哼了哼。   玄彬哑然地张了张嘴,半晌,才嗫嚅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他不懂降龙阵,父王不会允许他来涉险的。”   “那你以为谁会来救你?”玄胤解了绑住他手脚的绳子。   玄彬虚弱地瘫在了弟弟怀里,那句话没说出口——他以为自己没救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呀!”   “不是,我是指……”   “好了,少废话,再说你都要断气了。”玄胤打断他的话。   他暗暗一叹,自己的确太虚弱了,被囚禁了十多天,饱受折磨,为了从他嘴里撬出情报,这些南疆狗,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玄胤观察了一下地形,用绳子绑住玄彬,自己先爬上去,随后把玄彬拉了上来,背在背上。   这是二十年来,两兄弟头一回挨得如此之近,他们三个其实是同月出生的,他与玄昭是双生胎,只大玄胤几天,但打小,他们就非常讨厌玄胤,有时候还会欺负玄胤,他万万没想到,最危难的时刻,救了自己的人……也是玄胤。   “四弟……”喉咙好似被什么堵住了,眼眶有些发热。   玄胤一脸嫌弃地说道:“老的发花痴就够了,你别来啊,爷消受不起。”   玄彬笑了,玄家男儿,流血不流泪,可他却分不清自己眼角流下的液体是什么。   玄胤忙着注意外头的动静,没注意到二哥的反应,那俩人还在打,看样子,不解决他们是出不去了。玄胤用麻绳将玄彬紧紧地缠在自己背上,一个跃起,自高空打出掌风,解决了拿元宝的兵士,又落下,拧断了另一个兵士的脖子。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如果不是真正的小林子回来的话。   小林子一眼认出了自己的衣裳,定睛一看,大声尖叫:“有刺客——”   “爷当时就该杀了你!”玄胤拔出匕首,穿透了他的脑颅。   兵士们到底还是被惊动了,纷纷朝这边涌了过来。   玄胤备着二哥跑了一会儿,前后左右的路都被堵死了,他眸光一凉,闪进了就近的营帐。   与瞿老的营帐不同,这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女人香,玄胤意识到了什么,正想退出去,却晚了一步。   一名身姿曼妙的少女,披着一件轻纱从屏风后走出,烛火昏黄,照在薄如蝉翼的轻纱上,如同没有穿衣一样。   她生得极美,比王妃还美。   她光着脚,一步步走在地毯上,看样子,是要进浴桶里泡澡,却蓦地瞧见地上的人影,抬头一看,惊得花容失色!   玄胤一跃至她身后,捂住她的嘴,还流着血的匕首抵住她后腰,冷声道:“不许叫,听见没?”   她没吭声也没点头。   玄胤浓眉一蹙:“爷杀了你!”见她没反应,冷笑着道,“或者,爷也可以强了你。”   女子的身子倏然绷紧了。   门外,响起兵士的声音:“请问您没事吧?我们正在捉拿刺客,不知您受惊吓了没有。”   玄胤缓缓放开捂住女子嘴巴的手,女子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没事,你们赶紧抓刺客吧!抓到了,带过来给我看看!”   她的声音,十分清冷动听,让玄胤想到了宁玥,不知这个时辰,她是不是已经睡了,如果没睡,会是在干什么?。   “人都已经走远了,你还要抱着我到什么时候?”女子低低地叱道。   玄胤回神,冷冷地放开了她,而后,厌恶地拿帕子擦了手,将帕子一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马厩内,冬八早已挑了三匹最厉害的骏马,但玄彬伤势过重,无法骑马,玄胤拿出迷药,迷晕了其中一匹,随后,翻身上马,火速奔出了军营。   另一个营帐内,高副帅勃然大怒:“废物!一群废物!三万双眼睛,看一个俘虏都看不住!还让一个毛头小子,把咱们军营当成了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今天幸亏只是在救人,他要是想暗杀,你们说不定都成他的刀下亡魂了!”   玄彬对南疆而言,意义非常重大。当初为什么非得花那么多兵力围困玄煜,真的是想将玄煜困死在里头吗?不,他们困不死玄煜,如果玄煜那么容易死,也不会与他们大帅齐名了。他们只想造势,引玄家其他人来救他。   谁都知道王皇帝的江山不够稳固,如果他们控制了玄家,就变相地控制了半个西凉。可谁料,还没控制彻底呢,人就被救走了!   “气死了!气死本副帅了!”   然而,就在高副帅以为形势已经坏到极点的时候,更坏的事情发生了——   瞿老死了。   经仵作检查,是被人活活闷死的。   现场发现了一方丝帕,是西凉帝都特有的工艺,南疆没得卖。   所有人心中,都产生了一个相同的结论:凶手是玄胤。   “可是……如果玄胤要杀他,早先在对决的时候便可以动手了,为何光明正大地不杀,非得偷偷摸摸地来?”高副帅疑惑地问。   “也许,他只是偶然杀了瞿老。”说话的是黑袍老者,他的唇形几乎没有变化,声音仿佛凭空从喉咙里流出来似的。   “偶然?你的意思是……”高副帅狐疑地看向了他。   他道:“他怕被我们发现,躲进了瞿老的帐篷,怕瞿老暴露他行踪,这才将瞿老灭了口。”   “如果真是这样……”高副帅说着,陷入了沉默。   黑袍老者又道:“早告诉过你,不要跟这种人讲什么道理,他白天与我军单挑,不过是想试试我军的虚实,试过了,知道我们也不过如此,夜里,便潜入大营为非作歹了。”   高副帅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早先黑袍老者提议用血卫诛杀玄胤时,他还顾及对方是条汉子,不愿用如此阴损的法子,但瞧啊,他一时心软换来了什么?玄彬被救走了,瞿老被杀害了!   要是大帅回来,知道他犯下这么不容饶恕的错误,一定会对他寒心的!   “来人!传本副帅的令,集结血卫,全力追杀玄胤!”   ……   血卫来得很快,如跗骨之蛆,怎么甩都甩不掉。   玄彬知道是自己拖了速度,对玄胤道:“放下我,你们快回临淄。”   玄胤没答他的话,而是解开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将他给了冬八。   玄彬又是一惊:“四弟!”   玄胤勒紧缰绳,调转马头,眸光深幽地望向了急速朝这边追来的血卫:“走啊!”   冬八咬咬牙,抱着玄彬,策马离开了。   夜色如魔,张开漆黑的口中,口中,涌出一个个嗜血的修罗,而为首的,居然是那名在营帐中被玄胤“轻薄”过的绝色女子。   她骑在骏马上,如一只振翅高飞的凤凰,她拉开弓箭,对准了玄胤。   玄胤挑眉,搞了半天,原来自己惹了一只母夜叉啊?   ……   盛夏的夜,无比燥热。   宁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梦半醒。   香梨的影子在脑海里慢慢浮现了出来,狰狞地笑着,对她说:“马宁玥,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真以为嫁给玄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你知不知道玄胤前世的皇后是谁?反正不是你。”   “你斗赢我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不过是他的妹妹,他对我并无男女之情,那个人,才是他真正放在心尖儿上的,他疼她,比疼玄小樱还多。他对你多好,就只会对那个人更好!你就等着,被她一点一点夺走属于你的一切吧!”   宁玥蓦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冬梅推门而入,手中提着油灯:“怎么了小姐?还是睡不着吗?”   宁玥摸了摸鬓角的汗水,喘息道:“太热了,放点冰块吧。”   “好!”冬梅从外头端了两盆冰块入内,又打来一盆温水,给宁玥擦了身,“小姐,您最近的睡眠不是很好,是不是想姑爷了?”   宁玥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下,没承认也没否认:“南疆那边来消息了没?”   “你是想问老爷还是姑爷?”   就在玄彬出征后不久,马援也受命前往临淄,临淄需要一个忠于王府的人坐镇,没有比马援更合适的人选。   宁玥放下杯子:“都问行不行?”   冬梅笑了:“当然行!明儿一早,奴婢就去打听打听,看军营来了消息没。”   “嗯。”宁玥没再说什么了。   冬梅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地轻声问:“你在烦恼什么?是那个总赖在咱们医馆不走的男人吗?”   “不是。”一个陌生人罢了,无赖些,却没真正做出什么伤害回春堂的事,她不至于揪着不放。   “那……您是在担心姑爷?”冬梅试探地问。   宁玥抱住膝盖,望向了窗外一轮明月,声线低沉地问道:“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前世今生?”冬梅挠了挠头,“什么意思啊?”   宁玥静静地说道:“我前世,没有嫁给玄胤,而是嫁给了一个……一个权倾朝野的男人。玄胤,也娶了妻子,但他的妻子,不是我。”   冬梅摸了摸自己额头,又摸上宁玥的:“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了?”   “重活一世,我碰到了我前世的爱人,你说玄胤他……有没有可能也见到他上辈子的皇后?”   冬梅不以为然地笑了:“小姐!您是话本看多了吧?什么前世的爱人,今生的皇后?您啦,再担心姑爷,也不该这么胡思乱想!照奴婢说,就算姑爷上辈子真的娶了妻,那也一定是娶您!”   宁玥淡淡地笑了一声:“我在水牢关了十年,就算没死,他也不可能娶一个未老先衰的妇人。何况,我没去过南疆,他的皇后,在南疆。”   “哎呀,小姐,您您您……您是不是中邪了?怎么又蹦出水牢和南疆了?您在水牢关十年,那我……我还得道成仙了呢!”冬梅完全听不懂宁玥在说什么,将宁玥轻轻地按在床上,一边打扇,一边道,“好啦,您把心揣回肚子里吧!姑爷对您是顶好的,他心里,只有您一个。您安心睡吧,睡醒了,姑爷就回来了。”   翌日,一道石破天惊的好消息传到了玄家军营——玄彬得救了。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一些幕僚,纷纷激动地说。   中山王阴郁了十多天的脸色总算出现了一丝亮色,微微点头道:“总算是有惊无险!斌儿如今在哪里?”   杨幕僚道:“在临淄城,马援的势力范围内,您大可放心,二公子是彻底安全了。”   “身体状况呢?”做父亲的,比较关心这个。   杨幕僚抱拳道:“他被严刑拷打过,受了不少伤,不过,暂时并无性命之忧。”   “这就好!”中山王又道,“玄煜那边怎么样?”   他一句都没问玄胤。   杨幕僚道:“四公子已经潜入山谷之中寻找世子了,也许,不日便能有好消息。”   ……   山谷的一处世外桃源中,亭台水榭,风景优美。   玄煜坐在桃树下,与一名中年男子对弈着。   中年男子身形清瘦,穿青色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他落下一枚白子道:“世子已经在我这儿赖了一个月,就不怕赖得发霉了?”   “我发霉没事,前辈不发霉就好。”玄煜不疾不徐地说道。   中年男子轻轻叹了口气:“你究竟怎样才肯离开嘛?我这又不是收容所,你都快我的粮食吃光了!”   玄煜落下一枚黑子:“吃光了正好,我奉养前辈。”   中年男子没了下棋的心情:“要不是看在青青的份儿上,我早把你给杀了!”   “爹,你叫青青啊?”一名憨憨的胖姑娘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她今年十六了,却只有孩童的心智,非常喜欢可以给她做各种小玩具的大哥哥。   中年男子摸摸她脑袋,宠溺地说道:“爹肚子饿了,你帮爹摘几个桃子来好不好?”   她点头如捣蒜:“好好好!青青会摘桃子!青青最会摘桃子了!青青给爹爹摘!也给大哥哥摘!”   玄煜露出一抹少有的微笑,温暖如春阳:“多谢青青。”   “嘻嘻。”青青一蹦一跳地去了。   她一走,中年男子眼底的宠溺、玄煜眸中的温柔,不约而同地不见了。   中年男子说道:“你走吧!”   “我还没达成所愿,怎能离开?”   “你就算再赖上一个月,一年,十年,结果也不会有丝毫改变。我不会再行医了,你放弃吧!”语毕,中年男子站起了身。   “嚯,你说不行医就不行医啊?”   一道痞里痞气的声音,突兀地响在门口。   二人同时顺声望去,就见原本空荡荡的院子,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年轻人!   这人,玄煜自然是认得的,凝了凝眸,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小胤?你……怎么来了?”   “哼,不愧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呢,问的话都一样!”玄胤鼻子哼着气儿,张狂霸气地来到了二人面前,对中年男子道,“你,就是那个妙手神医?”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阁下谬赞了,我早弃医多年,担不起此等封号。”   “谁赞你?爷只是不知道你名字,随便喊喊,你还当真了?”   玄胤几句话,把中年男子揶得半死。   玄煜看了男子一眼,含了一丝严厉地说道:“小胤,不得对神医无礼。”   “切~”玄胤翻了个白眼,没理玄煜,这家伙躲在这种地方,害外头的人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玄彬还差点为此丧了命,真令人窝火呢!最可气的是,他也是来找妙手神医的!哼!凭什么?为玥玥吗?不、可、以!他的女人,他自己救!   玄胤拧住妙手神医的领子道:“走!”   妙手神医怒道:“你……你放手!你要带我去哪儿?”   玄煜拦在了玄胤面前:“小胤!快放开神医!”   玄胤冷冷一笑:“放了他?做梦!”   玄煜出手去抢,但现在的玄胤,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根手指头就能敲晕的小废物了。玄胤出掌,将他的手劈了回去!   他一惊,再度出招。   玄胤可没玄煜那种耐性,跟妙手神医慢慢地磨,他今天,是打定了主意把妙手神医弄到手。   兄弟二人激烈地交战了起来。   玄煜一掌拍上玄胤的肩膀,肩膀上渗出猩红的血丝,玄胤一怔:“你受伤了?”   “要你管?”玄胤一脚踹上了玄煜的胸口,玄煜接连倒退几步,玄胤则接力一跃,飞向了妙手神医。   异变,就发生在离成功一步之遥的时候。   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如一只浴血的凤凰,将整片天地都照得为之一亮。   她素手抓住妙手神医的肩膀,挥出一片烟雾,玄胤忙捂住口鼻,待烟雾散去时,已经不见人影了。   玄胤气得半死!   摘桃子归来的青青正好瞧见神医被带走的一幕,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爹——呜呜……爹爹被坏姐姐抓走了……”   玄胤浓眉微微一蹙:“你认不认识那个坏姐姐?”   青青含泪点头:“认识。”   “她是谁?”   ……   “公主!”   金碧辉煌的东宫,侍女们排成一排,向皇甫珊行了礼。   皇甫珊冷艳的面容上,微微掠过一丝笑意,看向书房中端详画册的俊美男子,迈步走了过去:“父王,儿臣回来了。”   太子抬头,微笑着看着她:“回来了啊,这次军中历练得如何?”   “没意思,儿臣再也不想去了。”想起那个轻薄了她的男子,她捏紧了手指。   “听说,瞿老被人杀害了。”太子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是你皇爷爷的恩师,你皇爷爷想必会十分难受了。他是被谁杀的?”   “玄家四子,玄胤。”   “那个一连击败我军两员大将的年轻人吗?可惜呀,这么好的人才,偏偏不是我们南疆人。”太子不无惋惜地说道。   “可以招募他呀,大帅也不是我们南疆人。”   “他跟大帅不一样,他杀了瞿老,你皇爷爷不会原谅他的。”   不原谅才好呢,那个登徒子,活该被生吞活剥!   皇甫珊看了一眼画卷上戴着幕篱的女子,道,“父王,您又在想姑姑了?有姑姑的消息了吗?”   “没有。”太子叹息着说。   皇甫珊对素未蒙面的姑姑没多少感觉,就道:“对了父王,我带回来一个人,想让他在东宫住几天。”   “这种事你自己安排吧,不必知会我。”   月黑风高。   玄胤翻进了南疆皇宫。   ------题外话------   这2章是不是平淡了些?感觉大家的热情都不够了。   后面是大剧情,现在必须要铺垫哇~   不过这一章差不多就铺垫完了,明天开始,都会是你们期待的高潮~   T 【V46】小别胜新婚(甜章)   玄彬被救出,玄煜杀出重围,边关之战再度打响。   “哎,听说了没?又打仗了!”回春堂内,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说道。   “南疆吗?”有人问。   矮胖男子点头:“是啊,就雁门关那一带嘛!临淄城!这回,我跟你们说,是煜世子亲自带兵!肯定能把那些南疆狗杀个片甲不留!”   “好!”   一阵喝彩之声。   “不过……世子不是被围困了吗?五百人,被三万人围困,怎么说杀出来就杀出来了呀?”另一人问。   矮胖男子拍了拍大腿儿,不以为然道:“嗨!人家那不叫被围困,人家,是在韬光养晦!等设计出详细周密的计划,就一下子杀出来啦!先前是咱们世子没发威,现在发威了,看南疆狗还怎么逍遥?”   男人突然从观察室里冲出来,揪住矮胖男子的衣领道:“你说什么?玄煜出来了?”   矮胖男子浓眉一蹙,正要发火,却被对方的眼神与气势吓得不敢嚣张,那是一种仿佛从死人堆里历练出来的气息,矮胖男子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凶悍的人:“你……你你你……你谁呀?快放手。”   男人非但没放,反而越发揪紧了几分:“你刚刚说玄煜出来了,他几时出来的?”   “出、出来好几天啦,都开始打仗了。你不会也是担心煜世子吧?不用,他神通广大,一定能把南疆狗赶出西凉的……”   矮胖男子话未说完,男人便松开,一溜烟儿地走掉了!   收拾房间的小厮追出来,嚷道:“喂!那谁!你的钱袋子!忘拿了!”   马车上的宁玥看到这一幕,不由地暗暗纳闷,这个连天花观察室都敢住的无赖,怎么说走就走了?发生了什么火急火燎的大事吗?   “丫头!”已经走远的男人,又忽然折了回来,掀开宁玥的马车帘子,郑重其事道,“好好保重,我会再来找你的!”   啊?   大叔,咱俩真不熟!   ……   漆黑的夜,玄胤溜进了东宫。   这是玄胤第一次跨国“作案”,心情十分地兴奋。   玄煜曾在许多年前潜入过一次南疆皇宫,不过,与玄煜不同的是,玄煜偷的是东西,他偷的……是人。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他的确是要偷人呀!   难道不是偷人?神医不是人?   大脑一下子停摆了,玄胤皱了皱英俊的小眉头,索性不去想了,一个起跳,跃入了东宫。   母夜叉那么野蛮,没想到会是太子的女儿,辈分比白薇儿低了一辈,品阶却在白薇儿之上。真是个棘手的家伙!   当然,再棘手,碰到他,都只能算她倒霉了。   母夜叉会把人藏哪儿呢?   “殿下,夜深了,要披件氅衣吗?”   廊下,一名老太监将俊美儒雅的太子推出了书房。   太子坐在轮椅上,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不冷。”   玄胤眨巴了一下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心道,这应该就是南疆太子吧?居然是个残废,难怪只生了两个女儿,连个儿子都没有。他的年纪,与他父王差不多大,想再要子嗣,也不知容易不容易。他虽贵为太子,但如果一直不能诞下皇孙,这储君之位,只怕也坐不长久吧!   算了,他又不是自己什么人,管他长久不长久!   待太子与老太监走远后,玄胤从屋顶翻下来,进书房搜索了一圈,没发现妙手神医的人,倒是瞧见了一幅挂在墙上的画,画中之人戴着淡青色幕篱。玄胤的心中滋生了一股强烈的熟悉,但南疆皇室、戴幕篱的女子,又貌似……只剩白薇儿。   玄胤没往心里去,很快离开了书房。   他开始一间一间地找,但南疆的东宫实在太大了,又到处是房间,比军营难找多了。   就在他思量着是不是用个什么法子把神医给引出来之际,廊下,走来了一名模样清秀的宫女,她手中拧着一个食盒,对小厨房的嬷嬷道:“神医不吃甜腻的东西,再做一份燕窝,要无糖的,并一小碗打卤面,不放葱姜蒜。”   “是。”嬷嬷接过食盒,转身进了小厨房。   玄胤勾唇一笑,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母夜叉,你藏也没用,妙手神医是我的了!   话说回来,这神医的口味可真刁啊,又不吃糖,又不吃葱姜蒜,那他干脆啃大白面算了!   嬷嬷的效率很高,不到两刻钟便将宵夜准备妥当了,亲自给神医送了过去。   玄胤悄悄地跟上。   嬷嬷叩了叩房门:“神医,奴婢给您送宵夜来了。”   房门从里边打开了。   嬷嬷拧着食盒入内,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玄胤飞身一跃,点了她的穴,随后急速闪过房内,掐住了妙手神医的喉咙。   妙手神医没料到这小子真敢追到南疆皇宫来,还追得如此之快!   “你……”喉咙被掐得死紧,他几乎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声音。   玄胤冷冷一笑,澄澈的凤眸在这一瞬流转起无尽的暗涌:“以为有皇室做靠山,爷就抓不到你了?我玄胤要抓的人,从来没有抓不到的!”   皇甫珊在房内帮父王处理完一些公务,想看看妙手神医是否在东宫住得习惯,有无什么需要的,便打着灯笼去了妙手神医的厢房。   谁料她到达门口时,发现门虚掩着,嬷嬷被人点了穴僵在门口,她暗觉不妙,忙踹门而入!   屋子里,空无一人,只素白的墙壁上,用最大号的毛笔写着几个狂草——母夜叉,你玄四爷爷到此一游!   母、夜、叉?   那个登徒子,居然敢这么羞辱她?   可恶!   太可恶了!   这么严密的防守,他是怎么溜进来的?   还把一个大活人给拐跑了!   这是她的东宫,到处都是她埋伏的机关,怎么还是让他给闯进来了?他不是被血卫打伤了吗?这么快就生龙活虎了?   长这么大,从没如此挫败过!也……从没被人如此羞辱过!   “玄胤!我皇甫珊与你不共戴天!”   ……   宁玥与孙瑶过门两个多月了,一直没上族谱,早先,是希望等香梨请封到郡主身份再上,眼下香梨不在了,王妃也无需再耽搁了,即刻给远在北城的三房写了信。   上族谱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必须有至少三位长老在场,其实原本应该全部在场才对,但玄家二房迁入京城,不得随意离开,便退而求其次,简化了些。   三房接到书信后,立马请了三位族里的长老,带上祖传的族谱,从北城出发,马不停蹄地奔赴了京城。   七月三十号晚,抵达王府。   王妃早早地命人将府东的大宅院收拾了出来,给三位长老居住,又将紫云轩修葺了一番,让三房居住。   这是宁玥与孙瑶第一次见到除了王府之外的玄家人,三老爷的容貌与中山王相似,常年饱受风沙的缘故,皮肤黝黑而粗糙,不如中山王俊美,却也是难得的英姿飒爽。他与中山王一样,都有些不苟言笑,坐在椅子上,那股端着的严厉,真真儿是一对亲兄弟。   王妃亲热地朝宁玥、孙瑶招了招手:“快给三叔磕头。”   “是。”   二人行了第一次面见长辈时都会行的跪拜之礼。   三老爷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眉宇间,严厉之色不变,从怀中掏出两个红包,分别递给了宁玥和孙瑶。早在二人大婚时,三老爷便送来了亲自制作的金器,二人尚未回礼,正好趁今天,一并给回了。   宁玥送了三叔一瓶从司空流那儿“敲诈”来的长寿丹,孙瑶送了一盒孙家独门秘方的茶引子,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   三老爷满意地收下了。   王妃又拉着二位儿媳的手,笑着望向了三老爷身边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美丽少妇,少妇穿着一袭藕色流仙凤尾珍珠罗裙,外披一件银色掐花织金透明纱衣,腰带一寸宽,中间以一枚鸽子蛋扣上,紧紧地束着,将她纤细的腰显得不堪一握。别看她这么瘦,该大的地方、该翘的部位,全都非常地完美。   她喜色地笑着,眉眼弯弯,亲和可人,半点不让人感到轻浮。   “瑶儿,玥儿,快来见过你们三婶。”王妃微笑着说道。   她话音一落,宁玥与孙瑶的眼底,同时划过了一丝诧异,很显然,少妇的年纪比她俩大不了几岁,她们还以为,她与她们一样,都是这一辈的儿媳呢。   约莫是感受到了二人的诧异,王妃小声解释道:“前头的三婶去年走了,这是你们三叔的继室。”   原来是继室,以三叔的年纪,能娶到这么年轻的继室,不得不说是一种福气。可转念一想,以玄家的威望,不知多少姑娘挤破了脑袋想嫁进来,也不算委屈了新三婶。   二人给尤氏磕了头,恭恭敬敬地唤了三嫂。   尤氏高兴地将二人掺了起来:“行这么大的礼,可是折煞我了!我没你们三叔那么财大气粗,自个儿做了两个小坎肩,不知你们喜不喜欢。”   她招了招手。   丫鬟捧出两条小坎肩,一个白色、一个黄色,以垫高绣绣了青鸾,灯光一照,好似要从坎肩里飞出来似的,栩栩如生。   “多谢三婶,我和四弟妹都很喜欢。”孙瑶笑着接过坎肩,让宁玥先挑,宁玥挑了个白色的。   王妃最后介绍的是一名羞得躲在尤氏身后,不敢与人交流的少女。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粉红色长裙,肤色白皙,五官清丽,不算第一眼美女,但细看,会觉着十分耐看。她个子高,比宁玥与孙瑶还冒出半颗脑袋,偏总弓着背、低着头,往那儿一站,与宁玥和孙瑶平头了。   “琴儿,她们是你嫂嫂。”王妃轻言细语地说,除了对玄小樱与香梨,她鲜少如此地温柔。   被唤作琴儿的少女,依旧躲在尤氏背后,一副不敢也不愿被人看到的样子。   三老爷皱眉,叹了口气。   尤氏轻轻转过身,将她从里头拉出来道:“别怕,啊?瑶儿、玥儿是好姑娘,你一定会喜欢她们的。”   琴儿咬唇,怯生生地看了二人一眼,二人也在看她,眸光柔和得几乎能流出水来,她却仍旧被惊到,吓得缩进了尤氏怀里。   这么……害羞的人,宁玥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第二个呢!   尤氏轻轻地拍了拍她脊背,柔声打气道:“你不是还在家里做了礼物,要送给三嫂和四嫂吗?快拿出来,给三嫂、四嫂瞧瞧。”   琴儿咬紧唇瓣,不动。   尤氏笑了笑:“好,我拿给她们。”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两个双面绣荷包,紫色的给了孙瑶,粉色的给了宁玥,“琴儿的绣工比我好多了,这些都是琴儿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她虽害羞,但心中,还是十分敬重你们的。”   都没见过面,何来敬重一说?   这个三婶,不是一般地会说话。   宁玥收好精致的荷包,微笑着向琴儿道了谢:“四嫂正缺荷包用,真是多谢琴儿妹妹了!可是,四嫂好像没什么好送的,浑身上下只这一方帕子稍微值些钱了。”   说着,宁玥从宽袖里摸出一方淡蓝色丝帕,轻轻地递到了琴儿面前,她知道琴儿认生,故而没靠太近,等琴儿自己主动来拿。   就在琴儿怯生生地探出手,要去接她的帕子时,她的手古怪一转,帕子里多出了一朵活生生的牡丹。   琴儿“啊”了一声,扎进尤氏怀里。   尤氏附耳听了听琴儿的话,转头对宁玥笑道:“琴儿说喜欢四嫂!”   之后,王妃又抱着玄小樱给三房见了礼,一段日子的相处,玄小樱与王妃的感情已十分之好,虽夜里依旧要与农妇同睡,但白天与王妃待着且不哭不闹的时间一天天地变长。   三叔很喜欢玄小樱,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清淡的笑意。   尤氏更不必说,恨不得将玄小樱抱在怀里不撒手了。   至于琴儿,大概是小孩子总是柔软无害的,她居然主动捏了捏玄小樱的手。   初次见面,两房十分地愉快!   “你们刚来,我怕你们吃不惯这边的菜,城东有一家北城菜馆儿,味道特别棒,我让人定了位子,一起去吧。”王妃携着尤氏的手,十分亲热地说。   尤氏温声道:“让二嫂费心了,其实在家里吃就可以了,您还这么大费周章。”   “哪里话?”王妃嗔了嗔她,从碧清手中抱过玄小樱,与尤氏一块儿上了马车。   琴儿站在那里不动,没有上车的意思。   王妃早听闻这个侄女儿内向,但……不会内向到与她同坐一车也不肯吧?   尤氏看了看琴儿,对王妃抱歉地说道:“她是这样的,每次到新的地方,都会特别紧张。我瞧她与玥儿年纪相仿,让她坐玥儿的马车吧。”   “也好。”王妃不想吓到琴儿,很爽快地同意了。   宁玥正要上车,就见尤氏牵着羞答答的琴儿往这边来了,她微笑着打了招呼:“三婶,琴儿。”   尤氏含笑说道:“我跟琴儿想坐你的马车,不嫌弃吧?”   宁玥刚刚其实有看到琴儿不愿意上王妃的马车,琴儿是三叔和先夫人生的孩子,出生时,王妃还抱过她,中途,王妃与王爷回乡祭祖了两次,也与琴儿略有接触,可即便如此,琴儿对王妃,依旧怀揣着深深的戒备。这戒备并非是针对王妃一人,事实上,除了玄小樱,琴儿对所有不熟悉的人都努力地防备着。这是一个十分缺乏安全感的人。   尤氏会带着她来找自己,或许是刚刚的戏法打动了她。   宁玥笑了笑:“当然不嫌弃了,求之不得呢。”   三人上了马车。   宁玥为拉近与琴儿的距离,又变了一个戏法,把琴儿的夜明珠放在一个小匣子里,关上盖子,再打开时,夜明珠就不见了。宁玥的手绕到琴儿的耳后打了个响指,夜明珠又出现在宁玥的手里了。   琴儿瞪大了眸子:“啊?”却没像先前那样,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扎进尤氏怀里,而是拿过小匣子,翻来覆去地检查,看究竟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检查完小匣子,又检查宁玥的手。一来二去,对宁玥的戒备慢慢消退了。   尤氏的眼底露出一抹欣慰,小声地说道:“琴儿真的很喜欢你,我极少见她那么快接纳一个陌生人的,除了小孩子。”   小孩子最没攻击性,哪怕侵入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也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不过,琴儿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戒备,又确实太强烈了些。   为什么会这样?   “琴儿以前……不是这样的。”尤氏压低了音量,只够让宁玥听到,“我过门晚,那时,琴儿已经这样了。但听你三叔说,琴儿以前与别的女儿没什么不同,是后面受了惊吓,才变得这么胆小了。她脑子不笨的,就是不敢表达。”   “受了什么惊吓?”宁玥用余光扫了琴儿一眼,她还在研究那个小匣子,神情非常认真。   尤氏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你三叔没说。”   到底是继室,不如元配底气足,不敢逼问三叔。宁玥轻轻地说道:“看得出来,她很依赖你,一定是你将她照顾得很好。”   这话受用,尤氏很开心地笑了。   车队很快抵达了那间北城菜馆儿,菜馆装修得非常奢华,一进去,能被人满墙壁的宝石闪瞎眼睛。宁玥的嘴角抽了抽,王妃不是看中他家的菜,是看中他家的装修了吧?   玄昭早早地在厢房等候了,见家人过来,热情地打了招呼:“父王在军营无暇分身,特地嘱咐我把三叔三婶和妹妹照顾好了!”   南边又打仗了,二儿子身负重伤,大儿子挥刀杀敌,小儿子又……又干嘛去了不清楚,做父亲的,没心情饮酒作乐再正常不过。   三老爷很快入席了,王妃让其他人也坐下。   掌柜的上了地地道道的北城来,他们倒是吃得欢,宁玥与孙瑶却有些吃不惯。   吃过饭,王妃让玄昭带琴儿她们出去逛逛。   玄昭带三人去了丽湖。   北城地广人稀,又常年冰封,还多荒漠,极少见到青山绿水,更别说这些景致如画的画舫。   琴儿感到新鲜。   玄昭定了一搜比较豪华的画舫,想定最豪华的那艘,奈何早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临上画舫时,军营突然出了事,玄昭握住孙瑶的手道:“你先带四弟妹和琴儿玩,我那边弄完了来接你们。”   孙瑶羞赧地点了点头:“好。”   琴儿由贴身丫鬟陪着,与随孙瑶、宁玥一道上了画舫。   她原先与宁玥只算一点点熟悉,但没了更熟悉的人,相比之下,宁玥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轻轻地拽住了宁玥的袖子。   宁玥微微一笑,牵了她的手。   孙瑶是个大度的人,并未因琴儿偏颇宁玥而心生嫉妒,反倒周全地给二人安排了位子。   这是一搜两层高的画舫,一楼是茶室与膳厅,二楼是厢房,甲板很大,凭栏处置放了茶几与垫子,三人席地而坐。   船家呈上了新鲜的时令水果:荔枝、桃子、葡萄、西瓜,北城果蔬少,哪怕玄家极富,一些东西也不是想吃就能轻易吃到的。   琴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但也不知今天出门是不是忘记翻黄历了,游湖游到一半时,碰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搜更大的画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司空朔站在高台上,如一个紫衣帝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群蝼蚁一般的人群,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么巧,游个湖都能碰到郡王妃。”   宁玥却不觉得巧,只感到非常的晦气,好比吃火锅时突然吃出了一只苍蝇,还略带了一丝恶心。宁玥淡淡一笑道:“中常侍大人好兴致,南疆之战都打得火烧眉毛了,您却好似一点儿也不担心似的,与我们这群无知的妇孺争相游湖,真令我大开眼界。”   “牙尖嘴利。”司空朔轻轻一笑,玉雕般精致的手,轻轻放在栏杆上道,“打仗是你们玄家的事,本座只用尽心服侍皇上即可,干涉得多了,就成宦官专权了。”   “那中常侍大人赶紧回去服侍皇上吧!这儿风大,当心闪了舌头!”宁玥不无嘲讽地说。   画舫上的一名食客突然拍桌站了起来:“好大的胆子!竟对中常侍大人如此无礼!”   宁玥冷冷一笑:“你又是什么狗东西?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你……”那食客气得面色铁青,当即跳上了宁玥的画舫,捋起袖子,要给宁玥一些颜色瞧瞧。   这食客一看就是新来的,不清楚京城的形势,也不清楚玄家在整个西凉的地位,居然上赶着,想对宁玥动手。   宁玥端起一杯热茶,朝他的脸泼了过去!   他被烫得火冒三丈,一爪子拍向宁玥!   可他还没碰到宁玥一根头发,便被耿中直给踹趴下了。   他痛得到底翻滚,他的弟兄们见大哥被人欺负,也纷纷跳了过来,足有十一人,一看就是乌合之众。   宁玥心头冷笑,还说是巧合、是偶遇?分明是打定了主意找她麻烦,耿中直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哪里打得过十一名壮汉?   司空朔慢慢地勾起唇角:“你求本座,或许本座会让他们网开一面。”   宁玥冷笑:“那我还不如去求一头猪、一条狗。”   一旁的孙瑶原本被这等架势给吓住了,听了宁玥的话,却先是狠狠一怔,随即没忍住,噗哧笑出了声。   “激怒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司空朔放在栏杆上的手,慢慢捏紧了,随后,他一个飞身,落在了甲板上。   宁玥对孙瑶道:“三嫂,你先带琴儿回厢房歇息。”   孙瑶张了张嘴,有些不明白,胆子那么小、会做恶梦的四弟妹,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英勇,连中常侍都不畏惧了。但疑惑归疑惑,她还是把琴儿带进去了。   司空朔走向宁玥,单手扣住她后颈,轻轻一扣,将她扣到了自己面前。   耿中直想把这烦人的家伙给打出去,奈何他刚一用力,就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了。   司空朔看都没看耿中直,只盯着宁玥完全没有惧色的脸,轻轻地笑道:“本座的确对你有几分兴趣,但不要随意挑战本座的耐性,用完的那天,你会后悔。”   认识你,我才是真正的后悔。   宁玥冷冷地看着他,眸中的情绪,是一种压抑到了极点,随时都想把他给一到杀掉的憎恶,司空朔眯了眯眼,挑起她下颚道:“马宁玥,如果本座记得没错,本座好像还救过你的命,也没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别用这种眼神看本座,弄得本座像你的仇人一样。”   凌虐了我整整十年,这不是仇人,又是什么人?   宁玥一句话都不想与他说了,奋力去推他:“放手!”   司空朔却非但不放,反而搂得更紧,让她整个人贴上了他胸膛:“马宁玥,本座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不会成为第一个特例。”   这人,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脑子被门给夹了?上辈子,她一心一意地对他,像神灵一般膜拜他,他却对她不屑一顾,这辈子,她拿他当空气,他却变成怎么赶都赶不走的苍蝇!   “司空朔,你不要脸,我还要!我丈夫快回来了,别引起我跟他的误会!”   “本座偏要你们误会!”   什么……意思?   难道——   一个猜测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宁玥的眸光颤了颤,下一秒,就听见一道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响在了身后。   “你们在干什么?”   司空朔暧昧一笑,松开了宁玥,看向停在另一侧的又一艘画舫上的玄衣男子,说道:“南疆之行还愉快吗?”   宁玥转过身,撞进一双幽暗得不见光亮的眸子,心口,猛地一震,前世被“捉奸在床”的画面,无情地闪过脑海。她一大早醒来,身旁躺了个满是吻痕的男子,她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司空朔就将她从未央宫丢了出去。   一句解释……都不听!   而类似的事情,在这一世、在玄胤面前,重新上演了。   “玄胤……”   她张嘴,唤了他名字,然后,没有下文了。   相信她的,怎么都会信,不信她的,说破了嘴皮子,也还是要怀疑。   玄胤跳上甲板,浑身杀气地走到二人跟前,抡起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司空朔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趔趄两步,撞上了身后的栏杆。   那些食客,见主公被人给揍了,当即怒火冲天地围了上来。玄胤正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一拳一个,将他们全都打趴在了甲板上。   最后,玄胤拔出匕首,不由分说地刺向了司空朔。   司空朔纵身一跃,回了自己船上。几个月前还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废物,如今动起手来,却令人有些招架不住了。   “司空朔,爷警告你!不要再在爷的面前出现!不然,爷见你一次,杀你一次!”冷声说完,玄胤拿起一个火把,扔进了司空朔的画舫,窗帘倏然被点着,紧接着是床铺、帐幔、桌椅……很快,整个画舫都熊熊燃烧了起来。   敢烧中常侍的船,古往今来,玄胤是第一个。   司空朔捏紧拳头,阴翳的凤眸在火光里,渐渐浮现了一丝狰狞……   玄胤拽着宁玥,气呼呼地回了厢房,而后,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宁玥眉心一跳,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道:“不许打我!”   玄胤气得一噎:“谁要打你?过来!”   这么凶,不过来。   “过不过来?”   宁玥又往后退了一步,刚刚她看得可清楚了,这家伙是彻底发怒了,把那群人的骨头都打碎了,还放火烧了司空朔的船——   他肯定是误会她和司空朔了,教训完司空朔,现在轮到教训她了。   她这小身板儿,可是一拳都经不起。   玄胤见她不停往后退,浓眉蹙得更紧:“爷叫你过来,听见没有?”   宁玥还是没动。   这么小的地方,是她不过去就能逃过一劫的吗?他自己有腿,会走。   玄胤起身,来到了宁玥面前。   宁玥闭上了眼,横竖一拳,就差不多了,来吧!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   宁玥一惊,睁开了眸子。   “专心点。”他咬了咬她唇瓣,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他的舌尖趁势滑入,在她的檀口中霸道地侵略了起来,不让她小舌有丝毫逃离的机会。   大手扣住她腰肢,细细地柔抚。   宁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不是要打她,是要吻她啊。   早点说清楚嘛,她又一都不讨厌他的亲吻,相反,还有些喜欢。   宁玥双手搂住他脖子,在他的带动下,慢慢地开始回应他,含住了他舌尖。   衣服被推上来。   她莹润的美景,画卷一般,呈现在了某人的眼底。   “别闹。”宁玥仍旧是有些羞涩的,虽经历过更亲密的关系,可到底未曾习惯,何况,又分开那么久。   玄胤将她去弄衣服的手扣在双侧:“我就看看。”   “不许看!”宁玥抽回手,理好了衣裳,坐直身子。   玄胤挑开她衣襟,往里瞄。   宁玥拿开他的手,清了清嗓子,说道:“刚才的事,我跟你解释一下。三叔他们来了,我与孙瑶带琴儿游湖,司空朔应该是算准你今天回来,会找我,才等在湖上,故意弄出与我私会的样子……你,不要误会。”   “误会什么?”玄胤困惑地问。   “我没约司空朔,真的是偶然碰见的,他抓住我,也非我本意。”   “我知道。那个老不死的,还打你主意!”玄胤愤愤不平地说,“等哪天,爷端了他的老巢,看他还怎么嚣张!”   “你真没怀疑我?别这会儿嘴里说的好听……”   “安啦,爷不会怀疑你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你懂不懂?爷这么帅,你会不喜欢爷,去喜欢一个老太监?”   宁玥:“……”   玄胤将她扑倒在了床上,再次吻了上去。   宁玥被吻得浑身发软,迷离着双眸道:“三嫂和琴儿在隔壁,要不要先去跟她们打个招呼?”   “不要!”玄胤又亲了她一口,亲不够,恨不得把她给吞进去。   宁玥知道他在想什么,禁欲一个月,肯定憋坏了,不过,真的不能,因为来葵水了。   玄胤哀怨地、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宁玥轻轻地笑了,摸着他脸颊道:“这次去南疆,还顺利吗?有没有受伤?”   玄胤垂眸,眼神一闪:“顺利得很,没伤。”顿了顿,又道,“就是快憋出内伤了。”   宁玥面色微赫,又道:“没背着我惹什么桃花?”   玄胤哼了哼:“桃花没有,母夜叉倒是碰到了一个!”   “谁呀?”   “一个很烦的人!”   “不会……是南疆人吧?”宁玥试探地问。   玄胤没好气地道:“就是南疆人!还是什么南疆公主呢,凶得跟个母夜叉似的,不就是背着二哥闯进她营帐了么?还追杀我!哼!”   宁玥想到了他前世的皇后,应该也是南疆人,该不会……就是这个公主吧?按照司空流的说法,光过敏症是南疆皇室的遗传病,那么兰贞,也很有可能来自南疆皇室。搞不好,这个什么公主,就是玄胤的表妹。亲上加亲的姻缘,不怪玄胤会把保护得比玄小樱还好了。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玄胤呢?   算了,何必说出来,让他去注意那个女人?   宁玥垂下眸子:“我听说南疆皇室的人都生得十分漂亮,你有没有对人家动心啊?”   玄胤拉过她下手,放到——   “你摸摸,这像是对别人东西的样子吗?”   宁玥掌心滚烫,热度蔓延到脸上,烧得双颊都红透了:“别老是不正经!”   玄胤将头埋在颈窝,委屈地哼了哼:“玥玥,我想要……”   “再等、等几天。”宁玥呼吸急促地说道。   “几天?”   “三……三天。”   玄胤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三天之后,别又找什么借口,把我拒之门外!”   宁玥在他唇上印下一枚亲吻:“不会。”   二人温存了一会儿,去隔壁与孙瑶、琴儿打了招呼,一起回了王府。   琴儿喜欢宁玥,总牵着宁玥的手。   玄胤将宁玥夺过来,恶狠狠地瞪了琴儿一眼,吓得琴儿险些尿了。   回到王府后,玄胤给三叔和尤氏请了安,又对王妃说了一些玄彬的状况,玄彬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再稍微硬朗些,便会赶回京城。   王妃欣慰地让二人回了琉锦院,关于画舫的事,孙瑶只提了一句司空朔找茬,被玄胤给教训了,王妃没说什么。   返回琉锦院的路上,碰到从军营归来的中山王,中山王只淡淡地说了句“回来啦”,便与玄胤擦肩而过了,半句没问玄胤在南疆过得好不好,营救玄彬的过程危不危险,仿佛他要的只是玄彬安然无恙的结果,既然结果出来了,玄胤付出了怎样的努力,于他而言,都完全不重要。   玄胤神色淡淡的,显然对父亲的冷漠已经习以为常了。   洗过澡,玄胤坐在床上摆弄从司空朔那儿偷来的小匣子,今天的事又把他给刺激了,他又想把司空朔的“宝贝”挖出来喂狗了。   可惜他怎么挖都挖不动。   “又不擦头发。”宁玥拿了一条毛巾,行至他身后,轻轻地给他擦了起来。   擦完,发现他指甲长了,又拿出剪刀,给他一个一个地剪掉。   玄胤愣愣地看着她。   剪完手指甲,她拿起他的脚,放到腿上,把脚趾甲也挨个地修剪了。   整个过程,玄胤一直是呆愣的。   她剪完,笑着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傻了?”   玄胤的眸子里掠过了一丝无人察觉的水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把头枕在了她腿上,脸贴着她肚子,抱住她腰肢,紧紧地加大了力度。   “玥玥。”   “嗯?”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宁玥点头:“会。”   他闭上眼睛,慢慢坠入了梦乡。   宁玥抚摸着他眉眼,好像就在刚才那一刻,她从他身上,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   是真的……开始喜欢我了吗,玄胤?   宁玥微微扬起唇角,在他眉间落下一吻:“说好了要在一起的,别碰到你前世的皇后,就把心给弄丢了。它是我的,明白吗?”   寂静的街角,两道身材娇小的“男子”一前一后的拐了出来。   “公主……”   “说了要叫我公子!”   “是是是是,公子,咱们……咱们还是回去吧,反正……他杀了瞿老,皇上不会放过他的。”   “不行!我人都到京城了!不把那个王八蛋亲手杀掉,我皇甫珊的名字倒过来写!”   T 【V47】情敌见面(二更)   晨曦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宁玥动了动眼皮子,从睡梦中苏醒,就发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在怀里,宁玥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是睡在了玄胤的床上。   昨天怎么睡过去的已经不记得了,一睁眼就是刚才,一个梦都没有做。   关于南疆之行,他只提了只言片语,但从他深沉的睡眠,宁玥不难看出,这一路,他走得十分辛苦。可是,谁又关心过他的这份辛苦呢?   王妃?还是王爷?   他们都只在乎玄彬和玄煜的死活,玄彬、玄煜安然无恙,玄胤爱怎样怎样,他们完全不在乎。   宁玥轻轻掀开了他的亵衣,伤口已经愈合了,痂也掉了,但足有三寸长的疤痕横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再偏一寸,他都可能回不来了。   宁玥的胸口忽然有些发堵,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连带着抚摸疤痕的指尖也渐渐加重了力道。   玄胤慢慢地醒了,睁开凤眸,就看见宁玥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确切地说,是看着自己的心口。他随手合拢了衣衫:“没事,早不疼了。”   哪里会不疼?那么深的口子,隐痛都得好久,何况,她还一整晚都压在那里——   归来的若是玄彬,别说胸膛的伤,就连脚指头破没破皮,王妃和王爷都会查看仔细,偏偏是他,没人管他。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吧。   这一刻,宁玥的心底突然涌上一阵冲动,把兰贞的身世告诉他,让他知道,在这个世上,他或许还有别的亲人。他的外公、他的舅舅,或许会像疼爱自己的孩子那样去疼爱他。   “玄胤,我……”   她刚开口,门外,传来了冬梅的声音:“四爷,王爷让您立刻到军营一趟!”   “知道了。”玄胤坐起身,那一瞬,眉宇间的凌厉,让房间的温度,都陡然降了下来。   宁玥把话吞回了肚子,仅凭一个光过敏症就判定兰贞是皇甫家的人,未免太轻率了些,万一一切只是巧合,岂不是让他空欢喜一场?还是等找到确切的证据再告诉他吧!   洗漱完毕,宁玥去文芳院给王妃请了安,三房舟车劳顿,累坏了,还没起来,宁玥又去了回春堂。   今儿是朝廷和各部门休沐的日子,街上的人比往常多出一倍,马车又驶不进去,宁玥弃车步行。路过一个巷子时,看见一个娇俏的小公子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扶着墙壁,虚弱得难以站立。   那小公子浓眉大眼、肤色白皙,虽黏了两撇八字胡,但宁玥依然一眼瞧出了她是女人。   宁玥走过去,看着她苍白的脸,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皇甫珊见对方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妇人,一下子忘记自己身份,握住了对方的手臂道:“我……我肚子疼,这附近……有没有医馆啊?”   宁玥点点头:“有的,我带你去。”   皇甫珊疼得整个人都快脱力了,靠在宁玥身上,由宁玥搀扶着进了回春堂。大夫们见东家抱了个“男人”进来,不约而同地一愣,但当他们眸光触及少年明显不够太平的胸脯上时,又齐齐清了清嗓子。   宁玥将她扶到贵宾室,唤了医女前来为她诊治。   皇甫珊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自幼肠胃娇弱,不得暴饮暴食,也不能吃刺激性太强的食物,往常在南疆,有太子管束着,她不敢放肆,一到西凉便像脱了缰的野马一个劲儿乱吃。终于,在早晨吃了一大碗特辣油泼面后,胃病发作了。   医女先给皇甫珊针灸,降低了一部分疼痛,而后开了个温补的方子,让皇甫珊按时按量服用。   “你是拿回家弄,还是在这边弄?”宁玥看着方子问。   “就这边吧。”皇甫珊躺在床上,痛得汗如雨下。她如今住客栈,带了药也没人会熬。   宁玥拧了药包出去,半个时辰后,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皇甫珊服药后,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宁玥又让伙计给她从对面的饭馆买了一碗小米粥,吃完,她方觉着自己活过来了。   她靠在床头,擦着脸上的汗道:“今天真是多谢你了!不然,我一定会疼死在那里!”   疼不疼死宁玥不知道,但一个姑娘家,若是不小心疼晕在胡同里,再睁眼,指不定就在哪个流氓汉的身下了。宁玥好言劝道:“姑娘,如今世道不好,天下不太平,你一个人在外走动,多有不便,还是多带几个人吧。”   “你……你看出我是女的了?”皇甫珊指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杏眼圆瞪地说。   宁玥微微一笑,看着她蹩脚的易容术道:“哪个男人像你这么漂亮?皮肤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她其实更想说,装男人,至少先把胸给束一下。   人都爱听好话,皇甫珊也不例外,皇甫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扯下自己小胡子道:“那我以后还是别扮男人了。”   宁玥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帕子:“你如果只是不希望被人瞧出你的容貌,可以在脸上涂些黄粉,再点些黑痣,比装男人的效果好。”   “这你也猜出来啦?”皇甫珊用帕子擦了擦贴过胡子的地方,那里,黏着不少胶水。反正被看出来,她索性把外面的男装也脱了,露出一袭朱红色束腰长裙,配上她无与伦比的容貌,整个房间,都被她夺去光亮了。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   宁玥暗暗感慨,很快,又说道:“我听姑娘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   “哎呀,你还会听口音。”皇甫珊弱弱地摸了摸眉毛,干笑着说道,“实不相瞒,我其实是打南边过来的,不过……具体身份我不方便透露。”   “你自己来的吗?”宁玥问。   皇甫珊道:“还有我的丫鬟,她水土不服,在客栈拉肚子没出来。”   “就两个小姑娘?你们父母知道吗?”   “我……”皇甫珊的面色白了白,“我给我父、父亲留了书信的。”   宁玥就想,她将来要是生了个女儿,敢这么一声不吭地出来闯荡江湖,她一定打得连亲爹都不认识她。   皇甫珊大概是憋得太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够说上话儿的人,短暂的沉默后,又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那个……好吧,其实我不是出来玩的,我是出来找仇家报仇的!”   宁玥狐疑地睨了她一眼:“你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仇家?”   “简直是不共戴天之仇!他是我见过的最卑鄙、最无耻、最嚣张、最没下流的混蛋!我……”顿了顿,皇甫珊道,“是这样的,我的一个姐妹,在家中洗澡,他突然闯进来,抱住我姐妹,还差点儿强了她!你说,这种登徒子,是不是该被千刀万剐?”   “的确非常过分。”   “这还不够,他又跑到我家中,对我……对我姐妹百般羞辱!所以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他!”   宁玥哪里会听不出来,她口中的登徒子欺负的不是她姐妹,而是她自己?宁玥看破不说破,只道:“那你万事小心。”   外地人,跑来追杀本地人,纵然她武艺高强,也未必有多少胜算。   “夫人,你心肠真好,谁娶到你是他的福气!你相公,一定也是大好人吧?一定不会像那个登徒子一样,四处招蜂引蝶!”   宁玥微微地点头:“我相公的确对我很好,你刚刚说招蜂引蝶,难道那人已经有了家室吗?”   “可不是?”皇甫珊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道,“我啊,也是进了京城才打听到他原来早就已经成家了!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女人嫁了他!”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或许,他妻子,也不是什么好人……阿嚏——”宁玥话未说完,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你没事吧?”皇甫珊关切地问道,尽管初次相识,但她对这个冷静温柔的女子十分有好感,不希望她有恙。   宁玥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可能吸了些粉尘。”   “哦。”   “其实……”宁玥约莫是一些话也憋得太久,无法找人倾诉,堆积在心,压得她快喘不过气,也想找人倾吐一番,“我有个朋友,最近也遇到了困扰。”   “什么困扰啊?”皇甫珊睁大黑亮的眼睛问。   “她丈夫,在遇到她以前,曾经娶过一任妻子,后面因为一些缘故曲终人散了,然后,也都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失忆了吗?”   “算、算是吧,她丈夫和那女子都失忆了,也都没有任何关系,并且开始各自全新的生活了。她与丈夫婚后,相处得十分融洽,彼此,都慢慢地动了心,偏偏这个时候,她丈夫一些族里的事去了外地,偶遇了那名女子,好像,还误打误撞地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怕你朋友的丈夫和他前妻破镜重圆啊?”   “嗯。”   “他们不是失忆了吗?都不记得对方了呀!”   “是,是认不出对方,但是,好巧不巧的,他们又撞上了,男的好像得罪了个女的,女的就开始找他的茬……也不知找着找着,会不会找出感情来。”   “哦,你别说,还真有可能哦!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就该去死——阿嚏!阿嚏!阿嚏!”   皇甫珊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一个时辰后,皇甫珊的肚子彻底不痛了,决定告别宁玥,回往客栈。   临走时,她回眸一笑地说道:“你是我在京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我报完仇了,请你到我家去玩!”   真是个率性的孩子,你离家出走,回去还带个朋友,你爹娘,不得把你这朋友给削了啊。   宁玥淡淡一笑,答道:“要是下次还能碰到,我就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   皇甫珊离开了。   玄胤来回春堂接宁玥,一转头,瞥见一道熟悉的侧影,浓眉紧紧地蹙了一下,他没眼花吧?母夜叉也来京城了?   宁玥正在柜台前打算盘,一抬眸,见玄胤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玩味儿地看着她,脸一红,合上账册,对掌柜的说道:“后面的你算吧,我先走了。”   掌柜笑了笑:“郡王又来接您回家啦!快去吧!”   宁玥弯了弯唇角:“嗯。”   玄胤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她将手放到了玄胤的手中。   二人牵着手朝马车走去,玄胤突然道:“这些天,你别一个人出门,来药房,等我接送。”   “怎么了?”宁玥古怪地问。   玄胤摸了摸她脑袋:“没怎么,就是我可能在南疆结交了几个仇人。”   “好。”宁玥乖巧地点了点头,他肯这么把她放在心上是好事,她不会拒绝。   “对了,你今天没碰到什么奇怪的人吧?”刚刚母夜叉好像是从回春堂出来的。   “奇怪的人?你是说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公子?”   母夜叉明明穿着女装——玄胤摇头:“没,没碰到就算了。”   上马车后,玄胤把宁玥抱到腿上,从暗格里拿出一个非常精致的锦盒。   宁玥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朵镂空的海棠珠花,七朵海棠,七种颜色,在南疆是“传奇”的意思:“你去南疆了?”   “都到雁门关了,不去南疆走走,岂不枉费我跑了一趟?”玄胤勾唇一笑,“喜不喜欢?”   宁玥微微扬起唇角:“喜欢,帮我戴上。”   玄胤将珠花簪在了她的发髻上。   宁玥莞尔一笑:“好看吗?”   玄胤亲了她一口:“那还用说?爷的女人,戴什么都好看!”   ------题外话------   突然之间的二更,看看谁最先发现~   T 【V48】玥玥一锅端,坑死人不偿命(跪求审核)   宁玥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偏偏小暴君每次讲起情话来,都还是让她感到动听。   二人去了上回冬八介绍的百年老字号虾馆,上一次的冷遇还历历在目,玄胤臭着脸,一副你不给我剥虾我就吃了你的神色,宁玥微微地笑了,剥了一大盘给他,自己没吃几个。   之后,二人又去游湖,把昨晚被司空朔打断的兴致补回来。   太阳很大,可宁玥不怕晒,任谁在暗无天日的水牢关了十年,都会非常迷离阳光的感觉。   宁玥的小脸都晒红了。   玄胤抱着她坐在甲板上,看湖光山色,听浪涛阵阵,忽觉,岁月静好。   二人腻歪了一下午,直到天空突兀地响起一声惊雷,似要下雨,才恋恋不舍地回了王府。   这一次的雷暴雨来得毫无征兆,明明前一秒还艳阳高照,下一秒便乌云密布了。   暴雨,在二人跨过大门时,哗啦一下泼了下来。   玄胤连忙脱了锦服,罩在宁玥头上,自己穿着素白中衣,毫无形象地在暴雨中奔走。   二进门的守门小厮远远地瞧见主子过来,忙递了雨伞。   “拿好。”玄胤把伞塞到宁玥手里,自己则将她抱了起来。   雨实在太大了,抵达琉锦院时,玄胤彻底成了落汤鸡,宁玥被裹得紧,又未落地,只头发与袖子湿了些。   “哎哟,淋坏了了吧?”冬梅担忧地将二人迎进屋,见自家小姐没多少事,暗暗松了口气,再看姑爷,那狼狈的样子把她吓了一大跳,赶紧道,“奴婢去打水!”   宁玥赶紧给玄胤脱掉湿衣服,玄胤玩味儿地勾起唇角:“这么迫不及待了,一起洗啊?”   “能不能正经一点?都淋成这样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宁玥嗔了他一眼,迅速剥掉了他湿漉漉的中衣。   玄胤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小丫头着急的样子,真好看,像个贤惠的小妻子,又像个倔强的小姑娘。   脱得只剩一条亵裤的时候,宁玥抽回了手。   “怎么不脱了?”某人不满地哼了两声。   宁玥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望向别处道:“你自己脱,我……我衣衫也湿了,要换。”语毕,推开门回了自己的小窝。   玄胤就笑,摸都摸了,还怕看!   二人都收拾整齐时,冬梅的姜汤也熬好了。   玄胤皱眉,嫌弃地撇过脸:“难喝死了!不要!”   “我来吧。”宁玥接过姜汤,在床边坐下,他又在摆弄司空朔的“宝贝”了,每次他盘着腿,一脸认真地倒腾它的样子,都像个在探究新事物的孩子,执着又倔强。宁玥看了冬梅一眼,冬梅识趣地退下,随后,宁玥轻轻地看着他,软语道,“淋了雨,要喝点姜汤发汗,不然,湿气会留在体内的。”   “哼,不喝。”玄胤继续捯饬小匣子,起子不行,他已经在用锤子了。   宁玥夺了他的“玩具”,正色道:“喝不喝?”   玄胤撇了撇嘴儿:“你喂我。”   宁玥舀了一勺子,送到他唇边。   他皱起英俊的小眉头:“你得痘疹的时候,我可不是这么喂你的!”   她得痘疹?   宁玥努力回想了一遍那段日子的经历,一些暧昧到极点的画面渐渐在脑海里闪现,宁玥微微红了脸:“爱喝不喝!我自己喝!”   语毕,含了一口,谁料,尚未吞进腹中,便被某人强行吻住,将火辣的姜汤一滴不剩地卷进了自己嘴里。   某人舔了添唇瓣:“以前怎么没觉得姜汤这么好喝呢?我觉得我可以喝十碗。”   宁玥:“……”   你还是别喝了。   一碗姜汤喂完,宁玥的脸都红透了,衣裳也……   玄胤咂咂嘴,对门外,欲求不满地说道:“冬梅,再来一碗!”   ……   冬梅不记得自己送了几碗姜汤进屋了,反正每次进去,都发现小姐的衣裳与之前的不一样,姑爷跟小姐在玩什么游戏呢?喝一碗姜汤,换一套衣裳?   为什么只有小姐换?   小俩口的“邪恶游戏”是在第四碗时被打断的,诗画跑过来说,孙瑶出了事,请宁玥前去瞧瞧,那时,宁玥已经被玄胤折腾得手指都没办法动弹了,这还没做到最后一步,真做了,那后果……宁玥不敢想。   听到诗画的禀报,宁玥忍住缺氧的无力感,坐了起来。   玄胤把她抱到腿上,给她一件件地穿好衣裳,从肚兜到足衣,末了,又给她输了一点真气,她才总算找回了一点活着的感觉。   孙瑶是在文芳院出事的。   那是在暴雨刚刚落下的时候,琴儿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突然之间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就开始乱挥、乱刺。   碧清去夺她的刀,被划伤了手臂,索性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另一个丫鬟就没这么幸运了,刀子扎进了她肩膀,她当场痛得晕了过去。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琴儿的嘴里,不停地吼着这一句。   孙瑶悄悄地来到了她身后,打算抱住她胳膊,将匕首控制住,谁料琴儿用力一推,将孙瑶推倒在了地上。孙瑶的头磕到桌角,磕出一个小洞,血流不止。   宁玥与玄胤抵达文芳院,想直接去看孙瑶,却发现琴儿依旧处于一种极强的、或者说戒备到极点的状态,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双手握住匕首:“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握的方式不对,虎口都握在了刀刃上,鲜血流下来,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反而越握越紧。   玄胤浓眉一蹙,一个箭步上前,点了她睡穴。   她身子一歪,倒向了玄胤,玄胤轻轻一托,将她送到了尤氏怀中,顺便,将她的匕首夺了下来。   尤氏长长地松了口气!   王妃拍了拍胸口,也是如释重负!   “你们几个,把这边收拾一下。”   王妃一声令下,几名机灵的小丫鬟上前,将屋子给收拾了。   随后,宁玥、玄胤、王妃,全都看向了尤氏,期待尤氏对于琴儿的状况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尤氏抱紧了怀中的琴儿,面色痛苦道:“她受过惊吓,一打雷便会如此,好像变得谁也不认识、谁也不信任……”   宁玥狐疑地凝了凝眸,问:“三婶,你说琴儿失踪过,她失踪的那天,是不是也是雷雨天?”   尤氏合上眸子……点了点头!   宁玥隐约感觉尤氏没说实话,或者,没说出全部的实话,琴儿身上,恐怕不止惊雷失控这么简单。   “这边交给我,你去看孙瑶吧。”玄胤握了握宁玥的手。   宁玥会意,再多的疑惑,也得等回去后再说。   宁玥去了隔壁厢房。   孙瑶的头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在额角,不算深,治疗得当,不会感染,也不会留下疤痕。   “那老夫先告退了。”大夫拧起医药箱,对孙瑶拱了拱手。   孙瑶含了一丝羞涩地说道:“您请慢走。”   宁玥微微困惑,被摔了脑袋,没哭就算好了,孙瑶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玥儿!”孙瑶兴奋地朝宁玥招了招手。   宁玥走过去,再她身旁坐下:“三嫂你怎么样?”   孙瑶没回答宁玥的话,而是抿唇窃笑了良久,才噗哧笑道:“玥儿,我有喜了!”   原来是有喜了,难怪伤成这样还乐和,大概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能抵抗做母亲的喜悦。宁玥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艳羡,由衷地说道:“恭喜三嫂!终于与三哥开花结果。”   “什么开花结果?”孙瑶露出羞涩难当的笑容来,尽管她没看到宁玥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艳羡,可同为女人,她从宁玥的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情绪,她握住宁玥的手,轻轻说道,“我也是摔了一跤,大夫给诊脉才发现我有了身孕,这次真的是太惊险了,幸亏我撞到的是头,如果是肚子……我不敢想。”   宁玥将另一只手放到她的手背上,柔声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会把他健康生下来的!”   孙瑶眼底的温柔又深了几分:“我有了,你应该也快了。你与四弟的关系比我跟玄昭好多了,我都能怀上,你肯定更可以了!”   想起神婆的话,宁玥暗暗叹了口气,无子之命,与亲不亲密可能没多大关系,老天爷给了她一样东西,却也从她身上夺走了另一样东西,尽管不愿意承认,可她有时候强烈的觉得,自己的重生,一定是夺了谁的人生,所以她……不会有孩子。   碧水胡同,一名身材清瘦、穿青灰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廊下的藤椅上纳凉,暴雨就是一阵,很快便停了,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虽不如南疆的,倒也勉强让人心旷神怡。   冬八给他削了一个苹果,皱眉道:“我说您啦,别这么固执行不行?金盆洗手,你洗了一次,大不了行医完了再洗第二次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做大夫的,不是应该最有良心吗?为什么放着那么可怜的人不治呢?明明又治得好!”   妙手神医咬了一口苹果,悠哉悠哉地说道:“天底下可怜的人多的去了,老天爷都眷顾不过来,我一介凡人,就无能为力了。”   “什么无能为力?你就是不想治!”冬八翻了个白眼。   “想治的人被你们弄死了,这可怨不得我。”妙手神医的话里,不难听出一丝幸灾乐祸。   冬八冷冷地哼道:“你说那个白薇儿?有没有搞错,长那么丑,还开出条件,让我家少爷娶她!要是每个大夫都开这种条件才给治病,我们王府,是不是可以开出一个后宫了?”   “她再丑也是南疆公主,陪一个郡王,难不成还配不上?”妙手神医淡笑着说。虽是个俘虏,但他好像并不怎么担忧自己的处境,每天清闲得不得了。   冬八瞧他这副欠揍的样子就想上去呼他两巴掌,但不能,冬八郁闷地说道:“白薇儿不是我们弄死的,你干嘛要把她的仇记到我们头上?”   “我说过了,我不给你家夫人瞧病,不是因为要给我徒儿报仇,那是她自己惹的祸,所以自己尝了苦果,我无话可说。我只是有我自己的规矩,不再行医就是不再行医。”妙手神医意态闲闲地说道。   冬八耷拉下脑袋道:“可是如果你不治好我家夫人,她会一辈子没有孩子的,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沉痛的打击,你作为一个父亲,应该比我这种小厮更清楚。如果哪天,你女儿也需要某个人的帮助,而那人,也像你这样无情,你会不会感到无助和伤心?”   妙手神医的啃苹果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须臾,他放下苹果,起身道:“我困了。”   玄胤冒雨抵达小别院时,妙手神医屋子里的灯已经完全熄灭了。   “孙瑶都怀孕了。”他说道。   冬八一愣:“啊?这么快?三奶奶是神速啊!三爷那种二愣子,效率挺高啊!”   玄胤抽了抽他脑门儿!   冬八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少爷您干嘛打我?我说错了吗?是神速嘛,才大婚三个月就怀上了。”   玄胤看了一眼幽静的房间:“他还是不肯松口?”   “嗯,老倔驴!”   玄胤眸光一凉:“给我盯着他,总有一天,让他心甘情愿地治!”   离开小别院后,玄胤策马回往王府,天际,又传来滚滚惊雷,看样子,又会有一场大的暴雨,得赶在暴雨来临前回去。   然而就在他将烈马的速度悄然提升的时候,却从幽静无人的大街上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机。   他不着痕迹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登徒子,拿命来!”   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从屋顶一飞而下,挥动刺尾鞭,狠狠地抽向了他!   看来白天自己没有眼花,这个母夜叉,果然是来到京城了,她真是固执得可以,为了追杀他,竟奔了千里。   玄胤松开了握在剑柄上的手,对付这种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无需兵器。   他眸光一厉,抓住了鞭身,这条鞭子是以万根雪山天蚕丝而制,比钢铁还坚韧,寻常兵器斩不断它,除非使用玄家的青冥剑,但那么宝贝的东西,绝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身上。   玄胤单臂一绕一拽,将皇甫珊从半空拽了下来。   “啊——”   皇甫珊一声惨叫,跌向了他怀抱。   上次是不得已才看了她又挟持了他,这回,他却一点儿也不想再碰到她了。他单手一推,皇甫珊连人带鞭子摔到了地上,摔得四仰八叉。   “哎哟!”   皇甫珊疼死了,揉了揉屁股道,“你……你……你别得意!我告诉你,我是病了,才没发挥出原本的功力!在我全盛时期,姑奶奶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玄胤坐在马车,居高临下,唇角扯出一丝冷意:“你就算发挥出百倍的动力也不是本王的对手!识相的,就给本王滚回你的西凉去!”   皇甫珊气得浑身发抖,捡起地上的鞭子,打算朝玄胤再度杀过来,谁料,周围的巷子里,突然冲出一波黑衣人,挥着宝剑,攻向了玄胤。   这些人的身上,全都有股她非常熟悉的气息——血卫。   在西凉,普通的护卫叫侍卫,等级高些的叫暗卫,比暗卫更厉害的是玄家的影卫。   在他们南疆,没有那么复杂的等级,他们只有血卫,不过,也有高中低之分。上次高副帅派去刺杀玄胤的血卫是军营配备的中等血卫,这一回的,却是高等血卫。   皇甫珊挑眉一笑,登徒子,你得罪的人还不少嘛,不远千里来追杀你的,远不止我一个啊!   玄胤拔出宝剑,与这些展开了激烈的缠斗。他明显感觉到,这拨人马,比之前在南疆追杀他的血卫更加功力深厚,但他的内力,也比一个月前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以一对十,他丝毫不落下风。   皇甫珊急了,好不容易逮住这小子,可不能叫他溜了!皇甫珊抓起鞭子,也加入了混战。   只不过,她基本上是属于帮倒忙的。   那些血卫,大概也认出了她的身份,不敢伤她半分。   伤口开始隐隐作痛,玄胤无心恋战,一掌打飞皇甫珊后,策马离开了原地。   皇甫珊被那群血卫接住,不至于再次摔在地上,她却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谁要你们救了?你们不是来杀人的吗?管我做什么?现在好了,又给他跑了!”   探望完孙瑶后,宁玥回了琉锦院,玄胤不在,她打算先看会儿书,等他回来,偏这时,回春堂又出了事。   想起玄胤说的,不许她独自出门,她犹豫了一下,但回春堂人命关天,她还是去了。   被暴雨冲刷过的街道异常干净,也异常冷清,平日里根本挤不进来,这会子,畅通无阻。   宁玥很快抵达了回春堂,那里,已经被闹事和围观的人站满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宁玥问向掌柜。前段日子,钟妈妈的儿媳生产,她放了钟妈妈长假,请了个新掌柜过来。   掌柜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原来,是大暴雨的时候,一对年轻父母带着三岁的儿子前来回春堂瞧病,那孩子腹泻了五日,脱水严重,又淋了点儿雨,进回春堂没多久便彻底休克了。年轻夫妇非说是回春堂把他们孩子给治坏了,动手将大夫揍了一顿。   “童大夫被打伤了没?”给孩子瞧病的一般是童大夫,太学院的医学士出身,今年三十五岁,经验十分丰富。宁玥对他的医术非常有信心,绝不相信他会把一个腹泻的孩子治坏。   掌柜说道:“鼻子都打流血了,其他的,老大夫正在给瞧呢。”   宁玥挑开帘幕,望了一眼躺在床上接受治疗的童大夫,走到大厅,看向那对父母道:“你们谁动手打了回春堂的人?”   男子站起身,面露凶光道:“是我怎么了?你是这儿的东家是吗?来的正好,你底下的人,把我儿子给治晕了,我要你跟我去见官!”   宁玥平静地应对着一个成年男子的怒火,冷声道:“我可以跟你去见官,不过在去之前,我必须先把事故的责任调查清楚!耿侍卫!”   “小姐。”耿中直上前。   “去紫竹林把司空老先生请来,请他帮忙做个公证的诊断,看那孩子的休克究竟是不是我们治疗不当造成的!”   “是!”   耿中直戴上斗笠与蓑衣去了。   男子一听要请司空流,顿时少了一分底气,下意识地,想开口言和,却又碍于面子没将想法说出来。   紫竹林离这儿不远,司空流来得很快,自从知道这丫头因蛊毒的缘故得了不孕症后,司空流就对她格外宽容了。   宁玥向他陈述了事情的经过,他皱眉,去里头看了看那个小男孩儿,先把脉,再检查小男孩儿的瞳孔,随后,又捏了捏小男孩儿的皮肤:“这就是拉肚子拉脱水了嘛!你们怎么做父母的?不知道早点儿送来啊?”   “啊,这……”男子哑口无言,半晌,才面红耳赤地说道,“老先生,我……我儿子有救吗?”   “他们都给你儿子喂过盐水和糖水了,很快就能醒的!”司空流不耐烦地瞪了男子一眼,“还打人?能耐了你!”   男子恨不得将脑袋垂到裤裆里去。   司空流问向宁玥:“丫头,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这么晚把您叫来,真是不好意思。”宁玥恭敬地欠了欠身。   司空流摆摆手:“算了,举手之劳。”   宁玥亲自将司空流送上马车,命耿中直护送司空流回府,随后,转身返回大厅,对男子说道:“现在,跟我去见官吧!”   “啊?”男子大惊,嗫嚅道,“我……我儿子已经没事了,不……不报官了。”   宁玥正色道:“你说不报官就不报官?那你打伤我的人,这笔帐怎么算?”   “我……我……我付医药费。”   宁玥拢了拢宽袖,冷笑:“那以后,谁都像你那样,一不高兴就逮住我的大夫打一顿,打完了只赔点银子,谁还敢在我这儿做事?”   “我……我我我……我道歉行不行?”   “晚了!”   “我小舅子是黄门侍郎!你敢抓我……”软的不行,男子来起了硬的。   可别说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就算是当朝宰相也别想在她的地盘闹事!   “冬梅!”   “小姐。”   “你跟掌柜,一起把这个闹事的人送上衙门!”   天下父母心没错,为了孩子着急上火也没错,但因自己的情绪就去贸贸然地伤害别人,这种行为,她绝对不能姑息。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回春堂的大夫,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处理完回春堂的事,天空再度响起惊雷,宁玥赶紧上了马车,希望别被暴雨给拦在半路。   当她路过一处僻静的大街时,隐约从散发着湿气和热气的地面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好像不久之前,这儿经历过一场厮杀似的。   宁玥的心脏,没来由地紧缩了起来,周围的杀气,从稀薄到浓厚,渐渐朝她席卷而来了。   她挑开帘幕,探出头,望向了一个幽暗得不见一丝光亮的胡同。   胡同里藏着十名血卫,相互比了个手势,就要对宁玥出手,这时,去追玄胤无果而无奈返回的皇甫珊惊喜地叫了起来:“是你呀,夫人!”   血卫们将拔出一半的剑慢慢放了回去。   皇甫珊快速行至宁玥跟前,握住宁玥的手,眼睛发亮地说道:“我们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是啊。”宁玥微微地扬起了笑脸,对这个虎里虎气的美丽姑娘,她有种说不出的好感。   皇甫珊笑得眉眼弯弯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呀?刚刚又打雷了,可能又要下雨哦!”讲到最后,她瞪圆了眼睛,俏皮的模样,十分可爱。   宁玥笑容不变道:“我有点事就出来了。”   “那你的事办完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皇甫珊一脸认真地问。   宁玥轻轻笑出了声:“多谢你的好意,我已经办完了。你呢?明知道要下雨,怎么还没回客栈?你的胃病还痛不痛?”   皇甫珊拍着胸脯道:“早不痛了!我是病的快也好的快,一副药下去,就跟没事人一样了!”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说,“我本来想回客栈的,可是我碰到我那个仇家了!”   “那……你杀了他没?”   “没,这次算他命大!我受伤,元气耗损,等我痊愈了,看他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她恶狠狠地说着,做了一个抓握的手势。   宁玥却眨了眨眼,问:“你打不过他?”   “你……你又猜出来啦?”皇甫珊垂头丧气地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儿。   为追杀轻薄了自己的男人,几乎横跨了大半个西凉国,真是个可怜的姑娘。也许是类似的经历,让宁玥这颗复仇的心产生了一丝共鸣,宁玥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她:“这是药房新出的软骨散,无色无味,比传统的软骨散厉害百倍,就算是大象也能被迷倒,而且无需口服,洒在空气里,让他吸入一点儿就够了!我相信,你的仇家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有还手之力。”   “哇!这么神奇!”皇甫珊的眼神开始浮现起一丝绿光。   “这有什么?最神奇的功效还没告诉你呢。”宁玥挑眉。   皇甫珊兴奋地瞪大眸子:“什么功效?”   宁玥含了一丝神秘地说道:“你不是说那人是个登徒子吗?这种软骨散,吸入得多的话,能够让他从此不举。”   “哇哇哇!这简直是我最想要的东西了!”皇甫珊抱住宁玥,恨不得在宁玥脸上亲上一口!   宁玥拍拍她肩膀,温声道:“祝你早日报仇雪恨。”   皇甫珊兴奋得呀,只差跳起来了:“我会的我会的!就算不能杀了他,我也要让他断子绝孙!”   宁玥微笑着没接话。   皇甫珊又道:“对了夫人,你朋友的困扰解决了吗?”   宁玥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没呢,那个女人颇有些背景,还长得非常漂亮,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这么说……是个狐狸精啊?阿嚏!”皇甫珊又打了喷嚏。   宁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白天就打喷嚏了,是不是染了风寒?”   “没,就鼻子痒痒。”皇甫珊吸了吸鼻子,看向宁玥道,“夫人,对付别人我没辙,狐狸精我可是在行的很!我父……咳,我父亲的小妾,全都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见了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能躲就躲,不能躲,就给我乖乖地跪着!谁都不敢造次!”   吹嘘完毕,她从怀中掏出一小瓶药水,递到宁玥的手上道:“别看我是独自出来闯荡江湖,该准备的东西我是一点没落下!这种药水是我们南……南——方——淄——淄——城的特有草药熬制的,与金创药混在一起,治疗内伤有奇效,但倘若单独使用,会使皮肤红肿发痒溃烂,我向你保证,只要她沾上一点,全身都会发病,保证她啊,毁容毁得比猪还难看!阿——阿——阿——阿嚏!”   这次,连鼻涕都打出来了。   宁玥递给她一方干净帕子:“我看你是真的风寒了,回去喝点姜汤吧。”   皇甫珊擦了鼻子,道:“好的,我先回去了,药水你拿好,下次再见啊,你也快点回去,又要下雨了。”   却说玄胤回府后,被告知宁玥去回春堂了,当即面色一变,奔出了王府,那些人追杀他未遂,指不定会抓了宁玥,就在他跨出二进门的时候,宁玥回来了。   他按住宁玥的肩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随后,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宁玥被勒得腰都痛了。   不就是出去了一下吗?至于紧张成这样?   想到了好玩儿的东西,宁玥拍拍她肩膀,笑道:“玄胤,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他轻轻放开了她。   “药水!”宁玥把皇甫珊给自己的小瓷瓶给了玄胤,“我刚弄到手的,你不是说你得罪了几个仇家吗?要是他们来追杀你,你就拿这个泼他们!沾上一点儿就能生效,比暗器还管用!”   皇甫珊给她时,她其实是想拒绝的,因为她不觉得他前世的皇后会跑来西凉,但用在他仇家的身上也是好的呀!   ……   皇甫珊回到客栈后,舒舒服服地躺倒了床上,玩着手中的小瓷瓶,一个劲地坏笑。   小娟打来热水,准备伺候她洗澡,见她笑得那么诡异,不由地出声问:“公主,你怎么啦?出去碰到什么好事了吗?”   “当然!还是大好事!”皇甫珊得意地坐了起来,一边掂着手中的小瓷瓶,一边邪恶地说道,“我今天,碰到了一个大好人,她给我了一种软骨散,有了它,我就能把那个登徒子狠狠地、狠狠地踩在脚下了!我要扒光他的衣服,吊在城楼上!让全天下的人都耻笑他!我还要让他从此不举,再也不能与女人风流快活!”   ……   宽大柔软的床榻上,玄胤压着宁玥,将她双手扣在两侧,霸道而缠绵地亲吻着她。   不知怎的,明明天气闷热,他却感觉脊背凉飕飕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这场欢爱的投入。   一个月没碰她,他做梦都想要了。   他亲吻着她。   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宁玥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像溺水之人,想找块浮木紧紧地抱住,手却被他扣得死死的。   但不过不可置否的是,这是除了与他亲吻之外,她渐渐喜欢上的第二件事。   能深切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深深的纠缠,用尽所有力气都不为过,只想把自己变成他的,把他变成自己的。   十指相扣,一室春暖,情潮涌动。   雨声渐大,淹没了羞人的声音。   惊雷阵阵,似乎有谁尖叫了一声……   ……   第二天,雨过天晴。   宁玥浑身酸痛得像被重物给碾压过似的,抬下手指头,都倒抽凉气。   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想要,还是蛊毒发作,一直缠着他索求,到后面,终于承受不住了,他又说开胃菜吃完了,要上正餐了……   冬梅推了门进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甜的情欲气息,她瞬间涨红了脸,幸亏昨晚不是她值夜,听莲心说,热水都叫了三次。   “咳咳,小姐,您醒了吧?肚子饿不饿?”她低头,都不敢去看宁玥满身的吻痕。猜到他们小别胜新婚,肯定会好生恩爱一番,却没料到恩爱得这么激烈。   “有点饿。”宁玥摸着空荡荡的床侧,“玄胤呢?”   “被王爷叫去军营了,王妃那边已经帮您告过假了,不必去请安。只是……”冬梅打住,一脸犹豫。   “只是什么?”宁玥忍住浑身的酸痛,缓缓地坐了起来。   冬梅神色凝重地道:“昨儿夜里……有个丫鬟被杀了。”   宁玥柳眉一蹙:“谁?凶手抓到了吗?”   “是一个新来的丫鬟,好像是被挠破了脖子上的血管,凶手还在查,今早,郭大人来了一趟,验了尸也勘察了现场。更多的结果,明后两天才会出来。”冬梅说道。   “可有说具体的死亡时间?”   “说是半夜……刚刚开始打雷的那会儿。”   那会儿,她正与玄胤刚刚开始亲热,的确是听到了一声尖叫,还以为是纵情过度幻听了,现在看来,可能就是死者发出来的。   宁玥洗漱完毕,用了些参汤,恢复了些力气,去了文芳院。   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怕不必请安,也应该到王妃跟前坐坐。   三房的人也在,尤氏拉着琴儿的手坐在一旁,三老爷不在,他去与长老们商议重修王府祠堂的事儿了。   琴儿已经从昨天的异常中缓过神来了,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吃盘子里的东西。   “母妃,三婶。”宁玥给长辈行了一礼,又看向琴儿道,“琴儿。”   琴儿含羞一笑,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王妃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每次老四说不用你过来,你都强撑着过来。”   “休息一天,好多了。”宁玥微笑着道。   屋子里,谁也没替案子的事,但气氛还是略有些压抑,尤氏忙笑了笑,道:“我听说瑶儿有孕了,真是大喜事儿!我入一趟京城,沾了瑶儿的喜气,等回了北城,也有大鸿运要走呢!”   提到孙瑶的胎,王妃的面色缓和了些,淡笑着说道:“我也意外呢,瞧她身子骨弱,本以为要等个三两年才怀上的。”看了宁玥一眼,补了一句,“你还小,不必着急,啊?”   宁玥欠了欠身:“是,母妃。”   ……   玄胤从军营出来,担心宁玥又等不及他而独自去了回春堂,饭都没吃,急急忙忙往回赶。   刚走到半路,与同样急急忙忙的皇甫珊撞了个正着。   皇甫珊是听说京城有家龙虾店特别好吃,去晚了会没位子,着急上火地往那儿跑,谁料刚拐了几个胡同,就碰到那个几次三番从她手里逃脱的登徒子了!   “嚯!又让我逮住你了吧!”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我打不过你,但是我有夫人给的药,一定会让你“死”得无比销魂!   玄胤淡淡地看着她,昨儿玥玥送了他一瓶药水,正要拿这个母夜叉试试效果!   ------题外话------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T 【49】穿帮了?好戏上演   半个时辰后,皇甫珊仓皇而逃,回了客栈。   小娟正躺在床上发呆,自打入了西凉,她便有些水土不服,这种症状持续到入京,而且越发严重,她每天都病怏怏的,稍微不小心便闹肚子,是以,哪儿都不能去。其实,她也希望想公主那样,满大街地跑呢!   毕竟在皇宫呆久了,谁不渴望外头的空气?   “唉,这该死的身子,拖死我了!”小娟捂着肚子叹了口气,随后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估摸着小姐暂时还不会回,于是起身,想给自己点一些清粥白菜,刚一拉开门,就与皇甫珊撞了个满怀。   皇甫珊捂着脸,上窜下跳:“啊——让开——让开——啊——”   小娟吓了一大跳,看着好似被什么给刺激了的皇甫珊,纳闷地问:“公主,你怎么啦?嚷什么呀?”   “我……我没脸见人了!”皇甫珊气得吼了起来。   不同于别的姑娘家,她家公主是从来没有眼泪的,不管是遇到什么事,伤心也好,生气也罢,只会河东狮吼。小娟愣了愣神,一时间分不清小姐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是——   “小姐,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吗?男人?啊?小姐,你看了男人?光着身子的吧?啊!小姐,你把哪个男人给看光了啊?”   小娟也跟着尖叫了起来。   皇甫珊拿下了一直挡住脸的手。   “啊——”   小娟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好似要凸出来,好半晌,才手动地合上了下巴,难以置信地问:“小姐,你……你的脸……你的脸……”   “我知道我的脸,不用你提醒我!”皇甫珊气呼呼地说完,往铜镜里扫了一眼,随后,“啊——”她也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这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此时已经不能用丑陋来形容了,整张脸都肿了,像猪头一般,还遍布了细细麻麻的红疙瘩,眼皮肿得睁不开,皮肤都好似快被水肿给撑破,微微地发亮。   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出了一盒白色的软膏。这是从前白薇儿在世时送给她的,具体什么名字她忘记了,她只知道,不管什么皮肤病,擦了它,立马就好。   她回头,瞪了仍处于木讷状态的小娟一眼,急得跳脚道:“愣着干嘛?快去给我打水来呀!”   “哦,哦哦哦!是!奴婢这就去!”小娟连滚带爬地去了,打来一盆凉水,给皇甫珊洗脸。   皇甫珊的脸又痒又痛,想抓,可每抓一下都能疼到心窝子里去!   “该死的玄胤!从哪儿弄的毒药,比我们南疆的毁容水还厉害!”   毁容水?小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她家公主对一种毒药的特殊称呼,那毒药的主要效果是口服后使人穿肠肚烂而死,但她家喜欢喜欢把它拿来外用,整蛊什么的,捉弄捉弄太子的那些姬妾,虽不致命,但也每次都让那群女人吃尽苦头。瞧小姐的样子,貌似就是中了毁容水的毒啊——   “小姐,这……这就是毁容水弄的吧?”她小心翼翼地道。   皇甫珊又瞪她一眼,只一个瞪的动作,都牵动她整个面部,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她一边倒抽凉气一边道:“你眼瞎啊!这怎么可能是毁容水?就毁容水那点子毒性,至于让本公主疼成这样吗?本公主自幼习武,最不怕疼了,咝——连本公主——咝——都无法忍受的毒性咝——一定比毁容水剧烈百倍!”   你、你那分明是娇气好不好?   小娟暗暗嘀咕了一句。   “还是……你觉得本公主很娇气啊?”   “没没没!绝对没有!”小娟瞪圆眼睛,一本正经地摆手。   皇甫珊忍住疼痛,洗脸,帕子擦过肿胀的肌肤,好似直接擦在心口上似的,疼得她浑身发抖,她可不认为,毁容水能把人疼成这样!一定、一定是那登徒子找了更厉害的旁门左道!   南疆的毒术,天下闻名,她居然败给了一个西凉的愣头青!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玄胤,你等着,本公主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擦完药,皇甫珊拉开了门,决定去找皇爷爷派来的血卫,联合他们,把玄胤弄死!   ……   玄胤坐在马车上,掂了掂皇甫珊落荒而逃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药包,不屑一笑,就那种脑子长在脚底的母夜叉,还想给他下药?他慢动作都比她快。   不过,比起用毒,他还是更喜欢搏斗的感觉。   随手,将药包从车窗里扔了出去。   药包半空散开,软骨散洒了出来,大半散在了无人的走廊上,一小半——   皇甫珊拉开了门,一股淡淡的凉风扑鼻而来,无色无味:“本公主这就找皇爷爷的……皇爷爷的……皇……”   嘭的一声,她倒在了地上!   ……   验尸的结果出来了,死前,没与凶手发生过激烈打斗,没遭遇任何性侵害,她是正面遇害的,死前,应该见到了凶手,并且认识凶手,所以,没做出任何反抗的行为。   只不过,郭况又从她指甲中发现一些皮肤组织,初步判断为凶手的。很有可能是凶手掐住她脖子时,她本能地挠了一爪子,挠破了凶手。   凶手是一个被抓伤的人。   这是郭况从尸体和现场所能判断出来的结论。   王妃开始在府里,地毯式地搜罗凶手。   既然是丫鬟认识的人,那肯定是熟人,肯定在府里。为了不引起恐慌,她让碧清以做新衣裳的名义,在下人中,一个一个地查了过去。   孙瑶的身子好些了,开始能下地走动,大夫说胎儿头三个月与后三个月比较脆弱,要万事小心。玄昭已经搬到书房去睡了。   孙瑶月份浅,不显怀,眉宇间却还是依稀散发出了一丝温柔的母性。   她拉着的宁玥的手晃了晃:“我听说,府里有个丫鬟被杀了。”   宁玥点点头,说道:“母妃在找凶手了,三嫂安心养胎,别为这些事伤神。”   “我不伤神的,我现在无聊呢,自从知道我有了身孕,母妃便什么都不许我做了,从前,还隔三差五让我算算账、清点清点库房,而今,我连吃饭,都恨不得有人喂。”孙瑶叹息着说。   宁玥就笑了:“可见母妃重视你这胎啊,弄不好,它会是玄家的长孙。”   “马宁溪还怀着呢。”孙瑶轻轻皱眉说。   她那是假的,又生不下来,现在又夹着尾巴做人,根本不敢出来造次。   宁玥笑了笑:“三嫂的福气一定比她强的。”   孙瑶开心地扬起了唇角。   二人沿着府里的小路散步,走着走着,碰到了三叔和族里的三位长老,他们拿着几张图纸,在一块空地上比划着什么。   应该是翻修祠堂和让她与孙瑶上族谱的事儿,宁玥心想。   三叔那边也看见了她们俩,冲她们微微颔首,二人过去给三叔和长老们打招呼。   “见过三叔,见过三位长老。”   长老们都是十分和善的老人,没什么架子,笑着受了二人的礼数,讲了些问候的话,还问了些二人在玄家过得可好之类的问题。   二人都一一地答了。   “好了,你们去吧,我这边,再与长老们谈谈上族谱的事儿。”三叔抬了抬手。   “是。”宁玥与孙瑶给三叔行了一礼,准备告退,却突然,宁玥瞥见了三叔手上缠着的纱布,不由地问,“三叔,您的手怎么了?”   “哦,没什么,开水烫了一下。”三叔不甚在意地说。   ……   碧水胡同,冬八又在开始千篇一律的“劝导”了,他托着腮,坐在桌旁,巴巴儿望着妙手神医道:“你说你给治一下会怎样嘛?又不少块肉!我们保证不告诉别人行不行?你就当作没治嘛,不说出去,你名声就没事啊!”   妙手神医哼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无愧于心,别人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知道,我不能自欺欺人。”   冬八站起身:“哎,你……你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医者仁心啊?现在有人急需你的救治,你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像是大夫的做法吗?学医的时候,你师父没告诉过你,医术是要用来救人的吗?”   妙手神医不为所动。   冬八叹了口气:“我家夫人,其实很可怜的,她很小啊,就死了哥哥,她爹娶了个恶毒后母,那后母的女儿还嫁进我们家做妾了,天天膈应她。还有她娘,很早就疯了,她身子不好,药罐子里泡大的。好不容易嫁了人,又中了蛊毒,不能生孩子。你说她怎么就这么惨呢?”   妙手神医沉默。   “你不觉得她跟你女儿很像吗?”   “别拿我的青青做筏子!”   “真的呀,都是没办法治好的人,你想啊,你女儿天生痴傻,你贵为神医,医得了天下医不了她……”   话未说完,妙手神医甩袖回了房!   冬八困惑地眨了眨眼:“我说错话了吗?”   ……   玄胤回了府,立刻让冬梅把宁玥从孙瑶身边“夺”了过来,将宁玥按在贵妃榻上,狠狠地亲吻了一番。   “唔……”宁玥被吻得毫无招架之力,拍拍他肩膀。   他松开她唇瓣,只一下,又含了上去。她的唇很软,舌尖更软,凉凉的,甜甜的,让人忍不住想一口吞掉。   宁玥很快就被吻得缺氧了,仰躺在他身下,水儿一般,柔软地任他撷取。   吻得嘴唇都麻了,他才餍足地放开了她,可是没等她喘口气儿,他又开始亲吻她锁骨。宁玥知道他想干什么,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掬起他的脸,说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不正常啊!”   玄胤鼻子哼了哼:“哪里不正常了?大半天没见,想你了行不行?”   宁玥推着他,慢慢地坐了起来,拿出帕子擦了他额角的汗:“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干什么去了?”   “军营的一些破事儿。”玄胤轻哼着说。   宁玥定定地看着他,相处久了,一些细小的神态都容易出卖一个人的内心,当然,也或许是女人天生对男人的直觉异常灵敏,她隐约觉得,他好像瞒了她什么事情。   “玄胤。”   “嗯?”   “你那天,叫我以后都别一个人出门,是不是你南疆的仇家追来了?”昨晚,她从回春堂出来,半路也感到了一股冰凉的杀气,只是后面碰到了那个小姑娘,与小姑娘谈完话,那股杀气又没有了,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玄胤揉了揉她发顶,沉吟片刻,道:“是追来了一些,所以以后,你别再独自出门,等我解决了他们再说。”   原本,他希望她不要出门,呆在府里最安全,但以她的性子,怕是放不下回春堂。   宁玥却压根没在意这个问题,因为她从一开始想知道的就不是这个,她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神色,试探地问:“你上次说那个南疆公主也派人追杀过你,这次的人,是不是也是她派的?”   那些血卫虽然忌惮母夜叉,却不像是跟母夜叉一伙儿的,他们出现的时候,母夜叉自己也十分诧异。玄胤思索着,摇了摇头:“不是。”   宁玥没有说话了。   ……   “公主,公主!公主你醒醒!”   皇甫珊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沙哑着嗓子问出了声:“我这是怎么了?”   小娟担忧地说道:“你突然晕倒了!奴婢找大夫给您瞧了,大夫说您可能是身子太虚了,奴婢买了参汤,您喝点儿吧!”   身子虚?习武之人,身子能虚到哪儿去?但是如果不是体虚,又为什么会晕倒呢?   皇甫珊当然想不到自己是阴差阳错之下,吸入了少量的软骨散,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察觉到夫人送自己的东西不见了,懊恼地捶了捶床:“一定是掉路上了!真是可恶!”   “公主,喝点参汤。”小娟把参汤端到床边,一勺子一勺子地喂她。   皇甫珊皱眉:“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小娟搅了搅勺子,说,“公主,咱们还是回南疆吧,京城太危险了,您看您才出去过几回,一次胃病犯了,一次差点儿毁容了,紧接着又晕倒了。再这么下去……奴婢怕,您都不能活着见到太子殿下了。”   “少乌鸦嘴!”皇甫珊白了她一眼,摸摸自己的脸,白薇儿药效不错,消肿了一些,但还是疼得厉害,而且照镜子的话,仍旧认不出本来的容貌,她恼怒地捏紧了拳头,“那个混蛋把我害成这样!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与他同归于尽,我也必须要杀了他!”   “你是真的要杀他,还是看上他啦?”小娟嘀咕。   皇甫珊拿脚踢了踢她,没好气地道:“本公主会看上那种登徒子?笑话!本公主就算喜欢一头猪,也不会喜欢他!”   那你千里迢迢地追来是为了什么?明知道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打不赢人家。   心里这样想,嘴里却是不敢说的,小娟闷头,把参汤给皇甫珊喂完了。   入夜时分,皇甫珊戴上幕篱出了门。   干嘛?当然是找玄胤。   她经过几次的分析与总结,觉得玄胤时常会在南街一带出现,所以她决定,再到那儿碰碰运气。   回春堂夜间比较忙,晚饭后,玄胤送宁玥来了这边,下车后,抱着她亲了亲:“我先去一趟军营,等下来接你,说好了,不许再乱跑,知道吗?”   “嗯,知道了。”宁玥微笑着应下,抬手,帮他把领口的扣子弄了弄,柔声道,“早去早回。”   玄胤上了马车。   皇甫珊站在街角,从她的角度,正好瞧见宁玥的正面,她看见宁玥被一个男人抱进怀里,那男人还低头,像是做了一个亲吻的动作,宁玥笑着帮他整理了衣裳,那种快要溢出幸福的温柔,她只在母妃的眼底看到过,还是母妃与父王在一起的时候。   那是……夫人的相公吧?   除了自己相公,女人还会对哪个男人这样呢?   马车驶离了南街。   宁玥转身步入回春堂,皇甫珊笑着走了过来:“夫人!我们又见面啦!”   宁玥狐疑地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戴红色幕篱的女子,微微怔了怔:“我们……认识?”   皇甫珊的脸肿得厉害,不好意思以真面目示人,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夫人,是我呀!这么快,你就不记得我了?”   这声音,宁玥倒是认出来了。宁玥微微地笑了笑:“天都黑了,你怎么还戴着幕篱?”   “唉,说来话长。”皇甫珊无奈地叹了口气,望了望马车驶离的方向,道,“夫人,刚刚那个男的是你相公吧?”   “是啊。”宁玥也朝那边望了一眼,马车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了,“你看见他了?”   “是啊,你俩真配!”好吧,其实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宁玥笑了笑。   皇甫珊又道:“你相公专程送你出门的吗?我看他把你放在这里就走了。”   “是的,他等下忙完再来接我。”宁玥说。   “我真羡慕你,找了一个这么疼自己的相公!”皇甫珊由衷地道,“一看你们的感情就很好,他没养小妾的吧?”   “这倒是没有,他不怎么与女人接触。”除了自己的两个妹妹,便是琴儿那天差点晕倒在他身上,他也很快推给尤氏了。她很难想象,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皇甫珊挑眉道:“男人就该像你相公这样!对妻子一心一意、忠贞不渝,哪像那个登徒子,明明成了家,还招惹黄花大闺女!”   宁玥浅浅笑着,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小姑娘开口闭口都离不开那个登徒子,每次都说要杀了人家,偏偏每次都没杀到,也不知,是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成了一对冤家。   “姑娘,我听的气息还有些微弱,是不是身子尚未康复?”   “没啦,我是被那个登徒子给害的!”提到玄胤,皇甫珊就气得咬牙切齿了。   “你又碰到你仇家了?”宁玥纳闷地问。   “嗯。”皇甫珊郁闷地点了点头。   宁玥追问:“那你……用了我给你的药没?效果怎样?”   “别提了,你的药我给弄丢了。”   “怎么会丢了呢?”   “都怪那家伙!实在是太狡猾了!我给你的毁容水啊,已经够厉害了,是我们南……南方最厉害的药水,没有之一!但那家伙,不知从哪儿弄了一种比毁容水还厉害百倍的药!幸亏我带了我姑姑的特效膏啊!不然,我肯定要变成丑八怪了!”皇甫珊愤愤不平地说。   她没试过毁容水的效果,不知是怎样的,但对方既然说比毁容水还厉害百倍,应该真的……是非常天怒人怨的东西吧。难怪戴着幕篱了,一定是还没好全。宁玥越发同情起她来:“要不要让大夫们看看?”   皇甫珊闷闷地说道:“不用了,我姑姑的药,比太医的还管用,我过几天就好了。对了,你把毁容水用了没?”   给玄胤了,玄胤用了没,她没问。   宁玥想了想:“还没,用在她脸上……吧。”   “怎么还没用?”   “我那个朋友,没见过她,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这样啊。”皇甫珊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那岂不是她站在你朋友面前,你朋友也不认得她?”   “是啊。”宁玥点了点头。   皇甫珊想了想:“那你朋友的丈夫,私底下有没有与她见面呢?”   宁玥面无表情道:“我朋友的丈夫没说,不过我朋友觉得,他们两个,应该已经在京城见面了。那个女的,似乎一直在找我朋友的丈夫。”   皇甫珊杏眼一瞪:“还找他?她真好不要脸哦!”   宁玥没说话。   “那他们……一定会再见的!”皇甫珊眯了眯眼,一亮,说道,“夫人,你放心,我来帮你教训那个狐狸精!”   ……   皇甫珊在南街转悠了一个时辰,没逮住玄胤,闷闷不乐地回了客栈。   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时,她打了个呵欠,如果她没记错,那是夫人丈夫的马车吧!上头的东珠好漂亮……   玄胤从回春堂接回了宁玥。   路上,宁玥与他说起了王府的案子,玄胤没多大兴趣,死个丫鬟罢了,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让母妃去查,你少操心这个。”   “我知道。”   回到王府,宁玥去尤氏房中坐了坐,琴儿自从被雷声惊吓了一番后,连着几天都卧床休息,宁玥把从龙虾店买来的香辣虾带给了她。   尤氏替琴儿道了谢。   “对了,三婶,这几天,府里在查凶手,有不便之处,还请您谅解。”   “还没找到吗?”尤氏问。   宁玥摇头:“没,找了一天,能找的都找遍了,不知道凶手是不是逃出去了,母妃说,明天再让碧清看看各房的出府和请假记录。您晚上睡觉时把门窗关好,别独自出门。”   “好,我知道了。”尤氏应道。   宁玥往瞥了一眼,正在玩珍珠穗子的琴儿,她一只手放在被子里,一只手转动着穗子,显得有些吃力,“我先走了三婶。”   “我送你。”尤氏笑着说。   “不必了,您照顾琴儿吧!”宁玥告别尤氏,自己离开了。   回到琉锦院,玄胤已经洗漱完毕,懒懒地躺在床头,衣襟半敞,露出健硕的胸膛,充满了男性的诱惑。宁玥知道,这家伙又精虫上脑了。   清了清嗓子,避开他惑人的目光:“玄胤。”   “嗯?”   这声,七弯八转,绕得人心尖儿都在发烫。   宁玥深吸一口气,压下轻易被他挑起的躁动,正色道:“你明天有没有空?”   “你陪我就有。”他拉过了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把玩起她的指尖。   “狐狸精说不定已经盯上你朋友的丈夫了,他去哪儿,狐狸精肯定在附近转悠!你跟踪那个男的,应该就能发现狐狸精了!”   脑海里闪过那个小姑娘的话,虽然对方年纪轻,但不得不说,她的提议非常有道理。从前,她是不屑于这么做,但眼下,玄胤一天天地变强了,距离他前世称霸南疆的日子也一天天地近了,她不能放任玄胤与他前世的皇后纠缠不休。   如果是那个女人的问题,她就干掉那个女人!   如果玄胤也动了心,她就离开玄胤!   再难受的痛都经历过了,没什么刺儿是拔不出来的。她再也不会傻傻地期盼任何一个男人回心转意,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变心一次,与变心一百次是一样的!   翌日,宁玥起了个大早,先去文芳院给王妃请了安,又去青灵阁探望了孙瑶,再去三房那边看了看琴儿,最后,才与玄胤一块儿出了门。   “四爷,王爷说……您务必……他……”   快到门口时,宁玥隐约听到一个军营的士兵与玄胤面露难色地说着什么,玄胤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滚!说不去就不去!”   士兵悻悻地走了。   宁玥行至他跟前,望着士兵的背影问:“怎么了?是不是王爷叫你有事?你先去吧,我改天再逛街也可以。”   玄胤捏住她的手:“说了要陪你的。”   宁玥几乎想放弃了,他对自己这么好,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他?他不提那个女人,兴许,是那个女人真的没找来京城吧?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他不过是闯入了那个女人的营帐,又没把对方怎么样,她犯得着吃干醋吗?   心里,一瞬间,险些要改变主意,但终究还是上了马车。   抵达南街后,他们开始一间铺子一间铺子地闲逛,玄胤特能买,但凡宁玥摸过的东西,统统被他买下了。宁玥有些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努力留意着周围的动向。南疆的公主,除白薇儿之外,全都生得非常貌美,绝非路上的这些行人能够相比。若对方真的跟踪玄胤,她应该不会察觉不到。   宁玥捏紧了荷包。   玄胤轻轻地笑了一声:“你老捏着荷包做什么?”   “夫人,一旦你发现那个女人的踪迹了,就吹响这个骨哨。它的哨音,寻常人听不见,只有我能!你记住了,千万别与她硬碰硬,万一吃亏就不好了!也别让你朋友的丈夫发现,免得他嫌你多管闲事!”   宁玥微微地弯了弯唇角:“荷包里有钱呀!被偷了怎么办?”   “跟我出门,还能让你被偷?太小看你男人了。”玄胤斜睨了她一眼,“这里边,装的不是钱吧?给我看看。”   “是钱!”宁玥伸进手去,拿了一个金元宝出来,“你看!”   “是吗?”玄胤眸子里的疑惑一点儿也没散去,从出门开始,他就感觉这个女人怪怪的。   宁玥张了张嘴,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而后,轻声道:“我想吃糖炒栗子,你去帮我买一点好不好?”   玄胤将信将疑地去了。   他一走,皇甫珊便来了,她知道玄胤这个点一般不上街,她不是来逮玄胤的,是出来吃东西的。她已经知道宁玥喜欢逛南街了,而她自己,也住在南街的一间客栈,对于偶遇这种事,也就不感到多么奇怪了。   “夫人!”她笑着打了招呼。毁容水的药效依然健在,她的幕篱也依然戴在头顶。   宁玥很快从这声特有的称呼里识别出了对方的身份,微微地笑了笑:“你出门了?今天感觉怎么样?脸上好些了没?”   她也知道对方就住南街尽头的客栈了。   皇甫珊喜色道:“好些了,最多三天,我的容貌就能恢复了,身上的可能要多等几天。”顿了顿,凑近宁玥,压低了音量道,“夫人你是不是在跟踪你朋友的丈夫啊?发现狐狸精的行踪没?千万别狐狸精出现在你面前,你却真的认不出她哟。”   “我还没发现谁在跟踪我朋友的丈夫,如果他真被跟踪了,我不会没感觉。”   “你对你朋友的丈夫很了解啊!”   “呃……”宁玥眨了眨眼,“那是因为……我其实没告诉你,那个男人……是我大哥。”   玄胤做过几天马克卿,也算是大哥了吧!   “啊!原来你是在帮你嫂子铲除情敌啊!你这种小姑子真是太好了!帮理不帮亲!我就喜欢跟你这么正值的人做朋友!等我报完仇,我跟你拜把子!做姐妹!”皇甫珊一脸豪气地说。   宁玥抚额,这个谎,真是越撒越大……   皇甫珊肚子饿,没说几句话,便辞别了宁玥,往一家栗子店走去,她们皇甫家的人都喜欢吃栗子,听说南街有一家非常有名的糖炒栗子店,她必须得尝尝!   然而当她走进小胡同时,却意外地碰到了拧着一袋糖炒栗子的玄胤,她柳眉一蹙:“大流氓!是你?”   玄胤一开始没认出皇甫珊来,听到这声称呼,才意识到这个戴着红色幕篱的女人,就是那个可恶的母夜叉,当即厌恶地蹙了蹙眉:“皇甫珊,你是不是犯贱?整天阴魂不散!你该不会是赖上我了,想让我对你负责吧?”   “你……你你你你……”皇甫珊气得面红耳赤,“谁要你负责?我……我……我……你……你看了不该看的,摸了不该的,我……我要挖了你的眼珠子!剁了你的手指头!”   玄胤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唇角扯出一丝凌人的冷笑:“你挖得了吗?明知不是我的对手,还死缠着我不放,最讨厌你这种打着复仇的名义,却对男人献殷勤的女人!要不是看在妙手神医与你们南疆皇室关系匪浅的份儿上,你早就没命了!不要挑战我的耐心,皇甫珊!”   皇甫珊倒抽一口凉气:“混蛋!谁、谁、谁对你献殷勤了?我只恨不得你去死——”   玄胤懒得与她废话,他的耐心已经快用完了,皇甫珊再敢纠缠一次,他真的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皇甫珊见他就这么走掉了,怒火刺溜一下烧到了头顶:“混蛋!拿命来!”   不远处,传来女人的脚步声,玄胤双耳一动,眸光一扫,一把擒住皇甫珊的胳膊,皇甫珊痛得大叫,可还没叫出声,便被玄胤点了穴道。   宁玥走进了胡同,她刚刚好像是听到玄胤在与谁说话,女人的声音,隔了一条喧闹的街,她没听太清楚,但似乎在争吵什么,直觉告诉她,是那个女人出现了。   可是,她走过来的时候,又什么都没看见,玄胤不在,胡同里空荡荡的,只一个十分杂乱的垃圾车,盖着盖子,却依旧有酸腐的臭气传出。   酸腐的臭气,遮掩不住玄胤身上独有的那股香气。   宁玥确定,玄胤刚刚就在这里。   他带着那个女人逃了吗?   宁玥用帕子掩住鼻尖,掏出骨哨,轻轻吹起了它。   垃圾车内,皇甫珊欲哭无泪:夫人!我在这里呀!往右看!就在你右边!右边啦!快救我啊——我被臭死啦——   ……   走出胡同,宁玥摇了摇头,小姑娘玩性大,怕是跑出南街了吧。   一转身,见玄胤拧着糖炒栗子站在街对面。   宁玥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   皇甫珊一直在垃圾车里呆了一下午,被臭晕了几次,天黑穴道才自动解开了。   今天的事,简直把皇甫珊给气坏了!   她堂堂一国公主,太子的嫡亲女儿,南疆王朝,除了皇后与她姐姐之外,最尊贵的女人,居然、居然、居然被人当垃圾一样闷在垃圾堆里一整天!   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可气的是,那个混蛋,还污蔑她喜欢他!   开什么玩笑?   她是南疆最尊贵的公主,会看上一个成了家还四处风流的登徒子?   “玄胤,我们的梁子结大了!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皇甫珊,究竟有多想杀了你!”   是夜,皇甫珊穿上夜行衣,潜入了玄家的府邸。   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两国在打仗,如果她被捉住,难保皇帝不用她来威胁她皇爷爷,到时候,她就成南疆的罪人了。   但她实在是太气愤了,一天都忍不下去了,必须、立刻、马上,杀了玄胤!   她咬住匕首,跃入了琉锦院,对她这么聪明的人来说,打听出玄胤住哪个院子简直易如反掌。   “冬梅,莲子汤要浓一点还是淡一点?”莲心从小厨房出来,问向端着衣服准备进屋的冬梅,自从秋香走后,给主子们做宵夜的任务便落在她头上了。   冬梅想了想,自己小姐一贯不挑剔,不过,小姐今天的情绪不太对,各方面还是注意些的好。冬梅把衣裳交给了冬梅:“你拿进去吧,我到厨房看看。”   “好嘞!”莲心拿着玄胤的衣裳,绕过了回廊,突然看见一道暗影,她吓得花容失色!   皇甫珊一掌劈晕了她,将她拖进厢房,然后换上了她的衣裳,拿起掉在地上的衣物,去了宁玥与玄胤的屋子。   宁玥去看孙瑶了。   玄胤独自在木桶里泡澡。   他的肩膀露在水面之上,美瓷般的肌肤,健硕的肌理,线条分明,充满了一种别样的诱惑。他微闭着眼,睫毛浓眉且长,但不翘,显得英气十足。   这是皇甫珊,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打量他,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那天晚上,自己在他眼里,是不是也这么美?   鼻子一热,什么液体流出来了。   皇甫珊一摸,妈呀!鼻血?   有没有搞错?她居然会对着一个登徒子流、鼻、血?   她是来杀人的,来杀人的,一定是太激动了,才会这样……一定是的!   擦好鼻血,皇甫珊端着衣裳,走向了玄胤,越接近浴桶,心脏,就越跳得厉害。   扑通,扑通,扑通……   她捏紧了宽袖里的匕首,就在她要拔刀刺过去时,门被推开了。   ------题外话------   门被谁推开的咧?   T 【V50】玥玥晓真相,母子平安   听脚步声,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极为年轻的女人。   皇甫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家伙在洗澡,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年轻女人……应该是他妻子吧?   天啦,她要不要这么倒霉?   不过,也正好可以瞧瞧他妻子究竟长什么样,看是哪个瞎了眼的女人,会看上这么不靠谱的登徒子。   就在皇甫珊打算用余光瞄瞄对方的长相时,对方轻轻地开口了。   “莲子汤好了,奴婢先放这边凉着,咦?小姐不在呀。”   皇甫珊暗暗松了口气,不是他妻子,是个丫鬟。不过,自己为什么要松一口气呢?她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她居然还有些小小的失望,好像,冥冥中,她对他妻子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好奇一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丫鬟放下东西便会走,自己,依然有刺杀玄胤的机会。   哪知,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屏风外,便再次传来了那个丫鬟的说话声。   “莲心姐姐?是你吗?你怎么还不走?”   皇甫珊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了,诚如玄胤所言,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杀他都只能智取,一旦身份暴露,她怕是得惹上一箩筐的麻烦。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衣裳,躬身,慢慢地退到了屏风后。   冬梅是宁玥的贴身丫鬟,服侍玄胤的活儿轮不到她,是以,一般情况下,她不会主动接近玄胤,今儿是她以为小姐还在里头,才将汤给送了进去,但她也十分注意地停在了屏风外。是看到屏风下的一截裙子,她才问了莲心为何还不走。   莲心进来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她也不过是习惯性地问问罢了。   谁料出了房间,她才发现那个小丫鬟不是莲心。   “你是谁?怎么跑到四爷房里?”冬梅登时警惕了起来,她当然想不到对方是来刺杀玄胤的,她满脑子都是那些丫鬟爬床的勾当。   皇甫珊出发前给自己贴了张人皮面具,由于未完全消肿,显得脸盘儿很大,为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是新来的,刚刚莲心姐姐拉肚子,就让我给送来了。”   最近,王府是招买了一些新丫鬟,各个院子时有新人过来,一般是莲心管理和分配,自己不认识也算正常,保险起见,待会儿问问莲心。冬梅皱了皱眉,看向皇甫珊道:“好了,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记住,别动不该有的心思!若叫我发现你不尊重,仔细你的皮!”   皇甫珊狠狠地捏了把冷汗,将宽袖中对准冬梅的匕首慢慢地收了回去,冬梅让她别动不该有的心思时,她还以为对方识破她的目的了,准备杀了她灭口,听到后边才反应过来,对方是错将她当成了那些狐媚惑主的丫鬟。   “是,我知道了。”她“战战兢兢”地应下。   冬梅还算满意地哼了一声,正好此时,一名端着脏衣物的丫鬟打旁边走过,冬梅一把端过那人手中的盆子,塞到了皇甫珊手里:“我看你闲得很,把这些衣服洗了!”   皇甫珊气坏了,她堂堂正一品公主,居然、居然要给这些下人洗衣裳?!   凭什么?   她才不干!   “是,我这就去洗。”   算了,勾践都能卧薪藏胆十年,她皇甫珊也能忍一时屈辱,不就是一盆衣裳吗?她洗!   ……   宁玥把从南街带回来的糖炒栗子和桂花糕给孙瑶送了过去,上次郭况送了她与孙瑶一些糖炒栗子,她便发现孙瑶爱吃。   孙瑶这两天正梦到糖炒栗子呢,馋得很,开开心心地收下了。   宁玥被孙瑶的笑容感染,郁闷了一下午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些,告别孙瑶后,宁玥起身告辞。   走到半路时,远远地瞧见尤氏神色匆匆的,正吩咐身边的丫鬟婆子寻找着什么。   “那边找了吗?”   “回夫人的话,找过了。”   “后花园呢?”   “也找过了,夫人。”   尤氏又相继询问几处地方,丫鬟婆子们给出的答案全都没有不同。尤氏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抹焦急,与她平日的温顺从容十分地不一样。这令宁玥稍稍挑了挑眉。随后,宁玥步履优雅地走过去,打了声招呼道:“三婶,你们在找什么?我能帮忙吗?”   “啊,那个……”尤氏笑了笑,眸光那群下人,下人们做鸟兽散了,她方说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儿,我的钗丢了,是你三叔送给我的新婚礼物,我一直珍宝一般保护着,生怕它给丢了。偏偏,人越怕什么便来什么!瞧把我给急的呀!”   宁玥的眸光微微一动,淡笑道:“那钗是什么样的?”   “紫玉兰的金钗,中间点缀了一颗红宝石。”   “三婶需要我帮忙吗?”   尤氏温柔地说道:“这倒是不必,我听说你与小胤上街了,天儿热,累坏了吧,赶紧回屋歇息,我这边那么丫鬟婆子,够了。”   尤氏带人离开后,宁玥碰到了一个膳房的管事娘子,管事娘子拧着一篮蜜桃,给宁玥行了一礼:“四奶奶安。”   “这是什么?”宁玥明知故问。   “回四奶奶的话,是庄子里新摘的蜜桃,各房都送了些,琉锦院的应该这会子也到了,奴婢是给三老爷和三夫人送的。”管事娘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说。   宁玥弯了弯唇角:“我正好会路过三叔三婶的院子,给我吧,我顺路给捎过去。”   “这……”管事娘子迟疑道,“挺沉的。”   宁玥噗哧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拧不懂几个蜜桃?好了,晚膳时辰,膳房忙得很,你去吧,保准给你送到就是!”   管事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就多谢四奶奶了!”   宁玥拧着篮子,去往了紫云轩。三婶或许不知道吧,她描述的紫玉兰红宝石钗就戴在她头上!尤氏究竟在找什么,被她一问,竟心慌成那样?!   紫云轩的丫鬟都出去了,只留了个守门婆子,宁玥把蜜桃交给了她,漫不经心地问:“对了,我三叔在不在?”   婆子道:“禀四奶奶,三老爷不在。”   “琴儿呢?”   “也不在。”婆子说道,“等他们回来,奴婢告诉他们您来过。”   “嗯。”宁玥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来了新鲜蜜桃,送给三叔三婶和琴儿尝尝鲜。”   “奴婢明白,多谢四奶奶。”婆子行了一礼。   书房内,玄胤正在处理公务。   皇甫珊端了一碗下过药的莲子汤进来,汤里被下了他们南疆最有名的巴豆,哼,拉不死他!   皇甫珊把连莲子汤放在桌上,憋了个细声道:“四爷,您请用。”   玄胤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埋头继续处理公务。   皇甫珊咬牙,眸光在汤上停留了良久,就是不见玄胤喝。   就在她几乎要打退堂鼓时,玄胤的手总算伸向了莲子汤。   不过,尚未碰到,门外便一阵风似的走进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他大概走得太监了,满头大汗,看到桌上的莲子汤,二话没说灌进了肚子,然后长吁一口气:“真舒服!小胤我跟你说件事,大营那边来消息了,二哥很快就回来了,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接接二哥。”   南疆之行后,若非说家中谁对玄胤的态度起了变化,这人便是玄昭。   看着玄昭兴致勃勃的脸,玄胤微微点了点头:“好啊,三哥安排吧。”   玄昭拍拍胸口,一脸爽快地走了。   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皇甫珊的内心是崩溃的!   下药不行,只能再来一次刺杀了。   皇甫珊握紧了藏在宽袖里的匕首,借着收拾空碗的机会,慢慢地接近了玄胤。   “夫人!您回来啦!”   走廊下传来丫鬟的问安声,皇甫珊吓得险些将匕首抖掉了,忙拿了碗在手里,低头,恭恭敬敬地对着门口,做了一个请安的姿势。   宁玥路过书房,朝里看了一眼,自然地看到了书房里的丫鬟,若在以往,她不会觉得有什么,然而眼下她正在生玄胤的闷气,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了。   玄胤抬眸,朝宁玥望了过去,冷峻的面容在看到妻子的一瞬瞬间染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回来了?”   “哼。”宁玥冷冷地走掉了,留下玄胤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随后,玄胤也不管什么公务了,扔下折子就追了出去。   冬梅拧着一篮蜜桃踏上回廊。   “小姐,新来的蜜桃,您要尝尝吗?”   宁玥没理她。   “四爷,蜜桃来了,您要不要吃?”   玄胤也没理她。   看着二人明显一个生气一个追的模样,冬梅困惑地吸了一口凉气,须臾,冬梅看到皇甫珊从玄胤的书房走出来,耷拉着脑袋,一副事儿没办成的懊恼样子,登时明白了什么。   “是不是你又跑去勾引姑爷了?先前在屋里没勾引到,又跑书房了是不是?还叫夫人给瞧见,你真是拿我的话当了耳旁风是不是?”冬梅拧起皇甫珊的耳朵大声怒骂了起来。   皇甫珊被拧得生疼,真想一脚把她踹飞,但又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曝光身份,只得咬牙忍下。   这种沉默在冬梅的眼里俨然成了一种默认,冬梅即刻将她拽到了院子里,对几名粗使仆妇道:“这刁奴不好生办事,竟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给我打!打完了丢出去!”   什么?   打她?   一刻钟后,皇甫珊像只过街老鼠,被一群孔武有力的婆子从王府赶出来了。   ……   却说玄胤追着宁玥回了房,见宁玥一副不理人的样子,凑上去抱住她:“怎么了,玥玥?谁惹你生气了?”   宁玥很想说,玄胤,我们谈谈,从前的自己都能冷静地处理彼此之间的问题,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可是她古怪地发现,自己突然怎么都讲不出那句话了。   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自己过于在乎南疆公主的态度,总不能告诉他,那是你前世的皇后,我怕你们再续前缘。   宁玥生闷气,生着生着睡着了。   ……   翌日,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又有丫鬟被杀了,死者是从琉锦院出去的玉珠。玉珠也是被掐死的,与上个死者的死法一致。早先郭况推测,凶手是一个被抓伤的人,奈何王妃暗地里找遍了王府,也没发现哪个下人被抓伤了。   中山王父子三人天没亮就去了军营,府中,依旧是王妃在处理这些事情。   宁玥抵达文芳院时,王妃刚从玉珠那儿过来,玉珠尽管曾经犯过错,但到底是府里的老人儿,去杂役房后又认真地在改过,王妃本寻思着,找个机会,将她调到铺子里去,也算全了她一番的衷心。可谁料玉珠会突然死掉?   王妃的心口都痛了,连玄小樱过来请安,她都没办法强打起精神,命人将玄小樱抱到花园里玩儿,携着宁玥的手进了明厅。   “又是被杀的吗?”宁玥轻声问。   王妃在椅子上坐好,碧清奉上一杯茶,宁玥接过递给她,她轻轻推开,叹道:“是啊,被杀的。你说王府一向太平,怎么就出了这等子事?莫非……又飘来什么孤魂野鬼了?”   这世上,哪来什么孤魂野鬼?肯定是人干的。宁玥就道:“可能与上次的凶手是同一人,关于凶手,母妃这边还是毫无头绪吗?”   王妃累极了似的点头:“里里外外找遍了,请假的外放的,个个都查到了……我就想,会不会你舅舅弄错了?那丫鬟抓伤的不是凶手,是别人。”   “您的意思是,碰到凶手之前她便与谁争执并抓伤了对方吗?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也没找到那个‘别人’。”宁玥静静地说。   “那倒也是。”一个抓伤的都没有,真奇怪,王妃摇头。   “我还是相信舅舅的推断,被抓伤的是凶手,且凶手就潜藏在我们周围,至今未被发现。”   听了宁玥的话,王妃不禁露出了十分疑惑的神色:“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全都查了!”   宁玥顿了顿,道:“您查的是……下人,我们,您可一个都未查。”   “你们怎么会是凶手?”天方夜谭!   “你们在说什么呢?”尤氏说着,打了帘子,与三老爷挨个儿走了进来。   宁玥的眸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宁玥尤氏妆容精致的脸,落在三老爷的缠着纱布的右手上,动了动,说道:“三婶的金钗找到了吗?”   尤氏摸了摸头上那支紫玉兰红宝石钗,嗔道:“没呢,本是一对儿,现在只一个了,真真儿愁死我了!”   这圆谎的本事,宁玥也是服了。   王妃那边说道:“你金钗掉了?”   尤氏点点头:“是啊,不过没事,兴许不是掉了,是搁在那个箱子里,一时半会儿翻不出来了。”   “这也是有的,想找的时候找不到,不找了它又自个儿蹦出来。”王妃顺着她的话说了几句。   三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好。   尤氏又问:“我刚听到你们在说凶手,凶手找到了吗?”   王妃叹道:“没,还又死了个丫鬟。”   “啊?”尤氏花容失色。   宁玥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望向三老爷的手道:“三叔,您的手好些了没?我给您瞧瞧吧。”   “一点烫伤,不碍事。”三老爷漫不经心地说。   宁玥垂了垂眸,微微地笑道:“还是看看,方为妥当。”   三老爷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帮舅舅看看伤势而已,舅舅不必这么紧张。”宁玥不紧不慢地说道。   三老爷眉头皱得更紧:“看伤?一个烫伤有什么好看的?你别是怀疑我是凶手吧?”   宁玥语气如常地说道:“我是想排除三叔的嫌疑。这件事越闹越大,惊动官府是迟早的,届时官府来查,三叔觉得,这只缠着纱布的手跑不跑得掉检查?”   “你这丫头!分明还是在怀疑我!”三老爷雷嗔电怒,对着王妃道,“二嫂,这就是你的好儿媳!我不远千里奔赴京城,就是为了让她上族谱,她倒好,先一顶帽子给我扣下来了!二嫂,这是你的授意吗?”   “三弟,你先别生气。”   “出了这种事,你叫我怎么不气?换做你到北城作客,我也叫人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是杀手,你怎么想?”   王妃责备地看了宁玥一眼:“玥儿,快给你三叔道歉。”   宁玥却说道:“三叔先把手给大家看一下,不管有没有问题,我都给三叔道歉。”   这话,真是能把人呛死。   三老爷面色铁青地拆掉了纱布,露出手背上一个巨大的水泡:“看清楚了吧?到底是烫伤还是抓伤?”   宁玥弱弱地吸了口气,怎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猜错了?可如果凶手不是三叔,昨天尤氏那么慌慌张张的,究竟是在找谁?别说尤氏在找东西,这根本不可能。尤氏的表情,分明是又害怕又急切的,还带着三分心虚,似乎……是怕出什么大事。而之后,果然出了大事。要说这两者没什么关联,她绝对不信。   “对了,琴儿呢?怎么没随你们一块儿过来?”王妃问。   宁玥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精光,脸色,蓦地变了。   ……   怀孕后,孙瑶变得嗜睡了许多,每天,总有七八个时辰想睡觉,这不,早饭刚过,便又觉着困了。一般上午这觉,她得睡一个时辰,可今天,睡到一半,突然觉得脑门儿上凉飕飕的。她慢慢睁开了眼,蓦地撞进一双冰冷得毫无生气的眸子,当即吓出一身冷汗!但很快,她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又喘息着松了口气:“琴儿是你呀,你什么时候来的?来很久了吗?怎么不叫醒三嫂?”   琴儿双目发直地盯着孙瑶,盯得孙瑶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琴儿,怎么不说话?吃过早饭没?三嫂这边新蒸了莲藕糕。”   琴儿仍旧直勾勾地盯着,没有说话。   孙瑶的心里一阵打鼓,自从见识了琴儿发疯的样子后,她心中,便多少生出了一丝畏惧,眼下琴儿又这么不声不响地看着自己,那目光,像看着一个垂死的人一样,她开始害怕了,打算唤人进来,琴儿却突然伸出手,掐住了她脖子!   她本能地护住自己肚子!   “琴儿……琴儿你干什么……琴儿你快……放开我……”   被掐得快要无法呼吸了,面部充血,眼珠子凸出来,肚子隐隐作痛。   救命,救命……   宁玥赶到这边时,孙瑶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宁玥一个手刀劈下去,劈晕了琴儿。   琴儿倒在地上,宁玥跨过去,抱住了面色发紫的孙瑶,又按了按她人中和小腿上的几处穴位,总算让孙瑶缓过劲儿来了。   孙瑶受到巨大的惊吓,略微动了胎气,索性不算严重,喝些安胎药便好。   王妃却是生生给气坏了,将三老爷夫妇叫到文芳院,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她要么不发火,一旦发起火来,谁的面子都不会给:“老三!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女儿……为什么要跑去谋杀孙瑶?孙瑶怀着玄昭的骨肉,你是想叫我们中山王府的第一个嫡子就这么胎死腹中吗?你是何居心!先前玥儿要查看你的伤,你不同意,怪玥儿污蔑了你,我替你讨回公道,骂了我儿媳,我现在,却只恨不得收回那些话!”   三老爷低着头,不敢反驳。   尤氏忧心忡忡道:“老爷,您就说了吧!何苦还瞒着?我之前就告诫过你,这事儿,瞒不得呀!”   三老爷单手撑住额头,眉宇间流转起深深的愧疚。   王妃冷哼一声:“你们瞒了我什么,今儿最好一次性说清楚了!不然,我可不管什么亲戚情面,咱们官府见!”   侄女儿能有孙子重要吗?   丈夫的弟弟、弟媳能有儿媳亲吗?   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儿不能这么算了!   三老爷依旧沉默着,还是尤氏开了口:“我来说吧!”   宁玥看向了尤氏。   尤氏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事儿,还得从先夫人过世那会儿说起。先夫人是前年过世的,那时,琴儿刚满十三岁,性子与小樱差不多,安静乖巧,但绝不害羞胆怯,家里家外都十分地合群。可就在她娘亲过世后不久,她突然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不是失踪?”王妃纳闷地问,她得到的消息,一直是说琴儿失踪了呀!   “不是。”尤氏歉疚地道,“抱歉对你们撒谎了,实在是离家出走的名声太不好了,才谎称失踪,走丢的跟主动跑的,差别还是挺大的。老爷当时就给急坏了,派人到处找她,找了足足一个月,才在一个破旧的庵堂里发现她。她也是命大,庵堂里正好有个瞎眼的老尼姑,这才不至于让她饿死冻死。本以为,人找到了,一切便都过去了。哪知……她变得越来越胆小,不敢与人说话,不敢出门,不喜欢人靠近。一开始,老爷以为她是在庵堂里呆得太久,不习惯这些人了,多处处便能恢复。谁料日子一天天过去,琴儿的胆怯没有丝毫好转。三老爷就担心,她是不是在路上受了什么……惊吓和折磨。”   言及此处,她的喉头滑动了一下,“于是,找人给她验了身,又是完璧,应该没碰到什么坏人才是。当然,或许有劫匪恶霸这些也说不定,但终究,没伤害她的身子。”   “你们就没问过她那一个月都是怎么过的吗?”王妃又问。   “问了,可是她好像不记得了,一直摇头,很困惑的样子,逼问她,她就会害怕得尖叫。”尤氏说道,“老爷也问了那个老尼姑,奈何她自己是个瞎子,不清楚琴儿是不是时刻在庵堂里,琴儿若是出去看到什么玩了什么,她是一概不知的。”   “琴儿为什么离家出走?谁惹她了?”宁玥突然问。   尤氏微微怔了一下,随后道:“好像是一个丫鬟嘴碎,在她跟前儿说,她娘死了,老爷要娶新夫人,她不高兴,就跑了。那会子,我还不认识老爷。”   宁玥沉吟片刻,道:“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会杀人的?”   尤氏捏紧了帕子:“一开始不清楚她会杀人,跟你们一样,只知道她一打雷就会发狂,不许任何人靠近,后面府里接二连三地死人,都是被掐死的。老爷调查了许久,才查到琴儿的头上。但是请你们相信我,琴儿她不是故意的,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每次雷暴天,她发狂后会有几天是这样,但是过后,她又变得跟往常一样了,而且,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   王妃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应该早些告诉我们的。”   “是,老爷原本是要告诉的,我是,拦着没让说,怕二哥、二艘会嫌弃我们,我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还给王府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请二嫂原谅我。”尤氏说着,掉下泪来,对着跪了下去。   王妃忙扶住了她:“你这是做什么?好了好了,快起来,我又没说会怪你们。琴儿那孩子也是可怜,想来还是受了什么惊吓才会变得如此。”   小樱失踪了三年,她心中,对于流落在外的孩子有种非常特别的恻隐之心。   尤氏哽咽道:“嫂嫂原是这般大度的人,我却如此小人之心,真真是惭愧!”   “唉,你也是为她好,她怕谁都不怕你,可见你是真心疼她。”王妃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丫鬟的死我会处理的,官府那边若是有人问起,我也帮你们挡回去,京城名医多,届时找几个给琴儿瞧瞧,若能治好,方是喜事,再寻个如意郎君,便一生圆满了。”   尤氏破涕为笑:“我正是这个意思,才带她来了京城,日后,全凭嫂嫂做主了!”   ……   出了文芳院,宁玥没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她站在荷塘边,静静地望着一池子涟漪发呆。   琴儿的事,给她的震撼很大。   她看得出来,琴儿的情绪和行为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她是真的受过什么惊吓,才会变成如此这般。   “小姐,你在想什么?”冬梅纳闷地问。   宁玥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了两个圆圈,分别写上发狂和行凶。   冬梅挠挠头,一头雾水。   宁玥指着发狂的圆圈道:“琴儿发狂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还记不记得?”   “就是拿着匕首,一个劲儿地说‘不许过来,不许过来’。”   “没错,这应该是她当初经历过的部分,她被人围困并且活捉过,这个经历让她痛苦,当时又正值雷暴雨,所以,雷暴雨来临的时候,她会让自己回到那个部分。”   “为什么……要……回到那个部分?”   “想重演,想改变历史,可惜每一次,她都是在重复那晚或者那天的痛苦。”她每次都被人给控制了,跟那次一样。   “啊!”冬梅头一次听说这么奇葩的观念,“谁……教您的呀?”   当然是司空朔,除了他,还有谁更了解人的心理阴影?   宁玥又指着行凶的那个圈道:“不过她杀人,又与发狂的心理不同。她发狂是自己的经历,杀人,却是在机械地模仿别人的行为。”   “啊?”冬梅的智商完全不够用了。   “她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事,这件事,比自己被控制更令她感到痛苦,但她又不敢说出来,只能通过模仿凶手当时的行为,来向别人揭发这件事。”   “那她就不怕自己也被查出来?”   “她怕,所以她强行地忘了。”   冬梅哑口无言了。   宁玥又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正确的顺序应该是,她先看到凶手杀人,再离家出走,然后遭遇控制。”然而这些尤氏都省略没说。不知是不知道,还是刻意瞒下了。   草场上,玄小樱正与大黄一起玩游戏,她把球扔到很远的地方,大黄给她叼回来,她再扔,大黄再叼……如此反复,一人一狗都玩得不亦乐乎。   碧清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时不时给玄小樱擦擦汗。   这时,三老爷走了过来,面上是少有的喜色与慈爱:“小樱!”   玄小樱回头,翕了翕鼻子,鼻尖上蔓了几滴晶莹的汗水,令她看上去,整个人都亮晶晶的。她微微地弯了弯唇角:“三叔。”   三老爷蹲下身,宠溺地摸了摸她脑袋,一手汗,不由地对碧清道:“这么大的太阳,怎么能让孩子顶着晒呢?快去给拿把伞来!”   可是……小姐不喜欢打伞呀!她就爱晒太阳,多大的太阳都不怕!您又不是没见过她发火不要伞的样子!真是难为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碧清暗暗诽谤了一阵,碍于三老爷的威严,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三老爷温柔地看向玄小樱:“三叔跟你一起玩好不好?”   “三叔也爱玩球吗?”玄小樱眨巴着无辜的眸子问。   三老爷点头:“当然啦!三叔小时候可是玩球的高手!你看着!”他从玄小樱手里接过球,奋力一扔,扔到了百米外的一个树洞里。   大黄还没见过这么远的球,兴奋得猛摇尾巴,然后扑通转身,跑过去了。   偌大的草场,只剩三老爷与玄小樱,玄小樱坐直了身子,眺望大黄的方向,球太远了,又卡在树洞里,大黄叼了半天还没叼出来,她倒是想过去看看,但她的腿不好。   “三叔能抱我去找大黄吗?”她礼貌地问。   “当然可以!”三老爷抱起她来,眼底,是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温柔,他一手抱着玄小樱,一手像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了一颗糖,“荔枝味的,可甜了,来,张嘴。”   玄小樱就要张嘴,宁玥却微笑着从侧边的小路上走了过来:“小樱,你牙齿不好,司空爷爷怎么与你说的?”   玄小樱忙捂住掉了一颗门牙的小嘴儿,司空爷爷说不许吃糖,不然全都会掉光光的。   “碧清姐姐不在,没人拘着你,你就不听司空爷爷的话了?”宁玥嗔了嗔她。   玄小樱嘻嘻地笑。   三老爷慢慢将糖放回袖子,说道:“是玥儿啊,怎么没回屋歇息?大热天儿的,当心中暑。”   “我是要回的,院子里新做了酸梅汁,想抱小樱过去尝尝。”宁玥含笑说着,眸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了他僵硬的手,“三叔也过来喝一碗吧!”   三老爷快言快语道:“不用了,我不爱喝酸梅汤!”眨了眨眼,把玄小樱递到宁玥手里,“你跟小樱去喝吧。”   “好啊,那我等下让人给三婶和琴儿送些。”   “嗯。”三老爷含糊应了声,“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望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的背影,宁玥的眸中凉了又凉,随后,宁玥刮了刮玄小樱的鼻子:“以后不许乱吃人东西,知道吗?”   ……   尤氏给琴儿喂了一碗安身汤,琴儿昏昏沉沉地睡了,尤氏将碗搁在桌上,闷闷地叹了口气。   突然,门被大力推开,惊得尤氏一跳:“怎么了?这样冒冒失失的?”   三老爷关上门,眸光有些发冷:“那丫头,怀疑我了。”   “谁?哪个丫头?”尤氏含了一丝惊慌地皱眉。   三老爷一拳轻轻地敲在了墙上,若有所思道:“还能有谁?这个家的女眷,聪明的很多吗?”   聪明的……只有一个!   尤氏第一天就发现了,那丫头长得乖巧可爱,眼神却深如潭水,根本望不见底。   “她怀疑你什么了?”尤氏神色凝重地问。   “不清楚,但肯定是怀疑了,我感觉得到。”三老爷搁在墙上的拳头慢慢拽紧,捏碎了掌心的糖丸。   “难道我今天讲了这么多,她全都不信吗?”尤氏才是难以置信。   “叫你看紧她,别让她惹出祸事!现在好了?”三老爷厌恶的眸光扫过床上的琴儿,那种几近扭曲的面容,让人感觉,如果不是尤氏拦着,他能现在就撕了她!   尤氏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凉茶:“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三老爷将掌心的碎末一点点用帕子擦干净,末了,又点火折子把帕子烧了,才一字一顿道,“自然是想法子让她保密了。”   尤氏倒抽一口凉气:“什么法子?你该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你别冲动!她不好对付!”来之前,他们多多少少打听了些马宁玥的事儿,每件都叫人心底发寒,姨娘残废了,庶兄失踪了,庶姐又身败名裂了,窝在玄家给人做了小妾,明明恨马宁玥恨得要死,却半分不敢兴风作浪。   三老爷慢慢地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我自有分寸。”   宁玥抱玄小樱回琉锦院喝了酸梅汤,碧清找过来,被宁玥含沙射影地训斥了一顿,碧清悻悻地带着玄小樱回去了。   宁玥每天下午都是要去回春堂的,她决定不等玄胤了,自己去。   太阳太大了,宁玥撑着伞,沿着围墙的树荫往外走,走着走着,突然一把匕首砸了下来!   她当即一愣,抬眸看去,就见一个红衣小姑娘,软软地趴在墙头,身上的包袱,哗啦啦地往下坠着东西,瓶子罐子还有刚才的那把刀子,以及……正从脸上掉下来的人皮面具。   “哎呀,热死了人死了,热得哀家都中暑了……”   翻墙翻到一半,却因中暑卡壳的,古往今来,大概只有她这么一个。   宁玥定定地看着她,觉着眼熟,又走近了些瞧:“姑娘,姑娘?”   “嗯?”皇甫珊忍住虚弱抬起脑袋,眼睛一亮,“夫人!是你呀?真是好巧哦!你……你……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这是我家呀。”   “你家?”皇甫珊四下看了看,“难道我翻错墙了吗?这不是那个登徒子的家?”   “你……”宁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说的登徒子的家,是哪家?”   “玄家呀!”   “你要找的登徒子是……”   “登徒子!”皇甫珊一声厉喝!   宁玥顺着她眸光转过身去,就见玄胤傻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V51】霸气的兰芝,小胤追妻记(二更)   玄胤瞬间石化了!   宁玥看看他,再看看皇甫珊,联想到之前的那么多事、那么多巧合,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全都明白过来了。   南方人,身份特殊,被登徒子轻薄和羞辱,远赴千里来寻仇。   她怎么就没联想到南疆公主呢?   自己真是蠢啊,居然把情敌当成朋友,一次次与对方交往,还讲了那么多知心的话,对亲娘都没讲过。   宁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原本要去回春堂,突然不想去了,让小楼掉转方向,回了将军府。   上辈子她是没有娘家可回,所以每次在司空朔那边受了委屈,都只能一个人躲在寝殿舔拭伤口,这辈子她爹娘健在,没道理还留在夫家受气!   玄胤爱怎样怎样,她不奉陪了!   蔺兰芝正在陪妞妞练字,听说宁玥回来了,当即高兴地放下笔,亲自迎了出去。天知道女儿不在,她每天都牵肠挂肚的,可是思念坏了,但又不好叫总叫女儿回娘家,怕外人说闲话。   她走得很快,几乎要跑起来,红玉跟在后头给她打伞,都追不上她!   “夫人,您慢点儿!这么热,万一中暑了怎么办?”红玉自己都热得快冒烟儿了。   蔺兰芝左耳进右耳出,越走越快,将红玉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太想女儿了,她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宁玥刚下马车没多久,便见娘亲火急火燎地走来,不用想也知道,娘亲是来接她的。她的眼眶当即有些发热,在经历了那么多无助与伤害后,知道有个人会永远无私地疼你、等你,原来就是这种感觉,让人想落泪。   “娘!”宁玥抱住了蔺兰芝的胳膊。   蔺兰芝将女儿搂进怀里,大热天儿的,也不嫌热,搂得紧紧的,可又怕女儿热,忙松开胳膊,拉过她的手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话,听得宁玥心中一阵心酸,这是她家,是生她养她的地方,然而如今她连回来一趟都必须是“有空”。她不在的日子,她娘一定很煎熬吧!原先父亲在还好,虽嘴上说对父亲寒心了,可少年夫妻老来伴,身边有个人,总还是稍微不那么寂寞的。   宁玥将头靠上了蔺兰芝的肩膀,轻声道:“我以后,都有空得很,都来陪你。”   “傻孩子!说的什么胡话儿?”蔺兰芝佯装发怒地瞪了女儿一眼,心里,却早早地乐开了花,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跟了夫家就是夫家的人,女儿不同,心中还是向她多些,“让娘看看,长高了没?”   宁玥在大婚后不久便满了十四,但依旧是长身体的年纪,衣裳更换得很快,依稀记得女儿上次才到她耳朵,现在都好像快与她齐平了,身材也发育得不错,只是脸蛋儿清瘦了些。蔺兰芝心疼地说道:“没睡好吗?还是吃的少呀?都不见长肉。”   “他们做的饭不好吃,没娘做的好。”宁玥扑进蔺兰芝怀里,撒娇着说。   蔺兰芝可被她撒娇的小样子逗乐了,捏捏她脸蛋:“好好好,娘这就给你做!来!”   母女俩手挽手回了棠梨院,自从在棠梨院住下后,兰芷院她也不去了,兰芷院没有女儿的生活痕迹,棠梨院才有。院子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是女儿摸过的,屋子里的东西也都是女儿用过的。就连被子上,都是女儿身上的香气,她闭上眼,就好像女儿在她旁边躺着一样。每天睁开眼,望向门口,都觉得女儿会从那儿打着帘子进来……   宁玥在跨进棠梨院的一瞬,脑海里也浮现了许多儿时的、少时的记忆,她在树上刻字,在花上浇皂角水,还每天踮起脚尖往盼望爹娘。   进内屋时,母女俩的眼睛都有些红红的。   马宁馨在隔壁陪小宝贝午休,她坚持自己喂养孩子,没请乳母,特别辛苦,蔺兰芝便没叫醒她,让红玉在屋子里置了几大盆冰块,又叫粗使婆子烧了几桶温水,对宁玥道:“你先洗个澡,换身干爽衣裳,我去做饭。”   “不用,让厨子做就好了,我刚跟你开玩笑的。”天这么热,厨房简直是个大火炉,她才舍不得让她娘在里头“活蒸”。   她却哪里知道,能给她做一顿可口的饭菜,蔺兰芝蒸一整天都乐意呀。   “快去洗,啊?”蔺兰芝推着她进了浴室,对外头喊道,“红玉,给玥儿拿一套衣裳出来!”   “好嘞!马上!”   她自己浑身都湿透了,比宁玥还惨,但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热,精神抖擞地去了小厨房。   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自从入了夏,夫人便三天两头中暑,出不得门,一出准得被抬回来,今儿是怎么了?出去晒了一趟,居然越晒越精神了?!   蔺兰芝去下厨的时候,红玉从柜子里挑了一条冰蓝色半身长裙、一件素白蚕丝上衣给宁玥,这身打扮不必束腰带,无论颜色还是质地,都让人感到非常的凉爽。另外,还配了一个粉色的冰丝肚兜,一条同色冰丝亵裤。   宁玥穿着,跟没穿衣服一样,凉凉的,一点儿都不热。   “真是太漂亮、太合身了!”红玉给宁玥系好裙子上的丝带,由衷地赞叹。   “谁做的?”她天天长个儿,冬梅都快把不准她的尺寸了。   红玉掩面一笑:“还能有谁?”   “我娘?”宁玥眨了眨眼。   “再好的绣娘,都绣不出这么用心的衣裳。”红玉蹲下身,给宁玥理了理裙裾,“夫人每天晚上想小姐了,就给小姐做一套衣裳,小姐自己去看,满满一箱子,都快给塞满了。”   她依旧称呼她小姐,而不是姑奶奶,私心里,没因她出嫁而把她看成外人。   宁玥打开箱子,五颜六色的衣裳,何止塞满,都快塞不下了,她才出嫁才三个多月呀,就已经做了这么多衣裳,她娘该是有多寂寞?   蔺兰芝从小厨房进来时,就看见女儿盯着一箱子衣物发呆,讪讪地笑了笑:“瞎做的,好了,过来吃饭。”   几个丫鬟将菜呈了上来,尽管她不住这边了,但小厨房每天都会备着她喜欢的食材,这一桌子菜,做起来也就十分迅速了。   才进门多久,宁玥的眼眶又湿了,捏着筷子,感觉泪水就要掉下来。   蔺兰芝看着她模样,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怎么了这是?还给哭上了?”   已经快押回眼底的泪水,被蔺兰芝一问,瞬间汹涌地冲了出来。   蔺兰芝忙将她抱进怀里,心疼地道:“跟娘说说,谁给你委屈受了?是不是小胤?”   每次回来都是俩口子一块儿,今儿落了单,她又不傻,怎会猜不到?何况女儿还讲了什么“以后都有空”的话,这分明是不想回王府了。女儿的性子她清楚,一般的事伤不了她,敌人的攻击只会让她感到愤怒,亲人的,才会让她伤心啊。   知女莫若母,娘亲肯定猜出一些端倪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说,她娘为她操的心已经够多了,她如何忍心让她娘为她担惊受怕?   吸了吸鼻子,道:“他太忙,都没时间陪我了。”   说完全没矛盾,娘肯定不信。   蔺兰芝紧绷的神色慢慢缓和了,就道:“他忙是好事嘛,忙,说明他开始长大了,有担当了,懂得为你们今后谋划了。总不能一辈子顶着郡王身份,却没一个实职。你就为这个委屈的呀?”   “嗯。”宁玥含糊地应了一声。   蔺兰芝笑了:“回头我说说他,你先吃饭。”说着,她扶着宁玥坐起来,给宁玥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宁玥吃得很香,一桌子菜,扫了大半,反正她长身体,也不怕撑坏了。   用膳期间,宁婉来了一次。   宁玥没见她,她现在没心情见任何不相干的人。   宁婉是来找蔺兰芝讨教厨艺的,蔺兰芝烧得一手好菜,宁玥出嫁的这段日子,宁婉隔三差五地学艺,蔺兰芝心善,没拒绝她。   今日不同,蔺兰芝要陪女儿,让红玉把宁婉打发了。   宁婉的小心思,母女俩都十分清楚,无非是宁玥嫁入王府了,她想借宁玥的势,在京城寻一门比较满意的亲事罢了。   其实二夫人给宁婉找的对象都不差,可宁婉心性高,一个都没看中。   “她还想嫁到哪里去?王府还是侯府?”宁玥不耐烦地放下了筷子,“上次二婶给她说的中书令的三公子不是挺好吗?嫡出的,又是幺儿,她嫁过去,不比长媳的地位低!”   “她大概……是看你嫁进王府了,也把自个儿的身价给估高了吧。”蔺兰芝讲话一针见血,她善良归善良,不代表看不穿宁玥的小心思,说白了,宁婉就是觉得自己比宁玥强,嫁的丈夫也必须比宁玥的好。但宁玥与玄胤的亲事,真不是谋来的,是阴差阳错,说穿了,就是一种缘分。   宁玥不憎恨宁婉,因为比起马宁溪和蔺咏荷对她做的事,宁婉的几句挑拨离间根本弄算不得什么,但今生,宁婉的过于抬高自己、过于贬低她,着实令她喜欢不起来。   “娘,你以后别理她了。”   “唉,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好将她赶出去,但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心软。”说着,蔺兰芝告诉了宁玥另外一件事,原来,宁婉早就暗示想到玄家住几天,给宁玥做个伴儿什么的,蔺兰芝装做没听懂,宁婉又不好讲得太直白,让人觉得她不尊重,试了几次无果,终于才不再提了。   这边母女俩说着体己话儿,那边红玉禀报,姑爷来了。   不是碰到南疆公主了么?不跟人家好好亲热,跑来她娘家做什么?   “娘,我困了,睡会儿。”说着,进了里屋。   这是不想见玄胤的意思,蔺兰芝不至于看不出来。不过,女儿不见,她这个做丈母娘的,却必须得好生见一见的。蔺兰芝换了身端庄得体的衣裳,去花厅见了玄胤。   玄胤没看到宁玥,只看到了兰芝,眸子里掠过一丝失望,行了个后辈的礼道:“娘,玥儿呢?”   蔺兰芝没像以往那样对他露出亲和宠溺的笑,而是慢悠悠地往椅子上一坐,说道:“还记得我女儿啊,以为你心里早没她这号人物了呢?”   “娘!”玄胤委屈地瘪了瘪嘴儿,“您怎么能这么看我?”   “那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怎么惹到她了?害她一回来,饭也不吃,就坐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哭!”这话有些夸张,不过不说重一些虐虐这家伙,实在难消她心头的怒火!她那么坚强的女儿,杀人都不怕,却委屈地落泪了,她这个做娘的,心都是痛的!   玄胤听完蔺兰芝的话,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宁玥看起来冷静温柔,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说是流血不流泪也不为过,今天……却被他……弄哭了?   蔺兰芝将玄胤的神色尽收眼底,冷笑:“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马家出身太低,不敢给女儿撑腰,所以可劲儿地欺负她?!”   “我绝没这么想!”玄胤要疯了,玥玥到底跟兰芝说了什么啊?怎么一向宝贝他的兰芝突然跟他翻脸了?还翻脸得这样厉害。   “那她怎么哭回娘家了?”   “我……”玄胤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向兰芝提起皇甫珊的事。   蔺兰芝含了一丝冷意地说道:“你们之间的事,不方便告诉我,我理解,但你把我女儿欺负成这样,不可以就这么算了!”   “我真没欺负她……”玄胤的内心是崩溃的,他哪里敢欺负宁玥?一次都没与她红过脸,除了压着她做做羞羞人的事……可每次做那事,她也都挺享受的。至于被凶的、被拒之门外的,次次都是他好不好?   “反正我女儿不高兴了,就是你的错!”蔺兰芝霸道地说。   “是是是,是小婿的错。”得罪丈母娘什么的,最不明智了。   蔺兰芝瞧他那副委屈的小模样,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很快,又十分严厉地说道:“既然知道错了,就给玥玥道个歉吧!”   玄胤眼睛一亮:“好好好,我这就去!”   “回来!谁让你去了?”蔺兰芝叫住了他。   他一愣:“不去?那是她过来吗?”   “她不过来。”蔺兰芝挑眉说。   “那……我怎么跟她道歉?”   “写检讨啊!”蔺兰芝脸不红心不跳地歪道,“你岳父大人每次惹毛我了,都写至少三份,念在你初犯的份儿上,就一份吧!”   开什么玩笑?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给一个小女子写检讨!他怎么可能做这么没出息的事?   一个时辰后,花厅旁的小书房。   “玥玥,你总这么躲着不见我什么意思?皇甫珊的事根本是个意外!我与她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那天我是跟我二哥一起闯进去的!我看到的,我二哥也看到了!我绝无私心!当时的情况真的特别危急,我们要是不找地方躲起来,会被三万南疆兵射程刺猬的!”   哎,不行,好像太凶了。   玄胤揉了纸团,扔进垃圾篓,又铺开一张白纸,提笔——   “亲爱的玥玥,你不要再躲着我了,我知道错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已经一年半没见你了,呜呜……想死你了,想得心都疼了,皇甫珊的事真不是我故意的,我发誓我跟她没有关系,我好讨厌她的……”   呃,太娘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玄胤丢掉,再铺开一张。   “妻,可安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吾与汝已分离一载有余,吾心,甚为挂念。吾知汝恼吾之错矣,然此错非吾之本愿矣,吾亦受害者之已矣。汝泪洒棠梨,吾痛心不已……”   “不好不好!像个书呆子!”玄胤又一次地丢掉了纸团,着急上火地挠头。   检讨什么的,太不可爱了!到底怎么写嘛?啊啊啊,抓狂死了!   ------题外话------   养文的可以回来了,后面都是男女主的主场了 【V52】继续追妻,揪出渣叔   书房外的蔺兰芝戳了戳女儿肩膀,用眼神示意女儿看。   宁玥以余光扫了一眼,嘀咕道:“你带我来就是要看这个啊?有什么好看的?”   他那种连奏折都懒得披的暴君,写得出检讨来?打死她都不信。不过瞧他被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样子,不得不说,的确解气。   蔺兰芝又如何不清楚玄胤根本写不出什么检讨?但只有让他知道难了,才能好生地长长记性,当然,顺便也让女儿消消气。   一直到入夜时分,天完全黑了,浪费了一百一十一张白纸的某人,才灰头土脸地捧着一张皱巴巴的检讨书过来了。   蔺兰芝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检讨书,噗的一声,茶水喷了。   写了一下午,他就写了两个字啊!   她怎么觉得每一张被他扔掉的检讨书都比这张的字多呢?   还揉得皱巴巴的,这是纠结了几百遍才终于决定拿到她面前的啊?   玄胤瞄了一眼蔺兰芝的神色,挑了挑眉,无辜地嗫嚅道:“是你让我写的啊,我……写了一下午呢。”   “一下午就写了这个?”蔺兰芝难以置信地望进了他的眼睛,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他理解错了,还是自己真的说错了,毕竟,就算是四岁的妞妞,也不可能听不懂检讨是什么意思啊!   玄胤很认真、很无辜地耸了耸肩:“你叫我写的嘛,我写啦。”   “我让你写的是检讨!检讨你懂不懂?”蔺兰芝气了个倒仰!   玄胤摸了摸鼻梁:“那这是不是检讨嘛?”   是。   但是,是“检讨”这两个字而已!   蔺兰芝终于明白女儿为什么会回娘家了,这小子气死人的本事真不是吹出来的,哎哟,哎哟,不行了,她要缓缓。   客栈内,皇甫珊躺在硬梆梆的大床上,整个人宛若被雷劈了似的,一动不动了。   “小娟,我闯大祸了,怎么办?那个登徒子……居然是夫人的丈夫!我还一直跟夫人说,那个登徒子如何如何轻薄我姐妹,那岂不是在告诉夫人,她丈夫如何如何与我姐妹纠缠不清吗?”   “这是轻的吧?就您那蹩脚的撒谎功夫,只怕早被人猜出是你自己了。”   “会吗?”   “会啊!”   “啊?”皇甫珊如遭了当头一棒,一阵目眩头摇,“所以,我一直在跟夫人说,我跟她丈夫……纠……纠……纠缠不清?”   “嗯!”小娟点头如捣蒜!   “呜呜……怎么会这样?”皇甫珊想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天生没有眼泪,她现在一定能哭出一条黄河来,“夫人明明说她丈夫对她很好啊,一心一意,不跟别的女人接触,但是、但是、但是她丈夫明明是个……是个登徒子嘛!”   “公主啊,恕奴婢直言,您觉得自己长得漂亮吗?”   “那还用说?除了本公主的姐姐,天底下谁比本公主漂亮?”   “那……除了第一次挟持你,之后他有再占过你便宜吗?”   皇甫珊摇了摇头。   “你又打不过他,如果他真的想占你便宜,应该很容易吧?”   “你什么意思?”   “奴婢的意思是,第一次,他可能真的是情非得已,他要救他哥哥,才挟持了你。”这些话,小娟早就想说了。那种连皇宫都能来去自如的人,采了公主这朵花儿一点难度都没有,偏偏人家一直躲着公主,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这要是个登徒子,那天底下就没谁不是登徒子了。   ……   玄胤写检讨错过了晚饭时辰,肚子饿得咕咕叫,手指抠着宁玥的门板,可怜兮兮地道:“玥玥,我肚子好饿,我想吃饭。”   “吃面算了。”   “馒头也行。”   “白粥有没有?”   里边没有反应。   玄胤委屈地瘪了嘴儿:“你到底在气我什么嘛?好歹说出来,这样让我自己猜,我道歉道错了,气到的还是你。”   “你别听皇甫珊叫我登徒子,我真没对她做什么,你这么温柔,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母夜叉?你出来,我当面跟你解释。”   “玥玥,你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玥玥,玥玥,玥玥……”   门都被某人的手指抠出几道口子了,里头的宁玥却好似陷入沉睡了一般,没有丝毫动静。   玄胤知道今晚是别想见到宁玥了,可就此离开又不甘心,虽然没经历过别的女人,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留在这边,她不会消气,可如果自己离开了,她会更生气。还是别雪上加霜了,何况本来也舍不得走。   “姑爷要留下来啊?这可真不巧,今儿人多,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蔺兰芝意态闲闲地拼着茶,说道,“姑爷若是不嫌弃,就在走廊上将就一晚吧!”   走、走廊上将就?   那岂不是让他英明神武的形象毁于一旦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下人惯喜欢看热闹,他才不要自己躺在地上的怂样被她们给看去呢!   他就是站,也能站一晚上!   ……   “姑爷,一床褥子够不够啊?地上硬,要不给您再多垫两床?”红玉笑盈盈地问,若细看,会发现她的笑里藏了不菲的幸灾乐祸。   若在王府,哪个丫鬟敢这般奚落他,他非得揭了对方的皮。可眼下,在棠梨院,他还是……算了吧。   红玉铺好被子,后背其实已经出了不少冷汗,刚刚她是奉了夫人的命才敢奚落姑爷的,天知道,她多怕姑爷一脚踹过来呀!   幸亏没,阿弥陀佛!   “那个,你站住!”   玄胤叫住了红玉,红玉的心咯噔一下,不会是终于要发怒了吧?   “姑、姑爷您叫奴婢……干嘛?”   玄胤对准房门,大声道:“我饿!”   这回,分明是讲给宁玥听的,他口中的饿,是肚子饿还是什么,红玉不懂,但红玉觉得姑爷这般倔强而又孩子气的模样特别滑稽,掩面笑了笑,去了厨房。再一次出现在玄胤面前时,她手中多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冷掉的白粥,和两个冷硬的馒头。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还真给他白粥和馒头?!要不要再来条冷板凳啊?!   这还不是最难忍受的,最难忍受的是这么热的天,睡在这么碧草青青的后院的走廊,真的要被蚊子给抬走了!   啪!   啪!   啪!   ……   不知啪啪啪了多少下,玄胤的手心都打肿了,蚊子却依旧没被他的威猛给震慑,依旧成群结队而来,依旧叮得他苦不堪言。   他索性拉过被子将自己遮住,奈何三伏天,这无疑是活蒸。   热得受不了了,他决定还是去喂蚊子。   被咬得受不了了,他又觉得还是活蒸比较好。   如此反复,抱着宁玥睡的时候,觉得一眨眼就天亮,只恨它太短的夜,一下子变得无比漫长了。   凉快的室内,宁玥与蔺兰芝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淡紫色帐幔从承灰一坠而下,小天地内,干净而安静。   外头又传来了某人打蚊子的声音。   蔺兰芝捏了捏女儿的手,轻声道:“还没走呢,真能忍的,换你父亲,早气跑了。”   宁玥没说话,好像睡着了,可蔺兰芝知道,她没有。   蔺兰芝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一边抚摸着她秀发一边道:“有一次,我与你父亲也是吵得凶,不是白薇儿那次,是你还没出世的时候。你父亲那阵子不知怎的,与一群下三滥的人一块儿迷上了赌钱,每天半夜都溜出去呀,天不亮再回来。后面有一次被我发现了,我提着刀就去了赌场,我说,夫唱妇随,你赌,我也赌,我不赌钱,赌我这只手。那会儿他正喜欢我呢,就给吓坏了,乖乖地跟我回家了。但事后他想起来,总觉得我太泼辣,没给他面子,害他被同僚嘲笑,与我吵闹了许久。我当时气的呀,也气回了娘家。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宁玥轻轻地问。   蔺兰芝无奈地笑了:“我跟你现在的情况不同,你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那时,你大哥已经三岁了,他让你大哥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娘你快回来,客卿想你’,我就回去了。”   “这么狡猾!”   “男人啊,个个儿都狡猾,个个儿都是狐狸,端看他愿不愿意被你欺负,还是非得一辈子压着你。”   宁玥沉默。   娘的意思她明白,男人只有在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才会无条件的退让,一旦他不肯退让、不肯包容了,那一定是他变心了。   玄胤被她娘恶整成这样却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不是真的不敢,是心里藏着那份喜欢。   “真不听他解释啊?”蔺兰芝又问。   “不听。”   想听解释的人都是已经在内心想要去原谅对方的人,她不想原谅玄胤,所以不给自己任何机会,无关事情藏了多少苦衷,就是这个人,她现在不想原谅。   啪!   又是一声打蚊子的声音。   宁玥的睫羽微微颤了一下。   蔺兰芝促狭地眨了眨眼:“心疼了?”   “谁心疼他?他自己要赖在这儿喂蚊子的,又没人逼他!有本事,回他的王府去呀!那儿才凉快舒服呢!”宁玥没好气地说道。   蔺兰芝就笑:“好好好,不心疼,是他自找的,谁让他把我宝贝女儿惹哭了?吃冷馒头睡走廊喂蚊子是好的,下次,合该把他丢出去!”   还吃了冷馒头?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没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   玄胤继续与蚊子奋战,蚊子什么的,比检讨书难对付多了!弄得他都没心思去管自己这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天下第一美男的狼狈形象是不是都被丫鬟们给看去了。   蔺兰芝不傻,哪儿会真让姑爷在下人跟前儿没脸?早偷偷地把棠梨院的人遣散了,马宁馨和妞妞姐弟也去老太太的院子歇息了,只留下一个必须过场子的红玉。   玄胤拍蚊子呀,不知拍了多少下,蚊子还最爱叮他的脸,渐渐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太困了睡过去的,还是自己活生生把自己给拍晕的。   暗夜中,门被打开,一只素手探了出来,放下一个熏炉,只见那原本在周围密布的蚊子,呼啦一下散了。   ……   天蒙蒙亮,玄胤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就要穿衣去操练,才发现自己不是在玄家,而是在棠梨院。前半夜被蚊子咬得半死,后半夜却一个蚊子都没有,果然睡着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蔺兰芝一拉开门,就见玄胤盘腿坐在地铺上,像个小弥勒佛,死死地盯着房门,好似要把房门给盯穿似的,她一下子被逗笑了,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笑意,云淡风轻道:“姑爷昨晚睡的好么?”   “嗯。”玄胤委屈地发出一个微弱的鼻音,“玥玥起来了么?”   蔺兰芝笑道:“起来啦。”   玄胤眼睛一亮:“她人呢?”   “走啦。”   “啊?”玄胤目瞪口呆,“我搁这儿守了一整夜,她是怎么走的?”   蔺兰芝笑得莞尔:“忘了告诉姑爷,我前几天刚给棠梨院开了个后门。”   话音刚落,便见玄胤一溜烟儿地走掉了!   蔺兰芝回过头,对屋子里说道:“出来吧,他走了。”   早餐很丰盛,一碗三鲜面、一笼灌汤包、一盅银耳红枣汤、一个卤鸡蛋、一盘果蔬什锦,宁玥分别都用了些。快吃完的时候,红玉拧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说:“四小姐知道小姐回来了,亲自下厨熬了一碗绿豆汤,说清凉解暑的,请小姐和夫人尝尝。”   若她记得没错,宁婉如今仍旧在麒麟书院上学吧,今儿又不放假,她不早早地去学堂,却窝在家里给她煮什么绿豆汤,真够下苦功的。   宁玥淡淡地扫了一眼:“还给她!我不喝!”   红玉张嘴:“呃,这……”   蔺兰芝招了招手:“算了,搁这儿吧,给她送一笼灌汤包去。”   “送什么送?她那人,你越理她,她越带劲儿!她想通过我嫁个王子王孙的,我还真没这本事!”若宁玥看得上普通官宦之后倒也罢了,她不介意给她引见引见,偏偏二夫人找的那么优秀的人都被宁婉嫌弃,她不可能找的比二夫人的更好,“反正我帮不了她,不如快刀斩乱麻,让她绝了这念头的好!”   蔺兰芝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自己总顾念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一些事不好直接与她挑明,以为她自己能明白她的拒绝,偏她如此锲而不舍,看来,真要快刀斩乱麻了。   “照玥儿说的做,把绿豆汤还给她,另外,我这些日子中暑太厉害了,没法子教她下厨。”   “是。”红玉拧着食盒出去了。   早饭过后,宁玥与蔺兰芝说了会儿话,之后,去了回春堂。   回春堂生意太好,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五名大夫已经不能满足病患的需求,宁玥正在考虑聘请一些新的有责任的大夫。另外,由于患者过多,回春堂的地方也渐渐地不够用了,考虑是直接搬个更大的地方,还是租下旁边的铺子合成一家店。   宁玥在街上转悠了一会儿,将几个觉得不错的地段暗暗记了下来,等观察一阵子,做个比对再决定怎么出手。   进了回春堂,不出意外的,又是人满为患,有几个甚至排到外面来了,掌柜的安排人搭了棚子,送了扇子,以免他们被热坏了。一些患者和家属的脸上已经浮现了不耐烦的神情,但自从上回一个闹事的被她送进衙门后,再没谁敢在回春堂发飙了。   掌柜看见宁玥,笑着打了招呼:“东家,您来啦?”   宁玥的眸光自病患的身上逡巡而过,说道:“你到楼上来一趟,我有事与你商量。”   楼上,有一个专门给宁玥准备的小账房,除了钟妈妈,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入,钟妈妈如今负责后勤,宁玥基本上见不到她。   宁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掌柜的,坐吧。”待掌柜坐下后,才又说道,“现在的病人太多,大夫们是不是要忙不过来了?”   “可不是吗?”掌柜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大夫都是上头的回春堂留下的,他们说从前没这么好的生意,闲得很,如今忙得脚不沾地,个个儿都找我诉苦呢!”   回春堂的大夫比别的药房的大夫辛苦,这一点宁玥是知道的,不仅是因为病人多,还因为回春堂每晚都排了大夫值夜,观察室的那些患者,不能只留几个学徒守着。   “以后给月钱,除了以前承诺他们的,另外,按照他们的接诊数量发放奖金。病人的诊金还是原先的价吗?”宁玥问。   掌柜点头:“是的,十文,一直没有变。”   “那就每个大夫提成三文,但是你告诉他们,不要盲目地追求数量,谁要是看得不认真,被我发现一次,扣一个月的月钱,发现两次,赶出回春堂,永不录用!”   掌柜的眼底居然闪过一丝亮色:“东家想的周到!”如此一来,既不用担心他们积极性不够,也不用害怕他们会为了钱财而不认真给病患瞧病。明明是个十四岁的姑娘,想法竟比他这个经验老到的中年人更完美,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大夫们看病都是怎么安排的?”宁玥又问。   掌柜答道:“妇女一般是吕医女,疑难杂症是老万,其余的就是赵大夫、童大夫和陈大夫。”   这几位大夫宁玥都仔细接触过,也给他们打过下手,知道他们各自最擅长什么,想了想,对掌柜说道:“你记一下,从明天开始,孩童找童大夫,妇女找吕医女,伤患找陈大夫,内科之事找赵大夫,疑难杂症不变,依旧是万老先生。”   “是。”   “还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东家请说。”   “回春堂你也看到了,大夫不够,地方也不够,我打算扩建,你觉得是直接扩建的好,还是搬一处更大的地方好?”   掌柜略一思索,道:“我觉得还是扩建吧,隔壁的布庄生意不怎么好,我去谈谈,应该能够以一个比较合适的价格盘下来。”   宁玥淡淡一笑道:“价格不重要,多给些也无妨的,最重要的是双方都合作愉快。没必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斤斤计较,总觉得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好名声传出去了,今后多的是机会赚回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虽是女主,胸襟却比男人更甚,一开始进回春堂时,他只是看中了对方开的月钱,如今,他是真的对这位小东家死心塌地了。他笑着点头:“好,我马上去找陆老板喝茶。”   掌柜的离开后,宁玥到一楼帮了会儿忙,中午在回春堂用的膳,本打算回棠梨院,但一瞅那毒辣的太阳,又打消了念头。   在账房整理了一会儿账册,确定回春堂赚的钱已经超过十万两之后,宁玥心满意足地睡了。   睡到一半,她被热醒了,动了动身子,猛地被一股浓烟呛得咳嗽了起来!她睁开眼一看,就见她账房的墙壁和桌子已经完全烧起来了!   火势弥漫了整间屋子,火舌如龙,从房梁,一路攀爬到她的小床,眼看着就要烧到她自己,她一把跳起来,躲开了火势。   她不就是睡了一觉吗?怎么突然就走水了?还走得这样猛烈?   是只她的账房走了水,还是整个回春堂都这样?   来不及思考,火舌舔到她的裙裾了。   她忙往地上一滚,滚灭了身上的火种,地面已经被大火炙烤得滚烫,宁玥赶忙爬起来,朝唯一还没被火龙侵袭的窗子跑了过去!   嘭!   一根房梁砸了下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房梁上的火烧得很高很旺,她跨不过去,而且房梁倒下的那一刻,火星子溅到了窗帘上,窗帘烧起来了,最后一条出路也被堵死了。   “东家!东家你在里头吗?”   外面,响起了掌柜着急的叫唤。   宁玥用袖子掩住鼻子,高声道:“我在!咳咳……快打水来——”   “哎,钟妈妈你别冲动啊!这么冲进去会死的!”   宁玥听到钟妈妈的哭声了,庆幸她被大家拦住了,火势太猛,她进来也于事无补,只会白白搭上一条命。   火势越少越旺,等不及他们灭火了,必须逃出去。   念头闪过,宁玥用仅剩的一壶茶水打湿了帕子,瞧准门的方位后,盖住脸,闷头冲了过去!   却突然,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了,玄胤顶着湿漉漉的毛毯冲了进来,宁玥连震惊都来不及,就被他裹进了怀里,像那次在暴风雨中行走一样,她被他抱了起来,从头到脚裹着,她什么都看不见……   见宁玥被成功救出,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天知道他们看到那么大的火时,全都以为东家没救了。幸亏郡王及时赶到,不然,他们就得给东家收尸了。   掌柜即刻将二人领入贵宾室,陈大夫和万大夫给二人检查了身体。   宁玥被闷坏了,吸入了一些浓烟,气管和肺部略受刺激,但并无大碍,玄胤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抱着宁玥,双手裸露在火势下,十指全部烧伤了。   那曾经是一双美如玉雕的手。   宁玥撇过脸,不知是不想看,还是不忍心再看。   陈大夫拿出药水镊子,在玄胤身边蹲下,道:“郡王忍着,我先给你把烧坏的皮肤组织揭下来,再清洗一番,过程可能有些疼。”   玄胤望向宁玥,抽回了手。   陈大夫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又轻轻地说道:“也不是太疼,我动作很快,一下子就过去了。”   玄胤的眸光死死地钉在宁玥的侧脸上:“我要她给我弄。”   “啊?”陈大夫一惊,看了看宁玥,又看看一旁的掌柜,心道,东家的医术……怕是还不行吧?一般的割伤、烫伤,她勉强可以,郡王的伤却比较复杂和严重啊!   掌柜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去看看火都灭完了没!”语毕,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宁玥沉默着没说话。   陈大夫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是很明白,愣了愣,说道:“郡王,还是我来吧,东家没给人治过这个。”   “我就要她治!”玄胤倔强地挑着眉头,目光依旧落在宁玥的侧脸上。   宁玥拽紧了拳头,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突然,她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道:“爱治不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哎呀,这俩口子是吵架了呀。陈大夫的嘴角抽了抽,讪讪地道:“郡王,我给你处……”   “滚出去!”   陈大夫话未说完,便被玄胤厉声打断了,陈大夫不敢继续逗留,叹息着出去了。   这么热的天,又伤成那样,不尽快处理,很容易发炎,并且留下十分难堪的疤痕。   宁玥站在廊下,看大家整理灭完火后的狼藉,她已经没事了,应该能够静下心来分析这场大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了,却不知为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什么都想不进去。   “东家。”掌柜来到她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去给郡王治了吧,再拖下去,那双手就废了。”   宁玥没动。   掌柜又道:“我刚来的时候,你曾经对我说,医者当以救死扶伤为根本,不论善恶、不论老幼、不论富贵贫贱,哪怕是一个明日要上断头台的人,今天也同样有要求看诊的权利。东家,那个等待救治的人不是你丈夫,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伤患。”   宁玥最终还是去了。   玄胤见到她,满脸都是笑容,哪儿像个被烧伤了双手的患者?   “就知道你心疼我。”   宁玥没理他,净了手,拿起消过毒的镊子,以纱布托住他的手,开始为他清理。她不是真的没有经验,前世在军营,大夫不够,她帮着处理过一些伤势,但与科班出身的陈大夫相比,她显然弱了太多。   这个过程应该是挺痛苦的,她想,不过玄胤一直看着她傻笑,又让她觉得也许这个人天生不知道疼痛吧。   处理完伤势,宁玥端着托盘站起身。   玄胤用裹着纱布的手拉住了宁玥:“玥玥,说句话可以吗?”   宁玥面无表情拂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玄胤望着她消失不见的背影,眸光慢慢地暗了下来。随后,他脚步一转,去往了回春堂附近的小胡同,那里,冬八已经押着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在等他了。男子约莫而二十七八岁,长得周周正正的,气质也十分光明磊落,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溜进回春堂的账房,防了一把大火!   玄胤一脚踹过去,将他踹倒在地上,他惨叫一声,想要站起来,玄胤又一脚踩上了他肩膀,不,确切的说,是踩碎了他肩膀。   “啊——”他疼得面容扭曲,眼泪呼啦啦地冒了出来,“饶命……饶命……”   玄胤的脸上,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痞气,冰冷得像个地狱的修罗,没因他的痛苦与求饶而闪现一丁点的动容,反而,慢悠悠地以脚尖在他碎裂的骨头上碾了碾。玄胤的力道把握得很好,能把男子疼得痛不欲生,却又不至于晕过去:“说,谁派你到回春堂纵火的?”   男子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敢说。   玄胤的唇瓣扯出一丝冷意,右脚顺着他肩胛,一寸寸地踩了下去,整条胳膊的骨头全都被踩碎了:“谁派你到回春堂纵火的?”   “我……我……啊——”   玄胤耐心不好,他说话太慢,玄胤的脚已经猜到了腿骨上,腿骨也碎了。   “我说!我说!”这种疼痛,绝不是一个青年流氓能够承受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一个……一个个子很高、身材很魁梧的男人!我不知道他名字,他……他很有钱……他给了一百两黄金,让我悄悄地潜入回春堂的小账房,藏好火油,只等回春堂的东家什么时候去了,就一把火烧死她!”   “原来是提起藏好的,难怪这么突然!”冬八往他脸上踹了一脚,“狗东西!连我家夫人也敢害!真是活腻了!”   夫、夫人?   那这个男的是……是……   玄胤冷冷地看着他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你还记不记得?”   “我没看清,天很黑,他戴着斗篷,我只知道,听他口音,不像京城人!像是……”男子想了想,“像北城一带的!我以前在北城贩卖过皮革!听得出北城口音,是的,他那就是当地的口音!”   身材魁梧的男子,北城口音,有钱。   符合这三项条件的,又与宁玥有瓜葛的人,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   男子的眸光扫过玄胤手指上的纱布:“对了,他的手也受伤了!他也缠了纱布,但他缠的不是手指,是手掌。至于是哪只手,我不记得了……”   身材魁梧的男子,北城口音,有钱,手上缠着纱布。   符合这些条件不正是他的好三叔吗?   “胤郡王,我发誓……我知道的全都毫无保留地说了,求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上,绕了我这一次吧!”男子泪水涟涟地求饶。   “绕你?”玄胤冷冷地笑了。   紫云轩,三老爷、尤氏、琴儿正在吃晚饭。琴儿吃的不多,略用了几口便回了房。三老爷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真是个麻烦精!”   尤氏忙关上门,打了个圆场道:“好了好了,她什么都不懂,何必怪她?”   “这次的事,都是她惹出来的!不是她杀了人,那臭丫头会怀疑到我们头上?”三老爷咬牙切齿地说完,又瞪了尤氏一眼,“你也是的!看人看不住,撒谎也靠谱!”   “我当时也是急了,我哪里知道琴儿会突然溜了?我找她找到一半,那丫头突然走过来问我找什么,我情急之下才说金钗丢了,我也忘了我那天正戴着那支钗。但事后,我不是圆过来了吗?说那钗我有一对儿,丢的是另一支!”尤氏硬着头皮解释。   “哼。”三老爷冷冷哼道,“你以为她会信?”   “唉,是我,我就信啊。你老说那丫鬟是因为琴儿和我才起疑心的,你呢?你上次支开碧清给玄小樱下药,不也被她抓了个正着?指不定她怀疑你,就是从那一次开始的呢!与我们无干!”尤氏含了一丝不悦地说。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那丫头邪门儿的狠!”顿了顿,三老爷又道,“不过她也邪门儿不了多久了。”   尤氏闻言,就是一怔:“怎么说?”   三老爷拿起茶杯,与中山王有三分相似的脸上慢慢晕染了一抹得意的笑意:“过了今天,她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小丫头,我虽与你无冤无仇,但谁让你太聪明,察觉到了我的居心呢?下次投胎,还是做个傻子吧!   “三老爷!三夫人,王爷王妃请你们到文芳院一趟!”   门外,突然响起了丫鬟的通传。   这个时辰,不该在房中用膳么?找他们过去做什么?三老爷的心中隐约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但很快,他便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穿戴整齐,与尤氏同去了文芳院。   文芳院的明厅中,王爷、王妃端坐在主位上,玄昭立在一旁,玄胤站在中间,他身侧,趴着一个狼狈不堪的青年男子。   男子的右臂与右腿已经被完全踩碎了,痛得面色发白,浑身颤抖。   三老爷与尤氏齐齐一怔,不理解文芳院怎么会来了这么一个人儿?可是,当男子抬起头来,露出面容的那一刻,三老爷的脸色瞬间变了。然他掩饰得极好,很快,便夸张地问道:“大哥!这是谁呀?好像是受伤了!”   中山王凝了凝眸,看向玄胤,沉沉地道:“好了,你三叔来了,可以说了。”   三老爷的眸光不着痕迹地闪了一下。   玄胤勾起唇角,举起缠着纱布的手指,说道:“我今天中午在回春堂的账房午睡,睡到一半,账房突然烧起来了,我命大,只烧伤了手指。后面,我调查了一番,才发现那场火不是意外。我抓到了纵火的人,就是这家伙!”   说着,他踢了踢男子的腿,男子痛得呜咽了一声,他嘲讽一笑,又说道:“但三书猜,这家伙跟我说了什么?”   三老爷的喉头滑动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说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玄胤不屑地勾了勾唇角,说道:“他说,是一个北城口音的男人找他纵的火,那男人跟我一样,手受了伤,缠着纱布,而且那男人还非常有钱,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黄金。三叔觉得,他说的那个人会是谁?”   三老爷的拳头紧紧握在了一起:“我怎么知道是谁?”   玄胤挑眉,一脸无辜地问:“三叔不觉得,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吗?”   “胡闹!”三老爷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怎么可能买通人去回春堂纵火?我吃饱了没事干吗?”   玄胤点头:“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我好歹是我父王的亲生儿子,怎么也该值一千两黄金,三叔应该不会这么小气,一百两黄金就想要了我的命。”   一口一个三叔要他的命,三老爷气坏了,绷着脸,面向中山王道:“二哥!小胤他是怎么了?居然怀疑我会找人烧死他?我根本都不知道什么回春堂!我也不认识这个什么凶犯!”   T 【V53】生意兴隆,兄弟联手   尤氏是现场唯一猜出了真相的人,从丈夫看清男子容貌的时候,她便从丈夫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震惊,尽管丈夫以最快的速度将震惊压了下去,可作为妻子的自己还是捕捉到了。她想起丈夫的话,说马宁玥逍遥不了多久了,心中,立刻对玄胤的话信了三分,这人是丈夫派去的。丈夫当然知道回春堂的老板是谁,入府第二天他们便听丫鬟们说了。丈夫派人去回春堂纵火,想必是为了对付马宁玥,只是为何会烧到了玄胤?马宁玥呢?她受伤了没?   “三弟妹,三弟妹,三弟妹!”   王妃逐渐加重的语气将尤氏从走神的状态拉了回来,尤氏讪讪地笑了笑:“二嫂,你叫我?”   王妃古怪地看了看,道:“刚刚小胤与你说话呢。”   “是、是吗?抱歉,我刚刚心口有些痛,没听见。”尤氏又扯了个谎。   王妃困惑地问:“心口痛?是什么问题?怎么没听你提过?”   三老爷就恨不得找把锹把尤氏给埋了,尤氏什么都好,就是一心虚就爱撒谎,还总撒那些容易被拆穿的谎,他都没心虚,真不明白她着急上火的干什么!   尤氏余光扫到了丈夫眼底的寒芒,头皮麻了麻,说道:“老毛病了,偶尔疼一下,大夫给看过又说没什么问题。对了小胤,你刚问三婶什么?”   玄胤冷道:“我问三婶,三叔昨天晚上去了哪里?”   尤氏笑了笑,温声道:“想必是在府里,不然能去哪里?”   “想必?这么说三婶没有一直与三叔在一起,只是凭空猜测他在府里?”玄胤咄咄逼人地问。   尤氏被噎住了,昨日晚饭后,丈夫的确出了一趟院子,至于是去长老那儿了还是出王府了,她并不清楚。   三老爷的拳头被捏得咯咯作响:“二哥,你倒是说句话呀!没错,我昨晚的确出了一趟王府,但我绝对没有买通此人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此番前来,是为了让两个侄媳妇上族谱的!不是被你们冤枉成杀人犯的!”   中山王皱了皱眉,眸光扫过地上的男子,道:“谁让你这么说的?”   男子呜咽道:“不是谁,是真的……有人给了一百两黄金,让我烧……烧……烧了回春堂的账房……”他不敢说烧死宁玥,来的路上玄胤就警告过他了。   “到底是烧回春堂的账房,还是烧死我?”玄胤踹了他一脚!   “烧……我……我……烧……”男子支支吾吾的,仿佛是怕到了极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三老爷站了起来,高声道:“小胤!你是要信一个外人的话,还是信三叔的话?这人不知是拿了谁的好处,非要挑拨我们的叔侄关系!你不要上了他的当!”   从一开始认定玄胤污蔑他,慢慢变成了玄胤受人挑唆,他在悄然让步,也在悄然扭转策略。   果然,中山王听了这一番话,神色松动了几分,不管他疼不疼小儿子,小儿子都的确是他骨肉,他不会轻易容许自己的骨肉被人污蔑,哪怕自己弟弟也不行。当然,他也不信自己弟弟能做出伤害玄胤的事来,所以,私心里,他更愿意相信是有人借纵火的名义杀害玄胤,再嫁祸给三老爷。   他双目如炬地看向了男子:“谁让你这么干的?”   “是……是他呀……”男子用完好的左手指向三老爷,“就是他……我认得出……他的声音……是他买通我的……”   “你这混蛋!”三老爷一跳而起,拔出佩剑,“我玄玉清一生光明磊落,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法子陷害我侄儿?我对天发誓,我要是做了对不起我侄儿的事,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你……”男子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求救的眸光投向了玄胤。   玄胤挡住了三老爷的胳膊:“三叔,你是打算杀人灭口吗?”   “此等小人,不杀了他,难道还有菩萨一样供着他?”三老爷呵斥完,又语重心长道,“小胤,你千万别被他给蒙蔽了,你相信三叔,三叔绝对没有害你!三叔也是刚知道这件事。南边正起战祸,我们玄家可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闹内杠!”   玄胤玩味儿地勾起唇角:“那依三叔之见,应该怎么处置这个人呢?”   三老爷正色道:“此人谋害你在先,嫁祸我在后,非死不能卸心头之恨!”   “那就……”玄胤淡淡一笑,“随三叔处置吧。”   那人最终被拖下去,打着严刑逼供的名义让他交代幕后主使,他却没挨过三棍子便断了气。   对于这样的处置结果,尤氏长长地松了口气,不论如何,人死了就好,三老爷与他的交易便永远长眠地底了。   三老爷拍了拍玄胤的肩膀,露出一抹宽容的笑,仿佛一个长者在原谅一个犯了错的晚辈:“好啦,虚惊一场,咱们叔侄还是不要为这种事伤了和气!”   玄胤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照他原本的性子,早就冲上去揍他一顿了,但现在,他突然不想这么做了,他微微地扬起唇角,笑得无辜而迷人:“三叔说的对。”   王妃见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也不由地微露出一丝笑容:“没事了就好。”对王爷道,“八成又是司空家搞的鬼,王爷这些日子去军营也请小心些。”   与玄家有仇的,她想来想去都只想到了司空朔,“上次玥儿她们游湖,听说就是碰到了中常侍,小胤是不是还烧了人家的船?”说着,她目光落在了玄胤的身上。   司空朔无故躺枪,倒真有些出于玄胤的意料,玄胤好笑地勾起唇瓣:“是啊,我烧了他的船。”   “所以他怀恨在心,派人对付你来了。”王妃叹了口气,她不喜欢司空朔,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除了司空与玄家的敌对关系外,司空朔的身上还散发着一股令她感到烦闷的熟悉感,“他实在太歹毒了,幸亏你没性命之忧。手还疼吗?”   玄胤不咸不淡地说道:“不疼了。”   中山王复杂的目光落在小儿子缠着纱布的手指上,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三老爷与三夫人回了紫云轩,中山王去了军营,临走前,他看了小儿子一眼:“这几天,不必过来了。”   玄胤淡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到底是亲生的,所以没办法彻底做到不闻不问,王妃垂眸,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神情中闪过了一丝落寞。   出了文芳院,玄昭追上了玄胤,玄昭的面色很苍白,那日他在玄胤房里喝了一碗莲子汤,回屋就拉了一整个晚上,翌日,更是一整天下不了床,弄得他现在不敢碰任何与莲子有关的东西了。   “四弟,你跟三叔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很小便搬来了京城,与三老爷感情不深,所以不会像王爷那样,对三老爷产生一种先入为主的亲情,相反,这个自小与他打到大的弟弟,却还比三老爷更亲近一些。况且,他太了解玄胤了,没有把握的话他是不会轻易讲出口的。   玄胤停下脚步,看向这个只比他大几天的哥哥,从对方神情里,他看到了浓浓的困惑,却没有质疑,顿时觉得好笑,偌大的王府,唯一信任自己居然是自己曾经的死对头:“怎么回事,三哥不都看到了吗?”   “我看是看到了,但是……哎呀!”玄昭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挠了挠头,道,“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嘛?”   “被那人纵火,我在火场受的伤。”这也不算撒谎,只是将宁玥摘了出去,他是为救宁玥受伤的,可受伤地点也的确在火场。   玄昭古怪地嘟哝道:“回春堂不是四弟妹的店铺吗?她有没有什么事?”二哥可是交代他了,一定要照顾好马宁玥的。万一马宁玥有个三长两短,他就不好向两个哥哥交代了。   “你那么紧张她干什么?”玄胤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玄昭忙讪讪地笑道:“随口问问嘛。”怕玄胤追问,赶紧叉开了话题,“好了好了,言归正传,你是不是怀疑是三叔干的呀?”   玄胤哪里看不出这家伙有事瞒着他?他连孙瑶都不关心,会跑去关心玥玥?但玄昭不是那种对女人动歪心思的人,何况如今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玄胤话锋一转,正色道:“三哥信不信我?”   玄昭感受到了他话里的郑重,也跟着肃然了神色:“那要看什么事,但你跟三叔,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   “好兄弟!”玄胤拍了拍他肩膀,“接下来,我想劳烦三哥一件事。”   ……   当晚,玄昭跑到王妃房中,说二哥玄彬已经抵达幽州了,他想动身去接他,王妃挂念伤重的二儿子,立刻准许了玄昭的请求。   玄昭连夜离开了京城。   却说宁玥处理完回春堂的事情后,准备坐车回将军府。她两天没回王府了,招呼都没打一个,不过以玄胤的性子,应该已经替她善后了。她这会子,没心情管王府的事。她仔细检查过了,账房的火是人为的,窗子被撬过,床底下和柜子里都残留着非常明显的火油痕迹,想来是有人趁她不在,从二楼的窗子里爬了进来,悄悄地将火油藏在隐蔽的地方,白天再浑水摸鱼地到二楼,随便丢个火折子进来,都能让房间烧得非常厉害。   掌柜抱歉地没脸见人了:“都怪我,疏忽大意,连账房进了人都不知道!”   这件事怪不得掌柜,她自己都没察觉,足见对方的手段十分隐蔽与高明,普通人根本发现了对方。宁玥说道:“回春堂病人太多,一时不察也是有的,他装成病人混在里头,防不胜防。不过,回春堂的安保也的确有待加强。以后一楼作为看病的区域,与二楼隔开吧!不管什么人,没你和钟妈妈的允许,都不得私自上去!”   “是。”   “那些账册……”   “东家放心,大账房都留了底的,就是您今天算的没记档。”他做掌柜多年,这方面的经验还是有的,就怕万一失窃什么,所以账册之类的东西,全都备了三份,不仅大账房后,地下密室也有。   宁玥满意地点了点头,越发觉得这个掌柜没有请错,虽身价比别人贵三倍,可处理问题的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那倒是不要紧,我今天也没算很多。对了,去请几个懂武功的人来,银子花多点没关系,一定要身手好、心眼实。”   掌柜不敢怠慢,连忙应下:“好的,可巧,我与武馆的老板是旧时,我找他推荐几名信得过的弟子,相信他不会拒绝。”   宁玥点了点头:“这是头等大事,收购布庄可以缓缓。”反正收购了也要重新装修,她下午看了几个工匠的图纸,都觉得不满意,等找到满意的方案了再收购也不迟。   “是,我今晚就去武馆。”掌柜略思索片刻,又问:“东家,咱们要不要报官?”   “算了。”纵火纵到她头上,来头一定不小。南街与回春堂抢生意的药铺不少,但谁都知道她是玄家的儿媳,动她?他们没这胆子!唯一可能的是,幕后主使的背景比她还硬。这种人,官府压根儿就管不着。   她曾经怀疑过司空朔,因为就目前而言,她只与司空朔的关系最僵,加上上回游湖的时候,她又那般羞辱了司空朔,司空朔一怒之下耗尽了对她的耐心,也未尝不可能。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她撞破了某些人的秘密,让某些人坐不住,想杀她灭口了。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也为了弄清三房的秘密,宁玥决定,找个机会把孙瑶约出来,细细地打探一番。   告别掌柜,宁玥坐上了马车。   走了没几步,便被一位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那是一名身穿红衣的少女,肤色雪白、腰肢纤细,五官精致得如画过一般,乌发如墨,柔顺地散在肩头,额前坠了一个红宝石华胜,与她娇艳欲滴的红唇相映生辉,端的是闭月羞花、梳云掠月。   她张开双臂,拦在马车前,怕撞到她,小楼不得不勒紧了缰绳,如果他记得没错,这个标致的小姑娘,与他家主子在回春堂见过一两次,貌似还聊得十分火热。他自然而然地将对方当成了主子的熟人,启声对宁玥说道:“夫人,是您的朋友。”   朋友?   她在京城有这种东西吗?   宁玥缓缓挑开帘幕朝对方望了过去,只一眼,便被那张无辜而精致的脸刺痛了眼睛。宁玥放下帘幕,淡淡说道:“我不认识她。”   小楼一怔,随即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既然夫人不再待见这位小姑娘,他也没必要与对方客气了,冷下脸,说道:“让开让开!别挡我家夫人的路!”   皇甫珊难过地黯然了神色,绕过小楼,直接来到窗前,撩开帘子道:“夫人,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   宁玥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你是谁不重要,我现在要回去了,劳烦你行个好,让让。”   皇甫珊不让,双手死死地抓住窗子,焦急地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个登……”见到这里,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正要改口,却听得宁玥毫无温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请你不要在我面前一口一个登徒子的叫我相公,好像在刻意地提醒我,你们曾经发生过多么不堪的事情一样。”   “我……”皇甫珊急了,“我没这个意思!我……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他……那晚……”   宁玥不得不再次打断她的话,而这一次,明显含了一丝冷意:“你能不能别总揪着那晚的事情不放?至少,别再当着我的面说。那个人是我丈夫,他把你怎么样了,你为什么非得重复地告诉我?你觉得我听了这些话会好受吗?最基本的尊重人的道理,你不懂吗?”   皇甫珊的小脸一下子涨红了,焦急地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我……”如果她能哭,现在一定已经泪流满面了,可谁让她天生没有眼泪呢?“我我我我……我是来跟你澄清那晚的事的!我回去后想了许久,也许我真的……也许他真的……那个……”   “我对你们谁是真的,真的没有兴趣,你不要再做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不是,我……”   宁玥冷漠地看着她:“别跟我说那么多不是,然后你也别向我道歉,你道歉了,如果我不肯原谅你,就变成我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了,你已经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拜托你,别再继续伤害我!你们的事,我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我凭什么难为我自己去接受你的解释,让你的良心得到安宁?”   “可是这件事也不是我的错啊!”皇甫珊急了。   “那是谁的错,你就找谁去,别找我!”宁玥冷冷地放下了帘子,“小楼,我们走。”   她生平最讨厌做错了事,还故意拉下脸来道歉希望一切都一笔勾销的人,道歉实在是一个华而不实的东西,相信真正被伤害过的人,都不会因为一句对不起就结束心中的难受,相反,明明讨厌你、却还难为自己去原谅你,才是真的让人无法忍受。   抵达将军府的棠梨院时,刚踏上回廊,里边就传来蔺兰芝心疼的责备和某人委屈的叫疼声。   “哎呀,你到底在哪里弄的?怎么伤成了这样?”   “别骂我了,疼都疼死了。”   “还知道疼?一个大男人,出门也不知道小心点儿!你不是连翻墙都会吗?怎么还把手指给烫伤了?”骂归骂,蔺兰芝还是托起了他双手,上下看得仔细,“这可怎么办,肿成这样?”   宁玥的脚步顿了顿,从帘幕的缝隙中看到蔺兰芝小心翼翼与心疼的模样,明明整他整的最狠的就是她娘,到头来,最心疼他的也是她娘。她就说吧,她娘最心软了。   “好了,玥儿快回来了,赶紧收起来!”蔺兰芝轻轻放下他的手,把桌上的一盘栗子糕和香菇肉粽装进食盒,准备拧出去。   “我还没吃够呢。”玄胤又委屈地哼了一声。   蔺兰芝好气又好笑:“下次还敢不敢欺负玥儿了?”   玄胤撅嘴儿:“不敢了,借我一百个胆子都不敢了。”   “这话跟我说没用,得跟玥儿说。”蔺兰芝嗔了他一眼,拧着食盒往外走,一打开帘子,见女儿站在门口,当即惊了一跳,“你、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的话没被女儿听去吧?女儿还生小胤的气呢?要是知道自己没责罚小胤反而对小胤好,会不会不高兴?   “我刚到,怎么了?有事吗?”宁玥一本正经地问。   看来是没听到,蔺兰芝暗笑了两声,摇头道:“没事没事,那个,小胤来了,我刚骂了他一顿!太不听话了!罚他今晚没饭吃!哼!”   话虽如此,等晚饭摆上来时,蔺兰芝又以菜多了不吃就浪费了为由,将玄胤叫到饭桌上来了。   宁玥没说什么,与玄胤置气的是她,不是她娘,她不能要求全世界都敌对玄胤,那样对玄胤、对她娘,都不公平。   她娘应该并不知道她差点儿被烧死的事,更不清楚玄胤的手根本不是烫伤,而是为救她在火场落下的烧伤。如果她娘知道,一定又难过又害怕。   盖因宁玥的巴扎水平有限,玄胤的手指头被纱布缠得又厚又紧,拿不了筷子,只得以虎口夹住一个小勺,艰难地往嘴里喂饭。只吃了几口,便满头大汗了。   蔺兰芝有些心疼,戳了戳女儿胳膊,示意女儿喂他。   宁玥没动,闷头吃着自己的。   蔺兰芝暗暗叹了口气,女儿喜欢冷战,这一点,倒是遗传了马援,而且心肠硬得很,哪怕自己不舒服也不肯轻易地原谅对方。   小胤啊小胤,你自求多福吧!   一顿饭,比往常花的时间略长,玄胤虽说手有不便,胃口却丝毫没受影响,在王府,他吃一碗米饭就不愿再吃了,在棠梨院,他恨不得把一桌子菜全都扫进肚子,还是蔺兰芝怕他撑坏,才不许他吃了。   晚上,玄胤理所当然地留在了房中。没办法,手都裹成这样了,还怎么打蚊子?蔺兰芝将他的床铺在了外屋,与宁玥仅一门之隔。   宁玥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去洗了澡,而后躺在了床上。   自始至终,她一个眼神都没给玄胤。   玄胤悔得肠子都青了,想起二人甜蜜的时候,小玥玥多温柔可人啊,又帮他擦头发、又帮他剪指甲,还软萌易推倒,一逗就笑,跟个小甜心似的,现在……唉!   以后是真不敢惹她生气了,她生气的后果太严重了。   天亮时分,宁玥起床,收拾一番后出了门。   自打南疆一行后,玄胤往军营跑的次数就多了,尽管中山王许了他在家休息,但回春堂出了那样的事,他始终不太放心,觉得还是应该安排几个妥当的人守在那里。   结果就是,掌柜花一晚上从武馆老板那儿磨来的六名壮汉,被一对看似不起眼的孪生兄弟给一招撂倒了。   孪生兄弟中,老大叫阿吉,老二叫阿蒙,是玄家大营新兵营中实力最强悍的两个,新兵营如今是玄胤在管,玄胤假公济私地把人送过来了。   掌柜真是哭笑不得,这人吧,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怎么说都是郡王的一番心意,原不该推辞,奈何东家好像还没与郡王言和,他贸贸然地收了郡王的人,会否令东家感到不快呢?   “这样吧,先委屈二位在店里跑堂,等机会到了,我再与东家言明,二位看怎么样?”   二人来之前,就得了玄胤的敲打,要么被留下,要么自己收拾包袱走人,玄胤还说了,只要他们在这边尽忠职守,将来不会亏待他们。所以,不管做什么都好,能呆在回春堂,他们的前程就到手了一半。   宁玥抵达回春堂时,发现大厅多了两个虎里虎气的伙计,却不像是武馆的弟子,虽觉着疑惑,却也没说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然将一切交给了掌柜,就该信任掌柜的能耐。   小账房还在翻修,宁玥没了专门的办公场所,在一楼给大夫们打了一会儿下手,便坐上马车离开了,她昨晚给孙瑶递了信,算算时辰,孙瑶应该快到了。   宁玥让小楼把马车停在了东大街的一间非常雅致的茶肆,之所以约在这边,因为这是她名下的第二处亲自接手的店铺,大婚前便开始装修了,因装修出来的效果一直不能让她满意,反复修改停工了几次,耗费了将近四个月的功夫才总算竣工。还没正式营业,孙瑶是她的第一位客人。   茶肆的掌柜是一名精通茶道的中年女子,姓徐,大家都叫她徐娘子,徐娘子一生未嫁,只得了个养女,前两年养女嫁了人,她也算了无牵挂了。见到宁玥来,徐娘子高高兴兴地打了招呼:“东家,您来啦?”   宁玥微微颔首:“我约的人到了吗?”   “到了,在玉兰阁。”徐娘子说。   宁玥脱了鞋,走进茶肆,跪坐在地上的少女为宁玥拉开梭门,露出一间六叠的大房间,暖色的木地板,在被白纸过滤过的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明镜优雅的光泽。正中央的小茶几旁,孙瑶正跪坐在一个圆垫子上,手端着茶杯,优雅地品着茶。在她身旁,是学她学得有模有样的琴儿。   看到琴儿的一瞬,宁玥微微露出了一抹笑容,这个三嫂,果然没叫她失望。   “三嫂,琴儿。”   孙瑶微微一笑,朝她招了招手:“你来啦?快过来坐!我跟你说,这家茶肆的茶真不错!比我家的还好喝!你快尝尝!”   宁玥早就尝过了,不然怎么会重金聘请了徐娘子呢?她今日将孙瑶约在茶肆,除了有要事之外,也是希望能从孙瑶的口中得到一些评价,孙瑶是品茶品到大的人,连她都赞不绝口,可见徐娘子的茶艺比她认为的还要更甚一筹。   宁玥喝了一口:“的确不错。”   “茶好,茶道更好呢!你是来晚了,没看见他们老板露的那一手,可惜老板一天只展示两次,而且不会为同一个人。”言辞此处,孙瑶弱弱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奇怪的规矩呢,明明好想再看一次的。”   物以稀为贵,越难得的东西,就越多人趋之若鹜,反正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等茶肆的名声传开了,那些王孙贵族,每天为争这两个名额都得不惜血本,这才是真正一本万利的生意,比回春堂更有钱景。   宁玥淡淡地笑了笑:“伤口没事了吧?”   孙瑶拨开刘海儿,露出一个米粒大的小坑,道:“没事,用刘海遮住就看不见了。”   这个伤,是上次琴儿发狂时,推了孙瑶一把造成的,琴儿已经不记得了,所以看着二人讨论伤口,诧异地问:“三嫂受伤了吗?”   孙瑶摆手,毫不在意地说道:“算不得什么伤,磕了一下而已。”没告诉琴儿真相,琴儿够可怜了,她可不希望琴儿因此而自责难受。   孙瑶的宽容善良,宁玥全都看在了眼里,越发庆幸自己得了个好妯娌。   “对了,玥儿,你怎么会想到约我出来喝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好事要告诉我吧?”孙瑶问。   宁玥笑了笑,说道:“倒也没特别的事,这不是新开了一间茶肆吗?想找你们过来坐坐。”三房的事,她暂时不能告诉孙瑶,以免把孙瑶给祸害了。便是今天,她约孙瑶出来品茶,也半个字没提琴儿,但她明白,以孙瑶的性子,肯定会带琴儿出来见见世面。   孙瑶吐了吐舌头,又道:“四弟说你娘家出了点事,忙不过来,所以你可能要过阵子才回王府。”   “是……是啊,我大姐不是生了个儿子吗?月子里事多,她又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下人。”宁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事实上,马宁馨泼辣得很,一个人就把儿子照顾周全了,妞妞也懂事,半点不吵她。   “你大姐也不容易,多呆几天吧,没事的。”孙瑶怜悯地说。   徐娘子走了过来,跪坐在廊下的地板上,冲二人欠了欠身,道:“三位需要听听我们茶肆的小曲儿吗?”   孙瑶眼睛一亮:“你们茶肆还有这个?”   “是的,夫人,请您到这边,选一位伶人为您弹奏吧!”徐娘子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孙瑶不好拒绝,跟着她去了。   她一走,宁玥看向了琴儿,徐娘子拖不了孙瑶太久,在孙瑶归来之前,她必须想办法从琴儿嘴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琴儿。”她温柔地拉过了琴儿的手。   琴儿喜欢她,没拒绝她的靠近,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软软地唤道:“四嫂。”   “你看这是什么?”宁玥托起了琴儿的手。   琴儿瞪大眸子一看:“我的手呀。”   “是吗?”宁玥神秘兮兮地一笑,另一只手在琴儿的掌心上方晃了晃,“你再看。”她拿开手,琴儿的掌心,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朵粉色绢花。   琴儿不可思议地笑了。   “琴儿还想要吗?”宁玥蛊惑地问。   琴儿点头,怯生生的、又期盼地看向了宁玥。   宁玥就道:“那你回答四嫂一个问题,四嫂就给你变一个戏法,好不好?”   “好。”   “琴儿,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嗯?”琴儿困惑地看着宁玥,仿佛在问哪一年。   宁玥怕吓到她,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就是你娘去世的哪一年,你是不是看到谁杀人了?”   琴儿的面色蓦地一变,手上的绢花掉在了桌上。   宁玥忙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琴儿别怕,四嫂不会告诉别人的,这是你跟四嫂的秘密,告诉四嫂,你看到谁了?”   琴儿的身子开始轻轻地颤抖,双眸中有恐惧一点一点溢出来,伴随着那股恐惧的,还有一丝令人心痛的绝望。   她看到了什么?会感到绝望?   宁玥按住她的肩膀:“琴儿,你认识那个人对不对?”   “不要……不要……不要……”琴儿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身子拼命颤抖,好像是回到了那晚的现场,整个人都被一种油然的恐惧和绝望笼罩,“不要杀……”   “不要杀谁?”宁玥忙问。   “不要杀……不要杀……不要——”琴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宁玥将琴儿抱在怀里,拿帕子擦了她额角的冷汗,暗道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了,对方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又受了那么严重的惊吓,自己不该这么着急去揭开她心里的疤的。但一想到那个凶手极有可能还潜藏在琴儿周围,不知哪天就威胁到琴儿的性命,她又觉得,自己可以再狠心一点。   孙瑶挑选了一名弹琵琶的少女,进屋时发现琴儿晕了,忙问宁玥发生了什么事。宁玥迟疑片刻,道:“我们谈到她的过往,可能她记起伤心事了。”   “这样啊,那我先带她回去吧。”孙瑶没了听曲儿的心情。   琴儿一时半会儿醒不来,而且一天刺激她两次,宁玥也怕把她给刺激疯了,遂点头道:“麻烦三嫂了,都怪我,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   孙瑶拍了拍宁玥的手:“你也是关心她,我明白的。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与三叔三婶说的。”琴儿每次晕倒后都不记得先前发生的事,所以也不必担心琴儿会跑去告状。   宁玥感激地看了孙瑶一眼,亏她早先还在感慨自己在京城没有朋友,孙瑶可不就是她的朋友吗?   二人与诗画合力将琴儿抬上马车后,宁玥目送孙瑶离开,孙瑶却突然挑开车窗帘子,对宁玥道:“玥儿,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觉得,还是应该知会你一声,你也多提点提点小胤。”   宁玥困惑地蹙了蹙眉:“什么事?”   “小胤这几天是在你们那边吗?”   “是的。”   “那你应该知道他被烧伤的事了吧?他与你细说了没?”   “呃……”宁玥狐疑地挑眉,“三嫂说的细说是……什么样的细说?”   孙瑶叹了口气,把文芳院的龃龉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虽说凶手伏法了,但司空朔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他肯定会再派人过来的,你跟小胤万事小心。”   原来,玄胤对玄家人说的是他被烧伤了,还抓到了凶手。而凶手指证三老爷,中山王却不相信,还被三老爷几句话将屎盆子扣到了司空朔头上。   这个三叔,竟有这等本事,她完全没看出来呀。   琴儿的事,她也无需逼问了,现在,她已经能够百分之百确定,琴儿当年看到的凶手就是三叔!   ------题外话------   下午五点还有一更   目前正在努力码字,希望早点写到大哥那里去~   哪个大哥?你们猜你们猜~ 【V54】和好   却说昨晚险些被人揭穿的三老爷,在辗转难眠了一整夜后,向长老们那边告了假,一个人坐在房中静养。他死活想不通,明明是要烧死马宁玥的,怎么会烧到了玄胤。难道,那个人没看清在账房午睡的究竟是马宁玥还是玄胤吗?这一点,他已经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尤氏端了一碗莲子羹进来,见三老爷面容憔悴,心疼地说道:“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用几口。”   被尤氏这么一说,三老爷的确感觉到了些许饥饿,可他现在哪儿有吃东西的心情呢?该死的没死,不该伤的却伤了。   尤氏看他不动,猜测他在为马宁玥的事烦恼,忙宽慰道:“或许……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不就是给小樱吃一颗糖吗?小樱正在掉牙,她不许小樱吃也是正常的,未必就是怀疑你的糖有问题。”   三老爷眯了眯眼:“你没看到她当时的表情,她绝对是猜到了。”他不会承认是自己的疏忽大意,惹得宁玥起疑了,一般人在给小孩子东西吃被打断时,都会反驳说“不就是一颗糖吗?你看她那么想吃”之类的话,而他却因为心虚下意识地把糖捏进了手里,半句没再替给玄小樱吃糖的话,就连关心关心玄小樱的牙齿都不曾。对于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来说,他的漏洞太多了。   尤氏却不清楚这些细节,只以为三老爷太过谨慎,导致草木皆兵了:“唉,猜到就猜到吧,她能怎么样?证据都毁了,她敢来咬你不成?”   “嗯。”三老爷同意地点了点头,王爷终究是站在他这边的,玄胤都把凶手揪紧王府了,他几句话就令王爷王妃将嫌疑转接到了司空朔的头上,也得亏司空家与玄家不对付,不然这屎盆子还扣不下去。但被人怀疑的滋味终究不好,如鲠在喉,“还怕小胤也对我起疑啊。”   “这……”尤氏的脸色变了变,“应该不会吧!大家不都信了是司空朔吗?”   三老爷沉默着没说话。   尤氏又道:“老爷,你别再担心了,老王爷常年征战,老王妃又随着他一起,他们家四个孩子,老大爱玩儿不管事,都二哥顶着,三……你和小姑子是二哥一手拉扯大的,在二哥心里,你这个弟弟,却是如同儿子一般亲的,只要当年的事不被发现,甭管是马宁玥怀疑你,还是玄胤怀疑你,王爷……都永远会站在你这边!”   三老爷露出了些许释然的笑,想起当年的事,不免又想到了琴儿,很快,笑不出来了,琴儿若一直不记得还好,若想起来了——   “诶?我今天怎么没看到琴儿?”他眸光一扫,疑惑地问。   “哦,孙瑶逛街,把她带出去了,放心吧,孙瑶是个最单纯不过的。”   三老爷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   与孙瑶与琴儿分别后,宁玥又与徐娘子交代了一些茶肆的事情,吩咐她好生准备,这几天就可以开业了。   徐娘子入京前便听闻过孙家,知道孙家在茶道方面颇有自己的心得,她能得到孙瑶的赞赏,不免对自己、对茶肆的生意多了好几分信心。   上了马车,小楼问宁玥去哪儿。   以往宁玥都是下午或者傍晚去回春堂,今天上午去过那边,眼下便不大想去,可回家又似乎太早了些,没办法,她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尤其与玄胤冷战的这几天,她巴不得自己忙得像个陀螺才好,这样,便没功夫胡思乱想了。   “去碧水胡同吧。”   她记得自己有几套很满意的裙衫放在那边了,想去取回来,她可不像玄小樱,衣服每天都不重复。   茶肆距离碧水胡同不远,差不多一刻钟,马车便到了玄胤的私人小别院。   宁玥在小别院住的次数不多,一共两回,一次是得痘疹,一次是与来葵水,都被玄胤照顾得好好的,一跨进院门,就想起那段被他精心照顾的日子,特别是得痘疹的时候,那份难得的温柔。如今变成他伤了,需要她照顾,而她——   “咦?你谁呀?”   廊下,突然传来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宁玥的思绪,宁玥抬眸朝对方看去,那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男人,眉清目秀,英姿勃勃,修长的身姿裹在青衣道袍中,一手摇着蒲扇,一手端着小茶壶,一副悠闲不已的主人公样子。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这明明是玄胤的地方,怎么会冒出另外一个主人?   还质问她……是谁?!   “你又是谁?”宁玥含了一丝严厉地问,她才不是皇甫珊那个笨蛋,会因为在宅子里看到不该看到的人,便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她住了那么久,这儿的一草一木都清楚得很,除了眼前这个男人!   妙手神医品了一口茶:“小娃娃,你走错地方了吧?”   宁玥与茶打交道多,老远就闻出那茶叶的品种了,跟王府一样,都是北域进贡的极为稀罕的黑茶,黑茶比起绿茶,其实不算好喝,只是物以稀为贵,大家都拿它当个宝贝。而且黑茶配上奶或者酥油才好喝,像他这么干泡……也不知他怎么喝的惯的。   可不论怎样,能喝到王府送来的东西,此人与玄胤应该是认识的了。宁玥的神色缓和了一分,说道:“我是玄胤的妻子,过来这边拿点东西,敢问先生是……”   原来是那臭小子的夫人啊,看上去才十四五岁,跟皇甫珊差不多大吧!这小丫头虽不比南疆的公主漂亮,却是难得的富贵面相,且气质十分恬静独特,难怪那小子不惜闯入皇宫也得把他抓来给她治病了。只是可惜,他已经发过誓,再不给人治病了。   妙手神医放下喝了几天也没喝惯的茶,咂咂嘴,道:“我啊,我是玄胤请来的客人,姓周。”   其实是绑来的犯人,周神医在心里补了一句。   既然是客人,就没有不招待的道理,宁玥看向对方,温声道:“先生喜欢喝这种茶叶吗?”   “呃……”周神医摸了摸下巴,“还行吧。”难喝死了,还说什么一千两银子一两,太狗血了。   宁玥弯了弯唇角:“周前辈不介意的话,我重新给你煮一壶吧。”   煮?   周神医古怪地看了宁玥一眼,宁玥进了茶室,娴熟地找到了茶饼、茶具和炉子,将水烧开后,敲了一小块儿放入水中,这边没有牛乳,宁玥选了酥油,并洒了几粒盐。   周神医并没对一个小丫头的茶艺怀抱任何希望,权当人家想尽地主之谊,他便勉强地喝喝算了,哪知宁玥进去没多久,他便闻到了一股异样的香气,似茶香又似酥油,他在南边长大,还从没见过把茶与油一块儿烹煮的,当下不屑地瘪了瘪嘴儿。   再好闻又怎样,一定难喝死了。   宁玥将煮好的茶以大碗盛了端出来:“请周前辈慢用,我先去屋子里收拾东西了。”   周神医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去吧。”   弄得他像主人一样,宁玥没往心里去,大概只要玄胤带回来的不是女人,她都会十分包容与欢喜的吧。   宁玥去自己与玄胤的房间收拾衣裳了,周神医看着那碗酥油茶,轻蔑地哼了哼,油泡的茶,嚯,能喝吗?经京人就是怪,还总说他们是南蛮子,依他看,该把京城人叫北蛮子才对!   周神医没喝。   宁玥很快收拾好东西出来了,见他没动那碗茶,也没说什么,道了声“告辞”便离开了。   她走后不久,冬八满头大汗地、极尽虚脱的、快被晒干的、就要断气的走进来了!   “神……神医……你……你……你要的……小龙虾……买……回来了……”还有糖炒栗子、红烧肘子、冰糖葫芦、茯苓糕,这些,冬八已经没力气说出来了。   他把食物放到桌上,便一屁股跌坐下来,吐出舌头,拼命喘气。   他总算是看出来了,他们从南疆“请”回来的神医,根本是个大吃货啊!每天指使他买这、买那,他的腿都快跑断了!   太累乏的缘故,他没注意到桌上的那碗酥油茶。   周神医挽起袖子,以井水洗了手,开始吃冬八从那家百年老字号买回来的龙虾,他常年居住男方,鲜少食辛辣之物,但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只不过,南方人做辣的总不大地道,京城就好多了。单说这小龙虾,他是每天都必须吃上一小锅呀!   周神医一连吃了七八个,辣得不行了,随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喝之前他都忘记这是一碗酥油茶了,直到喝进嘴里才意识到味道不对,不过……他没吐出来,而是睁大眼睛再喝了一口,再一口,四口,五口……   喝完了。   “冬八。”   冬八无力地看着他:“干嘛?”   他把空碗推到冬八面前,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说道:“我还要。”   要你大爷!老子快累死了!   宁玥回到棠梨院,蔺兰芝在小厨房忙活,玄胤一个人坐在桌旁,笨拙地用无法握紧的手去拿勺子舀切成块的西瓜,西瓜太滑了,舀半天舀不起来。   他郁闷地皱了皱小眉头,一转眼,看见宁玥打了帘子进来,想也没想地说道:“玥玥,喂我。”说完,才意识到宁玥还在气头上,自己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他委屈地低下头,继续笨拙地捯弄勺子。   突然,一只素手探过来,拿了他的勺子,舀起一块西瓜送到他嘴边。   他狠狠一愣!   “不吃?不吃我走了。”宁玥说着,就要放下勺子。   玄胤哪里肯让她走?一口咬住了勺子,太大的缘故,牙齿都快咬断了,疼得他倒抽凉气,却还是激动地笑了起来,讨好地说道:“好甜啊,还要。”   宁玥面无表情地喂他,他吃得很慢,一勺子西瓜,他一口能吞两个,非得一次只咬一丁点儿。好不容易被玥玥喂东西呢,谁知道喂完这个她还喂不喂别的了?   蔺兰芝从小厨房回来,就见女儿正一勺一勺地喂着女婿,虽说女儿的表情还是挺冷淡的,像谁欠了她钱,但她明白,女儿心里怕是已经原谅小胤了,只是拉不下脸来。小胤也是厉害,怎么整都不生气,一直笑嘻嘻的,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加油小胤,娘看好你!把玥玥拿下,赶紧滚床单给娘生个宝贝外孙!   晚饭,蔺兰芝借口要去福寿院照看妞妞和小宝贝,将这方天地留给了这对小俩口。女儿脸皮薄,她明白的!   蔺兰芝一走,玄胤就蹬鼻子上脸,靠上了宁玥的肩头,怕压着她,没使力:“玥玥玥玥,我好像是中暑了,头特别疼,浑身没力气,怎么办呀?”   宁玥没理他,端起碗来,自己吃饭。   他直勾勾地盯着宁玥的筷子,不停吞着口水。   宁玥捏了捏手指,递了把勺子给他。   “今天、今天的手也很疼……不知道是不是两天没换药,伤口发炎了……”他可怜兮兮地说。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握着筷子的手一点点变紧,半晌,拿起他的碗筷,开始喂他。   玄胤的心里简直要乐开花了,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在意他的吧?   吃完饭,宁玥让人把桌子收拾了,自己去浴室洗澡。   玄胤赖皮地跟了上去。   宁玥柳眉一蹙:“干什么?”   “我也要洗。”   宁玥将衣裳合拢,淡淡说道:“那你先洗吧。”   玄胤把手伸到了她面前:“你帮我把纱布拆掉。”   可这个不能拆掉!确切地说,伤口没长好,不可以沾水。   “那你别洗了。”   “我要洗。”说着,他自己用牙齿去咬纱布,真打算把纱布给拆下来。   这家伙、这家伙……宁玥快被他气死了,就是吃准了她心疼他,吃准了她不会不管他!   洗完澡,某人的脸上已经足以开出一片花海了。   宁玥穿着亵衣进了里屋,玄胤屁颠屁颠地跟过来,宁玥倒是没将他轰出去,在床边坐下后,说道:“把我给我看看。”   刚刚洗澡,虽是十分注意了,可还是沾了些水,必须立刻更换药。   玄胤乖乖地把一双爪子递到了她面前。   她打开医药箱,取出剪刀和药水、药膏,给他细细地处理了伤口,毕竟有过一次惊艳了,这一次弄起来没那么生硬,痛感也降低了些。   玄胤到底年轻,伤口愈合得很好,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长出全新的皮肤组织来,只是天气太热,真该少在外头转悠。   “这几天,别出门了。”   “你心疼我?”玄胤凑上去,嘿嘿地笑。   宁玥撇过脸,没理他,收拾好工具箱,脱了鞋上床。   玄胤勾了勾右唇角,赖皮地贴过去,整个胸膛都贴住她后背。   宁玥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往里挪了挪。   玄胤又跟着贴了贴,到最后,宁玥整个人都与墙壁挨着,再无路可退了,才咬唇,闭上了眼睛!   “玥玥。”玄胤轻轻搂住了她,依旧能感受到她的僵硬,他心疼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加紧了手臂的力度,“我们和好吧,别再生我气了,你看你自己也难受。我承认我不该瞒着皇甫珊的事,但我以人格担保,我对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那次闯进她营帐,实在是误打误撞,你要是不信,等我二哥回来你去问他,看我跟皇甫珊究竟有没有私情。事后,皇甫珊领着一堆人来追杀我,我受了她一箭,权当还给她了。哪知我去找……找人的时候,又被她摆了一道,她把我要的人带回南疆皇宫了,我气不过,就在她墙上写了一句母夜叉,你玄四爷爷到此一游。我哪里知道,她就为了这句话,还跑到西凉来杀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怕你知道了会生气,我侥幸地想着,她杀不了自己就会回南疆……”   谁料还是穿帮了,穿帮的后果,比直接告诉的后果严重一百倍,果然做人啦,无论何时都不能心存侥幸。   “下次还敢不敢了?”宁玥瞪着他问。   他将头埋进她颈窝,闻着她秀发的清香和独属于她的体香,道:“不敢了,以后什么都不瞒着你了。”   ------题外话------   二更送到~   知道大家很想看马大哥,已经在加快速度了~   好久没求票了,不知道有没有票啊,一天一万五,真的好辛苦啊,手指都发抖了   T 【V54】开张大吉,送死的上门   清晨第一缕晨曦从门缝幽幽地爬了进来,爬上床榻,轻轻歇在了宁玥纤长而卷翘的睫羽上,宁玥微微动了动眼皮子,从睡梦中苏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中,许久没这种舒适的感觉,一时间,竟有些愣住,直到怀抱的主人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地印下一吻,她才恢复了些许意识,垂眸问:“你醒了?”   “嗯。”晨起的声音,沙哑中透着一丝诱惑的磁性,听起来,心情不错,“睡得好不好?”   宁玥微微点头,脸蛋擦过肩膀的肌肤,异常冰凉与舒服。   玄胤也很喜欢她的触碰,宠溺地看着她圆溜溜的小脑袋,在他肩头蹭来蹭去,整颗心都被一种愉悦填满。也许失去过才知道珍惜,前几天的冷战,真是把他给折磨坏了,现在她哪怕对他温柔一点,他都知足的不得了。   宁玥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也一点点被感染,冷战真的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惩罚,痛苦的不止他,她也难受得不行,还是现在这样好。   “玄胤。”   “嗯?”   “没什么,就叫你一声。”   玄胤笑了,用缠着纱布的手指挑起她下颚,吻了吻她娇嫩的唇瓣,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见她不排斥,才再次印上去,一点点加深了这个吻。   蔺兰芝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当即惊得捂住了眼睛:“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搞什么?睡觉不记得插门栓,害她以为他们俩早就晨起了呢!   一个晚上就好成这样,女儿太没出息了,应该再多吊他两天胃口!让他一辈子都记得!   也不知昨晚恨不得二人赶紧滚床单的是哪个……   蔺兰芝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小俩口暧昧旖旎的气氛,宁玥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了,抿抿唇,推了推他,示意他下来。   玄胤却有些舍不得,就那么压着她,不亲也不让,定定地看着,快要把她的脸蛋给看出一朵花儿来。   宁玥渐渐地不自在了,余光瞄了瞄早已没了人影的门口,轻声道:“快起来,被人看见多不好。”   “已经看见了。”他耍赖地说道。   比脸皮厚,自己还真比不过她,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如果换做自己犯了错,他对自己冷战,自己肯定早气得走掉了,哪会像他这般,死皮赖脸地赖在这边?又写检讨又喂蚊子,半点不让步。平时那些傲娇劲儿都让狗吃了,在她面前,活活一个小无赖。   想着想着,宁玥竟然笑了起来,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玄胤一看她这幅“幸灾乐祸”的小样儿,便知她在心里调侃他了,唉,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一世英名,就这样交代出去了。幸亏是把她追回来了,要是没追回来,他得去跳长江了。   “好了好了,还要这样对望多久?亲不亲嘛?想亲就亲,不想亲就起来!”门口的蔺兰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欺负她没男人疼是不是?这样秀恩爱哦,太可恶了!   二人很快起来了。   宁玥服侍玄胤穿衣,夏天的衣裳质地比较薄,拿在手里凉凉的,然而这凉薄的触感却没能阻挡他肌肤上烙铁般的滚烫,从他健硕的肌理上慢慢滑过时,宁玥能感受到他的健硕与精壮,以及……一些压抑过后的欲望。   宁玥眨了眨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玄胤也什么都没做,只是伸展了双臂,方便她更好地为自己穿衣。   更衣完毕,宁玥又打来水为他洗漱,这几天忙着哄她,一直被各种刁难,胡子都忘了刮,难怪早上硌得她疼。   宁玥让他在软塌上躺好,给他抹上皂角,慢慢地刮了起来。   她没经验,动作挺生涩,但好歹没弄伤他。   玄胤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都没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她,心里微微笑开了,这才是正常的玥玥嘛,以后再也不惹她了。   不出意外,这顿饭也是宁玥一口一口地喂下来的。自始至终,玄胤什么都没干,除了不停地张嘴,就是深深地注视她,那种从骨子里溢出来的宠溺,快把蔺兰芝给“虐”坏了,蔺兰芝嘴角猛抽,能不能后悔把这俩人撮合得太快啊?   一顿饭吃饭,蔺兰芝把二人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好了好了,赶紧回去吧,照顾你们吃吃喝喝的,把我人都累散架了!”   分明舍不得,嘴硬。   玄胤说道:“娘,我们晚上过来吃饭。”   “谁要你们晚上过来吃饭?”蔺兰芝哼了哼,转身,唇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很快,压了下去。   二人携手上了马车,小楼看见自家主子和姑爷终于和好如初了,高兴得笑弯了眼睛。那些奔腾的骏马好似也被这种情绪感染,跑起来都比平常用力些。   怕宁玥颠簸坏了,玄胤将宁玥抱到了腿上。许久没这么亲密了,真是说不出的怀念。   宁玥靠在他怀里,视线从帘幕的缝隙滑出,落在窗外飞速后退的房屋与景物上,还是这条街、还是这些地方,一切都没有丝毫改变,看官的心情却格外不同了。   她微微地动了动脑袋,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玄胤薄唇勾起,亲吻着她发顶:“是先回府,还是先去回春堂?”   这个回府,自然是指王府,一连几日未归,该去向王爷王妃请安了,宁玥就道:“下午再去回春堂吧。”   “好。”   “对了。”宁玥突然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他道,“孙瑶说,你抓到了纵火犯,那人还指证是三叔干的?”   玄胤并不意外她会查到这件事,她本身就是极聪明的,哪怕身在马家,一些王府的举动也瞒不过她的眼睛,他点头:“可是父王和母妃不信,他们宁愿相信是司空朔指使人嫁祸的。”   宁玥诧异地问:“父王与三叔的感情这么好?”王妃暂且不论,她本身对司空家怀有不俗的敌意,又受中山王的影响深,丈夫信什么她也信什么,不足为奇。   “我祖父和祖母常年在军营,家中的事情都是父王在打理,大伯不顶事,父王才像长兄,把三叔和姑姑拉扯大,父王对他们的感情,就像父亲对孩子的没什么两样。”   长兄如父,难怪中山王那么信任三老爷。宁玥蹙了蹙眉:“可是……这样说的话,三老爷也该对父王的感情很深才对,为什么要做不利父王的事呢?”   玄胤一听这话,顿时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琴儿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雷雨天会发狂,发狂过后会杀人,过后,自己却完全不记得。”   “我怀疑琴儿发狂是因为受了惊吓才如此的。每次打雷,她都拿着匕首说,不许过来,不许过来。这应该是她在”失踪“的过程里真正发生过的事,有人想捉她,她企图逃跑,结果……应该是没能跑掉。所以,才留下很大的心理阴影,反复不停地发作。至于她掐死人的行为,我却觉得更像一种机械的模仿。”   玄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   宁玥接着道:“我大胆猜测,琴儿看到过不想看到的事,这件事,比她自己被人给抓了更让她感到痛苦,可是她不敢说出来,因为那个人很可能就在她附近,她说出来就是个死。她只能通过模仿凶手当时的行为,来向别人揭发凶手。”   “然后你就怀疑凶手是三叔?”   “不不不,一开始没怀疑到他头上,虽然我现在已经确定了。”   “那你是怎么怀疑他的?”   “那天,我从草场附近路过,小樱和碧清还有大黄在玩球,三叔支开了碧清,抱起小樱给小樱喂糖,我走过去,说了一句小樱掉牙不可以吃糖,他就立马把糖给收起来了,那种表情,像是……在藏,很怕被我发现似的,一直到离开,他的整条手臂都是僵硬的。”三老爷其实掩饰得很好,换做前世的自己未必能够发现,是死过一次之后,心性与直觉都较常人敏感了许多,才察觉到三叔的异样。这些,她不敢告诉王爷,也幸亏没有告诉,他们连玄胤都不信,又怎会信她?   玄胤的浓眉蹙紧,眸中有幽光一闪而过:“他是觉得你打断了他的好事才杀你,还是觉得你怀疑上他了才杀你?”   “都有可能,但后者居多。”宁玥说道,“如果仅仅是因为我打断了他的好事,他一怒之下就跑来杀我,那他也太沉不住气了,自己的目的都没达成,又惹来一个新的祸事,很容易打草惊蛇。但如果他是怕我怀疑他而去告发他,下手的必要性就大了很多。”   玄胤的眸光渐渐凉了下来:“白眼狼,我父王对他那么好!”   宁玥叹了口气:“是啊,我也觉得很震惊、很不能理解,他灭我的口是因为我对他造成了威胁,但是玄小樱……一个孩子,怎么碍着他了?还是他的亲侄女儿。”   “玄小樱是我父王的命根子,如果她再一次出事……”讲到这里,玄胤顿住了。   宁玥睁大眼睛看着他,半晌,他才说道:“我暂时不能下结论,玄昭已经去北城了,希望他能及时带回一些有用的消息。”   玄昭名义上是去幽州接玄彬,实际,却是悄悄地前往了北城。   宁玥没料到,素来与他不对付的三哥,居然才是相信他的那一个。前世的玄昭与玄胤的关系也非常差,不过玄昭没做过任何背叛玄胤、背叛玄家的事,玄胤登基后也没把这个三哥怎么样,总体来讲,玄昭不算一个恶人,脾气暴躁些,却有自己的原则。他与玄胤的关系能在这一世有所缓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抵达王府后,二人直接去了文芳院。   王妃正抱着玄小樱在吃冰镇荔枝,看到二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回来啦?亲家夫人最近怎么样?”   宁玥行了一礼,恭顺地说道:“我娘挺好,多谢母妃记挂,这是我娘自己做的衣裳,给妹妹的。”说着,她拿出了一套鹅黄色的裙衫。她与她娘说了玄小樱的事,她娘觉得这孩子必须好好疼,熬夜给做了一套小裙子。   裙子的样式非常简单,裙裾上缝了几只布做的蝴蝶,蝴蝶的翅膀与眼睛点缀了十分精致的宝石,阳光一照,栩栩如生,非常漂亮。质地更是没得挑,她娘做衣裳,最注重的就是舒适。   王妃见惯了高端货,眼下也不禁被这条裙子闪花了眼睛,捏在手里,柔软轻薄的触感,如同捏着一层纱一样,光摸着都舒服,真不知穿在身上会怎么样了,她迫不及待地让碧清给玄小樱换上。   玄小樱的个子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理,长高了不少,也没那么瘦了,脸蛋儿粉嘟嘟的,穿上这套裙子,活脱脱一个小仙女,一转,那些蝴蝶好似在围着她起舞翩然,一屋子人,全都被美翻了。   王妃将女儿抱进怀里亲了亲:“我的小樱真漂亮,小樱喜不喜欢?”   玄小樱点头,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了宁玥,她现在,已经习惯这个名字了:“小樱喜欢,喜欢裙子,也喜欢四嫂,谢谢四嫂。”   都这么会说话了,宁玥笑着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脑袋。   玄小樱弯了弯唇角,又看向玄胤,眸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手指上:“四哥,你的手怎么了?”   玄胤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没什么,缠着好玩儿。”   “四哥骗人,小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努力瞪圆眼睛,一脸严肃地说。   一屋子人,全被她萌到了。   她又从王妃腿上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玄胤面前,抓住玄胤的手:“小樱给四哥吹吹,四哥不疼。”   呼呼地吹了起来,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额角与鼻翼冒出薄汗,天真而又认真。   玄胤的心里划过一丝暖流,感激地看看她,又感激地看看宁玥,要不是她及时阻止了三叔的阴谋,他妹妹哪里还能好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给他吹伤口?   “母妃,我有话对你说。”他四下看了看。   王妃会意,对玄小樱道:“跟碧清姐姐去看看大黄怎么样了吧,它好像还没吃早饭呢。”   “好哦。”玄小樱与碧清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王妃、玄胤与宁玥。   王妃正色道:“说吧,什么事?”   “就是上次那个纵火犯的事。”   “他怎么了?”   玄胤道:“我回去之后想了又想,觉得司空朔一计不成,肯定不会善罢干休,难保他在杀不了我的情况下不派人对玄家的其他人动手,谨慎起见,您最好一直把妹妹带在身边。”   王妃蹙了蹙眉:“我知道了,我会对小樱格外注意的,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明知我们玄家与他不对付,还敢贸贸然去烧人家的船,不是给了人家报复的理由吗?”   宁玥垂下了眸子。   王妃没注意到宁玥的异样,她一直认为司空朔与玄胤大动干戈是玄胤太过冲动,根本不清楚宁玥才是那根导火索:“听明白了吗,小胤?”   玄胤捏了捏宁玥的手,道:“明白了母妃。”   出了文芳院,宁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鬓角,自己惹的祸,全都被玄胤背了黑锅。玄胤却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不就背几个黑锅吗?只要她没事,他背几十个也可以呀!   小俩口手挽手回了琉锦院,一路上,那些洒扫的丫鬟又开始长吁短叹了,好容易“清静”了两天,又来花式虐狗了。   见到自己小姐被姑爷带回来,冬梅笑得眼珠子都看不见了,天知道小姐一气之下回娘家,可把她给吓坏了,小姐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倔,拧,好面子,一般男人还真搞不定她,司空朔不就没搞定么?还是姑爷厉害!   她笑嘻嘻地将二人迎了进去。   很快便到了午饭时辰,吃惯了蔺兰芝做的菜,小厨房的,怎么吃都没味道,宁玥兴致缺缺,动了几筷子便没动了。   玄胤眸光一动,拉着她上了马车。   蔺兰芝正在屋里长吁短叹,做了一桌子菜,才意识到他们今天已经回王府了,不会过来了,这种感觉,真是糟糕呢,整颗心都像是被抽空了。   刚要宣人把菜撤下去,就听红玉在门外喊道:“呀!姑爷!小姐!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蔺兰芝眼睛一亮,迎了出去!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清了清嗓子,皱眉撩起帘子,拿腔拿调地说道:“干什么呀?怎么又跑回来了?王府没给你们饭吃啊?”   宁玥抱住她胳膊,软软地说道:“没你做的好吃。”   蔺兰芝的唇角扬起一个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弧度,嗔了玄胤一眼:“你这般惯着她!”   玄胤就笑:“不惯她惯谁?”   蔺兰芝噗哧笑了。   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用了午膳,蔺兰芝的心方不那么失落了,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但我没事的,你好生跟小胤过日子,别再吵架了,叫王妃看着不高兴。”   宁玥扑进她怀里:“要是大哥还活着就好了。”   是啊,如果儿子还活着就好了,她就不会每天都被思念给折磨,但儿子已经死了十年了,她再想、再期盼,也不可能活着见到他了。   蔺兰芝撇过脸,一行热泪滑了下来。   下午,军营那边又来了紧急情报,让玄胤过去一趟,玄胤让宁玥在棠梨院等他,但今天是一品轩开张的日子,宁玥不想错过。玄胤离开后没多久,她也坐上小楼的马车去了。   一品轩位于东街的正中心,论人流量,不如南街,但好就好在,东街一带的住户全都是非富即贵,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客人,说不定都是皇室的后裔。   瞧,宣传都没做呢,第一天开张就座无虚席了,可见这些达官贵人每天都闲得蛋疼,不关心朝政、不关心战事,只哪里开了新的寻欢作乐之所,消息最为灵通。   徐娘子跪坐在廊下的木质地板上,优雅从容地为客人们表演着她的茶道。   她每天都接待两个客人,但为了庆祝门店开张,她将会连续一个月,每隔三天,免费、公开地为大家表演一次。   她表演完,现场一片赞许之声。   接下来,开始预定每天的两个客人了。   第一个客人采取预订制,先到先得,价格,三十两。   这个价格,够老百姓一整年的花销了,然而对于这些达官贵人而言,却仅仅是九牛一毛。   侍女一报完价,便被一名二十出头的富家公子抢去了。   第二个客人采取竞拍制,价高者得,起价,十两。   他们从没听过如此古怪的销售方式,都感到新鲜极了,反正他们别的没有,银子却多得像土,竞拍什么的,太合心意了嘛!拍到了就是财富的象征哇!   “二十两!”一个胖公子举手道。   一名老者不甘示弱:“三十两!”   胖公子不屑一哼:“我五十!”   人群中,发出了几声弱弱的吸凉气的声响,看一场表演,就花五十两银子,好像……贵了些吧?   老者不服:“一百两!”   “哎哟!”胖公子站了起来,“我一百五!”   另一个中年男子举了举手:“二百。”   胖公子看来是志在必得的,双拳一挥:“我二百五!”   噗——   哈哈哈哈……   全场都笑歪了!   最后,徐娘子的第二场表演被“二百五”以二百五的价格拍了下来。   第一次竞拍,能拍到二百五的高价不错了,大家对徐娘子的茶道也全都非常满意,生意往后,一定会越做越好。宁玥满意地上了马车,又去回春堂。   掌柜一件宁玥满面春风的神色,与前几日的晦暗截然不同,猜出她与郡王和好了,当即把阿吉、阿蒙叫出来,与宁玥说了二人的情况:“……是郡王派来的,我原本怕他们军痞子气息重,干不了回春堂的事儿,才先叫他们试试,好的话再告诉您,不好,直接打发了。”   宁玥知道掌柜的没告诉自己,是怕自己气玄胤而不收玄胤用的人,这么会给她台阶下,掌柜也是一个人精啊。宁玥笑了笑:“黎叔看着办吧。”   称呼改了,黎掌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半日,才眼睛发亮地说道:“好、好的!”   布庄以三万两银子的价格谈了下来,这比市场价高出了差不多两千两,但布庄老板免费承包了他们装修后的所有布制品,如窗帘、床单、大夫伙计等人的衣裳,并在新布庄里,挂了回春堂的宣传。   下午,宁玥叫了工匠来量地方,他们都是曾经给布庄做过装修的,对布庄的格局非常清楚,但是他们给宁玥出的图,却并不让宁玥感到满意。   他们问宁玥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偏宁玥自己也说不出来:“反正……反正不是你们画的这样!”   那是哪样?工匠们也很是无奈啊!   临近晚饭的时辰,前来面试的大夫们来了,其中不乏经验老道的郎中,也不乏初出太学院的医学士。回春堂招募大夫时承诺的月钱是每月二十两,这在京城的大夫圈里绝对是个天文数字,许多郎中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但回春堂一个月就可以了,而且据说做得好的话还有奖金。前来试试运气的足有百人之多,这可真把黎掌柜给吓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医院在招人呢!   他没进过宫,不清楚宁玥其实就是按照太医们的月钱给他们开的。   第一轮,认药材,根据半片叶子,或者一根根茎说出药材的名字,这一轮,刷下了五十人。   第二轮,找了几名病患,让他们分别诊治,讲出治疗方案,刷下了三十人。   之后,资历最老的万大夫具体靠了他们一些医学上的疑难杂症之法,又给刷了二十。   最后只剩十五人,黎掌柜根据自己的眼力,挑了几个老实巴交的。   宁玥想了想,摇头:“太老实了也不行,咱们回春堂是要盈利的,既要有医德,也不能完全不会做生意。”   黎掌柜明白了,按照宁玥的要求,挑了几个本性良善却不乏机灵的大夫。   等宁玥忙完一摊子事,已是深夜,一转头,见玄胤黑着脸站在光影中,她微微一怔:“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瞧那他黑头土脸的样子,怕是等了不少时辰了。可自己一直在忙,完全没发现他!   玄胤臭着脸走到她面前:“不是让你在棠梨院等我吗?我去接你来这边呀!现在仇家那么多,万一让你碰上怎么办?”   宁玥微微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没事嘛?下次不这样了,啊?”   “你总是这么说!”玄胤哼着撇过了脸。他处理完军营的事,马不停蹄地赶到棠梨院,谁料扑了个空,差点没吓死!南疆的血卫还没放弃对他的追杀,三叔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她是嫌自己命大还是怎么?   宁玥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手指挠了挠他掌心,软语道:“真的没有下次啦,我肚子好饿,我们去吃小龙虾吧!”   “你嫌我钱少呀,这么拼命?”上了马车,玄胤仍旧是意难平,都不抱她了。   宁玥主动凑过去,摸了摸他喉结道:“是我自己闲不住,想做点什么,我喜欢做生意。”他给的黄金,吃几辈子都够了,只是她也想自己赚,她就是享受这种生财的过程。还有一点她没说,可能也是前世留下的阴影。司空朔登基后不久,国库亏空,为了堵住巨大的财政漏洞,司空朔纳了一个富商的女儿为妃。也许,她无法掌控全天下的财富,但至少,她不希望自己输给一堆银子。   玄胤并不知道她的过往,只是觉得她好像不安,才这么努力地赚钱,玄胤拉开暗格,取出两张契纸。   “这是什么?”宁玥纳闷地问。   “自己看。”   宁玥打开一看:“煤矿?”   “嗯,两座,父王刚给我的,母妃不知道,你别说漏嘴了。”玄胤说。   “啊!父王的私房钱啊!”宁玥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眼睛贼亮贼亮的,“太意外了,父王也藏私房钱?”   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这些钱现在是你的了!玄胤郁闷地看着她。   宁玥欢喜极了,拿着契纸看来看去:“玄胤,父王对你还是不错的,他一直对你不管不问,也是怕太宠爱你了,反而惹母妃不高兴吧?他不待见你,母妃才会可怜你、对你好,是不是这样?”   “谁知道他?”玄胤的鼻子哼了哼,不再说话了。   “玄胤。”   “干嘛?”   宁玥眯了眯眼睛:“你以后要是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不管你对他好不好,我都会掐死他!”   玄胤:“……”   夜间,下了一场小雨,地面湿漉漉的,玄胤将宁玥扛在肩上,又虐了一遍洒扫的丫鬟们,扬长而去了。   沐浴过后,宁玥坐在书桌旁,提笔,焦头烂额地画着什么。   玄胤走过来,摸了摸她尚未擦干的发,拿起棉布,学着她曾经的动作,细细擦了起来,手指缠着纱布,动作不是很灵活,但聊胜于无就是了:“你在画什么?”   “回春堂的图纸,我盘下了隔壁的布庄,打算把两间铺子合了。”宁玥抓了抓脑袋,一下子抓到他的手,才发现他在给她擦头发,“你不要命了?你不能沾水的!”   夺过棉布,拆了他的纱布,给他重新上了药,准备缠上纱布时,他道:“等下再包扎。”他提起笔,“你想要什么的?”   “宽敞、明亮、干净,特别干净的那种!最好能分区,然后增多一个特殊通道,你不知道,上次来了一个被刀子砍伤的,弄得整个回春堂都是血,吓得一些姑娘家一进门就腿软了。”她绘声绘色地说,模样十分可爱。   玄胤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动起了手中的笔,手指被烧过,疼得很,一些愈合的伤口又开裂了,索性他画得快。   “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宁玥瞄了瞄,眼睛一亮,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看病的地方与等待的地方分开,避免拥挤,侧边开一个特殊通道,能够容特殊患者入内,而且他精通机关,对于空间的利用也非常精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石台,掀开后中间是空的,能储存东西,展开了能拼成一张床,底部藏着刀,抽出来能杀人……   此时的宁玥还对某人的阴毒不太买账,直到某一天,这些机关全都派上了用场,她才庆幸自己没对这张图纸做一丝一毫的改动。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边,夫妻俩甜甜地说着小话儿,那边,冬梅神情古怪地进来了:“小姐,四爷。”   “怎么了?”宁玥给玄胤包扎好最后一根手指。   冬梅皱了皱眉,道:“王妃请您过去一趟。”   这么晚,王妃该歇下了才对——   怕是出了什么急事。   宁玥不敢怠慢,当即换了身衣裳,前往了文芳院。   文芳院内,一个妈妈抽着帕子,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这位妈妈宁玥认得,是尤氏的陪房何妈妈。   难道……是尤氏出事了?   “好了好了,你别太担心了,已经让大夫给瞧过了,没什么大碍,歇息几日便能痊愈。”王妃安慰着说。   何妈妈一转头,瞥见宁玥站在门口,欠了欠身,哽咽道:“四奶奶。”   宁玥点点头,进屋,给王妃行了礼:“母妃,您找我?”   “哎呀,叫我怎么说呢?”王妃叹了口气,朝宁玥招手,待宁玥在她身旁坐下,她方说道,“你三婶今天在屋子里摔了一跤,闪到腰了。”   “严重吗?”宁玥“关切”地问,心中却道,闪了腰啊,这么大快人心,真的假的?   王妃又叹了一声:“倒是,不算特别严重,但短期内下不了床。琴儿那边就没人照顾了,琴儿的情况你也清楚,一般的丫鬟婆子照顾不了,容易刺激到她。”   接下来的话,宁玥隐约明白了,不好再装傻充愣,就淡淡地笑了笑,道:“三婶打算怎么安排琴儿呢?”   “本是想交给你三叔照顾,但哪个男人懂照顾孩子的?后又说送到我这边来,琴儿喜欢小樱,与小樱倒是处得来,偏偏小樱这几日夜咳,也不大方便。”王妃很是惋惜地说道。   是不方便,还是怕琴儿一发狂伤了玄小樱?   王妃又道:“想来想去,就只剩你与瑶儿,还算得琴儿喜欢。偏瑶儿怀着孕,自顾不暇,终日吃了睡、睡了吃,哪能好生照顾琴儿?为今之计,倒像是只得麻烦你了。”   孙瑶怀了孕,与琴儿呆在一起更危险,她既不是亲生儿媳,又不是亲生女儿,由她来接这个烫手山芋再好不过了。   “你娘家那边忙完了吧?”王妃又问。   最后一条路也堵死了,想借故回娘家都不行了。不过,宁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把琴儿推开,王妃的私心她理解,换做是她,也不会让一个孩子与一个孕妇去涉险,更重要的是,她喜欢琴儿,不会因为琴儿危险就将琴儿拒之门外,哪怕这件事本身就藏了一点猫腻!   当然,她也不能一条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母妃,我很喜欢照顾琴儿妹妹,只是我年纪轻,缺乏经验,万一照顾不好,三叔三婶恼我怎么办?”她难为情地说。   “这……”王妃迟疑了,宁玥的岁数的确轻了些,琴儿若被照顾出个闪失,难以像老三交代。这毕竟,是老三的独女。   一旁的何妈妈忙开口了:“不怕!咱们小姐是最好照顾不过了!不挑吃不挑穿,夜里睡觉也不哭闹……就、就是怕寂寞,得找人陪着……合适的人陪着,我这种粗人不行,像您,小姐喜欢您,您陪她,绝对没问题!”   “可是我也不能一直陪她的,四爷那边,我也的照看着,顾不过来的话……”   “不怕不怕!奴婢会叫两个得力的丫鬟陪着的!”   这副样子,生怕谁看不出她非得把琴儿塞进琉锦院似的,宁玥心头冷笑。   “小姐!”回棠梨院的路上,冬梅抱怨地说,“凭什么把琴儿姑娘送到我们这边来呀?她闪了腰又不是不能说话,难道琴儿姑娘洗澡是她的、吃饭是她喂的?她还不是就动动嘴皮子而已?”   有人想拿琴儿做刀,她就收下这把刀,至于刀尖儿最终对准的是她,还是别人,拭目以待吧。   “你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给琴儿。”   “啊?真接她进来啊?”冬梅不能理解,“别呀!万一她又发狂怎么办?又……又杀人怎么办?”   “不打雷她是不会发病的,怕什么?就算发病了,那也未必是要掐死我。”   “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去收拾房间吧,这个重担,不想接下也必须接下。”中山王那么疼爱三老爷,即便王妃这边不答应,中山王那边也会点头,到时候,一样要把琴儿接进来。   ------题外话------   继续二更,下午五点不见不散,有票的亲们,奖励一下勤奋的作者君吧~   关于大哥的情节,可能跟你们想的不大一样,但妹控是肯定的 【V56】甜蜜相处,神医   当晚,琴儿便住了进来,初来乍到,琴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本就胆小,频繁地更换居住环境会令她感到不安与惶恐,她应该是不乐意搬离紫云轩的,可她又不习惯讲出内心的拒绝,这才难为自己搬了过来。   宁玥轻轻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随后,宁玥又看向与琴儿一起的两个丫鬟,圆脸的叫月枝,尖脸的叫佩儿,也都是怯生生的模样,一看便不顶事。   何妈妈笑着将装着琴儿衣物的包袱放在了桌上,点头哈腰地说道:“小姐就摆脱四奶奶了,四奶奶这边儿若有忙不过来的,只管吩咐人告诉奴婢,奴婢随时等候您的差遣!”   说的好像自己才是她的主子一样,既如此,尤氏又算什么?宁玥暗觉好笑,面上却不显,滴水不漏说道:“得何妈妈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不懂的、不周到的,烦请何妈妈担待担待,我该上门叨扰的时候一定不会客气的。”   “那是那是!”何妈妈忙不迭地应下,心中却暗暗震惊,这真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吗?怎么讲的话儿比夫人还老练?更遑论那通身的气度……据说是个病秧子,生母疯癫了十年才好,她在姨娘膝下养大的,被妾养大的孩子,怎么会养得这么好呢?她不解地看了宁玥一眼,正好对上宁玥平静如水的眼神,她像是一脚跌进了幽潭,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何妈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宁玥明知故问。   何妈妈摸了摸额头,发现那儿不知怎的,竟渗出了一层薄汗,暗惊之余,讪讪地说道:“没、没怎么,大概是天儿热,中暑了。”   “冬梅。”宁玥朝门口喊了一声。   冬梅撩了帘子入内:“怎么了小姐?您叫我?”   相互久了,偶尔不小心,自称上我来我去,幸而宁玥并不计较。   宁玥含了一丝地对她说道:“厨房是不是刚做了冰镇酸梅汤?给何妈妈来一碗。”   “好嘞!”冬梅笑着应下,转身的一瞬,拉下脸来,什么嘛?这老东西还配喝酸梅汤?赏她一顿竹笋炒肉哟!   厨房里的酸梅汤有两种,一种是厨娘做的,一种是宁玥做的,冬梅当然没傻到把宁玥做的端出去,那可是她家姑爷的福利!冬梅端着酸梅汤回了上房,毕恭毕敬地给了何妈妈,来王府久了,与莲心她们学了点儿规矩,明白任何时候都得给主子长脸,越是不喜欢的人,越要表现得落落大方,不让对方挑出一丝一毫的错儿!   何妈妈放下碗,暗道琉锦院的规矩就是好,连个丫鬟都如此懂礼数,由此可见,四奶奶也非传言的那样上不得台面,否则,如何将下人们调教得这样规矩?   “四奶奶,多谢您的招待,三夫人摔伤了恐离不开人,我先回去了。”她起身告辞。   宁玥微笑颔首:“何妈妈慢走,冬梅,动何妈妈。”   “是。”冬梅搀住何妈妈的胳膊,笑靥如花,“妈妈请。”   何妈妈客气地摆手:“不必了,我自己走就好。”   “让冬梅送送吧。”   宁玥坚持,何妈妈不便再矫情,尽管她觉得,她们待她越客气,她就越心里发麻。   送走何妈妈后,冬梅翻了个白眼。   宁玥却并未因一个何妈妈而影响到原本的心情,这种狗腿子她前世见的多了,与深宫那些嬷嬷相比,与马宁溪相比,与司空朔纳的那个梅妃相比,何妈妈又算什么?她现在每天都只想着开心的事,便是真有上赶着来送死的,弄死就是了,她才不会烦心。   文芳院   中山王从军营归来,神色颇为倦怠。   王妃屏退了丫鬟,上前为他更衣,一边解他扣子一边道:“相公,你手里是不是还有玉台山的两处煤矿啊?”   中山王微微闭了闭眼:“问这个做什么?”   “昭儿与孙瑶够争气,这么快就怀上嫡嗣了,我想,或许该给他们一点什么奖励。”王妃轻轻地说。   中山王的喉头滑动了一下:“那两处煤矿我拿去打点关系了,换别的送吧,库房记了档的资产那么多,你随便挑几个给他们!”   “你送给谁了?”那是玄家名下最富饶的两处煤矿,要不是偶然听大哥说漏嘴,她都不知道已经被王爷拿到手里了!王爷迟迟不将矿产归到公中,她这才提出送给玄昭。哪知王爷竟一声不吭地送了别人?   “官场上的事你不懂!”中山王不耐烦地自己解起了扣子,“备水吧,我洗澡了。”   王妃垂下眸子:“是。”   ……   将琴儿安顿好后,宁玥回了上房,从抽屉里取出两张契纸,边看边贼兮兮的笑,玉台山的煤矿,全西凉最富饶的煤矿,没有之一。中山王也真是舍得啊,把这么宝贵的东西给了玄胤,若王妃知道了,肯定得与他大吵一架,说不定他手头还有别的私房钱,全被王妃吵出来就不好了。   她必须把东西收好,万一哪天玄胤不要她了,她就带着这笔横财,做个悠哉悠哉的小富婆。   “玄胤。”她锁上百宝箱后,爬上床,爬进玄胤怀里。   玄胤正坐在床头看折子,见她往他怀里钻,自然而然地张开臂膀将纳了她进来,她坐到他腿上,小爪子揪住他衣襟,认真地看向他俊美的脸道:“玄胤。”   “嗯?”玄胤放下折子,温柔地凝视着她,“怎么了?”   “你以后,不要学你父王藏私房钱。”她睁大亮晶晶的眸子说。   玄胤勾起右唇角,捏住她下颚,在她唇上轻轻地咬了一口:“有了钱要怎样?”   “上缴!”宁玥皱着小眉头,一本正经地说。   玄胤的眸光微微一动:“那存货呢?”   “存货?”什么存货?私房钱还是资产?宁玥木木地道:“还是上缴!”不管什么,都得上缴!   玄胤促狭一笑:“那我存货挺多的,不知要缴多久……”说着,他拉过她的手,慢慢探了下去。   等宁玥明白过来他口中的存货是指什么东西的时候,瞬间像被雷劈了似的怔在了原地,掌心滚烫,像握着两个烫手山芋一样,她就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地按住,他咬住她耳朵,蛊惑而迷人说道:“为夫在执行娘子的命令,娘子逃什么?”   细碎的吻落下。   合一的瞬间,宁玥满脑子都盘旋着一句“被自己给坑了”……   ……   宁玥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不用问也知道,她又错过给王妃请安的时辰了。明明自己不是个重欲之人,偏偏与他在一起,很容易就被挑逗得不知东西南北。   睡了这么久,还不知琴儿怎么样了呢。   “冬梅。”她沙哑着嗓子,唤了冬梅进来。   冬梅一脸笑意地入内,挑起帐幔,扶着她坐了起来,见过了免疫力也就出来了,自家小姐浑身紫痕的样子已经完全吓不到她了。   她娴熟地伺候宁玥穿戴,不忘解释:“姑爷去军营了,说中午回来用饭。”   这是怕她又一个人去回春堂,被人如此惦记着,不得不说,心里是有一丝动容的。宁玥弯了弯唇角,又道:“琴儿呢?”   “在房里刺绣,早饭是三奶奶过来与她一起吃的,她吃了一小碗三鲜面,然后就一直坐在屋里,特别安静。”冬梅说道。   宁玥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三嫂过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冬梅忙道:“是三奶奶不让叫的,说你这几天在娘家帮忙,肯定累到了。四爷临走时也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吵您的!”   宁玥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了。   略休息了一阵,吃了些小米粥,便往琴儿的屋坐了一会儿,琴儿看到她很高兴,她问琴儿可住的惯,琴儿只点头称住的惯,可她瞧琴儿眼底的鸦青,分明是昨晚没睡好。   又与琴儿说了些话儿之后,宁玥去了小厨房。   玄胤说中午会回来吃饭,她想给他做一顿丰盛的美食。他不爱吃王府的菜式,从进门的第一天她便发现了,王府厨子烧的菜味道还是非常过关的,只是不合他口味。   小厨房的食材中,宁玥看中了一只肉肥鲜嫩的鸭,决定给玄胤做一道土匪鸭。由于鸭肉比较腥,所以去腥很重要,必须先切块用料酒腌一腌,腌制的过程半刻钟就够了,宁玥正好趁机切了些配菜,随后宁玥往锅里放入冷水,将腌过的鸭肉放进去飞水去血腥,等水开的时候再捞上来。   宁玥往另一个锅里倒了些油,把葱姜、干椒、花椒、八角、桂皮和小茴香以中小火炒了一下,再把鸭块和豆瓣酱倒进去炒匀,再放入适中的料酒、酱油、糖、盐,盖上锅盖,焖上三刻钟,之后,又放了些胡萝卜继续焖。   焖鸭的空档,宁玥又赶紧炒了一个红烧腊牛肉、香辣带鱼、板栗烧鸡、家常茄子、山水豆腐、虾仁玉米、大白菜和凉拌土豆丝。   从小厨房出来,整个人都快热中暑了,这才体会到她娘的不易,但同时,也体会到了给在意的人做饭的心情,果真是好极了。   在炒菜前,她便煲了一份莲藕龙骨汤,怕琴儿久居北方喝不惯这边的汤,又煮了一份酒酿丸子。   玄胤一进棠梨院便闻到了一股与平常大不相同的香气,稍稍一愣,脚底生风地去了小厨房,果然就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将头发高高地盘起,在灶台前忙来忙去。他心口一动,上前,从背后拥住了她。   宁玥微微偏头,浅笑道:“这里热,快出去。”   “知道热还进来?”玄胤心疼地贴上她脸蛋,“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虽然很喜欢吃她做的饭,但这么热的天,他是真不希望她下厨房。   “哎呀,不就是一顿饭吗?”宁玥将他的心疼看在眼里,唇角勾了勾,说道,“快好了,去换身衣裳,叫琴儿吃饭。”   宁玥知道琴儿不吃辣,烧菜时照顾了她的口味,板栗烧鸡、山水豆腐、虾仁玉米和大白菜都没放辣。玄胤反正只要是宁玥做的,辣不辣他都照单全收。只不过,他的手依旧没好,还是得宁玥一勺子一勺子地喂,喂得宁玥都不好意思了。   琴儿羡慕地看了二人一眼,要是将来她跟未来的夫君也跟四哥、四嫂一样恩爱就好了。   “还吃得惯吗?”宁玥看向明显比平时多用了一碗饭的琴儿。   琴儿害羞地点头:“四嫂做的菜,好吃。”   宁玥听得出她讲的是真心话,开心地笑了:“我啊,还不算完全得了我娘的真传,你要是哪天吃了我娘做的菜,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好吃。”   “谁说的?明明你做的更好吃!”某人一脸不赞同地道。   宁玥被逗乐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冬梅来报,冬八有事求见。   冬八顶着烈日一路晒过来的,抵达棠梨院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地瘫在地上了:“神……神……神……神……医……”   “他怎么了?”玄胤蹙眉问。   宁玥让冬梅给冬八端来一碗酸梅汤,冬八咕噜咕噜喝下,方觉着顺过了气儿:“神医、神医要喝夫人泡的茶!”   昨天就要了,他没答应,今天,饭也不吃,一个劲地闹他,他被闹得受不了才跑到这边告状。   玄胤浓眉紧蹙,问向宁玥道:“他干嘛要喝你泡的茶?你去过碧水胡同了?”   宁玥点头:“是啊,我去拿了几套衣裳,你们说的神医是那个周前辈吗?”   “什么前辈嘛?就是个吃货!”冬八愤愤不平地说,这些天给周神医跑腿儿买吃了,快把一辈子的路都走完了。   宁玥狐疑地挑了挑眉:“你上次跟皇甫珊抢的人莫非就是周神医?”见玄胤不说话,宁玥明白自己猜对了,“为什么要找他?”   玄胤在心里纠结了一番,还是和盘托出了:“本打算他同意了再告诉你的。”   “与我有关?”宁玥指了指自己,须臾,眸子一瞪,“给我……治蛊毒?你南下,不是为了救你二哥,是为了找人给我治病?”   玄胤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搂住她肩膀,眸光幽深道:“去了那边再说吧。”   一行三人,坐上马车,前往了碧水胡同。   周神医正抱着一块茶饼和一罐子酥油,在锅子里调和着什么,时而舀一勺尝尝:“不对不对!”听到门外的动静,他喜出望外地跑过去:“冬八,是不是你把你家夫人请来啦?”却看到玄胤黑着脸,牵着宁玥的手站在大门口,他被那恨不得吃了他的眸光深深地震慑了一下,臭小子,只是叫你媳妇儿过来泡杯茶嘛,干嘛这副眼神?   还是宁玥率先打了招呼:“周前辈您好。”既然是神医,又能治自己的病,自己当然要加倍尊敬对方了。   周神医清了清嗓子,避开玄胤的目光,笑嘻嘻地走到宁玥面前,说道:“小丫头,你昨天的茶是怎么泡的?我试了好多次都不行!”   “那个啊,您稍等,我这去给你煮来。”宁玥和颜悦色地说完,松开与玄胤牵着的手,迈步去了茶室。   周神医麻溜地追上去,看着她煮水、敲茶饼、放酥油、放盐……他也是这么做的呀,怎么煮出来就那么难喝呢?   宁玥不好告诉周神医,单是煮茶一技,她前世便足足学了五年,还是跟最好的师父学的,比徐娘子的手艺,还要更甚一筹。   宁玥将煮好的茶舀入碗中,递给周神医,这时,一只缠着纱布的手轻轻握住了碗底,对周神医道:“想喝茶,付茶钱。”   “臭小子!你把我抓来的时候,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上哪儿给你找差钱?”周神医没好气地说。   玄胤冷笑道:“那就想别的法子呗,你不是会医术吗?给她治病,权当你付了茶钱,喝多少都没关系!”   搞了这么久,今天才发现这家伙的软肋,不掐死了狠狠地勒索一把可不行!   周神医看看玄胤那碗茶,又看看那碗茶,心如猫爪子在挠:“哎呀你……你……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说过了……我……我不可以行医的……我发过毒誓了的……我……我……哎哟!”   急死了!   这么好吃的茶,吃不到!   玄胤给宁玥使了个眼色:“倒了吧。”   宁玥瞟了周神医一眼,幽幽一笑:“好啊。”   “啊!”周神医炸毛了,“小丫头,你昨天可没这么刻薄!”昨天他不想喝,她硬要给他煮,今天,他想喝了,她却卖起关子!可恶!太可恶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岂能一概而论?神医想喝茶,自己去泡吧!”宁玥转头便将那碗茶给倒了。   周神医的心在滴血,他生平没别的嗜好,就贪吃贪喝,把他心爱的茶倒掉,简直像在把他的血给放掉啊!   宁玥放下空碗,又要去倒锅子里剩下的那些。   周神医大叫:“别倒别倒!”   “那神医是改变主意了?”宁玥优雅地问。   “我……”周神医张了张嘴,“你倒吧!”   宁玥稍稍愣了一下,这个神医对美食的执拗,一路上,冬八已经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了,简直用痴狂来形容都不为过了,皇甫珊那种小吃货,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当然,宁玥本身也没指望一碗茶就打动他,可他的样子,分明像是有苦衷,真的不能给治。   宁玥微微叹了口气:“算了,前辈想吃茶,便吃吧。反正我已经拿到了平安符,不会发作了,治不治疗都没关系。”   玄胤的眸光微微暗了一下。   周神医看着玄胤道:“你没把真相告诉她?”   玄胤眸色越发幽暗了下来。   宁玥柳眉一蹙:“什么真相?”   周神医道:“你以为蛊毒到了女人身上,只是会让女人想索欢吗?傻瓜,如果真是这样,这蛊毒就一点儿也不可怕了!它真正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会让女人一辈子无法受孕。”   “无法受孕……”宁玥的面色唰的一下白了!看向玄胤,玄胤难过地捏紧了拳头,眸中划过一丝隐忍,宁玥的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周神医看着她突然变白的脸色,和那丝眸中闪过的绝望,突然后悔自己说的太快,把人家给伤到了。   “那个……丫头……我不喝了……你……你你你……你倒了吧。”   宁玥却表现得非常平静,这是她多年在深宫养成的习惯,越难过、越平静,她把锅子里茶倒到碗中:“前辈请用,我还有事,先不招待前辈了。”   语毕,转身就走。   再不走,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失控。   周神医看着她颤抖的肩膀,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心头不忍:“那个……我……我虽然不能救你,但我徒弟可以!”   宁玥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你的徒弟不是死了吗?”   “我有两个,白薇儿死了,她师兄还在。”   玄胤与宁玥异口同声地问:“她师兄是谁?!”   ------题外话------   哈哈哈,现在告诉我,马大哥究竟是谁?   T 【V57】马大哥还活着,夫妻齐心   玄家大营,中山王捏着边疆传来的密报,面色笼罩在夜明珠的幽光下,忽暗忽明。   平局,不分胜负。   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玄煜从雁门关突围时,恰逢南疆的大帅闭关,玄煜以极快的速度挽回了败局,不仅击溃了三万镇守雁门关的南疆大军,还一路杀到了南疆境内,一连夺了他们五座城池,这可是迄今为止最辉煌的战绩。偏偏,大帅出关了!局势立刻被扭转,他率领大军绕过了玄煜的势力,直捣黄龙,拿下了临淄城附近的冀州,玄煜不得不放弃对南疆的侵略,转而与他周旋。   “这个大帅,要闭关就闭关嘛!突然出关干嘛?”玄昭哼唧道。   杨幕僚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道:“据我们探到的消息,他其实……并非真的在闭关。”   玄昭不悦地问:“那他在干嘛?”   “他潜入我们西凉的京城。”杨幕僚说。   “京……京城?”玄昭难掩诧异,浑身冒了一层冷汗。   “是的。”杨幕僚道,“我们的斥候也是前些日子才从他们那边探知到这个消息,真是令人震惊啊。”   “他来京城做什么?勘察地形?”   “不清楚,反正他呆了没几天便返回南疆了,京城这边,没有任何人发现过他的踪迹,臣推测,他或许根本没在军事要地的附近出没,咱们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若出没,不至于完全没有发现。”   “那他来京城干嘛?好玩儿么?”玄昭撇了撇嘴儿。   杨幕僚叹道:“臣……不知。”   中山王将手中的密报放在了桌上,沉声说道:“不用纠结他来京城做什么了,我只想知道煜儿与他的这场仗,究竟有没有胜算?”   杨幕僚沉吟片刻,道:“世子……恐怕真的遇上对手了。”   “你的意思是煜儿会输?”中山王的眸色瞬间染了一丝凌厉。   杨幕僚忙说道:“不会输,也不会赢。”   这便是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意思,但这怎么可能呢?煜儿是玄家数百年来最具天赋的军事奇才,就连老王爷在世时都曾夸赞,此子若早出生两百年,太祖皇帝怕是要换个人来当。反观对方,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居然能与煜儿不相上下,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中山王捏紧了拳头,双眸如蒙了一层化不开的寒冰,叫人不寒而栗:“我听说,那个大帅只有十几岁?”   杨幕僚点头,感慨地说道:“是的,今年十七。”   才十七岁就成了南疆的战神,与玄煜齐名,这让年长他四岁、又自幼在军阀世家长大的玄煜情何以堪?若单单是年纪小倒还罢了,偏偏这家伙还是个孤儿,六七岁流浪到南疆,被一个茶商收养。难道说军阀的亲生儿子,还比不过一个茶商的养子?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中山王的面色越发难看:“他的师父是谁?”这等出身,若非有个十分厉害的师父,绝不可能成为如此厉害的人物!   杨幕僚道:“就是那个茶商。”   “茶商?”碧水胡同的小别院里,宁玥睁大了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一旁的周神医,“你徒弟是个茶商?真奇怪,你小徒儿是个公主,大徒儿怎么只是个商人?”   官仕农商,商人身份最低,种地的农夫们都比商人长脸,很难想像,一个商人如何与白薇儿成了同门,白薇儿就不嫌弃他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周神医喝了一口宁玥煮的茶,慢悠悠地道:“你们可别小瞧我那大徒儿,他早就不是商人啦!几年前,他就被请到皇宫,做了皇室的幕篱。”   一个商人,被请去做了皇室的幕篱,这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似是瞧出了宁玥与玄胤的疑惑,周神医望向了前方的围墙,视线一点点变得悠远:“我这辈子,从没见过比他更聪颖的人,他精通的本领之多,非你们所能想象,医术,不过是他众多本事中的一个罢了,我花了半辈子的功夫才学到手的医术,他一年就学会了,第二年便远超于我。甚至,我们神医谷流传下来的绝学,我都无法参透,他却已经领悟了大半。”   宁玥凝眸道:“听你之言,他倒是与我们西凉的中常侍有几分类似。”司空朔也是一个聪明到了极点,各个领域都十分精通的人,如若不然,他是怎么玩弄了两代君主,最终自己以宦官的身份篡夺的江山呢?   周神医顿了顿:“我没见过你们中常侍,原不好做比对。但我想,他的才智,应该更在你们中常侍之上。”   比司空朔更具才智?宁玥突然对这个男人来了几分兴趣。   “你们听说过南疆的大帅吗?”周神医又道。   宁玥与玄胤互相看了一眼,玄胤淡淡说道:“听过,怎么了?”   “他是我大徒儿的养子。”   玄胤一愣:“什么?南疆大帅是你大徒儿的养子,那你大徒儿得多大?”   周神医缓缓地笑了:“他只比大帅年长几岁,因收养之恩,才从了辈分做父子。他才华横溢,颇受南疆皇室的器重,加上他又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养子,简直是如虎添翼。毫不夸张的说,他在南疆的地位,比当今太子还高。”   比太子还高?太子是皇甫珊的父王,这么说来,要是他碰到了皇甫珊,岂不是可以完虐皇甫珊了?宁玥的脑子里恶趣味地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很快,宁玥笑不出来了,他背景这样厉害,又是南疆皇室的人,找他看病,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概是瞧出了宁玥的担心,玄胤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放心,就算是绑,我也要把他绑来!”   “你这小子!”周神医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我啊?那么好抓的!而且你弄清楚了,人家是大夫,随便使点手段,都能让你妻子去见佛祖啊!”   玄胤皱起了眉头,眸中寒光乍现。   宁玥忙回握住他的手,软语道:“前辈说的对,我们还是来软的吧,别激怒他。”待玄胤的怒火消了些,又看向周神医道,“前辈,您可否为我们引荐您的弟子?”   “实不相瞒,我与他因为一些事闹得不是特别愉快,我引荐的话,极有可能令他对你们生厌,他这人看起来好说话,实际却是个古怪的。”周神医看了看二人,道,“他给人看病有两个规矩。”   “什么规矩?”宁玥问。   周神医道:“打不赢大帅不治,非必死之症不治,女子不治。”   三条规矩里面,宁玥哗啦啦地冲了两条,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而一旁的玄胤,更是冷冷地站了起来:“什么破规矩?等我将他绑来,有的是法子让他看病!”   “绑他?”周神医挑了挑眉,说道,“大帅可不是吃素的,你大哥都打不赢大帅,我奉劝你,还是小心点。大帅虽只有十七岁,但天生神力,没习武之前就能把南疆的血卫给生生撕了,他可想而知,他现在有多厉害了。”   宁玥叹了口气,想治个病怎么就这么难?   踏上马车后,宁玥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看上去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玄胤打心眼儿里明白,她是介意的。撇开蛊毒本身的媚性不谈,她本身就极想要个孩子,又或者,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自己的孩子,而偏偏她做母亲的权力,被蛊毒无情剥夺了。能治好她的人中,白薇儿死了,妙手神医不再行医,剩下这最后一个,又立下了三条气死人的破规矩。   “什么叫打不赢大帅不治?非必死之症不治?女子不治?爷抓了大帅来,一个酷刑一个酷刑地用上,看他治不治!”玄胤气呼呼地说。   宁玥摇了摇头,大帅要是那么好抓,玄煜何至于一直攻他不下?   玄胤抱住她:“你相信我,会有办法的。等玄昭回来,我就去南疆。”这边还有个三叔虎视眈眈,他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下,有玄昭在,他才可以放心些。   宁玥没吭声,只靠上他肩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   棠梨院   这是宁玥离开家的第二天,蔺兰芝思念如潮,其实女儿早在四个月前便出嫁了,自己应该习惯才是,可女儿归家住了几个晚上,又让她觉得女儿像是回来了,未出阁,每天都会回家。   可能她是真的太寂寞了,当初马援提议再多要个孩子,她干嘛不要呢?如果现在腹中怀了骨肉,她还会每天这么被思念煎熬吗?   但是她又不敢要,没照顾好儿子的遗憾,让她终身都留下了阴影,她怕万一再生一个,又没保住……   那种痛,经历一次就疯了十年。若再经历一次,她怕是要——   红玉端着薏米粥进来,见夫人神色落寞的样子,心知她又开始思念两个孩子了,夫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但心里是非常难受的。两个孩子都没疼够,可一个才相处几天便嫁了人,一个……尚未长成便丧了命。   明明这般善良的人,为何落了个晚年凄惨的下场?   红玉微微湿了眼眶,将薏米粥放在桌上,轻声道:“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用些吧!”   “我不饿。”蔺兰芝敛起思绪,随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把给宁玥做的裙衫叠整齐,又拿出了另外一套男子的衣裳,“你说,要是客卿还活着,是不是跟小胤的身形差不多?”   红玉笑了笑,说道:“应该是的吧。”   蔺兰芝摇头:“不是,他比小胤瘦些,他不爱吃肉,小胤一顿饭,可以吃一整桌子,他吃得很少。他十三岁那年,玥儿才三岁,他每次都说娘你去忙吧,我来喂妹妹,其实就是趁我不注意,把他碗里的菜一并给玥儿吃掉了。玥儿小时候那么胖,都是他给喂出来的!”   讲到这里,她的脸上浮现起来回忆的笑容。   红玉见她爱说,附和道:“小姐小时候很胖吗?”   “哎哟,那简直是个大胖子,我抱都抱不动。一开始我还纳闷呢,说我也没给她吃什么呀,怎么看着看着就长胖了。”蔺兰芝噗哧一笑,“后面我才知,都是客卿捣的鬼!”   “少爷自己不爱吃,却给小姐吃,真是狡猾啊。”红玉笑着说。   “不是,他是真心疼玥儿,小孩子嘛,不知道饱的,成天就想吃,我怕玥儿太胖,所以一直控制着不给吃多。他每次下学,兜儿里就藏一堆小食,抱着他妹妹到后山悄悄儿地喂。”蔺兰芝忆起了开心的事,眼底泛出了深深的笑意。   “照这么说的话,小姐应该跟少爷的感情很好咯?”红玉起先只是想附和夫人几句,眼下,却是真的对马克卿与宁玥的童年来了兴趣。   蔺兰芝笑着点头:“何止好?简直好得不得了!洗澡要他哥哥洗,吃饭要他哥哥喂,睡觉要他哥哥哄,她早上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不是她哥哥,准把房顶都给哭塌!”   “啊?”红玉瞠目结舌,“可是……那会子少爷应该上学了吧?天不亮就得出门,哪儿能总守着小姐起床呢?”   小姐天天哭天天哭,多可怜呀!   蔺兰芝柔和一笑:“客卿才舍不得他妹妹哭呢,每天都守在床边,他妹妹什么时候醒了,他再什么时候去上学,迟到过几次我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进课室的。”   “夫子们不说少爷吗?”红玉尽管没上过学,却也听说过学院的规矩是非常森严的,学生们都必须去得很早,在那边早课,方得夫子们的喜欢。   蔺兰芝不无骄傲地说道:“说呀,怎么不说?他每天都是最后一个去,最早一个走,夫子不说他才怪了?但他压根儿不在乎。而且,他总拿第一,夫子们口头说说,心里,却还是十分器重他的。”这些都是轻的,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科考,儿子不知怎么瞒过那些侍卫的眼睛的,竟混进了考场,还一下子考了第一,那一年,儿子才九岁。她给吓坏了,叫大哥四处找人,给考官塞了几千两银子,才把这事儿给压了下去。如若不然,混入考场的罪名也是很大的。   红玉暗暗叹息,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偏偏早夭了呢?还死在那么冰冷的护城河里,尸骨无存。如若少爷还健在,夫人、小姐,都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吧?   ……   玄胤将宁玥送到回春堂后,即刻去了军营,最近南疆战事吃紧,连带着京城的时局也非常紧张,军营的幕僚们为了拟定作战计划,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中山王虽准许了玄胤在家养伤,可特殊时期,他自己也养得不自在。   宁玥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神色如常地进了回春堂,不管能不能治好,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昨天招聘的大夫,今天已经开始上岗了,怕他们不适应回春堂的运作习惯,先让他们分别跟在吕医女、万大夫、童大夫、赵大夫、陈大夫身边打打下手,十天后再正式坐诊。   小账房维修完毕,除了透着一股子木头味儿,其余的与原先并无两样,宁玥满意地点了点头,再一次被黎掌柜的效率折服,随后,宁玥将黎掌柜叫了过来,请他看看玄胤设计的图纸。   黎掌柜看完,第一反应与宁玥一模一样:“呃……这么多机关?咱们开的是药房还是兵器库啊?”不过,或许男人在某方面的想法与女人天生不同,短暂的惊愕后,黎掌柜便镇定了下来,神色肃然地   说道,“比之前的那些的确好上百倍不止。”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玄胤若知自己的方案被人如此夸赞,肯定得嘚瑟翻了。   黎掌柜又道:“东家,这是谁设计的方案?怕是得不少钱吧?”   宁玥噗哧一笑。说道:“不用钱,免费的。”   “啊?”黎掌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怕是初出茅庐的工匠,也不可能不收钱呀,莫非……是东家的朋友?   宁玥弯了弯唇角:“好了,你也别管是谁设计的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的。”   黎掌柜拿起图纸,仔细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怕看得不够仔细,又跑到布庄里,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对比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返回来时,眼底还残留着尚未褪去的惊艳:“哎呀,原本我还有些担心我们生意太好,合并一个布庄或许不够用,现在都迎刃而解了!一个房间,能当成两个房间用!咱们,等于是合并了两个布庄啊!”   宁玥点点头,玄胤在设计时,应该用上了一些军营里的构造,玄家大营也是如此,外表瞧着不起眼,巴掌大的一块地儿,事实上,它藏兵十万,就连她都不清楚那十万人是怎么被安置好的。当然,这些军事上的机密,她就没必要告诉黎掌柜了。   黎掌柜怕自己太过专断,忙又问了宁玥的意见:“东家觉得呢?可有不满意的?”   她自然是不满意那些刀子匕首剑,但想了想,还是说道:“没什么,就按照图纸来吧。你记住了,找信得过的人做,我不希望我们设下的机关,被旁人给宣扬出去。”   “好,我会分批次,找不同的工匠来完成。”黎掌柜正色说。   宁玥嗯了一声,想到一个问题,又道:“黎叔,我们的药材都是从哪儿进货的?”   黎叔答道:“很多,全国各地都有,基本上固定着,都是原先回春堂一路合作过来的。”   宁玥拿出账册,翻开自己勾过的地方,指给黎掌柜道:“我算了一下,这些供货商里,一部分是自产自销,价格比较公道,这一些,我画了圈的,都是中间商,价格翻了一倍。”   中间商供应的还尽是一些暴利的药材,如人参、灵芝、麝香……   黎掌柜的面色白了白:“我一直是按照原先的供货渠道来的,未曾想……竟还有中途被倒卖了一道的,是我疏忽了!”   她前世掌管后宫的时候,尚药局的药材都是经她手入库的,对于各种药材的价格非常清楚,只看进货价便知是原产家还是中间商。宁玥没说什么责备的话,只道:“你再去联系几家药庄,直接从他们那儿拿货,然后我也在考虑,要不要自己开一个药庄。”   她名下的四处庄子正好空着,平时的收成不大好,佃户们的积极性也不高,她有意将其中一个改成茶园,一个改成果蔬园,另外两个,都用来种药。   黎掌柜若有所思道:“开药庄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绝非立竿见影的事儿,得徐徐图之。”   这是在劝她慎重,宁玥点头:“我明白的,我有分寸,药庄的事儿不急,你先把装修和进货的事处理一下。”   “好。”   “对了,最近没什么人上回春堂闹事吧?”一般大户人家瞧病,都习惯将大夫请到府里,开了方子再去药房抓药,只有那些请不起大夫,或者大夫看不好的,才会到外边求医。但随着回春堂越做越大,很多达官贵人也慕名而来了。   “昨儿有一个,秦员外的孙子腹泻,想请我们的大夫出诊,我说我们这儿没有出诊的规矩,要看病,就把人带过来。秦员外不高兴,喊了人来砸店,被阿吉阿蒙给打出去了。”黎掌柜笑道,“这些都是小事,不劳烦东家操心。”   的确是小事,玄胤派了人给她撑场子,谁敢砸场子就是在砸玄胤,在京城,有几个敢跟玄胤过不去?宁玥点点头,又问了一些后勤的事,还想到茶肆去看看,又记起玄胤叫她别一个人乱跑,咬咬唇,在回春堂坐了一下午。   日暮时分,玄胤从军营过来,接她一道回了王府。不过,玄胤并未多做停留,甚至连晚饭都没吃,便又去了军营,忙成这样,想来南疆的战况真的不乐观了。可即便这么忙,他还是抽空接送自己,宁玥的心中,又多了几分欢喜,准备去小厨房给他做晚饭,却听到琴儿的房中有争吵与呜咽声出来,她脚步一转,走了过去。   房中,琴儿与那个圆脸丫鬟抱着,坐在床上,琴儿好似受到了惊吓,不敢从丫鬟的怀里出来。   在她们面前的地上,跪着那个尖脸丫鬟,哭声便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宁玥对这俩人印象不深,叫什么名字也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是依稀觉得她们都不是心怀鬼胎之人,故而,没找冬梅刻意与她焖讲任何规矩。今日,这尖脸的丫鬟是犯了什么错儿,会跪着哭成这样呢?宁玥的眸光缓缓右移,落在了何妈妈的身上。   何妈妈不好生在尤氏跟前儿伺候,又跑到她的琉锦院做妖了么?   “妈妈,妈妈我真不是故意的,您千万……千万饶了我这一回吧!”丫鬟跪走着来到何妈妈脚边,拉住了何妈妈的裙子,声嘶力竭地哀求。   何妈妈冷冷一哼:“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夫人待你这样好,提拔你做了小姐身边的体面丫鬟,你却不知好歹,酿下这样的祸事来!你叫夫人的脸往哪儿搁?叫小姐的脸往哪儿搁?”   宁玥跨过门槛:“到底出了什么事?闹哄哄的。”   琴儿一见宁玥,便站起身走了过来,偎进宁玥的怀里。   宁玥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她坐回床上,圆脸丫鬟识趣地退开,恭谨地立在一旁。   何妈妈行了一礼,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道:“四奶奶,真是抱歉扰您清静了,奴婢也不想的,可您不知道,这小妮子,人小胆大,竟偷脏偷到主子头上去了!”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簪子。   丫鬟哭着摇头:“我……我一时糊涂……我真的……真的是一时糊涂……我……我……妈妈饶命啊……我……小姐救救奴婢啊……”   琴儿捏紧了宁玥的手。   宁玥看看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何妈妈道:“好歹是琴儿的丫鬟,你打算怎么发落?”这是在提醒她,不看僧面看佛面,琴儿都没发话,你还是别代替她教训她的丫鬟了。   谁料,何妈妈仿佛听不懂似的,态度十分地强硬:“四奶奶,这种手脚不干净的,自然是打一顿撵出去了!”   丫鬟哭着抱住了她的双腿:“妈妈饶命!妈妈饶命!”   何妈妈踹了她一脚,无情地说道:“不检点的东西!要你何用?”   宁玥看向琴儿,琴儿低着头不说话,她都不吭声,自己不好越俎代庖去管三房的事。   很快,何妈妈便将那个丫鬟拖出去了。   刚来不到三天,便发现其中一个丫鬟偷窃,真是可笑,相处一年多都没发现,偏偏人家都住进棠梨院了,何妈妈却火眼金睛地发现了。这其中的意味,不得不引人深思。   “琴儿,你知道她喜欢偷东西吗?”何妈妈走后,宁玥轻轻地问向琴儿。   琴儿点头,眼圈红红的:“她是喜欢偷,但是每次偷完,过几天便会还回来。她没恶意的……”   琴儿都看得穿的事,何妈妈未必不能,既如此,为何非得把她发落了呢?宁玥猜不透何妈妈,不,确切地说,是猜不透尤氏的做法。尤氏闪没闪到腰她不敢妄下定论,可尤氏把琴儿塞进她的琉锦院,绝对是没安什么好心。那么,尤氏究竟想做什么?   宁玥前往小厨房做饭,做到一半时,冬梅风风火火地奔了进来,眸光闪动:“小姐!小姐!琴儿屋里来人了!”   “走了一个……当然会再来新的,有什么好奇怪的?”宁玥不甚在意地切了一块胡萝卜。   冬梅急得拽紧拳头跳脚:“不是啊小姐,新来的丫鬟,好、好、好漂亮啊!”   能让冬梅结巴,那丫鬟应该不是一般的漂亮。可再漂亮又怎样?她前世见的漂亮女人还少吗?马宁溪、梅妃,哪个不是倾国倾城?她又不是男人,会对漂亮的女人感兴趣。   冬梅自讨没趣,宁玥又不许她打下手,呆了一会儿后,冬梅便去洗衣裳了。   宁玥烧完最后一道剁椒鱼头,回往了自己房间,经过走廊时,见廊下三五成群,几名王府的丫鬟,围着一名身穿粉衣的女子,笑盈盈地说着话儿。   “能给我编个篮子吗?”一个小丫鬟问。   “当然。”女子微微一笑,葱白指尖在红绳上翻转了起来,冬梅说的没错,她的确长得非常漂亮,肌肤莹白,五官精致,笑起来优雅和恬静,仿佛画上走下来的一般,充满了浓浓的书香气息,很快,一根红绳便在她手中变成了一个篮子,她递给刚才的小丫鬟,“送给你。”   小丫鬟乐得合不拢嘴儿:“多谢月如姐姐!”   不仅漂亮,还很心灵手巧,更会收买人心,王府的丫鬟,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冬梅来了这么久,都被她们称呼一声姐姐呢,可这个月如,刚到一个时辰,便有一大堆的“妹妹”了。   “月如姐姐,我也想要篮子!”   “好啊,你稍等。”   “月如姐姐,我可不可以要一个小蝴蝶?”   “蝴蝶?好的,我刚好也会做。”   “月如姐姐,能送我一朵莲花吗?”   “没问题。”   月如很快便与大家打成了一片,冬梅居然也是其中一个。   宁玥挑了挑眉,尤氏把这样一个“万人迷”送到琴儿身边,真的只是为了服侍琴儿吗?这么美丽大方、温柔贤惠的女子,很难不引起男主人的注意吧?难道说……尤氏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塞个通房丫鬟进琉锦院?   那尤氏可真够小心谨慎的,每一步都算计得人没有还手的余地。   如果尤氏一开始便直接把人送来,她一定会想法子拒绝,但尤氏先把琴儿丢进琉锦院,再借故弄走琴儿的一个丫鬟,为补上空缺再送月如送来,倒是叫她不好说什么了。   那边,月如发现了宁玥,站起身,朝宁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四奶奶。”语气、动作、态度,叫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儿。   丫鬟们也纷纷给宁玥行了礼。   宁玥没将月如放在心上,因为月如再漂亮,也不如皇甫珊,玄胤连皇甫珊都没看上,会看上月如吗?如果尤氏真以为塞个美丽娴静的丫鬟就勾到玄胤的魂儿,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你是哪儿房调过来的?从前没见过你。”宁玥云淡风轻地说。   月如欠了欠身,柔声道:“奴婢一直跟着三夫人,之前水土不服,一直歇息着,没与您请安,这几日方好了些,得知琴儿小姐身上少了个丫鬟,三夫人便派了奴婢顶上。过几日,寻到合适的丫鬟了,会把奴婢调开的。”   说的好像宁玥有多么介意她似的,非得言明了自己不会霸这这边多久。但宁玥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呀,你又不是玄胤什么人,前世今生都与他毫无瓜葛,我会吃你的醋才怪了。   宁玥好笑地勾起唇瓣:“你呆多久都成,我无所谓,只一点,把你们主子服侍好了。”   月如大概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的不在乎她,愣了愣,低下头去,轻轻地说:“是,奴婢谨记四奶奶教诲,会将琴儿小姐照顾好的。”   宁玥回了房。   冬梅笑嘻嘻地拿了一个小篮子进来,正是月如编的那个:“小姐你瞧,月如送我的,好不好看?”   宁玥淡淡地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你看样子很喜欢她啊,怎么?要不要把你送到琴儿屋里,让你跟她做个伴儿啊?”   冬梅讪讪地挠了挠头:“别嘛,我没很喜欢她,我不要了。”说着,肉痛地把小篮子丢进了垃圾篓。   宁玥淡淡说道:“你可别跟秋香一样,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银子。”   提到秋香被马谨严的“可怜”给迷惑,救济马谨严,结果被马谨严算计,害宁玥得了痘疹的事,冬梅拍着胸脯保证道:“小姐放心!我才不是那种蠢蛋!我知道月如嘛,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是想贪她便宜,绝对没有喜欢她的意思!”   尤氏和三爷的那些恶心事儿,宁玥没瞒着冬梅,冬梅当然明白她们与三房是不对付的,尤氏上赶着送了这么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人过来,说是伺候琴儿,背地里藏了什么幺蛾子,谁知道呢?   “要奴婢盯紧她吗?”冬梅问。   宁玥想了想:“不用。”   尤氏敢如此高调的送一个大美人过来,肯定算到了她会盯梢调查,她肯定查不出什么,何必白费苦笑?   夜间,玄胤回来了,宁玥叫了琴儿过来吃饭,不出意外,与琴儿一道入内的是新来的那个月如。   月如打扮得非常漂亮,一件水红色束腰罗裙,一系琵琶襟上衣,略施粉黛,臻首娥眉,皓齿红唇,端的是清雅绝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小姐,而琴儿是个丫鬟呢。   就算勾引男主人,也不带这么招摇的,生怕别人看不出她的司马昭之心。   宁玥笑着没说话,拉过琴儿的手坐好,玄胤却狠狠地皱起了眉头,被一股刺鼻的香气熏得恶心,看了月如一眼,不耐烦地道:“出去。”   月如一怔,求救的眸光投向了琴儿。   开什么玩笑?琴儿不会为之前的丫鬟开口,难道会为了你破例?   果然,琴儿低着头,拿起筷子吃饭,什么都没说。   玄胤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冬梅!”   冬梅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姑爷能不能每次叫她都这么火冒三丈的?吓死个人了好不好?   “四……四爷,怎么了?”   “别什么人都往屋里放!”玄胤厌恶地扫了月如一眼,“还不快拖出去!”一身俗气的脂粉味儿,熏得他快吐了!   冬梅吐吐舌头,把面色僵硬的月如“拖”出去了。   这些小插曲,并未影响玄胤的胃口,玥玥为他做菜了,他依旧吃得很欢乐,用过晚膳,冬梅将琴儿送回了屋,怕琴儿多想,还安慰了琴儿几句:“四爷不是针对你,你别伤心哦,四爷很疼你的,是你那个丫鬟,身上的气味不好闻,四爷才叫她出去。”   琴儿微微点头:“我明白。”   玄胤却是搞不懂尤氏到底想干什么,好端端的,送个丑八怪过来!   宁玥帮他拆开纱布,一边换药一边道:“兴许是想拉拢你吧!怕你不信上次的事是司空朔干的。”   “我这就去叫她滚了!”   “哎!”宁玥拉住她,“琴儿身边一共才两个人服侍,你赶走月如,三婶又会塞新的进来,总不能把琴儿赶出去的。就这样吧,你不喜欢她,不让她到跟前儿便是。”   玄胤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我真觉得她有病!她没闪腰吧?故意的吧?”想塞个人挑拨他与玥玥的关系?太可恶了!他刚把玥玥追回来,可不希望因为这点子破事儿又被打回原形。   宁玥笑着给他缠上了纱布:“算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我知道你不会看上她,不会怀疑你的,放心吧。”   玄胤将宁玥抱到了腿上,亲吻着脸庞,柔声说道:“可觉得我让你受委屈了?”   “你是指没立刻把三叔、三婶赶出去的事吗?”宁玥摸了摸他的脸,道,“如果你因为想给我报仇,就把他们给处置了,父王才是要与你翻脸,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我希望仇人都解决掉,但我更希望你们父子和睦。”   玄胤加大了搂紧她的力度:“三哥在查了,等他查出证据,他们就逃不掉了。”   “嗯,我相信你。”宁玥温柔地闭上了眼睛,亲吻着他唇角。   他回吻着她:“等解决了他们,我上南疆,把那个神医抓来。”   ------题外话------   亲戚来了,整个人都是晕的~打字感觉屏幕都在晃~ 【V58】将计就计   天空还是漆黑一片,玄胤便静静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怀中酣眠的人儿,只见她小脑袋枕在他肩上,小手抱住他脖子,一副可爱至极的样子,不由地露出一抹笑来。凑过去,亲了亲她柔软的唇,怕吵醒她,并未深入。随后,定定地凝视了她许久,直到天空泛起一小抹鱼肚白,才依依不舍地下了床。   莲心听到动静,推了门入内,准备像往常那般伺候他洗漱更衣,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一瞬,他突然皱了皱眉:“你下去吧。”   “嗯?”莲心就是一愣,不太明白四爷的意思。   玄胤又道:“我自己来。”   “呃……是。”莲心转身,挠了挠头,是自己服侍的不好么?四爷宁愿自己收拾都不要她?她与玉珠一块儿共过事,玉珠喜欢四爷她是知道的,所以玉珠在的时候,基本上是玉珠近身伺候,后面玉珠走了,她才硬着头皮顶上。但四爷为什么突然不让她服侍了吗?难道四爷发现她上次的“小秘密”了?她发誓,她真不是故意晕倒的,醒来就在一个厢房,身上的外衫还被人扒了。后面,她听冬梅说,有个新来的小丫鬟勾引四爷,被四爷给赶出去了。她才知道,琉锦院混进来了贼!自己……一定也是被那个小贼打晕的。这件事,她没告诉任何人,怕四奶奶和四爷怪罪她没看好院子,凭白让人混了进来。四爷突然冷落她,是东窗事发了吗?   莲心就这样自己被自己给吓到了。   玄胤不清楚一个小小的举措会令莲心陷入苦恼,他只是突然不想让别的女人靠近他了而已。   玄胤离开没多久,宁玥便慢慢地苏醒了,摸了摸床榻,他不在,又往浴室望了一眼,没动静,心知他是走了。大婚前,她还以为他一个终日不务正业的废柴会成天要与她腻在一块儿,不曾想,他忙得脚不沾地。   这一趟的南疆之行,他提得甚少,但从中山王态度,以及他往返军营的次数,不难看出大家对他的印象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玄煜与南疆大帅的战役若迟迟不分胜负,难保玄胤不披甲上阵。若真有那么一天……   宁玥这边思索着,那边,有轻盈的脚步声靠了过来,宁玥以为是冬梅,没怎么放在心上,等对方来服侍自己更衣,哪知当帐幔被撩开时,她却看到了一张异常美艳的脸。   那脸,显然精心修饰过,每一处都漂亮得不像话,尤其嘴唇,涂了红艳的口脂,微微张着,好似在邀请人品尝一样。她穿得也十分诱人,玫红色高腰罗裙,前胸被抹胸挤出迷人的线条,却并不裸露。她皮肤极白极嫩,脖颈如白天鹅一般,优雅而美丽。   宁玥冷笑,大清早的打扮成这样,是要给谁看?   在宁玥看向月如的时候,月如也发现了宁玥,她的瞳仁里以极快的速度浮现起了一丝震惊,那震惊却并未即刻褪去,而是停留在眼底,慢慢地在整张脸旁上晕染开来,随后,她花容失色地倒退了两步,好似受到极强的惊吓,支支吾吾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宁玥将她夸张的神色尽收眼底,凉薄地勾起唇瓣:“怎么?看到是我你很失望?”   月如低下头,强装镇定道:“奴婢不敢。”   她贪睡,这在琉锦院早不是什么秘密了,而玄胤总一个人早起,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月如想趁她熟睡碰碰运气勾引玄胤,却扑了个空——   宁玥难掩嘲讽地笑道:“你说你做坏事的时候能不能把时辰算准一点?四爷早就出去了,还轮得到你来堵?”   月如惶恐地福低了身子:“奴婢不敢!奴婢……奴婢是……是走错房间了……奴婢是想服侍琴儿小姐起床的……”   “走错房间?你当我是傻子?”两个房间,不论位子还是格局,都相差甚多,琴儿的房间不足上房的一半大,况且她这边又是三个房间,外屋、玄胤的屋、她的小屋,她如今躺在自己的床上,就算是第一次来琉锦院的人,也绝不可能把她和琴儿的房间搞混,“是三婶示意你这么做的?”   月如在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惶恐地说道:“四奶奶,此事与三夫人无关!奴婢……奴婢真的是走错了……奴婢昨儿夜里没睡好,今早迷迷糊糊的,恍惚间记得要服侍琴儿小姐更衣,好去探望三夫人,哪知稀里糊涂地就进了您的房间……”   编,继续编!   宁玥冰凉的手指掐住她下颚,指尖自她唇瓣上碾过,而后看了看指腹上的口脂,道:“迷迷糊糊的,还记得涂口脂肪呀?这眉毛也画得不错嘛,胭脂抹得也算均匀,粉略厚些,将你原本的肌肤给遮住了。”   月如在宁玥一针见血的话里渐渐变了脸色:“四……四……四奶奶……我……我……”   宁玥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宁玥用的力道极大,瞬间在月如的右颊上落下了几枚嫣红的指痕:“滚出去,再有下一次,我要的就是你的命!”   月如捂着脸,双眸含泪地走出去了。   冬梅前来服侍宁玥更衣,宁玥与她说了这件事:“……随随便便就让人进来了,这可不好!以后,派人在门口守着,不相干的一律不准入内!”   “是!”冬梅没料到那个月如看起来冰清玉洁,骨子里竟是个如此孟浪的,勾引她家姑爷?怎么不去死?幸亏姑爷早早地走了,否则,看到那种恶心女人,不得三天吃不下饭啊?   洗漱完毕,不知想到什么,宁玥提笔写了一封信:“给耿中直,让他送过去。”   冬梅不敢怠慢,拿着信去了外院。   琴儿醒了,先到宁玥屋里给她请安,月如的事她半点不知情,一直到现在,她都不清楚月如去哪儿,怎么早上起来便没看见她。   宁玥摇摇头,琴儿哪里是个千金小姐?根本是个挂在壁橱里瓷娃娃,做样子给人看的。三老爷和尤氏若真的在乎她,不会找如此不靠谱的人服侍她。瞧王妃给玄小樱选的丫鬟,那都是一等一的机灵和衷心,哪里会像月如和月枝(圆脸丫鬟)?一个心思不正,一个傻不拉唧。   宁玥含了一丝心疼地拉过琴儿的手:“晚上睡得好吗?”   琴儿轻轻点头:“嗯。”   “早上想吃什么?我吩咐小厨房做?”   琴儿舔了舔唇瓣,低头不说。   宁玥微微地笑了笑,鼓励她道:“没关系的,想吃什么就说出来,要学会表达自己,让别人知道,这样,别人才能更好地照顾你。”   琴儿害羞地看了宁玥一眼,宁玥的眼睛很真诚,不像那种表面的客套,她咬唇,轻轻地说道:“我……我想吃……四嫂做的……东西。”   声音到最后,小得几乎听不见,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人提请求,心中特别忐忑,生怕被拒绝。   宁玥却十分爽快地笑了:“好啊,四嫂这就去给你做,你是想吃面,还是想吃粥?”   四嫂、四嫂没拒绝她。琴儿的眼神微微亮了一分:“面。”   这一次倒是说得干脆利落。   宁玥拍拍她的手:“好,你先坐会儿,面条很快的。”   八月的清晨,微风里透着凉意,吹得人通身舒畅,宁玥心情大好地去了小厨房,厨房的人已经习惯她每日来个三两趟了,也知她做菜不喜被扰,行礼后,纷纷退了出去。   宁玥食材里挑了一圈,想着琴儿那么瘦,需要多补补,便挑了一条上好的梅肉做成蜜汁叉烧,又选了新鲜的猪肝、鹌鹑蛋、瘦肉和火腿、青菜,煮了两碗三鲜面,她记得琴儿喜欢吃山水豆腐和板栗烧鸡,但早上做这些来不及,便只凉拌了一盘水豆腐,最后,又顿了两盅燕窝。   琴儿看到一桌子菜肴时,惊讶得合不上嘴巴了,她只说了吃面,四嫂怎么做了那么多?而且……都是她爱吃的。   宁玥看着发愣的样子,不由地好笑:“快吃吧。”   琴儿却没立刻去吃,而是拿起帕子,给宁玥擦了汗:“四嫂……四嫂辛苦了。”   琴儿会主动去关心别人,这可是个大进步。宁玥微微一笑:“我不辛苦,给在意的人做饭,一点儿都不辛苦。”   在意的人……   在四嫂心里,自己也是她在意的人吗?   这个认知,令琴儿感到十分地欢喜,琴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叉烧,咬紧嘴里的一瞬,味蕾全都被征服了,她是北方人,本吃不惯南方菜式,可是四嫂做的叉烧真的太好吃了,软软的、嫩嫩的,一咬能咬出汁儿来,甜而不腻。   “好吃吗?”宁玥问。   “好吃。”琴儿舔了舔唇瓣,又吃了一口面条,整个人都舒爽透了。她饭量不算好,可在四嫂这边,她总能比平时多吃一倍。   宁玥看她吃得满头大汗,又吩咐冬梅让小厨房做一锅酸梅汤,冰镇后再喝。   “四嫂,我要是你的女儿就好了。”吃着吃着,琴儿冷不丁地蹦出一句话,蹦完,赶紧捂住了嘴,自己在说什么呢?四嫂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大呀——   自己前世今生的年龄加起来,足够做琴儿的长辈了,琴儿如果没受惊吓,应该是个与玄小樱一样乖巧可爱的小姑娘。难为她看到亲生父亲杀了人,还终日与他生活在一块儿,她肯定早就想逃了,偏偏逃不掉。   宁玥微微地弯了弯唇角:“四嫂会疼你的。”   琴儿羞涩地红了耳朵,继续埋头吃面。   她吃得肚子都鼓了起来,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宁玥去洗头沐浴,收拾完出来,琴儿也换了身干爽衣裳,尤氏那边,宁玥一次都未去探望过,今天琴儿正好过去,便与琴儿一起了。   自从早上打了月如一巴掌后,月如便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从琴儿用膳到出门,都没月如的影子。   等进了紫云轩,宁玥才明白,这丫头居然躲到这边来了,还貌似在恶人先告状。   宁玥理都没理角落里与何妈妈哭诉的月如,牵着琴儿的手进了上房。   尤氏看到二人,显得很高兴,由丫鬟扶着坐在起来,靠在四喜软枕上:“你们怎么过来了?天儿这么热。”   宁玥把一篮子樱桃放到桌上,道:“我们来看看三婶,三婶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尤氏笑道:“好是好些了,就是仍不能下床走动。”   宁玥淡淡一笑:“三婶年纪轻轻就这样,可得好生保养了。”二十出头,随便摔一下还能闪到腰,闪到就罢了,还迟迟不见好,糊弄谁呢?   尤氏的表情稍稍滞了一下,随即叹道:“大夫也说了,我这个年纪,原不该如此,只因底子差,凡事都较常人弱些。”又看向琴儿,“这几天,没少打搅你四嫂吧?”   琴儿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边,王妃也过来了。   跨入院子门时,听到一个丫鬟在与何妈妈小声地哭诉:“我真的是走错房间了……四爷平时连冬梅都不许近身,会让我一个外人近身吗?玄家的男人又不像别家的,一个儿也不与丫鬟厮混,我焉能不知这规矩?四奶奶非得误会我,说我勾引四爷,我解释也没用,她打了我一巴掌。你看,打得我的脸都肿了……呜呜……”   王妃眉头一皱,玥儿打丫鬟?谁的?   何妈妈就道:“你呀,也是的,三夫人当初安排你到琴儿小姐身边伺候,就是看中你人品端正,哪知你心眼儿没长歪,做事却出了岔子?”   “昨儿夜里太热,我给琴儿小姐打了大半夜的扇,快天亮才睡,睡了没一会儿便起床,整个人都是晕的,我去上茅房,险些掉进茅厕……我也不想走错……实在是太累了……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边说边落泪,好不委屈。   何妈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你忍忍吧,她是主子奶奶,你还想找她讨回公道不成?下次别再累着自己,做好本分就行了,啊?”   王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听二人的口气,似乎是玥儿把一个走错房间的丫鬟给打了?这丫鬟还是三弟妹派去服侍琴儿的。难道说,玥儿不待见琴儿,所以拿丫鬟开了刀?还是玥儿真的心胸狭隘到那种地步,连个误入房间的丫鬟都容不得?   琴儿已经够可怜了,玥儿却还容不下她的丫鬟——   王妃进门的脸色不大好看。   尤氏、宁玥、琴儿全都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不免都沉默了没敢说话,还是宁玥率先开了口:“母妃。”   王妃淡淡地嗯了一声。   宁玥挑眉,玄胤虽不是王妃亲生的,但王妃从不曾真的去刁难玄胤,连带着对她也颇有几分照顾,现在,却突然这么冷淡——   呵,是月如“守株待兔”成功了么?向何妈妈告状的话一字不落地被王妃给听去了。   王妃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又心疼琴儿,若自己真给琴儿委屈受了,王妃怕是会对自己非常地失望。随手她并不在乎王妃怎么看她,但她也不希望被人给算计了。   宁玥随手拿起一块糕点,递给琴儿:“我记得琴儿喜欢这个。”   喜欢是喜欢,可她的肚子真的塞不下了。琴儿含羞地笑道:“早上吃的好饱,不吃了。”   尤氏听到这个,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问:“琴儿吃什么了?”   琴儿如数家珍地说道:“三鲜面、叉烧肉、凉拌豆腐和燕窝,都是四嫂做的,好好吃。”   “玥儿还亲自下厨了吗?”王妃纳闷地问,这么热的天,又起大早给琴儿下厨,若果真如此,那么玥儿待琴儿可算比亲生爹娘还细致了。   尤氏面色微讪,她过门一年多,一次都没给琴儿做过饭,她起不来这么早,也吃不了那个苦。这个马宁玥也真是的,讨好人用得着这么卖力吗?厨房是什么地方呀?热烘烘的,又油乎乎的,她真呆得住!   宁玥平静地笑了笑:“随便做了些,难得琴儿喜欢。”   “我很喜欢的。”琴儿一脸认真地说。   王妃被逗笑了,琴儿多么木讷的性子啊,问她半天都挤不出一句话,可一谈起玥儿便滔滔不绝,可见内心是真的非常喜欢玥儿,玥儿绝对没有亏待她。那个丫鬟……或许是自己太过分了吧!   宁玥用余光注意着王妃的神色,知道王妃对自己差不多放下芥蒂了,可仍不是特别确定,唇角勾了勾,她看向尤氏:“对了三婶,有件事我想请求你的原谅。”   尤氏正了正神色,随即嗔道:“什么事啊?说得这么郑重?还原谅?”   “是这样的,昨天你不是让何妈妈发落了琴儿的一个丫鬟,然后送了个新的过来的吗?好像是叫月如吧?她今早闯进我的房间,把我吓坏了,我就打了她一巴掌,打完,才发现不是我自己的丫鬟,哎哟,我睡糊涂了,因我与四爷……咳咳……我……我夏天穿衣少,平时都不许丫鬟进我屋子的,那时她冲过来,二话不说就撩开了帐幔,我恼羞成怒之下连她模样都没看清……三婶,是我的错,您可千万得原谅我!”宁玥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王妃听明白了,玥儿穿的少,被月如给看光了,玥儿一怒之下打了月如,若果真是这样,就不是玥儿的错了。凭月如是不是走错房间,这般冲撞了主子,换做是她,也不可能给月如好脸色。   尤氏一直关注着王妃的表情,见王妃心底的天枰明显倾向了宁玥,心知月如这招失效了,忙道:“不是你的错!那丫头,冒冒失失的,我原就叮嘱过她,好生伺候小姐,切不可冲撞了四奶奶和四爷,她拿我的话儿当耳旁风了!你罚的好!今后啊,再有哪个不听话,你都替我管教管教!”   她一个晚辈,可没资格管教长辈的丫鬟。尤氏想把球提给她,真是幼稚得不行了。宁玥不动声色叠好了帕子,道:“三婶哪儿的话?我是气糊涂了,才没管住自己儿的火气,可谈不上什么管教。”   尤氏哑然。   又过了一会儿,孙瑶与玄小樱过来了,玄小樱本与孙瑶在屋子里翻花绳儿,听说大部队都到尤氏这边了,二人心头一动,便也过来了。   玄小樱扑进王妃怀里,抱住了王妃脖子:“母妃,母妃。”她现在,已经非常喜欢这个跟娘亲一样疼爱她的妇人了。   王妃宠溺地摸了摸她脑袋:“叫人了吗?”   “三婶,四嫂,琴儿姐姐。”玄小樱乖巧地叫了。   大家全都笑着应了她。   尤氏眸光一扫,又道:“真够热的,何妈妈,小厨房做了酸梅汤没?”   何妈妈打了莲子进来,欠了欠身,道:“哟,今儿忙,竟把这一茬儿给忘了!奴婢这就去做!”   “你现做,不得小半个时辰啦?都吃中饭了。”尤氏拿眼瞪了瞪她,“去公中的厨房看看吧!”   碧清上前道:“公中也没做呢,前些日子倒是做了,但各房领的少,都赏给了下人喝,后面,便给撤了。”   “四嫂那里不是有吗?”玄小樱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道,“四嫂的酸梅汤,好喝。”   她喝过一次,至今都记得。   何妈妈眼珠子一转,笑道:“可不是?我送琴儿小姐上琉锦院的那晚,有幸喝了一碗,不是我夸大呀,四奶奶那儿的酸梅汤,比外头卖的还好喝呢!”   玄小樱开始流口水了。   琴儿与孙瑶的也露出了一脸馋相。   王妃看了看她们,问宁玥道:“你那儿做了酸梅汤没?”   “我天天都做的。冬梅!”宁玥朝门口喊了一声,“去琉锦院,取些冰镇酸梅汤来!”   “是!”   何妈妈笑道:“我去帮忙!”   这么多人的酸梅汤,不是一个食盒拧得了的。   何妈妈与冬梅盯着大太阳回了琉锦院,索性两个院子相隔不远,将酸梅汤装入坛子里,以冰块镇着,用食盒拧了过来,何妈妈与冬梅一人一个。   冬梅用手扇了扇风,喘息道:“真热呀,我快中暑了,何妈妈你热不热?”   何妈妈也是满头大汗:“热!都怪我忘记煮酸梅汤了,不然,咱俩都不用这么辛苦!”   冬梅讪讪地笑了笑,突然,腿一软,差点栽到地上。   何妈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你没事吧?”   冬梅大口大口喘气:“可能……可能真的中暑了。”   “那咱们走慢些。”何妈妈一手拧着食盒,一手扶着冬梅,寻阴凉处,慢慢地去了紫云轩。   大家都等急了,何妈妈顾不得歇息,从小厨房端了干净的碗来,将酸梅汤倒进碗里,一碗一碗地分呈给了王妃等人。   酸梅汤冰凉可口,味道非常不错,就连王妃这种不怎么喜酸的人都喝了大半碗,孙瑶与玄小樱自不必说,恨不得将半坛子给承包了。偏她俩一个是孕妇一个是孩子,王妃怕她们喝多了不舒服,让人将剩下的端出去了。   这之后,几人又一块说了会儿话,从最近流行什么缎子到哪家酒楼出了新的菜式,还有哪家千金又嫁了人,哪家太太又添了丁,足足讲了一个时辰,琴儿与玄小樱在一旁下棋,倒也不觉得难熬。   眼看着到了午饭时辰,王妃起身告辞:“你好生养着,需要什么都告诉我,若再过三天仍无好转,我再给你请宫里的太医看看!”   “多谢二嫂!”尤氏欠了欠身。   王妃将玄小樱抱起来,准备离开紫云轩,就在此时,孙瑶突然捂着肚子啊了一声,宁玥脸色一变,扶着她胳膊道:“三嫂,你怎么了?”   孙瑶掐紧宁玥的胳膊,倒抽凉气:“好、好疼啊!我肚子……好疼!”   她肚子怀的可是玄昭的孩子!王妃立马折回来,担忧地看着她问:“是不是酸梅汤喝多了,闹肚子了?”   孙瑶一脸痛苦地靠在宁玥肩上,艰难地说道:“不是……就是……好疼!”   王妃心头大震:“不会是动了胎气吧?”   孙瑶一声一声抽着凉气。   宁玥忙将她扶到一旁的贵妃榻上躺好,拿过帕子,擦了擦额头:“三嫂,是哪种疼啊?像来葵水的那种吗?”   “坠……坠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似的……啊——”她疼得扎进了宁玥怀里。   王妃整个人都吓到了,把小樱放到碧清怀里,对一屋子下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大夫啊——”   “啊?是!是!”   何妈妈与冬梅不敢怠慢,齐齐朝门外冲去,嘭的一声撞到彼此,疼得捂住肩膀,冬梅笑笑,让何妈妈先出去了。   尤氏掀开被子要下地,王妃制止了她道:“行了,你躺着吧,别刚好一些又给闪到!”   “是。”尤氏弱弱地应着,靠回了枕头上,余光扫了一眼疼得打滚的孙瑶,和不停安抚孙瑶的宁玥,慢慢捏紧了被角。   大夫很快来了,是上次为宁玥诊过脉的周大夫,他离王府最近,医术不算特别精湛,可架不住应急的时候只能找他。尤氏的病也是他给看的,开了些不温不火的方子,让尤氏将养着。   周大夫以为是尤氏又病痛了,上前准备给尤氏请脉,尤氏指了指对面的美人榻:“不是我,是三奶奶。”   周大夫忙又去给孙瑶诊脉,诊完,周大夫的脸色很古怪:“三奶奶可有见红?”   见红?   王妃忙让人围了屏风,叫碧清和宁玥给孙瑶看了看。   碧清出来,对王妃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见红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她怀过四个孩子,一次都没见过红。王妃担忧地问向周大夫:“大夫,能保住吗?”   周大夫叹了口气:“难说。”   王妃的心一下子缩紧了,这是玄昭的第一个孩子,是她承认的第一个孙子,她对它寄予了厚望,若就这样没了……那不是在拿刀子剜她的心吗?   “周大夫!你上次都说她的胎坐得稳!她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上次是琴儿把孙瑶推倒,害孙瑶在桌子上磕破脑袋的事儿,那回,恰巧也是周大夫给看的,提到这个,周大夫皱起了眉头:“是啊,三奶奶的胎应该是坐得极稳才是——”又看向众人,“她吃什么了今天?”   王妃看向诗画:“你家主子今天都吃什么了?”   诗画哽咽道:“没什么呀!早上起床,就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四个肉包子,然后就是喝了两碗酸梅汤……”   “酸梅汤是冰的,会不会喝太多动了胎气?”王妃面色煞白地问。   周大夫摇头:“不至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把酸梅汤给我看看。”   王妃忙让人把刚刚端出去的酸梅汤呈给了周大夫,周大夫闻了闻,眉头又是一皱:“红花?”   红花是活血化瘀的好药,却也是一味堕胎的良药,一般怀了孕的女人,都会自发地远离三样东西:红花、麝香、夹竹桃。这些,都是宅子里的常识,没人不知道。谁会犯了这种错,往酸梅汤里加红花呢?   屋子里的人,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宁玥!   宁玥面色沉静道:“别看我,我可没给三嫂下药,我自己也喝了的。”   尤氏轻声问:“是呀,大夫,玥儿也喝了,我们大家都喝了的……”   周大夫就道:“没怀孕的人,喝了没事的。”看了看玄小樱,“对孩子略刺激些,不过她没喝多少的话问题不大,以后注意别再让她接触红花了,以免落下不孕症!”   儿媳的胎差点没了,还险些害女儿患上不孕症!王妃猛地拽紧了帕子,瞪向宁玥道:“酸梅汤是你屋子里拿来的!”   宁玥到底有没有理由陷害孙瑶与玄小樱呢?在王妃看来,是有的。毕竟不是亲生的不是吗?毕竟玄胤的娘死了,而她还活得好好儿的不是吗?玄胤会不会心理不平衡,想要夺了王府的一切呢?王妃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但自从玄小樱失踪后,她一遇到事,便会先往最坏的方面想!这一刻,她很难说服自己,宁玥是无辜的。   宁玥定定的看着王妃:“母妃,我真的没给三嫂下药,酸梅汤是我院子里拿出来的没错,可自始至终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何妈妈阴阳怪气地说道:“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往里边儿下了药哇?”   宁玥冷笑:“何妈妈,你是想说是我指使丫鬟们干的,是吗?这汤,并不是我亲手熬的,是我吩咐小厨房的人做的,小厨房都是母妃安排的人,酸梅汤从做好到你们去端,我半分没参与。你是想说,母妃才是凶手?”   何妈妈一噎:“我……我可没这意思!”   尤氏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我相信玥儿是清白的,可是……酸梅汤又是从琉锦院端出来的,这……”   何妈妈眼神一闪:“也许,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想陷害四奶奶,所以往汤里下了药!不如,到琉锦院搜一搜,把那恶贼揪出来!”   哈,说的真比唱的好听!她又没怀孕,也不是娇弱的小孩子,会被一碗红花给害到?谁的脑子长在脚底板了,才会用这种法子去害她吧?可惜,谁都能想明白的道理,王妃此时想不明白,她气坏了,满脑子都是把那凶手揪出来,不管是不是宁玥,琉锦院都必须要搜一搜!   “何妈妈说的对,说不定那人是要针对你,赶紧让人搜一下吧!”   王妃一声令下,碧清连忙带着粗使妈妈去往了琉锦院。两刻钟后,碧清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小纸包。她把纸包递给周大夫,周大夫打开一看:“红花。”   “在哪里搜到的?”王妃发怒地问。   碧清瞟了宁玥一眼,道:“在……四奶奶的床底下。”   这句话,无疑是判了宁玥死刑。   宁玥的房间,可不是谁都进的,除了宁玥自己,便只有莲心、玄胤和冬梅,莲心是王妃的人,王妃当然不信莲心会干出这种恶毒的事来,玄胤更不用说,至于冬梅……冬梅是宁玥的人,她不可能去陷害宁玥,她干什么,一定是得了宁玥的授意。   所以,这包红花,只能是宁玥放到自己床底下的,不,确切地说,是藏到床底下的。   王妃将红花狠狠地扔到了宁玥面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宁玥的面色没有丝毫慌乱,甚至,她看都没看脚边散落了一地的红花,不卑不亢地说:“母妃,清者自清,我的确没有害三嫂,我自过门以来,与三嫂情同姐妹,三嫂能怀上嫡嗣,我发自内心地替她感到高兴,断不可能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她。”   “是啊,二嫂,玥儿这么善良,应该不会对付孙瑶的。小胤虽不是您亲生的,可是您待小胤视如己出,玥儿不是那么不知感恩的孩子。”尤氏满眼真挚地说。   怕就怕,不是亲生的,终究隔了一层,她对玄胤再好,对她的孩子们只会更好,天底下,哪里有真正把庶子看得与亲生孩子一样重要的呢?他们俩口子若心里不平衡,泄愤到孙瑶与玄小樱的身上,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呢?   王妃的眸光,扫过可能因疼痛而昏迷的孙瑶,憎恨地捏紧了拳头:“去,把王爷叫来!让他主持公道!”   王爷很快被请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三老爷。   孙瑶此时已被抬到隔壁厢房,由诗画与碧清一同服侍,周大夫在那边守着,等孙瑶醒来脱力了危险再离开。   王妃把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与两位爷说了:“……我真不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小胤这孩子,我是打不得也骂不得,王爷您给看着吧!他们俩口子闹出来的事儿,我不管了!”   中山王不喜欢王妃这种事事都扣到玄胤头上的口吻,先不说这件事是不是宁玥干的,就算是,那也不代表是受了小胤的授意。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王妃说的是对的,王妃对玄胤一向是颇为纵容的。   这事,按理说与三房无关,可既然发生在紫云轩,发生在尤氏房中,尤氏与三老爷也全都无法置身事外。   三老爷清了清嗓子:“二嫂息怒,也许是场误会。”   王妃哼了一声,撇过脸去!她可以容忍表姐与自己丈夫苟合,还生下了丈夫的孩子,她也可以忍着剧烈的疼痛与醋意养大这个孩子,但她,绝对不能容忍这个孩子到头来,跑去伤害她的孩子!以及她的孙子!   “这包药,到底是不是你的?”中山王沉声问向宁玥。   宁玥道:“不是我的。”   何妈妈强调道:“是从四奶奶床底下搜出来的。”   尤氏喝道:“要你多嘴!”   何妈妈悻悻地低下了头。   宁玥看着主仆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比那戏子还唱得精彩,不由地心头冷笑,怪道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尤氏、何妈妈、月如,可不是联合起来演了一出王府的宅斗大戏?不出今天这种事,她怕是真以为月如是尤氏派来勾引玄胤的呢?今天早上,月如一早知道玄胤离开了吧?就是等玄胤离开了才进屋,演了一出勾引玄胤,却被她发现的戏码,趁着跪地求饶的时候,悄悄把药包扔到她床底下,她只顾着发火,哪里会注意到月如的小动作呢?   不过不巧,她偏偏给发现了。   T 【V59】渣渣的下场,逗比大帅   宁玥含了一丝嘲讽的眸光落在了三老爷的脸上,三老爷愁眉紧锁、正襟危坐,似乎也为此事深深地烦恼着,就不知他是烦恼后宅不宁呢,还是烦恼怎么将她处死更好呢?尤氏、月如与何妈妈的宅斗大戏,他不可能不知情,他与尤氏根本是一丘之貉!他们进王府的目的绝不简单,可惜自己目前还没掌握足够的证据揭发他们,诚如玄胤所言,等玄昭从北城传回消息的时候,就是这俩人原形毕露的时候,然而在那之前,她必须得好好保全自己的命。   “何妈妈,从我床底下搜出来就一定是我的吗?”   何妈妈理所当然地说道:“那可不?床啊,又不是外院的一个随便的……什么地方,人多眼杂,那是只能亲近的人靠近的!不信您派人去搜别的屋子,看那些床底下是不是也能搜出一包红花来?”   宁玥冷冷一笑,挑眉道:“希望何妈妈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何妈妈被这种冰冷的眼神给弄得心里一阵打鼓,证据确凿,这丫头想赖也赖不掉,加上王妃已经对她寒心了,接下来就轮到王爷了,大多数情况下,王爷是一个比较理智的人,对三老爷和几个孩子除外,但马宁玥只是一个新过门的儿媳,王爷对她没多少感情,不至于偏袒她到忽略证据的地步。马宁玥今天一定会被处罚得很惨!   可不知为什么,尽管心中这般笃定,何妈妈还是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寒意,仿佛有什么超出她控制的事正在某个角落悄然反生一样。但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一切都算计好了的?   “二哥,你打算怎么处置啊?”   沉默了许久的三老爷突然问,早先他道了句兴许是误会,之后便没下文,宁玥还以为他会沉默到底呢!看来,王爷迟迟不发话处置她,他等得快不耐烦了。   中山王听到弟弟的话,微微皱了皱眉,看向王妃,王妃显然气得不轻,整张脸煞白一片,发现他在看自己,王妃也朝他看了过去:“你知不道大夫说,小樱也可能会出事啊?她刚刚喝了那么多,万一真的没了生养,以后要怎么办?”   讲到这里,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已经瘸了腿,难道还要绝育?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为什么要看女儿吃那么苦?   中山王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幽暗,女儿是他的命根子,谁动他女儿,谁就是在跟他拼命:“红花到底是谁放在酸梅汤里的,自己站出来,本王会赏个全尸。”   尤氏垂眸,用帕子掩住唇角,轻轻地咳嗽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呛到了,只有宁玥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激动。   一旁的何妈妈没尤氏这么高的道行,早无法掩饰那份即将得逞的兴奋了,摇头晃脑地嚷道:“哎呀,四奶奶,您赶紧给王爷认个错儿吧!小樱小姐福大命大,指不定没被红花给害呢!您年纪轻,一时糊涂在所难免,都是一家子人,道个歉、认个错,以后绝不再犯!看在四爷的面子上,相信王爷会从轻发落的!”   宁玥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正色道:“何妈妈,我实在不明白你说的‘一时糊涂在所难免’是什么意思。没错,我是年纪轻,可年纪轻不代表不分是非、不辨黑白,我马宁玥行得正坐得端,没害人就是没害人,我不会向任何人道歉!”   “哎哟,哎哟!你……你你你……你……”何妈妈仿佛被气坏了,捂住胸口,大口喘息,“我也是为你好,你不要冥顽不灵,做错了还不承认!何苦来哉?赶紧的,听我一句劝,给王爷王妃低个头!这事儿,慢慢地也就揭过了!”   低头?那不就是认罪?   她可没玄胤那么大度,喜欢给人背黑锅,再说了,玄胤是给心爱的人背,甘之如饴。这些一个两个都恨不得她去死,她凭什么帮他们担下罪责?   她的眸光掠过陷入纠结的王爷,投向了一脸恼怒的王妃,轻声道:“母妃,您真的不愿意相信我吗?”   王妃张了张嘴,撇过脸:“证据都摆在那里了。”   证据摆在那里,难道就不能造假吗?王爷难断家务事就算了,在深宅大院跌打滚爬这么多年的王妃,何以也瞧不出其中的猫腻?如果今天她与孙瑶调换一个位子,王妃会不会执意去处置孙瑶?   不是亲生的,果然不一样。   远在天国的兰贞如果看到这一幕,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为救玄煜而丧了命?   “四奶奶,您赶紧给服个软吧,别等王爷把您给处置了……”   “你们要处置谁?”   何妈妈话音刚落,玄胤冰冷的声音便响在了门口,众人的身子俱是一颤,齐齐朝他望了过去。   玄胤跨过门槛,一脸阴冷地走了进来,看看被围在中央的宁玥,再看看神色各异的众人,眸光瞬间染了一丝凌厉:“你们想干什么?一大堆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脸很大啊?”   何妈妈忙道:“四爷,您误会了,没欺负四奶奶,实在是四奶奶犯了错儿……哎哟——”   她话未说完,被玄胤一脚踹到了地上,肩膀碰到多宝格,将格子里的瓷器、玉器,哗啦啦地震碎了一地。她吓得……浑身发抖!   玄胤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屑嗤道:“主子说话,几时轮到一个奴才插嘴?三叔三婶,你们房里的人,很欠管教啊!”   三老爷与尤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玄胤是晚辈,未经他们允许就打了他们的人,像狠狠地扇了他们一耳光似的,还又讲了一通如此不可一世的话,简直……是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中山王眉头皱得更紧:“小胤!怎么与你三叔、三婶说话的?”   玄胤冷哼一声。   宁玥忙拉了拉袖子,示意他别与中山王杠上,三房的人固然可恶,但如果因此而与中山王翻脸,就正中他们下怀了。   中山王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小儿子一眼,小儿子真是被宠坏了,从小到大,谁都不放在眼里:“不是让你在军营呆着吗?怎么私自跑出来了?”   不守军纪,在玄家的惩罚也是很重的。   玄胤牵了宁玥的手,哼了哼道:“父王忙忘了吧,今天是给妹妹施针的日子,我带司空流过来给妹妹治腿的!”   一提这个,中山王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司空老先生已经来了吗?”   “来啦,本来要去文芳院的,一打听,你们全都在这儿。”玄胤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皱眉问向宁玥,“你们刚刚是在干嘛?什么处置?处置谁?”   宁玥的余光扫过三老爷、尤氏与何妈妈,淡淡地牵了牵唇角,道:“琉锦院端过来的酸梅汤里发现了红花,在我床底下也搜到了红花,大家……便认定我是害了三嫂的凶手。”   “床底下的红花?”玄胤挑了挑眉,“给我看看。”   碧清将红包递给了他:“四爷,给。”   玄胤拿在手里看了看,漫不经心道:“这不是我的红花吗?怎么会跑到酸梅汤里去了?”   “你的……红花?”宁玥一脸困惑地瞪大了眸子。   众人也纷纷诧异地看向了玄胤,似乎在期待玄胤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尤氏语重心长地说道:“小胤,我知道你疼玥儿,但你不要为了玥儿,就……”   后面的话,不用她说众人也明白,玄胤宠爱宁玥,所以将红花说成自己的,以帮宁玥洗脱嫌疑。   何妈妈赶忙忍痛附和道:“是啊是啊,四爷!知道您疼四奶奶,可您不能这样维护她呀,还帮她撒谎!这……这……”   “红花真的是你的?”中山王打断了何妈妈的话,皱眉问向玄胤,“你怎么会买红花?”   玄胤解开扣子,露出胸口上那个贴近心脏的伤痕:“把二哥从南疆大营救出来的那晚,我中了一箭,一直没好利索,司空流给我开了红花,让我治疗伤势。”看了宁玥一眼,“我怕玥玥担心,一直没告诉她。”   王妃的脸瞬间有些臊。   中山王没说什么,眸光有些深邃。   何妈妈暗暗不爽,什么你的红花?明明是月如放在四奶奶床底下的!   眼看着就要扳倒宁玥,却突然杀出个玄胤,将红花变成了他的,而玄胤又是为救玄彬才受的伤,愧疚之下,王妃王爷连质疑的底气都没有——   何妈妈不甘心!   “也许……也许四奶奶早就知道了,所以偷偷地拿了您的红花……”   宁玥不理何妈妈,只静静地给玄胤扣好扣子。   玄胤冷笑,睥睨着何妈妈道:“好好好,你们今天真是揪着宁玥不放了,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恐怕连我也要成为杀人凶手!冬梅!”   冬梅又被吓得差点儿撞在了门上:“四、四爷,您叫奴婢?”   “去把司空老先生请进来!”   “是!”   半刻钟后,几乎被太阳烤成鱼干儿的司空流踉跄了进来:“哎呀,热死我了!热死我了!”进门,给中山王拱了拱手,也不等主人家吩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我……我拜托你们,下次可不可以别这么折腾了?王府真的很大好不好?一会儿这个院子,一会儿那个院子,我……我……我真的快死了……”   碧清奉上一杯凉茶:“老先生,请喝茶。”   司空流摆了摆手,不想喝茶,眸光一扫,瞧见了桌上的酸梅汤,他忙端起来喝了一口——   “噗——”   全部喷了出来!   “我说,你们家煮酸梅汤还放红花的啊?”   他吐吐舌头,用袖子擦了嘴。   众人尴尬地看着他,玄胤走过去,晃了晃他手里的酸梅汤,说:“老头儿,他们都说这酸梅汤里的红花是我和玥玥下的,就是你上次拿给我的红花。”   什么你和玥玥?几时把你扯进来了?   众人气得嘴歪。   司空流好似没注意到众人的反应,拧了拧花白的眉毛,夺过酸梅汤,仔细地闻了一遍:“不可能啊,这么劣质的红花,怎么会是我给你的?”   中山王眼睛微微一亮:“老先生,您说什么?”   司空流道:“我说,这个红花不是我给玄胤的那种。我给玄胤的红花是我南下找异国商人高价收购的,全都是罕见的西红花,而这个碗里的只是本土红花,药效比西红花差多了。”   玄胤又把从宁玥床底下搜出来的药包递给司空流:“原来这个是西红花呀!老头儿你对我不错嘛!”   司空流瞪了他一眼:“你那一箭都快射到心脏了!不给你用点好药,你小命捡的回来?”   王妃臊得脖子都红了。   何妈妈却是不信,死死地盯着哪个药包:“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是西红花?司空老先生,你再仔细看看!你可别为了包庇人,就把本土红花说成西红花!”   这红花是她买的,交给月如,让月如塞到四奶奶床底下的,那黄色的缺了一块边角的纸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是手抖的时候撕的,它怎么可能凭空变成昂贵的西红花?   宁玥冷声道:“何妈妈,你够了!一开始我说这包药不是我的,你不信;后面玄胤来了,说这包药是他的,你还是不信;现在,司空老先生说它是西红花,你又是不信!合着我们在你眼里,全都是满口胡话的大骗子?”   何妈妈哑然:“这……”   宁玥又道:“就算我会撒谎,就算玄胤为了维护我也会撒谎,可司空老先生又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撒谎?还是你想说,他作为西凉最厉害的医者,居然辨认不出西红花与红花的区别?”   “我……我我我……我……”何妈妈好不容易忍痛站了起来,却被质问得接连倒退,退到最后腿一软,险些跌在一堆碎裂的瓷片之上。   司空流甩了甩袖子:“既然这么不信任老夫的医术,以后也别找老夫给你们家小姐治腿了!”   他说着,就要起身离开,王妃吓得面色大变,赶忙拦住了他,讨好地说道:“老先生,我们没有信不过您的医术!是这刁奴满口胡言,还请您多多担待!”语毕,狠狠地瞪了何妈妈一眼,“还不给老先生和四爷、四奶奶赔罪?”   宁玥床下搜出来的是西红花,而酸梅汤里的是本土红花,凶手肯定不是宁玥了,何妈妈一直疯狗似的乱咬人,若非看在三老爷的份儿上,现在就该被拖出去杖毙!   何妈妈心知事已至此,酸梅汤的计划彻底失败了,尽管心中困惑重重,却也不得不装作冤枉了人的样子给宁玥赔礼道歉:“老先生,四爷,四奶奶,奴婢太担心三奶奶的胎和小樱小姐的安危,气得人都糊涂了,请你们饶恕我的罪过。”   这是认错吗?分明是拐着弯儿给自己找借口。   宁玥才不会领她的情,淡淡一笑,看向王爷王妃道:“现在已经证明我不是凶手了,那么凶手肯定是谁?还要不要查?”   玄胤冷哼一声道:“当然要查!总不能白叫你背了黑锅,等我把那凶手揪出来,不剁了她的手指头?!”   何妈妈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宁玥看破不说破,道:“我刚刚想了想,酸梅汤是今天才熬的,凶手要下红花肯定也是今天下的,今天接触过酸梅汤的人都有嫌疑。”   接触过酸梅汤的,除了几个厨子,便是何妈妈与冬梅,厨子焖在琉锦院接受过碧清的检查了,可以排除嫌疑,只剩下何妈妈与冬梅。   冬梅赶紧道:“奴婢什么都没干!刚刚奴婢是跟何妈妈一起去的小厨房,一起拿的酸梅汤,又一起过来的,是吧,何妈妈?”   何妈妈点头:“是啊是啊,从去到回,我们俩一直在一起,没看见对方对酸梅汤动过手脚。”   “可如果不是你们,又还能是谁?莫非是三婶这边的碗……出了问题?”   宁玥冷不丁这么一问,尤氏吓得花容失色:“玥儿,你别胡说!”她怎么可能干这么蠢的事?红花买来就给了月如,根本进都没进她的院子!   “所以还是冬梅与何妈妈咯?”宁玥挑眉看向二人。   冬梅嘀咕道:“奴婢碰都没碰到酸梅汤呢,去拿的时候就装好了,到这边,也不是我分装的!”   何妈妈呼吸一滞:“你的意思是我?”   冬梅翻了个白眼道:“本来就是你给大家倒的酸梅汤,我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保不准,你手快,开盖子的时候就把药粉给洒进去了!”   “你……”何妈妈气得满面赤红,抬手就要去打冬梅。   冬梅可不是吃素的,她一巴掌没落下,便被冬梅一脚蹬开了。她又爬起来,疯子一般扑向了冬梅,二人滚到地上,她扯烂了冬梅的衣裳,冬梅也撕烂了她的袖子。突然,一个药包从她袖子里掉了出来。冬梅眼睛一亮,抓了药包就问:“老货!这是什么?”   何妈妈一怔!   冬梅推开她,把药包给了司空流:“老先生,您看看!”   司空流打开一看:“本土红花。”   冬梅炸毛了:“呀!老货!原来是你下的红花!你还污蔑四奶奶,让四奶奶替你背黑锅!”   何妈妈懵了:“不是……这……这红花……不是我的……我没有……”   宁玥似是而非地一笑:“我记得刚刚有人说过,从哪里搜出来就是谁的。从我床底下搜出来的红花是我的,莫非从你身上搜出来的红花却可以不是你的?”   何妈妈被自己的话摆了一道,登时哑口无言。但这红花的确不是她的!她的红花早就给月如了,这一包……哪里来的?她想起刚刚在外头,冬梅说自己中暑,靠在了她身上,难道那个时候,冬梅就把红花放到她身上了?   宁玥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知道她已经猜到红花是怎么回事了,没错,是她让冬梅把红花塞进何妈妈袖子里的。月如自以为自己动过快,瞒过了她的眼睛,殊不知,她怎么把红花拿出来、怎么丢到床底下,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写了一封信,让耿中直带给玄胤,其中一件事,便是让玄胤弄些西红花来,把那一包本土的给替换了。她在深宫待了十年,跟她玩嫁祸,简直是班门弄斧!   “不……不……这包红花……是……是冬梅塞到我身上的!”她大胆说出了真相,可惜她前面怀疑了三个人,三次都怀疑错了,这一次又来怀疑冬梅,尽管是真的,却根本没人信她了。感受到大家鄙夷的眸光,她心中一凉,“真的不是我啊——”   玄胤意态闲闲地坐到了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恣意道:“三叔三婶,你们跟这事儿没关系吧?”   何妈妈是三房的奴才——   尤氏的心咯噔一下:“当然……没关系!我们……我们不知情,都不知她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太心虚的缘故,急着把自己摘干净,倒是一下子给何妈妈判了死刑。   何妈妈扑通跪在床前,抓住尤氏的手,挤眉弄眼道:“三夫人!您相信奴婢!不是奴婢干的啊!”   快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尤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咬唇,为难地说道:“你……你犯下这种不可饶恕的罪,我……我……我怎么救你?”   何妈妈没料到自己辛辛苦苦帮人卖命,东窗事发后,人家只顾着明哲保身,却独留她一人在火坑里,当即气得变了脸色:“三夫人!你想过河拆桥吗?”   “什、什么过河拆桥?你不要乱说!你……”尤氏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你今天是怎么了?疯了不成?逮住谁都咬!起先是玥儿,后面是小胤,你……还连司空老先生都不放过,冬梅也是,如今又要拉上我,你……你收了谁的好处?这般与我们过不去?”   真是一张利嘴,短短几句话,便与他们统一了阵线。反正何妈妈污蔑过那么多人,不论再污蔑谁,都不会有人相信。可惜尤氏低估了何妈妈的能耐,王爷可是说了,凶手要被处死的,她可以为尤氏效力,但绝不能效到把自己的命都给交出去,尤氏不仅不救她,还往她身上补刀子,那就别怪她翻脸无情!   “三夫人!你这话讲得好没道理!我是你的人,服侍你三年多了,又才到京城来,人生地不熟的,除了你,我还能收谁的好处?你说我乱咬人,那不是得了你的授意?你敢不敢让我把真相说出来?你敢不敢让月……啊——”   她话讲到一半,被三老爷一巴掌呼掉了两颗牙齿!   “孽障东西!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见到谁都乱咬!”   “呜呜……我不活了——我是造的什么孽呀,居然养了个连自己都咬的奴才!”尤氏哭得稀里哗啦的,掀开被子,朝墙面撞去,“让我死了算了!我以死明志,绝对没有指使人做任何对不起王府的事!”   王妃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她去死,赶忙抱住了她:“二弟妹!二弟妹你别冲动!这奴才嘴里没一句真话,我们不会信她的!”   尤氏不依不饶,在王妃怀里挣扎着要去撞墙:“我被人这样污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二嫂,你让我死了算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演得可真好。玄胤喝了一口茶,挑眉笑道:“三婶,你的腰不闪啦?”   尤氏狠狠一怔,刚刚只顾着以死明志,都忘记自己还“闪”着腰呢!   “我……我……”尤氏扶住腰,慢慢地弯下身来,“哎哟,哎哟,哎哟我的腰——”   王妃道:“我扶你过去。”   玄胤眯了眯眼,指尖一弹,一道劲风打向了尤氏的膝盖。   尤氏身子一转一扭,发出两道骨节错位的声音,随后,她一声惨叫,瘫在了地上。   这回,是真的闪到了。   ……   何妈妈被三老爷带下去严刑拷打了一番,交代了自己的罪行,称自己是因为不满尤氏,才故意在酸梅汤里下了药,想嫁祸给宁玥,挑起宁玥对尤氏的不满,后面嫁祸宁玥不成功,她便想直接咬死尤氏。   对这样的结果,中山王没说什么,让三老爷自己处置。   三老爷把何妈妈杖毙了。   表面上,这件事揭过了,但三老爷与尤氏明白,他们被马宁玥和玄胤狠狠地摆了一道!可明明如此周密的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者,是谁走漏了风声?马宁玥把床底下的红花都换了,说明马宁玥很早便猜出他们想干什么了。他们可不会相信是马宁玥自己发现的,他们自负地认为,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不可能洞悉他们的计划!   出尤氏的房间后,宁玥来到了紫云轩的后罩房,月如正坐在房里惴惴不安,计划败露了,何妈妈死了,她投掷红花的事肯定也被四奶奶发现了,怎么办?她不想死啊,她该怎么办?   “月如。”宁玥轻轻叩响了房门,“是我。”   月如一听宁玥的声音,犹如听到了死神的传召,吓得整个人躲进了被子!   “月如你在吗?我进来了。”宁玥取下头顶的簪子,三两下便撬开了门闩,推开门走了进来。   屋内,光线幽暗,整洁的房屋中,一床凌乱的被子显得那般格格不入,被子的一角,一方没来得及遮住的月牙白裙裾袖口露了出来,如玉色光纱,皎洁透亮。   宁玥慢慢地来到床前,拿起袖口,轻轻地扯了扯,扯出一条纤细的藕臂,藕臂瑟瑟地发抖,可见它的主人受到了多么大的惊吓。   宁玥缓缓抚摸着她藕臂,一直摸到她肩膀:“啧啧啧,这么细嫩的肌肤,连我看了都春心大动,难怪三夫人要把你派到我们院子了。难为你这么替她卖命,东窗事发了,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保了自己,却不管你跟何妈妈的死活。哦,对了,何妈妈的尸体你看了吗?两条腿都被打断了,骨盆也敲碎了,老嬷嬷缝了许久才给她缝上。”   说着,宁玥掀开了被子,素手滑入她衣襟,来回流连,“真软,真舒服。”   月如的眼泪掉了下来,抖如筛糠:“四、四奶奶……”   宁玥的手还在她身上游离,不放过一寸肌肤:“我要是男人,一定爱极了这副身子,你说是不是?”   “四奶奶……”月如的魂儿都快吓跑了,明明怕得要死,宁玥的手却像情人一般爱抚着她,惹她颤栗。这种又恐惧又温柔的感觉,折磨得她快疯了。   “傻月如,你真以为我三婶是把你当心腹,才让你跑到琉锦院害我的吗?”宁玥解开了她的扣子,让她衣衫敞开,露出粉红色的肚兜,宁玥的手覆了上去,“她是怕你乱了我三叔的心,才叫你来我身边送死的呀,傻丫头。”   月如猛地抬起了头!   宁玥的手挑起她下颚,蛊惑地靠过去,唇瓣几乎要吻到她:“何妈妈出事后,她可曾给你带过半点信?可曾与你透露过怎么保住你?她没有!她就等着借我的手把你处置掉,像处置何妈妈那样。你想那样死掉吗?”   “四、四奶奶饶命……四奶奶饶命……”月如哭着跪在了床上。尤氏到现在都没管她,她知道,自己被尤氏放弃了。   “我可以饶了你,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你觉得,三叔三婶会放过你吗?”宁玥抚摸着她光洁的美背,轻轻地问。   月如觉得自己就连跪着的力气都快被抽空了。   宁玥温柔的道:“他们会认为,是你向我通风报信,我才识破了他们的计划,才提前换掉了红花。”   月如的眼底闪过了极强的惶恐!   “你看,就算我疼你,他们也是要杀你的。”宁玥将她轻轻拉到了自己怀里,像一个女王抚摸着自己的宠物一样,“想活命吗,月如?”   月如的意志彻底被摧垮了,如同抱住深海浮木一般抱紧了宁玥:“四奶奶救我——我不想死,我知道错了四奶奶,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救救我——”   宁玥拍拍她肩膀,拿衣衫罩住了她裸露的身子:“乖乖听话,我会让你活着,活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从紫云轩出来,宁玥又即刻去了青灵阁探望孙瑶,今天若非孙瑶极力配合,她根本不可能算计到何妈妈和尤氏。   “辛苦你了。”宁玥进门,握住了孙瑶的手。   孙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演的还不错吧?”   宁玥噗哧一笑:“何止不错?简直好极了!我都差点儿被你骗过去,以为冬梅她们拿错酸梅汤,拿成被月如下药的那一锅了!”   她早上发现那包红花后,便让冬梅盯紧了月如,月如前脚在酸梅汤里下了药,后脚冬梅便让人重新熬了一锅。她们几个喝下的酸梅汤其实是没有红花的,剩下的半罐子被王妃勒令拿出去的才被她下了红花。周大夫医术不精,连尤氏是假闪腰都没瞧不出来,孙瑶一个劲地说肚子疼,又见了“红”,他自然没底气说孙瑶是装的了。   孙瑶吐了吐舌头:“我那还不是为了达到效果嘛!不过,这件事真的与三叔三婶无关吗?真的是何妈妈一意孤行吗?”   “月如已经招供了,是三婶指使她干的。”事到如今,宁玥不准备隐瞒孙瑶了,孙瑶是孕妇,如果不小心一些,很容易遭到毒手。当然,也难得孙瑶会如此信任她。   孙瑶握住宁玥的手:“谢谢你告诉这些,不然,我以后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宁玥回握她的,神色郑重道:“你不会有事的,三哥去了北城调查真相,在他回来之前,我和玄胤绝不会让任何人加害你!”   孙瑶感激地点了点头:“王爷对三叔那么好,待他像亲儿子一般,他却反过来算计王府!之前是小樱,之后是你,现在又是我!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只可惜王爷和王妃都不信,今天,还差点冤枉了你!玥儿,你是因为救小樱才被三叔给恨上的,王妃却还这么不信任你,你心里,可怨王妃?”   “说不怨是假的,但是即便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那么做。不管她怎样对我,小樱都是玄胤的妹妹,这一点,不会改变。你是我三嫂,也不会改变。”   孙瑶将脸蛋贴在了宁玥的手上,明明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可不知为什么,自己非常地依赖她,比依赖自己的丈夫更多:“玥儿,你万事小心。”   “我知道。”   这边,宁玥探望完孙瑶,那边,玄胤也抱着玄小樱做完了治疗,夫妻俩亲自送司空流回府,司空流叹了口气:“你们俩口子下次让我给配戏之前能不能提起打个招呼?”   狗屁受伤了给开西红花,那么宝贵的东西,他舍得给玄胤用吗?   “臭小子!又拐了我的药!”   肉痛死了!   玄胤两眼望天。   宁玥笑着行了一礼:“今天多亏老先生帮助,我才洗脱了嫌疑。”   “这还差不多!”司空流瘪了瘪嘴儿,狠瞪玄胤一眼,下车回往麒麟学府了。   马车内没了旁人,宁玥的脸色沉了下来:“玄胤,你觉不觉得今天的事很奇怪?说句不该说的话,就算下药的人真的是我,王爷能把我怎么样?最多赶出王府,又不会真的要了我命!三叔不会是觉得,我出了王府,他就有更多的机会杀掉我了吧?”   “当然不会,你在不在王府,他都拿你没辙。”玄胤冷道。   “那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逼王爷处置我?”   “如果王爷处置你了,我会怎么做?”   “你会……找王爷翻脸。”宁玥脑海里灵光一闪,“他难道……就是为了挑拨你们父子关系?”   玄胤浓眉一蹙,若有所思道:“害小樱的时候,他应该只是想击垮我父王的意志,如果我父王死了,我的靠山也没了。但他发现他得不了手,便改为挑拨我与我父王的关系。说到底,他就是冲着我来的。”   “他……”宁玥一头雾水,“你怎么得罪他了?”   “我得罪的不是他,是他背后的人。”玄胤从怀中掏出一份飞鸽传书,“三哥刚刚传来的。”   飞鸽传书上没有多余的话,只两个字——南疆。   南疆边关的军营,高副帅与众位幕僚正在商议战场的事。他们与玄煜打了几十场仗了,就是分不出胜负来。怪谁呢?当然怪他们大帅了。每次打到一半就跑路——   大帅椅上,一名身着黑袍的少年抱着一把雕了麒麟图腾的宝剑,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瞌睡。   “雁门关一带已经彻底沦陷了,我军只要再加强进攻,不出三日,定能拿下临淄城!我建议,从怀玉山突袭,从雁门关的凤台山吸引敌军,进入我们设下的陷阱,然后,再率领五万人马,正面攻入临淄城,与玄煜一决高下!”说话的是一名年轻气盛的将军,叫瞿必,是瞿老的孙子,瞿老死后,他万分悲痛,申请调来边关,势要为瞿老报仇雪恨!   少年不知梦到了什么,呼啦啦地流着口水。   高副帅满面黑线,推了推他,小声道:“大帅,大帅!”   少年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继续打瞌睡。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高副帅清了清嗓子,看向瞿必道:“这……这个计策甚好,只要大帅领兵,一定能杀掉玄煜。”   就怕大帅半路又跑了,他心里补了一句。   “杀掉玄煜?不!”瞿必摆了摆手,“要活捉!让玄家提玄胤的项上人头来换!他杀了我爷爷,我要他血债血渍!”   黑袍老者坐在下方,喝着茶,没有说话。   高副帅推了推大帅:“快醒醒啊大帅,到底怎么作战?杀不杀玄煜啊?”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大帅!大帅!公子他生病了!”   “什么?我义父生病了?”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哪里还有半点瞌睡虫的样子?   侍女道:“是呀是呀,今天早上打了两个喷嚏!”   她话音一落,众人便感觉营帐内刮过了一股龙卷风,不用猜也知道,他们的大帅……又跑掉了。   T 【V60】大哥出现,算计渣叔   南疆皇宫,种着一株千年菩提树,传闻是轩辕帝登基之初与他的皇后一起种下的。那时,天下还没有分裂,只一帝一后,国号天元。轩辕帝驾崩后不久,他的儿子们为争夺皇位斗得你死我活,谁都不服谁,但也谁都奈何不了谁,最后,在轩辕皇后的见证下,四位皇子将轩辕帝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分成了四个版图,分别是如今的西凉(大新朝)、北域、南疆、东吴。历经千年繁衍与朝代更迭,轩辕一族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四国中,西凉皇姓王,北域皇姓赫连、南疆皇姓皇甫、东吴皇姓景,全都没有轩辕氏的影子,就连四国中心游客络绎的央海都变成了无人敢踏足的死亡之海,唯一见证过那段盛世繁华并且成功遗留下来的似乎只剩眼前这株菩提树了。   菩提树生得极好,枝繁叶茂,翠绿的叶子比草地的颜色更令人感到生命的旺盛,丝毫看不出它已经经历了上千年的雨露风霜。   菩提树下,一名年轻男子坐在藤椅上,面容沉静地眺望着远方。   他内着素白锦服、外衬墨蓝色纱衣,腰肢以玉带束紧,玉带中心的圆扣上,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金麒麟。   轻纱曳地,被凉风轻轻地吹起,拂过脚边的落叶,沙沙的,仿佛能让人听到声响。   又一阵凉风吹过,一片落叶飘飘忽忽地落下,即将落在他头顶,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接住了那片叶子。   “又擅自离开军营了?”   男子慢悠悠地开口,没什么表情,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声音,低低的,如呢喃在耳畔,令人心头发软。   少年嘿嘿地笑了笑,丢掉叶子绕到他面前,蹲下身,仰视着他。   “你是不是又偷偷地吃冰了?”问话时,含了一丝责备。   男子云淡风轻地说道:“素衣又跟你告状了?”   “什么告状嘛?那是汇报你的日常!”少年撅嘴儿,拿过一旁的披风给他披上,常年握剑的手不如闺阁女子的纤细灵巧,但架不住熟能生巧,少年爽利地系好了丝带,“说了不许吃冰,我一走你就不听话!你是不是欠?弄得我都不能好好打仗了,要是输给了西凉,那就是你害的!”   男子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须臾,一名身着紫衣、挽素白霓裳的女子端着一个青花瓷碗走了过来,女子身姿轻盈、容貌清丽,霓裳随风而舞,远远看去,犹如壁画中走下来的仙子。   正是素衣。   素衣给二人行了一礼,这个动作做起来,都透着一股子仙气,很难想象她只是一个追随了男子几年的侍女。   “公子,少公子。”她温柔地打了招呼,将瓷碗递过去,“刚炖好的血燕,公子趁热吃吧。”   男子撇过脸。   “给我。”少年把麒麟剑放到一旁,从素衣手中接过碗,素衣退下,少年舀了一勺燕窝,喂到他嘴边,“来,吃几口。”   “不想吃。”   “哎哎哎,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我爬了一天一夜才爬上山顶,统共就一斤,不是看在你是我义父的份儿上,我早拿它去孝敬万花楼的姑娘了!”少年将勺子喂进了他嘴里。   他皱眉:“难吃。”   “难吃?不可能吧?”少年尝了一口,还行啊,又尝了一口,的确是不错啊,素衣的手艺比御厨还好,怎么可能做的不好吃呢?尝着尝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碗血燕已经全部进他肚子了,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哎呀!我怎么自己给吃掉了?”   男子却没在意,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默默地写写画画。   少年不用看也知道,他又在写那个小丫头的名字了,唉,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去了一趟西凉还见到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小丫头呢?   ……   马车内,玄胤与宁玥的讨论还在继续。   宁玥捏着玄昭传回来的纸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做梦都没料到三房竟是与南疆扯上了关系,南疆是谁?西凉的死敌,更别说他们还险些害死了玄彬、逼死了玄煜,三叔的做法,说是通敌叛国都不为过了。   “消息可靠吗?”宁玥问。   玄胤摇了摇头:“更多的我也不确定了。三哥只传回这两个字,更多的消息应该在路上,人工送达比飞鸽传书要慢。”   这倒是真的,从北城到京城,快马加鞭也需至少七日。宁玥展开卷成一团的字条,盯着上面潦草而苍劲的字,不难想象玄昭在写下它们时心底的愤怒与震惊,玄家驻守西凉数百年,不论君主是谁,不论江山姓什么,都始终用生命捍卫着西凉的国土,然而现在,这支忠心不二的大军里长出了一只蛀虫,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把他给拔掉。   不过眼下还不到弄死他的时候,现在最关键的是弄明白这只南疆走狗为何偏偏要对付玄胤。   “玄胤,你在南疆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吗?”宁玥问道,不会是皇甫珊恨透了玄胤,刺杀不成,又勾结了三叔给玄胤下套吧?   玄胤一瞧宁玥的神情便知她想歪了,揉了揉她脑袋,道:“乱想什么?爷没把皇甫珊怎么样啊!关于她的事,爷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应该不是皇甫珊指使的。”   宁玥拿开他的手,理了理被他揉成鸟窝的头发,瞪他一眼:“哟,都为她说起话了?”虽然心中也的确觉得皇甫珊那种笨蛋根本不可能与三老爷这种老狐狸勾结上,可是玄胤能不能别这么信任皇甫珊?   玄胤看着她吃醋的小模样,轻轻地笑了:“爷不是信她,爷是信三叔,不可能臣服一个小丫头。”   宁玥的心里方好受了些:“你说过有人在追杀你,又是哪一路人马?与皇甫珊是不是一丘之貉?还是与三叔一丘之貉?”   “这个……”他认真地想了想,“那些人认识皇甫珊也忌惮皇甫珊,但不是她派来的,她见到那些人的时候比我还震惊。然后我猜他们应该也不是三叔的同党,如果是,三叔想灭你口的时候,他们就该出动了。”   宁玥觉得玄胤分析得很有道理,她撞破三叔陷害玄小樱的事情后,三叔一度想杀了她灭口,可惜三叔身边没有得力的暗卫,所以才买了一个江湖混混在回春堂纵火。如此看来,想置玄胤于死地的人不止一个。   “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玄胤突然说道。   宁玥眉心微微一跳:“什么事?”   “瞿老死了,南疆人说是被我杀死的,可我明明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玄胤道。   宁玥狐疑地问:“瞿老是谁?”   “南疆的一个老将军,曾任武帝师,在南疆算是非常厉害的人物。我去救二哥的那次,到南疆大营挑衅单挑,瞿老是第三个出来迎战的,可是非常奇怪。”玄胤想起那日的事,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宁玥握住他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道:“什么非常奇怪?”   “他中风了。”   “啊?”打仗……打着打着中风?天啦,她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么奇怪的事。   玄胤摸了摸下巴,眼底一片凝思之色:“他一个老头儿,怪可怜的,我就没动他,他们那边来人把他抬了回去。夜里,我潜入军营营救我大哥,不小心进了他的帐篷,他看见我挺激动的,可能我长太帅了。”   宁玥抚额:“能不能正经一点?”   玄胤耸了耸肩:“我拿了地图问他我二哥被关在哪里,他告诉我了,然后我就走了,可是不久他就被杀了,我成了凶手。”   “他为什么会告诉你?”   玄胤挑眉:“可能看我长得帅?”   宁玥沉默,中风、激动、泄漏玄彬的行踪,玄胤啊玄胤,瞿老怕是认出你来了。瞿老被杀害,或许也与此事有关,有人不喜欢玄胤与那边相认。若说宁玥曾经尚存了几分疑虑,对兰贞的身世,而今已经差不多能够确定兰贞就是南疆公主了。但很奇怪不是吗?她只是一个公主罢了,为什么会有人阻止她的儿子与南疆皇室相认呢?难道玄胤碍着他们什么?   “杀了瞿老嫁祸给你的人与追杀你的人是不是一伙儿的?”   “还不清楚。”玄胤捏了捏拳头,“不过要是让我发生想谁给我泼的脏水,我一定要把他骨头拆了炖成汤喂给他自己喝!”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想起他前世用人的颅骨饮酒的画面,头皮麻了麻,随后又问道:“南疆皇室如今是个什么情况?皇子多吗?”   前世的司空朔虽也一直对南疆野心勃勃,却没让她经受与南疆有关的任何事,是以,她对南疆知之甚少。   玄胤把她抱到腿上,将她冰冷的手握入掌心,缓缓说道:“皇子还挺多的,南疆的后宫比王皇帝的后宫热闹多了,一共有七个皇子、十一个公主,七皇子年龄最小,才十几岁,华妃的二皇子、丽妃的三皇子都过了而立之年,惠妃的四皇子与六皇子、昭仪的五皇子都好像与我差不多年纪。”   这后宫……不是一般的大啊!宁玥想了想,问道:“大皇子呢?”   玄胤把玩着她小手:“你说太子啊,他女儿都那么大了,年纪肯定也不小了。”   “这里面,哪些是皇后是生的?”   “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先皇后死了,如今在位的是继后,她生了七皇子和另外两位公主。”   “皇帝的孩子真多呢。”宁玥靠在他怀里的身子慢慢绷紧了,不知前世的他,是不是也这样三宫六院、儿女成群。如果是,这辈子她宁可他不要回南疆了,也别整出那么多女人孩子膈应她。   “那些皇子里面,除年少的七皇子外,全都封了王。”玄胤感受到她的紧绷,低下头,亲吻着她额头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宁玥动了动身子,暗骂自己多心,上辈子的事早已是一段过往云烟,这辈子的玄胤怎么看都不是那种会三心二意的人,自己何苦揪着前世不放?“你继续说,那些皇子封王之后怎么了?”   玄胤没料到她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既然她想听,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他抱紧了她,道:“封王之后都迁出皇宫,除了东宫太子。”   “太子又是个什么情况?”   前世的玄胤夺了南疆的江山,要么是把整个皇室一锅端了,像王皇帝颠覆西凉江山一样,要么是把太子干掉了,顺利继承了皇位。   玄胤宠溺地捏了捏她鼻尖:“别的女人都只关心衣裳首饰,偏你老把眼睛长在政事上。”说是这样说,他还是非常耐心地与她讲了起来,“太子德厚流光,在朝堂与民间的威望都十分地高,只是太子子嗣艰难,只得了两个女儿,皇甫珊是妹妹,上头还有个姐姐。”   “生不出儿子的太子要怎么即位呢?”南疆王这么多儿子女儿,足见他是个十分在意子嗣的人,他不可能把江山交到一个可能绝后的人手中。   “太子有两个办法,一,退位让贤;二,从别的皇室血脉中过继一个到自己名下。据我所知,二皇子、三皇子都已经有儿子了,太子如果想顺利即位,可以考虑从他们之中过继一个。”   “只能过继皇子的,不能过继公主的吗?你刚刚说,皇帝有十几个公主吧?”   “原则上没什么不可以,都是皇甫家的男嗣就好,但那些公主中,除去已死的白薇儿,其余的要么没出嫁,要么出嫁了却只生了女儿。”   所以……那一辈的公主中,只有兰贞生下了儿子。   玄胤的背后是整个中山王府与一整支实力雄厚的玄家军,玄胤如果被太子相中成为皇太孙,那么那些希望太子退位、或者希望太子过继的人便全都失去希望了。   难怪会有人不喜欢玄胤与那边相认。   “对了,周神医之前说他的大徒弟在皇宫做幕僚,他是谁的幕僚?”按照周神医的说法,那位公子的地位比太子还高,如果他支持太子还好,若支持别人,只怕太子的帝王路会走得非常艰难。尽管没与太子见面,可直觉告诉宁玥,太子是个好人,如若不然,也生不出皇甫珊这么单纯的女儿了。所以宁玥还是希望太子能够成为下一任的南疆王。   玄胤沉吟片刻,道:“他是南疆皇后的人。”   ……   郭况下朝后,像往常那般,先去城东的李记李子铺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再去城西的慈恩堂把栗子们分给那些被遗弃的孤儿与老人。   他是慈恩堂的老朋友了,大家都对他熟悉的不得了,老远听到马蹄声与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便猜出是他来了。如此贫穷的地方,除了他,不会再有别的坐得起马车的贵人过来。   可是,令孩子们与老人非常奇怪的是,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居然不是他们的郭大人,而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她穿着云霞般美丽的衣裳,肌肤像被牛乳泡过,反射着润白的光,她的五官精致可人,尤其那双明净清透的眼睛,好似两汪流动的泉水,散发着一股透心的凉意。   众人被惊艳了,傻呆呆地看向她,连话都忘了怎么说。   宁玥朝众人微微颔首,走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面前,将葱白纤细的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俯下身道:“郭大人今天来过了吗?”   小姑娘愣愣地摇头:“没有。”   宁玥抽回手,温柔地笑了笑:“我可以在这边等他吗?”   “可、可以!”小姑娘闻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香气,她发誓,这是世上最好闻的,哦,好像自己衣服脏了呢,可是漂亮姐姐刚刚不嫌弃,还摸了她,她不想洗衣服了,她觉得自己可以再把它多穿一个月。   宁玥从马车里拿了些糖果分给孩子们。   孩子们高高兴兴地吃糖去了。   老人们见她并无恶意,盯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屋纳凉了,只留下一群熊孩子,一边吃着可口的糖果,一边打量着静静微笑的宁玥。   郭况没让宁玥等太久,一刻钟后,郭况的马车抵达了慈恩堂,看到宁玥的一瞬,他狠狠惊诧了一把:“玥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玥微微一笑道:“我等舅舅啊。”   郭况没问宁玥如何知道自己会来慈恩堂的,道了句“你等我一会儿”,将糖炒栗子分给了慈恩堂的孩子们,又掏出一些碎银给了需要治病的老人,才转过身对宁玥道:“那边走走吧。”   “好。”宁玥与郭况一起在僻静而脏乱的巷子里走了起来,“舅舅怎么会想到帮助那些无依无靠的人?”   “没什么,举手之劳。”郭况双手负在背后,不甚在意地说道。   宁玥顿了顿,一针见血地问:“舅舅是不是看到他们,就会想起无依无靠的兰贞?”   郭况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一个卖臭豆腐的商人挑着担子迎面走来,宁玥侧身,给他让了路,又对郭况道:“那么多年过去,舅舅还是忘不了兰贞吗?”   “她是我表妹,是亲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郭况含了一丝喟叹地道。   “不是因为是未婚妻才念念不忘?”   郭况迟疑片刻,眸光深邃道:“不是。”   宁玥牵了牵唇角,仰头,睥睨了一眼碧蓝的天:“我想要一幅兰贞的画像,不知舅舅可不可以给我?”   “你要她的画像做什么?”提到兰贞,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语气比平时激动很多。   宁玥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踢开了一块儿路边的小石子后说道:“舅舅知道兰贞的父亲是谁吗?”   郭况的步子停了下来,半晌,静静地道:“不确定。”   宁玥看向他:“所以还是知道?”   郭况叹了口气,继续迈步前行,此时二人已经走完了那条巷子,拐上了喧闹的集市,身旁偶尔小贩与行人路过,郭况都客客气气地避开:“早先不知道,是白薇儿,她死后,我仔细给她验了尸,也查了她的资料,发现她得了一种罕见的过敏症,这种过敏症又是南疆皇室的遗传病,而兰贞,她也刚好得了这种病。”   宁玥摇了摇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舅舅,老太君知道吗?”   郭况也摇了摇头:“他们都不知道,我只是自己的推断,没有证据,不敢说出来扰他们的心。你是怎么知道的?”   “跟舅舅一样,也是从白薇儿身上发现的端倪,老太君告诉我兰贞得了光过敏症,司空流又说这是一种南疆皇室才遗传的病症。”宁玥如实说道。   “小胤呢?”   “我也还没告诉他。”   “那你要兰贞的画像做什么?你想让小胤与那边相认吗?”郭况再一次地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宁玥,“不行,这太危险了!”   宁玥正色道:“实不相瞒,不相认的话,他会更危险!南疆的瞿老在军营被人杀害了,玄胤被误认为是凶手。舅舅你知道瞿老为什么会遇害吗?因为瞿老发现了玄胤的身份,想让玄胤与南疆王相认,可偏偏这时,他被杀害了,还嫁祸给玄胤了!舅舅你一生断过那么多案子,请你根据你的经验和直觉告诉我,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郭况的眸色深了深:“凶手……也知道小胤是身份了?”   “是!凶手想除掉玄胤!从南疆归来后,玄胤遭受过好几次追杀,不确定是不是南疆王派来的。如果是,就说明南疆王因为瞿老的事对玄胤滋生怨愤了,舅舅你忍心看到玄胤死在他亲生外公的手里吗?”   郭况的脸色微微地变了。   宁玥真挚地说道:“让他们相认,起码会多一个人保护玄胤。”   郭况捏紧了拳头:“好,我拿给你。但你必须向我保证,在没完全确定玄胤是南疆皇室之前,不要让玄胤知道。”   宁玥点头:“我明白,在那之前,我会再找人确认一次!”   一个时辰后,郭况把从绣楼取出来的画像放到了宁玥手里:“如果需要我帮忙,记得来找我。”   “好,我先替玄胤谢过舅舅。”宁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个把一颗心都奉献给了兰贞的人,代替兰贞默默守护玄胤的人,值得她的全部虔诚的与尊敬。   郭况拍了拍宁玥肩膀:“我很高兴,小胤娶了你。”不是最漂亮的,不是身世最显赫的,却是与他一样用整颗心去善待玄胤的。   宁玥拿着画像,准备离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思绪:“舅舅,兰贞十四岁那年有过一个孩子,那孩子……真的死掉了吗?”   “她是这样说的。”   “那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应该……是个男孩儿。”   “真是可惜,如果他还活着,玄胤又能有一个大哥。”宁玥拜别郭况,踏上了回府的马车。既然长子死掉了,玄胤便是兰贞唯一的后代,绝不能让玄胤出事。   宁玥凝思着,抱紧了画卷。   ……   紫云轩的上房,尤氏躺在铺了厚褥子的大床上,腰部传来的剧痛令她汗如雨下,当时她也是的,怎么就心虚到去撞墙呢?拔簪子刺脖子不也是自杀吗?弄得她下床,真给闪了腰。   “哎哟,哎哟,哎哟……”她疼痛地呻吟,   何妈妈死后,她身边只剩贴身丫鬟桂香了。   桂香端了一碗药来,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轻言细语道:“夫人,该喝药了,大夫说,喝了能减轻疼痛的。”   尤氏疼得胃里作呕,哪里喝得下药?只是真的太疼了,不找点法子镇镇,她怕是要活活疼死!   “哎哟,哎哟,闪个腰怎么这么疼?”她艰难地张开嘴,由着桂香把一碗药喂了,喝完药,又含了一颗蜜饯在嘴里,方觉着不那么难受了,脑袋也能开始思考了,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安置月如!月如与何妈妈都是她从北城千挑万选的心腹,何妈妈机灵很辣,月如漂亮温顺,都是不得多的的好刀,何妈妈虽说临死前险些把她给脱下了水,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失去何妈妈令她感到非常惋惜,她不想再惋惜一次了,“月如呢?她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马宁玥处死?”   桂香摇头:“没,四奶奶提都没提月如姐姐。”   提都没提?这就太奇怪了,马宁玥明明都把何妈妈给算计死了,怎么会放过往她床底下藏红花以及在酸梅汤里下了药的月如呢?   桂香压低了音量:“夫人,奴婢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这个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嫌她倒的霉不够多吗?   桂香道:“何妈妈死后,四奶奶去了一趟月如姐姐的屋子,与月如姐姐说了半天话儿,奴婢亲近看见她们两个抱在一起,月如没穿衣裳,四奶奶还摸月如。”   尤氏的心底闪过了一丝震惊:“你……你说的都是真的?”马宁玥喜欢女人?   桂香点头:“是的,千真万确。”对不住了月如姐姐,虽然你我情同姐妹,但夫人器重你比器重我多,我不得不出卖你,为自己谋份前程。何况,你跟四奶奶的事,我也半点没有撒谎!   尤氏像被雷劈了似的半天合不拢嘴儿:“怎么……会这样?月……月如……”   桂香瞪大眸子:“月如姐姐也很喜欢的样子,把四奶奶抱得很紧,赖在四奶奶怀里不肯出来。”这个有些添油加醋了,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俩那么亲密是不争的事实呀。   宅子里男人少女人多,尤氏早听闻一些丫鬟姨娘耐不住寂寞相互慰藉的,却没料到马宁玥也好这一口,还把月如给……   她就说呢,马宁玥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怎么可能识破她的计策?敢情是月如出卖了她!不要脸的东西!她送她去勾引玄胤,她却被马宁玥给迷了心!   “哎哟!哎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尤氏气得几欲吐血,“去,把月如那个小贱人给我找来!”   桂香气冲冲地去了琉锦院,月如正在房中洗衣裳,经历了白天的事,她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来,不知该不该信四奶奶的话,四奶奶说三夫人把她送到琉锦院是因为害怕她勾引了三老爷,但她发誓,她对三老爷真没什么别的非分之想,她喜欢年轻一些的男子。倒是桂香,总拿色迷迷的眼睛看三老爷,她撞破了几次都没告发对方。四奶奶还说三夫人想除掉她,三夫人真的会卸磨杀驴吗?   “月如!”桂香踹开她的房门,满脸杀气地冲了进来。   月如吓得一跳,手里的肚兜都掉在了地上。   这条肚兜正是白天被宁玥调戏时穿在身上的,桂香一眼便认了出来,坏坏一笑:“不要脸的东西!枉夫人那么疼你,你却背着夫人干出这种苟且的事来!”   “苟……苟且?你在说什么?”月如脸色煞白。   桂香掐住她手腕,喝道:“跟我走!到了夫人跟前儿你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月如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桂香来者不善?桂香一口一个夫人,摆明是受了夫人的授意,难道真被四奶奶言中了,夫人要杀了她?   “我……我我我……我不去!你放开我!”月如甩开了桂香的手。   桂香上前,啪的给了她一耳光:“夫人叫你,你敢不去?”   月如被打得脑袋都懵了,耳旁似蜜蜂在飞,嗡嗡作响。   就在她被桂香扯着,快要跨出房门的时候,宁玥来了。   宁玥看了一眼不可一世的桂香,和被打得脸颊红肿的月如,冷声道:“怎么回事?”   桂香可不敢与宁玥来硬的,讪讪地笑了笑,说:“哦,我找月如姐姐帮点忙,请四奶奶行个方便。”   月如低下头,身子轻轻地颤抖。   宁玥就道:“月如,你屋子里的活儿干完了吗?”   “啊?”月如猛地抬头,看到了宁玥眼底的深意,忙道,“啊……没、没呢!我衣裳没洗完,琴儿小姐那边的屋子也没收拾完!”   宁玥慢悠悠地说道:“自己的本份都没做好,还想去给别人帮忙?你该不会是要借机偷懒吧?我警告你,别以为我不是你主子就拿你没辙,王妃可是发话了,谁都不许怠慢琴儿,否则,拖出去卖了,落得清静!”   月如跪在了地上:“四奶奶饶命!奴婢……奴婢这就去做事!”   桂香嘴角一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掉了。回到紫云轩后,她把在月如房间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汇报给了尤氏:“……亏得您不在场,否则要被那个小骚蹄子活活气死!她与四奶奶眉来眼去、一唱一和的,我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尤氏气得面色铁青,浑然失了平时的温柔:“去把老爷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琉锦院   宁玥取出一盒金创药,以指尖蘸了药膏,均匀地抹在月如的脸上,清凉的感觉,令月如的疼痛瞬间减轻了一些。   “这个药效果很好的,一会儿就能消肿。”宁玥淡淡地说。   月如咬唇,低下头不敢看宁玥。   宁玥给她涂完药,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四奶奶……”月如叫住了她,“谢……谢谢你。”   宁玥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真谢我,就好好地活着报答我,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三婶对你动了杀心,我保得了你一次,保不了你一辈子,想活命,还是那句话,你得自己努力。”   月如拽紧了帕子,眸光幽暗如渊:“我知道了。”   ……   却说三老爷忙完翻修祠堂的事后,身心疲倦地回往紫云轩。尤氏计划失败,折损了一个何妈妈,这不打紧,关键是王爷险些疑上了他!幸亏尤氏反应快,一哭二闹三上吊把这事儿给糊弄了过去,如若不然,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便全都要付诸流水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对尤氏生出了一丝不满,不过是算计一个小丫头,居然被小丫头反算计了。她脑子里都是坑吗?   “呜呜……呜呜……”   不远处的假山后,突然传来一名女子低低的抽泣声,三老爷脚步一顿,带着疑惑朝假山走了过去,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个背靠着假山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的丫鬟,那丫鬟大概哭得太久了,嗓子都哑了,衣衫也歪了,露出半片粉嫩的肩膀,月光一照,宛若上好的羊脂美玉一样,玉色中透出一股淡淡的粉雾。   三老爷自问不是一个好色之徒,却也不禁对她生出了几分疼惜之意。   “你哭什么?是哪个房的?”   他话音一落,女子抬起头来,氤氲着泪水的眼睛,如泉水般干净美丽,一下子,就把他的心给洗刷了一把。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月如?”   月如的眸子里溢出更多的泪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老爷!”   “你……你哭什么呀?”   “我……我不敢回去了……呜呜……”她将头埋进臂弯,低低地抽泣了起来。   三老爷还以为她会扑进他怀里呢,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三老爷清了清嗓子:“你不敢回哪儿?”   “哪儿都不敢回,四奶奶发现我是内奸了,她今天在紫云轩逼我,让我效忠她,否则就把我杀死!还有三夫人,她……误会我向四奶奶通风报信,四奶奶才识破了她的计策,她……她也想杀我……”月如泪如泉涌。   三老爷皱了皱眉,老实说,他也怀疑过是月如给马宁玥通风报信的,但瞧月如的神色,又不像是作假,为验证心中所想,他正色地问了一句:“你与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给四奶奶通气儿的?”   月如含泪摇头:“不是!绝对不是!今天的计划,我要是像四奶奶透露了半句,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三老爷阅人无数,不敢说自己的判断从不出错,但对此时的月如,他可以肯定月如并未撒谎。马宁玥那个丫头片子,就是自己识破了月如、识破了何妈妈、识破了他们。虽不愿承认,但也不得不说,马宁玥是个非常厉害的对手。   “好了,你起来吧。”三老爷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   她腿软,站不住,三老爷忙要去抱住她,她却知礼地避开,靠上了一册的假山,害羞地低着头。   三老爷反倒被她这幅谨慎疏离的样子弄得心里发痒,探出手,摸着她柔嫩的肩膀,道:“你先去琉锦院,你是琴儿的丫鬟,马宁玥暂时不敢拿你怎么样,夫人那边,我与她说说,等她气消了,叫她接你回来。”   月如看了一眼三老爷放在她肩膀上来回抚摸的手,咬了咬唇,道:“多谢老爷,我先走了。”   却说桂香得了尤氏的令,前往祠堂寻找三老爷,走到一半,见月如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衣衫凌乱,满脸泪水,她眉头一皱,正好此时,月如也发现了她,月如的身子一僵,眼底闪过难以掩饰的慌乱。   桂香心道,小骚蹄子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此慌张?她正要开口询问,却又看见三老爷从相同的地方走了出来。   ------题外话------   加油加油,今天把月票冲到400~ 【V61】夫妻反目,温柔的大帅   桂香当即一惊,三老爷和月如……在假山后私会了?   月如张嘴:“桂香……我……你……”   这副无所适从的样子令桂香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就在刚刚,就在假山后,这个小贱人勾引了三老爷!在北城的时候,还觉得月如挺老实,从不往三老爷跟前儿凑,她还以为月如是个多么贞洁烈性的女子,不会去爬三老爷的床,可瞧瞧她今晚都撞见了什么?!   三老爷甫一抬头,也瞧见了桂香,很显然,他也十分诧异,但不同于月如的慌张,他显得非常的淡定:“是桂香啊。”   桂香回神,行了一礼:“老爷。”不忘稍稍拉了拉衣襟,以露出自己最诱人的一面。   可惜与月如的姿色相比,她实在是太平庸了,三老爷根本不拿睁眼瞧她,只淡淡地点了个头便甩袖离开了。   桂香愤恨地瞪了月如一眼!太嫉妒的缘故,她居然把尤氏的交代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现在只想冲上去扇月如几耳刮子,但月如岂容自己在她手里栽两个跟头?提着裙子便跑了!桂香骂骂咧咧地回了紫云轩,打开门,听到尤氏问“是老爷吗”,才猛地记起自己漏掉了什么事!   “夫……夫人,是奴婢!”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尤氏扭过头一看,眸中掠过一丝失落:“是你啊。”望了望她身后,“老爷呢?”   桂香当然不能说自己忘记请了,思绪片刻,她决定把责任推到月如的头上!她蹲下身,趴在床头,神色肃然道:“奴婢原本是要请老爷过来的,谁料中途竟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尤氏柳眉一蹙:“什么事?”   桂香猴精作怪地说道:“月如勾引三老爷!”   “什么?”尤氏花容失色,猛地拔高了音量,若非腰的确闪得她无法动弹,她就应该从床上跳起来了,“此事当真?”   桂香的眼神闪了闪,拍着胸脯道:“千真万确!奴婢瞧得清清楚楚,月如和三老爷从假山后一起出来的,月如的衣裳都是乱的,脸也红扑扑的,那个样子,一瞧就是被男人给疼爱过的!”   “你……你没骗我?”尤氏问。桂香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喜欢夸大其词,一丁点小事也能讲得像天塌了似的。   桂香嗔道:“夫人!奴婢可不敢拿种事撒谎!三爷知道,会杀了奴婢的!您若不信,回头探探三爷的口风就是了,只一点,求您怜惜一下奴婢,别将奴婢透露出去。”   都敢让她找老爷对质,看来桂香没有撒谎。明明已经与马宁玥厮混不清了,转头又来勾引老爷!月如的胃口很大啊!尤氏握紧了拳头,温柔的面庞上笼了一层暗影:“老爷人呢?你怎么没把老爷叫回来?”   桂香的眼神又是一闪:“奴、奴婢这不是怕事关重大,所以先给您透个信儿吗?您放心,奴婢看着老爷离开的,瞧方向,应该是去了王爷的院子,没与月如继续厮混!”   却说三老爷从假山后出来,径自去了中山王的书房,兄弟二人就上族谱的事儿谈论了许久,最后,也谈到了南疆战事,走出书房后,三老爷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回到紫云轩,他先去探望了尤氏。他打算与尤氏提一提放过月如的事,如果尤氏不同意就算了,左不过是个丫鬟罢了。他当时看着月如楚楚可怜的样子,心潮澎湃,过后一想,却渐渐冷静了下来,不管怎么说,都存在被宁玥收买的隐患,还是……除掉的好。   哪知,他还没开口,尤氏先朝他发难了,自打他认识尤氏以来,尤氏人前人后都是非常温柔贤淑的,这一点,从琴儿对尤氏的依赖就可以看出,然而此时的尤氏却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狮子,浑身上下每一根毛都炸了起来:“老爷!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您是嫌弃我了吗?为什么要与月如搅在一块儿?您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三老爷浓眉皱起,不喜这种被人质问的感觉,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妻子,但妻子天生就该无条件的顺服丈夫不是吗?不然,何来夫为妻纲一说?   “什么叫我与月如搅在一块儿?你别胡说!”他与月如不过是偶然碰见,什么都没干呢,尤氏却说的好像二人生米煮成熟饭了似的。   尤氏躺在床上,双目定定地望着他道:“桂香都看见了,你跟月如躲在假山后……”   躲?   他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必要躲在哪里?   三老爷的脸色不太好看了:“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尤氏被喝得一怔,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该这么质问自己的丈夫,她年纪轻,压不住场,又是继室,没生孩子,她应该好好地抱紧这个男人的大腿,用温柔乡一辈子哄住他,可偏偏,自己的温柔乡不管用了,他迷上了一个丫鬟!这令她……无法忍受!   “那你告诉我,你跟月如在假山后干什么?”   “我干什么需要向你汇报?”中山王都不会用这种口吻与他说话,一个女人,怎么敢?   尤氏被这种敷衍搪塞弄得着急上火,越发坚定三老爷碰了月如,当即眸光一凉,低叱道:“老爷你不要傻乎乎地被人给卖了还不知道!月如喜欢的人不是你,她接近你纯粹是为了陷害你!她想挑拨你跟我的关系!你不知道,她究竟与多少人不清不楚……”   “够了,尤凤兰!”三老爷厉声打断了尤氏的话,双目如炬地看向尤氏,那种恨不得烧着的眸光却让尤氏心头一阵发寒,“尤凤兰,我记得月如是你的人吧?她老子娘都在你手里吧?你觉得她敢背叛你?别说月如今天什么都没做,就算她真做了,我是她老爷,我宠幸一个丫鬟怎么就不可以了?听了一个下人的谗言就胡乱误会自己丈夫,还质问得如此理直气壮,尤凤兰,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老爷!”尤氏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对方发这么大的火,“老爷我都是为了你好!月如的心思绝不简单,她跟马宁玥才……”   “尤凤兰!”三老爷最讨厌别人一口一个为他好,实际上全都是自己的私心,“月如的事你不要管了!”   “老爷!你什么意思?你要一直护着那个丫头吗?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难道看不出她别有用心?”   “我看你才是别有用心!”三老爷转身就走。   尤氏急得朝他伸出了手:“老爷!你不能护着她啊!你会后悔的!”   三老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我偏护着她!看后悔的到底是谁!”   原本,他都决定放弃月如了,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这一向是他做事的原则,可惜这回尤氏是真的把他惹毛了。他与月如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被尤氏误会得那么不堪,尤氏还像训孩子似的训他,弄得她自己是长辈,她自己才懂道理,她自己才火眼金睛,别人都是傻子!   这种女人,就是欠教训!   他要保下月如,让她知道知道谁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主人!   看着三老爷决然离去的背影,尤氏的嘴巴都气歪了。自己一片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还说月如是无辜的?看吧看吧,你都跟我发火了!   紫云轩爆发了一次战火,文芳院也是硝烟弥漫,只不过,不同于尤氏的大吵大闹,王妃显得十分平静。中山王从回来便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桌旁看书,看都没看她一眼,连她亲手递过去的参汤也不喝。   不喝就不喝,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妃抱着玄小樱去洗澡了。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玄小樱咯咯咯咯的笑声。   中山王忍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尽管心中压抑着怒火,听到女儿笑声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变得温柔。   很快,浴室门打开了,玄小樱裹着一块大棉布,顶着满头湿发,哒哒哒哒地朝中山王跑了过来。   “父王!”   她扑进了中山王怀里,满脸都是水珠,眼睛亮晶晶的,盈着笑意。   王妃看了二人一眼,然后不管玄小樱了,自己拿了衣裳去里边洗漱。   望着合上的木门,中山王皱眉,微微叹了口气,随后拿起裹在女儿身上的棉布,开始为女儿细细擦拭。他从没这样带过孩子,女儿是第一个,或许上了年纪,这些事做起来倒也非常地顺手。   “父王,你为什么跟母妃生气?”玄小樱高高举起小胳膊,方便父王给她擦身子。   中山王给她擦了身上的水珠:“父王没跟你母妃生气。”   玄小樱瞪圆乌黑发亮的眼睛,懵懂而认真地说道:“那父王是在跟小樱生气吗?”   “当然不是。”中山王宠溺地摸了摸女儿额头。   玄小樱伸出小手,摸上了他眉宇间的川字,软软糯糯地道:“可是父王皱眉头了,皱眉头就是生气,父王你生谁的气?”   “……”中山王失语,告诉她自己在生王妃的气?气她没查明真相就给了老四媳妇委屈?今天得亏是司空流发现了端倪,不然,那顶帽子扣在老四媳妇头上,老四得跟全家人翻脸。   “父王。”见他不说话,玄小樱扯了扯他袖子。   中山王微微一笑:“父王没生气,父王是在想问题。”   “哦?”玄小樱眨巴了一下眸子,“想什么问题呢?”   “想……要不要带小樱去哪里玩。”说着,将玄小樱抱到了腿上。   玄小樱窝在他怀里,软软地问:“我想去找摘草莓,可不可以?”   “摘草莓的季节已经过了”中山王耐心地说。   “那……摘桃子呢?”   “桃子的毛太多了,弄到身上会痒。”   “唔,那就枣子吧!”   “枣子树太高了,你爬不上去。”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讲到后面怀里没了声音,中山王把熟睡的女儿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给女儿盖好。   王妃从浴室出来,看了一眼光着屁股的玄小樱,从柜子里找了一条裙子给她穿上,自始至终没为今天的事辩驳半句。   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趁机,半晌,还是中山王开了口:“以后,不要对小胤和宁玥有偏见。”   “偏见?”王妃淡淡地笑了一声,“王爷说的偏见是指什么?从小到大,我偏见过他吗?什么东西是我儿子有他没有的?我儿子欺负他了,你跑来说我,他欺负我儿子了,你吭都不吭一声!上次他把玄昭打成那样,我找他麻烦了吗?我训斥他一句了吗?他大婚,我没有好生操持吗?我哪一点对不起他,你给我说说看!”   “你明白我指的不是这些……”   王妃冷冷地说道:“难不成你希望我像疼煜儿那样去疼他?抱歉,我做不到!我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丈夫跟自己表姐往来了七年!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大婚当天,我丈夫没来接我,我一个人坐着轿子去了玄家,堂都没有拜!我成了整个北城的笑柄!我丈夫去哪里了呢?他跟我表姐准备私奔,在我人生最重要的一天!不是老王爷把你抓回来,你告诉我,你可还愿意娶我?”   中山王被噎得失语。   王妃慢悠悠地说道:“何况,我表姐早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产婆怎么说的?哦,说她不是头胎。呵,也不知是第几胎。”   “郭玉!”中山王被戳中痛脚,气得面色铁青。   王妃冷笑:“给你戴绿帽子的又不是我,你冲我发什么火?总算小胤长得还算像你,应该是亲生的,省得你去滴血认亲了。”   “郭玉!”中山王气坏了,甩袖离开了原地。   宁玥拿着兰贞的画像回到王府,写了一封信叫耿中直送出去,随后,又问了冬梅府里的情况:“月如那边怎么样了?”   “不清楚,她刚回来,一个人躲在房里谁也不见。”冬梅说道。   “我三叔三婶呢?”宁玥又问。   “好像是吵了一架,具体吵什么奴婢没打探到。”   宁玥嗯了一声:“继续盯紧我三婶的动静。”   “不用盯着三老爷?”冬梅困惑地眨了眨眼,比起三夫人,三老爷才是真正的难对付吧?况且,三老爷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啊!   宁玥摇头:“三叔能随便被人盯梢,他就不是三叔了。”而且就目前而言,尤氏比三老爷危险,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尤氏一心认定月如投奔了她,势必不会放过月如,也不会放过她。她很想知道,尤氏接下来会怎么做。   “对了,还有一件事。”冬梅道。   “什么事?”   “王爷跟王妃……好像也吵架了,奴婢刚刚瞧见王爷一连阴郁地去了书房。”说完,见宁玥一脸淡定,不由地道,“小姐你不惊讶吗?咱们又没算计王爷和王妃!”   宁玥云淡风轻道:“有什么好惊讶的?王妃听信谗言,险些冤枉了我,王爷会生气在所难免。正如你所说,我们又没算计他们,吵几天就好了,不必担心什么。”   主仆二人讨论完三房的事,玄胤也处理完手头的事回来了。   宁玥有些累,躺在床上不想动弹,玄胤换了衣裳,在她身侧躺下,屋子里放了很多冰块,倒是不觉得热,他将她整个人纳入怀里,感受到她的柔软与纤细,稍稍放轻了力道。   “今天的生意很好吗?累成这样。”他心疼地说。   宁玥顶着烈日跑了大半个京城,人都快累虚脱了,但暂时还不能让他知道,宁玥点点头,打了个呵欠:“是啊,今天的病人很多,天热了,好多中暑的。”   玄胤看她困得直打呵欠的样子,亲了亲她鬓角:“你先睡一会儿吧,饭好了我叫你。”   宁玥很快睡了过去,她睡着了都在皱眉,不知在烦心什么,玄胤一边抚摸着眉心一边叹气,难为她这么小就跟着他担惊受怕,当初那么快娶她,可不是为了让她出狼窝入虎穴,早知道他什么都没干就惹来一堆仇家,他或许会忍着,等把所有仇家都解决了再考虑二人的婚事。   现在她已经过门了,再说这些已无任何意义,只能尽快解决干掉那些讨厌的家伙。   玄胤小心翼翼地拿开宁玥环在他腰上的手,轻手轻脚地下床,写了一封信,让影卫带去了雁门关。   宁玥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还是没醒,玄胤虽不忍心吵醒她,又怕她饿坏肚子,轻轻地吻了吻她唇瓣,道:“玥玥,玥玥快醒醒,要吃饭了,吃了饭再睡。”   宁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微微地笑了笑,双手圈住他脖子:“什么时辰了?”   玄胤被她依赖的小动作弄得心头发软,含住她唇瓣道:“差一刻亥时(晚八点四十五)。”   “这么晚了。”他松开她唇瓣,她追过去吻住。   玄胤没料到她会这么主动,轻轻一笑,与她缠绵地吻了起来。一直到某人的肚子咕咕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才好笑地松开了她。   “对了,琴儿吃饭了吗?”可别一直等他们,一直饿到现在。   玄胤抱着她坐起来:“早吃过了。”   宁玥放下心来,叫冬梅吩咐小厨房做一桌吃的,由于过了饭点,新鲜蔬菜没剩多少了,而肉吃太多夜里又不好消化,宁玥索性让人煮了些凉面凉皮,烧了卤汁、辣汁和姜汁蒜蓉酱,将卤好的牛肉切成片,并一些皮冻、花生、芝麻、香油、花椒油、醋、酱油和香菜送来。   玄胤怕热,胃口正差,不打算吃什么的,宁玥给他调了一碗酸辣牛肉凉面,略放了些姜汁液蒜蓉酱和一大勺醋,再撒了点芝麻、香油和花椒油,知道他不吃香菜,也没给放葱。   玄胤吃了一口便觉得味蕾被激活了,一连吃了两大碗。   好像自从跟她一起后,自己的食欲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怎么收都收不住了。   用过饭,二人又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待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又回了上房,那里,冬梅已经按照宁玥的吩咐煮好了一壶百合枣仁茶。   “四爷,四奶奶。”冬梅把茶递到了二人手里。   玄胤闻了闻,挑眉道:“这是什么?”   宁玥温声道:“百合枣仁茶,能降火平燥,还能助眠,夏天喝特别好。”   玄胤喝着喝着,搂住她,玩味儿地勾起了唇角:“爷原来娶了个这么温柔贤惠的女人,真是赚翻了!”   宁玥顿觉好笑:“你以为是做生意呢,还赚翻?”   喝完茶,心底的那股子燥热果然散去不少,玄胤舒爽地伸了伸胳膊,又拉着她去沐浴。他的手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留了难看的疤痕,需要擦药看能不能消掉。一想到一双这么漂亮的手就毁在了三叔手里,宁玥恨不得把那个吃里扒外的男人扒皮抽筋。   玄胤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男人嘛,丑一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会因此而嫌弃他!反而心疼得不行。玄胤勾唇一笑,吻了吻她脸蛋:“心疼爷就对爷好点!”   “对你还不够好?”宁玥给他擦了身子,穿上亵衣,“难道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不成?”   “你这小东西,这么牙尖嘴利的!爷不就是跟你开了玩笑么?”玄胤说着,将她抱回了床上。   许是真的累了,先前睡了那么久,以为会晚睡的宁玥,没一会儿便在玄胤的臂弯里进入了梦乡。   玄胤揉了揉她发顶:“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嗜睡了?”熄灯,抱着她,也沉沉地睡了。   宁玥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她每天都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等大哥放学。大哥的兜里有好多好吃的,娘不许她吃,大哥就抱着她到躲在后山瞧瞧地吃。可是,她和大哥的身后总会跟着一个小跟屁虫。她讨厌宁溪,因为宁溪总爱跟她抢大哥,宁溪明明有自己的哥哥,却跑来跟她抢。好在大哥并不待见宁溪,总是不等她靠近就把她给瞪跑了。宁溪被吓哭了许多次,渐渐的也不来找他们了。她很高兴,大哥终于是她一个人的了。   但是为什么,大哥突然不见了!   她满世界地找,明明刚才就在身边的,怎么一转眼就消失了呢?   她再也找不到大哥了,她难过地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梦就醒了。   宁玥睁开眼,天亮了,玄胤已经走了,她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暗笑着摇了摇头,大哥明明过世那么多年了,每次在梦里,她却好像都会忘记这件事情。   “冬梅。”   冬梅打了帘子进来:“小姐您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王妃那边来话了,她和小樱小姐去普陀寺上香,让您和三奶奶不必去请安。”   “琴儿呢?”宁玥问。   “也去了。”   王妃大概心情不佳,想找个地方散散心,宁玥没怎么在意,看了看床头的黄历:“今天几号来着?”   “八月初二。”冬梅道。   八月初二,他大哥的忌日。   宁玥与玄胤说好了这几天不去回春堂了,可一想到她娘今天一定特别难过,又忍不住还是出门了,况且她正好,也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办。   马客卿是掉进护城河里死掉的,一直没打捞到尸体,只给做了一个衣冠冢,由于他未成年,怕他怨气太重影响了家族的命脉,没将他葬入坟地,蔺兰芝悄悄地在树林里给他立了一个无字碑。   宁玥赶到那边时,蔺兰芝正在跪坐在坟前给儿子烧纸,一边烧一边无声地掉泪:“娘有时候会想,如果不是我容忍你父亲纳了你姨母进门,你会不会如今还活得好好儿的?你怪不怪娘?”   宁玥听着,心底一阵发酸,行至她身边跪下,扶住她胳膊道:“娘,大哥在九泉之下也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也许大哥已经投胎转世,在一个富贵人家开始新生了。”   蔺兰芝抹了泪:“但愿如此,好了,我们走吧。”   “不多陪大哥一会儿吗?”她刚来,从前是病着无法下床,没来这边看过大哥,今天是头一回,她想多待一会儿。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面对这个衣冠冢,她没有那种疼痛思念的感觉,仿佛下面葬的不是他的大哥一样,或许,是由于没有尸骨的缘故吧。   蔺兰芝摇头:“我都没脸见他,都是我没保护好他,让他凭白遭了人的毒手……”   “娘,不是你的错。”宁玥轻轻地安慰。   马客卿是与马谨严一块儿出游的,据仆从交代,二人一块儿下河摸鱼,摸到一半马谨严突然脚抽筋沉了下去,马客卿将马谨严推上了岸,自己却被流波冲走了。   是冲走了,还是被人强行按在水底杀害了,谁知道呢?   当时的马谨严才九岁,谁会去防范一个九岁的孩子?   不能怪蔺兰芝没看好马客卿,只能怪蔺咏荷太心狠手辣,为除掉马客卿,连亲生儿子都能利用。不过如今那对母子的下场也够惨,马谨严死了,蔺咏荷像个废物,在千禧院生不如死地活着。   宁玥拿出帕子,擦了蔺兰芝脸上的泪水,软语道:“娘,别再自责了,都过去了,我和玄胤会孝敬你的,连同大哥的那份一起。”   蔺兰芝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苦涩地说道:“真希望像你说的那样,你大哥已经转世投胎,在一个富贵人家好生地活着。”   南疆皇宫,东南一隅。   少年将男子推到了菩提树下,树荫遮蔽了烈日,凉风习习吹来,吹得人心头舒爽。   素衣按照惯例摆好了桌椅板凳,将书卷、棋盘、茶壶等一一地在桌上放好,末了,从食盒中端出一碗血燕,递到了少年手中。   “退下吧。”少年摆了摆手。   “是。”素衣静静地退下了。   少年用勺子搅了搅血燕,昨天一不小心被这家伙给糊弄了,结果自己喝掉了,今天说什么都得小心些。他舀了一勺喂到男子唇瓣:“别再说不好吃了,我昨天就给你尝过了,好吃得很!”   男子的眸光定定地凝视着远方,云淡风轻道:“你怎么还不回军营?”   “有什么好回的嘛?不就是打仗咯?一个小小的玄煜,我还不放在眼里!”少年年轻气盛地说道。   男子依旧没看他,眸中仿佛只装着这秀丽河山:“那怎么不去打?在我这耍嘴皮子。”   “打仗哪有你重要嘛?”少年强行撬开他下颚,将勺子喂了进去,“你看,我不喂你,你都不好好吃东西。”   “你放下,我自己会吃。”男子淡淡地说。   少年嘴角一抽,哼唧道:“有人喂你还嫌弃?真不知好歹,万花楼的姑娘个个儿都倒贴让我喂呢!”   “那你就去喂她们。”   少年张了张嘴,皱眉道:“好啦好啦,你吃完燕窝我就走,可以了吧?”   男子轻轻谈了口气:“仗,终归是要打完的。”   “打得完打得完!我这次去就给解决了!”少年又舀了一勺血燕,瞳仁一动,问,“你希望我打赢还是打输?”   男子薄唇轻启:“随你。”   少男拍拍胸脯:“我会赢的啦,我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嘛!我可不希望他们说你儿子连个年轻将军都打不赢。”   男子沉吟片刻,道:“他不是普通的年轻将军……”   少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玄煜嘛,西凉战神嘛!神他个鬼哟?老子去把他脑袋摘下来,看他还神不神?”   “你也……”男子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大概想把那句不是什么给说完,在看了少年一眼后,又只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少年就知道他看着心肠硬,对他却软得很,他上赶着给他做儿子,他敢不要?哼,削了他!   “父子”俩温馨一刻时,一名身着紫衣的宫女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都说南疆出美人,素衣已是人间仙子,她却还比素衣美丽三分,“奴婢见过容公子,见过大帅。”   少年停下手里的动作,不悦地看向她:“干什么?”   紫衣宫女微微一笑,行了一礼道:“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给公子送天山雪莲来了。”   “哦。”少年神色稍霁,“放那儿吧!”   “是。”紫衣宫女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又看向男子道,“容公子,娘娘问您身子可好了些?”   男子没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娘娘有什么吩咐?”   紫衣宫女笑得莞尔:“想请容公子前去请个平安脉。”   男子推着轮子转过来:“我知道了,转告娘娘,我稍后就到。”   紫衣宫女欠了欠身:“奴婢告退。”   阳光从斑驳的枝叶间倾洒而下,落在他如玉的面庞上,也落在他身上银色的轮椅上,反射出冰冷而苍白的光。   离开马家后,宁玥去了一趟越好的地点,但对方可能没看到耿中直放在她房里的信,竟没来赴约,宁玥又回了王府。   王妃不在,琴儿和小樱不在,宁玥便去青灵阁探望了孙瑶,孙瑶害喜症状很轻,跟没怀孩子似的,吃得好也睡得好。   这之后,宁玥回了琉锦院,刚一进门没多久,尤氏身边的桂香来了。   桂香拧着一盒蟹黄酥,灿灿地笑道:“还没多谢四奶奶送的樱桃呢,这是奴婢赶早到街上买的,老新鲜了!”   宁玥看了一眼蟹黄酥,浅笑一声道:“三婶有心了,替我谢过三婶。”   桂香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宁玥不免觉得好笑,这丫鬟的演技是不是太差了?想说什么不直接开口,却装出这幅模样等她询问,她偏不问!   “既然三婶没什么别的吩咐,我这边刚好还有些账册没看完,就先去忙了,回头等琴儿回来,我与琴儿一并去探望三婶。”   桂香听了这番话,心头就是一震,她刚刚表现得不够明显吗?四奶奶怎么不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这事儿,有些难以启齿,所以她才故意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引四奶奶主动询问,可惜四奶奶不知是没看到还是装作买看到,竟这么快地给她下了逐客令!   不行,就这么回去,夫人会削了她的。   “那个……四奶奶。”桂香谄媚地扬起一抹微笑,“是这样的,夫人那边……哎哟,夫人……唉,这叫奴婢怎么说呢?”   宁玥含了一丝嘲讽地看着她,就是不开口。   桂香气得半死,到了这个份儿上,四奶奶还不问她吗?!   唉,算了,自己说就自己说吧!   “咳咳!”桂香清了清嗓子,朝宁玥微微倾过身子道,“实不相瞒,奴婢听说普陀寺的姻缘签特别灵,想去那儿抽一支签,可是……可是您也看到了,夫人身边得力的下人不多,只我与何妈妈、月如三个,偏偏何妈妈犯了那样的错已经被处死了,月如又在您这边,我就是想走都没个替班的!”   莫非桂香想从自己这边借人?   宁玥不着痕迹地扫过了门口的冬梅,对方最好不要是打折这种主意,否则、、、   桂香揉了揉帕子:“我一寻思吧,三夫人的身子要紧,姻缘签什么的以后再求也成!”   那这丫头到底想说什么?   宁玥冷笑着看着她。   桂香被那种冰冷的眸光看得头皮一阵发麻,险些继续不下去了,可一想到三夫人的叮嘱,又觉得不把事儿办成自己可能没法子在三夫人身边混了,咬咬牙,说道:“偏偏今早还出了一件事儿,咱们紫云轩的厨子请假了,三夫人吃不惯府里的菜,王妃恩典,特地花了重金从外头聘的北城厨子……”   “你还是别绕弯子了,你不累,我都快累死了。”宁玥真是不耐烦了,这丫头到底多能绕啊?绕了半天,也没听出她究竟想干什么!   桂香挠了挠头:“奴婢……奴婢听琴儿小姐说,四奶奶做的菜特别好吃,她最吃不惯南方菜的,都对您的手艺赞不绝口。奴婢斗胆……请您……给夫人烧两道小菜,好歹让夫人先垫垫肚子,从早上到现在,夫人一口饭都没吃呢!”   宁玥凉薄地勾起唇角,三夫人把她当什么了?厨娘吗?西凉的媳妇儿可没有必须下厨房一说。不过,尤氏如今是个病人,自己贸贸然拒绝她,又会让人觉得自己不敬重长辈,毕竟,她给琴儿这个妹妹都做过饭,给婶婶做一顿又何尝不可?   宁玥张嘴,正要应下,冬梅气呼呼地走了进来,拍着桌子道:“嚯!你把我家小姐当什么了?厨子吗?我家小姐金枝玉叶,能随便给人下厨吗?”   “可、可、可是……我听说四奶奶很喜欢下厨啊……”桂香怯生生地说,一副被冬梅给吓得不轻的样子。   冬梅看了着实恶心,真想揪住她头发,狠狠地丢出去!   宁玥按住了冬梅的手,不紧不慢地说道:“好啊,一顿饭罢了,能孝敬三婶是我的福气,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三婶做。”   说着,要去小厨房,却又被桂香给拦住了,桂香讪讪地道:“那个……怎好意思用琉锦院的食材?咱们紫云轩都准备好了,请四奶奶到那边儿去吧,顺便啦,也让奴婢和她们偷偷师,学会了,就不用再麻烦您了!”   ------题外话------   不仅没冲到400,370都米有,太桑心了,哭去了~ 【V62】发飙,狠虐渣婶   这是非得让她去紫云轩下厨的意思?   宁玥慢悠悠地勾起唇瓣,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了桂香的身上,桂香镇定自若地迎上宁玥的注视,没有丝毫闪躲。桂香却不知,世上有种东西叫矫枉过正,太镇定了,有时反而显得刻意。   不就是一顿饭吗?她就不信,尤氏还敢在厨房里对她动手脚!   “行,既然三婶这么为我考虑,我就不自己破费了。”   这话稀疏平常,并无任何含沙射影之意,可是桂香听在耳朵里,总觉得刺刺的,不大舒服。   冬梅扯了扯宁玥的袖子,小声道:“小姐,真的要去吗?三夫人肯定又在想法子整您了,还是别去了吧?奴婢就说四爷来信儿了,让您去赴约?”   宁玥淡然地笑了:“谁整到谁还不一定呢,放心,能整到你家小姐的人还没出生呢。”   桂香见二人没跟上,回眸笑了笑:“四奶奶,怎么了?您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宁玥摇头:“没,走吧。”   八月天,日头毒得不得了,冬梅一路为宁玥撑着伞,仍觉着快被烤成鱼干,干燥的地面被热气熏得画面扭曲,滚烫的温度透过鞋底,直达脚心,让人感觉是走在了烙铁上。   冬梅在心里把尤氏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这么热的天,居然让她家小姐暴晒在阳光下,是想把她家小姐活活晒死吧!   宁玥自从中了蛊毒后,便较往常怕热了,戴了平安符都镇不住,往常去回春堂都避开了一天之中最热的时辰,哪像今天?真是快被晒化了。如果尤氏是打的把她晒死的主意,恭喜尤氏,大概得逞了。   “呼!”进入紫云轩后,宁玥赶紧舀了一瓢冰凉的井水,拍拍脸又拍拍脖子,才总算没那么热了。   桂香忙吩咐廊下的丫鬟道:“快!给四奶奶盛一碗冰镇绿豆汤来!”   丫鬟应声去了小厨房,桂香笑盈盈地将宁玥迎入了上房,房中,尤氏正坐着靠在床头的桂花连理迎枕上打络子,她穿了一件鹅黄色高腰罗裙,青丝挽成简单的发髻,斜斜地垂在肩头,瓜子脸上并未涂脂抹粉,面色略显苍白,但精神看上去不错,似乎……已经不在为昨天的事情烦恼了。   昨天的事儿还挺多的,何妈妈死了,三老爷与月如“私会”了,还跟尤氏吵架了,换做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气得吐血,尤氏却表现得如此淡定。不知是她的心当真如此宽阔呢,还是一切都是她努力装出来的。   敛起思绪,宁玥上前,给尤氏行了礼:“三婶。”   尤氏放下手中的络子,微笑着看向了宁玥:“玥儿来啦?热坏了吧?”瞪了桂香一眼,“都是你这妮子!乱出馊主意!”   桂香笑了笑:“奴婢这不是担心您吗?一天没吃饭,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什么一天?半天都没好不好?”尤氏嗔怒地说道。   宁玥耐心地欣赏着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等二人唱够了,她才淡淡笑道:“三婶想吃什么?”   尤氏朝她招了招手:“先别管我,你先休息一会儿,桂香,让人把绿豆汤呈上来!”   桂香忙道:“已经吩咐了。”   须臾,一名小丫鬟端了两碗冰镇绿豆汤入内,一碗给了宁玥,一碗给了冬梅。   冬梅不敢喝,汤是冰的,捧在掌心却如一块烫手山芋,若非一旁有小姐坐镇,她这会子都手抖得把汤给洒了。   宁玥可不觉得尤氏会在绿豆汤了下药,她与冬梅两个人都来过紫云轩,两个人都喝了绿豆汤,若真的被毒死了,不管是今天发作还是哪天发作,尤氏的嫌疑都非常的大,换做她是尤氏,绝不会这么干这么自寻死路的事。   宁玥一口气把绿豆汤给喝了。   冬梅见自家小姐喝了,自己也不敢不喝,把心一横,灌进去了!   尤氏见宁玥毫不犹豫地喝了自己准备的绿豆汤,虽是意料之中,却也十分惊讶,此女的气度与胸襟一点儿也不输给男子,可惜不是他们的人。   宁玥把空碗放到桌上,微微一笑道:“三婶想吃什么菜?”   尤氏不好再矫情,报了几道菜名,都是宁玥的拿手菜,看来她事先的确做了一番功课的。   宁玥去了小厨房。   领头的是个中年妈妈,她问宁玥可需要帮忙,宁玥点头:“帮我切菜、洗菜吧。”   这些人里,一些是王府的,一些是尤氏从北城带来的,而即便是王府的,也存在被尤氏收买的可能,她才不会傻傻地把她们推出去,万一食物里出了问题,那可都是她一个人的责任了。   有那么多人打下手,这顿饭做得还算顺利。   只其间发生了一件小事,宁玥将藕丸子下油锅时,一个端着豆腐的丫鬟从她身后经过,绊了一跤,险些把她撞进油锅里。事后,那丫鬟吓得脸都白了。管事娘子气不过,将那丫鬟拖出去打了十板子。   尤氏听说这个小事故后,也吓得不轻,拉过宁玥的手一阵赔礼道歉,并不许宁玥做后面的菜了。   丫鬟们将宁玥做好的菜呈了上来,三菜一汤:清蒸鲫鱼、凉拌牛肉、虾仁玉米和莲藕排骨汤。   “就这么些菜,三婶将就着用些吧。”宁玥客气地说道。   尤氏让桂香给宁玥摆了一副碗筷,笑着道:“一起吃吧。”   “我不饿,三婶。”从厨房出来,热都热饱了,哪里还吃得进去?尤其对着尤氏这副嘴脸。   尤氏却硬是把筷子塞到了宁玥手里:“好歹吃两口,待会儿会饿的。”说着,又亲自给宁玥盛了一碗汤,“我们北城人不怎么喝汤,不过你做的我一定喜欢喝。”   说的好听,其实不就是怕她在菜里下毒吗?尤氏自己惯喜欢用毒,便觉得全天下的对手都跟她一样。老实讲,宁玥用毒用的很少,她与香梨的性子比较类似,都倾向于用暴力解决问题,能把人一刀捅死的,绝不拐着弯儿去算计。这一点,貌似也有一点玄胤的做派,大概正因为这些小小的共性,所以冥冥之中,他们几人的命运才有了交织吧。   宁玥喝了几口汤,又吃了些菜。   尤氏一直盯着宁玥,宁玥吃了,她才敢下筷子。   午后,正是日头最毒时分,尤氏挽留宁玥在紫云轩坐坐,宁玥没有拒绝,这种温度下她若真的在外头暴晒,肯定要被烤得蛊毒发作,平安符都压不住。   尤氏坐在椅子上,命桂香拿了些红绳来打发时间。   “会编红绳吗?”尤氏问。   宁玥摇头:“不会,没学过。”   尤氏编了一条手链:“你看,很简单的,要不要试试?”   那手链十分漂亮,戴在白皙的手腕上,能将皮肤衬得雪一般莹润洁白,宁玥顿时来了几分兴趣,在尤氏的指导下编了起来。她学得很快,一下子就掌握了要领,不到半个时辰,第一条手链出炉了。   尤氏开心得合不拢嘴儿,拿着手链翻来覆去的看:“哎哟,比我的手巧多了,我记得我第一次编,编得歪歪斜斜,哪像你的,根本瞧不出是新手呢!”   这番夸赞是由衷的,尽管是对手,却也不得不感慨这丫头真的是心灵手巧。   宁玥笑笑没说话,尤氏找她过来,总不会真的只是为了一顿饭、为了教她编手链。   果然,在宁玥编到第二天手链时,尤氏突然开口了:“你学得那样快,我都没东西教了,原以为,我这点技艺够与你缠一下午呢!”   桂香忙从旁附和:“不是奴婢笑您,您自个儿都是半吊子水呢,还教四奶奶。”   尤氏笑着摇了摇头:“是啊,我就这半吊子水的技艺,都还是跟月如学的呢!”仿佛想到了什么,问宁玥道,“对了玥儿,月如跟琴儿一块儿出门了没?”   琴儿被王妃带去上香了,随身服侍琴儿的是月枝,月如因昨日受了惊吓一直留在房中歇息。   宁玥不动声色地将编织了一半的手链放在桌上,道:“没呢,在房里。”   “闲来无事,不如把她叫过来吧,她会的比我多多了。”尤氏如是说。   月如的本事宁玥一早见识过了,若非在玄家为奴,她完全可以凭这一门手艺撑起一桩生意,但尤氏突然提起月如,心思绝不简单。宁玥淡淡地笑了笑:“这么热的天,把人叫过来怕是不大好呢,万一热坏了,我不但学不到东西,还得找人照顾她。”   “不怕!月如不怕热的!”桂香笑眯眯地说。   尤氏也道:“一个丫鬟,什么打紧的?”   这可不像温婉的三夫人能够说出来的话,看来,对方希望月如过来的意思非常坚决,只希望三婶到时别后悔现在的决定就好。   宁玥说道:“月如是三婶的丫鬟,三婶安排吧。”   尤氏让桂香去叫了月如过来。   月如进门时,整张脸都被晒红了,可架不住她底子好,一碗冰镇绿豆汤下肚,肌肤便恢复了往常的润白。她穿着一件粉红色束腰罗裙,微微敞开的衣襟,依稀可见绣了粉桃的素白抹胸,她这里美得惊人,白如美瓷,呼之欲出,偏那纤细的腰肢不堪一握,白天鹅般的雪颈细长优美。   真是……天生尤物!   尤氏暗暗拽紧了帕子,从前怎么没发现月如这么漂亮呢?是的了,月如之前不爱打扮,总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还是土掉渣的粽子,现在,月如知道怎么呈现自己的美了,这种美,就连作为女人的她都有些心猿意马,何况三老爷……   但一些事,在没亲眼瞧见之前,她不能盲目地相信。   “月如。”她扬起笑脸,拉过了月如的手,明明是一双干活的手却柔软得像没有骨头似的,捏一下仿佛可以掐出水来,她稍稍愣了一下,险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月如啊,昨天我让桂香去叫你,你怎么不过来呢?我备了些红绳,想让你帮我做几条漂亮些的手链的!”   桂香应景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是呀,害我白跑一趟!”   月如想到自己昨晚被桂香扇的一耳光,至今还隐隐作痛,不由捏紧了拳头。   宁玥打了个圆场道:“她活儿没做完,是我不让她出去的。”   月如羞涩地低下头。   尤氏笑了笑:“这样啊,瞧我这性子,明明派了你去照顾琴儿,还总像之前那样使唤你。好了,你坐吧,你手艺好,四奶奶想学,你教教四奶奶。”   月如轻轻地嗯了一声,走到宁玥身边,开始叫宁玥编绳:“先编一个篮子吧,篮子最好学了。”   “好。”宁玥暧昧地看了月如一眼。   一直观察着宁玥的尤氏自然没发过宁玥脸上的表情,当即心头一缩,自己明明抓了月如的老子娘,如果月如真的敢背叛自己,只能说有什么东西是月如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的。   为验证自己的猜测,尤氏给桂香使了个眼色。   桂香会意,赶忙说道:“腰又疼了吧?您该上药了,奴婢扶您回屋上个药再出来!”   尤氏将手递给了桂香:“是啊,这会子开始疼了。玥儿,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尤氏被桂香扶了出去,然而她却并未走远,而是站在床边,从窗棱子的缝隙里观察着宁玥与月如的动静,宁玥背对着她,她看不清宁玥的表情,好在看得见月如的。宁玥不知小声与月如说了什么,月如的一张脸唰的一下红透了,然后月如四下看了看,一副很谨慎的样子。   突然,宁玥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扯,将她扯进了自己怀里。   尤氏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月如坐在宁玥腿上,还以为自己没站稳才被拽倒的,当即就要起来。   宁玥低声道:“别动。”   月如怔住。   尤氏盯着二人足足盯了半刻钟也没见月如那小贱人站起来,心中,已经确定桂香没有夸大其词了,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为了一个女人,竟连亲生爹娘的性命都不顾!她绝不能让这种人继续再王府混下去,必须找个时机,把月如给打发了!   此时此刻,尤氏的心里还紧紧是打发月如的念头,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彻底改变了既定的计划。   三老爷回来了。   他听说尤氏喊了月如和宁玥过来,怕尤氏做傻事,特地回来敲打尤氏一番,偏这时尤氏不便现身,缩回了走廊后,三老爷径直去了明厅。   快点撞破你心上人和马宁玥的好事,你就知道我没诓骗你了!   尤氏心道。   可惜令她失望了,早在三老爷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时,宁玥便放开了月如,与月如规规矩矩地编着篮子,见到三老爷,宁玥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三叔。”   三老爷恨透了这个一次次坏他好事的小丫头,真想冲上去一剑抹掉她脖子算了,然而他不能,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宁玥好端端地进了他的紫云轩,若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他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这也是为何,他特地放下手头工作,跑回来提点尤氏别冲动。   压下心头的恨意,他挤出一抹笑容道:“玥儿怎么来了?天这么热,我还道你会在屋子里贪凉呢。”   宁玥仿佛没察觉到他眸子里的憎恶,笑盈盈地道:“三婶想吃我做的菜,便央人叫我过来了。”   吃菜?尤凤兰又搞什么鬼?   三老爷蹙眉。   宁玥拢了拢宽袖,微微地笑道:“我喝多绿豆汤了,肚子不大舒服,先出去一下。”   三老爷点头,宁玥迈步去往了恭房。三老爷眸光一转,看向一旁低垂着眉眼如花朵一般娇羞的月如,昨儿天黑,他瞧得不大真切,而今一看,方知月如不是一般的美丽。   她的五官不算最精致的,但皮肤好到让人尖叫,白皙得不见一丝瑕疵,大概害羞的缘故,耳垂与脸颊微微泛红,如蒙了一层粉雾,让人有种冲上去把它吸食干净的冲动。她的眼睛泪汪汪的,没哭,也让人觉着水光闪耀,楚楚可怜到了极致,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好生疼爱。   若仅有这些,还不足以打动三老爷的心。   她身材极好,不论从任何角度去看,都能满足男人的一切幻想。   三老爷很快便呼吸急促了起来,眸光火辣地看着月如。   似是感受到了三老爷的注视,月如弯下身去,优雅地行了一礼:“老爷。”   如此柔软的声音,配上如此诱人的动作,三老爷肚子里的邪火噌噌噌噌地叫冒了上来,他朝月如招了招手。   月如乖乖地走过去。   三老爷抬手,摸上了她细嫩的肩膀:“你怎么也过来了?夫人没为难你吧?”她肌肤的触感极佳,饱满而柔软,仿佛隔着一层轻纱,在抚摸能够流动的水滴。   月如紧了紧帕子,抿唇道:“夫人叫我过来教四奶奶编红绳,没为难我。”   “哦,这样啊。”三老爷本是随意一摸,却一下子上了瘾,舍不得将手从她身上拿开,这个女人生来就是魅惑人的,不靠近倒也罢了,靠近了就会着迷,真是一颗上等的罂粟!三老爷撩起她清香的发丝,放在鼻尖闻了闻,如此年轻娇美的身子,充满了处子的诱惑,三老爷几乎要把持不住。   月如的身子有些发抖:“三老爷,夫人去擦药了,马上就会回来的。”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兜脸地浇下,将三老爷顷刻间从心猿意马的状态拉了回来,三老爷烦闷地皱起了眉头。   月如眨了眨眼,手里的帕子揪得死紧,若三老爷细看,不难发现她内心的纠结。   “老爷,您的脸上有脏东西。”她指了指三老爷的脸。   三老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被她一个眼神,瞬间燎原,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桌上。茶杯茶壶呼啦啦地碎了一地,月如的惊呼被掩埋。   眼看着三老爷就要与月如生米煮成熟饭,尤氏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桂香!你去小厨房看看,红豆汤好了没?”   三老爷听到尤氏的声音,身子一僵,不甘地放开了月如。   “老爷,你回来啦?”尤氏在桂香的搀扶下,艰难地走进屋子,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但三老爷明白,她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到了,才故意跑出来打断他的好事,真是个妒妇!   三老爷甩袖,转身离开,跨过门槛时,对月如道:“你,过来一下。”   月如垂下眸子:“是。”   “慢着!”尤氏叫住了月如,“四奶奶那边还没忙完,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与她回话?”   这话,摆明是说给三老爷听的,当着她的面把丫鬟带回屋宠幸,把她当什么了?   三老爷刚刚其实一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月如再好也不过是个丫鬟,且是尤氏的丫鬟,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该那么猴急才是。可是,他自己放过月如可以,尤氏阻止他宠幸月如又令他觉着自己的权威被挑衅了,面子上过不去,他恼怒地瞪了尤氏一眼,正要发作,恰好此时,宁玥如厕归来,他可不想叫宁玥看了笑话,这才愤愤然地走掉了!   尤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刻,她知道,月如不能留了。   三老爷的小插曲好似没影响到宁玥学习编织的兴致,她乐陶陶地编了一下午,从手链到篮子再到蝴蝶,一个比一个编的漂亮。   尤氏笑着夸赞道:“这么冰雪聪明,难怪小胤喜欢你。不过话说回来,也是月如教的好!”   “是啊,月如真是个不错的老师。”宁玥笑着说。   尤氏对桂香道:“小厨房的红豆汤好了没?”   “好了。”桂香恼怒地瞪了瞪月如,“奴婢去拿!”   红豆汤很快被端来了。   理智告诉尤氏,她不该把这么珍贵的毒药浪费在月如的身上,这原本是要用来对付重量级对手的,月如……还不够资格。但月如将三老爷玩弄于股掌的画面,明明与马宁玥纠缠不清却还惹三老爷情动的画面……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她无法控制心头的妒火,所以,明知没必要除掉月如还是忍不住对月如下了杀手。   好在这种毒药服下后三到五天才会发作,症状与风寒高热非常地相似,一般大夫根本查不出中毒的痕迹,他们全都会当月如是在琉锦院病死的,没人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那一次,三老爷给玄小樱的糖丸便是它。   她把用糖丸泡过的红豆汤递到月如手中:“你今天累坏了吧?”   月如静静喝了几口红豆汤:“不累。”   尤氏满意一笑,又招呼宁玥和冬梅喝了一碗,当然,她自己也喝了。   她用余光打量着月如的脸,像看着一张死人的脸,心中,总算没那么不平衡了,很快,她又看向了宁玥。三老爷如此宝贝月如,一旦月如“病死”在琉锦院,宁玥难辞其咎吧!   马宁玥,你别怪我要嫁祸你,谁让你利用月如来挑拨我与三老爷的关系呢!   你,就等着三老爷的怒火吧!   尤氏沉浸在即将得逞的喜悦中,浑然没发觉自己已经被脸上的神情出卖了。   宁玥凉薄地勾了勾唇瓣,她无心伤人,人却非得咬住她不放,那就看到底是她的骨头硬,还是对方的牙齿硬。   “三婶,天色差不多暗了,我先回了,等下玄胤看不到我又到处着急地找。”   尤氏温柔地笑了笑:“瞧你们新婚燕尔的,感情真真儿是好!行了,我就不留你了,免得小胤待会儿怒气冲冲地找我要人!桂香,送四奶奶回琉锦院!”   “是。”桂香转头看向宁玥,“四奶奶,请。”   宁玥没有推辞,与冬梅和桂香一道走了出去。   月如尾随而上。   人都消失大半天后,月如又莫名其妙地折了回来。   尤氏柳眉一蹙,缓缓地问道:“有什么事?”   月如一早便知道三夫人不若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温柔善良,只是她没料到三夫人会狠心到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地步,她忍住心头涌上的恐惧与恶寒,难掩失望地说道:“夫人,月如可做过什么对不起您的事了吗?”   尤氏冷不丁被这么一问,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了这是?”   月如的玉手死死地拽住帕子,眸中溢出怒火来:“我没有出卖过您,没把您和何妈妈的计划透露给四奶奶!您却非但不信我,还要杀了我!究竟是为什么?”   尤氏心头一惊,矢口否认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杀不杀的?”   月如端起刚刚喝过的碗,双目如炬道:“您给我下药了不是吗?您想让我死掉不是吗?”   尤氏难掩震惊:“你……你怎么会知道?”   月如的眼圈一点点变红了:“您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想问您,我爹娘都在您手里,我如何还敢背叛您?您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杀了我?”   “你……”尤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谁让你……勾引老爷?”   “我没有!我与老爷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夫人你自己嫉妒成性,误信谗言,就要除掉我以绝后患!夫人,我真是好寒心!”   “刚刚我都看到了!你跟老爷两个……”尤氏嘴角抽搐。   月如哽咽道:“我是个丫鬟,他要对我动手动脚,我能反抗吗?夫人您哪知眼睛看到我主动勾引老爷了?难道被人轻薄也是我的错?”   尤氏一噎,不得不承认,月如讲的是对的,可世道就是这样,男人永远是对的,错的是女人。尤其这女人还是个丫鬟,那就更没资格为自己声张正义了。   “那你跟马宁玥呢?你与纠缠不清,我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尤氏冷声道。   月如撇过脸:“反正你就是不信我,也罢。”她捏紧拳头,猛地转过脸来,凶悍的眸光令她看上去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尤氏被那股凶悍的目光刺激得打了个哆嗦,她从不知,一个丫鬟的身上也能迸发出如此强悍的气势,但更令她哆嗦的是月如的话,什么叫别怪她不义?   “月如,你想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月如抱起一个花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尤氏惊得一跳!   牵动腰部的损伤,疼得倒抽凉气。   月如又抱起另一个花瓶,毫不留情地摔了下去!   一个一个又一个。   尤氏看得心惊肉跳:“月如你疯了?你给我停下!”那些,都是王府的私有物,价值连城,万一王妃找她赔怎么办?她可赔不起!   月如摔完了瓶子,又去掀桌子,典雅别致的房间瞬间混乱得如同被人洗劫了一番。   “疯了疯了!你真的疯了!”尤氏大叫,“来人——来人啦——”   她突然后悔,怎么把桂香派去送马宁玥了呢?如果桂香还在这儿,肯定轮不到这丫头乱来的!   丫鬟婆子们闻声,纷纷赶了过来。   三老爷离得近,比她们更快一步。   三老爷跨过门槛的一瞬,正在摔椅子的月如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往地上一滚,一边用手抠自己的喉咙一边难过地干呕了起来。   尤氏被这一幕深深地吓到了,这丫头,究竟想干什么?   三老爷看到了在地上难受得打滚的样子,那白瓷般的肌肤被碎片割破,流出丝丝鲜血,就像一副珍藏了千年的大师画作被人用刀子给隔坏了一般,看着都心疼!   三老爷连忙蹲下身,将月如抱进了怀里:“月如!月如你怎么了?”   月如如同见到了救星,双眸中迅速盈满泪水:“老爷!夫人要杀我!”   尤氏勃然变色:“你不要满口胡言!谁要杀你了?这一屋子东西全都是你自己砸的!”   三老爷浓眉紧蹙。   月如啜泣道:“我是太害怕,才撞倒了那么多东西……”   好能扯啊!   尤氏的眼珠子都瞪直了!   她此时的表情,简直丑陋了极点,三老爷的眸子闪过一丝厌恶,低头看向怀中梨花带雨的美人儿,疼惜地擦了她眼角的泪水,刚才与月如亲热被尤氏撞破,他就怀疑过尤氏会对月如心生嫉妒,却没料到尤氏这么嚣张,真对月如下手了!   “你把她怎么了?”他冷冷地问向尤氏,话音里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尤氏被这种冰冷的语气刺到了,不,确切地说,是伤到了,她的目光落在被他紧紧抱住的月如身上,一点点变得寒凉:“我没把她怎么样,我们夫妻一场,你难道不信我?”   夫妻?半路夫妻罢了,又没生下孩子,能有多深的感情?   顺服三老爷还好,一旦不顺服,三老爷可不会像尊重元配嫡妻那样去尊重尤氏。   三老爷冷冷一哼,问向怀中的月如,这时,他的语气变得异常温柔:“告诉老爷,夫人怎么杀你了?”   月如的玉手抓住三老爷的衣襟,低声哭泣:“她逼我吃下一颗很甜、很甜的糖丸,说我不吃,她就杀了我爹娘!”   “你……我……”尤氏气得胸口发堵,“我几时逼你吃糖丸了?是你自己喝的!”   话音一落,她面色剧变。   三老爷冷沉的眸光刀子一般割开了她的心口,割得她鲜血淋漓:“你承认给月如下毒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插手月如的事吗?你拿我的话当了耳旁风?”   伤害他看上的女人故而令他感到愤怒,可更愤怒的是这个无知的女人,居然不服从他的话!还有那颗糖丸,本是为玄小樱预备的,尤氏竟这么把它如此浪费地挥霍掉!   “老爷,你听完说,月如有问题!我……我明明是把糖丸溶在汤里给她喝的,她却骗你说,我给她吃了一整颗糖丸!她没看到那是糖丸!她怎么会知道那是糖丸!”尤氏变得语无伦次,她极力想向三老爷证实自己的清白,通过拆穿月如的方式,但她失策了,三老爷从她背叛他的指令的那一刻起就不再相信她的话,她的一切指证在三老爷面前都显得苍白而无力,若非说它有什么作用,大概就是坐实她给月如投毒的罪名。   三老爷将月如轻轻地放在椅子上,生怕弄疼她,动作十分温柔,他永远知道怎么最让人痛苦,一如他知道玄小樱死了,中山王的意志也会跟着坍塌一样,他也知道自己对月如越宠溺,尤氏就越伤心。   瞧,不听话的女人,就该这么惩罚。   然而电光火石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转过身来,一脚踹上尤氏的胸口,将尤氏踹翻在了地上。   尤氏吐出一口鲜血,难以置信地望向三老爷:“老爷,你……”   三老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流露出常人无法分辨的深意:“尤凤兰,你应该清楚我的性子,我这人,说一不二。你可以犯错,天大的错我都能替你担着!可你万不该不听我的话,一次……都不能!”   尤氏的身子轻轻地抖了起来,伸出手,揪住他的下摆道:“老爷……老爷我知道错了……你……你饶了我这一回吧!老爷……我再也不敢了!我……我会好好对待月如的……我拿她当亲妹子看……”   “晚了。”三老爷扯回自己的下摆,“自己收拾东西,滚回北城吧!”   “老爷!”尤氏尖声大叫。   三老爷漠然转身:“别再叫我看到你,否则,我可以不杀你,但我保证,你会比死了还难受!”   尤氏收拾好包袱,忍住肩膀与腰腹的剧痛,颤颤巍巍地走掉了。   走到二进门时,正好碰见王妃一行人上香归来,玄小樱与琴儿玩得很高兴,蹦蹦跳跳地你追我赶,王妃看着她们,眼底的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住。   忽然,王妃眼神一转,瞟见了狼狈不堪的尤氏,她独自一人,拧着一个包袱,头发乱糟糟的,衣裳也是脏的,像与谁打过一架。   王妃眸光一凛,朝她挥了挥手:“三弟妹!”   尤氏抬眸,身子一僵,泪水掉了下来:“二嫂——”   王妃忙走过去,并吩咐碧清把孩子们带远一点儿,那边,孩子们玩得欢,没发现这边的情况。   “你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王妃握住她的手,心疼地说道。   尤氏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老爷……老爷他不要我了……他要把我赶回北城……还说……我若不走……他……他会让我比死还难受!”   王妃弱弱地吸了口凉气:“老三真这么说?”   尤氏含泪点头,也不顾周围有无下人,解开衣襟,露出被三老爷踹肿的肩膀:“您看……”   王妃花容失色:“呀!这……这……这是老三干的?老三疯了吗?怎么可以这么对你?”虽说是继室,可好歹是嫡妻啊,明媒正娶的,又非通房姨娘,真下得去手!   “呜呜……”尤氏难过得泪如雨下。   周围渐渐多出了围观的下人,王妃帮她衣裳合拢,又解下自己遮阳的披风披在她身上,难掩冷意道:“我找老三去!问他到底凭什么这么对你!”   尤氏拉住王妃,摇了摇头:“别了二嫂,您不了解三爷,他说到做到……他……他真的会折磨死我的……他不敢跟您生气,转头肯定把火都发在我身上……”   “唉。”王妃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老三!真是!好了好了,我先不找他,等王爷回来,让王爷与他说。我就不信,他连王爷的话都不听!”   尤氏一个劲地哭。   王妃又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多下人呢,让他们笑话。你先随我回文芳院,他不敢到我那儿逮人的,放心吧!”   尤氏哽咽道:“多谢二嫂。” 【V63】尤氏的下场,王妃的教训   宁玥与冬梅从紫云轩出来,走到半路,让桂香回了。   没了外人,冬梅兴奋得拍手叫好:“哈哈!三夫人这下惨了吧!被三老爷修理成那样,看她以后还怎么嚣张!”   只要一想到那个可恶的家伙又是害孙瑶又是害她家小姐,冬梅就觉得三老爷踹她的那一脚实在是太大快人心了。   宁玥没她这么激动,只淡淡地牵了牵唇角,道:“别高兴得太早。”   “什么意思啊?”冬梅问。   宁玥没说话,用眼神瞟了瞟斜对面的林荫小道。   冬梅顺势望去,就看见尤氏披着王妃的披风被王妃牵着手重新走回了府里,冬梅瞬间瞠目结舌:“这、这、这……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王妃怎么回来了?这么巧!”   巧?她可不这么认为,或者说,即便没这么巧,尤氏也会让它变得这么巧。王妃去上香,又不是去长住,今日一定会回,尤氏只需等在门口便能成功地等到王妃。以王妃的性子,势必不忍心叫尤氏受辱,把尤氏接回府里根本是意料之中的事。   “呀!”冬梅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真是急得跳脚,“王妃怎么搞的?尽在背后拆台!咱们费了多大功夫才算计到三夫人啊!这下好了,她一招手把人带回府,什么都白做了!她对您和四爷怎么就没这么心软啊?”   王妃对她和玄胤当然不会心软,玄胤是王爷和王妃表姐生下的孩子,每次看到玄胤,王妃恐怕都会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往,玄胤于王妃而言是眼中钉、是肉中刺,基于做人的底线和道德养大了玄胤,但不代表她就真的宽恕了玄胤,亦或是,宽恕了兰贞。   宁玥很多时候想冲上去告诉王妃,兰贞为救你儿子死掉了,再多的债也应该一笔勾销了。但是宁玥没有这么做,因为她明白,以王妃的性子,即便知道了真相,愧疚得一塌糊涂,也不会消除心头对兰贞的怨愤。她宁愿把命抵给玄胤,也要把这种恨永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如果哪一天她不恨了,一定是她不爱王爷了。   大概……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   反正王妃与她名面上过得去,她不会与王妃计较太多,毕竟,比起前世的婆婆,王妃既没给她丈夫塞女人,也没叫她立规矩,更没隔三差五挑拨她与丈夫的关系。   司空朔与玄胤一样,都是庶出,都死了娘亲,但她在玄家的待遇,明显比在司空家强了太多。也或许是这样的对比,让她更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宁静,只要王妃不故意与她对着干,偶尔犯浑什么的,她不会放在心上。   只不过,王妃这样帮衬尤氏,等真相大白的一天,不知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走吧,玄胤该回来了,给他做饭去。”   王妃将尤氏带回了文芳院,先请周大夫给她诊治了一番,除肩膀的淤青肿胀与腰部的旧伤外,并无其他不适,周大夫让尤氏继续涂抹之前的金创药,尤氏应下了。   王妃又叫碧清服侍尤氏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裳。   尤氏披散着头发,坐到王妃身边,抽出帕子哽咽道:“真是多谢二嫂了,若不是二嫂,我人生地不熟的……回不回得了北城还两说。”   王妃叹了口气:“你跟老三究竟怎么回事?老三干嘛突然发那么大的火?”   “这事说来话长。”尤氏擦了泪,咬唇,犹豫了半晌,才低低地说道,“其实也怨我,是我善妒,没得相公的欢心……”   “怎么扯到善妒上头了?莫非……老三瞧上了别的女人?”王妃在这方面,心思是比较敏感的。   尤氏含泪点头:“你还记得月如吗?”   王妃凝思片刻:“那个……很水灵的丫鬟?”   “就是她!”尤氏说道,“二嫂也觉得她长得漂亮吧?”   王妃自己就是大美人儿,她怎么会觉得别人漂亮呢?况且一个女人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才学、家世、人品,这些才是决定一个人格局的东西。   王妃不以为然地道:“一般般吧,老三就那眼光?”   尤氏也是个人精,很快看出王妃眼底的骄傲与不屑了,忙说道:“跟二嫂当然是没法子比的,二嫂的容貌便是放眼整个西凉,也找不出半个更强的。只是,她终究有几分姿色,至少比我强多了,又比我……”   刚想说比我年轻,看了王妃一眼,将年龄的话题压了下去,改为道,“比我会巴结老爷,老爷一下子就看上了,还威胁我不许动她。”   王妃听得还算舒坦,刚刚有那么一下,她几乎以为尤氏要说月如很年轻,如果那样,她肯定会不高兴的。她最讨厌别人拿年纪说事儿,尤氏是继室,才二十出头,如果尤氏敢当着她的面抱怨自己老了才不如月如的,她一定翻脸走人。   心思转过,王妃又开始同情尤氏,丈夫看上别的女人,还为了别的女人冷落自己,没人比她更了解这种痛苦,她几乎是一瞬间便产生了一种共鸣。   “老三怎么这样糊涂?”她皱眉说完,又问,“那你动她了吗?”眸光扫过尤氏受了伤的肩膀,已经有了答案。   “我……我给她下了药。”具体细节她没讲,讲多了反而容易露馅,尤其那颗糖丸还是曾经差点被玄小樱服下的。   王妃对细节也不感兴趣,她只关注结果:“被老三发现了?那月如死了没?”   死了的话,挨老三一脚也值了。   尤氏难为情地摇头:“还没。”   那丫头既然发现自己给她下毒,肯定没把汤喝进去。不过真是见鬼啊,那丫头是怎么发现她下毒的?   通房丫鬟的事王妃不好干涉太多,就道:“你也真是的,当初挑丫鬟不晓得挑个本份些的吗?”   没问是月如勾引三老爷,还是三老爷强要月如,在她心里,已经自动将月如代入成兰贞的角色,觉得一定是月如主动的,一如她坚信兰贞与中山王之间,中山王一直是被美色迷惑的一方。   尤氏将王妃的神色尽收眼底,眼皮子动了动,道:“月如早先……其实是挺本份的,所以我才敢放心叫她去照顾琴儿,就不知她最近怎么了,变化很大。”   是不是被谁给带坏了……话到唇边,记起中山王的叮嘱,王妃的眸光凉了凉:“丫鬟背主,找个时机收拾了就得了,你别忧心,你是正牌夫人,还会被一个狐狸精给弄倒台不成?王爷快回来了,我去找他。”   “是。”本以为王妃会顺利地质疑到马宁玥的头上,可瞧王妃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是把心里的怀疑压下去了。尤氏垂眸,不再说话了。   中山王很快回来了,王妃与他说了尤氏与三老爷的事,倒是没添油加醋,尤氏怎么与她说的,她便怎么与王爷说的:“……她法子极端了些,不该对人下毒,可老三也太过份了,说到底,月如只是个丫鬟,凭主母怎么发落她,那是主母的权力,老三不高兴也不该赶人。”   中山王沉着脸找到了三老爷。   “胆子大了,都敢赶人了?”他问得非常严肃。   三老爷悻悻地缩了缩脖子,说道:“大哥你不明白,我实在是气不过,我早告诉过她了,我跟月如没什么,我连月如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我叫她别为难人家月如,她倒好,转头就给月如下了毒。你说她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丈夫?她把我的话当什么?她的心眼怎么就这么小!”   “她年纪轻,你慢慢教就是了,发那么大的火,真给玄家爷们儿长脸!玄昭比你小一辈,他都不会这么干!”中山王养大了三老爷,在他眼里,三老爷跟自己儿子似的,该训斥的时候他不会口下留情,况且他也没有说错,玄昭这么幼稚的人,都没把看不惯的女人怎么样,老三都多大了,还又打又赶的,真是令人窝火!   三老爷铁青着脸,仍旧不肯让步。   中山王喝道:“赶紧把弟妹接回来,琴儿还在呢,闹得这么难看,像什么样子!”   “又不是她亲生的。”三老爷嘀咕。   中山王立马被激怒了:“不是亲生的怎么了?不是亲生的就不能好好疼了?不是我非要骂你,尤凤兰人不错,起码对琴儿比你这个亲爹好!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就去把姚凤兰接回来!给她好生赔个罪!”   三老爷心不甘情不愿地撇过了脸:“都这么晚了,明天再接。”   中山王见他松了口,也不逼他了,就道:“那你记得,明天一大早就去文芳院向她请罪!”   三老爷苦着脸道:“知道了,大哥。”   宁玥回琉锦院后直奔小厨房,给玄胤和琴儿烧了一桌子好菜,琴儿在寺庙呆了一整天,没沾荤腥,这会子闻到肉味儿,可馋坏了。   宁玥看着她天真的笑脸,明白她还不清楚三老爷和尤氏的事,这种遭心事,也的确没必要让她知道,宁玥当即吩咐下去,让人闭紧了嘴巴。   玄胤比昨日回来略早,宁玥迎上去,拿了衣裳给他换:“还以为你又要晚归呢。”   玄胤抬起双臂,方便她给自己宽衣,眸光盯着她,勾了勾右唇角道:“想我了?”   宁玥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这个答案满意否?”   玄胤轻轻一笑,将她扣进怀里,低头,吻上了她唇瓣。她的唇柔软而冰凉,含在嘴里,像含了一块随时可能化掉的软糖,他贪婪地想汲取更多。   宁玥被他吻得目眩头摇、浑身发软,连怎么到床上的都不知道,只知一睁眼,便撞进一双满是情欲的凤眸,她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   玄胤抱紧她,大掌抚上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咬住她耳垂使坏地说道:“好像又禁了我很久。”   “哪里很久?”只一天!宁玥伸出手来推他,如今是晚膳时辰,万一琴儿进来,瞧见他们这副样子就不好了。   玄胤哪里猜不到她在顾忌什么?他就喜欢这样逗她,看她发囧的小样儿,一天的郁闷都能消散没了,幸亏她这副样子只有自己可以看到。   “故意逗我是不是?”宁玥将他促狭的神色尽收眼底,在他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他倒抽凉气,她才好笑地放开了他,携着他的手道,“先吃饭吧,待会儿有事与你说。”   玄胤点头,看到一桌子明显不是厨子烧的菜,浓眉一蹙:“你又下厨了?不是说了让你别做了吗?”   宁玥微微一笑:“不打紧,一顿饭而已。”看向门口道,“冬梅,叫琴儿过来吃饭。”   不多时,琴儿进来了。   今日爬山,晒了一天,皮肤都晒黑了。   琴儿哂笑:“四哥,四嫂。”   玄胤淡淡地点了点头:“上香怎么样?”   宁玥被他端着的模样弄得险些笑出声来,还说她喜欢摆架子呢,这才是真正的架子王,瞧把琴儿给吓的。不过转念一想,他对谁都特别疏离,只对她死皮赖脸,不正说明自己与他而言是最特殊的一个吗?   一顿饭,照样是吃到撑,琴儿觉得自己路都快走不动了,单单一个肚子的重量,可以把她死死地钉在椅子上。   宁玥就道:“下次可别贪嘴,少吃些。”   “可是……可是我怕回北城就吃不到四嫂做的菜了。”琴儿眨巴着眸子说。   宁玥想了想:“琴儿想留在京城吗?”   “嗯。”琴儿点头。   宁玥弯了弯唇角,抚着她鬓角的发丝道:“也许……会留下的。”本来带琴儿入京,就是想给琴儿找个合适的婆家的,只要三叔三婶不从中作梗,琴儿留京的可能性很大。   晚饭过后,宁玥与玄胤照例到后院散步。   天上一轮明月,井中映着月影,凉风习习,蝉鸣阵阵。   这是二人每天劳碌下来最惬意放松的时刻。   玄胤牵着宁玥的小手,踩在柔软的草地上:“你刚刚说有事对我说?”   宁玥停下脚步:“是的。”   文芳院,王妃从王爷那儿得了话,忙转告了尤氏:“明天老三就会来接你了,安心睡一觉吧。”   尤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停盘旋着那句“明天老三就会来接你了”。   明天,明天,明天。   过了今晚,自己便又要回到紫云轩了,没人比她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转头,望了望窗外的明月,起身,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拿出了一个小锦盒。   ……   王妃正在给玄小樱洗澡,玄小樱玩了一天,脏兮兮的,不明白那些泥巴沙子有什么趣儿,女儿非赖着不走了。   玄小樱舒舒服服地洗了澡,眯眼靠进王妃怀里,累坏了的她,半分不想动弹了。   王妃给她穿好衣裳,将她放到了自己床上,王爷知道尤氏在这边住,今晚睡了外院的书房。   奔波了一天,王妃也累坏了,熄灯后,抱着女儿,没多久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黑暗中,房门被推开,一道暗影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密封的盒子,正是尤氏。   尤氏的脸色很阴冷,笼在光影下,像戴了一张阴森的面具。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前,从半透明的帐幔里定定地凝视了二人良久,随后,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拨开帐幔,打开锦盒,取出了一个冰可动人的小瓷瓶来。   瓷瓶是半透明的寒冰琉璃做的,里边躺着一个沉睡的小东西。   这个小东西原本是要送给中山王的,可惜中山王警惕性太高,她迟迟下不了手,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送给王妃或者玄小樱了。   仔细一想,这已经是第二回改变计划了。   本该喂玄小樱的糖丸,最终喂了月如。   本来送中山王的“礼物”,最终送了——   送谁呢?   还是送王妃吧!   小东西在孩子身上起不到什么作用。   为什么他们要一次又一次地改变计划?为什么他们要一次又一次地退而求其次?都是拜马宁玥所赐!不是马宁玥识破了三老爷,不是马宁玥让月如勾引三老爷,他们……会错过那么多良好的时机吗?   尤氏一边痛恨着马宁玥一边小心翼翼地拔掉了瓶塞,所有的小东西都性情古怪,千万不可随意用手去碰,特别这种沉睡中突然被唤醒的,就更加不能与它有“肌肤之亲”了,一沾到,它会立马钻进人的体内。   尤氏慢慢地将小东西倒在了手上,她戴着特殊的手套,不用担心小东西会咬破它,但她必须防止自己手抖,将小东西抖进袖子的话,她可就完了。   好在,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她掌心托着一个几乎用肉眼看不见的小东西,缓缓地移到王妃的脸上。   但王妃与玄小樱贴得太近了,她可不希望这么宝贝的东西一不小心被玄小樱给得了去。   她慢慢地手靠近王妃耳朵,这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不过,为了不把王妃疼醒,她必须先给王妃涂抹一点麻醉剂。   就在她将准备好的麻醉膏拿出来,要抹在王妃脖子上的时候,她的肩膀……忽而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握住了!   她下意识地丢了麻醉膏,捏紧右掌的小东西,转过身看向了对方,以为是碧清,却万万没想到是玄胤。   玄胤冷冷地看着她:“三婶,你这么晚了不睡觉,跑到王妃和小樱的房间做什么?”   一股寒气从脚底奔上头顶,尤氏浑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支支吾吾道:“我……我……我睡不着,想找王妃说说话……”   玄胤犀利的眸光落在她紧紧拽住的右手上:“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尤氏忙将手藏到了背后:“没、没什么!”   王妃被吵醒了,还以为在做梦,揉了揉眼,见尤氏与玄胤对峙着站在床边,当即吓得揪紧了衣襟,并呵道:“干什么这是?”不等二人开口,又怒目瞪向玄胤道,“你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到我房里来了?成何体统?”   玄胤浓眉一蹙。   尤氏的眼神闪了闪,忙看向王妃道:“二嫂,我睡不着,想找你说会儿话的,谁知一进门,就看见小胤在这边,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正要问他呢,您就醒了!”   尤氏今晚是住在文芳院的,她会跑到自己房里来,王妃并不觉得多么奇怪,但玄胤一个男子,不,一个庶子,大半夜的却溜进她房中,难不成……想使坏杀了她?因为她昨天给了宁玥委屈受,所以他来给宁玥出口恶气了?还是他这么多年,一直对她这个嫡母耿耿于怀,终于按耐不住要动手了?   “玄胤!”她愤怒地喊了他的名字,“你想对我做什么?”   看到王妃成功地怀疑上了玄胤,尤氏心里乐翻天了,这个二嫂什么都好,就是疑心病太重,且专门怀疑玄胤那俩口子,上回要不是马宁玥,玄小樱早就去见佛祖了,这次要不是玄胤,她也很快会去见佛祖,然而她是怎么报答他们的?她居然查都不查,便信了自己的话,自己……可是一直在撒谎啊!   自己若是玄胤,一番好心被人怀疑,肯定调头走掉了。   走啊,玄胤,快走,别理这个冤枉你的嫡母了。   玄胤冷笑着看了尤氏一眼,尤氏真是低估了,他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王妃与他不过是表面的和气,他从懂事起便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心中,从未在乎过王妃对他的看法,王妃信他是人情,不信是常理,他才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失望。   他扣住了尤氏的手腕:“三婶,挑拨离间也没用了,快把蛊虫交出来!”   “蛊虫?”王妃眉头一皱!   尤氏眼神慌乱道:“小胤你乱说什么?什么蛊虫?我根本听不明白!”   “还装,都让人捉了现行,还抵死不认,这种本事不知是跟谁学的!”冷声说完,玄胤用力地将她另一只手从背后拽了出来。   尤氏大叫:“二嫂救我——”   “小胤你太过分了!快放来你三婶!”王妃顾不得自己衣衫单薄,下床便去扯开玄胤。   她扯不动玄胤,又去扯尤氏。   尤氏单手一扔,将那条已经完全被吵醒的蛊虫扔到了她脖子上。   她顿时感觉脖子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啊——我……我的脖子……”   玄胤对这个猪脑袋的母妃无语了,自己费劲千辛万苦,不惜冒着被人诟病的危险跑进她房间救她,她倒好,自己往枪口上撞。   玄胤不得不放开尤氏,点王妃的穴,输入真气,将蛊虫暂时禁锢在那里。蛊虫最爱人的心脏,一旦它进入心脏,就很难把它弄出来了。   尤氏趁着玄胤施救王妃的空档,拔腿跑了出去!   不管怎样,她得逞了,南疆的蛊毒,岂是那么容易治的?它才苏醒不久,精力不够,才被禁锢了,一旦它彻底恢复元气,谁都阻挡不了它毁灭王妃的脚步!   司空流也不能!   不过,虽然得逞了,她也暴露了,她必须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逃离王府!   “三婶,这么晚了,你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儿?”   一道恶魔般的声音响在身后,尤氏整个人都僵住了……   ……   中山王在书房批折子批到很晚,这些都是朝廷的折子,不过不是大新朝的朝廷,是他私下建立的伪朝,玄家和司空家已经悄悄的把西凉分割成了两块,他与司空朔各自为政,各自领着一路文武人马,将各自的王朝悄无声息地壮大。   王皇帝知道他们的事吗?   或许吧。   但王皇帝有什么法子?他本身就是篡位得来的皇位,民心不稳,拿掉他,并非难事。反倒是司空朔,明里暗里的势力比王皇帝强多了。   现在,二人都等着对方谁先按耐不住跑去杀了王皇帝逼宫,另一方再打着勤王处乱党的名义俘获民心。   呵,司空朔都能等,他当然也能。   只是目前而言,南疆的形势对他十分不利,煜儿打赢了还好,若打不赢,怕是要失掉一部分军心。司空朔当初执意要挑起南疆之战,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他的煜儿才不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这场仗,他们赢定了!   做完心理建设,中山王舒适地躺到了床上,却突然,外边响起了小厮的通报声:“王爷!文芳院出事了,王妃请您过去一趟!”   中山王赶到文芳院时,其他人已经到了。   王妃躺在屏风后的床上,一声一声地哭泣着,玄小樱不在,被碧清抱去了农妇的房间。   宁玥与玄胤站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面容与月色交织出冰冷漠然的光。   三老爷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却整个人愤怒得仿佛随时可能站起来走人一样。   他们三个的中间,跪着沉默不语的尤氏。尤氏一出紫云轩便被守在门口的宁玥逮了个正着,她受着伤,打不过宁玥,便被宁玥给擒获了。   中山王冷冽的眸光一扫,坐到主位上道:“这是怎么了?”   三老爷捏紧拳头不说话。   玄胤把事发经过说了一遍。   中山王一掌拍在了桌面上:“你被老三欺负,王妃还替你求情,说老三太过分了,对不住你,让我拧着老三给你道歉!到头来,你却仗着她收留你一晚,对她痛下毒手!你简直不可理喻!”   尤氏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曝光,所以没准备好相应的退路,此时中山王一发火,她便呆得无法动弹了。   她其实不太明白,玄胤和宁玥怎么会突然出现的,难道说……他们算准了她会陷害王妃吗?怎么可能呢?就在今天之前,她都没接到这样的命令,是临时、临时起的意,所以,玄胤和马宁玥应该不知道怎么防范才是啊——   宁玥的心思,尤氏是永远不可能猜透的,尤氏与三老爷的手段放眼王府算是十分高明了,可在深宫,就有些不够看了。三老爷那么理智的男人,连亲生大哥都敢谋害的男人,一定冷血到了极点,他会被月如迷惑到宠妾灭妻的地步吗?绝不可能。三老爷喜欢月如是真,恼怒尤氏不听他的话也是真,但还不至于要把尤氏给废掉。只不过,三老爷是个极其聪明的男人,他在教训尤氏的过程得到了某个灵感——觉得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尤氏混进文芳院。王妃是族长夫人,她倒了,对整个玄族的影响也是十分巨大的。   宁玥晚上与玄胤谈论的就是这件事,玄胤听完,亦觉得三老爷与尤氏临时做戏的成分很大,一边咒骂三老爷老奸巨猾的同时,一边悄悄前往了文芳院。   结果,与他们猜测的一般无二,尤氏果真利用起了这次机会。   只是他们也并非猜到了全部,至少,没猜到尤氏会给王妃下蛊。   要知道,西凉人是不懂下蛊的。   中山王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面色变得非常难看:“尤凤兰,你究竟是什么人?”   尤凤兰捏紧了手指:“我是什么人,王爷没猜出来吗?”   中山王面色一变:“你果然是南疆人?老三!”   三老爷被点名,暗骂一句废物,站起来,难过地说道:“二哥,我……我不清楚她是南疆人!”   南疆与西凉对立,双方几乎是禁止通婚的,尤其玄家这种数百年的军阀世家,更是不能与南疆扯上一点关系。娶一个南疆妻子,这不是在叛国吗?   怕中山王不信,他又加重了语气说道:“二哥,你相信我,我真不知道她是南疆人!我一年前才娶的她,是媒婆介绍的!”   中山王冷冽的眸光从三老爷的脸上移开,转而看向了尤氏,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将她看成自己的亲人,而是一个企图颠覆玄家的敌国细作:“你为什么要混进玄家?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尤氏冷冷地对上中山王的注视:“没人指使我,是我看不惯你们西凉人!你们西凉人总是打着平定内乱的旗号,骚扰我们南疆百姓,我们南疆多少人被掳到西凉做了奴才,王爷怕是不知道吧?你们玄家建立密军,瞒过了朝廷,却瞒不过我们这些当事人的眼睛!我父亲和大哥,被掳到你们玄家的营地做苦役,给你们建造军营、建造兵器、建造战车……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跟我父亲和大哥一样,被抓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要为我亲人报仇、为我族人报仇!所以我发誓要杀了你们!”   “无稽之谈!”中山王冷冷地哼了一声,“来人!上刑!”   他话音一落,立时有两名黑衣人拿了一排夹棍进来。   这可是文芳院,王爷在这种地方用刑,可见内心愤怒到了一定的程度。   尤氏被按在地上,十指被按进夹棍。   夹棍拉紧的一瞬,尤氏疼得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这种夹棍的表层抹了特殊的药材,能将人的疼痛放大十倍。   尤氏很快便疼晕了过去。   玄胤牵住了宁玥的手。   宁玥冲他微微点头,示意他自己没事。她不怕血腥,从来都不。   中山王又命人将尤氏泼醒,继续给尤氏用刑。尤氏的手指头都被夹断了两根,但她仍死咬着方才的说辞不该口。   中山王冷笑:“倒是个性子烈的,不过尤凤兰,你别把本王当傻子!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来人!把她给我关进暴室!把她背后的主子是谁给我审出来!”   暴室可不是一个好地方,进去的十有八九会死掉,另一外一两个活着的也会一辈子疯癫,再也无法好转。   更重要的是,进去的人没有不招供的。   宁玥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三老爷,只见他放在腿上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尤氏被拖入暴室后,玄胤又将司空流请到王府给王妃治疗蛊毒,奈何司空流对蛊毒实在不甚在行,玄胤的毒他就研究了十年,这种新的,他根本没有办法!   王妃这会子也知道自己被尤氏给算计了,悔得肠子都青了,她那么疼爱尤氏,为了尤氏,不惜把玄胤给冤枉了一顿,可尤氏是怎么做的?尤氏趁她睡着,给她下毒!她当时,不去救尤氏就好了!不,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收留尤氏!   尤氏不是被老三赶了吗?   自己心软个什么劲儿?   王妃又悔恨又懊恼,偏又无从发泄,憋得肚子都痛了。   现在好了,她中毒了,连司空流都救不了,她怕是、怕是要与世长辞了——   宁玥看了看眼眶泛红的王妃,对玄胤道:“去碧水胡同吧。”   “找妙手神医?他不会给治的。”玄胤摆了摆手。   宁玥就道:“他心肠不坏,王妃的蛊虫还被禁锢在远处,没进入心脏,他不需要治,只告诉我们怎么把它引出来就是了。”   “怎么把它引出来啊?”碧水胡同的小别院内,周神医摸了摸胡子,他昨天刚刚刮过,今天还没长出来,摸了个空,轻咳一声道,“呃……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宁玥问,“您担心我医术不够吗?”   “你有医术吗?”周神医瞪大了眸子。   宁玥:“……”   玄胤寒眸一眯,拔了剑就要把他桌上的麻辣小龙虾给掀了,他一把将小龙虾抱进怀里,背过身子嘀咕道:“好吧好吧,告诉你们!”扫了玄胤一眼,道,“王妃这回算是沾了你小子的光,要是没禁锢它,它这会子早跑到心脏里去了!”   他说着,吃了一只小龙虾,爽得整个人打了个激灵,“这种蛊叫半月蛊,以扰乱人的心智为主,半个月内,中蛊人没有丝毫异常,只是略有些嗜睡,又恶心没食欲,还不会来葵水,很多人会误以为自己怀孕了。半个月后,开始慢慢变得痴傻疯癫。这种蛊虫的性命只有三个月,三个月满了,它死的那天,浑身的毒性都会散发到人体内,人会跟着死掉。”   好厉害的蛊,让人不知不觉痴傻,又不知不觉间死掉。   不知想到了什么,玄胤突然问:“宁玥的毒呢?万一它死了,宁玥是不是也会……”   周神医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她那个啊,暂时死不了,它命长得很,慢慢跟它过吧,啊?说不定哪天你都死了它还没死呢!”   玄胤气得抢了他的小龙虾。   他顿时炸毛:“臭小子!干嘛抢我吃的?大半夜把我从被窝里捞出来就够了,还抢我小龙虾!”   宁玥嗔了嗔玄胤,不知道对方是吃货吗?抢他吃的,跟抢他的命似的。宁玥把小龙虾还给了周神医,凝了凝眸道:“前辈,那应该怎么把它引出来呢?”   周神医冲宁玥勾了勾手指,宁玥俯身递过耳朵,周神医轻轻地说了几个字,宁玥的脸色瞬间变了。   王妃躺在小别院的厢房内,烦躁不安。   宁玥端了一碗气味怪异的东西进来:“母妃,该喝药了。”   王妃捂住鼻子,嫌弃地看了一眼:“什么药?这么难闻?”   宁玥干笑两声:“马尿。”   ------题外话------   最后一天,啥也不说了   T 【V64】速战速决   王妃要疯掉了,她是造了什么孽,要喝这么恶心的东西?她是高高在上的玄王妃呀,怎么能、怎么可以?   “呕——”胃里一阵翻滚,她恶心得干呕了起来,“拿走,我不喝!”   宁玥眉梢微挑,语重心长地说道:“母妃,这‘药’虽然恶心了些,却是将蛊虫逼出来的唯一办法,您大概不知道吧,您中的蛊叫半月蛊,半个月后人会变得痴傻疯癫,三个月后毒发身亡,想想妹妹和哥哥们,您舍得让他们年纪轻轻地就没了娘吗?”   一想到四个孩子,王妃的心里开始天人交战了,她想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但她又喝不下这么恶心的东西!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咬着牙关问。   宁玥摇了摇头。   王妃捂住嘴:“可是……真的……”她撇过了脸。   宁玥将手中的碗递到王妃面前,徐徐说道:“母妃,蛊虫被禁锢的时间是有限的,等它冲破玄胤的真气,在你体内四处乱窜的时候,别说马尿,马粪都不管用了!”   王妃又是一阵干呕!   宁玥把碗放在桌上,转身出了房间。   这么狼狈的时刻,她还是给对方留点尊严吧,尽管,这种狼狈本就是她强加给对方的。   冤枉玄胤,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么?   大半夜不睡觉,跑去给你守门,你当我丈夫真的很闲?   屋子里传来王妃拼命呕吐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喝进去的全都吐出来了。无所谓,本来就是多余的。   宁玥淡淡地理了理鬓角的发,缓步入内,戴上手套,拿出早已备好的蜂蜜和银针,将王妃脖子里的蛊虫慢慢引了出来。   蛊虫怕热,宁玥又没合适的器皿保存它,没一会儿,它就热死了。   至于床上的王妃,也晕过去了,大概今天,不,明天、后天,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后悔。   希望长了记性后别再随便轻信不该信的人,也别再怀疑真心为自己好的人。   今天是她身边没刀子,有刀子的说,说不定为了保护尤氏朝玄胤捅过来了!   走出房间后,宁玥去洗了手。   周神医正坐在院子里,一边纳凉一边啃着小龙虾,看到宁玥出来,噗哧笑出了声:“你不是真给她喂了马尿吧?我开玩笑的!蜂蜜其实就够了!”   宁玥优雅地抬起眉头:“是吗?您怎么不早说呢?害我当真了呢。”   屁,你当真才怪了!瞧你那得逞后的小样儿!人家不就是冤枉了你男人吗?至于这么恶整人家?年纪不大,心眼儿却蔫坏蔫坏。   “跟我那大徒儿一个德行!瞧着特正经,整起人来,哎哟喂,姥姥都能吓得从坟里爬出来!”   噗——   这神医,讲起话来比司空流还毒舌,是不是神医都特别幽默啊?   宁玥抿唇,压下唇角的弧度,对周神医道:“你大徒儿可比我坏多了,我给人瞧病可从不立规矩,我只收钱,出得起价,不管是谁都能给治。”   打不赢大帅不治,非必死之症不治,女子不治,这么古怪的规矩,她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怪胎想出来的。   周神医笑笑没说话。   王府   中山王与三老爷一块儿从暴室出来,中山王皱了皱眉道:“尤凤兰始终紧咬着牙关不供出幕后主使,三弟觉得是何缘故?”   三老爷的眼神闪了闪,说道:“不知,还望大哥赐教。”   中山王举眸,望向了星空:“她在袒护那个人。”   “这是自然,她们这些死士,都是极袒护主子的。”三老爷说。   中山王浓眉蹙得更紧:“你如何晓得她是死士?”   三老爷的喉头滑动了一下,道:“看她那么能抗,应该错不了,寻常妇人哪里经得住这么严厉的刑罚?早招供了。”   中山王点了点头,却又说道:“希望她真的是在袒护自己主子,而不是什么心上人。”   三老爷的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一宿折腾,众人都临近天亮才入睡,玄胤与宁玥却没办法入睡,玄胤是要去军营,宁玥是约了人。   抵达约好的客栈时,天色尚早,宁玥点了一碗面,吃到小半碗时约定的人到了。   宁玥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看向对方道:“这么早啊,要吃点什么吗?这儿的面条不错,推荐牛肉面。”   皇甫珊似是不信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   宁玥淡笑道:“是我,不必确定了,坐吧!”   皇甫珊坐下了,表情仍十分怪异。   宁玥对老板道:“来晚牛肉面。”   “好嘞!”   等面条的功夫,皇甫珊一直在打量宁玥,见宁玥从容淡定得不得了,她抿了抿唇:“你……你不生我气了?”   “要我说实话么?”宁玥复又拿起筷子,“我已经快把你给忘了,要不是因为一些事必须找你,我可能连你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啊?”皇甫珊瞠目结舌,“你……你脑子没这么笨吧?”   怎么比她还健忘啊?   她这些日子可没少打听她的事,知道她厉害得很,她与自己开玩笑的吧?要不,就是在说气话!   宁玥不欲浪费口舌在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上,直奔主题道:“你打算一直在西凉的帝京呆着?不回南疆了?”   这时,面条来了。   皇甫珊拿了一双筷子,捏紧了搅了搅:“原本打算见你一面就回的。”   宁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她俩好像不熟吧?不就是相互吐槽了一下彼此的不幸,有必要弄得这么“默默情深”么?   “你现在见到了,应该可以回了吧!”宁玥淡淡地说道。   皇甫珊没料到宁玥这么冷情,好歹她们也是一同经历过患难的姐妹啊,怎么拿她当陌生人看待了呢?皇甫珊皱眉,想反驳却又忍住了,垂眸道:“既然那么不想见我,为何又约了我?”   宁玥坦然道:“想请你帮个忙。”   皇甫珊嘴硬道:“谁会帮你?你都不拿我当朋友,我才不要帮你!”   这丫头,连撒谎都不会,明明眼底都浮现出跃跃欲试的表情了,还一副抵触不爽的神色。宁玥淡淡地说道:“不是朋友之间才可以相互帮忙的,陌生人,甚至敌人,也可以。”   “陌生人就算了,那是好心,可谁会去帮自己敌人?”她压根儿没转过弯来,自己于宁玥而言,也是一个敌人。   这单纯劲儿,怎么与王妃有的一比呢?宁玥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道:“有了共同的利益,敌人可以结为盟友,反之,朋友之间如果利益冲突了,那么再好的关系也随时可能反目。”   皇甫珊不懂。   宁玥又道:“你父王想当皇帝吗?”   “啊?”皇甫珊一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宁玥没回答,而是反问:“你父王到现在都没生出儿子,如果他想继承皇位,应该只能从兄弟姐妹的儿子中挑选一个做养子了吧?”   皇甫珊嗯了一声,他父王年逾四旬了,却只得了她与姐姐两个女儿,她之后,更是再无妃嫔有孕,太医都说他父王怕是已经绝了生育了。   “如今只有二皇子和三皇子生下了儿子,不知你父王打算从他们哪个人中过继一个当儿子呢?”宁玥问。   皇甫珊苦恼地皱着眉头,不知怎么回答。   宁玥循循善诱道:“哪天你父王做了皇帝,他们的儿子是太子,你觉得他们会不会逼宫造反,杀了你父王让自己儿子早日称帝?”这些,纯属宁玥个人好奇,皇甫家的孩子们关系如何她完全不清楚,也许彼此生厌,也许如玄家兄弟一般情深意重。   皇甫珊凝思道:“这个……我不清楚,反正皇叔们都对我挺好的。”   你是太子的女儿,谁敢不对你好?哪怕是为了他们儿子能成为你嫡亲弟弟,他们也必须卯足劲地讨好你。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就是像玄家父子一样重情重义也是可能的。   本想从皇甫珊口中撬出一些南疆皇室的消息,可看样子,她还没她懂的多。   宁玥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密封的长方形锦盒。   “这是什么?”皇甫珊纳闷地问。   “我送给你父王的礼物。”   “嗯?你干嘛要送给我父王礼物?”   宁玥现在还不太确定太子知不知道兰贞的存在,如果知道,这幅画就是让太子认回小胤的最佳凭证,如果不知道,那么它只是一副普普通通的画作而已。   “就当是我欺负了你的赔礼吧!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一幅我自己画的画。”宁玥道。   “你又没欺负我,欺负我的人是……”皇甫珊讲到这里忽然打住,拿过锦盒问,“那我能看吗?”   宁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可以。”   皇甫珊不悦地瘪了瘪嘴儿:“什么嘛?送我父王不送我。”   “这个才是送给你的。”宁玥从包袱里拿出另一个锦盒,小小的,四四方方,看着像个首饰盒子。   皇甫珊打开一看,是一对罕见的孔雀点翠金钗,点翠的工艺一直是西凉的瑰宝,南疆人不会,她一直特别想要一对漂亮的点翠钗,可惜市面上卖的都不大好看,眼前这一对恰好满足了她对点翠金钗的所有幻想。她喜滋滋地戴在了头上:“真漂亮,我喜欢你的礼物!啊,我记得你们这边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你一样东西!”   她说着,要从脖子上解下玉佩。   宁玥忙按住了她的手:“你安全返回南疆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现在什么时局?刚发现尤氏是南疆人,要是从她身上搜到南疆公主的玉佩,她可真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这样吗?会不会显得我小气?”   “不会。”   “不行,我不能白收你礼物。”   “那你请我吃顿饭吧。”   在宁玥的再三坚持下,皇甫珊以一顿饭作为了点翠钗的谢礼。   临走时,宁玥定定地望着皇甫珊:“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向公主澄清。”   “什么事呀?”皇甫珊从马车里探出一颗小脑袋。   “玄胤没有杀害瞿老。”   南疆大战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双方兵士都杀红了眼睛,大帅三番两次的“出逃”,虽暂时给西凉兵士带来了胜利,但也仅仅是暂时而已,从南疆皇宫归来的大帅似是抱了必胜的决心,一举攻破雁门关,抢占了临淄城西、北、南三面的城池,临淄被彻底围困了。   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玄煜也被围困了。   “困在哪里?”中山王面色沉沉地问。   “夜袭敌营的路上被困在了深山的阵法中,至今没有消息。”杨幕僚说道。   玄胤蹙眉:“大哥不是会阵法了吗?”他这些日子总往军营跑,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将降龙阵的阵法画出来,传授给他们,他把阵法图发给了玄煜一份,玄煜不该被困在里头才是,“难道是新的?”   “没错。”杨幕僚捋了捋胡子,“是一种谁也没见过的阵法,据当时外围的士兵说,整个地面都塌陷了,但又不像普通的塌陷,而是似乎有某种东西从地底将世子他们一下子吸了进去。”   “这么古怪的东西,谁弄的?”玄胤狐疑地问。   杨幕僚提笔,在沙盘里写下两个字——容卿。   看到这两个字,他们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浮现了另一个名字——马客卿,从字形上来看,太像了。能创造出这种阵法的人,头脑肯定不简单,而当初的马客卿,九岁时就被三公誉为宰辅之才。因为名字像,所以头脑也像么?   “他还改造了弩车,以往的弩车以长矛箭为主,远程射击,攻城时用来射杀城楼上的兵士再合适不过,但此弩车有三个致命的缺陷,笨拙、慢、目标大。一箭一箭地往上装,往往没射几个人,就被对方用流火石给轰了。”杨幕僚在沙盘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弩车模型,“容卿改造的弩车,二十箭一装,装好后,只许按动机关便可连着发射,而且,它的弩车可以灵活地旋转,最重要的是,它能够抵御流火石的轰炸。一个士兵死了,另一个士兵顶上,他们有一队专门的弩车手,炸都炸不完。”   “我们的弩车手也多啊!也炸不完啊!”一名新来的幕僚愤愤不平地说。   “可是我们的弩车炸得完。”车比人少,一般一个营也就才配备五十架弩车,炸一个少一个,哪像南疆那边?上战场时弩车是多少架,下战场时还是多少架,单从兵器这一项来看,他们就输给了南疆太多,“弩车只是冰山一角,南疆的长矛、盾牌,都与我们见到的不一样。”   一位老先生叹了口气:“真是一个可怕的人。”论兵力,没有哪国的军队强得过西凉的玄家军,然而那个叫容卿的男子却生生用兵器拉平了彼此的差距,又用阵法困住了他们的将军——   “容卿到底是谁?”那名新来的幕僚问,此时,他的眼底已经不再有先前的不可一世了。   杨幕僚道:“大帅的义父。”   “那个茶商?”新幕篱张大了嘴巴。   杨幕僚点了点头。   一个大帅已经够恐怖了,没想到他背后还有更恐怖的人,这场仗,西凉似乎没有胜算了。   很快,众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纷纷落在了玄胤的身上,虽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一度被他们视为废物的郡王,或许是玄家军最后的希望了。但他还这么的稚嫩,尽管在营救玄彬的行动中表现得非常优异,却也不代表他能成功地号令三军,要知道,打仗不是打架,仅凭个人的拳脚功夫,赢不了千军万马。他,能胜任吗?   就在众人纷纷陷入纠结时,外头传来了异常嘈杂的声音。   “报——报——雁门关八百里急报——”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跌了进来,连礼都忘了行,整个人瘫在地上,用全身的最后一口力气道,“临淄……临淄城……被南疆大军……攻下了!”   临淄沦陷,南部边境……彻底失守!   回春堂新来的大夫们已经慢慢地投入工作了,一些悟性较高的已经开始单独坐诊。隔壁布庄也开始装修了,施工还算顺利。茶肆那边的名声打了出去,每天都人满为患,徐娘子依旧一天两场表演,第一场预约,第二场竞拍。由于预约的价格比较公道,又无时间限制,这才八月,却连十一月的预约都卖出去了。拍卖的价格更离谱,最高的一次竟然拍到了五千两。   花五千两白银,只为看一场茶道表演,帝京的权贵圈已经慢慢地从奢靡演变成腐朽了。   告别皇甫珊后,宁玥先去了回春堂,又来到茶肆,静静地坐在柜台后清点账册。   “哎,听说了没?临淄城被南疆人攻占了。”一名白面书生说。   一中年秀才接过他的话柄:“不是有世子在吗?怎么还给攻占了呀?难道咱们打输了?”   宁玥翻着账册的手指顿了顿,又听得白面书生道:“世子被困在阵法里了!”   “谁的阵法如此厉害?”又来了一个年迈的老者加入探讨的行列。   这白面书生俨然是某位官僚的食客,消息非常地灵通,他滔滔不绝地说道:“南疆的一个茶商,好像也是南疆大帅的义父。”   那个立了三个规矩的怪胎神医?他还懂奇门遁甲之术?宁玥朝他们看了过去。   中年秀才又道:“咱们的大将军怎么会输给一个茶商?骗人的吧?”   白面书生不耐地说道:“不信就算了!”   老者问:“临淄城的守将是谁?”   “伏波将军马援啊!”白面书生道。   “哦,胤郡王的岳父。”中年秀才恍然大悟,又问,“那他人现在何处?”   白面书生摇头叹了口气:“不知道,大概被杀了吧。”   宁玥猛地站了起来!   ……   临淄城的城楼,飘荡着南疆大军的旗帜。   城门口,一些士兵正把城内的尸体运出去,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混战,尸体中有西凉人也有南疆人,有些尸体损毁得厉害,只能通过佩戴的小木牌辨别身份,若连小木牌也丢了的,就成无名尸了。不过有名尸又如何呢?对西凉兵士而言都是一样的。他们输掉了,他们的尸体会被丢在乱葬岗,没人前去认领。   皇甫珊捂了捂鼻子,她的马车被城门口的士兵拦了下来,她不得不在大夏天忍受尸体的腐臭。   打扮成小厮的小娟跳下马车,看向士兵道:“为什么要拦我们的马车?我们要进城!”   士兵不屑地笑了笑:“小子,这里已经是我们南疆的地盘了,你们西凉狗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   皇甫珊闻言,从车窗里探出一颗脑袋来,她没打扮成男子,因为宁玥告诉过她,如果想掩饰自己容貌,抹黄粉与点黑痣更加靠谱。她望了望城楼的旗帜,确定是她们皇甫家的,心知士兵没有撒谎,说道:“我是南疆人。”   士兵哟了一声,见对方容颜丑陋,压根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对周围的士兵道:“你们见过南疆人打那边过来的吗?”   南疆与西凉早禁止往来了,西凉境内,一般是没有南疆人行走的。   众人哄笑,明显将皇甫珊的话。   皇甫珊美眸一眯,冷声道:“你们将军是谁?叫他出来见我!”   士兵一怔,一般人可不敢叫他们将军出来,莫非此人大有来头?   皇甫珊对这些臭男人可没那么客气,低叱道:“还愣着干什么?想让我把你们脑袋全都砍了吗?”   士兵被她的气势震慑了,后退了几步:“你、你究竟是谁?”   皇甫珊丢下一个令牌:“叫你们将军滚出来见本公主!”   士兵拿起刻着烈焰图腾的令牌,怔了几秒后拔腿回了营地,那里,瞿必正与幕僚们商议着接下来的计划。原本,他们攻占完临淄城就该趁热打铁,一路往北杀过去的,偏偏这时,他们的大帅又撇下他们跑掉了。其实,不就是容公子喝水呛到了吗?这也要亲自跑回去看看。知道的说他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容公子是他心上人呢!   换做别的将领这么干,早被他们给弹劾了,也早被朝廷给罢黜了,偏他是容公子的人,容公子的手段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往往那些弹劾大帅的折子还没送到皇帝跟前,就被容公子给毁掉了。谁都知道是容公子干的,可谁都抓不住容公子的证据。当然,大帅本身也够争气,没输过一场战役,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说什么了。   “玄煜还被困在阵法中,臣附议,趁着他不在,赶紧攻占冀州,再沿着东北方向,取恩州,再往中部取辽州,最后……会师西凉帝都!”一位幕僚说道。   瞿必沉吟片刻,道:“冀州军不容小觑。”   “将军!将军!”士兵在门口道,“南疆公主来了!”   瞿必一惊:“公主?哪个公主?”没接到消息呀!   士兵把皇甫珊仍给他的令牌呈给了瞿必:“属下不知她名讳,不敢问,只认得这块令牌是皇室的,她又自称本公主,属下才斗胆猜测她是公主的。”   这的确是皇宫的令牌,但很奇怪呀,哪个公主会跑到临淄城来呢?   “她长得什么样?”瞿必问。   “很……很丑。”士兵挠头。   南疆公主没有丑的!一定是易了容,懂易容术的只有白薇儿和皇甫珊,白薇儿已经死了,莫非是皇甫珊?   瞿必当即就要出城迎接,一直坐在暗处的黑袍老者站起来了,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慢慢按住了瞿必的胳膊:“南疆的公主不会混入西凉,当心中计。”   “可是万一……”   “我听太子说,珊公主去灵隐寺为南疆大军祈福了,如果瞿将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中了谁的算计,岂不枉费珊公主的一番美意?”   是的了,皇甫珊去灵隐寺了,整个南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全都为皇甫珊的行径感动不已,士兵们杀敌杀得如此迅猛,其中,多少也有些牵挂这位公主的缘故。   瞿必捏紧了手中的令牌:“但这块令牌……”   黑袍老者声线低沉袄:“你忘了玄胤曾经潜入过南疆皇宫吗?他还在珊公主的房里写了几行大字,你觉得,他偷走一块令牌难还是不难?”   瞿必最痛恨的人就是玄胤,一想到这可能是玄胤设下的陷阱,他整张脸都沉了下来:“依您之见,应该怎么办?”   黑袍老者慢慢抽回了冰凉如骷髅的手,一字一顿道:“自然是……杀无赦了。”   皇甫珊在门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出来接她,气得踢了踢车内的凳子:“守城的到底是哪个?比乌龟还慢,等我回去告诉我父王,一定狠狠地治他一顿!”   她话音未落,那位去复命的士兵带着一队人马冲出来,面色十分地不善。   皇甫珊柳眉一蹙:“你们将军呢?”   士兵对领头的侍卫道:“大人,这就是那个冒充公主的人!”   侍卫首领看了看面色蜡黄的皇甫珊,慢慢拔出腰间的宝剑:“大胆狂徒,竟然冒充我南疆公主,简直罪无可恕!”   皇甫珊怒了,跳下马车道:“你是谁的手下?敢与本公主这么说话?”   小娟走上前:“就是!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位是太子殿下的次女珊公主!”   侍卫首领道:“珊公主貌美倾城,怎会是这种无颜丑女?”   “我……我是易了容的!”皇甫珊说着,拿出帕子去擦脸上的黄粉,谁料那些人根本不给她坦诚自己的机会,举着宝剑便杀了过来。   一对一,皇甫珊或许打得过,可他们人太多了。   皇甫珊紧了紧装着画像的包袱,拉着小娟上了一匹马。   城楼下,黑袍老者静静地注视着下方的动静,他什么也没做,眸光沉静如一泓不起波澜的湖水。微风吹起他斗篷,露出他宽阔的额头上,额头上,一轮血月图腾,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动起一种触目惊心的色泽。   他身边的血卫突然拉开弓箭,瞄准皇甫珊射了过去!   “啊——”   箭矢准确无误地钉入了皇甫珊的后背,皇甫珊一声惨叫,坠马,滚落了山坡。   ……   一连几日,宁玥都来茶肆聆听消息,上次那个白面书生说自己父亲可能被杀死的时候,她真是吓坏了,不过听了这么多天,发觉父亲只是失联,又稍稍放下心来。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宁可父亲还在临淄城的某一个角落活着,也别传出他阵亡的消息。   眼下,临淄城已被南疆围困,皇甫珊回去,究竟是更通畅还是更危险,她无法料定,希望这个单纯的小姑娘能平安返回南疆吧。   紫云轩,一只鸽子飞进来,落在了三老爷的桌上,三老爷小心翼翼地把鸽子上的字条拆下来,上头没有多余的话,只四个字——速战速决,落款是一枚血月图腾。   三老爷将纸条投入火盆,眸光一点点地染了阴冷。   ……   经过几日修养,王妃总算是大好了,可喜可贺的是,祠堂也翻修好了,王妃叫了孙瑶与宁玥前来:“瑶儿最近怎么样?”   孙瑶面色红润地说道:“挺好的,能吃能睡,多谢母妃记挂。”   她转头问向宁玥:“玥儿呢,你的肚子有动静了没?”算算日子,大婚将近四个月,身子好的话,早该怀上了。   宁玥笑着摇了摇头:“还没呢。”   “那不急,你还小。”王妃宽慰着说道。   碧清奉上一杯茶和一杯温水,茶给了宁玥,温水给了孙瑶。   孙瑶现在不喜欢没味道的东西,吐了吐舌头不喝。   王妃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要多喝一些水,少喝那些甜腻的东西,知道吗?”   孙瑶干笑着喝了几口。   王妃又道:“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们商议。”   她每次说商议,实际上心中早就有了主意,只等别人跟着点头而已。宁玥笑了笑,说道:“母妃要与我们商议什么?”   “是你们俩上族谱的事儿,原本应该这个月就给办了,但如今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与南疆的仗不好打,老大、老二、老三都在外头没回来,小胤说不定哪天也上战场了,爷们儿不在,族谱是不好上的。我的意思是……干脆再等两个月。”   她与孙瑶虽是明媒正娶的儿媳,但一天不上族谱,便一天算不得玄家人,玄族那边可不认什么婚书,他们只认族谱。   孙瑶略有些失落,来这么久了都没上族谱呢。   王妃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忙宽慰道:“我与你们父王大婚的时候,也正赶上打仗,那时是攻打北域,老王爷和老王妃都不在族中,我等了足足两年才上族谱呢!”   王妃等了两年,自己再多等几个月应该没关系的。孙瑶释然地点了点头:“那就等一段时间吧,没关系的!”   “玥儿也别不高兴才好。”王妃温和地看向宁玥道。   宁玥摇头:“不会。”   王妃还算满意地嗯了一声,又拉开抽屉,取出两个金色的帖子:“你们过门这么久,也该跟着我出去转转了。在咱们这样的世家,一个月中半个月都在外头应酬,希望你们能早点习惯。”   自过门以来,宁玥与孙瑶从未参加过任何宴会,不是无人邀请,而是都被王妃给挡下来了,这段日子的观察,令王妃发现两个儿媳都十分精明能干,足够代替中山王在外奔走应酬了。   “咦?”孙瑶打开帖子后,惊讶地叫了一声,“司空家的宴会?他们怎么会给我们下帖子?”   司空家与玄家不对付的事儿,全京城都知道了,别说两家之间互不走动,便是别的世家设宴,也不会同时请两家过去。   王妃温和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也很纳闷,不过其实……应该也不算什么。早先,玄家与司空家的关系不差,老王爷与司空老家主在世时还曾是穿过一个裤衩的兄弟呢,后面到了你们父王这一辈,才因一些事疏远了。”   宁玥摸着手里的帖子:“母妃想去吗?”   王妃喝了一口茶:“原本不想去的,不过……眼下咱们玄家吃了败仗,民心低落,司空家肯在这个时候帮衬咱们一把,咱们没道理拒绝。”   “胜负乃兵家常事。”宁玥比较看得开,王妃觉得难堪是因为领军人是她儿子玄煜,其实她的父亲也是主将,不过她不觉得父亲输了一次就多么地抬不起头来。   王妃心里知道这样的道理,可素来让她骄傲的儿子,突然让人家的阵法给困住了,她整张脸都火辣辣的:“说是这样说,不过……唉,算了。”   宁玥明白王妃的心情,王妃一直拿玄胤当世子甚至未来的太子在培养,她不容许这个儿子的人生出现任何污点或败绩,不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玄煜这次是真的碰到了对上。   “既然母妃这么在意,为什么还要去赴宴?”不怕那些人说三道四吗?   王妃看了看宁玥,表情微讪:“是你三叔劝我去的,他说,越是这个时候越越不能被人看不起。我想了想也对,煜儿只是被困住了,等他出来,一定能把临淄城夺回来,我这个做娘的,要对他有信心,也要让那些人对他有同样的信心。”   这些话是没有错的,但从三老爷的嘴里蹦出来,就莫名地染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他明明希望整垮整个中山王府,却还劝王妃出去给玄煜撑门面,他是改过自新了呢还是另有所图呢?   不管怎样,宁玥都悲哀了看了王妃一眼,马尿都管不住你的单蠢,这才消停几天?又被人给利用了。   “那个……”王妃顿了顿,说道,“把小胤叫上吧!”   总算还是长了一点教训。   宴会就在今晚,离开文芳院后,宁玥与孙瑶都各自回院子准备合适的衣裳赴宴。   孙瑶是孕妇,不必打扮得太厉害,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宝蓝色高腰罗裙,梳了个简单的妇人发髻便前往琉锦院与宁玥会合了。   宁玥正在给琴儿梳头,想想虽然三老爷没安好心,但如果能借机给琴儿寻觅一门好亲事也未尝不值得。   “你们真慢呀,还没好!”孙瑶笑盈盈地打了帘子进来。   琴儿甜甜地唤了一声“三嫂”。   孙瑶从宁玥手里拿过梳子,软语道:“我给琴儿梳,你赶紧换衣裳吧!”   “好。”宁玥进了里屋,总体说来,她不算一个十分喜欢热闹的人,但只要赴宴,她都希望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华美精致。   她换上一件白色底绣金色蝴蝶的曳地白纱束腰罗裙,腰间束了一条金色腰带,眉间点了金色海棠,整个人在阳光的照射下,金灿灿的,夺目却不刺目,耀眼如虹。   孙瑶一进屋就被她给惊艳了,眨巴着眼睛,半晌合不拢嘴儿。   宁玥微微一笑:“有这么好看吗?”   “有有有!绝对有的!”孙瑶笑眯眯地走到她面前,使坏地伸出小爪子,在她胸前摸了一把,“果然是需要爱的滋润,才能茁壮成长啊。”   这个三嫂,几时变得这么大胆了?宁玥好笑地眨了眨眼:“要不要脱了给你摸个够?”   “那你倒是脱呀。”孙瑶得意地挑了挑眉。   宁玥合拢了衣襟:“我怕我相公吃醋!”   噗——   孙瑶喷了。   二人打趣地差不多了,孙瑶关上门,低声说道:“玥儿,听说三叔也会去赴宴,你觉得很奇怪?他干嘛没事对母妃说那些啊?” 【V65】撕掉三叔(上)   “尤凤兰被查出是南疆人,作为尤凤兰的丈夫,三叔难辞其咎,虽然三叔表现得不近人情,可到底是一年的夫妻,在常人心里他恐怕仍对尤凤兰有不轻的情愫。”宁玥不紧不慢地说道。   孙瑶想了想:“父王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宁玥点头:“应该是。”   “那……父王会不会也怀疑过尤凤兰的事与三叔有关?”孙瑶很快捕捉到了宁玥话里的重点。   宁玥赞许地看了孙瑶一眼,道:“肯定是怀疑过的,只是我猜,父王仅仅是怀疑三叔包庇了尤凤兰的南疆身份,并不觉得三叔知晓尤凤兰意图不轨,或认为三叔与尤凤兰是一丘之貉。”   孙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感情太深了,有时候也是一种麻烦啊。”   没错,如果中山王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相信早在纵火犯第一次指证三叔的时候便怀疑三叔的意图了,偏中山王高居王位这么多年,依旧相信世上所谓的手足之情,大概正是他这样的信念,才养出了五个手足情深的孩子。   果然,凡事都是一柄双刃剑。   宁玥扶了扶孙瑶发髻上的珠钗,说道:“也不麻烦,父王总会看清他真面目的一天,父王自己看不清,我们……便帮父王看清!”   她说话时,永远都是清清淡淡的声音,但语气里总能透出一股令人信服的坚定。   孙瑶看着这样的她,脑子里回想起她曾经怯弱好哭的模样,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可能才是真实的她!连三叔这么厉害的角色都不怕,曾经的香梨更是不在话下吧?   “香梨……”   孙瑶一失神,嘴里竟蹦出了那个名字,她赶紧捂住嘴,将不该说出口的话拼命地咽了下去。   然而她慌乱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宁玥在深宫那么多年,不是白给司空朔做牛做马的,揣度人心是司空朔给她上的最为重要的一颗。宁玥轻轻地往前走了两步,尽量与孙瑶保持了一个令孙瑶感到安全的距离,随后她薄唇勾起,徐徐地说道:“是,香梨没推我,是我自己掉下去的,我使了苦肉计。”   “啊……”孙瑶瞪大了眼睛,“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宁玥自嘲地笑了笑,“不知三嫂是想问我为什么使苦肉计,还是问我为什么卑鄙?”   “我……”孙瑶哑然,她发现不算嘴笨在这个小姑娘面前,竟揶揄得说不出话来。仿佛是怕说错了……惹她生气,或,惹她难过。   宁玥从窗台上端来一个西府海棠的盆栽,放在孙瑶面前后说道:“三嫂,这盆栽里的是什么?”   “海、海棠……西府海棠。”孙瑶支支吾吾地说。   宁玥摇了摇头,怅然地笑了:“三嫂你只看到盆栽里的西府海棠,却没看到海棠旁边的几株杂草,杂草也长在盆栽里,却从没人会把它们当成盆栽里的生命,所有人看到它们,都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把它们拔掉。”   “可……可那不是应该的吗?杂草本来就是要被拔掉的……”   “三嫂你生在侯府,爹娘拿你当眼珠子一般疼爱,你无忧无虑地长大,没经历多少后宅的腌臜,你就像这株高价海棠一样,生来就被养在最富贵的地方,谁妨碍了你的生长,你父母、你兄弟都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些人拔掉!你永远沐浴在阳光下,好命得令人嫉妒。而我呢……我虽也长在一个非常昂贵的花盆里,却只是那几株妨碍了海棠的杂草,我的姨娘、庶姐、庶兄、婶娘、堂妹……每一个人都觉得我抢了他们的养分,每一个人都见不得我好过。更可悲的是,她们同三嫂你一样,觉得伤害我是应该的,我这株杂草……就该被拔掉!可我又凭什么被拔掉?!”   宁玥讲到这里,语气突然冰冷起来,冰冷得令人感到心酸。   孙瑶从不知宁玥在将军府过的是那样的日子,虽听闻宁玥卧病多年,但想着她是嫡女,怎么也不会叫人欺负了去,谁料,连姨娘和庶女都能骑到她头上。   “我……我没说伤害你是应该的……我……”孙瑶急得快哭了,“我不知道你在娘家过得那么不好,我……玥儿,我……”   “为了活下来、为了打败那些想把我拔掉的人,我不择手段,如果三嫂觉得这样的我很可怕,以后我会离三嫂远点。”淡淡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孙瑶是她前世今生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说不难过是假的,好在她已经习惯难过了。   “玥儿!”   孙瑶扣住了她手腕,“我……我只是太震惊了,你不要走。”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   “不知道你过得那么不好,抱歉。”孙瑶抿了抿唇,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张开双臂,将她娇小的身子抱进了怀里,“以后我疼你。”   琴儿在外屋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二人出来,正想进去催催,就见二人挽着手臂出来了,宁玥的裙衫漂亮得不像话,她足足看了三秒才移开视线,随后她又瞧见孙瑶眼圈红红的样子,像是哭过,可唇角的笑容十分开心与迷人,她便没问什么了。   三嫂、四嫂感情真好,她希望将来嫁人后也碰到这么好的妯娌。   三人在府门口碰到了王妃,因着要赴宴,王妃也较往常打扮得略微庄重了些,一袭紫裙,外罩半透明纱衣,纱衣上点缀了几颗粉水晶,远远望去,犹如漫天闪耀的星子,所谓低调的奢华,大抵便是如此了。她容貌生得极美,而今略施粉黛,更添了三分好颜色。她每日以何首乌洗发,一头青丝比少女的更乌黑亮丽,百合髻中簪了几朵白玉珠花、一支八尾凤凰钗。   别看只这么简单的两样首饰,其价格只怕足以买下小半座城池了。   王妃是在用行动告诉众人,玄家依旧是西凉第一世家,她依旧是帝都第一王妃。   三人给王妃行了礼。   王妃赞赏的眸光扫过宁玥、孙瑶与琴儿,平心而论,琴儿的红裙最打眼,宁玥的金纱白裙次之,孙瑶是孕妇就不说了,舒适即可,不必追求那些。可不知怎的,她的眸光总会不由自主地、时不时的落在宁玥的身上,总觉得这孩子一天天的变化惊人,明明前不久还被香梨吓得躲在她身后大哭,转眼就如此从容优雅了。   其实变化惊人的不是她,玄胤亦然。   她刚刚给军营递了消息,说司空家有宴会,看王爷与小胤能否抽空一块儿过去一趟,提王爷只是场面话,她知道王爷没空,可不曾想,小胤也被“没空”了。   都怪彬儿和昭儿不在,小胤才这么忙,一旦他们回来,小胤一定会跟从前一样,闲得只能在家逗趣儿了。   心思转过,她温声道:“你们三叔还有些事,让我们先过去,他稍后就到,你们谁坐我的马车?”   孙瑶笑了笑:“当然是我了,我肚子里的小东西就盼着跟祖母亲近,我不坐您的马车,他该不高兴了。”   王妃被逗乐了,携着孙瑶的手上了马车。   琴儿长长地松了口气,她还是不大习惯与人相处,除了宁玥与孙瑶。   宁玥与琴儿也上了马车。   抵达司空家时三老爷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等她们了,虽比她们晚出发,可依旧走在了她们前头。   王妃打趣地笑了笑:“果然是比不得你们男人。”   三老爷开怀地说道:“哎呀,我皮糙肉厚,颠簸些也没事嘛。”   瞧这眉飞色舞的模样,哪像个被妻子背叛了的男人?尤氏仿佛从未在他生命里出现过,他该怎样怎样,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这副铁石心肠,真怀疑是不是从老王妃肚子里爬出来的。   三老爷发现宁玥在看他,眸光凝了凝,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丝晦暗,面上却不显:“玥儿今天气色不错。”   宁玥拢了拢宽袖,朱唇微启道:“我气色一向不错的,毕竟,没做亏心事,不会夜长梦多。”   三老爷的嘴角抽了抽。   宁玥眼底的笑意逐渐加深:“三叔的脸色倒是挺苍白的,这些日子没休息好么?也是,往常三婶在的时候,你的起居都被照顾得好好儿的,三婶突然不在了,您多少……有些不习惯吧!”   三老爷的脸色渐渐有些绷不住了:“她不是你三婶!”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三婶犯了再大的错,也与三叔你同床共枕一年多,三叔就这样把她给忘了,是不是太薄情了?”宁玥淡淡地说道。   三老爷捏了捏拳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是女人,不会懂我们男人,在我心里,没什么比得上玄家。”   宁玥淡淡地笑了笑,懒得与他争辩什么了,反正人至贱则无敌,脸皮厚到长矛都戳不穿的时候,还有什么谎是撒不出来的?   “那我祝三叔好运。”   别落在我手里。   虽然那是不可能的。   看着这丫头恣意的笑容,三老爷真有种把她拧起来痛打一顿的冲动,想打到她跪在地上求他原谅为止。他对付人时,很少会出现这样的情绪,他一般都是希望把对方直接撕掉,然而对马宁玥,他却觉得让她求饶比让她死更令人解气。   他相信这一天,不,这一刻,很快就会来了。   孙瑶下了马车,看看去门房登记礼物的三老爷,又看看笑容诡异的宁玥,眸光一动,上前握住了宁玥的手:“三叔跟你说什么来?他没为难你吧?”   宁玥摇头:“他想让我跪下来求他,简直是做梦!”三老爷没开口,但她从他充满征服欲的眼神里感受到了,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可恶又可笑。她连王爷都没求过,会求他?   孙瑶冷冷地瞪了三老爷一眼:“他怎么这样啊?你今天不要随便乱走,跟着我,知道吗?”   这还真把宁玥给保护上了。   宁玥笑着点了点头:“好呀,都听你的。”   那边,琴儿要如厕,她一到陌生地方便会频繁地尿急,孙瑶来过司空家,对这儿的地形还算熟悉,就对宁玥道:“你呆在这儿别动,等我回来,要是觉着热,跟母妃先去前厅也行,总之别乱跑。”   宁玥含笑地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王妃走过来,望着二人匆忙离去的背影,问了句“琴儿又要如厕?”   “是的,母妃。”   “唉,那孩子……”王妃谈了口气,“算了,我们先进去吧,瑶儿认得路。”   婆媳俩在丫鬟们的引领下前往了会客的柏棕殿,今儿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司空家主猎获了一头猛虎,心里高兴,便请了朋友一同过来聚聚。司空家祖上也是军阀出身,沿袭了百年的武将传承,一度与玄家齐名,后不知为何,子弟中渐渐开始研究玄学与医术,军队疏于管理,演变到现在,司空家的军队已经成了一个花架子。可即便如此,司空家仍高居四大世家之一,全赖他们家出了一个司空朔。毫不夸张的说,司空朔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大半个司空家,在他的治理下,司空家的玄学与医术空前的壮大,拥有这两样东西,丝毫不弱于掌控了一支玄家军。   司空朔的父亲便是今日宴会的正主司空家主,司空家主今年刚满五十,拥有三子两女,司空朔是长子,生母不详,司空成、司空旭分别是嫡次子与庶三子,另外两个女儿都是嫡出的。宁玥与司空朔大婚后,曾在司空家住过一年,那一年正赶上司空朔篡位,而她有出现了怀孕的征兆,便暂时搬离了行宫,当然,她只是误服了改变脉象的药物而已,并非真的有了身孕。在司空家养胎期间,她目睹了整个司空家的繁荣与龌龊,一些事若非亲眼所见,真是打死她都不相。   一踏入柏棕殿,便感觉到一股混杂了多种名贵香料的香风徐徐吹了过来,原来殿中已经来了不少客人,司空家主与男宾们在院子里比试腕力,说谁赢了谁就能去给猛虎喂食,她的好三叔赫然也在比试的行列。   三叔想干嘛?想去喂老虎然后把老虎放出来咬她?   哈,若果真如此就好玩儿了。   可惜她觉得三叔没这么能耐,确切的说,司空家没这么不小心。   众人看到了王妃和宁玥,都有些诧异,早闻两家关系僵得不行,今天居然凑在一块儿了!难道两家有冰释前嫌的倾向?还有王妃身边这个光彩夺目的小妇人是谁?明明看上去比他们未出阁的妹妹都小,却已经嫁作人妇了。   莫非是王府的长媳?   众人正感慨长媳怎么看上去如此青葱水嫩,就听得王妃介绍“这是我老四媳妇儿”。   啊,原来是胤郡王的妻子,那个擒获了南疆公主的马宁玥。关于她的传闻可真不少呢,不过他们可不敢当着她的面儿说。   宁玥将众人脸上那股子八卦劲儿瞧得一清二楚,暗暗地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王妃却以为这些人的异样是在嘲笑她儿子吃了败仗,顿觉脸上火辣辣的。   司空家主清了清嗓子,与王妃打了招呼:“大妹子,你可算是来了,盼星星盼月亮呢!”   听听,多和蔼可亲,前世他逼司空朔立他为太上皇时可没这么好的脸色。可惜司空朔向来不喜欢这个父亲,别说太上皇了,封王都是做梦。   王妃微微地笑了笑,也十分亲和的样子:“司空大哥请我,我焉能不来?嫂子在里头吗?”   如此一番亲切的称呼下来,算是彻底破除了两家关系不合的局面。   司空朔如今被皇帝疑上了,需要拉拢玄家稳固自己的地位,而玄家在边关吃了败仗,也需要靠司空家重塑威名,彼此各取所需,且演出破冰的戏码又如何?   “哈哈,在的,婉玉一直念叨你啊。”司空家主笑得灿烂。   “那我先进去找嫂子说话了。”王妃答得温柔。   王妃带着宁玥去了明厅。   没多久,一个王府随行的小厮拿着清单走到了三老爷身边:“三老爷,咱们的贺礼都登记完了,没出错儿,这是单子,您收好。”   今天是三老爷带贺礼过来的,小厮理所当然地把清单拿给三老爷保存了。   三老爷拿在手里看了一下,又递给他道:“没瞧见我正掰腕子吗?给王妃她们吧。”   “呃……”小厮朝明厅里看了看,全是女眷,他不好进去,一转身,见孙瑶与琴儿走了过来,忙上前行了一礼,“三奶奶,琴儿小姐!这是咱们贺礼清单,全都入库了,您二位给收好一下吧,回头府里要记账的。”   孙瑶接过单子:“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厅内,王妃正与司空夫人刘婉玉说话。刘婉玉大王妃几岁,没王妃保养得好,眼角与唇周略有些细纹,中山王一生没有纳妾,王妃几乎是独占了他半辈子,眉宇间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就不是这些常年与小妾战斗的女人羡慕得了的。   刘婉玉叹息着与王妃聊起了家常。   宁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时不时被刘婉玉问上几句,都一一地答了。   再见这个前世的婆婆,宁玥以为自己会忍不住撕了她,毕竟她在司空家养胎时,刘婉玉曾给她下过堕胎药,因没堕出东西她才发现自己没有怀孕。堕胎不成,刘婉玉又往她房里塞人,每逢司空朔来探望她时,那些人都使出浑身解数勾引司空朔。勾引又不成功,刘婉玉便下了血本,将娘家侄女儿送上司空朔的龙床。可惜,没等司空朔见到那个小姑娘,她就把人给打出去了。   事后,刘婉玉跑到皇宫哭诉,那时,司空朔已经做了皇帝。   司空朔没理她,反倒将她娘家全都流放到了苦寒之地。   她被关进水牢之后,任婉玉曾来探望过她几次,每次都哭得十分痛苦,她才知,司空朔纳了一个妖妃,将整个司空家都给祸害了,她的儿子和女儿全都被妖妃整死了。她哭着跟她道歉,说如果可以,她一定不离间她与司空朔的关系,一定助她把皇后之位坐得稳稳的。   刘婉玉帮她越过一次狱,可惜没有成功。   不久之后便传来消息,刘婉玉感染时疫暴毙了。   她以为刘婉玉是被司空朔秘密杀掉了,直到自己也开始出现时疫的症状,她才明白刘婉玉是真的得了病。刘婉玉故意来看她,就是想把病传染给她。   她不明白刘婉玉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已经是司空朔的阶下囚,终年不见天日,她死不死的,对刘婉玉和司空家不构成丝毫威胁。别是刘婉玉觉得司空朔还爱着她,所以想杀了她报复司空朔的心。如果刘婉玉真这么想的,那刘婉玉也太傻了。   可不论如何,刘婉玉的其中一个目的达到了,她感染时疫,救治无效,死在了水牢。   再见这个间接害死她的婆婆,出人意料的,宁玥居然非常平静,仔细一想,任婉玉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终日忍受丈夫的背叛、小妾的挑衅与庶出子女的膈应。她是原配嫡妻,她的孩子理应继承司空家的一切,然而司空朔却把它们紧紧地拽在了手里。对这个庶子,她打不得、骂不得,无计可施。司空朔也不像玄胤敬重王妃那样敬重她,在司空朔眼里,她就是一个笑话。   “怎么没看到中常侍?”王妃四下看了看,随后问。   刘婉玉干笑了两声:“他公务繁忙,今天就不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外边便响起了太监尖细的声音:“中常侍大人到——”   刘婉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   今儿的宴席请的是几位西北厨子,在柏棕殿的右花园架起了烧烤架子,谁饿了自由取食便是,无需入席。孙瑶和琴儿都十分喜欢这种新颖独特的方式,拉着宁玥在花园了转了起来。   “我、我、我……我要两串牛肉、一……一条烤鱼……一串……虾。”琴儿支支吾吾地说。   厨子爽朗地笑了笑:“好嘞,姑娘稍等。”   宁玥与孙瑶欣慰地看着琴儿独自与人交流,眼底都流露出喜悦的神采来。   孙瑶道:“琴儿住进琉锦院后变了很多。”大方了,不那么害羞了,从前尤氏也对琴儿好,却只是让琴儿单纯地依赖尤氏,宁玥对琴儿的好才真正让琴儿渐渐走向了独立。   琴儿端着一盘烧烤过来,整张脸都红透了:“我、我我我……我……”   宁玥宠溺地笑了笑:“你很棒,都会帮我们点菜了。”说着,拉过琴儿的手坐在了小圆桌旁。   “是啊,真要多谢琴儿。”孙瑶夸赞地说。   琴儿许久没被人这么夸过了,原来她也不是一个没用的人,她能帮三嫂和四嫂做事,好开心!   “三嫂、四嫂,你们还想吃什么吗?”她抬起头,不再结巴了。   宁玥与孙瑶相视而笑,宁玥指指孙瑶的肚子:“问你小侄儿想吃什么。”   琴儿果真俯下身去问,神情特别认真:“小侄儿你想吃什么?姑姑给你拿。”   “哈哈!”   宁玥与孙瑶笑翻了。   为让琴儿多与人接触,二人又各自要了些青菜和水果,琴儿开开心心地去拿了。   这会子还没到饭点,过来吃东西的人不多,孙瑶的眸光扫了扫,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压低了音量对宁玥道:“玥儿,中常侍大人是不是与司空家的关系不好啊?他刚刚进门,都没跟司空夫人打招呼就走掉了。”这世上,哪有儿子不给母亲请安的呢?任他坐到了中常侍的高位,也依旧是司空家的子嗣,但凡他心中有一分看中司空家,都不会如此打当家主母的脸。   宁玥看了琴儿一眼,琴儿正好也朝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她灿灿一笑,琴儿也欢喜地笑了。撤回目光,她对孙瑶道:“他是那样的,司空家如今都得看他脸色过日子,他不拽谁拽?”   “幸亏小胤不像他那样。”孙瑶嘀咕了一句。   那是因为王妃没刘婉玉那么过分。   宁玥笑着没有说话。   孙瑶给宁玥剥虾,宽袖一动,一张清单掉了下来。   宁玥捡起来一看:“这是什么?”   “哦,贺礼清单。”孙瑶不甚在意地说,继续给宁玥剥虾。   “今儿的贺礼不是三叔备的吗?怎么清单会在你手里?”   孙瑶将剥好的虾仁喂进宁玥嘴里,道:“小罗本是要给三叔的,三叔在掰腕子,便叫小罗给了我。”   听起来没什么可怀疑的,但这不过是一张单子呀,随手收进荷包不就是没事了?干嘛非得给孙瑶。   “也不是非得给我,他说给咱们,是碰巧我在那儿,小罗便给我了。”   当时,她与王妃已经进明厅了,明厅内都是女眷,小罗的确不方便进来。好在真没任何不对劲,可宁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拿起清单在鼻尖闻了闻,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药草味儿。她医术不才,对药草的识别度还是不错的,尤其这种药草,她前世没少用过。   她好笑地勾起了唇瓣。   “怎么了,玥儿?”孙瑶察觉到她古怪的冷笑。   宁玥对孙瑶道:“三嫂,你带口脂了没?”   “带了!”孙瑶送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你要用吗?”   “当然。”不过不是用在唇上,宁玥心里补了一句。宁玥用指尖蘸了一点口脂,轻轻地涂抹在了清单背面,很快,被涂抹过的地方浮现几行清隽的字迹。   孙瑶一怔:“这、这怎么回事啊?”   宁玥解释道:“这是一种能隐形的药草,它的药汁干涸之后会变得看不出颜色,必须用油涂一涂才能再次显现,口脂里正好含了植物油。”   这种药草,如果她记得没错,是南疆独有的,前世她与司空朔便常以这种药草与幕僚们联系,不明原理的人,一辈子都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没想到三老爷也弄到了这种药草。   但三老爷肯定也没想到,她会识破这种药草。   “清单上怎么会有这东西?三叔弄的?”孙瑶诧异地问。   “应该是他。”   “又是他!”孙瑶现在真是烦死三叔了,“他到底想做什么?玥儿你认得这是什么字吗?”   “认得。”宁玥说道,“南疆文字。”   其实,这种文字她前世就学过,但一直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字,直到上回白霜儿拿了白薇儿的令牌给她,她才明白那是南疆文字。   “你还认得南疆文啊?”孙瑶随口一问,没怎么放在心上,又道,“它写了什么?”   宁玥想了想,道:“我也不是太懂,只看形状很像。这个单子你收好了,待会儿如果三叔找你要,你就给他。”   “啊?他会找我要?万一他不要呢?”   “放心,他会问你要的。”这么宝贵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不找孙瑶要一要呢?至于会不会要到手……宁玥笑了笑,“冬梅,青灵阁的茉莉花是不是开了?”   茉莉花?突然这个做什么?孙瑶一头雾水。   冬梅却很快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思:“是的,开了,开得老旺了,您要奴婢去把茉莉摘来吗?”   宁玥凉薄地勾起唇瓣:“自然,我要那朵最大、最艳的。”   “是。”   外院的小花园里,三老爷依旧与人掰着腕子,他赢了九局了,至今无人把他拿下,弄得大家送了他一个外号“铁腕玄三”。   司空家主拍着他肩膀,爽朗地笑道:“哎呀,岁月不饶人啦!我一把年纪,老啦,不中用啦,还是你们年轻人好!”   三老爷啧了他一声:“你才比我几岁?就老了?平时疏于锻炼了吧,自己偷懒,怪年纪大!”   “哈哈……”一众人等笑得前俯后仰。   三老爷又道:“你们啦,都不是我对手,叫中常侍来,我肯定甘拜下风。”   提到中常侍,现场的气氛骤然冷凝了几分。中常侍刚刚只在门口打了个照面,轿子都没下便回了自己的庭院,这分明是没把司空家主放在眼里,偏司空家主奈何不了这个儿子,生生咽下了这口闷气。   三老爷约莫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其实,连我家小胤都掰不过呢,今儿是你们承让,我明白的!”   这话,说的好像玄胤多么弱鸡似的。   户部尚书家的三公子道:“我听说胤郡王不是废柴了,他上次还去雁门关把玄彬救回来了是不是?”   三老爷挠挠头:“怎么你们都知道了呀?”   户部尚书家的三公子晃着折扇道:“我们只是道听途说,没亲眼见到,都不敢相信呢,玄三爷,您与我们说说呗,胤郡王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了?”   “呃……这……”三老爷嘿嘿地笑了几声,“厉害是肯定是,不是我吹,我那侄儿的变化你们绝对没有想到。他可不仅仅是杀入雁门关,他呀,孤身一人,从三万大军的南疆营地把他二哥救了出来!”   “啊,三万大军啊?他一个人怎么冲进去的?”兵部尚书的嫡长子也来了兴趣。   三老爷笑道:“具体过程我也不清楚,都是听我大哥说的,那晚,小胤的确是溜进了南疆军营,把彬儿给救出来了。”   “他是不是有内应?”   内应……瞿老不知道能不能勉强算一个。毕竟,如果不是瞿老明确指出了玄彬被关押的位子,玄胤不可能那么顺利地找到玄彬。但玄胤根本不认识瞿老,内应一说似乎也不大成立。三老爷的眼神闪了闪:“这我就不清楚了。”   “一定是有吧。”兵部尚书家的嫡长子道,“南疆大军又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让一个人混进去抢走他们的战俘?”   内应这个词是相互的,那边可以有玄胤的内应,玄胤也可以是那边的内应,一旦他们知道了玄胤的身世,大概不会觉得玄胤多么勇猛无敌了吧。   真是……很期待那么一天呢!   “我去吃点东西,你们先玩。”三老爷站起身来,去往了右花园,没看到宁玥与琴儿,便问孙腰道,“她们俩去哪儿?”   “今儿忙着赶路,琴儿没睡午觉,这会子困了,玥儿陪她回厢房歇息了。”孙瑶如实说道,琴儿有午睡的习惯,一天不睡都不行。   三老爷知道女儿的习惯,嗯了一声,没再问什么,而是道:“对了,刚刚小罗把清单给你了没?”   “三叔说这个吗?”孙瑶赶紧把清单拿了出来,虽不知单子上隐藏的文字写了些什么,但莫名感觉惊悚,两国敌对,若在她身上发现与南疆有关的东西,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还给三叔吧。”   三老爷确定那是自己的单子没有错,赶忙推了回去:“还是你收着,回头反正要入库做账的,你给我,我到时候也还是得给你们。”   “这……”怎么跟玥儿说的不一样呢?玥儿不是说三叔会找她要单子吗?可……可他只是要着看了,没要着拿走——   她可不可以把这张单子毁掉啊?   不行,王府的账单不能流落到外头,万一被人发现上面的南疆文字,整个王府都脱不了干系。   孙瑶把单子紧紧地拽入了掌心。   “对了,我刚掰腕子赢了些彩头,你帮我拿给琴儿吧!”三老爷把从那些人手中赢来的宝石、扇坠子之类的小礼物放到了桌上。   孙瑶现在看三叔,像在看一个大毒物一样,觉得只要他碰过一点的东西都可能会携带剧毒,真怕自己被他给毒死了。   孙瑶小心翼翼地拿起小礼物:“是……我这就给琴儿送去。”   一颗都不想与三叔呆了,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望着孙瑶几乎是仓皇而逃的背影,三老爷眯了眯冷峻的眼睛。原本不太确定要不要动你,但你既然已经怀疑上了我,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孙瑶一口气跑回厢房:“玥儿!玥儿!我刚刚……刚刚碰到……咦?你怎么在这里?”   孙瑶以为自己看错了,狠狠地眨了眨眼,没看错,是马宁溪!   天啦,她多久没见过这家伙了?都快忘记王府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宁溪挺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给孙瑶行了一礼:“三奶奶。”   孙瑶像被雷劈了似的看着宁溪:“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宁溪温婉恭谨地说道:“是四奶奶接我过来的。”   “玥儿!”孙瑶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宁玥,如此重大的场合,居然让一个小妾出席,她并不认为宁玥会故意给她难堪,可是……为什么?“你说的茉莉就是她?”   宁溪的房间前面种满了茉莉,她当时还以为宁玥真的只是想摘一朵茉莉,为此,纳闷了好久!   宁玥拿开放在琴儿鼻尖上的安神药荷包,对冬梅和诗画说道:“你们两个,把琴儿抬到张家的厢房去。”张家人因为闹肚子提前离开了,那个房间正好空着。   诗画虽是孙瑶的丫鬟,但一段日子的相处下来,已经习惯以宁玥马首是瞻了,忙与冬梅将琴儿抬了出去。   孙瑶握住宁玥的手:“玥儿,你究竟想干什么?”   宁玥轻轻地说道:“我暂时不能告诉三嫂,不过请三嫂相信我,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可是……”   “三嫂先去琴儿那边吧,记住,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冲过来!”   ------题外话------   有米有票呀~ 【V66】合作愉快,三叔的下场   孙瑶离开后,宁玥从包袱里取出一套与孙瑶一模一样的衣裳,丢到床上道:“换上。”   宁溪不喜欢宁玥这种命令的口吻,皱了撇过脸去。   宁玥淡淡地关上门,斜睨着她道:“马宁溪,不要以为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与我讲什么条件,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要你死,你不得不死,别挑战我的耐性,在你欺压我的那些年,我的耐性就被消磨光了。”   宁溪紧紧地拽住手里的衣裳,肩膀颤抖,眸光愤恨,如果这时谁能给她一把刀,她想,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捅进宁玥的心窝子!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宁玥说的很对,现在的她,生死全都掌握在宁玥的手里,她没有资格拒绝宁玥的任何要求。   她屈辱地换上了衣裳,她想问宁玥接下来准备利用她做什么,可她明白,除非宁玥自己愿意,否则不会告诉她半件事情。   宁玥从包袱里取出几个小瓷瓶,像是口脂,十分廉价的那种,市面上只买二十文一瓶。   宁溪感到很困惑,整个王府,除了王爷王妃便属她最有钱了吧?怎么会用这么廉价的口脂?要知道,即便王府最下等的丫鬟,也不一定会买这种口脂。   宁玥没理会宁溪的困惑,她将口脂挖出来涂抹在墙角和一些地板上。   宁溪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做完这些,宁玥又从报复里翻出了另一个瓷瓶,倒了一些不知是黄色还是白色的粉末在窗台上,随后摘掉了头顶一支琉璃珠钗,又随后,搬来一个盆栽,将珠钗横着插在了树身里。阳光照在珠钗的钗尾上,反射出一圈淡淡的华光。   宁溪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宁玥。   宁玥拍了拍手:“好了!”不知想到什么,又掏出一包香料撒进了熏炉,屋子里顿时芳香四溢。宁玥朝宁溪勾了勾手指,“过来,我有几句话吩咐你。”   ……   从厢房出来,宁玥直接前往了柏棕殿,此去不过半刻钟路程,算不得遥远,只是宁玥怕热,抄了一条近路,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小树林,因前几年死过两个丫鬟,渐渐的无人走动了。宁玥以为自己会畅通无阻地横穿过去,哪知刚走到一半便听到了一阵欲拒还迎的吟哦声。   宁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站在那里,无语望天。   这就是她不喜欢司空家的其中一个原因,关系太乱,从上到下,恐怕只有司空朔一个人是干净的,司空家主看着正直和善,不知在外头养了多少房妾室;刘婉玉瞧着端庄矜持,也不是没与年轻公子们骂俏打情;司空成、司空旭更不用说,她在司空家养胎的那一年,兄弟二人相继将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另外两个司空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出阁前就与男人暧昧不清,出阁后更是放浪得离谱。   难怪司空流这么多年一直住在紫竹林了,大概也是看不惯这些腌臜的东西。   司空朔自不必说,他厌恶司空家已经厌恶到了想把他们全都送上西天的地步,只是如今根基不稳,他还需要司空家给他铺垫铺垫道路。   “你可不许破我身子,他知道了会生气的……”女子娇柔低喘地说。   “我知道,放心吧,我不进去。”男人焦急地哄了她一番,撩起她罗裙,解了自己裤腰带。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动静终于停了,二人匆忙分手,各自离开。   宁玥也终于从大树后走出来,长长地松了口气,幸亏这会子是阴天,如果一直大太阳,只怕时间要不够用。但不管怎样,被这俩二货耽搁了不少时辰,必须加快进程了。   宁玥提起裙裾,飞速地奔往了柏棕殿。   柏棕殿内,三老爷刚喂完老虎归来,他刚刚掰腕子得了第一,司空家主言而有信,带领他去观赏了那只猎获的猛虎。说是猛虎,其实是一只即将生产的母虎,一时犯困中了司空家主的麻醉镖,才被司空家主给擒获了。   三老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喂虎的经历,听得一群夫人小姐们惊叹连连。   “老虎没有咬你吗?”问话的是刘婉玉身边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她身材纤细,容貌清秀,穿着一件嫩黄色裙衫,十分娇俏可人,正是刘婉玉的次女司空静。   司空静话音刚落,三老爷尚来不及回答,对面一个二十上下的青衣俊公子开口了,他与玄彬的气质略像,温润如玉:“二妹妹,玄三老爷是什么人?老虎敢咬他?那可是不要命了!”   “哈哈!”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宁玥一进门,正好瞧见大家哄笑的一幕,不由地顺着大家的目光朝青衣公子望了过去,她道是谁呢,原来是刘婉玉大女儿的未婚夫赵琦。   司空静嗔了赵琦一眼:“姐夫敢不敢去喂?”   赵琦笑了:“我可不敢。”   “胆小鬼!”司空静哼了一声。   刘婉玉宠溺地捏了捏女儿的脸蛋:“怎么与你姐夫说话的?没大没小。”   司空静吐了吐舌头。   “快给你姐夫赔罪!”刘婉玉低低地喝道,但那眼神里,分明满满的都是宠溺,今儿若非有那么多客人在场,她是怎么都不舍得嗔怪司空静的。   宁玥暗暗摇头,这刘婉玉也是个傻子,难道没看出来司空静与赵琦一直在眉来眼去吗?   司空静一脸不情愿地站起身,行至赵琦面前,屈膝行了一礼:“姐夫恕罪,妹妹嘴快,讲错话了。”   “哪里哪里?妹妹没说错,姐夫是胆子小嘛!”赵琦说得直爽坦荡,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但宁玥注意到,他火辣的目光扫过了司空静的胸部,想来司空静那一福,故意让赵琦看到了一些福利吧。   司空静回到了刘婉玉身边,刘婉玉拉着女儿的手,笑着对王妃道:“我真是把静儿给宠坏了,她这么蠢笨的性子,将来可怎么找婆家哟?”   王妃愣了愣,说道:“嫂子说的哪里话?静儿是心直口快,高门里的夫人,都喜欢这种单纯的媳妇儿的!”   “那你喜不喜欢?”刘婉玉笑着问。   王妃瞬间惊得吸了口凉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刘婉玉的坑,刘婉玉哪里是在问司空静性子如何?根本是想与她攀亲啊!如果自己说喜欢,刘婉玉立马会顺水推舟将两家的亲事定下来;如果自己说不喜欢,又与先前的话自相矛——   这个刘婉玉,居然打她儿子的主意!   难怪会请她来赴宴,敢情……是鸿门宴!   司空家什么情况,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吗?乱得跟什么似的,她才不要与这种人家攀亲!玄煜不行,玄彬也不行!   王妃气坏了,却又找不到两全其美的话回刘婉玉。   宁玥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我母妃心胸最是宽广,什么性子都喜欢,只是家中的几个爷们儿性情古怪些,可没少吓着我和三嫂呢!”   刘婉玉想到了冷冰冰的中山王、脾气暴躁的胤郡王、以及做事不计后果的玄昭,这些人都不怎么好相与,万一女儿嫁过去冲撞了他们,她又不好去给女儿讨公道。女儿娇纵惯了,还是嫁给门第稍次能被她拿捏的世家比较稳妥。   刘婉玉笑了笑:“喜欢我也舍不得给你们!”算是把亲事揭过去了。   王妃:阿弥陀佛!   又问宁玥:“瑶儿和琴儿呢?”   宁玥答道:“在补觉呢,刚吃了些烧烤,二人都觉着乏。”   琴儿是习惯午睡,而孙瑶是孕妇本身就嗜睡,王妃没怀疑什么,反正离夜间的正席还早,让她们睡会儿也无妨。王妃朝宁玥招了招手:“过来坐。”   宁玥坐到了王妃身旁。   王妃介绍介绍了宁玥与司空静认识,语气温和,表情略淡,宁玥明白,王妃并不希望自己与司空静深交。正好,她对这个总爱欺负她的小姑子也没什么好感,礼貌地与司空静见了礼,没太热络。   司空静出身不低,没必要巴结宁玥,见宁玥对自己不冷不热,很快也失了结交的兴趣,转头与另外几名千金翻起了花绳。   一旁的三老爷突然问道:“琴儿喜欢那些礼物吗?”   说的是他掰腕子赢来的彩头,一些扇坠子和宝石。   宁玥笑容和煦道:“喜欢,琴儿说谢谢您。”   “琴儿没与孙瑶睡一个屋吧?”王妃忽而紧张地问。   宁玥心知她是怕琴儿莫名发病伤到孙瑶的胎,摇头道:“没,张家小姐回去了,那边的屋子空着,我让琴儿睡了那边,她比三嫂睡得早,这会子说不定已经快醒了。”   三老爷的眼神闪了闪:“我去看看琴儿。”   他一走,宁玥也走了,不过宁玥去的方向与他的不大一样。   宁玥来到了一个院子,这是宁玥曾经住过一年的地方,据说是司空朔娘亲的故居,但他娘也只在这里住了一年,生下他后便死掉了,也有下人说,他娘是跟人跑掉了。   “玥玥!”   司空朔低低的声音从里边传来,宁玥微微一愣,以为他在叫她,很快,又听得他说,“让你别乱跑的。”   原来,是在叫别人。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称呼,有那么极为短暂的一瞬,让宁玥恍若置身前世,她住在那间屋子时,每天最期盼的事就是听到他叫自己名字,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如果没有后面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是真的想与他白头到老的。   敛起思绪,她缓缓地走进了院子:“中常侍大人,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嘎吱——   门被推开,司空朔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袭紫衣,一张银色面具,一双幽静如渊的眼睛,身形挺直健硕,腰身以玉带束紧,与以往的魅惑人心不同的是,在这里,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禁欲的气息。   但很快,他朱红的唇瓣勾起:“哟,是郡王妃啊,怎么会散步散到本座这边来?宴会不好玩儿么?”   说是散步,谁信?暗香居虽离柏棕殿不远,可极为隐蔽,一般人走不到这儿来。宁玥没解释自己为何认得司空家的路,淡淡地牵了牵唇角,看向他道:“今天是中常侍大人的生辰,我特地来给大人道贺。我知道大人从不庆生,不过我心里,还是要向大人说一句生辰快乐。”   其实,他的生辰有何快乐而言?出生的当日,便是失去母亲的那日。   整个府邸,所有人都靠他养着,然而却没一个人记得他的生日。今天他的生身父亲摆了宴会庆贺,却不是为了他的生辰,而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狩猎,难怪他路过柏棕殿时轿子都没下。司空家主大概也觉得奇怪吧,儿子从不参与司空家的任何宴会,为何偏偏今天会回来?然而即便如此,司空家主依旧没想起来今天是儿子的生日。真够讽刺的,宁玥心想。   司空朔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连唇角的弧度都与刚出来时一般无二:“你对本座真够了解的,马宁玥,你都嫁作人妇了,还对本座如此上心,真的好吗?”   宁玥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好不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   司空朔轻轻一笑:“你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宁玥坦诚地说道:“在中常侍大人面前,任何掩饰都是多余的,我可不喜欢做多余的事。”   “拍马屁的功夫也见长。”   宁玥莞尔一笑:“多谢中常侍大人夸赞,我这边给大人备了一份薄礼,还请大人笑纳。”   “礼物是你自己的话,本座会十分欣喜的笑纳。”司空朔含了一丝不明笑意地说。   宁玥摊手:“这个可不行,我从不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任何人。”   “包括玄胤?”   “我是我自己的,这个回答,中常侍大人满意吗?”   司空朔站在台阶上,没挪动半分,眸光也一直落在宁玥的脸上,也移开半寸:“马宁玥,想给本座庆生,就拿出庆生的诚意;想利用本座,就让本座知道被利用的价值。”   这个男人,还是那样犀利啊。宁玥清了清嗓子,道:“借用一下小厨房。”   一会儿之后,一碗香喷喷的面条被宁玥端出来,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这是什么?”司空朔看着点缀了几块肉片的面条,嫌弃地皱眉。   “长寿面,我每次过生日……我娘在的话都会给我做。”宁玥知道他不吃肉,又道,“这是豆腐做的,不是真正的肉。”   哪知司空朔听了这话,眉头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皱得更紧:“马宁玥,你把本座当你儿子?”   呃,不是,长寿面不是只有娘亲才能做的……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怎么在这方面这么幼稚?   司空朔拿起筷子,挑了挑面条,一副嫌弃的表情。   宁玥说道:“别看这么大一碗,其实只有一根,很长很长,所以才叫长寿面。”她想表达的意思是自己做了好久、好辛苦,等下别跟她讨价还价。   谁料,司空朔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始在面条里翻来覆去地找着,找了半天,宁玥才发现他找的是面条的一端。   他该不会是想……   宁玥猜到他想做什么,刚想出声提醒,他却已经把面条的一端含进了嘴里,然后,吃东西从不发出任何声音的他,呼啦啦的,一口气把面条吃完了。   简单、粗暴!   宁玥扶额。   “马宁玥,你做的面条真难吃!”   他放下筷子,“不过看在你尽心服侍本座的份儿上,说吧,想让本座给你个什么恩典?”   ……   三老爷离开柏棕殿后,直接去了宾客们歇息的厢房,一般大户人家设宴都会给有需要的客人腾出一些房间,以便休息或更衣。门口有侍女记录了各自的房间,三老爷一问便知道王府的女眷们住哪里了,他是琴儿父亲,探望自己女儿并无任何不妥,侍女恭恭敬敬地将他迎进去了。   三老爷又问了张家小姐的厢房,先过去了那边。琴儿在床上熟睡,他从门外看了一眼,便调转脚步去了孙瑶的厢房。   躲在碧纱厨后的孙瑶暗暗心惊,幸亏宁玥把她们弄到这边来了,不然,现在与三叔独处一室的就是她和琴儿,琴儿是三叔女儿,又傻乎乎的,不会被三叔怎么样,她就说不定了。   房间内,“孙瑶”面朝里侧卧着,青丝散落,遮住半张面庞,由于是侧卧的姿势,自然也看不见高高隆起的肚子。   屋子里残留着浓浓的熏香味儿,正是孙家给孙瑶特制的香料,安胎宁神的,三老爷时常在孙瑶的周围闻到,此时虽气味重了些,却也没生出怀疑。   他慢慢地来到床边,床上的人闭着眼、呼吸均匀,睡得很沉的样子。   他从怀中拿出一根细绳,冷冷地笑道:“孙瑶,别怪三叔狠心,怪只怪你太聪明,怀疑上了我。你说你没事跟马宁玥走那么近做什么?跟王妃一样稀里糊涂的不好么?傻人有傻福,太聪明的,都是被自己给作死的。现在,三叔要送你上路了,你放心,三叔的动作很快,不会让你感觉到痛苦的,毕竟,咱们叔侄一场,我对你还是很好的。”   “你也不要觉得自己死的不值,你死后,我会嫁祸给马宁玥,你还记得那张清单吗?没错,就是小罗让我给你的那张。上面被我用草药写了玄胤通敌叛国的事,不不不,不是我写的,是马宁玥写的,她正暗中与南疆细作联系,却被你给撞破了,为保住自己夫君,她决心要杀了你。这个故事怎么样?是不是很喜欢?”   他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朵尤氏从马宁玥屋里顺来的珠花,随手扔到了地上。   这一下,马宁玥杀人的证据就更加确凿了。   屋外阳光大好,原本只照到钗尾的光,不知何时慢慢地移到了钗顶那颗硕大的琉璃石上。阳光透过琉璃,聚成一个小光点,落在窗台的粉末上。   突然,那粉末刺溜一下燃烧了起来!   火星子溅到窗帘布上,窗帘也烧了起来!   火星子又溅到地板上,抹了口脂的地方,以极快的速度引燃了一屋子的大火。   几乎是同一时刻,外头响起了某个丫鬟惊天动态的咆哮:“啊——走水啦——走水啦——”   三老爷的脸色瞬间变了,要是让人发现他与孙瑶被同时困在火里,他就麻烦了。且不说他杀人的动机会不会被察觉,单是他趁侄媳熟睡溜进对方房间的罪名就够他喝上好几壶!   这会子他也顾不得杀孙瑶了,丢了细绳,拔腿就跑!   哪知,床上的“孙瑶”突然一个跃起,将他扑在了地上!   他惊得浑身一震!   “三叔,你不是想杀了我么?怎么?这么快就临阵脱逃了?”宁溪将声音压得很低,听着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难以分辨原声。她的头发,又乱糟糟的遮住脸,三老爷依旧没认出她来。   三老爷踹了她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上。   她又扑上来,举起一把刀子朝三老爷刺去!   三老爷如何会让她得逞?一把扣住她手腕,她吃痛,手一松,刀子掉落。   她仍不罢休,一口咬上三老爷的胳膊!   三老爷又疼又急,随手抓起了地上的刀子朝对方捅了过去!   那一刀,直直地戳进了“孙瑶”高高隆起的腹部,可孙瑶才刚刚怀孕,怎么如此显怀?三老爷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你究竟是谁?”   宁溪拨开乱发,露出那张苍白的脸,狰狞地笑道:“是我呀三叔,马姨娘。”   “马、马、马宁溪?”那丫头的姐姐?三老爷明白自己被算计了,气得大脑空白,只一个念头不停地盘旋在脑海:带马宁溪离开,不让人发现他伤害过马宁溪!   他抬手朝宁溪劈去,却在离宁溪三寸之距时身子一僵、两眼一瞪,晕了过去。   宁溪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暗影笼罩,整个身子都快要直不起来。顺着暗影,她目光缓缓上移,在火光中,对上了那张银色面具、那双幽深如渊的眼睛。   “中、中、中常侍大人?!”她吓得跪伏在地,浑身颤抖。她本是司空朔的眼线,如今却帮着马宁玥办事,司空朔会不会削皮了她?   司空朔却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走出去了。   火势最终被控制住了,宁溪与三老爷被顺利解救了出来,三老爷因为“吸入太多浓烟”而暂时陷入昏迷,在司空朔安排的房间歇息。   司空朔静静地站在窗前,看宁玥拧着工具箱,慢慢走向了床上的三老爷……   另一间厢房内,宁溪“流产”了。   产婆收拾好落下来的“男胎”,给王妃行了一礼,叹道:“真是可惜,是两个成型的男胎呢。”   孙子?还两个?   王妃的脸色不好看了,不管她多么轻视马宁溪,也改变不了马宁溪怀了玄昭骨肉的事实,诚然,她更喜欢孙瑶的孩子,可不代表她不期待马宁溪的,何况,又是两个男孩儿。想当初她生下玄彬与玄昭时多高兴啊,双生胎,本就是上天的恩赐。   产婆被冬梅领了出去。   王妃又气又伤心,靠在椅背上说不出话来。   刘婉玉从旁叹道:“唉,一对哥儿呢,就这么没了。你们家老三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干嘛要拿刀捅马宁溪的肚子?”   厢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作为当家主母,她没不及时赶过来看看的道理,她与王妃一块儿进的门,那时,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熏得焦黑的地上,马宁溪躺在一滩血泊中,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三老爷满手是血,晕着趴在一旁。   是司空朔及时赶到,打晕了三老爷。   这是丫鬟们的说法。   王妃却觉得,说不定是司空朔杀了马宁溪,却嫁祸给老三,一切,等马宁溪醒了问个明白才能见分晓!   宁溪醒了,一睁眼便摸上不再隆起的肚子,花容失色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王妃不忍地撇过脸去。   刘婉玉上前,轻轻按住她肩膀道:“你先别激动,朔儿给你看过了,说你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失血过多?”宁溪扣住刘婉玉的手,眸中落下泪来,“我的孩子没了是吗?”   “哎呀。”刘婉玉为难地说道,“你还年轻,好好将养,以后会再有的。”   “呜——”宁溪捂住脸,颤抖着哭了起来。   王妃心头的柔软被触动,觉得所有痛失孩子的母亲都值得可怜和同情,但同时,她又觉得奇怪:“你怎么会跑到这边来了?谁许你出府的?”   宁溪拿开捂在脸上的手,红着眼眶哽咽道:“我……我是来找玥儿的,我娘病得很重,祖母不给我娘请大夫,我只能偷偷地跑出来,想求玥儿帮我一下……可是玥儿在柏棕殿,我……我进不去,在门口恰好碰到了冬梅,冬梅便让我在厢房候着,她去请示您。”   “孙瑶呢?”本该在这房间的是孙瑶呀!   “三奶奶说……去隔壁看看琴儿起床了没。”她低低的声音,透出无尽的委屈,不难让人猜测孙瑶是因为不待见她这个小妾才气冲冲地去了别的房间。   王妃的心底突然闪过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如果留在房中的是孙瑶,出事的……会不会也是孙瑶呢?马宁溪出事已经够让她难过,如果换做孙瑶,她的嫡孙……她不敢想。   “你……你跟三老爷是怎么回事?”她沉声问。   宁溪小声啜泣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屋子里等,等着等着,犯困了,就、就睡了。”早在三老爷晕倒后,她便脱掉了与孙瑶一模一样的外衫,换了自己的。所以,没人怀疑她假扮过孙瑶,“您是知道的,我自打怀孕后,比三奶奶还嗜睡。半梦半醒间,我依稀听到耳边有个男人说话,说什么‘孙瑶啊,别怪三叔要杀你,谁让你发现了三叔的秘密呢?’我那会子以为自己在做梦,还在梦里想,三叔?哪个三叔呀?孙瑶发现了他什么重大秘密,他非得杀了孙瑶?我要是早一点认清那不是做梦、是真的,我的孩子也不会……呜——”   言及此处,她再次捂住脸,呜咽着,浑身抖动了起来。   王妃按住了心口,看来她没猜错,宁溪是真的给孙瑶做了替死鬼。   刘婉玉张了张嘴,八卦道:“把瑶儿叫过来问问吧,她撞破了三老爷的什么秘密?”   事已至此,王妃就是想瞒也瞒不下去了,里边一个刘婉玉,外头一个司空朔,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今儿不把三老爷的秘密挖出来,他们怕是不会放她们离开。   王妃吩咐人将孙瑶叫了过来。   宁溪与三老爷的动静太大,被抬出去整个院子的人都瞧见了,一个肚子上插着一把刀,一个满手鲜血。孙瑶也在目击者的行列,进了屋,连忙问:“马姨娘你怎么样了?”   宁溪泣不成声。   刘婉玉坐在床头,轻轻地给她擦着眼泪,帮她回答道:“大夫和产婆给看过了,大人还好,修养一段时日便能复原,只是可惜了那两个男胎。”   “啊?”孙瑶尽量装出惊讶之色,其实,她先前并不知道宁溪是假怀孕,三叔在里边迟迟不出来,她险些冲了进去,还是冬梅告诉她宁溪的肚子是假的,她才没那么揪心了。   王妃按了按眉心:“先不提这个,马姨娘说,你三叔原本要杀的是你,是将她给错认了,你到底怎么得罪你三叔了,他这么恼你?”   没直接问撞破了三叔的什么秘密。   “我……”孙瑶低下头,“我……我可能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问话的是刘婉玉,她比王妃还着急。   “这……”孙瑶支支吾吾的,仿佛不敢讲。   王妃叹了口气:“说吧,没事,都是自己人。”   孙瑶从荷包里取出大火后宁玥返回这边时交给她的清单:“这个。”   王妃拿起来一看:“这不就是一张贺礼清单吗?”   孙瑶拿出口脂,蘸了一点涂在清单上:“起先,我也以为是一张普通的单子,就收着了,吃东西的时候,我涂口脂,不小心掉了一坨在单子上,然后就……出现了这些奇怪的字,您看。”   清单上,果然浮现了一堆她们不认得的字。   “我觉得奇怪,就把单子收好了,正巧三叔走过来找我,我想,可能他那时就发现我看见上面隐藏的字了。”这简直是胡扯。她不像宁玥与宁溪那么会撒谎,背台词时不敢看王妃眼睛,只低着头,尽量装出害怕的样子。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为什么给你拿着?”王妃问。   “本来是小罗给三叔的,三叔当时在跟几位爷掰腕子,不知道是不是怕他们发现什么,便索性先放在了我身上。”孙瑶心脏狂跳地说。   刘婉玉自动脑补了一种可能:“呀!是不是谁给他写的什么暗号?朔儿,你进来看看,你认得上面的字吗?”   进来的是一个小太监,小太监伸出手:“把单子给我吧。”   刘婉玉瘪了瘪嘴儿,一次不打她的脸都不行!   小太监将单子拿了出来,须臾,折了回来,对王妃说道:“这是南疆字,写了一些军机处的机密,恕不能让几位夫人知晓。”   南疆字、军机处的机密,单这两个信息便已经足够令人胆寒。   刘婉玉看好戏似的看向了王妃,通敌叛国?玄家?哈!幸亏没与他们家结亲!   事关重大,刘婉玉立刻叫来了司空家主,司空家主又马上通报了皇帝。   三老爷是中山王的亲弟弟,他与南疆人勾结在一起,是不是得了中山王的授意呢?皇帝在赶往司空家的途中,命人将中山王也一并叫过来了。   宴会无法再继续下去,刘婉玉给客人们一一地赔礼道歉。   花厅内,皇帝面色如铁地坐在主位上,在他身旁稍次一些的位子,坐着神色悠闲的司空朔。中山王有涉案嫌疑,安安静静地站在大厅中央,同样站着的,还有没任何嫌疑的司空家主。儿子都坐下了,老子却站着,司空家主的嘴角一阵猛抽。   在中山王身后,分别站着玄家的女眷:王妃、宁玥与孙瑶。   宁溪受了“重伤”,卧病在榻,琴儿是个孩子,也没让她过来。   三老爷被捆绑着双手跪在地上:“我没有杀人,我……我是被冤枉的……”他狡辩着,求救的目光落在王妃的脸上,他弄死了王妃的两个孙子,王妃恨透了他,厌恶地撇过脸;他心下一沉,又委屈地看向了中山王,可不等中山王开口,皇帝便先抢过了他的话柄。   “玄老三,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孙瑶发现了你的秘密,你就想杀了孙瑶!结果误杀了马将军的女儿!”   他杀孙瑶,哪里是因为孙瑶发现了他的秘密?不过是觉得孙瑶受马宁玥的影响怀疑上了他而已。他不想多一个人搜集他的罪证,所以想干掉孙瑶。可是马宁玥却利用他这种心理,将计就计,来了一招偷梁换柱,那可是五个多月的男胎,他就不信马宁溪真的会为了帮自己妹妹演戏而舍弃自己一辈子的保障,那胎,肯定是假的!他被算计了!被一群无耻的女人联手算计了!   “马宁玥的胎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她……她……她算计我!她们几个一起,联手算计我!马宁溪、马宁玥、孙瑶!”   司空朔漫不经心地一笑:“她的胎,是本座亲自找人落的;她的脉,也是本座亲自给把的;她的伤口,更是本座亲自给缝合的。你是在质疑本座的医术,还是在质疑本座的人品?还是你想说,本座跟她们一起算计你了?”   司空朔的医术不比司空流差,真胎假胎,他会看不出来?如果说他与玄家的女眷们勾结,就更没人会信了。其实就连三老爷自己都不信,毕竟司空朔是那么厌恶玄家人,怎么可能与宁玥她们串通一气呢?可如果司空朔没撒谎,那么马宁溪的胎是真的?   三老爷风中凌乱了。   在场的人,除了三个女眷,全都相信宁溪是真的滑了胎,凶手是三老爷,通敌叛国的也是三老爷。   皇帝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中山王,你最好拿出证据来,证明你与此事没关系,否则,你弟弟叛国,你们全家都是要被株连的!”   中山王的拳头捏紧了:“皇上,这件事……”   “这件事证据确凿!没有误会!”皇帝想也不想地打断了中山王的话。中山王暗中招兵买马的事当他是傻子不知道吗?这件事真的假的,说老实话,他不在意,他只想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把中山王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拉下去!失了民心,就算他再多军队,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中山王焉能瞧不出皇帝的算盘,这个老狐狸,谋害他儿子在先,如今又想借着一个根本漏洞百出的事来将整个玄家拖下水!真是好可恶!   但通敌叛国的罪名太重,就算他是清白的,可在外人眼里,他弟弟这么做了,八成也是他授意的,整个玄家的声誉也还是会受到影响!   真是一个……让人难以翻身的局面!   三老爷将皇帝的算计和中山王的纠结看在心里,心里升起了一股希冀,为了不动摇军心、民心,大哥一定不会允许这顶帽子扣到他头上的,大哥一定会为他平反的!   中山王倒是想为他平反,不仅是因为玄家人的身上不能出现污点,更因为他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弟弟。他没办法割舍这份亲情。   王妃盯着三老爷的脸,心里嗖嗖的,恨不得拿把刀捅了他,害她孙子不够,又害她全家,去死去死去死!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了太监的通传声:“玄昭求见——”   玄昭?   所有人,除了宁玥与司空朔的表情没有变化之外,皆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色。   玄昭不是去接玄彬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点都不想见他。   司空朔却道:“见见吧,说不定跟玄家军有关呢。”   皇帝宣了玄昭进来。   玄昭风尘仆仆的,半张脸的胡子都长出来了,不知多久没刮,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几岁,他手里捧着一个坛子,给皇帝行了一礼,道:“玄昭叩见皇上!”   “你来做什么?”皇帝不耐烦地问。   玄昭没来得及与父母打招呼,冷冷的眸光直接射向了正在洋洋自得的三老爷,一脚踹了过去!   中山王勃然变色:“昭儿!你干什么?”   玄昭怒道:“我要杀了这个叛徒!替三叔报仇!”   众人一惊,玄昭的话……几个意思?   玄昭扬手,指着他道:“他,不是我三叔!他是个戴了人皮面具的冒牌货!”   三老爷蓦地抬起头来:“胡说!”   玄昭上前,一把捏住他脸皮,狠狠一扯,扯掉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来。   众人再一次的惊到了。   三老爷看着玄昭手里的面具,目瞪口呆:“我……我……不是……我……”   “你还我什么我?”玄昭又是一脚飞了过去,将三老爷踢得撞到了墙上,又重重地跌在地上,三老爷瞬间吐出了一口鲜血,玄昭又道,“要不是我亲自去了一趟北城,调查到一年前的真相,我……我哪里会知道,我三叔……早就被你这个叛徒给杀了!”   王妃难掩震惊:“昭儿,你……你不是去接你二哥了?”   玄昭摇头:“不是,恕儿子没提起告诉你们。我当时,与四弟觉得三叔不对劲,我便找了个由头,谎称去接二哥,其实是去了北城!”   中山王眼底的惊诧久久地挥之不去:“你说你三叔死了?”   “嗯。”玄昭难过地低下头,把坛子递给了中山王,“这是三叔的骨灰……”   中山王一阵目眩头摇,倒退几步,跌在了椅子上。   三老爷满嘴鲜血地爬过去:“不是的二哥,我是老三啊,我是你弟弟啊,我没死,我是真的!我真的是你弟弟……二哥你相信我……”   玄昭怒叱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还想迷惑我父王?我三叔光明磊落,怎么可能勾结通敌叛国?”   “对,老三人很好的,他不会杀害我们孙儿的……难怪你这么狠心,原来你是假的……”王妃呢喃道,如果是假的,他通敌叛国是他自己的事,便与玄家无关了!   假不假的,中山王不是特别在意,通敌叛国,也不是特别在意,他最在意的是这个家伙是不是真的杀了自己的弟弟?   “昭儿,你确定你三叔是被他杀的?”   玄昭郑重点头:“父王!儿子确定!琴儿当时就在现场!琴儿看到自己的至亲被杀,所以才疯癫了!琴儿一直模仿他的手法杀人,就是想揭发他,可是……可是没人怀疑到他头上……”   中山王雷嗔电怒,一脚踩上了三老爷的脑袋,伤害他弟弟,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题外话------   玥玥与大司空的第一次合作圆满成功,要不要投票庆祝一下?   T 【V67】腹黑的玥玥,水落石出   “你究竟是谁?谁派你来的?”   中山王的厉喝在整个厅内雷鸣般的响起,震得众人双耳发痛。   三老爷的脑袋被死死地踩着,恨不得给踩成一坨烂泥,他忍住剧痛,痛哭流涕地说:“二哥,我是三弟呀!我真的是三弟……我以性命起誓我没有骗你……”   中山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冰凉的剑断抵住他眉心,咬牙道:“你以为我连我弟弟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吗?”   “我真的三弟,二哥我发誓……”   宁玥缓缓走上前,从怀中拿出一个桃木镜,放到三老爷的面前道:“这样,你还狡辩自己是我三叔吗?”   三老爷望进被烛光照得发亮的桃木镜中,足足怔愣了三秒,才摸着自己的脸,神色惶恐地说道:“你……你对我的脸做了什么?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马宁玥你这个疯子!你究竟怎么我了?”   宁玥淡道:“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不,这不是我的脸!我的脸不是这样!不对,不对,不对……”三老爷开始拼命揉搓自己的脸,可不论怎么揉,都始终没揉下任何东西来。   宁玥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别再演了,没用的,你虽懂得模仿我三叔的声音与习性,也十分清楚我三叔的过往,但正主就是正主,赝品永远只能是赝品,香梨不能取代玄小樱,你凭什么……取代我三叔?”   香梨鸠占鹊巢的事是中山王心里永远长不拢的伤口,他痛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小樱,也痛恨香梨窃走了小樱的人生。三弟虽不是他的孩子,可他养了三弟那么多年,在他心里,早将他看得与玄煜他们一般重要了,现在,三弟也被剽窃了人生。不同于他对香梨形式上的宠爱,他对这个假三弟实实在在地付出了感情。这比知晓香梨的真相难过多了。   中山王心底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没了,他放下剑,转头看向皇帝,正色道:“皇上,微臣恳请将他带回玄家大营,微臣要将他脑袋砍下来,以慰我三弟在天之灵!”   “二哥——不要啊——二哥——”   嘭!   三老爷话未说完,被玄昭一掌劈晕了。   皇帝咳嗽了一声,按理说,他可以不答应中山王的请求,毕竟这是个南疆细作,他还想带回大理寺好好审问呢,但先前冤枉了中山王一把,面子里子都有些过意不去,加上中山王又痛失了最疼爱的弟弟,双重形势下,他真不好拒绝中山王:“呃……行吧,交给你……”顿了顿,“你和中常侍一起处理吧!”   唉,烦死了,闹了半天空欢喜一场,不仅没抓住中山王的把柄,还反而落了人口实,眼下玄家军正为了保卫西凉浴血奋战,他却把人家的头儿给冤枉了一番。传出去,全都是他理亏!   他当时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皇帝瞪了司空家主一眼,都是这个老家伙,自己没弄清楚形势便在信里一通乱说!别以为他不知道,老家伙是看出他冷落司空朔了,想趁机往他跟前儿凑。哼,就这种猪脑子,也配与司空朔争宠,吃屎去吧!   亏他一开始还觉得司空朔知情不报,心里没他这个皇帝呢,而今看来,司空朔根本是想等事情查清楚了再禀报。   只懂邀功的老东西!比不上自己儿子的一根手指头。   皇帝气闷地站起身来,与司空家主擦肩而过时,司空家主谄媚地鞠了一躬:“恭送皇——哎哟!”被皇帝踹了一脚。   皇帝厌恶地收回脚,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玄昭与宁玥交换了一个眼神,宁玥点点头,玄昭抓起昏迷的三老爷,快步出了花厅,他去的方向是玄家大营。   望着儿子如此果决的背影,中山王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甩袖,跟了上去。   司空家主是屋子里最幸灾乐祸的人,不仅因为可以借机打败中山王,还能顺便博得皇帝的赏识,让皇帝明白他比自己儿子更衷心、更智慧、更能耐,谁料,那三老爷竟是个假的,害皇帝空欢喜一场,皇帝有火无处发,生生踹了他一脚,他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他恼火地瞪了瞪高居上位的儿子,别人的儿子多孝顺啊,哪像他的?看见亲生父亲出丑也不晓得帮衬一把!司空家主气呼呼地离开了。   他一走,刘婉玉也灰溜溜地追了出去。刘婉玉与丈夫一样,都觉得皇帝会生气是因为司空朔没及时站出来替司空家主求情,完全忘了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跨过门槛前,她抱怨地瞪了司空朔一眼。   司空朔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哼!”她气闷地跺了跺脚,眸光死死地盯着司空朔。   司空朔漫不经心地道:“怎么?脚痒?小李子,去给剁了。”   “是。”小太监冷笑着走向了刘婉玉。   刘婉玉的尿瞬间被出来了几滴,别人家的庶子是孙子,他们家的庶子是爷爷啊!   “老爷,等我!等等我呀!”   刘婉玉尖叫着,疯母鸡似的逃掉了!   看着刘婉玉被一个庶子吓成这样,王妃暗暗摇了摇头,好歹是嫡母,怎么让庶子给骑到了头上?真是丢死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司空朔也太过分了些,知道的说那是他亲爹、那是他嫡母,不知道,还以为就俩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一点,小胤比司空朔强多了。当然,主要也是她家教好。   王妃到底受了不少惊吓,感慨完司空朔的家庭关系后便由孙瑶扶回了厢房。   花厅内,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静静的,只听得见微风吹响树叶的声音。   司空朔没有动,仿佛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宁玥却是不乐意继续往下呆了,该演的戏演完了,留在这儿干嘛呢?与司空朔大眼瞪小眼?她弯了弯唇角:“多谢中常侍大人帮我清理了现场的磷粉和口脂。”   今天能顺利将三老爷困在火场,可多亏了这两样宝贝。   磷粉易燃,以琉璃石聚光照射,很容易引起火灾,而为了让火势蔓延地更快,她又往各处抹了从市面购买的廉价口脂。之所以要廉价的,并非她舍不得高级货,而是高级口脂是用精油做的,廉价口脂是用猪油做的,后者更易于燃烧。   磷粉气味大,为遮掩它,她在屋子里燃了孙瑶平时用的熏香,虽当时遮住了,但有经验的人过来检查一番,还是不难发现磷粉和口脂的痕迹。   司空流轻轻地玩起了桌上的鼻烟壶:“利都利用完了,还假惺惺地说谢谢,马宁玥,你是不是一直这么无耻?”   宁玥摊手:“中常侍大人也不亏啊,看得出来,皇上又开始怀念大人的好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大人会被皇上再次重用的。”   司空朔不屑一笑:“要是会亏,你当本座会答应你?本座还没喜欢你到头脑发热的地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马宁玥。想俘获本座的心,一碗面可远远不够。”   “别了,您的心还是您自个儿好好收着吧,我无福消受。”宁玥随后倒了一杯茶,举起杯来,“合作愉快。”   “谁跟你合作?明明是本座赏了你一个恩典!”   “是是是,是您赏了小女子一个恩典,小女子感激不尽,小女子现在困了,想回家歇息了,告辞。”什么啊?这家伙居然跟她逞口舌之快,太让她无语了。   宁玥转身,朝门口走去。   “玥玥,过来。”   宁玥一怔,不是吧?刚刚还叫她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转头就那么亲热地称呼她,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宁玥皱眉,回头看向了他:“不许这么叫我!”   司空朔淡淡地勾起朱红的唇瓣:“谁在叫你?自作多情!”   宁玥四下看了看,整个花厅,除了他们俩便只剩一个小太监,如果她记得没错,小太监的名字是小李子吧?他不是在叫她,又是在叫谁?   就在宁玥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只胖嘟嘟的粉色小荷兰猪从偏厅里跑出来了。   它循着熟悉的气味跑到了司空朔的脚边。   司空朔探出精致如玉的手,将它拧到了桌上,一笑倾城。   ……   燃着篝火的营地,半米高的四方台,一座狼头铡上趴着一名狼狈不堪的男子,正是三老爷。锋利的铡刀悬在他脖子上空,苍狼张大漆黑的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狰狞而恐怖。   四方台正对面,中山王率领将士们直勾勾地看着这一场刑罚,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这样公开处理过犯人了,玄家军军纪严明,中山王却不是一个酷爱严刑的主公。犯小罪的都在士官们的手中被解决了,劳驾万人观刑的自入京后基本没有。   中山王厉声道:“我们玄家军誓死为保卫西凉而战,你们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通敌叛国、背信弃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夜风拂面,吹动篝火的火苗,让它如火龙一般翻滚升腾,吐出想吞噬一切的火舌。   三老爷逐渐从昏迷中醒来,迷离着眼睛看着张牙舞爪的火龙、一张张冰冷而厌恶的面孔,张嘴,用沙哑得难辨声音的嗓子说:“救……救命……救命……我是……三弟啊……救命……”   却没有人会救他了,伤害中山王的弟弟,罪无可恕!通敌叛国,罪无可恕!火烧玄胤,罪无可恕!勾结南疆女谋害王妃,罪无可恕!一桩桩、一件件,都触犯了玄家军的信仰和底线,他们冷漠地看着他挣扎,眼底隐约跳动起兴奋的火焰。   三老爷感到了一股透心的绝望。   中山王大掌一挥:“行刑!”   玄昭拔出宝剑,毫不犹豫地砍断了绳索,铡刀唰的落下来,斩掉了三老爷的脑袋……   漆黑的暗室,油灯如豆。   宁玥缓缓推开暗室的门,一缕月光趁机从她身后溜进来,铺陈在幽冷的、泛着黑光的地板上,地板中央,玄胤坐在藤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搁在坚硬的石桌上,月光笼罩着他,将他健硕的身形修饰得越发优雅欣长。他淡淡地凝视着黑漆漆的前方,神态悠闲而恣意,感受到屋子里的动静,他没转身,却伸出了手来。   宁玥走过去,将小手放入了他掌心。   他捏着,放到唇边亲了一口。   宁玥微微一笑,眸光一扫,问道:“三哥呢?”   “换衣裳去了。”   话音刚落,玄昭阔步走了进来,顺手合上了门。   光线瞬间变得幽暗,宁玥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嵌在墙壁上的油灯,并拔下金钗,将灯芯调到最亮。   屋子里一下子明亮了起来,连黑漆漆的地牢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玄昭看向地牢中趴着不动的人儿,问:“他还没醒?”   玄胤随手操起一杯茶,朝里面的人泼了过去!   很快,那人有了动静,慢悠悠地抬起头,满是伤痕与污渍的脸在火光的映射下,依稀可辨容颜,正是当着一万将士的面被活活斩首的三老爷。   三老爷摸了摸脖子,又转了转眼珠子,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他明明……明明被斩首了呀——   难道……自己下地狱了?   可是,为什么玄胤、玄昭和马宁玥也下了地狱呢?   玄胤玩味儿地勾了勾唇角:“好三叔,别看了,你没死,我们都没死。”   三老爷一怔:“这……怎么可能?”   “你以为我们会陪你下地狱?那才是真的不可能。”玄胤没好气地说。   “但是……我明明……”三老爷摸了摸自己脖子,确定完好无损,且无缝合过的痕迹。   宁玥忍不住笑了:“一些障眼法罢了,三叔,不必太过介怀。”   三老爷还是难以置信,毕竟那是当着一万人的面啊,什么障眼法能把他们全都给骗了?   宁玥拿出一个小泥人,放进一个盒子,盒子的一面正好有一个小洞,够小泥人的脑袋探出来,宁玥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朝小泥人的脑袋切了下来。   小泥人的脑袋瞬间掉在了桌上。   宁玥将盒子拿开,却发现那颗掉在桌上的脑袋还完好无损地长在它原本的身子上。盒子的小洞下方其实有一条可以活动的缝隙,但由于速度太快,没人发现。   三老爷明白了,他其实没被砍头,他只是急速坠落了,裸露在外的部分是一个虚假的身子,他真正的身子藏在盒子里,跟脑袋一起坠下了地面。   想通的三老爷颤抖着肩膀笑了:“你总给琴儿变戏法,我还暗讽你没什么真本事,如今看来,是我错了。”顿了顿,他笑容收住,又问,“我的脸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也被你动了手脚?”   他说这话时,眸光扫过宁玥身旁的玄胤和玄昭,心中存了一分侥幸,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被宁玥蒙蔽了。   然而令他失望了,玄胤与玄昭的脸上并未浮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诧。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宁玥莞尔一笑道:“很简单呀三叔,我给你戴了两层人皮面具,上面那层是你自己的,底下那层是陌生人的。不过……底下那层我涂了永久胶水,你可能一辈子都摘不下来了。放心放心,不会让你难受很久的,人脸不透气的话没几天就会烂掉,等你的皮肉全部溃烂的时候,它自己就掉下来了。”   三老爷的嘴角一阵抽搐。   半晌,看着玄胤与玄昭,愤愤地说道:“既然知道我是你们三叔,你们还敢这么对我吗?”   玄胤把地上的骨灰坛拿到了桌上,正是玄昭从北城带回来的那个:“这里,虽然躺的不是你自己的骨灰,却是三婶的。三婶那么善良的人,发现了你的秘密,劝你回头是岸,你却将她残忍杀害。琴儿看到了这一切,拼命逃出了玄家,你抓到琴儿后,将她囚禁在牢笼里,像个畜生一般关着她,直到……把她给关疯了。你这么歹毒的人,我们对你做什么,都心安理得的很!”   三老爷愤愤地捏紧了拳头:“二哥……二哥不会放过你们的,他要是知道你们这么对我,一定会将你们逐出家门!”   “父王永远不会知道。”玄胤说道。   三老爷的眸子几欲喷出火来:“你们既然如此痛恨我,为什么又救了我?”   “救?”玄胤挑眉,与宁玥和玄昭相互看了一眼,忽然,谁都忍不住笑了。   宁玥指了指牢笼:“三叔你看看后面是什么?”   三老爷回头一看,就见本该是墙面的位子居然只是一张细密的大网,网后,几只眼底闪动着绿光的野狼,正垂涎三尺地看着他!   他吓得连忙爬到了牢门这边!   那张网看起来单薄脆弱,仿佛一不小心,那些狼便会破网冲过来,将他啃得骨头都不剩。这比砍头恐怖多了。   “不要……不要这样……小胤,我是你三叔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啊!昭儿,你最爱吃草莓,我为给你摘草莓,还被蛇咬过,你还记不记得?”   这个时候才打亲情的底牌,未免太晚了。   曾经的三叔真的非常令人怀念,可慢慢的,他的善良、他的正直都被一点点壮大的野心给蚕食了,他想夺取家主之位,他想自己做皇帝,所以他狠下心,朝年仅五岁的小樱下手、朝无辜的宁玥下手、朝怀了身孕的孙瑶下手、朝一直疼他护他的王爷王妃下手……   如此多的行径,简直罪无可恕。   玄胤来到他面前,巨大的暗影将他笼罩:“说,你幕后的主使究竟是谁?”   “我……我……”三老爷低下头,“我不能说……他会杀了我的……”   “那你就不怕我会杀了你?”   “不是被你杀掉,就是被他杀掉,我……我宁愿被你杀……”   被狼群啃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竟然宁愿选择这个,由此可见,他背后的人折磨起人的手段丝毫不弱于玄胤。   宁玥上前道:“或许,我们可以不杀你,也会保护你不被那个人杀害。”   “没用的……”三老爷含泪摇头,“他在我体内种了蛊,一旦他发现我背叛他,他会让蛊毒发作,我……”   宁玥从脖子上解下平安符:“这是千年冰龙晶,能够压制一切蛊毒,你佩戴它,往天气严寒的地方迁居,一辈子都不会发作。”   三老爷的眼底光彩重聚:“真……真的是千年冰龙晶?”   宁玥打开平安符,取出黑曜石递给他:“你自己看。”   三老爷捧在手里,像捧着一块怎么化都化不开的冰:“是,是它!是它没错!你真的会把它给我?你不会反悔吧?不会事后杀了我吧?”   宁玥摇头,正色道:“当然不会,我虽歹毒,可从来都信守承诺,我说到做到,你供出幕后主使,我安排你前往北域,北域国常年冰封,最适合你了。”   “好,我说,我说!”三老爷激动地捏紧了手里的黑曜石,“我没见过他容貌,他总是穿着一件黑色斗篷,年纪挺大了,眉间有一弯血月图腾。”   “听起来像个黑袍老人。”宁玥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夙火。”   玄胤打开南疆重大官员和幕僚的名册,里边的确有夙火的名字,而且地位还不低,他勾起右唇角:“多谢你了三叔。”   说着,一把夺回了黑曜石。   三老爷又是一怔:“你……你干什么?你们……你们要反悔吗?马宁玥,你说了不杀我的!”   宁玥淡淡地笑道:“我是不会杀你,但我丈夫要杀你,我有什么办法?”   “你……”三老爷被摆了一道,气得脸都绿了,“你还说要送我去北域的!”   “是,我会送你去北域,不过不是你的人,是你的骨灰。”   宁玥笑着说完,被玄胤搂在怀里,走出了暗室。   玄昭冷冷地看向三叔,看着这个差点杀了他爹娘和他妻儿妹妹的凶手,慢慢地转动机关,升起了那张阻挡在狼群面前的网……   疼,真疼!   浑身像被碾过一样。   皇甫珊皱着眉头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内,纳闷地问:“诶?这是什么地方?”   一名中年男子走过来,语气温和道:“姑娘,你醒啦?伤口还疼不疼?”   经他这么一问,皇甫珊才记起自己被人射伤了,动了动身子,伤口还有些疼,不过她能忍受就是了。她看向这个严肃冷峻的男人,道:“大叔,是你救了我吗?”   马援点头:“我在河边取水,看到你中箭昏迷,就把你带回来了,隔壁的婶子给你的衣裳。”担心她误会自己占了她便宜。   皇甫珊笑了笑:“大叔人你真好。对了大叔,你看见跟我一起的小姑娘了吗?呃,她穿着小厮的衣裳。”   马援摇头。   皇甫珊叹了口气,小娟不会武功,不知有没有落在那群没长眼睛的士兵手里。   “你与家人失散了吧?临淄城正打仗,兵荒马乱的,许多人都与亲人走散了。”马援难掩叹息地说。   “大叔,你知道临淄城的守将是谁吗?”   “马援,不过据说他失踪了。”马援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皇甫珊又道:“不是,我不是指西凉的守将,是现在南疆的守将。”   “哦,南疆的啊。”马援面色微哂,“听说叫瞿必。”   瞿必那个愣头青?他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派人射杀她呢?太可恶了!回头告诉父王,狠狠地教训他!   马援看着她一脸愤恨的神色,以为她是痛恨对方攻占了自己的家园,没怀疑什么,说道:“姑娘,你是哪儿的人,家中还有谁健在?”   “我……”皇甫珊咬了咬唇,“我是临淄城的。”   难怪那么关心临淄的守将,马援又道:“你三天没吃东西了,饿不饿?我给你端碗粥来。”   不多时,马援端来了一碗红薯粥,这个小山村是他们的秘密据点,周围的居民基本上他们的暗线,食物倒是不缺,可为了不引人怀疑,还是尽量装得贫穷。   皇甫珊不挑食,她虽贵为公主,可常年在寺庙里习武,过的也是清苦日子,她很快便将一碗红薯粥吃完了。   马援瞧她言行举止像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以为她会挑剔不吃的,没想到连汤都喝干净了:“你先歇会儿吧,回头告诉我你亲人住临淄城的哪里,我看最近有没有商人过去,帮你给家人捎个平安。”   “嗯……谢……谢谢大叔。”皇甫珊低下了头,余光瞟见桌上的剑,她对兵器特别敏感,一眼便瞧出这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剑,而且极有可能,是军营铸造的,“大叔你是西凉的将士吗?”   马援一愣,否认道:“不是,我是雇佣军,北边来的,听说南方有仗打,便想过来赚些银子。”   皇甫珊是知道雇佣军的,他们不分国界、不分兵种,谁给钱便帮谁打仗,而且他们全都十分守信,签了契约后非死或战乱结束,绝不背主。   她抓住了马援的手臂:“大叔!我雇你行不行啊?”   “你……雇我?”马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皇甫珊心性单纯,没多大的戒备心,觉着人家既然救了她,就一定是个大好人,当下也不瞒着自己身份了:“大叔,我跟你说个秘密,你答应我,不许讲出去啊!”   “好的,你说。”   “我……我不是临淄城的人。”   看出来了,气质容貌都太好,像皇城里长大的,只是口音偏南方。   “我是南疆公主,我父王是太子!”   马援的手立刻按在了刀柄上!   皇甫珊没察觉到自己走到了死亡边缘,倒豆子一般地说道:“我去你们京城玩来一趟,本打算回南疆了,哪知道,那该死的瞿必,竟让人下令杀我!说我是假公主!怎么可能嘛?我令牌都给他看了!现在,我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想穿越临淄城返回皇宫,根本是痴人说梦了。”   马援将已经抽出一寸的匕首压了回去。   皇甫珊笃定道:“大叔你武功好不好?你将我安全送回皇宫,我让我父王奖励你,给你个官儿做!”   对救命恩人,他父王向来是非常大方的。   救人不救人的,马援没兴趣,不过,若是这小姑娘没有撒谎,自己岂不是能利用她进入南疆皇宫?   “你真的是南疆公主?我凭什么信你?”   “我……”皇甫珊一脸愁容,“我令牌给那些人了,他们没还我,但是……我真的是南疆公主啊!”   马援的眼神闪了闪:“听说,你们南疆皇宫住着一个很厉害的幕僚。”   “你说容卿啊!”皇宫是不许外男入住的,只有那个比宰辅还睿智的病秧子,生生打破规矩住在了菩提宫,“他在菩提宫住着,怎么了?”   马援笑道:“没,就是想确认一下你对皇宫了不了解,真公主的话应该什么都知道的。”   “那是!”皇甫珊拍着胸脯道,“皇宫没我不认识的人!也没我不知道的地方!就拿容卿来说吧,他住菩提宫,在皇宫的南面,里边有一棵千年菩提树,我还爬上去摘过菩提子呢!”   她天真无邪的表情,已经令马援信服了三分,但还是故意问道:“我听说他很厉害,这次打仗,多亏他的阵法和兵器,才将西凉给打败了。”   “是呀是呀!他的阵法比降龙阵还厉害,一下子就把玄煜困进去了!然后他改造的弩车比西凉的弩车迅猛百倍,还炸不烂!盾牌更不用说,又轻又坚固,刀枪不入,哪像西凉的盾牌,拿着就三四十斤,重死了,哪儿还有力气杀人?最要命的事,西凉的盾牌虽然重,却被我们一戳就戳烂了!”   “弩车、盾牌、刀枪全都是容卿铸造的?”马援难以置信地问。   “他教人铸的!”   此人不除,西凉必败。   他决定了,他要入宫,杀了容卿!   “大叔,你看见我的盒子了没?”皇甫珊突然问。   马援皱眉:“盒子?你身上什么都没有。”是真的没有。   皇甫珊捂脸倒在了床上,宁玥,对不起,把你送给我父王的礼物弄丢了。   三日后,皇甫珊修养完毕,马援带着她穿过了临淄城,他在临淄待了那么多年,这点办法还是有的。   他们装成一对商人父女,顺利地进入了帝京。   住客栈的时候,曾碰到过不少排查,说是一个官僚家的千金失踪了,马援明白,他们是在找寻皇甫珊,而且全都来者不善。   马援暂时没心情关注南疆皇室的内斗,他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进皇宫、杀容卿!   马援有过女儿,演起父亲来丝毫不费劲,二人躲过了所有排查,在第十天的时候顺利抵达了帝京。   皇甫珊如鱼得水,先去了外公外婆家,让他们往东宫稍了消息,当晚,她就坐着太子的马车返回皇宫了,与她一道入宫的还有马援。   “父王!”   皇甫珊扑进了太子怀里!   太子前段日子摔断腿,如今大好,能够走动了,但架不住她这么猛烈的一扑,险些与她一起跌到地上!太子稳住身形,揉了揉她发顶,她自幼清苦,长得瘦,可如今,更瘦了,太子心疼地抱了抱她:“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了?”   皇甫珊将头埋进父王的怀里:“不敢了。”才怪。   太子知道她嘴上答应得好,心里只怕已经开始计划下一次的“出逃”了:“你这性子,不知随了谁。”   皇甫珊吐了吐舌头,从太子的怀里直起身,指向马援道:“父王,我在临淄城被人射伤,是他救了我,然后也是他护送我回来的,你给他个官儿做吧!”   太子温和中藏了一丝犀利的眸光落在马援身上,只觉此人不论仪表气质都很给人一种铁骨铮铮的感觉,他手下的一些大将都没他这么强的气势:“多谢你救了我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马援拱手道:“我叫袁术。”   “你原先是做什么的?”   “雇佣军,早先在北城那一带。”   “北城啊,玄家的地盘。”太子温声道,“你帮他们打过仗吗?”   “没,我是帮着北域打他们。”马援说道,“他们很少用雇佣军。”   “这倒是,他们本身的实力就够强悍了。”太子笑了笑,“你想做官?”   马援没说话。   太子笑道:“南疆的官员制度与西凉不同,三年一更换,平时是安排不进去的,今年秋季正好满三年之期,届时,我会根据你的能力给你一份差事,在那之前,你先做公主的护卫吧!”   “多谢太子殿下!”马援行了一礼。   安排好马援的住宿后,太子将女儿带去了书房,皇甫珊告诉了太子两件事,第一件,瞿老不是被玄胤杀害的;第二件,自己在临淄城递交了令牌却仍被当作假公主射杀。   太子震怒,当晚便拟了废黜瞿必的折子,只等明日一早,就拿给南疆王盖章生效。   这时,女儿缓缓地走了进来,却不是皇甫珊,而是长女皇甫燕。   皇甫燕穿着一系银色长裙,乌发柔顺地垂下来,没梳任何发髻,只从鬓旁挑了两指,以一个红宝石华胜固定在头顶,华胜坠在额前,将她白皙的肌肤衬得晶莹剔透。   “父王。”她开口,声淡如云。   太子道:“你来啦?去看过你妹妹了吗?”   皇甫燕轻声道:“看过了,父王不必担心她,她很好。”没心没肺的,一点都不后怕,比小猪还睡得香。   太子舒了口气,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坐吧,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皇甫燕优雅地坐下,她与太子的关系,比起父女,更像君臣,她瞟了一眼废黜瞿必的折子,道:“父王真的要除掉瞿必吗?”   “他敢射杀你妹妹,罪有应得!”太子温和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少有的愠怒。   皇甫燕道:“父王,恕儿臣直言,射杀珊儿的命令,应该不是瞿必下的。”   “他是临淄城的守将!除了他,谁还调动得了守军?”   “被人挑拨了也说不定。而且那一箭,未必是这些守军射的。珊儿不是说,瞿老的死也有蹊跷吗?”   “你真信珊儿的话?”太子皱起了眉头。   皇甫燕淡淡地说道:“我信我的直觉,玄胤如果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珊儿早就没命了。”父王不清楚,她还不知道吗?那丫头说是游山玩水,实际却是去追杀玄胤了。玄胤连珊儿都不杀,又怎会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风老人?   “有人杀了瞿老,却嫁祸给玄胤,你是这个意思?”太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凶手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皇甫燕说道:“暂时不清楚,不过我可以肯定,嫁祸玄胤的人,就是下令射杀珊儿的人。”   “会是谁?”   “看看这两次事故发生时,都分明有哪些贵人在执政就知道了。”皇甫燕站起身,铺开两张白纸,分别写下了两行名字。   瞿老被杀当晚——高副帅、陈副将、张副将、刘幕僚、夙火。   珊儿遇刺当天——瞿必、杨副将、张副将、罗幕僚、夙火。   太子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了夙火的名字上:“他?” 【V68】灭口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回府的马车上,宁玥纳闷地问玄胤。   “夙火吗?”玄胤摸了摸下巴,烛火在他黑亮的瞳仁中跳动,好似心头也有一团烈焰在徐徐燃烧一般,“一个不担任官职却处处都能插上一脚的人。”   “听起来不像普通的幕僚。”宁玥若有所思道。   玄胤勾起右唇角,含了一丝嘲讽地说道:“南疆皇室比西凉皇室有意思多了。”   “他也是皇室的人?”宁玥皱眉,想到了那个令西凉将士吃尽苦头的容卿,“他效忠谁?”别告诉她,也是南疆的皇后。   玄胤握住了宁玥的手,道:“皇后。”   雕栏玉砌的皇宫,琼楼玉宇,竹瓦琉璃,月光笼罩的每一处,都透出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宁静。   马援轻手轻脚地走在路面上,一边走一边暗暗记住周围的建筑,他入宫有几日了,本以为能够尽快见到容卿,奈何皇甫珊的“离家出走”惹毛了太子,被太子禁足在东宫,作为皇甫珊的贴身护卫,他也无法踏出东宫半步,好容易皇甫珊说想吃果园的葡萄,他便毛遂自荐地随宫女一块儿来摘了。   宫女见他总东张西望,不由地失笑:“袁护卫,你是第一次进宫吧?”   马援含糊地应了一声:“是啊,皇宫好大,比我们雇佣军的营地还大。”   宫女噗哧笑了:“一个雇佣军的营地怎么能与我们南疆皇宫比?不是我吹,四国中,就属我们皇宫最大!”   “你去过其它三国?”马援下意识地问。   宫女一愣,面色讪讪道:“我……我听人说的!”   马援对西凉的皇宫还算熟悉,可南疆的他尚未走完,不敢下定论哪个更大,但单从景观上来讲,南疆皇宫的确比西凉皇宫漂亮很多,看得出来,他们有个十分能干且眼光独到的皇后。   “那是什么宫?”马援指着斜对面的一处宫殿问。   宫女权当他好奇,耐心地解释道:“那个是七皇子的承乾宫。”   “七皇子是皇后的孩子吗?”马援又问。   宫女笑着道:“是呀,七皇子、六公主和十一公主都是皇后所出,六公主已经嫁人了,夫婿是安国公府的耿大公子,耿家你听说过吗?”   她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马援没嫌她啰嗦,毕竟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很多地方都需要仰仗这个小宫女。   宫女从耿家说到十一公主,从十一公主说到其余的几个公主:“……真是可惜,我们原本有个特别聪明的九八公主,但是死在西凉了,听说这场仗就是为了给她报仇才打的。”   马援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告诉她,你们特别聪明的八公主曾在我家住过,还被我女儿整得很惨。还有这场仗,绝不是为了一个庶出的公主打的。   “对了,我听说南疆皇宫有一株千年菩提树?”   宫女睁大亮晶晶的眸子道:“你还听说过这个呀?”   “呃……听珊公主说的。”   宫女欣喜地笑了:“是的呢,公主小时候还爬到书上摘菩提子,结果从树上摔下来,摔进了容公子怀里。”   这段陈年往事常被宫女太监们津津乐道,都暗暗觉得容公子与珊公主十分有缘,可惜马援是男人,对这种八卦天生不感兴趣,没接宫女的话,而是道:“那……那棵树在哪里呀?可不可以带我去开开眼界?”   宫女笑着摇头:“菩提树在菩提宫,那是容公子住的地方,除了帝后,谁都不能私自闯入,你可别为了看菩提树就去溜那里啊!”   “有人溜进去过吗?”马援问,见宫女明显一怔,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它既然是千年菩提树,肯定很多人想一睹它的风采,就没谁好奇地溜进去过?”   “除了咱能珊公主,再没第二个人溜进去过了。”   以皇甫珊的尿性,恐怕不是溜进去的,是被容卿“放”进去的,由此可见,菩提宫的防守非常严密,想入内刺杀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只能等容卿出来。可问题是,他大半时间呆在东宫,容卿出来他也碰不着。   想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真是令人头疼!   不远处,传来少年哈哈哈哈的笑声。   马援不明就里地朝那边望了过去。   突然,宫女扯了扯他袖子:“袁护卫,走这边。”   “不是这条路吗?”他记得宫女说过,笔直走,走到尽头便是果园了。   宫女瞅了瞅笑声的方向道:“大帅和容公子在那边,咱们不好前去冲撞,还是改道吧。”   大帅、容卿?   马援的眼底瞬间光彩重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碰到了,说什么也得上去试试,哪怕不杀,先看清容卿长什么样也是好的!   “我……我突然有些尿急,恭房在哪儿?”他一脸焦急地说。   宫女怔了怔,指着与容卿二人相反的方向道:“往那边,一直走,绕过一个回廊便是了,我在这边等你。”   “不用不用,你先去,我等下来找你,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怕宫女怀疑,马援又补了一句,“别让公主等太久。”   “呃……好吧!”宫女道,“你从恭房出来,左拐第三个路口应该就能看到果园了。”   马援告别了宫女,往恭房而去,走了几步,看不见宫女的身影了,脚步一转,朝笑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袁术!”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怒而威的声音。   马援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行了一礼:“燕公主。”   皇甫燕看看他,又看看笑声那边,道:“你怎么不在珊儿身边,跑外面来了?”   马援轻声答道:“珊公主想吃葡萄,命属下与小萍到果园摘给她,属下突然有些想如厕,小萍便先去果园了。”   皇甫燕深邃的眸光落在他脸上:“恭房不在这边,你走错方向了。”   “啊?是吗?”马援吞了吞口水,挠头道,“小萍明明说在这边的,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劳烦燕公主给指个路。”   “东边,直走,尽头便是。”皇甫燕言简意赅地说道。   “原来我是走反了。”马援讪讪说道,“属下告退。”   望着他渐渐消失在暗夜深处的背影,又望了望笑声传来的方向,皇甫燕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马车抵达王府,玄胤跳下马车,随后将宁玥抱了下来。   这时,一直候在门口的耿中直上前,与二人见了礼:“四爷,四奶奶。”   玄胤沉沉地嗯了一声。   宁玥问道:“东西都送到千禧院了?”   “送了,是一个丫鬟接收的,蔺咏荷没露面。”耿中直如实答道。   宁玥淡笑:“无所谓,戏做足就行了。”既然宁溪与她串好了台词,说是蔺咏荷快病死了她才跑去司空家找她的,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会给蔺咏荷送些补品。   ……   熄了灯的屋子,月辉幽冷而静谧,夜风将笼罩着大床的纱幔轻轻地吹起,露出里边一对缠绵悱恻的鸳鸯。   宁玥软软地躺在玄胤身下,青丝散开,如泼墨一般,晕染整个床头,黑亮而柔顺,衬得她肌肤白皙得近乎通透,她娇小的身子也越显玲珑。   玄胤双手自她后背交缠,抱紧她,轻轻地吻着她唇瓣。   “司空朔帮忙了?嗯?”   他那声“嗯”的语调七弯八转,转得人头皮发麻。   宁玥抿了抿唇,素手抚摸着他精壮的腰身,道:“帮了一点点。”   “你找他的?”   “嗯,我跟他谈了条件,他重获皇帝的信任,我们得到三叔的审判权。”   “就这些?”   “不然呢?”宁玥吻了吻他唇瓣,“你以为我会想法设法地讨好他?”   玄胤咬了她一口:“你连爷都没讨好过,敢去讨好别的男人——”   宁玥吃痛,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他挑了挑眉,宁玥捧住他脸蛋,眯了眯眼睛说道:“不是说司空朔不是男人吗?怎么好像还吃醋了?”   玄胤哼了哼:“反正不许你讨好他!”   宁玥轻轻一笑,慢慢地直起身子,坐在他身上,妩媚地看着他:“讨好你行不行?”   玄胤被她迷得心口发痒,她除了蛊毒发作时主动朝他扑过来,别的时候可都是一直害羞得像只小兔子,今晚,可真是特别。   ……   孙瑶与玄昭也刚刚经历了一次情事,孙瑶甜甜地躺在玄昭的臂弯里,想起先前他满脸胡渣的模样,不知几夜未眠,不由地泛起一阵心疼:“辛苦了,这么久。”北城这一趟,走了将近一个月。   玄昭抚了抚她肩膀:“不辛苦,还可以再来一次。”   孙瑶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会错了她的意,唰的一下红了脸:“我、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玄昭漫不经心地道,“那你说什么?”   孙瑶红着脸道:“你去北城……”   玄昭不理解地嘟哝了一句:“那有什么辛苦的?”又不是打仗,再说了,打仗也不辛苦,“别把我想得跟你那几个娇生惯养的哥哥一样。”   好吧,她的哥哥都从文,不舞刀弄枪的,别说去北城了,跑一趟县城都累得够呛。孙瑶嘿嘿地笑了笑,又道:“相公,三叔他……是真的死了吧?”   “嗯。”   “他是真三叔还是假三叔?”白天的计划,她参与的不多,只是按照宁玥的吩咐帮忙圆了谎。   玄昭打了个呵欠道:“管他真的假的,反正死了。”   孙瑶还想问些什么,却发现枕边传来微弱的鼾声,孙瑶弱弱地叹了口气,拉过薄被给他盖好,也闭上了眼睛。   青灵阁的另一边,宁溪安静地坐在窗前,眺望着墙角的茉莉花,眸光深邃。   翠柳递了一杯水过来:“小姐,该吃药了。”   宁溪慢慢地喝了药,继续看向窗外的世界,她不会一辈子被人鱼肉,就算活在暗夜中,暗夜也会有尽头。在黎明来临之前,她会等待,耐心地等待。   第二天,传来消息,尤凤兰在暴室自尽了,是吞下了藏在身上的毒药,因救治及时,堪堪捡回一条命,却半死不活的形同废人了。中山王命人十二时辰轮流看守,在没挖出有价值的信息前,坚决不能让死掉。   尤凤兰被人从暴室抬了出来,囚禁于紫云轩。   宁玥以为琴儿会因接二连三的变故遭受非常严重的打击,提前准备好了一肚子安慰琴儿的话,谁料,琴儿表现得异常平静,只是不怎么想说话。   她心里,应该明白自己父亲是真的,却被他们当作假的处死了,说不难过是假的,可自己父亲又的确犯了错,不仅亲手掐死了她母亲,还凌虐了她,他该死。   至于尤凤兰,那只是一种在父亲的家暴下寻求庇佑的方法,依赖而已,感情,没多少的。   转眼进入九月,南疆大军强势过境,以临淄为据点,逐渐北上,攻占了辽城与冀州。卢辉的冀州军原本十分厉害,可惜遭到了青莲教的背叛,青莲教与南疆大军里应外合,给冀州军来了场包饺子,冀州军惨败,卢辉的首级被大帅砍了下来,悬挂在城楼。   “活该!”玄家大营内,玄昭不屑地放下手中的折子,“让他们养着青莲教啊!让他们与青莲教合谋陷害大哥啊!现在好了吧,青莲教就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该翻脸时亲爹都不认,何况是卢辉那二愣子!”   当初玄煜被困在雁门关的东隅山脉,卢辉以青莲教暴动为由拒绝出兵支援玄煜,现在他死了,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觉得大快人心。   “咳咳!”杨幕僚清了清嗓子,“诸位先别高兴得太早,冀州与辽城是东南的要塞,占领了他们,就相当于把东南的江山与西凉彻底切开了,东南是西凉最富庶的片区,少了他们,西凉的亏损很大。而且撇开亏损不谈,他们再往北攻下奥城、都古和云州,那么,辽江以南就彻底沦陷了。”   西凉以辽江为界,分南北,如果他们炸断了辽江上的石桥,他们便是想收复失地都不可能了,毕竟,他们常年居住北方,骑兵与步兵厉害,水师却差强人意。   中山王沉沉地看着沙盘里的城池:“必须保住奥城、都古和云州,尤其云州。”   “没错。”杨幕僚点了点头,“横跨辽江的桥大大小小一共十三座,其中十座在云州,包括最大的。云州如果沦陷了,我们的军队就无法南下了。”   中山王捏了捏拳头:“发兵云州!”   杨幕僚迟疑了一下,道:“主公,恕臣斗胆问一句,谁任云州主将?”   玄昭站起身来:“当然是我了!父王给我一万兵力,我去接管云州,南疆狗敢来,我把他们剁了喂辽江鱼!”   中山王没说话,半晌,才沉沉地道:“云州军的统领是谁?”   “苏沐,他是……中常侍的人。”杨幕僚说道。   这可就微妙了,司空朔与玄家关系不好,万一他趁机窝里反,将玄家军给一锅端了怎么办?   一直沉默的玄胤开口了:“我去。”   “你?”玄昭撇了撇嘴儿,“这可不是救人,凭着一点小聪明和一点匹夫之勇就能办到的,这是真正的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你懂不懂?”   “你就懂了?”玄胤反问。   “我当然懂啊!你每天玩泥巴的时候,我可是很认真地在研习兵法的!”   “那不过是纸上谈兵,等你上了战场,会发现一切都与书上写的不一样。”   “说的好像你打过仗似的!我起码看了书,你连书都没看过呢!”   中山王被俩兄弟吵得头疼,一拳拍上桌面:“够了!”营帐内,瞬间静默,他冷冷地扫了二人一眼,不怒而威道,“认为玄昭能胜任主将的站到玄昭身后,认为玄胤能胜任主将的站到玄胤身后,谁选的,到时候谁就跟他去云州,记住了,好好选,万一选错了,主将不行,你们也会跟着没命!”   营帐内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片刻后,开始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们十分慎重,因为如果他们选的人赢了,他们会跟那个人一起上战场,所以,一定要选更厉害、更合适的那个。   一刻钟后,结果出来了,玄昭以十一比十三的微小差距落败。   他不甘心:“父王!你手里还有一票!你投给谁?”   “我投给你了,你也还少小胤一票。”中山王淡淡说完,眸光一凛,“都回家各自与亲人告别吧,三日后,发兵云州!”   玄昭气冲冲地回了王府,他想不通,凭什么那家伙能成为主将而他不能?那家伙不就是了救了二哥一命?这也能成为那些人追随他的理由?原本,他都不讨厌那家伙了,甚至有些喜欢了,但那家伙居然跟他抢上战场的机会,真是是可忍不熟可忍!   孙瑶刚摘了一些新鲜的茉莉花准备晒干了泡茶,就见玄昭气闷地踢开房门,“三爷!三爷!”她叫了两声,玄昭没应她,反而嘭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她挠挠头,自己好像……没得罪三爷吧?   玄胤击败玄昭成为主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文芳院,王妃喝茶的手就是一顿,片刻后,缓缓放下:“晚上叫王爷过来用膳。”   这些日子因忙着战事的缘故,中山王都歇在书房。   碧清去请了几趟,还搬出了玄小樱,说玄小樱思念父亲了,他才终于放下手头的公务,去了文芳院。然而一进门,他发现除了王妃之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樱呢?”他沉声问。   王妃打来一盆水,给他净手,温声道:“哦,等不及,跑出去玩了。”   玄小樱对中山王从来不会没耐心,中山王心知她是找个借口把自己叫过来而已,沉了沉脸,问:“找我什么事?”   王妃给他擦完手,让碧清进来把水盆撤下,而后给他盛了一碗汤道:“没事就不能找王爷了吗?我思念自己夫君了,想与夫君见上一面,王爷可是觉着不妥?”   中山王拿起筷子,没说什么了。   王妃给王爷夹了一块糖醋鱼:“小胤总说他最爱吃糖醋鱼,但是王爷好像不喜欢,表姐也不喜欢,我就在想,这孩子是随了谁,那么爱吃鱼呢?”   中山王皱了皱眉,咬了一口糖醋鱼,的确不好吃。   王妃将被他咬过的鱼夹回自己碗里,慢条斯理地吃了下去:“其实,是我爱吃。我第一次见小胤的时候,他刚没了娘,一个人满院子里的跑,哭着喊娘亲你在哪里?小胤再也不惹你生气你快别躲起来了……他那么小,跟我的彬儿、昭儿一样小,我虽然很讨厌他,但那一刻,我无法不同情他。从他身上,我找到了很浓烈的满足感,我的孩子全都在我身边,在我的庇佑下长大,比他幸福一百倍。我把他抱回房间,问他饿不饿,想吃什么。当时桌上正好有一盘糖醋鱼,他就随口说了一句‘糖醋鱼’。”   中山王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妃云淡风轻地说道:“小胤是无辜的,他不过是摊上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娘亲,十四岁就生了别人的孩子,二十四岁又生了你的孩子,她抛弃了自己的长子,十年后又抛弃了自己的此子,她本性如此。”   啪!   中山王的筷子拍在了桌上:“郭玉!”   王妃淡淡一笑:“怎么每次我提起表姐你都这么激动?难道说过了这么多年,你还对她余情未了吗?你喜欢她什么呢?喜欢她不清不白的身子,还是喜欢她给你生了个一天到晚闯祸的儿子?”   “够了,郭玉!”   “她离开你,像离开自己的第一个男人一样,现在的她,说不定已经找到了第三个男人,生下了第三个孩子……”   中山王一掌捶上桌面,震得碗碟都跳了起来,叮咚地落回原处,汤汁菜叶洒了满桌:“郭玉你到底说够了没有?已经过去的事,你为什么一天到晚翻旧帐?”   “旧账?”王妃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整张脸都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王爷,这真的只是一笔旧账吗?你敢说你不是对兰贞余情未了吗?我为你生了四个孩子!你几时像喜欢兰贞那样喜欢过我?”   中山王的眼角一阵抽动:“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兰贞!”   “如果今天,兰贞还活着,你是不是要废了我的妃位,立兰贞为妻?”   “你今天吃什么了,简直不可理喻!”   “我说错了吗?她一个不中用的废物儿子,都能取代我儿子的主将之位,还有什么是你不肯给他们母子的?”   中山王气得发抖:“闹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郭玉,你真能耐。”他冷笑,“军中的事几时轮到一个妇人插手了?”   王妃辩驳道:“我没有插手,我只是想知道王爷为什么这么偏袒他?我对他不够好吗?你没瞧见别人家的庶子过的是什么日子!我都这么疼他了,你能不能别再让我难堪?”   中山王连气都气不出来了,别说这次选主将的事根本不是他偏袒出来的,就算是,也轮不到一个妇人多嘴:“我没胃口了,你自己吃吧,以后我想见小樱,会让人把她抱过去。”   王爷走后,王妃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碧清劝慰道:“王妃,您何苦与王爷闹成这样?您明知王爷不喜欢人提兰贞,还一个劲地儿戳王爷痛脚,激怒王爷了您又能得到什么呢?三爷该留守京城还是留守京城,四爷该上任还是上任,反倒是小樱小姐,横在您与王爷中间,不知会有多为难呢。”   王妃揉了揉心口:“你知道什么?我三个儿子搭进去了两个,现在却让玄胤去捡这份军功,他输了,不过是初上战场没经验,连玄煜都没赢,他不赢又有什么稀奇?他若是赢了,那就把我两个儿子彻底比成了泥巴!我凭什么让他踩着我儿子的肩膀往上爬?”   碧清暗暗地叹了口气,王妃的心情她理解,四爷是个废物的时候,对三位爷的地位没有任何影响,王妃养着他,像养着一个调皮捣蛋的宠物,自然没多少不情愿。加上四爷太叛逆,动不动与王爷吵架,把王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父子关系差,王妃不担心王爷器重他,也就不会嫉妒他。然而最近几个月来,四爷的变化越来越大,先是恢复了武功,再是从南疆军营救回了二爷,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在玄家军中的威望,瞬间超过了三爷——   王妃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碧清语重心长道:“王妃,四爷是兰贞的孩子,王爷兰贞是十分复杂的,他既深爱着兰贞,又痛恨兰贞,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以来,王爷对四爷不是特别照顾的缘故。诚然,看到四爷那张几乎与兰贞一模一样的脸,王爷能过回想起很多兰贞的好,但同时,也会记得起兰贞的背叛。您什么都不用做,王爷根本不可能太亲近四爷。但是,您必须明白一点,王爷允许自己痛恨兰贞,却不喜欢别人瞧不起兰贞。您若一个劲儿地夸赞兰贞,王爷或许觉得兰贞没那么好;相反,您一口一个兰贞水性杨花,不是在否认兰贞对王爷的真心吗?哪个男人愿意听到这样的话呢?”   王妃冷声道:“她本来就不是真心!她就是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没成亲就跟别的男人生了孩子,后面还瞒着不说,勾引了王爷七年,这种寡廉鲜耻的女人,哪里会有真心?”   真心不真心的,碧清不好太过武断,只是从她的角度去看,如果不是爱到了骨子里,怎么会忍受七年的地下情?郭老太君一直疼惜着兰贞,至少说明兰贞本身不是一个恶人。违背伦理纲常,抢走自己的表妹夫,兰贞心里应该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唉。”碧清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计较真心不真心的时候,哪怕她的确是在玩弄王爷的感情,您也要装作不知道。男人都是喜欢被肯定的,您肯定兰贞对王爷的感情,会让王爷觉得您跟他是一条心。您与王爷关系好了,三位爷的地位才更加稳固啊。”   王妃气闷地喝了一杯茶,没反驳什么。   碧清趁热打铁道:“战场上的事不好说,王爷不让三爷去云州,未必是觉得三爷不如四爷厉害,您想啊,您都搭进去两个儿子了,只剩三爷一根独苗,三爷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您还活不活了?”   这倒是,王妃凝了凝眸。   “王爷是为您着想,才让四爷去打前锋的,等四爷那边稳定下来,二爷也差不多回府了,届时,您再让二爷留守这边,三爷请缨南下,还怕王爷不答应吗?”碧清循循善诱地说。   “他真不是偏袒老四才让老四去立军功的?”王妃的心中仍存了一分疑惑。   碧清哪里晓得王爷的想法?可是为了稳住王妃,只能这么说:“当然啦,王爷素来疼爱三位爷多过四爷的!而且,您真觉得三爷没有立功吗?”   “怎么说?”王妃困惑地问。   “这次抓获假三老爷的事,可不就是三爷干的?是三爷察觉到了冒牌货的不对劲,才不远千里去北城搜集证据的,也是三爷把正主的骨灰带回来,揭穿了冒牌货的真面目!揪出叛国贼的功劳,不比一场军功小啊!皇上不都表彰了三爷吗?”   皇帝的确在上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表彰了玄昭。   王妃的心里总算舒坦了:“还是我儿子厉害!行了,他想上战场就让他去吧,刀剑无眼,他自求多福!”   碧清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是哄好了呢。不过,假三老爷的事真的是玄昭一力揭发的吗?突然冲进司空家的马姨娘、半路撞破了三老爷秘密的孙瑶、莫名困住假三老爷的大火……这些,才是制胜的关键。可是,这些都是巧合不是吗?所以,还是三爷威武!   以往玄胤都比宁玥起得早,知道他要去打仗了,宁玥竟大半夜没睡着。现在的发展与前世完全不一样了,前世西凉与南疆根本就没有这场仗,是五年后,中山王府被马宁溪害得支离破碎了,玄煜又在北域失踪了,玄胤才带着自己的亲信杀入南疆的。且那次,并非大规模的战役,玄胤是直接血洗了南疆皇宫,掌控了南疆的军队。他体内有皇室血统,名正言顺地成了新一任的南疆王。   然而这一世,这一年,西凉与南疆开战了!   具体原因……好像是她娘亲没死,她没被逐出家门,她父亲便也没擅自离开军营,没被暗算,临淄局势稳定,所以司空朔起了野心,建议皇帝向南疆举兵。然后白薇儿死在西凉皇宫,更是加速了这一进程。   真是可怕的连锁反应,明明她只想救蔺兰芝、救她自己,却引起了一场十几万人的战争。   要不要把玄胤的身世告诉玄胤呢?   说他是南疆王的外孙,说他不要与外公的军队对上?   但这怎么可能?   他父亲是中山王,注定为了捍卫西凉国土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作为他儿子,玄胤没有第二个选择。要么,是出兵讨伐南疆王,要么,是回到南疆,出兵攻打中山王。   宁玥摸了摸他熟睡的俊脸,长指拂过他蝶翼般美丽的睫羽,轻轻地叹了口气。   南疆皇宫   太子去上朝了,皇甫珊在东宫百无聊赖,太子怕她再次出逃,直接给她下了禁足令,快一个月了也没解除。   “袁术,我快闷死了!我真的要闷死了啊!”   皇甫珊跳脚。   马援道:“公主觉得那些葡萄还好吃吗?要不要再给公主摘一点?”   “吃得我牙都酸了!不吃不吃!”皇甫珊摆手。   马援的眼神闪了闪:“那……我去给公主掏个鸟窝吧?有鸟蛋还有小鸟。”   皇甫珊眼睛一亮:“诶?这个好!你快点去!”   马援已经悄悄地打听清楚了,今天正好是容卿出宫去大帅府的日子,容卿不会武功,又是残疾,虽有护卫可以自己的武功,杀掉他也非难事。   “是!我这就去!”马援高兴地出门,哪知刚到门口便被一个大宫女拦住了去路,大宫女道,“燕公主有令,你必须贴身保护公主,不得离开公主半步!”   马援的心咯噔一下,这个皇甫燕,怕是对他起疑心了,明明只与她打了一个照面而已——真是好可怕的女人!自己女儿已经算聪明绝顶了,皇甫燕却不输给玥儿半分。   “公主,要不……咱们不掏鸟窝了吧?”他转过身,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   皇甫珊说风就是雨,当初听说菩提子好玩儿,她愣是等不到容卿摘给她,自己偷偷地溜进了菩提宫,这一次,她的胃口被吊起来了,自然也没那么容易平息了。   她推开大宫女:“我就是要他跟本公主掏鸟窝!”   “可是……”大宫女话为说完,被皇甫珊点了穴,皇甫珊得意一笑,“袁术,去吧!”   马援成功地去了。   林荫小道上,太子叫住了从凤栖宫出来的黑袍老者:“夙火!”   黑袍老者慢悠悠地转过身,他戴着斗篷,半张脸被遮在暗处,暗色的唇瓣微微张开,好像没有动,却有说话声传了出来:“太子殿下,您叫我?”   太子几步上前,双目如炬地看着他道:“玄胤没杀瞿老是不是?”   黑袍老者暗色的唇微微扬起一个似有还无的弧度:“是。”   太子双眸一瞪,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轻易地承认了,愣了半晌,愤愤地说道:“那瞿老是谁杀的?”   黑袍老者摊了摊手。   太子怒道:“是你吗?”   “是。”   太子一把揪住黑袍老者的衣襟:“你为什么要杀害瞿老?他是我父王的恩师!”   “或许你该问,我为什么要嫁祸给玄胤。”黑袍老者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   太子眸光凛凛道:“为什么?”   黑袍老者凑近太子,贴着太子的耳朵道:“因为玄胤,是你妹妹的孩子。”   “你说什么?”   “我说,玄胤是你妹妹和中山王的孩子。”   太子勃然变色:“不可能……不……不可能……”他妹妹跟人生下孩子了?   “没什么不可能,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妹妹叫兰贞。那孩子长得,像兰贞,也像你,瞿老一眼认出他了,所以才激动到中风。瞿老让人给陛下带消息,但是你猜怎么着?被我拦下了。”   “你……你……”太子捂住快要炸开的心口,“你……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灭瞿老的口?”   “那孩子很出众,比皇甫家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出众,不过可惜,你见不到了。”黑袍老者从宽袖里抽出一把匕首,刺进了太子的胸膛,“以为我为什么会告诉你那么多,当然是不怕你会泄露出去。”   他抽出匕首,用帕子擦了擦,面无表情地离去。   太子直直地倒在了血泊里。 【V69】发兵云州   这些日子得小萍八卦,马援把宫里的主要路线摸了个七七八八八。出出东宫后,马援直接前往紫荆路,那是从菩提宫到正南门的必经之路,容卿要去大帅府,就势必会打那儿路过。   远远的,马援瞧见了一支出行的队伍,不确定是不是容卿的,他踮起脚尖看了看。就在这时,一个年迈老者迎面走来,把他撞了一下。   对方穿着黑色斗篷,气势威严,又从凤栖宫的方向来,应该与皇后关系匪浅,马援不便得罪他,怕打草惊蛇,福下身行了一礼。   黑袍老者甩甩袖离开了。   出于习武者的警惕,马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发现既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才放下心来,将一切当成了一场意外。   他很快再次抬起头朝紫荆路上的那队人马望去,却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说不定那就是容卿呢,自己却生生给错过了,该死的老头儿!没事撞他做什么?又害他失手!   马援举步回往东宫,突然,一阵微风吹来,夹杂了淡淡的血腥气,他眸光一动,来到一颗老槐树后,就见太子双眼瞪得老大,手指着天空,整个身子都躺在血泊中。   “太子殿下!”他忙走过去,蹲下身点了太子的穴道,企图阻止血液大量流失,“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怎么样了?”   “谁?那边是谁?”一名御林侍卫提着长剑奔了过来,看看马援,又看看马援怀中满是鲜血的太子,大喝出声,“大胆狂徒,居然行刺太子!来人!把他抓起来!”   马援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当作凶手抓了。   太子遇刺的事在南疆皇宫引起了轩然大波。诚然,历代皇宫都不是一个干净得没有罪孽的地方,无论它的外表多么光鲜亮丽、多么海晏河清,潜藏在表象下的暗涌都如同看不见的洪水猛兽,悄然吞噬着一切在斗争中落败的人群。   可是,明面上的刺杀,自南疆王登基以来,还从未发生过,尤其,遇刺的对象还是他最中意的太子。   这简直比瞿老遇害更令他难以接受。   南疆王叫来大理寺卿,让他彻查此事,决不姑息任何一个叛徒,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凶手!   太子死在马援的怀里,形势对马援非常不利,更可悲的是,大理寺卿从马援的身上发现了一个匕首,带血的匕首。   这匕首是马援的没错,但马援不记得上面几时沾了血,还是凝固没多久的血。   怎么会这样呢?   他自从离开临淄城,已许久没用它杀过生了,别说血,连灰尘都该没有才对。   马援想到了那个撞了他一下的黑袍老者,虽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的,又是拔出匕首、又是抹鲜血于刀刃、又是让匕首回鞘,还全都发生在一瞬间……但直觉告诉马援,除了黑袍老者,没人有机会对他的匕首动手脚。   那人为什么要嫁祸他?难道他才是凶手吗?   如果是在西凉,马援相信只要自己供出嫌犯,就一定有翻案的可能,奈何这是南疆的地盘,他作为一个外来者,与本地官员对质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他的话。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偏偏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就在马援感慨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时候,牢房的走廊里传来了皇甫珊的尖叫。   “不是我!我没杀害我父王!我没有——我要见皇爷爷!让我见皇爷爷——我没杀我父王——不是我指使的!我没有——”   皇甫珊被推进了隔壁的牢房,一个趔趄,摔在阴暗潮湿又散发着怪味的地上!   牢门被上了锁,皇甫珊扑过去:“混蛋!快放我出去!我要见我皇爷爷!我不是凶手!”   侍卫们面无表情地走掉了。   皇甫珊踹了牢门一脚,又气又难过地坐到了地上。   两间牢房之间,以稀疏的木板隔开,马援握住木板,看着她道:“珊公主,珊公主。”   皇甫珊听到声音,忙到他这边来,焦急地说道:“你没杀我父王对不对?”   “请相信我,我没有。”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绝不会杀害我父王的!这群王八羔子,自己抓不到凶手就栽赃到你头上!还诬赖我指使你!那是我亲爹啊!我脑子进水了,找人杀他?一群蠢驴!蠢驴!”皇甫珊气得猛踹牢门。   马援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也被皇甫珊无条件的信任弄得稍稍怔愣,片刻后,他垂眸问:“你姐姐知道这件事吗?”   以皇甫燕的聪颖,或许能够有办法化解眼前的危机。   皇甫珊皱眉道:“她出宫了,还没回来!”   西凉,中山王府   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吃饭,明天就是玄胤出征的日子,这顿践行的饭必不可少。除了葵水腹痛的琴儿,其他人都到齐了。   中山王的左手边开始,依次是王妃、玄小樱、玄昭、孙瑶、宁玥与玄胤,玄胤挨着中山王的右手边,这本是属于玄煜的位子。以往玄煜出征,它都空着,连玄彬都不曾坐上去过。如今,被一个庶子给坐了。   王妃的脸色很难看,碧清苦口婆心的劝导,在看见玄胤坐上中山王身边的那一刻彻底打了水漂。今天玄胤就抢了玄煜餐桌上的位子,他日是不是要抢玄煜在军中的位子?再他日,是不是要抢走玄煜王府继承人的位子?   王妃的余光盯着那张与兰贞七八分相似的脸,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会成真一样,慢慢捏紧了筷子。   “母妃,你怎么不吃了?”   玄小樱眨巴着无辜的眸子,天真地问她。   王妃回神,眸光自餐桌上扫过,才发现所有人都拿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她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刚刚肚子不舒服,现在已经没事了,小樱想吃什么?”   玄小樱看了看对面的豌豆:“想吃那个。”   王妃伸出手去给玄小樱舀豌豆,却发现太远了够不着。   刚好,豌豆就在宁玥面前,宁玥拿起勺子:“我来吧。”   “不用!”王妃想也没想地说道。   餐桌上的人俱是一愣,她语气不算重,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至于听不出她对宁玥的排斥。   玄昭困惑地看了自己母妃一眼,宁玥没怎么招惹她吧?她干嘛?是碰到不顺心的事儿了,所以拿宁玥撒气?他一根筋的脑子,没转过弯来王妃是为了他把主将之位输给玄胤的事着急上火。   中山王是知道的,皱眉,看了看王妃,以为冷她几天她就会自己清醒,没想到,越发收敛不住情绪,还对宁玥发了火!   王妃接收到来自儿子与丈夫意味不同的眸光,心里一阵打鼓,她本意不是要给宁玥难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何突然那样撂了宁玥的脸面,明明是个无辜的孩子。她张了张嘴,用温和的语气说了一遍:“不用,你吃吧。”   这算是给宁玥台阶下了。   宅子里没有犯错的婆婆,只有不懂事的儿媳,不论婆婆做了什么,儿媳都得受着,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然为何要说三十年的媳妇儿熬成婆呢。王妃肯给宁玥台阶下,已是十分难能可贵,宁玥该顺着梯子爬下来,不给王妃难堪。   可惜,这种情况在宁玥身上并不管用。   宁玥前世都没受过婆婆的气,这辈子就更不可能了。之前让着王妃,不过是觉得王妃对玄胤还不错,比起刘婉玉,王妃算得上一个称职的嫡母。然而最近接二连三的事,让宁玥看清了王妃的心思。王妃与刘婉玉本质上没有区别,都见不得庶子比嫡子好过,玄胤那么多年都是个废物,王妃以为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所以逗趣儿一般地养着。一旦玄胤的变化超出了她的掌控,她就会变得坐立难安。玄胤的变化是必然的,王妃的厌恶也是无法消磨的,不会因为自己的忍气吞声出现丝毫转变,既如此,干嘛还要忍气吞声?   就在宁玥准备呛王妃几句的时候,玄胤开口了:“母妃,你对我有意见就冲着我来,不要拿宁玥撒气。”   他说话时,语气淡淡的,唇角微微勾起,似在笑,却完全让人感觉不到笑意。   餐桌上嗖嗖的,仿佛刮来一股凉风,整个气氛都冷场了。   孙瑶抿了抿唇,看看玄胤,又看看王妃,已经喂进嘴里的菜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她求救的眸光落在了玄昭的脸上,你弟弟跟你娘快吵起来了,总得说些什么吧!   玄昭放下筷子,一拳落在桌上,不悦地看向玄胤道:“你怎么跟母妃说话的?”   孙瑶捏了把冷汗,还不如不劝呢。   玄胤玩世不恭地勾起唇角,眸光却如一泓湖水,深不见底,暗涌浮动:“怎么,三哥也想插一脚?”   玄昭怒眼一瞪:“臭小子!不要太嚣张了!再敢出言不逊,我揍得你爬不起来!”   孙瑶瞠目结舌,这俩人不是前几天还好好儿的么?为了整垮三叔,多兄弟情深啊!怎么一转眼,又回到从前了?   宁玥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俩人本性不坏,但性格不合,外敌入侵时能心无旁骛地抱成团,内部矛盾时也能毫不犹豫地翻脸。主将之事上,玄昭输给了玄胤,心里正窝着火,玄胤给他亲娘甩脸子,无疑是撞到了他的枪口上,他不狠狠地戳玄胤一顿是不可能的。   他捋起袖子,站起身来:“臭小子,敢不敢跟我打一架啊?”   玄胤轻笑,不屑地说道:“上次断掉的肋骨,这次再断的话恐怕没那么容易接上了。”   提起被玄胤打断肋骨的事,玄昭的脸青一阵红一阵,论起拳头就朝玄胤砸了过去!   中山王一把扣住了他手腕,沉声道:“吃饭你也胡闹!给我坐下!”   玄昭咬牙,冷冷地坐了下来!   玄小樱有些被吓到了,朝王妃伸出了小胳膊。   王妃把女儿抱到腿上,扫了众人一眼,睫羽轻颤道:“好了,都别闹了,吃饭吧。”   都敢当着王爷的面顶撞她了,玄胤已经不是从前的玄胤了。   玄胤玩味儿地冷笑一声,握住宁玥的手放到自己腿上,这是大家看不见的,看得见的是他旁若无人地给宁玥夹菜,将宁玥空了一半的小碗堆出一个小丘。   如果把那个碗比作玄胤的心,宁玥无疑是那个塞满他内心的小丘,谁敢给宁玥气受,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这是众人,从他那声冷笑里感受到的情绪。   中山王没训斥玄胤半句,继续吃饭。   玄昭得了父王的命令,虽不甘,却也不再吭声。说到底,从小到大,真正敢与父王对着干的只有玄胤而已,他们三兄弟都是极听话的,至少表面上是的。唯玄胤总是三天两头把父王气得半死,不是打架就是逃课,还顶嘴生气离家出走。他以为,父王特别讨厌玄胤,而今一看,他怕是错了。   一顿饭,宁玥与玄胤吃得饱饱,其他人,除了玄小樱以外,大概都有些食不知味儿。   散席后,玄胤被中山王叫到了书房,玄昭留下来陪王妃,孙瑶与宁玥携手出了文芳院。   “琴儿还不舒服吗?我随四嫂一块儿去看看琴儿。”孙瑶如是说。   宁玥弯了弯唇角:“好啊。”   二人走了一段,孙瑶四下看了看,小声对宁玥道:“玥儿,王妃和玄昭在生什么气呀?”那天玄昭从军营回来就不对劲了,她叫他,他都不理,今天更是差点与玄胤打起来。至于王妃,就更明显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云州主将的事,三哥输给玄胤了,心里大概不舒坦。”宁玥如实说。   “啊,就为这个呀!”孙瑶困惑地皱了皱眉,“打仗有什么好的?又累又危险,还是留在京城舒服!”   孙瑶会这么想并不奇怪,她生在书香门第,受的熏陶就是以文治天下,整个家族从上至她祖父,下至她妹妹,都不习惯打打杀杀,也不习惯身边的人因战乱而失去性命。玄家却不同,玄家的儿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与战争绑在了一起,他们注定为西凉而生,也注定为西凉而死。这一点,王妃在二十多年提心吊胆的王府生涯里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孙瑶是新妇,尚无这样的觉悟,也许过个十年、二十年,也会与王妃一样,慢慢地接受。   宁玥叹息着笑了笑:“可能他们的想法与我们的不一样吧。”   孙瑶不再说话了,她心里觉得好愧疚,明明玄昭是哥哥,这种危险的事应该由哥哥去做才对,却让玄胤做了。   文芳院   王妃安慰玄昭道:“……我都想过了,现在云州的形势太强,上赶着过去反而是送死,等他们消耗掉一些南疆大军了,局势稳定了,你再请缨南下,这边,就让你二哥留守,到时候,军功还是你的……”   “母妃!”玄昭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呢?我去云州又不是为了贪那点军功!”   他承认他想要军功,但绝不会为了军功而军功,叫兄弟送死自己领功的事,他做不出来。   “小胤不会输的。”   他也不希望他输。   他厌恶玄胤抢了他上战场的机会,可这不代表他会小肚鸡肠地诅咒玄胤出事。   王妃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朝自己发火的儿子,自嘲地笑出了声:“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都拿我的好心当驴肝肺,合着我碍到你们的眼了,你父王冲我发火,玄胤冲我发火,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跑来冲我发火,我是怎么了?八字跟你们犯冲吗?我或许该学学你们祖母,搬到深山老林里去,一辈子不在你们跟前儿碍眼!”   玄昭张嘴,语气软了下来:“母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错了,你别生我气。”   王妃气闷地撇过了脸。   孙瑶随着宁玥一块儿探望琴儿,琴儿已经睡下了。琴儿没了爹娘,北城那边回去不回去也没多区别,中山王希望将琴儿留在这边,找个合适的婆家。上次在司空家时忙着对付三叔,没来得及与众人打照面,下次若再有聚会,该好生为琴儿挑选挑选才是。   孙瑶离开后,宁玥去了绣房,拿出黎掌柜从黑市高价收购的天蚕丝细细织了起来,天蚕丝数量有限,不够织一件成衣,宁玥织了一双手套和一件背心。早听闻容卿造的兵器十分厉害,寻常盔甲根本挡不住它们的攻击,这用药物泡过的天蚕丝却一定是个例外。前世她亲眼见玄煜用青冥剑刺中了司空朔,那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却生生被天蚕丝软甲挡在了外头。   真正的天蚕丝万金难求,她是根据前世的记忆找到了黑市,才给买了一点,这一点点,就花了她十担黄金。   她现在又从小富婆变成小穷人了。   缝好最后一针,宁玥回了上房。刚好,玄胤也从书房回来了。   宁玥将手套与背心放在桌上,转而给他解扣子,脱了外衫:“父王说什么了?”   “说了一些云州军的事。”玄胤张开双臂,方便她给自己换衫,“说苏沐是司空朔的人,让我防着点。”   宁玥自然是认识苏沐的,司空朔手下十大心腹,苏沐便是其中一个,苏沐年轻有为、骁勇善战,又秉性忠诚,深受司空朔器重,只要司空朔一句话,苏沐什么都干的出来。不过此人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刚愎自用。除了司空朔,旁人休想凌驾到他头上。   宁玥拿来一件干爽的亵衣给他穿上:“两个问题,一,苏沐会不会轻易地把云州军的指挥权交给你?二,司空朔会不会让他对付你?”   玄胤会率领一部分铁骑南下,但对付南疆人的主力还是苏沐的云州军,如果苏沐不肯把兵权交出来,玄胤很难掌控战局。   玄胤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角:“我自然有办法逼他就范,至于司空朔,他应该不会趁机对付我。”   宁玥点头:“也是,他想得到南疆的心比谁都迫切。他还指望你铲除劲敌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他想得美!”   宁玥微微地笑了,司空朔当然想得美,不过谁都不是傻子,想收玄家与皇甫家的渔翁之利,司空朔怕是没那个本事!   “他终有一天会发现自己是养虎为患。”宁玥说着,将天蚕丝软甲套在了玄胤的身上,玄胤微微发愣,“这是什么?马甲?大热天的,穿这个做什么?”   “是天蚕丝软甲,刀枪不入的。”宁玥浅浅一笑,将手套也给他戴上,“大小正合适,不必改了。”   玄胤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他虽对钱财没多少概念,却也明白天蚕丝有价无市、万金难求,王妃曾想过给玄煜买来做一件,一直没找到卖家,如今,却被宁玥买到了,还买了这么多!这丫头,怕在把自己送给她的黄金全都花光了吧。   他低头,额头抵住她的,轻轻叹道:“傻丫头,花那么多钱买这些玩意儿。”   宁玥眸子弯弯地笑了笑,是一个少女应有的美好:“钱没了可以再赚嘛,而且你还给了我两座矿山,你忘了?”   那矿山……还没开采。   玄胤张开双臂,将宁玥纳入了怀里:“玥玥。”   “嗯?”一定很感动吧,要说很多煽情的话了吧,宁玥心里发笑,做好了被肉麻一把的准备。   “你是上辈子杀了我,这辈子来还债的吧!”   宁玥:“……”   好想掐死这家伙啊!   ……   天微亮,玄胤缓缓松开抱了怀里柔软的娇躯,彻夜欢爱,她一定累坏了,他不想吵醒她。   哪知他刚刚拿起床头的睡袍,便见一只素手绕过他腰肢,将睡袍拿了过去:“我来。”   “你醒了?”他回过头,撞入一双潋滟动人的眼睛,似还残留着欢好过后的媚意,让人心神荡漾,他忍不住凑过去,将她抱进了怀里。   宁玥轻轻一笑:“好了,要迟到了。”   “让他们等着!”   这个男人,碰上她就理智不了,她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宁玥去小厨房给玄胤做了一顿早饭——酸辣牛肉面、凉拌海带、桂花米酒羹,并一笼蟹黄灌汤包。   上次他去雁门关救玄彬,宁玥没多大感觉,这一次,却好像有些难受了,吃东西都食不知味儿。   “担心我呀?”玄胤促狭地问。   宁玥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有事。”区区一个云州,她不信他守不住,那么既然不是担心他,这种难受的像被什么东西给扯住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玄胤摸了摸宁玥脑袋,小丫头是舍不得他了,偏她自己还没发现。   早饭过后,玄胤洗了个澡,换上行装。   这不是宁玥第一次见玄胤穿盔甲的样子,然而前世她只是宫楼上远远地望了他一眼,只觉得气势逼人,却未瞧得如此真切。他天生一副好皮相,五官精致,浓眉斜飞入鬓,凤眸狭长潋滟,唇瓣嫣红,艳若桃李,若只看这唇,比女子的还要诱人,而一旦对上那双幽冷的眼睛,整个人都会如坠冰窖。   一般人穿上盔甲会显得臃肿矮胖,他却不然,身形越发修长健硕,气质如帝王,坐在汗血宝马上,整个天地的颜色瞬间被夺去,只剩他灼灼其华,耀目得人不敢逼视。   冬梅彻底看傻了,这真的是她家姑爷吗?确定没换人吗?怎么感觉安全不一样了?   冬梅傻眼,莲心比她更傻眼,莲心伺候了玄胤好几年,其实一早发现玄胤不若传闻中那般不堪,所以后面玄胤一点点恢复武功时她没感到多么诧异,可是眼下……她真的好像……不认识玄胤了!   王妃远远地瞧见一个气势逼人的男子,熟悉的感觉令她为之一振:“煜儿!是不是煜儿回来了?”除了她的煜儿,谁能这么英武?不,确切地说,是更英武了。她就知道,她的煜儿大难不死必有厚福,一定会变得比先前更厉害、更霸气!这下好了,她的煜儿回来了,玄胤那个小废物不必去云州了!   碧清拉了拉她袖子,低低地说道:“王妃,那是四爷。”   “什……什么?”王妃当场愣住了。   玄胤被任命为玄家军赴云州之主将的事在三天前便传了出去,大家都在等着看玄胤的笑话。从小就是个废物,整天打架斗殴的,每次都得玄煜去给他擦屁股,长大后又娶了一个病秧子,虽说那病秧子闹出了不少惊世骇俗的事儿,可架不住他依然废物一个啊。   “玄家是真的没人了吗?这种废柴都能上战场,依我看,玄家离灭亡不远了。”茶楼中,一名年轻秀才感慨地说。   一位老者接过他的话柄:“唉,玄家辉煌百年,到了这一代,算是彻底没落了。煜世子被困,生死不明,玄彬受了重伤,正在回京的路上,玄昭倒是个英勇的,可惜有勇无谋难当大任,胤郡王……”言及此处,他摇了摇头,“据说恢复武功了。”   “武功再好能好过煜世子吗?煜世子都打不赢南疆,他能?”年轻秀才惋惜地摇头。   “可是我听说,他孤身一人把玄彬从敌营里救出来了,想来,他应该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堪。”老者自我安慰地说。   年轻秀才仰天长叹:“谁知道他是走的什么狗屎运?唉,西凉连丢三座城池,临淄、冀州、辽城,全都沦陷了,接下来该轮到云州了,云州一失守,我跟我老娘想再见一面都难了。”   茶楼二楼的厢房内,一名年纪五旬的气度不凡的男人静静聆听着百姓们的对话,他身旁的太监递过一杯茶:“皇上。”   皇帝喝了一口,淡淡笑了一声,问道:“爱卿觉得云州一役胜算如何?”   他问的不是太监,而是身边一位穿紫衣华服、戴银色面具的男子,司空朔。   司空朔轻轻逗弄着桌上的小宠物,红唇微启道:“一半一半。”   皇帝冷笑:“你对玄胤还真是有信心啊!”那个废物,照他说,去了就会被人虐成狗才对。   司空朔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苏沐不配合,玄胤的胜算是一半;苏沐配合,玄胤不可能会输。”   皇帝的面色绷不住了,这分明是在告诉他,玄胤保定了云州!怎么会这样呢?不就是一个成天给中山王府拖后腿的小纨绔么?几时……这般厉害了?   “能入爱卿之眼的人不多啊。”皇帝忍住嘴角的抽动,闷闷地说了一句。   司空朔又自己落下一枚黑子:“不过尔尔罢了,还入不得微臣的眼。”   “哈哈!”皇帝爽朗地笑了,“朕就是喜欢你这么嚣张!可惜呀可惜,你只是个阉人,不然朕可真想把女儿嫁给你!”   司空朔唇角微弯:“皇上抬爱了,臣没这个福气。”他摸了摸腿上粉嘟嘟的小猪,眼底闪过一丝宠溺的笑意。   隔壁厢房,女眷们也在谈论玄胤的出行。   为首的是司空家的女眷,全西凉都知道司空家与玄家是死对头,哪怕上回的小宴邀请了玄家,可不代表双方真的化干戈为玉帛了。玄家的长子曾经是她们梦寐以求的对象,只要玄煜出现的地方,不管是出征还是凯旋,整个街道都会被她们给挤满。   今天,她们再一次把地方挤满,却仅仅是想看对方的熊样。   “我听说他以前连一把弓都拿不起!”司空静难掩嘲讽地说,“我的几个哥哥全都比他厉害!我姐夫是从文的,却也还是比他厉害多了!”   一位张家的千金道:“拿不起弓的话,怎么打仗啊?我听我爹说,云州一失守,咱们就再也过不了辽江了。”   司空静倨傲地说道:“哼,哪儿能指望他?他就是去好玩儿,去白捡军功的!这场仗,说到底还得靠苏统领!”   她们都是武学世家的千金,对于战事的关注比寻常人精细许多。   “那他好不要脸啊!”一位姓李的千金说。   “玄家本来就这么不要脸!”司空静阴阳怪气地说,那天母亲想给她定玄家的亲事,问王妃可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却被王妃婆媳乌龙地绕了过去。哼,玄家看不上她,她还看不上玄家呢!一群没眼力的东西!   众人被她感染,都在心中勾勒出了一个十分丑陋粗鄙的、连马都坐不稳、剑也拿不稳、浑身发抖的懦夫形象。   哒哒哒哒……   东头传来马蹄声。   张家小姐赶忙推开窗子:“来了来了!快过来看!”   马蹄声渐进,大地被震得抖动,盔甲摩擦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肃穆!庄严!   楼阁内,探出了一颗颗好奇的脑袋,街道上,踮起了一只只跃跃欲试的脚尖。   队伍近了。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玄色盔甲的男子,他骑在汗血宝马上,英姿挺拔。马也戴着盔甲,头顶一道蜿蜒闪电,与他胸前的血狼图腾交相呼应,散发出一股强大的肃杀之气。   喧闹的人群,一下子静了。   盔甲遮了他容貌,只露出一双野狼般冰冷而犀利的眼睛,眸光所到之处,令人颤栗。   千金小姐们全都感到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地升到头顶,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样的人,如果拿不起弓箭,那便没人拿得起。   这样的人,如果上不得战场,那便没人上得了。   司空静……瞬间哑巴了。   就在这时,那冷得不近人情的男子,突然扭过头朝这边看了过来,不知看到了什么,冰冷的眸子微微弯出了一个弧度,空气里,闪过了一丝甜蜜的味道。   众人愕然,他是在……笑吗?他看到了什么?   宁玥站在回春堂的二楼,朝他挥了挥手。   南疆,大理寺   皇甫燕从幕僚家中归来,听说了太子遇刺的惨案,即刻前往大帅府将容卿请了过来,容卿看了看太子的伤口,又看了看马援的匕首,说了三个字——不是他。   短短三个字,救了马援与皇甫珊的命。   没人敢问容卿为什么凶手不是马援,容卿很讨厌跟一群愚蠢的人解释。也没人敢问容卿凶手是谁,容卿很懒,不喜欢查案。   皇甫燕将马援和皇甫珊带回了皇宫,太子的遗体躺在床上,太子妃坐在他旁边无声地抽泣。   皇甫珊扑在太子身上,放声大哭。   皇甫燕的眼底没有一滴眼泪,但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悲恸笼罩,只是忍着,不让自己用这种懦弱的方式发泄而已。她要把眼泪攒着,攒到手刃凶手的那天!   马援被她的隐忍深深地震撼到了,饶是男人,也没几个像她这么坚强。   她将马援交到了书房:“你可看见刺杀我父王的凶手了?”   马援想了想,道:“我不确定他是不是。”   “谁?”皇甫燕冰冷地问。   “一个穿黑袍的老人,他从未央宫的方向来,他撞了我一下,我当时没察觉到任何不妥,没丢东西也没多东西,只是是事后……”马援顿住。   皇甫燕冷笑:“事后发现你的匕首上沾了我父王的血。”   “是。”马援点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动手的,明明只撞了我一下而已,但我确定,是他动的手脚。”   这个男人真是胆大,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太子,还嫁祸给了他!想来,他入宫的事没瞒过那老者的眼睛,老者行凶前应该就发现了他的行踪,这才敢对太子下手。   皇甫燕深深地捏紧了拳头:“夙火,我皇甫燕与你不共戴天!”   夙火?真是个令人胆寒的名字。马援皱了皱眉,问道:“公主,我们能揭发他吗?”   皇甫燕摇头:“暂时不能。”已经过了一天,该销毁的证据,早被销毁了。除了容卿,没人能从他身上查到蛛丝马迹,可容卿又从来不管这些闲事!便是今日让容卿为她父王验尸,都费了她好一番功夫。再多的,容卿不会给她了。   “你先出去。”   “是。”马援退了出去。   父王去世了,这意味着南疆的皇储之位空悬了,一旦她的某个叔叔被立为皇储,她和母妃还有妹妹都要从东宫搬出去。   父王一辈子的心血都留在了这里,她不能就这么走掉!   皇甫燕拉开抽屉,铺开一道明黄色的布帛,在空白处盖下了太子的印章。   皇甫珊一进门,就见姐姐拿着父王的私章在盖东西,她一愣:“姐姐!你做什么?”   皇甫燕将空白的布帛卷好放入怀中:“未雨绸缪。”   她话音刚落,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太监走了进来:“公主殿下,老奴奉皇上之命,前来收回太子的印鉴。”   皇甫珊瞪大了眸子。   皇甫燕面无表情地把印鉴交给他:“我正想着给皇爷爷送去呢,多公公便来了,有劳多公公了。”   多公公叹了口气:“公主节哀,老奴告退。”   他离开后,皇甫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母妃就拜托了,守好东宫,等我回来!”   “你去哪里?”皇甫珊抓住了她胳膊!   皇甫燕眸光一凛:“请缨北上,攻打云州!”   T 【V70】坦白前世,父子相遇   九月初十,距离玄胤出征已过去七日,京城远离战祸区,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坊间小巷、茶楼画舫,不约而同地多了许多令人津津乐道的谈资,大抵都与玄家的小废物有关。譬如小废物小时候打了多少架、放了多少火、砸了多少铺子、逃了多少课,每每谈到最后,众人都不免感慨一句“这家伙是吃了什么仙丹,突然之间就变得不认识了呢?”   随着话题的深入,小废物的病娇妻也成了大家八卦的对象,什么得过最佳击鞠手、抓获过南疆公主、救治过皇帝中风、是司空流的关门弟子……各种,被“挖”得皮都不剩。一些知道宁玥是回春堂东家的人还特地跑到回春堂堵宁玥的路,想看看传闻中的病娇妻究竟长成什么样。   “各位,各位!要我说几遍你们才信呢!东家不在!”黎掌柜第七十一次重复地解释。   有妇人问:“那她几时过来?我让她给我瞧病!”   东家亲自给你瞧病,你脸大哟!黎掌柜的嘴角抽了抽,道:“最近秋老虎这么厉害,东家当然是在家里乘凉啦,不会出来的!”   送走一群碰运气的“病人”后,黎掌柜摇头上了二楼,自从发生了纵火事件,黎掌柜便安排一人守住了楼道,否则难保没哪个好奇心重的溜了上去。   推开房门,黎掌柜捏了把冷汗,拱手道:“东家,都走了。”   宁玥合上手里的账册,说道:“辛苦了。”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之间成了“名人”,每天都有人堵在她可能经过的路上,就为了看一眼她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病弱,与玄胤到底般不般配?   这些人啦,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黎掌柜问:“东家,要不要……叫几个人……平息一下?”每天都来烦东家,他都看不下去了。   宁玥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不必,等这阵子热乎劲儿过了就没事了。布庄那边装修了没?”   “好了。”   “带我去看看。”   经过一个月的施工,布庄已经完全与回春堂合并了,墙壁打通,以一条镶满了夜明珠的通道连接,回春堂叫东堂,布庄那边叫西堂。东堂以诊断为主,西堂以治疗为主,观察室也从东堂全部搬到了西堂,传染病、孩子、孕妇全都分得很开,另外,西堂增设了两个专门的手术室。以往的伤患如烧伤、摔伤等患者的手术都是在房中进行,这样既不卫生又不安全,万一半路谁闯了进来,很容易造成误伤。现在好了,手术室在后跨院,安排了四名功夫好的护卫日夜坚守,不必担心吵闹问题,里边的台子、夜明珠,都全部采用最好的材料,易于清洗。   除此之外,玄胤设计的机关也全部按照图纸完成,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宁玥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真是辛苦黎叔了。”   黎掌柜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先前东家一直绷着脸,他还以为东家不满意呢,原来是检查得太认真了啊。说来也怪,来回春堂之前,他曾在三家药房任了十多年掌柜,没哪个东家不对他连声赞好,但他们称赞他时,他只是微微地高兴,宁玥赞他,他却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与自豪。这些东西,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啊。是不是跟着小年轻,自己的心态也年轻了?   随后,宁玥又问了大夫们的情况。   回春堂的声音越来越好,大夫们忙得脚不沾地,可自从更改了月钱制度,将他们的月钱与接诊人数和治疗效果挂钩后,再没谁抱怨病人多了,看病也看得非常认真。   “上次聘的大夫都开始独自坐诊了吗?”宁玥问。   “是的。”   “都怎么样?”   “没老大夫们看得快,但治疗效果上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宁玥又问,“上次让你踢出去的中间商都踢出去没?”   “踢出去了,已经与药庄直接对接上了,下个月开始便能从他们那儿进货了。”黎掌柜如实说道。   宁玥仰头,看了看舒明开阔的西堂,道:“从下月起,回春堂的诊金和治疗费涨一成的价。”   各方面都比以前好了,涨价是应该的,也许会吓走一些顾客,不过就他们目前的生意而言,还真不担心这个。黎掌柜就道:“好,我知道了。”   宁玥回到账房,提笔写了一张字条:“你去上次买天蚕丝的地方,找他们买这个,说不论他们卖给别人什么价,我出双倍,但我有个条件,全都卖给我!”   这……这是有多少买多少的意思?黎掌柜拿过单子一看,咦?不是药材哇!东家要这玩意儿做什么?难不成东家又想投资什么新店铺了?   疑惑归疑惑,他还是拿着单子去了,没问东家半句。做了这么多年掌柜,一看便看得出哪些东西能问哪些东西不能问。这一回的东西,除非东家亲口告诉他,否则他问也问不出什么,何苦讨东家的嫌?   宁玥留在账房,一边清点账册一边等黎掌柜。   明明都入秋了,天气还是热得很,宁玥接连喝了三碗绿豆汤,仍不是特别消暑,最后还是钟妈妈搬了几大盆冰块进屋给她打扇,她才总算凉爽了。   日暮时分,黎掌柜从黑市归来,面色不大好看。   宁玥一瞧他神色便知对方没有答应,笑了笑:“我亲自去一趟吧。”   晚饭过后,宁玥与黎掌柜一起去了黑市,所谓黑市,其实就是一条纸醉金迷的街,鱼目混珠,什么样的人都有,醉汉抱着娇滴滴的美人在马路中央跌跌撞撞地欢笑而过,空气里浮动起浓浓的酒气与脂粉香气;买糖的小孩儿吆喝着自人群里穿梭而过,摆摊的小贩在街道两旁昏黄的油灯下摆弄着自己的货物……   这真不是一个千金小姐该来的地方,黎掌柜心想。   二人来到一座奢华的楼阁前,大大的牌匾上写着“琼楼”,琼楼名字清贵,实则一楼是赌场、二楼是妓院、三楼是拍卖所,寻欢作乐的宝殿罢了。   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妈妈摇着白色蒲扇、晃着玫红裙子、夸张地走了过来:“哟,来客人……”话未说完,眸光落在了宁玥的身上,声音止住。这无疑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蓝衣白裙,干净得如一捧泉水,与这个靡靡之音的地方格格不入,会让人纳闷她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然而当你望进她那双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眸,又会觉得她的人生不会出现任何差错。荣妈妈阅人无数,还是头一回遇见如此年轻却如此冷静的女子,简直冷静得可怕。荣妈妈灿灿地笑了笑,“姑娘,您是要赌钱还是要买东西呀?”   总不会是上妓院的,她心中补了一句。   宁玥淡淡地说道:“客至心常热,人走茶不凉,我来喝茶。”   荣妈妈的面色微微一变:“……喝什么茶?”   “大碗茶!”   荣妈妈忙敛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确定没招待过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怎么对方会——   心底有疑惑闪过,面上却尽量不显,笑了笑,说道:“姑娘上次来是谁接待的呀?我好像没印象了……”   宁玥睨了她一眼:“你废话太多,换个能办事的人来。”   能办事?这分明是在暗讽她解决不了她的事,好大的口气!她荣三在琼楼混了十年,还没人敢这么与她说话!荣妈妈的脸色当下一沉,冷笑着说道:“姑娘,我就是这儿主事的!换了别人,你这事儿可就办不成了。”   宁玥弯了弯唇角,一把扯下她腰间的牌子:“不过是个绿衣,还敢自称主事?”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级别,绿排第四。   荣妈妈不明白一个素未蒙面的小丫头怎么会知道这些?但她确确实实被震慑到了,不敢再有任何怠慢,领着宁玥进入一间屋子,那屋子里还有一扇门,打开后别有洞天。   花园里,宁玥与黎掌柜见到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女子身穿鹅黄色长裙,怀抱一个琵琶,面色陶醉地拨弄着琴弦,听到三人的脚步声,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朝这边看了过来,眸光扫过黎掌柜:“原来是大金主啊,天蚕丝还好用么?”   上次来这儿买天蚕丝的就是黎掌柜本人,但当时黎掌柜是易了容的,今天是真容,没想到还是被对方一眼认了出来,此女的眼力,可见一斑。   宁玥没黎掌柜这么诧异,若没点真本事怎么混上黄衣侍者的地位?   不过,尽管她比荣妈妈高出一个级别,却还是不够能与她谈条件的级别。   “把红衣侍者叫出来,让他跟我谈!”   宁玥话音一落,荣妈妈像被雷劈了似的瞪圆了眼睛,这丫头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   黄衣女子的眸中也掠过了一丝诧异,掩饰得极好的缘故,并不显得失态,她摆手示意荣妈妈退下,自己则站起身,将琵琶放在石桌上,慢慢地行至宁玥跟前,含笑地说道:“小姑娘与这位大叔看起来是一起的,那小姑娘应该知道,上次大叔从我这儿买天蚕丝……”   “我知道,那十担黄金就是我的。”宁玥淡淡打断了她的话。   黄衣女子泰然自若的神色也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变化,从这小姑娘踏进天机阁的第一步起,她便注意到她了,她能感受到小姑娘身份不凡,中年男子明显对她怀了不俗的敬意,却没料到小姑娘真是十担黄金的主人,便是皇家公主也没这么多钱吧?   “莫非你是……”黄衣女子的心中涌上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   宁玥点头:“我是,所以你可以把你丈夫叫出来了。”   自己还没说她是谁呢?她就猜到了?   而且,她之前说叫红衣侍者,这一次直接说叫她丈夫——   这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   就在黄衣女子不知该怎么接宁玥的话时,一道爽朗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了:“哈哈,难得见娘子被人刁难得说不话来,娘子这回是碰上对手了吧!欺负我嘴笨,总将我噎得没法子还嘴,哈哈哈,今天总算有人给我报仇了!”   只听这声,会觉着来人中气十足、身形健硕,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然而当他走出回廊、走进众人的视线时,黎掌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男子穿着青衣,不过挂了红色令牌,他摊手,耸耸肩说道:“啊,抱歉,吓到客人了。”   黎掌柜合上了嘴,支支吾吾道:“啊……没,没有。”   男子长了一副阳刚的容貌,小麦色肌肤、留了一点好看的胡子,可惜身形不高,只与七岁孩子差不多,俨然是个侏儒。   很难想象,他居然娶到了一个闭月羞花的妻子。   他拉过黄衣女子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不无宠溺地说道:“好娘子,帮我们泡一壶茉莉菊花花茶吧!那位姑娘肝火旺盛,需要喝点清凉的东西。”   黄衣女子点了点他脑门,嗔道:“回头收拾你!”   她走后,男子再次耸肩,一脸无奈地说道:“娶个凶悍的老婆就是这么惨。”   宁玥不可置否地牵了牵唇角。   男子指向一旁的石桌石凳道:“坐吧!”   三人围着石桌坐了下来,很快,黄衣女子端了一壶茶出来,给三人分别斟了一杯,男子又亲了亲她的手:“好了亲爱的,你可以先去泡个花瓣澡,我一会儿就来!”说着,抛了个媚眼。   “没个正经!”黄衣女子瞪她一眼,冷哼着走掉了。   黎掌柜被这对夫妻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   男子朝他也抛了个媚眼,吓得黎掌柜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   宁玥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唇角一丝笑似有还无,没为男子惊诧,也没被男子逗笑。   男子挫败地叹了口气:“你看起来油盐不进的,好吧,谈正事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肃,不知郡王妃习惯我如何称呼您呢?”   宁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隐瞒自己身份,被他道破倒也不觉着奇怪,淡淡笑道:“什么都好,随你。”   男子喝了一口茶,眸光扫过黎掌柜,发现黎掌柜一直在盯着他看,不由地摊手:“你是没见过侏儒还是没见过这么英俊的侏儒?”   黎掌柜尴尬得面红耳赤。   萧肃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看向宁玥道:“能冒昧地问一句郡王妃是怎么找上天机阁的吗?你婆婆当年想买天蚕丝都没打听出我们天机阁。”   宁玥淡淡一笑道:“无可奉告。”   萧肃挑眉:“好吧。”看了黎掌柜一眼,眸光又落回宁玥身上,“还是为了那些货吗?”   宁玥道:“是的,先前我出双倍的价,你们不同意,如今我再抬高一倍,三倍买断你们所有货源。”   “唔。”萧肃挑了挑眉,“三倍的价格,听起来非常的诱人。”   “是啊,你卖给谁不是卖呢?我又不是只要一点点,你有多少我要多少,这笔交易,简直太划算了!”宁玥循循善诱地说道。   萧肃摸下巴:“好像……真的赚了很多呢……”   “那当然,我怎么会让你亏本?”   “不过。”萧肃露出了既温和又狡黠的笑,“我们的老主顾说,不论别人加价多少,他都再翻一倍。啊,下一次我可以找他六倍的价了!郡王妃,真是多谢你了!”   黎掌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加一座玉台上的煤矿呢?”宁玥道。   玉台上的煤矿是全西凉最富庶的煤矿,拿到它,等于是拿到了几辈子的家底。黎掌柜的眼睛都瞪圆了,如果这个时候对方还不答应,那对方就太傻了。   哪知萧肃瘪了瘪嘴儿:“我会把煤矿的价格也反映给老主顾,相信,他不介意给我们两座煤矿。”   真是贪得无厌!黎掌柜气得半死。   宁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从宽袖里拿出一个盒子:“如果加上这个呢?”   看到盒子的一霎,萧肃的神情明显地怔了一下。   宁玥满意地拍了拍盒子:“萧大人应该认得它吧,别急着否认,也别想着从我这边硬抢,我既然敢带着它来就不怕你们耍那些花招,你们天机阁虽大,但中山王府要整垮你们,你猜……行还是不行?”   萧肃吞了吞口水,他不会承认,刚刚他的确准备将自己的惊讶盖过去然后趁小丫头不备把它夺过来的。但这丫头居然拿整个王府威胁他——   宁玥又道:“中常侍大人的机密室突起大火,但这个盒子是不可能被烧毁的,我猜,中常侍大人一直也在暗中寻找它,你们要是把它献给中常侍大人,相信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话虽如此……”萧肃清了清嗓子,不确定宁玥知道了多少,含糊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它是真是假。”   “你问问中常侍不就知道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它交给皇上!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对中常侍的‘宝贝’感兴趣……如果中常侍大人追问起来,我就说,是天机阁的人不乐意出价,我只能找皇上谈价了。”   那司空朔不得削了他们啊!萧肃暗恼,真是个厉害的丫头,一招就掐准他们的软肋了!   不行不行,忍住,不能答应她!   “你拿去吧,给皇上吧,反正除了中常侍本人,谁都打不开它!拿去也不过是个普通盒子罢了!”   这倒是,玄胤撬了几个月也没把它撬开。   宁玥淡定一笑:“如果,再加上一则消息呢?”   “什么消息?”   “通敌叛国。”   “什么?”萧肃勃然变色。   宁玥点了点盒子:“这个,加上通敌叛国的消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怀疑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证据,皇上拿不到盒子里的‘证据’,自然会从别的地方搜查证据,不知大中常侍经不经得起皇上的查探……万一被查出什么不该查的,你们就是罪魁祸首!”   “怎、怎么是我们?”萧肃的冷汗都吓出来了,这丫头太会给人扣帽子了,还扣得他们摘不下来,“你……你稍等,我去与我娘子商量一下。”   与娘子商量?谁信?怕是要给真正的主子报信才是。   宁玥微笑:“好啊。”   黎掌柜算是见识到东家的本事了,连中常侍都敢拿来利用。如果东家真的去诬告中常侍,以皇上的性子,势必会对中常侍展开调查,而且皇帝越拿不到盒子里的东西便越觉得中常侍有鬼、越想狠狠地查探。历来官员都经不起一个查字,真要出了事,中常侍势必恼羞成怒,会怪罪东家,也会怪罪被东家拉下水的天机阁。   两刻钟后,萧肃出来了,整个人神清气爽的:“郡王妃的交易我们接下了,不过,我们不要三倍的价格,不要矿山,也不要中常侍大人的盒子。”   宁玥微微抬眸。   萧肃灿灿一笑:“只要郡王妃陪主人吃一顿饭。”   ……   碧波万顷的大丽湖上,一艘奢华到极点的画舫缓缓地泛着清波,甲板上,一张小茶几凭栏而放,湖风很大,吹得宁玥的衣袂与青丝婆娑起舞。   宫女点来两盏琉璃灯,呈上精致的菜肴与从西洋商人手中高价买来的葡萄酒。不由地想起一首诗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玄胤在外征战,自己却在京城与人饮酒作乐,真是——   宁玥自嘲地摇了摇头,看向对面的紫衣男子道:“中常侍大人是不是钱多烧得慌,白白地放着银子不赚,非得约我吃一顿没什么鬼用的饭!别打我主意,我不会献色的。”   司空朔勾起嫣红的唇瓣,幽静如渊的眼睛映着烛火,潋滟得直击心扉:“看来,你都知道了。”   “你是天机阁主人的事?嗯,是,一早知道了。”宁玥端起琉璃杯,轻轻地喝了一口,这酒的味道真好,喝两杯了也不嫌腻。   司空朔亲自给她斟满:“你明白我说的不是这个。”   “贩卖玄铁的事啊,是,也猜到了。”前世她只晓得天机阁是司空朔名下的产业,却不清楚司空朔具体用天机阁做了些什么,这一世,是结合南疆与西凉的战争,她才猜到了一些端倪。又喝了一口,宁玥说道,“坐收渔翁之利是可耻的,给敌军贩卖军火也是可耻的,中常侍大人。”   司空朔意态闲闲地靠上椅背,慵懒地说道:“知道那么多事,不怕我灭你的口?”   宁玥看他一眼,道:“你舍不得。”   司空朔笑了,笑出了声:“马宁玥,你这不要脸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脑海里浮现起一张皱着眉头的俊脸,宁玥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你管我跟谁学的,反正你舍不得杀我就是了。”   “呵~”司空流的唇齿间,流泻出一声淡淡的冷笑。   宁玥晃了晃杯子,看向桌上的菜肴道:“你意识到这顿饭值多少钱了吗?三倍的供货价、一座玉台矿山、一个你一直想要回去的宝贝!”又直直地望进司空朔的眼睛,“承认吧司空朔,你喜欢上我了。”   司空朔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依旧冷笑。   宁玥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别喜欢我,司空朔,我会利用你。”   司空朔抬眸,火光在他眸子里跳动:“为什么?”   “因为你欠我。”   “什么时候?本座怎么不记得?”   宁玥放下杯子,司空朔没再给她斟酒,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醉意,再多喝一点都能倒地酣睡,她扭头望向河岸边的灯火阑珊:“上辈子。”   司空朔轻轻地笑了,看着她酡红的脸蛋,仿佛只是为了配合她,应景地问了一句:“是吗?”   “是啊,你上辈子是个大混球,虽然这辈子也差不多,不过这辈子我与你没多少瓜葛,所以你混不混跟我没多大关系。”她说着,拂去被风吹乱的发丝,“可是,曾经的事,让我无法不去记恨你。”   司空朔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只像逗弄着一个小醉猫似的逗弄着她:“我怎么你了?”   宁玥仰头,望向了璀璨的星空:“你收养我,娶了我,然后又不要我。”   讲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下来,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司空朔的眸色深了深:“真狗血。我为什么要收养你?一点都不可爱!”   宁玥淡淡地笑开:“我爹娘死了,我被赶出马家。如果不是你,我已经冻死街头了,所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哪怕你之后让我吃尽了苦头,但只要一想到这条命是你给我的,我就没办法让自己去找你报仇。但也仅仅是……不报仇。如果你主动贴上来,我会利用你,像你曾经利用我一样,毫无愧疚!”   “说的好像煞有其事。”司空朔站起身,解下披风披在了宁玥的肩上,“你哪天混不下去了,到本座的府上说书,本座好吃好喝地养着你。”   宁玥没拿开他的披风,因为确实很冷:“唉,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信我?”她与冬梅说,冬梅不信,当她发烧说胡话;与司空朔说,司空朔不信,当她喝多了讲醉话。   司空朔突然道:“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不向皇帝告发我?”   “狡兔死,走狗烹,我们两家相互牵制才能让皇上放心,一旦谁倒了,另一个离死期也不远了。”   司空朔微微一叹:“马宁玥,你真是理智得让人想揍你啊!就不能讲两句好话哄本座开心?”   宁玥凉薄地勾起唇瓣:“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可以签契约书了?”   司空朔打了个手势,小太监捧着一个放了纸笔的托盘过来,司空朔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名字,又拿出印鉴,盖了私章。   南疆,菩提宫   素衣正在给公子后院晾公子的衣服,突然,一名小宫女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封信,她看完,面色大变,急忙去了公子的寝殿。   “公子!”她推开门,看向了坐在轮椅上看书的容卿,“不好了,西凉那边出事了!”   “什么事?”容卿漫不经心地问。   素衣蹙眉道:“天机阁毁约了,说不再给我们卖玄铁,为补偿我们的损失,还赔了十万两黄金。”他们总共给对方的货款都没这么多,甚至一半都不到,对方赔了双倍有余,可见毁约的决心很大!“怎么办啊,公子?没有玄铁,那些兵器便造不出来了。”   南疆那些强悍的兵器如弩车刀枪,全都是用玄铁铸造的,一旦没了玄铁,他们后续的兵器便与西凉的没什么差别了!   “怎么会突然毁约?”容卿淡淡地问。   “信上没写原因,反正就是毁了,真是不讲信用的东西!”素衣焦急地问道,“怎么办,公子?马上要攻打云州了,现在却突然没了玄铁——”   容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天机阁不像是不守信用之辈,不卖给我,定是卖给了宁愿违背信用也不想得罪的人,真是好奇,那人是谁?”   离开画舫,宁玥上了马车,大概真的喝多了,靠在软塌上竟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睁眼时已经进了王府。宁玥回了琉锦院,冬梅赶忙迎上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诧异道:“您喝酒啦?”   “喝了一点。”她在椅子上坐好,按了按酸胀的脑袋,喝时像果汁似的,一点感觉没有,后劲儿却挺大。   冬梅看着她道:“奴婢让人熬一碗醒酒汤。”   “不必了,睡一觉就好。”宁玥摆了摆手。   冬梅将宁玥肩上的披风取下来挂在衣架上,却发现这不是她家姑爷的:“咦?小姐?这披风……”   宁玥啧了一声,真是喝多了,居然忘了把司空朔的披风还给他:“收好。”   收好的意思是……不让人发现?   冬梅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小姐该不会是……有相好的了吧?太棒了!趁姑爷不在,好好地享受生活,谁说女人一辈子是男人的附属品?只许男人三妻四妾,不许女人寻欢作乐的?她家小姐这么有钱,就该多多多多地玩一玩嘛!   冬梅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地叠起了披风。   刚叠到一半,丫鬟通报,碧清来了。   冬梅吓得赶紧把披风塞到了垫子下!   宁玥不着痕迹地解下外衫,罩住了垫子。   碧清打了帘子进来,笑盈盈地道:“四奶奶回来啦?我正找您有事儿呢!”走得近了,自宁玥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眉梢一挑,“四奶奶饮酒了?”   饮酒本不是大事,可回来这么晚,明显是在外头喝的。   宁玥点了点头:“是啊,回春堂新来了些药酒和葡萄酒,我尝了些,碧清姑娘喜欢吗?回头我给您带一瓶。”   碧清笑道:“不了不了,我喝酒会长疹子。”   “那真是遗憾。”宁玥微笑着说道,“对了,你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瞧我这脑子,差点儿给忘了。”碧清拍了拍脑门儿,“三老爷故去了,琴儿无依无靠的,过得也不大高兴,王妃与王爷商议了一番,觉着是不是该给琴儿寻一门好亲事,想来问问四奶奶的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母妃那么需要用得我的地方,只管说。”宁玥一针见血地说道。   碧清讪讪地笑了笑:“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是这样的,王妃打算在府里设一个赏菊宴,邀请一些家世清白的夫人小姐们过来聚聚,其实就是想给琴儿找个好婆家!”   “母妃的主意甚好。”   “只是王妃前几日感染了风寒,身子不大利索,三奶奶又怀着身孕更是不利索,设宴的事能不能劳烦四奶奶搭把手?”碧清讲得非常委婉。   宁玥却听出来了,王妃病了,不过应该不是风寒,而是被玄胤气病的,玄胤那么优秀的样子被王妃看到,听说还被错认成了玄煜,王妃肯定郁闷极了。偏这时,中山王要解决琴儿的终身大事,她哪里分得出心思来?   宁玥点头应下了。   南疆,东宫   太子已经下葬,葬在皇陵之中,皇甫珊如同变了个人,终日坐在窗前,一句话也不说。   小宫女与马援一直逗她,她也不笑。   喊她吃饭,她也不吃。   小宫女扯了扯马援的袖子,示意马援想想办法。   马援想到当年儿子过世时,兰贞也是这样,不吃不喝不说话,就呆呆地抱着儿子的东西,一个劲地掉泪。失去至亲的痛苦,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劝好的。   他叹了口气,上前道:“珊公主,好歹吃点东西吧?你不吃东西,饿坏了,燕公主知道了会担心的。她去那么远的地方打仗,就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一点,你这么糟践自己,她远征的意义何在?”   皇甫珊扑进了马援怀里:“我想我父王……”   马援慈爱地抚摸着她脑袋,像抚摸着自己女儿一样:“想他才要更好地活着啊,他死得不明不白,你要养足精神,将来好给他报仇,千万别让亲者痛仇者快。”   皇甫珊慢慢直起了身子:“你说的对,我要给我父王报仇!”   “这么想就对了。”马援欣慰地说道,虽与对方没有血缘关系,但对方的年纪与玥儿相仿,看到她,他总能联想到玥儿,心头一片柔软。   “但是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给我父王报仇?”她抱住脑袋,颓然地说。   马援瞧着她难过的样子,真想告诉她,杀害你父王的凶手就是皇后身边的夙火,可皇甫燕交代过,不能让皇甫珊知道,马援又将话咽进了肚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只要活着,就一定能抓到凶手,就算抓不到,你活得比他久也是好的。”   马援把饭递到她面前:“吃吧。”   皇甫珊味同嚼蜡地吃了起来。   “袁术。”她突然说,“你上回给我掏的鸟蛋呢?”   马援的嘴角抽了抽。   一刻钟后,马援出了东宫,去林子里给皇甫珊掏鸟蛋,为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一路上都将警惕性提得特别高,生怕再又来一个夙火,栽赃嫁祸他什么!   且不说他还要保护皇甫珊,单单是容卿那个大可恶,他都还没杀掉呢!   马援很快便找到了一个鸟窝,他爬上去,准备将一窝小鸟全部端回去哄皇甫珊开心,却突然眸光一扫,发现了紫荆路上的轿子。   轿子的顶端刻着一只麒麟。   这是容卿的标致。   马援的心口立刻砰砰跳动了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上回杀你让你跑掉,还惹了一身骚,这一次,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你了!   马援将鸟窝放回远处,悄悄地捏紧了袖子里的匕首。   习武者的直觉告诉他,抬轿子的都是些不会武功的太监,解决他们易如反掌,而且,不会被人发现。   当轿子从大树下路过时,马援飞身而下,迅速地点了四人的穴道。四人僵住,轿子也稳稳地定住。   马援整个人都变得异常兴奋,仿佛即将看到什么期盼已久的人,这种期盼太过强烈,竟不像一心想杀掉的人,倒像一直在思念的人。马援摇头,自己一定是兴奋得糊涂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得赶紧结束,在御林军赶来之前解决掉容卿!   一念至此,马援掀开帘子,朝车内的男子刺了过去!   ------题外话------   不知道这个月能不能写到一百万,好久没写那么长的文了 【V71】打脸,父子   九月十二,风和日丽,秋老虎依旧厉害,早晚略凉,白日里却如盛夏一般燥热。不过,这并不影响众位贵人来王府赴宴的心情。众所周知,王妃不爱热闹,除了必要的应酬外鲜少在自个儿府中举办宴会,上一次他们入府还是两位公子大婚,掐指一算,这都过去四个月了。好不容易能受到王府的要求,他们焉能不乐?另外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缘故是他们终于能够好好看看玄胤的病娇妻了。   司空家的宴会,据说郡王妃参加了,可惜一直呆在厢房,没几个人见到她。事后,他们听说郡王妃是回春堂的东家,忍不住好奇去那边碰了碰运气,不过也没碰到就是了。   宁玥还不知那些人半数以上是冲着自己来的,今儿是给琴儿挑选夫婿的好日子,她正认真地给琴儿挑选着衣裳。   冬梅与莲心将绣娘们赶制的夏装与秋装一一摆了出来。   “这套蓝色的流仙裙怎么样?”冬梅问。   “颜色太淡了。”宁玥摆手。   冬梅又拿起一套玫红色的:“这个呢?”   “太艳了。”让宁玥想起了琼楼的荣妈妈,玫红色长裙、浓妆艳抹,俗不可耐。   莲心展开一条正红色高腰罗裙:“四奶奶觉得这条怎么样?”   红色倒是极好,琴儿肤白,撑得起这个颜色,但样式太过简单,不适合如此郑重的场合。   宁玥摇了摇头,都不甚满意。虽说世人常说莫要以貌取人,但打扮得漂亮些,也是对客人的一种尊重,何况琴儿本身不够自信,她当然不希望琴儿在衣着打扮上输人一截。   最后,还是冬梅给拿了主意:“小姐,记不记得夫人给您做过一条嫩黄色的裙子,您说它太长了准备明年再穿的?”   是的了,就是赌气在马家住的那几日,她娘给她新做的裙子,她娘说她正在长身子,一天一个样儿,是以稍稍做大了些,琴儿的个头冒出她一点,说不定正合适。   宁玥立刻让冬梅将裙子拿给琴儿试了试,简直像量身定做的一样,看得一屋子丫鬟全都惊艳了。   打扮完毕,宁玥与琴儿携手去了文芳院,那边,已有不少妇人与千金在谈笑风生了。   坐在王妃身边的是司空夫人刘婉玉,鉴于早先司空家给玄家下了帖子,此次玄家也邀请了他们,司空朔自是不会来这么无聊的宴会,司空篱在闺中备嫁,司空家主因琐事缠身也未能过府,便让刘婉玉带着司空成、司空旭与司空静前来赴宴。司空成兄弟到草场与公子哥儿们玩去了,那边是玄昭在招待。   这边,刘婉玉与王妃相谈甚欢,司空静优雅地坐在一旁,如一株睡莲,静谧得美好,看在众人眼中,不免又是一阵赞叹。   刘婉玉见女儿这么受欢迎,心里也十分的高兴,别以为她不知道王妃打的是什么主意,说是赏菊,其实就是想给玄琴儿找个如意郎君,正好,她也想给静儿找一个!那玄琴儿她早见过了,不过尔尔,连静儿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今天的来的夫人公子,肯定会先看上她的静儿!   司空静穿着一件白色束腰罗裙,腰身收得极窄,将她玲珑的身姿凸显得淋漓尽致;裙衫外,罩了一件薄如蝉翼的掐金丝纱衣,纱衣没有扣子,微微地敞开,既华丽又精致。   这身打扮,在座的一些妇人隐约觉着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刘婉玉瞄了女儿一眼,轻咳一声,掩饰住一闪而过的尴尬,对王妃道:“我听说胤郡王出征了,怎么这次不是你们家老三啊?”   她声音不大,却仍被周围的妇人千金们听到了,众人纷纷朝王妃望了过来。   王妃被戳中痛脚,嘴角抽了抽,语气如常地说道:“昭儿在这边另有安排。”   玄昭怕是不如那个小废物吧!哈,嫡子不如庶子的原来不止他们一家啊,以后谁再嘲笑她的成儿不如司空朔,她就把玄昭和玄胤搬出来!刘婉玉幸灾乐祸地笑了。   其他人倒是没这么夸张,说说笑笑地谈论别的去了。   王妃深吸一口气,淡定地端起了茶杯。   “王妃,您的儿媳怎么还没来?”兵部侍郎家的陈夫人问。   王妃放下茶杯,说道:“老三媳妇的怀孕,我叫她晚些再来,老四媳妇要照顾我那小侄女儿,应该也快过来了。”   这番话倒是没什么偏袒成分,当着外人的面,她总还是知道一些分寸的。   众人却没在意她怀里偏不偏袒谁,她们只想快点见到郡王妃,越快越好。   见众人不停朝外张望的样子,王妃还以为她们是猜出她设赏菊宴的意图了,不由地暗暗点头,琴儿能找个好婆家的话,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就在大家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名身姿婀娜、步履优雅的女子迈步走了进来,她穿着嫩黄色曳地长裙,纤腰盈盈一握,以素白轻纱束紧,轻纱与裙纱缓缓地垂至脚边,遮住了她的绣花鞋,莲步轻移间,如忽而散开忽而收拢的云,美得令人讶异。   整条裙子从上到下没有任何繁复的设计,就是淡、飘渺似仙,在涂脂抹粉的红粉堆里,它无疑带来了一股清流,好似把人的眼睛都给洗刷了一遍。   众人顺着裙裾,目光缓缓上移,看向了女子的脸,女子未施粉黛,只在眉间点了一粒朱砂,然而就是这一粒朱砂把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妩媚张扬了起来。   厅内,响起一阵惊艳的赞叹声。   王妃张大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还是那个懦弱胆小、动不动就往人背后躲的琴儿吗?怎么会变得这么上得了台面了?还有,她是一个人走进来的,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事!   琴儿缓缓地迈动步子,在一片惊叹声中停了下来,先给王妃见了礼,又给众位夫人小姐见礼,动作标准、语气温柔,十足名门世家的做派,先前还觉得司空静美丽大方的众人一下子被琴儿吸引了目光,论五官,琴儿未必比司空静漂亮,但琴儿的那份优雅温婉,太能打动人心了。要不是知道王妃的女儿才五岁,她们全都会认为这是王妃的亲生女儿,简直不要太优秀。   司空静不满地瘪了瘪嘴儿,什么嘛?一个死了爹娘的孤女,也值得大家垂青哦!   刘婉玉食不知味儿地吃了块糕点,心道,上次见玄琴儿的时候都没这么惊艳,短短十日功夫,竟是把她的静儿比下去了,真不知是谁调教出来的。真想把那人请到府上,给静儿也好生地上上课。当然,这条裙子也真是美翻了,等下问问是哪个绣娘做的,也给静儿请回去!   王妃当然知道这么漂亮的裙子一定是蔺兰芝做的,蔺兰芝曾给玄小樱做了一条,简直精美得像画出来的。至于那个让琴儿发生改变的人,她约莫也猜到是谁了。她早先认为玄胤的变化是因为他自己,而今看了琴儿,她才觉得自己有可能想错了。那丫头究竟是有什么独门秘笈呢?为什么能让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脱胎换骨?   王妃想不通,这边,琴儿走到了她面前,唤了她一声二伯母,她回神,开心地朝琴儿伸出了手:“来,到我身边坐。”待琴儿在她旁边坐好,她笑着与众人介绍道,“这是三弟的女儿玄琴儿。”   中山王的三弟啊,据说被南疆细作给杀掉了,那细作还假扮他的身份混入玄家,险些酿成大祸,这孩子能在他的魔爪下活到今日,想来是个有福的。   众人对宁玥的期待,暂时被琴儿分去了注意力,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与琴儿说起了话。琴儿话不多,一般都是点头摇头,偶尔需要回答的也就简洁明了地一句话。这种矜持的样子,实在太招人喜欢了。活泼开朗固然是好的,可比起司空静那种喋喋不休、恨不得昨儿的肚兜是什么颜色都告诉别人的类型,众人显然更青睐琴儿。   宁玥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琴儿被众人争相追问的一幕,琴儿的表现可圈可点,虽还不是特别放得开,但已经非常地融入大家了。宁玥微微一笑,跨进了明厅。   众人还不知道这就是那个传闻中的病娇妻,盖因她身上一点病弱的感觉都没有,面如桃李、眸若秋波、唇不点而赤,肤色白皙得如雪一般莹润,却又泛着淡淡的红润。她穿一条素净的浅蓝色高腰罗裙,罩一件半透明白纱衣,纱衣以金线卷边,淡雅中透出一丝清贵。她的发髻高高挽起,看上去是个妇人,却如此的年轻。只是虽然年轻,那沉稳的气度依然比在座的许多贵妇都要好。   众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意来。   “这是……老三的媳妇儿?”陈夫人迟疑着问。她绝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病秧子,也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马家能调教出如此出众的女儿,琴儿优秀是因为她骨子里流着玄家高贵的血脉,但一个小小的马家女,绝不可能比深宫的皇后更令她们感到敬畏。所以,她宁愿相信这是孙家的孩子,虽然孙家其实……也不够资格。   王妃干笑了两声:“是老四的,玥儿,这是兵部侍郎家的陈夫人。”   宁玥上前,给陈夫人行了一礼:“陈夫人。”   陈夫人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迫来,硬着头皮受了一礼后,竟冒了一层冷汗。   司空家撇了撇嘴儿,从前没有玄家的时候,她是所有宴会的焦点,现在,她却连陪衬都算不上了!其实有什么了不起的?都长得没她好看,就是穿了两条漂亮裙子罢了!只要她也穿这么好看的衣裳,一定能再次把风头抢回来!   “王妃,琴儿和玥儿的衣裳是哪个绣娘给做的呀?我也想请她做,价格上放心,一定令她满意!”她恣意地笑着说。   王妃的面上掠过一丝尴尬,这可不是绣娘做的,是她的亲家母。这司空家的二小姐真是的,说话都不经过脑子的,幸亏当初没同意与她结亲!   宁玥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恐怕要让司空小姐失望了,我家不是开绣楼的,不给别人做衣裳。”   不是开绣楼的,这话是说……   陈夫人率先反应过来,惊诧地问道:“这些裙子是你娘亲做的吗?”   宁玥点点头:“是的,我娘喜好针黹,小时候,我跟我大哥的衣裳都是我娘做的。”   陈夫人由衷地叹道:“马夫人真是心灵手巧。”   众人纷纷附和。   司空静翻了个白眼,又理所当然地问道:“既然你娘的手艺这么好,能不能拜托她给我也做一件,我一定会好好答谢她的!”   说的好像我娘贪图你那点答谢似的,宁玥对这个小姑子的印象简直糟透了,以为前世那么讨厌司空静是因为彼此立场不同,而今一看,恐怕不论她们是不是一家人,都没法子发展成她与孙瑶那样的朋友。宁玥直言道:“我娘很忙,恐怕没空。”   什么没空?分明是个借口!这个马宁玥,是不是跟她有仇?上次在她家,她笑盈盈地与马宁玥打招呼,马宁玥不痛不痒地回应,当她空气似的,她还以为马宁玥是个天生冷淡的性子,可是今天马宁玥与众人笑得那么开心——   马宁玥懒得理会司空静,与众人打过招呼后,带着琴儿与千金小姐们一块儿去了后花园,那里,孙瑶刚让人备好投壶的东西。   众人与孙瑶打过招呼,知道这才是玄昭的妻子,孙瑶温柔大方,深得千金们的喜爱。   千金们拿了箭,叫上琴儿,开始投壶。   看着琴儿终于与同龄人玩到一起,孙瑶长长地松了口气:“真是不简单啊。”来的时候跟只小兔子似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跑,“对了玥儿,今天来的世家里,你有看中的人选吗?”   宁玥想了想,说道:“陈家夫人不错,性子温和,若是琴儿嫁过去,婆媳关系应该能处得很好。”   “兵部侍郎的那个陈家吗?”孙瑶问。   “是的。”姓陈的人多,光朝中就有四五个,她之前的大姐夫也姓陈呢。宁玥说道,“三嫂觉得他们家怎样?”   孙瑶看了一眼玩投壶玩得不亦乐乎的琴儿,道:“他们家?会不会门第太低了?”   兵部侍郎,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很高的官职,祖上也未出过什么风云人物,她都纳闷,宁玥怎么会给这种人家下帖子呢。   “而且……”她又说道,“他们家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长得一表人才,学识也十分地优秀,但长子成过一次亲,去年妻子过世,次子是庶出……”   她的意思很明显,无论是让琴儿做续弦还是做庶子的妻都太过委屈。不怪她这么想,她生在世家,对嫡庶十分地看重。她却不知,陈家那个庶子,在前世做到了宰辅的位子。而且一生只娶了一妻,这种游走在权势巅峰却仍然洁身自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陈家公子在草场与三哥他们玩着,三嫂要不要过去看看?就算不看他,看看别人也是好的!”宁玥眨巴着眸子问。   孙瑶赶忙点头:“好!”   二人将这边交给了琴儿,以拿糕点为由悄悄地去了草场。   草场上,一群年轻的公子们正在玩蹴鞠,个个儿都是英姿飒爽。   孙瑶踮起脚尖:“哪两个是陈家公子?”   “大公子没来,来的是二公子。”宁玥指了指场下一个帮人捡蹴鞠的俊公子道,“那个穿青衣的就是。”   孙瑶一瞧他捡球的狼狈样子,容貌都没细看,心就凉了半截:“啊?他?”大家都在玩,只他东奔西走地捡被打到场外的球,说明他在权贵中的地位不高啊,琴儿嫁过去,岂不是要跟着他受委屈?孙瑶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行不行,这人配不上琴儿!”   宁玥暗暗叹了口气,那些嘲笑陈二、欺负陈二的,在陈二坐上宰辅后是怎么倒贴的,没人比她更清楚。嫁给陈二,琴儿绝对不亏!只是当前,要怎么说服孙瑶才好呢?孙瑶都看不上陈二,想来王妃更看不上了。   二人回到花园,千金们已经玩了一轮,全都有些累了。   宁玥与孙瑶把从公众取来的糕点、花茶递给大家。   陈家的千金突然开口:“郡王妃,琴儿刚刚与我们说你做的东西特别好吃,是不是真的?”   陈小姐一直是司空静的跟屁虫,来玄家后却一下子与琴儿熟络起来,反倒将司空静撇在一旁,司空静听了这话当然不大高兴,冷冷地哼了一声。亲娘会做衣裳,她会下厨,骗谁呢?   宁玥没在意司空静的反应,她刚好想着怎么与陈家打好关系,陈小姐便抛来橄榄枝了,她微微一笑道:“我的手艺还行吧,今儿正好备了玫瑰花卤,大家有没有兴趣尝尝?”   大家很给面子的去了琉锦院。   琉锦院从没来过这么多客人,可把莲心给吓坏了,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生怕哪里伺候不周到,落了主子的脸面。   宁玥拜托孙瑶与琴儿招呼客人,自己则去小厨房,拿出玫瑰卤,做了一笼香喷喷的玫瑰糕,考虑到天气闷热,又煮了一壶清凉解暑的酸梅汤。但全都是甜的,怕吃着腻,开坛子切了几盘自己做的猪肉脯。   这些都是大家平日里能够吃到的,摆上桌的一瞬,众人没抱多少希望。可是当她们把东西吃进嘴里的时候,散漫的表情瞬间变了。   玫瑰糕软软的,入口即化,唇齿间都是玫瑰的清香,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香,这种糕点很容易噎住,但宁玥的玫瑰糕好似流水一般,顺着喉咙就落进了肚子,通身舒畅。   一人一块的玫瑰糕,转眼便只剩最后一块,那是属于司空静的,司空静清高不肯吃。   “你不吃吗?”陈小姐问。   “我……有些饱。”她话音刚落,唰唰唰唰几只小手伸向了糕点,这根本是在抢!她目瞪口呆。   糕点最终进了陈小姐的肚子,陈小姐满足地舔了舔唇角。   宁玥做的猪肉脯也非常可口,干干的,薄薄的,不油腻,拿在手中觉得很硬,一咬却酥软得像肉糜一般。   司空静见大家吃得那么带劲儿,吞了吞口水,拿了一小片猪肉脯,她发誓她只是给面子地尝尝而已,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么好吃啊?   司空静直接将盘子端了起来!   “哎!你不是说不饿的吗?”陈小姐不悦地问,大家都慢慢地吃,一次一片,她倒好,直接一盘子端手里了!   众人幽怨地看向了司空静。   宁玥怕大家吃太多,待会儿吃不下饭,是以没准备太多,打打牙祭是没问题的,但这个前世的小姑子也太贪得无厌了,明明很瞧不起她做的东西,一副不想吃的样子,尝到甜头后又独自霸占一盘,弄得其他人没的吃。   “司空小姐,还有人没吃到呢。”她和颜悦色地说。   司空静哼道:“你再多拿些过来便是了!”   弄得好像她小气不肯给似的,她谁都肯给,唯独不想给司空静!宁玥笑了笑:“司空小姐喜欢吃就吃吧。”看向众人,“快入席了,不好让大家吃得太饱,便少量备了些,大家也喜欢的话,回头我让丫鬟给你们一人包一盒。”   一人一盒?那岂不是能吃个够?众人欢喜得合不拢嘴儿。郡王妃哪里是小气不肯多给?明明是怕她们吃太多零嘴耽误了正餐,这个司空静,在家里跋扈就算了,到了人家的地盘还这么不讲理,真是丢司空家的脸!她们当初是脑子抽了还是被驴踢了?居然与这种人玩到了一起!   心思闪过,众人一点都不乐意与司空静打交道了,纷纷坐到琴儿身边,一边喝酸梅汤一边与琴儿聊了起来。   司空静被冷落,一人捧着盘子,突然……有些食不知味。   刘婉玉还不知道自己女儿在琉锦院闹了笑话,她与王妃和另外两位妇人开了一桌子叶子牌。   刘婉玉摸了一张牌,随后道:“你那儿媳挺厉害的。”   王妃打了一张:“你说哪个?”   “郡王妃啊!”   王妃的眼皮子动了动,不咸不淡地说道:“嗯,她是个能干的。”   另外两位夫人也摸了牌。   刘婉玉嗔道:“何止能干?是太能干啊!诶,回春堂你听说了没?”不等王妃回答,看向另外两个夫人道,“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绿衣夫人道:“啊,我婆婆腰椎不好,上次还去那边看过呢。好像与旁边的布庄合并了,现在挺大了。”   蓝衣夫人娇媚地附和道:“我妹妹不孕,也去那边看了,那个医女真厉害,一副药下去我妹妹就怀上了。”   刘婉玉对王妃笑着道:“你儿媳是回春堂的东家吧?”   绿衣夫人惊讶地道:“那是你儿媳的铺子呀?下次我去瞧病,能给快些看不?那儿人太多,每次都得排好久!”   “当然可以。”王妃一口应下。   蓝衣夫人来了精神:“我呢我呢?能不能便宜点儿?”   王妃笑了笑:“看上什么,回头我让她送你。”   “哎哟你真是太好了!”蓝衣夫人笑得打出一张牌。   刘婉玉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凑近王妃,神秘兮兮地说道:“那铺子,是你媳妇儿一个人的,还是你们玄家的?”   “她自己的。”王妃补了一句,“我们的铺子都是做别的生意。”   刘婉玉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跟你商量件事儿呗!”   “什么?”   “我最近啊,也想开个药铺,但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你看……能不能我拿一部分钱出来,跟你媳妇儿一起做回春堂的东家呀?”   这是要……入股的意思?王妃摸了一张牌:“你准备拿多少?”   王妃话音一落,另外两人也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   刘婉玉比了个手势。   王妃挑眉:“一万两?”   “什么一万两?我花那么多钱不如自己重新开个得了,何苦与你媳妇儿合伙?”刘婉玉说道,“一千两。”   ……   辽城的关口,再往北行进五里便是云州。   皇甫燕站在营地的侦察台上,眺望着云州的方向,眸光深邃。   瞿必走上来,拱手行了一礼:“公主,皇城那边……来消息了。”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皇甫燕漫不经心地问。   瞿必低声道:“坏消息。”   “又有人射杀我妹妹?”皇甫燕另有所指地问。   瞿必眉心一跳,单膝跪在了地上:“属下有罪!不知那是真正的珊公主……请公主责罚!”   “责罚你就中夙火的计了,他想借我的手铲除瞿家的栋梁,我还没那么蠢。”皇甫燕悠悠地说着,转过身来看着他,“虽然你真的该死,但你最好给我死在战场上!”   瞿必的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是!”   皇甫燕又转过身去,扶着凭栏,问:“说吧,什么坏消息?”   瞿必道:“容公子的兵器……没有了,据说是供应的材料突然断了货。”他的声音很低,不难听出一丝垂头丧气,尽管南疆接二连三地打胜仗,但那些都是大帅冲锋陷阵,又配上最顶尖的兵器,想不赢都难。此番攻打云州,朝廷只给了一万兵力,兵器又次了许多,燕公主是女人,冲锋陷阵必然没大帅那么厉害,一切不利因素结合起来,云州一役,难以胜出!   皇甫燕捏紧了凭栏,眸光深深地望向云州的万家灯火,缓缓说道:“我不能输,我输了,东宫就没了。”   瞿必点头:“微臣知道。”所以才离开临淄,追随她而来,想保护她、想襄助她、想帮她夺得天下。   皇甫燕冷艳的唇角忽而微微扬起:“区区一个云州,还难不倒我皇甫燕!云州军的统领是谁?”   “苏沐。云州军一共两万人,其中五千人驻扎在云州北郊,暂时不会与我们碰上,但是一万对一万五,我们的胜算依旧很小。”瞿必担忧地说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西凉那边派了援军过来,看样子是保定云州了。”   “玄家军?”   “是的,五千铁骑。”瞿必拿出一张舆图,指了指观州,“他们已经到达观州的泗水县了,这几日观州暴雨,阻碍了他们的行程,但明天雨就停了,以铁骑的速度,最晚三天抵达云州。我想,我们最好在玄家军赶来之前把云州拿下。不然,我们就真的一点胜算都没了!”   “玄家军的主将是谁?”   “玄胤。”现在,他已经知道玄胤不是杀害自己爷爷的凶手了,提起这个名字便没了多少愤恨。   皇甫燕眸子一眯:“他?”   “是的,我没与他交过手,但能从高副帅和夙火的眼皮子底下把玄彬救走,应该是个厉害角色。”对玄胤,他们反而不像西凉人那么轻视。   皇甫燕慢悠悠地扬起一抹浅笑:“你说的没错,的确要在他赶来之前拿下云州。但是硬攻,我们攻不下来。”   溢香阁是云州最大的青楼,也是官宦们最喜爱的寻欢作乐之所。这儿的姑娘们个个花容月貌、才情俱佳,丝毫不逊给世家千金。许多达官贵人是溢香阁的常客,这位年轻男子也一样。   男子约莫三十年纪,身形高大健硕、五官刚毅,眉宇间英气勃勃,若是不笑,那严肃的模样能把姑娘们给活活吓死。   柳妈妈笑着用帕子拍了拍他肩膀:“哟,爷您可来了,奴家等您好久了!”   男子将柳妈妈搂进怀里,也不嫌她年老色衰,在她腰身上抚了一把:“蒹葭在不在?”   蒹葭是溢香阁的头牌,年方十七,美名享誉整个云州,每天都有从天南地北慕名而来的客人,可惜蒹葭性子古怪,一般不接客,看对眼了才让对方进门,至于进门后能否一度春宵,也全看蒹葭本人乐意不乐意。便是柳妈妈,都不好太过得罪蒹葭。   柳妈妈道:“不巧,蒹葭来葵水了,腹痛,在房里歇息,要不给爷安排个别的姑娘?”   “不了,爷去看看蒹葭。”男子给了柳妈妈一锭金子,柳妈妈满意一笑,“去吧去吧,啊?记得温柔一点儿,姑娘家病着,最是该好好疼爱的时候!”   男子一口气爬到了三楼,三楼是蒹葭住的地方,只住了她一人,门口有护卫把守,这护卫是他给蒹葭安排的,为的就是防止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趁着他不在而占蒹葭的便宜。   “心肝儿,我来了。”男子推开门,走向床上的女子。   女子青丝散开,缠绕在肩头,衬得一身苍白的肌肤越发没有血色,却更令她美如西子,我见犹怜。她应该是睡着了,没听到男子叫她。   男子赶忙放轻了脚步,慢慢地坐在床头,探出手来,摸了摸她脸蛋,摸着摸着,手顺着她脸蛋下滑,摸到了她娇嫩的胸口。他一向很怜香惜玉,但不能做,摸摸也是好的。就在他即将摸到她柔然的时候,指尖突然一麻,像被什么给蜇了一下!   他赶忙抽回手,就见右手的食指果真破了个口子,但没流血,他没放在心上,掀开蒹葭的被子,打算把蒹葭身上的虫子摘出来,免得它咬坏蒹葭了。   谁料就在他即将扯开蒹葭衣裳的时候,蒹葭突然睁开眼,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在地上!他想跳起给对方一脚,却发现自己突然失去了力气,无法动弹!   “你……你不是蒹葭?”他与蒹葭睡过很多次了,他相信,蒹葭绝对不会武功!   皇甫燕点亮了房里的灯,灯光映在她脸上,苍白的反射着昏黄的光,这是一张与蒹葭有着三两分相似的脸,却远比蒹葭美丽,如果说蒹葭是一片朝霞,她就是整个绚烂的天空。   男子哪怕身陷囹圄,却也实实在在被眼前的美色惊艳了。   皇甫燕冷笑,她是没大帅能打仗,但谁说夺下云州一定要靠打的?皇甫燕一剑抵住了他的脖子:“苏统领,别来无恙。”   光线明亮的卧房,马援无力地趴在地上,他维持这样的姿势已经差不多两个时辰了,然而他依旧没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他努力地睁眼,哪怕是一条细小的缝隙也好。   可惜,他睁不开。   但他能感觉到,房间里有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少年蹲在马援身边,皱着小眉头戳了戳马援的脑袋,对轮椅上的男子道:“就是这家伙要刺杀你?”   容卿回想起当时的情况,眉心微微一蹙:“他可能……杀错了人?”   “啊?”少年不解地瞪大水汪汪的眼睛,“他想杀谁?”   “不知道。”容卿摇了摇头,“他掀开帘子朝我刺过来,但是刺到一半又突然愣住了,他的表情很惊诧。像……”容卿的眸光动了动,“像认识我似的。”   “所以你就把他刺晕了,打算带回来审问一番?”少年摸了摸下巴,“不过这家伙是不是睡得太久了?你到底用了多少剂量?”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一根针而已。”   少年哼着不说话了,谁知道容卿的医术厉害,却不知他毒术更绝,南疆蛊毒牛吧,但那些虫子看到它全都跟看到克星似的,哗啦啦地逃。他的一根针,基本能迷晕一头大象。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又道:“他是那个小母夜叉的贴身护卫吧?你抓了她的人,不怕她来找你麻烦?”   那丫头武功菜得要死,缠人的本事却是一流,每次都把能把人烦死。   果然,他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了皇甫珊的河东狮吼:“容卿!是不是你抓了袁术?赶紧给我把袁术交出来!不然我把你的菩提树砍了!你听见没有?把姑奶奶的人交出来!”   在皇宫,敢这么跟容卿说话的,也只有这个小母夜叉了。别人都怕容卿怕得要死,偏她二愣子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也亏得容卿心宽,不与她计较,不然,她死一百次都不够。   少年无语地皱了皱眉:“要把她赶走不?”   容卿定定地看了马援一眼:“算了,把这个人还给她吧。”   少年耸耸肩,蹲下身去抱马援,马援却不知突然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容卿的脚踝,抓得死死的,如溺水时,抓好组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容卿是最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少年忙去扯他的手,但他如何扯得动?这是父亲想要握住儿子的手。   少年气坏了,明明还昏迷着,全身都软得像只虾,怎么手上这么大劲儿?   “放手!放手听到没?不放我不客气啦!”   少年抬脚,朝马援的手腕狠狠地踩了下去!   咔擦。   骨头都碎了。   但那只手依旧紧紧地抓住容卿。   T 【V72】瓮中捉鳖,容卿的真相   千金们在琉锦院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孙瑶知书达理、琴儿矜持温柔、宁玥风趣幽默,还会变戏法……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与新奇,这是她们在其他地方赴宴不曾感受过的。而且,来之前,她们还心怀忐忑,怕王府的女眷自持身份处处高人一等,没想到如此平易近人,她们玩得忘了时间,直到碧清过来催她们去紫兰殿用膳,她们才意识到外边的天已经黑下来了。   陈小姐握住琴儿的手,低低地说道:“你们家真好玩儿,我下次还可以过来吗?”   琴儿看向了宁玥,见宁玥朝她点头,她才抿了抿唇说道:“当然可以,我三嫂、四嫂都很好客的。”   “嗯!”陈小姐开心地笑了。孙瑶好客她倒是看出来了,可是对于宁玥,她从头到尾一直满面笑容,却不知为什么,她总得那样的笑容太过完美,反而像戴了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当然。即便如此,她也能深切地感受到宁玥对琴儿的疼爱,大概只要是琴儿的朋友,宁玥都会非常热情地招待。她心中忽然滋生了一种艳羡,“你的嫂嫂对你真好!”   千金们站起身,纷纷感谢了宁玥的款待,还说在她院子闹了一下午,希望没给她添太过乱子。看得出来,她们是真的玩好了。   宁玥微微一笑:“琴儿初入京城,朋友不多,希望你们常来这边陪陪琴儿。”   这不是客套话,是真心实意的。   众人心中动容,应了声是,又给宁玥和孙瑶行了礼。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琴儿已经将她们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宁玥、孙瑶对她们这么好,也是在给她长脸,琴儿感激地看了二人一眼,轻声道:“多谢三嫂,多谢四嫂。”   宁玥摸了摸她脑袋,宠溺地说道:“傻孩子,这儿就是你的家,跟自家人说什么谢?以后想请谁过来尽管请,想去谁家玩,跟三嫂和我说一声,我们差人送你去。当然,还有王妃。”   琴儿点头,微微湿了眼眶。   一下午,绝大多数人都玩得非常尽兴,若非说有什么例外,那就是司空静了。司空静出身高贵,不论在任何场合,她都是宴会的核心,今天这些赴宴的千金全都是她的跟屁虫,好东西她先吃、话儿她先说、路她先走,然而刚刚过去的一两个时辰,她完全被这些家伙给忽略了!   她们全都围着一个愚蠢的、上不得台面的、话都说不完整的傻丫头,和谐得不得了!   不就是有两个会做人的嫂嫂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也有嫂嫂,只是……没这么好罢了。   一想到她带手帕交回府时,两个嫂子那不冷不热的样子,再看宁玥与孙瑶恨不得把大家留下来长住的样子,司空静的心里一阵烦闷!   如果宁玥和孙瑶是她的嫂子就好了,哪怕只有一个也行。   如果宁玥知道司空静此时此刻的想法,一定会好笑地告诉她,她们早在前世便做了姑嫂,可惜司空静从来没有珍惜过她,更没善待过她,只是跟刘婉玉一起不停地给她使绊子。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便人生再来一次,也没谁会在原地等待。   众人簇拥着琴儿往外走去,她们不会承认,她们之所以这么快地喜欢上琴儿,一小半是琴儿身份尊贵性格温柔,绝大部分却是因为琴儿有两个世间绝好的嫂嫂。   司空静愤愤不平地跟在众人后头,压根不被关注的缘故,她怀疑自己摔一跤都没人理。她恶作剧地闪进了一间屋子,想等大家发现她不见了然后着急地找她,然而令她失望了,所有人都跨过了月亮门也没察觉到她们“走失”了一个成员。   司空静简直气得爆炸!   随手抄起一个垫子扔到了地上!   随后,她眸光一扫,在垫子原先垫着的地方看到了一件披风,这披风异常眼熟,不是她大哥的,又是谁的?   “你们几个,去把暖阁收拾收拾,晚上多备些热水。”冬梅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过来。   司空静眉心一跳,躲到了门后。   冬梅将晒干的衣裳拿进里屋。   司空静吞了吞口水,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是宁玥的房间。奇怪,她房间里怎么会有司空朔的披风?   来不及多想,司空静将垫子放回远处,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冬梅挂好衣裳,突然想起昨天把陌生男子的披风藏到垫子下的事儿,后面与宁玥聊天,聊着聊着居然聊忘了。   冬梅来到外屋的贵妃榻前,拿起垫子,看到披风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暗暗松了口气!   司空静追上了大部队。   宁玥站在紫兰殿门口,热情地招呼千金们入席。看到司空静,宁玥的笑容很淡。司空静并不认为是自己哪里做错惹宁玥不高兴了,事实上,她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如果别人不喜欢她,问题一定是出在别人身上。她想来想去,最终归咎于玄家与司空家的恶劣关系。   而既然两家关系这么差,宁玥为什么会有她大哥的披风呢?是宁玥与她大哥有一腿,还是她看错了?   那边,诗画拧着一篮子鲜花走来:“我刚摘了好多玫瑰,大家要簪花吗?”   西凉女子是非喜爱簪花的,越新鲜越喜欢。大家各自从诗画的篮子了挑了一朵,相互戴在鬓旁。等下入席会见到世家公子,簪了花能显得更精神些。   陈小姐给琴儿戴上:“真好看。”   琴儿礼尚往来,给她戴了:“你的也好看。”   司空静走到琴儿身边,冷冷地递过花道:“帮我戴一下。”   琴儿不司空静这种使唤人的口吻,但来者是客,她又不像宁玥性子那么烈,还是接过花给司空静戴了。   玄昭与公子哥儿们大踏步地朝这边走了过来,笑容满面,精神抖擞。   “妹妹!”陈二公子笑着朝陈小姐挥了挥手,行至跟前,却太着急,两脚绊了一下,撞到琴儿,琴儿又撞到了司空静。索性撞得不重,二人仅仅退了两步便稳住了身形,只是头上的花掉下来了。   “对不住!”陈二公子忙蹲下身去捡,仓皇中先捡了琴儿的,随后才捡起司空静的。   琴儿微红着耳朵道了声“我没事,多谢”,司空静却气得脸都绿了。早在她娘给她物色未婚未时便与她提过陈家的两位公子,说陈家虽非簪缨世家,但两位公子都是才貌双全的正直人,她嫌陈家门第低没放在眼里,可她能嫌弃陈家,陈家却不能不敬重她。这个陈二是怎么回事?故意跟她对着干是不是?为什么先捡玄琴儿的花?她一整天都在被玄琴儿抢风头,已经受够了!   “哼!”她跺跺脚,甩袖进去了。   陈二公子扶额:“那个……我是不是得罪司空小姐了?我……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捡了才发现第一朵花是玄小姐的,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远处的宁玥噗哧一笑,拉了拉孙瑶的袖子道:“这是缘分吧?”   刚才在草场上,孙瑶只顾着看陈二公子的狼狈样子,没细看对方容貌,眼下隔得近了,细一打量,孙瑶才发现陈二公子生得十分俊秀,不若玄家的爷们儿妖孽,却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而且谦逊有礼,自成一派清贵儒雅的气质。   “倒也不是那么不入眼。”孙瑶呢喃,很快,又叹了口气,“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他是个庶子,就觉得他还是配不上琴儿。”   宁玥耸肩:“玄胤也是庶子。”   孙瑶张了张嘴:“玥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玥微微一笑:“放心吧,我知道的。”拍了拍她肩膀,“等下问问母妃和三哥,看他们是什么意见。”   众人很快入了席,男宾们在左边,女宾们在右边,中间以几扇镂空的梨花屏风隔开。   王妃、刘婉玉、绿衣夫人、紫衣夫人、陈夫人以及另外四位夫人坐了一桌,宁玥等人坐了一桌。宁玥的左边是孙瑶,右边是琴儿,原本琴儿想与陈小姐坐一起,司空静却一屁股坐了陈小姐的位子,害陈小姐只能往后挪了挪。   这一幕,恰好被王妃和夫人们看到,王妃是主人,不好发表意见;刘婉玉摸了摸鼻子,装作没看见;陈夫人是自知身份低,不敢为女儿打抱不平;其余的夫人……用余光你看我、我看你,有些想笑,却堪堪忍住了。   精致的菜肴被一盘接一盘地呈了上来。   宁玥让膳房准备的是地道的南方菜:蜜汁烧鹅、夫妻肺片、白切鸡、豆角炒叉烧、鼎湖上素、蒜香骨、清蒸鲈鱼、百鸟归巢、生地龙骨汤、玉米甜羹、白灼虾、清炒白菜、凉拌三丝、金钩鲍、以及清蒸大闸蟹。   大闸蟹是一人两个,倒不是宁玥舍不得,而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吃筵席是非常讲究的,一样菜只动一筷子,大闸蟹就更不会吃多了。摆两个是做样子,谁都知道没人会真的去拿第二次。   偏偏司空静又给破了例。   司空静吃到第四个的时候,刘婉玉的脸子已经有些挂不住了。都怪她平时太宠着女儿,没让女儿守这些世俗规矩,弄得女儿养成了我行我素的性子。这种性子在几百年后或许会为人称道,然而眼下,却只会令人感到没教养。   王妃给打了个圆场:“把大闸蟹给小姐们拿去。”   碧清把夫人们的另一盘蟹端过去,一人分了一个,还剩下几个,碧清拿到男宾席那边,分给了公子们。   司空静吃完第四个,发现大家的盘子里都多了一个,唯独她没有,皱眉道:“为什么我没有?”   碧清正在给玄昭拿螃蟹,听到这话,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了。   孙瑶忙把自己的大闸蟹给了司空静,司空静这才消停了。   一顿饭下来,众人对这个司空家的小姐真是失望透顶了,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以往在一起吃饭,司空静总挑剔别人的饭菜做的不如自家好吃,动两块自便不动了,她们只觉得她清高,却没意识到别的。而今看了她贪得无厌的样子,才发现她真的好没教养!   司空静其实也并非毫无感觉,但宁玥准备的菜实在太好吃了,尤其那种螃蟹蘸的酱,美味得让她恨不得把舌头给吞进去。   男宾席那边还不知道司空静出了丑,他们之中好几个是习武的,没女人那么多讲究,一桌子菜上来没多久,便被他们风卷残云地“收拾”了。   他们在京城长大,鲜少吃南方菜,主要是吃不惯,然而今晚的菜肴却让们有种怎么吃都吃不够的感觉。明明已经很撑了,但他们发誓,哪怕再来两桌,他们也能一点不剩地干光!   “你家的厨子是哪儿请来的?借给我几天呗!”司空成摸着饱饱的肚子,意犹未尽地说。   玄昭笑道:“想我四弟回来削了你,就只管去借。”   司空成困惑地看着他,随后,又看向对面的陈二公子:“陈二傻,你听懂玄昭说什么了吗?”   陈二公子被人唤做傻子,竟也不怒,平静地说道:“我想,这顿筵席应该是郡王妃准备的。”   司空成的嘴巴张大了。   玄昭挑挑眉。   司空成难以置信地说道:“那个小病秧子会下厨?”   “当心点,这话让我四弟听见,真的会削了你。”玄昭给他斟满酒。   想到玄胤出征那日那股从头到脚都令人胆寒的气势,司空成头皮麻了麻:“见鬼了真是。”   “什么?”玄昭问。   司空成摇头:“没什么,不过她真的……太令人意外了。”一般的姑娘家都嫌厨房油烟重不肯进去,尤其在这么热的天。   玄昭瞧他表情,知道他想岔了,手搭在他肩膀上说道:“你想多了,这是她教厨子做的。”她自己做的,怕是比这个还要好吃一些。   司空成扭过头,透过镂空的梨花木屏风望向了女宾席的宁玥,其实刚刚在门口,他便碰到她了,因知道对方是人妻,并没多看,只觉得气质独特,厚重、沉静、成熟、内敛,眼下再一端详,才发现对方真的长得非常诱人,别的尚且不论,单是那白天鹅一般修长美丽的脖子就让人充满了幻想。   “喂!”玄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司空成吓了一跳,又听得玄昭低低地说道,“别打我四弟妹主意,不然,不用等我四弟回来,我他妈就会削了你!”   司空成打了个哆嗦。   正餐过后,丫鬟们又奉上了糕点,给男宾席的是十二生肖的芋头糕,一端上来就被抢光了。   “我属龙,龙是我的!”   “我属马,我要吃马!”   “别跟我抢,我也属马!”   男宾席一阵开心的哄笑,笑声传到这边,惹得众位女眷纷纷侧目,好久没听他们在饭桌上如此活泛了。   女宾席的糕点是栩栩如生的菊花糕,点缀了一些奶油,天人菊、皇帝菊、粉毛菊、杭白菊、牛膝菊、草原松果菊……今儿是赏菊宴,这份糕点准备得再合适不过了。   糕点做得太精致,夫人们都有些下不了口,不愧是王府,连一份糕点都精致到了如此程度,她们真是拍马都追不上。   “王妃有心了。”一位夫人由衷地赞叹。   “是啊,不是我夸大,这一顿筵席比婚宴当天还做的好呢!”   王妃干干地笑了两声。   散席后,众人又在偏厅歇息了片刻,随后起身告辞。   司空成搂住玄昭的脖子:“昭哥,我下次再来你家吃饭吧。”   “想得美。”玄昭拿开了他的手。   千金们围着琴儿,都舍不得离开,夫人们瞧着她们依依不舍的模样,好笑地摇了摇头。以往去赴宴,天不黑女儿们便吵着要回家,今天都这么晚了,还不想走,可见玩得极好。   她们心中,对琴儿的印象又好了几分,都希望能将琴儿娶回家做儿媳,端看王妃挑没挑中她们了。   刘婉玉看了看众星拱月的琴儿,又看了看备受冷落的司空静,一口浊气堵住了喉咙,这么丢人现眼,难怪不招人待见,回去得好生生说说她才是。   “下次再来玩。”王妃朝离去的夫人们挥了挥手。   刘婉玉眼珠子一转,凑近王妃道:“那事儿你可别忘了啊。”   “我知道。”王妃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的手。   刘婉玉舒心一笑,虽然女儿表现不佳,亲事可能泡汤了,但她即将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一趟没白来!   宁玥承诺过送猪肉脯给千金们,让冬梅包好后交给琴儿,由琴儿拿给大家,琴儿第一次送人东西,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宁玥鼓励地看着她道:“去吧,送大家上车,临上车前,把礼物给她们。”   先前一个人入明厅,是因为宁玥就在身后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现在……却让她独自走那么远。   “我……我不行的,四嫂。”   宁玥握住她的手,摸了摸她鬓角,说道:“你行的,大家都很喜欢你。本来应该我和你三嫂送客,但是我们都很累了,琴儿能不能代劳一下?”   琴儿吞了吞口水,点头:“……好。”   琴儿与众人离开后,宁玥回紫兰殿分配了一下收拾的任务:“我先去一趟文芳院,回来的时候希望这边已经收拾干净了。”   下人们福低身子:“是!”   宁玥与孙瑶一同去了文芳院,王妃累了一天,快虚脱了,沐浴过后坐在贵妃榻上看玄小樱玩玩具。   “母妃。”宁玥、孙瑶入内,齐齐行了一礼。   王妃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二人坐下。   玄小樱甜甜地唤了三嫂四嫂。   很快,玄昭也来了。   玄昭把玄小樱抱起来转了一圈,逗得玄小樱咯咯发笑。   碧清奉上清茶,王妃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水中沉浮不定的茶叶,道:“今天辛苦你们几个了,办得不错,夫人们都很喜欢。”   孙瑶就道:“我跟三爷没出什么力,都是玥儿前前后后的张罗。”   王妃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孙瑶尴尬。   宁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对她摇头。   王妃慢悠悠地放下杯子道:“今儿来了这么多世家,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看哪个更适合琴儿。”   每次她说听听你们的意见的时候,其实心中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宁玥抿了抿唇,道:“三哥觉得呢?”   玄昭扶额,小丫头真狡猾呀,一下子把球踢给他了。   “咳咳!”清了清嗓子,他道,“说实话吗?我觉得陈二傻不错!”   王妃蹙眉:“昭儿!”   “陈涵之,好了吧?”玄昭从碧清端来的托盘里取了一杯茶。   王妃无可奈何地嗔了他一眼,又看向孙瑶道:“瑶儿觉得呢?”   “我……”孙瑶被王妃犀利的眸光看得不敢撒谎,“他长得挺俊的,看上去也老实,就是……陈家的门第稍微低了些,他又是个庶子。”   王妃点了点头,问向宁玥:“玥儿的意见呢?”   宁玥如实道:“我赞成三哥。”   “有眼光!”玄昭道。   王妃沉吟片刻:“陈家的门第嘛,确实配不上咱们。不过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至少不必担心他们会苛待琴儿,只是……只是庶子,终究太上不得台面了。”   宁玥端着茶杯的手顿住。   玄昭没反应过来王妃口中的庶子有何不妥,他虽与玄胤从小打到大,但在脑子里没有庶子嫡子的观念,只有同母不同母的认知,他说道:“母妃你是没看到陈二傻,不是,陈涵之,那家伙的眼睛里……有东西。”   他指的是一种沉静的情绪,哪知玄小樱忽然抬起头来:“是眼屎吗?”   噗——   一屋子人全都喷了。   商议一番后,三人起身离开,王妃叫住了宁玥:“玥儿留下,我有些话与你说。”   孙瑶瞪大眼,怎么回事?   宁玥微微摇头。   “走吧,母妃又不会吃了四弟妹。”玄昭搂着孙瑶走掉了。   碧清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婆媳二人,气氛有些诡异。王妃轻轻地笑了笑:“你回春堂近日的生意怎么样?”   王妃没事扯她的回春堂做什么,宁玥顿了顿,答道:“还行。”   “只是还行吗?我听夫人们说,你那儿的生意好的不得了了,她们每次去瞧病都得排老长的队,偏你那儿规矩严,使银子都排不到前头。”   宁玥听出了王妃的意思,淡淡一笑道:“我回头与掌柜说一声,母妃的朋友来了,直接带到我房中去看,不收她们的钱。”   王妃刚想提这个,被宁玥自己说了,这倒让王妃有些无所适从了,半晌,才又说道:“该收的……还是得收,她们不缺银子,只是别让她们久等,好歹是我手帕交,这点面子我还是得她们。”   说完,就后悔了,说好的白送东西呢?   宁玥笑道:“母妃的朋友就是我的长辈,送些薄礼是应该的,我明天就吩咐掌柜。”   王妃松了口气。   “母妃还有别的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先去紫兰殿那边看收拾得怎么样了。”   “那个不必你亲自过去,叫碧清去就是了。”   所以……这究竟是有话说还是没话说?   宁玥纳闷地看向王妃。   王妃如坐针毡,先前答应得太快,仔细一回想其实有些担心儿媳会拒绝,毕竟,那是她自己的铺子,听说接手的时候亏损得不行,愣是被她一天天做起来的,如今成了全京城最大的药房,付出了多少心血,恐怕非常人所能想象。   “母妃有话不妨直说。”   “是这样的。”王妃正了正身子,“众人拾柴火焰高嘛,你铺子越做越大,将来需要的人手想必也越来越多,我这边刚好有个朋友想开药房,你们不如一起做吧!”   宁玥眯了眯眼:“母妃的……朋友?”哪个朋友?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司空夫人。”   司空夫人刘婉玉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笑眯眯的,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   司空静在脂粉堆里受了冷落,心情不爽:“……娘!我跟你说那么多你到底听见没?”   “听见了。”刘婉玉敷衍地摆了摆手,“你放心,等你娘做了回春堂的东家,你想要多少吃的没有、多少漂亮衣裳没有,娘全都给你买最好的!”   那不过是小丫头,自己先入股,等时机成熟了慢慢地把铺子拽在手里,届时还不是什么都她说了算!日进斗金的店铺啊,自己只花三千两便入股了,郭玉那个蠢货,居然只抬了两千两的价,三千两换回春堂一成的股,娘啊,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司空静一听娘亲要与马宁玥合伙做生意,不悦地撇过了脸,看向一旁抱着一盒猪肉脯发呆的司空成,娇嗔道:“二哥!我被人欺负了!你明天,把她们的哥哥全都打一顿!”   司空成以前的确这么干过,一个千金小姐在宴会上抢了司空静的风头,回头司空成便把她哥哥打成了残废。今天玄琴儿也抢了司空静的风头,但玄琴儿的哥哥不是司空成招惹得起的,司空静唯有把怒火撒在其他千金们的身上了。   司空成没坑声。   司空静推了推他:“二哥,二哥我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呀?”   司空成满脑子都是宁玥白皙而修长的脖子,那肌肤,真是吹弹可破啊,往上是娇嫩的红唇,往下是饱满的丰盈……   这样的尤物,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   碧县,观州与云州交接的地方,玄家大军在此扎营,此时正值晚膳时辰,大家围坐在冰冷的草地上吃饭,他们的伙食很简单,两个老面馒头、一碗小米粥、一点酱菜。酱菜是宁玥准备的,油水足、盐分高,适合需要大量透支体力的他们。玄胤的伙食好点,但也仅仅是好一点点,风干的腊肉、带着沙子的米饭、酱白菜,再没多的了。   仗打得太久,国库空虚,军饷不多,不可能把一群士兵当成千金小姐们养着。而且士兵们也明白,军费开支过多的话,朝廷会往民间增收苛捐杂税,为了家人过得好一点,他们宁愿自己苦一点。   玄胤吃着碗里的饭,吃着吃着,咯嘣一下,咬到了一颗小石子,他吐掉,漱了口,继续吃饭。   杨幕僚看了他一眼,几乎无法把他同那个锦衣玉食的小纨绔联系起来。   饭后,玄胤拿出舆图,定定地看了起来。路上得到消息,都古的城主叛变,主动投靠了南疆。辽江以南,只剩下云州与奥城还在苦苦地撑着。   “临淄、冀州、辽城、都古,已经丢失那么多城池了。”杨幕僚叹息着说道,“西凉从没这么惨过,南疆这次……来势汹汹啊。”   玄胤神色不变,唇齿间流泻出一丝冷笑:“不就是兵器厉害吗?”   “说到兵器……”杨幕僚顿了顿,“臣得到消息,南疆造不出厉害的兵器了,据说是材料没了,他们这次攻打云州,与我们用的兵器是一样的,真是天助我也!”   天猪?怕是有人暗中相助才对。   “他们用的材料是玄铁吧?从天机阁买的。”玄胤道。   杨幕僚点头:“情报上是这样说的。”   “这可真是有意思,天机阁是司空朔的地盘,司空朔一边挑起战乱一边朝敌军贩卖军火材料——”玄胤冷笑一声,没再说下去。   杨幕僚问:“要告发中常侍吗?”   “你觉得眼前的时机合适?”   “不合适。”杨幕僚如实道,“皇上本就忌惮玄家,因着有四公子一直给玄家拖后腿,皇上尚且能忍,如今连四公子都出落得这么优秀了,皇上恐怕要将玄家视为眼中钉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弄垮中常侍。中常侍是唯一能牵制玄家的人,一旦他倒台,玄家就直接威胁到皇权了,皇上会不惜一切代价干掉玄家。”   狡兔死,走狗烹,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玄胤一掌按在舆图上,像按住了整个江山一样:“迟早把他们都拔了!”   “报——报——”门外,响起了士兵的通传。   玄胤抬手,杨幕僚道:“进来。”   士兵把一封信函交到了杨幕僚手上,杨幕僚看完,对玄胤说道:“四公子,南疆大军已经在云州的南门外扎营了,他们一共有一万兵力——五千骑兵,五千步兵,主将是南疆公主皇甫燕。”   皇甫燕?母夜叉的姐姐?   苏府   皇甫燕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从苏沐手里拿过来的情报:“玄胤在北门外扎营了。”   “是,就在碧县,离北门仅仅五里。”苏沐讨好地答道。   皇甫燕将情报丢在了桌上:“既然是你们朝廷的援军,你就去把迎进来吧!”   “啊?这……”苏沐的喉头滑动了一下,“他进来的话,公主殿下……”   “你这边能调动的兵力一共多少?”   “一万五,另外五千驻扎在各个县城,要调动也不是不可以,得等。”   皇甫燕不甚在意地摆手:“不必了,你的一万五,加上我的一万,对付玄胤的铁骑绰绰有余。好了,你赶紧大开城门,把他们迎进来吧!”   “公主是想……”   “瓮中捉鳖!”   ……   “客卿,客卿,客卿……客卿!”   马援陡然从昏睡中惊醒!浑身都冒出冷汗来,怔怔地望着帐顶,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皇甫珊探过脑袋,杏眼圆瞪地看着他道:“袁术,你醒啦?”   马援扭头一看:“珊公主……”   皇甫珊眨了眨眼:“袁术,你都昏迷一整天了。”   “是吗?这么久……”马援说着,再一次望向了帐顶,他并不是想看什么东西,而是想思考一丝事情。   皇甫珊趴在床头道:“袁术,可清是谁呀?你一直在叫这个名字,是你女儿吗?”   不是可清,是客卿。马援的脑海里浮现起那张熟悉的俊脸,尽管过了十年、尽管变了不少,可那模子,依旧是他的客卿啊!   “公主。”他虚弱地说道,“容卿……容卿的父母是谁?”   皇甫珊想了想,说道:“他没有父母啊,他跟大帅一样都是孤儿。”   马援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他尽量克制,不让皇甫珊瞧出自己的异样:“我听说他是个茶商。”   “是呀!很早便自己做生意了,白手起家,厉害吧!”谈到容卿,皇甫珊的眼底闪过抑制不住的自豪与笑意,但很快,又沉下脸道,“但他那家伙啊,超级可恶!我上次就摘了他几颗菩提子,他就把我打了一顿!”   说着,她摸了摸屁股,过了那么多年,回想起来还隐隐作痛呢。   “对了,他为什么要抓你呀?他是不是看本公主不顺眼,所以才想教训本公主的人啊?”   “他……没告诉公主吗?”马援反问,他很期待,儿子是怎么与皇甫珊说的。   皇甫珊嘟着小嘴儿道:“他什么也没说。”   马援听到这话,微微地笑了。   菩提宫   容卿刚沐浴完毕,少年把他抱到床上,拿帕子为他擦干湿漉漉的乌发:“容卿,你说那家伙醒了没?要不要把他抓来问问。”   容卿翻开一页书,他衣襟半敞,莹润的肌理若隐若现,在烛火的映射下,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诱惑:“不必了。”   “不必了?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吗?”少年换了一块干爽棉布,继续为容卿擦头发上的水珠,他的眸光不敢往容卿身上看,明明是个男的,却生得比女子还诱人,真是!   容卿淡淡地牵了牵唇角:“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也没人找我,我可能本身就没什么亲人。”   “马宁玥呢?”少年说道。   “一个名字罢了。”容卿又翻了一页书。   少年清了清嗓子:“那个……我上次……其实不是闭关,是去西凉了,我找到了五个叫马宁玥的。”南疆没有姓马的,所以他才去了西凉,“京城那个马宁玥好像家世不错,开了间药房。”   就是人蔫坏蔫坏,跟你一个德行,少年心里补了一句。   容卿没了谈论的心情:“你回去吧,我睡了。”   少年赖皮地扑到床上,抱住他腰身:“我要跟你一起睡!”   “别闹。”   “就闹!”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紧接着,是素衣温柔的禀报声:“公子,夙火求见。”   漆黑的夜,一道暗影悄然溜出了房间。   他右手手腕骨折,缠了夹板与绷带,用起来十分不便,加上容卿那一阵的药效并未完全散去,他的武功也施展不出来,只能等到宫人们换班的空档,才从东宫溜了出来。   之后,他直奔菩提宫。   之前不敢闯,是认为自己闯不进去,然而现在,他知道那里面住着自己儿子,便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一去了!   菩提宫的外墙极高,若是轻功还在,倒是能约过去,可惜现在——   徒手爬也不行,右手腕断了。   马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菩提宫转了一圈后,终于在东南角的位子发现了一个狗洞。   堂堂七尺男儿、西凉伏波将军,钻、狗、洞?   是自尊重要还是认回儿子重要?   马援一咬牙,跪着爬进去了。   素衣来到正门口,对黑袍老者欠了欠身:“夙火大人,公子有情。”   黑袍老者面无表情地走进了菩提宫。 【V73】收拾刘婉玉,粘人的大帅   出了文芳院,冬梅整个人都不好了,刚刚她就站在门外,王妃与小姐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简直不要太窝火。   “小姐!王妃在想什么?没经过你同意就让别人入伙你的铺子了?她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这要是亲生的倒也罢了,关键她不是!一个嫡母,没对庶子多么好,却要在庶媳的铺子里插上一脚,她不记得曾经怎么冤枉小姐、怎么冤枉姑爷了是吧?   冬梅真是一肚子火!   排揎完王妃,冬梅又开始派选刘婉玉:“司空夫人也真是的,两家敌对了那么多年,这才见了几面啊,就好意思到您的铺子入股了!她跟您讲过话吗?啊,一次,在她家!但你俩根本就不熟好吗?她真是占便宜占得心安理得哦!三千两?买根灵芝都不够!还想占两成的股!她把回春堂当什么?把您当什么了?冤大头?”   宁玥淡淡地笑了笑。   冬梅皱眉道:“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呀?您辛辛苦苦做起来的药房,就这么写上别人的名字……不觉得生气吗?”   她又不是圣人,怎么会不生气呢?先说王妃,王妃是玄胤的嫡母,也是她名义上的婆婆,一直以来,双方礼貌地相处着,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但这回,王妃居然为了一点虚面子便嘴快地答应了那些人的请求,不给钱、不排队,她忍了,左不过是一些必要的人情往来,权当给玄胤日后的发展积攒人脉,但入股是怎么回事?王妃根本不了解刘婉玉是个什么样的人,便与刘婉玉做起了生意。而且,是她铺子里的生意!   真是……蠢到家了!   前世是遇到一个恶婆婆,这辈子遇到一个蠢婆婆,有些无语。   当然,比起被人忽悠的王妃,刘婉玉显得更加可恶。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这个老妖婆都那么爱占人便宜,难怪生个女儿也如此贪得无厌,还贪的心安理得。   刘婉玉去过回春堂了,肯定明白三千两入股两成的要求多么无理,也明白提出来会遭到她的反对,于是去忽悠没什么经验的王妃。今儿的一桌叶子牌,刘婉玉和另外两个夫人只怕是串通好的,专给王妃下套。她们先提一些简单的要求,王妃不好意思拒绝的,等王妃答应了,刘婉玉再提一个难一点的要求,层层推进之下,王妃很难不被她们牵着鼻子走。   宁玥凉薄地勾了勾唇瓣:“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胆子不小。”   每次小姐露出这种标志性的笑容,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冬梅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她就知道,小姐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   “您刚刚与王妃说会考虑一下,其实是缓兵之计对不对?这才对嘛,千万别答应司空夫人!”   “你错了。”宁玥淡淡一笑,“我会答应她。”   “啊?”冬梅目瞪口呆,刚想说小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那边,琴儿回来了。   “四嫂!”琴儿提起裙裾,香汗淋漓地跑到了宁玥跟前。   冬梅赶紧噤了声,给琴儿行了一礼。   宁玥早在琴儿叫她的一瞬便敛起了漠然的表情,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汗,温柔地说道:“东西都送她们了吗?”   “送了,她们都很喜欢,让我谢谢你。”琴儿揉了揉红扑扑的脸蛋说道。   看得出来,她很兴奋,她没想过自己真的能一个人走那么远、说那么多话。等她做完了,才发现一些自己认为很难的事,其实好像也没那么不可完成,突破那道坎就好了。   宁玥对琴儿的进步感到非常欣慰和满意,问道:“今天交到朋友了吗?”   “交到了,她们都是我朋友!”琴儿天真地说。   宁玥没立刻出言打击她的信心,反正来日方长,与人接触是第一步,识别好坏是第二步,慢慢来,总能让她学会的。   “今天来了很多世家公子,琴儿有印象特别深刻的没?”宁玥旁敲侧击地问。   琴儿与公子们接触不多,只在入席时打了个照面,连他们谁是谁都分不清楚,唯一记得的……是陈小姐的二哥,他撞了她一下,把她的花撞掉了,然后很礼貌地拾起来还给了她,还为此惹毛了司空静。   “我……我就记得……陈二公子。”她低头,轻轻地说。   宁玥微微一笑,没再往下问了。   夜里,宁玥将耿中直叫了过来,与耿中直在房中谈了整整半个时辰,随后,耿中直拿着一张清单离开了王府。   琼楼,楼如其名,造得精致美丽。   因处在地段偏僻的黑市,打门口路过的大多是些身份平庸之人,有百姓、有商贾、有流氓混混。若只看这些人会觉得琼楼的生意没什么好做的,然而这些仅是表象。琼楼从来不是一个普通人消费得起的地方,便是一楼用来混淆视线的赌场,也比别的地方贵上好几倍。至于二楼的妓院、三楼的拍卖所就更不用说了。   琼楼的妓院不叫妓院,它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望川坊。   望川坊的妓子也不叫妓子,叫戏子。   望川坊养了许多戏子,男女都有,每天都搭台咿咿呀呀地唱,他们唱得确实不错,人长得更加不错。   一间宽阔典雅的厢房内,三名男戏子、两名女戏子和两个乐师正在为他们的客人唱着最新编排的戏曲,曲子的内容,客人们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躺在贵妃榻上,眸光迷离地喝着杯子里的酒。她们一共三人,一位体态微胖、肤色白皙、长了几粒小雀斑的妇人,一位身材纤细、肤色略暗、涂了大红唇的妇人,另外一个是明显看上去比她们年轻但实际年龄差不多的美丽妇人。她的眼神比另外两个清醒一些,她没吃盘子里的东西。   胖胖的绿衣妇人拿了一颗棕色“糖丸”:“你真不要?”   美丽妇人说道:“我还有事。”   绿衣妇人将“糖丸”毫不犹豫地吃了嘴里,发出一声舒适的轻叹:“是回春堂的事有着落了?”   紫衣妇人道:“能没着落吗?一个庶出的媳妇,敢跟王妃对着干?早说了,搞定王妃就什么事都没了。”   话虽如此,她与同伴还是齐刷刷地看向了不吃糖丸的妇人。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在王府与王妃打了叶子牌的刘婉玉、绿衣夫人与紫衣夫人。   刘婉玉笑了笑,站起身道:“我今天就不陪你们玩啦,这一顿记在外账上,算我请你们。”   紫衣夫人妩媚一笑:“那就提起恭喜刘东家了!放心,以后我们会经常去回春堂照顾你生意的!”说着,对戏子们摆了摆手,“好了,别唱了,该留下的留下,不该留下的滚出去。”   女戏子和乐师退了出去,剩下三名年轻俊逸的男戏子,他们朝三人走了过来。   刘婉玉却没时间享受,因为,她约了人在茶肆。   茶肆中,宁玥正跪坐在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的地板上,细细品着手里的茶。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纸照进来,柔柔的落在她脸上,像敷了一层凉薄的轻纱。   梭门被打开,刘婉玉走了进来,一边脱鞋一边笑着道:“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家里的事儿太多了,那些下人你是知道的,总是什么都来问你,夫人这些花瓶怎么办?夫人今天的菜不够新鲜怎么办?大小姐的嫁衣怎么办?总之……没几件正经的,却烦得人抽不开身。”   话落,她跪坐到了宁玥对面。   这是一间六叠的大和室,却除了一张小茶几和两个垫子什么都没有,阳光倒是充足,能照到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刘婉玉觉得空荡荡的,也怪怪的。好像没有那些繁琐的家具,她就没了遮羞布一样,整个人如同屋子,每一寸都暴露在阳光下,也暴露在宁玥的眼皮子底下,有些……尴尬和心虚。   而宁玥长时的沉默,无疑加重了她心头的忐忑。   她就那么跪坐着,冷汗都冒了出来。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心虚的?不就是撒了个谎吗?自己是在家里还是在琼楼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长辈,马宁玥是晚辈,马宁玥等她是应该的!但是这种可恶的感觉,有点像马宁玥从她身上闻到了秘密一般,太不舒服了。   就在她越来越如坐针毡的时候,宁玥开口了。   宁玥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您是当家主母,肯定有特别多的事要处理,我等一下没关系的。”   她的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刘婉玉悄然松了口气,果然是自己多心了,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发现自己的嗜好与秘密呢?这些年来,她一直十分隐蔽,连她的丈夫都完全地信任着她。   “司空夫人,我约您前来,主要是想谈谈回春堂的事。”宁玥笑容可掬地说。   刘婉玉从她温柔干净的笑容里找回了长辈的自信,郡王妃又怎样?小辈一个,该敬重她的时候还是得十分的敬重。刘婉玉挺直了腰杆,说道:“那天……我其实只是随便提了一下,没往心里去,王妃太热心了,一口应下来倒是叫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其实如果你不同意,我们还可以再……”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怎么不上天?   宁玥笑得莞尔:“我完全没有意见啊,母妃说的对,回春堂越做越大,我需要更多得力的人手,早听闻夫人您持家有道、聪颖贤惠,相信有了您的加入,回春堂的发展能够更上一层楼。”   这马匹拍的,刘婉玉的脚指头都舒坦了,比吃五石散还令人飘然。刘婉玉拉过宁玥的手,一脸笃定地说道:“孩子,你很快会发现你做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我一共开过二十几间铺子,每一家的生意都好到你无法想像。这一次,我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才决定与你合伙的,如果我单干,不是我吹,三个月,就能把回春堂的生意抢光。”   宁玥小鹿般无辜的眼睛里立时浮现起浓浓的讶异:“真的吗?您真是……太、太厉害了!”   刘婉玉骄傲地拍了拍宁玥的手背:“跟着我干,你不会吃亏的,而且我只占了你两成股份,我向你保证,不出三个月,我能让你铺子里的盈利翻上一倍!我好歹是司空家的主母,我认识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随便到回春堂走一趟,都比你一个月还赚的多!”   宁玥睁大水汪汪的眼:“既然这样,我们赶紧把事情定下来吧!”   刘婉玉暗付,宴会上的沉稳果然是装出来的啊,她就说呢,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比深宫的皇后更令她感到敬畏,昨天的感觉一定只是她的错觉,是王妃调教的好,又从旁指导,她才脱胎换骨。今天王妃不在,她瞬间原形毕露了!这样也好,省得她浪费口舌与她周旋。   “咳咳。”清了清嗓子,刘婉玉压下心头的狂喜,平静地说道,“你确定不用考虑考虑?我是说,与胤郡王商量一番?”   “他在打仗,我不想用这种小事去烦他。”   “也是,反正你自己的铺子,最终决定权在你自己手里。”刘婉玉看着一提玄胤便明显染了落寞的小姑娘,温和地宽慰道,“放心,胤郡王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嗯。”宁玥的眸子里闪动起感动的神采,“夫人您真是个大好人,我们以后应该多多的来往。”   刘婉玉难掩得意地抚了抚鬓角的珠花,说道:“我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咱俩有缘,我见你第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换做别人,我才懒得理呢。”   宁玥“受宠若惊”!   刘婉玉从怀里拿出三十张银票,肉痛地放在了桌上,老实讲,这些是她全部的家底了,别看司空家有钱,其实钱全都掌控在司空朔的手里,老爷子尚且好些,她一介妇人,能捞到手的油水不算多。一下子把家底交出去,说不肉痛是假的。可只要一想到这些家底能在不久的未来给自己带来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利益,她还是大方地给出去了。   宁玥大概能猜到这是刘婉玉的全部身家了,别看司空朔对她挺大方,对司空家却小气得很,每月的份例严格按照规矩去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当然,司空家本身坐拥许多产业,每日都有大量银子进账,可架不住他们挥霍无度,刘婉玉随便捞点油水都够普通人吃上一年,却不够在琼楼消费一天。这还只是刘婉玉,其他人还没算呢。   刘婉玉将主意打到回春堂,就是看中了回春堂的巨额利润,的确,以她目前的收益,就算天天泡在琼楼也不会消费不起。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宁玥明知故问道。   刘婉玉嗔了她一眼:“你刚刚不是说把回春堂的事情定下来吗?我刚好带了银票。”   “哦。”宁玥笑了笑,“我说的定下来不是让您立马给钱的意思。回春堂差不多一季度一结算,下一次结算是在十月底,我想,那时候再让您入股。”   “等那么久?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合伙呀?不想就直说!”刘婉玉立马变了脸,就要去收回银票。   宁玥探出葱白纤指,按在了银票上:“夫人别急,我是诚心想与您做生意的,可是铺子有铺子的规矩,我虽是东家,可朝令夕改容易自打嘴巴,以后在他们面前便毫威信可言了。我说过把这一季度的利润全部拿出来建立药庄,我不能食言而肥。”   言外之意是,你就算本月入股,本月也拿不到一丝一毫的回报。   刘婉玉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那药庄我能不能……”   话未说完,被宁玥打断:“夫人,回春堂是看了王妃的面子。”   刘婉玉噎住了,这小丫头原来也不完全是个软柿子啊,算了,回春堂也够她吃的了。再说了,来日方长,等她把回春堂捏在手里后,再去捏药庄不是容易很多么?这丫头也不知是跟谁学的,那么多做生意的点子。   “当然,为表达我的诚意,不能白让夫人等一个多月。”宁玥顿了顿,道,“我少收夫人一千两吧。”   刘婉玉微微变了脸色:“你说什么?少收我一千两?你……你只收两千两?那我还是占两成吗?”   “是。”宁玥点头,“您是我母妃的朋友,我没有亏待您的道理。”   这丫头,敢情是个孝顺的!她家里的庶子媳妇儿要是有宁玥一半孝顺,她就阿弥陀佛了。   “夫人先把银票拿回去,十月三十号,我们签契书的时候再给。”宁玥说完,唤了少女进来结账。   刘婉玉忙道:“我请!我请!”白白捡回一千两银子,她高兴!   少女跪坐在门口,欠了欠身:“五百两。”   “什……什么茶这么贵?”刘婉玉花容失色!   少女轻声道:“这位姑娘以五百两的价格拍下了徐娘子的茶道表演。”   “表演呢?”刘婉玉问。   “已经表演完了,夫人。”少女温柔地说。   刘婉玉暗暗拍了拍自己的嘴,嘴快个什么?这下好了,五百两没了!她倒是可以反悔,可她比王妃还好面子,当然不可能这么做了!   刚到手的一千两飞了一半,刘婉玉的脸都绿了。宁玥离开后,她心情不爽,不想回府,又坐车去了琼楼。   同伴们已经走了,屋子里也被收拾干净了,闻不出有人呆过的痕迹。刘婉玉往贵妃榻上一歪,对侍女道:“把郑华叫来。”   “是。”侍女退下,不多时,一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年轻戏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盘瓜果、一壶佳酿、两个杯子。   名为郑华的戏子在刘婉玉身旁坐下,放好托盘,轻轻地笑着道:“夫人刚刚一言不发地走掉,我还以为夫人不会来了呢。”   刘婉玉侧身,单手支起头,淡淡地说道:“有点事罢了。”   “夫人的事忙完了吗?”郑华问着,开始用手为她轻轻地按捏双腿。   他的力道大小适中,捏得刘婉玉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算是忙完了吧。”   “那夫人还苦恼什么?”做他们这一行的,惯会察言观色,刘婉玉一脸的菜色,想忽略都难。   刘婉玉烦躁地叹了口气:“没什么。”   郑华识趣地不再追问了,按捏她双腿的手缓缓上移,移到她腰肢上,隔着衣衫抚摸她光滑的肌肤:“夫人要来点什么助兴的吗?”   刘婉玉没说话。   郑华凑近她,低低地道:“琼楼来了新货,跟我们以前吃的不一样,特别……特别地好。”   刘婉玉不会承认最近的手头有些紧张。   郑华又道:“因为是新品,老板说第一天免费尝试。”   ……   却说宁玥从茶肆出来后,直接去了回春堂,然而她去的不是自己的账房,而是后院的地下室。地下室储存着冰块和一些生鲜,钥匙由钟妈妈保管。   宁玥去了地下室,那里,耿中直已经等候多时了。   “小姐。”耿中直行了一礼。   宁玥嗯了一声,给他使了个眼色。   耿中直将冰块搬开,挪走一块活动的地板,下面,赫然藏着一间密室。   二人顺着梯子下去,点燃油灯。屋子里的景象慢慢呈现了出来,灶台、桌子、砧板、刀……像一个小厨房,却远比小厨房精致。   桌子上摆放着一排绿色的果子,单看形状,有些像南瓜,但只有拳头大小。   宁玥蹲下身,从工具箱里取出一件罩衣穿上,又拿了口罩和手套戴上,看了耿中直一眼,也给了他一个口罩。   宁玥拿起一个绿色果子,用小刀划破它的表皮,一些乳白色的液体慢慢流了出来,它干得很快,干涸之后变成褐色,宁玥面无表情地将这些散发着一股尿味的膏状物刮下来,放入碗里。   如此弄了差不多七八个果子,碗里装不下了,宁玥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些白色粉末进去揉成团。   半个时辰后,发酵完毕。   宁玥将发酵好的褐色膏状物拿出来,放入锅里烧煮。   耿中直则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添着柴火。   锅里渐渐有香甜的气味飘了出来,因戴着口罩,倒是闻不到太多。   煮好后,它变成了金黄色。   宁玥勾了勾唇瓣,将它切成条,装进盒子,随后,看向耿中直道:“昨天让你到铁铺里做的东西做了没?”   耿中直答道:“做了。”连夜做的,老板起先不干,愣是被他拿刀架在脖子上才就范。但这些就没必要让小姐知道了。   宁玥带着耿中直去了琼楼。   自上次一事后,荣妈妈再不敢拿宁玥当寻常客人对待,直接将人带到了天机阁。   接待宁玥的是英俊潇洒的侏儒萧肃。   与黎掌柜的反应不同,耿中直十分淡定。   萧肃挑了挑眉,跳上凳子,端起一杯酒道:“郡王妃这回倒是带了个好帮手!”将酒杯递给宁玥。   宁玥推开。   萧肃张了张嘴:“我以为郡王妃很喜欢葡萄酒的,我上次从西洋商人高价买来的,如果我没记错,全被郡王妃一个人喝了。”   “你家主子不是人?”宁玥淡淡地问。   “呃……他只喝了一点点,几乎没喝。”萧肃摸了摸鼻子,本来是想调侃一下她与自家主子的暧昧关系,她却淡定得像个没事人似的,没意思。萧肃拿过酒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言归正传,郡王妃又到天机阁来做什么?在下愚见,郡王妃想买什么,其实直接找我家主子会比较好,我不想被他吃醋,你懂的。”   耿中直的眼底居然闪过一道寒光。   萧肃忙看向他,摆手道:“好汉,别激动。”   宁玥淡淡地勾起唇角,说道:“这桩生意,找你做就够了,不必劳动他老人家。”   噗——   萧肃嘴里的酒喷了出来,老人家?司空朔不大吧?三十而已,一个男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   宁玥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萧肃。   萧肃打开一看:“这是什么?糕点?”   “吃是可以吃,但我不会叫它糕点。”宁玥说着,打开帕子,用小刀切了一小片递给萧肃,“要尝尝吗?”   “会不会有毒?”萧肃狐疑地往后仰了仰。   耿中直拿过那一小片,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萧肃张大了嘴,半晌,抱歉地说道:“来一点吧。”   宁玥又切了薄薄的一片给他,他吃完,古怪地皱了皱眉:“什么东西,味道这么……这么……又苦又甜……不好吃啊!”   “吞服的效果较差,但持续的时间会久,想立竿见影的话可以用这个。”宁玥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长长的“小漏斗”。   萧肃生平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郡王妃。”   宁玥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切了一小块“黑色糕点”,放进烟斗中,以火熏烤了一番,递给萧肃道:“要试试吗?”   “怎么试?”   “吸一下。”   萧肃神色古怪地拿过烟斗,吸了一口,呛得险些岔气:“咳咳……咳咳……咳咳咳……什么鬼东西啊?咳咳咳……”   宁玥笑着不说话。   他舔了舔唇瓣,又吸了两口,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先是胸口有些闷,闷之后浑身像被人舔过一遍似的,又酥又软,双腿出现奇怪的感觉,整个人好似要飘起来,他深深地吸了口凉气:“五石散?”   天啦,他从用过效果这么猛烈的五石散,爽翻了!   宁玥摇头:“我怎么会造那么低级的东西?它叫阿芙蓉,效果比五石散好上百倍。怎么样?有兴趣吗?”   太有兴趣了啊!   “多少钱?”   “一盒五条,一条半两。”宁玥竖起食指。   “一百两一盒?”   “一千两。”   萧肃瞠目结舌:“太贵了吧!”   “这是我给你的供货价,相信我,你可以翻倍地卖。”宁玥微微一笑,“如果你是担心老石客们不喜欢,这一盒阿芙蓉权当我送他们品尝的,我明天再来,看我们之间的合作能不能继续。”   萧肃迟疑:“这……”   宁玥淡淡笑道:“你们今天应该有吸食五石散的客人吧?”   光线幽暗的屋内,刘婉玉躺在郑华的怀里,看郑华点燃烟斗,软软地问:“真的比五石散好吗?”   郑华抚了抚她柔软的腰肢,轻声道:“当然,老板说,像神仙似的,特别快活。”   刘婉玉妩媚一笑,拿过了烟斗。   云州北门外,玄家大营   杨幕僚在粮仓检查粮草,朝廷只按照路上的日子给了他们相应的军饷,但观州暴雨,他们耽搁了三日,眼下已无多少存货。   “还能吃多久?”杨幕僚问粮仓的守卫。   守卫道:“最多三天。”   也就是说,三天之内必须进入云州,不然他们就要活活饿死在野外了。   杨幕僚将这一消息如实禀报了玄胤。   玄胤不疾不徐地点了点舆图:“三天么,够了。”   “但是……我们派去云州城的人还没回来,是不是苏沐那边出了什么事?”杨幕僚不放心地问。   “能出什么事?苏沐还没跟皇甫燕开打呢。”玄胤漫不经心地说。   杨幕僚不是沉不住气的性子,但依旧觉得云州的情况很古怪,说道:“再等两个时辰若还无消息,属下亲自去一趟吧。”   “司空朔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刁难我,放心吧,苏沐的人很快就会到了。”   玄胤话音一落,门外便传来了士兵的禀报:“郡王,赵武回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苏统领的副将乾大人!”   玄胤抬手,宣了赵武与乾副将入内。   赵武是是玄胤从新兵营提拔的一名亲信,刚满十七,各方面资质都不错,最主要的是忠心不二。   乾副将是追随苏沐多年的中年将领,对苏沐也是忠心耿耿,苏沐派他来,完全能够代表苏沐的立场。   乾副将双手抱拳,给玄胤行了一礼,掷地有声道:“郡王驾到,有失远迎,苏统领感到非常抱歉,让属下转告郡王,本该是他出城迎郡王入城,奈何皇甫燕率领一万士兵在南门外蓄势大发,他时刻戒备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不得已才派了属下代替他来,还请郡王海涵。”   玄胤漫不经心地摸着桌上的舆图,道:“苏统领一心为国,本王甚感欣慰,听乾副将所言,苏统领是打算交出云州军的兵权了?”   乾副将道:“是的,苏统领说,这一役,全凭郡王指挥!”   “是吗?”玄胤玩味儿地勾起了右唇角,俊美的容颜因这一丝冷笑多出了几分邪魅,“本王还以为苏统领会趁机刁难本王一番呢。”   “当然不会。”乾副将正色说道。   玄胤抽出匕首,在沙盘里划了划,突然一个跃起,插进了乾副将的心脏!   乾副将目瞪口呆:“郡王……”   玄胤冷笑:“苏沫是司空朔的狗腿子,司空朔会让本王好过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拔出匕首,乾副将倒进了血泊。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杨幕僚和赵武全都没反应过来,乾副将便断了气。   玄胤拿出帕子,将匕首擦干净:“想将本王骗进去瓮中作弊?皇甫燕,你也就这点本事!”   ……   南疆   马援狼狈地钻过了狗洞,稻草和泥土蒙了他满脸,他知道儿子爱洁,怕这副样子恶心到儿子,赶紧溜到井边,小心翼翼地清洗了一番。   曾经他以为菩提宫没人闯进去是因为它的防守非常严密,而今一看,根本半个人影都没有嘛!太冷清了!   果然啊,儿子还是跟少时一样,不喜人多的地方,除非是抱着玥儿。   清理完毕,马援确定自己英俊潇洒整洁干净了,才慢慢地朝容卿的寝殿走了过去。   皇甫珊告诉他了,容卿的寝殿很好认,就在右边种满了海棠与梨树的院子。   马援顺利地进入了院子,进去的一霎,他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在南疆皇宫,而是回了玥儿的棠梨院,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他发誓,他当年追兰芝都没这么紧张过。   然后就在他即将踏上走廊之际,一名宫女与一个黑袍老者跨过了月亮门。   他赶紧往后一缩,躲在了大树后,并努力调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公子快要就寝了,还请夙火大人抓紧时间,不要耽搁公子太久。”素衣一边领路一边不卑不亢地说。   夙火沉沉地应了一声,路过海棠树后,突然停下脚步,朝那边望了过去。   马援的心遽然提到了嗓子眼,这不是那个杀了太子然后嫁祸给他的夙火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会是想杀他儿子吧?   马援悄然拔出了匕首,老不死的,敢动我儿子一根头发,我跟你同归于尽!   “老头儿,你来了没来?磨蹭半天!女人啊你?”   里头,传来少年不满的呵斥。   素衣欠了欠身,对夙火道:“夙火大人,这边请。”   夙火转过脸,与素衣踏上回廊,进了右手边的第三间房。   那应该是容卿的,马援暗暗记下。蹑手蹑脚地绕到房间侧面,躲在窗台下,偷听房中的动静。刚刚他见到夙火太气愤,都忘了夙火是皇后的人,容卿也是,严格算起来,他俩是盟友,应该不会起冲突才是,自己真是瞎操心了。   马援捏了把冷汗,但依旧握着匕首,保持警惕。   “我听说,你被人行刺了。”夙火开门见山地道。   “不干你的事吧?”   容卿的声音很淡,听得出来,他对夙火并不客气。   夙火倒也没恼,语气如常:“皇后娘娘非常重视,让我务必把那个刺客揪出来,所以我来向你核实一下刺客的情况。”   是核实,不是询问。   容卿淡淡抬眼,平静如水的眸子不见波澜,却又仿佛潜藏着暗涌,一点,就能流转起无尽的风暴:“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不是我,是皇后娘娘。”   “那你告诉她,也不用她管。”   夙火的冷眸眯了眯:“是珊公主的护卫吧?”   “夙火,东宫的事,我劝你少管。”   “你又答应皇甫燕的什么请求了吗?容卿,别忘了,你是皇后的人!”   “去你娘的!”少年一下子掀开帐幔,跳出来,给了夙火一脚,“容卿明明是老子的人!”   夙火单臂去挡,被生生逼退数步,靠上了窗台。   马援这会子连气都不敢出了,生怕一呼吸,便被夙火抓了现行。   容卿拨开帐幔,露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淡淡说道:“你想抓谁,尽管去抓,不要大半夜跑到我这边来,我对长得太丑的人……没耐心。”   少年拔出了宝剑,剑端指向夙火:“走不走?不走的话,别怪刀剑无眼!”   夙火的眼皮子动了动,转身走了。   少年将剑放回剑鞘,跳上床,钻进被子道:“老家伙真是烦人,下次不要他进来了!那家伙好臭!”说着,埋头在容卿的颈间吸了一口,“还是你香,容卿,你真香。”   容卿推开他脑袋,看了看突然凸起来的被子:“你的腿往哪儿放?”   少年悻悻地挪回压在他身上的腿,抱住他腰身道:“我冷嘛!好冷好冷好冷,一入秋就过冬了,哎呀,真的冷死我了……” 【V74】毒后,万劫不复   司空府的膳厅内,一家人围坐一桌,开动晚膳。   司空家主与刘婉玉在上席,从刘婉玉的右手边开始,依次是大女儿司空琳、二女儿司空静、三儿子司空旭与二儿子司空成,司空成的旁边是司空家主。两位媳妇儿要立规矩,站在一旁伺候他们用膳。   今天的晚膳是南方菜,也有大闸蟹以及昨晚在玄家宴会上吃过的所有菜肴。   可不知为什么,除了司空家主和司空琳以外,其余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明明是一样的材料、一样的菜系,做出来的味道就是不如玄家的。   譬如这大闸蟹,司空静昨晚可是一连吃了五个,眼下,却一个都咽不下去,腥味儿太重。   司空静将大闸蟹丢到一旁:“难吃!”   司空家主瞪了她一眼:“不是你吵着要吃大闸蟹的吗?”   司空静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我……我就随口说说,我早不爱吃螃蟹了。”她绝不会承认,家里的大闸蟹一点都不好吃!   “不爱吃?也不知昨晚是谁丢人现眼的吃了五个,连孕妇的那一份也抢!”讥讽司空静的正是司空静的姐姐司空琳,司空琳与赵琦定了亲,这段日子一直在闺中待嫁,便是司空家举办宴会,她也没出来招待客人。但昨晚的笑话实在闹得太大了,饶是她没亲临现场,也在丫鬟们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想象出了司空静的糗态。作为司空静的姐姐,她真是汗颜透了!   司空静的勺子重重落进汤里,溅出几滴汤汁,司空家主眉头一皱,正欲呵斥,司空静却抢先开了口:“谁抢了?明明是孙瑶自己给我的!我吃她东西是给她面子!我不像你,一天到晚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好像自己是公主似的,多么上得了台面!其实比谁都抠门!找你要朵珠花戴都要不到!撒谎说不见了,不要脸!”   “我几时撒谎说我珠花不见了?你不要血口喷人!”司空琳低低地呵斥了回去!   “够了!”司空家主厉声喝止了二人,冷冽的眸光一扫,说道,“吃顿饭也不消停,再吵,都给我滚出去!”   二人噤了声。   若在以往,刘婉玉必定站出来为女儿们打圆场,不让丈夫太生女儿的气,但今晚,她只是摸了摸脖子,欲言又止。   众人埋头吃饭,厅内瞬间静了下来,静得有些诡异。   司空旭看了众人一眼,干笑两声,说道:“母亲,您今天气色不错,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朝刘婉玉望去,就见她面色红润、眸光清亮,的确比平时精神三分,不由地露出了困惑与期待的神色。   刘婉玉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庶子的问题。被庶子称赞气色好,心是固然是高兴的,可她气色好的缘故有些难以启齿——   “我……”她笑了笑,“今天谈了一笔生意!”   便宜了一千两银子,却延迟到了下个月的月底,然后省出来的一千两莫名其妙地花了一半付茶钱……怎么想都觉得这桩生意谈得很糟心。但除了这个,她还有别的理由扯吗?   司空旭接着问:“母亲谈的什么生意?这么高兴,应该挺大的吧?”   “那当然!我出马……”   刘婉玉话没说完,被司空静不悦的哼声打断:“二哥,让你教训的人你教训没?”   司空成不知在想些什么,没听到妹妹的话,两眼发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菜叶子,快把碗底给戳穿了也不见他吃一口。   二奶奶不着痕迹地拍了拍丈夫的肩膀。   司空成回神,皱眉看向她,她朝司空静那边使了个眼色,司空成轻咳一声,对妹妹说道:“食不言寝不语,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什么嘛?分明是没帮她办,还拿规矩说教她!   司空静哼了哼,勺子在汤碗里搅动得越发大力。   刘婉玉直直地看着女儿的碗,尴尬地接着刚才的话道:“我出马,大家只管放心就是了。”   可是已经没人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   司空家主看看不成器的二女儿,再看看神游太虚的二儿子,又看看明显兴奋得异于往常的妻子,心里烦躁不已。真论族力和底蕴,司空家并不输给玄家,然而到了这一辈,司空家只出了个权倾朝野的司空朔,还是个阉人,无法传宗接代的!反观玄家,从玄煜到玄昭,个顶个的优秀,如今,连最被人瞧不起的玄胤都成了沙场将军——他的儿子们在做什么?   除了成天与一群乌合之众鬼混,屁都不会!   儿媳也不顶事,除了争风吃醋,没给家里出过一分力。他可是听说孙瑶与马宁玥相处得极好,跟亲姐妹似的,还非常能为王妃分忧,一场宴会,上上下下全都是二人在打理,王妃就坐在厅里打牌。再看他们家的宴会,刘婉玉前前后后地跑,事事都得照顾到,效果还不理想——   同样是簪缨世家,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司空家主越想越气,最后,没了胃口:“我吃饱了。”   他一走,气氛更加尴尬了。   司空旭又打了个圆场道:“母亲,你刚刚说的大生意是什么生意啊?”   提到这个,刘婉玉还是有一丝小激动的,舀了一勺虾仁玉米,笑道:“我马上就要成为回春堂的东家了!”   “是南街的那个回春堂吗?”司空旭难掩惊诧地问。那个药房在京城的名气十分响亮,据说每天都有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病人,大夫比太医院的还多,但仍旧看不过来。如果刘婉玉即将成为那里的东家,他们可谓是傍上一棵摇钱树了!   刘婉玉感受到了司空旭依旧众人的讶异,非常受用,得意地扶了扶鬓角的珠花,道:“就是那个回春堂!本来我不想入股的,想自己单干,我大夫都请好了,铺子也选好了,但王妃与我说她儿媳年纪轻、缺个能压住场子的人,我一寻思,两家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冰释前嫌,王妃的面子,我总还是要给的。权当做好事咯!”   司空旭崇拜地看着嫡母:“母亲,您真厉害!”   两位儿媳也纷纷附和。   司空静对这些没兴趣,瘪了瘪嘴儿,继续搅碗里的汤。   倒是司空琳问了句:“娘准备用多少银子入股?占几成?”   刘婉玉摸了摸耳垂:“一万两,两成。”   司空琳双眸一瞪:“一万两?这么多?而且只占两成,娘你是不是被坑了?”   刘婉玉的眼神闪了闪,说道:“我说了,是给王妃面子嘛,不过对外……只说是三千两入的股,你们可别讲出去,会让她们下不了台的。”   “哦,她们有本事收没本事承认啊!三千两银子,两成股,听着好像我们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司空琳不高兴了,“娘!不能这么纵容她们!”   刘婉玉清了清嗓子:“算了,大家朋友一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两家关系最重要,吃点小亏不碍事的。”   夜里,刘婉玉把入股回春堂的事儿与司空家主说了:“……其实,王妃不知道她收我一万两的事,是她自作主张的。原本我与王妃谈的时候,王妃答应让我三千两入股,可是我去找马宁玥,马宁玥却说三千太少,入不了。我问她想要多少,她就说一万,还让我别告诉王妃,免得婆媳吵架。老爷您是知道我的,心肠最软不过,又做不来那些挑拨离间的事儿,便没找王妃对质,直接答应她了。”   司空家主瞬间对那个看似温柔知礼的小姑娘厌恶了三分。   刘婉玉又道:“不过您放心,回春堂的情况我了解过,就算只占两成的股,也能很快赚回一万两。”   “那家的生意真的这么好?”司空家主听同僚们谈论过回春堂,说它的经营模式很古怪,大夫不出诊,病人必须自己上门,而且设有观察室,病情严重者可在那边留宿,方便半夜解决突发情况。观察室比客栈便宜,百姓也住得起。   刘婉玉就道:“自然,老爷我跟您说,不是我夸大,咱们只要做了回春堂的东家,不出一年,就再也不用看那逆子的脸色了!”   她口中的逆子,指的是司空朔。   经济大权把持在大儿子手里,司空家主早按耐不住了,听刘婉玉一鼓吹,当即下定了决心:“好,你去办吧!”   刘婉玉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可是老爷……我手头没那么多钱。我原本是预备了三千两的,谁料今儿谈生意,我给她买礼物花了五百两,请她看茶道表演花了五百两,已经只剩两千两了。”   她不会承认,她压根儿没给宁玥买礼物,全都花在琼楼了。但是她不怕东窗事发,因为司空家主不会去找宁玥对质。   司空家主皱了皱眉:“我这儿还有一些体己银子,正好八千两,拿去吧。”   娘的!你居然藏了这么多私房钱!又是想给那个外室的吧!幸亏老娘把你的私房钱炸出来了!不然,岂不是便宜了一个狐狸精?   宁玥离开琼楼后,直接去了回春堂,刚刚走得急,地下室没收拾干净。钟妈妈想帮她收拾,被她拒绝了。她制的不是毒,而是毒品,也就是官方常说的禁药,这种禁药比传统禁药五石散厉害百倍,不仅能让人产生生理依赖,也会产生心理依赖,戒起来十分麻烦与痛苦。一旦朝廷知道它的存在,势必会大力打压。她可不希望走漏一点风声,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了耿中直,她连冬梅都没告诉。   收拾完地下室,宁玥到账房坐了一会儿。前段日子总特别多的人堵在门口,想瞧瞧玄胤的病娇妻长什么样,堵了一段日子没堵着,慢慢失了兴趣,她也总算清静了。   临近日暮,宁玥起身离开。   走出回春堂时发现了一辆马车,将她的马车拦得死死的,外车座上不见一人。她走过去,敲了敲窗子:“请问……”   话未说完,帘幕被掀开,露出一张银色面具和一双幽深如渊的眼睛,她的话音顿时止住。   对方轻轻一笑:“怎么?很惊讶?”   宁玥四下一看,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却无一人察觉到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里坐着当朝最厉害的宦官中常侍,这么低调,真不像他的风格啊!   “你的步撵呢?”还有一出行令整条街都鸦雀无声的仪仗。   司空朔薄唇微微勾起一个笑弧:“除非郡王妃希望全西凉的人都知道我们两个要约会了,那么,我可以摆中常侍的仪仗出行。”   “谁要跟你约会?”   “你欠我一顿饭,作为我违约容卿的补偿。”   宁玥深吸一口气,上了马车。   “今天去哪儿?又是画舫?”   “我怎么可能两次带你去同一个地方?”   他说着,慢悠悠地放下了窗帘。   宁玥确定司空朔在追求她,这在前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前世的她,浮萍一般地依附在他的水面上,离开他便活不了,从来都是她讨好他,他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献的殷勤。这辈子,却调换了位置。   马车驶入了一座郊区的农庄。   司空朔率先下车,而后伸出手去扶宁玥。   宁玥避开他的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司空朔没说什么,抽回了手,迈步朝一个农舍走去,一路上,始终与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这一点倒是与前世不谋而合。前世的自己总是恨不得一天到晚粘着他,然而他对她都从来没有非常依赖的时候,特别是在外面,他会像现在一样,与她保持距离。若换做玄胤,一定已经牵着她了。   似是瞧出了宁玥的思绪,司空朔语气如常地说道:“马宁玥,本座不习惯牵女人的手,但是如果你喜欢……”   他停下脚步,看向了宁玥。   宁玥淡淡一笑:“我喜欢,但不是跟你。”   “你真是一次不挤兑本座都不行啊。”司空朔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领着宁玥进了农舍。   几只母鸡在地上啄米,一只鸭子在水槽边嬉戏,山羊被拴在树上,一条比大黄还土的土狗坐在廊下,冲他们不停地摇着尾巴。   “所以这是……”宁玥古怪地看向司空朔。   司空朔在藤椅上坐了下来,意态闲闲地说道:“虽然你做的面条很难吃,但本座心胸宽广,决定再给你一次下厨的机会。”   心胸宽广……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转身进了厨房。   身后,传来司空朔含了一丝戏谑的声音:“杀鸡宰羊啊。”   “你又不吃肉!”宁玥没好气地说完,关上了门。   司空朔看着紧闭的房门,幽深如渊的眸子里轻轻掠过了一丝笑意。   宁玥推开窗子,让光线透进来,这里一看就是司空朔常来的地方,连灶台都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碗柜、砧板、桌子更不用说,白帕子擦一遍还是一块白帕子,一点油污都没有。除了司空朔,她想不出还有谁能把一个厨房都收拾得如此干净。   食材不多,只有青椒红椒、蘑菇、大白菜、豆腐、芋头、豌豆等一些常见的素菜。   宁玥想了想,决定做一顿斋菜。兰芝的荤菜比她做的好,可是斋菜,她有信心,整个西凉找不出比她更厉害的。   宁玥在蔬菜里找到了茼蒿,不由地暗暗吃惊,现在还不到吃茼蒿的季节,市集里根本买不到,他这儿却已经有了。正好,茼蒿和韭菜可以做一道蔬菜丸子。   先将茼蒿和韭菜的老叶老梗摘掉,再一起洗净了切成碎末,打一个生鸡蛋进去搅拌均匀,然后和一些面粉、少许胡椒粉、盐拌匀,再挤成一个个的小丸子放入油锅里炸熟就好了。   油的温度要掌控好,太低丸子不易成型,太高又容易炸糊。   司空朔静静地坐在藤椅上,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升腾的热气与诱人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弥漫了整个院子,有一种……家的味道。   菜很快就做好了,宁玥端了菜出来,就见院子里的桌凳已经摆放整齐,宁玥斜睨了司空朔一眼,没说什么,把菜摆在了桌上。   蔬菜丸子、麻油青椒土豆、素炒蘑菇、胭脂莲藕、凉拌金针菇、清蒸芋头。   考虑到他口味清淡,宁玥全都没放辣。   司空朔夹起一个蔬菜丸子,轻轻地咬了一口。   这种丸子,换玄胤来,一口一个,不,一口两个都塞得进去,玄胤吃饭就是风卷残云,司空朔却优雅得不得了,大概,也与他轻微的厌食症有关,他总是吃的不多。   不过,这种认知在司空朔吃第四个蔬菜丸子的时候被彻底打破了。   他虽还是没正常人吃的多,但比起以前吃几口就放筷子,今天的他俨然好太多了——小半碗米饭、四个丸子以及八筷子素斋。   这在宁玥的记忆中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他们大婚。   司空朔放下筷子:“虽然还是很难吃,但本座勉强咽得下去。”   “那恭喜中常侍大人,以后都不用再勉强了。”宁玥也放下了筷子,看了看他脸上的面具,突然问,“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你的脸受过伤吗?”   “想知道?”司空朔轻轻一笑,“下次吃饭再告诉你。”   宁玥摇了摇头。   司空朔又问:“不想从本座这里打听什么事?”   宁玥淡淡地笑道:“你是指琼楼的生意还是玄胤的消息?如果是前者,我不感兴趣;如果是后者,我想,我可能没办法完全信任你。”   天色暗了下来,司空朔送宁玥回府。   马车停在王府附近的一个小胡同里,下车后,宁玥想到了那件披风,忙说道:“你等等。”   宁玥去了琉锦院。   司空静的马车路过此处,正好碰见宁玥拿着一个包袱出来,递给了胡同里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背影好生熟悉,但一定不是玄胤,因为玄胤在打仗……   那么这个人……是谁?   宁玥洗漱完毕,一只鸽子落在了窗台上,宁玥拆下它脚上的字条,展开看完,微微地笑了。   已到云州,一切安好,勿念。   ……   刘婉玉出入琼楼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未接触阿芙蓉以前,她一个月才去七八次,五石散虽让人上瘾,却不是那么强烈,阿芙蓉不同,她天天都想要,一天不抽就感觉骨头发痒。但阿芙蓉的价格实在太高了,一盒两千两。她手头的两千两银子很快挥霍一空,就连司空家主给的八千两也搭了进去。   左不过如今才九月,自己多的时间慢慢筹钱,实在不行,到时候随便找人借两千两银子给宁玥也行,反正入了伙,她便能坐着拿钱。   晚膳时分,所有人坐在一块儿吃饭。   司空琳看了刘婉玉一眼:“娘,你最近是不是熬夜了?脸色不大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司空旭跟着说道:“是啊,母亲,您好像也瘦了很多。”   刘婉玉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府里锁事缠身,没事的,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司空琳建议道:“娘,你如果忙不过来,让二嫂和三嫂棒棒你吧!”   “不用,我忙得过来。”掌管中馈好歹能捞点儿油水,她才不会把便宜让两个媳妇儿捡去,尤其老三媳妇儿,谁知道她会不会拿了银子去贴补老三的姨娘?   司空琳看着她明显苍白了不少的脸道:“娘,你不要硬撑,二位嫂嫂都过门几年了,也该让她们学着掌家了。”   “我说了不用!”刘婉玉陡然吼了出来!   众人皆是一愣,刘婉玉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温和,从不与人红脸,今儿是怎么了?亲生女儿关心她,却反而被她吼?   司空琳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饱了。”   司空家主皱眉,妻子是怎么了?最近好像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了。   吃过饭,司空成叫住了刘婉玉:“娘,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刘婉玉转过身,温柔一笑:“什么事啊,儿子?”   司空成眸光一扫,没发现附近有人,才压低了音量道:“娘,回春堂的声音……我可不可以也入股啊?”   “啊?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搀和这些做什么?好好念你的书便是!”一般说来,官宦之家的产业都有懂经营的下人打理,但账本这些,会定期交给主母过目,爷们儿致仕念书,除非女人不懂看账,他们才会亲自打点。但刘婉玉不存在这种问题,所以刘婉玉不希望儿子把心分到别的事情上。   司空成眼神微闪道:“我会好好念书的,我只是入股,不用亲自做些什么,不是还有您吗?您内外打点,我用操什么心啦?我只是……听说回春堂的生意好,也有入股的心思罢了。”   “这……恐怕那边不会同意。”刘婉玉说。   “您问都没问怎么知道那边不会同意?她收您一万两,两成的股;我给她一万两,一成的股总可以吧!”   “你是不是疯了?”刘婉玉瞪了瞪他,“攒那些钱容易么?留着,别乱动。”   动了也没用,她心里补了一句。马宁玥同意她入股都是看了王妃的面子,司空成要去,只怕没戏。   夜里,刘婉玉发作了。   她浑身发愣,抖抖索索、双腿打颤,骨头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咬,痒痒的,又痛痛的。她知道这会子琼楼没有关门,事实上,琼楼日夜全开,从不停业。可悲催的是,她身上没钱了!她翻箱倒柜地找,只找到不到三百里银子,买一条阿芙蓉都不够!更何况,人家根本不一条一条地卖,一卖就是一盒。   她披上衣服,来到了儿子的屋前,猛地叩响了房门!   司空成正在跟小妾翻云覆雨,听到巨大的叩门声,惊得险些蔫了。   “谁他娘的大半夜不睡觉?”他怒骂。   刘婉玉抱紧了双臂道:“儿子,是我。”   “娘?”司空成从小妾的身上下来,穿好裤子,给刘婉玉开了门,见刘婉玉嘴唇发白、浑身发抖的模样,还以为她病了,关切地问道,“娘你哪里不舒服?”   刘婉玉牵强地笑了笑:“哦,穿的少,冷到了。”   司空成忙拿了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您找我有事吗?”   刘婉玉隐忍着说道:“我想过了,你入股的事应该没问题,你把钱给我,我明天直接给她送去,她要敢拒绝,我就找王妃说项。”   司空成不认为她娘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更不认为她娘会骗走他的私房钱,不管刘婉玉对外人如何,好歹是他亲娘,这些年从没亏待过他,他当即信了刘婉玉的话,从柜子里拿出一百张银票:“娘,您收好了。”   “我知道,你睡吧,明天晚上,等我好消息。”刘婉玉拿着银票,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一关上自己的房门,她便后悔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怀胎十月生下来养了足足二十年的儿子!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因为一点禁药就去骗儿子的钱?   “天亮、天亮我就把钱还给成儿,我不能偏自己的亲生儿子!”   天亮时分,琼楼如往常那般,换了守门的人。   有的客人兴致高,已经点了戏子唱小曲儿,喧闹又精彩的一天从这一刻开启了。   郑华作为琼楼的台柱之一,没人敢轻易打搅他歇息,然而他正酣面好梦,一个丫鬟推门入内,摇醒他在他耳畔轻轻禀报了几句,他睁开淡漠的双眼,换上一副魅惑的笑靥,迎出去了。   “您今儿可真早!”   刘婉玉将银票甩在桌上:“给我大烟!”   天机阁的花园,萧肃与宁玥面对面坐在石桌旁,萧肃嗜酒如命,执起夜光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郡王妃,你真的应该试试,这种酒与上次的不一样,是白葡萄酿的,特香!”   “我没兴趣。”宁玥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茉莉花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萧大人别婆婆妈妈。”   萧肃耸耸肩,用与孩童一般大小却明显粗糙许多的手拿过了面前的阿芙蓉,并掏出一沓银票,说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是对的,阿芙蓉比五石散受欢迎多了,不知郡王妃可不可以加大供货量,价钱方面,好商量。”   “不可以。”宁玥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的话。   萧肃咂咂嘴:“为什么不可以?”   “不为什么。”   “怕害了人?”萧肃挑眉说道,“我以为郡王妃在从商的第一天便把自己的良知丢掉了,毕竟它除了好听,没有任何用处,还会成为你财富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宁玥没有说话,也没听他说完,拿起银票便离开了。   吸食阿芙蓉的客人越来越多,但宁玥始终不增加阿芙蓉的供货量,无法,琼楼只得抬高了阿芙蓉的价格。刘婉玉的银子花得越发快了,司空成的一万两,没几天便打了水漂。   司空成兴冲冲地问她:“娘!我的事你办好了没?”   刘婉玉不敢看儿子眼睛:“办好了,她说下个月,你跟我一起入股,你占一成,我占两成。”   “太棒了!”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去回春堂了,终于能看到那个小妇人了!小妇人诱惑死他了,每晚都梦到,跟谁做脑子里都是她。   刘婉玉还不清楚儿子兴奋的真正原因,只当他以为能赚大钱了,心虚地笑了笑。   刘婉玉的钱再一次花光了,她开始变卖首饰。   她的首饰相当一部分是司空家专门铸造的,识别度太高,很容易被认出来,她可不希望京城人知道她捉襟见肘的事。   “郑华,我有个姐妹家中出了变故,需要急用,但不能被熟人知道,你知道哪儿的当铺……比较偏僻但是价格公道吗?”   郑华抚摸着她腰肢,宠溺无比地说道:“东二街新开的一家当铺,据说老板是外地人,对京城的行情不熟,开价高。”   刘婉玉当日便赶到了郑华介绍的当铺。   接待她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小姑娘穿水蓝色碎花上衣、藕色曳地长裙,眼神清澈,语气温柔:“您好,我爹刚出去了,你要当什么东西找我吧。”   “你能做主?”刘婉玉狐疑地看了看她,十六七岁的年纪,与她大女儿差不多。   小姑娘笑着道:“能的,我爹把钥匙都留给我了。”   小姑娘也有小姑娘的好处,肯定比老油条好忽悠,说不定能弄个高价!刘婉玉这么想着,面上微微笑了起来:“你们可真是走远,我本来不想当的,但这不是打仗吗?我们的银子都在辽江,一时半会儿运不过来!又不好老拖欠人家的货款,只能先来你们这儿当些首饰。”   “我瞧着夫人就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应该住在城中心吧,怎么会来我们这么偏僻的地方?”   “你懂什么?现在世道不好,把银子从那么远的地方拿过来,万一路上被抢了怎么办?我付货款的地方正好在你们附近。”刘婉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哦。”小姑娘点点头,“那夫人要当什么?”   刘婉玉拿出一盒黄金头面:“这是宫里的娘娘们戴过的,我与她们关系好,她们才送了我。能收到这么好的东西,小姑娘,你们祖上一定是烧高香了!”   小姑娘拿起首饰在秤上称了称:“既然您这么说,我就给您好一点的价格吧!”   刘婉玉眼睛发亮,小孩子果然好忽悠!   “一千两。”   “什……什么?才一千两?你知道我当初买它们的时候花了多少吗?整整三万两啊!”刘婉玉简直要炸毛了。   小姑娘不卑不亢道:“您刚刚不是说……是宫里的娘娘送的吗?”   “呃……”刘婉玉一噎,咬咬唇,又道,“总之,一千两太少了,至少一万!”   “三千。”   “九千!”   “三千。”   “八千,不能再少了!再少我不当了!”   “三千。”   “五千!你不要不识抬举!知道我什么人吗?我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你跟你爹在京城混不下去!”   小姑娘行了一礼,转身干别的去了。   刘婉玉气得半死,郑华还说新开的不懂行情价格会高,依她看,根本是不识货吧?这么贵重的首饰,居然只给三千两!她怎么不去抢?   但气归气,刘婉玉又不能不在这儿当东西,城中心熟人太多,她可不想被人逮住把柄。   “三千就三千!你给我等着,下个月的三十一号,我就把它们赎回来!”刘婉玉拿着银票,气呼呼地走掉了。   小姑娘打了帘子进里屋,靠窗的书桌旁,坐着一名蓝衣白裙的女子,正在翻开手中的账册。   “小姐,她走了。”   宁玥提笔,在账册上圈了一处:“做得不错,秋香。”   这个小姑娘就是曾经被马谨严利用,害得她和妞妞得了痘疹的丫鬟,入王府后,秋香一直在小厨房做事,低调得几乎没存在感。正因为如此,刘婉玉才不认得秋香。   经过几个月的历练,秋香已经不是从前的秋香了,至少,能够出来独当一面。她将秋香调到这家新开的当铺。当铺是个洗钱的好地方,不管黑钱红钱,从这儿出去,都会变成白钱。   有意思的是,这间当铺是用从刘婉玉身上赚来的钱盘下的,它的第一笔生意也还是从刘婉玉身上压榨的。   她会让那些想占她便宜的人看清楚,什么叫做倾家荡产、万劫不复!   刘婉玉待在琼楼的时间越来越长,许多夫人们的聚会都以各种理由推掉了,但有一些是不好推掉的。   这一日,她与绿衣夫人和紫衣夫人约在家中打叶子牌。   “刘婉玉,听说你最近常去琼楼?你没吃那个什么阿芙蓉吧?”绿衣夫人问。   紫衣夫人打了一张牌,说道:“可千万别碰那玩意儿!上次望川坊的戏子让我吃,还拿了一个怪怪的东西让我抽,我拒绝了。”   绿衣夫人也打了一张牌:“我也是。五石散嘛,吃吃没事,反正不贵,也不怎么想着。但我听说阿芙蓉的瘾很大,吃了就戒不掉,我可不想倾家荡产。”   刘婉玉的额头冒了一层冷汗:“你们再叫别人来打吧,我有事,改天再约你们。”   紫衣夫人和绿衣夫人面面相觑。   刘婉玉从当铺换来的三千两银子很快花掉了,以前三千两能买一盒半,现在只能买一盒,她找荣妈妈大吵一架,说荣妈妈做生意不厚道!   荣妈妈讥笑:“价高者得,我琼楼一向是这个规矩!夫人没钱就换个地方享受吧!我听说北二街的胭脂楼不错,东西也多!”   胭脂楼名字叫得好听,却是一群穷人去的地方,那儿的东西都是纯度极低的五石散,连阿芙蓉的影子都没有!   刘婉玉毒瘾折磨得浑身难受。   郑华绞了一个湿帕子,一边擦她额头一边温柔地说:“夫人,您要是急着用钱,我倒是认得一个兄弟,他专门给人做借贷,想借多少有多少。”   “真的?”刘婉玉早已失了神采的眼底遽然闪过一丝亮色。   “当然了,干我们这一行,道上的兄弟总得认得几个。”郑华温柔地抚摸着她脸庞,“只一点,他利钱高。”   刘婉玉踏出高利贷的第一步。   “一万两银子,利钱两成,一个月后不还,利钱翻倍!”壮汉按住刘婉玉的手指,在白纸黑字的借条上画了押。   刘婉玉癫狂地笑了起来,捧着银票奔去了望川坊!   壮汉啐了一口,将借条给了隐藏在暗处的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爷,您吩咐的事办完了。”   耿中直给了他一袋银子,转过身,走向巷子尽头的马车,将一万两的高利贷借条递到了宁玥手上。   宁玥凉薄地勾起唇角:“回府。”   宁玥去文芳院给王妃请安,王妃问起了回春堂的事:“啊,对了,这几天一直忙,都没来得及问你,司空夫人入股的事怎么样了?你们可有谈妥?”   “谈妥了,我让她十月底入股,分她两成。”宁玥如实说道。   “怎么这么晚?”王妃纳闷地问。   宁玥微微一笑,解释道:“儿媳也觉得有些晚呢,不过没办法,这一季度的账目不能重新做了,利润都拿去装修了,本来也有多余的分给她。当然,她是母妃担保的,儿媳不能不给母妃面子,为表示歉意,我少了她一千两银子。”   王妃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虽是庶出媳妇,却也不比孙瑶差,自己以后应该对她好一些才是。   宁玥垂下了眸子,她是王妃眼中的好儿媳,是孙瑶眼中的好妯娌,是兰芝眼中的乖女儿,是玄胤眼中的好妻子,然而或许只有耿中直和萧肃知道,她更是令人头疼和胆寒的毒枭。   几人吃着饭,碧清禀报说大舅爷来了。   郭况极少来王府,还是在这么尴尬的时辰,王妃忙让人添了一副碗筷,将大哥迎到身边坐下:“大哥还没吃饭吧?不知道你来,我们都用了些。”   “没事没事,我吃过了。”郭况摆了摆手。   宁玥、孙瑶和琴儿起身给他行礼。   他挤出一副笑容点了点头,眸光在宁玥身上停顿了一下,扫过孙瑶,望向琴儿:“长这么大了,都差点没认出来。”   琴儿羞涩地笑。   王妃示意她们三人坐下,将筷子递到大哥手中,温声道:“那就再随便吃一些,应该再过一会儿王爷和玄昭就回来了。”   “我不找他们。”   王妃一愣,又听得郭况说道:“他们常年在军营,应该没事。”   “怎么了,大哥?”王妃纳闷地看向他。   郭况的神色里染了一丝凝重:“是这样的,最近城里出了一种新的禁药,叫阿芙蓉,比五石散还厉害。但长得像糕点,一不小心吃进去,自己都不知道。官府对这种禁药十分重视,正在查找制药和贩卖的人。我就是提醒你们一下,出门的时候,别乱吃人给的东西。尤其是你。”他说着,看向了宁玥,“你总在外头做生意,接触的人多,可千万别不小心沾上阿芙蓉了!”   宁玥微微一笑:“多谢舅舅提醒,我会很小心的。”   ------题外话------   玥玥是毒后,大大的毒后,书名终于没有取偏~   这个月的月票太不给力啦,明明我更新这么给力,玥玥虐渣也这么给力 【V75】下场,灭口   用过晚膳,郭况起身回府,王妃看了看怀孕的儿媳和与郭况没什么亲戚关系的琴儿,最终把视线落在了宁玥身上:“你送送舅舅。”   “是,母妃。”宁玥欠了欠身,与郭况一块儿走了出去。   真论身份,宁玥贵为郡王妃,根本不需要对郭况如此礼遇,更别说行礼问安之类,但在玄家、在郭家,全都把亲情看得比身份重,抚远公主孝顺郭况夫妇与郭老太君,不知惹了皇室多少白眼,王妃敬重大哥与娘家亲戚,也多少遭了一些宗室的诟病。然而这些,恰恰是宁玥喜欢玄家和郭家的地方,没有等级之分,联系彼此的除了亲情再无其它。   “小胤还好吗?”郭况突然问。   宁玥微微地扬起唇角,眸子里浮现少有的波澜:“才收到他的信,说到达云州了,一切安好。”   郭况点了点头,望了苍穹一眼,似叹非叹道:“这场仗,不好打。”   “舅舅是在担心苏沐与玄胤窝里反吗?”宁玥直言不讳地问。   郭况早知她对政治方面颇有自己的见解,可此时听她如此直白的剖析出来,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片刻,才又说道:“苏沐不是玄家的人。”   “是吗?”既然郭况不点名苏沐是中常侍的人,宁玥也不会主动提及。不然郭况问她是如何知道的,她该说自己前世的记忆还是玄胤告诉她的?怎么回答都觉得头疼,“我相信玄胤。”   “第一次打仗……”郭况的情绪显出了几分焦虑,看得出来,他很为玄胤担心。很多时候,宁玥都觉得郭况比中山王更像玄胤的父亲,只可惜不是。郭况接着说道:“小胤要是来了消息,可不可以……通知我一下?”   宁玥应道:“好,我一定会告诉舅舅的。”   “多谢。”顿了顿,郭况又问道,“那个……上次你找我要的画……”   “我给皇甫珊带回南疆皇宫给太子,可惜太子去世了,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宁玥惋惜地说道。   “也许他们不知道小胤的身世反而是一件好事,皇权之争太残酷了。”说这话时,他俨然已经确定玄胤的南疆皇族了。   宁玥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话锋一转道:“对了,外祖母还好吗?”   “挺好,就是担心小胤。”   “公主呢?应该快生了吧?”多亏白薇儿的药,抚远公主平安撑到了现在,算算日子,差不多到预产期了。   提到儿媳和即将出世的孙儿,郭况严肃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温柔的笑意:“说是下个月。”   宁玥由衷地说道:“那我提前恭喜舅舅了。”   说话间,到了大门口,下人眼尖儿地将马车驶来,停在不远处,撩起帘子等待郭况。   郭况上了马车,又忽而撩开车窗帘子,看向宁玥道:“医书上说,阿芙蓉也可做药用,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能镇痛、助眠、镇咳,对某些心脏问题也有一定的疗效。”宁玥认真地说道,无畏地对上郭况的眼神,“可惜,阿芙蓉的原材料太难得了,都不知道要上哪儿买。不然,我还真想买些回来,病人手术后,也不用那么疼痛了。”   “它不是能让人上瘾吗?能给病人用?”郭况狐疑地问。   宁玥笑了笑:“它的原理与五石散其实并无不同,用久了才上瘾,而且心理上的依赖居多,在大夫的监管下使用,并不会对人造成不良影响。”   “这样啊。”郭况私有顿悟。   “官府说要抓制药和贩药的人,有眉目了吗?”宁玥一脸好奇地问。   郭况叹了口气:“还没有。”   宁玥眼底的笑意深了一分:“舅舅慢走。”   ……   望川坊   奢华的厢房内,纸醉金迷,梨花木精心雕刻的椅子上,年轻的公子与美艳的女戏子觥筹交错、欢笑颜颜。   司空成俨然是宴会的主角,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回春堂的东家,还能日日见到那个小妇人,他就心花怒放,他举起酒杯,碰了碰玄昭的杯子:“昭哥,干了!”   玄昭随意喝了一点。   司空成倒也不恼,谁让他惹不起玄昭呢?虽说他跟玄昭一样都有个非常厉害的大哥,但他大哥基本不管他,他出了事儿,可别指望司空朔给他擦屁股。玄昭不同,他惹祸,玄煜和玄彬一定会给他善后,虽然二人如今不在京城,可迟早会回来。不想挨玄煜和玄彬的拳头,自己还是对玄昭客气些的好。   司空成见玄昭兴致缺缺,不怎么喝酒也不怎么碰女人,凑过去,古怪地笑了笑:“昭哥,望川坊最好的姑娘和最香的酒都在这儿了,还不满意?”   玄昭挺爱玩儿的,喝酒赌钱打架闹事,该干的全都干过,五石散也吃过。在王妃和王爷眼里,他是个虽然脾气暴躁却纯洁善良的好儿子,事实上,父母可能不是特别了解他。不过,他玩归玩,却不怎么爱碰外面的女人,一股子风尘味儿,闻着都不舒服。   他皱眉,瞪了一眼朝他靠过来的女戏子。女戏子吓得怔住,朝司空成投去求救的目光,司空成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随后又搂住玄昭的肩膀道:“昭哥,望川坊最近来了好东西,想不想尝尝?”   “又是五石散?”玄昭靠上椅背,“不好吃。”   司空成神秘一笑:“不是普通的五石散,改良过的,听说特别带劲儿了!昭哥,给小弟一次孝敬你的机会呗!”   玄昭推开他靠过来的脑袋:“滚,老子没兴趣!”   司空成自讨没趣,瘪了瘪嘴儿,又看向一旁的陈二公子,呵斥道:“陈二傻,去,把大烟给点来!”   陈二公子茫然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神纯净如一捧没有杂质的泉水,却又不会显得与这个淫靡的地方格格不入。   玄昭拍了拍司空成脑门儿:“别再欺负陈二傻!”说不定那小子会成为他妹夫呢!   司空成讪讪地笑了笑:“我自己去行了吧?”   说是自己去,其实也就打了个响指,另一边,几名富商公子屁颠屁颠地为他效劳去了。   官家子弟就是这点好,哪怕自己没钱,随便动动手指,也会有无数卑贱的商人上赶着给你送钱。今晚的消费少说一万两银子,他一个子儿没掏。   很快,三名富商公子便将大烟点来了,一个给了司空成、一个给了陈二公子,一个给了玄昭。   玄昭皱眉:“司空成,这不是……我舅舅在找的那什么阿芙蓉吧?”   司空成的眼神闪了闪:“当然不是,说了是五石散。”   玄昭一把抓过三个烟斗扔进了水桶。   司空成一下子跳了起来:“玄昭你干什么?”   玄昭理都没理他,在众人无比诧异的眼神里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人影快不见了,又漫不经心地说道:“陈二傻,我马车坏了。”   “啊……是,我这就去给你修。”陈二公子跟着追了出去。   宁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阿芙蓉的事,她做的很隐蔽,应该不至于从她这边发现问题;至于琼楼望川坊那边,因着是司空朔的产业,官府一点动静都瞒不过司空朔的眼睛,司空朔应该也不会让官府查到那儿去。   念头闪过,心中再没什么放不开的了。   宁玥又拿出玄胤的字条看了又看,指尖轻轻抚摸着苍劲的字迹,几乎能够能像他笨拙地在书桌上写信的样子。没办法,这家伙最讨厌读书写字。可正因为这样,才觉得这短短三句话难得。   宁玥穿了衣裳,提笔给他回了信,一开始只想写几个字,但笔落如泉,竟怎么收都收不住。写完,将信折好,锁进抽屉,又写了一张字条绑在鸽子的腿上,打开窗子,让它飞向了南方。   翌日,天蒙蒙亮,宁玥坐马车离开了王府,她没去回春堂,而是去了曾经与皇甫珊一起用过早膳的蜀风面馆,那儿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宁玥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店小二笑眯眯地擦了桌子:“客官想吃点什么?”   “一碗麻辣牛肉面。”宁玥面无表情地说。   “好嘞!麻辣牛肉面一碗——”店小二吆喝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哟,萧爷,您来啦——”   一名孩童般大小却英俊非凡的侏儒被店小二迎了进来,他是店里的常客,每天最早的那一批里,一准有他。   “你小子,最近是不是跟哪个姑娘好上了?爷瞧你身子都快被掏空了!”萧肃说着,朝店小二的下腹捶了一拳,店小二显然已经习惯他的下流了,往旁侧一跳避开,萧肃哈哈一笑,坐到了自己常坐的位子——窗边。他这样的异类,应该活在暗处,才不至于让人嘲笑。他偏反其道而行之,他喜欢站在人群里,喜欢接受别人的打量,仿佛在完成一种不可思议的挑战一样。更重要的是,那些打量他的人大多数都没他过的好,那种又鄙夷又嫉妒的眼光,真是比美酒更令他感到陶醉。   等他坐下来后,敏锐地发现了斜对面的宁玥,他狐疑地蹙了蹙眉,摊手道:“最近晒太阳晒的有点多,老婆都嫌弃我了。”   他说着,坐到了宁玥对面,“那个……夫人,不介意我坐这边吧?”   宁玥淡淡地说道:“不介意。”   店小二端来了宁玥的麻辣牛肉面,和萧肃常用的超辣龙抄手,看到萧肃换了位子,笑了笑,没说什么。   萧肃舀了一个龙抄手,压低音量问:“郡王妃大清早的到这这儿来,不会是真的要吃一碗牛肉面吧?”   宁玥的表情很平静,仿佛与对面的人没有交集,眸光盯着碗里的面,说:“暂时不能交易了。”   “暂时不能交易是什么意思?”萧肃咬紧牙缝,生怕声音过来引来了旁人的关注,这一刻,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隐形。   宁玥将面条里的花椒一点一点摘出来,神色淡然道:“官府盯上了,我舅舅昨天还到了王府。”   萧肃的神色微微一变,正好此时有客人路过,他直起身,吃了一大口龙抄手,没看的缘故,连花椒一并吃了进去,麻得他嘴巴都没知觉了。不怪他如此失态,实在是郭况那家伙太可恶了,简直是所有犯罪分子的噩梦,太执着、太专业又从不收受贿赂。他要是盯上什么案子,不把它查个水落石出是决不罢休的。   “该死的!怎么被你舅舅盯上了?他跟你们说什么了?”   “就说官府已经在追查了,让我们别不小心沾上。”   萧肃的嘴角抽了抽,冷笑一声,又道:“再给我一批货,然后我们暂时收手。”   “不行,我不能顶风作案。交易,到此为止。”   “客人们都付了定金了!”他压抑着,无声地咆哮。   “我说,到此为止。”   “马宁玥!”   宁玥埋头吃面,不再理他了。   萧肃气得半死!   吃完面条,宁玥去了回春堂,先吩咐耿中直把剩下的罂粟和医疗废品一起拉到荒郊野外处理掉,本想选择燃烧的方式,又恐罂粟的气味引来什么不该招惹的人,改为深埋。   上午,官府的人搜到了回春堂,因知道宁玥是郭况的外甥媳妇儿,对宁玥非常客气。   “郡王妃不必介怀,只是例行检查,城里所有的药房都查过了!”领头捕快和颜悦色地说。   宁玥吩咐钟妈妈端来酸梅汤和新鲜糕点:“大家辛苦了,舅舅也真是的,这么热的天儿都不让你们歇息。”   “嘿嘿,职责所在,职责所在!”领头捕快尝了一口糕点,好吃得不行,赶紧对同伴说道,“都来尝尝!”   他们都是家境普通之人,几时吃过这么精致的糕点?呼啦一下便抢光了,再加上喝了一碗酸梅汤,整个人都爽得不得了。   领头捕快指着地下室的冰窖道:“这个下面是不是有什么?”他用剑鞘敲了敲,能听到空心的声响。   宁玥微微地笑着道:“也是地下室,不常用,只西堂装修做过几顿饭,那时候小厨房忙不过来。”   西堂就是曾经的布庄。   领头捕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能看看吗?”   “当然。”宁玥让伙计搬走了冰块。   领头捕快下去瞧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样,走上来道:“打扰郡王妃了。”   “没事。”   领头捕快挠挠头,笑道:“多谢郡王妃的招待,我们还有别的药房要搜查,先告辞了。”   宁玥颔了颔首:“慢走。”   望着消失在尽头的人群,黎掌柜皱了皱眉:“真是的,一大早跑来搜查,不知道我们最遵纪守法了吗?怎么可能会私藏禁药?便是五石散的用量,也每月都向官府汇报了的!”   他完全不清楚宁玥制毒的事,钟妈妈隐约猜到了一些,不过钟妈妈什么都没说,宁玥是她养大的,在她心里早把宁玥看成了亲生女儿,哪怕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会出卖宁玥。   刘婉玉去了望川坊,郑华遗憾地告诉她,阿芙蓉没有了。   “怎么突然没了?我交了定金的!”刘婉玉怒喝。   郑华温柔地捏了捏她脸蛋,说道:“官府查得太严,不敢再做这笔生意了,你尝尝别的吧?我们这新来了一种五石散,效果跟阿芙蓉差不多的。”   刘婉玉才不要五石散,试过阿芙蓉以后,五石散完全是白开水了。   刘婉玉浑身发冷地回了司空府邸,司空琳最近长胖了,嫁衣穿不进去,想找绣娘改,便去找刘婉玉,奈何被告知刘婉玉大清早便出去了。司空琳等啊等,等到中午才见刘婉玉一脸菜色地进门。   “娘!你去哪儿了?我找你有事呢,害我等这么久!”她抱怨地说。   刘婉玉一层一层地冒着冷汗,没心情包容女儿的坏脾气,在床边坐下后道:“什么事明天再说,我累了,休息一会儿。”   “这才中午,怎么就累了?娘你一上午都干什么去了?”司空琳狐疑地问。   刘婉玉深吸几口气,隐忍着说道:“生意上的事,你不懂。你先回去,我等下找你。”   “娘,我都要嫁人了,我懂的,你跟我说,我帮你拿拿主意……”   “我叫你出去听见没有?!”   司空琳话未说完,被刘婉玉一顿厉喝给吓住,她委屈地咬了咬唇,气呼呼地出去了。   门口,碰到刚刚睡醒的司空成,敷衍地唤了声大哥便与司空成擦肩而过了。   司空成拉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了?对我爱理不理的,我没招惹你吧?”   司空琳把房中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你说,她究竟碰上什么不顺心的生意了,非得拿我撒气?”不等司空成回答,她自己摸索出了答案,“我知道了!一定是回春堂!黑心肝的回春堂,收了娘那么多钱,却只给娘那么少的分成,我要是娘,也会气得半死啊!不行,我不能白让回春堂占便宜!”   宁玥正在东堂的账房中清点账册,突然听到一楼传来一阵喧哗,然后是女子的叫嚣。   “马宁玥!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边!别像个缩头乌龟似的!你是不是没脸见人了?”   这声音,她真的许多年没听到了,但她依然记得,是属于她曾经的小姑司空琳。她与司空琳的交集不多,司空琳一直看不起被逐出家门的她,觉得她配不上司空朔,但她既不像司空静那样处处刁难她,也不像刘婉玉那样时刻算计她,反正,只拿她当空气。   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不喜欢司空琳。上次在司空家的小树林里,与戏子纠缠不清的女人就是司空琳。所以,虽然她未婚夫与她妹妹眉来眼去,自己也不同情她。   “马宁玥!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把你的老底抖出来了!”   宁玥合上账册,步伐优雅地来到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这不是司空家的小姐么?怎么跑到我的药房撒泼了?”   司空琳顺声望去,不由地一怔,来之前她幻想过无数次马宁玥的形象,或丑或美或高贵或平庸,但全都与眼前的不一样。她不知该怎样形容眼前的女子,蓝衣白裙、墨发挽了个单髻,以一支碧玉簪子固定,清丽得如云中仙子一般,那双平静得不见波澜的眼,深不见底,幽幽地泛着冷光,让人望而生畏。   这真的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怎么比宫里的皇后还威仪稳重?   太惊讶的缘故,她忘记去怀疑宁玥为何会认得自己了。   宁玥微微一笑,平淡的眸光扫过围观的人群,落在司空琳的脸上:“司空小姐,你到底要揭我什么底,我人都出来了,你也该说实话了吧?”   司空琳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摸了摸额头,竟是一层冷汗,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眸子,又朝围观的人望了一眼,发现大家全都注意到她的失态了,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眸光,她心下一沉,冷冷地看向宁玥道:“你做的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你确定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吗?”   威胁的意思很明显了,只要宁玥不是傻子,就该接受她递过来的梯子,慢慢地爬下来,慢慢地对她俯首称臣。   谁料,宁玥非但没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反而噗哧一笑,说道:“我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司空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真是嘴硬!   当她不敢说?   司空琳仰起头,恣意地说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多收我娘七千两银子,还不许我娘告诉别人?”   宁玥斜睨着她,不明所以道:“我,多收你娘的银子?何时?”   司空琳冷哼道:“别装蒜了!我娘明明与王妃谈好了,以三千两入股,你却非得收我娘一万两,然后还要我娘对外人说你只收了三千两,悄悄地把七千两中饱私囊了,名声也赚到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众人的眸光唰的一下望向了宁玥。   宁玥好笑地摇了摇头:“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怎么?你想抵赖吗?抵赖没关系,按照原价,三千两入股,分成不变,我就当今天从来没有来过!”这是要以银子息事宁人了。司空琳想过了,与宁玥彻底闹掰不划算,毕竟回春堂的利润太诱人了。但不给宁玥一点颜色,宁玥又不会束手就擒。现在正好,打了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应该没问题了!   宁玥慢慢地笑了,笑得肩膀都在颤抖:“如果你一定要三千两入股,我是没意见的,不过我早先与你娘谈的是两千两,你确定要多给我一千两?”   司空琳的面色蓦地一变:“两、两千两?你什么意思?”   不是一万两吗?   宁玥敛起笑容,声线幽冷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司空琳,我从没开过一万两的价,你娘与王妃谈的是三千两,我还少了你娘一千两,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竟然跑到我的药房撒泼,还吓走了我那么多客人,这笔帐我不会这么算了!来人!”   双胞胎兄弟上前:“东家!”   “把她给我打出去!”   “是!”   “你……马宁玥你疯了?你敢打我?你……啊——”眼看着两个威风凛凛的少年举着棒子朝她扑来,她尖叫着,拔腿就跑,却在门槛处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人群里一阵哄笑。   她顾不得发火,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回府!快回府!”   宁玥凉薄地勾起唇瓣,也上了自家的马车:“回府。”   ……   王妃在房中与玄小樱练字,宁玥突然打了帘子进来,满脸泪水。   王妃一愣:“怎么了?”   宁玥擦了泪,委屈地说道:“母妃,司空琳欺负我——”   会叫的孩子有奶吃,她一向非常明白这个道理,不管她在外人面前如何强势,在王妃面前,她都永远是一个哭着寻求保护的孩子。王妃或许知道她是故意的,但王妃就吃这一套。只要她恭恭敬敬地拿王妃当嫡亲婆婆,王妃就不得不把她当作儿媳,儿媳自己欺负了不要紧,但一个外人凭什么也来指手画脚?尤其那外人还姓司空。   当天下午,王妃便带着宁玥找上了司空家。   “司空大人,这件事你是不是得给我们一个解释?我儿媳好心好意地给生意你们做,你们倒好,跑到回春堂去砸她招牌!是不是不想合伙了?不想就直说,我们不缺这点钱!”王妃语气冰冷地说。   司空家主恼怒地瞪了瞪司空琳,压下怒火,对王妃客客气气地说:“别生气,来喝口茶消消火儿。琳儿的事我已经骂过她了,她知道错了,正想着上门给郡王妃道歉呢!是吧,琳儿?”   他咬牙启齿地看向了司空琳。   司空琳脖子一缩,不甘地道:“她……她自己说的一万两啊……我……我只是……”   宁玥挑眉道:“司空小姐,真的是我亲口说的一万两吗?你听见了?”   “我娘听见的!”司空琳喝道。   “哦,所以是你娘亲口说的,不是我。”   “你……”司空琳被噎得哑口无言。   宁玥没再继续与她争辩,而是将求救的眸光投向了王妃。   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很受用。王妃就是喜欢被人尊重、被人膜拜、被人需要,王妃拍了拍宁玥的手,对司空成正色道:“把刘婉玉叫出来,我跟她当面对质!”   司空家主投了八千两入股的,若这件事是真的,那么他也被刘婉玉骗了,私心里,他真希望一切都一场误会!   他唤来丫鬟,将刘婉玉从房里拉了出来。   刘婉玉还没睡醒,精神有些恍惚,看到王妃和宁玥,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所为何事,干笑着打了招呼:“王妃,郡王妃,你们来了啊?”   王妃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她一愣,瞌睡醒了大半,一股不安的感觉从心底漫上了头顶,头皮开始一阵阵的发麻。   大白天的,人家在劳作,自己妻子却在房里睡大觉,真是个懒货!司空家主的心里划过一丝厌恶,皱着眉头说道:“回春堂的事,你到底是怎么跟人家谈的?给我把话说清楚!”   刘婉玉如遭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懵了。   王妃冷道:“刘婉玉,你当初找我入股的时候,开价是一千两,我说不够,给谈成两千两,有没有这件事?”   “……有……有……”刘婉玉吞了吞口水,心虚地面色一片惨白。   “事后,我儿媳在茶肆与你细谈,我儿媳说月底才能让你入股,抱歉让你等这么久所以又少了你一千两,有没有这件事?!”   “……”刘婉玉的脊背都冒汗了,她不能承认啊,一旦承认,丈夫还不得恨死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宁玥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睛,她就喉头发堵,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司空家主一瞧她这副心虚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人家不仅没趁机加价,反而给她降了价,她却恬不知耻地谎称是一万两!司空家主揪住她衣襟:“你从我这儿骗走的八千两银子呢?给我交出来!”   刘婉玉吓得嘴唇发紫,钱她都花掉了啊……   宁玥轻轻地问王妃:“母妃,我有几句话,可不可以说?”   王妃点头:“你说。”   宁玥从宽袖里掏出五张银票,看向刘婉玉和司空家主:“那日的茶钱,让司空夫人破费了,还给司空夫人吧。”   提到茶钱,司空成蓦地想起了刘婉玉送宁玥的礼物,对刘婉玉道:“你说花了五百两给宁玥买礼物,你买的是什么?”   宁玥摇头:“司空家主,我从来没从司空夫人这儿受到过礼物哦。”   又一个谎言被拆穿了。   司空家主一巴掌朝刘婉玉呼了过去!   刘婉玉被打得两眼冒金星,跌在了门槛上,腰腹撞得生疼。   闻讯赶来的司空成忙将娘亲抱进怀里:“娘!你怎么了?爹!你怎么可以打娘呢?”眸光扫过屋子里的客人,在看到宁玥时蓦地顿住,一股紧张与兴奋自心底喷薄了出来,他垂眸,压下了心头的悸动。   司空琳被父亲的举动吓到了,跑到司空成身边,将过程大致与他说了一遍,他听完,眸光一凉:“不就是几千两银子吗?娘你还给爹就是了。”   刘婉玉瑟缩着身子低下头。   司空成眨了眨眼:“娘,你不会是把钱给花掉了吧?”见刘婉玉不说话,只把头垂得更低,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大惊失色地问,“娘!那我给你的银子呢?我的一万两,你不会也花掉了吧?”   “你的一万两?”父女俩齐齐看向了司空成!   司空成焦急道:“是啊,我给了娘一万两,入股回春堂,占一成股份,娘说已经与郡王妃谈妥了!”   宁玥纳闷地摊了摊手:“我从来没见到过你的银子!也没从你娘那儿听说过任何关于你的事!事实上,我跟司空夫人私底下只见过一面,茶肆那一面!”   所有谎言都被拆穿了。   刘婉玉像被剥光了所有衣裳似的,难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司空家主提起刘婉玉,就是一顿暴喝:“你这个败家东西,连丈夫和儿子的钱都骗!真是丢脸都到家了!说!你拿那么多钱,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又去包养小戏子了?刘婉玉,别以为你的那些龌龊心思能瞒天过海!”   “咳咳。”王妃听不下去了,站起身道,“你们的家务事你们自己慢慢解决,我还有事,先走了。玥儿,我们走。”   “是。”宁玥扶着王妃跨出了门槛。   身后,司空家乱成一团,司空家主控制不住火爆脾气,对着刘婉玉一顿拳打脚踢,司空成被骗光了私房钱,心中恼怒,却又怕刘婉玉真被爹给打死了,上前劝架,结果挨了司空家主好几个拳头。看着父母和哥哥打成一团,司空琳早就吓得连哭喊都不会了,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   但这并不是宁玥想要的最终结果。   当晚,一群混混冲上司空家,要刘婉玉归还一万两千两的高利贷。   骗钱不说,还跟一群地痞流氓借高利贷?这是一个诰命夫人该做的事儿吗?简直把司空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   更可气的是,司空家主在刘婉玉的房中发现了不少当票,一检查才知她把他当年送给她的昂贵首饰当垃圾一般当出去了。   偏偏问她干了什么,她又死咬住牙关不说。   司空家主气坏了,司空家主当然想不到她是把钱拿去抽大烟了,只以为她跟以前一样,包养了几个小戏子。但从前念在司空家名声的份儿上,他忍住了,没发落她,现在倒好,闹得玄家都知道了!   他们的婚事是御赐的,不能和离,不能休妻。   但不代表他会容忍她在身边一次又一次地作奸犯科。   当晚,司空家主以刘婉玉得了天花为由将刘婉玉送到庵堂养病了,并告诉庵堂的尼姑,不必区别对待。   这是要刘婉玉做苦力的意思了。   刘婉玉哭晕在了车上,却改变不了自己被送往庵堂的命运。   从今往后,别说做东家、别说抽大烟,便是那些小戏子,她都见不到了。   马车上,王妃惊魂未定地揉了揉胸口,想到司空家主的那番话,恶心得早饭都差点吐出来:“真没想都啊刘婉玉是那样的人!”   骗钱骗财就算了,还包养小戏子,太可怕了!   宁玥笑着不说话,不是谁都像王妃这样有福气,嫁给了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也得到了对方的关爱。司空家主与刘婉玉的婚姻是这个时代最平常不过的悲剧,盲婚哑嫁,谁都看不上谁。   王妃叹了口气:“一个入股,没想到闹出这么多事儿来,依我看,以后你都自己干吧,别再让人入股了。”   她可从来没想过让人入股,不过总算,王妃有这方面的觉悟了,应该不会再为了一些虚面子答应别人的请求了。   乱葬岗   耿中直推着装满废弃药品的板车,在臭气熏天的尸体堆旁,寻了一处隐蔽的位子,挖了一个大坑,将三大箱罂粟埋了。   他想过了,这儿臭气熏天,容易隔绝气味,即便官府找来猎犬,也不一定能分辨出罂粟来。何况整个过程,他都用油皮纸包裹得很好。   埋好罂粟之后,他推着板车准备离开,一抬眼却看见了一个十四五岁的、脏兮兮的少年,不像附近的居民,倒像流落街头的乞丐,却不知怎的,绕到乱葬岗来了。   耿中直看看少年,又看看自己埋好的坑,眸光冰冷地走了过去。   少年后退了几步:“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不知道……我就是……就是路过的……我……”   “你住哪里?”耿中直淡淡地问。   少年惊恐地吞了吞口水:“街上……哪里都住……一般在北二街……有时候东胡同……”   “你认识很多人?”耿中直问着,拔出了宝剑,不等少年开口,一剑刺进了他的心脏!   宁玥在文芳院与王妃、孙瑶、琴儿一块儿用了晚膳,冬梅在宁玥耳边禀报了几句,宁玥到外院见到了耿中直:“都处理掉了?”   “是,埋得很隐蔽。”   宁玥点头,又问:“中途没出什么状况吧?”   “没,一切,非常顺利。”   ------题外话------   梦到文文完结了,问大家要不要写番外,大家都说不用啦,每个人都圆满啦~   然后一睁眼,发现睡过头了。   果然完结什么,只是一个让人流连的美梦   T 【V76】凯旋而归,毁尸灭迹   北二街有座名气响亮的胭脂楼,与琼楼的望川坊类似,以供养戏子为主,不过无论唱功还是颜值,都远不及望川坊。当然,这并不影响它的生意,毕竟京城贵人多,普通人也不少,杜小三赫然就是这些普通人之中的一个。   杜小三从赌坊赢了一笔银子,立刻在望川坊风流了一天一夜,直到翌日天边隐隐泛起金色的光,他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他做事的地方就在南街,那儿刚好有家非常地道的蜀风面馆,每次打那儿路过他都馋得流口水,只是苦于没钱没办法进去,今天,终于能够大饱口福了。   他去后胡同取拉货的驴车。   哪知,他刚走近那边,便闻到了一股异常浓烈的臭味,他用袖子捂住了鼻子:“娘的!是不是又哪个不长眼睛的在老子扯上拉屎拉尿了?”   他说着,走到了驴车旁,定睛一看:“啊——”   ……   郭况来得很快,京兆尹风湿病犯了请假在家,他身兼数职,往返于刑部与京兆府之间,得知北二街发生惨案,他第一时间抵达了现场。   索性此时天色尚早,听到杜小三尖叫的人不多,围观的更少,捕快们将案发现场围了起来,见惯了尸体的他们倒是没被这股恶劣的尸臭熏出个好歹,杜小三就不同了,扶住墙壁,恨不得把三天前吃的东西全给吐出来。   领头捕快姓魏,看到郭况,忙拱了拱手:“大人!您来了?”   郭况从工具箱里取出棉布手套戴上,并问:“什么情况?”   魏捕快看了一眼吐得直不起身子的杜小三,摇摇头:“这怂的!”又对郭况道,“那小子从胭脂楼出来,就在他的驴车上发现了一具尸体。”   “胭脂楼?”郭况皱眉、   魏捕快指了指胡同另一头左侧的一处楼阁:“就是妓院,男女的生意都做,打着唱戏听曲的幌子!要不要把他们叫来问一问?”   “我先验尸。”郭况捏了捏侧身蜷缩在驴车内的尸体,“尸僵明显,但过了最强的时候,尸斑严重,下腹还没出现腐化现象,死亡时间在十二个时辰以内、七个时辰以上,也就是昨天白天,被人刺穿心脏死的。”   “啊?白天?那怎么没人报案?这儿……”魏捕快四下看了看,“这会子冷清,但白天和晚上人流量还是不错的。唉,臭小子!你的车什么时候停在这里的?怎么没发现有人在你车里杀人?”   杜小三早吓得双腿打抖了,颤颤巍巍地说道:“我……我……我不知道……我……我晚上……就停在这儿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的是晚上停的?”郭况狐疑地问完,看向了一旁的魏捕快。魏捕快点头,“已经与他打工的铺子确认过了,确实是晚饭后才收工。”   “但是死者是白天被杀的。”郭况若有所思地说道,“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有人在别处杀了他,将他抛尸在此处。这一点,从尸体的现状也可以得到判断。这是一个正面遇刺的伤口,凶器应该是一柄剑,死者被刺中时瞬间暴毙,仰躺的可能性和趴着的可能性更大,尸体却是侧身蜷缩,说明它在尸僵出现以前被人摆成了这样。而且现场并无多余血迹,足见这里根本不是凶杀的地方。”   “多久出现尸僵?”魏捕快问。   “一般是一个时辰到,最晚一个半时辰。”郭况凝眸道,“凶手可能没等那么久,杀完便将他装进能够搬运尸体的车里。”   能在那么热闹的街上搬运尸体而不被发现,肯定是有运输工具的。魏捕快点头问道:“会是什么车呢?”   郭况拿尺子丈量了一下死者目前的长度:“两匹马和四匹马的马车都比较窄,凶手应该把他卷得更小才对;如果是六匹马和八匹马的马车,又足够长,能容纳他平躺……推车,装货的推车!差不多三尺宽、四尺长的样子。”   魏捕快拿手比了比:“这种型号的推车很常见啊!很多商铺都有!”   “不是商铺,是药铺。”郭况剪下他头发,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药味儿。”   “所以凶手是药房的人?哇,大大缩小了搜查范围,京城一共九十八家药房!”魏捕快嘴角抽搐地说,“是不是这家伙去药房偷药材卖,被药房的人发现所以一怒之下杀了?”   “你的猜测不无道理,不过我暂时还不能下定论。”郭况脱下了死者的鞋子,“查出死者的身份了没?”   “没什么身份,就一个新来的小乞丐,与当地乞丐不熟,总遭到驱赶,偶尔在北二街,北二街混不下去了又去了东胡同,好像也不是很混得下去,昨儿刚被东胡同的乞丐们赶跑了。之后,便再也没人见过他。根本不清楚这家伙去了哪里、碰到什么人、为什么被杀!”魏捕快叹息着说。   “那也不一定。”郭况从死者的鞋底抠下一块混着血的盐渍土,“我想,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很有可能是乱葬岗。”   ……   宁玥起了个大早,一整晚梦到玄胤打仗,吓得汗都冒出来了,嘴里说着相信他会胜利的话,却还是忍不住会担心他。   今年的天气也很奇怪,都十月了,北方的白日依旧热得像仲夏一样,反倒是辽江以南早早迎来了秋季。   冬梅听到动静,打了帘子进来:“小姐,您醒啦?还早呢,要不要多睡一会儿?”   “不了,睡不着。”宁玥掀开被子,由着冬梅扶着坐了起来,“我给玄胤收了秋天的衣裳吧?”   “收了呀!奴婢看着您收的!冬天的也收了,皮靴足衣都有,您啦,崩为姑爷操心,姑爷好着呢!”冬梅瞧出了她的担心,拍着胸脯宽慰。事实上,她心中没底,一点都没,姑爷那人干什么都厉害,唯独饮食起居上总像个需要照顾的孩子,偏偏姑爷又没带冬八随行。   宁玥又如何不知?当初她劝过他带冬八或莲心,他不听,非得把冬八留在碧水胡同“照顾”周神医,至于莲心,约莫是怕她吃醋的缘故。   冬梅给宁玥换上束腰罗裙,笑着叉开了话题:“刘婉玉是真的栽了吗?”   “嗯,被关进庵堂了,这辈子应该都别想出来了。”提到这个,宁玥果然心情好了几分,前世就很想教训刘婉玉,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了,不枉她重活一场。   冬梅见她神色缓和了些,暗暗松了口气。   穿戴整齐后,宁玥去小厨房给琴儿做了早餐,琴儿一边吃着香喷喷的牛肉面,一边轻轻地说道:“三嫂,陈小姐给我下了帖子,我可不可以去她家玩?”   “当然可以!”宁玥对陈小姐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挺单纯的小姑娘,从前跟着司空静,被带得有些骄纵,但本性不坏,又真心喜欢琴儿,更重要的是,宁玥很看好陈二公子,巴不得琴儿多往陈家走动,也好与陈二公子培养培养感情。   琴儿没料到四嫂真的这么快答应了,想来三嫂那边肯定也没什么问题,两位嫂嫂都同意的话,王妃也不会反对。这是她头一次去胖友家玩,真是又紧张又兴奋呢!   早饭后,宁玥陪琴儿去了文芳院,琴儿壮着胆子说了陈小姐下帖子的事,孙瑶非常支持,王妃略有些担心琴儿一个人应付不来,但两个儿媳都赞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让碧清陪着琴儿一块去陈家。   碧清是王妃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机灵会来事儿,有她陪着,琴儿自己也放心很多。   宁玥将琴儿送上马车,等马车走远,才掀开帘子上了自己的马车,随后,她看到了三个非常熟悉的……东西。   ……   郭况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乱葬岗,乱葬岗顾名思义,草草掩埋的地方。起先是皇宫那些被处死的太监宫女被丢到此处,后面慢慢的,大户人家犯了罪的下人也来这边“安葬”。有良心的,会挖个浅坑掩埋;没良心的,直接草席一裹,丢在尸山上。   一下雨,腐烂的尸体便会从泥土里“钻”出来,却无人再把他们埋进去,所以整个片区都弥漫着一股恶臭的尸气。   魏捕快捏紧鼻子:“最讨厌来这种鬼地方了!”   郭况没说话,绷着脸在乱葬岗检查了一圈,在靠进小树林的位子发现了一些翻动过的土壤,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我们的凶手没什么经验啊,居然挖土掩埋血迹。”   以掩埋的血迹为中心,他眸光犀利地朝四周凝望了起来,“在这里杀了人,不就地掩埋,却拖到城中心去……”   “是啊,他是不是蠢?”魏捕快好笑地说道。   “不,他不是蠢,他是来不及掩埋。”郭况蹲下身,捏了捏含有血迹的盐渍土,“有人出现,打断了他挖坑掩埋的计划。小魏,一定有目击证人!赶紧去找!”   ……   马车上,宁玥看了看三个本该被处理掉的大箱子,低声问向外头的耿中直:“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处理掉了吗?这就是你说的非常顺利?处理完毕?”   耿中直道:“本来是掩埋了,但是天快亮的时候,我又去把它们挖出来了。”   宁玥不解:“为什么?”   “我怕……官府会追查到……”   宁玥斜睨了他一眼:“耿中直,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耿中直的眼皮子动了动,说道:“事实上,昨天进行得并不是特别顺利,我埋东西的过程被人看见了。”   “被谁?”   “我不认识,看着像个乞丐。”   “然后?”宁玥定定地看着他,希望他没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然后我怕他说出去……就把他杀了。”耿中直难为情地撇过了脸。   宁玥倒抽一口凉气!   虽然她想让事情隐蔽,但绝不希望为了隐瞒自己而搭上一条命!   哪怕不是为了所谓的良知,而是人命案子,远比禁药的案子受重视,一旦查起来,那进度,简直日行千里!   “你疯了吗?他说不定以为你在埋尸体!就算他看出那不是尸体,但也不过是几个箱子而已,他知道些什么?再不济,你把他抓回来呀!为什么非得杀了他?”   耿中直这会子也意识到自己心急了,当时就想着,他是乞丐,死了也没人管,挖个坑埋了他谁也不会发现。可是挖到一半的时候,又有人过来了,仓皇之下,他将尸体裹起来丢进了推车。他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等天黑再把他拉到乱葬岗掩埋。谁料尸体开始散发出臭气,越来越熏人,遮都遮不住。他怕被人发现,便将尸体抛在了一个小胡同的驴车里。   他想了一夜,觉着不妥,早早地去了抛尸地点,就见官府的人已经在那边了。   他听官府的人说这里不是凶杀现场,当时便有些发懵,怕郭况追查到乱葬岗,所以赶在郭况之前将乱葬岗的箱子挖了出来。   “我确定挖箱子的时候没人发现。”他低低地说。   真是漏洞百出的犯罪!以郭况的能耐,不出三天就能真相大白!宁玥捏紧了手指:“你说你在掩埋尸体的时候,有人过来了。是什么人?看清你的长相没?”   “是一个妇人和孩子,我低着头,又一直背对着他们,他们应该没看到我长什么样。”   “但是他们看见你推的什么车了。”   “恐怕是的。要销毁推车吗?”   “不用,以我舅舅的能耐,不必他们举报,自己就能推断出什么样的车子,这种车子每个药房都有,一下子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药房?为什么一定是药房?商铺也有的!”耿中直问。   宁玥反问:“你以为尸体在车里呆了那么久,没留下什么药味?”   耿中直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我去自首!就说药是我做的,人是我杀的!”   “给我回来!”宁玥叫住了他,“你把我舅舅当傻子?他现场让你制一次毒,就能立马拆穿你的谎话!”   耿中直愣住:“那……现在该怎么办?”   宁玥眸光一凛:“去回春堂。”   ……   下午,魏捕快再一次来到回春堂,笑着朝宁玥拱了拱手:“哎呀,真是不想来的,虽然郡王妃做的糕点很好吃,但我每次来都没什么好事——”   宁玥微笑着招待了他,将他迎入后院,在一个石桌上坐下,并吩咐钟妈妈取来浓茶与糕点:“是阿芙蓉的事有进展了吗?”   “没,这次是凶杀案。”魏捕快喝了一口茶,大惊道,“哇!好茶!”   宁玥莞尔一笑:“是大红袍。”   “今年战乱,听说大红袍产量不多,市面上买都买不到呢!”魏捕快咂咂嘴,又喝了几口,顿时觉得通身舒畅!   宁玥见他杯子空子,忙给他斟茶。   他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他一个小捕快,哪儿能劳驾郡王妃给他斟茶?   宁玥依他之言放下了茶壶,他自己斟了一杯。   宁玥一脸好奇地问道:“京城发生了什么凶杀案?”   “啊,一个小乞丐,在乱葬岗被人杀了。”没提抛尸一类的细节,在他看来,这些东西还是别与郡王妃说的好,免得吓坏对方。   宁玥惋惜地说道:“真是可怜,抓到凶手了吗?”   魏捕快摇头:“没。这就是我为什么再来叨扰郡王妃了,凶手用推车搬运过尸体,就是大多数药房都会用的那种推车。”   “那个呀,不止药房,别的商铺也有吧?就是拉货用的。”   “是的,不过凶手的身上有药味,已经确定是药房的推车了。”讲到这里,魏捕快看着仿佛被吓到的宁玥,讪讪地笑了笑,“郡王妃不用担心,我们会尽快抓到凶手,不会让他再出来为非作歹了!今天来呢,就是检查检查你们的用车情况,还昨天是不是有谁推着它去乱葬岗了。”   宁玥眨了眨眼睛道:“我们的车子昨天上午就坏掉了,一直在铁铺修理,还没拿回来,要不,我陪你走一趟吧。”   魏捕快赶忙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铁铺就好,你告诉我是哪家。”   “浏阳街的盛发铁铺。”   ……   魏捕快到盛发铁铺盘问了一番,老板的说法与宁玥的完全一致:“……啊,你说回春堂的马车啊!修好了修好了!我带官爷瞧瞧……他们昨天就来啦,轮子坏了,底板也坏了,我都给重新换了一遍……是,是中午不到便放在这边了……确定,一直停在我家后院儿,没推走过!”   凶手抛尸的时间是晚上,如果推车从中午便停在了铁铺且从未被推走,只能说,这辆车子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一辆!   魏捕快揉揉酸胀的太阳穴,又去别的药房查探了。   铁铺的老板回了账房,对座上的男子躬身说道:“东家,捕快走了。”   “知道了,退下吧。”萧肃喝了一口美酒,看向对面的宁玥,耸了耸肩,“我猜,郡王妃欠了我一个人情?”   宁玥不可置否地点头:“是啊,你希望我怎么还?”   萧肃灿灿一笑:“我开玩笑的,我与郡王妃一见如故,怎么会找郡王妃讨人情?不过——我最近的确遇到一些麻烦,不知可否请郡王妃帮我一个忙?”   宁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萧肃,想让我怎么还你的人情就开口直说,我不喜欢别人与我兜圈子。”   萧肃张了张嘴:“好吧,既然你非要这么直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我要一批货,最后一批,做完,我们两清,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   云州北门外,玄家营地,士兵们罗列整齐,望向前方一米高、宽五米、长五米的四方台。台上,站着他们的主将——胤郡王。胤郡王年轻、资历浅,确切地说是没有资历。就在不久以前,他只是一个京城人人避而远之的小纨绔、小废物,从不踏足军营。然而营救玄三公子的行动轰动了整个玄家军,他们开始拿正眼打量这个小纨绔。他们惊讶地发现,小纨绔并不是一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草包,至少他真的很能吃苦。   自王皇帝登基以来,西凉一共经历了两场巨大的战事,一次是去年攻打北域,一次是如今对敌南疆。北域一战,虽是没有悬念的胜了,可依旧耗费了无数钱财军饷。一年不到,国库尚未充盈,又马上与南疆展开了一次战役,且持续的时间如此之长、耗损的军力如此之多,等到他们这一批披甲上阵时,分到的军饷已经可以用捉襟见肘来形容了。   他们吃的米是几乎要发霉的陈米,他们吃的菜是没有荤腥的素菜,唯一让他们补充力气的东西是郡王妃准备的酱菜,油水足、盐分多。他们吃着尚觉着寒酸,不敢想象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郡王是如何吞进肚子的。有人曾经怀疑过郡王是单独开了小灶,特地偷偷地跑到厨房看了,结果令他们瞠目结舌,所谓小灶,不过是几片风干的腊肉。   他们之中,不少曾随世子打过仗,知道世子在伙食方面从不亏待自己,每顿饭都吃的跟王府差不多,哪像郡王?这么可怜。   台上的玄胤浑然没察觉到自己成了众人心目中的小可怜,在他眼里,只有好吃的饭菜和难吃的饭菜,至于菜品的贵贱,他毫无概念。比如王府顿顿山珍海味,他却更加喜欢兰芝和玥玥做的家常小菜。王府的菜难吃,军营的菜也难吃,既然都是难吃,便没什么好委屈的了。   玄胤正了正神色,严肃地看向一众军士,不怒而威道:“云州被南疆人控制了,我们想夺回云州,就必须先击垮南疆公主的一万大军。我知道,我们势单力薄,但值得欣慰的是,他们这一批的兵器与我们的没有两样。”   众所周知,南疆出了个怪才容卿,将弩车、长矛刀剑全都铸造得无坚不摧,让玄家军和朝廷大军吃尽了苦头。倘若胤郡王的话是真的,那么至少在兵器上,他们不会吃亏了。   玄胤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说道:“别高兴地太早,他们的兵力是我们的两倍,真要打起来,我会说,这是一场硬仗!”   “一对儿,怕什么?我们玄家军,本来就比他们能打!”一位士兵高呼。   立时,有人附和:“就是!那些南蛮子,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谁说一对二?”玄胤问。   众人怔住。   玄胤又道:“南疆大军驻扎在南门,我们在北门,相隔一整座城池,但是我们没办法从城里走过去,我们只能绕路,绕到敌军后方,而为了不被敌军发现,这儿的营地必须保持得像有五千人一样。”言及此处,他顿了顿,“最多,出动两千。”   两千……对一万,一比五的比例,简直是去送死!   场内,瞬间静了。   玄胤对众人的反应一丝意外都无,唇角淡淡地扯出一抹冷笑,恣意道:“不过,我们并非毫无胜算。”说着,他给杨幕僚使了个眼色。   杨幕僚拿了一盒黑乎乎的药丸过来,玄胤拿了一颗,说道:“这种东西叫阿芙蓉,一种新出的禁药,吃下去后能让人浑身酥软、倦态无力,具有软骨散的功效,却远比软骨散持续的时间久。你们可能会问,如何给对方下毒?毕竟,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巧就巧在,这种药并不一定吞服才有效。将它放在火中炙烤,所得的烟雾比服食的效果更好!今晚有一阵西北风,我已经勘察好了地形,在白云坡点一把大火,便能让浓烟弥漫整个南疆营地。”   “要是……我们误吸了怎么办?我们去攻营的时候,烟雾很可能没有散去。”一位士兵壮着胆子说。   “很好,你想得很周到。”玄胤赞许地点了点头,士兵害羞地红了脸,又听得玄胤接着道,“它自然是有解药的,为防止大家跟着中招,出发之前我会把解药分发给大家。现在,我需要两千个士兵,愿意跟我出战的,站出来!”   赵武第一个站了出来。   紧接着,被玄胤表扬的那位士兵站了出来。他身旁的同伴见他如此勇敢,也毫不犹豫地往前迈了一步。   夜幕低垂,云州北门城楼的眺望台上,两名巡逻的士兵远远地注视着玄家大营的方向。他们的苏统领投靠了皇甫燕,他们也别无选择地成了南疆的同盟,尤其,他们的副将被残忍杀害,更是坚定了他们反抗玄家军的决心。此时瞧着玄家大营篝火漫天、欢歌笑语,二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小个子士兵道:“大哥,你说他们是不是疯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寻欢作乐?他们不是应该早早地去睡觉吗?”   大个子不屑嗤笑:“你懂什么?这叫迷惑敌军的视线!他们就是要我们认为他们松懈了、喝醉了,不必防范了,你信不信,晚上他们就会攻城!”   “啊?不是吧?这么阴险的?”小个子不可思议地道。   “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怕灭不了区区五千人?”大个子定定地望了玄家军一眼,“今晚,严密防守,时刻待命。”   一个时辰后,玄家大营的篝火熄灭了,众人纷纷进了帐篷,乍一看去,好似全都睡着了似的。可又过了半个时辰,大个子预言的攻击真的发生了,十队人马驾着弩车,疯狂地朝城楼上扫射,且全都是带着火苗的箭矢,一时间,火光漫天,将城楼照得如同白昼。这种强烈的对比下,隐在暗处的玄家大营完全没有能见度了。   北城军士忙启动弓箭手,朝弩车的方向射了回去。   这边,双方激烈地交战,另一边,一队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玄家大营,去往了南门。   ……   从子时点燃禁药开始,直到天亮,战争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诚如玄胤预料的那样,南疆大军全都软得不像话,一脚一个,一刀一双,只不过凭着人数上的优势,与他们车轮战斗到了天亮。但这又如何?胜利还是他们的。   皇甫燕站在城楼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士兵一个一个地惨死在玄家军的刀下,有种做梦眼花的错觉。   那是她皇爷爷的右将麾下最勇敢坚强的士兵,怎么如此不堪一击?玄家军究竟是一群什么疯子?或者他们吃了什么东西?竟变得比血卫还迅猛可怕!   瞿必满身鲜血地走上了城楼:“公主,属下派人护送您离开!”   皇甫燕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混乱中,身披玄色盔甲、狼一般凶悍的男子,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男子的打法毫无章法可言,从不躲避,就是把自己送上去,不停地进攻、不停地砍杀。除了大帅,她没见过谁真敢这么不要命。一开始还有人朝他冲来,渐渐的,大家被一身的血气吓到,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好像种族之间的威压,压得人不敢上前。   他的容颜被头盔遮掩,只露出一双暴戾的眼睛,皇甫燕奇怪自己隔了这么远居然还看得这么清,而且隐约……还带了一丝熟悉,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   她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她皇甫燕,一定会一辈子记住这双眼睛!   瞿必见公主死死地盯着混乱的战场,不难看出她的愤怒以及不甘心。她明明把一切都算计得天衣无缝,诱玄胤入城,瓮中捉鳖,不用废自己一兵一卒,仅靠苏沐的云州军便能将玄家军全面歼灭。然而谁都没有料到,玄胤如此迅速地识破了他们的计策,杀了苏沐的副将不说,还佯装攻打北门,吸引了苏沫的军队。玄胤自己却是带着一群……一群疯子,不怕死地杀了他们一个戳手不及!   明明只有两千人马,却生生耗死了他们一万大军。   “他们都是疯子,不是人,绝对不是!”瞿必浑身颤抖地说,“公主,快走吧!苏沐的军队不在……玄胤很快便要攻入南门,届时,想走都走不了了!”   皇甫燕双目如炬地盯着玄胤,像盯着一个十恶不赦的仇人。   “公主!来不及了!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啊!”瞿必扣住了皇甫燕的手腕,将她拽离城楼。   谁料,他刚动了一步,便被一支疾如闪电的箭矢洞穿肩膀,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猛地钉在了城墙上!   皇甫燕一惊,朝下方看去,就见玄胤坐在骏马上,满身鲜血,如一个地狱的修罗,瞄准她,拉开了死亡的弓箭。   咻!   她率先射出了手里的箭!   她对自己的箭术一向仔细,便是大帅都未必躲得过去。   然而令她诧异的是,玄胤竟然连躲的动作都没做,就那么任由箭矢钉进了他的盔甲。   然后——   他拔掉箭矢,冷冷地扔到了地上!   皇甫燕惊到了,明明洞穿他的盔甲了,为什么没有伤到他?莫非他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   她当然没想到玄胤是穿了天蚕丝软甲,刀枪不入。   很快,轮到玄胤射箭了。   箭矢离弦的那一瞬,整片天地都仿佛划出了破空之响。箭矢穿透了护在皇甫燕面前的城墙,也穿透了她肩膀,城墙碎成飞灰,皇甫燕身子一僵,她从数十米高的地方,直直坠下了护城河。   玄胤眸光凛凛地看着她坠落的方向,紧了紧手中的弓箭,他原本瞄准的是她的心脏,但是——   他的手抖了一下。   ……   胜利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的玄家大营,所有人都感到由衷的惊喜,虽说玄胤从三万人的敌营中成功地救出了玄彬,可诚如玄昭所言,那是耍了小聪明和一些匹夫之勇,相信玄胤能胜出的幕僚和将领们已经追随玄胤而去了,如今留守京城大营的都是认为玄昭更合适的人,他们并不看好玄胤此次的出征。故而,当听说玄胤以两千人成功歼灭一万敌军时,全都傻了眼。   当然,傻眼的不止他们,还有金銮殿上那位。   皇帝曾与司空朔讨论过玄胤的胜算,司空朔告诉他,如果苏沐襄助玄胤,玄胤的胜算为整;如果苏沐不理玄胤,玄胤的胜算是一半。可苏沐明明就倒戈南疆公主了,怎么还叫玄胤那混小子给赢了呢?   倒不是说收复了云州,他不高兴,事实上,他挺高兴的。可坐在龙椅上的人,想法与常人往往不大一样。这场仗若换做别人来打、别人取胜,他大概不会有任何顾忌,但为什么偏偏是玄胤、偏偏是玄家军?他一边高兴一边又担心玄家崛起太快而功高盖主。   说到底,他这个半路篡夺江山的皇帝,时刻担心自己某一天也被别人给篡夺了。   “皇上,我军终于取得胜利,不如乘胜追击,夺回辽城与临淄吧!”朝堂上,一名武将附议。   另一名武将也说道:“是啊皇上,胤郡王此番大挫敌军锐气,乘胜追击吧!”   很快,不仅武将,就连文官也加入了附议的行列,全都认为玄胤应该领军南下,收复城池。他们憋屈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扬眉吐气,怎能不一口气战到底?   可皇帝不这么认为,年事越高、越容易猜忌,明明年轻时不这样的——   他烦闷的眸光投向一旁的司空朔:“爱卿认为呢?”   司空朔是人精,只一眼便瞧出皇帝不乐意让玄家继续抢军功了,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南疆先是死了太子,如今又失踪了一位公主,生死不明,臣以为,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就算想继续进犯我大新朝的河山,恐怕也是有心无力。而我们大新朝的将士也需要一段日子来休生养息,不如先让胤郡王回京领赏,之后再举兵南下。”   皇帝赞许地看了司空朔一眼,还是他深得帝心啊,又看向中山王道:“中山王觉得呢?”   中山王拱了拱手,表情清冷,瞧不出思绪:“臣赞同中常侍的提议。”   算你识相!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文武百官道:“就照中常侍说的办,宣胤郡王回朝!”   ……   热烘烘的地下室,宁玥捣碎最后一块阿芙蓉,装进了紫红色的罐子。随后将罐子放进一个大箱子,上面写着“固元膏”。   耿中直摘掉口罩,将箱子打包好。   宁玥累得不想动弹了,摘掉口罩和手套,脱掉罩衣,扔进火堆中焚烧干净。   再也没有罂粟了,也不会再有阿芙蓉了。   一切都结束了。   耿中直将箱子搬上马车,离开回春堂,朝琼楼驶去。   宁玥拿出从集市买来的廉价口脂,丢进密室。   大火,唰的一下燃烧了起来。   从密室蔓延到地下室,融化了所有冰块。   “啊——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啦!走水啦——”伙计发现了大火,拼命叫嚷。大家被他的叫声吸引过来,纷纷提了水桶,开始灭火。   宁玥揪紧衣襟,面无表情地从火光里走出,浓烟在她身后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V77】   凶杀案没找到目击者,也没追查到凶手,都不明白一个胆小如鼠的小乞丐是怎么得罪了凶手,居然惨遭杀害。   一般说来,这种临时起意的案件,多半是死者激怒了凶手或者撞破了凶手的什么秘密,郭况更倾向于后者。   在乱葬岗的凶案现场,郭况发现了另外一个新动过土的大坑,瞧尺寸,不像是掩埋尸体的,具体埋过什么也没有线索。郭况没将两个案子联系在一起,暂时没有。   回春堂的地下室突起大火,由于发现及时,并未致使火势蔓延。   魏捕快之后,为禁药的事来过几次,例行检查而已,听说了地下室的火灾感到非常遗憾,宁玥拜托他别往外说,免得影响了店子里的生意:“……上次账房走水,吓走了不少客人,我真是心有余悸了,还请魏大哥帮忙紧守口风。”   几次接触下来,魏捕快十分喜爱这个天真善良又没什么架子的郡王妃,当即答应了:“你放心吧,我谁都不会告诉的!”   宁玥指了指身后的废墟:“那个……魏大哥要进去检查一下吗?我是说,看看现场有没有什么……魏大哥觉得可疑的东西。当然,如果魏大哥要搜的话,能不能稍等片刻?我让人清理一下,里边还很烫。”   按理说,是要查一查的,最近市面上又多了好多阿芙蓉,官府加大了搜查力度,每间药房都不可避免。回春堂他上上下下都再搜了一遍,只剩地下室和密室没搜了。但看了一眼宁玥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神,魏捕快又觉得自己多心了。郡王妃是什么人啊?会与阿芙蓉扯上关系吗?她舅舅是全西凉最遵纪守法、最铁面无私的人,她怎么可能会知法犯法呢?魏捕快摇头一笑:“不用了,你这儿有什么可疑的?以后记得及时灭灯,这回是没烧到人,万幸!”   宁玥微微一笑:“多谢魏大哥提醒,我会注意的。”   魏捕快走后,宁玥眸色一深,看向了被钟妈妈挡在身后的一筐烧毁的罂粟皮。   十月底,天气冷了下来,白日不再高温,从早到晚,越见清冷。   黎掌柜拿着账册入内,难掩喜色地说道:“东家,上个季度的账目全部核对完了,您要看看吗?”   宁玥接过账册。   黎掌柜眉飞色舞地说:“想不到啊,咱们投入那么多钱盘购布庄和装修,居然还能有盈余!”且盈余不止一星半点。三月总收入二十万两银子,除去布庄那边的费用、大家伙的月钱、本钱、日常开销,净赚六万两!如果不买布庄、不装修,还能多出六万两!这个成绩……简直太漂亮了!他跟过那么多药房,从没哪家赚钱赚得如此漂亮!生意最好的,一月有一万两的毛利都笑翻天了,这儿是纯利润,一月两万两!从下个月开始,至少一个月四万到五万!天啦,年底的时候他们会赚多少银子,他不敢想。   六万两?   宁玥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压在箱底的银票,那是萧肃送来的这批阿芙蓉的货款,一共……十六万。   整理完账册,宁玥起身下楼。   东堂的大厅内,童大夫正在与一名中年妇人耐心地说着她女儿的病情:“……她这个情况必须要手术,得把坏死的腐肉剔除掉,不然,她的伤势不会好的。她能撑到现在不容易,再溃烂下去,肚子都得穿了。”   童大夫说着,捏了捏小女孩儿的脸蛋,“真是个坚强的孩子。”   小女孩儿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虚弱的笑:“我会死吗,大夫?”   童大夫一脸笃定地说:“不会,只是有些疼。”   “我不怕疼。”小女孩儿靠进了妇人的怀里。   妇人穿得不算寒酸,却也不富贵,普普通通的人家,不愁温饱,略有些盈余罢了,听了大夫与女儿的对话,她没说什么,去柜台付了钱,随后,由医女带去西堂。接下来的几日,她们都将住在这边。   回春堂名声太响,每天都有外地人前来瞧病,宁玥听着小女孩儿一口外地口音,没放在心上。   马车停在王府门口,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可宁玥一下车,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竟觉得侍卫看她的眼神透着一股子古怪。   她皱了皱眉,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当她跨过二进门时,守门婆子也拿一种怪异的、似带了一丝窃笑的眼神看她,她朝守门婆子看过去,守门婆子像被逮住小辫子似的,立马心虚地低下了头。   莫非是自己脸上有东西?   宁玥从荷包里拿出一面菱花小镜,照了照,干净得很啊!   她瞪了守门婆子一眼,守门婆子抿唇,极力压住唇角的弧度,可宁玥是谁?会看不出对方在偷笑吗?   笑她?   她干什么丢人的事了,居然被人笑?   宁玥想发落这个婆子算了,然而不等她动手,更多古怪的眼神朝她看了过来。   几乎是每一个路过的人,一边朝她行礼,又一边偷偷地笑。   这真是……越来越摸不清头绪了!   法不责众,她总不能把所有人一并发落。   宁玥皱着小眉头,回来棠梨院,想着棠梨院好歹是她的地盘,那些人总不会与外头的一样才是,可是令她失望了,每个人包括冬梅和莲心在内,都窃笑着看着她。   “冬梅,你给我过来!”宁玥站在廊下,低声呵向一旁的丫鬟。   若在以往,冬梅一准屁颠屁颠地迎上去了,今儿却不同,冬梅突然捂住肚子:“哎哟!哎哟小姐,我肚子疼!我、我、我我我我先去如厕!”   宁玥又看向莲心。   莲心也蹩脚地捂住肚子:“我……也……肚子疼……也去了……”   这演技,菜到家了好么?   不过,他们为什么这么这样呢?   带着浓浓的疑惑,宁玥没注意到本该开着此时却紧闭着的房门,宁玥推门走进去,蓦地看见一双暗影,没等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进了怀里。   她还以为屋子里进贼了,惊得花容失色,抬手就朝对面的命门拍去!   这一拍,力道不大,但倘若对方没及时躲开,少不了得晕上一阵。   哪知她手刚刚抬起,便落进了一只宽厚的掌心,紧接着,她听到了一道暧昧而戏谑的声音:“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宁玥猛地抬起头来!   玄胤被她惊愕得几近呆愣的样子逗笑了,捏了捏她水豆腐般白嫩的脸蛋,说道:“怎么?不欢迎我啊?”   不是……   而是……   宁玥呆呆地看着他,脸颊被他捏过的地方涩涩发痛,不难猜出,那双精致的手已经布满了茧子与口子。然而她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突然出现和巨大转变。如果不是熟悉的声音,她几乎以为自己认错。这还是记忆中芝兰玉树的胤郡王吗?胡子都长出来了,好像大了十岁,眼眸不再澄澈见底,深邃如一泓湖水,平静,却让人再也瞧不出任何情绪。眉宇间,英气依旧,不经意间却多出了好几分嗜杀的暴戾。   地上散落着盔甲,他只穿了一件没来得及脱掉的中衣。   “玄胤。”她木讷地唤了他一声。   玄胤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的:“嗯,我在。”   这股温柔,一如往昔。   宁玥这才确定他真的回来了,闭上眼,将头埋在他胸口,轻轻地说道:“总算回来了,刚刚吓死我了。”   玄胤抱紧了她,军营里都是些臭汉子,好久没闻到她的香气,实在令人迷恋:“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难怪那些下人全都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还一个劲儿地偷笑!一定在脑海里构建了她被吓到的窘样吧?   宁玥又好气又好笑,踮起脚尖,朝他满是胡渣的下颚咬去。   玄胤就让她咬,宠溺地抱紧她,一副管她咬烂了,只要她肯吞进去,他都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宁玥不咬了,定定地看着他。   他轻笑,揉着她发顶,在她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我先洗个澡。”   宁玥唤人打来热水,自己则给他更衣,他好像又比以前壮实了,肌肉硬得都捏不动,也晒黑了,原先妖白的肤色渐渐呈现了一丝浅浅的小麦色,正好是她喜欢的颜色。解开扣子,他紧实的肌理一览无遗,宁玥的眸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大伤倒是没有,淤青特别多,肩胛上两处、腹部两处、大腿和胳膊自不必说,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   宁玥看得小心脏一抽一抽的。   哪怕知道他打赢了,但看着战争留在他身上的痕迹,还是会想象他在风沙里殊死搏斗,而一想,心里就会后怕。   玄胤捏了捏她脸蛋:“人都回来了,你还担心啊?”   宁玥垂着眸子不说话。   玄胤挑起她下颚,她撇过脸去,玄胤将她的脸转过来,一看,才发现她的眼圈红了,心头不禁一片柔软:“我真的没事,我好好地回来了。”   宁玥笑了笑:“你先洗澡,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玄胤的确饿坏了,从凌晨到现在,他只喝了几口水,滴米未尽。队伍被他远远地甩在后头,预计三日后才抵达,难怪没人料到他这么早回。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穿上宁玥给他备好的衣裳,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去了一趟军营才知道家里好,哪里都是香的,也哪里都是暖的。   宁玥已经做了一桌子好菜,熟悉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玄胤挑挑眉,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正在布筷子的宁玥,在她颈窝深深地吸了几口:“娘子辛苦了。”   宁玥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先随便吃点,待会儿母妃那边肯定还要一起去用晚膳的。”   “是吗?”他蛊惑地说着,抱紧她娇躯,另一手,滑入了她云裳。   宁玥的身子一颤!   感受到她的反应,玄胤轻笑,轻轻地含住了她耳垂,肚子只饿了一天,那儿却是饿了两个月,怎么想都觉得应该先吃她才对。   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煽风点火。   这副被调教得异常敏感的身子哪里经得起他这样撩拨,没多久,宁玥便软在了他怀里。   玄胤坐下,让宁玥跨坐在自己腿上,随后,他含住宁玥娇嫩的唇瓣,解开了宁玥的衣衫。   许久没这么亲昵,宁玥微微有些不适应,但这种不适应很快便被心底的渴望盖过,她羞涩地回应着他,任他舌尖滑入,勾动她的,缠绵地拥吻了起来。   不知吻了多久,宁玥被吻得头晕目眩。   他松开宁玥红肿的唇瓣,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慢慢亲吻下去……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二人的身子俱是一僵,白日宣淫这种事,偷偷地做就好,万一被人发现——宁玥当即就要下来。   玄胤扣住她腰身,轻声道:“别动。”随后冷冷地看向房门,“什么事?”   冬梅一听自家姑爷冰冷的声音便知道自己打断姑爷和小姐的“好事”了,她其实也不想啊,但王妃那边来了人怎么办?她硬着头皮道:“王妃听说您回来了,叫您和四奶奶一块儿去吃晚饭,还说王爷和三爷在回来的路上,马上就到。”   “知道了。”玄胤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没事人似的,抱住宁玥的腰身就要继续,又突然,外头响起琴儿的叫声,“四哥!四哥你回来了吗?”   玄胤眉梢一跳:“那是谁?”   宁玥道:“琴儿。”   “那丫头会说话了?”玄胤像见了鬼似的瞪大了眸子,印象中,琴儿总怯生生的躲在别人身后,说话比猫儿还小声,刚刚那几嗓子却活泼得很。   宁玥将他的诧异尽收眼底,低声道:“回头再跟你解释,总之,琴儿慢慢地好起来了。”   “嘘,琴儿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啊?”是冬梅的声音。   “怎么了冬梅?她们不是说我四哥回来了吗?”琴儿不解地问,“四嫂你在吗?”   宁玥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道:“我在,你稍等,你四哥换套衣裳,马上出来。”   “好的,你们快点,母妃那边在催了!”琴儿完全不清楚里边是什么状况。   玄胤听着宁玥的话,俊脸黑成了炭。   宁玥不禁莞尔,凑过去亲了亲他唇瓣:“晚上补偿你。”   二人穿戴整齐,去外面见到了琴儿。   琴儿穿一件蓝色撒花烟罗裙,梳着双螺髻,鬓间簪了一对白玉珠花、一支莲花钗,略施了些粉黛,比起之前病怏怏的模样,眼下的她显得精神很多。她规规矩矩地给玄胤宁玥行了礼,还问候了玄胤一路可安好,直把玄胤弄得快要不认识她了。   三人一道去了文芳院,在文芳院门口,碰到了匆忙赶回的中山王与玄昭。   “你小子,回来都不招呼的!”玄昭上前,捶了玄胤一拳,又擢住玄胤肩膀,上看下看,“不错嘛,黑了,也结实了。怎么样?南疆人好不好打?”   玄胤就道:“当然好打,软脚虾似的。”又面向中山王,正正经经地唤了声“父王”。   中山王满意地嗯了一声,拍拍小儿子肩膀:“辛苦了。”   父子三人往里走去,宁玥与琴儿跟在后头。王妃与孙瑶正在陪玄小樱下棋,见到玄胤进来,齐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母妃。”玄胤行了一礼。   王妃含笑点头:“回来啦?路上可辛苦?”   “不辛苦。”玄胤恭敬却疏离地说道,又与孙瑶打了招呼,“三嫂。”   孙瑶微笑颔首:“四弟。”   玄小樱跳下床,扑进玄胤怀里:“四哥!”   玄胤把小糯米团子抱起来,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瘦得像只老鼠,现在是肥肥软软的小松鼠了。玄胤心情大好地说道:“想四哥没?”   “想!”玄小樱脆生生地说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配上粉嘟嘟的脸蛋,实在是能让人爱到心坎儿里。   玄胤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四哥也想小樱。”   玄小樱瞪圆水汪汪的眼睛:“四哥撒谎,四哥明明就是想四嫂!”   宁玥被弄了个大红脸。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玄胤将妹妹放下来,见妹妹一瘸一拐地爬到王妃腿上,暗暗叹了口气。   一顿饭,总体来说吃得还算开心。   小儿子打了胜仗,中山王的心里自豪满满,这比玄煜凯旋更令人感到激动,毕竟玄煜是天生的将才,他不赢才奇怪了。玄胤不同,他是被人嘲笑着长大的,便是他知道是平安符压制了他的功力,却也没对他的真实资质抱有任何幻想。觉得,哪怕某天他恢复了武功,也不过是与玄昭一样有勇无谋。可这一回的仗,他打的太漂亮了!   “据说你给南疆人下了毒?就是舅舅一直在找的那个什么阿芙蓉?你怎么弄到阿芙蓉的?”问话的是玄昭,玄胤以少胜多的事迹早在军中传开了,大家每天都在谈,都对那种叫阿芙蓉的禁药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宁玥的眼皮子动了动,困惑地看向了玄胤。   玄胤在桌子下握住了宁玥的手,对玄昭道:“我可买不起阿芙蓉,那就是一些补药。”   玄昭瞠目结舌:“所以……南疆军没中毒?”   “没。”   “那玄家军吃的解药……”   “阿芙蓉没有解药。”   玄昭明白了,玄胤根本是用了一种心理战术,让玄家军认为敌人中了毒不堪一击,强烈的信心下士气从未有过的高涨,愣是以两千兵士把一万敌军给干掉了。这简直太冒险了,换做是他,他肯定想不出这么刁钻的法子,即便想到了,也会心虚被识破,然后干不过敌军。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玄胤的差距在哪里,不仅是脑子,还有那种掌控人心的能力。   孙瑶不懂军事,但瞧丈夫脸上露出惊艳与肯定的神色,不难猜出玄胤这一仗打得很好。她起先就担心刀剑无眼,如今玄胤平安归来,再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整间屋子,唯一脸色不好的是王妃。   她以为玄胤会吃败仗,会等着她儿子去救场,她给玄昭的行礼都收拾好了,只等哪天传来云州失守的消息,便即刻让玄昭启程。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玄胤不仅没败,还赢得如此漂亮!便是她最引以为傲的玄煜,都没在任何一场战役中干掉过五倍的敌军。   再这么下去,这个家还有她儿子的地位吗?玄家军里还有她三个儿子什么事吗?   饭后,中山王将玄胤叫到书房,仔细问了一些云州的细节,玄胤提到了苏沐,苏沐被皇甫燕控制,朝玄家军发难,按理说应该处死苏沐才对。但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人不他们更明白皇帝的忌惮,皇帝一边要重用玄家一边又越来越防着玄家。苏沐……暂时不会定罪。   玄胤无所谓,反正他任务完成了,皇帝要作死就自己去作吧,他才懒得管那么多。   回到棠梨院,宁玥已经沐浴完毕,站在窗前,含笑地看着他。宁玥穿着一套淡粉色亵衣,身姿若隐若现,充满了诱惑。   玄胤被迷得神魂颠倒,抱住她一顿狂啃。   宁玥好笑地点了点他额头:“这么猴急?没什么要交代的?”   “交代?”玄胤从她衣襟里抬起头来,“交代什么?”   宁玥在他胸口画着小圈圈:“我听说南疆公主很漂亮,是她漂亮还是皇甫珊漂亮?”   “你这小醋坛子!要把皇甫珊记多久?”玄胤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这回我真没看清,当时在打仗呢,我要是去看美人儿,可就回不来了。要是早知道你会这么问,我应该看清她长什么样再射她的。”   “你射死她了?”宁玥惊讶地问。   “死没死不知道,她掉进护城河了,八成……凶多吉少吧。”   宁玥不说话了。此时的她,还不清楚太子与兰贞是龙凤胎,她只以为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即便如此,皇甫燕依旧是玄胤的表妹。这个表妹是恶人倒也罢了,万一是个好人……玄胤这一箭就射得太冤枉了。   “想什么呢?”玄胤不喜欢她在欢好的时候走神,惩罚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一不小心,真给咬破了,疼得宁玥泪汪汪地瞪着他,他忙用舌尖轻轻舔舐她伤口,“说了别走神。”   “怪我咯!”宁玥推开他。   “别别别,怪我怪我。我错了,成不?娘子别生气。”他赖皮地压着她,将头埋在她胸前,一阵撩拨。   宁玥红着小脸蛋,气呼呼地瞪他,谁料,越瞪越没杀伤力,反而带了一丝勾人的妩媚。他笑着吻了她良久,轻轻柔柔的:“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坦白的?”   脑海里闪过阿芙蓉、萧肃、郭况与司空朔,宁玥垂下了眸子:“我,当然没有。”   “司空朔那个老太监没找你麻烦吧?”   “没。”她不算撒谎,司空朔只是与她做了一笔交易而已,没找她麻烦,也没与她发生不清不楚的纠缠。至于吃的两顿饭,在宁玥看来,与跟黎掌柜吃饭没什么两样。不过纵然如此,宁玥还觉得别告诉玄胤的好,玄胤的醋劲儿太大了——   玄胤没察觉到她的小九九,他满脑子都是吃了她,最好把春宫图七十二式全都在她身上用一遍。他这么想着,便也真的这么做了。   帘幕深深,一室旖旎,只剩下水渍的声音和诱人的喘息。   ……   皇甫燕被射杀的消息传到了南疆皇宫,吃败仗不打紧,反正胜负乃兵家常事,南疆已经赢了那么多,偶尔输一次不算不能接受。但为什么皇甫燕要出事?那是所有皇子公主中头脑最聪明、最受南疆王器重的孩子。先是太子,再是孙女儿,亲人接二连三的变故令南疆王深受打击,一病不起。   夙火觐见道:“是玄胤射杀了燕公主,瞿必亲眼所见。”   瞿必被玄胤的箭钉在城墙上,直勾勾地看着皇甫燕和玄胤将箭矢射进了彼此的胸膛,但怪异的是玄胤毫发无损,皇甫燕却被射穿肩膀,栽下了护城河。   事后,瞿必带着人在护城河里一阵打捞,却没捞到皇甫燕的尸体,如今皇甫燕是死是活,俨然成了一个谜。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应该是活不了了。   南疆王气得半死:“哪个玄胤?是杀了瞿老的玄胤吗?”   夙火道:“正是他。”   南疆王雷嗔电怒:“杀害瞿老不够,又来杀害朕的孙女!朕要他死!朕要他死——”   ……   漆黑的牢房,马援一个激灵从睡梦里醒了过来,手脚上的镣铐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他才意识到自己仍被关在地牢。   一个月前,他溜进菩提宫找儿子,却好巧不巧地碰到夙火那个大混蛋。夙火在窗台下发现了他,一口咬定他行刺容卿,他不承认,夙火便禀明皇后将他关了起来。   那个老不死的,是不是跟他有仇啊?容卿是他儿子,他怎么可能行刺容卿?好吧,虽然第一次是打算行刺的,可当他认出容卿后及时收手了!容卿都没怪罪他,老头子多管什么闲事?   “喂!喂!来个人啦!这都几点了?有没有饭吃的啊?”马援抓住门板,大嚷着问。   一名狱卒走来,不耐烦地踢了踢门板:“还想吃东西?当这是你家呢?”   马援不屑嗤道:“不是我家怎么了?牢房不给饭吃?你敢不敢把容卿叫来?”   狱卒一鞭子甩在了马援的手指上,马援敏捷地抓住鞭子,狱卒一噎:“你!你给我放手!”   “不放!把容卿叫来!”马援坚持道。他好歹是征战多年的将军,一身血气不是一个小狱卒承受的住的。   狱卒渐渐的生出了一丝胆寒,嘴角抽了抽,说道:“你一个刺客,还敢直呼我们容公子的名讳?当心皇后娘娘杀了你!”   这句话,从他关进来的第一天到现在,已经听了不下一百遍了。得出的结论就是他儿子在南疆皇宫混得该死的好,而且深受皇后的器重。南疆皇后可不像西凉那个病歪歪的史氏,虽说都是继后,但南疆皇后比南疆王小将近二十岁,深受南疆王的宠爱,不但生下了三个非常优秀的孩子,还时常帮南疆王处理国家大事。南疆王年事已高,无法上朝的时候,皇后会在一旁垂帘听政。以前尚且有太子监国,如今太子没了,直接是皇后监国了。   他行刺容卿的事,估计是惹毛皇后了,所以他才被夙火拿了鸡毛当令箭地关起来,就连皇甫珊都没办法把他弄出去。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皇后与太子关系不好,想借机拿他做筏子,为难一下皇甫珊,说不定夙火杀掉太子的事也是皇后给授意的。   不论如何,他对南疆的皇权之争不感兴趣,他只想认回他儿子,别的一概与他无关!   “我说。”他语气软了一分,“你就帮我通传一下吧?我有话对容卿说。”   狱卒冷哼道:“你算哪根葱?我都没见过容公子呢,你说见就见?”   马援的眼珠子转了转:“那……我不见总行了吧?你放我出去!燕公主临走时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珊公主!寸步不离的照顾,你懂吗?现在我被关在这边,你们就不怕燕公主回来了惩罚你们?”   狱卒却好笑地说道:“燕公主吃了败仗的事你还不知道吧?她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想见她,你可以到阴曹地府去见!”   马援面色一变:“你说什么?燕公主……死了?”   狱卒哪里知道燕公主死没死,只是大家都这么传的。他不耐地皱皱眉:“是啊,老家伙,所以你别指望谁能救你出去了!赶紧认罪,赐你一条白绫,也好让你走得舒服点!”   “她怎么死的?被谁杀死的?”马援追问,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吃败仗?怎么可能会死?   狱卒刚想开口,一道阴恻恻的声音自走廊尽头传来:“你退下。”   这声……   马援蓦地扭头看去,就见黑袍老者步履沉稳地朝这边走来,墙壁上的火光落在他斗篷上,越发显得他幽暗无光,他看起来像个地狱的使者,浑身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马援的眸光暗了下来:“你来做什么?夙火。”   夙火仿佛并不惊讶马援得知了自己的名字,在马援对面停下脚步,斗篷折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颚和一张微微张开却好似永远不会说话的嘴,偏有深沉而平淡的话音传出来:“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哈!真是笑话!你把我关起来,还问我好不好,夙火,咱俩不熟!”别人或许畏惧夙火,他却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年轻人,你的勇气可嘉,可惜太过逞能。”   马援已经四十了,却被对方叫年轻人,马援摇头:“想杀了我就直说,是男人就给个痛快!”   夙火沉沉地说道:“想出去吗?”   “想你就会放我出去?”马援自己都不信。   夙火道:“当然不是,你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想,我想让你出去,你自然能够出去。”   马援冷笑:“那夙火大人现在是想让我出去还是不想让我出去呢?”   “我会放你出去,不够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暗杀玄胤。”   “玄、玄胤?”马援一头雾水,怎么又扯到他女婿了?这个老不死的,到底与多少人有仇?   “你刚刚不是想知道是谁杀死了燕公主吗?就是玄胤。”夙火平静地说。   马援还是一头雾水,燕公主不是请缨去夺取云州了吗?怎么会死在他女婿手里?别告诉他,他那个废物女婿也恰好去了云州,然后恰好杀了惊才艳艳的燕公主。让他相信太阳打西边出来更容易!   夙火对他的表情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宣布道:“给你两个月的时间,杀掉玄胤。”   “如果我不同意呢?”那可是他女婿,开什么玩笑?   “那你就等着被处死。”   处死太不划算了,他还没跟儿子相认。马援的眼神闪了闪:“玄胤我是听过的,玄家四子,你当玄家人那么好杀啊!万一我失败的话……”   夙火打断他的话:“万一你失败,或者万一你背叛,我就杀了皇甫珊。”   ……   蜿蜒的官道上,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慢慢地驶向北方。   一只胖乎乎的爪子扯开窗帘,将胖乎乎的脑袋探出车窗,望向远处耸入云霄的峰峦,惊叹地叫道:“好高的山呀!大哥哥你看!都长到云里面去了!”   男子听罢,放下手里的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云端望去,俊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慢慢扬起一抹清浅笑意:“青青想爬山吗?”   被唤作青青的小胖妞先是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青青想见到爹爹了再爬山!青青要跟爹爹还有大哥哥一起爬山!”   “好。”男子摸了摸小胖妞的头顶,像摸着一个可爱的孩童,但偏偏,这孩童已经十五岁了。   青青很喜欢大哥哥摸她脑袋,能让她想到爹爹,她在大哥哥的掌心蹭了蹭:“大哥哥,京城有好吃的吗?”   男子轻声道:“有啊,青青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我喜欢……”青青手指戳着脸蛋,想了想,“我喜欢吃桃子!京城有吗?”   “桃子过季了,明年会再有,但有柚子,青青喜不喜欢吃柚子?”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面对这个孩童一般的少女,他很难一直惜字如金。   青青歪着脑袋问:“大哥哥喜欢吃柚子吗?”   男子随口道:“嗯,喜欢。”   青青眯眼一笑:“那我也喜欢!京城有桂花糕吗?爹爹说,桂花糕最好吃了!”   “有,还有栗子糕、枣仁膏,很多。”   想到那么多好吃的,青青吸了吸快要流出来的口水,继续望向窗外的景色。   突然,她在溪边看到了一个人,穿着白色裙子,仰躺着,肩膀上插着一根箭,她忙摇了摇男子的手道:“大哥哥!大哥哥!那边有人受伤了!”   马车停住,青青跳了下来,迈开胖乎乎的小短腿儿,朝受伤的女子跑去。   女子在水中泡了极久,皮肤都泡出了褶子,但这并不影响她得天独厚的美貌,她哪怕苍白着一张脸,毫无血色,也像一尊暂时被蒙了灰尘的玉观音。   “这位姐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青青探出胖乎乎的小爪子,拨开了挡在女子颊上的乱发:“咦?姐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我看着你好眼熟哦!”   皇甫燕浑浑噩噩的,耳边传来不太真切的声音,她动了动眼皮子,睁开一条细缝儿,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却难辨容貌,之后,又来了一个人影。   他们交头接耳的,似乎说了什么,但她耳畔嗡嗡的,一个字也听不清。   随后,一双有力的臂膀自她后背与膝盖绕过,将她抱了起来。   她听觉和视觉都不太灵敏了,但嗅觉还在,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竹香和一股……好像父王身上才会有的气息,男人的气息。   她慢慢闭上眼,陷入了昏睡。   ------题外话------   哈哈,这个男人是谁? 【V78】粘人的玄胤,父子返京   金灿灿的晨曦从窗帘的缝隙投射而入,落在宁玥纤长而卷翘的睫羽上,将顶端照得微微发亮。   宁玥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不禁莞尔。大概是赶太多路累坏了,他睡得很沉,连自己的指尖在他脸上游走都不知道。印象中,他并不是如此大意的人,他总能保持高度警惕,军营里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想来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安稳。只有在家里、在她身边,他才拥有婴儿一般的睡眠。   这么一想,宁玥又觉得小暴君还是蛮惹人疼的。   宁玥没吵醒他,轻轻地下了床。   屋外的冬梅听到动静,推了门进来,准备伺候宁玥洗漱,宁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出去。冬梅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宁玥自己找了一套裙衫穿上,她喜素净,平日里的珠钗环佩能少则少、颜色能暗则暗,宴会除外。但今日,她在首饰盒子里一阵翻找,最终找了一支明艳的红石榴金步摇戴上。   随后,她离开上房,去了小厨房。   昨天玄胤火急火燎地回府想给她一个惊喜的事,闹得和府上下全都知道了,过了一夜本该消停些,哪知这些丫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偷偷地瞄她,一定在想她见到玄胤时究竟是什么反应吧?   宁玥不知道的是,自己只猜对了一半,丫鬟们固然对宁玥的反应非常好奇,更多的却是好奇她用了什么法子,竟把孤僻顽劣的玄胤迷成了这个样子。玄胤昨儿回府的时候她们全都看见了,整个人像逃难过来的,一连胡渣、满身狼狈,想也知道是赶路赶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早一点见到四奶奶——   她们从不知,四爷会为谁痴狂成这样。   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里,宁玥淡如行云地走进了小厨房,她觉得给玄胤做一顿早膳。   玄胤喜欢吃辣,但他赶路的几天甚少进食,肠胃定较往常娇弱了些,不适合吃太多刺激的东西。想了想,宁玥决定做一顿南方的早点。   南方早点大多精致,做起来比面条要费功夫一些,如叉烧包、流沙包、水晶虾饺,单是每一种的馅儿都得调上老半天,更别提蒸时的火候与时间,个个儿都得把握好,才能让口感达到最佳。肠粉倒是容易,米浆往抽屉里一淋便好了,但米浆的过程极其漫长,泡就得泡一个半时辰以上。   在心里定好菜式后,宁玥挽起袖子,净了手开始做早点。   做到一半时,某人黑着脸,气呼呼地走进来了,二话不说,从身后抱住她,整个人压在了她身上,倒是没太用力,却与她贴得紧紧的,一丝缝隙都无。   宁玥被他黏糊的样子弄笑了:“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还早呢,我做好了叫你。”   “哼。”某人傲娇地哼了一声。   宁玥一听这语气不对,忙纳闷地问:“怎么了?大清早的,谁惹你了?”   “哼~”   “哼~”   “哼!”   一连三声冷哼,一声比一声强烈,傻子都听出他的不满了。   宁玥好笑地问道:“难不成是我惹你了?”   玄胤埋头在她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香气:“谁许你起床了?”他一睁眼,怀里居然没人了!那种感觉真是比泼了一盆冷水还难受!   “就为这个呀?”宁玥张嘴,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她平时也是这个时辰起床的呀,他辛苦了多睡一会儿,难不成还非得她陪睡?这什么坏习惯?   玄胤似乎是瞧出了宁玥的想法,倔强地说道:“我不管,回去陪我睡!”   宁玥被他的赖皮劲儿逗笑了,这时候与他拧肯定是拧不过的,只得软语哄道:“听话,我这边很快就好了,你去睡一觉,醒来就有吃的。”   “那我等你。”玄胤说着,将她抱得更紧了。   宁玥手里还拿着菜刀的,他这一抱,她的菜刀都没处挥了,生怕一不小心割到他:“你在那边坐着等行不行?你抱着我,我没办法做菜了。”   “那就不做了。”   宁玥好笑地摇了摇头,不就是出了一趟门吗?怎么越来越粘人了?宁玥背着一个大“龟壳”,在厨房里洗菜、切菜、揉面……   自始至终,他都贴在她背上,一刻也没分开过。   索性他灵敏,不论宁玥怎么转、怎么走,他都能在第一时间跟上宁玥的步子,除了后背热乎乎的,腰腹紧紧的,宁玥没什么别的感觉。   中途,莲心与冬梅来过一次,是想进来打些热水的,谁料瞧见夫妻俩连体人似的在厨房里忙活的一幕,惊得当场红了脸。   早膳很快做好了,叉烧包、水晶蒸饺、豉汁凤爪、马蹄糕、芋头排骨、虾肠、香菇鱼片粥。   宁玥唤了琴儿过来用早膳,虽说宁玥时常下厨,但这么丰盛的菜式已经许久没见到了,琴儿兴奋得两眼放绿光。   玄胤无辣不欢,不过只要是宁玥做的,他都觉得非常好吃。他先是尝了一点虾肠,软软的、咸中带着一丝甜味,虾仁肥嫩多汁,一口咬下去,鲜汁在舌尖绽放,味蕾全被唤醒了。他惊叹一声,又连忙夹了一个凤爪。老实说,他不喜欢吃爪子、猪蹄和内脏一类的东西,总觉得味道很奇怪,但这个凤爪俨然被油炸过,半分闻不到原本的腥气,而且很嫩,再配上她特质的香料,他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它的美味了。   宁玥见他吃得开心,心知他是真的喜欢,不是为了给她面子。   玄胤吃饭很快,风卷残云似的,琴儿还没怎么动筷子,包子没了、饺子没了、蒸菜和虾肠也没了!马蹄糕还剩最后一块,琴儿毫不犹豫地伸出筷子去夹,却被某个大胃王捷足先登,直接将盘子端起来,将马蹄糕扫进了嘴里。   琴儿瞠目结舌。   宁玥扶额,跟自己妹妹抢东西吃,可不可以再无耻一点?   ……   用过膳,琴儿对宁玥说道:“四嫂,我等下能去陈小姐家玩吗?她今天过生日,我们几个越好了给她庆生的。”   宁玥点点头,让人备了一份礼物,递给琴儿,琴儿摇头:“多谢四嫂,不过我自己准备了。”她说着,拿出一副双面绣的团扇。   琴儿的绣艺极好,与宫里的绣娘们都有的一比,这扇子正面看是一只百雀羚,反面却是一湖清雅的粉莲,看得出琴儿是用了心的。   送走琴儿后,宁玥发现玄胤还在屋里,完全没有出门的意思,不由地问:“你不上朝吗?”   皇帝可是明确说了,宣他回京受封赏的,虽然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皇帝不愿意他继续建立军功的权宜之计,可既然话放出去了,该做的样子总要做足的。   玄胤不屑地扯了扯唇角:“我才懒得去,他爱封赏谁封赏谁,当我稀罕?”   如此……任性!也不怕把皇帝给气疯了。   宁玥思量着,突然玄胤将她抱到腿上,冲她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随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契纸。   宁玥拿在手里一看:“金矿?”   玄胤一见她这副小财迷的模样便知自己又讨准她欢心了,他捏了捏她脸蛋,道:“父王昨晚给我的,忘记拿出来了。”   上一回是煤矿,这一次是金矿,中山王对玄胤越来越舍得了。或者说,中山王越来越器重这个小儿子了。   前世的玄胤与中山王的关系十分淡薄,一直到中山王死去也没对玄胤高看两眼,直接导致玄胤在中山王陷入水火时采取了不管不问的态度,除了妹妹玄小樱。   这辈子,中山王和玄胤慢慢地亲近了起来,玄胤的命运、王府的命运都将与前世有所不同,也许,不算一件坏事。   “别告诉母妃。”玄胤突然说道。   宁玥点头:“我明白,不会告诉母妃的。”   昨天在文芳院,每个人都为玄胤的凯旋感到由衷的欢喜,王妃却一直绷着一张脸,可见心里不平衡到了极点,已经掩都掩饰不了了。她觉得王妃很可笑,玄胤厉害一些难道不好么?等玄煜继承王位,玄胤就是他最坚硬的臂膀,难道非得有个四处惹祸的弟弟才算舒坦?如果王妃是担心玄胤取代玄煜的世子之位,那就更可笑了。别说玄胤从来都没有这个心,就算有,王妃阻止得了么?   玄胤难得不出门,宁玥也推掉了回春堂的事,专心在家里陪他。   一上午,小俩口什么也没干,就坐在后院的秋千架上,你侬我侬地聊着,聊累了就靠在一起,什么也不说,却好似能感受到那股无言的默契。   下人们都觉得特别奇怪,四爷以往多好动啊,把他按在一个地方,他得上窜下跳哇!哪像现在,给他郡王妃他就能立马不闹了,安静得跟什么似的。   午饭过后,玄胤陪宁玥回了一趟娘家。   他此番出征,真心替他担心的人不多,兰芝就是其中一个。如今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自然要亲口向兰芝报一声平安。   蔺兰芝在房中哄小宝贝睡觉,马宁馨自从出月子后便在城郊盘下了一间菜馆,起早贪黑地忙,两个孩子全都是蔺兰芝在带。妞妞很听话,小宝贝略调皮些,白日里总能把蔺兰芝折腾得够呛。哄睡他,蔺兰芝觉得自己也打了一场胜仗。   看到玄胤,蔺兰芝很高兴,拉过玄胤的手左看右看:“瞧这给晒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幸亏刮了胡子,换昨天,那才是真的认不出来。宁玥心里暗暗嘀咕。   蔺兰芝完全忽略了宁玥的存在,把玄胤从头看到脚,确定他没什么大碍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边苦不苦?受伤没?”   “当然不苦啦,我可是跟玄家军一起去的,玥玥给我做了一件天蚕丝软甲,没受伤。”玄胤又开始疯狂地刷好感了。   蔺兰芝见女婿半句话不离女儿,心中甚慰,苦不苦的她心里其实知道,马援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她总不是白当着他妻子。想到马援,想到他失踪了几个月,不由地眸光微暗。哪怕说了一辈子不再原谅他,但倘若他真的客死他乡,她还是会难以接受。   “娘。”宁玥上前,握住蔺兰芝的手,“你是不是想父亲了?”   蔺兰芝没有否认,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一直没他消息。”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娘你别担心,父亲那么多难关都挺过来的,这一次肯定也没问题的!”宁玥笃定地说。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父亲连生死之劫都度过了,她相信,他能长命百岁。   玄胤宽慰道:“临淄城附近有一个据点,不出意外,父亲应该是去那边了,我会派人去查的。”   蔺兰芝苦涩地笑了笑:“或许是年纪大了,心也变得软了,以前总想着他能守在边疆就守在边疆,一辈子不回来才好。现在突然不知道他消息,又觉得……觉得他打了半辈子仗,或许该回来颐养天年了。”   二十多年的羁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彼此育了一儿一女,哪怕儿子不在了,女儿也是他们之间永远斩不断的联系。哪怕是为了女儿,她也希望马援好好的活着,别让女儿成了没爹的孩子。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冷场,突然,一个小粉团子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姨姨,姨姨,是不是你回来了?”   宁玥看着冲向自己的小粉团子,双臂一张,将她抱了起来,一段日子不见,又重了,也更可爱了,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漫天的星子,唇红齿白,一笑两个小酒窝,萌到人心坎儿里去了。宁玥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妞妞。”又看向玄胤,“喊姨父了没?”   “姨父!”   这大嗓门儿!震得门都在抖了。   玄胤微微一笑:“真乖。”   宁玥把带过来的玩具送给妞妞,是一个从异国商人的店子买到的套娃,妞妞很喜欢,甜甜道了声谢,随后叽里呱啦地说开了:“我可以给弟弟玩,弟弟四个月了,可调皮了,只有我哄他,他才会听话。他现在都不吃奶了,好像是不喜欢吃,他只吃兰芝做的米糊。米糊你吃过吗姨姨?就是面面的、软软的,兰芝会做好多口味。兰芝说你小时候最讨厌吃米糊,不知道为什么弟弟喜欢吃……”   才多久不见,小丫头已经变成一个话唠了。   如果不打断她,她能一直说下去,说到天黑。   红玉忙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她炮语连珠的嘴里,笑道:“妞妞晚上再说给我听吧。”   嘴巴被塞住了,妞妞说不了了,只能一个劲儿地吃。   但不可置否的是,她的出现打破了冷凝的气氛,屋子里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家的脸上也都有了笑意。   晚上,蔺兰芝烧了一大桌好菜,蔺兰芝并不知道玄胤连着赶路的事,但以每次马援回来的经验,她将菜烧得比较清淡,军营伙食太差,一下子大鱼大肉怕肠胃受不了。   饭后,蔺兰芝将宁玥单独交到卧房,轻声说:“从前不催你是觉得你还小,而今你都十四了,翻过年就十五,是时候要个孩子了,我怀你大哥那会儿就跟你现在差不大……”   ……   南疆皇宫   马援终于离开了地牢,面对夙火的提议,他除了答应之外别无选择。反正他正愁没法子出宫、没法子回西凉,夙火肯“帮”他一把,他自然不会拒绝了。他可不会真的杀了玄胤,开什么玩笑?那是他女婿,动了玄胤,玥玥不得恨死他?他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答应夙火,趁机回西凉,带上皇甫珊和容卿。   没了皇甫珊,看夙火怎么威胁他?   至于容卿,那是他儿子,他肯定要带他回家的,只是儿子不记得他了,让儿子乖乖地跟他走似乎不太可能。   思量一番后,他找到了皇甫珊。   皇甫珊正为皇甫燕被玄胤射杀的事难受,见到马援出狱,脸色也没丝毫好转。   马援看了她一眼,说道:“珊公主,你又没吃东西了吗?吃一些吧,别饿坏了身子。”   皇甫珊拽紧了裙裾,仿佛没听到马援的话,只愤愤都说道:“袁术,玄胤杀了我姐姐!那个混蛋杀了我姐姐!”   马援清了清嗓子,道:“那个……说不定是一场误会。”他才不信自己的废物女婿有本事杀掉皇甫燕,说不定又是夙火一派编造的谣言。   “不是谣言!瞿必亲眼看见了!我姐姐射了他一箭,他没事,但是他射我姐姐,我姐姐就死了……”   皇甫珊的话更加坚定了马援心中的猜测,世上哪有人被箭射了还没事的?说了是瞎编的吧?   但自己说再多这小丫头也听不进去,她在气头上呢。马援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说道:“那你想不想找玄胤报仇?”   皇甫珊眸光一凛:“当然想!我这一次绝不会心慈手软了,我要杀了他,替我姐姐报仇!”   先骗回去,找玄胤当面解释清楚,一切误会便迎刃而解了。马援打定了主意,就道:“那要不……咱们去刺杀他吧?”   皇甫珊眼睛一亮:“好啊!”   “不过……”马援迟疑了一下,“咱们得带上一个人。”   “谁?”   “容卿。”   “为什么带他?”皇甫珊困惑地问。   马援的眼神闪了闪:“因为……因为他可以做挡箭牌啊!”   “啊?”皇甫珊一头雾水,容卿那病秧子,能做挡箭牌?   “哎呀,你没想过你父王是被谁给杀害的吗?”这件事他原本答应了皇甫燕守口如瓶,这个节骨眼儿上,为取得皇甫珊的信任,不得不将它说开,当然,他不会指明是夙火,免得这丫头沉不住气跑去找夙火的麻烦,以夙火的歹毒,小丫头被灭口是毫无疑问的事。心思转过,他正色道,“肯定是你父王得罪了人,才惨遭杀害。而且那人,就住在皇宫,才有机会近你父王的身。”   “这样吗?可是我父王会得罪谁?”   “具体谁我暂时猜不到,不过,不管是谁,我想他都是皇宫的人,他既然敢杀你父王,说不定也敢追杀你。你一直待在东宫,他不能把你怎么样,一旦你出去了,那他可就逮准机会了!”   “这……”皇甫珊皱皱眉,“这跟带容卿有什么关系?”   马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容卿是皇后的人,皇后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我们带上容卿,就等于带了一个护身符,等我们杀死玄胤,再带容卿回南疆,那时候你已经建立了军功,想必你皇爷爷不会怪罪你的。”   事实上可能是,他们带走容卿,会遭到皇后的疯狂追杀,皇后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容卿,他没与皇后接触过,不清楚皇后的性子,这些只是他的猜测。但皇后的爪牙是夙火,这件事如果交给夙火办,夙火就会这么办。   他笃定,小丫头想不通这些道理。   的确,皇甫珊听进去了马援的话,半分怀疑都无:“那我们把容卿带走吧!”   菩提宫   容卿坐在轮椅上,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给惦记上了,正静静地与少年下棋。   大概是坐得太久,少年后仰,伸了个懒腰:“皇甫燕没了,小母夜叉一定在东宫哭死了吧?太子死了,皇甫燕又去了,小母夜叉不顶事,我打赌,不出两个月,东宫就会易主。”   “别赌得太早。”容卿落下一枚白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死不死不要紧,在外头‘失踪’上几个月,皇宫就会重新洗牌你信不信?”少年一脸嘚瑟地说道。   容卿对这种事情好像不太感兴趣,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少年又说起了别的:“袁术被放出来了,夙火真是好心,没趁机坑小母夜叉一把。话说回来,你觉不觉得袁术对你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容卿又落下一枚白子,漫不经心地问。   “他上次啊,一直抓着你,被我踩断骨头了也不放手。然后还有上次,他莫名其妙地溜进菩提宫,问他干嘛他又不说,但我感觉,他是冲着你来的。你不是说他上次看你的眼神好像认识你吗?”   容卿对于少年这种永远不记得日期、永远没有先后顺序、所有发生过的事在他嘴里都是“上次”的习惯已经见怪不怪了,平静地说道:“或许是认错了。”   “万一没认错呢?万一他真的知道你是谁呢?”少年睁大了眸子。   容卿……没有说话!   二人又下了会儿棋,少年起身回大帅府。   “我走了。”   “嗯。”容卿点头。   少年走了几步:“我真的走了。”   “知道了。”容卿说。   少年皱起小眉头:“我说,我真的真的走了!”   “素衣,送少公子。”   “是。”   “什么嘛?都不知道挽留一下,巴不得我走啊?走给你看!”少年哀怨地离开了。   马援与皇甫珊隐在暗处,一瞬不瞬地注意着菩提宫的动静,原本打算直接“劫走”容卿的,但打听到大帅也在,二人决定等等。等了半天,终于等到大帅出来了。不过,瞧大帅的样子,似乎不大高兴啊。   皇甫珊小声解释道:“他是这样的,每次出来都气冲冲的,不知是不是容卿惹了他。”   想到那晚在房里听到的动静,马援觉得他们俩关系挺好啊,大帅应该不会生容卿的气才对。算了,眼下不是揣度大帅心情的时候,赶紧弄到容卿是正经。   马援给皇甫珊打了个手势,皇甫珊会意,等大帅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后,调整表情,冲进了菩提宫。   “容卿!容卿你给我出来!”   素衣听到动静,忙行至门口,看到又是这个小祖宗,头疼地叹了口气:“珊公主,这么晚了,容公子歇下了,你有什么事,对我说吧?”   皇甫珊故作恼怒道:“对你说?你做的了主吗?把容卿叫出来!”   素衣被这个小祖宗弄得没脾气了,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太子生前都没硬闯过,她倒是隔三差五来闹事。素衣耐着性子道:“公主,容公子已经歇下了,你如果执意要见他,请等明天吧。”   皇甫珊一口拒绝:“那可不行!谁知道明天袁术还有没有命啊?容卿!容卿是不是你抓了袁术?你把袁术给我交出来!我保证不打你!”   素衣无可奈何地叹道:“珊公主,容公子没抓袁术,你找袁术请到别的地方去找吧。”   “我才不信!他都抓了袁术两次了!他不出来可以,你让开!我自己找!”说着,皇甫珊一把掀开了素衣。   素衣自然是不会让她进去的,偏她不懂武功拦不住,忙将为数不多的宫女太监叫了过来:“你们拦住珊公主,别叫她进去冲撞了容公子!”   这边,一片混乱之际,马援施展轻功跃入了容卿的寝殿。   容卿已经睡下了,隔着窗户,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但上次被容卿用暗器伤到的事令马援心有余悸,谨慎起见,马援戳烂窗纸,朝里吹了一点迷烟。   随后,马援推开房门,轻轻地来到了床前。   大概是吸入了迷烟的缘故,容卿睡得很熟,马援怔怔地看着这张与记忆中那张不端重合的脸,喉头一阵发堵,若不是时间紧迫,他都想先好好地抱抱他。   “哎呀——你们干什么?打我吗?我告诉皇爷爷去!”   这句话是皇甫珊的暗号,意味着她拖不住那些人了。   马援敛起翻滚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抱起容卿,跃出了菩提宫。   ……   宁玥和玄胤从将军府出来,蔺兰芝的眼圈红红的,每次女儿走她都舍不得。   宁玥握住她的手,虽轻却十分笃定地说道:“我和玄胤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不要总是回来,让人说嫌话。”   “让他们说去!”宁玥才不在乎这些,玄胤就更不在乎了。   蔺兰芝哽咽着嗔了女儿一眼:“你呀,唉,还跟个孩子似的,这么任性。”亏得女婿不嫌弃,她想,换做别的女人一天到晚往娘家跑,那丈夫该心生不满了,“好了,时辰不早了,快上车吧。”   二人上了车,玄胤又挑开帘子说道:“我会去打听父亲的消息。”   “嗯。”蔺兰芝点头,朝二人挥了挥手。   小俩口回了棠梨院,略有些困乏,让冬梅打了水,准备洗个澡就寝。宁玥让玄胤先洗,自己则去小厨房熬了两盅冰糖燕窝,一盅给玄胤,一盅给琴儿。当她端着燕窝到琴儿房里时,才发现琴儿还没回来。   以往琴儿出门,最迟天黑到家,今儿可比平时晚了不少。   “冬梅。”   “小姐,您叫我?”   “你去门口看看琴儿怎么还回,让耿中直去陈家接一下。”太晚了,一个大姑娘坐马车,她不放心。   “好!”   冬梅放下手头的活计,转身就走,刚走到棠梨院门口,便与琴儿撞了个正着。琴儿裹在一件大红氅衣里,脸色不大好看,由一位年轻小姐搀扶着,那小姐不是别人,正是琴儿的好友陈小姐。   冬梅给二人行了礼:“琴儿小姐,陈小姐。”又纳闷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琴儿微微红了眼眶。   陈小姐难掩愧疚地说道:“这……这……都怪我……”   “怎么了?什么都怪你?”宁玥听到动静,从房内出来,看到明显受了委屈的琴儿,眸光就是一暗。   陈小姐的头皮麻了麻,给宁玥行了一礼:“郡王妃。”   上回来这边做客,宁玥十分幽默风趣、平易近人,她以为对方与琴儿差不多都是个性子绵软的,没想到,生起气来,眼神那么可怕。   琴儿走到了宁玥面前,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四嫂——”   宁玥抽出帕子擦了她眼泪:“你先跟冬梅进去,把燕窝吃了,我等下找你。”   冬梅扶着琴儿进屋了。   宁玥转头看向陈小姐,眼底完全没了曾经的温柔与风趣,冷冷的,冻人心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的眸光太冰冷犀利,陈小姐不敢有所隐瞒,当即把宴会上发生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今儿是陈小姐十五岁生辰,邀请了几位手帕交在陈家聚会,琴儿与司空静都在邀请的行列。因着是姑娘们小聚,恐姑娘们不自在,长辈与男丁都没在现场。一开始,大家相处得还算和谐,后面看了一场堂会,气氛就有些变了。   司空静总抢琴儿的东西吃,还把琴儿送给陈小姐的扇子丢进了池塘。   琴儿找司空静理论,让司空静赔。   司空静却说她不是故意的,还说琴儿疯狗乱咬人,与……   讲到这里,陈小姐突然停住了,面色尴尬,不知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宁玥不怒自威道:“与什么?”   陈小姐看了宁玥一眼,迅速低下头,嗫嚅道:“与郡王妃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的人。”   “这不是她的原话吧?”宁玥淡淡地问。   陈小姐张了张嘴,道:“她原话是……是……是……说琴儿是疯狗乱咬人,郡王妃狐狸精乱勾搭人,两个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放肆!”   “啊——”陈小姐吓得当场跪了下来,“郡王妃恕罪!”   宁玥慢慢地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起来:“我不是说你,然后呢?”   陈小姐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低头道:“然后琴儿一冲动,就把司空静推下水了,司空静很生气,把琴儿也拽下了水,还……还打琴儿。我赶紧叫人把她们捞上来,但是琴儿的衣裳都被司空静撕破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请司空静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诋毁琴儿、诋毁您?我……”   为什么?这个问题,宁玥也想知道答案。她好像没干什么,怎么会被司空静说成狐狸精?敛起思绪,宁玥又问向陈小姐:“琴儿的身子被人看到了?”   陈小姐打了个哆嗦:“就我们几个,没别人,没有男人!”   亏她还觉得陈小姐心性单纯,将来能与琴儿成为好妯娌,而今看来,太单纯了,难辨是非,能力也不够,她都不想琴儿再与这么弱的人来往了。   宁玥吩咐莲心送客,自己则去了琴儿屋里。   琴儿躲在被子里,一边发抖一边哭。   被人侮辱就算了,还被撕烂衣裳暴露在了众人面前,虽然都是女人,也难免觉得害臊。宁玥轻轻地掀开被子,将琴儿抱进怀里:“你都敢推司空静了,我大开眼界。”   琴儿一怔,泪汪汪地看向了琴儿:“四嫂……在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气不过,她说我就算了,怎么可以侮辱你?”   在她心里,宁玥跟娘亲一样好,她能允许一个外人侮辱她娘亲吗?   宁玥笑着摇头:“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你做的很好。对付混蛋呢,是不可以忍气吞声的,你是玄家的千金,跟公主一样尊贵,谁敢欺负你,你都给我好好地欺负回去!只不过,有时候蛮力不能取胜,得用巧劲。别忘了,你姓玄,这就是你最大的资本!”   ……   却说司空静被人从水里捞上来后,换了身衣裳便回了司空家。她心情不错,早看玄琴儿不顺眼了,今儿终于把玄琴儿修理了一顿,想想都觉得爽快!至于那个马宁玥,哼,她也看不顺眼!要不是她回春堂入股闹出这么多事,她娘会被父亲赶到庵堂里去吗?她可不认为一切是她娘亲咎由自取,她将一切都怪罪到了宁玥的头上。   她不怕宁玥来找她麻烦,宁玥敢动她,她就把宁玥的秘密宣扬得人尽皆知!   大哥的披风、熟悉的背影,呵呵,她赌一万两银子,那天在胡同里与宁玥私会的男人就是她大哥!   听说玄胤特别钟爱马宁玥,爱到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愣是连着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如果玄胤知道自己在前线与敌人殊死搏斗,妻子却与偷偷与别的男人私会,一定会气得休了马宁玥吧?最好,也把马宁玥送去庵堂,让她跟她娘亲一样,终日被尼姑鞭打,还食不果腹,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所以马宁玥,你最好别来招惹我,因为招惹我的代价,你付不起!   从南往北的道路上,有两辆马车正在飞速地奔往西凉帝京的方向,一辆是马援、皇甫珊与容卿的,他们尚未出南疆;另一辆是青青、玄煜与皇甫燕的,他们已经快要抵达帝京了。   马车停在荒郊,玄煜让车夫支了两顶帐篷,本该到驿站的,奈何半路车轮子坏了,一直修到现在,夜里不宜行车,只得稍作歇息。   玄煜将烤好的鱼递给青青,青青笑眯眯地拿着它进了帐篷:“神仙姐姐,神仙姐姐你饿不饿?要吃东西了!”皇甫燕长得太漂亮了,青青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便神仙姐姐地叫着了。   皇甫燕还是很虚弱,高热都没退下去,她缓缓地睁开眼,看看青青,又看看外边与玄胤有着五分相似的男人,眸子里掠过了一丝警惕。   外边,突然传来男人虚无缥缈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被毒死和饿死,自己选一个吧。”   “大哥哥,你不要吓到姐姐啦!”青青笑嘻嘻地转头看向皇甫燕,“神仙姐姐你放心,大哥哥是好人,他不会给你下毒的!”   下毒又如何?反正不吃,也如他所言会饿死,有区别吗?   皇甫燕苍白着脸,拿过青青手里的鱼,像咬着玄胤的血肉一般,凶狠地咬了起来!   T 【V79】   十一月初三这日,抚远公主发作了,比预产期提前了七日,对一个自幼患有心脏病的人来说,撑到这个月份着实不容易了。   宫里迅速派了御医与医女,奈何抚远公主胎位不正,他们又不敢下虎狼之药。宁玥得到消息后,立刻让回春堂的吕医女带上药品与医疗用具去了郭家。尽管回春堂的规矩是不出诊,可抚远公主是她表嫂,她当然愿意破例。   吕医女祖上就以妇科为主,家中医术穿女不传男,家主之位也一直由女子继承,算是男权社会里少有的母系氏族了。   吕医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公主府。   抚远公主正在经历第一产程,宫缩大概每刻钟三到五次,按理说,这一产程还不是最痛的,但抚远公主金枝玉叶,打小就没怎么疼过,哪里受得住这般?哭得眼泪哗哗的,把驸马的腿都给吓软了。   吕医女将郭驸马轰了出去,用艾灸辅以按摩之法,帮抚远公主把胎位慢慢地顺了过来。   寻常妇人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何况一个病人?郭驸马自不必说,郭老太君、郭况夫妇、郭家次子,全都坐立难安。   日暮时分,一声婴儿的啼哭在产房内响起,所有人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抚远公主生了个千金,五斤八两,不胖,但还算健康。小家伙将大拇指含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吸,逗得一屋子人全都合不拢嘴儿。   抚远公主体质特殊,日后怕是不能再有生养了,这个孩子,将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也极有可能是郭驸马的独苗,说不遗憾是假的。但比起一辈子没有香火,能得个女儿也不错了,全家人都很高兴。   郭大夫人给吕医女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吕医女没说什么收下了。   第三日,郭家给小小姐洗三,王妃带着孩子们去了。   探望完抚远公主后,众人在郭老太君的寿乡居坐了下来,小小姐躺在郭老太君的炕上,睡得非常香甜。郭老太君与王妃分别坐在两边,郭大夫人笑着站在婆婆身后,孙瑶、宁玥与琴儿围坐在炕前,玄小樱盘腿坐在炕上,滴溜着黑亮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襁褓里的小家伙。   玄昭、玄胤兄弟则在外院与郭家兄弟比试拳脚,郭况陪在一旁观看。   屋子里的女眷开始送礼物了。   孙瑶送了一个红宝石璎珞。   玄小樱送了一幅自己画的老虎,小家伙属虎。   琴儿送的是一双连夜赶做的虎头鞋,明黄色与黑色交相辉映,颜色妍丽,偏老虎的脸蛋像是点了淡淡的腮红,又透出一股少女的呆萌。   王妃送了一块暖玉玉佩,能温养身子,最适合先天不足的孩子。   宁玥没生过孩子,送礼物方面略显青涩,还是玄胤帮她选了一对带着小铃铛的金镯子,金镯子一晃,小家伙醒了,歪着脑袋,开始伸出舌头舔啊舔。   王妃笑道:“囡囡是饿了,让乳母抱下去喂吧。”   囡囡,小家伙的乳名。   乳母把囡囡抱进内室了。   宁玥听着小家伙欲求不满的哭声,想到了兰芝说让她给玄胤生个孩子的话,不由地暗暗叹了口气。   重孙女儿一走,郭老太君才终于将注意力落到了客人身上,没办法,谁让她盼了那么多年才盼来这个孩子呢?实在是把她整颗心都塞满了。   “送这么多东西,囡囡这么小,又不会儿玩儿。”她嘴里说着客套的话,眼底却有笑意溢了出来。她看向琴儿、孙瑶与宁玥。   琴儿是玄家二房的孩子,小时候曾入京,在郭家玩过,那时约莫三四岁,软软小小的一团,一转眼就长成了大姑娘。听王妃说,琴儿的胆子小,整天躲在人身后,不敢笑也不敢大声说话,可今日一瞧,仿佛不是那么回事。羞涩是羞涩,却恰到好处。   郭老太君拔下手腕上的镯子,戴在了琴儿手上:“好久没见了,老婆子没什么好给的,就给个不要的镯子吧!”   她打趣都说着,琴儿眨眨眼,觉得这个老太太很亲和,不像别的老人家总端着一副架子,不过这个礼物真的可以收吗?她瞧瞧都看向了宁玥,见宁玥点头,才收下,并欠了欠身:“多谢老太君。”   郭老太君顺着琴儿的一瞥望向了宁玥,琴儿爹娘过世,一直住在琉锦院由宁玥照顾着。她此时还不知道琴儿的转变是宁玥一手调教出来的,只觉得琴儿如此依赖宁玥,想来是宁玥对她极好的缘故。心下,又对这个年轻的外孙媳妇儿多了几分喜欢。   宁玥的打扮比以前精致了一些,从不涂脂抹粉的她略略擦了一点口脂,嫣红的唇瓣将她整个人的气质都衬出了一丝明艳。   “就该这么打扮!”郭老太君笑着拍了拍宁玥的手,很快,又使坏地说道,“小胤是不是被你迷晕了?”   这话说的!   宁玥简直没办法往下接,郭老太君老顽童一个,她可消遣不得,尤其婆婆还在边上看着呢。宁玥抿了抿唇,一副羞涩得难以开口的样子,郭老太君哈哈地笑了,不再打趣她,转而看向了孙瑶。   比起宁玥那种沐浴在爱河里的气息,孙瑶就显得寡淡多了,她与玄昭的感情不像四房的那么好。玄昭二十一了,压根儿还没开窍,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唯一庆幸的是,他虽对孙瑶不怎么上心,也没对别的女人上心。夫妻俩好好地过,日子久了,总能产生感情的。   “几个月了?”郭老太君问。   孙瑶摸着肚子道:“三个月。”   “那差不多明年春末出生,不冷不热,正好。”郭老太君说着,又问了孙瑶一些怀孕的细节,玄昭没给孙瑶的关注,她尽力通过这边在弥补。   很快,男人们玩累了,进来了。   玄胤往椅子上一坐,将满头大汗的脑袋伸到了宁玥面前,宁玥面色微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会真的让她给擦汗吧?宁玥拿出帕子,递到他手上。   他古怪地看了宁玥一眼,给自己男人擦擦汗怎么了?又不丢人!他抓起宁玥的手,让宁玥在他脸上擦了起来。   宁玥的脸更臊了,还不如她直接给他擦呢!   那边,孙瑶也拿出了帕子,要给玄昭擦汗,玄昭自己的袖子已经举到脑门儿上了,猛地收到郭老太君一记警告的眸光,他放下了手臂,任由孙瑶给自己擦了。   几位长辈都笑眯眯的,除了……王妃。   王妃看看明显没什么默契的玄昭夫妇,再看看时刻眉来眼去的玄胤夫妇,一股郁结堵在喉头。   郭老太君注意到了女儿的神色,以换衣裳为由将女儿拉进了内室,那边,乳母刚刚喂完,又抱着囡囡到外间了。   郭老太君微微沉了脸,对女儿道:“你最近是怎么了?”   王妃随口道:“没怎么。”   女儿不承认,郭老太君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又对小胤有意见了?”   玄胤打了胜仗的事早在郭家传开了,大家私底下好生高兴了一番,但就是怕这个女儿心里吃味儿,今天所有人都没有刻意提及玄胤打仗的事儿,哪知女儿还是不痛快?   王妃不屑地说道:“我哪里能有意见?他有王爷惯着、有娘和大哥护着、有皇上器重着,我高兴都来不及。”   郭老太君深深地叹了口气,女儿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至于二十一年了才犯浑,说她嫉妒玄胤从废柴长成了人才,将自己儿子比了下去,这倒是有可能,但更多的,还是源自一股内心的焦虑。大儿子生死不明、二儿子一直待在幽州养病,她终日焦躁不安,当然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再多的话郭老太君也不愿意说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旁人劝慰再多,都是治标不治本,还是得玄煜和玄彬好生生地回来,女儿的一颗心才能恢复往常的状态。   王妃不在,外间的人谈论起了玄胤出征的情况,郭况与郭仲杰问了些云州之战的细节,郭大夫人关心一下军营的伙食,玄胤避重就轻地答了。   “你真的把南疆公主射死了?是哪个公主?”问话的是郭况的小儿子郭仲杰。   想到曾经的白薇儿,他们西凉一共弄死两位南疆皇室了,这梁子结的。   玄胤说道:“太子的大女儿。”   一般说来,皇子和王爷的女儿只能册封郡主,唯独太子的嫡女能够与皇帝的女儿一样册封为公主,太子无子,他的女儿就是皇室的正统,这么重要的人被玄胤给射死了,想也知道,南疆王肯定气坏了。   郭况有些担心玄胤的安危,就道:“日后出门都小心些。”   玄胤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儿,南疆王追杀他又不是第一次了,当初那个什么瞿老被夙火弄死然后嫁祸给他的时候,南疆王的血卫就已经出动了。区区一些莽夫,他还真不放在眼里。有本事这次来点厉害的,他敬他是条汉子。   抚远公主生了千金的事很快再京城传开了,大家纷纷上门道贺,皇帝怜惜长女,特地下旨册封了囡囡为郡主,一般皇室之女,都是及笄才有此殊荣,足见皇帝对抚远公主和囡囡的喜爱。   宫里的郭淑妃亲自给囡囡做了两套衣裳,让人送到公主府,抚远公主在坐月子,不便入宫谢恩,便让驸马去了。   一来二往,郭家与皇家的关系似乎比往常近了。   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件好事,皇室与世家联姻,开枝散叶,能够大大地积攒百姓的信仰,增强皇室的威望,然而对于玄家而言,却不算一个非常喜人的趋势。   郭家在朝廷的影响非常深厚,一旦玄家与皇室真正的对上,郭家站在哪边,哪边取胜的机会就大一点。郭淑妃(皇贵妃)和王妃都是郭老太君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谁都过意不去。郭况对两个妹妹一样疼爱,但因着兰贞和玄胤,他更乐意为玄家说话;偏他长子娶了公主,长子对公主一心一意,万一他哪天去了,郭家到底向着谁真不好说。   前世的记忆中,这种尴尬的局面并没出现。司空朔在玄家安插了一颗非常有效的棋子——马宁溪。那时的宁溪可不像现在是个声名狼藉的姨娘,而是人人羡慕的、才德兼备的世子妃。宁溪毒死了中山王,气瘫了中山王妃,又害玄彬和玄昭的妻子流产,却没一个人怀疑到她的头上。那时玄煜又被派往北域打仗了,玄胤因着蛊毒的关系迟迟没有恢复武功,整个玄家弱得不堪一击,自然没力气与皇室叫板。   真正与皇室叫板的是司空朔,司空朔企图控制郭家为自己增加取胜的筹码,奈何他与郭家非亲非故,控制起来非常的困难,导致最后他直接弄死了郭况,还把郭况的死嫁祸到了皇帝头上。郭驸马顷刻之间与皇室决裂,连带着抚远公主也遭受了冷落。   抚远公主前世没有子嗣,一个人在公主府,郁郁而终。   郭驸马知晓真相是司空朔登基之后的事了,不过那时的郭家已经不是以前的郭家了,郭驸马报仇不能,又觉得愧对抚远公主,在公主坟前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这辈子,司空朔的棋子失去了功效,玄胤提前恢复了武功,整个玄家固若金汤,无论威望还是实力,都不在司空朔之下,如此反而成为玄家与皇室的对决了。   当然,宁玥不希望看到郭家四分五裂的局面,也不希望善良的抚远公主与郭驸马反目成仇,更不希望郭家成为皇权争斗中一块被利用完便弃之如敝屐的石头。   要谋划的事,还有很多啊。   不过以目前的局势来看,暂时还不回演变到那一步,她最该担心的是父亲的安危才对。   王府,书房   玄胤静静地翻阅着来自各地斥候的消息:“没有马援的?”   黑衣人单膝跪地,说道:“西凉境内,没有。”   “他在临淄城外有个据点,查了没?”玄胤蹙眉问。   黑衣人道:“查了,他在据点待过一段日子,后面,救回一个小姑娘,然后跟那小姑娘一道离开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马援看上一个年轻小宠儿,然后与红颜远走高飞了?马援自然不是这种薄情寡义、置国家大义于不顾的人。玄胤摸了摸下巴,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的?”   “临淄。”黑衣人答道。   临淄是南方,靠近南疆边界,如果马援是往那个方向去的话,十有八九是进入南疆了。奇怪,马援去南疆做什么?还是跟一个小姑娘。莫非那小姑娘本身就是南疆人?南疆与西凉的战火烧了这么久,境内能驱逐的异国人全都驱逐干净了,唯一他知道没被驱赶的是皇甫珊。   玄胤玩世不恭地勾起了右唇角,马援那家伙,不会真的与皇甫珊碰到了一块儿吧?算算马援离开据点的日子,与皇甫珊回南疆的日子差不多能够对上。   “你带一队影卫,到临淄那边瞧瞧!”   “是!”   ……   玄胤回了上房,宁玥在数银票,他登时满面黑线,这丫头,摸他都没这么认真过,看银票却仿佛要把眼珠子长在上头,真是个财迷!   宁玥看到了投射在地上的人影,扭过头,微微一笑:“回来啦?肚子饿不饿?”   “饿,饿坏了。”玄胤说着,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使坏地爱抚了起来。   宁玥被弄得微微发痒,抓住他作乱的手,看他一眼,说道:“我父亲有消息了吗?”   玄胤被他抓住了右手,但还有左手,左手贴上她平坦的小腹,边揉边道:“暂时只能确定他离开西凉了,我猜测他是去了南疆。”带着小姑娘的事儿,考虑了一下,怕她和兰芝吃醋,决定先不说。   谈起正事,宁玥倒是忘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了,揪了揪,困惑地说道:“南疆?我父亲怎么会去那边?”   她一手揪在了他汗毛上,玄胤咝咝地抽了口凉气,见她好像揪得很开心,又由着她了:“具体原因不清楚,如果换做是我,我要么是去找人,要么是去杀人。”   “我父亲不认识南疆的人。可是他会杀谁?”   “谁把西凉的军队害的这么惨就杀谁咯。”这是男人的逻辑,如果不是考虑到容卿能治宁玥的病,他都想冲进皇宫把那家伙宰了。那家伙制造的兵器,打死了多少西凉士兵啊!提起这个,他想起了云州一战时,皇甫燕缺少玄铁兵器的事,“很奇怪。”   “什么奇怪?”宁玥问。   “皇甫燕攻打云州的时候,用的居然是普通兵器,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的玄铁突然没了。”如果对方还是使用的玄铁兵器,他可不敢保证能如此轻松地把对方打赢,少不得是五千对一万,不剩几个活口,玄胤亲了亲宁玥的小脸,“感觉谁在暗中襄助我,你说谁这么好心?”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很难开口把自己与司空朔的交易讲出来。司空朔没收她一分钱,只喊她吃了两顿饭,被这个醋坛子知道了,一定会气得吐血。再者,他追问自己怎么知道玄铁兵器、又怎么知道是天机阁在售卖,自己该如何应答呢?一个闺阁女子,绝不应该清楚那些。   “也许是巧合呢,玄铁刚好用完了,就没了。老天爷总不能一直偏袒南疆,也得给我们西凉一点运气啊。”她微微含笑说,“而且我觉得不管他们用不用玄铁兵器,你都能打赢他们!”   这马屁拍的!   玄胤捏捏她脸蛋:“学会恭维我了,嗯?”   “哪里恭维?我说的是大实话,我相公是个英雄。”鸡皮疙瘩,真是掉了一地啊!宁玥怕再说下去,该说穿帮了,忙话锋一转,“跑题了,不是在说我父亲吗?怎么扯到云州去了?”   “是哦。”玄胤挑了挑眉,“刚刚说到他想杀谁是吧?他肯定最想杀容卿。我已经派人去临淄了,看能不能搜到你父亲的踪迹,不行,就让他们潜入南疆皇宫看看。”   他可不能让马援把容卿干掉,容卿是唯一能治疗宁玥的人,他必须抓活的!等他的影卫抓了容卿,顺便把那个什么勾引马援的小姑娘干掉!   此时的玄胤,还不知道他要找的三个人其实是待在一起,已经离开了皇宫,正艰难地朝临西凉的方向前行。   日暮时分,马援、皇甫珊与容卿终于出了南疆皇城,马援买了一辆商户的马车,让容卿平躺在软塌上。容卿早在天亮时分便醒了,表现十分平静,没问为什么不在宫里、也没问他们究竟会去哪里,至于马援有可能认识他是谁的事,更是只字未提。   马援一边提心吊胆一边又暗暗松了口气,躲避追查已经够艰难了,若儿子这儿那儿的问个不停,他真不知道怎么在皇甫珊面前圆谎。   皇甫珊没看出二人各怀的什么心思,她瞧容卿一言不发,以为容卿是生气了,软软地解释道:“容卿,你相信我,我们没有恶意。云州那一战你是知道的,我姐姐被玄胤射死了,我要给我姐姐报仇,等我报完仇了我就送你回来。”   马援捏了把冷汗,小姑奶奶,你报仇跟挟持容卿有什么关系?好歹你解释一下,你宫里有仇人,想拉容卿做护身符啊!不过,这种谎话也就骗骗皇甫珊,容卿肯定是不会信的。容卿应该明白,抓他来不仅不是护身符,而且极有可能是一道催命符。马援忐忑地瞟向容卿,生怕他问一句“抓了我,就不怕皇后把你们全都杀了”?   万幸的是,容卿什么也没说。   马车从皇城一路往北,途径番禹、鲤城、墩明。   马援的反侦察能力很强,陪皇甫珊入京时便摸清了哪些路线是官府覆盖力薄弱的,他尽量往那些道上走,但有时候也会出现怎么避都避不了的情况,譬如——进城出城。   每一个城门口都设了关卡,士兵拿着三人的画像对所有过往行人进行比对甄别。画像略有些失真,稍稍易容一番便能叫官兵认不出来,但一个小姑娘、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残疾,简直不要太好认,特别是那个残疾还俊美得天怒人怨,瞎子也能猜出他身份了。   “咳咳。”马援清了清嗓子,难为情地说道,“委屈你一下。”   官兵们拦住了马援的马车,拿出画像在马援的脸上比对了一番,马援根本没有易容,但那画像不知是谁画的,太坑爹了,官兵比对了半天都没比对出来,只是瞧他年纪,与文书里说的非常相近,不由地心生狐疑:“马车里坐的是谁?下来我看看!”   马援一脸迟疑地说道:“这……恐怕不大好吧?”   官兵眉头一皱:“什么不大好?老家伙,你是不是窝藏了罪犯?”   “罪犯?啊?城里发生什么事了吗?”马援明知故问。   官兵不耐烦地道:“你管那么多干嘛?走走走!一边儿去!”推了马援一把,又对着马车嚷道,“轿子里的人,大爷我数三声,再不下来,大爷直接抓了啊!一!二!三……”   话音未落,一个清丽可人的小丫头跳了出来,叉着腰,对官兵说道:“干什么呢你们?我家小姐赶着去夫家成亲,耽误了吉时,你们赔不赔得起?”   成亲?官兵狐疑地挑开帘子,果然看见一名身着大红色西服的新娘子端坐在软塌上,新娘子的身材比寻常女子高大,捏着帕子的手也没那么娇小,但那手实在漂亮,手指葱白纤长,指甲莹润而泛着浅浅的粉色,上面还都有白色的小月牙儿。官兵只是看着,心跳都快了几分,然后官兵用剑柄挑开了新娘子的盖头,那一眼,斗转星移,风华乍现,看得他整个人都懵了。   小丫头忙推开了官兵的剑,呵斥道:“干什么呀?新娘子的盖头是随便能揭的吗?我家姑爷知道了该有多生气呀!”   官兵愣在了原地,双脸酡红,久久回不过神来,一直到马车消失在小路尽头,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又赶了几天路,都是这样的方式躲避了追查,容卿的眼神凉飕飕的,刀子一般冰冷,马援硬着头皮不敢吭声,倒是皇甫珊没心没肺地打趣容卿,说容卿若真是女子就好了,她一定给他找个全天下最好的夫君,不过容卿这么美,也不知哪个男人配得上。   容卿瞪皇甫珊的眼神,如果马援没有会错意,那是恨不得杀掉的意思。   再翻过一座山头便是南阳镇,南阳镇与临淄交界,穿过去能直接到达他们的据点,到时候便安全了,这一路,虽说遭受了无数盘查,可到底没遇上追杀,这不像夙火的风格,可能皇后没把这件事交给夙火吧。不论如何,成败就在明天,今晚必须休息好。   一路上不敢住客栈,都是露营,马援与皇甫珊没事,容卿却是渐渐有些吃不消了,面色发白、食欲大减,马援决定找个暖和的地方住下。   山脚有一家猎户,住着父子二人,小男孩儿约莫七岁上下,穿得破破烂烂,长得倒是壮实。没女主人的缘故,家里收拾得不算整洁,但猎户非常的热情,将二人迎入了暖和的屋子:“不嫌弃的话就在这边住一晚吧,我婆娘死的早,没人收拾,乱糟糟的。常儿!你今晚跟我睡,把你屋子让给客人。”   随后又看向马援三人,“只一间屋子了,你们……可以吧?”   马援点头:“当然,谢谢老弟了!”   此时的容卿早已卸下了新娘的伪装,穿着自己的墨蓝色衣裳,马援知道儿子爱干净,怕儿子嫌弃,动手将屋子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遍,又铺上随身携带的床单和枕套。   皇甫珊看得瞠目结舌:“袁术,你还有这一手啊?”   马援嘿嘿地笑了两声,兰芝刚过门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虽有丫鬟收拾,但兰芝脸皮薄,每次行房后都不肯叫丫鬟,全是他收拾的。然后兰芝不请乳母,儿子女儿都是自己带,每次大半夜小家伙们哭了,也是他抱着哄。久而久之,他好像什么都会了。但随着官职越来越高,他对兰芝越来越硬气,慢慢的,没以前那么好了……想想真是后悔,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什么蔺咏荷,什么白霜儿,他一个都不会碰,他只要兰芝。   收拾好屋子,马援将容卿抱到床上,给容卿脱了鞋子,发现容卿的脚很凉,赶紧打来一盆水给他泡脚,泡完,又给容卿没有知觉的双腿按摩了一遍,防止肌肉萎缩或硬化。   皇甫珊瘪了瘪嘴儿,袁术是不是对这个病秧子太好了?又不是他儿子!   猎户拿了一个柚子入内,憨憨地笑道:“这是我自己种的,不酸,特别甜,尝尝看。”   “多谢。”马援拿过柚子,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给你添麻烦了。”   猎户笑着将银子收下了,又看向端坐在床上的容卿道:“他的腿怎么了?不能走路啊?”   “呃……”马援不知如何回答,他到现在还没找到机会问儿子的腿是为什么残疾了,明明当年能蹦能跳的——   容卿突然说道:“在水里泡太久,坏死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但马援明白,他说的是他自己,是马谨严把他算计到护城河的那次。马援的心里涌上一层浓浓的愧疚,如果不是自己纳了蔺咏荷进门,儿子便不会遭到那对恶心母子的算计与嫉恨。   皇甫珊难得的注意到了马援的异样,拍拍马援的肩膀道:“你瞎难过什么?又不是你弄的。”   猎户陪着笑脸道:“大哥是太疼自己孩子了。”   马援对他说的是这是他的一双儿女。   马援苦笑一声,没有否认。他的确疼自己孩子,可惜疼得太晚,现在亡羊补牢,也不知来不来得及。他一方面期盼儿子恢复记忆,一方面又担心儿子痛恨自己。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把蔺咏荷接进门的第一天,儿子泼了蔺咏荷一身的脏水。马谨严和宁溪找玥儿玩,每次都儿子欺负得半死,儿子说讨厌庶弟、讨厌庶妹。而这些讨厌的东西,全都是他带来的——   猎户出去做晚餐。   马援大概摸清了儿子的脾性,不像少时那么随和了,挑剔的很,吃不惯太粗糙的东西,于是找猎户要了一只野兔,自己动手烤了起来。比不得兰芝的厨艺,但比猎户还是强太多。   他把烤好的兔子肉送到容卿房里时,容卿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应该杀了他的。”   马援一怔!   容卿又道:“他会去报官。”   马援走出去,果然看见猎户背着一个行囊,一副要出行的样子,赶忙问:“老弟,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猎户笑了笑,说道:“家里的粮食不够了,我去猎几个狍子回来。”拍了拍小男孩儿的肩膀,“去屋里待着,我马上回。”   小男孩儿吸允着食指,眼睛睁得大大的,进了屋。   马援暗暗松了口气,这人要是真敢报官,他就杀了他儿子,他儿子在他手里,相信他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马援料错了,一个时辰后,他正在给皇甫珊打地铺,就听见外头传来十分嘈杂的声音。   “你确定是他们?”   “是的,官爷,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小姑娘,一个长得很俊的残疾青年,我不会认错的!”   是猎户的声音。   马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猎户是疯了还傻了?他儿子在他们手里,他激怒了他们,不怕他们鱼死网破要了他儿子的命吗?   “照顾好容卿!”马援对皇甫珊说完,拧着小男孩儿到了前院。前院已被十多名官兵堵死,猎户站在一旁,一连淡漠地看着马援。马援怒了,把刀架在小男孩儿脖子上道,“别过来!我会杀了他!”   猎户冷笑:“你杀呀,下得去手就只管杀。”   “你……”马援噎住了,握着刀柄的手瑟瑟发抖,对方说的没错,他下不去手。他果然应该听容卿的,直接杀了那个猎户!   因为不忍,不想伤害无辜,结果害得自己万劫不复。   “少废话,乖乖束手就擒,绕你一条狗命!”领头的官差大言不惭地说。   马援冷哼一声:“有本事就自己来取!”   领头官差挥了挥手:“除了那个残废,其余人统统杀掉!”话落,一柄利剑扬起,割破了猎户的喉咙!   猎户倒在了血泊里,死不瞑目。   马援真是没嘴巴说他了,这些人明显是要杀了他与皇甫珊灭口,怎么会容许一个外人知道?万一南疆王追查起来,岂不是知道救回容卿的人就是杀了皇甫珊的人?对方怎么可能傻到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刀剑无眼,冲向了马援和马援手中的小男孩儿,马援将小男孩儿往屋子里一扔:“关门!”   小男孩儿颤抖着手,插上了门闩。   皇甫珊听到动静,要去帮马援,小男孩儿的背死死地抵住门闩,双眼溢满泪水,倔强而害怕地瞪着她。   马援砍死最后一个人已是半刻钟以后的事了,他从不知自己的武功这么好,好到能一连干掉这么多夙火的血卫。大概是父亲的本能吧,决不允许任何人抢走自己的孩子。   他抽回剑,叩响门板,喘息着道:“是我。”   皇甫珊挪开身子已经僵硬的小男孩儿,给他开了门,见他满身鲜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担忧地问:“你没事吧?受伤没?”   马倒隐忍着说道:“我没事,快收拾东西,这拨人不回衙门,很快就能被发现。”   皇甫珊背上行囊,马援背上容卿,虽知道自己满身鲜血,却也顾不得换衣裳了。   容卿两眼一黑,沉沉地晕了过去。   马援一惊:“容卿怎么了?”   皇甫珊急急地说道:“忘了告诉你,他晕血!”   小时候都不晕,怎么长大了反而晕了?怕容卿摔下来,马援用布将容卿紧紧地缠在了身上,缠到自己胸口的伤时,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怎么了?袁术?”皇甫珊看着他痛得扭曲的五官,问。   马援摆手:“我没事,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他怎么办?”皇甫珊指了指瑟缩在墙角的小男孩儿。   这孩子也听到了官兵的话,留下来也是被灭口。马援一咬牙:“带上!”   “哦,好!”皇甫珊抓住了小男孩儿的手,威胁道,“听话点!不许哭!不许闹!不然把你丢到山里喂狼,知道吗?”   小男孩儿含泪点了点头。   路过猎户的尸体时,他看了一眼,却再也没有回头。   ------题外话------   一百万字倒计时11天   推荐好基友雨凉的连载好文《妖王的心尖宠妃》   看着重叠在一起的爹娘,小包子表示很愤怒,小爪子不客气的朝自家老爹招呼过去,“不许欺负我娘!”   某爷绷着俊脸,“为父准备让你娘再生一孩供你玩乐。”   小包子怒气少了,脑子里想到刚刚进来时他们嘴对嘴的画面,于是稚嫩的问道,“亲嘴就可以了吗?”   某爷先是一愣,随即点头。   不想小包子用吃奶的劲儿把他挤开,霸气的趴到自家老娘身上,说道,“这事我来,你一旁看着!”   某爷脸黑,“……”   某娘傻了眼,“……”   T 【V80】惩治司空静   盖因抚远公主的身子调理起来比较麻烦,吕医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公主府,弄得回春堂的生意有些忙不过来,宁玥无法继续闷在王府做米虫。这一日,玄胤去了军营,宁玥便去了回春堂。   东堂的柜台前,一名中年妇人正在与掌柜结算这几日的药钱,黎掌柜敲完算盘,温和一笑,说道:“夫人,一共是一百二十一两,您当初押了二百两,还需退还您七十九两,您是要银票还是要银子?”   妇人想了想:“就银子吧,我懒得跑到钱庄去兑。”   “好的。”黎掌柜从抽屉里点了七十九两银子给她,同时附上一张清单,“这是您各项花销的明细,您可以看看。然后我们所有药材用具和人工都是明码标价的,在走廊里,您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去比对一下。”   妇人拿着单子,微微地笑了:“你们想的真周到,不用核对了,我相信你们。”   黎掌柜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笑。回春堂的收费比其他药房高,同样的药材,他们也卖的比别人贵,但他们生意就是好,不为别的,就为他们从不看人收费。有的药房喜欢宰人,外地人、不懂行情的人、病急乱投医的人,那是一宰一个准儿!回春堂则是将价目表清清楚楚地贴在了墙上,清单也明明白白地送到病患或其家属的手上,绝不欺客骗客。一开始,还真有许多人站在那边核对,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会质疑他们乱收费了。   妇人收好单子和银两,抱起一旁的小女孩儿。   黎掌柜看了二人一眼,提醒道:“伤口虽是恢复得不错,但不排除复发的可能,大夫提醒你们定期过来复查了吗?”   妇人道:“童大夫说过了,正好,我在京城有个亲戚,我打算去她那儿叨扰几日,等孩子的伤完全好了再回乡下。”   “您慢走。”黎掌柜将二人送到门口。   恰好此时,宁玥迎面走了进来,宁玥与二人微笑着颔了颔首,小女孩儿突然道:“你是那个东家姐姐吗?我上次看到你从楼梯上下来。”   上次?宁玥愣了愣,随即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个小女孩儿,当时童大夫正在查看她伤口,小女孩怕死不怕疼的话令她印象深刻。但,仅仅是那句话而已,小女孩儿与妇人的容貌她全都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我啊?怎么样?都好了吧?”宁玥温和地问。   小女孩儿笑着道:“我好多了!”   妇人不无自豪地说道:“这孩子没别的,就是记人记得快,过目不忘。”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宁玥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发顶。   ……   碧水胡同尽头,一间简易的宅院外,崔妈妈左顾右盼,终于,听到了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她迎上去,挑开帘子说道:“等了半天,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们又迷路迷到乱葬岗去了,正后悔没亲自到回春堂去接你们!”   妇人笑了笑,抱着小女孩儿下车:“叫姑婆婆。”   “姑婆婆。”小女孩儿甜甜地叫了一声。   “真乖!”崔妈妈拿出早准备好的糖果,塞到小女孩儿手上。   “谢谢姑婆婆!”   妇人温声道:“让表姑担心了。”   “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怕你又绕到乱葬岗!那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崔妈妈嗔了嗔她,给车夫几个铜板,让车夫去了。妇人忙从荷包里掏出钱,“怎么好让表姑破费?”   崔妈妈将她的钱塞回去:“既然叫我一声表姑,就崩跟我客气!怎么样,闺女儿的病好些了吧?回春堂没错吧?”   妇人含了一丝喜色地说道:“是啊,伤口都长好了,说是再复查三两次便能回乡,真是厉害。”   “那是!也不看是谁介绍的?我能不给你找最好的吗?”崔妈妈领着二人进了门,“就我在的公主府,都是请回春堂的医女给公主接生的呢!回去的事儿不着急,多住几天!等闺女儿病好了,我带你们到京城溜达溜达,可多好玩儿的!”   “多谢表姑。”   “别谢来谢去,午饭我做好了,在桌上,你们自己吃,当自个儿家,别与我客气!我先去老太君那儿了,最近郭家特忙!”   崔妈妈说着,离开了宅子。   ……   宁玥在妇科那边打了会儿下手,忙得差不多了才上楼。   小乞丐的凶杀案由于迟迟找不到目击证人,风头慢慢地过了,耿中直回到宁玥身边办事。   宁玥最近在计划改建一个收成不好的庄子,改为种药,她聘请了一些有经验的人,让耿中直送他们过去。   “这是他们的地址,你挨个去接,找个合适的日子出发。”   “是。”耿中直拿着单子下了楼。   回春堂斜对面,一间珠宝店中,司空静在挑选珠宝,司空成陪在一旁。   这家店的珠宝非常漂亮,在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据说他们的设计师傅是一位退休尚宫,将宫里最经典的款式经过改良之后再拿出来卖,生意出奇的好。最近,他们推出了一个紫金系列,火爆得不得了。如此受追捧,价格当然是居高不下的。   司空静随手拿起一支紫罗兰金钗,问侍女道:“这个多少钱?”   侍女答道:“五百两。”   一支镂空的钗,又没多重,居然值五百两银子!   司空静瘪了瘪嘴儿,又拿起一对耳环:“这个呢?”   “六百两。”   比金钗还贵!   司空静又问了几样首饰的价格,几乎在一千两以上,按照她目前的财政情况,根本承担不起,但她又真的很想要——   眼珠子闪了闪,趁侍女转身去招待别人的功夫,她拿起那对耳环放进了荷包里。   瞟了一眼司空成,司空成最近总该走神,是以,没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她暗暗地勾了勾唇角,挽住司空成的胳膊走出了珠宝店,刚跨过门槛,听到那名侍女惊呼:“呀!那对紫金耳环不见了!”   老板忙站起身,对着门外喝道:“站住!都给我站住!”   与司空静先后跨出门槛的有好几个客人,听到老板的话纷纷停下脚步,朝店子里望了过来。   司空静定定神,也转过了身来,一脸泰然。   老板看看她们,又看看惊叫的侍女,问:“刚刚先在耳环附近?”   侍女探出手,指了指司空静:“她。”   老板眸光微微一凉:“姑娘,你……”   司空静打断他的话:“我什么我?你想问我是不是偷了你们家耳环吗?拜托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你是……”老板瞧着司空静,觉得眼熟,但客人太多,又一时想不起来。   司空成呵斥道:“我妹妹都不认识!你眼瞎啊?”   很明显,老板也不认识他呀!   司空成怒道:“我大哥是中常侍,你总认得他吧?”   中常侍的名号在整个西凉都如雷贯耳,他出行,街上可以瞬间干净到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声音,如果对方真是中常侍的弟弟妹妹,自己还真不能轻易得罪,但……万一她真的偷了东西,难道自己就睁只眼闭只眼?   司空静将老板的纠结看在眼里,故作镇定地说道:“你以为中常侍的妹妹会偷东西吗?你是在质疑中常侍的家教吗?”   老板忙道:“不敢不敢!”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质疑中常侍大人哇!   司空静不屑一哼:“我是司空家的千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大把的人上赶着送我!别说你这是仿造宫里的,便是真从宫里出来的,我也不是没有!我会偷你们的东西?我根本就看不上!”   这番架势,倒是有几分刘婉玉的真传。   老板一想的确是这个理儿,司空家那么有钱,司空小姐会贪图他店子里的金钗?老板瞪了侍女一眼!瞪得侍女低下了头。   司空静随后指向一名衣着朴素的年轻姑娘道:“是她偷的!我看见了!她刚刚给了谁一个荷包,你叫我们全都站住的时候,那个接应的人跑掉了!”   年轻女子惊得面色通红:“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老板将这个土里土气的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眉头一皱:“司空小姐会污蔑你吗?哼!在天子脚下行窃,好大的胆子!来人!把她送去见官!”   年轻女子被伙计拽走了。   司空静得意一笑,与二哥一起离开珠宝店,去了隔壁的胭脂铺。同样趁人不备,偷了一盒极品胭脂和雪花膏。没人怀疑到她头上,因为她是中常侍的妹妹!   司空成虽一直跟着她,却也没注意到她的行为,他的注意力全都斜对面的小妇人给吸引了。小妇人皮肤真白,像珍珠,又像美玉,还像山巅的雪,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小妇人涂了口脂,唇瓣红艳艳的,惹人想咬。小妇人的脖子还是那么修长美丽,白天鹅一般,优雅迷人。   宁玥察觉到了一股火辣辣的注视,从规划图上移开目光,望向了楼下。   司空成没料到小妇人会撇过脸来看他,当即心惊肉跳!有种做坏事抓了现场的尴尬,但仔细一想,自己只是在欣赏美人而已,又没把她怎么样。   他友好一笑,挥了挥手。   宁玥恶心得拉下了窗帘!   ……   “丫头!丫头!”楼下,响起了司空流的叫唤。   宁玥放下图纸,亲自将他迎了上来,他也是去药庄的人之一,因着会离开许久,他决定在走之前给宁玥把一次脉。   宁玥泡了一杯茶,和颜悦色地说道:“您最近还好吗?”   “好得很!没那臭小子找我麻烦,我比神仙还快活!”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茶哇!”   宁玥微微一笑:“玄胤比原先懂事了,不会再气您了。”   司空流嗤笑一声:“那小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气我,我做梦都得笑醒!好啦,不说我了,把手伸出来。”   宁玥伸出了手。   司空流三指搭上她脉搏,仔细诊了诊,眉头渐渐皱起来。   宁玥的眸光动了动:“老先生,我脉象不对吗?”   司空流捋了捋胡子,纠结地说道:“蛊虫快醒了,平安符都压制不住它了。”   宁玥狐疑地偏了偏脑袋:“是吗?可是我完全没有感觉。以前玄胤蛊虫快醒的时候,会有痛感的。”   司空流说道:“他的痛感是因为没戴平安符压制……况且你也不会有痛感,你只会想合欢,最近是不是房事更频繁了?”   宁玥微微红了脸:“……是。”   玄胤一碰就受不了,还总索要不停,她以为这些是她对玄胤动心的缘故,原来不是吗?   司空流不懂女人心思,见宁玥突然沉默下来,权当她在担心自己的病,问道:“周神医还是不肯治?”   “不肯。”   “他大弟子不是说会治吗?”   宁玥笑了笑,说道:“玄胤派人去找了。”   司空流点点头:“那臭小子对你还是不错的。上次给你的药你没吃吧?估计已经过期了,我去药庄的路上顺便采药,做了让人给你送来。那药虽不治本,压制几天没问题,必要的时候服用。”   “多谢老先生。”   司空流从怀里拿出一本医术:“有空就看看。”   宁玥接在手里看了看,蓝皮纸上清晰地写着《医经》,宁玥说道:“这不是司空家的祖传医书吗?”   “嗯啊,反正司空家的那些兔崽子用不着,你拿去打发时间吧!”司空家的兔崽子,除了司空朔勤奋好学,别的都比玄胤还顽劣,只不过玄胤是表面顽劣,内里优秀;他们是表面驯良,私底下却叛逆得要死,不让干什么偏干什么,从不正儿八经地学习,《医经》给他们就是暴殄天物,远不如给小丫头来得实在。   司空流既然这么说,宁玥便没矫情什么了,说实话,她还真的挺想要。   宁玥欠了欠身,道:“一直以来都在承蒙您照顾,却没给过您任何回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您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尽管说,请您将我当成可以使唤的小辈,不要与我客气。”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司空流从最开始嫌弃她闯了紫竹林,到如今倾囊相授,这份仁义恩德,不可谓不厚重。   司空流显然没料到小丫头会郑重成这样,先是愣了愣,随后哈哈一笑:“好啊,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告诉你!我先走了,保重。”   宁玥送他到门口:“老先生慢走。”   “行了,你忙去吧!”司空流摆摆手,转身没入了人群。   司空成纳闷地嘀咕:“大伯怎么也来回春堂了?他不是自己就是大夫吗?”   司空静撇了撇嘴儿:“他来买药的呗!回春堂明明比别的药房都卖的贵!他傻不拉唧的,非得多花些冤枉钱!”   司空流很早便搬出了司空家,与他们来往不多,彼此间感情平平,是以,见到了也没上前打招呼。   “好了,二哥,我们回家吧!”今天战果颇丰,她觉得差不多可以了。   司空成想了想:“去回春堂瞧瞧,看它究竟是个什么牛鬼蛇神,生意好成这样!”   “也行,等我看懂了,自己看一个,保准比它还赚!”司空静得意洋洋地说。   兄妹俩走进了回春堂。   司空成方才只是随口一说,他真正想看的是那个小妇人,然而当他跨入大厅的一刻,瞬间被这儿的一切给惊到了。首先是光线,他从没见过哪家药房如此明亮,别人家的阳光好似都跑到这儿来了一样,连角落都被照到;其次特别宽敞,没有货柜,都是货架,架子上的药品清晰可见,靠墙的地方摆了两排椅子,供病人候诊。大夫们按照内科、妇科、儿科……之类的排序待在不同的屋子里,病人被分流,不至于挤成一团。   他们的伙计全都穿得非常整洁干净,倒不是说别人家的很脏,而是那种颜色……一般伙计的衣裳都以深色为主,这儿的却是一应的白。   墙壁上贴着一些图纸,什么“紧急腹泻妙招”、“失眠妙招”等,特别实用。   司空成看着看着,竟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司空静被那边的养颜丸吸引了。   一名医女正指着架子上的东西说:“我们家的养颜丸是用阿胶做的,能补气养血,气色不好、睡眠不安、体虚乏力都可以试试我们家的养颜丸。这是内调,如果大家想让自己变得更年轻漂亮,还可以配上我们的雪花膏使用。我们的雪花膏都是食品级材质,绝对没有副作用。”说着,医女舀了一点雪花膏放进嘴里,“吃都没问题。”   围观的妇人千金们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眸光。   “这个我吃过,效果很好的!”一名贵妇人笑盈盈地说。   一位千金也道:“他们家的雪花膏很好用,还能淡痘印。”   这些都是回头客,在她们的带动下,产品走得很快,不多时,便被抢购一空了。   医女忙拉开柜门,拿出新的,一个一个往上摆。   趁着她埋头去拿产品的空档,司空静拿了一瓶雪花膏放进荷包,随后又去拿养颜丸,却猛地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   “想偷东西?”阿吉冷冷地说。   阿吉阿蒙是玄胤派给来春堂的双胞胎兄弟,专门防止人闹事,小偷他们不是没见过,从没谁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偷走一分一厘的东西!   被他一喊,医女站了起来,周围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司空静一下子被一种异样的眸光笼罩,尴尬得面色酡红,却嘴硬地说道:“什么小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只是拿在手里想去付钱而已!”   “你荷包里的!”阿吉说。   司空家甩开他的手,大方地拿出那瓶雪花膏,冷冷一哼说:“你说这个吗?我是打算一起去付钱的!我要买两瓶养颜丸、一瓶雪花膏,拿不下才装进荷包!怎么,你怕我就这么装着出去了?怎么可能?你去京城打听一下我司空静是谁?我会贪你们这些小东西?我大伯啊,是西凉最好的大夫!我大哥的医术也不差!我什么好药没用过?是看朋友的面子才来照顾一下你们的生意!这种垃圾货,姑奶奶还懒得买了!二哥!我们走!”   她把雪花膏往柜台上一扔,拉着司空成大步朝外走去。   诬陷人偷窃,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阿吉眯了眯眼睛,一把扣住她手腕:“你就是小偷!给我站住!”   司空静一噎:“你……”   司空成见妹妹这么被诬陷,当即火冒三丈,一拳朝阿吉揍去:“拿开你的脏手!”   阿吉轻轻松松地接住了他的拳头,一扭,将他扭到了地上!   他疼得嗷嗷大叫,正要起身再次朝阿吉冲来,被弟弟阿蒙拦住了。   阿蒙是哑巴,不会说话,武功却比哥哥的还好,一脚踩在司空成的肩膀上,如重千金,压得司空成无法翻身。   “二哥——”司空静花容失色,司空成是她的护身符,如果连他都出了事,谁来保全她呢?她又惊又惧地看向双胞胎兄弟,“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污蔑我是小偷就算了,还欺负我二哥!你们就不怕我大哥抄了你们的店子吗?”   “哟,抄我的店子?好大的口气。”   伴随着一道优雅缓慢的声音,一名身着蓝衣白裙的女子梳云掠月地走下了楼梯,她腰肢纤细,系了一根蓝色透明飘带,飘带在空中浮动,如一弯流动的月影,飘渺而瑰丽。她的裙裾自台阶上拂过,似清泉缓缓地流淌,流淌到人的心坎儿上。   司空静的心口猛地震了一下,几日不见,马宁玥的气质似乎又与之前不大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只是隐隐感到一股嫉妒,刺着她心脏。   司空成看痴了,片刻后,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掀开阿蒙,站了起来!   宁玥没理司空成,冷笑着看向了司空静:“你刚刚说什么?要抄我的店子?”   “我……我……”司空静被她冷冽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却又不甘示弱,“你……谁让你们污蔑我的?我大哥知道了,不会放过你们的!”   宁玥不屑地笑了:“司空静,你这话骗骗别人还行,我却是知道你们司空家的情况的。你大哥从不管你,你就算死在外头,他也不会动一下眼皮子。为你抄我的店子?哈!白日梦不要做的太美!”   “你……”   “况且,你本来就是小偷,中常侍大人怎么可能因私废公地袒护你?”   “你胡说!”   司空静话音刚落,阿吉便扯下她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耳环、极品胭脂、雪花膏,全都是从别的店子顺来的东西。   宁玥拿起那瓶写着胭脂坊的雪花膏道:“这不是老李家的吗?你都有雪花膏了,还来买我的。”   “我钱多行不行?”司空静一出口便后悔了,明明她荷包里一个铜板都没有——   宁玥晃了晃空落落的荷包,似笑非笑道:“你刚刚说你准备买两瓶养生丸和一瓶雪花膏,还说会一起去付钱,敢问你钱在哪里?如果你压根儿没钱,却还是装了东西在身上,只能说明你刚才就是在行窃!”   “钱在我二哥那里!”   司空成一愣,天啦,他可没带这么多钱!   宁玥淡淡地笑道:“司空公主,钱呢?”   “我……我的钱……”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钱被偷了!”司空静扬起下巴道,“我二哥出门的时候戴了三千两银票,是吧?二哥?”   “呃……是……是啊,被偷了,明明刚刚都还在的呢,怎么一下子不见了?”他配合着摸上了胸口。   司空静讥笑道:“不会是被你们回春堂的人偷了吧?刚刚只有你们的人接触了我二哥!现在,我严重怀疑那个小子偷了我二哥的银票!快把我二哥的银票交出来!”   “静儿!”司空成扯了扯司空静的袖子,低低呵斥了一句,“别胡闹!”他只是想保留男人的面子才谎称自己钱被偷了,但并不想以此诬陷回春堂。   司空静哪里晓得大哥的小九九?她只想着,马宁玥害她丢脸,她也要让马宁玥下不了台!   众人纷纷朝宁玥投去了审视的眸光。   宁玥淡淡一笑:“司空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非得弄得自己身败名裂,我也无话可说。阿吉!”   “东家!”阿吉抱拳行了一礼。   “去胭脂铺和珠宝店把两位老板叫来,看这些东西是不是他们家的!”   “是!”   司空静当场慌了,张开双臂拦住阿吉的去路,瞪大眼说道:“干嘛?这些是我付了钱的!”   宁玥笑道:“付了钱,就更不必心虚了。阿吉,快去。”   阿吉掀开司空静,大步流星地前往了斜对面的铺子。   司空静心知不妙,拔腿就跑!   宁玥给阿蒙使了个眼色,阿蒙一爪子将她捞了回来,扔在地上,随后阿蒙门神一般堵在门口,让她再也无路可逃。   司空静急得哭了,哇的一声,眼泪哗啦啦地掉了下来:“我要回家,我被人欺负了,我要回家……”   宁玥可不买账,司空静前世便是如此,欺负她的时候嘴脸恶毒,被她教训了,又像个受害者似的哭,这一招,只对她前世的公婆有用,她自己,则只会觉得好笑。   司空静哭了半天,赚了一些客人的同情,觉得小姑娘哭成这样,也太可怜了。   就在司空静很努力地骗取众人同情的时候,阿吉带着李老板和王老板回来了。王老板身边跟着先前那个侍女。   侍女检查了柜台上的耳环,对王老板说道:“东家,就是这副耳环!您看,我刚刚没说错,就是她偷的!”   王老板恶狠狠地瞪了司空静一眼,活了半辈子,居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给耍了:“赶紧的,到衙门把那个姑娘接回来!”阿弥陀佛,希望那姑娘没遭罪。   李老板拿起胭脂与雪花膏,说道:“是我们家丢的东西!我还以为是那个下人稀里糊涂放错地方了呢!敢情是被偷了哇!”   宁玥走到瑟瑟发抖的司空静面前:“司空静,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你是个惯犯了,偷了东家偷西家,一路偷过来,被我们抓住了还反咬我们偷了你哥哥的银票!好好好,我也不与你乱争辩了,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偷与没偷,衙门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衙门?天啦!马宁玥疯了吗?居然要报官?她堂堂司空家的千金,怎么可以去那种犯人待的地方?传出去,她名声毁尽了!   “不要!我不要去衙门!我大哥是司空朔,他要是知道你把他妹妹送去衙门,会弄死你的!”   这话,宁玥权当笑话在听了:“阿吉,报官。”   “是!”阿吉毫不犹豫地出了回春堂。   司空静面色惨白:“马宁玥,马宁玥!你不可以这样!我们两家是世交,你怎么可以报官抓我?”   宁玥莞尔:“正因为我们两家是世交,我才报官抓你呀。一般人偷我家东西,我都是直接砍手的!”   一席话,将司空静吓得腿都开始发抖了。   来的是魏捕快,魏捕快在附近巡逻,听到阿吉报案,立刻随了他过来,一见翻案的家伙是司空静,啧啧地摇了摇头:“世风日下啊,小姑娘干什么不好,非得偷鸡摸狗!”   司空静甩开他朝自己探来的手:“别碰我!我是司空家的千金!你敢碰我,我让你明天就在京城混不下去!”   魏捕快生平最讨厌这种仗势欺人的权贵,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非得装逼装大爷!本来不用绑她的,魏捕快愣是拿出最粗糙的绳子,将她整个人五花大绑了起来!随后,牵着绳子的另一端,游街一般地去往了衙门。   宁玥被魏捕快的腹黑逗乐了,从回春堂到京兆府,需要途径三条最繁华的街道,司空静这么狼狈地被人游街,不出一天,就得臭名远扬。   “马宁玥!马宁玥你会后悔的!后悔得罪我!”   “嚷什么嚷?还不快走?”魏捕快扯了扯绳子,司空静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磕得嘴巴都肿了。   宁玥觉得解气极了。   反正以司空静的性子,即便自己不得罪她,她也不会放任自己好过,琴儿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既然这样,自己何必再给她好脸色?   一旁的司空成早就吓傻了,他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宁玥连他大哥都不忌惮,对付他恐怕也是不在话下。更要命的是,这个小妇人从头到尾都在笑,却越笑越让人毛骨悚然。   这边的热闹渐渐散去,宁玥准备上楼,这时,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帘幕被掀开,玄胤走了下来。   宁玥微微一笑,冰泊一般的眼底,闪动起少女般明媚的笑意:“你来了。”   司空成揉了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小老太太,摇身一变,成少女了……   玄胤毫不避讳众人的眸光,轻轻揽住了宁玥的纤腰,另一手抚了抚她鬓角的发,眸光潋滟,难掩宠溺:“又有人来闹事了?”   宁玥抬手,抚平他衣襟上的褶皱:“一只不知死活的老鼠,官差已经把她抓走了。”   “这只呢?要不要抓?”玄胤扫了司空成一眼。   宁玥摇头:“还不值得你动手。”   玄胤的拇指拂过她柔软的唇,暧昧地说道:“听你的。”   宁玥被他一撩拨,身子便有了反应,压下燥热,低头将手落在他掌心:“上去吧。”   玄胤搂着她上了楼。   ……   马援一行四人进入了南疆的边境小镇,穿过它便能抵达西凉的临淄城,临淄城虽被南疆大军占据着,但那儿毕竟是马援的地盘,有足够的人接应马援。   容卿昏迷不醒,不适合再用新娘子那招,为躲避官兵是搜查,马援花钱进了一个商队。商队的人倒是听说过悬赏抓人的事,但文书上说的是三个人,对方四个,他们便没往心里去。加上马援会武功,必要的时候能帮他们保护一下货物,欣欣然地答应了。   谁料好景不长,他们刚结伴走了两个时辰,便碰上了一伙儿山里的劫匪,劫匪人数足足三十之多,个个凶悍异常,马援受了伤,不是他们对手,被他们一并擒获了。   山寨的土匪看上了皇甫珊,将皇甫珊拖进了山洞。   马援赶忙跑过去,对他们说道:“小哥!小哥!等等!我就这么一个闺女,请兄弟们高抬贵手!我这儿有些金子,请小哥们拿去买酒吃,我听说红坊的酒特别香,小哥们可以多买几坛子!”   红坊,浚县最大的妓院,价格贵,土匪们去的少,但他们一直特别想去。   马援给的是一个纯金的镯子,本来是买给兰芝,但这个节骨眼儿上,救人要紧,顾不得那么多了。   土匪们拿了金子,倒真的没再为难皇甫珊,对他们这种下九流的人而言,量比质重要,虽然皇甫珊天姿国色,但他们更愿意多睡几个哪怕是红坊的姑娘。   土匪们走了。   马援长长地松了口气。   皇甫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没有眼泪,但听得出内心的委屈。   马援将她抱进了怀里,像抱着自己的女儿一般,软语哄道:“没事的,他们走了,不会再为难你了。”   皇甫珊就是被吓到了而已,哭过之后便没事了。   由于马援给了金子,那些人给马援安排了一个简陋的柴房,马援将容卿放在草垛上,容卿晕血晕得太厉害,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饭也没吃。   马援对皇甫珊道:“你照顾容卿,我去弄点吃的。”看向小男孩儿,“常儿是吧?我听你父亲这么叫你的,你跟我过来。”   小男孩儿跟着马援去了。   此时正值晚饭时辰,山寨内炊烟袅袅,光是闻着那股味道,马援便能断定他们的伙食难吃得咽不下去。马援找到厨房,提出帮他们做烧烤。   胖厨子同意了。   马援在空地上架起了烧烤架子,小男孩儿给他打下手,帮忙洗菜、串肉。山寨虽穷,野味儿却多,都是土匪自己猎获的。   马援剥皮了一只鹿,将鹿肉切成小片,露腿留了整只,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山寨里有三个当家,一人一只,最后那只……看情况吧!   马援烤的东西很香——他很懂放香料,这是兰芝说的,厨艺不好料来凑,调味料放足了,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事实证明,马援的想法错了,他尝了一小片鹿肉,娘呀,烤得太老了,咬都咬不动。   而事实再一次证明,马援的想法错了。   厨子咬了一口马援递过来的鹿肉,眼珠子居然瞪大:“天啦!你怎么烤的?这么嫩!”   马援:“……”   土匪们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将烤好的鹿肉塞进嘴里,那些马援觉得咬不动的东西,于他们而言简直嫩的不像话。   厨子将马援烤的三只鹿腿给当家们送了进去,回来时,对马援笑眯眯地说:“当家们说你做的太好吃了!让你再烤点别的!”   马援嘴角抽了抽,又烤了一只全羊,很快又被抢光了。   这一晚,马援一共烤了一只鹿、两只羊、五只兔子、五只鸡,和数不清多少串的韭菜蘑菇。   土匪们吃得賊饱,为了明天能再吃一顿美味,都决定暂时不杀马援了!本来这家伙会武功,他们还有些忌惮的~   两个时辰后,马援端着一大盘烤肉和素菜并一碗偷偷熬的小米粥回了柴房。   皇甫珊早饿坏了,拿起一串蘑菇便吃了起来,虽然难吃,可是肚子饿。   小男孩儿跟着马援做菜,偷吃了不少,已经饱了,马援让他喂容卿,自己则返回小厨房给容卿烧些热水来。   厨子不在,是一个身着破烂黑衣的年轻男子坐在灶台边,时不时往灶里放柴。   “小哥儿,我来吧,你去歇息,烧好了我叫你。”马援和颜悦色地说。   男子听到这声音,身子微微僵了一下,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布满疤痕的脸。   马援的头皮就是一麻!   男子的眸光在马援脸上停顿了两秒,随后,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像是激动……又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   马援探出手,试探着拍了拍他肩膀:“小哥儿,你怎么了?”   男子猛地后退一步,怔怔地看了马援一眼,随后,疯一般地跑出去了。   ------题外话------   这个男子是谁? 【V81】东窗事发   马援甚感困惑,他好像没做什么,怎么把对方给吓成那样?难不成,对方是不想自己一脸疤痕的模样被看到?有些人自尊心强,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缺陷,他倒也不是没见过,以前隔壁老王是个瘸子,也总躲着不见人呢。但是刚刚那个年轻人看他的眼神,又不像单纯的无地自容,隐约透着一股熟悉,仿佛认识他似的。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这是南疆,不是西凉,他才没南疆的熟人,除了皇甫珊。   马援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一门心思地烧起了水来。   须臾,厨子回来了,手里惦着一串铜板,不用说也知道,又去赌博了。山寨建在荒野之中,不像市井拥有花样繁多的娱乐活动,他们闲暇时,常以赌博或饮酒来打发时间。厨子一脸笑意,应该是赢了。   果然,厨子收好钱,拉开碗柜,切了一片卤好的五花肉塞进嘴里,喜滋滋地道:“秀才,我今儿赢了点彩头,过几天去采买,要不要给你带些什么?”   马援意识到对方认错人了,忙说道:“大哥,是我。”   厨子切第二片五花肉的手顿在了半空,朝灶台那儿定睛一看,道:“哟,是你呀!怎么你在烧水?秀才呢?”   “你说刚刚那个脸上有疤的人?他出去了。”   “嗯,就是他!”厨子又吃了一片五花肉,胃口大开,索性把一大块全都切了,又剁了蒜子与葱、姜,淋了些香油、酱油、陈醋一凉拌,端到马援跟前道,“尝尝!我早上卤的,新鲜着呢!晚上要不是你烧烤,就得吃这个!”   马援没多少胃口,但还是吃了一块,然后,终于理解为何他这种蹩脚的厨艺会受到所有人的青睐了。   厨子吃得挺欢,他胖,食量比常人大,所以这会子大家都还饱着他却已经饿了,他吃得口水横流,还不忘记嘀咕:“死秀才,不知死哪儿去了!别指望我给他留!”   马援想到年轻男人的眼神,心里滋生了一种想要了解他的冲动,问道:“为什么叫他秀才?”   “因为他是山寨里唯一识字的!”厨子又啃了好几块肉,打了个饱嗝,继续吃。   “他既然识字,怎么还做了土……”想说土匪,顿了顿,马援改口道,“山寨的兄弟。”   “他敢不做?老子当初不是白捡他回来的!他半条命都没了,老子治他,花了多少钱啊!”厨子唾沫横飞地说。   原来是被迫的,也是个可怜人,马援暗暗感慨,又问:“你在哪里捡到他的?”   厨子道:“临淄和浚县交界的那个山坡,他好像正被两个西凉的官兵追赶,我杀了官兵,把他救回来了。”   是捉回来才对吧?马援嘴角抽了抽:“他为什么被官兵追赶?他是哪国人?”   “好像是西凉人,想逃到南疆,被官兵发现了,官兵想捉他回去,幸亏遇上我啊。”厨子吃着,说得眉飞色舞。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吧,年底的样子?十一月还是十二月,我不记得了,反正挺冷的。”   那时候,他正驻守临淄,按理说,他上任期间逃了一个西凉人,应该好生追究的,但形势比人强,他自身难保,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烧完水,马援又帮厨子把厨房整理了一遍,厨子高兴坏了,送了马援一点从别的商队打劫来的奶酒。奶酒是北域特产,西凉都甚少有卖的,更何况南疆。这些山匪,运气简直不要太好。   马援拿着奶酒回了柴房,浚县温差大,白日如盛夏,早晚如深秋,异常清冷。他们的行礼早在被掳来的路上丢了大半,没被子盖,只一床不算厚的毯子。马援将奶酒分了一些给皇甫珊和小男孩儿,剩余的,全都喂了容卿。   容卿很虚弱,靠在他怀里,他几乎听不到容卿的呼吸,他心里一阵抽痛,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后悔把容卿带出皇宫了,如果容卿留在那边,一定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被人追杀。但很快,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容卿是他儿子,是马家的嫡长子,他怎么能不带容卿回家?   皇甫珊怔怔地看着将容卿紧搂在怀里的马援,道:“袁术,你真的对容卿很好耶。”   马援的眼神闪了闪:“可能是……他总让我想起自己的儿子吧?”   皇甫珊哦了一声,没往心里去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马援凝视着地面,眸光幽暗地说道:“不会很久。”   “那就好,我讨厌这里!”皇甫珊说着,打了个呵欠。先前觉着冷,倒是不困,眼下喝了奶酒一暖和,瞬间开始眼皮子打架。小男孩儿已经挨着容卿睡下了,她在小男孩儿的另一侧躺下。马援给他们三个盖好薄毯,又在屋子里点了一堆小篝火,静静地守起了夜。等三个孩子全都睡着,他才终于解开衣衫,露出了红肿溃烂的伤口。   不远处的山坡上,从厨房逃走的疤痕男子拿着一幅画,他左手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全都放在嘴边,他静静地咬着指甲。这是他开始逃亡生涯后才产生的怪癖,每每焦虑时,他都会这样。画上画着三个人,中年男子、年轻女子、年轻男子,画的下方写着悬赏一万两黄金。   他将眸光从画上移开,望向柴房中对着火光检查伤口的中年男子,眼底水光闪耀。随后,他又望向陷入昏睡的年轻男子,眸子里涌上一层极强的憎恶,他倏然起身,捏紧画像迈向了山寨大门。   守门的土匪看见是他,吆喝了一声:“秀才,这么晚了,还要下山啊?”   “嗯。”他淡淡应了声。   土匪吹了声口哨:“他们几个去红坊了,你是不是也要去啊?好小子,平日里看着是个老实的,关键时刻,该占的便宜一点都不少占啊!去吧去吧,记得明天给我带一笼灌汤包回来!”   “知道了。”他眸光冰冷地朝外走去。   突然,柴房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他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土匪挠了挠头:“诶我说?你到底下不下山啊?不下我可关门啦!”   他没回答土匪的话,面容开始扭曲抽搐,似在心里做着什么艰难的抉择,越发显得他脸上的疤痕狰狞而恐怖。半晌后,他把画像往火盆了一扔,回往了寨内。   土匪皱眉:“莫名其妙!耍老子玩儿啊?”   “咳咳!咳咳咳……”马援捂住嘴,尽量将咳嗽声降到最低,容卿睡眠浅,哪怕昏昏沉沉的,一点动静也仍能让他不舒服。待到这一阵咳嗽过去,马援抽出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咬住一根木棍,将伤口上腐烂的肉割了下来。他疼得浑身发抖、冷汗直冒,但这还不是最疼的。为防止它再度感染,必须对伤口进行一些处理。可惜他们的药掉在猎户家了,他只能采取火烧的方式。他取了一根烧成炭的木头,灭了火星子,对准伤口就要烫下去。   咚!   不知什么东西砸中了门板。   马援眉头一皱,放下火把,拿起匕首,警惕地走到了门后。   先是侧耳听了听,没听到动静,才狐疑地拉开门,不见人影,倒是在地上发现了一个药瓶。他拾起一闻,正是金创药。   他四下看了看,奇怪,谁这么好心,会给他送药?还不留名?   ……   典雅精致的房间,暖香袅袅,柔软的铺着丝绒的大床轻轻地晃动着,不时有难耐的声音溢出。   月辉如梭,悄然地爬过,悄然地流走。   终于,床上的人儿停止了动静。   “呼!”   宁玥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不剩一处干燥的地方。   她趴在玄胤身下,双手抱住枕头,余韵还没散去,她仍在微微地颤抖。   玄胤宠溺的亲了亲她光洁的美背,舌尖卷走她汗珠。   宁玥舒适地勾起了唇角,很快,又被他弄得发痒,扭了扭身子道:“玄胤,别闹。”   玄胤改为轻轻地抚摸,顺着她脊背,来回流连:“这样呢?”   “很好。”宁玥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玄胤帮她按着酸痛的身子,咬着她耳朵道:“最近兴致不错,是不是喜欢爷喜欢得不得了了?”   最近的兴致何止不错?简直可以用欲求不满来形容了,但宁玥想起司空流的话,再看看他嘚瑟得恨不得翘到天上的小尾巴,不忍告诉他真相,是蛊毒发作了。   当然,如果一直这么恩爱下去,她不介意发作的。   宁玥转过身,抱住他脖子,深深地凝视着他,小麦色肌肤上,遍布着薄薄的汗珠,五官深邃如刀刻过一般,无一处不透着完美,眸光潋滟而深邃,带着强大的吸力,仿佛要把人的魂魄给吸进去。   宁玥忍不住亲了亲他眼睛,道:“是啊,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想天天霸着你,不让你出去,也不让别人看见你,把你囚禁起来,做禁脔。”   玄胤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得身子都在颤抖。   宁玥睁大眸子,一脸认真地道:“笑什么?我说的真的。”   玄胤微微敛了笑意,捏着精致的鼻尖,道:“最近这张小嘴儿真是越发甜得不行,哄人能把人哄到天上。”低头,亲了亲她唇瓣,“不过,爷可不是那么好囚禁的,什么锁,锁得住爷?”   宁玥微微一笑:“那要是,我也做你的禁脔呢?”   玄胤眉梢一跳,又听得她天马行空地说道:“有一天,我们什么都不用管的时候,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做彼此的禁脔。”   他的玥玥,讲起情话来都透着一股子变态,不过,他喜欢。   玄胤搂紧她腰身,将她与自己紧紧贴着:“好,做彼此的禁脔。”   宁玥甜甜地笑了。   若是问她,为何会蹦出这么变态的想法,她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概是司空成的窥视把她恶心到了,她会想,如果哪天,他也被一个女人这么窥视,她一定会气得挖了对方眼珠子。   “玄胤。”她低低地唤了他名字。   “嗯?”玄胤压在她身上,头埋在她颈窝,呼吸着她诱人的发香与体香。   “没什么,就叫你一声。”宁玥慵懒地说。   玄胤听出了她的困意,看她耷拉着眼皮子快要睁不开了,不由地轻轻一笑,不都说男人事后睡得快么?怎么每次都是他精神抖擞,她却昏昏欲睡?他宠溺地摸了摸她鬓角:“睡吧。”   “嗯,睡……”   后面的字没说完,宁玥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   云州一役暂时告一段落,朝廷很快出台了对苏沐的惩罚,他被皇甫珊要挟,对玄家军发动攻击的事儿被一笔带过,皇帝罚了他一年俸禄,命他戴罪立功,发兵辽城,务必在一个月内夺回城池。   玄胤听罢,冷笑三声没说话,淡淡地去了军营。   日子照常过着,南部的战火没烧到京城,京城依旧繁华络绎,只是突然多了好些难民,令那些权贵很是嫌弃了一阵子。怪他们臭烘烘的身子占据了干净整洁的道路,怪他们脏兮兮的爪子盗走了他们的金箔和财物。官府出面干预,将难民迁到附近的县城,京城再一次地恢复了往常的干净与祥和。   对于这种治标不治本的举动,宁玥无权发表意见,毕竟,这天下不是她的,她还犯不着咸吃萝卜淡操心。说不定她操心的多了,反而会引起皇帝的不满,认为他们玄家在民间收买人心。   这一日,玄胤去了军营,宁玥如往常那般去了回春堂,一进门便听到他们说定县的难民如何如何,许多权贵都跑到那边施粥赠衣,司空家也去了。   提到司空家,宁玥突然想起三天前被关进大牢的司空静。   司空静被魏捕快游街到京兆府,颜面尽失。司空家主气得半死,直把司空成揍了一顿,怪罪他没看好妹妹,连妹妹偷人东西都不知道和阻止。随后,司空家主找到京兆府,想私了了这件事,偏如今的京兆尹不在,暂代京兆尹一职的赫赫有名的青天大人郭况。郭况油盐不进,让司空家主吃尽了苦头。无奈之下,司空家主又跑到行宫找司空朔。   “静儿怎么说也是你妹妹,你快让人把她救出来吧!大牢不是一个女儿家待的地方啊!再待下去,她这辈子都毁了!”   试问,谁家愿意娶个吃过牢饭的媳妇儿?哪怕对方身世显赫,但倘若人品低贱,生生得祸害三代香火。   司空家主苦口婆心地说,哪知司空朔就是不松口。   “你教女无方关本座何事?本座凭什么把她救出来?是凭她打着本座的名号招摇撞骗,还是凭她偷了东西丢人现眼?她该长些记性了,家主大人。”   一句家主大人把司空家主噎得险些呛死:“我……我……我我我……我好歹是你父亲!你怎么如此与我说话?还一口一个本座,拿我当什么?”   司空朔冷笑:“好歹你是我父亲,所以你在本座的地盘大呼小叫了本座还没要你的命。”   司空家主灰溜溜地走掉了。   郭况与司空朔都走不通关系,司空静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牢里,但司空静并不是一个会俯首认罪的人。她做了天大的坏事,哪怕被人抓住把柄也绝不会松口承认。不论郭况如何审问她,她都死咬着说自己没偷。还说,那些耳环、胭脂与雪花膏,不知是谁放进去的,说不定是哪个小偷偷了东西,怕被发现,就悄悄地放在她身上了。   郭况简直被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气笑了。   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幸亏这不是自己女儿,否则,他得打断她的腿。   郭况命人将她关了起来。   下午,郭况去了刑部。   他前脚刚走,后脚,宁玥便来了。   魏捕快正在清扫大堂,见来人是她,眼睛一亮,迎了上去:“什么风儿把郡王妃给吹来了?”   宁玥微微一笑道:“来看看魏大哥行不行?”   “行!当然行!随时欢迎啊!哈哈!”魏捕快笑得爽朗,把扫帚一丢,对她说道,“是找郭大人吗?他刚去刑部了,今天不会再过来,有事找他的话最好去他家里等。”   宁玥摇头,说道:“我不找舅舅,我来看个朋友。”   魏捕快领了宁玥进牢房,牢房每次有人走入,那些闲得蛋疼的囚犯都会瞎乱起哄,大家见得多了,也懒得管了。   哄声响起,魏捕快皱了皱眉,一脚踹在门板上:“都给我闭嘴!谁再叫,三天不给他饭吃!”   牢房,慢慢地静了。   魏捕快看向宁玥,冰冷的脸上恢复了温和的笑容:“我在外头等你,别待太久,这儿乌七八糟,太腌臜了。”   “好,多谢魏大哥。”   宁玥告别魏捕快,迈步朝牢房尽头走去。   京兆府的大牢与深宫的水牢不同,人多、热闹,是宁玥的第一感觉,虽然臭烘烘的,起码并不孤单。有光线,是宁玥的第二感觉。每个牢房的墙壁上都开着一个拳头般大小的口子,阳光充足的时候能够斜斜地照进来,虽不很很亮,但对于一直匍匐在暗处的他们而言,也够了。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没有*。睡觉也好、换衫也罢,甚至上厕所都暴露在狱友的眼皮子底下。   索性,男女牢房是分开的。   宁玥很快便来到了关押女囚的地方。女囚比男囚少,只零星三五个,全都或趴或躺地睡着大觉,白日温度高,牢房闷热,有人不顾形象地将衣衫高高撩起,露出乳方。   司空静在最尽头的牢房中,与她们隔了一些距离,想来是司空家主派人打点过。   宁玥慢慢地走向她的牢房。   司空静听到轻盈的脚步声往这边而来,还以为是自己家人:“姐姐!姐姐是不是你来看我了?”   一转头,瞧见一双干净的白色绣花鞋,鞋面上绣着红艳艳的寒梅,单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到它的造价之昂贵,恐怕不输给皇后的。视线上移,司空静看到一截点缀了紫水晶的素白裙裾,只觉生平头一次碰见这么精致的东西,不由地暗恼,司空琳从哪儿弄的这么漂亮的裙子?一直到,她目光顺着对方的腰腹一路向上,看到那高耸的胸部时,又觉得不是司空琳了,司空琳可是一马平川……   她猛地站了起来!   “是你?”   宁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牢房里住得舒服吗,司空小姐?”   司空静不想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对方看到,捂住脸背过身去,低低地吼道:“你来干什么?滚!给我滚出去!”   宁玥噗哧笑了:“司空小姐,你没搞清楚状况吧?这是牢房,不是司空家,你有什么资格喊我滚出去?”   司空静纷纷地咬紧了牙齿,愤怒战胜了心底的窘迫,她转过身来:“马宁玥,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得罪我,你没有好果子吃!”   宁玥摇了摇头,眸光平静如一泓不起波澜的湖水,她的语气也轻柔缓慢,带着淡淡的凉意:“我就搞不懂了,偷东西的是你,污蔑我伙计的也是你,我不过是向官府如实禀报了发生的事,怎么从你口里说出来,好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而我是罪魁祸首似的?这世道,可真是世风日下,什么时候罪犯还比受害者更硬气了?”   “哼!”司空静冷冷地撇过了脸,就算是她错了,她也不会原谅把她送进牢房的马宁玥!在她看来,偷东西根本是一桩小事,那些店子缺那么点货吗?犯得着如此大题小做吗?大不了,她照价买了就是,马宁玥这个狐狸精,却非得拆穿她!非得报官!非得让她在整个京城的人面前丢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决定,她最讨厌的名单里,玄琴儿排第二,马宁玥升级成第一了!   宁玥一瞧她的表情,便知自己被她深深地恨上了,这可真是无辜,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抓了个小偷——   “司空静,你讨厌我不完全是因为我报官抓你的事吧?”   她还记得陈小姐对她说的那番话,早在偷窃事件之前,司空静便看她不顺眼了,甚至不惜骂她狐狸精。   提到那件事,司空静阴霾的脸上忽然笑开了,得意而阴冷的笑:“马宁玥,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别拿所有人当傻子,偷东西要付出代价,偷人……更是会付出代价!”   宁玥的眸光渐渐寒凉了下来。   司空静抓住门板,冷笑着说道:“别以为你勾引我大哥的事能够瞒天过海,我告诉你马宁玥,不可能!”   果然是这个!   宁玥的唇角扯出一个冷厉的弧度,她与司空朔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当然,要说她完全没有企图也不尽然,她从司空朔手里换取了玄铁,她承认,她手段不算光彩。但她一直谨守着自己的底线,司空朔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说她勾引司空朔,未免太可笑了!这个管中窥豹的家伙,根本不清楚她与司空朔之间,究竟是谁勾引谁!   司空静见宁玥沉默,以为宁玥心虚了,越发得意,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没错,不完全是你因为你把我送进了大牢!在那之前,我就恨不得你去死!我们全家,数我大哥最优秀!虽然他是个阉人,却也是大新王朝最厉害的阉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玄家,哪个比得过他?偏偏他这么优秀的人,却从来不拿正眼瞧我们!我、我姐姐、我哥哥,甚至我父亲,在他眼中都像个陌生人一般……我费尽心思讨好我大哥,给他做衣裳、做鞋子、送宠物、送婢女,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三九天,我冒着大雪去行宫找他,想送他一双兔毛手套,却连他的面都没没见到!我姐姐也很努力地讨好他!我姐姐很小气,得的东西从不肯让给别人,却拿父亲送她的暖玉棋盘去孝敬他,也是吃了闭门羹!自我懂事以来,便没与大哥吃过一顿饭、坐过一次车,他的仪仗浩浩荡荡地经过街道时,作为他妹妹的我,却不得不跟那些卑贱的路人一样跪在地上、或躲进店铺!我是他的亲生妹妹!我本该坐在他的步撵中,坐在他身边,享受无上的荣光!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全家都得不到的东西,却被你一个外人轻轻松松得到了?他的披风在你哪里,是因为你冷,才给你穿上的吧?为了跟你见面,他连中常侍的仪仗都舍弃了,坐那么不起眼的马车出行,他那么尊贵的人,凭什么如此委屈自己?就为了一个早已不是完璧之身的小妇人?马宁玥,你撒泡尿照照镜子!你哪里配得上我大哥?!”   宁玥没有立即接话,站在司空静的立场,她好像真的抢走了他们的宝贝一样,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司空静,首先你给我弄清楚,我从没想过与你大哥配成一对。你也说了,你大哥是阉人,我是正常女人,我需要成亲生子,这些,你大哥给得了吗?”   司空静一噎,很快又说道:“那又怎样?像他那么厉害的男人,不能生孩子有什么关系?你还不是赚了?”   她并不清楚司空朔是假太监,宁玥也没说破,只道:“你口口声声说你们百般讨好他,他视而不见;我什么没做,却入了他的眼。司空静,我虽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不想搭理你们。你们所谓的讨好,并不是无偿的,你们希望从他那儿得到更多回报,这才费尽心思地讨好他。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太监,你会像你先前说的那样无微不至地关心他吗?你想坐在他的步撵中,尊享无上荣光,那你愿不愿意陪他到内侍府,给宫里的娘娘当牛做马?你以为他一生下来就是中常侍吗?”   司空静的眼底出现了骇然的神色。   “别说的你自己多么委屈,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你!”她不喜欢司空朔,却更不喜欢司空家的一堆极品。不小心播了一颗种子,不浇水不施肥,希望它死了才好,种子顽强地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他们厚着脸皮来到大树下乘凉,还指望大树把所有结下的果实乖乖地奉献给他们。他们怎么不上天?   “还有,我要纠正你一句,我从没勾引过你大哥。我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如果你哪天见了他,拜托你劝劝你,别再来烦我。”   宁玥淡淡说完,转身离去了。   司空静死死地盯着宁玥的背影,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来:“马宁玥你以为几句话就能掩盖掉事实的真相了吗?你会后悔的!我对我大哥是真心的,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就算为了我大哥,我也不会让你太好过!”   ……   却说玄胤去军营呆了一些时辰,没什么要紧事便坐上了去回春堂的马车。行进到一半时,马车被人拦住。敢拦玄家马车的人可不多,他挑开帘幕,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挡了他的路,意外的是,他看见了司空成那个怂包。   司空成面色煞白地站在大马路上,拧着一个包袱,见到玄胤探出脑袋来,他忙讪讪一笑:“胤、胤郡王,幸会……幸会!”   支支吾吾的,声线颤抖,俨然没什么底气。   玄胤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干什么?”   司空成捏了把冷汗,壮着胆子道:“我……我……我有东西交给……交给胤郡王。”   第一次干这种事,对象还是暴戾乖张的玄胤,他会不会被玄胤打死啊?   玄胤不耐烦地看了看他:“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给我好好说话!”   “呃……是!是……是的,是这样的!”司空成吞了吞口水,迈着快要发麻的双腿上前,将手中的包袱递到车窗边,道:“给郡王的。”   “打开。”   “啊?”司空成一怔。   玄胤浓眉紧蹙道:“我让你打开啊!怎么?想给本王下毒啊?”   “没没没!绝对没有!”话虽如此,司空成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在给对方下毒一样,忐忑得不得了,明明都姓玄,怎么他跟玄昭在一块儿没压力,到了玄胤这儿就成了龟孙子?司空成轻咳一声,打开了包袱。是一封信和一件男人的披风。   玄胤看着那件紫色披风,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随后,他拆开信,看完,整张脸都冰透了。   ……   宁玥离开京兆府后,直接去了回春堂,算算时辰,玄胤该来接她下班了。她收拾好桌面,与耿中直交代了一下药庄的注意事项,而后专心在账房等玄胤。   等了两刻钟,玄胤没来,只派人送了一封信,约她在丽湖的游船吃饭。   宁玥对着铜镜,抹了一点口脂,又换了一支红宝石番石榴金钗,确定自己漂漂亮亮了才去丽湖赴约。   游船与画舫类似,只是比画舫更大一些,客人更多,它停靠在岸边,已经有不少客人登了上去。信中没交代具体什么地方,宁玥在甲板上找了起来。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紫色披风,魁梧、冷峻、傲立于世。   宁玥的眉心微微跳了一下,司空朔怎么也来了?不会这么巧吧?眼珠子转了转,宁玥决定不惊动他,悄悄地上了二楼。   她消失在楼梯口的一霎,穿紫色披风的男子慢慢地转过了身来,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眸光一点点暗了下来。   宁玥在二楼找了一整圈,没找到玄胤,又爬到三楼,还是没有,莫非是一楼?刚刚想避开司空朔的缘故,她倒是没仔细找。   宁玥回到一楼,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一点玄胤的影子都没找着!   这家伙,是不是写错地方了?   还是自己来的太晚,他等不及所以走掉了?   宁玥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个时辰,从天亮等到天黑,什么都没等到,纳闷地回了府。   冬梅迎上来,见她一副皱着眉头的样子,担忧地问:“怎么了,小姐?铺子里又出事儿了吗?是不是司空静的家人来给她报仇了?”   “不是。”宁玥揉了揉胀痛的腿,在栏杆那儿站了一个时辰,小腿都站肿了,“玄胤回来没?”   “没,姑爷这几天不是都跟您一块儿回府的么?”冬梅古怪地问。   宁玥叹了口气:“他给我写了一封信,约我在游船吃饭,我去了,他不在。我还以为是我去的太晚,他已经回府了。”   “会不会是记错地方了?”冬梅问   “谁知道呢?快给我下碗面,胃都饿疼了。”宁玥揉了揉胃部说道。   冬梅赶紧去小厨房吩咐厨娘下了一碗三鲜面,大概是饿过了,反而吃不下,宁玥简单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又等了一个时辰,玄胤还没回来。   宁玥柳眉一蹙:“是不是军营突然有事?”   冬梅眼睛一亮:“对哦对哦!一定是军营有事嘛!不然,姑爷怎么可能放您鸽子?”   宁玥想了想:“你去三房问问。”   “好!”   “慢着。”宁玥叫住了跨出门槛的冬梅,“别说的太直白,就说……三夫人有什么想吃的,我明儿从街上给她买。”   冬梅去了青灵阁,孙瑶正在给肚子里的小宝宝念书,嬷嬷们说,多这样做,小宝宝将来会更加聪慧。   “三奶奶。”冬梅行了一礼,“您又给小宝宝说故事了呢!”   孙瑶温柔一笑:“是啊,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你家奶奶找我有事?”   “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四奶奶问您最近胃口好不好?想不想吃些什么?最近城里又新开了几间酒楼。”冬梅圆滑地说。   孙瑶笑意更甚:“替我谢过玥儿,我最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们。”   “好!”冬梅笑嘻嘻地应下,眸光一扫,又问,“三爷没来陪小宝宝呀?”   孙瑶温声道:“他在洗澡。”言外之意是洗完了会陪的。   不过,这不是冬梅关注的重点,冬梅想的是,连三爷都回来,四爷呢?   从青灵阁出来,孙瑶又到公中的膳房走了一遭,回琉锦院如实禀报了宁玥:“王爷和三爷都回来了!”   玄昭回来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他不是那么受中山王器重。但倘若中山王都不在军营,说明军营没什么紧急大事,那么玄胤究竟去了哪里?   “不会是出事了吧?”冬梅小声问。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静静地说道:“不会,他没这么不小心。”   就算出事,也会让人给她带消息,叫她别担心。   除非……   宁玥拍了拍自己脑门儿,乱想什么呢?玄胤福大命大,不可能的!   宁玥一直在房中等到子时,仍不见玄胤回来,穿上衣裳,准备去碧水胡同瞧瞧,看他是不是在周神医那边绊住了,虽然这种猜测很可笑,因为就算他绊在那边,也该让冬八捎个消息回来才是。   她拉开门,正要去找他,却猛地看见他站在门口。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没?”   玄胤没说话,与她擦肩而过,找了一套亵衣去了浴室。   宁玥摊手,这是什么情况?   “玄胤,你……”   嘭!   她跟过去,话未说完,就见浴室的门在面前冷冷地合上了。 【V82】   一直到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宁玥才确定玄胤刚才是真的进去了,而自己也真的被拒之门外了。   这简直太奇怪了!   今天被放鸽子的人是她,该生气也是她生气才对,那家伙凭什么给她甩脸子?   宁玥古怪地蹙了蹙眉,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拿起瓜子慢悠悠地嗑了起来。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嗑到第一百零八颗的时候浴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但看到的一幕让宁玥觉得还不如不开了。   以往只裹一块棉布,有时候什么都不裹,全屋裸奔的某人,今儿居然亵衣、亵裤穿得齐齐整整,连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都扣好了!   捂这么严实干嘛?   怕她耍流氓?   宁玥仰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玄胤显然也没料到一开门会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对面嗑瓜子儿,还嗑得如此闲适懒散,仿佛他刚刚洗澡的过程都被她的一双透视眼给看到,然后当了她的开胃菜一样。   玄胤皱起了眉头!   好好好,都开始皱眉了,早上是谁说要一辈子做对方的禁脔的?甜言蜜语还没过保鲜期,就要开始跟她冷战了。宁玥嗑完最后一颗瓜子,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想在气场在压迫对方一下,却发现自己哪怕踮起脚尖也够不着他下巴,这才明白,每一次亲吻时,他都低下了那颗骄傲的头颅。   “咳!”宁玥清了清嗓子,抛开脑海里蹦出来的杂念,面无表情地说道,“说吧,今天为什么要放我鸽子?放完了还摆一副臭脸,做给谁看?”   玄胤没回答,径自朝房中走去。   宁玥拦住他的去路,不罢休地道:“你说不说?不说今晚就别想睡觉!”   玄胤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探出两根手指头,将她轻轻一拧,像拧小鸡仔儿似的,丢到了一旁。   宁玥瞠目结舌,力气原来这么大的,每次她翻身把他压在身下都压得特别顺利,还以为——他软萌易推到呢!   宁玥跟过去,他坐下,宁玥也坐下。   看了一眼他湿漉漉的头发,宁玥拿来一块棉布,轻轻地给他擦拭了起来。宁玥觉得自己脾气真好,这家伙不明不白地冲她生气,她还心宽地照顾他。   哪知,她乐意照顾,人家还不乐意领情。   玄胤一把推开她的手,侧身躺到了床上。   “喂!你头发还没干呢!这样睡,会头疼的!也容易留湿气在体内!”宁玥恨铁不成钢地说着,又俯下身,去给他擦。   他冷眸看了看宁玥:“下去。”   “嗯?”宁玥眨了眨眼,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恨不得天天长在她身上的家伙,对她说什么?下去?   “你的耳朵和脑子,到底哪个出了问题?我让你下去!”他冷冷地说道。   宁玥挑眉,摸了摸他额头:“玄胤,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尽说胡话?”手没试出温度,她又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他的额头上,“是有点烫呢。”   应该是气得上火,心里补了一句。   玄胤的身子在她额头抵上来微微僵了一下,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下,很快,他推开宁玥,自己拉了被子盖上。   宁玥看着他背过去明显想跟她保持距离的身子,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怎么了?谁惹你了?是别人,还是我?应该不是我吧?我们早上还好好儿的……”   她呢喃着,伸出葱白的手去碰他肩膀,却换来他一记冰冷的眸光,眸中,红血丝都渗了出来:“马宁玥,我让你下去!最后一次!”   宁玥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心知他是真的怒了,他怒起来是想杀人的,再不济,也是要打人的。想到他前世把一个太监活活用拳头打碎脑袋的事,宁玥打了个哆嗦!决定暂时不触他霉头,乖乖地下了床,给他放下帐幔,熄了灯,回到已经不知多久没睡的小床上。   曾经,她非常“迷离”这张床,他总是想法设法地把她骗过去,现在,她上赶着送上门,他却硬把她赶回来了。   宁玥纠结地抱住被子,学着他以前那样敲了敲墙板:“你睡了没啊?没睡的话,跟我说会儿话呗。你约了我去游船,结果不出现,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个时辰,我的腿都站肿了。我回来,你还是不在,我担心死了,想着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才连个消息都没带给我。”   顿了顿,宁玥面向墙板道,“你在听吗?玄胤。”   玄胤没有反应。   宁玥再次叹了口气,她现在能确定玄胤是在恼她了,可她真不记得今天做了什么令他不快的事,莫非是她和司空朔吃饭的事被他知道了?   司空静反复地强调得罪她,自己不会有好日子过,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那自己今晚在游船上看到的穿紫色披风的人……不是司空朔,而是玄胤?   宁玥被自己的猜测唬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那人真是玄胤,那么自己掉头就走的行为,不恰好说明自己将他认成了司空朔?为什么会认错?自然是那件紫色披风了。   宁玥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如若不然,玄胤为何气成那样?   该死的司空静,告密就算了,还想了这么阴损的招数,连披风都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这么挑拨她与玄胤,是想把他俩的关系往死里整。   好好好,司空静,我记住你了。前世你三天两头欺负我,我想着你下场本来也挺惨,所以懒得再找你报仇,现在看来,我太低估你作死的能耐了。   翌日,宁玥起了个大早,去小厨房做了一桌丰盛的早膳。   宁玥明白玄胤的气没这么容易消,心中没做指望,见他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心道,幸亏没做指望!   吃早餐时,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咀嚼的声音,琴儿看看面色冰冷的四哥,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四嫂,又瞄了瞄桌子底下二人井水不犯河水的腿,大感诧异。她的印象里,这俩人眉来眼去,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勺,腿相互缠着、手相互牵着,还在大腿内侧乱摸才正常呀!今儿是怎么了?改邪归正了?!还是……终于知道要在她面前注意影响了!   不错,有进步!   可是为什么,她更喜欢他俩你侬我侬的样子呢?看着特别温馨。   琴儿不敢多问,埋头吃着碗里的面条。   早膳完毕,玄胤一声不响地走掉了。   琴儿数了数盘子,回头看着消失在尽头的人影,说道:“四哥今天的胃口是不是不好?只吃了一碗面、两个包子、十笼蒸饺、两盘小菜、一碗汤,他还给我留了一块马蹄糕!”   宁玥噗哧笑了,琴儿是没见过玄胤以前在王府吃多少,能吃一半就不错了。不是在跟她冷战吗?有本事别那么馋她做的东西呀?故意留一块马蹄糕,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见宁玥悠哉悠哉地笑,冬梅急得不行了,送走琴儿后,跺着脚说道:“小姐!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呀?姑爷都不跟您说话啦!你们俩到底怎么了嘛?昨儿出门还像新婚似的,晚上就成仇人了!”   宁玥耸了耸肩:“我不笑,难道要哭?你家小姐我啊,上辈子流的眼泪够多了,这辈子,就算刀插在心上,我也不想浪费一滴泪水!”   “又来了又来了,什么上辈子这辈子?”冬梅是不信这些“胡话”的,只觉得她家小姐想象力太丰富,说起故事来一套一套的,像真的经历过一样,“小姐,您知道姑爷是为什么生气吧?”   “算是……知道吧。”都是自己猜的,还没找司空静证实。   冬梅蹙眉:“什么叫算是?”瘪了瘪嘴儿,又道,“跟您有关吗?有关的话,您赶紧想个法子把姑爷哄回来呀!”   宁玥拍拍冬梅肩膀:“男人不是靠哄的。”   “那要怎么办嘛?”冬梅急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宁玥鼓了鼓腮帮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次碰到他发脾气,没经验。”   ……   出王府后,宁玥没立刻去回春堂,而是去了京兆府。   “什么?你要撤销案子?不是吧?那家伙虽然嘴硬,但是再饿上两天,就肯定会招供了!我干这行这么多年,相信我,她熬不下去的!”微捕快苦口婆心地说。   宁玥微微地弯了弯唇角:“这件事,我回去之后想了许久。玄家与司空家的关系摆在那儿,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了,相信她已经得到教训了,念她初犯,这一次便绕过她吧。”   魏捕快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心地太善良了。”   善良?她身上可没这一项特质,她只是觉得,司空静这么努力挑拨她与玄胤的关系,盗窃罪又不重,即便罪名成立,也太便宜司空静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敬人者,人亦敬之;不敬人者,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司空静敢算计到她头上,就等着自食恶果吧!   “魏大哥。”宁玥微笑着看向了对方,“此处距离司空家路程遥远,劳烦你着人给司空大小姐带个消息,让她来接妹妹回家吧!”   魏捕快也正想着这个问题,以司空静那种娇贵的身子,怕是走不回去,若是路上发生什么意外,可就有些扯不清了。他没在意宁玥为何点名给司空琳送消息,以为宁玥只是随口一说,恰好,他也不乐意为此事多多费心,便让小捕快去了。   司空琳还有一个月便出嫁了,最近一段日子越发低调,在闺中安心地绣着嫁衣,听到丫鬟禀报说妹妹出狱了,让她去接。   她以为是妹妹惧怕父亲和哥哥的怒火,才想到她这个性子绵软的姐姐。   终归姐妹一场,她倒是不好不应下,可她又实在不愿意去那种腌臜的地方,便对丫鬟吩咐道:“去赵家,让姑爷把二小姐接回来。”   她与赵琦青梅竹马长大,彼此之间,已经如同亲人一般在相处,让他去接自己妹妹,她并不觉着不妥。   赵琦得到消息,马不停蹄地去了。   司空静在牢中待了几日,狼狈得不成样子,见到来接她的是她仰慕许久的姐夫,当即眼圈一红,恨不得扑进对方怀里。   赵琦清了清嗓子,示意她别冲动,随后给魏捕快道了声谢,撩开帘子,让司空静上了马车,自己则骑着骏马护送在一旁。   等他们走到一处僻静的胡同时,司空静挑开帘幕,泪汪汪地看着赵琦道:“姐夫,外头冷,你进来吧。”   车夫是赵琦的人,赵琦自然不怕他乱说什么,当即翻身下马,上了马车。   司空静再也忍不住扑进了赵琦的怀里:“姐夫——”   赵琦与司空琳青梅竹马长大,与司空静其实也一样,只是因着双方指腹为婚,所以大家都只看到他与司空琳是一对儿,完全没料到他和司空静也有些暧昧不清。   软玉在怀,赵琦有些心神荡漾,抚摸着对方柔嫩的肩膀道:“对不起,一直没去看你。我想去的,但是我爹娘不让,又怕你姐姐会起疑心。”   “我知道,我不怪你。”司空静往赵琦怀里拱了拱,“都是那个马宁玥!是她把我害成这样的!姐夫,你帮我教训她!”   马宁玥作为回春堂的东家,其名号在京城如雷贯耳,更别说,她还是玄胤的郡王妃,赵家不过是个正在走下坡路的公侯之家,哪里敢招惹那么厉害的人物?更何况,坊间还流传了不少马宁玥的传闻。说她弄死了马谨严、弄残了蔺咏荷、弄蔫了马宁溪,就连他的岳母大人刘婉玉都因对回春堂垂涎三尺而遭到了马宁玥的疯狂报复。他不清楚这些内容的真假,但与马宁玥做对的人的确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这令赵琦胆寒,可是面对司空静充满期盼的眼神,他又很难讲出一个不字。   “静儿,我知道她报官的事令你感到愤怒,不过也的确是你不对在先。你要那些东西,怎么不告诉我呢?我给你买啊。”   最后一句话还是蛮受用的,司空静嘟了嘟嘴儿:“可是你最近都不来找我!”   “最近不是跟你姐姐婚期在即吗?家里人便让我们少见一些。”赵琦说。   司空静哼了哼,不满地嘟哝道:“那你想我了没?”   赵琦捏住她下颚:“当然想了,不想你想谁?”   “兴许你是想我姐姐。”司空静吃味儿地说道。司空琳是嫡长女,身份比她尊贵,什么好东西都是司空琳先挑,然后才轮到她。若要问她为何勾搭上赵琦,大概是真心喜欢,也大概是对司空琳深深的不满。一想到司空琳的夫君对她情难自拔,她便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赵琦的手伸进了她衣内,揉着她肚兜,轻轻地说道:“我怎么会想她?我满脑子都是你,做梦都是你。”   司空静被揉得很舒服,又听着他深情的话,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甜:“我也想姐夫。可是姐夫,我真的好讨厌马宁玥,你一定要帮我教训她!”   “好的,我会的。”赵琦的血气涌上了头顶,自己在说什么自己都听不清,脱了司空静的衣裳和罗裙,肆意地吃起了豆腐。   司空静的脑海里闪过一副画面,那是她很小的时候,与姐姐玩捉迷藏,她藏在了娘亲的大柜子里,从柜门的缝隙中,她看到娘亲和一个戏子趴在桌上玩一撞一撞的游戏,她当时很好奇,跑过去问他们在玩什么,娘亲打了她一巴掌。   哼,有什么了不起?瞧,她现在也可以玩了。   “姐夫,姐夫……”司空静贪婪地唤着赵琦。   赵琦按住司空静的头。   “姐姐会这样做吗?”   “她不会。”   司空静就喜欢做司空琳做不到的事,让赵琦更喜欢自己、更离不开自己。   赵琦舒服得差点叫出了声。这就是他疼爱司空静的缘故,与司空琳订婚那么多年,偶尔亲密一下是难免的,长辈们也都知道,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司空琳从来自持嫡女身份,不肯像这样取悦他,说这是不端庄的行为,只有那些不自重的女人才会做。司空静却不管这些,她率性、自我,敢爱敢做,虽然他明白司空静和姐姐较劲儿的成分居多,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喜欢就够了。   “姐夫?我好还是姐姐好?”   “当然是你好,在我心里,她没你一半重要。”   二人在马车里荒淫无度,浑然没察觉到另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内之人好笑地勾着唇角,隔着重重帘幕望着他们。   不用想也知道,这俩人又天雷勾地火了。不知道司空琳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气得暴走呢?   “小楼,去给司空琳带个消息,就说,司空静出事了,有人听到她惨叫。”   赵琦,你可得持久一点儿,别让我失望。   小楼选了一匹强壮的马,以最快的速度感到了司空家,把自己“听”到的惨叫如实说了:“……我正要去回春堂接我家夫人,不知怎的,听到巷子里有人惨叫,好像是司空小姐的声音,我便来通知你们一声了。”   司空静与赵琦在一起,如果司空静出事,不是说明赵琦也出事了?尽管她未必深爱着这个未婚夫,可她也不想做一个小寡妇。司空琳当即带上护卫,浩浩荡荡地去了小楼所说的琵琶胡同。   宁玥则找了一家酒楼,选了二楼靠窗的位子,悠哉悠哉地磕着瓜子儿,欣赏一出即将到来的好戏。   前世司空静与赵琦暗中来往了多年,一直到司空静惨死都无人发现这个秘密,一来,是他们二人做得太隐蔽;二来,大家也不太相信读着圣贤书的赵琦会勾搭上司空静。   她与赵琦无冤无仇,本来想着不管他的闲事,但谁让他的小情人是司空静呢?司空静把她害的这么惨,她总得给儿“回报”,不然全都当她好欺负!   司空琳来的很快,厚重的脚步声险些让赵琦以为是官兵们来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拉过被子将司空静盖好,官兵管天管地,总不能管他在马车上宠幸一个小姑娘吧!   谁料,庆幸的念头刚闪过脑海,他便听到了司空琳的娇喝:“静儿!你没事吧?大胆狂徒!连我们司空家的人也敢欺负!快点束手就擒,绕你不死!”   妈呀!这不是他的未婚妻吗?   她怎么跑来了?   赵琦吓得小凶兽都软了,赶忙坐直身子,左看右看,想着往哪儿躲躲才好!   司空静比他更加害怕,司空琳那股子外表温柔内力泼辣的狠劲儿,她从小领教到大,她可不想被司空琳教训!   “姐夫,怎么办?”   他怎么知道怎么办?前面的路被司空琳堵死了,想逃都来不及了:“静儿,我先从后门走!不能让你姐姐发现我!不然,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行!我走!我也不能被她发现!她……她会打死我的!”司空琳的爪子,挠不穿她心脏,也会挠花她的脸,天啦!她才不要!   赵琦怎么能把逃生的机会让给司空静呢?与小姨子有染的事一旦东窗事发,他前程便毁于一旦了!   “静儿,你听我说!你姐姐刚刚在叫你,她已经知道你在里边了,你走也没用了!还是我走吧!啊?”   “不行啊姐夫!这是你的马车!怎么可能我在你不在?我姐姐不会相信的!”别以为她不知道赵琦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怕东窗事发后被御史痛斥吗?但他的前程重要,她的就不重要了?她已经有了一顶小偷的帽子,可不能再戴上一顶淫妇的帽子!   宁玥就坐在他们楼上,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地好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说的真是有道理!   宁玥抓起一颗花生,斜斜地丢进了马车内。   花生落在赵琦的腿上,赵琦掀开帘子,往上一看,正好对上宁玥戏谑的眼睛,赵琦的面色唰的一下变白了!   宁玥给他使了个眼色。   赵琦一怔!   宁玥再次挤眉弄眼,赵琦看懂了,宁玥是让他撇下司空静赶紧逃。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来不及思考宁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听到了什么、知道些什么、为何让他逃走,他像是一个终于得到了指令的迷路小兵,瞬间有了战斗的勇气。   他一把推开司空静,打开车厢后门跳了下去!   他光着屁股,只拿了一件衣裳遮住下腹,偶尔一两个行人路过,吓得骇然失色!   他没功夫理会这些,尴尬而窘迫地窜逃着。   巷子口,魏捕快也听到了举报,说有人在琵琶胡同械斗,他赶忙带人过来一探究竟,果然看到司空家的护卫们举着利剑,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娘的!在老子的地盘械斗,活得不耐烦了!你们,守住路口,一个也不许放过!”   赵琦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姓魏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怎么办?他逃不了了!   情急之下,赵琦急中生智,躲进了一辆垃圾车。   司空静在被赵琦抛下的一瞬便彻底懵了,那个对她海誓山盟的男人,那个说她姐姐没她一半重要的男人,为了不被她姐姐撞破,居然狠心把她给“丢弃”了!   这就是他所谓的喜欢?   司空琳掀开了帘子,闻到一股她并不陌生的*味道,眉头就是一皱,随后她看见自己妹妹裹在被子里,眼神呆滞地望着车顶,她眉心就是一跳!忙拉开了妹妹的被子,妹妹未着寸缕,身上遍布了被蹂躏的痕迹,结合先前别人说的妹妹的惨叫,她第一反应是妹妹被人给强了!   “车夫呢?赵琦呢?赵琦去哪儿了?”司空琳摇着妹妹的肩膀,“你说话呀!谁把你弄成这样了?是哪个禽兽欺负你了?”   “大小姐,回去再问吧,赶紧把二小姐的衣裳穿好!别让人发现!”一名机灵的护卫在外面提醒道。   司空琳赶忙点头,在她看来,司空静明显是被人强了,这种丑事还是别外传的好,否则,司空静名节尽毁不说,连带着她也要遭人非议!   她拿起衣裳,给司空静穿了起来!   可她还没穿好,魏捕快赶到了:“大胆!在老子的地盘械斗!还不快快放下兵器?!车里是谁?快点给老子滚出来!”   “告诉他,我是司空家的大小姐。”司空琳压抑住怒火说,自己妹妹出了这等丑事,想掩饰都来不及,这捕快却没眼力劲儿地撞了过来!真是火大!   机灵的护卫骄傲地说道:“这位是司空家的大小姐。”   “甭管是谁,都给我出来!”魏捕快吼道。   马车内,没有反应。   魏捕快气得冲了过去!   “拦住,别让他过来!”司空琳咬牙吩咐完,继续给司空静穿衣裳。   双方果然开始械斗了。   但司空家的护卫,如何是魏捕快的对手?   魏捕快三两下解决了一大群人,一剑扯烂马车的帘子,司空静白花花的腿肉暴露在了他眼前,也暴露在了那些捕快和护卫的眼前,更暴露在了围观的百姓眼前……   “真是一场好戏!”宁玥拍了拍手,放下一锭金子在桌上,含笑离开了原地。   效果达到了就好,接下来的事,她没空欣赏了。   小楼为宁玥撩开帘子:“小姐,接下来去哪儿?回春堂还是王府?”   宁玥每天都去回春堂,这几乎成了她的必修课,然而今天——   宁玥轻轻地吹了吹指甲,拿出从孙瑶那边要过来的胭脂,对着镜子,一边涂抹一边道:“去玄家大营。”   “啊?”小楼大惊,“去……去那儿做什么?”   那可不是女人可以进去的地方,就连王妃都没资格呢!   宁玥画好了妆容,看着面色潮红的自己,满意地勾起唇角,随后慢悠悠地往榻上一躺:“因为我蛊毒发作了,需要找郡王解毒!”   ……   马援在山寨住了三天,给土匪们做了三天饭,起先是烧烤,后面是蒸菜,反正只要不是现炒的,他都勉强能应付过去。   大家对他的戒备越来越小,之前都不放心他独自在山寨里行走,而今他哪怕下山去采蘑菇也没人跟着了。反正他三个孩子都在山上,不信他敢跑!也不信他敢在山寨里杀人!   第四天,土匪们又打劫了一个商队,收获颇丰,赏了马援一床褥子和被子,并一些奇奇怪怪的酱料,让马援继续做好菜给他们吃。   马援做的东西自己都吃不进去,亏得他们还当山珍海味。   马援再一次提出去摘蘑菇,众人放他去了。   军营日子苦,比土匪们的还苦。土匪们三不五时打劫,饿的时候够饿,饱的时候也非常之撑。军营不同,小米、酱菜、面粉是他们的主要粮食,有很多士兵一年到头连块肥肉都吃不着。为改善伙食,他偶尔会带人去打猎、摘野菜。其中,蘑菇是他最常摘的东西之一。但蘑菇分为食用蘑菇和毒蘑菇两种,摘的时候必须分清楚,否则一锅蘑菇汤下肚,一个营的人可能都要翘辫子。   马援将毒蘑菇混在普通蘑菇里,守门的土匪随意翻了翻,见全是蘑菇,虽然形状不同,可马援以往摘的便是与此差不多,便没怀疑什么,放马援进去了。   马援的后背冒了一层冷汗。他迅速去了厨房,将毒蘑菇摘出来,做了一大锅蘑菇炖鸡。为了掩盖毒蘑菇的气味,马援疯狂地往里下着调味料。却突然,那个面带疤痕的年轻男子进来了。   马援的手一抖,舀着调味料的勺子掉进了锅里。   顺着这个动作,年轻男子看锅里看了过去,随后,男子的眼底慢慢浮现起了一丝诧异,如果马援没理解错,男子认出这些是毒蘑菇了。   马援握紧了腰间的匕首,虽然年轻男子对他似乎并无恶意,但为了完成自己的逃走大计,只得牺牲对方了。   就在马援缓缓拔出匕首的一刻,年轻男子也拔出了匕首,一个转身,刺中了身后的厨子。   厨子倒在了血泊中,眼睛睁得老大,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救回来的秀才为何狠心地了解了自己的命。   马援的后背全都被冷汗打湿了,原来,秀才的身后还跟着厨子,幸亏刚才没出手,否则刺中秀才的一瞬,厨子随便叫两声,他就暴露了。   只是,秀才为什么会帮他呢?厨子是秀才的救命恩人啊——   马援想不通秀才为何宁愿忘恩负义也要保全他:“那天晚上的金疮药……是你给我的吗?”   男子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为什么一而再地帮我?你……认识我?”这个疑惑潜藏在马援心中许久了,秀才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像受了惊吓似的跑开,说不认识……太牵强。见秀才没吱声,应该是默认了,马援又道:“我听厨子说你是西凉人,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认识我?”   年轻男子的拳头紧了紧,没回答马援的话,而是道:“先把他的尸体处理一下吧,很快便会有人过来了。”   马援觉得这个秀才好像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但人家坦不坦白是人家的自由,马援不好强加干涉,与秀才合力将胖厨子的尸体拖到后山埋了。   做完这些,马援擦了擦汗:“我……我要做饭了,你可以吃白米饭,其它的,最好都别吃。”   “知道了。”男子应下后转身离开。   马援回了厨房。   临近晚饭时,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场暴雨。   一名土匪去后山撒尿,撒着撒着,被尿浇到的地方渐渐露出了一根手指,紧接着,两根、三根……   “手……手!啊!死人啦——”   厨子的尸体被发现了。   山寨的兄弟自然不会干这种事,外来人只有那么几个,马援一下子成了众人怀疑的目标!   男子奔进柴房时,马援正在给容卿喂小米粥,容卿病怏怏的,吞咽都困难,马援满眼的心疼。看到这一幕的男子,眸中蓦地闪过一丝艳羡与嫉妒,好像是希望马援也这么对他。马援朝他看了过来,他立刻压下眸中的异样,道:“他们发现尸体了,快跟我下山!”   皇甫珊皱眉,问马援道:“他是谁呀?”   “他是……西凉人,被土匪拐上山的。”算是解释了男子帮他们的原因。   马援赶紧将容卿绑在背上,他伤势未愈,但为了将容卿绑紧,愣是将伤口勒出了血来。   男子的眼角抽了抽,余光瞟向容卿,充满了憎恶!   马援背着容卿、皇甫珊牵着小男孩儿,跟在男子身后,从一条小路逃出了山寨,逃往山下。   只要下了山,再翻过两个山头便能抵达临淄城。   土匪不敢到那边,届时,他们就安全了。   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个伤员背着一个病人,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能跑多快?土匪们渐渐追了上来!   年轻男子对马援道:“我来背他吧!我比你力气大!”   马援确实很累了,受伤的缘故,内力耗得七七八八,但就这么把儿子交给一个陌生人,他不放心,哪怕这个陌生人之前帮过他。他紧了紧勒在胸前的绳子,咬牙到:“没事,我走得动。”   “快!在那边!兄弟们,给我搜!”   土匪们越来越近,他们的体力却出现了严重的透支,尤其马援和小男孩儿。   男子眸光一凛道:“我去引开他们!一直走,山脚有颗老槐树,在那边碰面!”   语毕,男子拿起两根木棍,朝土匪那边奔了过去。   马援在老槐树那儿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等来遍体鳞伤的男子,看着男子为他们而负伤,马援心中涌上一层愧疚。   男子道:“别歇息了,他们还在搜山,连夜赶路吧!”   “还要走?”皇甫珊说着,拍了拍小男孩儿稚嫩的肩膀,“还走得动吗?”   小男孩儿苍白着脸点点头。   却谁都看出他其实走不动了。   皇甫珊会武功,不至于太累,但若叫她负重,一定也坚持不了多久。   男子提议道:“我来背你儿子,你来背这个小家伙吧!我知道你不放心,可如果走得太慢,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抓,你儿子一样会没命!”   马援在心里做了一番挣扎后,将容卿绑在了男子的身上。   容卿昏昏沉沉的,嘴里却本能地溢出一句:“不要。”   马援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容卿却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男子背着容卿在前方开路,马援背着小男孩儿紧追而上,皇甫珊断后。   一行人在夜色中摸索着,离临淄城越来越近,翻过最后一座山头的山顶时,马援看见了临淄的万家灯火,一种激动涌上心头,终于要回西凉!终于要回家了!终于要带儿子与妻女团聚了!   就在他激动得情难自已的时候,走在他前方的男子突然脚底打滑,一声惨叫之后,跌下了山坡!   “卿儿——”   马援飞身扑去,却什么也没抓住…… 【V83】蛊毒发作,大帅来了(修了结尾)   玄家大营,中山王与儿子们以及众位部下商议着最近发生的大事,首当其冲的是玄煜的下落,其次是南疆与西凉的战局。   玄煜自从困入阵法后便彻底与外界失联,眼看着过了两月,依旧音讯全无。   中山王加大了搜查的力度,他不知道的是,他搜错了方向。他对这个儿子曾经寄予厚望,然而儿子最近的表现并不十分令他满意。先是一声不吭地去了东隅山脉,遭到南疆大军伏击;再是莫名其妙地走进了容卿的阵法,被围困至今。而为了搭救他,二儿子险些丧了命,至今还在幽州养伤。相信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人,许多曾经誓死效忠他的部下都隐约流露出了一丝不满,反而对接连建立功勋的玄胤刮目相看。   不过,小儿子今天貌似不在状态,整个议会进行到现在,他一直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没说。   中山王点了点桌面:“玄胤,南疆一役你怎么看?”   “南疆的仗不好说,我们这边是大哥不见了,他们那边是皇甫燕不见了,都是生死未卜。但是,据我调查到的消息,他们比我们的形势更严峻,容卿不在皇宫了,所以我想,他们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玄胤的反应极快,快到明明你看着他在走神,他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神,就像是一心二用一样。   中山王简直被小儿子气到没脾气,瞪了瞪眼,但是好歹,小儿子提供了非常宝贵的信息。他问道:“你确定容卿不在皇宫了?”   “是。”他派了人去临淄找马援,找不到马援便直接去了南疆皇宫,想赶在马援刺杀容卿之前将二人拦下并带回西凉,可是他们传回消息,说皇宫内既没有马援,也没有容卿,就连皇甫珊也跟着人间蒸发了,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三个是不是一起离宫了。但这种猜测很荒诞,毕竟马援、皇甫珊、容卿全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怎么可能搅和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才搅和在一起?   中山王不清楚马援与皇甫珊的事,但是听说容卿离宫也还是感到了一股诧异,据斥候们打探到的情报,容卿是南疆皇后最爱重的幕僚,为方便他更好地辅佐自己,皇后甚至破例赐了容卿一座寝宫。这在整个大陆的王朝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稀罕事儿。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突然之间离宫了,难道……他们内部出现了什么矛盾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据他所知,大帅效忠的从来不是南疆皇室,而是容卿,如果容卿走了,那意味着大帅也不会帮南疆打仗了。   父子俩各自揣摩着时局的时候,一名士兵在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启禀王爷,外边有人给四公子带了一封信。”   中山王嗯了一声。   玄胤凝了凝眸,道:“拿来。”   “是!”士兵将信件呈了上去。   众人还以为是军报,纷纷伸长了脖子,想知道前方又送来了什么消息。   玄胤展开一看,立马揉成了一团!   众人一惊,糟糕,是不好的消息吧?瞧四公子的脸都气绿了,不对,好像慢慢变红了。一阵绿一阵红……妈呀!该不是前线又死了什么大将吧?   中山王睨了儿子一眼:“何事?”   玄胤的眼角都在抖动,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无事。”   无事你脸又绿又红的干嘛?   中山王微微皱了皱眉,继续与众人议事,议到一半,那位士兵又来了,又是给玄胤送信。   这一次,众人的眼神有些微妙了。   玄胤黑着脸看完信,整个人都快暴走了。   中山王沉沉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无事。”玄胤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眸光冰冷地看向士兵道,“不许再收信!听见没有?”   士兵看看王爷,又看看玄胤,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准备退下。   中山王叫住了他:“谁递的信?”   士兵道:“郡王妃。”   想来是家事,中山王的神色松了一分,对玄胤道:“既然玥儿找你,你就去见见她吧,这边没什么要紧的了。”   众人全都看向玄胤,一副快去别让郡王妃久等的神色,玄胤冷冷地站起身,去了。   宁玥逐渐爱上了嗑瓜子儿,上辈子她总觉得嗑瓜子儿不文雅,不敢在司空朔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瑕疵,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慢慢忘记世上还有瓜子这种东西了。这回玄胤跟她怄气,她说是说自己不恼,但从她不停嗑瓜子的行为来看,她其实挺焦虑的。   小楼是宁玥的车夫,不像冬梅主内、耿中直主外那么受宠,但如今耿中直忙着药庄的事,他理所应当地接替了心腹的位子。见到姑爷远远走来,小楼赶紧拍了拍车板:“小姐,姑爷来了!”   “咳咳!这么快!”   宁玥倒抽一口凉气,吸了一颗瓜子壳进去,卡在喉咙那儿下不去上不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呛得半死。   一边呛一边将没吃完的瓜子连同桌上的瓜子壳扫进了垃圾桶。   帘幕被掀开,玄胤满是怒火的俊脸映了进来。   宁玥正襟危坐在软塌上,目不斜视地看着玄胤,小脚轻轻一勾,将垃圾桶勾到了榻底下。   玄胤冷冷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   突然,宁玥打了个饱嗝。   玄胤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讥讽道:“吃啊,怎么不继续吃了?”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等哪天翻身了,一个一个翻出来,秋后算账!   宁玥干笑了两声,摸着被胭脂抹得酡红的脸道:“本来不想打搅你的,但是最近蛊虫越来越不听话,平安符都压制不住了,司空老先生给的药又过了期,我怕自己一时失去理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所以就来找你了。”   她说的很是委屈、无辜。   然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她发作起来的样子究竟有多勾人,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能让人的魂魄给摄去,绝不是一点胭脂就能伪装出来的。   玄胤神色淡漠地看着她:“马宁玥,本王没空!如果你实在忍不住,本王可以勉为其难送你一个玉势。”   忍不住?玉势?   宁玥的笑容僵住了,其实严格说来,玉势并不算一个坏东西,一些开明的丈夫,常年不在家的,会给妻子备上几个,或者小俩口想增强情趣的,也会不同尺寸的来上几个。当然用的最多的地方还是皇宫,那些太监怎么慰藉寂寞如雪的后妃的?全都靠它。   若在平时,他想送她,她会十分欣喜地收下,但现在,配上忍不住那个字,实在是让人想忽略他话里的讽刺都难。   “就算我撒谎了,你也没必要这么讽刺我。”宁玥的心像被针给扎了一下,她就算真的……忍不住了,那又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的?她愿意中毒吗?她愿意时不时发作吗?她在他眼里,就是那样的不堪吗?“就算我瞒了你,玄胤,就算!但我也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你没资格……这么对我。”   玄胤的眸色就是一深。   宁玥转过身,背着他躺到了榻上:“小楼,我们走。”   望着马车消失在小路尽头,玄胤捏紧了拳头。   蛊毒最终还是发作了,在马车开动的那一瞬。   玄胤就站在她身后,但是一想到他那么伤人的话,宁玥觉得自己如果再跑去找他,简直就是犯贱。   宁玥死死地咬住枕头,枕头不管用了,又咬住自己手指,咬出了血来也浑然不知。   下车后,她不顾形象地飞奔回琉锦院:“冬梅!冰水!”   冬梅到现在还不清楚蛊毒的事,听到自家小姐要冰水,不免诧异,这么冷的天儿,用得着冰水?但诧异归诧异,她还是从地窖里弄了些冰块来了。   宁玥拉开抽屉,找出玄胤第一次离京时给她的药,当时她已经戴上了平安符,便一直放着没吃,结果放过期了。过期之后,要么药效锐减,要么失效,要么产生毒素。她希望是第一种,这样,增加服药量就可以了。   “多少颗?吃多少颗来着?”宁玥的脑子乱糟糟的,被蛊毒的媚性折磨得几乎无法思考,她拔掉瓶塞,倒豆子似的往嘴里倒了一通,和着水吞服后,没感觉到有什么效果,将剩下的全都倒进了嘴里。   冰水、一整瓶过期的药,总算压住了蛊毒。   身子一开始如同火烧,渐渐的,降下了温度,她靠在木桶内,虚弱地喘着气,随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空瓶,自嘲一笑,刚才是脑子烧坏了吧?居然真的一整瓶下肚了,要知道,那是整整三十颗,能吃三十次的。她没把自己吃死,真是万幸。   这种毒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发作时身不由己,而是发作之后,能够清晰地回想起之前的每一个细节,让人心惊又后怕。   宁玥撑着木桶的边缘,慢慢站起来。   “大难不死必有厚福,我能挺过这次,一定也能……”   后面的话没说完,双腿一软,跌回了水里。   冬梅听到动静,忙推门走了进来,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小姐……”   反正自己的样子全被她给看到了,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宁玥就道:“我没事,一点蛊毒而已,发作完就好了。”   “怎么会中毒?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冬梅真想抽自己两耳光,伺候了小姐一年,连小姐中毒了都不清楚。   “这不怪你。”是她自己不想说而已,每次发作时又都与玄胤在一块儿,她们都当她和玄胤如胶似漆,没怀疑到中毒上面。宁玥拍了拍她肩膀,“好了姑娘,别哭了,留点力气扶我起来吧。”   冬梅哭着将宁玥扶到了床上。   宁玥虚弱得难以动弹,由着冬梅给她擦身穿衣。   冬梅看着她身上残留的吻痕,仿佛昨日还恩爱有加一样,可是今天就形同陌路了。冬梅不敢问为什么不告诉姑爷,怕提了小姐更难过。   穿完衣裳,冬梅拉过被子给宁玥盖好:“您先睡会儿,我让厨房炖点人参。”   宁玥没说什么,闭上眼睡了,抓住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然而没睡多久,碧清便打了帘子进来,笑盈盈的,像发生了天大的好事:“四奶奶,大喜事儿哇!大……哟,您睡了?”   这不早不晚的,正是晚饭时辰呢。   宁玥缓缓睁开眼,说道:“没睡,是刚洗了个澡,躺会儿。什么大喜事儿?碧清姐姐。”   碧清喜不自胜道:“世子回来了!在文芳院,王妃叫大家过去吃饭呢!”   宁玥先是一愣,随即慢慢扬起唇角:“原来是大哥回来了,我马上过去。”   冬梅心疼地看了宁玥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玄煜失联了两个月,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为他担忧极了,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眼下他平安符回来,整个王府都为之一振。   王妃是最高兴的,拉着玄煜左看右看,边看边掉泪,一个劲儿地说“瘦了”,还问他受伤了没。   “我没受伤,一切安好。”玄煜给王妃擦去眼泪,轻轻地说。   王妃哪里信呢?恨不得扒了他衣裳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看看是不是这小子报喜不报忧。王妃摸着他清瘦了一些的脸,心疼地问:“那你是为什么一直没消息?不知道我们担心你?”   “我稍后再与您解释。”玄煜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青青,“她叫青青,是一个故人的女儿,我带她在我们家住几天,她还有一个朋友,受了伤,我直接让她在兰阁住下了。”   兰阁是留给兰贞住的地方,因兰贞失踪时,全家尚未搬来京城,故而兰阁,兰贞一天都没住过,只是放了些东西用来怀念兰贞而已。紫兰轩原本可以住人,可惜关押着尤氏,这么一想,的确只剩兰阁可以住了。王妃点点头:“那就住吧。”   相信王爷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与大儿子置气。   王妃又看向青青,小姑娘胖乎乎的,肤色白里透红,眼睛黑亮,五官深邃,虽胖,也胖得十分漂亮,如果瘦下来,应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就是那表情……   王妃挑了挑眉。   玄煜道:“她的心智跟小樱差不多。”   这么一说,王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惜了这么可爱的小胖妞,居然只有孩童心智。   王妃又看了看玄煜,有东西慢慢落回了心底。   青青与王妃打过招呼之后,跟玄小樱玩了起来。   宁玥进门时,正好听到玄小樱咯咯咯咯的笑声,伴随着这阵笑声的,是另一名少女灵动而爽朗的笑声,极少有女孩子那么笑的,因为不够矜持。宁玥困惑着王妃的屋子里几时来了这般大胆的人物,就见碧清把帘子挑开了,对她说:“四奶奶来啦?快进来!”   宁玥步入屋内,一眼看到了坐在王妃身旁的玄煜,玄煜依旧是一袭白衣,俊逸出尘,眸光清冷,透着淡淡的疏离。自寺庙一别,二人已半年未见,便是她与玄胤大婚,他也因在战场上无缘参加。自己曾经那么辛苦地跑到宝林轩,只为看他一眼,他却狠心把自己推给玄胤……   他对她的好,全都是为了玄胤,她却误会他是看上了她,连他递过来的毒死过三个女人的养生丸,都心怀感激的收下。现在一想,万一自己没熬过黑曜石的寒性,是不是跟玄胤的三任未婚妻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了?   算了,他连一个婴孩都能牺牲,更何况是她?   他从来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公正纯良,为了赎罪,他什么都能做。   宁玥想通了,便也释然了,除了残留在心底的尴尬,别多少别的情绪了。宁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大哥。”   玄煜看着她苍白的脸,眸中闪过万千思绪,却只轻声问了句:“你还好吗?”   他这话,问得平常,却也问得暧昧。哪有交往不深的大哥如此问弟媳的?听着真像一句情人的低喃。   王妃眨了眨眼。   碧清也眨了眨眼。   她们怎么觉得玄煜看宁玥的眼神很奇怪呢?像一早认识似的,但明明宁玥过门那会儿,玄煜已经离京了。   宁玥能感受到二人探究的眸光,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跟玄胤都挺好,多谢大哥关心。”   玄煜从她脸上移开了目光,刚才那一幕的暧昧仿佛只是旁人的错觉。   随后,宁玥又与青青打了招呼。听说是玄煜一个故人的女儿,暗觉好笑,玄煜几时变得这么仁慈了?一如他曾经收养香梨是为了给玄胤解毒一样,他照顾青青,肯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不多时,孙瑶与玄昭来了。   玄昭激动地给了玄煜一个熊抱:“大哥!”   孙瑶给玄煜行了礼,孙瑶的耳根子微微泛红,她不会承认,出阁前她也是众多玄煜粉中的一个,幻想着如果哪天嫁人,就嫁这么英俊潇洒的男人。得知自己要嫁给玄昭,她还偷偷地哭了一场呢。不过那些都是少女时期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她现在一颗心都在玄昭身上,真实而厚重。   王妃看俩兄弟开心地说着什么,渐渐忘了玄煜和宁玥的事,含笑地看着儿子们,阴霾了许久的心终于晴朗了。   宁玥摸了摸手臂,好冷!   孙瑶发现了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说道:“玥儿,你是不是穿太少了?手这么冰!”   她穿的不少,可能是药效还没过,所以觉得冷。   “可能是的吧。”宁玥笑了笑,端起一杯热茶,想喝一口,手却开始发抖,铿的一声,茶杯滑落,砸在了地上。   众人唰的一下朝她看了过来!   宁玥抿了抿唇:“对不起,我刚刚可能……”   话未说完,一阵极强的眩晕袭来,她两眼一黑,朝前栽了下去。   玄煜一个闪身,将她抢在了怀里,她的脸,垂在碎瓷之上,仅仅一尺的距离。   孙瑶的心都差点跳出嗓子眼了,幸亏大哥反应快,不然玥儿岂不是要毁容了?   王妃也吓到了,赶紧叫碧清把地上清扫干净,又看向宁玥道:“玥儿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宁玥没有回应,只浑身发抖,冷如冰块。   玄煜眸光一凛,拿过自己披风给她裹上:“她晕过去了,我先把她送回琉锦院,碧清,去请大夫!”   中山王与玄胤听说玄煜回府的消息,立刻撇下公务,马不停蹄地回了府,远远地,他们看见了玄煜,但玄煜不是一个人,他抱着一个女子,神色凝重,健步如飞地朝琉锦院的方向走去。   中山王一时没看出那个被裹得像个粽子的女子是谁,玄胤却一眼认出来了。玄胤黑着脸走过去:“大哥!”   玄煜看到他,手指紧了紧:“她突然晕倒了。”   玄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将宁玥从玄煜怀中接了过来,当那瘦弱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子落入臂弯的时候,玄胤的心口像被什么给扯了一下。   隔着厚厚的披风与衣裳,他依旧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在急剧下降。   “为什么会这样?”他焦急地问。   玄煜道:“不知道,刚刚看她脸色很不好,坐了一会儿,突然就晕了。”   玄胤将宁玥抱回了琉锦院。   玄煜的脚步挪了挪,最终没有跟上去。   冬梅见自家主子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吓得脸都白了!   玄胤瞪了她一眼:“愣着干什么?把炉子点上!再烧些热水来!”   冬梅赶紧去了小厨房,吩咐她们烧水,紧接着又去库房娶了红箩炭来,点燃了放入房中。   宁玥的身子越来越冰冷,面上毫无血色,嘴唇白得像蒙了一层寒霜,玄胤拿被子将她裹紧了抱进怀里,却不管用,她的体温还是一点点地降了下去。   冬梅添了一盆又一盆炭火,屋子里热得跟夏天一样,玄胤的外裳都被汗水湿透了,宁玥依旧冷得发抖。   玄胤抱紧她,声线也透出了一丝颤抖:“怎么会这样?她刚才都好好儿的……她回来都吃什么了?”   冬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小姐蛊毒发作了,泡了一会儿冰水……”   只泡冰水,怎么可能把人弄成这样?玄胤冷眸一扫,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药瓶,他拿起一摇,居然空了!   “马宁玥你是不是疯了?那是三十次的用量!你一次把它给吃完,你不要命了!”   玄胤将宁玥连人带被抱起来,朝门外走去:“炉子拿上!”   “是!”   二人坐着暖烘烘的马车来到了碧水胡同,玄胤一脚踹开了院子门:“姓周的,给爷滚出来!”   周神医正在廊下撸串儿,听到巨大的破门声与吼声,惊得手一抖,将串串掉在了地上,欲求不满地砸了咂嘴:“嚷什么嚷?我的肉……”   他边说边抬头,甫一瞧见玄胤抱着个人儿,杀气腾腾地过来,与以往的冰冷不同,这一次,他确定玄胤是对他动了杀心。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玄胤撞开他,走进房间,蹬掉鞋子,盘腿在床上坐好,将宁玥抱在怀里,对周神医道:“给她看看!我求你,或者我杀了你,你自己选!”   周神医明白玄胤是来真的了,以前不动他,是因为有时间跟他耗,加上容卿比他医术更好,容卿是最佳选择。现在这小姑娘像是快不行了,玄胤等不到容卿,也跟他耗不起了。   但是他真的……   玄胤的眸子里迸发出了凶兽一般的暴戾:“姓周的,如果她死了,我会把你女儿剁成肉酱,一点点喂你吃进去!”   话音刚落,青青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爹爹——”   周神医眼睛一亮,就要去抱自己女儿,玄胤大掌一吸,将青青吸到了床上,他大掌扣住青青的脖子,残暴地说道:“我数三下,不治,我就先拧断她脖子!一、二……”   “呜呜……咳咳……臭哥哥好坏……咳咳……爹爹救我……”青青艰难地哭着。   玄煜跟着入内,看到这一场,反常的,没像第一次那样阻止玄胤,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似乎也在等周神医做出选择。   周神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给她治就是了,但治不治得好,我不敢保证。”   玄胤松开了青青,青青哭着躲到了玄煜身后。   周神医拿起宁玥手腕的时候,手腕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周神医眉头就是一皱:“她吃压制蛊毒的药了?”   “吃了一瓶,三十次的用量。那药原本过期了……”玄胤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宁愿那么多吃过期的药,也不来找他,她真的那么恨他?   周神医把完脉,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妙,不妙啊!药物虽然过期了,药效锐减,吃个三五颗也就够了。她吃了差不多十倍的剂量,我先给她弄一些催吐的药,看能不能缓过这一阵吧!不过,你们别抱太大希望,缓过这一阵的意思不是痊愈,只是暂时让她脱离危险。若仅仅蛊毒,我还能有六成把握,但她如今的情况……”   他顿了顿,“你们赶紧找到容卿吧,我只能保她十天性命。”   ……   宁玥服用催吐药后,吐出了一些东西,又很快陷入了昏睡。   玄煜将玄胤叫到院子里,难掩责备地看着他道:“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她蛊毒发作了,你作为丈夫居然不知道吗?”   玄胤暴跳如雷:“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全天下谁都可以骂我,唯独你不能!是谁把她当药鼎送到我身边的?是谁瞒着我,说只要合欢就能解毒的?是我解毒而已!她却中毒了!你从头到尾在算计她!”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那你现在跑来替她抱不平又算什么?”   玄胤冷声说完,决然回了房,一脚踢翻凳子,坐在床头,按住脑袋,整个人都气得发抖。说不清气的是玄煜,还是他自己。   “玄胤。”   床上,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呼声。   玄胤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看向她:“你醒了?”   宁玥苍白着脸,虚弱地笑了笑,艰难地抬起无力的手,摸上他脸庞:“我快死了吗?”   玄胤的泪水在眼眶里翻滚,这种没出息的东西,早在确定兰贞无法回来的时候就被他舍弃了,现在,不受控制地出来了。他握住宁玥冰冷的手,放在唇边,隐忍着道:“你不会死,不会……”   宁玥微微地笑着:“虽然觉得你很可恶,但如果我真的快死了,我不想用最后的十天来恨你。”   毕竟比起司空朔对我的伤害、比起玄煜对我算计,你冲我发几天火又算得了什么?   我要求还真是低呢,是不是,玄胤?   宁玥湿了眼眶,撇过脸道:“我再气一天,明天,明天我就不生气了。你出去,明天之前,我不想见到你。”   “玥儿……”   “就一天。”她虚弱而乖巧地说,“我保证,真的只生一天气。”   前世就是在痛苦中走完的,这辈子,高高兴兴地离开吧,就是没能给你生个孩子,真的好遗憾呢。   ……   出了房间,玄胤策马去了军营,集结了所有影卫:“找到容卿,或者死!”   ……   潺潺流动的溪水边,容卿被粗糙的沙子抵着脸,慢慢恢复了知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处沙滩上,用力翻过了身子,又见一柄利剑抵着自己眉心。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看到了那个背着他逃跑的疤痕男子。   男子的眸光充满了嫉妒与厌恶:“醒了吗?我的好大哥。”   被阳光直射的眼睛微微有些睁不开,容卿却依旧那么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不认识我了?”男子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狰狞地笑道,“拜你妹妹所赐,我跟你一样被沉入护城河了,万幸的是,你没死,我也没死。不幸的是,你的双腿废了,我的脸毁容了。咱们还真是亲兄弟啊,连运气都惊人的类似!不对,我大言不惭了,我这种庶子的运气哪里比得上你的狗屎运?收养了一个战神做儿子,靠着儿子混成了南疆皇后的幕僚,大哥,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好命?好命到让人恨不得杀了你!”   容卿定定地看着他。   马谨严被他淡定的样子弄得浑身焦躁,对着他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   容卿疼得白了脸色。   马谨严像吸食了阿芙蓉一般,出现了一种浓烈的满足与快感:“这才像话嘛!我就说我们同样是将军府的人,怎么你会一直比我好命?”   容卿冷冷地看着他。   马谨严讨厌这双目空一切的眼睛,仿佛他只是一个上窜下跳的小丑:“死到临头了,还装清高!好,我让你装!让你装!”   他一脚又一脚地踢在了容卿身上。   容卿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疼得叫起来。   踢累了,马谨严往地下一坐:“没错,我是故意跌下山坡的。父亲一心想把你带回去认祖归宗,我不能让你如愿,我要你永远回不去!十一年前没弄死你,这一回,你猜,我还会不会那么不小心?”   看了容卿一眼,“那么瞪着我干什么?啊,我想起来了,父亲说你失忆了,十三岁以前的事统统不记得了。这么说来,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你自己的名字和父亲的名字咯!哈!真是太棒了!这样,你到了阴曹地府应该也回不了老祖宗那儿了!连死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容卿,你真的很可怜!”   “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吗?寻找你的画像贴得每个衙门都知道了,土匪们打劫了几个官差,拿到了那纸公文。我才意识到,我那‘死去多年’的大哥原来还在世上活着,而且成了皇后身边那么了不得的人物。你们到山寨的第一个晚上,我原本打算去举报你们,但是我心软了。不是对你心软的,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忍心让父亲被抓进去!你看,我是一个比你更孝顺的儿子,他应该器重我、将一切都传给我,而不是你这个自命清高的废物!”   “等你死了,我就去做一番成绩出来,衣锦还乡,干掉你那个病秧子妹妹!把整个……”言及此处,马谨严突然顿住,笑了笑,“瞧我这张嘴,险些说漏了!继续。我会杀了你妹妹,把整个家族变成我的囊中物。至于你娘,看在她是我姨母的份儿上,送到庵堂颐养天年,也算全了我与她之间的情分!”   容卿看着他,双目如炬。   不得不说,哪怕这个大哥落到如今这般下场,那通身的气度依旧令他感到胆寒。可再胆寒又怎样?他该动手时还是一样会动手的!   马谨严高高举起宝剑:“兄弟一场,我会尽快结束你的痛苦。”他说着,朝着容卿的心脏刺了过去。   就在此时,一阵铺天盖地的剑雨从东南方疾驰而来,像一张交织的大网,将马谨严网了个严严实实,而容卿反而因为躺在地上的缘故,避开了被攻击的范围。   马谨严来不及刺杀容卿了,赶紧挥动宝剑,将那些箭矢砍掉。   很快,林子里冲出了一群黑袍杀手,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印着一个血月图腾。   马谨严不认识这些家伙,但对方明显是冲着容卿来的,想从他手里抢走容卿?门儿都没有!   双方很快陷入了混战。   就在双方打得难分胜负的时候,其中一名黑袍杀手悄然靠近容卿,看样子,是要干掉容卿。   这一幕,落进了马谨严眼里,马谨严一怔,搞了半天,这些人不是来救容卿,而是来杀容卿的?那自己跟他们打个毛啊?   “误会!都是误会!我跟这人有仇!既然你们要杀他,就杀掉好了!”   黑袍杀手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再一次朝马谨严攻了过去!   马谨严真想骂娘,这些家伙到底是不信他的话,还是想灭了他的口?   那个黑袍杀手慢慢地走到了容卿面前,高高举起宝剑:“对不住了容公子。”   杀手的剑刺向了容卿的心口,容卿与常人不同,心脏长在右边,但容卿身子太弱,随便刺到哪里都会流血过多而亡。   就在尖端离容卿一寸之距的时候,一道紫色身影从天而降,一脚踹开了杀手!   所有人齐齐一怔,望向了如雷霆般迅猛而夺目的紫衣少年。少年容颜精致,眸光犀利,肌肤是浅浅的小麦色,令他看起来英俊而刚毅,他比同龄人高,也比同龄人健硕,整个人都充满了男性的力量,就像一头异常年轻的雄师,假以时日,就要长成雄师之王。   少年将宝剑扔到地上,赤手空拳地走向了他们,眸中升腾着漫无边际的怒火,也透着睥睨一切的狂妄:“容卿不喜欢血,你们是自己跳进河里淹死,还是我把你们一个一个地揍扁?”   这少年不过十七出头,身上的威压却比帝王更令人感到惧怕,杀手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看来你们是不肯乖乖就范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淹死其实舒服很多。”紫衣少年说着,一记猛拳砸来,砸中了一名黑袍杀手的脊椎,杀手的骨头在顷刻间被内劲震得粉碎,他痛得整个人都扭曲变形了。这样的痛苦会持续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才会慢慢地断气。   杀手们怕了,拔腿就跑!   少年冷笑,像抓虾似的,一拳一个,不过眨眼功夫,十几名顶级血卫就全都被他放倒了,没有一滴血。   最后,少年看向马谨严,马谨严在打斗中受了伤,身上有十分浓厚的血腥味儿,少年砸了他一拳后,又一脚将他踹下了水!   马谨严能够听到骨头啪啪啪啪碎裂的声音,那种疼痛,让他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少年看向那群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杀手,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点了一下,止住了他疼痛,能让他活过六个时辰:“等你们主子来了,记得告诉他,这笔帐,我容麟记住了!他日再见,就是他的死期!”   语毕,少年转身,将容卿抱进怀里,额头抵住他的,说道:“容卿,容卿我总算找到你了,我吓死了,你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此时的他,哪里还像刚才那个杀伐决断的修罗?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容卿轻轻地道:“容麟。”   “嗯,我在。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少年将容卿横着抱了起来,朝南疆方向走去。   ------题外话------   想了想,这里还是不能一下子恢复那么多记忆,又改了改   T 【V84】兄妹感应,她需要我   月朗星稀   “大哥,大哥……大哥!”   容卿猛地睁开了眼!   漆黑的房舍,月辉如凉薄的纱,自窗帘外轻轻的坠下,一丝丝、一缕缕钻入缝隙,投射在地板上,反射出幽幽的冷光。   容卿摸了摸额头的冷汗。   少年被惊醒,用手肘直起半边身子,看着他轻轻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容卿怔怔地望着帐顶,说道:“有人叫我大哥。”   “谁?”   “一个小姑娘。”容卿看向他,“容麟,我有爹娘,还有个妹妹。”   少年瘪了瘪嘴儿:“那个丑八怪说的话你还真信了?”来驿站的路上,二人就此事讨论过了,少年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容卿还有家人,而是那个自称是容卿弟弟的丑八怪居然故意把容卿摔下山坡,还踢伤了容卿,娘的!要是早知道那丑八怪干了这么多恶事,他该把他的皮剥下来!   二人的关注点不同,脑海里浮现的画面也不尽相同,容卿不停回想着疤痕男子的话,缓缓说道:“如果他没骗我,容麟,那我应该也是西凉人。”   “他说了他是西凉人吗?”少年问。   “他没说,是土匪说的。说他从西凉境内逃出去。还有袁术,他也是西凉人。”容卿的声音淡淡的,像山涧的风。   少年已经知道容卿是被袁术给掳走的了,心里把袁术那个老家伙骂了千百遍,发誓那老家伙敢再现身,他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这会子容卿突然提到他,少年心里一阵窝火,连问都懒得一下!   他没问,容卿便也没说了   见容卿沉默,少年又厚着脸皮凑过去:“生气啦?好嘛好嘛,你说袁术怎么了,我听着。”   容卿摇摇头。   少年用两个手肘撑着身子,脸对脸地看着容卿,很近,近到能交换彼此的呼吸:“容卿,你真好看。”   “你也不差。”容卿说道。   少年困惑地皱了皱小眉头,他这副迷死一堆怡红院姑娘的长相在容卿眼里只是不差吗?容卿这么挑剔的?   容卿搬动腿,侧过身子:“睡吧。”   少年哀怨地盯着容卿的背,片刻后,从容卿身上爬过去,又与容卿面对面了:“嘿嘿。”   容卿对他的赖皮习以为常,没说什么,闭上了眼睛。   少年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精致的睡颜,暗叹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不好好打磨,偏把一个男人造得如此好看,瞧那眉毛眼睛,皇甫燕在他面前都讨不到便宜。少年忍不住又往他那边挪了挪,脸几乎要挨着他的:“容卿。”   “怎么了?”容卿并未睁眼。   “你想回西凉吗?”   容卿沉默。   “要是想回,等我杀了夙火,就带你回。”   今天的暗杀,明显是夙火的部下干的。夙火与容卿都是皇后的近臣,按理说不该大动干戈。但夙火嫉妒容卿总是凌驾在他之上,想干掉容卿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容卿在皇宫时,夙火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出了宫,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是随便嫁祸个人就够了。   今天要是他晚到一步,看到的恐怕会是容卿的尸体,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对夙火充满了怨愤,恨不得把那家伙大卸八块、再挫骨扬灰!   容卿嗯了一声,算是同意少年的计划了。   少年咧唇一笑:“容卿你看看我。”   “看你做什么?”容卿云淡风轻地问。   “你好多天没看我了。”少年不满。   容卿:“……”   少年挑眉说道:“不都说我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一天一个样吗?你看看我长变了没?”少年睁大了小幼崽般干净无辜的眼睛。   “太黑了,看不清。”   “你看都没看!”少年气呼呼地瞪着他,像一头炸毛的小狮子。   容卿轻轻一笑,单手覆上他额头:“别闹了,睡。”   少年果然不闹了,只是睁开了眼,长长的睫毛自容卿的掌心扫过,扫得挺有意思,他一眨一眨,不停地扫。   容卿掌心下滑,捂住了他眼睛。   世界一下子黑暗了,不见一丝光亮,但掌心传来淡淡的暖,让人感到宁静和安定。   少年的腿不安分地扑腾了几下,慢慢坠入了梦乡,很快,容卿也陷入了昏睡。   夜半,一阵马蹄声靠近,少年敏锐地睁开了眼,拉开门走了出去。   驿站门口,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正拿着一幅画想问这里的护卫:“有没有看到过这个人?”   护卫点头:“这个……不太清楚,我是晚上才接班的,客人们全都住下了,我没看到他们长什么样。”   黑衣首领用剑鞘将他拦到一旁,坐着马匹,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驿站,望着门窗紧闭的众房间,对身后的影卫打了个手势:“搜!”   少年的眸光死死地落在这群人的军靴上,他们虽穿着十分普通的衣裳,但脚底的靴子出卖了他们的身份,分明是军营的人!他在南疆打了那么多仗,哪个军营没混过?他能确定这伙人不是南疆士兵,南疆士兵没这么强大的气场。   这些人的功夫,应该还在夙火的血卫之上。   南疆几时培养过这么厉害的士兵了?   很快,少年眼尖地发现了军靴上的狼图腾。   玄家影卫!   少年不欲与这伙人杠上,免得引来夙火的血卫,他虽不怕他们,可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就怕误伤到了容卿。   他转身,准备悄悄地带容卿离开,黑衣首领发现了他的存在,警惕地眯了眯眼:“小子!过来!你见过这个人没?”   “没有。”少年淡淡说了声,转头就往来时的方向走。   黑衣首领眸光一冷:“小子!给我站住!”   那边,影卫们已经快搜到容卿的房间了,今晚,说什么都不能息事宁人了,少年索性施展轻功,朝房间奔了过去。   黑衣首领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球,狠狠地砸向了少年!   少年一脚将铁球踢了个粉碎,球内的白色粉末如迷雾一般将少年笼罩,少年一时难以躲避,吸了几口。   那是顶级软骨散,专门用来对付顽强的对手。他们此行的目的非常简单,寻找容卿,所以他们并不恋战。然而令所有人都感到诧异的是,少年明明吸入了那么多软骨散,却非但没有立刻倒下,反而挥着拳头朝他们砸了上来!每一拳都重如千金!若非他们早在别人身上试验过软骨散的效果,只怕要以为它失效了。这家伙莫非是怪胎不成?居然连软骨散都不怕?   黑衣首领吹了一声口哨,上百名影卫哗啦啦地从四周飞了出来,将少年团团围住。   趁着这一瞬间的机会,黑衣首领跃入了最后一个房间,将容卿扛了出来!   十六七岁、模样俊俏、力拔千斤、陪在容卿身边,黑衣首领几乎是转瞬猜出了少年的身份,更加不敢滞留在此与少年缠斗,别看他们人多势众,但真的打起来,未必能杀死这个少年。   黑衣首领决定让他们拖住少年,自己则尽快带容卿回西凉。   少年看到容卿被扛走,气得双目发红,浑身爆发出一种山崩地裂的怒火,一拳砸死一名影卫后,施展轻功追上了黑衣首领。   黑衣首领完全没料到自己这么快便被对方给追上了,他不得不停下来与少年过招,但他又不让容卿受到伤害,招式十分有限。   少年也看出了对方想抓活的,如此,便更方便他得回容卿了。少年很快占了上风,一掌拍上黑衣首领的肩膀,将容卿抢了过来!   黑衣首领要去追,刚一动脚,就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   影卫们追了上来,其中一人问:“头儿,你没事吧?”   黑衣首领揉了揉失去知觉的肩膀,倒抽凉气道:“幸亏是中了软骨散,没中,我全身的骨头恐怕都碎完了。”真是个可怕的家伙,不就是抓了他义父吗?他用得着这么狠?看来南疆能打那么多胜仗,也不完全是靠容卿的兵器,那小子一人,就能抵上千人!但不论他再厉害,他们都必须把容卿带回去!   “给我追!一定要追到他们!”   ……   另一边,马援一行人也在搜寻容卿的下落。自疤痕男子与容卿跌下山坡后,三人立刻下山寻找。山下是一条小溪,从山坡滚下来,不出意外,应该就在沙滩附近。沙滩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有尸体,却残留着十分明显的打斗痕迹,人员数量还不少。   马援的心一揪,儿子遇到那些官兵和血卫了吗?上次那些人对儿子没有杀心,这些打斗也许是秀才与他们弄出来的。但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一些见不得他儿子好过的人,想趁机浑水摸鱼,干掉儿子。   他首先想到了夙火。那家伙虽然也为南疆皇后效命,但与儿子的关系似乎不大友好,夙火会不会想要杀了儿子呢?尽管这种猜测很可笑,但出于一种直觉,马援非常厌恶夙火,觉得夙火那个人太阴暗,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来。   马援不敢逗留,带着皇甫珊与小男孩儿继续搜寻。   少年与玄家影卫的打斗果然还是惊动了夙火的黑袍人,就在二人离开驿站没多久便遭到了黑袍人的追杀。这伙人可比玄家影卫难缠多了,起码玄家影卫想要活着的容卿,所以有些投鼠忌器,而这伙人全都是为灭口和复仇而来,招招致命,招招攻向容卿。容卿是少年的弱点,这么一打起来,少年很快便处于了十分被动的状态。加上刚刚吸入了大量软骨散,功力发挥不出平时的一半,二人的处境越发艰难起来。   “你用剑吧。”容卿趴在少年的背上,轻轻地说。   “不要,会流血。”少年避过刺来的宝剑,一拳头将对方的脑袋砸凹了进去,“用拳头也能弄死他们!”   黑袍人越来越多,软骨散的效力越来越厉害,这种软骨散本身就是越发功越无力,能坚持到现在,还打死了那么多人,都不知道是凭着一股怎样的执念。   就在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之际,马援赶到了。   马援一眼看到了在火光中搏命的紫衣少年,以稚嫩的脊背,背着容卿,在百名黑袍人中如雄师一般战斗。马援的心口有些发烫,一时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情绪,但看到儿子安好地在大帅背上,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来不及问大帅是怎么找到容卿的,他举剑冲向了他们。   皇甫珊护着小男孩儿站在一旁,眸光深邃地看着他们。他们之中,也有人发现了她,不过,没谁冲过来杀她。   她不由地感到困惑。   在猎户家碰到的那伙人,明显是想保容卿、杀了她,眼下这伙人却对她熟视无睹,反而招招都想了结容卿的性命。   她单纯的脑袋想不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不过,不管是碰到哪一伙人,都没出现马援所说的“容卿是挡箭牌”的情况,让容卿跟着他们,非但没能保护他们,还招来了如此可怕的追杀。   她深深地看了马援一眼,说不清道不明的,她隐约觉得马援带上容卿似乎别有目的。   但再有目的也没用,因为大帅来了。那熊孩子不会允许任何人从他手里抢走容卿,对他来说,容卿就是他的命。   念头刚刚闪过,皇甫珊就见少年单膝跪在了地上,用剑鞘支撑着微微颤抖的身子,皇甫珊柳眉一蹙,熊孩子怎么好像脱力了?她可不认为他是打累了,那家伙的体力比一头小牦牛还厉害,难道是受了伤?   “容麟,放我下来。”容卿摸着他鬓角的汗水,说道。   少年睁大嗜血的眼睛,再一次站了起来:“不放,死也要死在一起!”   “那你用剑,我没事的。”容卿说着,闭上眼,将头枕在了他肩上,鼻尖抵住他衣领,只能闻到他的气息。   少年拔了剑,冷冷地瞪了马援一眼:“你最好祈祷容卿没事,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要不是这个老男人把容卿偷出宫,容卿能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吗?又是被疤痕男欺负又是被夙火的人追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把这老男人一并处决了!   马援自知理亏,不敢多言,见少年拔剑,他也拔出了宝剑。   双方都杀红了眼。   少年砍掉第八个杀手的脑袋时,夙火来了。   夙火来得毫无预兆,像凭空自夜色里剥离的一般,猛地伸出魔爪,抓住容卿的肩膀,并割断了绑住容卿的绳子。   背上一轻,少年回过头去,就见夙火抓着容卿跃走了。   “你大爷的!”少年气得跳脚!   皇甫珊见容卿被夙火抓走了,吩咐小男孩儿待在原地别动,自己追了上去。   她武功不行,轻功却不错,加上夙火扛了个人,不如她轻松自在,很快便被她追上了。   “夙火!你要干什么?把容卿放下来!”   夙火扛着容卿落在了一颗老槐树的枝桠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皇甫珊道:“珊公主原来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我还以为珊公主是被劫持的呢。”   “你……”皇甫珊瞪圆了眼睛,“你管我!你把容卿放下来!我绕你不死!”   “珊公主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奉皇后之命带容卿回宫,珊公主却非得与外人勾结掳走容卿,珊公主是打算通敌叛国吗?”   皇甫珊跺脚,哼道:“我看出来了!你跟那些人是一伙儿的!你们的衣服都一样的!他们想杀了容卿!你……你……你肯定也想杀了容卿!”   “几日不见,公主都学会观察了。”夙火冷笑,“公主看穿了我的秘密,我该怎么办呢?”   “哦,你承认了!”皇甫珊娇喝,“我警告你!你最好别打我们几个的主意!不然我回宫告诉皇后,她要是知道你伤害容卿,肯定会杀了你的!”   “啧啧啧。”夙火好笑地摇了摇头,他的唇角其实没有什么弧度,他的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你就是听得出他在笑,“公主啊公主,我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单纯,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容卿吗?不是因为我想背叛皇后,恰恰相反,我是想保护皇后、保护南疆皇室。”   “容卿是南疆的瑰宝!杀他,是在重创南疆皇室还差不多!”   “公主跟了袁术这么久,难道就不好奇袁术为什么对容卿比对你这个主子还好吗?”   “呃……容卿是病号,需要照顾嘛!”   “公主真是太天真了,连照顾和疼爱都分辨不出。”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吧,既然公主问起,我就实话实说了。你身边的袁术,根本不叫袁术,也不是什么北城来的雇佣军,他叫马援,是临淄城的守将,西凉国的伏波将军。容卿是失散多年的嫡长子,他此番入宫根本不是为了谋得什么差事,而是想带走自己的儿子。至于你,他根本是想将你拐回西凉,利用你来要挟你皇爷爷!”   皇甫珊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你……你撒谎!袁术他不是这种人!他就是雇佣军!他跟容卿没关系!他也不会害我!他救过我的命!”   “如果你不是南疆公主,他才不会救你!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巨大的阴谋,你一直在被他利用,你冥顽不灵不要紧,我却是不能让南疆皇室毁在你们几个的手上!马援是西凉人,容卿也是,我不会放任他们活着离开,因为我不会给南疆制造两个强大的劲敌!”   他没有解释两个强大的劲敌是谁,但皇甫珊破天荒的听懂了,他指的是容卿和大帅。   如果袁术真的是马援,如果容卿真的是他儿子,如果容卿真的回了西凉,如果大帅也真的跟了过去……   后面的事,皇甫珊不敢想。   “公主,跟我一起走吧,等我处决了容卿,就带你回宫。”夙火说道。   “公主!你别信他!他在骗你!”马援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按住旧伤发作的地方,一阵发冷,“你别跟他走……他……他会杀了你的……”   夙火淡淡地说道:“公主,杀了马援。”   马援看着皇甫珊,摇头。   皇甫珊眸光颤抖地看向马援:“你究竟是袁术还是马援?”   “我……”   “你是马援。”皇甫珊给出了判断。   夙火勾起唇瓣:“公主,杀了他。”   “公主你别听他的!你父王……你父王就是被他给杀掉了!他还威胁我,让我在两个月之内杀掉玄胤,否则他就杀掉你!我不想你出事才把你带出皇宫的……我……”   马援焦急地说着,然而他没说完,就被皇甫珊冷冷地打断了:“你是骗子!我才不要信骗子的话!”   趁着二人争执分神的空档,夙火带着容卿离开了。   少年杀出重围追过来,却只看到马援跟皇甫珊“纠缠不清”,少年眸光一凉:“容卿呢?”   马援一怔,儿子呢?   少年真想把马援给剁了!   夙火扛着容卿没走多远,便被玄家影卫给碰上了。影卫们一整晚都在搜寻容卿的下落,听到林子里有打斗,便急急忙忙过来探个究竟,没想到还真是容卿!   夙火原本是要杀了容卿的,但知晓了容卿的真实身份后,又觉得留着他,比杀了他更管用。   只是他也不能让容卿被西凉人抢回去,所以,当他察觉到自己打不过那么多玄家影卫的时候,很快又对容卿动了杀心!   他在刺中一名影卫后,猛地调转方向,砍向了肩上的容卿!   一只手探过来,生生接住了他的剑刃,正是黑衣首领。   黑衣首领的手被剑刃割得能够看见骨头,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抓住容卿,抛给了身后的影卫!   影卫们接住了容卿。   那边,夙火的黑袍杀手也追来了。   “十三,阿七!你们带容卿先走!其余人断后!”   黑衣首领一声令下,两名身姿轻盈的影卫带着容卿策马离开了原地,其余人如洪水一般一涌而上,将黑袍杀手围住。   这边,玄家影卫成功拖住了夙火一行人,那边,少年悄然追上了带走容卿的玄家影卫。   解决完两个玄家影卫,少年抱着容卿上马,一手将容卿搂在怀里,一手抓紧缰绳,足足狂奔了百里,马蹄子都跑烂了,太阳也出来了,才在一条小河边躺下。   之后,他再也扛不住了,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西凉   宁玥在碧水胡同住了下来,方便周神医给她治病。   玄煜带青青回了府,说是不想周神医分心,但其实,大概只是一种人质。   玄胤知道宁玥还在生他的气,喊她吃饭,她也不理。玄胤把饭菜端到房中,宁玥撇过脸:“说了我暂时不想见到你,明天之前,别在我眼前晃。”   玄胤拉过她的手,摊开她掌心,将脸贴在上面,直到她冰凉的掌心渗出些许薄汗,才轻轻地说道:“上次三嫂是不是说丽湖有家烤鱼做的不错?我们去吃吧。”   宁玥没说话。   玄胤捏了捏她手指:“反正决定原谅我了,迟一天早一天有什么关系?你要实在不想原谅,就可劲儿地使唤我好了,出出气。你要是实在吃不下去,我只好回将军府,请兰芝做东西给你吃了。”   兰芝若知她中毒快死了,怕是要当场哭晕。这家伙,什么时候掐准她软肋了?宁玥淡淡地抽回手:“你备车吧。”   玄胤挑眉一笑,亲了亲她脸蛋:“等我!”   马车很快便备好了,二人从碧水胡同出发,往东行经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抵达丽湖南岸,与北岸专门停靠画舫不同,南岸多为一些以饮食为主的乌篷船。菜品由岸边的酒楼准备,做好后端上乌篷船,有专门的艄公将船划到湖心。   乌篷船收拾得很干净,铺了厚厚的地毯,坐上去柔软舒适,随着湖水的涤荡,像坐在摇篮里一样,让人感到非常惬意。   烤鱼的味道不错,麻辣的味道,鲜嫩多汁,鱼刺也不算多。   若在以往,宁玥能够一人干掉一条鱼,如今病重,没什么胃口,只略略动了几筷子。   看着她苍白而虚弱的脸色,玄胤愧疚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没怀疑过你的心,我只是很生气你居然跟我最讨厌的人吃饭,还瞒着不让我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当然我不应该因为生气就这么对你。”   说再多都是苍白的,找到容卿,他们之间才会有一线生机;找不到容卿,她的人生完了,他就算被原谅也没任何疼惜她的机会了。   宁玥淡淡地笑了笑,小暴君什么时候学会反省了?这要放在前世,一定把那群王公大臣吓死。   “玥玥。”玄胤握住了宁玥的手。   “咝——”宁玥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捂住肚子。   玄胤眸光一颤:“怎么了?”   宁玥低头看了看,微红着耳朵道:“我好像来那个了。”   “那个是……”玄胤困惑地张了张嘴,单手一指道,“你说的……那个那个?”   “嗯。”宁玥点头。   玄胤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说道:“马车上有你的衣裳,我去给你拿来,你等一下。”   “可是我没有带月事带。”宁玥低声说,“没想过这么快的,明明应该是月底。”   ……   一刻钟后,玄胤来到了成衣店。   成衣店是一对母女开的,老板娘是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笑容满面的,很会做生意,店子里客源不断,从她们与老板娘的交流中可以听出,她们都是回头客。   老板娘甫一抬头,瞧见了玄胤,眼珠子当即则溜溜的一亮,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后生呢!穿得也好,那料子、那款式,没一千两银子置办不下来吧!不过,此人的气质太冷了些,生生冲淡了他容貌上的魅惑。店子里的客人也被突如其来的俊逸公子吸引,纷纷朝玄胤投去了好奇的眸光。   玄胤冷眸一扫,如刀子唰唰地丢过去,吓得众人离开移开了视线。   老板娘笑眯眯地迎上去:“哟,公子是要买衣服么?男人的里头。”她说着,要将玄胤领入里间。   玄胤轻咳一声,对老板娘道:“你们这里有没有那个?”   “哪个?”老板娘问。   “那个。”玄胤说道。   “您说的是……哪个?”老板娘一头雾水。   玄胤捏了捏眉心:“月事带。”   啪!   有人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玄胤就知道会这样,一个大男人跑来买这些东西,不是有病就是——   噗哧!   不知谁笑了一声,玄胤的脸都绿了。   紧接着,大家都捂住嘴,偷偷地笑开了。   这人从进来时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杀伐之气,绝对是个硬汉啊,哪知他一开口,居然是买女人用的那种东西。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   老板娘倒是没她们那么诧异,她开店多年,什么样的奇葩没见过,早先还有人受了伤,买月事包扎呢!不过,那是女人。男人来买月事带尚属头一回。   “您是买给您夫人的吗?”老板娘问。   玄胤嗯了一声。   还在发笑的众人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您真是个体贴的丈夫!”老板娘温柔地说道,“您要什么样儿的?”   “你有什么样儿的?”   老板娘介绍道:“各种颜色花纹都有,夫人喜欢哪种香气?玫瑰香、茉莉香和海棠香,还有无香型的。”   一刻钟后,玄胤拧着一个包袱离开了成衣店。   明明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包袱,捏在手里却感觉微微地发烫,周围的行人像往常那样朝他头来注视的眸光,他却觉得他们每个人都看穿包袱,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一样。   回到乌篷船时,他整张脸都红透了。   要是让父王知道,他的宝贝儿子跑去给一个女人买月事带,一定会气得掀桌子。   还有玄昭那家伙,一定会笑得在地上打滚。   至于玄煜,他闷骚,不会当着他的面表露什么,回房后呢?说不定笑得肠子都断了。   最可恶的是,当他走进船舱时,居然看见宁玥在狡黠的笑。   这丫头……没来葵水!   她是故意整他的!   “你……你……”玄胤真是一口气堵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险些把自己噎死!   大概是整了玄胤一顿,心情好了些,宁玥又吃了几筷子烤鱼和青菜,不过,还是不许玄胤碰她,更不许玄胤在她房里留宿。   玄胤在寒风里守了整整一夜,期盼如她所言,天亮他们就和好。   从来没有哪个夜如此漫长,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玄胤的脚指头都冻僵了,终于挨到第一缕晨曦破云而出,他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玥玥!”   他来到床边,笑容却僵住。床上的人,已经没了醒来的迹象,皮肤蒙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呼吸微弱得几乎没有,脉搏按上去感知不到跳动。   他野兽一般地吼了出来:“周神医——周神医——”   ……   容卿浑身一颤,从睡梦里惊醒了。   他偏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小河边,腰肢被容麟紧紧地扣着,容麟还没醒。   他三指搭上容麟的脉搏,没什么状况,暗暗地松了口气。   许是感受到他的动作,少年也慢慢地苏醒了,揉揉眼,爬起来坐好:“容卿你没事吧?”   容卿摇头:“没事,帮我外衣脱掉。”   外衣上沾了血,尽管已经凝固,仍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少年三两下扒掉了他的锦服,又脱下自己的给他穿上:“容卿你饿不饿?我抓鱼给你吃。”   容卿摇头,神色凝重地看向少年,说道:“她出事了。”   “她?哪个她?”少年眨眨眼。   “马宁玥。”   “哪个……马宁玥?京城那个?”少年一脸困惑地问。   “是。”容卿坐起来,捡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写下了她的名字,“你早先说她家世不错,她家可是京城的伏波将军府?”   少年点头:“是呀!她爹是马援,以前临淄城的守将,据说被瞿必给干掉了,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容卿顿了顿,捏着枯枝的手指一紧:“袁术,是马援。”   “什、什么?”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那老家伙就是马援?皇甫珊那个大傻子,居然把西凉的将军带进皇宫了?”   想起夙火、马援与皇甫珊的对话,容卿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容麟,她是我妹妹。”   这个她,自然是指马宁玥了。关于这一茬,少年倒是不怎么诧异,早在他在回春堂见到那丫头的时候,就觉得她跟容卿应该有什么关系,只是没想到会是妹妹。等等,如果容卿是马宁玥的哥哥,那岂不是也是马援的孩子?难怪马援会把容卿偷出宫了,他是想带儿子回家。幸亏他刚刚没找马援算账,不然,岂不是杀了容卿的亲爹?   容卿捏紧了枯枝,眸光深邃地说道:“我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她名字,我想我之前,一定很疼她。”   少年点点头,又问:“可是你又没见过她,为什么说她出事了?”   “感应。”   容卿按了按疼痛的心口,“她需要我。”   ……   西凉   碧水胡同乱成了一团。   青青回王府后,将宁玥中毒快死的消息说了出去,王妃和孙瑶吓坏了,天一亮便差了人过来,孙瑶是自己来的,她坐在床头,看着面如死灰的宁玥,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人,一眨眼的功夫,说倒下就倒下了!她中了什么毒?”   玄胤没说话,握着宁玥的手,浑身颤抖。   碧清将哭得几乎要晕厥的孙瑶带回了王府,临行前对玄胤道:“四爷,给马夫人捎个消息吧,好歹让她送女儿最后一程……”   “滚!”玄胤猩红着眼睛,将碧清赶了出去。   周神医熬来一碗药,放在桌上:“凉了记得喂她喝下去。”   玄胤颤抖着问向周神医:“你不是说能保她十天吗?这才第二天……她就不省人事了!”   周神医无奈地说道:“我说保她十天,没说她会活蹦乱跳啊,老实讲,她已经没多少气了,就是用药吊着。而且她会一天比一天虚弱,十天……是极限。”   “你的意思是,她可能活不过十天?”玄胤揪住了周神医的衣领,字字如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保住十天!敢少一天,我就要了你女儿的命!”   周神医被他通身的寒气弄得脊背发凉,硬着头皮道:“哎,你……你讲讲道理啊,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她活着,就是道理。”   ……   临淄城外的官道上,黑衣首领静静地注视着一辆茶商的马车。   一名影卫问:“头儿,要不要抓住他们?”   黑衣首领扬起缠着绷带的手:“不用,他们是往北去的,那是京城的方向。”   “咦?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不过很奇怪呢,他们是南疆人,去京城干嘛?不怕被抓?”   黑衣首领的眸光凝了凝:“通知沿途的兄弟,打点好驿站,把最好的马留给他们!”   “那我们……”   黑衣首领策马转身,望向一大波朝这边赶来的黑袍杀手,冷冷地说道:“干掉这群苍蝇!”   ------题外话------   这次是真的要见面了哈,虽然过程很艰辛,但是如果拍成电视剧,今天这一章一定会非常精彩,哈哈哈!   T 【V85】兄妹相见,脱险   宁玥从第二天开始陷入昏迷,第四天开始无法进食,每天只能用参汤吊着,由玄胤一口一口地喂下去。到第七天的时候,玄胤怎么喂都喂不进去了。   她整个人就像一片薄薄的蝉翼,脆弱得近乎透明,轻轻捏着都怕折断。   周神医给宁玥把完脉,为难地叹了口气:“真的,胤郡王,你就算杀了我、杀了青青,我也无能为力了,准备后事吧。”   玄胤猛地咆哮出声:“你说了十天!这才七天而已!”   “十天是极限,我尽力了,她……”周神医捏了捏眉心,解释道,“她自幼身体羸弱,平时看着与常人没太大区别,可一生病,差距就出来了。”   更别说她还被蛊毒折磨这么久,又吃了那么久的“养生丸”。   周神医默默地咽下了这两句话。   青青看看一筹莫展的周神医,又看看面色冰冷的玄胤,瑟缩了一下身子,怯生生地道:“玥姐姐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吗?跟娘亲一样吗?”   “不会,她哪儿都不会去。”玄胤握住宁玥的手,定定地看着宁玥,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几日没刮胡子,脸周一圈淡淡的青色,让他褪去了仅存的一丝稚嫩,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大人。   玄煜和玄昭坐在一旁,神色都十分凝重。尤其玄昭,眉头拧成川字,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恨不得盯出一个i额洞来。周神医给宁玥下了最后通牒,这无疑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他与宁玥之间尽管交往不多,可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个弟妹为人不错,起码,把孙瑶那个笨蛋照顾得好好的。好几次孙瑶化险为夷,都是宁玥从旁相助。单从他自己的立场而言,他希望周神医收回刚才的话。还有一点他没说的是,坐在他身边的大哥、远在幽州的二哥,恐怕都比他难过百倍,他不想看到他们难过。   玄昭尚且如此,孙瑶就更不用说了,早在周神医宣布准备后事的一霎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青青拍拍她肩膀,软软糯糯地说:“瑶姐姐,你肚子里有宝宝,不可以哭的哦。”   孙瑶哭得越发汹涌了。   玄胤眸光凝了凝,突然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众人一愣,只见玄煜拉住了他:“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的话,我去,你留下来陪她。”   玄胤冷冷地拿开玄煜的手:“不用!”   玄煜道:“万一,她等会儿醒来,我想,她最后一个想看到的人……是你。”   玄胤捏了捏拳头,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小胤!”玄煜迈步去追,却被玄昭拦住,玄昭语重心长道,“算了大哥,让他去吧,他心里比谁都不好受,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四兄弟中,属玄昭最幼稚、最难辨是非、最难懂世故,属玄煜最成熟、最明事理、最顾全大局,然而这一刻竟轮到玄昭劝导玄煜,可见玄煜的心已丝毫不若平时一半冷静了。   玄昭很早便察觉到了大哥的焦虑,尽管大哥尽量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作为弟弟的他还是感受到了。他说不清大哥的这股焦虑是因为担心玄胤还是因为担心宁玥,又或者都很担心,他深深地看了大哥一眼,叹了口气。   玄胤起身出去的一瞬,众人以为他是要去请大夫或者什么,哪知他就把自己关在隔壁。   冬梅委屈了:“这算怎么回事?小姐都快不行了,他还在使性子?”   连孙瑶都看不懂玄胤在干什么了,她擦了泪,将冬梅叫到一边:“你跟我说说,你家主子跟郡王到底怎么了?”   “小姐中毒了,去找四爷解毒,四爷不让,小姐才弄成这样的。”宁玥其实没只说了身中蛊毒,冬梅忍不住跑去问了小楼,结合宁玥与玄胤的对话以及宁玥那天回琉锦院时,满脸潮红、神智不清、需要冰水的模样做出的判断。   “玥玥的毒需要玄胤来解?”孙瑶一头雾水,当然,她现在明白宁玥的毒是从玄胤身上转移的,可一直没弄清楚那毒发作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与宁玥相处半年,一次都没见宁玥发作过。   冬梅哭哭啼啼地说了:“那毒像媚毒似的,需要合欢才能解,小姐那天回来,整个人都不对劲,大冷天的,让人备了好多冰水,我就看着她泡进去……”   孙瑶愣住了,世上居然有这么古怪的毒,往常隔三差五地听说二人白日嬉闹,而今一想,恐怕都是身不由己。   “为什么她不去找玄胤解毒呢?”孙瑶问。   “奴婢刚说了,小姐去了,但是姑爷没理小姐!姑爷在生小姐的气!小姐明明什么都没干,他还给小姐甩脸子!小姐每天起那么早给他做早饭,夜里给他做宵夜,他还这么对小姐!”冬梅还不清楚司空朔与宁玥吃饭的事,更不清楚司空静挑拨离间的事,只觉得玄胤莫名其妙地冷落小姐,实在是渣得让人想打。   孙瑶摇了摇头:“小胤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二人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他一定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你别再怪他了,他一定愧疚死了。”   “呜呜……”冬梅捂住脸,泣不成声。   玄胤站在房里,双目冰冷,胸口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轻轻地颤抖。活了二十一年,他从后悔过任何事,因为父王从小就教导他,朝前看,不要回头。所以,打懂事以来,不管错的、对的、好的、坏的,只要他做了,他都不会再去回想。   然而这一次,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如果那天抱一抱她会怎样?如果那天上了她的“当”会怎样?如果那天顺应了自己的心会怎样?明明就被她撩拨得血气上涌了,明明被她嗑瓜子的模样萌到了,却还是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讲了一番伤人的话。   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眼下,她就躺在隔壁,他走进去就能抱住她,但不能,他要忍住。   接下来的四天,不管宁玥如何虚弱,他一次也没出现。   ……   今天是宁玥生病的第十一天,第七天的时候,周神医便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她居然奇迹般地又挺过了四天。而这四天,玄胤一次也没出现。众人一开始不理解,后面慢慢地,懂了玄胤的用意,玄胤不想让宁玥心满意足地离去。他就是要吊着宁玥,让宁玥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不甘心、不想走,凭着着一股执念,宁玥在死亡边缘挣扎了足足四天。   但再强大的执念,也抵不过生命体征被耗光的一天。   宁玥的心跳停止了。   屋子里的人,全都吓傻了,连哭喊都不会了。   玄胤将宁玥抱进怀里,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砸在手背上,也砸在一众人的心坎儿上。   冷风幽幽地从门廊吹了进来,带着萧瑟的寒意,吹起悬挂在帐顶的风铃,在寂静的屋内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你一定还有办法的是不是?你是神医!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玄胤咆哮着吼了出来,泪水如决堤了一般,孩童时都没哭得如此狼狈过。   孙瑶转身,扑进了玄昭怀里。   玄昭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女人哭,他没多大感觉,但自己的兄弟哭成这样,他说不上来什么滋味,鼻子酸酸的,眼圈很快也红了。   玄煜捏紧了微微发抖的拳头,问向周神医道:“您是不是还有办法?”   周神医张了张嘴,苦恼地说道:“办法不是没有,但是……风险很大,而且,缺两样东西。没有它们,就算有人愿意冒险也白搭。”   玄煜忙道:“你且说来听听,我们说不定会有呢!没有,我们也会去找的!”   玄胤怔怔地看向了周神医。   周神医道:“神医谷的医书上曾经记载了一个案例,北域国的一名老者,在一次登山途中心脏骤停,当时恰逢雷雨天,一道雷电击中了老者,老者竟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被雷劈了不是会死吗?”玄昭问,不然为什么发誓时大家都会说,如果违背誓言,就五雷轰顶。   周神医点头:“是啊,一般情况下是会被劈死的,神医谷的医书传承了数百年,每一代弟子都会在上面记下自己的重大研究与发现,雷击复活的例子仅此一个,之后再也没有。所以我说,这是非常冒险的法子。一个弄不好,人没救活,还把尸身给劈毁了。”   玄胤抚着宁玥冰冷的脸,突然说:“你说缺两样东西,一样是雷霆,还有一样是什么?”   周神医愕然了一下,道:“你先别管另一样东西,单是这雷霆你就弄不来,你别看今天阴沉沉的,但是没有乌云……”   “如果本座说有呢?”   一道低沉的话音蓦地响在院门外,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司空朔的步撵不知何时停在了那里,难怪胡同里惊得可怕,敢情是他来了。   玄胤拉下帐幔,将宁玥挡住,自己则站起身,行至门口,遥遥地望着他道:“你来做什么?”   司空朔没有下车的意思,端坐在半透明的金色纱幔内,若隐若现,声音却十分清晰好听:“本座来送人情,胤郡王要不要接?”   玄胤讨厌这个家伙,讨厌到恨不得撕了他,一想到宁玥还没陪他过过一次生日,却给这家伙煮了长寿面,他压根儿没办法与他好生说话!   “胤郡王,你的意气用事已经害死她一次了,想继续害下去,本座就当今天没有来过,反正她是你妻子,又不是本座的,她活不活,跟本座一点关系都没有。”司空朔淡笑着说完,抬了抬手。   小李子扬起拂尘,就要指挥队伍离去,这时,玄胤开口了:“我接!你的人情,我接下了!”   司空朔轻轻一笑:“胤郡王可得想好了,本座这回要的,可不是一个平安符或一个女人这么简单。”   玄胤毫不犹豫地说道:“除了她,我什么都能给你。”   “爽快。”司空朔把玩着怀里的小荷兰猪,“但是本座丑话说在前头,本座只负责给你需要的东西,却不负责将她治愈,有可能,她会死得不能再死;也有可能,她会活过来,但以她目前的情形,活不过一个时辰。用你的一切去换一个时辰,你觉得划算吗?”   这一个时辰,说不定容卿就赶到了。他总得赌不是吗?赌玥玥的命没这么差!   就算赌输了,也没关系,反正没了她,他要那么多身外之物也没任何意义。   玄胤眸光一凛:“划不划算不是你说了算,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本座暂时还没想到,等想到了再告诉你。”   “好。”   司空朔从步撵内抛出一个闪着黑光的东西,玄胤反手一接、定睛一看,是个菱形的像石头又像铁的东西:“这是什么?”   “天雷石,能吸收一部分雷电,降低对身体的伤害。神医谷的祖师爷就是那个被雷电击中的老者,他当时就怀揣着天雷石,本座没说错吧,周神医?”司空朔的目光幽幽地落在了周神医的脸上。   周神医顿时感到一股寒气,凝聚盘踞在头顶的毒蛇,朝他吐起了蛇芯子。他虽没见过中常侍,但直觉告诉他,气场如此强大的人,除了司空朔,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他胆寒地说道:“中常侍大人说的没错,那老者正是祖师爷。”   只是那天雷石明明被祖师爷赠送给了南疆皇室,怎么会在一个西凉官宦的手中呢?   他看了步撵一眼,竟然没胆子把这话问出口。   “胤郡王记得自己的承诺。”司空朔轻轻地勾了勾唇角,吩咐小李子道,“摆架祭坛。”   “是!”   浩浩荡荡的仪仗,朝皇家祭坛走了过去。   ……   天空,乌云翻滚。   少年将头探出车窗,望了望天色大变的穹顶:“咦?要下雨了吗?”   “是要打雷了。”容卿说道:“希望别毁了桥,那样就进不了城了。”   ……   玄胤将宁玥抱到院子的空地上,不敢铺什么东西,怕引起大火,玄胤抱着她在冰凉的地板上躺好,周神医戴上手套,将一根长长地从屋顶牵下来的铁丝放到了玄胤面前。   玄胤点头:“你们走远些。”   周神医退到了廊下,怕待会儿状况惨烈刺激到孙瑶,让丫鬟将她带回了房间。   玄胤把天雷石放到了宁玥的手里。   众人以为他要起来了,哪知他却挨着宁玥躺了下来。   玄煜眸光一颤:“小胤!你做什么?”   玄胤握住了宁玥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含了一丝威胁地说道:“上穷碧落下黄泉,马宁玥,你是我的,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敢跟我阴阳两隔试试看!”他说着,摸上了铁丝。   玄煜沉默了。   阴沉的天际,黑压压地飘来了一团乌云,整个世界变得暗沉无光。慢慢地,乌云发生了碰撞,一道蜿蜒的闪电自穹顶深处闪了闪,整个大地都被照得清晰可见,但它没击中屋顶的铁丝。   轰隆隆,巨大的雷声传来了,震耳欲聋。   玄胤忙用手捂住了宁玥的耳朵,宠溺地说道:“知道你怕吵,放心,很快的。”   又是一道闪电飞来,天地亮了亮,还是没能击中。   如此反复了七八次,终于一道亮光袭上屋顶,火星子啪啪啪地燃在铁丝上,铁丝抖动了一下,玄胤身子一僵,不动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就那么怔怔地看着玄胤、看着宁玥。   啪!   宁玥掌心的天雷石碎裂了。   周神医瞳仁一缩:“快!快把铁丝拿开啊!”   天雷石都毁了,再来一道闪电,岂不是要劈成两半啊?   玄煜掷出匕首,弹开了玄胤手下的铁丝,铁丝晃到了海棠树上,被树枝给勾住了,又一道闪电击中了屋顶,只听啪啪,接连两声,海棠树劈开了,屋顶炸毁了。   玄胤的头脑有些懵,缓缓地睁开眼睛,天旋地转的,一时半会儿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忽然,他听到玄昭大叫:“醒了!醒了!”   玄胤一怔,忙看向身旁的宁玥,可是宁玥哪里醒了?还是睡得那样安详。   玄昭道:“我……我是说你醒了,我以为你刚刚被劈死了。”   玄胤失望地将宁玥抱进了怀里,大掌拂过她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脸:“你还是生我的气了对不对?你说过不放手的,怎么比我先走了?”   玄昭再一次叫了起来:“看!她动了!她的手指动了!”   玄胤拿起宁玥的手,左手没有,再看右手,果然看见右边的食指微微地动了动。他俯身,将耳朵贴上她心口。   砰砰,砰砰,有微弱的跳动。   玄胤忙将宁玥抱了起来,激动地说道:“她活了!活过来了!”   周神医眼睛一亮,很快,再次暗了下来:“别高兴得太早,她呼吸几乎衰竭了,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命,还是祈祷,容卿能尽快出现吧。”   容卿擅长必死之症,但不是说容卿能把死人变成活人,宁玥刚刚的情况是心脏骤停,身体的其他机能还在,算不得真正的死亡,充其量只能叫假死。呼吸衰竭不同,人不呼吸的话,很快就彻底没命了。   申时四刻(下午四点),一辆马车停在了将军府对面的胡同里,帘幕被挑开,两张俊逸得不似真实的面容露了出来。   二人齐齐望向府邸上方的金字牌匾——伏波将军府,眸光动了动。   牌匾下方,站着一名身穿淡紫色氅衣的妇人,她身姿纤细、肌肤白皙,一双葱白的手好似柔得没有骨头,光是看着便有这种感觉。她扭过头,与一旁的小女童笑着说了什么话,侧脸的轮廓清丽优美。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宝宝,约莫四五个月大,小宝宝的小爪子和脑袋都趴在她肩头,正对着马车的方向,不知是不是看到马车了,小宝宝咿咿呀呀地叫着,小拳头一阵乱挥。   妇人轻轻地笑了,哪怕隔了老远,二人还是能从温柔的眼神里感受到那股善良和疼惜:“宝贝儿是不是饿了?”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舒柔惬意,能让人心头发软。   少年指了指牌匾:“那就是你家。”又指了指妇人,“我见过她,她跟马宁玥一起狂街,买了好多小宝宝的衣裳,马宁玥叫她娘,应该……也是你娘。要去跟她打声招呼不?”   容卿摇头:“还不到时候。”   少年放下帘子:“那我们走吧。”   马车缓缓驶离了巷口,蔺兰芝心脏猛地一抽,回过头去!   “怎么了,兰芝?”妞妞也朝她看的方向看了过去。   蔺兰芝淡淡地笑了笑:“没怎么。”刚刚那一瞬牵肠挂肚的感觉,让她以为玥儿回来了。但明明前几天,冬梅还着人带了补品过来,说玥儿最近忙着回春堂的生意,脚不沾地的,没法子回娘家看她,叫她别太担心。说不担心是假的,不管她过得好不好,作为母亲,都会忍不住地牵挂。   妞妞扯了扯蔺兰芝的衣裳,蔺兰芝俯下身,妞妞小大人似的摸着她脸蛋道:“兰芝你最近的气色不太好耶,是弟弟太吵了吗?”   蔺兰芝温柔一笑:“不是,弟弟不吵。”   “那……是妞妞太吵了吗?”   “也不是,妞妞很乖。”蔺兰芝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脑袋。最近一直心绪不宁的,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就在昨晚,她还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她梦到儿子回来了,问她妹妹去了哪里。她带儿子满世界地找,却连玥儿的影子都没找到,玥儿就这么没了,不知去了哪里,那种无力的感觉,真是想想都叫人心惊胆战。   敛起思绪,她唤来红玉:“你晚上去一趟王府,给玥儿送几套我刚做好的裙子。”   小姐出嫁后,夫人怕惹人闲话、也怕给小姐添麻烦,一直没主动联系过小姐,这一回,夫人大概是太思念小姐了。红玉应下:“好的,我等会儿就去。”   轰隆隆,一道惊雷闪过,蔺兰芝惊得变了脸色。   ……   马车停在了回春堂。   刚刚那几道突兀的惊雷,吓得一名买药的孕妇早产,大夫们忙成一团,将她抬到了治疗师。   少年进去时,大厅刚刚收拾完毕,空气里还有一种清洁水的香气,少年吸了吸鼻子,问向正在与人结账的掌柜道:“玥玥在不在?”   他直呼宁玥的小名,掌柜稍稍愣了一下,见对方长得十分英俊、卓尔不凡,不免恭敬了几分神色:“请问您是……”   “我是她……表哥,她娘让我给她带点东西!”少年面部红心不跳地说。   黎掌柜却暗暗纳闷,郡王妃有表哥吗?不是只在蔺家有个弟弟?要说对方是蔺乘风,却也不像。蔺乘风充其量只是皮肤白些、气质好些,哪像对面的少年,活脱脱像个皇室。疑惑归疑惑,黎掌柜却不敢怠慢,温和地笑到:“东家不在,马夫人让您带的什么,方便的话放在这边吧,或者,您直接去王府也成。”   少年皱起了小眉头:“我记得她每天都来的呀……”   你记得?你来过不成?我怎么没印象了?黎掌柜瞠目结舌。   少年又道:“她今天还会来吗?”他们如今是南疆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上王府。   黎掌柜说道:“东家快半个月没来了,许是王府那边忙吧。”老实说,他也想见宁玥呢,下一季度的预算出来,等宁玥审批,偏如今耿中直不在,没了传信的人儿。   少年没说什么,回了马车:“真奇怪,她十多天没来回春堂,这可不像她作风!”   容卿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心口,那种感应越来越明显了,他的脸色都跟着苍白了几分:“去王府。”   就算会暴露,那也顾不得了。   “什么?四奶奶不在?”王府门口,红玉一脸失望地说,“四奶奶几时出去的,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守门婆子道:“出去十几天了!好像跟四爷玩儿去了吧!一直没回!四爷也不在呢!”   莫非……小俩口游山玩水去了?   红玉挠挠头,将包袱托人带进去后回了府。   马车上,少年困惑极了:“小丫头既不去回春堂,也不在王府,难道真的跑出去玩了?我们要不要先找个客栈住下,明天再打听他们的下落?”   容卿凝眸:“我怕她等不到明天。”   ……   卯时(下午五点),半个时辰悄然地爬走了。   雷击令她心跳复苏,却没办法让她呼吸停止衰竭。   玄胤的眸光一点点暗了下去,难道自己的消息错了吗?难道容卿没有回京城吗?难道自己派出去的人全都死掉了吗?   “少爷!少爷!”冬八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门槛处,猛地绊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一边疼却一边笑,“容、容公子来了!”   容卿,来了!   玄胤立刻走了出去,与他想象的剑拔弩张的场面不同,外面非常的静。   大门口,一名身穿素白锦服、外衬墨蓝色轻纱、腰舒麒麟玉带的男子,静静地落在轮椅上,静静地眺望着回廊的方向。   他的轮廓,清秀而俊逸,明明五官精致却并不显得女气,如一片高山流云,淡雅除尘。在他身旁,站着一名紫衣少年,也是难得的好模样,却因气质太过凶悍,看上去像头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小雄师。   二人身后,是玄胤派出去全城搜查的影卫之一。   影卫给玄胤行了一礼,玄胤点头,影卫退下。   随后,玄胤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容卿,而容卿也在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年轻、英俊、霸气、暴戾,是玄胤给他的第一印象。   四目相对,空气里浮动起了一丝不难察觉的火药味。   据玄胤得到的消息,容卿是自愿入京的,具体为何入京,他并不清楚,他以为他的人会费很大的功夫将他抓来,可瞧他一脸淡然的样子,分明是主动被影卫带过来的。   为什么……会这样?   容卿淡淡睨了睨他:“玥儿呢?”   玄胤浓眉一蹙,他说……玥儿?这个玥儿不会是指宁玥吧?   容卿眸光一扫,指着散发着药香的屋子道:“容麟,推我进去。”   “好。”少年不理会玄胤的惊诧,将容卿推到了廊下,上台阶时,他轻轻一举,便将轮椅端了上去,这种力道,看得冬八和冬梅瞠目结舌。   玄胤纳闷地看着容卿进了宁玥的房间,问门外的影卫:“你们告诉他,我找他是想干什么的了?”   影卫摇头:“没有。”   所以这家伙一早知道宁玥病了?!   玄胤迈步上了台阶,少年将他拦在门口:“容卿治病不喜欢被人打扰。”   真的是来给宁玥治病的。   容卿有三不治,打不赢大帅不治,非必死之症不治,女子不治。   这三样,宁玥红了两样,怎么还是给破例了?他还以为,他得把十大酷刑用上,才能逼容卿就范呢。   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玄胤顾不得去困惑这些,他只想知道容卿能不能把宁玥治好。   门,合上了。   容卿自己推着轮椅来到床前,好奇地看了床上的小人儿一眼,只一眼,他便能确定这是他妹妹了。他虽不记得长相,但看着她,内心会翻滚、会高兴、会心疼。   她好小,跟糯米团子似的,给个碗,好像都能把她装进去。   她应该也就十四岁,不超过十五,他是十一年前失踪的,那时……她应该才三岁。   他突然失踪,她哭鼻子了没呢?   他是感应到她要出事,所以赶来救她的,可是一见面,他脑子里竟像放烟花似的,闪过了那么多东西。   “小东西,你到底怎么了?醒都醒不了了?”容卿探出骨节分明的手,捏了捏她小脸蛋,比容麟的肉嫩多了,容麟的脸摸起来舒服,捏起来却手疼。还是妹妹的软,可惜太瘦了,捏着捏着就能捏到骨头,真让人心疼。他有种天天给她喂东西吃,把她喂成小肉包的冲动。   不过,前提是他得让她醒来。   他拿出金针,在她虎口与脚底的穴道刺了两下,暂时稳住了她呼吸,随后,开始给她检查身体。   “天蚕蛊?”容卿翻过她身子,修长的手指顺着她光滑的脊背一路往上,在颈椎处停住,似呢喃又似叹息,“师父,您老人家真是可以回家卖红薯了,这种蛊都治不好。”   门外的周神医清了清嗓子,他就知道这徒弟的鼻子比狗还灵,肯定一进门就闻出他的气味了,藏也藏不住。但是,他哪里是治不好?是不可以行医。再说了,她如今的情况根本不是天蚕蛊造成的,主要是一瓶药!   “臭小子,你还得多亏我给她催吐、给她施针续了那么久的命,她才能扛到今天等你来!”   “说的也是。”容卿破天荒地没再与周神医抬杠,“念在你为她续命的份儿上,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了吧。”   周神医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那小子怨了自己那么多年,就因为一个小小的马宁玥便原谅自己了?   “热水、冰块、剪刀。”   容卿吩咐完,冬梅与冬八立刻去往厨房准备。   治疗的过程十分漫长。   门窗紧闭,众人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呼啦啦的水声和剪刀的声音。   玄胤在门口焦急地徘徊着,好几次想冲进去一看究竟,都被少年给拦住了。   若在以往,玄胤就一拳头招呼上去了,才不管对方是不是什么南疆大帅,然而眼下,他唯恐一丁点的动静影响到容卿,只得忍着、憋着、担忧着!   少年搬了一把躺椅在门口坐好,大有守夜的趋势。   玄胤眸光一动,说道:“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   “不用,容卿是我的人,轮不到别人来守!”少年倔强地说着,裹着被子躺在了椅子上。玄胤担心宁玥,他也担心容卿,本来就还受着伤,没修养好就给人透支心神治病……这亏得是容卿的亲妹妹,换做别人,他宁愿杀掉也不要容卿给对方看。   屋子里的动静,渐渐停了。   但容卿依旧没有出来。   “还没好吗?”玄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少年懒洋洋地靠上椅背:“早着呢,病得那么重,你以为三两个时辰就能看好啊?”   ……   天亮时分,宁玥缓缓睁开了眼睛,先是看到挂着风铃的帐顶,一转头,又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倒也……不算特别陌生,有几分眼熟,可具体是谁,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不过,她并不排斥、也不害怕。   “你是谁?”她沙哑着嗓子,轻轻地问。   容卿微微地勾起唇角,温暖的大掌覆上她冰冷的额头:“你还很虚弱,先别说话,一切等休息好了再说。”   宁玥发誓她真的想不起来他是谁,但是他的手好暖,说的话好温柔,她很想亲近他。   容卿看着她小鹿般无辜的眼底慢慢溢出的信任,会心一笑,说道:“乖,睡一觉再说话。”   “嗯,好。”宁玥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睁开,“玄胤呢?”   “他在外头,你先睡。”   “好……”   他说的话,她全都信,这种感觉很奇妙。   宁玥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容卿推着轮椅,拉开房门,看了看藤椅上的少年,和在寒风里徘徊了一夜的玄胤,道:“好了,可以进去看她了,别吵醒她,她需要休息。”   “知道。”玄胤的声线有些颤抖,“她脱离危险了?”   “半夜就脱离危险了。”容卿云淡风轻地说道。   玄胤一怔:“半夜?那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我乐意,你管得着?”容卿笑容里含了一丝邪恶地说,小东西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真好。   玄胤有些气闷,怎么感觉这家伙来者不善?   但好歹是宁玥的救命恩人,好,他、忍!   “她可能还会睡上几天,记得别让她着凉。”   “几天?”   所以唯一一次跟宁玥说话的机会被这家伙给霸占了,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你究竟是谁?”   容卿看着玄胤又气又好发作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丝畅快:“我是谁你管不着,你把玥儿照顾成这样,我还没与你算账,不过不急,我慢慢与你算。”   玄胤皱眉:“你到底是谁?!”   “说了你管不着,好了,我的房间呢?”   玄胤狐疑地眯了眯眼:“你的……房间?”你还打算一直在这儿赖下去?“很感谢你救了我妻子,作为答谢,你的诊金我会……”   容卿打断他的话:“就要这间了,容麟,我们走。”   这是周神医的房间,正好与宁玥的挨着,因为方便这几日给宁玥看诊,刚刚搬过来的。   周神医一下子急了:“我收拾了好久的!”   容麟进屋,把周神医的典藏和家具一件不漏地扔了出来。   玄胤:“……”   到底谁是这儿的主人?   少年推着容卿进屋了,没多久,又听得容卿来了一句:“把这堵墙拆了。”   那堵墙?那岂不是跟宁玥的房间连成一个了?   玄胤炸毛了,这家伙到底是谁?   ------题外话------   雷击的那个是小说的夸张表现手法,请勿模仿。 【V86】   少年果然把墙给打了,不知用的什么工具,几乎没听见噪音,宁玥卧隔壁,如婴儿一般酣眠。   冬梅要进来收拾,被少年拒绝了,容卿这人很怪,不喜欢陌生人在他屋子里打转,洒扫也不行。   随后,冬梅就瞠目结舌地看着传说中的南疆大帅拿着扫帚与簸箕麻溜地将屋子清扫干净了,她发誓,真的是非常干净!一点木屑与灰尘都没有!天啦,这真的那个杀了数万人的沙场大帅吗?是不是太高能了?   收拾完毕,少年去井边洗了手、换了衣裳,回到屋内,那里,容卿已经躺下了,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少年凑过去,嘿嘿一笑:“见到妹妹了是不是很高兴啊?”   “嗯。”   “你放心,她是你妹妹,也就是我妹妹,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容卿闻言,转过脸来,斜睨了他一眼:“不是你姑姑么?”   少年炸毛了:“她怎么会是我姑姑?她是你妹妹!你是我……”   容卿眯了眯眼。   少年轻咳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哼道:“义父。”   容卿合上了眸子。   不多时,陷入昏睡。   这是透支心神与体力的表现,别看他还能说话,但其实整个人非常脆弱,现在谁给他扇一阵风,没准都能把他扇死。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喜欢他给别人治病的原因,还逼着他立了三条规矩。要是他天天给人这么看,迟早过劳死。   “给妹妹看完就再也不许给别人看了知道吗?”   他小声威胁,容卿昏睡根本没听见,他咧唇一笑,又来到宁玥房里,挑开帐幔看向床内同样昏睡不醒的小人儿,说道:“叫声容麟哥哥,叫了给你买糖吃……”   ……   院子里,玄胤眸光沉沉地瞪着两个房门,就在一个时辰前,它们都是两个房间,现在,变成一个了!可恶的是,一边床上睡着玥玥,一边床上睡着容卿,哦,还有一个大帅在旁边守着。他真想把那两个家伙掐死,狠狠地掐死!   周神医吃了一颗糖炒栗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啦,别生气啦,知道你疼老婆,但是容卿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容麟就更不会了,那小子毛儿都没长齐呢!”   毛儿都没长齐就能跟玥玥待在一起?还有,说容卿不会对玥玥怎么样,他才不信呢!那家伙分明就是冲着玥玥来的,弄得像是玥玥的什么人似的,真是窝火!   玄胤气呼呼地捏扁了一颗栗子:“容卿究竟是谁?他怎么会认识宁玥?”   若说之前他只是怀疑,在容卿打通那堵墙的时候便能够确定了。一如他曾经也非常想打掉琉锦院的墙一样,那是一种恨不得睁眼闭眼都看见对方的感觉。要说不是认识,鬼信?   周神医咂了咂嘴,说道:“容卿就是容卿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与郡王妃认识的。”   “与?你是说玥玥也认识他?”玄胤的脸更黑了。   周神医就道:“你刚刚不也听见了吗?他们说话了。”   容卿如果是个陌生人,宁玥的第一反应会是惊吓吧?当然,周神医没点破的是,宁玥都没吵着要见玄胤,可见容卿将宁玥安抚得很好。   周神医想到的,玄胤当然也想到了,只是不乐意承认罢了:“但是这很奇怪啊,玥玥是西凉人,容卿是南疆人,他们两个怎么可能认识?”   周神医耸耸肩:“你问我,我问谁?”   玄胤懒得理这个吃货了,皱皱眉,就要进去陪宁玥,这时,玄煜与玄昭过来了。昨晚因军营有事,二人没等到容卿,提起带孙瑶离开了,后面忙完准备往这边赶时又得到消息说宁玥已经在接受容卿的治疗,二人不好前来打搅,便等了一夜,天一亮,便立刻出了门。   “小胤,四弟妹怎么样了?”问话的是玄昭。   “大哥,三哥。”玄胤与二人打了招呼,看向玄昭道,“脱离危险了,在休息,可能要睡个三两天。”   二人的面色同时一松,玄煜抿唇没说话,玄昭快言快语地开口了,他笑了笑,拍着玄胤的肩膀道:“真是太好了!孙瑶担心了一晚上!”   “替我多谢三嫂。”玄胤认真地说道。   玄昭笑笑,看了一眼气氛诡异的玄胤和玄煜,指了指被炸毁的大树和西厢屋顶,说道:“昨儿真是吓死我了,幸亏大哥动作快。那一道雷电,啧啧啧,比前面的厉害多了,要是被它击中,多少天雷石都没用。”   被雷劈的感觉,玄胤是深切地感受到了,心脏都麻痹了,大脑是空的,眼前是黑的,整个人像瞬间与世隔绝,到了某个虚空,而且刺刺的感觉十分疼痛。但这还是雷电不猛且拥有天雷时的情况,那时天雷时已经被炸毁了,若再被一道更厉害的雷电击中,后果不堪设想。   玄胤看向玄煜:“多谢大哥。”   玄煜张了张嘴:“那天是我不对,不该质问你没照顾好她,你说的对,我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的确没资格为她打抱不平,太假惺惺了。”   玄昭看看玄煜,又看看玄胤,打了个圆场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对了小胤,四弟妹不是脱离危险了吗?你怎么看起来还是不大高兴?”   不等玄胤说话,周神医嘴贱地开了口:“他呀,是怕容卿把他小媳妇儿给拐跑咯!”   玄胤瞪了周神医一眼,周神医恐他又抢自己的吃食,忙抱着栗子回了房。   在玄煜、玄昭的再三追问下,玄胤道出了心底的疑惑:“他不是被我的人抓回来的,是自愿入京、又自愿送上门的,一进来,就问我‘玥儿在哪里’,之后……”他顿住,跳过了自己被容卿气得跳脚的事,“总之呢,容卿好像认识她。”   “什么好像?是一定!”周神医拉开窗子,对着三人说道,“容卿有三不治,打不赢大帅不治、非必死之症不治、女子不治,以前南疆有个公主得了怪病,找容卿治,容卿理都没理她。你们郡王妃比公主的身份还高吗?容卿要不是认识她,怎么会为她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还有啊,那么刚才是没看见容卿怎么刁难胤郡王的,那火药味儿……啧啧啧,情敌!绝对的情敌!”   “你这老头儿,嘴怎么这么欠?”玄胤操起一个栗子壳儿朝他砸了过去!   周神医的脑门儿被砸出了一个大包,气得哼道:“实话实说也不行?”   “唉,不是说他有跟班儿吗?把那小子叫出来问问就是了!”玄昭不以为然地说道。   门被打开了,少年淡定从容地走了出来,他轻轻合上门,动作轻柔地让人觉得他性格十分温顺,然而下一秒,他冷冷地抬起头来,瞬间迸发出了一股睥睨天下的狂妄。   玄煜的眸色深了深。   玄昭浓眉一蹙,呵道:“喂!你就是那个大帅啊?你们南疆是不是没人了?分明是个毛头小子嘛?”   他不会承认,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他便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惊人的力量,这种力量无关年龄,与生俱来,仿佛蕴藏在血脉中一样。   少年看向玄昭的眼神充满了攻击性,像一头被激怒的小雄师,就要挥动爪子把玄昭给狠狠拍死。   玄煜挡在了玄昭面前,眸光深邃地望向少年。   玄胤没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少年冷冷地扫了玄煜一眼,自然也扫了被玄煜挡在身后的玄昭,道:“容卿在睡觉,我不想吵醒他。”   “哼,你分明是不敢。”玄昭小声嘀咕。   “昭儿!”玄煜低低地呵斥了玄昭一句,“闭嘴!”   玄胤挑眉,深深地看了玄煜一眼,连他都感受到那个少年的厉害了么?看来,那帮影卫们输的不冤。   玄昭是个不省心的,尽管玄煜从旁制止,他仍旧阴阳怪气地讲了不少激怒少年的话,少年就搬着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仿佛没听到似的。这越发助长了玄昭的气焰,不过骂到最后,见对方始终没反应,渐渐的,自个儿也觉着无趣,坐到一旁跟玄煜、玄胤下棋去了。   周神医啃着糖炒栗子,暗暗摇了摇头,傻小子,把容麟得罪成这样,自求多福吧,容麟可从来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他只是真的不想吵醒容卿,哪怕你现在往他身上泼粪,他也不会冲过去打你。可一旦容卿醒了,呵呵……呵呵……呵呵呵……   玄昭还不知自己把容麟给得罪了,还在暗暗高兴,什么狗屁南疆大帅,到了西凉还不是一秒变怂包?   少年盯着玄昭的脸,舌尖舔了舔唇瓣,扬起一抹血腥的冷笑。   屋内的宁玥被他们的谈话声吵醒了。   她还是很虚弱,难以动弹,但脑子清醒了许多,不再是混沌一片了。她回想了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昏迷的这些天,她不是完全没知觉的,有时能听到,偶尔也能思考,就是没办法醒来。到第七天的时候就撑不下去了,想着这辈子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也算圆满了。哪知玄胤那个混蛋,愣是不肯来送她最后一程,她等啊等,不知等了多久,后面的事,没什么印象了,唯一还记得的是那个陌生却让她充满好感的男人。   她突然很想见他。   其实早在宁玥苏醒的时候,容卿便醒了,只是从床上挪到轮椅上很慢,他坐着轮椅过来时,宁玥正左看右看,一双黑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像两粒晶莹剔透的黑水晶。在外人看来沉静清冷的眼神,在容卿眼里只有无限的天真与懵懂,或许,只有容卿才看得懂。   容卿来到床前,温柔地看着她:“找什么?找我吗?”   宁玥点头,甜甜一笑。看到他很开心,这种感觉简直难以言喻。   容卿探出手,摸了摸她额头,又摸了摸她太阳穴和脖子:“体温恢复正常了。”   他碰她,她一点都不反感,反而很喜欢,与跟玄胤的亲昵不同,这一种……嗯,她说不上来,就是喜欢。宁玥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怯生生地睁大了眼睛,连她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她两辈子的心理年龄都化作泡影了:“是你治好我的吗?”   容卿宠溺而温柔地看着她:“是啊。”   “我的蛊毒也好了吗?”   “当然。”   “那我可以生孩子了吗?”   “不能!”容卿的笑容沉了下来。   “为什么?”难道留下后遗症了?   容卿揉了揉她发顶,轻轻一叹:“小孩子是不能生小孩的。”   宁玥:“……”   容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喂她喝了几口。   看着他身下的轮椅,宁玥的眸光动了动:“你是容卿吗?”   能治疗她蛊毒又坐着轮椅还年轻俊美的男子,除了他,再没别人了。   容卿笑着不说话。   宁玥又道:“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我认识你?”   “你当然认识我。”容卿拉过她的手,掌心相贴,他相信她能感应到他们之间的联系,一如他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她应该也是。   宁玥看着彼此合握的手,心底涌上一股淡淡的暖流:“……大哥。”   这两个字,几乎是下意识说出口的,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随后,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对方!就见对方含笑地看着自己,满眼的欣慰与宠溺。她心口一震:“真的是你吗?”   容卿另一手捏了捏她脸蛋:“你说呢?”   一定是的,不是的话她不会这么喜欢。第一次就很想亲近他,醒了会想到处找他,哪怕不知道他身份,也不排斥与他的亲昵。这是刻在骨血的亲情,一辈子都斩不断。   宁玥慢慢湿了眼眶,将脸枕在大哥的手上:“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我没死,不过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所以没有回来找你们。”   原来是这样。   宁玥抬起氤氲着水汽的眸子:“你怎么会去了南疆呢?”   “我从水里爬上来后,爬上了一辆马车,醒来就在南疆了,我还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南疆人。”容卿苦涩地笑了笑。   宁玥拿开被自己压得通红的手,紧紧地抱在怀里:“那你现在记起来了吗?”   容卿摇头:“没有。”   宁玥眨巴着眸子:“那你怎么会知道你是我大哥?”   容卿说道:“我就是知道。”   宁玥幽怨地看着他。   容卿无可奈何地勾了勾唇角:“这件事说来话长,等你身子养好了,大哥慢慢与你说。”   “好。”虽然迫切地想了解真相,但这副病弱的身子,才说了几句话已经感到乏累了,宁玥打了个呵欠,“那你不要走,我睡醒了还想看到你。”   “大哥不走。”容卿单手覆上她额头,没多久,她便甜甜地坠入了梦乡。   外边的玄胤隐约听到了房中的动静,站起身来。   玄昭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大帅如何如何,像只呱噪的小猴子,见玄胤起身,浓眉蹙了蹙:“干嘛?我还没说完呢?”   玄胤朝房中走去,待到他推门而入时,宁玥已经睡得像头小猪了,容卿守在床前,温柔地凝视着她,二人的手交握着,像世上最亲密的人。   玄胤整个人都不好了,周骗子不是说容卿不会对宁玥怎么样吗?瞧他一直握着宁玥的手,难道是自己眼瞎了?   “容卿!”他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宁玥,不是怕吵醒她,他现在就把这占便宜的家伙剁成肉酱了!   容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将宁玥的手放入被子,动作极尽温柔。   玄胤的肺都要气炸了,这家伙绝对是在挑衅他!不行!他受不了了!就算这家伙救了宁玥的命,他也不能再容忍这家伙继续对宁玥纠缠下去了!他要把这家伙赶走!赶出西凉!   容卿仿佛没察觉到玄胤眼底的杀意,慢悠悠地推着轮椅出了房间。   金灿灿的阳光斜斜打来,落在他俊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令他灼灼其华,耀目得人难以逼视。   玄昭的瞳仁缩了缩,这就是那个害西凉大军吃尽了苦头的军师吗?居然真的是个残废啊?不过,尽管无法站立,他也没有丝毫让人觉得可以轻视的地方。难怪他大哥、二哥都在对方的阵法里吃尽苦头,单凭那双睿智的眼睛,玄昭就相信他绝对有这样的能力。   玄昭打量容卿时,容卿也在看玄昭,不过,只看了一眼便没兴趣了,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玄煜,薄唇勾起:“煜世子,好久不见。”   对于容卿能一眼猜出自己的身份,玄煜并不感到多么惊诧,容卿如果连这点能力都没有,又何至于让他、让西凉大军吃尽了苦头?玄煜真正诧异的是,容卿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而且是许多年前。   “你是……”玄煜斜睨着他,张了张嘴,“马客卿?”   容卿云淡风轻地牵了牵唇角:“总算碰到一个认识我的人了。”   玄昭一头雾水:“大哥你说什么?他不是容卿吗?怎么变成姓马的了?”   “九岁考状元,被三公誉拥有宰辅之才,私底下,不少人尊称一声少年宰辅。”玄煜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愕,但很快,又释然,“难怪南疆的军士这么厉害,原来是你。”   玄昭、玄胤年纪轻些,又甚少涉足朝堂,并不清楚三公与科考的事,但少年宰辅的名号他们并不陌生,那是每一个夫子都会谈论的神童。只是天妒英才,他十三岁就死掉了,据说是掉进护城河淹死的。没想到,他不仅没死,还跑到南疆皇宫做了幕僚!   这个消息简直太劲爆了!   别说他们,就连屋子里的周神医都吓到了,搞了半天,徒弟是西凉人,那容卿岂不是在帮着敌人打自己国家?   不知想到了什么,玄胤突然皱眉道:“等等,你是马克卿的话,玥玥跟你……兄妹?”   容卿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少年捏了捏拳头,走到容卿身旁,低头轻轻地说:“醒了吧?你坐会儿,我拍只苍蝇。”话落,不等人作出反应,便如一道闪电,疾驰至玄昭面前,将玄昭打趴在了地上!   玄昭当场吐出了一颗板牙,疼得嗖嗖的,想还手,却发现两只胳膊根本动都动不了。   脱臼了。   玄煜眸光一凉,出掌成风,劈向了少年。   少年冷笑,一记猛拳砸过去,将玄煜生生逼退了十几步。   玄胤火了,虽说他不怎么待见玄煜、玄昭,但好歹是自家兄弟,岂容旁人欺辱?玄胤飞起一脚,踹向了少年!   少年论起一拳,猛烈地迎了上去。   玄胤的半边身子猛地一麻,失去了一秒的知觉,少年也好不到哪儿去,整条胳膊一下子肿起来。   “容麟。”   “小胤!”   容卿与玄煜同时开口,叫住了二人。   少年冷哼一声,回了容卿身边,容卿看了看少年微微颤抖的胳膊,心知他遇上了对手。真要打起来,谁输谁赢不一定,再说,也没必要打。   玄煜看看疼得快要晕过去的玄昭,再看看半边身子略微僵硬的玄胤,眸子里略过了一丝幽暗,转头看向容卿道:“伤我弟弟这笔帐,我记下了,虽然你们救了宁玥,我十分感激,但这不代表你能够欺辱我弟弟。”   少年压根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切!谁怕你?有本事你们三个一起上!”   容卿按住少年的手,不怒自威地看向玄煜道:“这句话,我同样送给你。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这笔帐,我也是要找你算的!”   玄煜的眸光滞了一下。   容卿清冷的眸光落在奄奄一息的玄昭身上:“你该庆幸容麟对你手下留情了。”   老子都快死了,这还叫手下留情?   “我困了。”   容卿淡淡说完,少年将他推回了房间。在给宁玥治疗的过程中,宁玥浑浑噩噩地说了不少梦话,他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玄胤、玄煜还有司空朔,这些欺负过她妹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至于司空静和司空成那种小喽啰,就留给妹妹慢慢虐着玩儿吧。   妹妹还这么小,总得有些玩具不是?   ……   冷寂的寝殿,光线幽暗,司空朔斜斜地靠在长椅上,如玉精致的手,一下一下摸着怀里的小玥玥,眸光深邃如一泓湖水,幽幽地泛着冷光。   老太监迈着小碎步,呈上一碗汤药:“主公,改喝药了。”   司空朔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拿过碗,一口气喝了精光。   老太监收拾好药碗,准备退下,司空朔突然道:“她好了?”   老太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主公指的是马宁玥,福低了身子道:“脱离危险了,但还是非常虚弱,不想吃东西,也不能下床,就是成天昏睡。”   “跟你一样贪睡。”司空朔捏了捏怀里的小玥玥,又看向老太监,漫不经心地说道,“容卿来了?”   “是,容卿在最后一刻赶到的,好在还是抢救过来了。”老太监说道。   司空朔冷笑一声:“查出容卿的身份没?”   老太监道:“老奴把他的画像给张太傅看过了,张太傅说……很像马家死了十一年的长子马克卿。”   “原来是他?难怪,难怪!”司空朔唇角的弧度扩大了一分,“本座这辈子,从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他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老太监跟了司空朔多年,深谙司空朔的习性,能被他如此夸赞的人,恐怕是比他更厉害聪颖的人,老太监不由地升起一股担忧:“他是马宁玥的亲哥哥,是玄胤的小舅子,若是让皇上知道,玄家与南疆幕僚勾结……主公,这是一个扳倒玄家和马家的好机会!”   司空朔抬手:“不,本座另有打算。”   老太监想了想:“您是希望他给您治病吗?奴才听说,一般人找他治病都必须满足三个条件,打赢大帅、必死之症、男子,别的不说,单是这第二项您就不符合,恐怕……难以请动他。”   容卿给宁玥破例是因为宁玥是他妹妹,主公可跟容卿没有半点关系!   “啊!不过,玄胤不是答应了欠了您一个人情吗?您让他说服容卿给您治病,相信问题不大。”   司空朔凉薄地勾起了唇角:“本座打娘胎里中毒,距今已经三十一年,再多受几年也没什么。”   “可是没了天雷石,您那里恢复起来,怕是要慢了。”   “慢就慢吧,本座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老太监不好继续问下去了。   ……   宁玥足足睡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晚上,终于彻底清醒了。   自从错失了两次与宁玥说话的机会后,玄胤就变贼了,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就算不能把大(混)哥(蛋)赶走,但至少要让玥玥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   宁玥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玄胤熟悉的俊脸,微微地笑了。   玄胤心头一动,亲了亲她小手:“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宁玥没回答他的话,而是一阵左顾右盼。   “怎么了?”他问。   宁玥道:“我大哥呢?”   玄胤黑了脸!   ……   晚上,冬梅与冬八烧了一桌好菜,庆祝宁玥终于战胜病魔。   宁玥还不能坐太久,玄胤给她搬了一把椅子,让她能够靠在椅背上。她穿着一条粉红色束腰罗裙、腰间系着粉色蝴蝶结,外衬一件素白兔绒短袄,领口点缀了几颗璀璨夺目的粉水晶。青丝如锻,黑亮而柔顺地披在肩头,将他莹白的肤色衬得越发白皙通透。   容卿捏了捏妹妹的脸,妹妹太可爱了,他有些爱不释手,想把妹妹变成一个小丸子,装在自己口袋里,满世界地玩儿。   玄胤看着兄妹俩亲昵得不得了的样子,心里的醋坛子哗啦啦地全都打翻了,那是他女人好不好?怎么能随便被别的男人捏?   “玥玥。”他拿开容卿的手,将宁玥抢了过来,“不许给他捏!”   宁玥就道:“你不是也捏过香梨?还跟香梨睡呢。”   玄胤一噎:“香梨还小……”   宁玥一本正经道:“小又怎么样?又没血缘关系。你都能把人当亲妹妹疼,我就不能亲近我的亲生大哥?”   玄胤嘴角一抽,不说话了。   晚膳很丰盛,因照顾宁玥的口味,都做得非常清淡。   宁玥喜欢吃海鲜,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虾,立刻有两只手从不同的方向伸进盘子,各拿走了一只大肥虾,开始认真地剥虾壳。只是可惜,玄胤的手,是一双舞刀弄枪的手,哪里比得过经常拿手术刀的手?容卿剥得又快又干净又漂亮。   宁玥吃完,眯眼一笑:“多谢大哥。”   玄胤的肺要气炸了!气炸了有木有?   少年好笑地看着他俩斗气,吃得特别香,当然,他没忘记给容卿夹菜,容卿只顾着疼妹妹,都忘记照顾自己了,真不让他省心呢。   一顿饭,在浓烈的火药味儿中吃完了,吃得最香的是宁玥与少年,容卿是看妹妹吃就够了,玄胤则是被气饱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他总以为宁玥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他一辈子都不会尝到这种抓心挠肺的滋味,但现在,容卿回来了,宁玥的小心脏唰的一下分了一半过去了!   他不能再这么放任容卿嚣张了!绝不!   “大哥。”他挑了挑眉,笑容满面,丝毫看不出几天前双方还差点闹出人命,“兰芝一直非常挂念你,你是不是应该回去见见她?”   赶紧回马家!跟兰芝腻歪去!别来烦我的玥玥!   提到这个,宁玥瞪大了眼睛,是哦,她这几天一直昏昏沉沉的,都忘记问娘亲知不知道大哥还活着的事了。   容卿拿过小金盆,递到宁玥嘴巴:“吐出来。”   宁玥把漱口水吐进了盆子,羞涩地红了耳朵,大哥这么惯着她真的好吗?再这么下去,她都要觉得玄胤对她不够细致体贴了……   刚刚要问什么的,一下子又给忘了。   玄胤急得眼皮子猛抽,玥玥不是最冷静沉着的吗?怎么一到容卿面前,智商就下降得跟皇甫珊一样了?他在谈把容卿送回马家的事!能不能别拆他的台?!   “玥玥!”玄胤正了正神色,又提醒道,“是不是应该让兰芝和大哥母子团聚了?”   宁玥点了点头,看向容卿道:“大哥,娘这些年一直很挂念你,她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们找个时候,一起回去看她。”   容卿宠溺地摸了摸她发顶:“好。等你痊愈了,我们一起回家。”   什么找个时候?   什么等你痊愈?   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默契又磨叽?   今天呀!容卿你这个混蛋今天就滚回去啊!你娘在家里等你,你赖在我这边算怎么回事儿——啊?   玄胤抓狂地把新端上来的糕点都给捏碎了。   这边,玄胤抓狂的不行,那边,马援也抓狂得快疯掉了。   自从跟儿子失散后,他追踪着沿途的痕迹,一路北上。他发现了玄家影卫与黑袍杀手的踪迹,不难猜出黑袍杀手是要抓容卿回去的,却都被玄家影卫给拦住了。双方打了多少架他不记得了,反正他们打他们的,他走自己的。   他的银子早在山寨中救皇甫珊时便花光了,就靠着打猎卖点钱,带着小男孩儿从浚县走到了并州,并州一过便是京城了。   皇甫珊在与他闹僵后单飞了,他担心皇甫珊的安危,可他更担心儿子的,所以还是跑来追儿子了。   “呼!累死了!”一进并州城,他就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摘下帽子扇了会儿风。   小男孩儿默默地跟着他坐下。   二人都被晒得黝黑,长途跋涉更让他们衣衫褴褛。   突然,一个过路的行人往马援的帽子里丢了一个铜板。   马援:“……”   ……   纸包不住火,南疆军师与大帅同时失踪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开了,南疆军心大跌,苏沐率领两万云州军,支援辽城,将南疆兵士从辽城赶了出去。收复一座城池后,西凉士气大涨,全都叫嚣着夺回临淄、杀入南疆,一时间,军心沸腾。   中山王还不清楚容卿与大帅来了京城,而且就住在他小儿子的别院,敲了敲桌面,道:“南疆军心涣散,正是我军大举进攻的好时机。”说着,眸光扫过玄昭苍白的脸,“你又跟谁打架了?”   玄昭脱臼的胳膊已经装上去了,但那日的疼痛依旧历历在目,脸色不大好看,听到父王问他,低头闷闷地说道:“哦,喝多酒,随便打了一下。”   中山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玄煜:“你觉得呢?”   玄煜不疾不徐道:“儿臣想问父王,是想夺取南疆的江山,还是只是希望收复城池?”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西凉还没有踏平南疆的能力,中山王道:“先收复城池吧。”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如果父王只是想收复城池,儿臣有个法子,能让对方主动收兵。”   “什么法子?”   “和谈。”   “这怎么可能?那群家伙,从白薇儿死的时候,就不同意与我们和谈了!”中山王倒是想和谈,因为西凉这几年战乱太多,国库亏空得厉害,苛捐杂税繁重,百姓们怨声载道,早不是从前的太平盛世了。   玄煜缓缓地说道:“白薇儿是他们发兵的借口,他们确信自己能赢才对我们发兵,但如果,他们必胜的法宝没了,我相信,他们会识趣的退回去。当然,他们需要一个令举国上下信服的由头,我们给他们这个由头!”   ……   皇甫燕从午睡中醒来,简单吃了一些糕点,便去后院浇花了。这是她入住玄家后每天必做的事。   她的伤势已经痊愈了,不大力扯动伤口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她想,差不多是时候找玄胤报仇了。杀了她那么多将士,还把从城楼一箭射下去,她真是命大,没死在护城河里。虽然玄煜救了她的命,但国难当前,这一点救命之恩,根本不足以令她放弃两国之间的仇恨。   只是,她这些天一边在院子里养伤,一边悄悄听着下人的谈话,发现玄胤半个多月没在府里了。如此,她要刺杀玄胤,还得出府、还得找到玄胤落脚的地方,真是头疼!   “黄姑娘,您又在浇花了?”丫鬟玛瑙走了过来,端着一壶清茶,“王妃刚从外头买的新鲜茶叶,让奴婢端来给您尝尝。”   “替我多谢你们王妃了。”皇甫燕拿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   她长得漂亮,又气质高雅,玛瑙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公主,与有荣焉地笑了笑:“黄姑娘,王妃很担心您的伤势呢,您若是大好了,不如随奴婢一块儿去给王妃请个安吧?”   “呃……我……”皇甫燕捏了捏杯子,温柔地笑道,“是该给王妃请安的,怕打搅她,一直没敢上门叨扰。”   “不怕不怕!王妃就等着您去呢!”玛瑙喜滋滋地拉起皇甫燕的手,带着她去了文芳院。   文芳院中,孙瑶正在与王妃辞行:“玥儿醒了,我想去看看她。”   “也好,那孩子,多灾多难的,真是渴了。”   “王妃!王妃您看,谁来了?”玛瑙打了帘子,笑着探进一颗脑袋。   王妃顺着她的方向一看,就见一名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脸上,当即扬起了一抹灿灿的笑,这么漂亮的姑娘!儿子的眼光真是太棒了!   T 【V87】   王妃难掩喜色地将朝皇甫燕招了招手:“孩子,快进来!”   皇甫燕神色从容地步入房内,她体态婀娜、步履优雅,如一团轻轻浮动的祥云,自光洁的地板上优雅地飘过。她容颜精致,肌肤白皙,气质尊贵高雅,哪怕玄煜一再强调她只是一名商贾之女,也掩盖不了她通身散发出来的贵气。   王妃连马宁溪那样的将门之女都看不上,按理说,绝不可能垂青一介卑微的商女,然而偏偏,王妃十分喜欢她。她还在昏睡时,王妃偷偷去看过一眼,那时,便产生好感了。当然,也或许是儿子一直不成亲,她着急地降低某方面的标准了,谁说得清呢?不管怎样,这姑娘合了她眼缘。   孙瑶也打量起了这个被玄煜带回来的故人之女,据说是一个与玄煜挺谈得来的忘年交,因家园被毁而暂时将受伤的女儿托付给玄煜,可她总觉得对方不像玄煜说的那么简单,但是这通身的气度,就比宫里的公主还要好。   皇甫燕给二人行了一礼:“王妃,三奶奶。”   王妃与孙瑶曾在她疗伤期间探望过她,是以,并不算特别陌生。   王妃忙叫她起来:“黄姑娘快别多礼,坐吧!碧清,上茶!”   碧清奉了一杯热茶。   皇甫燕坐下,朝王妃欠了欠身,将茶接在手里喝了一口。   王妃瞧着她那优雅从容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又吩咐碧清拿了新鲜糕点过来。   皇甫燕吃了一小块桂花糕。   王妃像是自己吃了桂花糕似的,心里美滋滋的,笑着说道:“最近身子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住的还习惯吗?”   孙瑶纳闷地看了婆婆一眼,王妃可不是一个多话之人,除了对三个亲生儿子唠叨些,与旁人说话向来有些惜字如金,然而对黄姑娘——似乎别有一番热情啊。   皇甫燕礼貌地答道:“伤势已经痊愈了,住的很好,多谢王妃挂念。”   住一辈子才好,王妃暗暗补了一句,又道:“天儿凉了,你又没几套换洗衣裳,总穿我那些旧的也不好,我叫了绣娘下午过来,让她给你做几身衣裳。”   连衣裳都做上了!王妃真对黄姑娘非常上心啊!难道她快有大嫂了么?但是大哥不是喜欢玥儿么?大哥虽然没说,可玥儿生病这几日,大哥的种种表现,太明显了!王妃可别乱点鸳鸯谱,凭白给大哥添麻烦才好。   孙瑶静静地喝起了茶。   皇甫燕说道:“您的衣裳很好,不必再额外做了。”   王妃当然知道自己的衣裳好,都是她年轻时没穿过的,也是新的,可她就是想给她做衣裳:“无妨,做几套衣裳又不费事,女儿家打扮得漂亮些才好。”   话讲到这个份儿上,皇甫燕不好再推辞什么,道了声“多谢”。   孙瑶放下茶杯,起身道:“母妃,我去四弟妹那边了。”   王妃点点头:“好,你去吧,记得问问她跟小胤还有多久回来,若是可以,回府养病吧!”   “是。”孙瑶应下。   皇甫燕的眸光闪了闪,难怪玄胤不在府里,原来是陪妻子在外头养病,听王妃的话,他妻子尚未病愈,很可能再住一段时日,她究竟是继续等下去,还是直接杀上门?   “三奶奶!”她突然看向孙瑶,“我来了这么久,还没给四奶奶请安,我能跟你一起去看她吗?”   “啊?”孙瑶愣住。   王妃就道:“难得你有这个心,跟瑶儿一起去吧。”   不行!那边还有容卿!不能让外人发现他在玄胤的别院里。孙瑶心思转过,想要拒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愁得不行的时候,玄煜阔步走了进来,深深地看了皇甫燕一眼,说道:“我今天和黄姑娘有些事,暂时不能去看四弟他们了。”   王妃含笑地看了儿子一眼:“去吧去吧,晚点回来。”   不就是想约会么?她懂。   出了王府,玄煜将皇甫燕“请”上马车,皇甫燕狐疑地看了看玄煜:“去哪里?”   “上车。”   “我问,去哪里。”   “是你自己上去,还是我拽你上去?”   皇甫燕冷冷地瞪了瞪玄煜,提起裙裾上了马车。马车宽敞明亮、低调却奢华、浮动着属于他的淡淡香气。皇甫燕找了个边角的位子坐下,这一路的相处,她早看出玄煜不若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无害,下意识的,想离他远点。   玄煜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又从暗格里拿出一盒印泥,拉过皇甫燕的手,压在了印泥之上。   皇甫燕眉心一跳:“你要干什么?”   玄煜面无表情地说道:“按个手印。”   皇甫燕警惕性大作,本能地抽回手:“你要我的手印做什么?”   玄煜看着她,缓缓地说道:“自然是有用。”   皇甫燕瞟见了白纸下方的印鉴,有玄煜的,还有……中山王的!纸上虽还没写任何东西,但连中山王的印鉴都盖上了,这绝不是寻常信件!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不是?”   玄煜冷眸睨着她,没有说话。   皇甫燕的面色变了变:“难怪你会救我,你根本不是出于好心,你在第一眼就认出我是谁了。”   玄煜拿过她的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燕公主。我救了你的命,总得从你那儿要点诊金。”   “果然是知道我的身份了。”皇甫燕冷笑一声,“外人怎么说的?说煜世子正直善良,是最公允不过的人,但要我说,你根本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玄煜不理会她的挑衅,拿着她的手在印泥上按了按。   皇甫燕拔下金钗,猛地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流下来,滴在印泥上,浓稠而妖冶,一如她的笑:“想拿我的手印要挟我皇爷爷?玄煜,你做梦!”   玄煜看着她布满鲜血的手掌,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冷漠地拉着她回了兰阁,将她扔到地上,吩咐道:“看紧她,不许人探视,不许她离开。”   皇甫燕冷声道:“你软禁我?”   “皇甫燕,从你装晕混入王府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料到自己的下场了。”   没错,她的伤势其实早就好了大半,却一直装晕,目的就是希望他能将自己带回王府。哪知算计人却反被人算计,自己还以为是跳上跳板要一飞冲天,却掉进了他挖的陷阱。玄家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恶!   ……   宁玥的身子一天天在好转,几天前连坐都坐不了太久,如今能下地走路了,只是走不了多久,十几步就气喘吁吁的,好像回到了未出阁前那段缠绵病榻的日子。   冬梅见宁玥满头大汗,快要支撑不住了,忙扶了她道:“歇会儿吧,不急于一时。”   宁玥点点头:“嗯。”   二人在院子里坐了下来,宁玥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纳闷地问冬梅:“我记得这儿有一株海棠树的,怎么没了?”   “被雷劈了。”冬梅道,“还有西厢的屋顶呢,不过已经修葺完毕了。”   宁玥已经知道自己心脏停跳的事了,也知道为了复苏自己的心跳,周神医那个混蛋,居然想了一个雷击的法子。万一雷电太强,天雷石也保护不了她的。那天,真的是走了狗屎运。   坐了一会儿,孙瑶过来了。   这是宁玥醒来后,孙瑶第一次来,以为宁玥会病歪歪的,没想到精神这么好,就是脸上没什么血色,还是很虚弱的样子。   “怎么样?感觉还好吗?”孙瑶在宁玥旁边坐下,问。   宁玥微微一笑:“好多了。”看了看她肚子,“怎么样?我小侄儿调皮吗?”   孙瑶摸上肚子,露出一抹母性的温柔:“还好,胎动不多,大夫说,要再过两个月才会多起来。”四下看了看,又道,“他们都不在吗?”   说的是玄胤、容卿和大帅。这些,玄昭都告诉她了,只是省略了自己被大帅揍掉一颗板牙的糗事。   宁玥说道:“玄胤去军营了,我大哥和容麟在下棋,要跟他们打个招呼吗?”   孙瑶见门窗紧闭着,怕打搅他们:“待会儿吧,不急。对了,琴儿的婚事定下来了。”   “是吗?哪家的公子?”   “陈家的二公子,是二公子自己上门求娶的,不知怎的,把王妃给说服了。”   陈二的口才,当然忽悠一个王妃没问题。虽说陈小姐挺单纯懦弱,但陈二精明,秉性又好,算得上女子的良配。宁玥笑了笑:“替我恭喜琴儿。”   孙瑶说道:“琴儿想过来看你,但是王妃不让,叫她好生在家里备嫁,别到处乱跑。你也是知道的,前段日子,司空静出了一件大丑事,弄得整个京城都轰动了,王妃生怕琴儿也遭遇不测,所以管的严。”   “什么……丑事?”这段日子一直在别院养伤,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都快与社会脱节了。   孙瑶压低了音量道:“就是……她被人强暴了。”   宁玥挑眉:“强暴?”   孙瑶点头,小声得不能再小声地说:“她从衙门里出来的那天,坐马车回府,被歹人给强暴了,她的惨叫声,一整条街的人都听见了,她的身子也被看到了。”   一条街都听见?宁玥差点儿喷了,谣言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与姐夫偷情,哪儿敢发出半点声音?   “抓到凶手没呢?”   “抓到了,是赵家的车夫,赵琦替司空琳去接司空静回家,半路临时有事,便叫车夫送司空家,哪知车夫却色胆包天起了歹意,将司空静给强暴了。”   赵琦真会找替罪羊。   宁玥笑笑没有说话了,司空静被车夫强暴的消息一旦传遍京城,以后就别想在京城混了,别说嫁人,她连住都住不下去。这也算司空静活该,谁让她闲来无事跑去挑拨她和玄胤,她这次病得差点醒不来,司空静少说占了一半功劳。   “因为司空静的遭遇,眼下很多小姑娘都不敢轻易出门了,你别怪琴儿没来看你,她真想来的。”孙瑶解释道。   宁玥摇头:“不会,我明白的。”   孙瑶喝了一口茶,又道:“对了玥儿,王妃问你和四弟什么时候回府?”   宁玥看了一眼容卿的房间,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回,就让玄胤和大哥陪她住在这边,但她明白这是不可能,别说她和玄胤迟早要回王府,便是大哥,也总有一日会回马家的。   “再过一段日子吧,等养得差不多了再回。”   孙瑶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宁玥有些疲倦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宁玥进了屋,容卿在睡觉,少年守在床前。宁玥也是后来才知道大哥的身体也不好,每次给人看完病都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难怪要定下三个奇怪的规矩了。宁玥握住大哥的手,给大哥掖了掖被角,看向少年,小声道:“容麟,你们就这么走掉了,南疆那边会不会派人找你们?”   她可是听说南疆皇后很器重她大哥的。   “管它呢。”少年无所谓地说,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放弃了什么。   宁玥还不清楚容卿几次死里逃生的事,容卿对于回来的过程讲述的不多,只说马援混进皇宫,准备刺杀他,结果认出了他,于是把他带出宫了。但是半路,遭遇一伙土匪,父子俩失散,容麟及时找到容卿,一路将容卿护送到了京城。至于南疆皇后的找寻、马谨严的陷害、夙火的追杀、玄影卫的拦截,容卿只字未提。   容卿不提,少年当然也不会提,而玄胤也非常有默契地守口如瓶。在某些方面,三个男人的立场出奇一致,那就是不能让宁玥担心。   宁玥隐约猜到事情没大哥说的那么简单,可她想,大哥想让做一只金丝鸟,她就做一只金丝鸟吧。难得被人如此疼爱,她曾经羡慕玄小樱的好命,如今自己也有了。   容卿从睡梦中醒来,一眼看到妹妹在床前看着自己,顿时心情大好。   他在皇宫很少会笑,来这儿之后,只要宁玥在身边,他就满眼都是笑意。   三人开开心心地用了午膳,其间玄胤差冬八回来了一趟,送了些人参和燕窝,说是给蔺兰芝的补品。这是在变相地提醒容卿回家,容卿又好气又好笑,他妹妹哪里是嫁了人?根本就是找个小伙伴嘛!两个小屁孩儿,难怪差点儿闹出人命。   不过他也该回家见见娘亲了。跟妹妹一样,那也是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人。   “你要回家?啊?我要见你娘了?”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么快!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容卿睨了他一眼:“你要什么心理准备?”   “对呀,容麟,你要什么心理准备?又不是见岳母!”宁玥坏笑着说。   “哼~”少年撇过了脸。   下午,容卿与宁玥各自睡了个一觉,因二人如今的身子都不大好,怕叫兰芝担心,都决定休息好了回家吃晚饭。   少年原本也有午睡的习惯,但今天,他心里毛躁得很,怎么睡都睡不着!   他轻手轻脚地拉开柜门,把自己的衣裳全都抱到了隔壁,一件件地换,还叫冬梅给他做参谋。   冬梅觉得每一件都挺好看的,主要是大帅底子好、什么颜色都穿得出味道,而且那些衣裳都是大少爷找人给他做的,大少爷的眼光,肯定不会茶嘛!   “哎,你不觉得这个颜色显得我太嫩了吗?”少年指着自己身上的一套白色锦服道。   “你本来就很嫩啊!”才十七岁,毛孩子嘛!   少年将冬梅轰了出去,自己在房里捯饬了半天,从前穿衣裳是拿到什么穿什么,觉得自己穿什么都好看,今天仔细一比对,才发现好像哪一件都不够帅气。   唉,万一兰芝不喜欢他怎么办?   折腾一下午,黑眼圈都折腾出来了。   宁玥望着他那傻兮兮的熊样,在床上,哈哈哈哈地笑翻了。   宁玥给冬梅给玄胤带了消息,叫玄胤晚上到马家吃饭,自己则与容卿和少年一块儿上了马车。   “那个……不能空手去的,得买些礼物。”少年一脸纠结地说。   “你就是礼物,不用买了。”容卿云淡风轻地说   少年眼睛一亮:“真的?”   容卿淡笑:“是啊,突然多了个孙子,她肯定高兴都来不及。”   少年黑了脸!   礼物肯定是要买的,宁玥让人把马车停在了回春堂,拿了一些最新研发的雪花膏和养颜丸,随后带着容卿与少年去别处买首饰和缎子。   “就这样走在大街上,没关系吗?”宁玥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大哥,轻声问。   容卿握住宁玥的手,温柔一笑:“没关系,我是马家的儿子,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做了南疆的军师,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然后我是个残疾,更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玥儿怕吗?”   宁玥回握住她的手:“不怕,大哥在哪里,玥儿就在哪里。”   一路上,不少人朝容卿投来注视的眸光,这是一个被上天亲吻过的男人,如珠如玉,俊美无双,只看着都让人脸红,唯一令人惋惜的是他腿脚不好。他身后推着轮椅的男子也非常漂亮,但总瞪着一双眼睛,凶悍得让人退避三舍。   残疾男子身边跟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身穿蓝衣白裙,容颜娇俏,不算绝美,但恬静高雅,绝非寻常大户人家的千金。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讲着酸话。   兄妹俩没有在意,从容地进了一家首饰店。少年倒是好生恼火了一番,不是今儿要见兰芝心情好,他非得把他们全都打成肉饼!   伙计将三人迎入后边的小隔间:“请问是哪位要买首饰呢?还是三位都买?”首饰店不是只有女人才能来地方,男人的发冠、发簪、扇坠子、玉佩、玉带和腰饰也都能在这边找到。   容卿含笑看向宁玥,宁玥对伙计说道:“我们是想买了送人。”   伙计灿灿地笑道:“能大致说一下对方的年龄与情况吗?”   “是送给我娘的,她四十岁,喜欢简单清雅的东西,然后,不要绿宝石那些。”   “好的,咱们这儿新做了一批红宝石头面和点翠金钗,我这就去拿来给三位瞧瞧。”   他躬身退了出去,少年踮起脚尖左看右看,这些是容卿买给兰芝的,他想买不一样的。   容卿道:“想看什么自己去看。”   少年嘿嘿一笑,拔腿跑到了大堂。   宁玥推开轩窗,看向对面的一间糕点铺子道:“大哥你以前最喜欢吃他们家的东西,我去给你买一点回来吧!”   容卿宠溺地笑了笑:“好,别去太久。”   “好的!”宁玥拿上钱袋,走出大门,自旁侧的胡同绕到首饰店的后方,那儿的糕点铺子开了二十几年,生意十分兴隆。   宁玥在这边排队的时候,一辆马车打她身后路过,也绕过那个胡同,停在了首饰店门口。   帘幕被掀开,一名容颜精致的绿衣少女走了下来,她一出现,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咦?是不是我眼花了?她怎么还有脸出来?”   “不是你眼花,是某些人不要脸,身子都被看光了,还四处出来晃荡!”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讥笑着,司空静的面色一阵涨红,瞪了众人一眼,呵斥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   众人鄙夷地翻着白眼走掉了。   司空静气得浑身发抖。   丫鬟低声劝慰道:“小姐,咱们不逛了吧,回去吧!”   “凭什么不逛?等过了这个月,我连逛的机会都没有了!”司空静气呼呼地说。她与赵琦的私情因赵琦的逃跑而变成一场歹徒的暴行,现在,全京城都知道她被车夫强暴了。摆在她面前的有三条路:一,嫁给车夫;二,自尽以全名节;三,剃头做尼姑。她才不想嫁给那个怂货,便威胁赵琦把车夫杀掉了。她也不想自尽,不想做尼姑,她父亲找人一合计,竟给她在北城找了个老头子做夫婿!那老头子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妻子也死了三四个了,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丑八怪!偏那老头子有钱得很,给了他父亲一大笔金子,他父亲就真的这么把她给卖了!下个月,她就要出发去北城,想想都令人窝火!   丫鬟不敢劝太多,可又不想跟着司空静一起遭人嘲笑:“小姐,奴婢肚子疼,先去上个茅厕。”   司空静一把揪住她耳朵:“死丫头!你也嫌弃我是不是?”   丫鬟被捏得眼泪直冒:“不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是真的肚子疼!奴婢发誓,上完茅厕马上来找您!”   “哼!”司空静放开她,“晾你也不敢!快去快回!”   丫鬟连滚带爬地跑了。   司空静扶了扶头顶的孔雀金钗,骄傲地走进了店铺。   店铺的人一瞧是上回偷了他们家耳环的司空千金,当即露出了一丝鄙夷之色。   接待过她的那名侍女走上前,阴阳怪气地说道:“司空小姐今天带钱了吗?不会又像上次那样从我们这儿顺手牵羊吧?我听说,第二次犯罪被抓的话,刑罚会加重的!”   司空静冷笑着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金子:“谁给她一巴掌,这金子就是谁的。”   啪!   一名小伙计冲上来,给了侍女一巴掌!   侍女当场愣在了原地。   司空静将金子赏给了小伙计,随后,解气地进了大堂。   她虽不想嫁给那个糟老头子,但糟老头子给她的零花钱还是蛮多的,别说一锭金子,一千锭她也给得起!谁再敢欺负她,她就用金子砸死谁!   司空静开始挑选首饰,她已经许久没买东西了,虽然府里会定做,但都是些老掉牙的款,她又不像司空琳时常从赵琦身上哄骗东西,是以,她的首饰盒子几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挑着挑着,她余光一扫,看到了斜对面柜台前的紫衣少年。   她对紫色素来敏感,因为那是他大哥酷爱的颜色,但他大哥总是一系重紫,华贵得令人感到压力,少年的紫衣颜色略淡,却更先年轻俊秀。且少年举止有度,一瞧便是系出名门。司空静时常出入权贵圈,但凡能入眼的公子哥儿她统统见过,她可以肯定,对方不是京城人士。   不是京城人士,应该不知道她的丑事。   她突然滋生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如果她能拿下这个富贵公子,是不是就不用远嫁北城了?   若换做以往,她绝不会如此自我堕落,她是被逼出来的,一想到自己的余生都要躺在一个糟老头子身下,她就恶心得吃不下饭。为了自己的下半辈子,她就拼一次吧!   念头闪过,司空静拿出菱花镜照了照,补了一点口脂,扬起自认为最优雅迷人的笑走向了少年。   少年正在挑选镯子,注意到有人靠近,但以为是客人,没放在心上。   那客人在他身旁站住,激动地说:“二哥!”   少年眉头一皱,侧目看向对方:“谁是你二哥?”   司空静一怔,仿佛尴尬得不行,红了脸说道:“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   少年最讨厌这种蠢东西,连亲戚都能认错,真是不可理喻!少年埋头,继续挑选镯子,都说儿子像娘,容卿这么美,兰芝一定也不差,他要挑个配得上兰芝的。   他挑得很入神,没注意到一旁的司空静已经目瞪口呆了。   自己长得不丑吧?不说天姿国色,至少,比普通大家闺秀强了太多吧?怎么自己都这么楚楚动人了,对方却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吗?   正常情况下,她说对不起认错人了,对方就该说没关系,然后她再问你看到一个跟你穿一样的衣裳的人了吗?我跟我二哥走散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对方好心好意地帮她寻找,一来二往,俩人不久勾搭上了吗?临走时,再交换一下信物,一桩姻缘就成了啊!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不是只隔一层沙吗?   司空静不甘心,嘴角抽了抽,挤出一副笑容,嗲声嗲气地说道:“公子,你看到一个跟你穿一样衣裳的人了吗?”   “怎么可能?没人跟我穿一样的!”他的衣裳全都是容卿画好图案交给裁缝做的,全天下仅此一件!   司空静差点儿吐血,这不是重点好不好?你就说有或者没有嘛!有的话,在哪儿?没有的话,我再细问啊!   “这么说来,公子是没看见了。”   “我说过,不可能有人跟我的衣裳一样!”少年皱着小眉头道。谁敢剽窃容卿的设计,削了他!   司空静的嘴角都快抽掉了:“那……那你刚才看到谁站在这边了吗?我跟我二哥走散了,能不能请你帮我……”   找找二字没说完,被少年无情地打断了:“你那是什么哥哥?把自己妹妹都能弄丢啊?打死他!”   司空静要疯了,这人的脑筋跟正常人的不一样是不是啊?   司空静咬咬唇,决定出重招!   “哎哟——”她身子一歪,倒向了少年。   快抱住我快抱住我快抱住我……   少年选完了,脚步一转,又走向了展示金钗柜子,司空静扑了空,脸蛋撞在椅子上,嘴唇都磕破了!   司空静疼得眼泪直冒,自己是倒了什么霉,居然遇上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不都说男儿本色吗?她投怀送抱他没看见啊?   “咝——疼死了,咝——疼死了,哎哟。”司空静用帕子捂住破了皮的嘴唇,气呼呼朝隔间走去。隔间是给高级客人准备的精心挑选首饰的地方,穿的好些的都会被带到相应的小隔间,偏司空静有前科,是个小偷,是以,根本没人招待她。   今儿人不多,只一个隔间内有人,路过那个隔间时,司空静忍不住往里望了一眼,这一眼,令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光线很暗,斜斜地落在男子脸上,精致的轮廓、挺直的鼻梁、薄而润的唇,天生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性感而魅惑。他坐在后窗那儿,斜斜地往外看,不知道看到什么,满眼都是笑意。   司空静的一颗小心脏砰砰砰砰地跳动起来了。   刚刚的少年虽然也十分俊美,但太凶悍了,不如他这么体贴完美。   这人,肯定也不是京城人,因为如果是,她一定早就让媒婆把他的生辰八字弄来了!   今儿的运气还算不错,碰到一个又一个美男子,总能有一个是她的。   司空静迷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轮椅上,微微暗了一下,很快再次亮了。残疾也不要紧,这般完美的男人,如果是正常人,就太抢手了。自己肯屈尊降贵地下嫁一个残疾,对方和对方的家族肯定会感激不尽。   心思闪过,司空静非常自信地走了进去,低下头,用温柔得几乎能把自己给溺死的声音说:“抱歉,公子,能打搅您一下吗?是这样的,我哥哥生辰在即,我想给他挑选一样礼物,本打算买玉冠,可是挑了好多都不合适,公子的玉冠挺精致的,能问问公子是在哪家店铺买的吗?”   容卿轻轻地笑了。   司空静以为他是在跟自己打招呼,喜得一颗心柔软似水,然而当她抬头望向对方时,才发现对方是看着窗外在笑,他到底看到什么了?   司空静踮起脚尖看了看,是一个穿蓝衣白裙的小姑娘,拧着两盒糕点,急匆匆的离开铺子,险些撞到行人,被唬得一跳一跳……   她只扫了一眼,没看清对方容貌,暗暗诧异,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看的?还把公子逗得笑了。   司空静清了清嗓子,加大了音量道:“公子,抱歉打扰一下,您听到我说话了吗?”   “容麟。”容卿淡淡地开口,声音特别轻,轻到司空静都怀疑自己没有听到,然而下一秒,那个远在大堂的少年冲过来了,“怎么了?”看了司空静一眼,“是你?你跑容卿房里来干嘛?”   容卿看也没看司空静,淡道:“把她丢出去。”   少年厌恶一切靠近容卿的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除了玥玥。他抓住司空静的领子,将司空静拽到门口,毫不留情地丢了出去!   “你……你你你……你们不能这样!我是司空家的千金!我大哥是中常侍!你们这些外地人!欺负我,我会让你们死得很难看!”   京城人已经不信她的鬼话了,但外地人总还是能吓唬吓唬的。司空家、玄家、姚家、郭家,全西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大哥的名号更如雷贯耳,她就不信这些乡巴佬真敢跟她对着干!   “给我道歉!不然,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她叉着腰,恶狠狠地说。   宁玥买了糕点回来,一到门口便听见司空静鬼哭狼嚎,看了看一脸不屑的少年,明白这个不省心的东西冲撞到她大哥和容麟了,“司空静,上次闹的笑话还不够,要继续丢人现眼吗?再吵,我把你的嘴巴缝了你信不信?”   “马宁玥?”狼狈的样子再一次被宁玥看到,司空静气得脸都绿了,她反正快嫁人了,不会在京城混了,也不怕得罪宁玥,抬手就是一巴掌,朝宁玥甩了过去!   宁玥两手都提着糕点,脚又没多少力气,要躲,还真躲不过去。   啪!   骨头断了。   司空静的手被少年给折断了。   “啊——”司空静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哀嚎。   少年嫌弃地拍了拍手:“不自量力的东西,还敢打她?”语毕,从宁玥手中接过糕点,与宁玥一块儿进去了。   司空静一边痛,一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原来让那个把公子逗得发笑的人是马宁玥!马宁玥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好?自己勾引了半天,一个都没勾引到!马宁玥却轻轻松松地得了他们的喜爱!   “贱人!马宁玥你就是个贱人!勾引我大哥不够,还跟我抢男人!”   众人哄笑,没人管司空静死活,她名声臭得人人喊打,死了才好,谁乐意理她?   丫鬟“如厕”回来了,战战兢兢地把她扶起:“小姐,您受伤了……”   司空静狠狠地踹了她一脚:“滚!”   丫鬟吃痛,敢怒不敢言,扶着她上了马车。   司空静疼得冷汗直冒,她没受过类似的伤,但她依旧可以确定,这只手怕是要彻底废掉了,可恶的家伙!   她会报仇的!   她要把场子全都找回来!   “王妃,您来啦?东家不在。”   路过回春堂时,她听到了黎掌柜的声音,挑开帘幕一看,就见王妃和自己的侍女在回春堂内挑选东西,王妃拿起一盒红色的雪花膏说:“我不找她,我来买东西的。”   黎掌柜笑道:“您是个儿媳买的吗?这个……恐怕不是很适合孕妇用,三奶奶用这一款白色的比较好。您自个儿用的,买绿色的。”   红色雪花膏是给年轻姑娘用的,但孕妇慎用。   王妃笑了笑,说道:“不是孕妇,她还没怀孕呢!”   黎掌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王妃怕是在给未来儿媳买东西,当即命人将雪花膏包好,递给了王妃。   王妃拿着雪花膏走出回春堂,准备上车,突然,被司空静叫住了:“王妃请留步!”   王妃转身一看,眸光淡了淡:“是你啊,有什么事吗?请安就不必了。”   司空静握紧藏在宽袖中疼得失去视觉的手,说:“我有事禀报,关于马宁玥的。”   T 【V88】母子团聚   宁玥坐在小隔间内挑选首饰,容卿在她身边,含笑看着她,顺便喂喂她。一盘子糕点,很快去了一半。   王妃赶到首饰店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而这一切似乎还不够挑战她的神经,容卿又伸出拇指,将宁玥唇角的糕点沫沫抹掉了,宁玥扭头,冲他甜甜一笑,他也笑,二人的默契,好似任何外人都插不进去。   王妃当即感到一股血气冲到了头顶,从牙缝里咬出一个颤抖而细小的声音说:“清场。”   碧清看了看屋子里亲密无间的宁玥与男子,叹息着走到大堂,与掌柜一番交涉后将客人和伙计全都“请”了出去。   首饰店瞬间安静了下来。   宁玥起身,要给王妃行礼,被容卿拦住了。不管这个女人是谁,一股滔天震怒的样子,不是妹妹伏低做小能够平息的,他可不希望他的小东西受委屈。   容卿的手压在宁玥的手背上。   一开始只是喂东西,这会子直接有肌肤之亲了,王妃涌上头顶的血气仿佛要从眸子里喷出来,死死地盯着二人,冷声道:“这究竟怎么回事?马宁玥,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老实讲,宁玥的脑子里有些懵,她与哥哥和容麟逛街只是想给兰芝买礼物,从没想过与王妃在这样的情况下“偶遇”。不,算不得偶遇,王妃是直奔这边而来的,像是早知道她在,也知道她身边有男人在。那是一副恨不得抓奸在床的架势。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司空静那个混蛋跑去告密了。   挑拨了她与玄胤,又来挑拨她与王妃,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已经快在京城混不下去了,还一个劲儿地得罪她。   “母妃,这是我大哥。”她从容不迫地介绍,她没做任何亏心事,行得正坐得端,王妃问她一百遍,她也不会心虚。   容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是他妹妹,够胆色,婆婆又怎样?可不能被对方当了软柿子捏。   王妃却不买宁玥的账,女儿越够胆色越好,将来去婆家才不至于被欺负,可儿媳嘛,自然是越敬畏她越好,如孙瑶一般。宁玥的态度令王妃不太高兴,王妃冷眸眯了眯,道:“骗谁呢马宁玥?你大哥早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又哪里跑出来一个大哥?”   眸光扫过一旁的少年,少年身上迸发出一股强大的杀气,让人胆寒,可王妃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归人,她嫁了威震天下的中山王,生了三个优秀的儿子,便是皇帝到了她面前,她都不会感到丝毫惧怕,一个强悍的少年,或许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她转了转眼珠,“别告诉我,这个也是你哥哥。”   宁玥道:“不是。”   王妃见男子放在宁玥手背上的大掌还没拿开,柳眉一蹙:“你们两个,光天化日之下授受不亲,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马宁玥,你可还有一点廉耻之心?小门小户的女儿果然是欠缺教养!说什么身体不好在养病,可瞧啊,你都养到哪里来了?还养出了个把男人!你是王府的儿媳!你让王府情何以堪?让小胤情何以堪?你们俩不说给王府挣多少面子,起码别拖王府后腿!”   一开始是在凶她,到最后,竟把玄胤一并骂了进去,好像在怪玄胤也给王府丢脸了似的。宁玥冷笑,看了哥哥一眼,见哥哥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寒光,她回握住了哥哥的手:“我可以处理的。”   容卿看了她一眼,点头。   宁玥似嘲似讥地看向王妃,含了一丝冷笑地说道:“母妃,我已经说了他是我大哥,你不信我,只管继续问我,或者去问玄胤,却偏偏兜头兜脸一顿臭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最后一句话才是你的真心话吧?你不是怪我跟男人纠缠不清,你就是觉得我跟玄胤拖了王府后腿,让你眼疼!但是你别忘了,我这个欠缺教养的儿媳是你大儿子亲自找回来的!你最看不惯的庶子也是你大儿子拼死护着的!他的各种德行,都是被你大儿子惯出来的!你现在才看不惯,现在才觉得他拖了王府后退?早些年干什么去了?他第一次打架的时候、他第一次逃学的时候,你怎么不跳出来管他?别说不是亲生的,就不好管。那现在,也别管!他怎么样,我怎么样,都与你没有关系!不要总是借题发挥!”   王妃气了个倒仰:“你……这就是你与长辈说话的态度?”   也许是从前太孤立无援、太缺乏疼爱,别人对她好一丁点,她都异常满足,她总拿王妃与刘婉玉相比,觉得王妃至少没像前世的刘婉玉那样迫害过她,是以,尽管王妃几次三番地冤枉她、冤枉玄胤,她都默默忍下了。可事到如今她恍然发觉,自己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不仅毫无价值,反倒助长了王妃嚣张的气焰,认为她伏低做小是应该的,被乱扣帽子是理所当然的。   她握了握哥哥的手,她不会再委曲求全,不会再那这辈子的人与上辈子的人比较,不会因为别人的一丁点施惠就感恩戴德。   “长辈若是爱护我,我自然会百般敬重。但是像您这般,动不动拿一些小事借题发挥的长辈,对不起,我修养真的不够!”   她的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透出了浓浓的坚定。   王妃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似的,不可置信地瞪眼了眼睛:“有人给你撑腰了是不是?你就开始目中无人了是不是?”   “目中无人的是王妃你自己!你摸着良心说,如果你今天看到的是孙瑶跟一个陌生男子,你会不会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你会不会相信她说的一切?你会!但对象换成了我,哪怕我把嘴皮子说破,哪怕我跪下来求你,你还是觉得我在外边偷了人!说白了,你就是对四房有偏见!认为四房的人没一个好东西!玄胤是混账,我也不遑多让!可是你不敢动玄胤,就几次三番地冤枉我!”宁玥一针见血地说道。   王妃的面色微微地变了。   是这样的吗?   她之所以觉得四房的人总行事踏错都是出于一种偏见吗?   她……   宁玥接着说道:“在兰贞为你们母子做了那么大的牺牲之后,你究竟是凭什么这么对他儿子、这么对他儿媳?你真是好心安理得!”   王妃一噎:“你……你胡说什么?什么牺牲?当年的事,你不要听玄胤乱讲,就认为是我辜负了他娘!我告诉你,我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他娘的事!”   宁玥失望地摇了摇头:“你看,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认为是玄胤在我面前乱讲的,这不是偏见又是什么?”   王妃噎住。   宁玥说道:“王妃,你听好了,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件事,玄胤都不知道,我曾经想过一辈子瞒着你,但现在,我瞒不下去了。你这副心安理得地践踏别人的样子,让我忍无可忍了。”   王妃的心里一阵打鼓,本能地预感可能会告诉她一件让她难以承受的事情,可理智又提醒她,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些什么?自己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都多,或许她觉得很了不得的状况,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罢了。   念头闪过,她又那么担心了。   宁玥被她不屑的身上弄笑了,是冷笑,她大概是认为自己讲不出什么东西吧?其实也的确没什么复杂的东西,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实而已。   “王妃,你知道兰贞是怎么死的吗?”   王妃一怔:“她死了?”不是失踪了吗?   “她死了,不是失踪,也不是抛夫弃子。”宁玥强调了最后一句,因为这个,很可能是王妃一直以来用于激怒王爷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那年的事,她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在北城,玄煜五岁,玄胤和双胞胎四岁,玄煜想要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她不同意。玄煜便去找兰贞,让兰贞带他去。说来可笑,玄煜明明是她的儿子,有时候却与兰贞更亲。兰贞带他去了,就是那一次,兰贞逃跑了。为此,中山王冲玄煜发了很久的火,说都怪这孩子调皮,才让兰贞有机会出走。她只觉得可笑,那女人天生薄情,十四岁便失踪一年怀了孕,二十四岁又跟中山王生下玄胤,她能抛弃第一个家庭,自然也能抛弃第二个。可怜她的玄煜被兰贞当了枪使,最后,还要承担他父王的怒火。为什么要骂她儿子呢?玄胤不是好端端地在那儿吗?母债子偿,该骂也是骂玄胤才对啊。   宁玥一看王妃的神色,便知王妃又在怪罪兰贞了,正色道:“王妃,兰贞不欠你,也不欠玄煜,她不欠任何人。”   “呵。”王妃冷笑,“我不管你对当年的事了解多少,但事情绝不是你所听到的那么简单,不是你说不欠就不欠的。”   “兰贞是被你儿子害死的。”   王妃眉心一跳:“你说什么?”   宁玥定定地看着她道:“当年的事,的确不像听到的那么简单。玄煜去选马,兰贞借故离开,我倒是希望事实真是这样,可惜不是。你儿子吵着要买马,而你不愿意去,他便求了兰贞去。买完马回来的路上,他们遭遇了一伙北域士兵。兰贞拖住那些人,让你儿子骑马逃走了。你儿子的命,是兰贞给的!但你引以为傲的儿子却像个懦夫一样,根本不敢告诉你们真相!他找到了老王爷,老王爷赶去搭救兰贞,可惜已经晚了,兰贞已经被活活折磨死了!他老人家……也被那群人杀掉了!”   讲到这里,宁玥红了眼眶。   王妃腿脚一软,倒退了几步:“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撒谎!你在骗我!谁跟你说的乱七八糟的故事?不是真的!”   她那么厉害的儿子,不可能这么懦弱的,不可能不敢讲出真相,不可能瞒了大家这么多年……   宁玥字字如冰道:“这一切,全都是你大儿子亲口告诉我的!你不信我,只管去找他对质!看我可有一句不真实的话!”   王妃跌跌撞撞地走掉了,她是来首饰铺干什么的,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她满脑子都是那句“你儿子的命是兰贞给的”。   她不相信,她要找儿子问个明白!   知辉院   玄煜在房中看画,画上的人儿穿着蓝衣白裙、姿容艳丽,坐在账房中,认真地打着算盘。   突然,王妃进来了,满眼的惊悚,浑身在颤抖。   玄煜立刻收起画卷,放到了瓶子里,起身看向王妃道:“母妃,您这是怎么了?”   王妃奔向他,握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嘴唇颤动着,像是冷坏了,又像是怕极了:“煜儿,煜儿你告诉我,兰贞不是你害死的……”   玄煜的瞳仁就是一缩:“谁……说的?”   “马宁玥……”王妃没有哭,但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她说你害死了兰贞,说你害死了你爷爷,还说你瞒着不把真相说出来……她太可恶了,居然说这种谎话诓骗我……”   “她没有撒谎。”   “什么?”王妃猛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向比自己高了一整个头颅的儿子。   玄煜握了握拳,道:“母妃,你又去为难她了吗?”   “又?”王妃眼底不可思议多了一分。   “不要再为难她了,也不要再为难小胤了,算我求你。”玄煜隐忍着说道。   王妃后退一步,木讷地看着自己儿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玄煜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道:“母妃,我已经对不起兰姨了,我不能再对不起小胤,你只当是为我好,别再揪着他们不放。”   这一刻,王妃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儿子不若表面看上去的那么风光,他一直活在自责的暗影中。   “为什么……不告诉我?”   玄煜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告诉马宁玥?”   王妃苦笑着,打开了玄煜匆忙藏起来的画卷,画卷上的女子优雅闲适、如珠如玉,不是马宁玥又是谁?   她的泪珠子砸在了画上。   ……   “还好吗?”马车内,容卿轻声问向宁玥,“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改天在回家看娘亲。”   “不用,我很好。”死活一次的人,明白时间的紧迫,她不会将时间浪费在糟心的人或事上,已经过去的,她不会一遍遍地回想。她更在意的是身边这些真正疼爱她、能让她开心快乐的人,“大哥会不会觉得我很凶?”   “不会。”容卿宠溺地捏了捏她脸蛋,“你做的很好。记住了,你只能在我面前软弱,凭谁欺负你,都不要跟他客气。”   少年挑眉:“就是!你要是斗不赢,回来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南疆的大帅可不是白当的,他要是连自己妹妹都保护不好,干脆回家卖红薯算了!   容卿:妹妹?说了是姑姑。   少年:就是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   ……   马车临近将军府时,车厢内沉寂了下来,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身为南疆最厉害的军师,容卿见惯了各种场合,从来都是泰然自若,然而此时此刻,他竟出现了一丝紧张。   比他更紧张的是少年,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去见自己岳母,他连耳朵都红了。   蔺兰芝在给宁玥做冬天的衣裳,完全不清楚一场怎样的惊喜在等待自己。   少年下了马车,将宁玥扶了下来,又将容卿抱下来放在轮椅上。他动作很轻柔,眼神更温柔,宁玥就发现,不管少年瞪别人时总特别凶神恶煞,可在大哥面前,他简直乖得像只小绵羊。亲生父子如中山王与玄胤,也没他们相处得这么融洽。   一阵冷风吹来,宁玥想解下披风给容卿,就发现少年已经给容卿盖上薄毯了。   三人走进了将军府。   众人看到容卿与少年,惊艳之余都感到非常的诧异,他们是谁?怎么会跟二姑奶奶在一起?   不怪他们认不出容卿,府里的下人来来去去,十一年时间,早把原先的“血液”换得干干净净了,只有几个老人儿依稀记得大少爷的容貌,可即便他们觉得眼熟,也不会真的认定容卿是他们都大少爷。毕竟,他们的大少爷早就去世了。就算没有去世,也不会是个残疾。   “有印象吗?大哥?”宁玥柔声问。   容卿摇头。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算了。”   三人来到棠梨院。   少年眨了眨眼:“咦?容卿,这里跟你的寝殿好像!一应的海棠和梨树,连栽种的位子都很像!”   “这是我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你不在以后,就是我一个人住。”宁玥蹲下身来,仰望着那张俊美得不可方物的脸,道:“大哥,你记得自己的家,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容卿点头:“当初皇后问我,想把菩提宫建成什么样,我随手画了张图给她,以为是自己乱想的呢。”   蔺兰芝听到了谈话声,放下针线,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谁在外头?是玥儿和小胤回来了吗?”她问着,来到了门口,猛地看见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身子僵住了。   望着她的反应,宁玥也顿住了,少年也愣住了,就连容卿,从不改色的脸上都浮现起了一丝惊愕。   时间好似静止了。   蔺兰芝一步步来到男子面前,探出手,怕惊到他似的,迅速抽回,但很快,再次伸了出去。如此反复了不知多久,才颤颤巍巍地摸上男子的面庞:“是你吗?卿儿是你吗?”   她的手,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有捏针尖捏出的茧子,也有被菜刀划过一到冬天就会开裂的口子,不像妹妹的那么柔软,却一样的温暖。容卿按住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怔怔地看着她:“是我,娘。”   “啊——”   蔺兰芝一声惊呼,抱住了容卿!   哪怕她也认为儿子已经死掉了,但只要儿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便是个鬼混她也认了!   “卿儿……卿儿……”   她抱得死紧,泪水素素滑落,落进容卿的领口,烙铁一般烫着肌肤,滚烫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整个胸腔都沸腾了起来。   容卿慢慢地、慢慢地回抱住了蔺兰芝。   蔺兰芝的哭声,引起了下人的注意,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大抵是在问,这名陌生男子是谁,怎么能跟他们夫人抱在一起?但瞧二人光明磊落,丝毫没有避讳,而二姑奶奶又站在一旁,满眼都是欣慰,他们又觉得,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红玉追随兰芝多年,猜出了大少爷的身份,简直是难以置信,死去那么多年的人,居然奇迹般地回来了!被二小姐带回来了!   蔺兰芝直起身子,擦了泪,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碰到一起的?”眸光落在容卿的轮椅上,心,咯噔一下,“你的腿怎么了?”   “娘,进去说吧。”宁玥将母子二人与少年带入了房内。   红玉给众人奉了茶,从外头把门带上。   幸福来得太快,蔺兰芝一时消化不了,像做梦似的,总怕它醒了,拉着儿子的手,不敢说话也不敢用力,就那么颤抖着。   谁都没想过蔺兰芝会是这样的反应,以为她会跟宁玥一样,一下子接受,一下子冷静,然后慢慢地享受亲人团聚的时光。她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抖得像是坠入了冰窖。   宁玥看得心里一阵抽疼,捏捏蔺兰芝的手道:“娘,大哥是真的回来了,不会再失踪了。我会保护大哥的,不再让任何人欺负他。”   容卿被逗笑了,小东西居然说保护她,应该是他保护她才对,总算没白疼一场就是了。他握住蔺兰芝的手:“娘,我是真的回来了。”   蔺兰芝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她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儿子死了,她承受不住打击疯掉了,一直、一直,她在疯癫状态中以为儿子还活着,清醒的那一刻陡然接受事实,险些又疯了一次。   眼下,儿子真的回来了,她却不敢相信了。   “我怕……我怕睡一觉起来,发现又是自己疯了,自己想的。”她将脸贴在儿子的掌心,泪如泉涌,“你是不是小胤?你又来哄我开心了是不是?”   容卿微微一笑:“我怎么会是那个二愣子?娘你看看我,我真的是你儿子。”   蔺兰芝抬起泪水迷蒙的眼睛,认真地捧起容卿的脸,好一阵端详。   是他,是卿儿!   “卿儿!”   宁玥松了口气,还怕她娘又一次疯掉呢,实在是她娘对大哥的感情太深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幸好,幸好!   容卿拉了拉少年的手:“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容麟。”   少年立刻敛起身上所有的暴躁银子,咧唇,露出一口小白牙,眼神无辜得像只小猫儿。这副德行,比玄胤装得炉火纯青多了,毕竟,他年纪小,卖起萌来,威力太大。   蔺兰芝的心一下子被萌翻了,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这孩子,长得真是漂亮,谁家的呀?”   她以为是儿子的朋友,哪知,容卿突然道,“容麟,叫祖母。”   少年:“……”   蔺兰芝:“……”   ……   半个时辰过去,蔺兰芝总算是彻底接受了儿子“活”过来的事实,关于这十一年的经历,容卿没讲太多。只说自己从护城河起来后,忘记自己是谁,跟着一支商队去了南疆。在南疆,收养了容麟。二人为朝廷效力了几年,关于官职,没做隐瞒。   蔺兰芝深深地惊到了,她没料到儿子不仅没死,还在南疆做了那么厉害的官儿,就连随便收养的一个孩子都成了南疆的战神。   这俩人的经历,简直太传奇了。   她又问了二人是怎么来到西凉,怎么与宁玥碰上的。   容卿告诉她,是马援在南疆皇宫执行任务时认出了他,将他带出了南疆皇宫,他半路遇上了玄胤的影卫,便与他们一块儿回京了。   至于马援刺杀他的事、与皇甫珊一起逃亡到山寨的事、遇到马谨严的事、被夙火追杀的事、宁玥生病的事,只字未提。   “你跟卿儿一块离开皇宫的吗?”蔺兰芝问少年。   少年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道:“没,我……我比他晚出发几天,后面追上他了。”   惊心动魄的刺杀,就没必要告诉美人娘亲了嘛。   蔺兰芝很喜欢这个孩子,可惜是个男孩儿,不然,她都想把他留下来给做儿媳呢。   蔺兰芝摸摸少年脑袋,完全不知道,大帅的脑袋是不能随便碰的,除了容卿,皇子碰了都被揍呢。   “这么说你父亲还活着,那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兰芝问。   容卿早料到蔺兰芝会这么问,事实上,宁玥也想知道答案,容卿告诉宁玥的与告诉蔺兰芝的没有什么不同,宁玥只比蔺兰芝多知道一点,就是玄胤的影卫是因为她需要容卿治病主动找上容卿的。容卿说道:“路上遇到一点麻烦,和父亲走散了。”   蔺兰芝松了口气,不是遭遇不测了就好。   “你的腿,还能治好吗?”   “恐怕不能了。”   蔺兰芝一阵难过,但想着儿子在冰水离开泡了那么久,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或许自己不该太贪心。可是天底下,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孩子健健康康的呢?   又与儿子说了会儿话,快到饭点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儿子的手:“你跟容麟坐一会儿,我去做饭。”   “我帮你。”宁玥说道。   蔺兰芝见女儿的脸色有些虚弱,不想让她帮忙,少年忙上前一步道:“我给您打下手吧!我其实很会做饭的!我做饭可好吃了!”   “啊?”蔺兰芝诧异地看向少年,这孩子也就十六七吧?又是个名震天下的将军,舞刀弄枪才是他本行,他怎么会做饭呢?   “容卿的饭都是我做的!他的臭袜子也是我洗的!他从小奴役我,我什么都会干了!”   这一点,他可没撒谎,容卿捡他回来才不是所谓的大发慈悲,而是看他力气大、好使,他悲催的童年,一直是在容卿的各种压榨、各自奴役、各种惨无人道的训练中度过的!   他发誓,有一天一定会压榨回去!   蔺兰芝噗哧笑了:“他欺负你,回头我说他。”   这话,听的心里好甜。   美人娘亲真是太好了!   不过,蔺兰芝不会真的让一个南疆大帅跑到厨房里打下手,自己一个人去了。   宁玥想她,跟着去了。   母女俩一走,屋子里只剩容卿与少年。   少年收了半天的狮子毛终于能够舒展了,飞身扑到床上,震得承尘都险些掉了下来,他将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地呼吸着:“容卿,这真的是你小时候睡过的床吗?好小呀!”   容卿看着他,薄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都敢跟我娘告状了。”   少年嘿嘿一笑:“谁让你总欺负我?你对我好点,我说的不都是你的好话咯?话说这个床真的好小!我们晚上要在这儿睡吗?那得挤死了哦!算了,我让着你,你趴我上面吧!”   他裹上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容卿看了他一眼,烛火在眸中跳动,隐隐,跳出了一丝热意。   饭点,玄胤没有回来,让冬八带了消息,说军营还有事,晚些时候再来接宁玥。   苏沐夺回辽城后,果断又朝临淄进军,没了大帅,南疆士气大减,但架不住容卿曾经制造的弩车与兵器还在,容卿设的阵法也还在,苏沫惨败,被弩车射中了右腿,为保命,军医给他截肢了。   云州军退回辽城,南疆大军守住临淄,双方虎视眈眈,却没人再敢动手。   朝廷得知玄煜回来了,责问玄煜为何临阵脱逃?既然出了阵法,就该立刻返回战场,指挥士兵作战才对。这顶帽子扣下来,玄家军在百姓之中威望骤减。   中山王命玄煜立刻摆平战事,不论是出战还是和谈。同时,也命玄胤待命,万一玄煜失败,就由玄胤领兵出征,务必夺回临淄。   月辉如梭。   皇甫燕躺在柔软却冰冷的大床上,白天玄煜想拿她手印,她划破了自己手掌,直到现在,掌心还在隐隐作痛。   怕她逃跑,玄煜给她喂了软骨散,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嘎吱,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暗影顺着月光投射了进来,落在帐幔上,像是压在了她的身上。   “临淄又开战了。”   “那你们一定败了。”皇甫燕冷笑着说。临淄有玄铁兵器,有容卿的阵法,玄煜领兵都不一定能赢,别人就更不用说了。除非是玄胤上阵,但玄胤不是在京城陪她生病的小娇妻吗?   “是,我们败了,但你们也好不了多少。容卿和大帅没了,你们南疆如折了羽翼的雄鹰,飞不高,还会有可能摔死。”   “他们只是暂时失踪而已,会回去的。”   “天真。”玄煜漫不经心地说道,“承认与否,皇甫燕,你们南疆会输。大帅和容卿,永远不会再为你们效力。但我不想再打仗了,我需要你的配合。”   “你做梦!”皇甫燕撇过了脸。   玄煜走到床边,毫不留情地掀开被子。   皇甫燕冷声道:“你做什么?”   玄煜拿起她光洁如玉的脚,抹上印泥,在白纸上盖了一个脚印。   女子的脚,仅夫君可见,玄煜此举,无异于扒了皇甫燕的衣裳!   皇甫燕恼羞成怒:“玄煜,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你从我们南疆偷黑曜石就算了,如今还羞辱皇室公主!你就不怕我皇爷爷和谈的那天,会拿你的命做条件?”   “你就是和谈的条件。”玄煜漫不经心地说完,收好白纸,走了出去。   皇甫燕气得血气上涌,待玄煜离开后,拔下金簪,在掌心的几处穴位刺了几下,鲜血流出来,慢慢恢复了一丝力气。   她穿上鞋子,趁着丫鬟打瞌睡的空档,慢慢溜出了院子。   她走得很慢、很艰难,几乎几步,便要停下来喘喘。   但她打定了主意,必须逃出王府。   杀不杀玄胤倒是其次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赶在皇爷爷被玄煜威胁之前回到南疆,她不可能让自己成为敌人的把柄,哪怕自刎也不能!   却说司空静挑拨完王妃与宁玥的关系,马不停蹄地回了府,找大夫治自己的手,大夫给上了夹板,但能不能痊愈得看日后的恢复情况。   司空家主将她痛骂了一顿,骂她不好生在家备嫁,非得跑出去惹是生非,再敢这样,就打断她的腿!   父亲不是真的在乎她死活,只是不希望她死了,从此拿不到北城那糟老头儿的丰厚聘礼。   她想着,难过地哭了起来,虽然整了马宁玥,但她一点都不开心!她还是个失败者,还是要被卖给老头子做填房!   “呜呜……”   司空成推门而入,看着妹妹伏案大哭,关切地问:“妹妹我听说你受伤了,很疼吗?”   司空静抽泣道:“疼死了!都是马宁玥那个小贱人!是她害的我!她让人把我的手打断的!”   那小妇人这么彪悍的吗?   不过妹妹也太过分了,没事干跑去挑拨人家夫妻关系,难怪人家会生气了。   听说那小妇人最近回春堂都不去了,肯定在家生闷气吧。   “好啦好啦,别哭了,你以后见到她,绕道走就是了!”   “你是不是我哥哥啊?居然叫我绕道走?我被人欺负了!你应该去给我报仇啊!”司空静怒气填胸地说。   司空成的眼神闪了闪,说道:“报仇不是不可以,一个小妇人嘛,她哪天落了单,解决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不过……哥哥最近手头有点紧,请人什么的都不方便。”   司空静毫不犹豫地拿了十锭金子给他:“给你!都给你!我现在不缺钱!你只要能把那个小贱人给我解决!多少钱我都给你!”   司空成迷上了阿芙蓉,没钱花,才想来妹妹这儿打打秋风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骗到了。   “妹妹,你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对付马宁玥?切,他又不傻。那个小妇人,他压在身下疼爱都来不及,怎么会去对付?   司空成拿着银子走掉了。   哈哈,阿芙蓉,我来啦!   皇甫燕翻出了王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上,如同踩在云端上一样。   软骨散的功效还没过去,她几近眩晕,又拿出金簪,放了几滴血,好了一小会儿,再一次陷入了眩晕,最后,她终是体力不支,倒在了路旁。   一辆马车,急急忙忙地前往琼楼的方向。   “快点,慢了,阿芙蓉就卖完了。”马车内,传来男子含了一丝兴奋的声音。   “是!”车夫挥动马鞭,加快了速度,突然,他瞧见街角趴着一个姑娘,“爷,您看!那边有人!”   “停车。”   “好。”   马车停下,司空成跳了下来,拨开皇甫燕的发丝,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天啦!这小姑娘……比小妇人还长得好看啦!   他坏坏一笑,将皇甫燕抱上了马车。 【89】兰芝发飙,怒打王妃   司空成从没见过如此标致的美人儿,光是看着都让人的心脏狂跳,真不知若是压在身下,该是何等的销魂舒爽!   他拿起皇甫燕柔弱无骨的销售,放到鼻尖一阵好闻。   随后,他开始扯皇甫燕的衣裳,他想温柔一些的,但这小美人儿实在是太勾魂了,他一刻都不相再等!   衣裳被撕成碎片,他两眼大放绿光,解了裤腰带,将裤子褪至脚踝处,朝皇甫燕压了下去……   清冷的大街,浩浩荡荡的仪仗在宫灯的照耀下,威武而寂静的前行,数百只宫靴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司空成正在小美人儿身上吃豆腐,吃着吃着,脊背漫上了一股严寒,车厢内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阴森森的,像被死亡的气息笼罩了一般。   司空成慢慢地不敢动了,抱着身下的小美人儿,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仪仗逼近了,海啸般的威压,压得司空成双腿发抖。   司空成拽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努力不让自己被吓得闹出动静。   谁料就在此时,小美人儿悠悠转醒了,迷糊地“嗯”了一声。   这声,在寂静得连风声都不可闻的大街上显得异常突兀。   司空成二话不说捂住了她的嘴!   “唔……”皇甫燕难受。   司空成见一只手不管用,忙两手并用,将她的口鼻全给捂住了。   皇甫燕挣扎了几下,再一次晕了过去。   就在司空成悄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威风凛凛的仪仗在他身旁停下了。车窗帘被掀开,一名小太监的面孔迫入了眼帘。小太监生得眉眼精致、唇红齿白,穿赤色宫服,正是司空朔身边的一等内侍小李子。   小李子倨傲地看了司空成一眼,眸光扫过被司空成压在身下的少女,面色一冷,说道:“中常侍大人出行,不知道回避吗?”   回避个毛啊?谁知道那个大变态大半夜不睡觉,还在街上晃荡啊?   司空成心中这样诽谤,面上却不显,拿过被子遮住了皇甫燕,故作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大哥会从这儿走,一时不察,还请大哥原谅。”   这话,表面是说给司空朔听的,实际是在警告小李子,他是司空朔的弟弟,与司空朔有着剪不断的血缘关系,别拿他同街上那些平头百姓相比。   哪知小李子听了这话,非但没被威慑,反而唇角扯出了一丝冷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司空二爷别是以为自己比天子还尊贵了吧?”   他当然没天子尊贵,但司空朔也不是王法啊!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是小李子自己说的,还是司空朔平时灌输的?可别让御史逮住把柄,将全家人都送上断头台才好!   司空成愤愤地看向小李子:“你别拿了鸡毛当令箭!我大哥让你这么嚣张了吗?还法呢!当心皇帝削你!”   “呵~”小李子扬了扬拂尘,倨傲地说道:“中常侍就是王法。来人!把这个冲撞大人的家伙拖出去!杖责一百!”   司空成慌了:“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要见我大哥!大哥!大哥你快来救我!大哥——大哥我知道你在里头!你听见了对不对?你快来救我呀!我是你弟弟,一百棍……我会被打死的!大哥——大哥——”   “呱噪!”小李子抽出帕子堵了他的嘴儿,示意两名太监将他拉了下去。   司空成挣脱了二人,拔掉嘴里的帕子,冲向威严肃穆的黄金步撵道:“刚刚不是我……不是我叫的,是那个女人,你要杀就杀她吧,大哥!大哥你饶了我这一次啊!我不想被打死!大哥——你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饶我一次吧,大哥——”   小李子一手卸了他下巴,他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冷风扬起步撵的纱幔,微微露出半张冰冷的银色面具,面具的主人面部表情地凝视着前方,一次也没有回头。   胡同里,渐渐响起了打板子的声音,血腥味弥漫了半条街道。   玄胤从军营归来,急着赶路是以没坐马车,而是选了一匹上等的汗血宝马,顺着血腥味来到胡同口时,司空成已经趴在满是血泊的地上,完全失去了知觉。   玄胤冷冷地扫了司空成一眼,没下马救他,而是策马来到司空成的马车前,伸手挑开帘幕,刚要往里看去,身后传来了玄煜的声音。   “小胤!”   原来,玄煜到书房,给南疆王寄了和谈书之后,踅步回兰阁想看看皇甫燕怎么样了,谁料竟发现皇甫燕不翼而飞了!皇甫燕中了软骨散,走不远,他慢慢地找着,就找到这边了。   刚刚听到人说司空朔的仪仗打这条街路过,处置了一个冲撞銮驾的人,他以为是皇甫燕——   他看看玄胤,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男子,浓眉微蹙:“司空成?”   玄胤抽回掀开帘子的手,点了点头:“是他,不知怎的,冲撞司空朔了。”   玄煜深深地看了司空成一眼,不知想到什么,一把掀开帘子上了马车,目光死死地钉在皇甫燕光裸的肩膀上,片刻后,落在碎了一地的衣衫上,面色狠狠一凉。   “里边怎么了吗?”玄胤见玄煜久不出来,不由地问了一句。   玄煜脱下锦服,给皇甫燕穿上,又用氅衣将皇甫燕裹住,裹得严严实实,脑袋都看不出。   “没什么。”他抱着皇甫燕下了马车。   玄胤见自家大哥抱了个人儿出来,瞧身形应是女子,微微地挑了挑眉:“她是你从外面带回来的绝色美人?”   黄姑娘痊愈后,曾在府里走动过两回,可就是这两回,把一整个府邸的人都惊艳到了。玄胤哪怕这段日子没怎么回王府,也知道他大哥在兰阁藏了一个绝色美人。   玄煜没说话。   玄胤玩世不恭地笑了:“你的人怎么跑到司空成的马车上去了?那家伙是京城出了名的淫贼,没把你的小美人儿怎么样吧?”   玄煜瞪了他一眼!   玄胤耸耸肩,反正玄煜不缠着宁玥就好,喜欢谁他都特别支持,就算司空成真把小姑娘怎么样了,他也不会说出去的。   “不过话说回来。”玄胤的眼神瞟了瞟不省人事的司空成,“如果不是司空朔杖责了司空成,你的小美人估计凶手吉少了,很奇怪,他居然会管这种闲事。”   司空成冲撞司空朔的说辞,骗骗别人还行,他却是不信的。司空成见了司空朔简直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绝对不敢冲撞。唯一的解释是司空朔是刻意为之,他救了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这简直太不像他了!   荼毒忠烈、鱼肉百姓才是司空朔的本色,救人?天方夜谭!   “他不会是知道她是你的人,想故意卖你一个人情吧?他最喜欢干这种事!”   玄煜紧了紧抱着皇甫燕的胳膊,摇头:“他应该不认识她。”   “那他真的救了一个人?不求回报地的那种?”玄胤怀疑自己在做梦,“那家伙几时变得这么好心了?”   玄煜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或许……他是想起了他娘亲吧。”   “他娘?”玄胤不太明白。   玄煜道:“有一种说法是,他娘当年就是被司空家主迷奸了,带回去囚禁了整整一年,直到把他生下来,他娘才终于不堪受辱……逃掉了。当然,也有人说是自尽了,具体我不清楚。可能黄姑娘让他想起了他娘亲的遭遇,他才动了恻隐之心。”   司空家怎么尽出一些烂人啊?司空成这么恶心,他老子更恶心!   玄胤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什么,困惑地问:“他娘……自尽或者逃走的时候,没想想他会怎么样吗?他那么小,就这么丢弃不要了?”   “谁愿意要一个强暴的结晶?”玄煜说完,抱着皇甫燕上了自己的马车。   ……   玄胤去了马家,宁玥刚洗完澡站在窗边喝茶,生了半个多月的病,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亵衣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大。   玄胤走过去,从背后拥住她,心疼地说道:“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没了。”   宁玥弯了弯唇角:“要那么多肉做什么?苗条一点才好看。”   玄胤在她纤细得没有一丝赘肉的纤腰上揉了揉:“太瘦,我都怕把你折断,你胖一点漂亮。”   这话她也就听听,真长胖了谁知道呢?   宁玥微笑着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靠上他胸膛,他的手臂圈着她,她的手覆在他手背上。   玄胤的脸蛋贴着她鬓角,说道:“容卿回来了,兰芝很高兴吧?”   “高兴坏了,一开始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以为自己又疯了,还问是不是你来哄她开心的?”   提起那段给兰芝当儿子的岁月,玄胤的眼底流转起促狭的笑意:“叫哥哥。”   宁玥嗔了他一眼:“我真哥哥回来了,还要你这个假的?”   玄胤玩味儿地勾起唇角:“假哥哥?那次在小树林里……是谁一口一个‘哥哥’的?还说‘胤哥哥,我还要’……”   宁玥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他怎么还记得?   再说了,她那是蛊毒发作!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好不好?   玄胤见把她逗得害羞了,使坏地贴紧她,湿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等你大好了,我们再去一次小树林吧?”   “不要!”宁玥拿眼瞪他,“再不正经,我去睡了!”   这段日子她一直在陪容卿,难得与自己说上几句话,玄胤可不想真把她给吓跑了,正了正神色,说道:“好好好,讲正事,容卿回来,大家什么反应?”   “要明天才知道。”今天其实已经有很多人在问了,只是娘亲还沉浸在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没搭理这些,“你吃饭了没?”   “吃过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军营很忙吗?”宁玥问。   “嗯。”玄胤没瞒她,他不知道别的男人会怎样与妻子说朝堂和军营的事,反正他很乐意回应她的关心,“苏沐夺回了辽城,骄傲自满跑去攻打临淄,结果被南疆大军射烂了一条腿,为保性命,截肢了,现在南边乱成了一锅粥。”   宁玥对苏沐没多少好感,能轻易被皇甫燕要挟的人,心术不会太正,活该他这次倒霉,只是苦了边关的战士,又是一轮浴血奋战。   “朝廷那边对大哥回来的事怎么说?”玄煜早先还在军中打仗,掉进阵法后与外界失联。按理说,他既毫发无损地出了阵法,第一件事应该是回归军营、指挥作战才对,却偏偏,他回京了!   “朝廷很生气,说大哥临阵脱逃,让大哥戴罪立功。”玄胤说道。   关于玄煜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抗旨回京,为的是什么,小俩口心知肚明,却谁也没有点破。   “不过。”玄胤又说道,“他也不算全是为了带青青回来。”   这话就像是在说,不全是为了让周神医答应给宁玥治病。   宁玥点点头,也许玄煜真的想过弥补她,但她,还没重要到让玄煜豁出一切的地步,“嗯,我听说他还带了另一个姑娘,那姑娘有什么来头吗?”   “我还没问他。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回来晚了吗?我碰到那个姑娘了,路上耽搁了一阵。”玄胤解释道。这些事,他以后不打算再瞒着她,就怕一个不下心又弄出什么误会来。   宁玥侧目看向他,示意他说下去。   玄胤凝眸道:“她在司空成的马车上,险些被迷奸,司空朔路过,就把她给救了,我路过的时候司空朔刚走,大哥正好赶到那边,我们说了会儿话。”   宁玥一开始想问那姑娘不是住在王府吗?怎么会跑到司空成的马车上?还险些被迷奸?但听到司空朔出手救了她之后,又觉得这个问题更加令人费解,乃至于她都忘记一开始想问的是什么了。   “司空朔这么好心?”   玄胤的眉心蹙了蹙:“谁知道呢?”   本能地,他不想提起司空朔的娘亲,那个女人明明跟他没有关系,可是一想到她的遭遇,他竟然浑身不舒服。   宁玥见他眉头紧皱的样子,识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话锋一转,道:“玄胤,有件事我要跟你坦白一下。”   “什么?”玄胤的心肝儿一阵乱颤,坦白这个词太吓人了,像是做了什么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似的,可千万别又是跟司空朔那家伙跑去吃饭了!一想到容卿在,他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容卿那家伙,妹控属性太强,恨不得把所有接近玥玥的男人都赶跑,包括他在内。   “我今天顶撞王妃了。”   玄胤松了口气:“就这啊?”吓死他了,还以为多了不起的事,“顶撞就顶撞呗。”   宁玥眨了眨眼:“你不问问我为什么顶撞她吗?”   “为什么?”玄胤顺着她的话问。   “得先从司空静说起,司空静跑去勾引我大哥,被我大哥让容麟丢了出来,她之前还勾引过容麟,她大概是在京城的名声太臭了,急于把自己脱手,但京城已没人敢要她,她便将主意打到了两个外来人身上。后面,我在门口碰到她,与她发生了口角,她要打我,被容麟折断了手腕。她跑去找王妃告状,说我跟两个陌生男人私会。王妃就找来首饰店训斥我,我解释容卿是我大哥,王妃不信,我就骂了她一顿。”   骂的内容宁玥没说,尤其兰贞的死,她讲不出口。   宁玥定定地看着玄胤。   玄胤勾唇一笑:“骂就骂了吧,怎么?还怕我骂你?”他对王妃没什么特殊感觉,感情更没有,王妃总是当着父王的面对他特别好,背地里又各种爱理不理,他又不在乎她,自然懒得理她。她对他好或不好,他没什么感觉。但倘若她欺负到他妻子头上,那他可受不了!   宁玥微微一笑:“好了,我说完了,没别的事了,你赶紧去洗了睡吧。”   玄胤含住她圆润软糯的小耳垂:“真没别的事了?你确定?”   宁玥很痒,躲了躲:“别闹。”   玄胤咂了咂嘴,欲求不满地说道:“好久没亲热了,自从你有了大哥以后,都不让我抱了。”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不是把她抱得好好儿的吗?!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不让我那样抱。”   那样是哪样?   玄胤的大掌顺着她小腹慢慢滑下,滑入了她罗裙。   宁玥捉住他不安分的手:“不可以!”   玄胤哀怨地道:“为什么?你的身子还不可以吗?”   “不是身子可不可以的问题。”宁玥转过身来,认真地看向他,“是我还没决定原谅你。”   玄胤瞪大了眼睛:“诶?说了只气一天的。”   宁玥就道:“那是我以为我快死了,我不能浪费那么多时间去生气,但是现在我少说可以再活十年,我慢慢地把气给生完。”   这是什么逻辑?!   玄胤懵了。   宁玥坏坏一笑,绕过他,钻进被窝,闭上眼不再说话了。   不给他长足记性,以后又任性地冷落她。   玄胤看着她唇角那一瞥得逞的笑,抓狂地捏着她小手道:“我想要小小玥。”   “我大哥说小孩子是不能生小孩的。”   “你都十四了,不小了。”   “你的意思是我老?”   “没没没!绝对没这意思!”   好像是不小了,前世今生的年纪加起来,算得上老牛吃嫩草了。   宁玥坏笑,突然抱住玄胤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玄胤更懵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一会儿说不原谅他,一会儿又吻他。   不待他问出个所以然,某人打了个呵欠,睡了。   这速度!   ……   饭后,蔺兰芝一直呆在容卿的房里与容卿说话,容卿把自己和少年买的礼物给了她。容卿买的是店家推荐的紫金头面,很高贵大方;少年买的是一对镯子和一支金钗,看得出是花了很多心思的,镯子内壁刻着兰花,金钗上也是一朵兰花,明明不是一套,配起来却非常相衬。   少年挠了挠头,嘿嘿地笑道:“没给女人送过东西,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挑的。”   蔺兰芝满意地说道:“我很喜欢,你眼光很好。”笑了笑,又说道,“都没给姑娘送过东西,一看就是容卿把你的婚事给忘了,大老爷们儿,在这方面总会粗心些,放心,我会给你留意的。”   “啊?”少年呆住。   容卿的眸光动了动:“娘,他还小。”   蔺兰芝拍拍容卿的手:“说的也是,怎么也该先操心你的婚事才对。”   少年的脸色僵了僵。   容卿神色如常道:“我这个样子,还是别耽误人家了。”   蔺兰芝的眸光落在他失去知觉的腿上,暗暗叹了口气,哪壶不开提哪壶?儿子好不容易回来,怎么提到他的伤心事了?   蔺兰芝要给少年安排一个房间,恰好马宁馨带一双儿女去定县的二老太爷家做客了,下个月才会回来,兰芝想暂时把妞妞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少年住。少年婉拒道:“我跟容卿挤一挤就好了,为了我,去动妞妞的东西,我挺过意不去的。”   “这……这边太小了。”蔺兰芝犹豫,怎么说都是儿子的养子,她该当亲孙子一般疼爱,不让他受委屈的。   “我住这边,也方便照顾容卿。”少年说道。   蔺兰芝一想到儿子行动不便,丫鬟们恐怕照顾不好,就应下了。   蔺兰芝吩咐丫鬟打来热水,看着少年将容卿抱进浴室,沉吟片刻,对红玉道:“明天,你去庵堂,接一下慧尘师傅,就说……卿儿回来了。”   少年合上浴室的门,给容卿脱了衣裳,将容卿放入浴桶中。   容卿肌肤极好,细嫩得如同泡过牛奶一般,抹起来滑滑的。   少年把毛巾递给他:“洗好了叫我,我在外头。”   “嗯。”容卿拿过毛巾。   少年拉开浴室门,关上的一瞬,往里瞄了一眼,刚好瞄到他胸前的两点绯色,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如诱人的花蕾,少年轻咳一声,轻轻转过了脸。   这一夜,少年未眠。   翌日,气温骤降,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子在割。   又是一个冷冬。   然而蔺兰芝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儿子女儿都在身边,她心里暖暖的。怕昨天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她天不亮就爬起来,分别在一双二女的门外徘徊了良久,与红玉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玥儿在里头吧?”   “在呢,姑爷也在!”   “卿儿在自房里吧?不是我做梦吧?”   红玉心疼地笑了:“真不是做梦,大少爷回来了,还有麟哥儿,这会子天色还早,都在睡呢!您先回房睡会儿吧,他们醒了我叫您!”   “不,我睡不着。”蔺兰芝欣喜地摸了摸红润的脸颊,“我去给他们做早饭。”   “哎!夫人!大冷天儿的,当心冻手!”红玉拦住蔺兰芝说。   “不冷,我热得流汗呢,你瞧!”蔺兰芝指了指自己额头。   这分明是激动出来的!   红玉理解自家夫人的心情,劝不住她便没劝了。   蔺兰芝在小厨房忙活了一个时辰,四条小懒虫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说来也怪,宁玥睡的香就算了,毕竟从小在这儿长大的,可就连玄胤都睡得不想起来。容卿和少年也是,容卿在南疆生活了十一年,睡眠极浅,少年翻个身,都能把他吵醒。然而昨晚,少年辗转反侧一宿,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少年顶着黑眼圈出来了。   宁玥哈哈一笑:“容麟!你昨晚干什么坏事了?”   少年黑着脸不说话。   蔺兰芝做好饭了,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听到宁玥打趣容麟的话,嗔了嗔女儿,道:“说的什么话?”看向少年,抱歉地说道,“一定是床太小,挤着了,我今天让人换长大点的床来。”   少年咧唇,露出一口小白牙:“不是的,我是昨天喝太多水了,起夜才没睡好,床不小,我跟容卿睡相都挺好的。”   睡相好?容卿睨了他一眼,那每天早上醒来,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身上的家伙是睡?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起了早餐。   蔺兰芝做了一笼蒸饺、一盘马蹄糕、一份豉汁凤爪、一碟香芋排骨、几份虾肠,这些是照顾容卿和少年的口味。他们在南疆待的太久,怕吃不惯北方菜。为照顾玄胤和宁玥,她还下了两碗牛肉面、一盘凉拌三丝、几个小的肉夹馍和一个卤水拼盘。   少年没想到美人娘亲做的饭比御膳房的还好吃,种类也多,真是好贤惠啊!怎么容卿没遗传到美人娘亲的优点呢?   “还吃的惯吗?”蔺兰芝问的是容卿和少年。   容卿道:“挺好。”   虽不记得了,可一口就知道,这是家的味道。   少年点头如捣蒜:“好吃极了!”   三个大男人,外加一个发育期的玥玥,一桌早餐,被扫得干干净净。   “就差你们父亲了,希望他能赶在过年前回来,咱们也好吃一顿团圆饭。”蔺兰芝欣慰而又感慨地说。上天把儿子都恩赐给她了,她也愿意原谅那个男人了。   吃过饭,玄胤将容卿推到了一边,他昨晚想了很久,总觉得那句“小孩子不能生小孩”挺怪:“玥玥真的大好了吗?我是说,蛊毒没了,其余方面也跟正常人一样了。”   容卿睨了睨他:“怎么可能?”   玄胤面色一变:“毒还没清除?”   “蛊毒是清除干净了,蛊毒虽比寻常毒药厉害,但它不会残留什么。”   “那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容卿转动轮椅,面向他,正色道:“为了验证她是不是适合给你解毒的人,她被骗着服了一整个月的‘养生丸’,‘养生丸’里含有千年寒石粉,这对她的损伤极大。还有,她本就羸弱,不该这么早来葵水,都是被‘养生丸’催来的。这个,对她的损伤也非常大。她现在比老年人的身子还弱,随便吹吹风都能病倒,你还问我,她是不是跟正常人一样?”   玄胤捂住嘴,面上闪过了一丝痛色。   容卿也难受,想到自己妹妹被这对兄弟害成这样,他真想,把他们全都杀了!   敛起心头的思绪,容卿又道:“她还需要调理很久,但是,调理再久,如果没有菩提子也是白搭。”   “菩提子?”玄胤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就是你寝宫的那颗菩提树的果子?我去摘来!”   “那不是普通的菩提树,它十八年才开花结果一次,最近一次结果是八年前,早被摘光了,你还要再等十年,才能等到它下一轮的菩提子。”   “那些菩提子都被谁摘走了呢?有没有剩下的?”   容卿摇头:“大半都被我用了,我当年也是跟玥儿一样,虚弱得只能靠菩提子活下去。”   玄胤张了张嘴:“你是因为这个才同意去皇宫做幕僚的?”   容卿点头,顿了半晌,才又说道:“就我目前所知的,世上还有一颗。”   “在谁手里?”   “夙火。”   ……   老太太那边差人来问话了,这是要问容卿的事。蔺兰芝对容卿和少年道:“既然回来了,就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吧?也顺便见见二房与三房的人,不想见也没关系,跟老太太打个招呼就走。”怕二人不明白,又看向容卿道,“你父亲是庶子,老太太对他有抚育之恩,你小时候,也颇得老太太照顾。”   这倒是真的,老太太无儿无女,一门心思系在马家和马援身上,对马援的孩子十分器重,特别是容卿。但是想到老太太曾经听信谣言将宁玥赶出府,蔺兰芝又低声说了一句:“当然,也不用太在意她。”   容卿点点头,由少年推着,与蔺兰芝一块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玄胤亲了亲宁玥的脸蛋:“我先去军营,中午回来吃饭。”   回来?你都把这儿当你自个儿家了?   宁玥喜欢。   所有人都走了,宁玥打了个呵欠,回到床上补觉。虽然大哥说她好了,只需再调养调养就能复原,但她明白,自己的身体亏空那么久,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调理的。刚刚玄胤单独与大哥在小房里谈了会话儿,可能就是在谈她的病情。   若换做以前,她一定跑过去问个究竟了,但现在,她觉得,有人替自己操心是自己的福气,慢慢享受吧。   没睡多久,有人禀报,王妃来了。   这是王妃第一次莅临将军府,按理说,应该在门口摆个仪仗,等老太太带着一众子嗣给她三叩九拜,但她根本没知会老太太,直接到了宁玥的棠梨院。   宁玥在花厅里接待了王妃:“母妃,请喝茶。”   王妃接过茶杯,静静地打量宁玥,面色苍白,一看就还在病中,只是眉宇间不似在王府住时偶尔会闪过凝重,看得出来,她在娘家住的更舒心。王妃不动声色地用杯盖拨了拨水里的茶叶:“你身子好些了没?”   “好些了。”宁玥不卑不亢地说,自打与王妃撕破脸,她就再没打算继续装小白兔。   王妃冷笑一声,道:“昨天的事,我也是听信了司空静的谗言,才对你言语上过激了些。”   你都骂我偷男人了,只是言语过激了……些?!   王妃清高地抬了抬眉:“马宁玥,我们从前相处得还是不错的,我很疼惜你,不必疼惜孙瑶的少。你也很孝敬我,这些,我全都看在眼里。”   宁玥静静地听着。   “我想了很久……”言及此处,王妃像是突然发现屋子里没人似的,“没看见你大哥。”   “他去给祖母请安了。”   “哦。”王妃很快跳过了这一茬,接着说道,“我想了很久,关于兰贞的事,可能某些细节,你不太清楚。我对兰贞不能说没有厌恶,但我的厌恶是有原因的,作为你婆婆,我希望把一些事给你解释明白。”   宁玥还是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兰贞是我表姐,比我大七岁,我出生没多久,她便寄宿在我家了。我爹娘对她很好,视若己出。我因为没有姐姐,只一个妹妹,所以也拿她当亲姐姐敬重。可是,就是我一直敬重有加的姐姐,背着我勾引了我的丈夫。你说她为救我儿子而丢了性命,这些是事实,我非常感激。但是她曾经对我造成的伤害,也是不争的事实,我没办法忘记。”讲到这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些话,本不该说给你听,但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是个极明事理之人,我相信,你会懂得分寸的。”   这顶高帽子戴的,宁玥差点笑出声了,若不是真的与她相处这么久,摸清了她对兰贞的敌意,恐怕她真的要相信是兰贞插足了她与中山王的关系。但明明,中山王在定亲的第一天,看上的就是兰贞。中山王想定下兰贞,是老王爷不同意,才给定了郭玉。若硬说是谁插足了一段关系,那人也只能是郭玉。婚后,兰贞更是没要任何名分,无条件地追随中山王,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情,郭玉敢吗?   王妃没注意到宁玥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兰贞在跟王爷以前,曾经有过一个男人。而且她跟那个男人生了孩子。她跟王爷时,已经不是处子之身,王爷到她生下小胤那年才知道真相,自此,对她充满了愤怒。但是作为主母的我,没有立刻对她落井下石,待她更甚从前。就连煜儿,也十分地孝敬她。”   “你对她好,是出于什么心态呢?是觉得她失宠了很可怜吗?”宁玥突然问。   王妃弱弱地吸了一口凉气:“就算是吧,我可怜她,对她好,作为回报,她也对我儿子好,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事,不是吗?”   “你是想说,她跟玄煜出去买马,只是为了讨好玄煜、讨好中山王、讨好你?您是这个意思吗?”宁玥最后一句用了敬称,听在王妃耳朵里却反倒刺刺的,不大舒服。   王妃喝了一口茶:“总之……”   宁玥打断了王妃的话:“总之是她自愿的,她自愿陪你儿子倒霉、自愿给你儿子做替死鬼,别因为她的牺牲就对你和你儿子进行道德绑架,您一定想说这个。”   王妃噎住了,她的确想过这么一段话,但绝不是要表达出这样的意思。她、她、她……   “你这孩子,听我说完!”王妃有些急了,放下茶杯,手抖了一下,茶水洒到裙子上,她拿了帕子去擦,结果那帕子刚擦了口脂,口脂染在了裙子是,越发丑了,她负起地捶了捶桌子!   “您的意思我懂了,我从没想过对您进行任何道德绑架,兰贞是自愿牺牲的,我无话可说,但兰贞的牺牲不是无偿的,她不是圣母。她救玄煜的命,玄煜代替她守护玄胤,这是临终遗言,也算是与玄煜之间的一笔交易。”   “她根本是在算计我儿子!你以为这些年,痛苦的只是小胤吗?我儿子也很痛苦!他每天都活在自责中!我从来没见他笑过!他承担的痛苦,比玄胤的少吗?”   “你儿子有什么值得她算计的?还是你觉得,你儿子的命尊贵,她的命贱?她用一条贱命换来你儿子对玄胤的庇佑,简直太划算?”宁玥气笑了,南疆皇室公主,会比玄煜命贱?这个婆婆的神逻辑,真是让她无语。   “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一来就被宁玥牵着鼻子走,还被逼着谈成了那样的局面,有些话心里想想可以,但绝不该说出来,偏偏这丫头太聪明,一绕就将他绕了进去!   王妃定了定神,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很感激兰贞对我儿子的付出,作为回报,我会好生照顾玄胤,待他如同亲生。”   这可真是一颗大甜枣。   “兰贞死得那样……屈辱,我想,为了小胤好,最好还让他知道,你觉得呢?”   宁玥笑笑没说话。   “然后王爷那边,我也希望你守口如瓶。”   说了半天,这句话才是重点!   宁玥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道:“王爷有权力知道真相,我不会一辈子瞒着他!”   那个男人,带着对兰贞的怨恨,冷落了玄胤这么多年,是时候让他知道真相了。   “马宁玥!”王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我好声好气地与你说,你为什么非得与我对着干?告诉王爷,对你有什么好处?兰贞的身子已经不清白了,你还要让王爷知道她更脏吗?”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宁玥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光颤动,肩膀也在颤抖:“马宁玥,你打我?打脸?你是不是疯了?”   宁玥身子虚,没多大劲儿,那一巴掌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她跌坐在椅子上,双目如炬地看着她,道:“我没疯,我很清醒,我就是打你了,怎么了?兰贞为你儿子牺牲的是什么,你究竟明不明白?作为她表妹的你,不感恩就算了,怎么能如此……如此羞辱她?你的偏见……我一直以为你的偏见只是针对我和玄胤,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你对兰贞的偏见才真正是深到了骨子里。你口口声声说兰贞不是清白之身,兰贞给了别的男人,对于那一年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她是自愿还是遭人强迫,你查清了多少?难怪你总算得不到王爷的欢心,你这样的女人,实在是不配!”   “马宁玥!马宁玥!我是你婆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太可恶了……我们玄家真是家门不幸,居然娶了你这种媳妇!我……我要……”王妃气得浑身发抖!   “你要怎样?你要给我一纸休书,把我逐出家门吗?”宁玥冷冷地问。   王妃捂住高高肿起的脸颊,恨不得撕了宁玥:“小门小户的女儿就是上不得台面!是,你是我儿子找给玄胤的,算我儿子瞎了眼!你这种恶妇,不配做我们玄家儿媳!”   蔺兰芝走到门口,正好听到那一句“恶妇,不配做我们家儿媳”,蔺兰芝的眉头就是一皱,快步进屋,抱住几近虚脱的女儿,狠狠地瞪着王妃道:“你是什么人?居然跑到我家来欺负我的女儿?”   王妃怒道:“蔺兰芝是吧?好好好,仔细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居然敢打婆婆?她就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女儿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不是怒到极点,绝对不会动手,女儿还这么虚弱,一巴掌下去,自己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蔺兰芝看着毫无血色的女儿,心疼得一阵抽痛,才不管对方是不是王妃,冲过去揪住她对方,将她拖出了明厅:“你给我滚!给我滚——”   T 【89】玄胤怒,搬出王府   王妃懵了!   她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人给轰出来!不,说轰都太轻巧了,蔺兰芝那力道,几乎是连拖带拽,将她从明厅一路弄到院子外……像个垃圾似的。   “蔺兰芝!你难道也疯了?我是你中山王妃,你敢这样对我?”她怒吼道。   蔺兰芝气得,早已忘记了害怕,她疯疯癫癫了十年,辜负了女儿十年,她不舍得女儿受委屈,一点都不!   “我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让你欺负我女儿!”她坚定地说道。   王妃气了个倒仰:“愚不可及……简直愚不可及!我是朝廷亲封的王妃,连王爷都没这么对过我,你一个小小的妇人,连诰命都没有,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不管什么太岁,也不管什么王妃,我只知道没人能欺负我女儿!你们这些所谓的权贵,就是喜欢仗势欺人!”蔺兰芝气吼吼地说。   虽然得罪王妃不是一件明智的事,但是王妃已经和女儿闹翻了,不是他们磕头求饶就能修补的。   有些人,你越是求她,她越是嚣张;你若不求她,她又认为你嚣张。反正在她眼里,她就是天理,毫无道理可讲!   既如此,自己又何必白白地给自己找罪受?   王妃含着金汤匙出生,在众星拱月中长大,生平唯一遭受的挫折便是来自兰贞,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如人,然而兰贞毕竟是她的表姐、毕竟有她娘和她哥哥护着、也毕竟有王爷真心疼爱着,蔺兰芝呢?   她什么都没有!   她女儿,是她庶媳!   她儿子,是个残废!   她丈夫,吃了败仗,生死不明!   她的大哥,早已在黄泉路上等她!   她还有什么?又凭什么?   跟她斗!   王妃慢慢地站了起来,尽管头发乱了、裙子破了、脸也肿了,非常狼狈,可于狼狈中,她依然保留着血统上的高贵。   她骄傲地扬起头颅:“蔺兰芝,你会后悔的,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还有你女儿,她也将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她郭玉,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一个兰贞就够了!   再多一个马宁玥和一个蔺兰芝,不可能!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在福寿院给老太太请安的容卿和少年,二人忙不迭地往这边赶。   远远的,二人听到了吵闹的声音,还听到那句“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这语气,可真是嚣张!   轮椅在门口停住,容卿看向浑身狼狈却依然不可一世的王妃,眯了眯眼睛。   上次在首饰铺,就是她欺负他的小玥儿。   小玥儿把她骂跑了,才过一天,她又找上门来了,还跟她娘杠上了——   “去看看玥儿。”容卿对少年道。   少年大步流星地走入明厅,就见宁玥一脸惨白地瘫在椅子上,显然是虚弱过度。   早上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子竟变成这样,说没发生点什么,谁信?   一定又跟那个老妖婆有关!   少年回头瞪了王妃一眼,将宁玥抱到偏间的软塌上:“别怕,我跟容卿来了,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宁玥苍白着脸笑了笑,虽然这时候挺虚弱的,但那一巴掌甩的真是痛快!   少年看着她狡黠的笑,就知道老妖婆没在她手里讨到便宜,稍稍放下心来,学着容卿宠溺地揉了揉她发顶。   她拿眼瞪他:“小侄儿,不许乱摸姑姑的脑袋。”   少年坏笑:“我是你哥哥。”   “什么时候升级的?我怎么不知道?”宁玥打趣地说。   见她还能开玩笑,确定是真没大碍,少年回了容卿身边,将宁玥的事说了一遍:“……估计把老妖婆给教训了,自己也整的挺虚弱,那一巴掌。”   他指了指王妃高高肿起的脸,“我赌一文钱,是小玥儿打的。”   这才像他妹妹。   不过,妹妹那么虚弱,这一巴掌,打得会不会手疼?   让妹妹手疼,这老妖婆,果然该死!   容卿也懒得问王妃是上门做什么的、因何与兰芝母女发生争执,对少年道:“丢出去吧,看着眼疼!”   王妃闻言,浓眉就是一蹙!   小的不敬重她,老的也藐视她,来个不大不小的,居然也这么刻薄她!   这些人,把中山王妃当什么了?把郭家千金当什么了?更遑论,她在深宫还有个做皇贵妃的妹妹!   瞎了眼的一群东西!   “谁敢动我?欺辱王妃是砍头的死罪!”她目光凛凛地说。   容卿嗤了一声,云淡风轻地说道:“原来这也是死罪吗?那不如杀掉算了,反正都是死罪,拉个做垫背的才不亏。”   “你……你……”王妃一辈子在与权势巅峰游走,结交的都是极明事理之人,何曾碰到这么胡搅蛮缠的极品?一家子极品!   “会诛九族的!”她厉声道。   “是吗?”容卿好笑地说,“那好啊,你四个孩子也跑不掉,这么多垫背的,想来都是赚了。”   王妃噎住。   玄家与马家是姻亲,真株连起来,全在九族之中!   她一时口快,怎说了这个?   该说满门抄斩才对!   可惜,她想再改口已经没机会了。   少年一把揪住她领子,将她拖出了棠梨院,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少年的力道,绝非蔺兰芝可比,被揪住的领子,王妃却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让人死死掐住了。   无法呼吸!   “咳咳……你……你放开我……”   她挣扎。   少年却懒得理她,这种菜鸟级的老妖婆,不给她吃点苦头,都对不起自己亲自出手了。   王妃的屁股在地上磨得生疼,大腿外侧的皮肤好像也磨破了,刺刺的。   玄胤从军营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不由地纳闷:“这是怎么了?”   王妃像看到了救星似的,猛地朝玄胤挥了挥手:“小胤,救我!”   少年看了玄胤一眼,将王妃丢在一边。   王妃忙站起来,走到玄胤身侧:“小胤!他们欺负我!”   玄胤看看她,又看看少年,俊脸上浮现起一瞬的困惑,但很快,沉下脸来:“母妃,你是不是又跑去找玥玥的麻烦了?”   “又?”   昨天,玄煜也这么问她,说她是不是又为难宁玥了。   今天,玄胤还是这么问她,只是将为难换成了找麻烦。   果然是亲兄弟么?讲起话来都惊人的类似!   王妃失望地摇了摇头:“小胤,你怎么跟母妃说话的?你还什么都不清楚,就说母妃又跑去找了她的麻烦!难道,你认为母妃之前就找过她麻烦不成?”   “不是认为,是事实。”玄胤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定。   “事实?你从哪儿听来的事实?马宁玥说的?还是她大哥说的?还是这个毛小子说的?”她指了指少年。   少年冷哼:“老妖婆!”   “你!”王妃险些气炸!   玄胤看着她,眸光静如湖泊,隐隐掠过寒意:“母妃,昨天的事已经很过分了。”   王妃眸光一凉:“你的意思是我无休止地变本加厉吗?玄胤,你到底是不是姓玄?如果你还承认自己是玄家的孩子,就给我把这些人抓起来!马宁玥、蔺兰芝、马客卿、还有还这个什么鬼,统统抓起来!”   “你才是鬼!”少年跳脚。   玄胤淡淡地看着她,眼底闪动起她读不懂的暗涌。   她心口一震,当初的小废物,好像真的长大了……   玄胤淡道:“我不会抓任何人,你走吧。”   “小胤!”   “看在父王的份上,看在大哥的份上,看着郭老太君和舅舅的份上,我再容忍你一次,但,这是最后一次!”   玄胤疏离淡漠地说。   王妃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小胤,为什么连你都这么对我?我被人欺负了,王府的颜面荡然无存,作为王府的一员,你难道不为自己的懦弱感到汗颜吗?”   “懦弱?”玄胤轻笑,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令人毛骨悚然,“我就是太懦弱,所以让母妃一次又一次地欺负到我头上,感谢母妃没把我饿死毒死或者害死,留着我,日日提醒父王,我娘背叛他逃走了,我这个小孽种还逍遥自在地活着,快把对我娘的怒火都发泄到我身上吧!”   王妃后退了一步。   玄胤又道:“你就是这样的性子,总是做得让人无可挑剔,总算能让自己占据事理,好人都让你做了,剩下的全是恶人!我顶撞你,我是恶人;他们教训你,也是恶人。”   “你……你怎么能这么讽刺我?你从前不是这样的,自从马宁玥过门,你就开始跟我对着干!是她把你带坏了!我就知道,你不该娶那个毒妇过门!我要……”王妃咆哮。   “冬八。”玄胤打断了她的话。   冬八上前:“少爷。”   “去琉锦院,把我和玥玥的东西收拾出来。”   王妃:“玄胤!”   玄胤目不斜视地走向了棠梨院。   ……   王妃狼狈而又愤怒地离开了马家。   愤怒之余,她又觉着委屈。   玄胤四岁死了娘,是她把玄胤养大的,不求玄胤像亲生儿子那样回报她,但至少,能不能跟别人家的庶子敬重嫡母一样敬重她?   她是少他吃还是少他穿了?三兄弟有的,他什么没有?   他性子那么恶劣,又顶撞她又顶撞王爷,还欺负玄昭,她哪一次不是忍了?   可到头来,瞧啊,她养了一只白眼狼!   他问都不问事情经过就笃定是他的错,呵,他只差送她一句活该吧?   这句话,她也想送给他呢。   这么恶劣,活该死了娘。   她的煜儿每分每秒都活在自责之中,这种痛苦,又岂是玄胤能够比较的?   打开帘子,她上了马车,然而一坐下来,才发现斜对面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斗篷,容颜隐在暗处,只是瞧他放在腿上的布满了皱纹的手,能够判断出对方是一名老者。   她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起身就要下车,却被按住了肩膀……   ……   蔺兰芝遣散了看热闹的人。   回屋,宁玥已被玄胤抱回了自己房间,坐在玄胤腿上撒娇。   她微微一笑:“能不能待会儿再亲热?”   宁玥微微红了耳朵,一头扎进玄胤怀里。   好不容易装一回嫩,还被娘亲给发现了,太难为情了!   玄胤轻轻一笑,将她放到床上,站起身道:“娘,您过来了。”   蔺兰芝点点头,女儿女婿感情好,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在把一些事弄明白之前,她没办法让自己高兴得太早。   “小胤你坐,我有些话要问你们。”   玄胤挨着宁玥坐下,与宁玥一起认真地看向她。   蔺兰芝做了个深呼吸:“刚才的事,是我冲动了,我以卑微之身以下犯上,冲撞了王妃,届时王妃有什么惩罚,我甘愿接受,但是玥儿,我希望小胤你能保护她。”   她当时,其实也不算完全没有理智,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说来都是无奈,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身份低的人永远在苟活,永远干不过上流社会的权贵。她只是一个想保护好孩子的母亲,不愿孩子卑微地跪在别人脚下乞怜。   “你跟玥玥都不会有事,我保证。”玄胤说道。   蔺兰芝苦涩地笑了笑,很快又看向宁玥,问:“之前我问你,你在王府过的怎么样,你说很好,玄胤对你好,王妃也对你好。可就我今日所见,王妃对你不是一般的有成见,你们到底怎么了?”   “唉。”宁玥叹了口气,“她就是看不惯玄胤,顺带着也看不惯我。这个我其实是能理解的,毕竟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会真的一碗水端平?”   就像兰芝也不会给蔺咏荷母子好脸色,王妃与四房自然存在隔阂。   可兰芝的厌恶都摆在名面上,从不虚情假意地粉饰太平,当然,也不会去陷害谁。   王妃看上去好像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捧杀玄胤、挑拨兰贞与中山王的关系,软刀子插得比硬刀子还狠,伤人不带血。   “就为这个?”蔺兰芝不信。   宁玥沉默。   这时,少年推着容卿走了进来。   容卿道:“玄胤,我让人定做的新轮椅到了,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哪里没做好?”   玄胤扫了众人一眼,眸光微微一动:“好。”   玄胤走后,容卿让少年关上了门。   “好了,你可以说了。”容卿对宁玥说道。   昨天宁玥骂王妃的时候,容卿与少年都在现场,他们是知道真相的。   兰芝与玄胤不知道。   宁玥按了按眉心,有些纠结,但还是说了:“我昨天逛街的时候碰到王妃了,王妃误会大哥是我在外面养的男人,我解释了她不听,气不过,就骂了她一顿。然后,把兰贞的事告诉了她。”   “兰贞?小胤的娘亲吗?”蔺兰芝问。   “是的。”   “兰贞怎么了呢?”蔺兰芝追问。   “他们都以为兰贞是离家出走了,但其实,兰贞是为了救玄煜死掉了。我就质问她,凭什么活得这么心安理得?凭什么肆无忌惮地践踏玄胤和我?”   宁玥说的很简单。   关于兰贞和王妃的血缘关系,以及兰贞与别的男人生过孩子的事,她没提。   兰贞死的具体过程,她也没提。   这些很私密的东西,除了当事人,她对谁都讲不出口。   容卿看了妹妹一眼,没有说话。   蔺兰芝揉了揉心口,难掩心疼地说道:“小胤知道这件事吗?”   宁玥摇头:“我还没告诉他,王府那边,只有玄煜和王妃知道。”   “先别告诉他,这个打击……太大了。”蔺兰芝失去过至亲,了解这种生不如死的痛,以为他娘活着起码还有个盼头。   宁玥嗯了一声,应下。   不是为了所谓的盼头,而是怕玄胤承受不住打击。   玄胤一直以为她娘抛夫弃子,一边思念着兰贞,一边又痛恨着兰贞。她无数次地想告诉玄胤真相,可一想到兰贞死得那么惨,她怕玄胤知道之后会崩溃。   这个男人,对她、对兰贞,都太在乎!   “我了解了,王妃不是怪罪你骂了她,是怕你把你把真相说出去,那样的话,玄煜的名声就毁了,王爷也会更加疼惜玄胤。所以她刚刚其实是在威胁你,让你不要乱说?”蔺兰芝蹙眉道。   宁玥耸肩:“差不多吧。”   王妃暂时还只是提到让她别告诉玄胤和王爷,如果她答应,说不定王妃真就得寸进尺,要她瞒着全天下了。   当然,为了兰贞的名节,她也不会真的弄得人尽皆知,让该知道的人知道就够了。   “好了,别说我了。你们那边怎么样?怎么跟祖母说的?”宁玥岔开了话题。   指的是容卿在南疆的经历。   容卿闲适地笑了笑:“如实说的,没必要隐瞒,皇上那边,我也会实话实话。”   失忆不是大哥的错,真要怪,就得怪那些个陷害大哥失忆和流落南疆的人。况且,西凉内忧外患,皇上正值用人之际,像大哥这样的宰辅之才,只要真心归顺朝廷,皇上会求之不得。   容麟也一样,他的强悍,令整个西凉闻风丧胆,杀掉太可惜,收为己用方为上上之策。   “大哥做的对,主动坦白和投诚的确是最好的。”   ……   马车内,王妃被黑袍老者按回了原先的位子。   王妃今日心情本就不佳,此时被变相地劫持,神经高度紧绷了起来,警惕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马车上?我的人,为什么没发现你?”   她上车时,车夫和护卫没人提醒她里边有异样,否则,她才不可能让自己陷入险境!   黑袍老者的嘴唇没有动,却有轻轻的笑声溢了出来,若非唇纹太明显,王妃几乎要以为这人的嘴巴是假的!   笑声,如寒风,在车厢内转悠。   王妃如坠冰窖。   “别怕。”他声音低低的,像透着某种安抚,也透着一丝蛊惑,“我不是你的敌人,不会伤害你。”   王妃警惕地看着他,动也不敢动:“那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一个名字罢了,玄王妃想听的话,我可以给你很多。”他语气里含了一丝笑意地说,却偏偏从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笑容。   王妃越发感到惊悚:“你连真实身份都不肯告诉我,还挟持了我,还说不会伤害我?”   “路上这么多行人,王妃都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吗?那么没挟持你的人,难道就不会伤害你吗?”他说着,将斗篷的帽子往后扯了扯,露出一张虽然苍老却棱角分明的脸,额头上,一轮血月。   王妃几乎怔住,却又被他的声音唤醒,“你这么狼狈,是被谁伤害的?那些人,是不是也劫持了你?”   他们……没有!   王妃捏紧了拳头。   黑袍老者道:“是不是敌人,跟身份没关系,端看我们的目标是不是一致。若目标一致,仇人也能变成亲人;若目标不同,亲人也会背道而驰。赞同我的话吗,玄王妃?”   简直不能更赞同!   今天,把她弄得如此狼狈的人,不正是她的好儿媳吗?   对她的一切袖手旁观的人,不正是她的好庶子吗?   都是亲密地生活在一个大宅院的人,却偏偏对她做了这么恶毒的事。   黑袍老者又道:“王妃不用再耿耿于怀了,该收拾的人,总有一天能好好收拾回去的。”   王妃困惑地看着他:“你好像知道很多。”   黑袍老者没有否认:“我知道的,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一点。”   “你究竟是谁?”王妃再一次问道。   “我是来帮助你的人。”他说道。   王妃回绝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不论你查到些什么,今天的事,都跟你没有关系。”   她是讨厌马宁玥,是讨厌蔺兰芝,以及那两个无所畏惧的男人和不管她颜面的玄胤,但这并不代表,她要别人帮她去陷害他们。   她郭玉,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黑袍老者道:“王妃,我与你谈的并不是今日发生的事,我劝你听完我的话,再拒绝我也不迟。”   王妃冷冷地看着他:“有本事就告诉我你是谁,被这么神秘兮兮的,让我怎么相信你?”   “夙火。”   “什么?”   “我的名字,夙火。”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王妃呢喃。   “我是南疆人。”   王妃吓得花容失色!   西凉与南疆战事吃紧,她居然让一个南疆人上了自己马车?被人发现,她非得吃不了兜着走!   夙火语气缓慢地说道:“王妃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人发现我的身份,如果真的发现了,我也会说是我在劫持王妃,一切与王妃无关。”   话虽如此,王妃却无法全然信任他,朝一旁挪了挪:“你……你既是南疆人,跑到西凉做什么?找我又做什么?”   “如我所言,是来帮您的。当然,也是帮我自己。我们两个,尽管是生在敌国,为不同的主人效命,可从某些程度上来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相信,这一点,会让我们成为非常牢固的盟友。”夙火毫不避讳自己的目的。   这反而,让王妃无所适从了。   如果对方遮遮掩掩,给她乱放烟雾弹,她或许会持续警惕,偏偏,对方如此直白地告诉她,要与她暗渡陈仓,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时间紧迫,而我,能够见您的次数也不多,所以,才开门见山地说了,希望您不要见怪。”夙火微微欠了欠身。   对于被挑衅了一上午的王妃而言,夙火的尊敬,无疑是一场及时雨,抚慰了她受伤的小心灵。   她神色稍霁地说:“你找错人了,我没有目的,不会与任何人勾结,你走吧,我只当今天没有见过你!”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在她决心替夙火隐瞒行踪的那一刻起,她内心的天枰已经在朝夙火倾斜了。   夙火的眼底闪过起一丝笑意:“王妃不在乎自己受的委屈,难道也不在乎煜世子的前程?”   王妃的眸光就是一颤:“你说什么?”   “王妃现在是有心情听听我们彼此的目的了吗?”夙火反问。   王妃撇过脸。   夙火说道:“西凉江山风雨飘荡,新帝虽是明君,却子嗣羸弱,一个比一个没出息,他的皇位坐不了多久。我相信,终有一日,中山王殿下会取而代之。届时,您就是万人敬仰的皇后,而您的儿子……将会是尊贵无比的皇子,记住,皇子,不是太子。”   王妃的笑里透出了一丝得意:“我儿是世子,若我夫君登基,他自然会是太子。”   “相信我,有玄胤在,你儿子绝对当不上太子!”   “你胡扯!”王妃震怒,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皇上健在,她就已经在做皇后与太子的美梦——   也幸亏,夙火不打算把她的大逆不道供出去。   夙火不紧不慢地说道:“三点,我向你说明原因。其一,中山王愧对玄胤,他冷落玄胤这么多年,全都是因为他以为兰贞抛弃了他,一旦他知晓真相,玄胤的地位就会在他心中暴涨,超过你儿子。”   这个人,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   “其二,你儿子愧对玄胤。兰贞的死,一直是玄煜心里的结,为了赎罪,他宁可负天下人,也绝不负玄胤。如果玄胤想做太子,他不会与玄胤争。”   是啊,儿子连心爱的女人都让给弟弟了,还有什么是让不得的?   “第三点,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两条还不够,还有第三点?   王妃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夙火。   夙火拿出了一个锦盒。   王妃蹙眉:“这是什么?”   “自己打开看。”夙火把盒子递给了她。   她犹豫片刻,但还是打开了,可盒子里什么都没有,只一幅画。   她把画卷打开:“这是我大哥的画!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不是你大哥的画,是南疆的前太子画的。”夙火说着,指了指画的印鉴,落款处是皇甫铭。   “怎么……会……跟我大哥的画这么像?”   “因为他们画的同一个人,当然像。”   “等等,同一个人?”王妃嘲讽地笑了。   开什么玩笑?郭况画的是兰贞,太子怎么可能也画兰贞?别告诉她,兰贞还去南疆的皇宫了!   “啊,我想起来了,你们南疆有个公主,化名白薇儿,她跟兰贞长得像,你们太子恐怕画的是她吧!”王妃笑着说。   夙火的唇齿间流泻出一丝冷笑:“太子画这幅画的时候,白薇儿还没出生。”   所以真的是兰贞?   但这怎么可能?   不知想到什么,她瞪圆了眼睛:“兰贞失踪过一年,她去南疆了?”   “去了,不过,只去了一个多月而已,很快又失踪了。”夙火看了看她,说道,“别误会,太子与兰贞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王妃冷笑:“不是我想的什么关系?都为她画画了,他们能是什么关系?她倒是会勾搭。”   “兰贞,是太子的妹妹。”   王妃的面色一变!   夙火面无表情道:“兰贞的生父,是南疆王,她生母,是南疆王的第一任皇后。她是嫡公主,南疆最尊贵的公主。”   王妃的脸色完全变了。   那个寄养在她家,成天看她脸色过日子的孤女,怎么会是南疆皇后的女儿?   “不可能的!我陈姨母她……她……她是跟过一个男人,但她后面回来了、改嫁了,如果她是南疆皇后,她怎么会离开南疆?怎么会改嫁一个俗人?”   “说来话长,今天恐怕没时间与你讲清缘由。你只用知道,兰贞是太子的双胞胎妹妹,是南疆王最宠爱的长女,就够了。一旦南疆王知道兰贞的孩子还活着,你猜,他会不会扶持那个孩子登上西凉的帝位?”   王妃捂住了嘴,太惊讶的缘故,连呼吸都屏住了。   “你又是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说过,这个,也是我来找你的目的,我不希望南疆王认回兰贞的孩子。”   ……   王妃是怎么回到王府的,没有印象了,夙火是及时离开的,也没有印象了。甚至,早上她跑去马家干了什么,也浑然抛诸脑后了。   马宁玥扇她的一巴掌,蔺兰芝和少年给她的羞辱,全都被兰贞是南疆公主的巨大震惊压下去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够尊贵,一直以为兰贞是个野种,所以兰贞才那么自甘堕落,跟了一个又一个男人。   但好像,是她弄错了。   兰贞从没与她争,不屑与她争。   作为公主,兰贞什么都不缺,她只要王爷,要王爷的心。   她视为珍宝的王妃之位,在兰贞眼里,根本是个天大的笑话。   兰贞动动手指,只怕都能灭了她,亏她还一直认为,兰贞靠她的慈悲与施舍苟活着。   “你们小心点!别摔了!”   听到冬八的吆喝,王妃才意识到自己鬼神神差地来到琉锦院门口了。   冬八的效率真高,玄胤刚下达命令,他便带了这么多人来搬东西。   走吧,全都走吧,反正看着也是闹心。   但为什么,看到他们把东西搬出去,她又这样窝火呢?   “都给我住手!”她喝住了他们。   众人一愣,给她行了一礼。   她走到一堆行李前,冷冷地看向冬八道:“搬王府的东西,我同意了么?”   冬八低头道:“这些不是王府的,王府记账的东西我们一件没动,搬的都是四爷和四奶奶的私有物品。”   “私有物品?”王妃不屑地笑,“那还不是用王府的月钱买的?”   提到钱,冬八挺直了腰杆:“我家四奶奶别的没有,钱可是多的花不完。这儿的一分一厘,全都是她开回春堂赚的!她当初买下回春堂的钱,全都是从嫁妆里出的!四爷给了她十担金子,但她把金子拿去给四爷买天蚕丝做软甲了,一分没花到自己身上!如果王妃是要追问那十担黄金是怎么来的,我想您去问王爷比较好,据说,那是兰贞夫人留给我们四爷的!至于王府的份例……”   冬八说着,从怀里掏出十张金票,“一万两黄金,四奶奶说了,就当这段日子的住宿费和餐饮费,不用找。”   什么叫财大气粗,这就是!   王妃被啪啪啪地打了脸,气得面色发紫。但她骄阳很好,才不会像马宁玥那个悍妇动手打人!   她拽紧了帕子,双目如炬道:“把东西放下!本王妃要一件一件地检查!别想带走王府的一分东西!”   “切!”冬八翻了个白眼,“你们几个,把箱子打开,给王妃看看,四爷和四奶奶是不是收走了王府的东西!莲心姐姐,劳烦你把账册拿出来,一个一个地再对一遍!”   莲心腿软地去了。   冬梅抱着一个盒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王妃眸光一扫:“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冬梅将盒子藏到了身后。   王妃快步过去,将盒子强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三张契纸!   两座玉台山的铜矿和一座幽州的金矿!   “还说没拿王府的东西?这些是什么?小偷!”王妃怒着,将盒子摔到了地上!   冬梅咬唇道:“我不是小偷!这些是四爷送给四奶奶的!不是王府公中的东西!”   王妃看着契纸,越看越眼熟,猛地想起了当初她似乎曾经找王爷要过两座铜矿,王爷怎么说的?说把铜矿拿去送人打点关系了。   “哈!”王妃捂住胸口,气得笑了,“好,很好,真是太好了,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傻子,太好啊——”   语毕,她拿着契纸,坐上了去军营的马车!   ……   棠梨院中,蔺兰芝正在照顾四个小懒虫,她温柔地看着他们,只希望他们天天都在身边、天天都让她照顾。   天气冷,宁玥说想吃火锅,蔺兰芝做了一个鸳鸯锅底,切了些小菜与肉,吃什么自己往里放。   容卿不吃辣,宁玥最近在喝中药,也忌了口。二人吃着清淡的玉米排骨锅底,那边的麻辣祸就被玄胤和少年承包了。   在王府吃饭,夹菜都是用公筷,虽然显得卫生,可是没气氛,而且不许说话,吃顿饭,人都能被闷死。   哪像在这边?不停地听到少年喊“妈呀妈呀,辣死了”。   也听到玥玥咯咯发笑。   听到兰芝宠溺地责备几个孩子。   这才是家。   不是死气沉沉的王府,不是白骨巍巍的深宫,也不是简陋幽僻的小别院,是心能停留的地方。   一顿饭,四个孩子吃到撑。   蔺兰芝看着他们吃,都被幸福的感觉给喂饱了。   在院子里散了会儿布,各回各房。   宁玥毫无形象地将玄胤扑在了床上,一顿狂啃。   玄胤的牙齿都被磕痛了,嘴唇也被咬破了,可明明这样笨拙,还是将他撩拨得险些失控。   身子有了反应。   宁玥坐在他身上,低头看了看那想要想要一展雄风的凶兽,耳根子一红,就要下来。   “想跑?”玄胤扣住她纤腰,玩味儿地抚摸着她红肿的唇瓣,“这么兴奋,是被我感动了,还是终于从王府搬出来了?”   “嘿嘿。”   两个都有。   在他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边,给她撑腰时,就很想扑倒他了。然后,一想到再也不用回那个死气沉沉的鬼地方,就像吃了助兴的媚药似的,很想压着他,抵死缠绵。   ------题外话------   一百万字了哇,真快 【V91】争吵,抓捕   月朗星稀。   再过三日便进入寒冬腊月,严寒的天气过早地侵袭了京城,一阵冷风吹过,捧着暖炉都不觉得暖和。   王妃紧了紧身上的氅衣。   马车停稳后,她缓缓地走了下来。   以为车内已经够冷,到了外头才发现自己如坠冰窖。   脊背蔓过一股森寒,想掉头回府,可看了一眼手中的契纸,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士兵拦住了她的去路:“站住!这是军营,外人不得闯入!”   王妃不怒自威地说道:“我是中山王妃,你去通报王爷一声,就说我有事找他。”   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怪他多心,实在是他没见过真正的王妃,而且玄家大营不准女人进入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一时间,他对这个敢叫嚣着要见王爷的人有些疑惑。   但他还是叫来一个士兵去了。   中山王正为南疆与西凉的战事焦头烂额,突然听到人禀报,说王妃来了,登时浓眉一蹙!   军营可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王妃嫁给他这么多年,不该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又不是宁玥那么小的孩子。   但转念一想,正是因为王妃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找上门来,怕是王府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他放下手头的公务,去外面见了王妃。   宁玥那一巴掌尽管用尽全力,却因身子太虚的缘故落在脸上其实并不算严重,半日功夫,恢复得差不多了。加上夜色的遮掩,基本上看不出异样。   王妃捏紧手中的契纸,忍住发火的冲动,很有涵养地露出一抹微笑来:“王爷。”   中山王嗯了一声,问她道:“这么晚了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能进去说吗?”王妃垂眸,紧了紧氅衣,“太冷了。”   她声音都在颤抖。   中山王看看漆黑的马车,又看看在寒风中瑟缩的她,叹了口气:“进来吧。”   这是王妃第一次踏足玄家大营,只觉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异常庄严肃穆的气息,寒风吹在操场上,空无一人,却能感到一种军魂的力量在心头震荡。   她突然却步。   中山王转过身,双手负在身后,问道:“怎么了?”   她回神,笑了笑:“没、没什么。”   是真的没什么!不就是问问契纸的事吗?又不是她在撒谎,她有什么可心虚的?   进了营帐,中山王屏退士兵,眸光沉沉地看向王妃道:“说吧,什么事?”   王妃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一切不理智的冲动,优雅地扬起下巴,道:“我来,是想问问王爷玉台山煤矿的事。昭儿与孙瑶的孩子再过几月便要出生了,如果可以……”   言及此处,她顿住,期待地看向中山王。   中山王浓眉紧蹙道:“郭玉,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军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王爷觉得这个不重要吗?”她忍住火气,尽量优雅地问。   “几座矿山,跟边关的战事相比,当然不重要!”中山王毫不客气地说。   王妃一整天都在受别人的气,到了丈夫这边,又被丈夫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饶是休养再好,也渐渐有些忍不住了。   “王爷,我知道您日理万机,所以我不打算占用您太长时间,一句话的事儿,应该不算太难为您。”她正色说。   中山王眉头蹙得更紧:“郭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记得王爷曾经跟我说,说把玉台山的两座煤矿拿去打点关系了,我那时还在想,王爷要打点的对象一定非常重要,才会把全西凉最富庶的煤矿给了地方。但我我不明白,王爷送出去的东西,为什么会到了小胤的手上?”王妃说着,把契纸放到了桌上。   除两座煤矿的契纸外,还有一座金矿的。   中山王的眼底闪过一瞬的尴尬,但很快,又被浓浓的羞恼所取代:“本王做什么不需要向你解释!这些东西,是本王送给小胤的,你最好拿去还给他!”   “说的好像我要贪了它们似的!我堂堂郭家嫡长女,会贪一些矿产?”王妃眸光微暗地说道,“还有,王爷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做事不需要向我解释?我是王府主母,王府的一切都由我在打点,资产莫名其妙地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当然有权力过问!”   “你倒是硬气了。”中山王心情不好,不想跟她扯。   皇帝一顶帽子扣在玄煜头上,说玄煜临阵脱逃,非得解决了南疆战事才能将功折罪。这件事,还没完全落下帷幕,他时刻都得备战。这个节骨眼儿上,郭玉为几座矿山跑来质问他,简直是撞在了枪口上!   王妃能感觉到中山王生气了,可那又怎样?她也很生气呀!   她白天在马家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半路又被一个风老头子堵在车里威逼利诱,已经快崩溃了,偏偏回到家又发现丈夫对自己撒了谎!   “王爷!你为什么要骗我?难道你觉得,我不会允许你给小胤这么多东西吗?你对小胤的好,非得背着我来吗?还是你自己也觉得这种做法太偏心了,根本讲不出口?”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被妻子如此质问,尤其这男人还是西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山王。   哪怕他曾经真的觉得自己的做法太偏心了,这一刻,也不会承认了。   他冷冷地看向了王妃:“郭玉,做好你份内的事就够了!本王不是你的下人,不需要事事征得你同意!更不需要什么都向你禀报?”   “我是在计较王爷未经我允许就把资产给了小胤吗?我只是想问问王爷为什么会撒谎?”她话里隐约带了哭腔,不知是委屈的,还是被气的。   中山王看着她眼底的泪水,压下了几分怒火:“又不是多大的事,别老揪着不放!该给玄煜、玄彬和玄昭的,我一样不会少!这次是小胤立了功,我才奖励他一下。”   一次性就给了这么多,玄煜从北域凯旋时怎么不见你奖励什么?   王妃觉得王爷没对自己说实话,最气愤的事莫过于此了,明明谎言都被拆穿了,却还是死咬着不松口,让人又气又无可奈何。   算了,她知道答案就够了,他承不承认没多大关系了。   不就是一口气吗?   她忍!   “王爷。”   “你还有什么事?”中山王有些不耐烦了。   王妃心里冷笑,不知怎的,想起了许多年前,与兰贞在北城的日子。   产婆告诉王爷小胤不是兰贞的头胎后,王爷气得差点杀了兰贞,但他忍住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要日日夜夜地折磨她,折磨到她后悔招惹他为止。可不论他怎么折磨,兰贞始终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弄得他跳脚不已。   有一次,他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折磨兰贞的法子了,便将小胤藏了起来,诓骗兰贞说小胤被人偷走了。   那是兰贞第一次对他发火,特别、特别大的火。   兰贞把他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摔烂了,把他的脸也抓破了,还骂他是没用的东西,连自己儿子都保护不好。   那是兰贞失宠后,在他屋子里呆的最久的一次。   可不论兰贞怎么骂他、怎么打他、怎么冤枉他,他的脸上都没出现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他跟兰贞在屋子里激烈的争吵。   从小胤出事究竟是谁的责任,吵到小胤最近又打了哪些人,然后又吵到他们各自都看对方的那些地方不顺眼……一直吵到嗓子都哑了,兰贞咳血,他才把小胤抱了出来。   自那以后,他隔三差五找兰贞吵一架,每次都把兰贞气哭了才罢休。   曾经她以为那是一种极度厌恶的表现,而今一回想,恐怕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如她屁颠屁颠地来找他,真的只是为了质问一些自己早已知道答案的东西吗?不,她只是想借着吵架的机会跟他说说话罢了。   而他……却连这样的机会都吝啬于给她。   “王爷,您知道兰贞的父亲是谁吗?”   中山王烦躁地问:“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提到她?说了不要再跟我提这个女人!”   “王爷,如果兰贞没有死,你会娶她吗?”   “我没功夫陪你在这儿胡思乱想,你回府吧!”中山王冷冷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该死的郭玉,还敢在他面前提那个女人!   他再不走,只怕要忍不住动手打人了!   王妃心寒地离开了军营,冷风吹干了眼角的泪水,也吹散了心底最后一丝犹豫……   ……   马家后门外的一辆马车上,玄胤见到了黑衣首领。他看了看对方右掌的疤痕,道:“你的手怎么了?”   “被那个人砍了一刀,当时他要杀容卿,我挡了一下。”黑衣首领如实答道。   “那个人?谁?”玄胤问。   “是一个黑袍老者。”   “夙火。”玄胤想也不想地给出了答案,冷笑一声,道,“那老狐狸真是无恶不作,想来上次杀害瞿老的凶手也是他!他是不是疯了?一会儿杀人嫁祸我,一会儿暗杀容卿,明明我们两个都跟他无冤无仇。”   夙火杀容卿大概是怕容卿在南疆皇后面前专宠,抢了他的地位,但为什么要嫁祸胤郡王呢?黑衣首领想不通。   这一点,玄胤也想不通。   要说是瞿老得罪夙火了,才被夙火干掉,而他那晚恰好闯营救玄彬,所以成了夙火的替罪羊,倒也不是说不通。   但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郡王,要属下去调查一下吗?”黑衣首领问。   玄胤摆手:“这个可以先放一放,管他为什么陷害我,反正这笔帐,我记下了,等哪一天找他讨回来便是!当务之急是查出他的下落,我需要他手中的菩提子。”   “上次那伙黑袍杀手追杀容卿,追杀到辽城便撤兵了,想来是还是不愿意被西凉的官府发现,属下先派人去南疆看看,看夙火是不是回皇宫了。”黑衣首领分析道。   玄胤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他既是要铲除容卿,应该就没这么容易放弃,大部队是撤兵了……是障眼法也说不定,你留几个人在京城搜一搜。”   “郡王是怀疑夙火来京城了?”那夙火的胆子也太大了!   “先找吧,京城,南疆,还有路上,都找!”   “是!”   黑衣首领退下了。   他走后没多久,玄胤叫来冬八:“再有三天便是我祖父的忌日,你去买些纸钱和香烛。”   “好。”   冬八马不停蹄地去了香烛铺子,让老板把店子里最贵最好的纸钱香烛各来意粉。   老板包好了递给他道:“一共是五十两。”   冬八付了钱,拧着东西准备离开,与一个小太监撞了个正着。   “哟,是冬小爷,这么巧,你也来买纸钱?”小李子笑盈盈地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冬八总觉得小李子很娘,说话儿一股胭脂气,嘴角抽了抽,道:“是啊,给我家老王爷买些纸钱和香烛,你呢?”   小李子笑道:“我也是啊,再过三天就是我家夫人的忌日,大人让我给夫人买些东西。”   他口中的夫人自然不是刘婉玉,而是司空朔的亲生母亲。   真是巧呢,司空夫人的忌日与老王爷的忌日是同一天。   那天,也是兰贞夫人离家出走的日子。   冬八问:“司空夫人是哪一年过世的呀?”不会也刚好跟他们老王爷同一年吧?   小李子笑笑,没有说话。   冬八挠挠头:“我唐突了。”   这种问题怎么能随便问呢?不是在提起人家的伤心事吗?   不过,想想他家少爷与司空朔的巧合貌似还挺多的,都是庶子,都没了娘亲,而且娘亲都是在十二月初一出的事。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司空朔的娘亲是死掉了,但兰贞夫人只是走掉了。   他始终相信,有一天,兰贞夫人会回来的。   ……   玄胤站在棠梨院门口,深呼吸,处理了一下情绪,精神奕奕地走了进去。   那个磨人的小妖精,先前把他撩拨险些疯了,却还没做到一半便体力不支地喊累,看着她那虚弱的小模样,他怕把她给弄坏了,生生退出、又生生憋了一个时辰才把邪火给憋下去。   休息了一个时辰,想来精神好些了,可以将没做完的事做完了。   他唇角一勾,回了房。   人不在。   肯定又是去了容卿那边。   玄胤走到容卿门口,果然看见那个磨人的小妖精。   小妖精还没发现他,正认真地和容麟下着棋。烛火透过八角琉璃灯,投射在她白皙的脸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霞光,霎是迷人可爱。   容卿坐在她身旁,端着胡萝卜菠菜肉泥,一勺一勺地喂她。   她吃的很香,偶尔用粉红的小舌尖舔舔唇角,说不出的俏皮。   自打搬来棠梨院后,这对兄妹的日常就变成了一个喂喂喂、一个吃吃吃,容卿一闲下来就往宁玥嘴里喂东西,照这么下去,不出半年,他的小玥玥就要变成青青那样的小胖子了。   玄胤走进去,毫不避讳地俯下身,亲了亲宁玥的鬓角:“还以为你在睡觉呢,又跑出来玩儿。”   容卿眯了眯眼,刀子般的眸光射向玄胤。   玄胤却冲他挑衅一笑,在他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里把他的小东西抱走了。   宁玥回眸一笑:“大哥,容麟,我明天再来找你们。”   容卿吃味儿地捏弯了手里的铁勺子,还没把妹妹喂饱,那家伙就把妹妹给抱走了!   少年使坏地笑:“哈哈,容卿,妹妹被人拐跑啦,啦啦啦啦啦~”   ……   玄胤将宁玥抱回了房,给宁玥洗漱了一番,自己也去洗澡,等洗完出来时就发现她已经像只小懒猫似的睡着了。   她最近特别嗜睡,容卿说是身子太虚弱的缘故。   他不敢吵醒她,虽然很想压着她继续先前的事。   他凑够去,含住了她娇嫩的唇瓣,还有薄荷水的味道,清新而清甜。   他温柔地吸允着,像吸食花蜜一般,像把她的津甜全都卷进嘴里。   宁玥轻轻地“唔”了一声。   轻轻柔柔的,带点迷糊的娃娃音,特别好听。   也特别勾人。   他加深了彼此的吻,大掌扣上她纤腰,细细地揉抚。   因为知道她的身子不宜承欢,所以没想过做更多,哪知她不安分的小爪子调皮地在他身上煽风点火了起来。   他先是一怔,随后看着她睡得流口水的小熊样,轻轻笑出了声:“知道我是谁吗,就乱摸?小色猫!”   ……   少年洗完澡,光着膀子走出了浴室。   容卿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穿衣服。”   “热!”   因容卿怕冷,屋子里烧了地龙,且温度特别高,对他这种阳气太重的人来说,跟夏天差不多了。   他钻进被子,从身后抱住了容卿,火热的胸膛贴上那冰凉的脊背,他舒适地呵了口气:“容卿,你真凉快。”   容卿的眸光动了动,道:“妞妞他们可能要在定县过年,明天把她的屋子收出来给你住。”   “不要,我要跟你睡。”   “哪有这么大了还跟大人一起睡的?”   “大人?”少年瘪了瘪嘴儿,“我现在都比你长了好么?我才是大人!”   容卿没理他。   少年又道:“容卿,兰芝说你以前订过娃娃亲耶,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好像是并州的一户人家,她娘跟兰芝是手帕交,你们两个同岁,她们便给你们定下亲事了。可是后面你‘死’了,亲事便作罢了。”少年看着他,“你说,要是他们知道你回来了,会不会再让你们两个成亲呀?”   “我二十四了容麟,你觉得哪个姑娘到了这个岁数还在待字闺中?”容卿反问。   “说的也是。”少年嘿嘿地笑了。   寒风中,王妃的马车抵达城西山脚的一处农舍。   农舍的窗户透着烛光,有一道男子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   王妃定了定神,脚步顿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她明明拒绝了他的提议,但一想到王爷对兰贞的感情,她又好不甘心!   再过几天便是老王爷的忌日,也是兰贞“离家出走”的日子,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惩罚玄煜,她不敢想。   玄煜瞒了他十七年,他误会了兰贞十七年,冷落了玄胤十七年。   而纵然在冷落中,他还是给了玄胤那么好的东西,如果不冷落了,是不是最宝贵的世子之位也要夺了送给玄胤?   她自己受委屈就算了,但谁都别想动她儿子!   咚咚咚!   她敲响了房门。   “进来。”   依旧是那低沉冷静的声音。   王妃推门而入,扫了一眼简洁干净的房间,在夙火对面坐下。   桌上放着一壶清茶,两个杯子,夙火的杯子已经斟满了茶水,而另一个空着。   王妃的心中又犹豫了一下,或许不该这样的,她是西凉王妃,再想维护自己的儿子,也不该与南疆人做交易。   她站起身:“不知道你有客人来,改天吧,我先走了。”   “我没有第三个客人。”夙火静静地说。   王妃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空杯子:“这是……给我准备的?你料定我会来找你?”   “你是一个好母亲,也是一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夙火坦然地说。   王妃精神恍惚地坐下:“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够心烦意乱了。”   夙火的唇角扯出一抹冷笑:“那我们直接谈正事如何?”   “好。”她捏紧了帕子。   夙火说道:“先说说你想达到怎样的效果,我来帮你出谋划策,当然,决定权在你手上,你随时可以反悔。”   这话,讲得够灵活,不会给人任何压迫感。   如果发觉不对劲,及时抽身而退便是。   王妃这样天真地想着。   夙火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拿在手里,眸中闪过一丝戒备。   夙火摇头:“放心,我无意给你下药,我这个年纪,早对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失去兴趣了。”   王妃轻轻地喝了一口,茶似乎是好茶,可惜她喝不出什么味道。   她说道:“我不想让王爷知道兰贞的真相。”   “就这个?”夙火问。   王妃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暂时就这个,如果你连这个都办不到,我恐怕无法相信你能帮我儿子保住世子之位。”   夙火的眼底浮现起一丝笑意:“不让王爷知道真相也不难,解决掉知道真相的有心人就够了。哪些人知道?”   “王府这边,就我和玄煜,马家那边……马宁玥。”说着那个名字,她的手抖了一下,“她说,会让王爷知道真相。”   夙火的眸子里闪过寒光:“又是她。”   “又是她?你知道她?”王妃困惑地看向了夙火。   夙火面无表情地说道:“来之前,我还以为自己要大费周章地替你解决掉很多麻烦才能达成我们目标上的一致。但照眼下看来,我们要解决的根本是同一人嘛。”   “你……什么意思?”王妃一头雾水。   “实不相瞒,我也是冲马宁玥来的。”夙火认真地说。   王妃不明所以:“我不明白,她又没去过南疆,你怎么会认识她?”   “说来话长,不过既然你人都来了,我想,我给你解释一番也没多大问题。”夙火说着,从包袱里拿出另一个锦盒。   这不是白天的那个,白天的锦盒是黑色,这个是棕色。   可是,当夙火打开锦盒,并打开里面的画卷时,王妃惊到了。   又是兰贞的画像!   “这……又是你们太子画的?这跟马宁玥有什么关系?”王妃深深地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夙火就道:“这是你大哥画的。”   “我大哥?”   “我按照事件的顺序跟你说。玄胤在救你二儿子的过程中,得罪了我们南疆的珊公主。珊公主为报仇一路追杀到西凉京城,但仇没报成,反而与马宁玥成了朋友。”   “什么?她……她跟南疆公主做朋友?”这个消息太劲爆了,相比之下,玄胤是怎么得罪珊公主,珊公主又是如何追杀玄胤的,她不怎么关心了。   “没错。”夙火说道,“这个没什么可奇怪的吧?珊公主是太子的女儿,玄胤是兰贞的儿子,他们是表兄妹。马宁玥知道了玄胤的身世,所以找你大哥要来一幅画,想让珊公主带着这幅画到南疆给太子,让太子与玄胤相认。”   “等等,我有两个疑惑。第一,马宁玥是怎么知道玄胤的身世的?第二,我大哥为什么会把画给马宁玥?”王妃更想问的是,她大哥到底知不知道玄胤的身世?   夙火将她神色尽收眼底,面上还是没有丝毫表情,只淡淡地说道:“你大哥为什么给画,肯定是马宁玥找他要的。他对这件事不构成威胁,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动他。”   王妃松了口气!   夙火又道:“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想,可能马宁玥是从白薇儿身上查到的线索。白薇儿有南疆皇室的遗传性光过敏症,兰贞也有。”   “原来,这是你们南疆皇室才有的病。”王妃私有顿悟,“她还真是聪明,这样都能查到线索。”   她跟兰贞相处了十几年,都没注意到这些,王爷也没,大家都只以为兰贞是得了一种怪病。   “可是,既然它是马宁玥让珊公主带给太子的画,为何又会在你手里?”   夙火的鼻子里溢出一丝轻笑:“她掉在半路,正好被我捡到了。”   事实是,他让人从皇甫珊的身上射掉的,临淄城楼那一箭,才不是为了要皇甫珊的命,而是为了射下她背上的锦盒。他起先并不知道是兰贞的画像,只是怀疑它可能是一个证明玄胤没杀瞿老的证据。打开看了才知道,比证据更好。   王妃没怀疑什么,她的脑子,也就是自认为聪明,面对这些高智商的东西,她没有觉悟:“那珊公主知道玄胤的身世吗?”   “据我观察,还不知。”夙火如实道。   “玄胤呢?”王妃又问。   “他暂时还不清楚,所以,我也不会动他。”   毕竟是王爷的儿子,虽然她觉着膈应,但也不想闹出人命。   王妃点头:“这样最好。”   夙火摊手:“所以你看,我们的目标其实很简单吧?就是一个马宁玥而已。解决掉她,你不用担心谁会跑去向王爷告密,而我也不用再担心南疆王会与玄胤相认。”   王妃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眸中有恐惧闪过:“你说的解决……是怎么样一个解决?不会是要杀了她吧?”   夙火冷冷地笑了,只闻笑声,看不见笑容:“不会,杀掉她动静太大,我们两个难以抽身而退。只需要……掐准她的软肋就够了。”   “你说的软肋是——”王妃狐疑地张了张嘴。   “容卿。”   ……   天蒙蒙亮,蔺兰芝又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   孩子们食量太大,尤其玄胤和容麟,几乎一人能干掉半桌子东西,她必须多做些才是。   蔺兰芝做了两笼灌汤包,一笼八个,这也就是给那两个大胃王打打牙祭而已。   之后,又蒸了一笼玫瑰馒头、一盘马蹄糕、一份香芋排骨、两碗红烧肘子,下了四碗面,容卿和宁玥的是三鲜面,玄胤和容麟的是麻辣牛肉面。   另外,煮了一锅桂花米酒小汤圆,拌了几碟凉菜。   又听说羊乳能补身子,特地让人挤了新鲜的来,放小锅里煮了煮,去腥,放了点糖。   四个人喝奶喝得嘴唇上都是沫沫。   蔺兰芝忍不住笑了。   少年已经习惯吃辣了,捧着牛肉面,呼啦啦地扫进了肚子。   宁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容卿时不时把鹌鹑蛋夹到她碗里,时不时把肉也夹到她碗里,像小时候一样,趁兰芝不注意,就把自己的口粮给她。   宁玥坏坏地笑。   唯一面色不好的是玄胤。   他昨晚被小妖精“折磨”了大半夜,憋得他严重怀疑自己下一次可能就不举了。偏偏问她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却连自己做的梦都给忘了。   早饭过后,蔺兰芝对少年道:“对了,容麟,妞妞的房间我已经让人收出来了,你今晚搬进去吧?老是让你们俩挤那么小的床,我都过意不去了。”   宁玥吃着柚子道:“娘,冬天挤一挤才暖和。”   蔺兰芝叹了口气:“可是那床太窄了。”   红玉要去帮少年收东西,少年道:“我自己来。”   他回屋,容卿坐在床上看书。   少年拉开柜子,开始收自己的衣裳,他衣裳挺多的,都是兰芝让人现买的,一个箱子都装不完。   但他很快收完了,抱着大箱子,看向容卿道:“我走了。”   “嗯。”容卿翻了一页书。   “兰芝说,妞妞要年后才回,那我要一个人住到年后。”   “嗯。”容卿又翻了一页。   “容卿!你书都拿倒了!装什么装?”少年愤愤地吼道。   “我倒着看不行?”容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少年放下箱子,一把将容卿扑倒在了床上!   双手,扣住容卿的手腕,死死地钉在双侧。   容卿看着他,云淡风轻地问:“干嘛?想打架?”   少年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面色绯红,眸光落在他明艳的红唇上,喉头滑动。   他低头,慢慢地凑过去。   却突然——   “卿儿,我要去买些缎子,你和容麟要不要一起上街逛逛?”   是兰芝的声音。   少年立马放开了容卿,站起身,顿了顿,抱着箱子走了出去。   蔺兰芝进屋时,没看到少年,只看到自己儿子坐在床头,腿上放着一个枕头,在看书。   “容麟呢?”她笑着问。   “他把东西搬到妞妞房间了,你带他上街吧,我在家里休息一下。”容卿说道。   “也好。”容麟正处在贪玩的年纪,应该多出去走走,别成天闷在家里闷坏了。   蔺兰芝这么想着,于是也这么做了。   她带着少年出了门。   玄胤很快也出了门,临行前,问容卿道:“你的事,需不需要我从这边上折子?”   容卿想了想:“祖母说,让二伯去办。”   这件事,的确由自家人办最好,旁人去说,都是第二手消息,诸多不利。玄胤没再说什么,策马去了军营。   宁玥留在家里陪容卿。   回春堂和茶肆以及药庄其实还有一大堆的事,但大哥和玄胤都不许她再操心这些,她唯有安心在家养病了。   容卿又不知从哪儿端来一碗燕窝,开始喂她。   宁玥哭笑不得。   这真的是要把她养成小团子的趋势啊。   燕窝吃到一半,冬梅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说是抓大少爷!”   容卿与宁玥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底捕捉到了浓浓的困惑。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大伯向皇上反应情况,没反应好,惹皇上发怒了?然而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他们排除了这种猜测。因为这个点,大伯根本还在路上!   那么,这些官兵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卿放下吃了一半的燕窝:“推我出去看看。”   宁玥沉吟片刻,摇头:“大哥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瞧瞧。”   她说着要走,却被容卿拉住了手腕,容卿含了一丝笑意地说道:“难道哥哥要让妹妹挡在前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宁玥失语,见容卿认真地看着自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一起出去!”   宁玥推着容卿来到院子门口时,官差已经把棠梨院围得水泄不通了。一共有两拨人马,一波是京兆府的,领头捕快是魏大哥;另一波是大理寺的,领头人是司直王大人。   宁玥对这么小的官员没印象,是听魏捕快喊了他一声王大哥才知他姓王。   他矮胖矮胖的,像个滚动的桶,翘着鼻孔看了看如从壁画上走下来的兄妹俩,一瞬间,有些怔住。   不仅他,其余人也都有些看痴了。   还是魏捕快先回过神,冲宁玥讪讪地笑了笑,说道:“郡王妃,我们奉命来抓人,那个……他……是你大哥吧?”   容卿淡淡地看着他:“我是。”   王司直回过了神,冷冷一哼,道:“马客卿,你涉嫌通敌叛国,本官奉命将你捉拿归案!”对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抓人啦!”   几名侍卫蜂拥而上!   宁玥往容卿面前一挡,不怒自威道:“放肆!”   她身子娇小,通身的气度却不敢让人小觑。   侍卫们在台阶前顿住了脚步,仰头,定定地望着她。   她的眸光越过他们,射向了王司直:“王大人,谁许了你胆子跑到马家闹事的?我大哥没有通敌叛国,具体情况我二伯已经写在奏折中,前往皇宫向皇上说明情况了。你不等皇上裁决就敢到马家来提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王大人似乎早料到宁玥会这么质问,对着青天拱了拱手:“本官就是奉了皇上的口谕才到马家来抓人的!怎么?郡王妃要抗旨不尊吗?”   皇上的口谕?   宁玥猛地看向了一旁的魏捕快!   魏捕快无奈地点了点头。   但这怎么可能呢?二伯明明还没入宫,皇上怎么就下了一道口谕?   是谁?   谁跑去给皇上告密了?   宁玥捏紧了拳头!   王大人大掌一挥:“把人带走!”   ------题外话------   票票票票票,走过路过的亲们不要忘了投票~ 【V92】王爷怒,自食恶果   哥哥就这么被抓走了!   在她面前,生生地,被抓走了!   宁玥的指甲狠狠地掐入了掌心,要是让她查出谁告的密,她非得把那家伙剁掉!   “魏大哥。”   她压下心底的怒火,看向一旁的魏捕快,语气还算平缓地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明明都决定今天去向皇上坦白一切的,我二伯连折子都拟好了……”   魏捕快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京兆府也是早上得的消息,真的特别突然,特别惊讶!谁都没料到你大哥还活着,更没料到他成了南疆的容公子。”   容公子的名号早在西凉如雷贯耳了,以阵法困住了他们的战神不说,还发明出了那么厉害的兵器,愣是让西凉士兵吃尽了苦头。一个容公子,一个大帅,几乎成了西凉闻风丧胆的存在。   然而就是这么厉害的人,竟是他们西凉早夭的“少年宰辅”马客卿。   魏捕快还沉浸在容卿带来的震惊中,对于皇帝下旨捉拿容卿的事儿反倒没那么多疑问。   宁玥不得不重新问了一次:“魏大哥,你知道皇上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知道我大哥就是容公子的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反正上衙门的时候,口谕已经传到了。”魏捕快如实说道。   既然是圣上口谕,就一定是从皇宫传出来的消息。   可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起先把消息传入皇宫,还不偏不倚地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呢?   司空静?   不像。   她的手被容麟折断了,终日待在府里养伤,司空家主命人将她看得特别紧,她没机会离开司空府邸。   况且就算她有机会离开,她也不知道大哥的另一重身份是容卿。   知道容卿真实身份的人不多,玄煜、玄昭、玄胤、孙瑶、周神医与马家人。   这些人,都不会跑去揭露容卿。   见宁玥陷入沉思,魏捕快小声问了两句:“你大哥为什么会是容卿?他没通敌叛国的画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来?”   不怪他怀疑,实在是事情太蹊跷,让人难以接受。   宁玥凝眸道:“我大哥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就是为何他们执意要亲自面圣说明情况了,大哥的问题说简单也简单,就是失忆了;说复杂也复杂,毕竟帮南疆办了那么多事。自己陈情,把经过一五一十地讲清楚,倒是问题不大;可一旦从旁人嘴里举报,性质完全不同了。   一个人一旦先入为主,想再改变看法,很难。因为届时不仅要承认事件的真相,也要承认自己愚昧无知听信了谗言,这对一国之君而言,无疑有些打脸。   “这些,还请魏大哥先别说出去,我想亲自向皇上解释。”   魏捕快宽慰地笑了笑:“好,我不说,既然你大哥是事出有因,我相信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先走了,你那边赶紧想办法把你大哥救出来吧!大理寺的牢饭可不好吃!你大哥那身子……”   他想说的天底下的牢饭都不好吃,但如果在京兆府,他还能关照一二,偏偏是大理寺那种地方,恐怕连中山王的手都伸不进去。   宁玥欠了欠身:“多谢魏大哥赶来帮忙。”   她看得出来,魏捕快没必要淌这趟浑水,是因着与她的交情才厚着脸皮跟大理寺的人一块儿过来的。   魏捕快憨厚老实地笑道:“我没帮到什么忙,好了,我去看看你大哥。”   二人就此别过。   宁玥唤来冬梅:“你去玄家大营,通知玄胤!”   ……   一座茶楼上,二楼的厢房中,轩窗微敞,能清楚地从这边看到沿街的状况,大理寺的囚车浩浩荡荡地从街上走过。   一名白衣男子坐在牢笼中。   牢笼破旧,却难掩他风华如玉。   围观的百姓纷纷朝他投来讶异的眸光。   大概是想问他是谁,犯了什么罪。   有个小孩儿朝他丢了一根菜叶子。   王妃从牢笼撤回目光,瞧表情,是有些解气。   她看向夙火,语气如常地说道:“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人也抓进去了,别忘了让马宁玥闭嘴。”   夙火端坐在那边,纹丝不动:“当然。”   王妃看着他说话嘴唇都不带动一下的,心里一阵发毛,总觉得自己像在跟一个死人谈话。王妃的眉头皱了皱,说道:“你打算怎么做?我那儿媳可不是这么好威胁的。她虽然总在我面前表现出一副软弱无能的样子,但撕破了脸我才发现,这么久以来她一直都在装。总之,她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我有分寸。”夙火面无表情地说。   “你还没说你打算怎样做。”王妃提醒。   夙火看了王妃一眼:“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我要怎么做,你可以不用操心了。”   “你什么意思?”王妃纵然再傻,也听出来他的婉拒之意,“你说过,怎么做你会请示我,我同意了你再执行!若我不同意,随时能够中断、随时能够抽身而退!那么你现在,突然跟我耍起乌龙了?”   夙火不紧不慢地说:“你想多了,玄王妃。接下来的事,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最好别参与。我能独立完成,你相信我。你再给我一样东西,事情就能圆满完成了。”   ……   宁玥坐上马车,去了中山王府。   她思前想后,想不通谁会跑去向皇上告密,毕竟知道的人里边,都跟她大哥无仇;而与他大哥有仇的,又不知道大哥是容卿。   她很快,想到了王妃。   王妃与他们彻底撕破了脸,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而跑去拿她大哥开刀呢?   虽然王妃当时不清楚大哥的身份,但万一事后谁跟她说漏嘴了呢?   她决定回府探探虚实。   她找到了孙瑶。   孙瑶怀孕五个月,精神看上去非常不错,这段日子,琴儿搬到青灵阁,由她照料。琴儿的疯病彻底好了,二人相处起来十分融洽。   “玥儿。”   “四嫂!”   二人亲热地拉过宁玥的手,看着宁玥苍白的脸色,一阵心疼。   “四嫂,我听说你病了,你好些了没?”琴儿担忧地问。   宁玥微微地笑了笑:“好多了。”   “瘦了一大圈,脸色这么难看,还说好多了。容……咳!”孙瑶刚想讲出容卿的名字,意识到人多嘴杂,改了口,“大夫没让嘱咐你多休息吗?大冷天的,该待在屋子里才是。瞧你的手,都快冻僵了。”   她揉搓着宁玥冰冷的手。   宁玥弯了弯唇角:“大病初愈是这样,慢慢调理一阵子就复原了。”   “四嫂你是得的什么病?”琴儿好奇地问。   “我也不清楚,就浑身无力。”宁玥笑着说,“没事,都过去了,我好了。”   “嗯。”琴儿点了点头,“那四嫂你几时回府?”   宁玥神色如常道:“还要再休养一段日子,不清楚具体时间呢。”   “这样啊,我好想四嫂呢。”琴儿的情绪开始低落。   孙瑶明白宁玥是有话对她说,转头对琴儿道:“你上次不是说要给你四嫂做个暖手捂?做好了没?”   琴儿杏眼一瞪:“呀!还没呢!才做了一半!四嫂你等我,我这就去做!”   琴儿走了,孙瑶屏退了丫鬟们,让诗画守在门口,看向宁玥道:“你今儿来找我是不是有事?”不等宁玥回答,又接着问,“你们真的搬出去了吗?怎么回事?”   一连三个问题,弄得宁玥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的好。   宁玥顿了顿,才说道:“我跟母妃闹翻了,然后玄胤就让人收拾东西搬出去了。”   “你怎么会跟母妃闹翻?她是不是又欺负你了?”一开始还不明显,王妃基本上一碗水端平,可是随着了解的深入,她发现王妃对四房还是不如对其他房那么上心。尤其玄胤变得越来越强大之后,王妃的那种不满几乎能写在脸上了。便是她说宁玥病重,在小别院养伤,王妃也没提出将宁玥接回府里治疗。   “反正闹了一些不快,具体的我以后再跟你解释。”宁玥握住孙瑶的手,“你的身子还好吧?”   “我好着呢,你有话就问吧,我不会瞒着你的。”   宁玥点头,问道:“王妃在不在府里?”   “她一大早就出去了。”   “我大哥的身份,没人跟她说漏嘴吧?”   孙瑶想了想:“这……我不清楚,反正我跟玄昭是没说,世子那边……我想,他应该也不会。”   所以,王妃不知情,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宁玥按了按眉心,觉着怪异,又问:“那她昨天回来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她昨天回来的太晚,我已经歇下了,没见到她。今天去给请安,她又出了门。”孙瑶据实相告。   宁玥弱弱地吸了口凉气,王妃离开马家的时候才中午,怎么那么晚才回?中间的一段时间,她去了哪儿?干了什么?   宁玥在孙瑶的青灵阁坐了一会儿,没等到王妃,决定先回将军府与玄胤碰头。   刚走到门口,王妃神清气爽地回来了。   王妃看了宁玥一眼,想起昨天那一巴掌,早已消肿的脸颊仿佛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她冷声道:“不是搬出去了吗?还回来做什么?别告诉我,你们又反悔了,觉着外头不如王府,想再搬回来!”   这种鬼地方,求着她,她都不会搬回来!   宁玥冷漠地看着她,反正撕破脸了,也不怕问的话太重伤了彼此颜面:“我大哥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王妃的眼神猛地一闪,捏紧了手指,撇过脸道:“你大哥什么事是我干的?”   宁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大哥被抓了,说他通敌叛国,是皇上亲自下的口谕。但是这很奇怪,我大哥的身份没告诉任何人,怎么就传到了皇上耳朵里?想来是皇上身边的近臣或宠妃,给皇上告了密,还告得……并非实情。”   王妃被宁玥犀利的眼神看得无所适从,仿佛所有谎言都要被看穿了似的,她不耐烦地说道:“我怎么知道是谁干的?这些,你不该去过问大理寺吗?”   宁玥狐疑地挑了挑眉:“咦?母妃怎么知道是大理寺?不是京兆府,不是御史台,也不是刑部?”   “路上听人说的,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她镇定地说。   “既然传遍了,那刚才我问你我大哥的事是不是你干的,你为什么又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呢?”宁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破绽和漏洞。   王妃被逼问得浑身不舒服,这是一种秘密即将被揭晓于人情的心虚。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无畏地对上宁玥的视线:“我不想与你说话,所以敷衍了你一句,怎么?指望我像从前那样疼你?还是像对待客人那样招待你?在你,打了我一巴掌之后?”   这话讲得极为讨巧,极有底气。   宁玥却还是放下心里的疑惑:“那么敢问王妃昨天离开马家后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府?”   “马宁玥,你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就算不拿我当自己婆婆,我也始终是中山王府的嫡妃!你没资格过问我做了什么!”她愤愤地说。   “王妃是心虚吗?不敢让人知道真相吗?”宁玥追问。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王妃的嫌疑很大。   王妃的眼神微微闪了一下,转瞬即逝,然而即便如此,也足够宁玥捕捉到了。宁玥的面色渐渐冰冷了下来:“你不说实话,我这就去把兰贞的事告诉王爷!”   她说着,迈步就走。   王妃急急地叫住了她:“你敢?你告诉王爷,你……你就别想你大哥平安出来!”   宁玥猛地转过身来,眼神,如出鞘的宝剑,寒芒闪烁:“果然是你?”   王妃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己怎么那么蠢,一下子中了这丫头的激将法?算了,这丫头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也不能能把她怎么样就是了。   念头闪过,她扬起了下巴:“是我怎么了?我做错了吗?你大哥是南疆赫赫有名的容公子,出了名的狡猾!帮着南疆攻打西凉士兵,还围困了我儿子,险些把我儿子困死。我们玄家满门忠烈,作为儿媳,你就该在第一时间,把你大哥的消息上报朝廷!而不是一直藏着掖着!险些酿成大祸你知道吗?”   “你儿子差点被困死是你儿子没本事!玄胤怎么就没被困住?”   “那是因为他勾结容卿!容卿给他放了水!”   “哈!”宁玥气笑了,这个婆婆,再一次刷新她的认知了。什么叫愚不可及?这就是!她儿子出事是别人狡猾,玄胤立功了是别人放水。最可笑的是最后一句,如果不是她跑去告密,二伯会将实情告诉皇上,求得皇上谅解。这场祸是她惹出来的,这顶通敌叛国的帽子也是她扣在大哥头上的,她却还好意思反怪别人!   “王妃,我们从来没想过藏着掖着,只是我一直在病中,需要我大哥医治,万一我大哥因公务不在……算了,反正你不在乎我死活,跟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抓我大哥,也不是所谓地大义灭亲,你只是为了牵制我!”宁玥毫不客气地说道。   “随便你怎么说!”王妃不想跟马宁玥继续纠缠了,马宁玥的眼神和话都像刀子一般,凌迟着她,让她每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宁玥却不会让她这么轻松地走掉,抓住她胳膊,冷道:“王妃,我承认我们之间闹的不愉快,但再怎么样,我们都是两个正常人,你有什么黑招尽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要为难我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哪天也发了狠,抓了小樱去,狠狠地凌虐她,你会怎么想?”   “你敢?”王妃抬手,就是一耳光朝宁玥扇了过去!   宁玥扣住了她手腕,尽管还很虚弱,但内心的愤怒让她稳稳地擒住了她的手:“我有什么不敢?我警告你郭玉,我大哥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丧尽天良,也会让你尝到同样的滋味!”   “你……你这个魔鬼——”王妃气得浑身发抖。   “是,对付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我就是魔鬼!你最好祈祷我大哥没事,不然,我大哥死了,我会让你的四个孩子全部下去陪葬!”   宁玥甩开了她的手!   王妃被宁玥吓到了,若单单是口头威胁,她尚且不怕,但宁玥那种死人一般的眼神,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厉鬼,一下子掐住了她喉咙,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你……你……你究竟凭什么……这么对我?我把你哥哥怎么样了吗?我说过会害死他吗?只要你不把兰贞的真相说出去,不把小胤的身世说出去,我会想办法救你哥哥出来的……”   她话音刚落,宁玥猛地按住了她肩膀:“玄胤的身世?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谁告诉你的?”   糟糕,说漏嘴了。   “我……”   “你昨天到底去见谁了?”   “王爷。”   “还有?”   “没有了。”王妃撇过脸。   分明是还有!   可恶!   是谁?   谁知道玄胤的身世?   “夙火。”   宁玥自然而然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王妃眉心一跳!   宁玥捕捉到了她的异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难怪你知道我大哥的身份了,敢情是夙火那个老贼告诉你的!”   她很早就怀疑夙火发现玄胤的身世了,所以才杀了瞿老嫁祸玄胤,目的,是希望借南疆王的手除掉玄胤。   而夙火与大哥的恩怨只怕也不简单,虽同样效忠南疆皇后,但大哥明显比他地位高,他那种阴暗的小人,谁知道会不会恨不得大哥去死?   “夙火那种人的话你也信,你才是真的酿成大祸了!你等着全家人都被你害死吧!”   宁玥说完,再也懒得在王妃这边浪费时间了。口口声声说玄家满门忠烈,妇人也该精忠报国,却原来她自己就勾结了南疆人。   “王妃,魏捕快来了!”碧清迈着小碎步朝这边走,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魏捕快。   魏捕快是跟着囚车去大理寺的,中途跑到王府,莫非是大哥出事了?   宁玥心一揪。   魏捕快喘气道:“不……不好了……有人劫了囚车……好像是玄家的……人……”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有凉快,我捡到一个,另外一个,被大理寺拿走了。”   这下好了,彻底说不清了。   ……   皇上的旨意是在午饭前到达玄家的,囚车里关押的是南疆军师容卿,玄家人却救走了容卿,这简直是公然勾结南疆、公然造反!   玄家人被全部拘捕入狱。   玄煜、玄昭、玄胤、孙瑶、琴儿、宁玥、王妃、玄小樱,就连中山王都未能幸免。   大理寺卿亲自上门捉拿嫌犯。   “大人,请慢!”   就在宁玥即将被推上囚车之际,抚远公主身边的温女官赶来了。   温女官给大理寺卿行了一礼,道:“大人,抚远公主的心疾又犯了,太医们治不好,要请郡王妃过去诊治。”   宁玥上次救了中风的皇帝,众人一度以为她医术不错,加上她自称是司空流的关门弟子,而司空流对此也从未否认过,是以,抚远请她去看病,完全在情理之中。   “可是……”大理寺卿很犹豫,朝廷要犯啊,就这么放了,恐怕上头会怪罪吧?   温女官就道:“公主殿下已经请示过皇上了,皇上准了,这几日,郡王妃会寸步不离地待在公主府,替公主治病。”   皇上都准了,那他也无话可说了。   大理寺卿走后,温女官握住了宁玥的手:“郡王妃,公主殿下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后面的事,看你自己了。”   宁玥欠了欠身:“替我多谢公主。”   温女官柔声道:“如果不是你,公主殿下不可能顺利生下小郡主。公主殿下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你大哥的事一定有隐情,希望你早日查明真相,还你大哥,也还玄家一个公道!”   大理寺的人抓完王府女眷后,又赶去军营把中山王父子抓进了囚车。   玄胤因为早先在云州一役立了军功,一直没领取封赏,便向皇帝请求亲自彻查此事,皇帝把他放了,但只给他三天时间。   三天后,抓不回容卿、找不到有利的证据,玄家将以卖国罪论处。   王妃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夙火的奸计,夙火根本不是想通过容卿要挟马宁玥,只是想从她这边骗出容卿、给玄家设一个局!   可惜她意识得太晚,她和丈夫,以及三个无辜的孩子,包括挺着肚子的孙瑶,都被关进了冰冷而肮脏的地牢。   ……   消息传播得很快,蔺兰芝正与容麟买布料呢,人群里便议论开了。   “马家长子原来没死啊?”   “不仅没死,还投靠南疆做了卖国贼啊!这不,被大理寺给带走了吧?”   “没带走!半路让玄家人给救了,皇上好生气,把玄家也打入地牢啦!”   蔺兰芝与容麟扔下布料,飞快地赶回了马家,看到棠梨院一片狼藉,当即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宁玥和玄胤就是这个时候回到马家的。   三人关上房门,好生分析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容麟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就知道,他不该离开容卿的。他才走了那么一会会儿,容卿就出了事!不怪在南疆的时候,他日日让人盯着容卿,哪怕容卿多打两个喷嚏他都立马从战场赶回去。实在是那家伙……太需要人照顾了!   “容麟,你先冷静,我们先商量商量对策。”宁玥凝眸说。   “老子冷静不了。”容麟颤抖着,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宁玥心知他与大哥相依为命十年,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大哥出事,他恐怕比谁都难过。宁玥没介意他爆的粗口,转头看向玄胤道:“是夙火,夙火引诱王妃去告的密。不知那几块令牌,是不是也是王妃给夙火的。”   王妃告密很简单,只用给皇贵妃递个消息就够了。   玄胤的脸色沉得吓人:“夙火这个老东西!居然真的在京城!”   对于王妃与夙火勾结的事,他倒不觉得多么惊讶,那个女人,就是这么蠢!谁都能轻易利用!这些年,多亏他父王没找小妾,也多亏他这个庶子没生什么歪心思,不然就凭她那猪脑子,早去西天见佛祖了!   当然,另一方面,他对与夙火能找到王妃感到十分地诧异。   “夙火对我们很了解。”他若有所思地道。   “我也深有同感,他好像清楚每个人的软肋,知道从谁最容易下手。你说,他是不是在京城安插了眼线?”宁玥狐疑地问。   “八成是。”玄胤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玄家是西凉最强悍的军阀,击垮玄家,西凉的战斗力会削弱很多,如果夙火是出于这个目的才来对付我们,似乎没什么说不过去。”   宁玥沉吟片刻:“但你还是觉得他的目的没这么简单,是吗?”   “是。”玄胤顿了顿,“算了,眼下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先找到夙火和容卿,洗脱冤屈再说!”   宁玥定了定神,问:“夙火跟我大哥之间有什么矛盾没?他会不会对我大哥……”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儿上,玄胤不好再瞒着她了:“夙火嫉妒你大哥,几次三番想杀了他。我手下的人手骨都差点被砍断了,就是为你大哥挡了一刀。”   “夙火那个混蛋!”   宁玥咬紧了牙齿。   玄胤拍拍她肩膀,宽慰道:“不过你放心,他既然以玄家人的身份救走容卿,在玄家定罪以前,你大哥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会有性命之忧不代表没事,那个变态的家伙,万一折磨她大哥怎么办?   宁玥抱住了玄胤的脖子:“玄胤,一定要找到我大哥!尽快!”   “好。”玄胤搂紧了她,鼻尖抵住她柔软的脖颈,“我跟容麟分头行动,你在家等消息。你自己都还这么虚弱,把自己照顾好,别让我们有后顾之忧。”   “嗯。”宁玥哽咽着点了点头。   玄胤与容麟离开后,宁玥去房中看了蔺兰芝。   蔺兰芝醒了,整个人呆呆的,眼神空洞。   宁玥心疼地抚了抚她肩膀:“娘,你还好吗?”   蔺兰芝看看宁玥,又看看空荡荡的房间:“果然是做梦呢,我就说你大哥死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活过来?又是我疯了是不是?我现在好了,没事了,你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做饭。”   她说着,走下床,精神恍惚地去了小厨房。   ……   宁玥决定不等玄胤和容麟了,想到大理寺瞧瞧,看能不能从王妃那边再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但是大理寺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郭况都把她带不进去。   宁玥犹豫半晌,驱车去了天机阁。   “哟,什么风把郡王妃吹来了?我以为交易完毕,就再也见不到郡王妃了呢!”萧肃举着酒杯,一脸笑意地说。   宁玥从怀中掏出十张金票:“天机阁什么都能买,不知能不能买个进大理寺的机会?”   萧肃的嘴角抽了抽:“大理寺是最油盐不进的地方!不干不干!万一被发现,天机阁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阿芙蓉的配方。”   萧肃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我给你阿芙蓉的配方。”   “切~”萧肃慢悠悠地靠上了椅背,“阿芙蓉的配方我已经弄到手啦,其实很简单嘛,就是把罂粟果割开,让乳浆流出来发酵,再煮上一煮。”   宁玥冷笑:“这是最低级的毒品,你还吃过从阿芙蓉里提炼的别的东西吗?”   “别的?”   “砒霜里都能提炼鸩毒,阿芙蓉自然也不例外。”   萧肃果然来了兴趣,眯了眯眼:“郡王妃,你藏的很深啦!”   宁玥淡淡一笑:“不藏点手艺,怎么跟萧总管讨生活呢?”   萧肃将一万两黄金收到怀中:“我们这儿有个客人,正好在大理寺当差,他能带你去大理寺的任何地方,这些钱,我只当是你孝敬他的了,当然,我分走一半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宁玥微笑。   半个时辰后,宁玥穿着厨子的衣裳,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带入了牢房。   所谓能去任何地方,不过是送饭的缘故罢了。   时间不长,宁玥必须抓紧。   大理寺关押的都是要犯,牢房的看守与设施都比京兆府高一个档次,可无论档次如何高,也始终是牢房,吃穿用度与家里的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女眷与男人分别被关押在两个牢房里,彼此挨着,能看到对方。   玄小樱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窝在王妃怀里:“母妃,这里好臭、好黑,我想回家。”   王妃的鼻子一阵泛酸。   咕噜~   玄小樱的肚子叫了。   “母妃,我好饿。”   琴儿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给。”   玄小樱伸手去接,可还没碰到糖果,便被一道鞭子抽中了手背,手背瞬间肿了一个大包,她疼得哭了起来。   女眷们惊呆了,父子三人却瞬间火冒三丈,尤其玄昭,沉不住气,扑上牢门,掐住了狱卒的脖子:“你有病吧?那么小的孩子你也打?”   狱卒被他的气势震慑到了,嗫嚅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玄煜冷冷地扫了狱卒一眼,对玄昭道:“给我回来!”   玄昭咬牙,愤愤地放开了狱卒:“娘的!要是让爷知道,谁他妈这么缺德,在背后阴容卿、阴玄家,爷非杀了他不可!”   王妃的身子抖了一下。   “呜呜……”玄小樱扑进王妃怀里,“好疼!小樱好疼!”   那么娇嫩的手,哪里经得起狱卒的鞭子?肿得像个馒头。   王妃心如刀绞,抱住女儿:“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母妃害了你,对不起!   孙瑶捡起地上的糖果,已经弄脏了,不能吃了,又问琴儿道:“还有吗?”   琴儿摇头:“没了,我只装了一颗,还是昨天装的,忘记吃了。”   玄小樱一抽一抽地哭,哭得王妃心都碎了。   “咝——”   孙瑶倒抽了一口凉气。   琴儿忙问:“三嫂,你怎么了?”   孙瑶摸了摸肚子:“没什么,可能刚刚吓了一下,动了些胎气。”   王妃的头垂得更低了。   中山王回味着三儿子那句话,浓眉微微一蹙:“你们几个,都知道容卿的事?”   玄昭挠头,清了清嗓子。   玄煜平静地说道:“是,知道,不想将您牵扯进来,所以没告诉您。”   王妃的脸色瞬间变了,儿子说什么?他们也知道容卿的事?如此讲来,不是马宁玥一个人在瞒着她!就连她的亲生儿子,还有儿媳,都在瞒着她?还有王爷?   这要是追究起来,她儿子儿媳……一个都跑不掉……   天啦,她究竟干了一件什么蠢事?   她把他们全都推进火坑了。   “如果容卿通敌叛国的罪名成立,你们几个的下场是什么,应该清楚吧?”中山王目光沉沉地问。   玄煜说道:“隐瞒不报,罪同叛国,当处斩首之刑。”   斩首……斩首……   王妃的看看大儿子,又看看三儿子,再看看面色发白的儿媳以及儿媳高高隆起的肚子,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   “如果罪名成立,我会跟皇上说,容卿是我派人救的,与父王母妃无关,与其他人也无关。”玄煜说着,面色十分平静。让人觉得,他仿佛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了。   死亡于他而言,有时候,更像一种解脱。   他活得……太累了。   “罪名不会成立!”   一道熟悉的清冷话音自前方传来,众人顺势看去,就见宁玥穿着厨子的衣裳站在光影里,她面色冰冷、双目如炬,如爱恨交织的烈焰在寒冰上舞动,整个人被一股矛盾而张扬的气场笼罩。   她张嘴,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大哥,没有通敌叛国!”   众人怔住。   玄煜的眸光微微一动,望向了别处。   琴儿扑到牢门边,握住宁玥的手道:“四嫂!四嫂你怎么来了?”   “嘘——”宁玥放下食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们在那边吃酒,小点声。”   琴儿激动地点头:“好!”   宁玥冷冷地扫了王妃一眼,那一眼,扫得王妃心惊肉跳!   宁玥从宽袖里拿出一瓶安胎药:“给三嫂吃一颗,一天一次。”她说着,又打开食盒,取了一碗干净的水。   琴儿喂孙瑶服下安胎药,孙瑶感激地笑了笑,看向宁玥道:“你快走吧,被人发现就完了。”   宁玥点头:“我问母妃几句话就走。”   众人一愣!   王妃眼神一闪,哀求地看向了宁玥,希望她别再这个节骨眼儿上把她抖出来。她不想成为玄家的罪人,不想成为儿子心目中的恶人,不想让王爷对她失望!   宁玥暗暗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在她因为一点私心就害了她大哥、害了全家之后,还指望自己做个圣母,替她瞒下她所有的罪过吗?   不可能!   “不要……不要……”王妃害怕地摇头,内心充斥着一股绝望。   宁玥丝毫不为所动,淡漠地看着她道:“夙火在哪里?”   “够了!”玄煜低低地喝出了声,“你快点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的声音,几乎与宁玥的重叠,众人没听到夙火二字,只听到他压抑的咆哮。   宁玥冷声道:“世子,你替她擦屁股的事做得够多了,她如今这么嚣张、这么没脑子,有一半,是被你惯出来的!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击鞠大赛上,往我的马鞍下插了一根长针的人,不是马宁溪的丫鬟,而是她!丫鬟表面答应马宁溪,其实,把那根绣花针给扔掉了!你为了给她掩饰罪过,杀掉了一个无辜的丫鬟!亏我还高高兴兴地认为你查出了真凶,替我抱不平,所以才杀鸡儆猴!却原来,你只是在替别人善后!   这一点,还真是遗传!她为不让你娶一个庶女,可以杀了我破坏我和玄胤的联姻!你为了给她遮掩,也可以牺牲一条无辜的性命!你们要继续作死,随你们!但我和玄胤,不想给你们陪葬!”   她的话,震到了众人。   击鞠大赛的事,众人并不清楚,但大致意思听懂了,不由地齐刷刷地看向王妃,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为了阻止两家联姻,而对宁玥下过毒手。   王妃捏紧了帕子。她知道那样做不对,但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一样。为了儿子,她什么可以牺牲!包括自己的良心!   玄煜沉默了。   宁玥看向王妃:“现在,可以回答我的吗?夙火在哪里?”   中山王沉下了脸:“夙火是谁?” 【V93】   宁玥漠然地看向了王妃,就在王爷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王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精彩。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变幻莫测,如彩云过境,简直不能更好看!   王妃何止表情变了,心里其实也开始疯狂地翻滚了。   她做梦,不,死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陷入牢狱之灾不说,还被马宁玥逼到了死角。   眼下的她,就像一只攀附在草绳上的蚂蚱,被卷入了无情的风暴,漫天的恐惧,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呆在那里,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中山王本能地感到了一股异样!   那个叫夙火的家伙是谁?为什么宁玥要从郭玉这儿打听他的消息?而郭玉的脸上又为什么呈现出那样的表情?   像害怕,又像……心虚。   “郭玉!你瞒着本王做了什么?”他压抑着低吼,怕被远处吃酒的狱卒听见,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声音。   王妃自问生在那么显赫的家庭中,又做了二十年王妃,还有个做皇妃的妹妹,她可谓是见惯了各种场合,不管私底下怎样,至少名面上她很少失态。   然而此时,她就像如坠冰窖似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众人纷纷朝她看了过去,大概除了玄小樱和琴儿之外,没人瞧不出她的心虚。   宁玥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大牢里来追问夙火的下落,夙火一定是一个与案件有关的重要人物。   只是这人物,究竟是好是坏呢?又与郭玉有什么关系呢?   宁玥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母妃不敢说,我来说。”   不要……   不要说……   王妃闭上眼,拽紧了拳头,像等待一场宣判。   宁玥勾了勾唇角,就这点胆子,当初是怎么敢勾结南疆人的?果然是蠢得无可救药了么?不过可惜,她越是等自己宣判,自己就越是不宣判,让她在牢里苦苦地煎熬着,让那柄尖锐的大刀一直在她头顶悬挂着,不知何时会掉下来!   王妃等啊等啊,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马宁玥想揭发她就揭发吧,大不了就是一个死了!   令她压抑的是,她等了半天,也等不到马宁玥宣布她与夙火的关系,不由地一愣!   宁玥笑了,她不说,不代表王爷不问,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何况眼下还不是找郭玉算账的时候,等救出大哥,她再把这些账一笔一笔地找郭玉算回来!   “王妃,告诉我,夙火在哪儿?如果你还希望我救大家出去。”她定定地看着王妃,说。   王妃捂住嘴,不敢吱声。   如果自己说了,岂不是承认自己与夙火有勾结了?   “这个时候,你还在为了保全自己而冥顽不灵?找不到我大哥,你觉得你能独善其身?”宁玥很特不成钢地说,内心,却不是这样想的。郭玉越表现得犹豫,越是能引起王爷的怀疑,瞧,她什么都不用说,王爷自己就会想要搜寻答案了。   王爷冷冷地眯了眯眼:“郭玉,告诉她!夙火在哪儿?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至于夙火是谁、跟郭玉什么关系,等他出了大牢,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郭玉最好祈祷她没跟夙火做什么,否则——   哼,她就等着吧!   王妃接收到了来自王爷的凌厉眼神,心里咯噔一下,抖抖索索地说道:“在西郊莲山脚下的一个农舍。”   ……   出大牢后,宁玥回了马家,让冬梅带上消息去军营找冬八,看能不能联系到玄胤。   玄胤和容麟已经在外面找了一个时辰,不知进展如何,也不知郭玉给的这个地址会否有用。   冬八联系上了玄胤。   玄胤和容麟正好在莲山附近搜索,二人是根据现场打斗的痕迹以及目击者的描述判断出夙火带着容卿去了西边,可是他们翻了整座山头都没找到二人的踪影。就在二人几乎以为方向错误的时候,宁玥的消息来了。看了字条上标注的路线,二人眼睛一亮,从一个小山洞钻了过去。   别有洞天,像一个世外桃源,难怪外边发现不了,实在是太隐蔽了。   二人火速奔入农舍。   “容卿!”容麟大叫。   可是没有回应。   屋子里的茶水还是热的,灶台下的火星子还在熊熊的燃烧着,院外的干柴劈了一半,柴刀随意扔在一边……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们离开没多久,且走得很急,急到连火都来不及灭,这可是大忌。   容麟气得暴走:“混账东西!溜的比鱼还快!”   只差一点了,如果再快一点,他们就能追上容卿!   玄胤拍拍他肩膀:“别气了,赶紧找。”   二人顺着夙火等人逃亡的痕迹,一路向北。   容卿身上有股很好闻的清香,越追,香气越浓,容麟知道他们离容卿很近了。   然而当他们追得正起劲儿时,容卿的气味没了,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他们跳河了?”容麟皱眉。   玄胤蹲下身,在草丛的脚印上按了按,又捻起一些细碎的尘土,一边看一边若有所思:“或许是坐竹筏走了,竹筏顺流而下,速度很快。”   “他们哪儿来的竹筏?”容麟问。   这儿一看就是一块没人开发过的地方,绝不可能停靠着谁家的竹筏,如果说那些人是扛着竹筏到这边的,速度不该快到他们追不上才是。   玄胤的心里也闪过了同样的疑惑,那些人明明是突然离开的,像是预感到他们会追来似的,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应该没时间做竹筏,而且院子里也没有做过竹筏的痕迹,竹筏不是从院子里扛到这边的。要说是原本停靠在此,而此处又没任何相关的踪迹。   也许根本没有竹筏,他们真的是跳水了。   也许有竹筏,却是从上游飘下来的——   上游。   玄胤顺势望去,微微凝了凝眸。   ……   玄胤调出玄家军,封锁了整条河岸,也封锁了四个城门。   这个举措太招摇了,谁家找人调动私军的?但玄胤顾不得那么多了,找不到容卿和夙火,玄家人全都要下地狱。   玄胤让新兵营的人带上训练有素的猎犬,去往了各个城门。   也许,他们有办法在半路施展轻功隔断气味,可这一招,出城时不管用。只要容卿经过城门,就一定会被猎犬闻出来。   玄胤与容麟继续返回城内搜寻,路过马家时,进去看了蔺兰芝和宁玥。   蔺兰芝又出现那种恍惚的状态了,总说前几天是自己疯了,容卿没回来,都是自己的幻觉,一个劲儿地问宁玥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什么?   不得已,宁玥给她喂了点安神药。   宁玥自己的状态也不大好,奔走了一上午,累得几近虚脱,苍白着脸躺在床上,汗如雨下。   是冷汗。   玄胤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不是不让你操心吗?我会找到你大哥的。”   “我总得做点什么,不然心里难受。”宁玥靠上他胸膛,迷茫无助的时候有个人可以依靠,心好像没那么不安了,“搜查的结果怎么样?”   “我和容麟去了农舍,夙火他们刚离开,我们晚了一步。”想到那一步的错过,玄胤满脸森冷。   宁玥想着他说的一步之差,眉心微蹙:“他们走得很急?”   “特别急,火星子都灭,碗筷那些也没收拾,一看就能判断出他们的人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比如他知道他们是六个人,算上容卿是七个,那么在寻找时,会格外留意这个人数的队伍。当然,不排除他们分头行动,可彼此间总会有所联系,这对于他们的抓捕行动而言,都是十分有利的。   宁玥自然想到了这些,不由地纳闷:“为什么不收视一番再走?难道是你们惊动他们了?”   玄胤笃定道:“不会,我跟容麟两个人去的,没带旁人。”以他们俩的武功,绝不可能被夙火一行人察觉。   “那就是他们提前得了消息,知道你们要找过去?”宁玥狐疑地问。   “这个可能性最大。”玄胤顿了顿,眸光深邃道,“然后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们追到河边的时候,突然失去他们的踪迹了,我猜,他们要么是跳河了,要么是坐竹筏逃掉了。”   “跳河?”   玄胤沉吟片刻,道:“结合前面的状况,我更倾向于第二种。”   宁玥眨了眨眼:“怎么说?”   “有人通知他们赶紧逃跑,顺便给他们准备了竹筏、设计了逃亡路线。”玄胤的俊脸上渐渐浮现起了一丝凝重,“他们有内应,那个内应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总能先我们一步帮助他们逃亡。”   “难道是出了内奸?”这是宁玥的第一反应。   玄胤摸了摸下巴:“农舍的消息,只有我跟容麟知道,我们这边不大可能出内奸,你看你那边有没有被谁听到。”   “玄家人都听到了,但他们不太可能给夙火通风报信……”宁玥说着,垂下了眸子,“你早先就提过,夙火能找上王妃做盟友,是因为他对我们每个人的软肋十分清楚,知道从谁下手最容易,他一定是在京城有内应。我想,我知道那个内应是谁了。”   ……   行宫一偶,斗拱飞檐,峰峦叠翠,朱亭立于湖上,湖光潋滟,倒影袅袅。   亭中,一名紫衣男子正坐在石桌旁,独自下着棋。   他身形健硕,腰线修长,优雅而禁欲。   他戴着银色面具,在阳光与湖光交错间,耀目得人不敢鄙视。   他还有双十分幽静的眼睛,似惊涛骇浪后、岁月年轮下,一汪深不见底的渊。   小李子轻轻地来到凉亭外,生怕惊扰了对方,福下身,毕恭毕敬地小声道:“主公,中山王府的郡王妃求见。”   司空朔拿着棋子的手一顿:“知道了,带她进来。”   小李子微微有些发愣,若不是自己耳力实在好的惊人,他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行宫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地方,当年司空琳和司空静姐妹费劲了心思,想进行宫一趟,都被主公给拒绝了。不仅他们,就连主公的生父司空家主也没这个荣幸。   迄今为止,唯一破了例的是胤郡王玄胤。   那家伙大摇大摆地走进行宫,跟个大爷似的,主公竟然没让人把他丢出去。   后面,他又放火烧了行宫,烧的是机密室,主公的档案文件全都被烧毁了,那兔崽子,真是顽劣到让人想揍。   偏偏主公,没对此提过只言片语。   他还以为,主公会发狠杀了那小兔崽子的。   哦,还有一次,是主公下了朝回宫,经过玄家时,那小兔崽子突然冲过来,冲上了主公的步撵。   按照主公的脾气,应该把那小子撕了,撕成碎片,再用盐和酱腌好了喂宫里的小猎犬。   偏主公只是让他口头欠了一个人情,还为掩护他逃走跟玄煜打了一架。   主公对亲兄弟都没这么客气过,看看司空成的下场就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主公对那小兔崽子格外容忍。但要说主公喜欢对方,又不尽然。   不论如何,玄胤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存在。   也许,因为那是玄胤的妻子,所以主公才又破了例?   小李子猜不透主公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将宁玥迎了进来。   这里宁玥重生后第一次入行宫,前世的她,就是在这边长大的,十三岁到三十岁,大半时光交代在了这边。这儿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她闭着眼睛都能说出名字。   路过一棵榕树时,宁玥停下了脚步。   榕树上的鸟窝还在。   她曾经为了掏那个鸟蛋,爬到树上,结果刮破了衣裳,春光大泄。她自己又下不去,也不敢叫人来,生生在树上等了三天,饿得头晕眼花了才终于等到司空朔从幽州回来。   那是他第一次抱她。   她还记得他的手,冰凉得没有温度,扯烂了她衣裳,将她丢进温泉。   她吓得不敢动。   他走了。   她在温泉里泡到晕厥。   醒来就在他床上,他睡在她身旁,戴着面具,却好看得让人心动。   她那时才多大?十三?那么小,鬼使神差地竟在他熟睡时偷亲了他一下。   之后,便像上了瘾似的,只要他睡觉,她就跑去偷亲他。   他一次也没醒。   曾经的那些甜蜜,即便隔了一世,再回想起来仍让她心口涩痛。因为深深地喜欢过、无法自拔地爱过,所以在他把她打入水牢时,才会难受得像下了地狱。   她等了他十年,每天都盼着他能接她回去。   可是她一直到死,也没能再见他一面。   所以她恨他!   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他!   这辈子,就算她不嫁人,就算她没遇上玄胤,也绝不可能多看他一眼!   小李子走着走着,没听到动静,忙回眸一看,就见宁玥望着那颗榕树发呆,表情一会儿柔和一会儿阴狠,吓得他心里发毛。   “郡王妃,这边请。”他提醒道。   宁玥回神,笑了笑:“有劳小李公公了。”   ……   宁玥在凉亭见到了司空朔。   司空朔背光而坐,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紫金玉冠被照得璀璨发亮,半张银色面具,精致优雅地架在鼻梁上,性感而红润的唇微微扬着,是一个颠倒众生的弧度。   他面对着宁玥来时的方向,看到宁玥,他轻轻一笑:“郡王妃怎么会想到来探望本座?难道是终于对本座动心了?”   宁玥淡淡一笑:“我来,是想给中常侍大人道声谢,天雷石的事我听人说了,多亏大人出手相帮,才不至于让我和玄胤被雷给劈死。”   “就为这个呀。”司空朔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   宁玥挑眉,玄胤也喜欢敲手指,这俩人明明不熟,习惯却巧合地相似,背影也相似。那次他会把玄胤认成是他,除了那件一模一样的披风外,二人的背影和某些气质几乎能以假乱真。   “郡王妃在想什么呢?本座的手就这么好看?”司空朔看着她,笑弧优美地问。   宁玥莞尔道:“还行吧。”   司空朔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宁玥坐下,苍白的小脸因扑了胭脂的缘故,倒是瞧不出原本的病色。   可司空朔还是一眼瞧出了她的虚弱,说道:“身子还没好利索,不该出来吹风的。”   宁玥笑笑:“没什么大碍了,多走走,对恢复也有益。”   司空朔屏退了太监宫女,亲自给宁玥倒了一杯热茶,道:“天雷石的事,郡王妃无需感激本座,本座从胤郡王那边换了一个人情,也不算亏。”   “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这一声感谢,我无论如何也必须亲口向大人说。”宁玥微笑着说道。   “讲的好像你多么感动,愿意以身相许似的,如果是这样,本座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他喝了一口茶,闲适地说。   宁玥耸耸肩,好笑地说道:“大人能别每次都这么与我开玩笑吗?其实一点也不好笑。”   司空朔又喝了一口茶,他的手指拿在白瓷茶杯上,比白瓷更精致漂亮:“本座是认真的,马宁玥。”   宁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我就真的搞不懂了,你们男人不都喜欢黄花大闺女吗?我这个残花败柳,怎么还会被大人这么优秀的男人看上呢?”   “本座是个宦官,没你想的那么吃香。”司空朔调侃地说道。   “大人就凭这身皮囊,就足以迷得人神魂颠倒了。”宁玥淡笑着说。   司空朔唇角一勾:“那本座迷倒你了吗?”   宁玥摇了摇头:“已经不会了,我对大人完全免疫,所以大人可以不用再对我暗送秋波,我不吃这一套。”   司空朔却好似不打算放过她话里的任何一个破绽:“已经?那就是曾经会过。”   这家伙,真不是一般地敏锐啊。   司空朔顿了顿,唇角的笑意染了一丝戏谑:“又是你那个前世吗?本座前世迷倒过你?”   “嗯。”宁玥没有否认,捧着茶杯,垂眸看着杯中浮动的翠绿色茶叶。   司空朔拿过她手中已经凉掉的茶,换了一杯热的给她:“马宁玥,想拖延时间,就拖延得敬业一点,多说些本座爱听的话,总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本座可待不下去。”   宁玥自嘲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不过也没想过瞒你,宁玥心里补了一句。   司空朔不屑一笑:“他找不到的,所以你们这一趟是白费心机了。”   宁玥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大人是承认自己藏下夙火了?”   司空朔笑笑,没有说话。   宁玥不疾不徐地问:“又是贩卖玄铁,又是勾结夙火,大人是真的要把西凉往死里整吗?”   “本座整的只是你们玄家而已。”   真是直白!   敢把自己的目的毫不避讳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位中常侍了。   贩卖玄铁的事,被她发现时,他也是这般气定神闲。   他好像从不会因为阴谋暴露而感到恐慌。   “大人是哪里来的自信,不怕我们将大人供出去?”宁玥问。   司空朔看了她一眼:“本座还以为,你会问本座为何勾结夙火?”   “已经发生的,还问它做什么?左不过在大人眼里,玄家比南疆人还可恶,为了除掉玄家,大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能做。挑起战乱、给敌军贩卖军火、勾结夙火……”宁玥淡淡一笑,“大人如此憎恶玄家,倒是我没料到的。”   前世,司空朔就把玄家整得七零八乱,她曾经认为,那是因为司空家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可这一世,她却不怎么觉得了。司空朔对玄家的敌意,似乎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的恨。别问她为什么知道,重生以后,人的直觉就敏锐了很多。   “但是大人,我大哥是无辜的,你这样做,我会恨你。”   司空朔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嘲弄:“本座就算不做,你恨本座的还少么?”   “那倒是。不过,如果你不动我大哥,我只是恨你,却不会跑去对付你。可是现在,大人,我纵然是只猫,也被你弄得有脾气了。”   司空朔探出冰凉的手,掐住宁玥的下颚,一股寒意从他指尖传遍她四肢百骸:“那就让本座瞧瞧,你发起脾气来是什么样的。看你的小利爪能不能把本座挠伤,还是……只挠个痒痒!”   宁玥无畏地对上他暗涌无边的眸子,静静地说:“大人可别后悔。”   司空朔唇瓣勾起,不可一世地说道:“你们玄家,本座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的郡王妃,居然大言不惭地说本座会后悔?好,本座等着那么一天,看是本座后悔招惹了你,还是你后悔推开了本座!”   宁玥拿开他的手,站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司空朔妖冶地笑了笑:“这么快就走?你太看得起玄胤了,本座的行宫,没个把时辰是搜不完的!”   宁玥回头,莞尔一笑:“谁说是要搜你的行宫了?”   司空朔眯了眯眼。   宁玥薄唇微启,一字一顿道:“我们要搜的,是司空家,你娘亲的院子。”   司空朔牟然变了脸色!   ……   上马车后,宁玥累瘫在了玄胤怀里。   跟司空朔斗智斗勇,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她看上去好像挺随和散漫,其实每句话、每个表情都是细细斟酌过的。太心虚、太坦荡都不行,既要让司空朔看出她在拖延时间,又不能让司空朔猜出她其实不是在拖延行宫这边的时间。   这时候,她十分感激自己曾经深深地迷恋过司空朔,所以对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观察得非常细致,能准确地判断他、迎合他。从看到司空朔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司空朔发现玄胤的踪迹了,知道她只是个烟雾弹。司空朔笃定他找不出什么,这才陪宁玥心情大好地聊了会儿天。只是司空朔太自负清高了,以为就他一个人聪明,别人都是傻子,没意识到不仅她是个烟雾弹,玄胤也是个烟雾弹,真正的重头戏在司空家,容麟那边。   她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她很了解他。他也还是不信,总觉得宁玥的那一套前世之说是胡编乱造。   人就是这样,你越遮遮掩掩,他越不怀疑,觉得你是故弄玄虚。   你坦白从宽吧,他反而又不敢相信。   司空朔的盲目自信,让他们钻了空子,很好。   “现在去哪儿?”宁玥问。   玄胤摸了摸她发鬓:“先送你回家,然而我去接应容麟。”   ……   司空琳要出嫁了,整个司空家都忙碌了起来,挂灯笼的挂灯笼,修花草的修花草,还有主干道上的景观,全都在进行改造。   “老爷,那个亭子要翻修了,您看是刷什么颜色的漆?”一名家仆拿着图纸问司空家主。   司空家主头疼!   女儿出嫁,本该由主母来操持,他一大老爷们儿,以仕途为主,这些琐事过过目就够了,哪里需要亲自到各处监督呢?都怪刘婉玉那个不省心的,闹出那么大的笑话,被罚进了庵堂!   唉,突然有些后悔把刘婉玉送进庵堂了,应该等两个女儿全都出嫁了再把她弄走的嘛!   “二奶奶呢?让她去弄这个亭子!”他不耐烦地说。   家仆难为情地说道:“二奶奶在照顾二爷,没功夫分身。”   提到这个,司空家主就来火!   司空成是他的嫡次子,他百年后,整个司空家的家业将有司空成来继承,他也一直对司空成寄予厚望。但可恶的是,司空成前些日子因为冲撞司空朔,而被司空朔给狠狠地揍了!一直到今天都昏迷不醒,落没落下后遗症也不清楚。   那个兔崽子!连亲生弟弟也下得去狠手!   当初就不该让那个女人生下他!   他是想着,那个女人不愿意待在他身边,但如果有了孩子,她多少会看着孩子的情分留下来的。   谁料,她生完孩子就跑了!   娘的!   抓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抓!   然后他就想啊,她一时糊涂跑掉了,等哪天思念孩子了便会回来看孩子,那时,他再把她捉住!   他把孩子养啊养啊,养到十岁那年,她果然回来了!   可是她非但没留下,反而把孩子给偷跑了!   娘的!   一个月后,孩子被送回来了,像是大病了一场。   自那之后,孩子的性格就完全变了。   以前总被欺负,不敢吭声,可后面谁敢打他,他能把人揍到头骨开裂。   娘的!   一定是那女人教的!   “老爷,老爷,老爷!”家仆加大了音量。   司空家主被吓了一跳,踹他一脚道:“嚷什么嚷?没见老爷我在想事情吗?”   家仆暗觉委屈,跟您说了半天,您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还怪我嚷了?   司空家主叹了口气,不孝子,不孝子!   “老爷,这个亭子就按照之前的颜色刷吧,您看怎么样?”家仆道。   “行!”   “还有这个。”家仆又拿出另一张图纸,“咱们别的院子都翻新了,就是中常侍大人的院子没弄,您看……是不是给弄一下?”   那个女人住过的地方,他敢动,那不孝子非削了他不可!   “不用了,那里就闲着吧!”   司空家主面色沉沉地走掉了。   ……   一处安静的院落中,轩窗微微敞开一条细缝,夙火坐在窗边,从缝隙中观察着外头的动静。   府里要办婚事了,乱糟糟的,才叫他们成功混了进来,而由于这个院子不敢有外人进来,他们倒是乐得清静,只是仍不能大意了。   容卿坐在床头,淡漠地看着夙火。   夙火被看得不自在了,皱了皱眉,冷冷地望过来:“干什么?”   容卿淡淡地问:“皇后知道你跟西凉人勾结的事吗?”   “她不会知道。”说完,顿了顿,“你活不到向她保密的一天!”   容卿哦了一声。   夙火讨厌容卿这副永远云淡风轻的样子,也讨厌他那么年轻的肌肤和那么完美的头脑:“你当初,就不该跟马援离宫,这里到处是你的敌人,谁都想要你的命!只有在皇后身边,你才是安全的。可惜,你永远都回不去了!”   “没人想要我的命,除了你,夙火。”容卿一针见血地说道。   夙火的嘴角抽了抽:“是,是我想要你的命,但偏偏你的命还有一点价值,所以我暂时不能杀你!等玄家全都人头落地了,我会送你下去陪葬的!”   容卿冷笑。   夙火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心绪烦闷,但他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只阴恻恻地说道:“三天!皇上只给了玄家三天!如果三天之后,玄家找不到你,也找不到证明清白的证据……哼,真是期待那一天!我一定会带着他站在人群中,让你亲眼看着你妹妹的脑袋被铡刀砍下来!”   “是吗?”容卿淡然地牵了牵唇角。   “说起来,你落到如今的下场,其实怪不得我。”夙火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对着容卿,他总有讲不完的话,“要怪就怪你自己,冲撞谁不好?非得冲撞王妃?还有你那个病秧子妹妹,她知道的秘密太多,注定活不久。”   “夙火,你很紧张。”容卿突然说。   夙火的眸光微微一凉。   容卿道:“你一紧张就会话多,而且语无伦次,没有重点。”   夙火的眼皮子抽动了一下。   容卿闭上眼,不再说话了。   他闻了不少血腥味,晕得很,一点都不想听这个老头子呱噪。   夙火危险地扯了扯唇角,推开轩窗,对外头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   两名黑衣人走进来,眸光不由自主地扫过闭目养神的容卿,容卿长得真好看,比女子更美丽诱人,他们的喉头滑动了一下。   容卿美得天怒人怨,早在皇宫时,就不知迷了多少人,但一直以来,内有皇后、外有容麟,没人真敢凑到他跟前找死。   至于现在么——   夙火摆了摆手:“留一口气。”   二人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夙火是把容卿赏给他们了!   天啦!   这简直太惊喜了!   容卿猛地睁开眼,对上两双淫邪的眸子,眉头登时一皱:“夙火,你找死!”   夙火冷笑:“怎么?你继续给我端着呀?”   容卿恶狠狠地瞪着他!   “求我,算了,求也没用,弟兄们辛苦了,拿你犒赏一番。”他说着,再不看他们,转身去了隔壁房间。   容卿看着朝他走来,不停搓着双手的黑衣人,恶心得胃里一阵翻滚。   “滚开!”他厉喝。   二人如今哪里还拍他?夙火都说了,再多几天就会把他杀掉,他们原本打算到了那一天再向夙火求个恩赏,没想到夙火真是善解人意,这么快就把容卿送给他们了。   听说,皇后的女儿都为他神魂颠倒,不顾一切地想嫁给他呢。   这么标致的人儿,不知压在身下,会是怎样一种销魂的体验。   二人按住了容卿的手,扯下裤腰带,将它们绑在了床头。他白皙的肌肤,很快被勒出了一圈红色。   然后,二人撕烂了容卿的衣裳,露出那莹润的肌肤,微微泛着珍珠一般的光。   容卿恼羞成怒:“我再说一次,滚开!”   夙火在房里听着里边的动静,脸上浮现起一丝狰狞的笑意,他知道容卿不怕死,也不怕受刑,但世上总有令容卿害怕的东西。   他享受地笑着,慢慢躺下,开始歇息。   容麟飞一般地奔进了司空家。   他的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尽管宁玥给他画了地图,可司空家在翻修,一切都与地图上的不大一样了。他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容卿所在的院子。   “到底是不是这边?”   他拿着地图,左看右看,一头雾水。   府里的下人很多,都是在为翻修做准备的。   他巧妙地避开。   倒不是他怕了他们,而是不希望打草惊蛇,又叫夙火那个老贼带容卿跑掉了。   他跃入一个院子,一间间房地找过去。   司空琳试穿嫁衣,猛地抬头,看见一颗小脑袋,吓得大叫:“啊——”   容卿飞过去点了她的穴!   这应该不是宁玥说的地方,宁玥说的院子应该很冷清才对。   他转悠着,又先后转到了司空成和司空静的院子,全都没有容卿!   他急死了!   夙火那个老贼,嫉妒容卿嫉妒快疯掉了,若是能一刀杀了容卿还好,偏偏暂时还不能杀,不用想也知道,老贼会想尽办法折磨容卿!   “哎我说!你们动静能不能小点儿?”守门的黑衣人不高兴了,冷冷地呵斥了一句。   就是这一句,引来了容麟。   容麟双耳一动,施展轻功朝声音的方向跃了过去。   当他赶到院子外时,陡然听到容卿的闷哼,他吓得面色发白,险些从半空跌下来!   他稳住身形,一脚破开屋顶。   巨大的动静惊得黑衣人一怔。   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脚还停在半空,准备去踹容卿第二脚,就见一个紫衣少年神一般地从屋顶落了下来。   T 【V94】玥玥发飙,夙火的下场   容麟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容卿,他的衣衫被撕裂得几乎不能蔽体,他白皙的肌肤上被掐出了狰狞的痕迹,鲜血滴在他脸上,像雪地中绽放了一株曼陀罗,妖邪的,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偏他自己晕得失去意识,虚弱地微微张开唇,狼狈中,媚态横生。   容麟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一脚踹开二人,脱了外袍盖住容卿,连脑袋都盖住了!   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休想再看到容卿的一根毛发!   二人被踹翻在了地上,痛得面色剧变,很快认出了对方是他们南疆的大帅,当即有些双脚发软。   不怪他们如此懦弱,实在是容麟的威名太南疆太显赫了,孩童时期便能一拳揍死一头牛,十一岁,就打败了南疆奇士榜上的所有高手,毫不夸张地说,这小子随便动动手指,都能把他们像只蚂蚁似的捏死。   二人的眼底同时浮现起了一丝惧色。   容麟冷冷地勾起了唇角,那是一丝嗜血的邪笑,仿佛饕餮看到了猎物似的,要一口将他们吞噬干净!   二人拔腿就跑!哪里还有一点血卫的志气?   欺负了容卿还想跑?   容麟抓住了二人的脖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又抬脚,猛地跺向了二人的脊背,只听咔咔两声,二人的脊柱与骨盆全部裂成了碎片,躯干一分为二,仅用一点皮肉连接。   二人疼得直翻白眼、口吐白沫,却连求饶与救命的话都喊不出来。   “我说,你们是不是整得太大劲儿了?别整没了,老子们还没爽呢!”外头,传来一人的厉喝,与另外两人的嬉笑。   容麟气得,一掌打了出去!   嘭!   门被打飞了。   夙火与另外四名黑袍杀手赶到房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惨状!   饶是知道容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也依然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到了。   这哪里是杀人?分明是凌虐猫狗!   “来的正好,老子正手痒!”容麟说着,一跃而起,踹飞了领头的黑袍杀手。   他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出去,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随后嘭的一声撞上石山,脑浆迸裂。   夙火不敢与容麟缠斗,风一般地跃出了院子。   三人见夙火都跑路了,自己也一溜烟儿地遁了。   容麟没有去追。   穷寇莫追,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况且眼下容卿的伤势最重要,丢下容卿去追夙火,万一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   他咬咬牙,给容卿穿上他的衣裳,背着容卿,施展轻功消失在了一片亭台楼阁中。   然而,当他从侧门跃出司空府邸时,却蓦地被一群虎视眈眈的侍卫拦住了。说他们是侍卫,是因为他们拿着兵器,身上散发着骇人的气息,可奇怪的是,他们又全都穿着太监的衣裳。太监会武功的倒也不是没有,但能组成一小支军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些。   容麟不由地稍稍愣了一下,站在人群中央,警惕地看着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刀剑。   突然,人群分开,一座十六名太监抬着的黄金步撵展露在了他眼前,步撵精致宽大、华贵逼人,素白轻纱淡淡地笼罩在外,偶热被风吹起,却又不完全掀起,步撵中的人儿端坐得笔直,宽袍松松地笼罩着健硕高大的身子,却因隔了轻纱瞧不轻容貌,只依稀从一丝不苟的坐姿判断,对方身上流转着一股禁欲的气息。   “呵~”对方轻轻笑了一声。   好听到能让人耳朵怀孕,富有磁性,柔软,清润,却又透着一丝凉意,让他禁欲的气息中凭空生出一丝妖冶。   容麟的眸子紧了紧,他打败南疆无敌手,从未遇到过让他有危机感的人物,然而步撵中的男人,却隐隐令他感到了一丝压力。   这种压力,他也曾在玄胤的身上感受过,但他与玄胤的关系不错,一番相处下来,那种感觉便没了。   就在容麟毫不避讳地打量司空朔时,司空朔也朝容麟看了过来。   明明看不见他容貌、看不见他眼睛,容麟却分明在脑海中勾勒出他勾起唇角的画面,随后,容麟听得他道:“从司空家抓人,胆子不小。”   他一开始,那种气场,令容麟瞬间猜出了他的身份。   或许这就是司空朔的魅力,能让所有没见过他的人,仅凭感觉便认出他来。   “是你?就是你勾结了夙火!王八蛋!”   司空朔轻轻一笑,似嘲讽,似讥诮。   可不等他开口,另一边,司空琳哭哭啼啼地冲出来了:“大哥——大哥你回来得正好!府里来了刺客!他……他侵犯我……”   甫一瞧见容麟,花容失色,“呀!刺客!你……你……你你你你……你就是那个刺客!”   她尖叫着,停在了距离步撵六尺的地方,这是司空朔能接受的极限了,哪怕是他亲生妹妹,但只要她再往前一步,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将她丢出去!   “大哥……”她抽出帕子,抹了泪,“你要为我做主呀!这个采花贼,趁着我换衣裳,溜进我房间……差点轻薄了我……”   差点,那就是没有,真要被轻薄了,是绝不会四处张扬的,如司空静,大家恨不得那天的事烂在肚子里才好。   她是听说大哥回来了,想在大哥面前卖卖可怜罢了。   可是,令她感到惊讶的事,大哥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控诉。   至于那个漂亮却十分凶悍的少年,好似也不在意她揭发了他——   不对,他好像压根儿没注意到她!   天啦,她咆哮了半天,白咆哮了吗?   就在司空琳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尴尬无比的时候,容麟背着容卿,一跃而起,狠狠地踢向了步撵中的司空朔!   司空琳的尖叫卡在了喉咙,这家伙是外地来的吧?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袭击她大哥?不怕被射成刺猬?   司空朔淡定地看向朝自己攻来的容麟,拿起一旁的破神弩,对准容麟,就要扣动扳机。   突然,一道玄色身影自侧面飞来,于半空扣住了容麟的肩膀,轻轻一送,柔和的力道将容麟送回了地面,随后他自己缓缓落下,挡在了容麟身前。   步撵内的破神弩瞄准他,死死地瞄准着,却半晌不见箭矢飞出来。   喧闹的场面,瞬间静了,冷风吹在耳畔,仿佛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整个世界,只剩两股强悍的气场在彼此倾轧,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泰山压顶般的不适。   好像是过去了一瞬间,又好像是过去了很久。   气氛诡异得能人双腿打抖。   司空琳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司空家主听到下人禀报,说大儿子带人围了司空家,想来一看究竟,就瞧见自己女儿吓得魂飞魄散,毫无形象地跌倒的一幕,他眉头一皱,骂了句没出息!   然而当他自己也赶到这边时,瞬间也被那种强悍的威压笼罩了,他的步子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再也挪不动。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   就连容麟都快要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司空朔突然开口了:“回宫。”   气场陡然一变,所有人,狠狠地捏了把冷汗。   司空琳看看正欲离去的大哥,再看看面色倔强的玄胤,几乎不敢相信那一句“回宫”是真的!   大哥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再也清楚不过。绝不是那种胆小怕事之人,谁敢撂他颜面,他非得把谁整得祖宗十八代都恨不得从坟墓里爬出来。今天那个人,是在刺杀他呀!就这么放过他了?传出去,中常侍的威严都扫地了!   为什么?因为玄胤吗?从玄胤挡在刺客身前的那一刻起,大哥的扳机就好像再也扣不动了。   怎么会这样呢?   听说玄胤变得十分厉害了,还在边关建立了战功。   难道……大哥是因为忌惮玄胤吗?   不,绝不是因为忌惮!司空家主的脑海里闪过了与女儿差不多的猜测,可他得出了不一样的结论。司空朔是他儿子,忌不忌惮一个人,他还会看不出来吗?天底下,除了民心,司空朔还忌惮过什么东西?便是那金銮殿上的皇帝,司空朔也从未放在眼里。   可如果不是出于忌惮,又是出于什么才这么放过了玄胤呢?   司空家主想不通,而且越想越不甘心,连亲弟弟都下得去手,对一个外人却百般容忍,这令他难以接受!   “司空朔!家里闯进了盗贼,险些伤害你妹妹!你不管吗?”他厉喝。   步撵被十六名太监抬着,调转了方向,不紧不慢地朝来时的方向而去,完全没有搭理司空家主的意思。   司空家主简直火冒三丈!   这个儿子,一次不给他难堪都不行!   好歹他是他父亲,他却从没孝敬过他!   真不懂这种违背人伦的家伙,怎么没被御史的口水给淹死?!   玄胤望着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步撵,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   容卿回来了。   宁玥掀开被子,鞋都忘了穿,奔到容卿房间:“大哥!”   玄胤一眼看见她光着小脚的模样,眉心就是一跳,将她抱了起来。   她在玄胤怀里扑腾:“我大哥呢?我大哥去哪儿了?”   “你大哥的身上沾了血,正在里边清理,等他清理好了,你再去看他。”玄胤抱着她回了房。   宁玥一颗小心脏本能地揪了一下:“我大哥身上怎么会有血?他受伤了吗?”   玄胤摸摸她皱成一团的小脸:“不是,那是别人的血,那些人为了折磨他,把血滴到他身上,大概是想看看他晕起血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恶!”   他大哥别说看血,就连闻到血腥味儿都难受,那些变态,居然把血滴到他大哥身上!   “然后呢?他们还有没有对我大哥做些别的?”   “这个我暂时还不清楚。”玄胤顿了顿,看着她担忧的神色,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最后还是决定说了,“一路上,容麟的脸色非常难看,而且你大哥……穿着容麟的衣裳,所以我猜……他也许,遭受侵犯了。”   宁玥骇然失色!   “也许未遂,容麟赶到了。”玄胤补了一句。   ……   氤氲着水汽的浴室,容麟抱着容卿坐到了浴桶中,洗掉容卿身上的血污后,换了一桶水来。   容卿慢慢地恢复了意识,却依旧没多少力气,靠在容麟怀里不动。   动不了。   容麟拿起棉布,抹了皂角,在他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肌肤上轻轻擦拭。   “醒了?”容麟问。   容卿嗯了一声:“我没事了,你出去吧。”   容麟搂着他腰肢的手臂就是一紧,拿着棉布的手顿在他肩膀上,半晌,又缓缓擦拭了起来:“给你洗完,我就出去。”   容卿不再说话。   容麟轻轻擦拭着:“疼吗?”   “不疼了,我又不是女人,这点小伤,不碍事。”容卿云淡风轻地说。   “听说年纪越大,越怕疼。”容麟的手摸到了他肚子上,高高肿起的一块,这是被那个家伙踢的,他真后悔没把那家伙的脚剁下来。   容卿轻轻一笑:“我怎么就年纪大了?你是在嫌我老吗?”   容麟没回答他的问题,搂紧他,手指摸到他柔软的唇:“他们,碰你这里了吗?”   “没有。”   容麟的手来到他后背,一路滑下,滑过骶椎:“这儿呢?”   “也没有。”   容麟的手又绕到前面:“这个呢?”   容卿摇头。   容麟如释重负地笑了。   ……   洗了三桶水,洗得容卿几乎要脱掉一层皮。   宁玥进屋时,容卿已经睡着了。宁玥握住容卿的手,看着他苍白的脸,心疼地险些落下泪来。随后,她又解开他衣衫,看到了那些被凌虐过的痕迹,她气得整个人都暴走了!   “还有其他的……伤害吗?”她从牙缝里咬出了几个字!   容麟明白她话里的涵义,说道:“没了。”   没了是最好。   可即便如此,也难以消磨她的心头之恨!   一想到那些恶心的手在他大哥身上碰过,她就恨不得一只一只地剁了!   还有夙火那个老贼,如果不是他的授意,那些人敢这么对他大哥吗?   “玄胤,我想……亲自给我大哥报仇!”   ……   夙火彻底激怒他们了,玄胤的影卫开始疯狂地搜捕夙火的踪迹,同时,切断了夙火与司空朔的联系。   夙火与容卿一样,势力都在南疆,这一点,无疑是一柄双刃剑。容卿不易躲,他也不好藏。早先是有司空朔的庇护,他才如鱼得水地混入京城、“勾搭”郭玉、绑了容卿,眼下失去了司空朔这颗大树,他就像突然倒地的猢狲,在空旷的草地上疯狂地躲藏。   然而不论他再怎么躲,都始终暴露在猎手的眼皮子底下。   黑衣首领将夙火逼上一座山坡,百名弓箭手,齐齐地对准他。   夙火无奈,纵身一跃,滚下坡去。   坡面顽石四立,一路磕碰下来,衣裳全都刮破了,手也出血了,身上的淤青自不必说,疼得他倒抽凉气。   黑衣首领冷笑着追上去。   夙火武艺高强,却不能以一敌百。他很快被逼到了河边,黑衣首领吹了声口哨,仿佛在说,你跳呀,有本事就跳啊!   夙火真的跳了。   西凉的冬天,远比南疆来得寒冷,入水的一霎,浑身像倒着刺入了上百根冰刺,又冷又痛,他直打哆嗦!   他在河里游啊游。   黑衣首领策马,沿着河岸,悠哉悠哉地跟着他。   他虽生在南疆,但令人汗颜的是,他水性不好,在水里扑腾了几下,险些把老命给扑腾没了。   终于上了岸。   黑衣首领挥动马鞭,马匹狂奔了起来。   夙火心道,跑也没用,河那么长,等你绕到对岸都明天了!   哒哒哒哒,是马蹄子踩动木板的声音。   夙火扭头一看——   妈蛋!   居然有一座桥!   那他游了半天是为什么呀?   黑衣首领很快追上来了。   夙火拔腿就跑!   黑衣首领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像猫抓老鼠似的,每次都快抓到他,每次却又都放跑他。   他被逼着,山坡也滚了,河也跳了,粪坑也进了,猪圈也躲了……哪里还有一点军师的样子?简直狼狈得比乞丐还不如。   黑衣首领看看夙火,又看看手掌上的伤疤,觉得解气极了。   夙火的体能终于被耗尽了,他爬都爬不动了。   黑衣首领大掌一挥:“带走!”   ……   天机阁,萧肃再一次见到了宁玥,萧肃亲了亲妻子的脸蛋,从妻子腿上跳下来,耸肩,一脸困惑地说道:“一天两次,是我在做梦吗?还是郡王妃爱上我了?这么勤快,我妻子会吃醋的!”   他说着,转身仰望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妻子,十分认真地说道:“老婆大人,你相信我,我跟郡王妃真的没有奸情!都是她自作多情恋慕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黄衣女子嗔了他一眼!随后,看向宁玥,眸中意味难辨,显然,她也觉得宁玥来得太频繁了,且每次都打搅到她与丈夫亲热。   她不高兴。   宁玥淡漠的眸光扫过她的脸,被扫过的一瞬,黄衣女子感觉自己的脸皮被刀子给割了一下似的,她慌忙捂住了脸!   萧肃挑挑眉,对妻子道:“好了宝贝儿,你先回房,泡个花瓣澡,我很快就来!”   黄衣女子哼了哼,走掉了。   萧肃吁了口气,转头望向宁玥,笑着,语气却很郑重:“不要吓我妻子,以后的交易中,加上这一条!”   宁玥冷漠地看着他,一双不似活人的眼睛里,有焚心的烈焰在翻滚。   萧肃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心情不好,不敢再去招惹。清了清嗓子,说道:“呃……当然,我也会让她再对你尊重些。”   语毕,他灿灿一笑!   宁玥淡淡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萧肃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因为……我……把你进大理寺的事偷偷禀报给中常侍大人了?”   宁玥冷笑:“你倒是坦白,果然有你家主子的风范。不过,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算账的。你不是对阿芙蓉里能提炼出什么东西感到好奇吗?我今天就带你去见识见识效果!”   ……   夙火被带到了一个破旧的仓库,扒光了衣裳,绑着手、蒙着眼睛。   没有光线的缘故,他几次撞到了旁边的桌椅板凳,磕得头破血流。   每一次他摔倒,周围都会爆发出一阵哄笑。   想到自己光屁股的样子被人当猴儿一般观看,他羞恼得恨不得把他们全都凌迟!   嘭!   他又撞上了一个桌子。   “哈哈哈哈……”   哄笑四起。   却突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笑声戛然止住。   他竖起耳朵,听见不远处传来且轻且慢的脚步声,是女人的,还有一个是……好像是孩子的,却又比孩童的更厚重一些。   “郡王妃!”黑衣首领给宁玥行了一礼。   其余人也纷纷给她见了礼。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宁玥,虽然胤郡王与他们打过了招呼,但真正见到他们的主母,他们还是感到非常惊讶。   太年轻了。   简直像个刚刚入学的仕女。   偏偏,又有双异常冷静的眼睛,令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与年纪格格不入的气场,迫得他们全都将身子又低下了几分。   宁玥扫了众人一眼,不怒自威道:“都起来吧。”   众人平身,视线越过她,看向了与她同性的萧肃,眸光,难掩惊诧。   萧肃嘴角抽了抽:“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英俊的侏儒吗?要不要送你们一张自画像成天膜拜啊?”   众人的嘴角比他还抽得厉害了。   宁玥慢悠悠地来到夙火面前。   黑衣首领担忧地跟上。   “不碍事。”宁玥抬了抬手,示意黑衣首领停下,自己则上前,扯掉了夙火眼睛上的布。   夙火先是闻到一股清雅的香气,紧接着,布条被扯掉,刺目的光线戳进双眼,他本能地闭了闭,再睁眼时,就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正冷笑着看着自己。   “你是……”联想到那声郡王妃,他瞳仁一缩,“马宁玥?”   宁玥点头,笑得凉薄:“是我,夙火大人,真是幸会啊。”   夙火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什么,猛地捂住了重要部位!   宁玥好笑地说道:“现在才遮?会不会太晚了?我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到了。哦,不止我,他们也都看到夙火大人的身子了呢!”   夙火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你就给我一刀!”   宁玥眉梢一挑:“哎呀,被我看了又不亏,你一把年纪了,当自己好看么?我不知是吃了多少止吐药才忍住没把三天前的东西给吐出来。”   “你……”夙火想站起来,给这小丫头一点教训,却不等他出招,就被黑衣首领一拳揍趴在了地上!   宁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垂死的蝼蚁:“士可杀不可辱,你既明白这个道理,又为何让人对我大哥做那样的事?”   夙火恶狠狠地笑了:“你大哥?哦,是的了,容卿。他真是一个尤物……怎么?他是不是被欺负得很惨?我听到他的叫声了,也不知是疼,还是享受。他好像还是个雏儿,真是便宜那些人了,你说对不对?”   宁玥的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依旧淡淡地笑着:“夙火,激将法对我没用,我不会一怒之下杀了你。”   夙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落在这群人手里,他自知难逃一死,他不怕死,但他不想无休止地被人羞辱,所以想激怒宁玥,希望宁玥一时忍不住给他个痛快,哪知这丫头看着年纪轻轻,却比他还沉得住气。   他不由得想到了皇后,那个生平唯一让他佩服过的女人。   但这很可笑不是吗?一个小小的郡王妃,怎么能与一国之母相提并论?   一定是他疯了。   “想什么呢?想着逃跑,还是想着怎么再一次地激怒我?”   宁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冷冷地看向宁玥:“马宁玥,我是南疆最出色的血卫,我接受过所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残酷训练,区区一点羞辱,你以为我会怕吗?”   宁玥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你不怕死、不怕折磨,不过,这世上总有让你害怕的东西。即便不怕,也能狠狠地恶心你。这样,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夙火不屑地转过脸,一个小丫头片子,能使出什么手段?便是凌迟、便是做成人彘,他也不会哼一下!   宁玥给黑衣首领使了个眼色,黑衣首领走了出去。   夙火微微眯了眯眼,不知对方是要去干什么。   萧肃望着黑衣首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摸了摸鼻梁,而后,继续看对面的好戏,虽然老头子又脏又丑,不过他不是来看人体艺术的,是来看新型毒品的效果的。   宁玥看着夙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别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就这么让你解脱,我都怕自己会遭天谴!”   如果不是筋疲力尽,他真想冲上去拉着这小丫头一起陪葬!   “马宁玥!你究竟想干什么?”   宁玥没理他,望向门口道:“好了没?”   “好了。”黑衣首领说着,将三个五花大绑的黑袍杀手领了进来,杀手们全都梗着脖子,吐着舌头,好像刚刚咽下了什么不想吃的东西。   宁玥淡笑问向夙火:“你的手下来了,是不是很激动?”   激动?他浑身上下一处遮羞布都没有,这副样子被属下看到,除了羞辱,他感受不到其它了!   黑袍杀手们显然也注意到了光着屁股的夙火,面上一阵尴尬。   夙火狠狠地瞪着宁玥,捏紧了拳头。   宁玥笑得莞尔:“哟,最优秀的血卫,好戏还没上场呢,就受不了了?”   夙火忍住屈辱,直勾勾地瞪着宁玥,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没有怯场。   不得不说,夙火的忍耐力超过了宁玥的想象,普通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扒光,其中几个还是自己的手下,早羞愧得恨不得一头碰死了。   但夙火挺住了。   不过这样才好玩儿,太弱的对手,虐起来没感觉。   宁玥眨了眨眼,将眸光投向那三名低着头不敢正视夙火的黑袍杀手:“念在你们是听命于他人,我决定,给你们减轻一点罪过。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做了,我就放了你们!”   三人都不小孩子,哪里会猜不到宁玥想叫他们背叛夙火。   但这是不可能的,南疆所有的血卫都经过了最严苛的训练,就算被折磨得只剩一层皮,也不会出卖自己的主人。   三人摇头。   宁玥耸肩:“都没听具体内容就拒绝吗?”   三人点头。   夙火得意地笑了:“马宁玥,如果你是想我的人来对付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南疆血卫也许不是世上最厉害的,却一定是最忠诚的!建国千年,血卫五百年,从没出现过一例背主的例子!”   “是吗?”宁玥瞪圆了眼睛,“可是我是大夫,我会给他们下药的!”   “哈哈!”夙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苍老的脸上泛起一抹狰狞的笑,虽然他的笑几乎看不到唇角的弧度,可那声音、那弯弯的眼睛,的的确确证明了这个动作,“他们都是药罐子泡大的,什么迷幻药都训练过,便是容卿炼制的,他们都能扛下来!”   “我大哥是医毒双绝,他炼制的药的确是最厉害的。”宁玥说着,夙火的眼底掠过了更浓厚的得意,然而很快,宁玥又歪着脑袋道,“不过,我这个可不是毒药哦。”   夙火狐疑地看了看宁玥:“五石散?”   宁玥摇头。   萧肃噗的一声笑了:“那么低级的东西,还是别拿出来侮辱我们尊贵无比的郡王妃了!”   宁玥皮笑肉不笑:“萧总管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萧肃噎了一下。   夙火又说道:“阿芙蓉?”   宁玥莞尔一笑:“别侮辱我智商。”   语毕,从怀中拿出三包粉末,让黑衣首领尽数倒入了他们嘴里。   三人从一开始就没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是以,没做什么挣扎。   药效发作得很快,三人的眼神急速迷离了起来。配上先前就服下的媚药,他们的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们不是没吃过媚药,但只要理智尚存,他们都能忍住。   偏偏宁玥给他们喂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他们好像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自己是谁、姓什么叫什么、是哪国人、什么身份,统统不记得了。   脑海里一片柔软,像塞了软云。   黑衣首领将他们推向了夙火。   媚药蹭蹭地发作,在碰到肌肤的一刻,几乎是烈火烹油!   他们争相抱住了夙火。   夙火大惊失色:“你们干什么?你们疯了!我是夙火!袁乙!赵常!赵庆!你们醒醒!我是夙火——”   他们什么都听不见,漫步在云端,耳畔掠过水波一般的触感,柔柔的,撩动心弦。   他们将夙火反过来压在了桌上。   其实,如果他们没有失去理智,只怕对着夙火这种老腊肉根本下不了口。不过如今,他们却是渴望得很。   宁玥气定神闲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从荷包里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看,一边慢慢地嗑瓜。   萧肃困惑而尴尬的眸光扫过被人压在身下的夙火,随即落在了宁玥脸上。如果他没记错,这是玄胤的郡王妃吧?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吧?是……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吧?那种龌龊事,连他看了都尴尬,她怎么……怎么像个没事人似的?   “我说,你……”他对着宁玥说,宁玥没理他,他又皱眉看向一旁的黑衣首领,小声道,“喂,喂,傻大个儿!噗呲!噗哧!跟你说话呢!”   黑衣首领低头,看向了他。   他慢慢挪到黑衣首领身边:“你们郡王妃在看活春宫耶,还是这种……活春宫!不怕她长针眼啊?”   “哦。”   “哦什么?”萧肃急了,咬牙低声道,“胤郡王知道了,会怪罪你们没把郡王妃照顾好,让这种腌臜东西污了郡王妃的眼睛的!”   黑衣首领斜睨了他一眼,眸光在他裤裆处停留了几秒。   萧肃捂住自己裤裆,瞪了黑衣首领一秒,挪到一边去了。   “马宁玥……你……你不得好死……”夙火咬牙切齿!   “哎呀,你还有力气说话呀?”马宁玥拍拍手,对黑衣首领使了个眼色,黑衣首领打出一道掌风,打落了四周的布幕。   一排排干净明亮的镜子展露了出来。   夙火一抬眼,从镜中瞥见了自己屈辱的模样。   “啊——”   他尖叫!   宁玥玩味儿地勾起了唇瓣:“首领,让你准备的人呢?”   “在外面候着了。”黑衣首领道。   “让他们进来。”   “是!”   黑衣首领将画师们请了进来。   夙火勃然变色:“马宁玥!你……你还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给你画画了,放心,我请的都是西凉最好的画师,一定能把你画的跟真的一样!”   敢欺负他大哥?呵,她会把他的艳画贴遍南疆!   夙火终于怕了,他颤抖着身子,屈辱又恐惧地盯着那个小恶魔。明明长得那么无害,像个漂亮的陶瓷娃娃,却比他这种在官场跌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还心狠手辣!   “你……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啊——”   到最后,夙火只剩下惨叫了。   最后的最后,夙火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看着夙火像条累坏的狗一样被拖到柴房,宁玥解气地呼了一口气!待会儿把画像带回去给大哥和容麟看,他们一定会被治愈的!   随后,她心情大好地看向萧肃:“萧总管,那东西的效果不错吧?”   “效果……当然不错。”想到夙火的惨状,萧肃的头皮一阵发麻,南疆血卫究竟有多忠诚,他其实听中常侍大人提起过,中常侍大人一直想控制一些南疆人为自己办事,奈何始终没有得逞,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却轻轻松松地办到了——   “不过……那个……咳~”他清了清嗓子,“您确定是带我来看药物的效果的吗?”   宁玥笑得温柔:“不然呢?杀鸡儆猴吗?萧总管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人吗?”   别说,他还真有些被吓到了。   这丫头折磨起人来,无耻又狠毒,夙火说的没错,就是个小恶魔。   宁玥拍拍他肩膀:“萧总管别怕,你不就是出卖了我一次吗?没什么的,我们之间的合作这么愉快,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夙火还没出卖你呢,就是动了动你大哥,还没动成功,就被你给整成这样!   萧肃胆寒地从怀里掏出了二十张金票:“这是两万两金票,算是……我恭喜郡王妃成功打败了一个劲敌!”   宁玥接过他的金票,笑眯眯地道:“哎呀,萧总管太客气了!弄得我多不好意思!多谢萧总管了!”   “不、不谢!”妈呀,说话都开始结巴了!真被这小丫头吓糊涂了!   宁玥微微敛起笑容:“我还有事,就不送萧总管了,萧总管慢走。”   “呃……好、好的。”   “对了,之前我提到的配方……”   萧肃慌忙摆手,嘿嘿地笑道:“不了不了,配方郡王妃自己留着吧!那么机密的东西,怎么随便告诉别人的呢,是吧?”   宁玥挑眉一笑:“既然萧总管不要,我就不硬塞给你了。”   萧肃想死的心都有了!   是他不想要吗?他敢要吗?   呜呜……   不就是告一次密?赔了一万两金子不说,还把快到手的配方给弄没了!   萧肃憋屈地上了回天机阁的马车。   宁玥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小楼问:“小姐,咱们去哪儿?”   “大理寺。”   “去哪里做什么?”   宁玥凉薄一笑:“找郭玉!”   ------题外话------   哈哈,玥玥开启虐渣模式啦~爽不爽~   然后这个月答应了会给解元们,以及月票、评价票、鲜花、钻石的第一名树林小剧场,刚好今天回老家,决定在高铁上写~呼呼呼呼,保佑我的脸不要太红哟~   然后,明天是一号,在这里先向大家预定一下八月份的月票。   想上月票榜   虽然难度很大,还是想试试!   话都放出来了,要是不上会不会很丢人?   哈哈,肯定会有一点,但是最起码要尝试一下!   八月,给我一个奇迹吧~ 【V95】狠虐王妃   幽暗的牢房内,饥寒交迫的众人陷入了沉睡,但中山王还醒着。   三天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至少用来侦破一个通敌叛国的案子,远远不够。   不知道小胤和宁玥那边进展如何了,有没有找到容卿、有没有找到陷害他们的凶手。说起来可笑,曾经不屑一顾的儿子,如今成了全家人的救赎,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中山王苦笑一声,闭上眼,慢慢地睡了。   待到他这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另一间牢房,王妃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身子其实也十分乏累了,但她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王爷那双冰冷的眸子。在王爷的威慑下,她把夙火的藏身地告诉宁玥了。不知道宁玥进展怎么样,找到夙火没。一方面,她希望宁玥赶紧找到,这样,他们全家人都不用呆在牢房吃苦了;然而另一方面,她又希望宁玥永远找不到。因为她希望她和夙火的秘密石沉大海,一辈子不被王爷知晓。   阴冷潮湿的柴房,夙火浑身赤裸地趴着,他像一头被一群牦牛踩过似的,骨头都仿佛碎尽了。他浑身上下被青一块、紫一块,不知是被掐的,还是被咬的,比容卿的惨烈一百倍。他那里,鲜血混着白浊,凄惨得不忍直视。随便动动身子,都像有人在拿锥子拼命地刺戳一样,痛不欲生!   库房的镜子被搬了过来,铺满了整个柴房,天花板、地板、四周,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将他照得无所遁形。   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偏每个镜子的下方都贴着一幅艳画,编排了号码,从最初到最后,各种姿势、各种被压,连他被轮晕之后的丑态都有。   他的手深深地抠住镜面,抠出数道血痕。   “马宁玥……马宁玥我一定会杀你了!啊——”   话未说完,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正好踹在他被捯饬过的地方,他痛得浑身痉挛!   黑衣首领冷笑:“还想杀郡王妃,看来昨天的三个没把你整服啊!夙火,你真他妈的耐操!那行,继续!”   三名被喂过特殊药物的黑袍杀手被带了进来,新一轮的折磨开始了。   夙火的惨叫不绝于耳。   欺负宁玥就算了,宁玥不会那么生气,但为什么要去招惹容卿?那是她最疼的一块逆鳞。   这边抓到夙火之后,那边,玄胤带着宁玥的二伯进了宫。   皇帝原本给了玄家三天,想着这么短的时间,玄胤一定找不出线索,到时候就能名正言顺地降罪玄家了。哪知,才一天不到,玄胤就把容卿给找回来了!   这速度!   简直逆天了!   倒不是说,皇帝不愿意容卿被找到,事实上,他早在做摄政王的时候便听说了少年宰辅的名声,想着等那孩子长大一定要将他收为己用。哪知后面那孩子出事死掉了,他惋惜了许久,觉得真是天妒英才。   听皇贵妃说容卿还活着的时候,他狠狠地吃了一惊!   第一反应是,那孩子还活着呀,真是太好了!   然而当皇贵妃告诉他,那孩子就是南疆那边让他们吃尽了苦头的容公子时,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他有种像是为别人做了嫁衣的不甘。   乃至于后面玄家劫走了他,他一怒之下,将玄家所有人打入了大牢。   其实仔细一想,玄家可能是被冤枉的。   不过话都放出去了,总不好朝令夕改,会影响皇室威仪的。   更重要的是,玄家功高盖主,有个降罪玄家的机会,他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地放过是不是?   可是他还没嘚瑟几天,玄胤就把人给找回来了。   “咳!”他清了清嗓子,威严的眸光扫过英姿挺立的玄胤和明显含了一丝紧张的马家二老爷,拉长了语调,说道,“听说,你们找到马客卿了?”   玄胤面容沉静道:“是,微臣找到他了,只是他受了伤,无法前来面圣。”   皇帝看向了二老爷。   二老爷还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皇帝,一时难免紧张,好半天才意识到皇帝在看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抱拳行礼道:“启禀皇上,微臣的侄儿的确回来了,大夫给他看过,说要静养几日。”   皇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又问:“怎么会受伤?”   二老爷看了玄胤一眼,玄胤点头,他会意,对皇上说道:“被那群劫匪打的,那些人是他在南疆的同僚,也是他的仇敌。”   皇帝来了兴趣:“既是同僚,又为何会是仇敌?”   “大概是出于嫉妒。”二老爷说,“因同在南疆皇后的手下做事,南疆皇后却更加器重微臣的侄儿,对方意难平,便对微臣的侄儿下了狠手。”   说完,二老爷的内心立马涌上一层忐忑,来的路上,二人就容卿的事讨论了一番,胤郡王告诉他,一切都实话实话,包括南疆皇后对容卿的器重。他个人觉着这样不妥,会让皇帝看到容卿与南疆的亲密。他想着,等皇帝问他时,他就说是容卿表明了效忠西凉的决心,才惹来南疆人追杀的。可不知怎的,舌头一打结,竟还是把玄胤教的给说了。   皇上……会不会生容卿的气呀?   皇帝的心里的确非常生气!他的臣子、他的宰辅,竟跑到别人国家做了军师,还是最受器重的一个,光是想着都叫人窝火!   “他这是叛国!”   皇帝猛地拍响了桌面!   二老爷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   他就说吧?不能承认容卿在南疆混得好吧?这下好了,皇上生气了,容卿危险了,马家恐怕也要遭受牵连。   唉,他真是傻呀,居然会相信一个年轻小子的话,建立了一些战功又如何?有勇无谋的将军他见得多了,因几句口头之失丢命的都有!   他着急上火得不行,玄胤却浅笑着,淡淡地开口了:“皇上,容卿只是失忆了,他醒来就在南疆,便以为自己是南疆人,这才帮南疆朝廷办事。”   皇帝一怔:“失忆?”   玄胤点头:“没错,他当年掉入护城河,在河中泡了许久,下半身麻痹,记忆也受了损伤。迷迷糊糊地爬上岸,爬进了一辆拉货的马车。车上,他发起了高热,陷入昏迷,醒来就在南疆了。他不记得之前的任何事,这才有了先前微臣所说的自以为是南疆人。”   皇帝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容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效忠南疆的,倒也不算不可饶恕。   “马援潜入皇宫,准备行刺容卿,却意外地发现那是他死去多年的儿子,于是将儿子带了出来。”玄胤又道。   皇帝又是微微一怔:“马援消失不见是去南疆皇宫了?那他人呢?”   “半路与容卿走散了,至今未归。”玄胤如实道。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容卿恢复记忆没?”   “还没,不过他已经知道自己西凉人了,也与妹妹和娘亲相认了。”   玄胤淡定地说完,二老爷又捏了把冷汗,乖乖,说容卿恢复记忆了不是更好吗?那样,皇帝就更加能相信容卿精忠报国的决心了呀!   皇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定定地看着玄胤道:“掳走容卿的南疆刺客抓到没?”   “打死了三个,还有四个尚在潜逃中。”玄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他不可能让皇帝抓到夙火,因为,夙火牵扯到了太多东西,其中一项还与中山王府有关。   “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二老爷眉心一跳:“啊……这……”   玄胤按住他肩膀,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二伯,该回去了。”   二老爷看看他,又看看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出宫后,二老爷道出了心底的疑惑:“胤郡王,你为什么那么实诚?有些事,难道瞒着不是更好吗?”   “容卿让你瞒着?”玄胤反问。   二老爷摇头:“不,他让我实话实说。可我总觉得,这样做风险太大,他与南疆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却非得让皇上知道南疆皇室器重他,这……”   玄胤看在他是宁玥二伯的份儿上,耐心与他解释了一番:“皇上不是傻子,查不到踪迹的事可以瞒,但容卿在南疆名声太响,随便派人去查探一番,就能知道真相。如果只图一时顺畅向皇上撒了谎,皇上纵然这会子心里高兴,等哪天真相大白,他会比今天恼怒百倍!”   而相反,皇帝今天虽说被气到了,但该气的都气完了,往后容卿便再没什么能够惹怒他了。   二老爷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不由地暗暗掐自己一下,活了半辈子,竟还不如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沉得住气。   一个时辰后,皇上“特赦”了容卿,所谓特赦,是指容卿可以先在家养病,等病好了再去大理寺接受审查。玄胤与二老爷的话毕竟只是一面之词,想要彻底洗脱容卿的罪名,还需要更加有力的人证与物证。   至于玄家勾结南疆人的事,皇帝也暂时给出了“特赦”。虽然抓到了三个南疆杀手,但毕竟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知道他们手中的玄家令牌是自己偷的,还是玄家给的?   玄家依旧无法摆脱通敌叛国的嫌疑。但念在玄家多年精忠报国的份儿上,皇帝特赦玄家人在府里接受审查。   说白了,就是软禁。   中山王父子被迫停职,要等彻底证实清白之后才能官复原职。   叱咤西凉的中山王府,一夕之间仿若从天堂跌进地狱。曾经上赶着巴结他们的人,再见他们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掉头就走!不是害怕,而是怕与卖国贼扯上关系,将自己也搭了进去。也有人曾经跪着舔他们的脚丫子,如今只剩下奚落与嘲讽。   当然,这是后话,眼下的他们刚从大理寺的牢房出来。   虽然只坐了一天的牢,但所有人都像脱了一层皮似的,再也不想去那个鬼地方了!得知他们只是暂时被释放,随时可能再次被关进大牢,众人又全都感觉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宁玥裹着一件红色氅衣,站在大门口,定定地望着朝她走来的众人。她面色微微地泛白,还有一些病里的虚弱,但眉宇间神采飞扬,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开心的事。而她眼底闪动着熠熠跳动的波光,又让人觉得,她好像在期待什么一样。   众人还以为她在期待他们回家,连连赞叹她孝顺亲厚。   只有王妃注意到了宁玥的异样。   宁玥的眸光从她一出门就落在她脸上,贼亮贼亮的,若细看,还仿佛闪着绿光,像一条蛰伏许久的毒蛇终于发现了猎物一样,兴奋地吐起了蛇芯子。   王妃的汗毛,顷刻间竖了起来!   孙瑶注意到了王妃的异样,扶住她的胳膊道:“母妃,你怎么了?”   宁玥舔了舔唇角,眸中划过一丝贪婪的波光,随后,扬起纯真无害的笑脸,脚步匆匆地迎了上去:“母妃!”   “啊——”王妃惊得一把推开了宁玥!   宁玥差点跌在地上!   玄煜赶忙上前,扣住她手腕,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宁玥委屈地摇头。   玄煜又看向王妃道:“母妃,您这是做什么?”不是责备的语气,却分明让人感到了他的不高兴。   中山王也朝王妃看了过来,先前在牢中,王妃遮遮掩掩的反应已经令他不喜了,现在儿媳不计前嫌跑来接她,她却反而推了人家一把!   “你是不是还嫌事儿不够?”中山王低低地呵斥了一句。   王妃心口一痛:“王爷……”   中山王还“惦记”着她与夙火的关系,着实没功夫听她乞怜,冷冷地哼了一声,抱着睡睡的玄小樱上了马车。   王妃要坐上去,中山王眉头皱了一下。   宁玥笑道:“母妃,你坐我的马车回府吧?”   坐你的马车?   开玩笑吗?   之前是谁在牢里逼问她夙火的下落?又是谁挑起了王爷对她的疑心?在她把她大哥害到夙火手中之后,她还会好好生生地孝敬她?   她可没忘记马宁玥的威胁,一旦容卿出事,她四个孩子全都得下去给容卿陪葬!   念头转托,王妃压下了心头忐忑,竭力平静地说道:“不了,你现在不住王府了,不必麻烦你多跑一趟。”   “不住王府?”中山王浓眉又是一蹙,“怎么回事?”   宁玥笑了笑,说道:“具体的,还是等玄胤向父王解释吧。”   中山王沉沉地嗯了一声,关上帘子,马车走动了。   王妃面色一白,她、她、她还没上车呀!   宁玥挽住王妃的胳膊,说是挽,其实是摁,死死地掐着她穴道,让她整个人的力气都失了大半。   她的心里突突一跳,压低了音量呵斥道:“马宁玥,你究竟想干什么?”   宁玥冲玄煜、玄昭笑了笑,转头看向王妃道:“白天的事是我不对,我虽然急着找我大哥,但不该对您大呼小叫,不该对大哥横加指责,我想借这个机会向您道歉,您就成全了儿媳的一片心意吧!”   她说的情真意切,一下子打动了在场的人,玄昭道:“母妃,既然弟妹诚信向您赔罪,您就原谅她吧!”   “是啊,母妃,玥儿年纪小,控制不住脾气是有的,但玥儿的好,我们全都看在眼里,这次也多亏了玥儿和小胤,我们才能从打牢里出来。”孙瑶温柔地说。   琴儿也附和道:“是呀,二伯母,您就给三嫂一次机会吧!四嫂是诚信给您道歉的!”   成心?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你们全都没看见吗?她在牢里咄咄逼人的样子,你们全都忘了吗?   你们还没见过她打人呢!   为什么这个人明明这么恶劣?却所有人都被她的外表所蒙蔽?   王妃一口浊气堵在了喉头。   玄煜没发话,只深深地看着宁玥,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玥“推”着王妃上了马车,在外人看来,王妃是虚弱过度,靠在宁玥身上,还险些把宁玥给压垮了,为了扶住王妃,宁玥累得脸蛋都红了。但只有王妃知道,她是被宁玥拖上车的!   一上车,宁玥就敛起了笑容,将她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疼得脸色发白,就要冲出去找玄煜他们,却被宁玥冰凉的小手掐住了脖子,像被一只骷髅给掐住似的,她浑身汗毛倒竖!   宁玥冷冷地勾起唇瓣,目光如冰地看着她:“还想跑吗郭玉?”   “四嫂!我们走了哦!”   外边,传来琴儿打招呼的声音。   宁玥挑开帘幕的一角,露出一抹纯净动人的笑:“好的呀,看谁先到王府。”   琴儿灿灿一笑:“肯定是我们!”   琴儿……琴儿……琴儿不要走!   王妃在心里呐喊,努力挣扎,想摆脱宁玥的禁锢。奈何不论她怎么努力,都使不出一点力气。她明白宁玥其实也没用多大的力,就连孩子都能推开宁玥,只是偏偏宁玥掐住她的穴道,她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三嫂慢走,三哥、大哥慢走。”宁玥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等众人的马车全都消失在夜色中,才笑容一收,慢慢松开了掐住王妃喉咙的手。   王妃陡然得了呼吸,猛地吸了几口凉气,呛得面色涨红:“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宁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怜惜,满满的,全是淡漠。   王妃终于缓过了劲儿,咬唇,恶狠狠地瞪向宁玥,道:“马宁玥,我是你婆婆!你这样对我,会遭天打雷劈的!”   “天打雷劈?我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怕这些东西?”宁玥冷笑。   王妃没把那句“送过一次的人”往心里去,只以为宁玥说的是这一次险些病死而已,咬牙切齿地道:“人在做,天在看!马宁玥,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如此羞辱我,传到官府,都是杀头的罪名!”   宁玥点头:“西凉重孝,子媳若是大逆不道,的确能以杀罪论处。”   王妃的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谁料,又听得宁玥说道:“但是郭玉,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去报官吗?”   王妃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宁玥含笑地看着她。   她面色唰的一下白了:“你……你要杀人灭口?”   宁玥不屑地笑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以为谁都像你吗?为了破坏一桩婚事就可以对一个无辜的少女痛下杀手,我心肠没那么歹毒。”   王妃抿了抿唇:“那一次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没想过要你的命。我只是希望……”   讲到这里,她顿住,清了清嗓子,望向了别处。   宁玥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接过她未说完的话柄:“只是希望什么?希望我摔成残废,不能嫁给玄胤。如此,你儿子也不必去娶马宁溪,是吗?”   王妃的睫羽颤了颤。   宁玥重重地放下了杯子,双目如炬地盯着她道:“我从没招你惹你,你就狠心到希望我摔成残疾!郭玉,你这种人,让我怎么能诚心实意地叫你一声婆婆?”   “我弥补了不是吗?”王妃的情绪陡然激动了起来,“过门之后,我对你那么好!你以为这一切,真的是因为我多么在乎玄胤?”   “哈!”宁玥笑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明明偏心偏到姥姥家了,还说对她这么好、还说是在弥补她!是她傻了,还是郭玉自己疯了?   她似嘲似讥地望向王妃,“每次府里出了事,你总第一个怀疑我,我权当你不喜欢我们四房所以故意刁难,而今才知道,原来你那是已经格外开恩了呀!要是没有一点补偿心理作祟,我在王府的日子是不是会比之前更惨?”   王妃的眸光冰冷:“你哪里惨?明明过得风生水起!”   “那是因为我努力了,没被那些小人打倒,但我过得好,绝不是因为你郭玉的宽容!”   王妃无言以对。   良久,车内静得令人窒息,她才又问道:“你抓我上车,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当然不是!”宁玥玩味儿地吹了吹指甲,“我像是那么闲的人吗?小楼。”   “小姐,有何吩咐?”   “我想带王妃去见一位老朋友。”   “好的。”   小楼勒紧缰绳,调转了马车的方向。   王妃挑开帘幕一看:“马宁玥,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废弃的仓库前。   小楼挑开帘子,宁玥将王妃推下了马车。   马车一个趔趄,窜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她回头,怒目而视:“马宁玥!”   宁玥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我眼里,什么郭家千金、什么中山王妃,狗屁都不是!”   “你……”知道这丫头嚣张,却没料到如此嚣张。自打撕破脸后,这丫头就像变了一个人,对她再也没了从前的敬畏。若说只是因为闹翻了,但好歹自己仍是皇室亲封的王妃,一个小小的马家女,竟然真的不将她放在眼里!   若王妃碰到的是普通儿媳,自然会被她的身份与地位震慑到,但偏偏是宁玥。宁玥可是做过皇后的人,别说一个王妃了,就算真正的皇后到了面前,宁玥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惧色。从前敬重她,是看了玄胤的颜面,如今连玄胤都与她撕破脸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必要装小白兔?   二人在库房门前停住。   守门的影卫给宁玥行了礼:“郡王妃。”   没理王妃!   王妃懵了,这些人,好像是玄家的影卫吧?居然拿她当空气?只认宁玥?   宁玥微微颔首:“幸苦了,人呢?”   “在里边。”影卫答道,“统领有事出去了,让属下在这边待命,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开门。”   “是!”影卫拉开了库房的大门。   一股浓郁的腥甜之气,混合着血腥气扑鼻而来,生过四个孩子的王妃对这种气息并不陌生,这种气味若是自己男人的,自然百般喜欢,偏偏是陌生人的,王妃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宁玥打了个手势,影卫举着火把入内,将库房的灯全部点燃。   镜子里折射出跳动的火光,火光映射下,一个被凌虐得浑身抽搐的男人痛苦地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王妃只看了一眼,便捂住嘴,背过了身子。   宁玥扣住她肩膀,强行将她转过身,让她望向了对面的男人。   王妃闭紧了眼睛,不看!   宁玥在她耳畔蛊惑一笑:“不看是吗?好,我把你的眼皮子割了,看你还怎么不看?”   王妃自幼在郭家长大,及笄后直接做了玄家儿媳,顺风顺水的过了半辈子,依靠的就是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而一旦这种身份失去效力,她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她吓得睁开了眼睛,忍住心里的恶寒看向了那个男人。   宁玥淡淡一笑:“认得他吗?郭玉。”   王妃摇头。   “去把他翻过来!”   宁玥一声令下,影卫上前,一脚踹翻了夙火。   当夙火额头上那轮血月迎入王妃的眼帘时,王妃再也控制不住,尖叫了起来!   太过震惊的缘故,她连宁玥是怎么抓到夙火的都忘记问了。   宁玥好笑地拍了拍她肩膀:“吓到了吗,母妃?”   她又叫她母妃了,王妃却非但不感觉欣慰,反而恶寒得双腿打抖。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她咬牙,压下身体的颤抖。   宁玥道:“母妃觉得我对他做了什么?”   王妃的心肝儿一阵乱颤:“你……你找人把他……你……”那些话,她羞于启齿!“你简直太恶毒、太无耻了!你是大家闺秀!怎么能用如此龌龊的手段?”   “龌龊吗?”宁玥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对他?”   “为……什么?”王妃艰难地问。   宁玥探出葱白手指,指了指夙火:“因为他让人羞辱我大哥,也像我羞辱他的这样,运气好的是,容麟及时赶到了。但是万一容麟晚了一步呢?我大哥就跟他现在差不多了。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就针扎一般的难受!你说我怎能不恨”   王妃张嘴,想说什么,喉头却哽住了。   宁玥看着她侧脸,轻轻地道:“你是不是想说,你没料到夙火会这么对我大哥?你以为我大哥会平安无事地进入大理寺?郭玉,愚昧无知从来不是一桩罪,我不讨厌脑子很笨的人。琴儿比你笨多了,但我很喜欢她。为什么?因为她善良。不要每次出了事,都说‘我没料到会这样,我的出发点只是想怎样怎样’,弄得好像你还手下留情了,我们不该怪罪你一样!笨就算了,还这么坏,郭玉,你知不知道自己真的很恶心?”   王妃活到这个岁数,从没被人如此骂过,前两次的交锋已经够让她忍无可忍了,今天的却更变本加厉!   “如果不是你逼我,我会与夙火合作吗?你大哥的事,全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做对?我好好地做你婆婆,你好好地做我儿媳,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吗?”   “好,当然好,只要你跪下来,给我大哥磕头认错,再将兰贞的事与玄胤的身世一件不漏地告诉王爷,我就再做回你的好儿媳!”   “马宁玥!你不要太过分了!”   她堂堂正一品王妃,怎么能给一个卖国贼磕头认错?   便是对王爷,她也没如此低声下气过!   宁玥淡漠地看着她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平静地说道:“郭玉,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王妃的心咯噔一下!   “你……你要做什么?”   宁玥使坏地勾起唇角:“你不是很会与夙火勾结吗?我不成全你们,都对不起你曾经那么多的关照!”   “你——”王妃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安,直觉告诉她,马宁玥开始来真的了,连强暴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敢想象,她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自己,她的心里,渐渐没了之前的底气,偏她拧着,不肯放下身段,“你别太得意了马宁玥!夙火会落在你手上,你也会落在别人手上的!就算哪天我的事东窗事发,你也一样跑不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别侥幸!”   “我说过,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的侥幸,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来得多!”宁玥冷声说完,转身,迈动步子朝门外走去。   王妃试图跟上,却被影卫淡淡地扣住了肩膀。   王妃一怔:“你干什么?竟敢对本王妃拉拉扯扯?不要命了?”   她说着,一巴掌朝对方扇了过去!   影卫轻松扣住她手腕。   王妃挣扎,挣不开:“混账东西!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中山王妃!是你们的主母!”   影卫面无表情地道:“我们的主母只有郡王妃一个。”   王妃怒叱:“你们这是要造反吗?我会让王爷砍了你的脑袋的!”   宁玥停下脚步,回眸一笑,月光下,她的笑纯净而美好:“究竟是谁砍了谁脑袋,拭目以待吧。”   嘭的一声,大门被合上了。   王妃疯一般地扑向了大门,拍着满是尘垢的门板道:“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马宁玥!马宁玥我叫你放我出去你听到没有?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敢关我?我……我……王爷不会放过你的!我儿子不会放过你的!我大哥会把你捉拿归案!会揭发你所有罪行!你最好现在就放了我!”   “马宁玥你聋了吗?”   “马宁玥你不要装疯卖傻!我知道你在外面!开门!放我出去!”   “我不要跟夙火关在一起!”   “开门!开门啦——”   “谁在外头?给我开门!我命令你们,把门打开——”   她的咆哮,在暗夜中,疯狂地响彻云霄。   守夜的影卫全都听到了,然而没有一个人上前。   宁玥听着那些绝望的咆哮,像是听到了最美妙的乐章,整个人的心情都畅快到快要飘起来。   她微笑着,走向了马车。   小楼一直在马车旁待命,甫一抬头,就见自家小姐步伐轻盈、面含微笑地迎面走来。夜风鼓动她素白发带,在空气中扬起飞扬的弧度,裙裾如莲雾忽聚忽散,月光一照,她美得像个精灵。   小楼不夹杂丝毫亵渎,只充满膜拜地看着自家小姐,为她撩开了帘子。   “你不得好死!你会遭天谴!马宁玥!马宁玥——”   那边,隐隐传来王妃的疯喊。   小楼厌恶地皱了皱眉,陷害他家少爷,还诅咒小姐,真是不知所谓!活该被关!关死得了!   宁玥心情大好地坐上马车。   小楼问:“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王府呀。”宁玥语气轻快地说。   小楼顿了顿:“虽然奴才觉得王妃是罪有应得,可是王妃毕竟是跟您一块儿出来的,您一个人回去,她没了……是不是不妥?”   “当然不妥。”宁玥打开暗格,从中取出一个小匣子,“可是我没说就这么回去。”   小楼愣了愣。   宁玥打开小匣子,拿出化妆工具,把自己画得鼻青脸肿,又拔出匕首,将氅衣刺成两截,再拔了簪子,使劲儿地揉了揉自己发髻,揉成一团鸡窝了,才在小楼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往马车的地板上一躺:“我们半路遇到刺客,王妃被掳走了,我被人打晕了。”   小楼嘴角一阵抽搐。   为了配合宁玥,他把自己的外衣也扯烂了,抹了点灰尘在脸上,随后,策马奔回了王府。   却说中山王回府后,先把玄小樱放回房间,随后径自去了书房。   那里,玄胤已经恭候多时。   “父王。”玄胤行了一礼。   中山王沉沉地应了一声,他的脸色很难看。皇帝虽然放了他们,却又软禁了他们,且暂停了他们的官职,就连玄胤都没能幸免。这在两国交战的节骨眼儿上,简直是犯了临阵换将的大忌。皇帝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仍然这么做了,说明什么?说明通敌叛国的案子把皇帝惹毛了。   老实讲,他也很冤枉啊。   这起案子来得莫名其妙,先是有人告发容卿,再是有人冒充玄家人劫走了容卿,一切的一切,全都跟他、跟玄家没有丝毫关系!   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将火烧到了玄家的头上!   “查出是谁向皇帝告的密了吗?”他冷冷地问向小儿子。若在以往,这些事,他会交给大儿子去办,但大儿子与他一同入狱,又正遭受着皇帝的猜忌,相比之下,小儿子更令他放心。   玄胤没查,不用查,除了他的皇贵妃姨母还能有谁?   “是姨母。”他说道。   “她?她怎么会知道容卿的事?”中山王狐疑地看向小儿子,“你们几兄弟谁跟她说漏嘴了?”   “没,容卿的身份,我们连父王都瞒着,当然不会告诉一个外人了。”玄胤一脸认真地说道。   “那她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她勾结南疆人了?”   “姨母那个性子您还不了解?老实巴交的。”   “那倒是。”但如果没勾结南疆人,又是怎么知道容卿的事呢?   玄胤看了中山王一眼:“南疆人其实也不知道容卿是玥玥大哥,只有那么几个,在追杀容卿的途中,得知了容卿的身世。”   中山王皱眉:“都是谁一直在追杀容卿的?”   “夙火。”   “他是南疆人?”郭玉怎么会知道南疆人的下落?   中山王的火呼啦一下烧起来了:“郭玉呢?郭玉在哪儿?把她给本王叫来!”   碧清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不好啦王爷!郡王妃的马车遇袭,王妃她……她被人劫走了!”   ------题外话------   哈哈哈,玥玥棒棒棒~   有月票的亲们,一定要为玥玥加油哟~   求票求票求票~   T 【96】王爷晓真相   王府外的马车上,中山王与玄胤见到了宁玥。   宁玥趴在马车的地板上,氅衣几乎断成两截,鼻青脸肿、发丝凌乱,仿佛是陷入了昏迷。   而为她赶车的车夫,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灰头土脸的,衣裳破了,鞋子也掉了,握着缰绳与马鞭的手轻轻地颤抖,好似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戏演的,若非提前知道他们的计划,只怕连自己都要被他给瞒过去。   小楼其实是有些心虚的,第一次干这种事呀,又紧张又刺激,好在夜色太黑,他低头做伤心状,没人能看到他眸中的闪躲。   中山王一日之内经历骤变,情绪早已被推到了一个至高点,而今又见儿媳这副样子回来,且郭玉不在,当即火冒三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妃呢?”   小楼低头说道:“王妃原本是跟四奶奶一起的,不知怎的,半路突然冲出几个黑衣人,劫走了王妃,四奶奶去追,被那些人不由分说地踹了回来,氅衣都刮破了!”   玄胤赶紧将宁玥抱进了怀里,“担忧”地唤道:“玥玥,玥玥你醒醒!”   宁玥的身子紧贴着他,眼睛依旧闭着,小手却一伸,摸上了他腰肢,在他敏感的地方使坏地流连了起来。   玄胤嘴角猛抽,这小妖精!什么时候了居然敢撩拨他?这可是当着他父王的面!不怕他笑场?不怕他受不了直接把她给“办”了?   宁玥淡定得好像醒不过来了一般,却只有当事人知道,她的手已经从某人的腰腹滑下,摸上了那沉睡的小凶兽。   玄胤的身子一个激灵!   他父王就在对面,她却——   他猛地抓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将她放到马车的榻上,拉过毯子给她盖上。小凶兽已经觉醒了,幸亏他穿着氅衣,将他整个人笼罩得严严实实,否则,他就该当众出糗了。   他咬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淫虫上脑了是不是?回去看爷怎么收拾你!”   一定要狠狠地收拾!收拾得她三天下不了床!   宁玥趁人不备,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在说,来呀来呀,有本事就来呀。   玄胤的牙齿咬得咯嘣作响!   中山王正为“劫匪”的事情大发雷霆,没注意到宁玥的调皮,也没注意到儿子险些“落荒而逃”,见儿子气得半死的样子,还以为儿子是气那伙劫匪。   他眸光一凛,喝道:“最近的京城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早上是容卿被劫,现在,是王妃被劫!京城几时多出了那么多不怕死的强盗?”   天子脚下,治安严谨,平时就鲜少有如此明目张胆的,今日却一连来了两起!大理寺的囚车、中山王府的马车,都是寻常人不敢招惹的!   “父王,会不会是……同一伙人?”玄胤安耐住被宁玥撩拨起来的冲动,静静地说。   中山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像。”   胆大的人不多,胆子大到敢动大理寺与王府的更加凤毛麟角,且两起案件的做法手法惊人的类似,都是劫车,且没滥杀无辜。   “那群南疆人,真是太无法无天了!”他厉喝,容卿的马车是被南疆人劫走的,如果两起案件系同一人所谓,那么王妃应该也是落在了那群南疆人手里,“你之前说击毙了三个,还有四个在潜逃?”   玄胤道:“是的。”   中山王大掌一握:“赶紧去找!”   郭玉是他王妃、是他妻子,那些人敢将主意打到郭玉的头上,简直跟打他的脸没什么两样!   玄胤应下后,率领手下去寻找南疆人与王妃的下落了。   中山王恐他一人力量不够,又将玄煜、玄昭叫了过来。   兄弟俩一听娘亲被劫走了,个个儿雷嗔电怒,带上最精英的手下,在京城疯狂地搜索了起来!   光线昏黄的库房内,夙火依旧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浑身,未着寸缕,成大字型,他的肌肤已不再年轻,长了一些老年斑,由于常年习武的缘故,倒是没多少褶子,肌肉健硕、线条分明,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年轻一些。   但再年轻,他也是一个外男。   王妃没有欣赏别人裸体的嗜好,脱了氅衣盖住他,不想再被他污了自己眼睛。   先前的一番叫唤,把嗓子都叫哑了,喉咙火辣辣地痛,一出声,连自己都被吓到。   可恶的是,她都这么惨了,马宁玥和那群家伙却像没事人似的,完全不顾她死活。   她坐在充满了那种味道的地方,恶心得胃里一阵一阵地干呕。   看不见夜色、看不见沙漏,就那么呆坐在地上,不知时间多去多久。   一开始,她的确觉得马宁玥是故意将她锁在这边听她惨叫的,但渐渐的,周围越来越静,直至没了声音。   她又开始怀疑,马宁玥已经离开了。   混帐东西!   竟真的丢下她走掉了!   她堂堂一国王妃,怎么能跟一个没穿衣服的老男人独处一室?恶心死自己不说,传出去,她的名节将会被毁得干干净净!   马宁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万一马宁玥真的带了人来,或者有路过的人无意中闯进来,她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居然马宁玥不放她出去,她便自己出去!   她不信,自己活了半辈子,会奈何不了一扇破门!   念头闪过,她走到门边,仔细检查了门的状况,是两扇合着的门,从外头上了锁,想要出去,要么把锁弄开,要么直接把锁挖下来。   她没钥匙,开锁肯定是不能够了。   那就开锁!   在库房找了一圈,终于在夙火的一堆烂衣服中找到了一把匕首。   匕首十分锋利,戳木头,一戳一个洞,只是再锋利的刀子,想要将门挖出一个大洞来,也需要非常强悍的臂力与腕力。   她挖得很是吃力。   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没听大哥与娘亲的话,多多锻炼身子。   她挖了半个时辰,胳膊都快挖断了,总算挖出了一个大圆,将大圆摘下来,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然而没过多久,她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这道门外,赫然还有另一扇木门!   明明刚刚进来的时候,只见对方开了一次门呀!这会子,怎么变成两扇了?   该死的马宁玥!   一定是她,她料到自己会挖门逃走,故意让人加了一扇!   一边恼羞成怒,一边拿起了匕首,用酸得肿胀的手开始了第二轮“挖掘”。   这边,她挥汗如雨,另一边,玄煜、玄昭兄弟找得焦急。   两兄弟兵分两路,分别往东头与西头而去,南北两头则是由玄胤和中山王负责。俩兄弟找啊找,街道、客栈、店铺、住宅区,凡事有人的地方统统找过了,一直到在菜市口会合,也没找到王妃的影子。   玄昭急得焦头烂额:“大哥!母妃到底去哪儿了?”   一个女人,大半夜的被歹徒劫持,也不知会不会遭遇什么意外。   “该死的!要是让我逮住那群南疆人,我非剥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不可!”他咬牙怒喝,见玄煜紧抿着薄唇,一脸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地问,“大哥!你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呀!母妃会不会有危险?那群人为什么要抓母妃?”   “暂时……不清楚。”玄煜凝眸说。   玄昭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什么叫不清楚?你难道认为他们会伤害母妃吗?”   玄煜没有说话。   玄昭挠了挠头,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啊!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早上在牢里,玥儿来找过母妃?她问母妃一个叫什么火的人的下落,好像是为了找到她大哥!假设是那个什么火抓了她大哥,会不会也是他抓了母妃?”   玄煜的眸色深了深。   “不过很奇怪呀,那个什么火应该是南疆人吧?为什么母妃会知道他的下落?”玄昭到了这一刻,还没从显而易见的事实中分辨出王妃的背叛,他心里,王妃一直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虽然大多数时候挺冷淡,可对他们几兄弟和妹妹极好,也很爱他们父王,她绝不可能做出对不起中山王府的事。   玄昭叹了口气:“算了大哥,我们再找一遍吧,看是不是哪里找漏了!要是还找不到,就去和父王、小胤会合,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你说什么?”玄煜突然问,白衣被夜风挽起,在车水马龙的喧嚣中,美如一抹轻云,不尽真实。   玄昭张了张嘴:“我说我们再找一遍。”   “不是这个。”   “呃……找不到的画,就去看小胤和父王有没新发现?”刚刚好像是这么说的吧,具体哪几个字不记得了哇。   玄煜勒紧缰绳,调转方向,朝街道的另一头狂奔而去。   玄昭不明所以,望着他背影嚷道:“大哥!大哥你方向走错啦!那不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呀!那头是将军府!你去将军府干嘛?”   也许是想问问问容卿,那群南疆人长什么样?   也是,容卿被抓走了几个时辰,容麟救了他,只有他们俩见过那伙人长什么样,如果拿到那伙人的画像,排查起来就更容易了。   啊哈!还是大哥聪明!   将军府,棠梨院   宁玥正趴在容卿腿上,被容卿狠狠地抽着屁股!   “啊——大哥!太疼啦!”   “啊——疼死啦——”   “不要再打了!”   “呜呜……疼死了……”   “容麟,快救姑姑——”   容麟摊手,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真不是他不救她,而是——   他的眸光扫过地上火辣劲爆的艳画,轻咳一声,撇过了脸。   太过分了。   这么丑的东西,怎么能自己看呢?   不过妹妹你放心,夙火污了你的眼睛,我会把他的东西割下来,算作答谢你替容卿出了口恶气。   容卿又抽了宁玥一下,见宁玥扭头,泪汪汪地望着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谁许你在旁边看了?”   “就好奇,没看过,看了一下。”宁玥小声说,像个不敢扑腾的小白兔。   容卿揪了揪她的兔子耳朵:“就看了一下?”   “好……几下。”   好吧,全部看完了。   她对那种事没兴趣,但夙火被折磨得面部扭曲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   她发誓,她从头到尾,一直在欣赏夙火的表情,别的地方,真没多看!   容卿一想到自己那么单纯的妹妹,居然被夙火辣了眼睛,就恨不得把夙火大卸八块!他浑然忘了,夙火才是被折磨的一方,夙火也不想被宁玥看。   反正在眼里,妹妹永远是无辜的,可恶的是别人。   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他的语气软了下来:“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可以不打我了么?”宁玥可怜兮兮地问。   “疼吗?”   “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仿佛随时可能掉下来,可怜得不得了。   容卿一下子心疼了,叹了口气:“是大哥不好,下次不会了,你回屋歇息吧。”   宁玥捂住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快跨过门槛时,容卿又问:“还做了别的事吗?”   “抓了王妃。”宁玥如实道。   “那个女人啊,抓了就抓了吧。”显然在他心中,哪怕对方是妹妹的婆婆,妹妹也没有必须敬重对方的道理。尊重是相互的,王妃陷害他不要紧,却敢对他妹妹恶语相加,还几次三番地冤枉妹妹,妹妹抓她算轻的,照他说,一刀杀了了事更好。   容麟一瞧容卿的表情,就知道容卿对王妃动杀心了,不是为王妃串通夙火陷害他,而是为王妃这么久以来对宁玥的不公平待遇。   其实他也觉得王妃该接受一点教训了,那种脑子犯抽的女人,放着这么好的儿媳不珍惜,一味地作死,还作到容卿头上,活该被虐!   宁玥走后,容卿对容麟道:“把画给我。”   “嗯?”容麟眨了眨眼,“什么画?”   容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夙火的。”   “为什么?”容麟一下子跳了起来!抱着画卷退到三米之外,一副警惕得不得了的样子。   “那么解气的东西,必须多看几遍。”容卿含了一丝淡淡笑意地说。   容麟哼了哼:“不行!你都不让玥儿看,凭什么自己看?”   容卿耸肩:“我是男人,看看没关系。”   “我说不行就不行!”容麟一把将画投进了火炉。   ……   宁玥从大哥房里出来后,立马拿开了捂住屁股的手,其实大哥根本舍不得用力,她一点都不疼。而且他明白大哥虽然很生气她看了活春宫,但把夙火整成这样的,大哥还是蛮解气的。   现在,她要去找玄胤洗洗眼睛了。   虽然不想看,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辣了几下。   “玄胤。”她笑着,推开了房门。   按照中山王的分配,玄胤应该在南边寻找王妃,不过王妃本来就在他们手上,玄胤便溜回马家忙里偷闲了。   叫了一声,没听到回应,还以为玄胤不在,打了帘子进里屋,才发现玄胤坐在床头,手边拿着一幅画卷。   不用说,又是夙火的春宫图。   玄胤没有发怒,唇角微微弯着,眼眸含笑,笑得邪魅,却也散发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春宫图,嗯?”   那声嗯的语调,七弯八转,转得宁玥头皮发麻。宁玥就发现,比起大发雷霆,他这副半妖半魅的架势才最慑人。像一条盘踞在草丛的毒蛇,吐着蛇芯子,不知何时就要冲上来,将猎物一口吞掉。   宁玥灿灿地笑了笑:“谁让他那么讨厌,又是嫁祸你,又是欺负我大哥。”   “哦,还有一半是为了我。”玄胤挑眉,阴阳怪气地说。   宁玥蹬掉鞋子,爬到他腿上,抱住他脖子道:“当然啊,我那么喜欢你,谁欺负你,谁就是跟我过不去!”   玄胤拇指抚上她娇嫩的唇:“最近无耻的功夫见长啊。”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宁玥笑笑。   胆子真是越发大了,先前当着父王的面撩拨他就算了,眼下又来挖拐着弯骂他无耻,不收拾她,都对不起她进步这么大!   谁料,不等他动手,宁玥就已经反客为主,解起了他的腰带。   他浓眉一蹙:“干什么?”   “洗眼睛。”   玄胤:“……”   “他们好丑,我有心理阴影了,快给我看看,玄胤,我要看。”她猴急地扯掉了他腰带。   玄胤:“……”   “玄胤,你真好看。”她两眼泛着绿光。   玄胤张了张嘴,无语地躺在床上,任宁玥在他身上东戳戳、西摸摸。知道她胆子大,也知道她在这方面从不像别的女人那么端着,她要什么都会直说,怎么做更舒服也会告诉他,但……如此、如此调皮,还是叫他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看够了没?”他清了清嗓子问。说好了是要收拾她的,怎么反而好像被她给揩了油?   “不够,玄胤,多少都看不够。”宁玥看着他完美的线条与健硕的肌理,小手摸上去。   玄胤暗暗皱眉,这画风不对呀!应该是他把她给扒了,好生观赏才对——   “玄胤。”她低头,吻上了他唇瓣,“我想要,给我吧。”   “现在?”现在他们还在寻找王妃呢,父王、大哥、三哥找得头顶都冒烟了,他虽偷偷地溜回来,但一会儿便要与他们会合的。   唇瓣相依,宁玥贪婪地吸允着他的气息:“就现在,你不要想要吗?”   当然想,想得快疯了。   自从她生病,一直到今天,他们都没有行过房。   他早已按耐不住,只是顾及她身子,一直拼命地压着,眼下她一主动,他便溃不成军了。他紧紧地抱着她,大掌探入她云裳,与她缠绵地拥吻了起来。   “小姐!姑爷!”冬梅听着里头的喘息声,暗骂自己又挑了个不对劲的时候,但没办法呀,人家都逼到二进门了。   二人正吻得起劲,突然听到冬梅的声音,同时眉头一皱,却不等玄胤开口,宁玥先说话了:“什么事,明天再说!”   咦?   这是小姐的声音?   冬梅愣住。   宁玥褪去了玄胤的衣衫,慢慢、慢慢地坐了下去。   “咝——”   好疼!   玄胤握住她腰肢,隐忍得额头都冒了一层汗,亲了亲她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好笑地说道:“让你猴急。”   “小姐。”冬梅又硬着头皮唤了一声。   “什么事?”宁玥忍住不耐,问。   “世子求见。”   玄煜?   他跑来马家做什么?   他不该在西头寻找王妃吗?   宁玥与玄胤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困惑。宁玥欲求不满地瞪了瞪眼睛,穿戴整齐,到花厅见了玄煜。   许是情潮尚未褪去,她脸上还残留着绯红的血色,艳若桃李。   玄煜的眸色紧了紧。   宁玥不动声色地问道:“真是抱歉,刚刚晕得太久,这会子才醒来,让大哥久等了,母妃没事吧?找到了没?”   玄煜的眸光落在她绯红的脸颊上,道:“你的伤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了。”   刚刚回家就把伤给洗掉了。   宁玥不慌不忙地摸了摸脸蛋,温柔地说道:“总不好顶着那副样子出来见你,略抹了些粉和胭脂。”   “是吗?”玄煜呢喃了一句,又道,“小胤在不在?”   宁玥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玄胤在外面寻找母妃,没到我这边来。不过大哥问这句话,似乎是在怀疑玄胤没尽心尽力地寻找母妃,却跑回家偷懒是吗?”   玄煜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玥嘲讽地笑了一声:“那大哥是什么意思?母妃被人劫走了,我也被人打伤了。玄胤为了找出凶手,急得晚饭都没吃。大哥倒好,怀疑他不尽心,怀疑他窝在我这里!大哥!就算你认为玄胤不是一个十分孝顺的孩子,但你也别否认他对我的感情!哪怕只是为了给我报仇,他也会尽全力,把那伙南疆人找出来!”   见到最后,她的神色变得无比郑重。   玄煜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她眸中没有丝毫闪躲,玄煜撤回眸光,站起身道:“我唐突了,告辞。”   “大哥。”他转身的一霎,宁玥叫住了他,“如果你是在怀疑王妃的失踪与我有关,你大可告诉王爷。我清者自清,没什么好怕的!”   玄煜没说话。   半晌,问道:“夙火……跟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你跑到牢房,问母妃,夙火在哪儿,还说找不到夙火,就找不到你大哥。”   “有什么关系世子没有猜到吗?在我问起他名字的那一刻,世子就准备打断我了!没错,我大哥是王妃联合夙火抓走的!我当时特别生气,也的确对她动过杀心。但我最终没这么做,因为我明白她是被人利用了,如果我杀了她,就是中了敌人的奸计。所以我不仅不能杀她,还要努力与她处好关系,绝不让亲者痛仇者快!只是万万没想到,我都决议与她和好了,她又被人给抓走了。”   言及此处,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母妃的事,我很抱歉,我没能保护好她。如果大哥要怪罪我,我甘愿承受。”   “我没说是你。”玄煜顿了顿,又道,“她对你大哥做的事,我很抱歉。”   “没什么,都过去了,我大哥也平安回来了。”宁玥十分宽容地说,“还是先找到母妃吧?那些人没能杀掉我大哥,也许会认为是母妃背叛他们了,指不定会杀了母妃呢。”   玄煜沉吟片刻,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母妃与夙火勾结了?”   宁玥早料到玄煜会这么问,就道:“那天掉在地上的玄家令牌,一共有两块,大理寺拿走了一块,另一块被魏大哥捡到了,魏大哥给了我。我在上面闻到了王妃惯用的苏合香,所以猜测,这块令牌是王妃的。至于夙火,他是我大哥唯一的仇敌。如果谁抓了我大哥,非他莫属。我一开始也不确定是夙火偷了王妃的令牌,还是王妃自己给的。在牢里,我只是在诈她,没想到,真给诈出来了。”   玄煜的眸光暗了暗:“这件事,还请你对我父王守口如瓶。”   宁玥险些笑了,果真是母子,哪怕对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第一反应也是要瞒着王爷。她淡笑着说道:“大哥放心,我这段日子都会待在马家养病,不会跑去面见父王的。”   “你可还记得那些人的长相?”玄煜又问。   宁玥摇头:“不记得了,他们穿着黑袍,光线又暗,我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那……你大哥和容麟与他们交过手,能画出他们的画像吗?”玄煜又道。   “恐怕不能,我大哥受了惊吓,精神状况不太稳定,已经歇下了。至于容麟,他只顾着救我大哥,根本没仔细看他们长什么样。”   “夙火的呢?都是南疆人,或许从前认识?”玄煜追问。   宁玥想了想,说道:“夙火我倒是听容麟提过,他很好辨认的,额头上有一轮血月刺青。”   “我先走了,你好生歇息。”   “不了,我没什么大碍了,跟大哥一起去找母妃吧!”   二人离开后,   玄胤也从后门走掉了。   库房,王妃总算锯掉了第二道门的门锁,累得浑身瘫软。   深吸几口气,她艰难地站了起来,想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连氅衣都忘了拿。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刚跑出仓库,便掉进了一个陷阱,脚被尖锐的困兽夹夹住,铁齿戳进血肉,痛得眼泪直冒。   她用匕首撬开了困兽夹,摸着血魔模糊的脚,一阵痉挛!   她从裙裾上撕下一个布条,去缠患处,缠到一半猛地记起自己的氅衣还罩在夙火身上,又忍住疼痛爬上地面,跛脚走回库房。   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鲜血流了一路。   好不容易挪到夙火身边,可对着那张老脸,想着衣衫下的光裸,她恶寒得一阵干呕。   但她不能把衣裳留在这里。   她俯下身,闭上眼,撇过脸,去拿自己的氅衣。   异状就发生在这一秒。   中山王率领手下赶到了。   算上他,一共二十人。   二十一双眼睛,齐齐瞪向了库房中的郭玉。   她拿起了自己衣衫,露出一具光裸的男子身躯。   冷风吹过,吹动库房内的情欲气息,扑鼻而来。   所有人都呆住了。   中山王的脸黑成了炭:“郭玉!”   一声厉喝,令王妃猛地睁开了眼睛,随后,她就看到自己丈夫与一大堆玄家的年轻影卫,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确切地说,是看着她身旁的夙火!   她的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王爷!你……你听我解释!”   若只是中山王一人发现,或许还能耐着性子听她讲讲,但当着那么多下属的面,这顶绿帽子真是扣得他青筋暴跳!   “我找了你一晚上,你却原来是跟别人在这边风流快活?”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王妃的脚汩汩冒着鲜血,地上也是一路的血迹,但中山王没功夫去关心那些了,他被妻子的背叛弄得羞恼不已,甚至后悔自己浪费大半夜的时间出来找她,担心她出事。   “王爷!我没有!我跟他什么都没发生!”王妃急急地说。   中山王又不是个雏儿,没发生什么事,那个男人会光着身子?没发生什么事,空气里会有一股情欲的气息?   这时,玄煜和宁玥也赶到了。   玄煜第一眼看到的是王妃的脚伤,翻身下马,跑过去要给她止住伤口的血,却被中山王一声喝住:“给我回来!”   宁玥下了马车,眸光扫过昏死不醒的夙火、满身狼狈的王妃、怒气填胸的中山王,以及一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不行的影卫,勾了勾唇瓣。   这么多人,真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精彩。   敛起心头思绪,她“虚弱”地走过去,在中山王的马边站定,木讷地问:“父王,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中山王低头看了看她,这回能走出大牢,多亏玄胤俩口子,语气不免比平时和缓一些:“你怎么来了?”   宁玥说道:“大哥让我在家歇息,可是我担心母妃,便央大哥带我出来一起找。父王,母妃好像受伤了,是不是那群劫匪干的?”   是谁干的,已经不重要了,中山王不在乎了。   “咦?父王,地上好像躺着一个……啊——”她尖叫一声,捂住脸,背过了身子。   中山王皱眉,厌恶地看了那人一眼,对一名影卫道:“处理一下,看死了没。”   “是!”影卫翻身下马,解下自己的披风,罩住了男子的身子,并以手指探了探他鼻息,“王爷,还有气!”   中山王冷声道:“泼醒他!”   “是!”影卫到到外边打水去了。   玄煜眸光一扫,看到了地上的男人,面色就是一变!   王妃一瘸一拐地来到王爷的马前,抓住马鞍,仰起头道:“王爷,你听完解释,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是清白的!我……我是被人抓到这里的!他们把我关了好久,我自己锯掉门锁才跑了出来!跑出来,又掉下陷阱,弄伤了脚……”   “哼。”中山王冷漠地看着她,“门全都是好好的,郭玉你是在做梦吗?”   “好好儿的?”王妃回头一看,就见原本被自己锯了两个大洞的门不知何时不见了!   天啦!怎么会这样?   她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奔到那边左看右看,但是真的没有门的影子!   可她明明……明明锯了那么久!   宁玥上前,对着她的背影道:“母妃,您是不是被人下药,出现幻觉了?这座仓库好几年前便废掉了,怎么会有门?还两扇?”   听到熟悉的声音,王妃猛地转过身来!   恶狠狠地瞪向宁玥,一股血气冲上头顶,她掐住了宁玥的脖子:“是你!一定是你!你陷害我!你趁掉下陷阱的时候,把门给拆掉了!”   宁玥被掐得面色发紫:“母妃,我没有……你弄疼我了……母妃……”   王妃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死死地掐住宁玥,怒吼出声:“你也知道疼吗?你之前掐我脖子的时候,怎么没问我疼不疼?”   “母妃,你在说什么呀?我……我听不明白……我几时掐你了?咳咳……母妃……”宁玥快要难以呼吸了。   “郭玉!够了!”中山王推开了王妃。   王妃倒退数步,跌进了玄煜怀里。   玄煜抱紧她:“母妃,你没事吧?”   “我快被这个混帐东西害死了!怎么会没事?”王妃哭着咆哮,“是她!就是她把我抓到这里来的!她掐我!把我摔到地上!说要给她大哥报仇!她把夙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夙火?这个男人是夙火?”中山王立刻翻身下马,走向了那个光裸着身子的男人。   玄煜也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摇头:“不是夙火。玥儿说,夙火的头上有血月刺青,这个人没有。”   宁玥跟过来,看完,颔首道:“对,不是夙火。我听我大哥说,夙火都五六十岁了,可瞧这个男人,才不到三十吧?”   王妃的脸色蓦地变了,不顾脚伤,奔到众人身旁,看向那个年轻的陌生男子,心脏猛跳:“不可能……不可能啊……明明是夙火!我跟夙火关在一起!马宁玥把我跟夙火关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   宁玥“关切”地说道:“母妃,你是真的被人下了药吧?才会出现那么多不真实的记忆,其实都是你的幻觉。我没掐你,也没找人害夙火,我见都没见过他,然后,这个库房也没有门。”   “不可能!不可能!我没被下药!就是你掐了我!”王妃气得完全失去了理智。   宁玥委屈地红了眼眶:“母妃,我知道你对我、对玄胤有意见,但我真的没有害你,我没理由啊!”   “你装!还给我装!”   “我没有,母妃!我真的没害你,你被那群劫匪下药了,你记忆混乱了……”   “劫匪就是你!”王妃的情绪彻底崩溃了,“你抓了我!要替你大哥报仇!你怪我勾结夙火,害你大哥受辱!你亲口对我说,‘因为他让人羞辱我大哥,也像我羞辱他的这样,运气好的是,容麟及时赶到了。但是万一容麟晚了一步呢?我大哥就跟他现在差不多了。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就针扎一般的难受!你说我怎能不恨?’你敢说,这些不是你的原话?”   玄煜的脸色变了,想阻止王妃已经来不及了。   中山王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妻子:“你勾结了夙火?你勾结了夙火?!”   王妃心口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一怒之下都说了些什么!   “王爷!我……”   “皇贵妃那边,是你告的密,对不对?”   “王爷……”   “玄家的令牌,也是你拿给夙火的对不对?”中山王气得浑身颤抖,全家入狱,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罪魁祸首居然是自己善待了多年的妻子!这桩罪,不冤啦,玄家的确是勾结南疆人了,“郭玉,你太令我失望了!”   王妃的肠子都悔青了,她刚刚是疯了吗?都说了些什么呀?为什么不打自招,把夙火的事抖了出来?   “王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你们的……没想害玄家……我……我只是想……”   宁玥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只想害我大哥,是吗?母妃,我大哥怎么招惹你了?你为什么恨他恨成这样?为了除掉他,你不惜勾结南疆人!”   “马宁玥——”王妃要疯了,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能装?“我要跟你解释多少遍?我没想过除掉他!我只是想让你闭嘴!让你听话!我也是受害者!我被夙火利用了!”   “让宁玥闭嘴?”中山王看向了王妃,“为什么?”   T 【V97】一纸休书   王妃如坠冰窖,连呼吸都仿佛要被冻住。   她呆呆地看着中山王,耳畔嗡嗡的,似蜂鸣在响。   她看到中山王的嘴张开,动了几下,应该是在跟她说话,可说的具体内容,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完全被一种即将到来的恐惧笼罩了。   中山王的脸色变得十分难堪,加重了语气道:“郭玉!本王与你说话!你发什么呆?”   夫妻多年,他鲜少使用“本王”的称谓,然而今晚,他一连用了两次,显而易见被气坏了。   王妃没有发呆,只是一下子不知怎么回事,什么都听不到了。   突然被他吼了一句,身子一抖,恢复了感知。   “王爷……”她哽咽着唤他。   中山王的眸子里没有浮现丝毫怜惜,冷漠地看着她,把先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本王问你,你究竟让宁玥闭嘴什么?”   该死的!   这个问题他都问三遍了!   郭玉是聋了还是傻了?   王妃垂下眸子,不敢对上王爷的眼睛。   “你……”中山王气得面色铁青,转头看向了宁玥,“你来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跟小胤突然搬出王府,我正纳闷呢!这些,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不得不说,中山王能叱咤朝堂多年,生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培养了一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强悍军队,的确有几分能耐,这么快便猜测到了个中关键,倒是省得她再绕弯子去算计郭玉了。   “父王。”她低头,欠了欠身,声音小得几乎不可闻,“这件事说来话长,能方便屏退一下左右吗?”   玄煜的眸色深了深,张嘴,欲要开口,被中山王厉声喝止:“给我老实站着,别动!”   玄煜浓眉一蹙!眼神死死地盯着宁玥。   宁玥好似没接收到他投过来的信号,仍旧低着头,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一副紧张得无所适从的样子。   中山王屏退了手下,并叫人将那名裸体男子带了下去。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中山王对宁玥道。   王妃哀求地望向宁玥:“不要……”   宁玥始终低垂着眉眼:“我……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那件事……我跟玄胤搬出去,原因可能不是父王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中山王的语气中含了一丝严厉。   宁玥仿佛被吓到了,瑟缩了一下,说道:“我跟玄胤搬出府,其实是因为母妃冤枉我与对玄胤不忠,我气不过,与母妃发生了争执,关系闹僵成这样,玄胤才让人收拾东西搬出府了。但我真的没背叛玄胤,我是跟我大哥在一起。事后我也很后悔,觉得不该跟自己婆婆闹得那么不可开交,但当时在气头上,我怎么解释母妃都不信……”   王妃气坏了,这混帐东西,害她口无遮拦地暴露了那么多事不说,到头来还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她的头上!   “你……我是受了司空静的蒙蔽,她说你在私会男人!还举止亲密!我去了,果然看见你俩授受不亲!我这才质问了你几句!别说的好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够了郭玉!”   中山王听不下去了,被夙火利用倒也罢了,好歹是南疆的细作,能耐摆在那儿,怎么司空静那种败类也能把她耍的团团转?司空静的名声臭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现在谁见了司空静都恨不得绕道走,她倒好,居然相信司空静的话!   “郭玉……你……你……”中山王气得结巴了,“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不是……王爷!他们真的太亲密了!”多大的人了,还喂东西吃!还拉手!   宁玥睁大无辜的眸子道:“那是我大哥呀!我大哥年长我十岁,长兄如父,父亲常年在外打仗,在我心里,我大哥与父亲没什么两样的。而我大哥,也一直拿我当孩子疼,就像世子、三哥和玄胤疼小樱一样。”   提到女儿,中山王的面色柔和一分。   没错,哥哥疼妹妹是应该的,哪怕小樱长得再大,也必须被哥哥们捧在掌心。   要是哪天小樱嫁人了,回门与哥哥来往,也碰到郭玉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恶婆婆,那得多气?   念头闪过,中山王再看向王妃时,眸中已经有了一丝不耐:“他们兄妹失散十年,好不容易团聚,自是比往常亲近些,你怎么连这个也看不惯?”   “我……”   想到了什么,中山王眸光一凉:“你就为了这个……才去算计容卿的?”   “不是!不是的!”   你应该说是呀,我的好母妃。   说你是想给我和我大哥一点教训,说你是希望我把你冤枉我的事守口如瓶,这才与夙火勾结。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给了你一次逃脱的机会,你又没抓住呢?   宁玥好笑地看着王妃。   王妃还没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直到王爷冷声追问“那是为了什么”,她才再一次地僵住了。   中山王也不指望她给出回答了,严肃地看向宁玥:“你给我说实话,王妃到底威胁你什么了?”   “她让我……”   “马宁玥!”王妃怒吼着,扑向宁玥。   宁玥“吓”得抓住了中山王的袖子,中山王另一手一打出一道掌风,将王妃震退了好几步。   中山王的怒火几乎膨胀到了极限:“究竟是什么事?让郭玉你失态成这样?!好!你不让别人说,那你自己来说!”   王妃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我不能说……不能说……”   宁玥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是我来说吧。整件事,因我而起,是我一时气愤,把那么重要的事告诉了母妃,母妃才耿耿于怀。如果早知道母妃宁愿勾结夙火也想让我闭嘴,我应该更早一点把事情说出来。”   中山王与玄煜齐齐看向了宁玥。   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睫羽轻颤,能让人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是兰贞的事。”   玄煜的脸色牟然一变!   “兰贞的什么事?”中山王的眼底闪动起一丝激动,“是有兰贞的消息了吗?找到她了?”   宁玥摇头:“不是,她死了,再也找不到了。”   “不可能!”中山王的音量陡然拔高。   宁玥静静地道:“她很早就死了,为救父王的儿子,死掉了。”   兰贞失踪那天,是跟玄煜一块儿出去的,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玄煜说,不清楚兰贞去哪儿了。他一直以为兰贞是离家出逃了,如果宁玥没撒谎,那么她是为救……玄煜……牺牲了?   中山王被这样的猜测唬出了一身冷汗,转头看向大儿子,就见他紧拽着拳头、面色发白,他的太阳穴突突一跳:“玄煜!你兰姨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玄煜死死地捏紧拳头,捏得咯嘣作响,捏得几乎断裂,却始终无法开口。   王妃心疼地抱住他,泪流满面道:“你们不要再逼他了!他这些年已经够苦了!不要再逼他……我求求你们……不要了……”   宁玥定定地看着王妃,语重心长道:“母妃,王爷是兰贞的丈夫,他有权利知道真相。不管为了什么原因瞒住他,对他来说都太不公平。”   这些,是她的真心话。   不管她与郭玉会不会闹成今天的局面,兰贞的事,她都不会一直瞒着玄胤、瞒着王爷。   她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希望尽量将王爷对玄煜和王妃的迁怒降到最低。   但郭玉的连番作死,玄煜的一再包庇,让她寒心了。   她不想再管他们死活了。   中山王冷冽的眸光扫过那对母子,落在宁玥沉静而苍白的容颜上:“你说!兰贞她……怎么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   宁玥沉吟片刻,道:“兰贞陪世子去买马的那天,遭遇了一伙北域流寇。兰贞拖出他们,让世子骑马逃了。世子回府后,立刻找到了老王爷,可是等老王爷赶到那边想要营救兰贞时,兰贞已经被那群人……活活折磨死了。”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被一群士兵活活折磨死——   中山王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怎么会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   他捂住心口。   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滑落。   若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他情愿她是背叛他了,情愿她是抛弃他和孩子了。   他嗜血的眸光落在了玄煜的脸上,这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背着他,做了这么无法原谅的事!   “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宁愿告诉你祖父也不告诉我?”   如果他知道。   他一定能比父亲更早赶到。   他一定能杀掉那群流寇。   兰贞不会死,父亲也不会……   两条人命。   这个孽子的身上背了两条人命!   他跃下马,一拳砸在了玄煜的脸上!   “孽子!出了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为什么要去买马?”   “你为什么要拉上她?”   “你为什么撒谎说她失踪了?”   “为什么像个懦夫一样,连坦白的勇气都没有?!”   “我玄清,怎么生了你这么不中用的儿子?”   这曾是他最器重、最自豪的儿子,这一刻,他却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他!   “你看着我误会兰贞!”   “你看着我冷落你弟弟!”   “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每一拳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玄煜很快被打得狂吐鲜血,倒在地上,鼻血与口中的血染花了一张俊脸。   他痴痴地望向天空,没有还手。   王妃的心都碎了,跑过去扑在了儿子身上,泫然道:“别打了!再打他就没命了!”   中山王一脚踹开了她!   “你就是为了继续替他隐瞒,才勾结夙火抓了容卿,好威胁宁玥闭嘴是不是?”   王妃被踹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王爷……”她难过地望向举案齐眉了二十年的丈夫,不敢相信他真的对自己下了狠手,她以为,他心中想着兰贞,所以这多年以来,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她找他吵架,他总是不耐烦地走开。她觉得,他在刻薄她。到了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他对她……已经够好了,他真正翻起脸来,原是这样可怕。   “我怎么会娶了你这么狠毒的女人?”   中山王说着,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玄煜抱住了王妃,那一脚,结结实实落在他肩上,震得他肝胆俱裂。   “煜儿——”   王妃听到了儿子的闷哼,心里一阵绞痛,她情愿这些拳脚是落在了自己身上,儿子挨揍,比自己挨揍更让她难以接受。   她转身,将出气多进气少的玄煜拦在了身后,满脸泪水地望着中山王道:“王爷!他只是孩子!他当时吓到了,不敢告诉你,又有什么错?换做是我死了,而玄胤瞒着你,你会这么生气吗?承认吧!你就是偏袒兰贞!”   中山王想也没想地说道:“是,本王是偏袒她,怎么了?你凭什么跟兰贞比?你从来都不配!”   这句话,才是最诛心的。   王妃当场就傻掉了。   其实答案很早就有了,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在兰贞被产婆诊断出并非头胎的时候,王爷就该放弃她了。   可王爷没有。   在所有人以为兰贞抛夫弃子的时候,王爷就该忘记她了。   可王爷没有。   这么多年以来,就算是恨,他也恨得刻骨铭心,恨得谁都无法代替。   只是,尽管心中明白,真正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会难受得无法想象。   玄昭与玄胤赶到了现场,见玄煜狼狈地蜷缩在地上,满脸鲜血、奄奄一息,而王妃拦在他身前,泪流满面地望着中山王,二人俱是一愣。   玄昭飞身将玄煜抱进了怀里:“大哥!大哥!这是怎么了?谁把大哥伤成这样的?”   王妃泣不成声。   玄胤走到宁玥身边,握住了宁玥冰凉的小手,狐疑地蹙了蹙眉:“你没事吧?”   “我没事。”   “怎么弄的?”问的是玄煜。   宁玥轻轻地说道:“马车上跟你说,先回家吧,我好累。”   “嗯。”   瞧郭玉那狼狈的样子,应该是勾结夙火的事东窗事发了。不过玄煜为什么会被父王打成这样?真是奇怪。   玄胤抱着宁玥上了马车,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会有一个怎样的噩耗在等待自己。   中山王回头想叫住小儿子,马车已经启动了。   他望着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马车,心像被钩子给钩了一下。   他翻身上马,看也没看那边的母子,急速骋入了夜色。   玄昭始终没转过弯来,扯了扯王妃的袖子道:“母妃,你晚上是被谁抓走了呀?你的脚怎么受伤了?谁打伤了大哥?咦?父王走了?父王!父王——父王你是不是去抓凶手了哇?等等我——”   一定是南疆坏蛋把大哥打成重伤的,父王要给大哥和母妃报仇。   他单纯地想着,没注意到王妃的眸中划过了一丝绝望。   ……   中山王回了王府。   直奔兰阁,那是兰贞曾经住过的院子。   刚到门口,想起此处正被一个姓黄的小姐住着,又调头去了书房。   他拿出老王爷的骨灰坛,定定地看了它良久。   再过一天便是十二月初三,老王爷的忌日,每年这天,他都会给老王爷烧些纸钱。但每次烧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一天也是兰贞抛弃他和小胤的日子,总会心头震怒。   他想,他以后还是会发怒,却不是怒兰贞,而是怒他自己。   他虽然时常教育儿子们,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去回想了,要往前看。可他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和兰贞七年感情,为什么那么在意兰贞的清白?为什么为了心里那口气,跟兰贞置气了四年?   如果知道那是兰贞生命中最后的四年,他会不会放下面子,对兰贞好一点?   他一直想着,等他找到那个狠心的女人,就把她锁起来,关在自己房里,哪里也不许她去!   但现在,没那个机会了。   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玄清,我想吃烧鹅。”   “我不想吃烧鹅了,我想吃烤鸭。”   “烤鸭好腻,算了,你自己吃吧,我吃一碗面条,就老李家的三鲜面,记得把汤和面分开装,免得坨了。”   她挺着大肚子,一整晚折磨得他满城疯跑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玄清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我给你生一窝小玄清,一年一个。”   “想不想要小兰贞?求我呀。”   她嘚瑟的时候,能嘚瑟到天上。   卑微起来,也能低入尘埃。   “小胤是你亲生儿子,你抱抱他……”   “娘,父王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许我上桌子吃饭?”   “娘,玄昭打我,他说我是小杂种,小杂种是什么?”   ……   他留给兰贞的,就是这样的四年!   她是不是因为受不了他,才宁愿死掉也不回到他身边?   中山王捏紧拳头,泪水,冲出了眼角。   ……   王妃与玄昭将重伤的玄煜送回了王府。   玄昭去请大夫,王妃来到了书房。   大门紧闭,屋内,没有光亮。   但她明白,王爷一定在里面。   她叩响了房门:“王爷!王爷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煜儿也不是!你不要再生他的气了!他不是故意瞒着兰贞的事……兰贞死得太凄惨……他只是怕你接受不了!怕小胤接受不了!才撒谎说兰贞失踪了!就算他错了,也是错在太担心你、太担心小胤……这么多年,他那么努力地弥补小胤!他为小胤做了多少事,你敢说你不知道吗?他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你怎么狠得下心这么对他?”   嘎吱——   门被拉开了。   中山王面色冰冷地走了出来。   王妃哭得眼睛都肿了,然而当她看到王爷发红的眼眶时,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地落了泪。   这个男人居然……居然……   小樱失踪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失态,就为了一件不知过去多少年的事!   “郭玉。”中山王的语气异常的平静,却也莫名地让人心惊,“你到底是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你们联起手来,将我瞒得像个傻子,到头来,还怪罪我心胸不够宽广,冤枉了你们。”   “不是冤枉……是……是……”王妃绞尽脑汁,说道,“那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煜儿和我,都想把对你门的伤害降到最低,所以才不敢说出真相。”   “郭玉,你们究竟是怕伤害我,还是怕承受我的怒火,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他淡淡说完,转身,关上了房门。   王妃扑过去,拍着门板道:“王爷!王爷!王爷!王爷你原谅煜儿吧!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煜儿是你儿子啊——”   什么样的儿子会害死了他心爱的妻子?什么样的儿子会把他瞒得像个傻子?   中山王冷笑。   王妃在门前跪了下来。   腊月的风,萧瑟和冷寂,如刺骨的冰凌,刮得人皮肉生痛。   天空不知合适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寒气交错,打在她纤弱的脊背上,也打在她痛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脚上。   碧清撑了油纸伞过来,看着她狼狈而疼痛的样子,不敢相信骄傲得像只孔雀的王妃像个仆人一样跪下了。她心疼地蹲下身,道:“王妃,别跪了,先回去吧?雨大风凉,当心冻坏身子!还有您的脚,伤得这么重,不及时处理,会落下病根的。”   王妃摇头。   碧清劝道:“王爷与您做了二十多年夫妻,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奴婢虽不清楚您与王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奴婢相信,等王爷气消了,一定会原谅您的。”   原谅?   如果他那么容易原谅,当初就不会折磨了兰贞整整四年,又恨了兰贞十六年!   碧清见王妃不为所动,着急地苦了脸:“王妃!快回去吧!就算您不为自己想,也为几位公子和小姐保重身子呀!小樱小姐刚刚还在问母妃去哪儿了,怎么没陪她吃晚饭呢?”   提到女儿,王妃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站起来,奔入大雨。   “哎!王妃!王妃您等等奴婢呀——”   碧清举着伞跟了过去。   王妃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水洼中,好几次滑倒,摔得浑身是泥,脸上也没能幸免。她努力爬起来,在冰雨中疯狂地奔走。   她终于到达了文芳院!   “小樱!”   她颤抖着喊着女儿的名字。   雨点打在她脸上,也打在污秽的淤泥上,狼狈而丑陋,完全失了往日的仪态   “王妃。”守门的婆子拦住了她,“王爷有令,您不能进去。”   王妃一怔:“你再说一遍!”   守门婆子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道:“王爷有令,不能放您进去!”   “混帐东西!”王妃抬手甩了她一耳光,“这是本王妃的院子!本王妃为什么不能进去?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传王爷的懿旨!”   守门婆子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倔强地瞪着她道:“这是王爷的命令,奴婢只管执行!王妃今天就算把奴婢打死在这里,奴婢也不可能放您进去!”   “刁奴!你这刁奴!”王妃狠狠地推开她!   守门婆子后退了两步,很快再次冲上来,将王妃死死地拦在了门外:“王妃,奴婢劝您赶紧回去,再硬闯的话,休怪奴婢们不客气了!”   “你……你……”王妃气得失语。   碧清扯了扯王妃的袖子:“算了王妃,咱们先去知辉院,找世子想想办法吧。”   玄煜自己都半死不活的,哪里帮得了她?   王妃冷冷地看着守门婆子,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道:“本王妃要见女儿,滚开!”   守门婆子不动。   王妃往里冲,被守门婆子扣住手腕。   守门婆子道:“对不住了王妃,王爷给奴婢们下了死令,若是让您混进去,咱们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她说着,与一旁的另一名婆子合力将王妃扔到了地上。   王妃跌在水洼中,泥浆贱到头顶。   她难以置信地张大嘴。   儿子受伤还不够,连女儿都不让她见了吗?   “小樱——小樱你在不在?小樱你能听到母妃说话吗?小樱——”   她跪坐在水洼中,拼命地嘶吼。   玄小樱一瘸一拐地跑了出来,还穿着单薄的睡衣,显然刚从被窝里惊醒。   “母妃——”   她看到王妃,想要奔过来,却被奶娘抱住。   “放开我!我要母妃——母妃——”   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奶娘强行将她抱回了屋子。   “你们放开她!放开她听到没?你们弄疼她了!”王妃咆哮着冲向那边,但无论她怎么冲,都睁不开守门婆子的桎梏,她哭得声嘶力竭,“她会哭的……她看不到我会难受的……你们这群混账!让我见见她——”   屋子里,传来玄小樱的哭声,每一声都像锋利的刀子,在她心上剜下一块血肉。   这是她等了三年,才终于团圆的女儿!   这是被人推下台阶,摔瘸了一条腿的女儿!   还那么小、那么需要她照顾,可是现在,她连见女儿一面都不能够了!   玄小樱的哭声,刀子般凌迟着她。   她忍住腿骨断裂般的疼痛,奔到了书房,猛拍着房门道:“王爷!王爷你让我见见小樱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嫉妒兰贞!我不该总说兰贞坏话!我不该总是看不惯小胤和宁玥!不该勾结夙火陷害容卿!不该帮煜儿瞒着你……我错了……全都是我错了……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求你,让我见见小樱吧——她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王爷!王爷——”   中山王……没有回应!   王妃满脑子都是女儿的哭声,折磨得她快疯掉了:“王爷——王爷你开门啦,王爷——”   中山王永远知道怎么掐准一个人的软肋,一如他懂得用玄胤激怒兰贞一样,他也明白如何用玄小樱惩罚郭玉。   王妃哭得嗓子都哑了。   碧清红着眼眶道:“王妃,您别哭了,回去吧,等王爷气消……”   “回去?我连文芳院都进不去了,我还能回哪儿去?”以为王爷知道真相就是她的绝望,可一次次地,那个男人总能给她更深的绝望,“不行,我必须要见到小樱!”   她爬起来,朝青灵阁的方向奔了过去。   孙瑶还不清楚晚上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事,玄昭回府后直接到知辉院照料玄煜了,并未落脚青灵阁,她在睡觉。   诗画禀报说王妃来了。   孙瑶立刻披上衣服,去门口迎接王妃。然而当她看到那个像是在泥巴里滚了一圈的人儿时,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母……母妃?”   王妃也明白自己有多狼狈,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甚至用污秽的泥手握住了孙瑶的手:“瑶儿,你去帮我劝劝王爷!让他把小樱给我!”   “啊?”孙瑶眨眨眼,困惑地看向一旁的碧清,“碧清姐姐,出了什么事?”   碧清为难地摇了摇头。   王妃的手冷如冰块,孙瑶没嫌她脏,反握住她的手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吧!诗画,找一套干爽衣裳出来!再让人熬些姜汤!”   “是。”   王妃含泪摇头:“我不要那些!我只要小樱!你快去跟你父王说说!我要见小樱!”   碧清上前,低声道:“王妃,这么大的雨,路上很滑,还是明天吧。”   王妃低头,哭得不成样子。   孙瑶见她哭得那样伤心,心里也跟着有些难受,过门这么久,还从没看到她狼狈成这般。   孙瑶拿帕子擦了擦她的脸:“母妃,父王不让您见妹妹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妃抽泣道:“我跟他……闹了些误会,他不让进文芳院了!小樱哭得特别厉害,我好担心她!”   孙瑶想了想:“要不……我帮您去看看妹妹?”   替王妃求情,她是不敢的。王爷在气头上,她去劝,只会越劝越糟,反而害了王妃。   王妃点头:“好!你帮我看看小樱!跟她说,我明天就去看她!让她好好睡觉!”   “嗯。”   “还有!告诉乳母,敢再那么对小樱,我就把她拖出去卖了!”想起乳母强行将女儿抱回屋的样子,她一阵恼怒,那么重的力道,一定弄疼女儿了。   孙瑶回屋披上蓑衣。   诗画跟进来,小声嘀咕道:“别去了吧,那么大的雨,万一发生什么意外……”   “唉。”孙瑶叹了口气,从门缝里望了望着急上火的王妃,道,“她都急成这样了,我于心不忍。”   “您啦,就是太心软了。若换成四奶奶,管她呢?”诗画原先挺敬重王妃的,可王妃竟然把四爷和四奶奶气出府了,那么好的人都跟她过不下去,可见她这人有多恶劣了。   孙瑶摇摇头,撑着伞去了。   路很滑,孙瑶走得格外小心,好在成功抵达了文芳院,安抚了玄小樱,与奶娘交代了几句,与诗画一块儿回青灵阁。   谁料半路,雨势突然暴涨,倾盆大雨泄下,豆子般砸在雨伞上。   灯笼被吹灭了。   世界,一片晦暗。   肚子里的小宝宝踢了一脚。   孙瑶的身子一抖,脚底一滑,跌在了地上。   肚子一阵绞痛,下面,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了出来……   宁玥是冒着暴雨赶到王府的。   她接到消息,说孙瑶摔倒,先兆性流产,吓得头发都没洗完,顶着满头泡泡就上了马车。她让玄胤去接吕医女,自己则在容麟的陪同下冒雨奔行。   她抵达青灵阁时,吕医女正在房中对孙瑶实施抢救。   来的路上,她已经从诗画嘴里了解了事发经过,就是王爷发了火不准王妃见玄小樱,王妃一急之下找到孙瑶,想请孙瑶出面劝和。孙瑶不敢劝王爷,便改为探望玄小樱,结果半路摔了一跤。   宁玥的肺都快气炸了,揪住王妃的衣领:“郭玉你是傻子吗?那么大的雨,你居然让一个孕妇走夜路给你跑腿?孩子哭一哭怎么样?还能给哭出个什么毛病来?哪个孩子不是哭大的?”   “我……”王妃也很后悔,她当时是太担心小樱了,所以失去了理智,“我没想到……”   宁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又是没想到到!你这句话,可不可以不要再拿出来恶心我?你自己造的孽,凭什么叫孙瑶给你擦屁股?”   王爷也得到了消息,从书房赶来,看看头发都是湿着的宁玥,再看看已换了一身干爽衣裳却容颜憔悴的王妃,心底升起了一股滔天的烈焰:“郭玉!你哪一天不作妖都不行!早上才把全家害入大牢,晚上又把孙瑶害得摔倒!你……你……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们玄家,没你这么自私自利的人!”   “王爷——”   从前听到她的哭声,中山王还会心软一下,觉得她跟了自己这么久不容易,自己不能给他对等的感情,至少在别的方面照顾一下她的情绪。可当真相的面纱被揭开,他心里,对她,便只剩下厌恶了。   “滚!郭玉!别再让本王多说一个字!”   中山王将她轰了出去!   王府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地合上。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地冲过去,用身子挡在了两块门板中央。   若强行关闭,她会被碾成肉酱。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派人去禀报了王爷。   王爷没来,来的是宁玥。   宁玥撑着油纸伞,冷漠地看着她:“郭玉,你气数已尽,走吧,别再赖在王府了。”   王妃想起几个时辰前,还在大放厥词地说会把宁玥怎么样,可转眼,她被撵出王府了。   “都是你害我的,马宁玥!如果不是你抓我,不是你算计了那么多,我不会被王爷误会,也不会一急之下讲出那么多事……更不会见不到小樱,不会找孙瑶帮忙,孙瑶如果出了什么事,就是你害的……”   她责备着,却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宁玥冷道:“我是算计你了,可你不也算计过我吗?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郭玉,做了那么多年玄王妃,别说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你会有今天的一切,全都是你咎由自取,别像个懦夫一样,摔了一跤,还怪人家马路没有修好。自己不长眼,怪得了谁?”   王妃低低地抽泣了起来:“我……我不跟你做对了,我承认是我错了,我去给你大哥道歉!我们像从前那样相处……”   “晚了,郭玉。”宁玥冷漠地说道,“我给过你机会的,但你没有珍惜。”   “你说过,只要我跪下来,给你大哥磕头认错,再将兰贞的事与玄胤的身世一件不漏地告诉王爷,你就再做回我的好儿媳!”   宁玥点头:“是,我是这么说过,可你拒绝了不是吗?我大哥也不需要你道歉了,王爷那边,该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价值?”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玄胤的身世!王爷还不知道这个!我可以告诉王爷!我一定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你原谅我!”   一整晚的折磨与剧变,王妃的意志被摧垮地干干净净,曾经放不下来的身段,如今却恨不得对人卑躬屈膝。   宁玥笑了一声:“我原本是担心王爷不把世子之位给玄胤,所以才想告诉王爷玄胤的身世,但是看父王对玄煜失望透顶的样子,相信就算玄胤不是南疆皇室,世子之位也是他的囊中物了。”   王妃勃然变色:“你在算计煜儿的世子之位?”   “不然呢?你以为就你这种角色,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   “我……我要告诉王爷!”   “晚了,郭玉,你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王爷了。”   “你什么意思?”   宁玥从宽袖中拿出一张纸,凉薄一笑:“父王让我拿给你的。”   王妃展开一看,竟是……一纸休书!   T 【V98】凄惨下场   孙瑶的病情总算控制住了。   吕医女摘掉手套,给宁玥行了一礼,道:“东家,三奶奶暂时脱离危险了,但后面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以确保不会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宁玥嗯了一声,又问:“孩子怎么样?”   “保住了。”   吕医女说完,宁玥心头一松!   但很快,吕医女又说道:“不过到底是出了血,情况非常不妙,能保住是造化,以后的几个月,都最好不要再下床。”   宁玥黛眉微微一蹙:“要一直躺到生?”   “恐怕是的。”吕医女答道。   宁玥凝了凝眸,看向她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吕大夫,我派人送你回去,这些天,还劳烦你每日过来给三奶奶请脉。回春堂那边如果忙不过来,就再招几个大夫吧!”   吕医女欠了欠身,道:“我手下的几个徒弟已经可以出师了,东家若是放心,可以让她们上岗试试。”   “嗯,这些事,你去安排。”   “是。”   之后,宁玥又问了一些孙瑶的注意事项,并赏了一袋金子,才让人送了吕医女回去,随后又对诗画道:“安排一辆车,每天接送吕医女给你家主子瞧病。”   “是!”诗画感激地应下。   宁玥打了帘子进屋,那边,孙瑶正睁着眼,含笑地看着她。   孙瑶的脸色比她的还苍白,显然这一次跌倒是真的伤了元气。   宁玥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恨铁不成钢道:“吓到了吧?多险?”   孙瑶微微一笑:“这不是有你吗?”   “万一我没赶到呢?万一吕医女迟了一步呢?”那么大的雨,是容麟冲到吕医女那边,将吕医女带过来的。若换做别人,可能真的赶不到了。   孙瑶赖皮地说道:“反正我就是知道你会赶到的,你从来没有迟过。”   宁玥被她弄得没脾气了:“吕医女刚刚交代的东西你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不能下床,不能激动,不能吃刺激寒凉的东西。”   生产也是一道坎呢,不运动,生气来会比较困难。   这些话,宁玥就没说了。因为说了也不能改变现状,只会加重孙瑶的心理负担。   宁玥把孙瑶的手放进被子:“你好生歇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孙瑶看着她头发都没梳,虽然泡泡已经干了,顺滑地披散在肩头,但可以瞧出发质的不同,心知她恐怕是洗头的时候被叫过来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大半夜的,还把你捞回来……”   宁玥摇头:“别说这些,好生休养,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然后呢,别再管其他人的事。”   这一次,都是管闲事管出来的,自己如果能态度强硬一点,不听王妃的话,就不会差点流产、也不会害得玥儿那边人仰马翻。   孙瑶愧疚地说道:“我以后会注意的。不过玥儿,王爷跟王妃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王爷连小樱都不让王妃见了?”   玄小樱是王妃的命根子,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玄小樱失踪的三年,王妃扛不住,愣是拿香梨做了替身,浑浑噩噩地度过三年,好不容易将玄小樱找回来,王妃更是百般疼爱。起先,玄小樱与养母的感情非常深厚,都不怎么亲近王妃,但经过半年相处,王妃已经彻底把女儿打动了。现在,母女俩的感情别提有多深厚了。   突然不让王妃见女儿,毫不夸张地说,这几乎是要了王妃半条命。   宁玥把王妃勾结夙火的事挑重点说了一遍。   孙瑶大惊:“啊?她居然勾结南疆人?她为什么这么做?你大哥没事吧?”   “受了点轻伤。”宁玥只回答了第三个问题。   孙瑶难以置信地说道:“她也是够笨的,居然相信夙火会帮她牵制你,还好你大哥被救出来了,万一被夙火杀掉……”   言及此处,她幽幽一叹,“造孽。”   宁玥也跟着一叹:“是啊,可不是造孽吗?玄家头上那顶通敌叛国的帽子现在都还没摘掉呢!父王和玄胤他们都被了官职,一日不洗脱冤屈便一日闲赋在家。”   “若闲的久了,民心和军心也都散掉了。”孙瑶低低地呢喃。   “就是这个道理。”宁玥点头。   “因为这个,父王才对母妃发火的吗?”她还不清楚王妃被休的事。   宁玥再次摇头:“这个,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还有别的原因?”孙瑶问。   “一些私事,陈年旧事。”宁玥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孙瑶解释兰贞遇害的经过,就拍了拍孙瑶的肩膀道,“好好歇息吧,等你哪天大好了,我再细细与你说。”   孙瑶的确有些累了,微微笑着道:“好,你路上小心。”   出青灵阁,在门口,宁玥碰到了中山王。   中山王像是专程等她似的,听到脚步声便离开转过了身来,眸光复杂地看着她。   “父王。”她行了一礼。   中山王问道:“孙瑶睡了吧?”   “睡了,暂时母子平安,但还需要再观察几天看看情况。”她如实说道,没添油加醋,也没说得太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退了。”   “你们可以搬回来了。”他突然说。   宁玥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王爷亲自让她把休书交给郭玉,是想让她看清他的立场,在郭玉与玄胤中间,他选择了玄胤。如果玄胤是因为讨厌郭玉才搬出府,那么郭玉走了,玄胤的确可以搬回来了。   但是,她不舍得离开娘亲和大哥。   相信玄胤也舍不得兰芝。   “我会与玄胤谈谈,看他怎么说。”   “好。”中山王的手指动了几下,面上,闪过几分局促,“小胤他……都知道了吗?”   宁玥沉吟片刻:“是,都知道了。回府的路上,我与他说了。”   “那他……怎么样?”   问这话时,他话音里明显含了一丝颤抖。他都觉得难以接受,那孩子,只会比他更难受。   “不太好。”   宁玥的回答,证实的他的猜测,饶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听宁玥亲口说出来,还是狠狠地震了一下。   他道:“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他?”   大概是猜到儿子不会这么快搬回来了。   宁玥想了想:“您是他父亲,您想什么时候去看都可以。”   “他会愿意见我吗?”中山王下意识地问。   宁玥直言道:“恐怕不愿意。”   冷落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父亲,突然开始关心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变得优秀了,而是娘亲沉冤得雪了。这种感觉,只会提醒他,这个父亲对自己娘亲曾经有多不公平。   中山王的眸光暗了下来,无可奈何地叹道:“帮我照顾好他。”   宁玥行了一礼:“儿媳告退。”   ……   回到王府时,蔺兰芝正坐在明厅叹气,见到宁玥,忙上前拉过了她的手:“孙瑶怎么样了?”   “暂时没危险。”   “孩子保住了?”   “暂时是的。”后面如何,不好说,毕竟动了这么大的胎气,连床都下不了了。   蔺兰芝一阵喟叹:“唉,大雨天的,合该注意些才是,算了,不说她了,你去把头发洗完吧,洗完了去劝小胤吃些东西。”   宁玥进浴室,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了些干爽亵衣来到床前。   床的帐幔紧紧落下。   他不喜欢放帐子,说很闷。   但今天——   他不仅放了,还放得这么严实。   宁玥挑开帐幔,望向床内的人儿。   他面朝里侧躺着,身子微微蜷缩,看不清他面容,不知他闭没闭上眼睛。这样一个侧影,让人感到一种绝望的消极。   宁玥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慢慢在他身后躺下,小手抚摸着他:“玄胤。”   玄胤没有反应。   宁玥的小身子贴紧他,下巴抵在他颈窝,轻轻抬手,指尖细绘他眉眼:“吃点东西好不好?兰芝熬的红枣桂圆粥,可好吃了。”   玄胤依旧没反应,像睡着了似的。   但宁玥明白,他没睡。   宁玥慢慢地抱紧他精壮的腰身,温柔地说:“父王问我们什么时候搬回去,他把郭玉赶出府了,还给了郭玉一纸休书。”   “父王还问,他什么时候能过来看你。”   “你想让他来吗?”   “他看起来不太好,可能也受了不小的打击。”   “你好歹吃一点东西吧?虽然知道你饿几顿不会怎么样,可是我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你说,我怎么就那么想喂你吃东西呢?是不是被我哥传染了?”   宁玥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他始终没有回应。   宁玥轻轻叹了口气。   兰贞的死是彻底把他打击到了,本以为兰贞只是抛下他远走高飞了,虽心中委屈,可到底想着,只要活着,就能相见。   如今,这相见的梦幻彻底破灭了。   不怪他难受成这样。   宁玥亲了亲他鬓角,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暗夜中,骨节分明的长指,紧紧扣住了宁玥的纤指。   ……   王府,知辉院   “大夫!我大哥怎么样?”玄昭问向一旁的周大夫。   周大夫给玄煜缝合完大腿上的最后一个伤口,叹道:“情况不太乐观啊,世子伤得太重了。”   这到底是哪个高手,竟把赫赫有名的神威大将军伤成这样?南疆打仗也没见世子受这么重的伤呢!   玄昭这会子已经猜出是父王打的了,大哥武功高强,便是司空朔都未必能把大哥伤成这样,除非大哥是自愿挨揍的。而能让大哥自愿的,除了父王还能有谁?加上回府后,父王一次都没来探望过大哥,更加坚定了他心底的猜测。   奇怪,大哥究竟犯了什么错,父王要这么对大哥?   玄昭带着深深的疑惑,去了书房,他要找父王问个明白!   玄昭前脚刚走,后脚,一名身着黄衣的少女进来了。   她穿着黄衣白沙的海棠金线曳地裙,头梳瑶台髻,以一只羊脂美玉的海棠簪固定。她肌肤雪白,而泛着浅浅的粉色,如一朵娇羞的明花,在暗夜中悄然绽放。   随着她莲步轻移,空气里浮动起一丝淡淡的幽兰香气,在药香的遮掩下,似有还无。   她在床边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了半晌,坐下。   “别睡了,我知道你醒着。”她轻轻淡淡地说。   玄煜缓缓睁开了眼睛,迷离如水雾的眼眸暗淡得失去光泽,但他,还是看清了她模样:“你来干什么?”   皇甫燕没有回答,而是拉开他床头柜,拿出一张印了她脚印的和谈书,道:“不是要把我筹码,拿去威胁我皇爷爷和谈吗?怎么没寄出去?”   玄煜垂下眸子,浓长的睫羽在鼻翼两侧投下暗影:“你走吧。”   “走?去哪儿?”皇甫燕漫不经心地问。   屋内没有点灯,她如一座白玉观音,静静坐在那里,散发着月辉般的冷意。   “回南疆吗?”她又问。   “随你。”玄煜说道。   “大费周章地把我抓来,到头却如此轻易地放了我,玄煜,你别后悔。”她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和谈书。   玄煜的眼皮子微微动了动:“你走。”   皇甫燕沉默。   半晌,开口道:“你娘被休了。”   玄煜眉心一跳:“你说什么?”   “你娘跑到王爷的书房大哭大闹,随后又跑回文芳院,可惜王爷下令不准她进去,她喊你妹妹,你妹妹哭得厉害,她大概是很担心吧,就找孙瑶去看看你妹妹,结果孙瑶摔了一跤,差点摔流产。之后,王爷便赐了你娘一纸休书。”   讲到这里,她顿住,“一开始,我以为是你娘害了孙瑶才被王爷休出府,可是看到你这副样子,我觉得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你知道是谁把休书拿给你娘的吗?”   “谁?”   “一个小姑娘,跟我妹妹差不多大,府里的下人全都对她非常恭敬。”   “宁玥。”   “宁玥?马宁玥?”皇甫燕在府里待了这么久,虽没见过马宁玥本人,却时常听人谈到她,说她是一个将军府嫡女,出身不高,却极受玄胤疼爱,很会做生意,开了一家全京城最大的药房,日进斗金。   若只有这些,还不足以令皇甫燕侧目,偏偏邪门儿的是,那丫头像是被神灵保佑着似的,一直顺风顺水,反倒是曾经与她做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落马了。   她在深宫长大,自然看得出王爷让马宁玥送休书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八成是王妃得罪马宁玥俩口子了,这一举动,就是在狠狠地打王妃的脸。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虽不满玄煜,却更痛恨玄胤。   “安心养伤,复宠的事交给我,过不了多久,王爷便会重新器重你。”   玄煜浓眉一蹙:“你想干什么?”   皇甫燕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却说郭玉拿到休书之后,整个人都差点崩溃了,她没料到自己真有被休出府的一天!刘婉玉那种养小戏子的娼妇都还在庵堂活得好好儿的,凭什么她郭玉被休出府了?就因为刘婉玉的婚事是御赐的,而她是王爷上门求娶的吗?   既然当初娶了她,为什么现在又来抛弃她?   碧清难过地咬了咬唇:“王妃,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回郭家,跟老太君和大人拿拿主意?”   郭玉红着眼圈摇头,一旦闹回娘家,便会弄得满城皆知,她丢不起这个人。   “王爷会原谅我的,他只是气坏了,气糊涂了,他会接我回去的……”   这些,是碧清用来安慰王妃的说辞,但这一刻,就连碧清自己都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太苍白、太无力。   碧清低低地问道:“不回郭家,可是王府也回不去了,我们该怎么办?”   “先找个客栈住下。”郭玉说道。   碧清苦着脸道:“可是我们身上没钱。”   当时走得急,几乎是被丢出来的,哪里会记得带钱呢?   郭玉在地上踱了几圈儿,眸光一凝,道:“我回不了府,你应该可以,你回去那些钱出来。”   “好!”   碧清回了府,诚如郭玉所言,守门的人没有拦她。   她去了文芳院,守门的婆子不许她进:“王爷说了,凡是与王妃有关的人,一律不得入内!”   碧清认出了这个刁奴,正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婆子,她当即怒道:“你这老妇!当初是怎么求我给你一份差事的?不是我,你能进文芳院?你还在柴房劈柴吧!”   守门婆子的脸臊了一下,倔强地说道:“我没把你溜进府的事告诉王爷,算是在报答你的恩德了!”   碧清气红了脸,瞪了瞪她,说道:“我只是想给王妃拿些换洗衣物,拿完就走,你要是觉得不可以,我在这边等你,你去禀报王爷一声。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王爷这会子正在气头上,谁触霉头谁遭殃!”   守门婆子的眼神闪了闪,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行吧行吧,你去收!但是你记住了,只能收衣服!不能拿别的!”   “王妃自己的钱也不能拿?”碧清压下怒火问。   “王爷发话了,拿回自己的东西可以,把郭家叫来,嫁妆什么的,一样不少地退给郭小姐!”婆子倨傲地说。   这才多久,就从王妃变成郭小姐了,一群势力东西!   碧清恼怒不已,却又不能真与她争辩,免得激怒她,自己连衣裳都拿不走。   碧清进屋,收了几套王妃的行头,给自己也收了两套。   守门婆子一直在门口盯着,生怕她手脚不干净。   碧清当着她的面,拿了一盒胭脂。   守门婆子道:“慢着!那是什么?”   “胭脂呀!这些东西,总能带走的吧?又不值几个钱!”   “打开我看!”守门婆子厉喝。   碧清打开了胭脂盒盖:“看见了吧?是胭脂吧?没骗你吧?”   “哼!”守门婆子翻了个白眼。   碧清又收了一些胭脂水粉,趁着守门婆子不注意,从首饰盒的底部抽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金票卷进了胭脂盒中。   “收好了没?收好了赶紧走!”守门婆子将碧清轰了出去,大概看碧清可怜,又甩给她一个银裸子,“别再回来了!”   碧清拿着包袱,去了王府附近的小胡同,此时已是后半夜,又刚刚下了一场大雨,天地间,冷风回旋,冻肌裂骨。   郭玉被赶出来时只穿了一件孙瑶的薄袄,没多久便冻僵了。   “王妃!王妃!”碧清奔到她身边,见她一直僵着一张脸,只剩眼珠子在转,不由地问,“你怎么了?”   “我……我脚麻了……”她被冻得,说话都几乎张不开嘴巴。   “您等等!”碧清忙打开包袱,拿了一件大棉袄罩在郭玉身上,“好些了吗?”   身子暖和了一点儿,却依旧难以动弹。   碧清的眼珠子转了转,从荷包里取出一颗姜糖,喂进了郭玉嘴里。   这是公中的膳房熬的糖果,给下人吃的,若在以往,郭玉绝对吞不下这么劣质的东西,但冻了那么久,她已经挑剔不得了。   姜糖入体,辣得她冒了一身热汗,身体逐渐回复知觉。   她裹紧了棉袄:“见到小樱没?”   碧清没料到王妃的第一句话是问小姐,愣了愣,说道:“没,那婆子一直守着我,除了您的房间,哪儿也没许我去。”   郭玉气急:“该死的刁奴!等我哪天回去了,一定把她打杀了!”   顿了顿,又问,“钱呢?拿了多少?”   碧清从胭脂盒里拿出那张一千两的金票。   郭玉接过一看:“这么少?”   一千两黄金差不多是一万两白银,其实不算少了,但郭玉这种生活质量不输给皇后的人,随便一顿饭,都得吃掉好几百银子,住的客栈也得选最豪华的,怕是撑不了多久。   “还能再去拿吗?”郭玉问。   碧清摇头:“不能了,我今天是唬了那婆子才进去的。等那婆子反应过来,怕是要后悔自己办了糊涂事。”   郭玉气白了脸:“我又不吃他的!我拿我自己的东西怎么不行?”   碧清叹道:“王爷说,您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就叫郭家上门。”   叫郭家上门,等于彻底决裂,那样,便再没转圜的余地了。   郭玉面色一变,捏紧了棉袄:“王爷,你真的好狠心!”   “王妃,一万两银子,我们省着点花,能花好几年。”她想说的是,能花几辈子,但想着以王妃的标准,估计降也不会降到哪儿去。   二人开始寻找客栈。   郭玉从没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行走,她要么是待在温暖的室内,要么是坐在温暖的马车内,前呼后拥,众星拱月,与碧清说说笑笑,爱到哪儿到哪儿。   不像现在,碧清背着沉重的包袱,累得没力气说话。   她被寒风吹着,也不敢开口说话。   冬夜漫长。   郭玉渐渐有些饿了。   碧清就道:“奴婢记得附近有一家专门在夜里开的面店,您在这儿等等,别乱走,谁跟您说话都别理。”   郭玉摸了摸肚子:“好的,你去吧。”   碧清拿着身上所剩无几的铜板,去了。   “卖姜糖咯!卖姜糖咯——卖姜糖咯——”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儿,端着一盒姜糖一路叫卖了过来,“夫人,您要买点我的姜糖吗?是我娘亲做的,可好吃了!”   看到他,郭玉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三个儿子都锦衣玉食地长大,唯独女儿在外苦了三年,那三年据说也经常靠叫卖为生,她心里,升起了一股怜惜:“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吗?”   “哈?”小男孩儿似乎非常惊诧,“我都起床了呀!开始干活啦!再晚的话,我就养不活娘亲和妹妹啦!”   “这么早啊。”郭玉望了望暗黑无边的夜空,又问小男孩儿道,“姜糖我全都买了,你回去睡觉吧。”   “真的吗?可是、可是夫人,这些姜糖要一百个铜板哦!”小男孩儿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   郭玉打开荷包,取出了那张金票:“我没铜板,只有这个,你能找开吗?”   “啊……这……呀……”小男孩儿一下子呆了。   “找不开的话,我就没办法买了。”郭玉说。   “找得开的夫人,你在这儿等等!我去隔壁的钱庄,把钱给你换来!”小男孩儿说着,把挂在脖子上的小盘子取下来放在地上,“夫人,请您帮我看好我的摊位,我们全家都靠它生活,您一定要看好它,我马上回来!”   “好。”郭玉把金票递给了小男孩儿,没注意到小男孩儿眼底闪动的狡黠。   一刻钟后,碧清端着一碗面回来了:“夫人!三鲜面!”   说是三鲜面,其实只有几根菜叶子和三两片肥肉。   郭玉嫌弃地看了一眼,下意识地不想吃,但肚子实在饿得厉害,人也冻得不行,便端过碗,在路边吃了起来。   没吃两口,一个倒夜香的车子从这边路过,险些撞到郭玉。   郭玉手一抖,一碗面砸到了地上。   才吃了两口而已。   碧清张了张嘴:“要不,奴婢再去买一碗吧?”   “不了。”郭玉丢了筷子,理好衣襟,抬起骄傲的头颅,“找个客栈住下。”   在路边吃面什么,太丢脸了!   碧清重新背好包袱,就要离开,却看到一旁的一个小货摊子:“这是谁的?”   “一个小男孩儿的,我买了他的姜糖,他给我找钱去了。”郭玉不紧不慢地说。   碧清闻言,杏眼就是一瞪:“您……您不会是把金票给他了吧?”   “是啊,他给我到钱庄去还钱了,省得我们跑了,待会儿便能有现钱用。”郭玉含了一丝得意地说,显然是认为自己做了一件非常聪明的事情。   碧清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个点,钱庄都还没开门呢,小男孩儿上哪儿去兑钱?分明是把金票给骗走了哇!   被司空静那种脑残骗骗就算了,怎么一个小男孩儿……也能让王妃上当呀?   “我不是告诉您,谁跟您说话都别理吗?”   郭玉不以为然道:“一个孩子罢了,怎么了?有问题?他的摊子还在这儿呢,他们全家都靠这个生活的。”   我要被您蠢哭了……   碧清欲哭无泪地说道:“这摊子,到顶了值一两银子,您给他的却是一万两银子!他拿了那些钱,哪里还用得着摆摊?都能回乡下当地主了!”   郭玉怔住。   天,渐渐地亮了。   奶娘抱了玄小樱起床,给玄小樱穿衣裳。   “我不要这件!”   “我要蓝色的!”   “不是这个蓝色!”   “你好笨!出去!”   奶娘被玄小樱轰出了房间。   丫鬟们端上美味可口的饭菜,伺候她用膳。   玄小樱不吃。   丫鬟们又端来她最爱的银耳羹。   玄小樱将银耳羹慢慢地推,推到了地上,砸得一团乱。   玄小樱自打回府,一直安静得像只小猫儿,虽然并不算温顺,因为她一直都特别有自己的主见,但到底不曾如此闹腾过。   下人们立刻禀报了中山王。   中山王赶到她房间,她正坐在床头,默不作声地玩着琉璃珠子。中山王温柔地摸向她脑袋:“听说你不肯吃饭。”   玄小樱偏过头,避开了他的手。   手微微一顿,中山王挨着她坐下。   她说道:“你挡到光了。”   中山王往一旁挪了挪,宠溺地看着她道:“父王陪你吃饭。”   玄小樱不说话,默默地玩着琉璃珠子,小脸臭臭的。   中山王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吧,怎么不高兴了?”   “我要母妃。”她倔强地说。   中山王的眸光就是一暗:“她不配做你母妃!”   “那谁配?”玄小樱抬起头问,她的眼睛亮亮的,如清泉中的宝石,幽幽地泛着一丝凉意。   中山王被女儿质问的眼神看得不大自在,摸上了她发顶,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不管谁,反正她不配。”中山王如是说。   以为玄小樱会发怒,谁料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后,又低头继续玩琉璃珠子。   “王爷!”门外,小厮禀报道,“马车备好了。”   中山王看了女儿一眼,对门外说道:“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   “去哪里?”玄小樱问。   “去军营。”   “我也要去。”玄小樱平静地说,“以前都是母妃陪我的,现在你把母妃弄没了,就换你来陪我。”   中山王女儿的早慧弄得有些茫然无措,他哪里看不出女儿是借题发挥?若女儿哭哭啼啼,他还能狠心交给下人去哄,偏女儿如今平静,反而让他不放心了。   他抱起女儿:“好。”   他果真把女儿带进军营了。   古往今来,带女儿上班的王爷,他算是头一个了。   他给女儿做了一个小轮椅,女儿不坐,偏挂在他身上,一刻也不下来。   他巡视新兵营的时候——   玄小樱:“我要喝水。”   他查看兵器库的时候——   玄小樱:“我要拉尿。”   他与幕僚们商议如何解决通敌叛国罪的时候——   玄小樱:“我要拉臭臭。”   中山王的脸都绿了:“让奶娘带你去。”   “我不要,这些,都是母妃给我做的,你要么把母妃还给我,要么就你自己来做!好了,我拉完了,给我擦屁股。”玄小樱跳下马桶。   中山王看着那白花花的小屁股,真想抽一巴掌!   父女俩回了议事的营帐。   中山王在主位上坐好,将玄小樱抱到腿上,玄小樱却扫了众人一眼后,问:“为什么我没有椅子?”   杨幕僚忙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她:“小姐,请坐。”   玄小樱小大人似的坐下了。   她虽才不到六岁,但长得非常漂亮,眉宇间一派英气,一看便知是玄家的千金,那种血脉里的高贵,无论如何都伪装不了。   中山王清了清嗓子:“好了,开始吧。”   他们从玄家的处境、皇帝的态度、司空朔的立场以及容卿与南疆的关系,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整个过程十分枯燥,众人一度担心这个小姑娘会坐不住,令人讶异地是,她不仅坐足了一个时辰,还听得聚精会神。   她是第一个被中山王主动带入军营的女眷。   不怪王爷如此器重她,的确非池中物。   议事完毕,中山王捏了捏她小手:“听懂了吗?”   “没。”她诚实地说道。   “看吧,我就说军营没什么好玩儿的,明天别跟来了,在府里跟大黄玩儿,父王保证,会尽快回去陪你。”   可第二天,玄小樱还是跟来了。她就像一条小鼻涕虫,死死地黏着中山王,就连一些官场上的应酬,她也非跟去不可。   晚饭,中山王请了几名德高望重的元老吃饭,希望能打通关系,早日帮自己洗脱通敌叛国的罪名。少不得,请了些美丽大方的女子唱曲儿、吟诗作赋,以助酒兴。   一个温柔的歌姬端着夜光杯来到中山王面前,柔声说:“这是玫瑰卤,特别香,小孩子应该会很喜欢。”   玄小樱想也不想地说道:“我不喜欢,靠近我父王的女人,我统统不喜欢。”   歌姬被噎得面红耳赤。   玄小樱美丽的眸子看着她,平静地说道:“不要勾引我父王,我会看着他的。”说着,她张开了小胳膊,“父王,抱。”   中山王:“……”   ……   金票被人骗走了,郭玉与碧清身上只剩下守门婆子甩的一个小银裸子,住客栈肯定不够,太差的大通铺又环境十分恶劣,郭玉闻了一下便恶心得一阵干呕。   无奈之下,二人走了半天,走到城郊的一个小村子,租了一间小别院,类似农舍。   屋子里简陋而冰冷,桌椅板凳倒是齐全,只是全都破旧不堪。   郭玉捂了捂鼻子:“真难闻。”   可不是难闻?在王府,碧清虽是个下人,但因贴身服侍王妃,衣食住行比普通的官家千金还好,这种地方,怕是连王府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屑于住。   但她们如今的情况,还能挑剔什么呢?   要么是回郭家,坦白一切,与王府彻底决裂;要么忍住眼下的饥寒交迫,等王爷回心转意。   碧清觉得,王爷是不可能回心转意的,毕竟,王爷对王妃,从来就没有爱过。   “您先坐会儿,奴婢收拾一番。”碧清给王妃搬来一把椅子,拿出包袱里的毛毯,铺在了坚硬的床上,“奴婢上集市买两床褥子回来,再买些米油和菜,您要是困了,先将就着在桌上趴会儿。”   郭玉看着破旧的屋子,委屈得鼻子一阵发酸:“知道了,你去吧。”   “您这回,可是千万别与人说话了!谁喊门都别开!”碧清叮嘱。   “我明白的。”   碧清带上一串铜板,走出了院子。   郭玉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实在冷得慌,便起来走走动动。   她口渴,可是找不到水喝。   院子里有一口井,盖着盖子,她手疼,推不开。   想了半天,她从柴房找来一根绳子,一头系在井盖上,一头系在门闩上。   猛的一撞,倒真把井盖给拖开了。   她忙用绳子吊了木桶,放入井中打水。   水可真沉!   她娇嫩的手,抓着粗糙的绳索,没一会儿,便磨破了皮,鲜血滴在绳索上,滴到井中,也滴在她心里。   她委屈地哭了起来。   ------题外话------   看到评论区已经有人同情郭玉了,hold住哇,这才刚开始虐,表心软~   性格决定命运,郭玉婚后的不幸,与她自己一直作一直作也有关系。那个时代的女性虽然很痛苦,但是大环境如此,从来都不是环境适应人,而是人去适应环境,郭玉的做法违背了当下的环境法则,被丈夫厌弃是必然的。   T 【V99】   自从知晓兰贞的真相后,玄胤便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吃饭也不好好吃,可把宁玥和蔺兰芝急坏了。   容卿吃了一口冰糖燕窝,漫不经心道:“急什么急?该好的时候自然就好了,一个大男人,还过不去这个坎?”   宁玥拿眼瞪他!   蔺兰芝嗔了他一眼:“不许这么没良心!”   容卿耸耸肩,继续吃燕窝。   那小子跟他抢妹妹,还不好好对他妹妹,差点把他妹妹害死,这笔帐,他还没找他算完呢!   他已经很有良心了。   蔺兰芝看着女儿眉头紧锁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大家想想办法吧,总得帮小胤走出阴影才好。”   容卿撇了撇嘴儿。   蔺兰芝又看向容麟。   容麟最近一有机会便在蔺兰芝跟前刷好感,疯狂地刷,刷得蔺兰芝都有些离不开他了,只恨不得他是个女的,把他留在身边做儿媳才好。   “容麟,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蔺兰芝柔声问。   当然……没有!   老实说,他不太理解玄胤的感受,兰贞“失踪”的时候,玄胤才四岁,而他离家的时候已经七岁了,七岁的孩子比四岁的孩子更能记事不是吗?但是他一点也不思念他的家人,如果现在谁告诉他,他娘死了,他大概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而他,才只是离开了他们十一年而已。   玄胤已经与兰贞分开十六年了,为什么还对兰贞抱有这么深的感情呢?   他想不通。   可能,他一辈子都体会不到那种母子连心的感觉吧?   不过这些话,放在心里想想就好,不能说出来,否则,兰芝会认为他冷血的。   他扬起一副灿灿的笑脸:“不如,我们去爬山吧!我每次心情不好,爬一趟山就没事了!”   蔺兰芝想了想,说道:“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是玥儿和容卿都不能爬山。”   容麟勾唇一笑道:“我可以背容卿嘛!妹妹就让玄胤背!”   “是姑姑!”   “是姑姑!”   兄妹俩异口同声。   容麟鼻子一哼,撇过脸,两眼望天。   “卿儿。”蔺兰芝将眸光落在了容卿的脸上,大有施压的趋势。   容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辈子就栽在两个女人手里了,一个妹妹,一个娘亲:“我听说汤山温泉不错,对妹妹的身子有益,据说还能治疗宫寒,助孕的。”   玄胤不在乎自己死活,总还是在乎宁玥的,哪怕情绪再低落,听到能为宁玥好,就不会放任不管。   蔺兰芝的眼睛当即亮了一下,她怎么没想到拿女儿做筏子呢?小胤最在乎的人,可不正是自己女儿吗?   早饭后,蔺兰芝找到玄胤,把泡温泉的法子说了,为达到效果,言辞间,难免夸赞了些:“你看,你们大婚这么久了,玥儿的肚子都没动静,八成是体质太寒了,她每次来葵水都疼得死去活来,也与这个有关。汤山的温泉专门治疗这个的,我好几个朋友在那儿泡过,老毛病都泡好了……”   宁玥为什么不能怀孕,玄胤比谁都清楚,的确是体质太寒,但那种寒,不是普通的宫寒,是千年冰龙晶造成的体寒,需要菩提子才能治愈,温泉的效果恐怕不大。   不过,聊胜于无就是了。   玄胤这边一同意,蔺兰芝立马着手收拾东西,尽管下人够多,但孩子们的东西,她每样都过目才放心。   这边,蔺兰芝收拾着行礼,那边,宁玥去王府探望孙瑶,顺便与孙瑶辞别。   汤山在京城与并州交界处,来回需要两日车程,算上在那边住的日子,可能四五天都回不来。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孙瑶。   “今天感觉怎么样?”暖和的里屋,宁玥见到了孙瑶。   孙瑶的气色比昨天略好了些,没那么苍白,只是依旧虚弱,无法站和坐。   孙瑶朝她伸出手:“我好多了,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是来跟你辞行的。”宁玥说完,诗画端了药进来,宁玥拿过碗,“我来。今天吕大夫看过了吗?”   诗画答道:“看过了,给诊了脉,让按照原先的方子吃药。”   宁玥满意地点了点头。   孙瑶困惑问道:“你说与我辞行,你要去哪里?”   “玄胤最近心情不大好,我娘决定带我们去汤山跑温泉,顺便散散心。”   “你娘真好。”孙瑶由衷地说道。   她与蔺兰芝素未蒙面,只是偶尔会从宁玥口中听到一些与蔺兰芝有关的事,她感觉得出来,对方是一个非常温柔贤惠的女人。   不怪四弟和玥儿乐不思蜀,那样温柔贤惠的女子,有她在的地方,会充满家的味道。   “容卿和容麟也去吗?”孙瑶问。   宁玥微微一笑,眸子亮晶晶的:“去的,我娘说,一个都不能少。”   孙瑶感慨地说道:“真羡慕。”   宁玥眨了眨眼:“不过……我们如今都是戴罪之身,不该离开京城,是偷偷去的,三嫂你可得替我们保密。”   “那是当然。”孙瑶说道,“对了,你知道父王跟大哥是怎么回事吗?今天早上,我听玄昭说什么父王很过分,怎么那么对大哥……”   宁玥沉吟片刻,仍旧有些难以启齿,就道:“大哥瞒了父王一些事,被父王给打了。”   孙瑶一怔:“啊?父王最疼大哥了呀!怎么会……”   宁玥摇头,无奈地说道:“王妃也帮着隐瞒,你昨天不是问我父王为什么休了王妃吗?与瞒着的这件事有些关系。你先静养几天,等我从汤山回来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好。”   告别孙瑶后,宁玥走出青灵阁,往书房而去。不论怎样,中山王是她公公,她把她儿子带跑了,于情于理都得与他打声招呼。   到书房时,中山王不在,玄小樱伏案涂鸦,把中山王不要的奏折涂得乱七八糟。   宁玥想,王爷还是疼这个女儿,快要把她宠上天了,连奏折都能给她随便玩儿。   “小樱。”宁玥微笑着跨过门槛。   玄小樱闻言,抬起头来,比寻常孩子更早慧的目光在宁玥的脸上扫视了一圈,随后,暗了暗,明显含了一丝不悦地说道:“是你?你为什么要来我父王的书房?”   宁玥微微一愣,自己好像没得罪她吧?怎么这孩子满嘴的火药味儿?   敛起思绪,宁玥温和地问道:“我有事找父王,你知道父王去哪儿了吗?”   “不告诉你。”玄小樱撇过了脸。   宁玥诧异地皱了皱小脸,小樱从前挺喜欢她的,一口一个四嫂,还总赖在琉锦院,让她做东西给她吃,怎么才一段日子不见,便对她敌意这么深了呢?   缓缓走过去,宁玥探出手摸了摸她脑袋,柔声说:“小樱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说出来,四嫂帮你想想办法。”   “走开!”玄小樱用力一推,她右手还握着笔,笔头上的墨水全都画到了宁玥的新裙子上。她愣了愣,好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但很快,又倔强地撇过了脸。   宁玥看了看污成一片的裙子,纳闷地问:“小樱,你不喜欢四嫂了吗?”   玄小樱嚷道:“对!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你把我母妃弄没了!你还把我大哥弄伤了!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原来是为了这事。   宁玥的心底划过一丝了悟,眸光微微泛凉。   郭玉被休的事,一些机灵的下人已经知道了。   但郭玉勾结夙火的事想来是没有公开的,毕竟牵扯到通敌叛国的罪名,王爷和玄煜都没这么傻。   兰贞的真相以及被隐瞒的事,想来也未公开。   至于,她和郭玉的过节,就更不会被宣扬得人尽皆知。   那么,小樱为何一口是她把郭玉给弄走了呢?   “小樱,你母妃不是我弄走的。”她定定地看着玄小樱,说。   玄小樱的腮帮子气得通红:“就是你!他们都看见了!是你拿休书给我母妃的!你还跟母妃吵架了!你讨厌母妃,所以让父王休了母妃!”   宁玥语气如常地问:“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要你管!”玄小樱气呼呼地说道,“你给我出去!不许再进我父王的书房!”   宁玥看了她一眼,出去了。   门口,她碰到神色匆匆的中山王,行了一礼:“父王。”   中山王原本在西厢与影卫交代事情,听到玄小樱大呼小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特地撇下公务赶来看看,却看到宁愿从里边出来,他古怪地问:“怎么了刚刚?”   “没什么,小樱好像误会我了,父王有跟小樱说起过我与王妃的过节吗?”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宁玥还是想亲自找王爷验证一番。   中山王摇头:“当然没有,我不会与她说这些。”   虽然宁玥与郭玉的确是不对盘,但整件事因郭玉的偏见和贪心而起,因为讨厌四房,所以对宁玥诸多冤枉;因为想瞒住兰贞的真相,所以不惜勾结夙火朝容卿下了狠手。不管郭玉怎样强调自己是被夙火利用了,都改变不了她把玄家害得几乎无法翻身的事实。   但这么复杂的因果,一个孩子,如何明白?   他想等她大一些,懂得分辨是非善恶了再告诉她的——   宁玥也相信中山王没那么愚蠢,会跟一个小孩子说她根本无法消化的事实:“大哥那边呢?”   “小樱都还没去过知辉院。”中山王沉吟片刻,“而且,他也不会说。”   以玄煜的心性,的确不可能如此拧不清。宁玥又问“三哥?”   “他倒是来找过我,不过我推脱公务忙没见他,他恐怕连郭玉被休的事都还不清楚。”   中山王十分耐心地回答了宁玥的每一个问题。   宁玥行了一礼:“我冒犯了。”   中山王宽容地说道:“没什么,你有事来问我是应该的。想必是哪个下人乱嚼了设舌根子,回头我查探一番。”   宁玥嗯了一声。   中山王顿了顿,又问:“小胤怎么样了?好些了没?”   “还没。”宁玥静静地说道,“不肯说话,也不肯吃东西,人都瘦了一大圈。”   中山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   宁玥又道:“我娘想带玄胤出去散散心。”   中山王欣慰地说道:“散心好,出去走走,人会轻松很多,准备去哪儿?”   “汤山的温泉。”   “那儿是温泉是不错,去吧,京城这边不必担心,没人会找你们麻烦。”   就算找,他也会担着,那是他亏欠了二十一年的儿子,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想到了什么,中山王面色一暖:“还有,替我多谢你娘,谢谢她照顾我儿子。”   宁玥走后,中山王即刻去了文芳院,将所有下人叫到明厅,挨个审问了一遍,看究竟是谁在挑拨小樱与宁玥的关系。   ……   回到棠梨院时,蔺兰芝已经把五个人的行礼全都收拾妥当了,累得坐在椅子上喘气。   容麟给她按捏肩膀。   不管按得舒不舒服,这份心意,足够暖人了。   宁玥一进门,便瞧见容麟一脸认真地给她娘按,边按边夸她娘皮肤好、气色好、越活越年轻漂亮云云。   宁玥噗哧笑了,知道的说他在讨好自己祖母,不知道的,还当他在讨好自己岳母呢!   大哥对兰芝都没他这么上心!   “娘,容麟。”   “妹妹回来啦?”容麟咧唇,露出一口小白牙。   宁玥黑了脸:“要说多少遍,我是你姑姑!”   蔺兰芝被俩孩子逗得不行,老实说,容麟年长玥儿三岁,的确可以叫妹妹,偏偏容麟又是容卿的养子,辈分上矮了一截。   宁玥与容麟拌了会儿嘴,帮中山王给兰芝带了一句感激,便回屋找玄胤了。   玄胤坐在窗前,静静地翻着书,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打来,照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也照着他俊美无铸的眉眼。   眉眼间,暴戾与顽劣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阴郁。   看到宁玥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他敛起情绪,淡淡地勾起唇角:“回来了?”   “嗯。”宁玥坐到他腿上,素手抚上他精致的眉,“我跟王府那边打过招呼了,父王好像很担心你,你要不要见他一面再走?”   “不用。”他淡淡地说,大臂将她娇小的身子圈在怀里,下颚贴上她鬓角,“什么时候出发?”   宁玥轻声道:“你这边好了的话随时可以出发。”   玄胤低头,在她娇嫩的唇瓣上落下一枚轻轻的吻,这是知晓兰贞的真相后,他第一次主动亲近她,与之前火急火燎的探入不同,他只温柔地贴着,更像一种无声的依恋。   宁玥喜欢这样的感觉,他需要的不再是她能取悦他的身子,而是她这个人、这颗心。   宁玥闭上眼,微微动了动唇瓣,他默契地张开了双唇,宁玥像是受到了鼓舞,抱紧他,与他缠绵地拥吻了起来。   数日滴水未进,他的唇瓣干涸得裂开了几道小口子。   宁玥的舌尖轻柔扫过。   风声,停了。   喧嚣,静了。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彼此的喘息、亲吻的声音和擂鼓般加速的心跳。   不知吻了多久,吻得宁玥几乎要眩晕在他身上。   他缓缓松开她红肿而晶莹的唇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凑过去吻了吻她,不夹杂丝毫情欲,只是想感受她的存在。   当然,身体的反应不是他能控制的。   宁玥调皮地眨了眨眼,隔着厚厚的布帛握了握觉醒的小凶兽,几乎握不住,她面上一阵滚烫。   他轻轻一笑:“再忍忍,到了那边就给你。”   宁玥瞧着他模样,心知他心情不像之前那么阴郁了,倒也胆子大了起来,捧住他的脸道:“怎么是我忍?”   他轻笑:“我也忍着呢。”   宁玥促狭一笑:“那我们打个赌,你忍不到温泉。”   他薄唇勾起,黑曜石般潋滟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邪魅:“要是忍到了呢?”   “忍到了随你处置。”宁玥坏笑地看着他,“不过若是没忍到,你随我处置。”   “好。”这笔交易,怎么想都是他赚了。   午饭过后,一行人踏上了去汤山的马车。   由于依旧是戴罪之身,对外只宣称是到汤山附近的寺庙祈福。   蔺兰芝一共备了四辆马车,她与红玉、冬梅一辆,玄胤宁玥一辆,容卿容麟一辆,还有一辆用来装几人的行礼和路上所需的物资用品。   临近年关的缘故,官道上十分热闹,有从京城返乡的人,也有回京过年以及给京城权贵进贡年货的人,后者居多。   按照计划,他们会在驿站住上一晚,天亮再出发,约莫下午抵达汤山。偏偏驿站的人太多,愣是没有空余房间。   蔺兰芝让人在驿站附近搭建了四个帐篷。   一个是车夫的,一个是她和两个丫鬟的,另外两个是那对小夫妻和那对父子的。   搭建帐篷的不止他们,一些过往的商旅与牧民也纷纷拿出了帐篷。   一时间,空旷的草地开花儿似的,建起了一个又一个,热闹极了。   有人在帐篷前燃起了篝火、架起了烧烤架子,香气随风而舞,很快弥漫了一整片天地。   蔺兰芝倒是没生火,让红玉和冬梅到驿站买了些饭菜,叫来四个孩子在帐篷里一起吃。   吃到一半的时候,外头响起了一名年轻小伙儿的声音,非常爽朗与友好:“里边有人吗?我伯伯做了些烧烤,你们若是不嫌弃,也一起过来尝尝吧!”   蔺兰芝挑开帘子,看向这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他虽然穿着汉人的衣裳,但五官一看就是少数民族的。部分少数民族的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不像汉人这么矜持,也没汉人这么重的阶级观念。   蔺兰芝冲他友好地笑了笑,问向帐篷内的孩子们道:“你们想吃烤肉吗?”   容麟两眼大放绿光!   蔺兰芝笑出了声,对小伙子道:“多谢你的邀请,我们收拾一下就过去。”   “好!”小伙子高高兴兴地回了篝火旁。   蔺兰芝收拾了一些自己带的精致糕点和梅子酒,与宁玥一行人去了那边的帐篷。   那里,已经围了很多在此扎营的人,也不乏闻到香味特地从驿站跑出来打打牙祭的人。   烤肉的是一名成熟英俊的大叔,瞧年纪,与马援差不多大,也是汉人打扮,但汉话说的不好,听着特别滑稽。   在他身边,有一对浓眉大眼、姿容艳丽的双胞胎姐妹。不同于汉族姑娘的笑不露齿,她们与大叔说这话,时而笑得前俯后仰,却半点不显粗俗,反而让人觉得爽朗与真实。   红衣女子碰了碰妹妹的肩膀:“妹妹,你瞧,来了好多漂亮的人!”   妹妹顺势看了过去,以为姐姐口中的漂亮只是比寻常人好一些而已,可是当她看清了一行人的容貌,当场就被惊得呆住了。   为首的是一个温柔端庄的妇人,妇人明眸善睐,五官不算绝美,但就是有一种吸引人不断靠近的魅力与韵味。   妇人挽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娃娃脸、大眼睛、皮肤白得像她们家的雪山,唇,明艳红润,微翘成一个俏皮的弧度,比年画上的小仙童还可人。但这小姑娘有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明明在笑,笑意又未达眼底。   她们身后,是三个俊美得宛若谪仙的男子。   一玄衣、一白衣、一紫衣。   玄衣男子的气场太冰冷强大,她们不敢多看,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白衣男子与紫衣少年。   白衣男子长了一张勾魂摄魄的脸,几乎美得雌雄莫辨,气质清清冷冷的,不过好像是个残疾,坐着轮椅。   推着轮椅的是紫衣少年,他长得倒是漂亮,可惜特别凶悍,眼睛瞪得老大,宛若一头随时可能炸毛的小狮子。   姐妹俩对视一眼,噗哧笑了。   容麟皱眉:“她们在笑什么?”   宁玥回头,眨了眨眼:“看上你了呗!”   蔺兰芝把糕点与梅子酒送给了烤肉的大叔,大叔笑着收下,与蔺兰芝寒暄了几句,让姐妹花领他们在一旁的小桌子旁坐下。   一行人颜值太高,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好在有玄胤这个万年冰块坐镇,倒是没人真敢上前搭讪。   容麟不喜欢那伙人看容卿,把他们的目光一个接一个地瞪了回去!   姐妹花端着新鲜烤肉和马奶酒走了过来。   红衣的是姐姐,粉衣的是妹妹。   姐姐难掩自豪地说:“这是我们家乡的牛肉,你们京城可吃不到。”   她把最好最大的那块肉放到了容麟的盘子里。   妹妹也不甘示弱,给容麟倒了一杯马奶酒:“这是用马奶酿的,好喝极了。”随后,又给其他人也倒了一杯。   众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恶趣味地看着容麟被姐妹花两面夹击。   她们是从北边来的部落,那儿的人全都非常崇尚力量,听说他们相亲不是看家世,不是看学识,而是看谁能举起最多的千斤顶。   他们相信,上天赋予人神力,是为了给族里带来大的造化。   力气大的人,在那边的地位是非常高的。   容麟一看就天生神力,不怪她们撇开玄胤和容卿不要,专门找容麟献媚。   宁玥扯了扯容卿的袖子:“大哥,你喜欢哪个?”   “什么?”容卿漫不经心地问。   宁玥悄悄指了指对面的两个姑娘:“我看她们跟容麟挺般配的,性格爽朗,不矫揉造作,你喜欢哪个做儿媳?”   容卿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吃了一块肉,味同嚼蜡。   容麟被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东献媚、西献殷勤,弄得烦躁不已:“还让不让吃东西了?老说老说,影响胃口!”   “容麟!”蔺兰芝低低地叱了一句,“不得无礼!”   容麟撇嘴儿,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容卿。   容卿却不看他,低头吃着碗里的牛肉。   自己都快被这两个女人烦死了,他还有心情吃东西!   容麟火大!   很快,帅大叔端着一盘烤好的鸡腿走过来,笑着看了姐妹俩一眼,道:“你们可别吓坏人家了,中原人不是这样求亲的。”   “那是怎样?”姐妹俩异口同声。   帅大叔对蔺兰芝欠了欠身:“夫人,不介意我坐这边吧。”   蔺兰芝温和地说道:“莫老板,请坐。”   莫大叔挨着姐妹俩坐了下来,看看她们,又看看蔺兰芝,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北域的商人。”   北域,西凉曾经的敌国,被玄煜打败,臣服了西凉。   兰贞,就是死在一群北域流寇的身下,玄胤听了北域二字,唰的一下变了脸色!   宁玥忙按住他的手。   而另一边,容麟的睫羽也颤了颤。   莫大叔喝高了些,面色红润,没注意到桌子上的气氛变了,笑着说道:“我们的家在雪山脚下,与北城接壤,我们主要做皮革生意,把你们大新朝的茶叶与丝绸换回去,当然,还有一些过冬的物资。她们是我小侄女儿,姐姐叫莫娜,妹妹叫莫妮。莫娜、莫妮,快给夫人行礼。”   姐妹俩站起身,行了个蹩脚的屈膝礼。   蔺兰芝愣了愣,干笑道:“坐下说话吧。”   莫大叔示意俩姐妹坐下,随后,接着说道:“我们雪山族的人没那么弯弯道道,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就是心直口快,要是有得罪夫人的地方,还请夫人海涵。”   连海涵都知道,这人的汉文化学得不是一半的好。   宁玥喝了一口马奶酒,看向自己娘亲。   蔺兰芝笑了笑:“哪里哪里?相逢即是缘,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哈哈,夫人这般大度,我就真的直说了!”莫大叔道,“在我们北域,喜欢谁,得到谁的许可就能成婚了,但我知道你们大新朝非常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什么……意见?”蔺兰芝纳闷地问。   莫大叔哈哈笑道:“我这两个小侄女儿,怕是看上你儿子了,想把你儿子抢回家呢!”   “我儿子?”蔺兰芝看向了容卿。   “小儿子。”莫大叔道。   蔺兰芝笑了:“那不是我儿子,是我孙子。”   “啊?”叔侄三人齐齐愣住。这妇人看上去也就才三四十岁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孙子?   蔺兰芝解释道:“他是我儿子的养子。”说着,指了指容卿,“如果你们要谈他的婚事,应该跟我儿子谈。”   莫大叔忙望向了容卿,这个迷一般优雅俊美的男子,居然是帅小伙儿的养父啊!应该大不了几岁吧?   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养子嘛,又不是亲生的。   如此,这桩婚事或许比想象中的更容易一些呢。   容麟的脸色黑了一下。   狗日的北域人,打主意打到老子头上了!   容卿你敢把我给别人,我削了你!   “公子,不知我这两位侄女儿,您可还满意?”莫大叔笑着问。   姐妹俩配合着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一丝娇羞都无。在她们的观念中,喜欢就要大胆去争取,让对方看到自己最光线美丽的一面,遮遮掩掩、欲拒还迎什么的,她们一辈子也学不会。   容卿探究的眸光自二人脸上扫视了一圈,看得出来,她们都是心思单纯的姑娘,比上次在首饰铺子碰到的司空静强太多——   莫大叔见对方一脸犹豫,忙补充道:“我知道,你们中原人看中门当户对,你们应该是官家人吧,我们是商人,在你们眼里,商人身份低贱,配不上官家子弟。可是在北域,商人的地位与普通人是一样的,只要拥有足够的财富,连北域王都会高看两眼。不是我自吹自擂,我们莫家在北域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我侄女儿又是嫡出,身份上,应该不至于辱没了小公子的。”   容麟可是南疆的大帅,这等身份,配公主都够了,一个大家族的嫡女,宁玥还觉得配不上容麟呢。   “莫家,在北域的地位,与西凉玄家差不多。”玄胤低声说。   宁玥一怔,那么厉害?   不等宁玥开口,容麟不屑地笑了:“莫家算个狗屁?”   蔺兰芝面色一白:“容麟!”   容麟哼了哼。   莫大叔倒是没在意容麟的轻蔑,小伙子没去过北域,不懂莫家势力有多大,正常!等他到了莫家,说不定都不想回来了!   容卿淡淡地说道:“容我考虑一下,明早给你们答复。”   容麟的脸色瞬间沉了。   ……   回到帐篷,容麟气得踹翻了桌子:“容卿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考虑一下?那种事需要考虑吗?直接拒绝啊!拒绝一百次你懂不懂?”   容卿坐在厚厚的褥子上,一边翻着书本,一边云淡风轻道:“为什么要拒绝?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找门亲事了。”   容麟气得眉毛根根竖起,瞪圆了眼睛:“容卿你再说一遍!”   容卿翻了一页书:“说多少遍都一样,你这么大了,该成家立业了。”   容麟的心口微微刺了一下:“你真这么想的?”   “嗯。”容卿点头,“我瞧着莫娜和莫妮都不错,长得漂亮,心思单纯,胆子也够大,不容易被你吓到。当然,喜欢哪一个,由你自己决定,你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容麟盘腿坐了下来,看了他一眼,神色木木地问:“你真的……要把我让给她们?”   “不是让。”   “不是让是什么?”容麟追问,一双清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倔强。   容卿又翻了一页书,目光落在书页上:“你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作为你长辈,我为你做好的打算,如是而已。”   “那你呢?我走了,你怎么办?”容麟逼迫地看着他。   容卿始终没看他眼睛:“你不在皇宫的时候,我自己也是过来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容卿?”容麟掐住他下颚,“看着我的眼睛说。”   容卿波澜不惊的眸子望进了他眼眸深处:“是。”   容麟眸光一暗,站起身,冷冷地走出了帐篷!   ……   却说郭玉与碧清在农舍住下后,真的过上了农妇一般的生活。她们没有收入,她的脚又受着重伤,需要大量金创药。守门婆子给的银裸子很快便花完了,她们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常饿得前胸贴后背。   不得已,碧清典当了郭玉的衣裳,换了些碎银子和粗布棉袄。   郭玉娇弱的身子裹在臃肿的棉絮中,走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认出她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玄王妃。   若单单是这限额倒也罢了,偏偏他们住的地方,时常遭到小流氓的打劫,隔三差五收保护费,不给就把家里砸得稀巴烂。虽然这个家已经十分的破烂,但倘若把锅碗瓢盆都砸了,便连饭都煮不成了。   无奈之下,碧清买了些红绳回来打络子,希望赶在过年前卖个好价钱。   碧清一人打得不够快,郭玉帮忙,学着打了两天,倒是能打个差不多的样子。   纤细的手指,很快长出了冻疮。   冷风一吹,冻疮裂开,流出脓来。   金创药擦脚上擦完了,碧清用手指使劲儿地刮着内壁,才刮了一丁点儿药膏抹在郭玉的冻疮上:“唉,我也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治冻疮,死马当活马医了。等会儿我去街上摆摊,您是在家等我,还是跟我一起?”   想起那伙流氓,郭玉的身子瑟缩一下:“跟你一起。”   顿了顿,又说,“摆……摆在街角。”   碧清明白她的意思,摆在太显眼的地方,恐让熟人瞧见。   整理好一百个络子,二人一块上了街。   南街人流量最大,碧清选了个靠进小胡同的地方,尽管风吹着冷,但身后的小胡同方便郭玉藏身,万一来了个把熟人,郭玉能立马从胡同后逃掉。   “卖络子!又便宜又好看的络子!梅花烙、海棠络、四喜络……”碧清在寒风里吆喝。   到底是王府出来的人,手艺比市面上卖的精良许多,加上她卖的的确便宜,不多时,便卖掉了大半。   还剩最后几个时,碧清打算便宜处理了,好带郭玉去吃碗热面。   “小姐,您瞧,那不是上回在王府看到的图案吗?这个小摊儿上居然有卖的!”一名身穿粉色比甲的小丫鬟,拉着司空静的手停在了摊子前。   碧清听到王府二字的时候,便暗觉不妙,怕是熟人,赶紧给身后的郭玉打了个手势。   郭玉拔腿就跑!   司空静挑了两个络子:“哟,还真是呢!你这丫头,挺心灵手巧的嘛!比王府的络子还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碧清低垂着眉眼,道:“小的叫银杏。”   “银杏呀,土掉渣的名字。”司空静不屑地嗤了一声,“大冬天的打络子卖很辛苦吧?跟我走。”   “啊?”碧清愕然。   丫鬟嗔道:“啊什么啊?没听懂吗?我家小姐看上你了!想买你回去做丫鬟!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吗?中常侍的妹妹,司空家的千金!跟了她,是你造化!还不赶紧谢恩?”   碧清哪里不知道司空静?就是这个可恶的毒女撺掇她家王妃对付宁玥的!   碧清咬牙:“小的家中还有一个病重娘亲,不能跟你走。”   司空静丢给她一锭金子:“这个,够给你娘亲看病了吧?跟我吃香喝辣,还能赚更多的钱,你随便请个人服侍你娘亲就是了。”   碧清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如果自己真的能从司空静手里赚到钱,那么王妃的日子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   念头闪过,碧清试探着抬起了头。   司空静看向碧清,这丫头好像在哪儿见过呢,不过一时想不起来。   碧清见司空静没认出自己,心中更高兴了:“小姐等等,我去与我娘亲商量一番。”   司空静把玩着手里的络子,越看越喜欢:“去吧!”   碧清拿上那锭金子,穿过胡同,来到了郭玉藏身的地方:“王妃,王妃你看……”   啪!   回应她的,是郭玉一个响亮的耳光。 【V100】落井下石,容卿的心   碧清当场懵了。   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她都还没开口——   金子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到郭玉脚旁。   郭玉像被烙铁烫到似的急速后退了两步,双眼睁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碧清,手僵住。   其实,她打完就后悔了。   她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会动手打人!   她是高高在上的郭家嫡女,她的涵养、她的气度,都去了哪里?   难道这些日子像个村妇一样生活,她就真的成了一个村妇吗?   郭玉背过身子,将手指放进嘴里,焦躁地啃咬了起来。   碧清把泪水逼回眼底,蹲下身,拾起那锭金子,轻声解释道:“我碰到司空静了,她没认出我是谁,她喜欢我打的络子,给了我一锭金子买我做她的丫鬟。我原本是想着,有了这些钱,您的生活会过得好一些……我在她身边当差,每个月还能有月钱,我能给您请个服侍的人,找个好些的住处……但是如果您不喜欢,我不去就是了。”   竟是……这样吗?   她听了碧清与司空静的谈话,见碧清兴冲冲跑来,还以为碧清要抛弃自己——   “我错怪你了。”郭玉捂住脸,想起自己失态的模样,难过得落下泪来,“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碧清劝慰道:“您只是太苦了,日子苦,心里也苦,没事的,我没事,我去把金子退给司空静,然后我们回家。”   语毕,她转身,却猛地瞧见地上的暗影。   视线,顺着暗影上移。   看到了司空静堆满不屑的脸蛋。   那精致的妆容、华丽的服侍,与郭玉的粗布麻衣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哟!”司空静勾起了唇瓣,“我道这是谁呢?是王妃呀?这是唱的哪一出?您是在微服私访吗?”   她身旁的丫鬟忙附和道:“哪有王妃微服私访穿这么破的?小姐,咱们八成是认错人了吧?”   郭玉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若早知会碰到司空静这个败类,她宁愿呆在小别院被那些流氓恐吓!   司空静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若说一开始她还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郭玉,眼下,便一丝怀疑都无了。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郭玉是中山王府的嫡妃,就算中山王府被扣上了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可到底还在审查期,没彻底问罪,怎么郭玉就落魄成这样了?   况且她听说,除了宁玥与玄胤之外,别的玄家人都不得私自外出,必须被软禁在府里。   郭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大街上溜达?   不对,也不是溜达,郭玉和这丫鬟分明是在卖络子讨生活!   司空静的八卦因子急速兴奋了起来,眼睛贼亮贼亮地问道:“王妃,你是被逐出家门了吗?”   郭玉额角的青筋突突一跳,以手半遮了面容道:“你认错人了。”   语毕,转身就走!   却被司空静拦住。   司空静踩住了她裙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说道:“急什么呀,王妃?好歹是旧相识,怎么能装作不认识我呢?你当初那么高高在上,那么不可一世,那么觉得我配不上你儿子!怎么?落魄得比村妇还不如的时候,就不敢再面对我了?”   不提这个,郭玉险些要忘了。   刘婉玉曾经透露出让司空静与玄家男儿结亲的意思,她看不上司空静,胡乱打了几个马虎眼,把这事儿揭了过去。   没想到,这丫头还怀恨在心了!   司空静也不想想,就她那副德行,配得上她云端高阳一般的儿子吗?   “怎么?没话说了?”司空静的脚在郭玉廉价的裙子上狠狠地碾了几下,“你说你当初要是把我娶进门该有多好?起码你被赶出来的时候还有个人替你嘘寒问暖吧?啊,我差点忘了,你有儿媳的!对了,孙瑶去哪儿?马宁玥去哪儿?你都快成乞丐了,也不见她们帮你一把!”   这些话……可真是诛心!   当初要不是她挑拨自己与马宁玥的关系,自己会那么着急地误会了马宁玥与容卿吗?会那么不理智地朝马宁玥下手吗?   自己得到报应了,这个罪魁祸首却还在街上大摇大摆地嬉笑。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郭玉愤愤地瞪着司空静!   司空静这会子已经能完全确定她是被赶出来了,至于为什么被赶,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她快离开京城了,这儿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没任何关系了。   只不过,能在走之前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郭玉不是看不起她吗?   她就让郭玉尝尝,被人看不起的滋味!   念头闪过,她娇俏的脸上浮现起一丝狰狞的笑意。   郭玉心口一震:“你要干什么?”   碧清赶忙护住了郭玉,可惜不等她站稳,就被司空静的丫鬟拽到了一旁。   二人很快扭打成团。   司空静一把扣住郭玉的手腕,将她强行拽到了大街上:“来呀!快来看呀!中山王妃被休了!大家快来看看呀——”   她的声音,引来了一大堆围观的百姓,他们开始对郭玉指指点点。   郭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边去挣脱司空静的束缚,一边用袖子挡住脸。   可惜,她营养不良,脚上又有伤,根本不是司空静的对手。   非但没挣脱司空静,反而被司空静扣住了两只手,她涨得通红的脸就那么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有人认出她了。   “啊……她……她真的是中山王妃!我给她家送过布料!我见过她的!”一个绣娘惊呼着说。   另一个妇人说:“是她是她!我亲戚在她家当差,忙不过来的时候,喊我去做过几天短工!娘呀!王妃怎么落魄成这样了?”   随便一件衣裳便百两黄金的王妃,随便一件首饰便价值连城的王妃,居然穿得比村妇还不如!   说好的珠光宝气呢?   她的唇,冻裂了。   手,冻坏了。   青丝间,隐约有一丝白发可见。   这……真的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吗?   怎么老成了这样?   魏捕快正在巡街,顺便送郭况回府,甫一遥望,瞧见那边聚了一大堆的百姓,百姓中央,围着让人头疼的司空静。   她手里抓着一个村妇,瞧村妇恨不得把头低到裤裆里的样子,似乎是被司空静给羞辱了。   魏捕快的眉头就是一皱:“怎么又是她?上次被看光了还不吸取教训!又跑出来闹事!”   “何人?”郭况从马车里问。   魏捕快没好气地说道:“就是司空家那丫头,前些日子被车夫强暴了,还被那么多侍卫和捕快给看光了,听说要嫁到北城去了,怎么还出来晃荡?”   晃得人眼疼!   “大人您稍等,我过去把她打发了!”魏捕快说着,朝那边走了过去。   郭况坐在车内,听着人声鼎沸,人群中传来阵阵哄笑,不知为何,有些刺耳。   他挑开帘幕,望向了人群中央,司空静站着的地方。   然而当他眸光落在妇人身上的一刻,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尽管,衣衫破烂。   尽管,体态臃肿。   尽管……   一切的一切都与村妇一般无二,可他还是认出了那是自己妹妹。   来不及思考妹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顶着这样的形象,他立马跳下了马车!   就在他跳下马车的一刻,郭玉也发现他了。   郭玉像一只忽而被电到的老鼠,刺溜一下从司空静的牢笼里挣脱了出来!   “哎!想跑?”司空静探手去抓,却被魏捕快扣住肩膀。   魏捕快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一天不闹事就皮痒是不是?怎么?京兆府的牢饭还没吃够啊?”   司空静看看他,再看看急速奔来的郭况,心知大事不妙,赶紧混入人群里溜掉了。   郭况朝郭玉追去。   “妹妹!妹妹!”   他的叫声,像催命的符咒,郭玉一刻也不敢停下,发了狠地狂奔,连脚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你跑什么?给我停下!”郭况急得额头冒汗,平时也没觉得郭玉多么能跑,这会子,竟连他都追不上了。   郭玉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大哥追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这副样子被大哥看到!   她是玄王妃,不是村妇!   她拼了命地狂奔,撞翻了卖橘子的摊位,撞到了过马路的老人,撞掉了孩童手中的糖果……   身后,哭声、骂声,砸地声,交错迭起。   郭况忙从怀里拿出银票,快速地给了他们,又快速地追了上去。   郭玉逃到了一家农舍,墙外正好挺着一辆板车,她想也不想地踩着板车翻上墙头,往里一看,却是一个猪圈!   “妹妹!”   “妹妹!”   郭况的声音越来越近,郭玉的泪水夺眶而出,咬牙,跳进了猪圈……   ……   容麟走出帐篷后,一夜未归。   晨起,蔺兰芝高高兴兴地来到儿子的帐篷,想问问他和容麟商量得怎么样,究竟要把哪个姑娘聘给容麟,一掀开帘子,却见儿子一个人在穿衣。   “咦?容麟呢?”她纳闷地问。   “出去了。”容卿道。   “一大早就出去了呀?”蔺兰芝困惑地呢喃,“干什么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容卿静静地说道。   蔺兰芝想起容麟平日里的表现,笑了笑,道:“他那么乖,应该不会走远的。”看了看儿子艰难地穿着衣裳,“我来!”   “不用,我自己来。”容卿把蔺兰芝拿在手里的衣角轻轻地抽了出来。   蔺兰芝柔声道:“你腿脚不便,不好穿裤子,以前都是容麟帮你穿的,他不在,娘帮你也一样啊!”   “你们又不可能待在我身边一辈子!我总要自己学会做这些!”   容卿的语气,非常不好。   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火。   蔺兰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容卿看了她一眼,垂眸道:“对不起。”   蔺兰芝不生气,她只是觉得心疼:“不让我帮你穿衣裳,不是因为害羞,是因为想做好一个人过下半辈子的准备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她几乎能想象儿子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坐在空旷的院落里,白发苍苍,身边却连一个陪着的人都没有的画面……   他就是这种孤僻的性子!   宁愿一个人老死,也不将就着找个女人过日子。   喉头瞬间被哽住,眼圈发红:“我去找容麟。”   容麟回来了,满身的寒意,俨然在寒风中吹了一整晚。   然而此时的蔺兰芝却并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她不敢面对儿子,不敢想象儿子凄凉的下半辈子,流着泪,逃一般地回了自己帐篷。   容麟面色沉沉地走进去,眸光深深地看着容卿。   容卿仿佛没注意到他回来了,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的裤子,艰难地往腿上套,可不论怎么套,都套不上去。   容麟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裤子。   容卿又夺回来。   他再夺过去,然而霸道地扣住了容卿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将裤子套到了容卿腿上。   这是做了十一年的事,即便闭上眼睛,即便只用一只手,也能十分娴熟地做好。   他抱着容卿,穿好裤子,系上腰带,又拿出干净足衣与鞋子,一一穿上。   整个过程,谁都没有说话。   莫家姐妹早早地醒了,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奔往容麟的帐篷。   “公子,公子你在吗?”莫妮笑眯眯地问,掀开了帐篷。   莫娜嗔了妹妹一眼:“不能这样,很无礼的!”说着,自己也朝里边看了过去,笑道,“公子,我们来看你了!”   容麟正单膝跪在地上,给容卿穿鞋子,听到声音,嗯了一声,扭头看向她们,打了招呼:“早。”   容卿微微一愣。   姐妹俩也跟着一愣,昨天小公子一直凶巴巴的,跟他说话也不理,还嫌她们烦,她们以为今天又要热脸贴冷屁股呢,没想到小公子居然这么温柔地跟她们打了招呼!   她们心里,跟吃了蜜糖一样甜。   莫娜看了二人一眼,温柔地说道:“公子,你对你养父真好。在我们家,病人都是专门请嬷嬷们照顾的。”   容麟顿了顿:“以后也会请的。”看向二人,“等我成了亲,就没机会孝敬父亲了,现在多做些,权当感谢他……养了我一场。”   容卿捏紧了手指。   莫大叔在外头煮了些奶酒与奶茶,并一些卤牛肉、羊肉和他们的大饼,邀请蔺兰芝一行人共进早餐。   蔺兰芝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笑容满面地出来,完全瞧不出先前的异样。   她与莫大叔打了招呼:“您起的真早。”   “我喝了夫人送的梅子酒,一整晚都念叨着,几乎没怎么睡呢!”莫大叔爽朗地说。   蔺兰芝微微一笑:“那些是自家酿的,莫老板若是喜欢,我那儿还有几坛。”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喜欢,但也不会再要更多啦!我们北域人表达喜欢只是喜欢,不是想再要更多。”莫大叔快言快语地说。   蔺兰芝笑了笑,心道北域人跟中原人还真是差别很大呢,也不知容麟娶个北域姑娘回家能不能相处融洽。当然,也不排除容麟会离开这边去北域生活的可能,或者……回南疆。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舍不得,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容卿。   宁玥和玄胤在帐篷里缠绵了大半夜,天快亮才沉沉睡去,蔺兰芝来叫他们起床,就见二人还窝在被子里,玄胤光洁而宽阔的肩膀裸露在外,宁玥的圆乎乎的小脑袋枕在他肩上,不知梦到了什么,口水横流。   蔺兰芝噗哧笑了。   这睡相,到底遗传了谁呀?   应该不是她吧。   玄胤被蔺兰芝的笑声惊醒了,缓缓睁开潋滟双瞳,昏暗的帐篷,瞬间为之一亮。   不怪女儿如此迷恋女婿,这副皮相,放眼整个西凉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更好的了。   蔺兰芝笑得狡黠:“要吃早餐吗?”   玄胤宠溺地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宁玥,摇头。   “那我给你们留一点,带到车上吃。”蔺兰芝轻声说完,笑着合上了帘子。   先前在儿子那儿受到的打击,总算在女儿这边治愈了些,一双儿女,至少有一个是幸福的。但如果可以,她希望儿子跟女儿一样,也能找到一个携手一生的良人。   蔺兰芝带着容卿、容麟与莫家人吃了早餐。   自始至终,容卿与容麟都没有任何交流,像陌生人似的,她不由地有些纳闷。   莫娜、莫妮争相给容麟倒奶茶奶酒。   “奶茶好,喝了能提神!”莫娜说。   莫妮不甘示弱:“奶酒好,冬天喝最好,特别暖和!”   莫大叔哈哈一笑:“哎呀,你们两个别争啦,再争就打起来了!”说着,面相容卿,“公子,你考虑了一整晚,可给小公子选好对象了?”   容卿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不动声色道:“两位莫小姐都非常优秀,只是我也不知道谁更适合他。”   “我我我!我是我们莫家最漂亮的姑娘!”莫妮说。   莫娜姐姐推开她:“漂亮有什么用?脑子笨得很,到今天都还写不了几个汉字!”   莫妮不服气:“中原人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不识字,才是德行高的表现!”   “不识字,怎么写书信?怎么打理产业?怎么辅佐自己夫君?”莫娜认真地反问。   蔺兰芝被二人弄得哭笑不得,若换做她们这边的姑娘,肯定会一个劲儿地赞赏对方、反省自己,以突出自己大方谦逊的性情。说白了,就是拐着弯骂人。不像她们,直来直往的,倒是挺有意思。   “好啦!你们别争啦!喜欢聪明的姐姐,还是喜欢漂亮的妹妹,决定权在两位公子手中。”莫大叔看向容麟,“既然你义父无法替你做决断,就请你自己挑选吧!我们莫家的女儿从没被人这么挑选过呢,都是她们挑别人。看得出来,她们是真心喜欢你,不论你选择谁,另一个都会发自内心地祝福你们。”   容麟沉默,半晌,说道:“我也不知道该选谁,兰芝帮我拿主意吧。”   “啊?”蔺兰芝指了指自己,终身大事向来由父母做主,她与容麟差了两辈,不该越过容卿去干涉容麟的婚事。最重要的是,她其实也不知道谁更适合做容麟的妻子。   容麟很好,她们也很好,但眼缘上,总觉得他们之间缺少点什么。   莫大叔瞧出了这一家的纠结,爽朗地笑道:“我两个侄女儿都太优秀啦!一时拿不定主意是有的!敢问你们是要去哪儿?”   “汤山温泉。”蔺兰芝说道。   莫大叔笑道:“真巧!我们去幽州,刚好路过那边,不如结伴而行吧?彼此间有个照应,也能再给孩子们一些相处的机会。”   怕是专程给他们制造机会才对。   蔺兰芝看破不说破,答应了莫大叔的提议。   不过如此一来,马车的分配上就得做一些必要的调整了。   容麟被邀请到莫家马车上,与莫家姐妹同行。   莫大叔与小侄儿挤一辆车,容卿自己一辆车。   其他不变。   宁玥一觉睡到饱,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趴在玄胤怀里,一晃一晃的,俨然已经坐上马车了。   “什么时辰了?”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玄胤好笑地捏了捏她鼻子:“太阳都快落山了。”   “啊?”宁玥赶忙掀开了车窗帘子,瞥了一眼天空的艳阳,拿眼瞪他!   玄胤就喜欢看她炸毛的样子,能把人萌翻。   “不理你了!我去找我大哥!”宁玥气呼呼地说完,吩咐小楼停下马车,去了容卿那边,“大哥!咦?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容麟呢?”   “嘻嘻……小公子真厉害,这可是我们雪山最硬的石头……”   并行的另一辆马车内,传来莫家姐妹银铃般的笑声和莫妮娇媚的说话声。   宁玥的瞳仁就是一缩:“他去那边了?”   容卿没说话,阴着脸。   宁玥皱了皱小眉头,将脑袋探出车窗,对那边的马车嚷道:“容麟!你把大哥一个人丢在车里算怎么回事?给我回来!”   去它的礼教,去它的礼貌!   她大哥不高兴,谁也别想高兴!   “容麟你听见没?再不回来,我让玄胤揍你了!”   容麟淡淡地掀开帘子,瞥了瞥暗影中的容卿,对宁玥道:“你问他,是不是想我回来?”   什么叫是不是想你回来?你不应该回来吗?大哥身边怎么能没有你呢?你们一直……一直是在一起的,不能分开的呀!   宁玥瞪圆了眼睛。   容麟放下了帘子。   车内,再度响起莫家姐妹的笑声,隐约,能听到容麟的应答声。   刺耳。   宁玥皱眉,她不喜欢容麟跟别人在一起!一点也不!   “玄胤。”回到自己马车上,她扑进了玄胤怀里,“你帮我揍容麟。”   玄胤眉梢一挑:“怎么了?”   “他丢下我大哥不管,跟莫家姐妹跑了!我大哥可孤单了,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车里……你帮我教训他!”   玄胤笑出了声,这丫头算计敌人时像个千年老妖,一碰上容卿的事便幼稚得成了孩子,容麟这个年纪,该找姑娘了呀,成天跟容卿腻在一块儿还怎么成亲?   他抚摸着她柔软的发,说道:“你这是把司空静那一套学来了?”   “取长补短。”她认真地说。   “是容卿答应的,你瞎着急什么?”   想起大哥孤零零地坐在车内,像个没有生气的幽灵,她心里不是滋味儿:“可是我怎么感觉我大哥不是很高兴呢?”   玄胤想了想,说道:“那你多去陪陪他。”   “说的也是,我大哥最喜欢我了!”   一刻钟后,宁玥灰头土脸地回了马车。   “这次又是怎么了?”玄胤问。   宁玥叹了口气:“大哥睡了。”   ……   一辆外表普通、内力奢华的马车停在了温泉山庄的门口。   在寒风中伫立了整整两个时辰,快要冻成冰棍的中年男子立马扬起笑脸迎了上去,为对方挑开车帘:“少爷,您来啦?”   中年男子姓温,约莫五十岁,个头不高,身材精瘦,五官不算俊美,却天生一副笑脸,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正是温泉山庄的庄主。   “温伯,好久不见。”   富有磁性的嗓音,低沉而低润,分外好听。   声音的主人搭着温庄主的手,躬身走出车厢,一袭紫衣,如破云而出的骄阳,将整片天地都照得微微发亮。   他戴着银色面具,只露出下半张精致的脸,与一双幽深如渊的眼。   这眼,平静如不起波澜的湖,却又藏着无尽的风暴。   温伯却并不畏惧这双眼睛,这是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就算长成了一头猛兽,也不会朝他张开獠牙。   他慈祥地望过去:“少爷旅途辛苦了,这次准备在山庄待几天?”   司空朔淡淡地跨过门槛:“三五日吧。”   温伯说道:“那我挂上歇业的牌子。”   “嗯。”司空朔步入山庄,径自去了自己的院子。   ……   冬季日短,蔺兰芝一行人抵达温泉山庄时已是日暮时分。   赶了一整天的路,所有人都感到十分疲惫,偏偏山庄大门紧闭——歇业了。   “哎呀,怎么会歇业?昨天还好好的呀!”莫妮诧异地问。   一句话,暴露了他们来过温泉山庄的事实,他们根本不是要去幽州,而是从幽州那边过来的。为了制造跟容麟相处的机会,才故意折回去,重走一趟罢了。   莫大叔清了清嗓子:“那个……那个……咳,让您见笑了。”   蔺兰芝笑着摇头:“没什么,这儿的温泉好,再泡一次也是对的。”算是给了他们台阶下,“不过……歇业了,真是不巧呢。”   赶了两天路,却莫名其妙地碰到山庄歇业,好失望。   玄胤凝了凝眸,上前,叩响了山庄大门。   “歇业啦歇业啦!到别的地方玩儿去吧!”门后,传来小厮的叫唤。   玄胤不怒自威道:“天都快黑了,附近没有驿站与客栈,我们不泡温泉,就借宿一晚。”   “不泡温泉也不行!不借宿!你们走吧!”小厮毫不客气地说。   玄胤张嘴,正想让小厮把他们老板叫来,容麟一脚飞过去,把门踹飞了。   玄胤挑挑眉,这小子,吃了火药不成?火气这么大?   容卿的眸光动了动,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莫家姐妹高兴地拍起了手,她们的小公子真是太英勇了!   温伯听到动静,脚步匆匆地赶来:“谁呀?一言不合就踹门?有没有王法啦?说了歇业,让你们到别的地方,这附近还有很多小温泉,你们去那边也可以嘛!为什么非得踹我家的……”   门?   这个字,在看到玄胤时,唰的一下哽在了喉头。   “你……你是……”温伯回头,看了看庄内,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半晌,才好像终于回过了神,说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从你是,变成了你们是。   玄胤微微蹙眉:“我们从京城来的,想再这边度假,价钱方面好商量。”   温伯的眼神闪了闪:“您稍等,我去看看有没有这么多房间。”   他奔进了依兰院:“少爷!少爷!他……他来了!”   司空朔正在沐浴,整个身子泡在浴桶中,热水漫过他身子,一直漫到锁骨以下,水雾中,依稀可见那精致的锁骨与白皙的脖颈,与一张半妖一般倾城绝代的容颜。   “哪个他?”他缓缓地抬起头来,霎那风华,一笔难述。   温伯怔了怔,看着这张勾魂摄魄的脸,想起在门外看到的脸,太阳穴突突直跳:“玄……玄胤来了。”   “一个人?”他漫不经心地问。   “一……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温伯问,“要让他们进来吗?”   “进来吧。”司空朔闭上眼,整个人沉入了水底。   ……   温伯将蔺兰芝一行人接了进来,安排在一个大的院落中。   蔺兰芝单独住一间。   宁玥和玄胤一间。   容卿与容麟还是同住一间,莫家姐妹邀请容麟到她们那边的厢房住,被蔺兰芝婉拒了。聊天说话增进感情,她不反对,可住那么近,多少有些怕孩子们把持不住,夜里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容卿的衣裳在左边的柜子,容麟的在右边。”交代完毕,蔺兰芝去了宁玥和玄胤的屋子。   容麟抱了衣裳,进浴室洗澡。   容卿口渴,想自己倒水喝,但轮椅离床太远,他够不着。   他拿起容麟的剑,将轮椅勾了过来,慢慢地挪动身体,打算坐上去。   却突然——   手臂一麻,整个人面朝下,摔在了地上。   牙齿磕到轮椅的扶手,磕出了血来。   浴室门哗的一下被拉开!   容麟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疾步走了出来,看到狼狈地趴在地上、满嘴鲜血的容卿,气得一阵发抖!   “你他妈的叫我一声会怎样?”   他怒吼着,像只被踩疼了尾巴的狮子。   他蹲下身去抱容卿。   容卿挡住了他的手:“走开。”   容麟暴走:“容卿!你脑子是不是有病?给我找莫家姐妹的你,我接受她们了不高兴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怎么做你才满意?你告诉我啊,容卿!你告诉我!”   容卿没有说话。   容麟气得踹翻了桌子!   “怎么了?”蔺兰芝听到动静,与宁玥一块儿跑了过来,就见容卿无助地趴在地上,满嘴鲜血,容麟双目血红地站在一旁,俨然气得不轻。   二人心口齐齐一震!忙去将搀扶容卿。   容卿挥开了她们的手:“走开。”   蔺兰芝:“儿子。”   宁玥:“大哥……”   容卿捏紧了手指,恨恨地说道:“我叫你们走开!我是个废物!连自理都不能的废物!我连自己取一杯水都会摔倒!我废成这样,你们还理我干什么?走开啊——”   蔺兰芝的心,揪成了一团,她就知道,儿子对自己的残疾不是不在意,只是一直装得云淡风轻。而现在,他装不下去了,压抑多年的情绪彻底爆发了……   宁玥深深地看了大哥与容麟一眼,拉过蔺兰芝的手:“娘,我们出去吧,让大哥一个人静静。”   蔺兰芝含泪点头。   宁玥从屋外合上门。   容麟狠狠地捏了捏眉心,压下火气,将容卿抱了起来:“好了,我不娶什么莫家姐妹了,我等下就跟她们把话说清楚,你别生我气了行吗?”   “我没生你的气。”容卿低低地说。   “那你还这样?”容麟抬手,擦了他嘴角的血迹。   容卿没动,任他擦着,轻轻地说:“容麟,你走吧。”   “去哪儿?”容麟下意识地问。   容卿垂下眸子,说道:“哪里都好,回你自己的家,或者去南疆,继续做你的大帅。”   “你赶我走?你不要我了?”容麟变了脸色。   容卿的语气很平静:“不是我不要你。”   是我要不起。   ……   大家整理了一番,来膳厅用饭。   饭是山庄备下的,十分精致与丰盛。   “啊,山庄的部分温泉在修整,这才歇业了,有一些温泉是可以泡的,你们若是想去,可以问这儿的侍女,她们会给你们带路。没什么事的话,温某先告退了。”   温伯拱了拱手,退出膳厅。   两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全都到齐,只差容麟与容卿。   很快,容卿自己推着轮椅过来了。   宁玥伸长脖子,朝后瞅了瞅:“大哥,容麟呢?”   “他走了。”容卿云淡风轻地说。   众人皆是一愣。   宁玥愕然地问:“他怎么走了?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对呀,大公子,小公子什么时候回来?”莫妮急急地问。她跟姐姐,可是为了小公子才一路追到汤山的,可别追着追着,人给跑掉了!   容卿在桌边停下,拿起一双筷子,神色木木地道:“不知道,他没说。都吃饭吧,菜快凉了。”   他夹了一块红烧肉,这是容麟最爱吃的菜。   啪!   莫妮放下了筷子,一脸不悦地说道:“怎么可以这样?他太过分了吧?我们辛辛苦苦地追着他来,他还没说要娶谁就走掉了!”   莫大叔也有些不悦,不过,到底没像侄女儿这么冲动,语气和善地说道:“想必小公子是有什么事要忙吧?我们大老远也来了一趟,不如,就由大公子做主,将二人的亲事定下吧。”   莫妮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我跟姐姐,你到底看中谁了?”   “抱歉,他可能暂时不能娶你们任何一个。”容卿放下了筷子。   “这话什么意思?”最聪明、最沉得住气的莫娜也明显不大高兴了,“你们是在耍我们玩儿吗?我们姐妹,对小公子是认真的!一定要嫁给他的!是不是你对我们俩不满意?不许他娶我们?”   “就是呀,大公子!我们还不够好么?”莫妮附和道。   “不是你们不好。”   莫大叔站了起来:“你是小公子的养父,我们尊重你,所以才过问你的意思,但说到底,你没资格替小公子做决断!他娶不娶我侄女儿,你说了不算!让他亲自到我们面前,我要亲口听他说!”   “他不会回来了。”容卿的眸光暗了暗,“永远都不会了。” 【V101】梦回前世   一顿饭不欢而散。   莫家姐妹兴致缺缺地回了厢房,一进屋便把自己锁在屋里,莫大叔怎么敲门都不开。   对此,蔺兰芝表示十分无奈。   容麟名义上是卿儿的养子,可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南疆的大帅。   他真要走,他们是拦不住的。   “今儿一早我就觉得他不大对劲了,可我粗心没问,就想着一个孩子,心里肯定能藏什么?也许就是闹孩子脾气……我问问就好了。”   蔺兰芝自责地说。   虽然明知容麟要走,没人拦得住,可是对于容麟为什么会走,她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她想问儿子,是不是跟容麟吵架了?刚刚进屋那会儿,儿子趴在地上,容麟在一旁生闷气,若不是了解他们,只怕要认为他们打了一架。可一瞧儿子忧郁的面色,又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与容麟感情最深的是儿子,她都无法接受,他心里,想必更难受。   蔺兰芝叹息着回了屋。   宁玥没忍住心里的好奇,跑去问了容卿:“大哥,容麟为什么一声不响地走了?他是不是在逃婚?”   容卿坐在轮椅上,翻动着手中的书本,清辉落在他俊脸上,如洒了一层凉薄的纱,他容颜也染了一丝冷意:“他有他的路。”   “他的路……不也是你的路吗?”   说子承父业也好,说手足情深也罢,亦或是凌驾于任何感情之上的羁绊,宁玥总觉得,他们,永远都不该分道扬镳的。   “是你赶他走的吗,大哥?”宁玥定定地问。   容卿没有说话。   宁玥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越发困惑,但她明白,不能再问大哥更多了,这个可怜的男人,失去容麟,就像是失去了一双走路的腿,从此不仅外表,就连在心里,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宁玥回房,扑进玄胤怀里找安慰。   每次情绪低落时,她就爱钻进他怀里,那儿像一个避风的港湾,能隔绝一切困扰与纷乱。   玄胤放下影卫们送来的信件,将其投入火盆烧掉,搂紧怀中的人儿,宠溺地问:“为大哥的事感到烦心吗?”   “嗯,大哥明明就不想容麟走,为什么把他赶走?”   其实,她也好喜欢容麟啊,脾气臭臭的,动不动炸毛,跟曾经的玄胤贼像贼像,还喜欢在兰芝面前卖乖,把兰芝哄上天……   突然这么走掉,别说大哥,她都好不习惯!   她一头扎进玄胤怀里,使劲儿地蹭。   玄胤拿起她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你大哥有他自己的考虑吧?”   “什么考虑?”   玄胤缓缓地说道:“怕耽误了容麟。容麟在南疆是大帅,在他身边只能一辈子做个见不得光的朋友,连养子的身份都无法公开。西凉与南疆形势严峻,容卿回国是迫不得已,他骨子里流着西凉马家的血液,容麟不同。”   宁玥蹙眉:“可是容麟也不是南疆人啊!他跟大哥一样,是流落到南疆的!搞不好,他也是西凉人呢!”   玄胤点头,怕惊吓了她似的,语气放得很轻很柔:“也许是西凉人,也许不是。不管怎样,在找到他亲生父母之前,他都是南疆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西凉。”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可我总觉得不止这个原因。”宁玥绞尽脑汁,却又想不出更多了。   玄胤揉了揉她太阳穴:“好了,别想了,我不喜欢你为别人的事弄得自己不开心。”   “我大哥不是别人。”   “那就任何人,不许为任何人不开心!”玄胤霸道地说。   他事事可以迁就她,唯独这个不能。   一颗心能有多大,尽装着烦心事,还怎么让自己快活?   他希望她时时刻刻都无忧无虑。   宁玥如何不明白玄胤的心思?   说起来好笑,这一趟原本是陪他出来散心的,到头来,却变成他安慰她了。   “好,我答应你。”   她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玄胤怜爱地扣紧她小手:“等解决完容卿和玄家的案子,我就带你云游四海。”   宁玥笑了:“真的假的?你放得下军营的事?”   “我这不是更放不下你吗?”他说着,在她脖颈上暧昧地吸了一口。   宁玥痒得躲了躲:“几时学得这么嘴甜了?”   “不喜欢?”玄胤反问。   “喜欢。”她想也不想地说道。   玄胤拍了拍她小屁股:“我记得某人好像打赌打输了,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任我处置了?”   提到这个,宁玥的面上泛起一片绯色,当初与他打赌,他一定忍不到温泉便会要了她,哪知她百般挑逗,他愣是堪堪忍住了。   这家伙的定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玄胤勾唇一笑:“爷都等了个把月了,不在乎多等两天。”   个把月……   距离她生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宁玥眨了眨眼。   玄胤的额头抵住她的:“去温泉等我。”   ……   宁玥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汤山的一处极为隐蔽的温泉。   温泉四面环山,云雾缭绕,坐在泉水中,依稀可见层峦叠翠、壁立千仞,风景极佳。   将军府也有一处温泉,可惜太小,水质也不好,她泡了几次便没去了。   宁玥脱了衣裳,缓缓下水,一股温暖而温柔的感觉瞬间将她包围,她舒适地吁了口气。   宁玥找了较浅的位置,靠着池壁坐下,温泉刚好漫过她脖颈。   她仰头,将后脑勺搁在地面上,仰望璀璨的星空,心情渐渐明朗了起来。   泡了一会儿,身子又酥又软,她有了困意。   半梦半醒中,她感到有人走下了温泉,一股冷意,令她汗毛竖了竖,她掀开沉重的眼皮,看见那张熟悉的俊脸,心头一松:“你来啦?”   沙哑的声音,带着迷糊的调调,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   他眸色深了深,缓缓探出手,抚上了她柔软的发。   似乎怕惊了她,碰到的一霎,瞬间收回。   宁玥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靠:“我怎么突然这么困呀?”   他没说话,小身子贴上他的一霎,他倏地僵住。   宁玥又打了个呵欠,小爪子搂住他精壮的腰身,继续酣眠。   他僵在半空的手臂慢慢地收拢,再收拢,圈住她,一点一点地抱紧了她。   宁玥迷糊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他低头,嘴唇轻轻落在她额上。   她没闪躲。   他的眸光微微一动,波光潋滟,又将唇移到她脸颊。   她睡得香甜,微微地笑,无声地回应他的探索。   他眸色一深,压上了她唇瓣。   宁玥不满地嗯了一声,这家伙的流氓劲儿都去哪里了?接个吻就是碰碰嘴唇吗?   怎么一会儿不见,如此青涩了?   宁玥反客为主,含住了他唇瓣。   她的手,抚上健硕的胸膛,缓缓下移。   他猛地扣住了她的手!   她一惊,瞌睡醒了大半,正要睁眼,却后颈一麻,晕了过去。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带了一丝惊魂未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了温泉。   “醒醒,醒醒,玥玥。”   宁玥幽幽地睁开了眼睛,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暖房里,玄胤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她。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眸光一厉:“哦,你打我!”   玄胤一怔:“我打你?何时?”   宁玥坐起身,摸了摸后颈:“就刚刚啊!亲的好好的,突然就把我打晕了!”   玄胤困惑地眨了眨眼:“你做梦吧?我一直在沐浴,过来这边就发现你晕在里头了!”   她我自己晕的?   宁玥扭了扭脖子,那股麻麻的感觉依稀还在,却……不太真实,可能真的是做梦吧。不然呢?她会连玄胤长什么样都不认得吗?   而且只有是在梦里,这个小流氓才会那么青涩、那么手足无措。   这不,才说了几句话,他的手就上来了。   他在她耳畔蛊惑一笑,“休息好了没?再去温泉里泡泡吧?”   泡温泉是假,想来一场鱼水之欢才是真吧?   宁玥嗔了他一眼!   他轻轻笑出了声,抱着她走下了温泉,让她跨坐在自己腰间,咬着她耳朵道:“放心,我让人放了些凉水,没那么热了,不会再晕的。”   宁玥含糊地应了一声,来不及思考凉水热水,就被他撩拨得失去了理智。   这才是现实,刚刚那个青涩的他,一定只是自己的梦境。   月上枝头。   温泉中,水波激荡。   交缠的身影,粗重的喘息,羞得月牙儿隐入了云端。   ……   司空朔跌跌撞撞地奔回了屋子,浑身湿漉漉的,如同在深海中浸泡过一般。   他精致的脸,泛着淡淡的酡红,像扑了一层上好的胭脂,唇瓣却毫无血色,幽深的凤眸中似藏了无尽的风暴,轻轻一转,就要毁灭一个世界。   温伯打着灯笼走了过来,看着小主子几乎控制不住怒火的模样,担忧地问:“少爷,您怎么了?您刚刚去哪儿了?怎么身上都是湿的?”   司空朔没回答他的话,长指死死地捏住椅背,另一手撑在桌上,仿佛在用它支撑着整个身体的重量。   “为什么……为什么……”他隐忍着,浑身颤抖地问。   温伯纳闷地进屋,关上门,点燃了油灯问:“什么为什么?少爷您去泡温泉了吗?我给您找套干净衣裳换上。”   他打开柜子,想挑选一套合适的衣裳,却听得身后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他身躯一震,不可思议地牛过了头。   少爷脾气不好,他是知道的,毕竟经历了那样的变故,谁还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呢?但少爷很能控制自己,从不轻易发火,哪怕真的被人逼得紧了,也是淡然一笑,该杀的杀掉,绝不放在心里,让自己成为脾气的奴隶。   然而今天——   少爷的情绪好像失控了,彻底失控了。   温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站起身来,望向了司空朔:“少爷,您到底是怎么了?谁惹您了?”   司空朔宛若一只暴走的猛兽,掀翻了屋子里一切能掀动的东西,他光着脚,踩在狼藉的地上,踩在尖锐的瓷片上,鲜血流出来,他却仿佛不知疼痛,双目血红地说:“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就因为我是一个强暴的产物,所以她如此厌弃我?”   原来,是在说夫人。   温伯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心疼:“夫人是迫不得已,她不想您蛊毒发作……”   司空朔疯狂地吼了起来:“不想我蛊毒发作就可以这么对我吗?为什么不把她小儿子也变成这样?为什么把我的平安符拿去给他,为什么让我承受这种痛?”   抑制蛊毒发作的方法,一个是佩戴平安符,一个是……   温伯叹了口气,老实说,她也觉得夫人偏心,同样是自己的骨肉,偏偏对次子那么好,对长子那么残忍。   少爷小时候其实挺乖的,他跟所有同龄的孩子一样,渴望见到亲娘。不知是谁告诉他,乖乖听话,不要淘气,就能见到娘亲,他信以为真了。每当被下人欺负时,他都乖乖地忍着,他的弟弟们揍他、虐他、羞辱他,他也从不吭声。   记得有一次,司空成骗他,说只要从他胯下钻过去,就带他见他娘亲。   他多大?七岁?五岁?   温伯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个漂亮的孩子,怯生生地望着自己弟弟,无辜的眼睛猫儿一般闪动着坚强与坚毅。   然而他真的钻了。   换来的是司空成和一群下人疯狂的嘲笑。   他问他,委不委屈?   他说,能见到娘亲,就不委屈,还天真地问他,娘亲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少爷在司空家,如畜生一般,忍辱偷生了十年,终于等到娘亲去接他。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夫人戴着淡青色幕篱,在几名血卫的护送下进了司空家的大门。司空家主很高兴,凑上去找夫人说话,大概是想留住夫人,或者说再一次地圈禁夫人。可是不等司空家主碰到夫人一根毛发,便被那些血卫打趴下了。   少爷看到这一幕,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   少爷当时一定在想,原来他娘亲这么强大,那他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欺负了。   然而就是这个强大的娘亲,给了他生命中……最致命的一击。   他们也曾有过一段愉快时光,就在温泉山庄。   这里其实夫人的产业,夫人在契纸上写下了少爷的名字。   他至今记得少爷脸上那种不可置信的欣喜:“真的是给我的吗?我以后……也能拥有自己的产业了吗?”   “当然,你是我孩子。”夫人温柔地抚摸着他脑袋。   那半个月,少爷日夜与夫人黏在一块儿,每天都能听到他开心的笑声,他大概以为自己的人生从此都这么圆满了——   少爷万万没想到,自己娘亲会摘下他从出生便佩戴在脖子上的平安符。   更没想到,娘亲会对他做那样的事。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温伯回忆完,眼眶已经湿润:“少爷……”   “温伯,我恨她!”   “少爷……”   “我情愿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温伯哑然。   想说,天下父母心,伤在儿身,痛在娘心,那么对待少爷,夫人肯定也不好受。可话到唇边,又觉得伤害少爷最深的不是夫人对他身体的摧残,而是那颗偏疼小儿子的心。   司空朔目光如冰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凭什么他的命那么好?凭什么我求而不得的东西,他总是到手的不费吹灰之力?”   总是?   温伯怔了怔。   少爷求而不得的不就是夫人吗?   莫非除了夫人,那个孩子还抢了少爷别的东西?   ……   宁玥是被玄胤吻醒的。   昨晚在温泉究竟多少次,已经不记得了,人都陷入了昏睡,他好像还抱着她,乐此不疲地征伐。   一睁眼,就是现在,他温柔地吻着她。   她餍足一笑:“你到底睡了没?不会一整夜都在折腾我吧?”   一出声,嗓子沙哑得不像话。想起那些旖旎的画面,面颊不由自主地红了。   玄胤扣住她纤腰,唇瓣不离她的,边轻轻地啃咬,边说:“一夜怎么够?少说得三天三夜!”   宁玥的头皮麻了麻,这家伙的精力旺盛得吓人,若由着他,他指不定真把她按在床上来个三天三夜。   “会坏的。”她轻声说。   玄胤勾唇一笑:“不会,周神医给的药,已经给你擦了。”   被他这么一说,她动了动身子,果然不像从前觉着酸痛,反而一片清爽。   她怒眼一瞪:“你……你居然找人家要这种药!”周神医也真是的!太为老不尊了!   玄胤被她杏眼圆凳的样子弄得心口一阵荡漾,又压着她在床头运动了一番,吃饱喝足才起身去了外头跟蔺兰芝请安。   宁玥却是一丝力气都没了,一直昏睡到日暮时分,醒来就发现一行人已经坐上回京的马车了。   一天一夜,容麟没有回来,看样子,是真的走了。   容卿没说什么,也没再发脾气,若无其事,但任谁看得出来,他很思念容麟。   莫大叔一家没等到容麟,与他们一块儿回了京,只是温泉之行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他们必须赶在过年前将物资运回北域,是以,没法儿在京城多做停留。但莫大叔留下了联络方式,并告诉蔺兰芝,他的侄女儿会一直等容麟,若容麟回来,记得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蔺兰芝硬着头皮应下了。   宁玥坐在马车上,不知怎的,想起了那一晚的梦境,种种迹象都表面它应该是没有发生过的的,可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记起它。   梦里的玄胤呆萌而青涩,让她想到了司空朔。   那个大她那么多岁的男人,千年老妖一般的男人,偏偏在那方面,如处子一般青涩……   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嚣热闹的街道,一切都与从前一样,但潜藏在明面之下的暗涌,已经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咳咳!”郭玉咳嗽了两声,身子一颤,猛地睁开了眼!   坠着珍珠穗子的帐幔、雕花红木大桌、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熏炉……   这不是她的房间!   她早已搬出了王府,住进了那个破旧不堪的农舍,别说这些豪华的家具,就连窗子都是破的。   这里却……   “你醒了?”   伴随着一道清冷的话音,一名身着黄衣的少女闯入了郭玉的视线。   女子肌肤如玉、艳若桃李,身姿窈窕,气质高贵,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千金。   郭玉看着对方,怔愣了半晌,才惊讶地说道:“黄姑娘?”   皇甫燕点头:“是我,王妃你好些了吗?你昏迷五天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五天……   她最后一次记忆停留在被哥哥追得满大街逃窜不得已跳进了猪圈的时刻,跳进去后,她便失去了意识。没想到这一昏迷,竟是过了这么久!   “是你救了我?”她木讷地问。   皇甫燕说道:“你被休出王府后,我一直在找你。”   “你找我做什么?”郭玉下意识地问,眸光扫了扫,“碧清呢?”   “她在厨房熬药,放心,她没事。”皇甫燕给郭玉倒了一杯温水,扶着郭玉坐起来,“世子对我有救命之恩,入王府后,你又对我百般照顾,这一次,你们母子落难,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经历了那么多事后,郭玉的心性变得比以往敏感,她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捧着茶杯没有说话。   皇甫燕淡淡地笑了笑:“你不想问问我,世子的伤势如何吗?”   郭玉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煜儿……怎么样了?”   “伤得很重,还不能下床。王爷可真是下了狠手,没个一年半载,世子别想复原。”皇甫燕轻轻地叹了口气。   二儿子还在幽州养伤,大儿子如今也躺在了床上……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郭玉的鼻子一阵发酸。   “小樱呢?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哭得很厉害?”郭玉哽咽着问。   皇甫燕说道:“她还好,比我想象中的坚强,我听说她在民间流浪过三年,大概正因为如此,她才比同龄的孩子坚强早慧。”   “她没哭?”郭玉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必感到失望,她不哭不是因为不想你,而是她明白哭了也没有任何用处。早在她流落民间的三年,她就把这个道理心领神会了。”   郭玉的心里好受了些,但很快,更剧烈的疼痛淹没了她:“不哭不闹,憋在心里,多难受!”   皇甫燕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是啊,对一个孩子来说,没有母亲的庇佑,很难愉快地长大。我父王便是如此,祖母去的早,他在……府里,度日如年。”   再多的贫困、再多的羞辱,都比不上这一句“度日如年”。   郭玉的手紧紧地握住茶杯,几乎要将茶杯给捏碎!   皇甫燕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神色不变,说道:“世子伤得太重,大部分时候都处于昏迷状态,对于你们的事,他没办法与我细说很多,如果你觉得身子还好,不妨将一切都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们什么。”   “你不会是想利用我吧?你进府,到底有什么目的?”   郭玉警惕一问。   人都是会成长的,在被夙火与司空静摆了那么多道之后,在被一个小男孩儿给坑掉了所有钱财之后,她再傻,也不可能如从前那般轻信他人了。   只是,成长需要过程,面对智商与宁玥不相上下的皇甫燕,她的道行,还太浅。   皇甫燕无畏地对上她探究的视线,眼神里没有丝毫闪躲:“王妃,我可不是自己要进府的,是你儿子,大老远把我从云州救回来。我根本不清楚自己入了京,醒了,问了下人,才明白那是王府。”   说的……也是。   郭玉垂下了眸子。   皇甫燕接着道:“纵然王妃不信我,也该相信你儿子,玄煜是那么好欺骗的人吗?”   玄煜当然不好骗,从见到她的第一眼,玄煜便认出了她的身份,救她,不过是想挟持她,作为要挟她皇爷爷的筹码。只是这些,玄煜从未对任何人提过。在他们眼里,玄煜大概是为她的美色所动,才慷慨地将她带回了家。   郭玉也觉得大儿子不会随随便便带人回来,带回来的,一定是家世清白、心里善良的。   “而且。”皇甫燕加重了语气道,“你儿子不止救了我一次。”   “嗯?”郭玉诧异。   皇甫燕说道:“有一次,我出府溜达,碰到一个恶人,他险些迷奸了我,是世子再一次地救了我。”   真相是,她被玄煜喂了软骨散,急着逃回南疆,却晕倒在了路旁。迷迷糊糊中,她知道有个人压住了自己,也知道自己又晕了过去。听下人说,她是被玄煜抱回来的。所以她猜,也是玄煜救了她。   郭玉的确记得有这么一件事,那天都很晚了,儿子抱了个人儿回府,用氅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她问是谁,儿子说黄姑娘。   皇甫燕牵了牵唇角:“你看,你儿子三番两次救我,我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被他感化了。”   最后一句,才是真的说到了郭玉的心坎儿里。   郭玉非常喜欢黄姑娘,从见她的第一眼就想聘她做儿媳,奈何她一直与煜儿不温不火,弄得郭玉摸不准二人到底有戏没戏。眼下,黄姑娘说被煜儿感化了,是不是变相地告诉她,想嫁给煜儿了呢?   郭玉握住了准儿媳的手:“煜儿一定会好好对你的,我也会好好对你的!等我回了王府,就给你族里下聘,迎娶你过门!”   皇甫燕的眸光动了动:“王妃,这件事先不急,王爷已经把你休了,不解决这个难题,恐怕你一辈子回不了府。而且,经过司空静那么一闹,整个京城都知道你被王爷休了,你还妄想王爷把你接回去,根本不可能了。”   郭玉怔住:“都……都知道了?我大哥呢?郭家人呢?”   “也知道了,他们也在找你,我不确定你愿不愿意见他们,便隐瞒了你的住处,需要我喊他们来接你回去吗?”皇甫燕问。   “不要!”郭玉猛地摇头,“怎么办?都知道了,我该怎么办?”   皇甫燕语重心长地说道:“别着急,先慢慢地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记住,千万不要有任何隐瞒,因为你隐瞒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郭玉想了想,含泪点头:“这些事,还得从我表姐说起……”   郭玉把兰贞勾引王爷的事,兰贞对王爷不忠与别人生过孩子的事,兰贞为救玄煜而被人害死的事,以及玄煜隐瞒真相的事一股脑儿地全都说了。当然,省略了兰贞是南疆皇室的事。她不愿意让准儿媳知道那个女人有个如此尊贵的身份!   “所以,王爷真心喜欢的是你表姐?”皇甫燕问。   郭玉的心里刺刺的:“可能吧!”   “但是世子,为什么把瞒了十几年的秘密告诉马宁玥?他喜欢马宁玥吗?”   皇甫燕的敏锐直觉,令郭玉心里一阵打鼓,那么多后来知道了真相的人,没一个往这方面想,唯独这小姑娘,一语击中关键。   郭玉矢口否认道:“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你没与马宁玥打过交道,不明白那丫头究竟有多狡猾!再厉害的人,都能被她给套出话来!”   皇甫燕清冷一笑:“听你说的,我都想会会她了!”   她不屑于跟太弱的人斗,会拉低了她的智商,当然,她也不从轻敌,只是也不能对郭玉的一面之词尽信。或许,她该找个机会与马宁玥见见,看看对方是不是像郭玉说的这么厉害!   郭玉没注意到皇甫燕眸子里熊熊跳动的火焰,怕皇甫燕追问玄煜对宁玥的情愫,赶紧接着方才的话题道:“总之,事情就是这样,马宁玥说她要把真相告诉王爷,我怕王爷会责罚玄煜,就把容卿给大牢了。我是真不知道,夙火是在利用我!他拿了我的令牌去劫囚车,我……百口莫辩!我被夙火害死了……”   “容卿?夙火?”皇甫燕清冷的眉头一皱。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马宁玥的大哥就是南疆的容公子,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原来容卿是西凉人!还是玄胤的大舅哥!   难怪玄煜那么笃定,说容卿和容麟不会再帮南疆打仗了。   “容卿没事吧?”   郭玉一怔,这人跟容卿好像不认识吧?怎么会关心起容卿了?   皇甫燕弯了弯唇角道:“你别误会,我是想,容卿活着,玄家才有机会翻案,若他死了,便死无对证了。”   原来是这样,自己误会她了呢。果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有她在,自己再也不用惧怕马宁玥了!   郭玉就道:“他没事。”   皇甫燕的面上掠过一丝难辨的神色:“那么夙火呢?他在哪里?”   提到夙火,郭玉忆起了那日看到的惨烈画面,瑟缩了一下身子。   “怎么了?你好像很害怕。”皇甫燕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郭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夙火的下场说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但他们把夙火转移了,至于转移到哪儿,我不清楚。”   皇甫燕的面色出现了一瞬的僵硬,马宁玥的年纪明明与珊儿差不多大,缘何心肠如此歹毒?就为了给容卿报仇吗?   不过也是夙火活该,为了追杀容卿,居然跑到西凉这边来,不是找死吗?   沉默了半晌,不知是在消化宁玥的狠毒,还是在理清事情的头绪。   “夙火并不是一个莽撞冲动的人,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应,他应该不敢深入帝京。”她呢喃着说。   郭玉没听清:“你说夙火什么?”   “没什么。”皇甫燕摇头,“除了夙火,你还与别人联络过吗?”   “没了。”   没联络,不代表不存在。   夙火与玄家无冤无仇,不会蠢到去招惹玄家,他想弄死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容卿一人。   整垮玄家的主意,应该是来自那个内应。   他们很可能谈妥了条件,他帮夙火入京抓到容卿,夙火帮他陷害玄家。   事发后,夙火和郭玉都被玄胤俩口子整惨了,唯独那人还在或明或暗处逍遥法外,足见那人的厉害!   玄胤和马宁玥如此棘手强大,对付他们,她需要一个盟友。   没有比那人更合适的对象了。   既讨厌玄家、又实力强大,还敢勾结南疆。   她找找到那个人!向他证明,她,皇甫燕,比夙火更值得他结盟!   ……   夜,妖娆。   年轻的皇帝结束了晚朝,大踏步朝未央宫走去,太着急的缘故,他连身上的龙袍都没有换。   老太监跟在身后,提着灯笼:“皇上!皇上……皇上您慢点儿!等等奴才呀!奴才追不上了!哎哟喂!”   老太监摔了一跤。   皇帝停下脚步,冲他不耐烦地说道:“跑什么跑?跑不动了就回去歇着!朕不用你跟!”   “可是奴才要伺候皇上啊!先皇陛下叮嘱过奴才,务必紧随您左右……”   “行了行了!皇爷爷都去那么久了!还拿他的话当令箭!”皇帝冷峻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不悦,“不许再跟着!听见没?”   老太监为难地迟疑:“可是……”   “没可是!再跟,朕砍了你脑袋!”   皇帝威胁完,老太监果然不敢跟了。   皇帝满意地哼了哼,飞一般地奔进了未央宫。   未央宫舒明开阔,纱幔迎风而舞,宫女静静地立在两旁,见到他来,恭敬地福下身去:“叩见皇上!”   皇帝摆了摆手,一边着急地往寝殿走,一边问:“她醒了没?”   领头宫女道:“醒了一会儿,又睡了。”   皇帝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即一暗:“真能睡!”   他奔到床前,挑开了淡紫色帐幔,一道瘦弱的身影背对着他,蜷缩在内侧。   她乌黑的发,懒懒地搭在肩头,发丝交错的间隙中,隐约可见白皙得近乎通透的肌肤。   她肌肤很薄,能看见细小的血管。   她呼吸微弱,不用心感受,根本听不见。   皇帝脱了鞋子,慢慢地坐到坐上,探出手去碰了碰。   却看见自己指尖穿过了她的身体——   “这……”   皇帝愣了愣,又用手去摸,然而不论怎么摸都摸不到,她只是一个幻影。   皇帝急得飞身一扑!   嘭!   玄胤砸在了地上!   宁玥倏然惊醒,睁开眼道:“怎么了?”看见跌在地上的玄胤,“你从床上滚下来了?”   玄胤愣愣地抬起手,反复地看着它们。   宁玥困惑地探出手,拍拍他肩膀。   玄胤条件反射地挥开她的手:“别碰朕!”   “朕?”宁玥跳下床,强行摸上他额头,“你发烧了吧?”   微凉的触感,令玄胤回过了神,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将她抱进怀里:“抱歉,做了个噩梦。”   “梦到什么?”宁玥擦着他额角的冷汗,问。   “梦见……”   该死的!   想到梦里的女人,心口竟然……隐隐作痛!   T 【102】   宁玥见他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眉梢微微一挑:“你该不会是梦见自己当皇帝了吧?”   玄胤含糊地应了一声。   “哦。”宁玥心中未起太大波澜,因知他是天生的帝王,不论命运的轨迹如何转变,不论南疆的形势如何严峻,他终有一日会坐上那把龙椅,除非他自己不要。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从认识到现在,她还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想要当皇帝的心思,不过……他突然梦到了,是不是说明他对皇位终于起了念想呢?   玄胤若是知道宁玥的想法,可能会笑起来,皇位这种东西,他想都没想过,就算父王哪日真的谋朝篡位,也会是玄煜继承父王的江山,再不济还有他二哥、三哥。   “玄胤。”宁玥抱住他胳膊,小脑袋在他肩头蹭啊蹭,“你是天生的帝王。”   玄胤好笑:“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一个梦罢了,玄胤不预备将它放在心上,他曾经听人说过,梦境偶尔会折射现实的影子,可能他感受到了他父王想称帝的决心,才会梦见自己做了皇帝吧?至于那个让他心疼的女人……应该只是个巧合吧!他那么喜欢玥玥,怎么会去心疼别的女人呢?   宁玥迷迷糊糊的,在他怀里打了个呵欠,没瞧见他面上一闪而过的自嘲,轻声道:“玄胤,你要是做了皇帝,会册封我为皇后吗?”   这丫头!   怎么把一个梦境当真了?   玄胤揉了揉她发顶,顺着她的话道:“不册封你册封谁?”   册封你前世的皇后呀!   万一你想起她了怎么办?   万一你发现你其实爱她比爱我还多怎么办?   香梨说你把她保护得很好,比玄小樱还好。   虽不愿承认,但我真的……嫉妒!   “玄胤……”宁玥搂紧了他,“你是我的。”   不管你上辈子属于谁,这辈子都是我一个人的。   玄胤感受到她的依赖,缓缓勾起了唇角,宠溺地说:“我当然是你的,不是说好了,要做彼此的禁脔?”   “嗯!你敢移情别恋,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了那个女人!然后把你做成人偶,天天都拿出来晒太阳。”她说道,粉嘟嘟的小脸认真极了。   玄胤被小变态的变态想法逗得心里发毛,捏了捏她脸蛋道:“那玥玥要是背叛我了呢?”   “我怎么会背叛你?”宁玥搂紧他脖子,嘴唇贴在他俊脸上,热乎乎地朝他吹着气,“你看我那么喜欢你,恨不得把你的肉切下来吃进去。”   “变态程度升级了啊。”玄胤好笑地说完,抱着她回到床上,将她塞进早已没了热气的被窝。   宁玥觉着冷,翻身趴在了他身上。   他拉过被子盖好,搂着她准备入睡。   宁玥的小爪子在他胸口画了几个圈圈:“玄胤,我们做ai吧。”   “想要?”   “嗯。”   玄胤勾唇一笑,大掌滑入她衣内,在她滑腻柔嫩的肌肤上轻轻流连:“怎么大半夜的兴致这么好?”   “我要把你榨干。”她诚实地说。   玄胤忍俊不禁,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这幸亏是他娶了她,换做别的男人,早被她吓跑了,又变态又无耻。他解开她扣子:“就你,还想把爷榨干?”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被那句话撩拨得邪火直冒,咬住她耳朵道:“不记得怎么哭着跟爷求饶了?今天非让你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被他调教过的身子敏感得不像话,只被他轻轻一撩拨便软成了一汪春水。宁玥微喘着,软红的嘴唇贴上了他冰凉的唇瓣。   一室旖旎,缠绵至天明。   ……   紫气东来,灰蓝的天际,云层缓缓打开。   清冷的街道,静悄悄的,偶有小贩与宿醉的男人走过,无一例外地,回头看向了那名撑着油纸伞的黄衣少女。油纸伞折了容貌,只看见青丝从肩头垂下,如一匹光洁柔软的缎,其中一缕搭在举着伞柄的手上。那手,白皙精致,如玉精美,越发衬得她青丝如墨。她脊背挺直,如松如竹,纤细的腰肢被嫩黄色丝带束得不堪一握,裙身修长,裙裾如长开的莲蓬,随着她莲步轻移,还仿佛隐有一丝祥云浮动。   这是一个美得散发着仙气的女子。   路人看痴了。   女子拐入一个胡同,在尽头处,一间奢华的门匾下停住,叩响了大门。   “哟!哪位客官这么早呀?琼楼都还没开张呢!”荣妈妈扭着妖娆的身子拉开了大门,昨儿陪了个老相好,刚送走,不然,谁起这么早?荣妈妈心情不错,笑盈盈地看向对方,却在那一抹嫩黄色映入眼帘的一霎整个人僵住。   做了老鸨十多年,什么美人儿没见过,可几时……有如此……惊艳的?美得整个四周都萦绕着一股仙气。   皇甫燕没在意她的打量,缓缓收了伞,露出那副叹为观止的倾城容貌。   荣妈妈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皇甫燕清冷地说道:“客至心常热,人走茶不凉。”   荣妈妈一惊,这不是天机阁的暗号吗?这绝色美人瞧着如此面生,怎么竟然会懂这个?   虽心中诧异,荣妈妈还是低低地问道:“喝什么茶?”   “大碗茶!”   喝大碗茶的,都是做“大”生意的,所谓大生意,非指银子多少,而是见不得光,例如上回郡王妃来这边收购军用的玄铁,就是一碗大碗茶。   荣妈妈将皇甫燕迎入了内厅,倒了一杯茶给她道:“姑娘,请问你要买什么东西?”   皇甫燕没碰茶杯,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找个能做决断的人来。”   荣妈妈黑了脸:“姑娘!我荣某就是能做决断的!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荣某说!”马宁玥瞧不起她就够了,好歹是玄家的郡王妃,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竟也想越过她直接进天机阁?   皇甫燕淡淡地牵了牵唇角,清冽的眼神落在荣妈妈脸上,荣妈妈瞬间感到一股强悍的威压逼迫而来。   “你确定你能做决断?”皇甫轻飘飘地问。   荣妈妈的额头渗出了些许薄汗,骨子里,无端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小姑娘滋生了一股畏惧,说起来,对方的年纪也就比马宁玥大那么一点儿,可那种压迫人的气势,半分不输给马宁玥。荣妈妈不敢再怠慢,起身,清了清嗓子:“姑娘请随我来。”   荣妈妈带领皇甫燕从密室进入了天机阁。   天机阁的小花园内,萧肃的妻子玉阑珊正在拨弄琵琶,看见荣妈妈带了一个少女进来,眉心微微一蹙,她最先注意到的不是对方的气度和容貌,而是对方与她一样,都穿着黄色的衣裳,她不高兴。而在发现撞衫的情况下,自己居然输了,心里便更不高兴了,臭着一张脸道:“荣妈妈,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天机阁带?”   别看荣妈妈年长些,可在黄衣侍者面前根本拿不起架子,荣妈妈讪讪地笑了笑,说道:“这位姑娘要喝大碗茶,我便带她进来了。”   “哼!”玉阑珊不悦地翻了个白眼。   “呀,谁惹我老婆生气啦?”萧肃笑眯眯地从房里走了出来,眸光扫过对面的荣妈妈与皇甫燕,微微眯了眯眼。   玉阑珊放下琵琶,一把揪住他耳朵,呵斥道:“怎么?还看上人家了?是不是又精虫上脑了?你这死性不改的东西!老娘伺候你还不够!还想往屋子里添几个人是吧?”   萧肃的个子只到玉阑珊的胸口,被玉阑珊拧着,像个犯错的孩子被抓了现场似的,他疼痛地抱住玉阑珊,往她胸口蹭:“老婆,我只爱你一个,我要喜欢别人,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哼!你这又臭又硬的东西,雷都劈不烂!”玉阑珊低叱。   萧肃灿灿地笑道:“好啦老婆,有客人在,给我一点面子嘛!”   “客人还是美人?”玉阑珊挑衅的眸光扫过了一旁的皇甫燕,一瞧这丫头就是未婚,不像马宁玥名花有主,用不着她防范。   萧肃笑道:“她那么丑,比不上我老婆的一根指甲壳儿!”   “哼~”玉阑珊又哼了一声,却明显没那么生气了。   萧肃拍拍她的手:“好啦,老婆,别生气啦,在我眼里你最漂亮,别的女人都是丑八怪!去屋子里泡壶茶来吧,我口渴了。”   玉阑珊抱着琵琶去了。   萧肃给荣妈妈打了个手势,荣妈妈退下,随后,萧肃看向对面自始至终波澜不惊的少女,呼了口气,摊手道:“那个什么……刚刚多有冒犯,我老婆她……嗯,比较介意这些,所以请姑娘海涵。”   “无妨。”皇甫燕丝毫没放在心上,从容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将油纸伞放到石桌上,淡定地问,“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这是第二个没因他侏儒的外表而表露出丝毫诧异的人,第一个是马宁玥。   萧肃跳上石凳,拿起桌上的酒壶:“在下萧肃,敢问姑娘如何称呼?”顿了顿,“要喝一杯吗?”   “我不饮酒。”皇甫燕拒绝完,又说道,“我姓黄。”   “原来是黄姑娘,哎呀,黄姑娘怎么能不喝酒呢?我这儿的酒可不是市面上的白酒、烧酒,是北域那边的葡萄酒。”萧肃将酒红色液体倒入夜光杯中,轻轻地嘬了一口,舒爽一叹,“畅快!”   玉阑珊泡了一茶出来,夺了萧肃手里的酒杯,将茶水递到了他手上,随后,冷冷地扫了皇甫燕一眼,回房了。   萧肃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有个老婆是好事,但有时候也挺麻烦!”   皇甫燕没说话。   “好吧,看得出来你不爱听这些。”马宁玥爱听,到底是成了亲的人,兴趣点与未婚姑娘不一样。每次他讲他和玉阑珊的趣事儿,马宁玥都会听得非常认真,这个黄姑娘嘛,好像有些不耐烦哦。萧肃瘪了瘪嘴儿,直奔主题道:“黄姑娘想跟天机阁做什么生意呢?”   “查一个人。”皇甫燕说。   “哦,查谁?”萧肃喝了一口茶,问。茶的味道太古怪,他一点也不喜欢,但一扭头,见玉阑珊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又把茶一股脑儿地喝光了。   皇甫燕没在意这对夫妻的互动,诚如萧肃认为的那样,她永远不会关注这些,她拿出一个令牌。   萧肃接在手里一看:“这是……”   “南疆皇室的令牌。”皇甫燕从容淡定地说。   萧肃噎住了:“你是……南疆皇室?”   没问她为什么会有这块令牌,如此不凡的容貌与气度,除了传闻中盛产绝色尤物的皇甫家,再没别的可能了。   皇甫燕对于萧肃能认出自己并不感到诧异,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掌管四国之中最神秘庞大的组织?   “我是皇甫燕。”她直言不讳地说道。   萧肃又是一噎。   皇甫燕的名号,也许大多数西凉人不知,但天机阁常年与各国打交道,他还是听说了不少皇甫燕的事迹的,南疆第一美人,东宫长女,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南疆有个什么榜,榜首是容卿,她仅次于容卿排行第二,就连大帅都屈居第三,在她之下,可见她的厉害了。   “原来是燕公主,失敬失敬。”萧肃拱了拱手。   皇甫燕不动声色收好了令牌。   萧肃神色自若地问:“不知燕公主要查什么人?”   “与夙火结盟的人。”   “夙火?”萧肃的眼神闪了闪。   皇甫燕淡道:“别装了萧大人,夙火的事,皇帝不知,天下人不知,但我不信你们天机阁不知。你们的消息要是闭塞到这种程度,不如关门算了!”   “咳咳!”萧肃清了清嗓子,好厉害的丫头!比马宁玥还不客气!唉,说来也怪,他怎么总把她跟马宁玥放一块儿比较呢?   皇甫燕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夙火在你们西凉有个内应。”   “我可能没跟燕公主提过,但是……我不是西凉人。”萧肃打断了她的话,他讨厌听人说“你们西凉”,他只是恰巧效忠了一个西凉人而已,那并不会将他也变成西凉的一份子。   皇甫燕对这个倒是没表现出太大的惊诧,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夙火在西凉有个内应,我要找他。”   “找……他?”萧肃拉长了音调。   “是,找他。我已经看出来了,他想整垮玄家,而我,也需要从玄家得到两条命,我们的目标基本一致,如果你见到他,请将我的话如实转达。”皇甫珊不紧不慢地说。   萧肃摸了摸鼻梁:“方便问一下你想要谁的命不?”   “玄胤,马宁玥。”   萧肃摸着鼻梁的手顿了顿:“你……对付玄胤我能理解,毕竟云州一役,你输给他了,输得很惨,两万人马全军覆没,可是马宁玥又是为什么?她得罪你了?”   “她没得罪我,只是萧大人应该明白,她并不是寻常的深闺妇人,她狠起来,比夙火还毒。万一我杀了玄胤之后,她要给玄胤报仇,我还是会跟她对上,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她的语气非常平静。   这是一个冷静到可怕的女人。   萧肃暗暗在心里给出了评价,可萧肃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萧大人可以考虑几天,但我时间有限,如果那个人迟迟不跟我合作,我唯有再去找别人了。”   “你这么确定那个人会跟你合作?”算是默认了那个人的存在。跟皇甫燕打交道,萧肃觉得撒谎不顶事,容易被看穿。   皇甫燕道:“他要是连夙火都看得上,就更加不会拒绝我了,我是皇室正统,除了我皇爷爷,没有谁的身份越得过我去!”   这倒是大实话,撇开实力与势力不谈,皇甫燕的身份的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南疆有皇后,可惜是继后,太子妃虽然也尊贵,到底是个媳妇儿,还不如这个嫡出的长女尊贵。   皇甫燕留下一万两银子走了。   玉阑珊出来,数着银票道:“你准备怎么办?告诉主公吗?”   萧肃陷入了纠结,老实讲,主公想成大业,的确需要一个比夙火还厉害的盟友,皇甫燕是南疆王最宠爱的孙女儿,太子都过世那么久了,还不见南疆王立储,可见在南疆王依旧十分地怀念太子。尽管皇甫燕是女儿身,不能接替太子的位子,可只要南疆王在世一日,她就一日荣宠无度。   “老婆,你听到她刚刚的条件没?”   “听到啦,弄死玄胤和马宁玥嘛!这个没什么难度嘛,主公与南疆皇室联手,还怕对付不了他们?”   萧肃没妻子这么乐观,他的面色染了一丝凝重:“你听说过司空家的事没?”   “他们家好多事,你指哪一件?”   “就是容卿、大帅和玄胤的那件。”   那一次的事,司空朔封锁了消息,外头的人并不清楚,他们却明白得很,夙火带着容卿躲进了夫人的院子,容麟冲进去把容卿救了出来,在门口遭到主公的围堵,容麟一怒之下朝主公发动了攻击。但主公岂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主公明明都准备射杀容麟了,这时,玄胤出现了。   然后,主公收手了。   每每想起这件事,萧肃都觉得困惑,主公不像一个心慈手软之人,更不像一个会随便放弃猎物的人,可打都没打,便由着玄胤把人带走了。   玉阑珊问:“主公是不是忌惮玄胤?”   “不知道。”萧肃看不懂主公,他可以确定,主公非常地厌恶玄家,却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了玄胤,“而且撇开玄胤不谈,马宁玥也是一个棘手的对象。”   “怎么说?”玉阑珊追问。   “你知道我们终止卖给容卿的玄铁合同,一共赔了多少钱吗?”萧肃反问。   玉阑珊摇头。   萧肃比了个手势:“十万两黄金。”   “这么多?”   “但是,你猜,主公找马宁玥要了多少?”   “多少?”   “一顿饭。”   “什……什么?十万两黄金……一顿饭就抵掉?主公想烧钱也不是这样吧!是马宁玥要终止合同的,所有损失应该由她一力承担才对啊!”玉阑珊都开始肉痛了。   萧肃叹了口气:“主公烧的不是钱,是心意,他对马宁玥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执念。你说,主公会舍得让皇甫燕杀掉她吗?”   玉阑珊摇头。   萧肃又道“我就在想,若是主公真的答应与皇甫燕合作,其中一个条件一定是得到马宁玥。马宁玥不死,迟早会发现我们是帮凶,她随便给主公吹吹耳旁风,我们两个都死定了!”   吹耳旁倒也罢了,想想夙火的下场,真是令人胆寒。   玉阑珊的心口涌上一股恶寒:“那你准备怎么办?不给皇甫燕和主公牵线搭桥吗?”   “桥肯定是要搭的,不能瞒着主公。”萧肃陷入了沉思。   ……   宁玥睡到午后才醒,玄胤已经出门了,她半梦半醒地,听玄胤说约了几个元老谈玄家卖国罪的事,她还以为在做梦呢。   收拾了一番,宁玥去那边房中探望了容卿。   容卿坐在轮椅上看书,微风吹动他袖口的轻纱,阳光细碎的落下,他静得如一幅定格在此刻的水墨丹青。   “大哥。”宁玥微笑着走过去,蹲下身,脸蛋贴在他腿上。   容卿怜爱地勾起唇瓣,放下书本,抚摸着她巴掌大的小脸,道:“才起呢。”   “嗯,昨天睡得有些晚。”宁玥微红着脸说。   容卿看破不说破,轻声道:“还没吃饭吧?”他说着,习惯性地拿起一块红豆糕,塞进了她嘴里。   宁玥咬了一口:“我真的要被你喂成胖子了,到时候玄胤嫌弃我,我就跟你过得了!”   “好呀。”容卿捏捏她脸蛋,“只怕你又舍不得玄胤,偷偷地跑去瞧他。”   “我才不会!”   容卿轻轻地笑。   宁玥暗暗叹了口气,连笑都这么苦涩:“大哥,你想容麟了吗?”   容卿没说话。   宁玥说道:“我想他了,我去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不要。”容卿静静地说道,“他不在,才好。”   可你不好。   宁玥的鼻子微微发酸。   容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去忙吧,我困了,睡会儿。”   宁玥把轮椅推到床边,扶着容卿挪到床上,想给大哥脱裤子,又怕大哥害羞,唤了小厮进来。   之后,宁玥去了回春堂。   养了一个多月的病,再回来,险些不习惯。   黎掌柜将回春堂料理得很好,就诊的病人很多,来买药材的人也多,全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吕大夫手下的医女出师了几个,开始单独坐诊,妇产科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许多,西堂的产房也派上了用场。   药庄那边,司空流与另外几名药剂师已经全部就位,耿中直帮他们采买完所需的种子与工具便会回京复命。   阿芙蓉与乞丐少年的谋杀案渐渐淡去了人们的视线,便是官府那边,也没再花太多人力调查,转而投入了年关更重要的工作。   一切都在朝有力的方向发展,只差洗脱大哥与玄家的冤屈了。   ……   皇甫燕在院子里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了萧肃的消息,她戴上幕篱准备出门。   郭玉忙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皇甫燕语气如常地说道:“我要回王府照顾你儿子。”   郭玉点头:“哦,那你赶紧去!记得帮我看看小樱,别让人欺负她!”   愚蠢的女人。   皇甫燕坐上马车,去了指定的画舫。   画舫二楼,一个典雅别致的厢房,她隔着五彩碎玉珠帘,见到了对方。   那是一个穿着紫衣的男人,看不清容貌,只依稀觉得他戴了一张银色面具。   “请坐。”那人轻轻地说,话里隐约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好听到能让人的耳朵怀孕。   皇甫燕的心头酥了一下,哪怕容卿那么绝美的男人,都没让她有过这种感觉,而这个男人,只开口说了两个字,她便有种身子发软的感觉了。   但她到底不是寻常女子,一瞬的异样之后恢复了平静,在椅子上坐下,说道:“你就是夙火的盟友?”   “盟友,他配?”   清清淡淡的口吻。   皇甫燕却眉心一跳,好狂妄的人!   “不过如果是燕公主,本座可以考虑一下。”   本座?在西凉,能如此自称的人——   中常侍?!   “你是司空朔?”皇甫燕难掩惊叹。   司空朔轻轻地笑了一声,算作默认了她的猜测。   皇甫燕了然了,难怪夙火不怕死的追到西凉帝都,敢情是傍上了如此强大的靠山。以一己之力牵制住整个军阀世家的司空朔,便是她身在南疆,也早已听闻过他的名号。   可惜,是个太监。   她惋惜地蹙了蹙眉。   不过,并不影响她的计划,她要的是他的实力,不是他的身体。   “司空大人对于本公主的提议,有没有什么异议?”她开门见山地问。   “有。”司空朔说,“太子已经死了,本座凭什么相信你有资格成为本座的盟友?”   “我父王的确过世了,但我皇爷爷还没另立新储不是吗?我依旧是南疆最尊贵的皇嗣,我的价值,比你想象的只多不少!如果我是你,才不会管我日后如何,抓紧我皇爷爷在世的时机将我身上的利用价值榨得干干净净才好!”   若换做别人,早被这番话迷得晕头转向了,偏偏是司空朔这条老狐狸。   老狐狸慢悠悠地勾起了唇瓣:“夙火投靠本座时,与本座说,他是南疆皇后最器重的幕篱,他的身后站着皇后的势力,可是他干的事,让本座很失望。”   “我会向你证明我的能力。”   “是吗?”司空朔漫不经心地说。   皇甫燕道:“是,但是我需要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接近马宁玥的机会。”   司空朔探出修长如玉的手指,缓缓拨开了珠帘,挺拔的身姿顷刻间呈现在皇甫燕眼前,这是一个……哪怕穿着衣裳也能判断出他完美身材的男人。   一只冰凉的手,缓缓地掐住了皇甫燕的喉咙,冰凉得如一只骷髅的手,皇甫燕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但她没有出招,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强大,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大,他如果真的想杀她,她不可能有反抗的机会。   大掌慢慢地收拢。   他冰冷的声音响在她耳畔:“皇甫燕,马宁玥的命,是本座的,敢动她试试?”   “你想要马宁玥的命,还是想要马宁玥的人?”巨大的压迫下,皇甫燕一语道中关键。   司空朔邪恶地勾了勾唇角:“你这人,有几分意思。”   他松开了掐住她喉咙的手。   皇甫燕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   ……   宁玥忙完回春堂的事,准备回府,一个小乞丐在门口探头探脑,她眸光凝了凝,上前说道:“你有事?”   小乞丐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将一封信送到她头上,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一两银子。”   宁玥付了钱,拆开信件,里面什么都没有,只画了一杆长枪,也没有署名。   “枪?”   宁玥沉思片刻,慢悠悠地笑了。   明枪易躲。   是有人在提醒她,暗箭难防。   看来,又有人在打她主意了。   这年头,不怕死的怎么就那么多?容麟走了,她真愁没地方泻火,冲上来找死,就别怪她不客气!   宁玥上了马车。   小楼问:“小姐,我们去哪儿?是去王府看三奶奶还是回马家?”   宁玥出嫁了,虽搬了出来,可到底王府才是回家才对,偏偏他到现在还没改口。   宁玥倒也没介意这些,反正她自己也更喜欢兰芝这边,宁玥想起那张字条,沉吟片刻,说道:“先去王府。”   “好嘞!”小楼勒紧缰绳,将马车调转了方向,朝王府那边走去。   刚走到半路,碰到了司空朔。   司空朔没乘坐他的黄金步撵,也没带他的百人仪仗,只坐了一辆外表毫不起眼的马车,若不细看,谁也不会想到权倾朝野的中常侍大人会出现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马宁玥,本座有话对你说,是你过来,还是本座过去?”   小楼的心里升起一股寒意,捏紧了缰绳道:“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宁玥挑开帘幕,望了对面的马车一眼:“你在这儿等我。”语毕,跳下地,上了司空朔马车。   车内倒是足够奢华精致。   宁玥在距离司空朔最远的角落坐下,警惕地看着他道:“中常侍大人找我有事?”   司空朔红唇勾起:“没事不能找你?”   “当然不能,我不欢迎大人,不喜欢与大人独处,不自在,这样的回答,还让大人满意吗?”宁玥毫不客气地说。   司空朔似是对她的冷淡习以为常,若哪天她话里不带刺才反而不习惯了,手指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唇瓣,笑道:“明明吃起来很甜,说的话为什么不甜?”   “拿开!”宁玥甩开了他的手,“别说的好像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一样!”   “没关系吗?”司空朔暧昧地笑,“就是甜的!”   宁玥懒得理他:“若大人叫我上来只是为了调戏我,恕我不能奉陪!”   司空朔眉梢一挑:“这么着急做什么?本座都还没把话说完。”   宁玥冷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忙得很!”   司空朔笑意不变:“忙着干什么?忙着赚钱,还是忙着对付那些小人?”   宁玥看着他欠扁的笑,真想冲上去狠狠地揍他一顿,前世一天到晚绷着一张脸,她想让他对她笑一下不登天还难,这辈子,却死皮赖脸地恨不得嘴巴都合不拢,然而她已经对他没有感情了!他笑得再美,她也只会感到膈应。   司空朔摇了摇头:“好吧,看在你这么……‘忙’的份儿上,本座长话短说了。玄家,本座是一定会除掉的,玄胤,本座是一定会杀的。至于你,马宁玥,如果你还有一分珍视自己的性命,珍视你娘和你大哥还有马家人的命,就乖乖地来到本座身边。”   “哈!”宁玥一下子笑了,且不说他能不能弄垮玄家、能不能弄死玄胤,单单是追随他这一项,前世的自己做了,毫不保留地深爱着他,可换来的是什么?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陷阱,自己还要上赶着再自投罗网一次,不是成了一头猪?   “别笑,马宁玥,本座是认真的。”司空朔长臂一伸,将她捞进了自己怀里,禁锢住她身子,另一手怜惜地抚上了她脸蛋,“本座承认,本座对你的兴趣很大,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兴趣都会持续增长,就算你冥顽不灵,愿意陪玄家赴死,本座也舍不得把你怎么样。但是马宁玥,本座亲自去抓你,你就是本座的禁脔!你休想再有一点自由!现在,本座给你一个机会,做本座的妻。”   妻……   马宁玥懵了。   这家伙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会找她这早已没了贞操的女人做妻子?那么前世的自己所受的罪孽又算什么?不就是跟一个陌生男人睡在一起了吗?她是被陷害的!他却揪着那件事不放,足足囚禁了她十年!她以为,是他的洁癖病发作,容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干净。可眼下——   念头闪过,宁玥笑出了声:“你是个疯子,司空朔,我不会跟一个疯子成亲。”   好吧,也许司空朔是真的爱过她,但他的爱太疯狂、太变态,她没那个胆量再尝试一次。   司空朔低下头,唇瓣几乎贴上她唇角:“你到底是害怕本座是疯子,还是嫌弃本座是个太监?”   宁玥没有闪躲,无畏地看着他:“你不是假太监吗?”   司空朔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宁玥懒懒地靠在他臂弯里:“想用强就快些吧,我会配合你的,让你早些结束,我也好早些回家。”   “你……”他被噎了一下,直起身子,说道,“玄胤能给你的,本座也能。给本座时间,本座会向你证明,本座才是最适合你的男人。不过在那之前,马宁玥,别人若是陷害你,本座会袖手旁观!”   “说的好像你已经知道谁要陷害我了似的。”   “本座当然知道,可本座不会告诉你。”   所以,那张字条是萧肃擅作主张写给她的,而司空朔并不知情?究竟是谁在背后朝她放冷箭?   宁玥垂眸,掩住凌凌而动的波光,嘲讽道:“既如此,大人可以放开我了吗?”   司空朔放开了她:“马宁玥,等你哪天求本座的时候,记得用你自己来换!”   “你放心,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   我宁愿死,也不想躺在你身下求你!   宁玥掀开帘子,回了自己马车。   马车驶入了夜色,逐渐消失不见。   司空朔宽袖一拂:“出来被?”   皇甫燕从后边的隔板中走了出来。   司空朔冷笑:“见识到那小丫头的厉害了?”   面对司空朔时,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单是这份胆量,就足够引起她皇甫燕的重视。   皇甫燕凝了凝眸:“拜托您拿的东西拿到了吗?”   司空朔漫不经心地说道:“本座只说给你一个机会,没说替你动手,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自己去拿!”   “我想,可能不需要我再跑一趟了。”皇甫燕从司空朔的臂弯里,捏起了一根长发。   ------题外话------   小树林小剧场已新鲜出炉,四千多字的满屏福利,请解元和七月份的月票第一、评价票第一、钻石第一、鲜花第一进群领取。   群号:478516603   名单——   135**973519150解元   2悠筱筱cc15530解元   3墨九的亵衣15470解元   4墨若微篱14830解元   5雪香紫※槿13877解元   6鉿木艮墶斯13391解元   7小厷紸198112890解元   月票第一:幸福的感觉9、xz832l   评价票第一:annylai   钻石第一:茉枳   鲜花第一:pttlx999   请小伙伴们尽快入群领取。   【此福利长期有效,新增解元皆可领取。】 【103】   散发着脂粉香气的厢房,美人如玉、觥筹交错。   几名年纪从二十五到五十不等的朝廷命官,坐在一堆脂粉中,举杯畅饮。   “胤郡王放心,若案子审判起来,赵某一定会站在玄家这边的!”工部尚书赵大人,搂着美人的纤腰,醉醺醺地说。   玄胤勾起邪魅的唇角,俊脸在夜明珠的映射下,散发出了一丝勾魂摄魄的美艳:“我在此,先谢过赵大人了。”   朝赵大人举了举杯子,又看向另外四名官员道:“刘大人、汪大人、何大人,也拜托你们多多关照了。”   几人被怀中的人儿伺候得舒舒服服,早已三魂七魄飞了一半,接连称是。   这些人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玄胤并不指望他们真的替玄家卖命,不落井下石让境况变得更糟就够了。   “若是再有弹劾玄家的折子……”玄胤意味深长地一笑,停顿在这里,他精致的脸,因唇角扯出的一抹冷笑,无端生出一丝媚态,直把一屋子人包括这些朝廷官员在内,全都看痴了。   这幸亏是男子,若是女人,真得祸国殃民了。   赵大人率先回过神,笑了笑,敛起尴尬,说道:“胤郡王放心,我们工部绝不可能再出一个弹劾玄家的折子!”   “我们吏部也是!”刘大人拍着胸脯道。   汪大人也不甘示弱:“谁敢从户部递折子,我打烂他脑袋!”   三人都表了态,翰林院的何大人不好“独树一帜”,也跟着附和道:“我管不住整个翰林,但倘若有学士们递折子,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胤郡王。”   玄胤还算满意地举了举酒杯,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自有一股帝王之势:“有劳四位前辈了。”给美人儿们使了个眼色。   美人儿们搀扶住四人,纷纷笑着说:“大人累了,奴家伺候您回房歇息吧!”   赵大人搂着怀中的小美人儿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郡王,那赵某……”   玄胤抬了抬手:“赵大人请。”   可赵大人没动。   另外三人见他不动,也只是站着,却没进一步的动作。   玄胤将几人的怀疑尽收眼底,长臂一伸,伸到了身旁一名美人的身后,美人就势躺进他怀里,他勾唇一笑:“大人们先去,我……不喜欢在屋里做。”   有些人为了寻找刺激,专门在明厅、厨房、马车、甚至野外寻欢,他们活了这把岁数,如何不懂?   赵大人邪恶地笑了,这小子,看着年纪轻,没想到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不过这样才好!跟他们才是一类人!   四人放心地去了。   房间再没了第三个人,玄胤笑容一收,浑身迸发出一股骇人的冷意:“还不滚?”   美人一惊,显然没料到玄胤会突然变脸,事实上,她从一进门便注意到这位金主了,长得那叫一个妖孽,她自问自己的姿色已算沉鱼落雁了,然而与他一比,却是云泥之别。更重要的是,他虽一直挂着成熟邪魅的笑,让人觉得他很坏,但自始至终,他碰都没碰她们一下,她们穿得这样暴露,他连个眼神都没落在她们身上。姐妹们自知攀不上这个高枝儿,转头去伺候另外四个男人了,唯独她不不甘心,静静地等了起来。等了许久,她几乎以为自己没戏了,哪知他又朝他伸出了胳膊……躺进他怀里的一霎,那种幸福的感觉,像得到了一个帝王的临幸。   可突然,他变了脸,喊她滚。   “郡王,是不是奴家伺候得不好?奴家哪里不好,您说,奴家会改。”   她是这儿的头牌,从没如此低声下气地与人说过话呢。   可这个男人,好像一点都不动心的样子!   “郡王,奴家……还是处子之身。”   她是青楼最有才情的名妓,卖艺不卖身,眼界极高,那些臭男人,她一个都瞧不上,所以,一直将清白之身留到现在,本打算继续留着,留到自己从良的那日——   今天,她突然不想留了。   能给这样的男人,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玄胤厌恶地扫了她一眼,如何看不穿她的心思?若是没有玥玥,或许他会被这些女人撩拨出一些正常的生理反应,现在么——   他懒懒地靠上椅背,对门外打了个响指。   黑衣首领走了进来,目不斜视道:“郡王。”   “辛苦了,赏你吧。”   美人又是一惊:“郡王!”   黑衣首领表示很无奈呀,您自个儿不碰,就扔给我啦?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   将哭哭啼啼的美人儿带到隔壁房间后,黑衣首领对另外两名影卫道:“你们过来。”   “何事?”是要把美人儿赏给我们了吗?   “把门守好。”   影卫:“……”   各个房间里,渐次响起羞人的声音。   玄胤坐在光线幽暗的明厅内,长指捏着夜光杯,一口一口地品着杯中的佳酿,优雅而冰冷,如一个暗夜的帝王。   叫声很大,他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面无表情。   ……   回到马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   宁玥沐浴完,坐在床头看书,她穿着薄薄的袄子,脖颈与脸上的肌肤白如凝脂,乌发黑亮柔顺,披在肩头,如海草一般将她包裹着,令她看起来像一条胖乎乎的小美人鱼。   玄胤的下腹一下子紧了。   刚刚在那里,他完全没有生理反应,还以为是真的被她榨干了,可还没碰到就兴起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她还穿得这么保守!   “回来啦?”宁玥放下书本,微笑着看向了望着她发呆的某人,只见某人面色酡红、眸光深邃,仿佛压抑着一股浓浓的暗欲,她暗叫不好,昨儿夜里太逞强,她到现在还有些酸软,可瞧他欲火焚身的样子,该不会又想饿狼扑食了吧?   “你饿不饿,我给你……唔……”   她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奈何话未说完,便被他狠狠地堵住了双唇!   他的吻,炙热而激烈,像干涸了一个世纪才终于等来甘霖,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清甜。   宁玥被吻得晕头转向,书本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想伸手去捡,却被他将手扣在了头顶。   他一脚踩在了书本上,目光炽热地看着她:“马宁玥,爷真是中了你的毒!”   ……   云雨完毕,宁玥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换人打来热水,给宁玥清理一番。宁玥大概是困极了,脱衣裳、泡澡、擦身、穿衣,整个过程,醒都没醒一下。   看着她如此疲倦的模样,他暗恼自己太冲动,大婚多久了,怎么还跟刚开荤的毛小子似的,一见面就着火?话都还没说几句呢!   行宫,昏黄的房间,皇甫燕摆了一个桌子,上面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咒与工具。   司空朔冷笑:“看不出来,你还会巫术。”   “巫蛊不分家。”皇甫燕神色淡然地说。   司空朔又笑了一声:“也是,北域巫术,南疆蛊毒,说到底,都是轩辕皇朝遗留下来的东西。”   那么强大的皇朝,一分为四,成就了如今的西凉、南疆、北域和东吴,盛极必衰,不是没有道理的。   皇甫燕不说话,摸摸点燃了手中的符咒。   ……   宁玥睡到大半夜,突然坐起来,掀开了被窝,从玄胤身上爬过去下了地。玄胤拍了拍她粉嘟嘟的小屁股,迷迷糊糊道:“要起夜么?要不要我抱你去?”   宁玥拿开了他的手。   他翻个身,睡了。   宁玥神色木木地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拔出鞘,银白刀刃倏地反射出一道冷光,照在她清冷的眼眸上。   她眯了眯。   随后,拿着匕首慢慢地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熟睡中的玄胤,狠狠地刺了下去!   玄胤眸子蓦地睁开,一把扣住宁玥的手腕,瞪圆眼睛道:“玥玥!你干什么?”   宁玥挣开了他的手,又是一刀朝他刺去。   玄胤意识到不对劲了,一个翻身避开,宁玥的匕首刺中了枕头,很快,她扭过头来,双眸迸发出狠辣的波光,一招又一招地朝玄胤招呼了过来。   她本手无缚鸡之力,此时却像凭空会了武功似的,每一招都攻向玄胤的要害。   玄胤不敢伤她,左躲右避,诧异地问:“玥玥!你怎么了?是不是梦游了?你快醒醒!”   她抱住了她娇小的身子,那小身子突然变得力大无比,几次差点挣脱了他去,他加大力道,禁锢了她手脚,望进她凶狠的眸子问:“玥玥,你到底怎么了?我是玄胤。”   她不为所动,恶狠狠地瞪着他,手脚被压制,她动弹不得,却突然,她朝玄胤的脑门儿狠狠地撞了过去。   “啊——你这丫头!”   玄胤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你撞我,你自己不疼啊?”   他敢肯定,脑袋都起包了。   再看向她脑门儿,果然也肿了。   可是她好似感知不到疼痛,又准备朝他撞来,这副癫狂的样子实在太不正常了,玄胤赶紧点了她的睡穴,她两眼一黑,晕在了他怀里。   玄胤的后背全都被冷汗浸湿透了,上阵杀敌都没这么惊悚过,将宁玥放进被子,玄胤去隔壁房间叫来了容卿。   容卿脉撑开宁玥的眼皮,用自制的小光筒照了照她瞳孔,说道:“她中巫术了。”   “巫术?”玄胤有一瞬的不可思议,蛊毒他尚且可以理解,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小虫子,但巫术这么邪门儿的东西,他一直以为只是个传说。   “嗯,就是巫术。”容卿道。   “那玩意儿不是北域的吗?怎么会在西凉出现?”玄胤顿了顿,“是上次那伙儿北域人?”   “不是,他们几个都是普通人。”容卿摇头,面色有一瞬的凝重。   玄胤蹙了蹙眉:“中了巫术会怎样?能治吗?”   “巫术的种类很多,不同的巫术带给人的影响不同,一般说来,中过蛊毒的人更容易中巫术,巫蛊不分家,就是这个道理。她目前的表现就是要杀掉你,你死了,巫术就自动解了。”   “所以,这个是冲着我来的。”玄胤的眸色深了深。   “我想应该是。”   玄胤的面色瞬间冰冷了下来,追杀他,他没意见,但用如此卑鄙的法子控制玥玥,简直是触犯他的底线了!   “照你先前所言,巫蛊不分家,那……会下蛊的人也会施展巫术?”他冷声问。   容卿想了想:“原则上是这样。”   “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南疆人。”玄胤蹙眉。他得罪的南疆不少,还真的不好推断幕后凶手是谁。有可能是误认为他杀了瞿老的南疆王,也有可能是夙火的余党,还有可能是那些想为皇甫燕报仇的死士……   “怎么才能对一个人施展巫术?”他问。   “需要对方的头发、皮肤或血液,我给玥儿检查过了,她没受伤,应该是被取了头发。”容卿分析道。   玄胤这段日子一直待在他身边养病,没怎么接触外人,唯一在温泉的几日也是在他和冬梅的眼皮子底下,没人有机会得到她头发,唯独今天,她单独出门了!   玄胤即刻叫来了小楼,问他宁玥都去了哪里、见了睡。   “小姐一直在回春堂,与黎掌柜和几名大夫商量一些药房的事,想去王府看三奶奶的,后面碰到一个人,从那人的马车里出来后,小姐便直接回马家了。”小楼如实说。   “她上了谁的马车?”   “好像是中常侍大人。”   又是司空朔!   这老太监,怎么就是阴魂不散?   上次勾结夙火构陷玄家的账,他还没找他算,他倒好,又打起了宁玥的主意!   玄胤连夜赶去了行宫。   司空朔正准备喝药。   药是温伯亲自从温泉山庄送来的,温伯端着药碗,面色有些迟疑:“少爷,确定要喝吗?”   “嗯。”司空朔腾出了手,将药碗接在手里,黑乎乎的、散发着腥味的药汁,令的面容出现了一瞬的扭曲。   温伯道:“这药,不好受,蛊毒也会重新发作……那孩子又小,还不到能用她解毒的时候,少爷要不要……再等两年?”   “等的够久了。”司空朔眸光落进令人作呕的药汁里,“给她的药送去了?”   “还没。”   “送吧,本座不想用一副有毒的身子去宠幸那丫头。”   温伯一愣,那丫头,哪个丫头?   司空朔忍住胃里的翻滚,喝下了药汁。   玄胤闯入行宫后,直奔司空朔的寝殿而来,因着司空朔往常的放水,那些太监们见了他,全都跟集体失忆了似的,谁都没管他。   小李子磕了个瓜子儿,心道,主公是太监,不能宠幸女色,这小郡王长得天怒人怨,八成是被他家主公给看上了。真是便宜这小兔崽子了,主公那种风华绝代的人儿,不知被多少人惦记过,就连先帝动动了心思,想把主公压在身下疼爱,可惜没能如愿以偿。   这小兔崽子,跟他家主公,像一对怨偶似的,每次都闹得不可开交,每次又都雷声大雨点小。   哼,想主公了就直说呗,非得吵架!非得秀恩爱!非得弄得好像人家不知道!   瞧这大半夜的还这么火急火燎,脸都涨红了,眼睛也红了,呵,欲火焚身了吧?要找主公灭火了吧?   小李子心里这样想着,乃至于玄胤经过他身旁,准备出手将他打晕时,却意外地接收到了他一个暧昧不明的笑。   玄胤皱眉。   小李子使了个眼色,愣着干嘛?去呀!主公刚喝了药,虚弱着呢,快去好好地安抚主公!记得,轻点儿,别弄疼主公了。   玄胤觉得小李子有毛病,他是来找司空朔麻烦的,他非但不拦,好像还盼着他进去?!   见他不动,小李子嗔了他一眼:“去呀!愣着干嘛?”   他愕然,回头看了那些太监一眼,所有人都跟小李子一个表情,进去呀!   这些人……是有多盼着司空朔死?   他们是盼着他家主公死,不过是欲仙欲死。   等玄胤畅通无阻地冲进寝殿后,那群人呼啦一下围上来了:“李公公,猜这回是谁在上头?”   哐啷——   屋子里传来了椅子倒地以及瓷器统统被扫罗在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司空朔的一声闷哼。   司空朔的声音本就好听得要死,此时半是虚弱半是难耐的一哼,直把一群太监的心都给听酥了。   “按在桌上就开始,郡王是有多急?”小李子的瓜子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试图听到里头的动静,司空朔闷哼不断,玄胤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有啪啪啪的声音,这战况……不是一般的激烈呀!   “谁在外头?都给本座滚!”   众人头皮一麻,做鸟兽散了。   司空朔躬身瘫在地上,喝了药的身子异常虚弱,连玄胤的一个拳头都接不住,嘴角被揍得开裂。   玄胤揪住他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愤愤地说道:“是不是你找人给玥玥下了巫术?”   司空朔嫣红的唇角勾起,迷离着眼眸,说:“是我又怎样?”   “你这个王八蛋!”玄胤又是一拳,将他打趴在了地上,“你要对付我,尽管冲着我来呀!利用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你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还狠得下心去利用她?”   司空朔对宁玥,或许一开始只是为了解毒,但随着一件又一件事的发展,连玄胤都看出来了,司空朔对宁玥动了心思。   司空朔随手拭去嘴角的血迹,明明被揍得鼻青脸肿了,却仿佛不知疼痛,如一只骄傲而优雅的九尾狐,含笑看着他:“本座喜欢一个人,就会不择手段的得到,包括利用她。”   “你简直是个疯子!”玄胤暴走,踹了他一脚,“世上哪有这种喜欢?你不配!”   司空朔冷笑:“成王败寇,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谁是最后的赢家谁才有资格说话。”   一旁的温伯完全傻了,少爷是疯了吧?居然看上了玄胤的妻子?难怪在温泉山庄里,少爷会突然受到刺激发火,一定是看到他俩了!怎么会这样?孽缘啊!孽缘啊!   玄胤又扬起了拳头。   温伯扑过去抱住了司空朔:“别打了胤郡王……别打了……他是你……”   “温伯,退下!”司空朔喝止了温伯。   温伯红了眼眶:“少爷……”   “本座让你退下。”司空朔宽袖一拂,轻柔的力道,将温伯送出了屋子,温伯想进来,却见门在他面前啪的一声合上了!   玄胤一脚踩上司空朔的胸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那个南疆人在哪里?”   司空朔的胸腔受到极大挤压,肋骨几乎要断裂,却仍笑着说:“不告诉你。”   “司空朔,本王很佩服你某方面的勇气,不像一些懦夫做了不敢承认,但你要知道,光是承认不够,本王不会因为这个就原谅你!你勾结夙火陷害玄家在先,利用宁玥刺杀本王在后,本王跟你的梁子结大了!”   “呵~”他一声轻笑,“玄胤,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们的梁子就结下了。”   玄胤冷道:“就因为我姓玄?真不明白,我们玄家怎么得罪你了!这些年,你一直揪着玄家不放!”   司空朔咳出了一口血。   “你别以为我找不到他!”玄胤冷声说完,又给了司空朔一脚,甩袖离开了屋子。   曾经在司空朔手里一招都过不了的青涩少年长大了……   玄胤一间一间地找,行宫他来了很多次,地形熟得很,不多时,便找到了皇甫燕施展巫术的丹药房。   居然是一个黄衣小姑娘?   玄胤的眸子里浮现起了一丝困惑,但仅仅是一瞬,便被一种滔天的怒火取代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朝拿着一堆符咒的皇甫燕砍了过去!   皇甫燕正准备完成巫术的最后一步,做好了,宁玥就彻底被她操控了,偏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猛地破开了房门,还张开手掌,朝她掐了过来!   她来不及闪躲,硬生生地被掐住了喉咙。   燃烧的符咒掉在地上,被玄胤一脚踩灭。   皇甫燕遭到反噬,身躯一震,喷出了一口鲜血。   血,砸在玄胤的手背上,烙铁一般滚烫。   黑暗中,他看清了她容貌,一股熟悉的感觉漫上心扉。   他好像认识她!   皇甫燕也看到了玄胤,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这个男人,男人与玄煜长得有三两分相似,但比玄煜更俊美耀目一些,而且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觉得他跟她父王……也有几分相像。但他身上那种强大的气场,又比父王还厉害三分,隐约让她想到了南疆王——   玄胤想起来了,这张脸不是跟母夜叉的有点像吗?难怪自己觉得熟悉。   念头闪过,玄胤心底最后一丝犹豫都没有了,也懒得追问她到底是谁,狠狠地地掐紧了她喉咙。   皇甫燕渐渐无法呼吸了,双手抠住玄胤的手指,企图把它们掰开,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玄胤盛怒之下的力道,绝不是她可以撼动的。   死亡的感觉慢慢迫降,皇甫燕的意识开始模糊,她甚至没办法去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她隐约感到哪里有蹊跷,可惜再也没机会去查探和证实了。   就在皇甫燕真的要被掐死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道女子的话音:“住手!”   玄胤眸光微微一动,扭头看向了倚在门口喘气的宁玥,宁玥身边,站着黑衣首领,不用说,定是他带宁玥来了。   玄胤将皇甫燕扔在了地上,走过去搂住宁玥:“你怎么来了?”   “我醒了,就赶来了。”宁玥喘息着说完,走到皇甫燕身边,蹲下身拍了拍她。   皇甫燕猛地咳嗽了几声,喘过气来,抬眸,看到来人是宁玥,不由地一怔。   “你果然见过我……当时你就躲在司空朔的马车后吧?”宁玥淡淡地说。   皇甫燕垂下眸子。   玄胤浓眉紧蹙:“玥玥,就是她在施展巫术,你救她做什么?”   宁玥凝眸道:“我不是在救她,只是不想中了别人的计。”她醒来,便从容卿口中了解自己被下了巫术的事,联想到可能是司空朔捣的鬼,便立刻赶来了。   宁玥看向皇甫燕道:“你的巫术是我大哥教的,别以为他追查不到你!”   皇甫燕拽紧了拳头。   没错,她的巫术和毒术都是跟容卿学的,容卿想要感应到她,并不是很难。所以她才选择在夜间施展巫术,那时,容卿一定在睡觉,而等马宁玥杀掉玄胤之后,就算容卿发现她也于事无补了。   只是终究……功亏一篑!   玄胤困惑地眯了眯眼睛:“她是谁?”   宁玥站起身道:“皇甫燕。”   “果然是你,那一箭没把你射死真是可惜了。”玄胤凉薄地扯出一抹冷笑,“战场上打不赢我,就跑到京城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皇甫家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皇甫燕的脸唰的一下涨红了。   “不过你怎么混进西凉了?”玄胤察觉到了不对劲,皇甫珊能混进来是走了狗屎运,她之后,西凉加强了戒备,夙火是靠着司空朔的帮忙才得意进入京城,皇甫燕是靠什么?   皇甫燕抿抿唇,淡道:“是玄煜。”   玄胤眯了眯眼:“你就是那个被他救回来的黄姑娘?”   皇甫燕沉默。   玄胤的眸光瞬间变得幽暗无边:“玄煜他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把你这种敌国公主往府里带!”郭玉勾结夙火,险些害死全家;玄煜又勾结皇甫燕,险些害死他!这对母子!怎么那么来事儿?   似是猜到了玄胤的震怒,皇甫燕解释道:“你别误会他,他跟郭玉不一样,他没勾结我。他抓我来,是想用我要挟我皇爷爷和谈的,他连信都写好了……”   这的确像玄煜会做的事,玄煜本人并不喜欢战争,如果有法子和解,自然选择后者。但是皇甫燕是被囚禁的一方,却破天荒地替玄煜说起了话,说明那封信……根本没有寄出去!   宁玥的眸光动了动:“你跟玄煜的事,我们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到勾结司空朔的?你在府里,应该没人告诉你夙火和司空朔的事……”   黄姑娘只是一个外人,没有下人会嘴碎地跑到她面前嚼舌根。   皇甫燕的喉头滑动来一下,平静地说道:“府里没有。”   “那就是府外?”宁玥追问。   事到如今,皇甫燕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是郭玉,她跟我说了你们的纠葛,我才知道夙火和容卿原来都在西凉,也猜出夙火勾结了一个人。我……顺藤摸瓜,就找到了司空朔。”   又是郭玉!   宁玥气笑了:“那她告诉你玄胤的身世没?”   皇甫燕愕然。   “显然没有,也是,那个女人,怎么会承认兰贞的身份比她高!”   玄胤不再看她,搂紧了宁玥的腰肢道:“我娘的身份……比郭玉高?”一个私生女罢了,怎么可能比郭家千金的身份高?除非是个什么公主。但这怎么可能?   宁玥点了点头:“这件事,我本打算解决完玄家通敌叛国的罪名再告诉你的,但差点……被有心人给利用,所以不如,我现在就说。”   玄胤的眸色沉了沉:“什么事?”   宁玥指了指皇甫燕:“你可知她谁?”   “皇甫燕。”   “她是皇甫燕没错,但她也是你表妹。”   玄胤眸光一颤:“玥玥,这个玩笑不好笑。”   皇甫燕也诧异地看向了宁玥。   宁玥摇头:“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才懒得管她死活!”   皇甫燕张了张嘴:“你是……姑姑的孩子?”   “姑姑?”玄胤眸色幽暗。   宁玥明白皇甫燕猜到了,南疆第一美人的称号不是光靠容貌赢来的,与她的智慧也有莫大关系,但凭她再聪明,在司空朔面前玩弄心计,也只能是班门弄斧。   “我长话短说,玄胤,兰贞是南疆王的女儿,我不知道陈夫人在南疆是个什么样的位份,但她的确在南疆待了几年,然后才带着兰贞回西凉。”   “陈夫人?”皇甫燕沉默了半晌,轻声呢喃,“应该是陈皇后。”   “皇后?”这回,轮到宁玥诧异了。陈氏是西凉人,藏在宫里做个宫女或者妃子可以了解,但一国之母……未免也太……太夸赞了吧?   “我祖母姓陈,陈国公家的养女,嫁给我皇爷爷做了皇后,生下我父王当晚失踪了,我父王也是很多年之后才知道陈皇后的肚子里其实还有一个。”皇甫燕的情绪渐渐有了一丝波动,“我父王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姑姑……你娘,真的是我姑姑吗?”   最后一句,她看向了玄胤。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她……一直以来想要杀掉的……是父王一直想要找回的亲人?!   她宁愿这不是真的!   玄胤疑惑地看着宁玥,兰贞明明只是一个私生女,几时变成南疆公主了?   宁玥有些后悔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在如此不郑重的场合,如此草率地坦白了出来。可如果不坦白,又无法阻止这对兄妹的自相残杀。   瞿老的死,被夙火扣在玄胤头上,已经够让南疆王窝火了,倘若玄胤还亲手杀了他最疼爱的孙女儿,他怕是要一辈子憎恶玄胤。   想必兰贞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父皇与玄胤闹成这样,也会难以安息。   “我有想过你们是表兄妹,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亲,我还以为兰贞与你父王同母异母的……”宁玥顿了顿,“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多疑问,我也有,但是这不是叙旧的地方,要叙旧,回去再叙!来日方长,不管多少疑惑,总能解答完毕的,但现在,不要再大动干戈,不要再跟司空朔来往!”   皇甫燕敏感地问道:“司空朔知道我们是表兄妹吗?”   宁玥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不然呢,你以为他会那么好心帮你对付玄胤?比起夙火,你虽然是身份尊贵,可太子已死,除了这个漂亮的身份,你还剩下什么?权势?还是军队?没有!你什么都没有!比起你,随便一个有实权的南疆皇子都更值得司空朔结盟!他自始至终,都只是想借玄胤的手杀掉你罢了!一旦你死了,东宫就彻底垮台了!而玄胤也会因为这件事遭到南疆王的憎恶,想回南疆接替你父王的位子都不能够了。   行宫之大,隐匿的藏身之所不计其数,瞧他给你安排的丹药房,根本是玄胤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地方!他若真想保护你,为何这么不上心?还有门外的护卫,一个都不见了!但凡谁稍微阻拦玄胤一下,你都有机会逃跑!表妹,我知道你够聪明、够智慧,但你的智慧是在战场、在朝堂,不是这种勾心斗角的地方!跟司空朔玩手段,你永远都是输的那个!”   皇甫燕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难怪,难怪她觉得不对劲,原来司空朔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司空朔打仗并不是一把能手,所以他很少亲自发动战争,可说到帝王心术,司空朔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南疆与西凉的战争是他挑起来的,容卿的玄铁军火是他贩卖出去的,他一边借战争削弱着玄家的实力,又一边从战争中赚到金银。   等打得差不多了,大帅与容卿都不再效忠南疆了,他又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扣向了中山王府。   按照如今的局势,要不要玄家都无所谓了,反正南疆那边不敢轻易发动战争了。   不出意外,接下来,双方该进入谈判阶段。   而一旦与南疆皇族接触,玄胤的身世便会保不住。以南疆王对陈皇后的疼爱,很有可能会将玄胤接回南疆。一旦傍上南疆这艘大船,玄家想复起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司空朔怎么可能给玄家翻身的机会?   他大概正愁着怎么离间玄胤与南疆王,皇甫燕便自动送上门了。   天时、地利、人和,这一次,老天爷站在了司空朔这边!   不过总算是赶到了!   再晚一步,这对兄妹就真的自相残杀了。   她对皇甫燕没多少亲情,可凭什么要中司空朔的计?   司空朔想让皇甫燕死,她就偏要皇甫燕活!   司空朔想让皇甫燕与玄胤手足相残,她就偏要他们联起手来!   绝不、绝不让那个狡猾的男人占尽便宜!   ……   熏着檀香的卧房,司空朔坐在浴桶中,他身上的血块已被清洗干净,就那么懒懒地泡着,他眸光盯着对面的烛火,没有焦距,像是陷入了沉思。   温伯又往里加了些热水:“少爷,他们把皇甫燕带走了。”   司空朔的眸光微微一暗:“活的?”   “是,活的。”温伯又添了些药材,“马宁玥来了,让他们兄妹相认了。”   “一步之差!”司空朔冷冷地咬出几个字。   温伯暗暗叹了口气,可不是一步之差吗?倘若玄胤把皇甫燕给杀了,玄胤也回不了南疆了,东宫一切的一切就都是少爷的了。   “那马宁玥,真是跟你八字相克呢。”   司空朔阴郁地闭上了眼,埋在水下的手,握成拳头,青筋暴跳。   ……   T 【V104】一家团聚,暖暖的除夕   三人上了马车,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们直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皇甫燕皱起了眉头,自己心心念念要杀掉的仇人居然是父王一心想寻回的亲人!父王寻了三十年杳无音信,自己却阴差阳错地碰到了,而且……三番两次地与他大开杀戒。上次在城楼,他们就险些把对方杀死,这一次也是。她不怪司空朔阴狠,要怪只怪自己大意着了司空朔的道。但同时,她有些埋怨宁玥,这女人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可转念一想,说出来又怎样?说出来玄胤也不认得她,她也一样,还是会上司空朔的当、还是会对宁玥用巫术。   玄胤的心情很烦躁,是的,烦躁。他倒是不怪宁玥瞒了他,那家人从没养过兰贞一天、没养过他一天,在他心里,他们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他烦的是皇甫燕!杀他什么的,他不在乎,可这个女人差点害了玥玥!至于兰贞的身世,呵,在后宫开枝散叶,却让自己女儿流落西凉那么多年,南疆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才不屑于跟这种人相认!   这一刻,不仅这俩人,就连素来冷静的宁玥都抑制不住心底的翻滚,她是一万个没想到兰贞是嫡出长公主,她一直以为陈氏只是个隐姓埋名的宫女,最多是个宫妃,哪知竟是陈国公的养女?不用说,这养女的身份定是南疆王给安排的。看来,南疆王对陈氏不是一般的喜爱。可既然如此喜爱,又为何在陈氏和兰贞失踪后,没有派人寻找她们母女呢?   这种巨大的冲击下,皇甫燕出现在玄家的事反而不那么让宁玥惊诧了。   三人心思各异,谁也没先开口,明明心中万千疑惑,愣是一路沉默,直到马车停在了马家。   然后,问题来了。   皇甫燕是南疆公主,玄胤一家子已经被扣上通敌叛国罪了,若再窝藏一个公主,岂不是真拿刀在自杀了?   “我不能回南疆。”皇甫燕静静地说。   悄悄把她送回南疆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可玄胤二人明白,瞿老的事可以发生一次,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皇甫燕是被他们从行宫带走的,不管路上出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算到他们头上。   司空朔的计划败露了,不代表他的心思也跟着歇了,以他的做派,派人追杀皇甫燕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皇甫燕心领神会地说道:“我不怕死,但我不能连累你们。”   玄胤冷哼一声,俊脸浮现起一丝阴霾:“说的好像我怕了你们南疆似的!”   皇甫燕纠正他道:“不是我们南疆,你也是南疆人。”   “谁稀罕!”玄胤冷声说完,不再看她。   “你是不是在气皇爷爷不管皇祖母和姑姑?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是有苦衷的。”皇甫燕语重心长地说。   可惜这话对玄胤无效,什么样的苦衷会让一个人抛下自己的妻儿?南疆后宫那么多后妃、那么多皇子公主,可见他娘和外婆出事后,那老头子一丝愧疚都没有!   无法原谅!   玄胤冷冷地跨过了门槛,甩给皇甫燕一个决然的背影。   皇甫燕心头涌上一层尴尬,可到底她冷静沉稳,不至于为为这点小事恼羞成怒,况且说到底,是自己对不起他在先。若早知他是表哥,她说什么也不会朝他射出那一箭,更不会对他和宁玥动手——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宁玥眸光扫过她精致的眉眼,不难感受到她心底的悔意,可转念一想,这个可怜的公主又有什么错呢?父王惨死,小小年纪便要扛起整个东宫的重任,要保护软弱的娘亲、要教导不懂事的妹妹,别的公主都在皇宫纸醉金迷,她却卸下红妆,一身戎马……   从某些方面来看,她们还真有不少相似之处,都是为了守护至亲的人而存在,不同的是,皇甫燕用的是武略,而她用的是心术。   宁玥也叹了口气:“燕公主,玄胤前不久才知道兰贞的死讯,心情本就有些阴郁,突然又得知兰贞是这样的身世,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情理之中。”   皇甫燕的眸光微微一颤:“我姑姑……真的死了吗?怎么死的?”   “路上遇到一伙儿北域流寇,被害死了。”宁玥轻声说。   皇甫燕陷入了沉默。她没与姑姑相处过,感情不深,听了这消息,并不感到多么心痛,但还是会为父王难过,如果父王知道他找了三十年的妹妹,其实早已不在人世,一定会难过得不成样子。   宁玥又道:“兰贞去过南疆吗?”   “嗯。”皇甫燕点头,“大概是三十一年前,她找到南疆,找到了我父王,兄妹相认。我想,她应该一直知道自己是南疆的公主,所以在落难之后,才会想到来我父王身边。”   “落难?”是的了,她想起来了。三十一年前,不正是兰贞失踪的那一年吗?   皇甫燕的话证实了宁玥的猜测:“那时我还没出生,我是后来听我父王说的,姑姑好像碰到了一个坏人,那个坏人囚禁了她一年,她给那人生了一个孩子之后逃跑了,觉得没脸在西凉待下去,才到了南疆。不过,没待满一个月,又走掉了。之后,再无音讯。”   原来,兰贞那一年是被人囚禁了。   原来,兰贞跟太子只相处了短短一月。   “那个孩子呢?”宁玥不知是第几次问起那个孩子,尽管郭老太君与郭况都说,那孩子死掉了,可不知为何,她总还是想一遍又一遍证实。   “姑姑说他死掉了。”皇甫燕说道。   宁玥沉默,也许……是真的死掉了吧?又也许,是兰贞不愿意承认那个孩子吧?   “南疆王与兰贞相认了吗?”宁玥问。   皇甫燕摇头:“没有,那个月,姑姑的情绪非常不稳定,经常处于癫狂状态,父王本想等姑姑的病好些再告诉皇爷爷,可惜没等到那一天,姑姑便跑了。”   真是遗憾,都到了皇城,竟没与亲生父亲见上一面。   “不过……”皇甫燕顿了顿,又说道,“我父王后面还是告诉皇爷爷了,皇爷爷听说自己和祖母还有个女儿,高兴得不得了,派了许多人去寻找,只是也没找到。”   一国之君,为何找个人都找不到?宁玥真怀疑他是不是用心去找了。   宁玥的神色浮现在了脸上,皇甫燕微微蹙眉:“你要相信我,皇爷爷是想认回姑姑的。”   “他是你皇爷爷,你自然帮他说话,可他不是我什么人,他既没照顾我的婆婆,也没照顾我的丈夫,我所知道的,是兰贞被人欺负得半死的时候,他不在身边;玄胤被天下人嗤笑唾弃的时候,他不在身边。这对母子经历了常人无法想像的艰难,作为他们最亲的南疆王,却只在后宫荒淫无度!”   “你……”皇甫燕气得呼吸一滞,美丽的容颜被怒火勾染出了一丝阴暗,“我皇爷爷没有荒淫无度!他是明君!”   宁玥慢慢地扯出一丝冷笑:“没荒淫无度,继后是怎么来的?宫妃是怎么来的?十几个皇子公主又是怎么来的?!”   皇甫燕的嘴皮子不如宁玥利索,辩不过宁玥,话锋一转:“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刚刚明明希望我皇爷爷跟玄胤相认的!”   “你错了,我从没期盼过那件事,我让你们兄妹相认只是不想大家中了司空朔的离间计而已。”   至于相认?呵呵。   也许按照世俗的伦理纲常,玄胤应该毫无芥蒂地接受与那个素未蒙面的外公,毕竟是血亲,也毕竟是帝君,于情于理、于私于公,玄胤都没有不认对方的道理。然而她却不希望玄胤委屈自己,喜欢就认,不喜欢就不认!   皇甫燕知道玄胤一时难以接受皇爷爷,所以将希望寄托在了宁玥的身上,一开始宁玥处处透出冷静智慧的一面,让她欣喜地觉得,宁玥或许能助她一臂之力,哪知他错看了宁玥,这小丫头,分明比玄胤还记仇!   “你不要这么惯着他!哪有外孙不理外公的?”   她话音刚落,宁玥冷然一笑:“我偏要惯着他!”   皇甫燕的呼吸又是一滞:“你不讲理!”   “我就不讲理!”   皇甫燕倒抽一口凉气:“你不怕天下人耻笑吗?堂堂二品郡王妃,居然连基本的人伦都不懂?”   “我管天下人耻笑!他不笑我就够了。”   皇甫燕的心底升腾起一股浓烈的无力感,像是每一拳都挥到了空气里。她从没见过如此……如此不可理喻的夫妇!简直像一个要杀人,另一个不但不阻止还会立马给递刀子似的。   宁玥拢了拢宽袖:“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送你去该去的地方吧?”   “去哪儿?”皇甫燕眉心一蹙。   “去既能保住你,也不会连累我们的地方。”   皇甫燕沉吟了片刻:“我想见见容卿。”   “抱歉,我大哥不想见你。”   “为什么?”   宁玥笑笑:“你差点害了他最疼爱的妹妹,相信我,我是为了你好,我大哥会杀了你,真的。”   皇甫燕捏紧了手指:“容麟呢?我可以见见他吧?”   “他走了。”宁玥摊手。   “什么?”皇甫燕难以置信,“你大哥还在这边,他怎么会舍得走?”   那少年可是连容卿多打一个喷嚏都急得会从战场上跑回皇宫的!若非容卿三不五时地生病,容麟频频临阵脱逃,这西凉的江山,他们早就打下一半了!   “他去了哪里?”   宁玥没回答皇甫燕的话,而是道:“走吧,我困了,没功夫陪你耗了。”   皇甫燕抿唇,与宁玥上了马车。   ……   处理完皇甫燕的事已是后半夜,宁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只精致的手掀开了车帘,宁玥揉揉眼,迷糊道:“到了么?”   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嘭的一声撞到门框,本就有些肿胀的额头越发疼痛了。   “笨死了!”   玄胤低叱,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公主抱。   宁玥嘻嘻一笑,将头枕在了他肩上,小爪子伸进他衣内取暖。   她小手真冷,冰得玄胤打了个哆嗦,随即低头瞅着她没心没肺的小模样道:“看都不看我是谁,就不怕是别人把你抱走了!”   “谁敢抱我呀?我可是胤郡王妃,我相公很厉害的,谁动我心思,一定被他揍得满地找牙。”宁玥狗腿地说。   明知她在奉承,依旧忍不住心头嘚瑟,玄胤勾了勾唇,用披风把她娇小的身子裹紧,只露出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那小脑袋约莫觉着冷,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别乱动,碰到额头又疼。”她那小脑门儿,可是先在他额头上撞了一下,又在门框上撞了一下,别看用刘海儿遮着,只怕肿得越发厉害了。   “可是我冷,玄胤。”她软软糯糯地说。   玄胤索性拿披风将她整个人裹紧,脑袋都在里头。   这下该暖和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只是那语调,怎么听怎么像每次释放之后的声音。   玄胤下腹一紧,低低地叱道:“又想撩拨爷是不是?”   “那你不睡觉,一直在外头吹冷风等我,不就是想被我撩拨几下?”她欠揍地问。   玄胤气笑了,这丫头仗着他宠她,越发蹬鼻子上脸,瞧那满嘴荤话,男人都讲不过她!   “要不要被撩拨嘛~”她小手隔着厚厚的布料点了点他健硕的胸膛。   玄胤好笑地摇头,分明在打呵欠了,以为他听不出来?还逞能说要撩拨他?   “睡吧,你累了,明天再撩拨爷。”   “我不累,是你累了。”   “好好好,我累了,没力气动你了,行不行?”   “就是。”她小鼻子一哼,又打了个呵欠,“说了会把你榨干,你还不信……”   呢喃着,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低头,宠溺一笑。   寒风中,他们彼此取暖。   ……   除夕前一日,流浪了将近两个月的马援终于回来了,狼狈得不像样子,破破烂烂的衣裳,脏兮兮的鞋,嘴唇被冻得开裂,一说话都能流出血来,胡子长了满脸,遮去他原本容貌,几乎辨认不出。嗓音也沙哑得厉害,随便拔高一下音量都能破音。他粗糙的、长着冻疮的手牵着一个比他还要狼狈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儿的眼珠子亮晶晶的,极富灵气,黑乎乎的小手拿着一个冷馒头,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下人见了这模样,哪里还认得出这是他们家四老爷?抡起棍子就要把人打跑,马援气得将守门的小厮全都撂倒了。   听说有人在门口闹事,蔺兰芝忙带了人去瞧,在看到那乞丐一般的男人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那是自己丈夫。   那英姿勃发的沙场将军去哪儿了?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蔺兰芝的眼圈微微湿润,可是当她目光落在马援死死护着的小男孩儿身上时,又唰了一下凉了。   马援也看见了兰芝,兴奋地冲过去:“兰芝!兰芝!我回来了!”   蔺兰芝冷冰冰地看着他:“还知道回来?这次又是找了白霜儿还是红霜儿?”   马援的心咯噔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蔺兰芝是误会他身边的常儿了,赶忙解释道:“他是一个猎户的儿子,他爹被射杀了,当时我就在旁边,便把他带着了。”   这种鬼话,骗小孩子还行,蔺兰芝可不愿意信!何况,他又不是没有前科,蔺咏荷、马谨严、马宁溪、白霜儿,哪个不是他招惹的祸端?   蔺兰芝转身就走!   马援急得扣住她手腕,掌心的灰尘立刻将蔺兰芝光洁亮丽的衣袖弄出了一个手掌印,蔺兰芝眉心一蹙,冷冷地拂开他!   他又上前去抓,看到那个黑印子,吞了吞口水,不敢动了,委屈地说:“兰芝,我没骗你,我是认真的,常儿真是猎户的儿子,不是我的。你不信,可以去问皇甫珊……”   和容卿,这三字还没说完,被蔺兰芝打断:“皇甫珊又是谁?”一听就是女人的名字!   “她是南疆的一个公主。”马援如实说。   蔺兰芝陡然拔高了音量:“马援!你还勾搭到南疆皇宫去了!能耐啊你!上次是药商的女儿!这次是公主!你到底要给卿儿和玥儿找多少个庶母?!”   “不是不是兰芝,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她吧,是这样的,我进宫去刺杀容卿……”   “什么?你还刺杀我们儿子?”蔺兰芝猛地揪住了他衣襟,也不管他身上脏不脏,厉声喝道,“你这个混蛋!当初还把儿子害得不够惨吗?还跑去杀他!你真想大义灭亲是不是?马援你混蛋!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不是,我滚!我带着儿子和女儿滚得远远的!这是马家!你家!”   她说着,难过地哭了起来。   虽然儿子安然无恙,可一想到他亲生父亲都想杀她,她就难过得无法自已。   马援这会子,真想给自己两嘴巴,怎么说话的?又把兰芝给惹哭了。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当时是不知道他是我儿子……你不要……等等!”讲到这里,马援突然顿住,“你知道容卿是我们儿子了?你怎么会知道?”   蔺兰芝懒得与他废话,红着眼眶回了棠梨院。   马援追上去。   下人们全都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却谁也没说一个字。   容卿和宁玥很快知道了这出啼笑皆非的闹剧,与蔺兰芝解释了一番,当初在皇宫,马援的确是要刺杀容卿,但在认出容卿后便改为将他带出皇宫了。这些,蔺兰芝其实是知道的,不知怎的,当时瞧见那小男孩儿,真以为马援在外头养了个外室,火冒三丈,竟把这一茬给忘了。   至于皇甫珊,那根本就是幼稚到极点的孩子,表面看上去十分冷艳,一开口就交了底,跟妞妞差不多。   而常儿,容卿也是有些印象的。   一场风波这才平息下来。   蔺兰芝给马援准备了热水和干净衣衫:“你先洗个澡,洗完了出来吃饭,孩子们都在膳厅。”   “兰芝,你别走。”马援拉过了她的手,“在这儿陪陪我。”   蔺兰芝微微红了脸,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正经!快松开!”   马援目光灼灼地看着兰芝,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关于以前的事,关于未来的事。他是真心喜欢兰芝的,只是年少轻狂,犯了不少错儿。蔺咏荷爬床,说到底,是他自控力不够,也没足够重视当初对兰芝的承诺。后面蔺咏荷又生下马谨严和马宁溪,其中固然有蔺咏荷手段高明的缘故,可也是他太经不起诱惑。白霜儿自不必说,白老爹把女儿托付给他,是他占了便宜,还总一副苦主的样子,好像自己站在了道德的至高点,很了不起,谁都不该过问他,反而应该赞扬他重情重义一样。   错了,全都错了。   马援抓紧了兰芝的手:“兰芝,我以后都只对你一个人好。”   蔺兰芝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句话,她听了许多年,一直知道他只是嘴上敷衍,可气也好,哭也罢,都过来了。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她想通了很多事,既然那么糟糕的他,自己都接受了,他若肯真心转变,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把他推开?不管他们夫妻俩生多少闷气,他都始终是卿儿和玥儿的父亲。那两个孩子,成天盼着一家团聚、成天盼着他们夫妻和鸣,她的心,或许没有当初那么浓烈的爱意了,不过,拿他当这辈子不能舍下的亲人还是可以的。   她回握住了他的手:“少年夫妻老来伴,等儿子女儿都不在身边的时候,也许只有你陪着我了呢。”   马援热泪盈眶。   马援归来,按理说,要与整个马家一块儿吃顿好,奈何一想到老太太曾经把玥儿赶出过马家,蔺兰芝和容卿就一百个不乐意见她,二房、三房因着从前对玥儿不够好,母子俩只派人去报了个信儿便完事了。   马援洗漱完毕,去膳厅见了容卿与宁玥。   容卿还是老样子,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宁玥长了个子也长了肉,小脸蛋圆乎乎的,一双眼睛不像上次看上去的那么幽深冰冷,盈盈的,全是小女孩儿的笑意。她的手被容卿握着,看得出来,兄妹俩感情很好。   马援心口流过一股暖流,有些怕惊了他们似的,语气很轻很轻:“卿儿,玥儿。”   “父亲!”宁玥站起身,扑进了他怀里,险些把他撞翻。   这下子,马援是真的感受到女儿的不同了,没那么冰冷,没那么拒人千里之外了,虽不知是谁的功劳,不过做父亲的,还是会为她的变化而感到高兴:“长肉了,都抱不动了。”   马援抱了抱她。   宁玥转头嗔了容卿一眼:“天天给我喂吃的,就说会喂胖的!”   昨天刚称过,长了五斤呢!   容卿笑着不说话。   马援的眸光落在了儿子脸上,老实说,他长得也就是过得去,兰芝也不是特别美艳的女人,偏偏生个儿子这么好看,只能说,他俩真的很会生啊!   “卿儿。”还没听儿子喊过一声父亲呢,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也怕儿子会怪罪他把他再一次弄丢了——好在是入了京。   容卿恬淡地笑着:“父亲。”   马援一怔!   “你……你你你……你刚刚说什么?”   “父亲。”容卿笑笑。   马援的眼睛瞪直了,足足五秒,才慢慢弯成了月牙儿的弧度:“儿子!”   要乐晕了!   儿子叫他了!   哈哈,儿子叫父亲了!   这之后,父子俩坐下来,仔细回顾了一下沿途发生的事,才知道皇甫珊与马援走散了,马援原本都到了并州,突然看见一个与皇甫珊背影很像的姑娘,以为皇甫珊也来了这边,在并州疯狂地找,这才耽误了回京的行程。   “应该不是她。”容卿说。   马援点头:“是啊,她应该不会来西凉的。”可怜那小姑娘,不知去了哪里。   容卿把马谨严的事告诉了马援:“……这个,我还没对玥儿和娘说过。”   马援万万没料到那个刀疤秀才是他庶子,奇怪,他不是去北城投靠蔺二老爷了吗?怎么流落到南疆了呢?算了,管他怎样呢,做了那么人神共愤的事,就算他回来,他也得把他给活活打死!   “他死了吗?”马援问。   “可能吧,容麟打伤了他。”容麟那一拳是下了狠手的,六个时辰后会活活疼死。   父子俩很有默契地将这些事烂在了肚子里。   夜里,玄胤归来,三个男人在暖阁的小桌旁饮起了美酒,摆了一副棋盘,先是容卿对弈马援,马援输了,换玄胤上,后面玄胤把容卿干掉了,又换马援上。   蔺兰芝与宁玥坐在一旁暖烘烘的炕上,看爷们儿聚得欢,也跟着心情大好。   这是他们过得最好的一个年,没去应付不想应付的人,没有看见不想看见的人,最喜爱的亲人,一个都没少。   红玉打了帘子进来:“夫人,还有几副对联儿没贴,要不要去贴了?”   宁玥笑着跳下了床:“当然要啦!玄胤!我们去贴对联儿!”   玄胤落下一子,封了马援所有退路,马援黑了脸,要不要这么不给老丈人面子?   外头下着鹅毛大雪。   玄胤拿了一件氅衣给她裹上,又拿了兔毛耳捂罩住她小耳朵,牵着她小手出了门。   马援推着容卿的轮椅道:“我们也去看看。”   容卿微笑:“好。”   红玉和冬梅一人准备对联一人准备凳子,刷子浆糊由别的小丫鬟托着,几人都兴冲冲地看着姑爷牵着小姐的手出来。姑爷对小姐真好,看着姑爷,她们都觉得这辈子不用再嫁入了,一定找不到合适的了。   宁玥要踩着凳子上去:“对联给我。”   玄胤把她一抱,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一侧的肩头,臂弯扬起,扶住她纤细的腰肢。   这一动作,可把兰芝吓坏了,生怕女儿摔下来。   宁玥却兴奋得紧,这是武帝的肩膀啊,她就这么坐上去了!她低头,冲玄胤甜蜜一笑,眉眼弯弯。   “瞧把你兴奋的,要不要让你骑脖子啊?”玄胤捏了捏她小屁股。   宁玥被捏得发痒,在他肩上扭了扭,笑道:“那也可以呀,让不让骑?”   玄胤勾起唇角,精致的俊脸上扬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烛火一照,媚态横生:“给爷生个小郡王,就让你骑。”   还得生小郡王呀,看来她得多多努力了。   她眼珠子滴溜一转,悄悄地说:“我给你生一个小郡王,还给你生一个小郡主,要不要?”   “要!”   生一窝都要!   宁玥眯眼笑了,是谁说不喜欢小孩子的?瞧这两眼放绿光的样子,分明比她还想要!   俩人打情骂俏、眉来眼去,直把一院子下人的心都给看酥了,年夜饭都不用吃了,一大盆狗粮已喂饱。   马援一转头,见蔺兰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小夫妻,满眼笑意,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牵住了蔺兰芝的手。   有宽袖的遮掩,大家根本看不清这一动作。   但蔺兰芝还是狠狠地惊了一下!   这可是在外头!   当自己也是二十出头的帅小伙么?   勾她的手!   真是……不害臊!   蔺兰芝瞪他一眼,就要抽开。   马援紧紧地握住,就不放!死都不放!   “嘿嘿嘿嘿……”宁玥注意到了二人的小动作,狡黠一笑。   蔺兰芝红了脸。   容卿看着爹娘和妹妹都等来了自己的幸福,淡淡一笑,一片雪花落在他玉带的麒麟扣上,他白皙的纤指轻轻拂去,也拂去了心头一声叹息。   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暖阁里包了饺子,吃了年夜饭,随后,玄胤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大箱烟花,捉着宁玥的手在院子里点燃,烟火冲上穹顶,绽放的一霎那,连星辰都失了颜色。   宁玥依偎在玄胤怀里,小脸被烟火照得发亮,从没想过水牢里的自己,能再活着看到这样的良辰美景。   “玄胤。”   “嗯?”他温柔地拂过她的发。   “谢谢你。”   谢谢你没在水里扔下我,谢谢你死皮赖脸地缠着我,谢谢你把一颗心全都给了我。   当然,也很感激老天爷,虽然听起来很掉鸡皮疙瘩,但能重生,能弥补前世的遗憾,找到了一生的良人,拯救了疼她的爹娘,认回了心爱的哥哥,一切的一切,都与前世不同了。   ……   这个年关发生了许多事。   首当其冲的是司空家的二小姐远嫁北城,据说十里红妆,嫁得十分风光,也据说二小姐至情至孝,舍不得爹娘,愣是哭得惊天动态不肯上花轿。   只有司空家的人明白,司空静并不是舍不得他们,是不是想去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填房。   可他们有什么办法?司空静的名节在京城已经毁尽了,留在这边也是给家族丢脸,不若到北城,既能开始新的人生,也能给家族换来一大笔钱财,当然,后者是重点。   第二件事是刘婉玉不知怎的听说了司空静远嫁北城的消息,半夜从庵堂里溜出来,摔下山坡,被尼姑们寻回去时,已经被野狼啃得只剩一副躯干了。   相比之下,郭玉被休回郭家的消息,反而没那么多人谈论。   一晃到了正月,南疆那边终于给皇帝回了信,愿意和谈,前提是,带上皇甫燕,南疆要求皇甫燕毫发无损。   皇帝欣然接受了南疆的提议,将保护皇甫燕的重任交给了司空朔。   宁玥听到这消息,淡淡地笑出了声,王皇帝能窜了刘家的江山,倒也不完全是靠着司空朔当年的预言,至少他本人,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皇帝不仅在防着玄家,同时也在防着司空朔。   如今玄家头上的叛国罪还没接触,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兴风作浪。   司空朔不同了,万一他野心膨胀,杀了皇甫燕嫁祸给皇帝怎么办?南疆还不一怒之下剑指皇城?届时,司空朔再窝里反,与南疆里应外合,岂不就像他当年赶走刘家的幼帝那样,把他给赶了?   所以,不如把皇甫燕给司空朔,要是皇甫燕出了事,正好借南疆的怒火灭了这个大宦官。   当然,皇帝相信司空朔没这么傻,毕竟文书已经发给南疆了,全国百姓也全都知道了。司空朔想当民族的罪人,得掂量掂量才是。   司空朔在行宫,再一次见到皇甫燕,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上不去下不来,哽在喉头,一阵一阵地膈应。   皇甫燕呵呵一笑:“中常侍大人见到本公主很失望吗?还是太高兴了呀?怎么说,本公主与中常侍大人也算老相识,就不与中常侍大人客气了,请问中常侍大人,本公主的房间在哪儿?”   司空朔额角的青筋一阵暴跳,白如幽灵的手死死地掐住椅背,事到如今,连暗杀都不能够了。   和谈的地点定了下来,既不选在西凉,也不选在南疆,而是一个在两国的夹缝中生存的草原部落——黎族。   黎族就在东隅山脉一带,雁门关附近,两国交战对它稍微造成了一点影响,但影响不大,收到两国同时发来的文书后,黎族族长愉快地同意了,准备了最丰盛的猎物,等待两国使臣在黎族展开一场空前震撼的春季狩猎。   此番虽是和谈,却也借了狩猎的名义,皇帝准许几位臣子携带家眷出行。   中山王带上了玄小樱。   玄胤戴上了宁玥。   孙瑶身怀六甲不宜舟车劳顿,玄昭与玄煜一同出行。   玄煜的伤势并未痊愈,面色有些苍白,对于郭玉被休出府的事,他什么也没说,一直,非常沉默。   马家这边,马援带上了蔺兰芝,二人成亲多年,还没一起云游四海过,只当是出来玩一场了。   司空朔伴在君侧,自然也在出行的行列,他身后跟着一个十二时辰不忘膈应他的小尾巴——皇甫燕。   “燕公主在行宫住得可好?”皇帝和蔼可亲地问。   皇甫燕微微一笑:“中常侍大人招待得非常周到,我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司空朔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   皇帝精锐的眼眸眯了眯,随即,哈哈一笑:“可惜呀!可惜!阿朔只是个太监,若不然,我都希望向南疆王求娶你做阿朔的妻呢!”   司空朔轻轻地笑着,如玉精致的手抚摸着怀里的小爱宠:“微臣哪有这个福气?燕公主乃人中龙凤,天子才配得上。”   “哈哈!”皇帝心情好似不错,携了司空朔的手,一派器重得不得了的样子。   皇甫燕的眸光越过皇帝与司空朔,望向了朝城门驶来的马车,马车的车窗内探出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它主人笑眯眯地与一旁的男子说话。   男子低头,温柔一笑,那一瞬,天地骤暗,独他风华潋滟、艳绝天下。   皇甫燕的心口砰砰一跳,红了脸。   司空朔看看她,又看看那边的一对璧人,轻轻一笑:“胤郡王的确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男儿,连本座都很心动呢,真想尝尝他滋味。”   “主公,改喝药了。”小李子端着药碗来到司空朔身边。   皇帝看了司空朔一眼:“爱卿身体不适吗?若实在不适,可以留在帝京,不必奔波去黎族。”   “不过夜里没盖被子,稍稍染了些风寒,皇上多虑了。”司空朔言笑晏晏,一派倾城色,晃得九天蔽日,彩云散。   皇帝到底见得多,没被他给迷得神魂颠倒,但那股勾心的媚,仿若天生媚骨,还是让皇帝的眸色深了深。 【V105】和谈(一)容麟来了   数百人的狩猎队伍浩浩荡荡驶离了皇城,此处距离黎族约莫一千一百里,预计半月后到达。   一些没出过远门的公子千金一开始还特别兴奋,被马车颠簸了几日后,各种不适接踵而至——腹泻、疲困、食欲不振、腰酸背痛……   众人隐约对将士们行军打仗有了一丝同情,他们坐马车都这样痛苦,走起来不知会累成什么样。   马援习惯了,倒是没多少感觉;玄胤自不必说,身子骨壮得跟头小牦牛似的,不压垮马车算好的,马车想颠坏他根本不可能;宁玥小身板儿虽弱,但一直有玄胤这个超强减震器,吃了睡、睡了吃,反而还长了一两肉。   却是苦了兰芝和容卿,这对母子,一个吐得天昏地暗,一个被宰杀新鲜牛羊的血腥气熏得目眩头摇。   马援忙着照顾妻儿,尽管非常心疼,却也真的过了一把良夫和慈父的瘾。   日落西山,马车停在一处空旷的草地上扎营。   距离他们离京已过去十日,渐入南部,夜间不若京城寒冷,马援扶着兰芝在帐篷的褥子上躺好,又将容卿从马车上抱了下来。为方便照顾容卿,夫妻俩都是与容卿同吃同住。   蔺兰芝转头摸了摸儿子苍白的脸,满是心疼:“让你别跟来的,非要来。”   容卿含糊地嗯了一声。   马援分别给二人盖好被子,出去取吃的来。   另一边,玄胤和宁玥的小帐篷也扎好了,宁玥打了个呵欠,在马车上睡了一整天,这会子只想四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玄胤抚了抚她鬓角:“别走远了,我去去父王那里就回。”   “嗯,你去吧,记得带些甜点回来。”中山王虽是戴罪之身,可与皇帝挨得近,皇帝吃什么他吃什么,比他们的伙食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玄胤笑着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蛋:“真是能吃,又胖了。”   “胖了不好么?”宁玥斜睨着他问,“明明昨天还夸我手感好来着。”   胖一点的确摸着舒服很多,尤其她胖的全是该胖的地方,如腰、腿这些纤细的地方依旧盈盈不堪一握。   玄胤勾唇一笑:“当然好,爷巴不得你再胖一些。”他眸光扫过她丰盈的前面。   宁玥瞪他一眼,走掉了。   荒郊野外,没什么风景可看,宁玥懒洋洋地散着步,身后,厨子与丫鬟们忙碌了起来。   走到一处小山坡前,宁玥碰到了玄煜,想来他也在散步,不过与她的懒散不同,他皱着眉头,面色冰冷。   宁玥犹豫了一下,还是颔首打了招呼:“世子。”   玄煜没说话,拿起地上的宝剑与她擦肩而过。   宁玥叹了口气,她算计郭玉的事,王爷或许看不出来,玄煜却至少猜了个大概,心里,多少对她有些怨愤吧。   明明曾经相互喜欢的两个人,却偏偏变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不令人唏嘘都不行。   “郡王妃在这儿长吁短叹什么?”   思量间,身后传来司空朔戏谑的话音,宁玥柳眉一蹙,脑海里瞬间浮现起了一只雪白狐狸、穿着紫袍、懒洋洋眯眼邪笑的画面。   宁玥转过身,好笑地看着他:“我听说中常侍大人病了,怎不在帐篷里好生待着,反而出来吹冷风呢?”   “一点风寒罢了。”司空朔轻笑着说,银色面具在落日余晖的映射下耀目得不可逼视。   宁玥淡淡移开视线,望向天边一轮缓缓升起的明月:“这话就骗骗专宠你的皇上,骗我可不行,我又不是白开了那么久的药房。”   “哦?”司空朔迷人地勾起唇角,眼波流转,如深海流光,潋滟却难以捕捉,“那依郡王妃之见,本座是得了什么病呢?”   “我哪儿知道?只是觉得普通风寒用不着喝那么久的药罢了。”宁玥漫不经心地说道,她不关心司空朔得了什么病,就算是病死了也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司空朔笑着没有说话。   宁玥本身来散步了,被这老狐狸一搅和,瞬间没了心情,转身朝帐篷走去。   “马宁玥。”司空朔望着纤细窈窕的背影,慢悠悠地说道,“如果本座是你,本座还真宁愿让他们自相残杀。”   他们,自然指的是玄胤和皇甫燕。   宁玥转过身,凉薄地看着他:“不必再挑拨离间了司空朔,你的套路我已经一清二楚,永远不会再上当了。”   “又是你所谓的前世经验?”司空朔阴恻恻地笑,一股冷风刮过,如地狱的寒火。   宁玥拢了拢宽袖,云淡风轻道:“不管前世今生,司空朔,你都没办法再左右我。”   “呵~”司空朔含笑说道,“本座在讲大实话,偏生你不信,罢,反正你不信才是好的,本座等着你被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到脚的那一天,兴许会想起本座的好来。”   “大人你的脸是城墙做的吗?”这么厚!拒绝多少次都不听,总对她死缠烂打,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真不知他哪儿来的自信?!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马宁玥,这句话,本座送给你。”   “原来大人还知道自己很老啊,我当大人以为自己才十七八岁呢,成天追着一个小姑娘不放!”   司空朔却仿佛永远不会被她激怒,至少言辞上,再多冒犯的话,他也只是笑盈盈地听着。   宁玥懒得理他了,越理越嘚瑟。   宁玥回了帐篷,玄胤还没回来,她亲自去找,被人告知,中山王一家人到皇帝的毡房去了。   司空朔跟过来,诡异地笑着看向她:“要随本座一起进去吗?”   “不要!”宁玥想也不想地拒绝,跟这家伙一起进去,被玄胤看到了不得醋死?   正巧这时,多公公打了帘子出来,一抬眸,瞥见了二人,忙笑着行了一礼:“是中常侍和郡王妃呀,快请进!”   司空朔却道:“郡王妃不想与本座一起,多公公先带郡王妃去吧。”   多公公一愣,是他的错觉吗?怎么好像中常侍和郡王妃之间的火药味儿有点重啊?   宁玥不客气地进去了。   皇帝看到她,笑着派了座:“再不来,胤郡王都要去找你了!”   “皇上,父王。”宁玥给皇帝和中山王行了礼,眸光扫过玄煜和玄昭,兄弟二人对她的态度都有些冷淡,想来玄昭也知道了郭玉的事,也把账算在了她头上。好吧,虽然郭玉是被她整垮的,但郭玉是咎由自取,她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玄胤拉着她手让她坐下。   中山王把她平日里喜欢吃的甜点拿起来,准备放到她面前,突然,玄小樱抱住了中山王的手:“我要吃!”   场内的气氛就是一滞!   但考虑到对方只是个六岁孩子,并没有谁真的往心里去。   多公公忙端过另一盘一模一样的糕点:“小樱小姐,这儿还有呢!”   玄小樱倔强地说道:“我就要这一盘!”   中山王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盘子又放了回去。   多公公眼疾手快地把他手里的一盘放到了宁玥面前。   气氛有些尴尬,若说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明显是针对宁玥了。   皇帝的眼皮子动了动,早听说郭玉是因为跟四房不合才被休掉的,他起先并不敢相信,而今见了玄煜、玄昭和玄小樱的态度,已经信了大半。   有意思,真有意思。   吃完饭,玄胤牵着宁玥的手回了帐篷。   中山王抱着玄小樱出来,严厉地看着女儿道:“不许再对四嫂无礼。”   玄小樱撇过脸去。   中山王又对玄煜和玄昭道:“你们两个也是!别老臭着一张脸,她不欠你们!”   玄煜一言不发地回了帐篷。   玄昭冷冷一哼,跟上了大哥的步子。   中山王险些被这对兄弟气死!   回到帐篷后,宁玥一屁股坐在了褥子上,小脸臭臭的。   玄胤将她搂进怀里:“不气了,熊孩子不懂事,不理她就是了,玄煜玄昭也不必管,当他们是南瓜,他们要敢欺负你,我揍他们!”   他们当然不会欺负她,玄家男人还不至于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宁玥皱眉叹了口气:“我其实,也不是气他们,不完全是。”   “怎么了?”   “今天特别倒霉!”一开始碰上玄煜,得了个冷脸,又碰上司空朔,被死缠烂打了一番,好容易找到玄胤,还被玄小樱给撂了脸子。分开了,哪一件都不是大事儿,偏凑到一块儿,叠加而上,让人想不气闷都不行!   玄胤挑起她下颚:“玄夫人要怎样才高兴呢?”   “不知道!”   就是特别气!   玄胤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大掌抚摸着她柔软平坦的小腹:“是不是要来葵水了?”   宁玥稍稍一愣:“今天几号?”   “二月初四。”   “上个月是二月初一。”她每个月都推迟三到五天,算算日子,还真是快来那个了,难怪一点小事就把她气成这样。   她面色微赫,抱住了玄胤的脖子,语气软下来:“是不是不喜欢我生气?”   玄胤被她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样子逗笑了,扣住她腰肢,吻了吻她一张一合的软唇:“不许生闷气,你气什么得让我知道。”   “冲你发火也没关系吗?”宁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问。   玄胤宠溺地揉了揉她发顶:“嗯,没关系。”   话音刚落,宁玥对准他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   马援给妻子和儿子喂了些吃的,二人好受了些,马援扶着二人坐起来,剥开柚子,一股酸酸甜甜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帐篷。   “这是什么柚子?”蔺兰芝笑着问,自己尝了一口,很甜,才又递给儿子,“是你喜欢吃的。”   容卿爱吃柚子,可惜南疆不产,每次都是容麟专程潜入西凉购买。   容卿接在手里,沉默地吃着。   “是赣州的南康甜柚。”马援回答妻子的话,继续剥剩下的柚子皮,“刚刚在半路买的,你们先吃,我给玥儿和小胤拿一些过去。”   蔺兰芝看了儿子一眼,对马援道:“也跟燕公主拿一些吧。”儿子在南疆皇宫,交好的人不多,据说燕公主就是其中一个,她不太懂皇权之争,但隐约也明白儿子与燕公主好像不是一个阵营的人,如此都能成为朋友,想必那姑娘的人品不差。   “……好。”马援硬着头皮应下,他把皇甫珊弄丢了,真是没脸见皇甫燕啊。   犹豫片刻,还是拿着柚子去了。   “燕公主,我是马援。”马援在帐篷外,轻咳一声,说。   “你还有脸来见本公主?”皇甫燕冷淡的话音自帐篷内响起。   马援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当时……真的很紧急,夙火要我杀玄胤,不然他就杀了珊公主,我不得已,才把珊公主带回来的。后面,夙火那老家伙,道出了我的身份,挑拨我们俩的关系,她一怒之下才走掉了。”   “她走了你不会追吗?你隐瞒身份混入皇宫的事本公主就不追究了!但本公主好像记得自己曾经警告过你,我妹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杀了你女儿来陪葬!”   马援的头皮麻了麻:“当时我儿子被人抓走了,我儿子那样的情况,我当然要先去救他了!好歹珊公主也会武功……后面,我去找了珊公主的,只是一直没找到……”   讲到这里,他心里涌上了一层愧疚,可是如果让他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先救自己儿子。说他自私也好,说他不守承诺也罢,儿子若没了,守着那些虚名有何用?   “你走,本公主不想见到你!”   马援在帐篷外略站了一会儿,摇摇头,去了宁玥和玄胤的帐篷。   宁玥腹痛,懒洋洋地窝在玄胤怀里,咬完玄胤那一口后,葵水就来了,而原本她想着,趁葵水没来多跟玄胤嘿咻嘿咻,造造小郡王和小郡主的,哪知这么快!   “这一趟出门,真是倒霉透了。”她病歪歪地说。   玄胤挑眉,好吧,他承认这丫头今天的运气是差了点,碰上那么多遭心事,玄胤一边揉着她肚子一边道:“否极泰来,你这是要走大鸿运了。”   宁玥撇了撇嘴儿:“我还能有什么大鸿运?”   当皇后不成?   这肯定不可能,玄胤都不想跟南疆王相认,而且玄胤上辈子夺取南疆是被司空朔逼的,司空朔把整个玄家都整垮了,玄胤不培植自己的势力就会被他干掉。这辈子中山王还没到那一步,玄胤也没装着那么多仇恨,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可能红颜祸水了,把玄胤迷得好像对皇位失去了兴趣。   虽然从某方面来讲,这其实是件好事,因为——   她至少不必担心他会再娶他前世的皇后了。   “想什么呢?又走神?”玄胤的唇碰了碰她额头。   “你是我的。”她霸道地来了一句。   玄胤顿觉好笑,这丫头的占有欲比他还强,他好像没做什么呀,怎么她总三不五时地流露出一种他会离开她去找别人的表情?   “小胤,玥儿,你们睡了吗?”马援在帐篷外问。   玄胤道:“没,父亲有事吗?”   “给你们拿了些柚子。”   玄胤把宁玥放到地铺上,掀开帘子,接过已经剥好的柚子:“多谢父亲,娘和大哥睡了吗?”   马援就道:“还没,在吃柚子。”看了一眼躺在被子里的宁玥,“玥儿睡了?”   “没呢。”宁玥从被子里探出一颗小脑袋。   马援笑了,他年轻时总是兰芝在照顾他,他还怕女儿跟兰芝一样,也是个劳碌命,几日观察下来,发现女儿简直比在兰芝身边还娇惯,不用说,定是被玄胤给惯的。   “你们早点歇息,需要什么叫我。”马援拍拍玄胤的肩膀,去了。   二月十四号下午,大部队终于抵达了黎族。   黎族位于东隅山脉西面的一处深山老林后,从外界进入里面必须有族里的向党,否则,沿途的沼泽地、毒气林、猛兽山、石阵迷宫……随便一处都能要了人的性命。   黎族前来迎接他们的是族长的弟弟,约莫四十多岁,肤色黝黑、山羊胡、身形精瘦,笑嘻嘻的,面容十分讨喜:“欢迎大新陛下光临黎族,我叫黎奥,奉族长之命前来迎接陛下以及诸位客人。”   “南疆的使者到了吗?”皇帝和颜悦色地问。   黎奥大叔说道:“到了,也是刚到!”   “南疆王来了?”皇帝追问。   黎奥大叔摇头:“好像没有,但是南疆的皇后的来了,您知道,南疆那边,一直是由皇后垂帘听政的。”   南疆王年近古稀,早没了当年的康健,一年之中,至少八九个月缠绵病榻,以往太子在时,由太子监国,而今太子去了,便是三公监国,皇后垂帘听政。   皇帝显然有些不悦,他都亲自来了,居然对方的王不来,跟一个女人和谈?算怎么回事?   黎奥大叔笑了笑,仿佛没察觉到皇帝的失望,一转头,瞥见了中山王怀里的玄小樱,他微笑着从背后的包袱里取出了一枚粉红色的奶果:“这是我们黎族的特产,酸酸甜甜的,小孩子都喜欢。”   中山王接过了奶果,点头道:“多谢黎大人。”   一行人在黎奥大叔的带领下,穿过了这片原始森林。   一出林子,众人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幅员辽阔的平原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数千个灰白色毡房,毡房四周,圈养着牛羊,妇人们在空地上架起篝火烹煮晚膳,老人席地坐在门口,做着手工编织,孩童在毡房的空隙中穿梭,嬉笑不断。男人们有的拿着长矛巡逻,有的背着猎物而归,有的在空地上搭建新的毡房……   不说只是一个小部落吗?   看上去好像十分厉害的样子!   黎奥大叔将众人的惊诧看在眼里,眯着眼笑道:“看到那个最大的毡房了吗?那就是族长的王宫。”   他们的王宫……就是一个大点儿的房子?   这个认知让西凉人眼底的惊艳褪去了大半。   黎奥大叔好像并不介意众人逐渐变得不屑的神色,笑着将他们带入了新建的毡房:“这些都是专门为你们搭建的,希望你们住的习惯,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我,我就住在王宫附近。现在,大新陛下,请问您是先沐浴还是先与我去见族长?”   皇帝想着自己的样子委实邋遢,清了清嗓子,道:“先沐浴吧。”   众人也纷纷回了自己的毡房,虽不如京城的府邸,可到底比那些小帐篷强了太多,住得还算舒适。   沐浴完毕,玄胤和玄家人、司空朔,陪同皇帝去王宫面见族长。   宁玥无聊,推着容卿在部落里转悠了起来。   部落温差较大,夜间略冷,宁玥拿出毛毯盖在了容卿腿上,突然,斜对面的毡房后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宁玥鬼使神差地朝那边望了过去,就见一名身穿嫩绿色束腰罗裙的少女挽着一个男子的胳膊,从光影出走了出来。   那女子长得异常甜美,圆脸、浓眉大眼、一笑两个小酒窝,衬得整个人灵动不已。她戴着银线珍珠耳环,与脖子上的镶珍珠璎珞交映生辉,越发将肌肤的细腻烘托到了极致。   这无疑是个惹人怜爱的清纯丽人。   顺着她的动作,宁玥看向了被她挽着的男子。   夜幕低垂,边色幽暗,男子小麦色肌肤,如哑光的绸缎,火光一照,能反射出迷人的色泽。男子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邃而泛着冷意,菱形的唇紧抿着,眉头也微微皱着。   宁玥张了张嘴:“……是你?”   女子听到宁玥的话,看看身边的男子,又看看宁玥,发现不认识,目光又移到容卿的脸上,随即呀的一声叫了起来:“容公子!你也来啦?”   容卿淡淡地垂下眸子:“玥儿,我们走。”   宁玥幽怨的眸光扫过对面的二人,冷哼一声,推着轮椅转了个方向。   女子松开手,追上来:“容公子!我是灵儿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听说你的西凉人,你真的是吗?还有她是谁?是不是你未婚妻?”   宁玥捉住了女子朝自己指来的食指,女子吃痛,哎哟叫出了声:“你干嘛?你弄疼我了!你真野蛮!”   “野蛮又怎样?你再拿你的指头指我,我就剁了它!”宁玥毫不客气地甩开了女子的手,女子一个不稳,倒退几步,撞上了男子的胸膛,扭过头去,委屈地说道,“容麟,她欺负我!”   容麟却只是眸光沉沉地看了容卿一眼:“回去。”   耿灵儿一怔:“容麟……”   容麟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迈开了步子。   耿灵儿急了:“喂!容麟,你干嘛?你等等我呀!她……她是谁呀?怎么跟容卿在一起?你怎么不跟容卿说话?”   容麟走太快,耿灵儿跟丢了。   她负气地跺了跺脚!   这时,另一名少女闲庭信步而来,比起耿灵儿的清丽,她显得端丽太多,她有张精致得如诗如画的脸,一身明黄色锦缎外衫将她雍容高贵的气质展露得淋漓尽致,她不是别人,正是南疆皇后的爱女皇甫昕。   “你怎么来了?不用跟皇后娘娘议事吗?”耿灵儿挽住她胳膊问。   皇甫昕望了一眼黎族长的王宫,眸色深了深,随后又笑道:“母后去就够了,谁惹我们灵郡主了?”   耿灵儿皱起巴掌大的小脸,哼了哼:“都惹我了!”   “都?”皇甫昕悠悠地笑了,“灵郡主可是我们大帅的未婚妻,哪来那么多人欺负你?”   提到这个,耿灵儿的面上泛起一抹红晕,低下头说道:“他还没下聘呢!”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容卿不在,没人替他操持这些,他年纪又轻,难免疏忽些,回头我派些宫人去大帅府,帮他打理打理,不日就能将聘礼送到你们府上!”   “表姐!”耿灵儿羞得整张脸都红透了。   皇甫昕打趣地点了点她脑门儿:“说吧,刚刚是谁欺负你了?我让容麟教训他!”   “唉。”耿灵儿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别提了,你知道我刚刚碰到谁了吗?”   “谁?”皇甫昕问。   “容卿。”   皇甫昕的面色微微一变:“容卿也来了?”   “嗯!”耿灵儿点头如捣蒜,“不仅来了,还带了一个未婚妻呢!”   “他有未婚妻了?”   耿灵儿其实没亲口听容卿承认二人的关系,可是他问容卿是不是他未婚妻,容卿没有否认,所以她猜,她说对了。耿灵儿道:“是啊!跟我差不多大吧!”   “那岂不是比他小十岁?原来他喜欢这么小的。”皇甫昕的语气落寞了几分,“长得好看吗?”   耿灵儿当时太震惊了,都没细看那女子的容貌,不过应该不算绝世美人,否则,她当时一定会非常惊艳的,她如今能回想起来的只有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幽幽的、冷冷的,像一汪月夜下的幽潭。   “很美?”见耿灵儿不回答,皇甫昕拉了拉她的手。   耿灵儿摇头,笑道:“丑八怪一个!不及表姐半分姿色!”笑容一收,“而且很讨厌!还打我!我叫容麟给我床头,容麟看容卿的面子,放过她了。”   她脑补了一个非常完整的故事。   皇甫昕柳眉一蹙:“她敢打我们南疆的郡主?”   “是啊,你瞧,我手指都红了。”耿灵儿把被宁玥掐过的手指伸到了皇甫昕面前,的确是红了,“容卿早不是我们南疆的容公子了,又有什么资格纵容未婚妻欺负我们南疆的郡主?表姐!”   皇甫昕摸了摸她红肿的地方:“他们往哪里去了?”   耿灵儿摇手一指:“那边,表姐是要给我报仇吗?”   皇甫昕的眸光动了动,微微一笑道:“你呀!心胸能不能宽一些?就你这成天喊打喊杀的性子,八成是你先招惹了别人吧?我们南疆皇室,一定要拿出自己的气度,不要事事与人计较。”   “被欺负了也不还手吗?”耿灵儿委屈地问。   皇甫昕嗔道:“你这丫头,兴许是误会呢,第一天过来,大家都很累,心情不好是正常的,改天我做东,请你们坐下吃顿饭,好生言和。”   公主都这么说了,耿灵儿不好再坚持,闷闷地告别了皇甫昕。   皇甫昕望着西凉的毡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   宁玥推着容卿回了帐篷,容卿的脸色很难看,掩都掩饰不住。   宁玥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倒霉体质传染了大哥,害得大哥也碰到了这么糟心的事,她气得皱起了小眉头:“容麟那家伙怎么回事?亏我天天盼他回来!刚才还故意往那边走,想打听打听他在不在,他倒好!跟一个母夜叉搅一块儿了!”   母夜叉是玄胤给皇甫珊起的外号,这会子用在那个什么灵儿身上,却再合适不过。   容卿苍白着脸,不语。   宁玥一看他隐忍得嘴唇都发抖的样子,一阵心疼:“大哥,她是谁?”   容卿缓缓地道:“耿灵儿。”   “耿灵儿是谁?”她对南疆的局势不熟,除了知道皇宫的几个皇嗣,别的一无所知了。   “皇后的外甥女。”容卿静静地说道。   那来头不小。   “她跟容麟的关系很好么?”宁玥忍不住问,她没眼瞎的话,刚刚耿灵儿可是挽住容麟的胳膊了,容麟那家伙明明不近女色的,除了她和兰芝,他连丫鬟都避开三尺,怎么会跟一个世家千金如此亲密?   “从前,不算好。”   容麟在宫里是出了名的暴躁,敢喜欢的他人不多,耿灵儿是其中一个,但容麟从没给过她好脸色,每次她上门,都被容麟毫不客气地轰出去——   容卿的手指紧了紧。   “一定是南疆乱点鸳鸯谱了!”   宁玥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容麟走时,她就曾经想过,如果容麟回南疆,那边会怎样挽留容麟。大概除了联姻,没有更牢靠稳固的法子。只是,没想到,容麟会如此轻易地接受。   真难受。   容麟不是大哥的了。   黎族长的王宫内,皇帝与黎族长相谈甚欢,黎族长是一个风趣幽默的小老头儿,时不时蹦出一句蹩脚的成语,逗得皇帝哈哈大笑。   从黎族长口中,皇帝得知了此次南疆使者的阵容,除皇后之外,还有一个公主、一个郡主和一个王爷并若干肱骨大臣以及家眷。其中,皇帝一直侥幸想拉拢的大帅已被皇后指了婚,对象是耿家的灵郡主。   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早听说容卿与容麟如同亲生父子般要好,想必,善待容卿的话,容麟也有可能被收服,哪知南疆动作这么快,一月功夫便把容麟给定下了。   宁玥在屋子里坐立难安,一想到容麟那家伙跟别的女人厮混,她就火冒三丈!容麟是他们的!不能跟别人好!这个认知,从容麟住进马家的第一天便扎根在了她脑海。   待容卿睡下后,宁玥找到容麟的毡房:“容麟!你在不在,我有话对你说!”   “哎!怎么又是你?”耿灵儿阴魂不散地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刚刚被她掐过的手指还隐隐作痛呢,见到她,痛得更厉害了,“你半夜三更的,跑到大帅的毡房做什么?”   宁玥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又跑到这边做什么?”   耿灵儿哼了哼:“我给大帅炖了汤,送给他补身子的。我告诉你,看在容公子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刚才的事了!但是以后,不许你再欺负我!”   幼稚!   分明是个毛儿都没长起的丫头片子。   宁玥并不讨厌她,只是不喜欢她抢了容麟,皱眉看了她一眼,不再与她废话,掀开帘子进了毡房。   两名侍卫立刻把刀架在了宁玥的脖子上。   宁玥毫无惧色地朝前走,侍卫怔了怔,眼看着刀刃就要划破宁玥娇嫩的肌肤,容麟沉沉地道:“退下。”   “是!”侍卫们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耿灵儿在外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眸子,那个小丫头没被丢出来呀?怎么会这样呢?她每次给容麟送东西都只能交给那些侍卫呢。刚刚小丫头进去,她没阻止,就是想看小丫头出糗的,可是,令她失望了。   她当然不会想到容卿是在差别待遇,她觉得,一定是容麟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念头闪过,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也跟着往里走。   却被侍卫拦住。   她跺脚:“你们!你们干嘛?她都进去了,我不能进吗?”   大帅让他们退到门外,又没让他们离岗,大帅摆明给那姑娘放了水,却没说给这个也放。   耿灵儿被拦在了外头,气得俏脸通红,朝里头嚷道:“容麟!为什么她能进,我不能?”   容麟,没有回应。   耿灵儿把汤往侍卫怀里一扔,气呼呼地走掉了:“哼!我去告诉表姐!让她砍了你们脑袋!”她是不敢拿容麟撒气的,只能把罪责归咎到侍卫头上了。在侍卫眼中,她还不如一个外人,好,这笔帐,她耿灵儿记住了!   宁玥盘腿坐下,定定地看着一月不见却明显成熟了很多的少年,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喝道:“才多大!就敢喝酒了?姑姑怎么教你的?”   门口的侍卫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姑姑?   有这么年轻的姑姑吗?   姑姑大人,连容公子都没这么凶过我们大帅,你可真是不怕死啊。   容麟眸光深幽地望向了宁玥,他的眸光,曾经清泉般澄澈,如今,却叫宁玥看不懂了。   宁玥定了定神:“怎么了?难道姑姑说的不对吗?别以为你回了南疆,做回了大帅,就可以翻脸不认人我告诉你!”   “你走后,我大哥每天都想你,想得吃不下饭!你刚刚没看见吗?他比以前瘦了!没良心的,我大哥让你走,你就真的走啊?那照你这样,玄胤跟我,不知分开多少回了?”   “好,就算你不管我大哥,那你也不管我和我娘吗?我娘吃团年饭的时候还在念叨,说容麟有没有饺子吃啊?谁陪他过年啊?一家人,谁都在,怎么就缺了容麟啊?”   讲到这里,宁玥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她是来骂人的,怎么骂着骂着,自己先难受了?一定是最近的倒霉体质,把她小心脏都弄脆弱了。   “臭小子你说话呀!”宁玥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跟谁学的?当我是空气了是吧?”   容麟慢慢抬起了眸子,平静地看着宁玥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再找灵儿的麻烦,她是我未婚妻。”   未、婚、妻?!   宁玥被这三个字狠狠地刺到了,当初被莫家姐妹逼婚的时候,她都没这么不舒服过!   “容麟,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说多少遍都一样,西凉跟南疆还没有正式开始和谈,严格说来,我们是敌国关系,你没事,最好别往的毡房里钻,让人误会我通敌叛国就不妙了。”   宁玥好想给他一巴掌啊!   这真的是那个成天在兰芝面前刷好感的二愣子吗?怎么变得如此陌生?   “容麟,我大哥他……”   容麟打断了她的话:“他跟我没有关系了。”   T 【V106】   当晚,皇后娘娘身边的秦公公来了,又是劝解又是调停,总算是把耿灵儿的委屈给压了下去,当然,主要是因为在秦公公无比啰嗦的情况下,容麟不耐烦地放耿灵儿进来了。   耿灵儿笑眯眯地呈上了一份新煲的汤,她知道,先前那一份容麟肯定没喝。   容麟淡淡地接过,随意喝了两口。   耿灵儿坐在一旁,一边看他一边心里偷着乐,觉着自己追了容麟这么多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尽管现在的容麟变得跟以前不大一样,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只要他对自己比以前好,她才不管他变没变。   这种想法,简直自私到了极点,可耿灵儿并没意识到。   容麟瞥她一眼:“进也进来了,汤也喝了,你还想怎样?”   “我……我帮你收拾屋子呀!”耿灵儿自作聪明的说,“你看你一个大男人,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   说这话时,她忽闪忽闪的眸光扫过毡房的每一处,发现这里简直整洁得不像话,看来,就算不用侍女,他也总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一点,应该是被容卿训练出来的吧,那个残废,有非常可怕的强迫症,见不得一丝一毫脏乱。   容麟拿了衣服走到屏风后。   耿灵儿吞了吞口水:“你要洗澡吗?”   容麟没理她。   屏风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耿灵儿的心脏一阵狂跳,若是能看看就好了,瞄了两眼,屏风四面都围着,她连一根手指头都看不到。   真是的!   一个大男人沐浴,围那么严实干嘛?   又不是女的!   好歹她还站在这里,他都不晓得喊她过去伺候吗?   她虽不像皇甫燕那么美艳,也不像皇甫昕那么尊贵,可到底是南疆最尊贵的郡主,上门提亲的人可以排到西凉去了好吗?她拒绝了那么多男人,全都是为了他。只要他开口,她什么都愿意的……   榆木疙瘩!   屏风后的容麟却仿佛没察觉到耿小姐的纠结,洗完澡,换了衣衫出来。   耿灵儿就想呀,看不到你洗澡看看你穿少一点也是好的,终归证明我比别人更能接近你一些,然而当他看到裹得严严实实的容麟时,脸色瞬间沉了。   是谁说,他大冬天都在屋子里穿短裤的?这都春天了,还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还不走?”   耿灵儿怔了怔,道:“我给你洗完衣服就走。”   她堂堂二品郡主,竟然屈尊降贵给一个孤儿洗衣服,尽管这孤儿坐到了大帅的位子,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是以,一开口便有些后悔,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断没收回的道理。   她硬着头皮去拿容麟的换洗衣裳,心里祈祷着容麟叫住她,对她说不用了,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   哪知,她都把衣服放进盆子了,也没等来容麟一点反应。   好歹,说一句谢谢啊,辛苦啊,表扬她一下嘛!   怎么能……怎么能……睡了?!   耿灵儿心里那个憋屈,要不是自己还没完全把他追到手,她现在就能冲上去给他几巴掌,让他不疼惜她!让他不敬重她!   耿灵儿气呼呼地将手放进了冰水中,刺骨的寒意,刀子一般扎进手指,她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而另一边,宁玥也气呼呼的,她没料到小逗比容麟会变成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是吃了催长素吗?明明脸蛋还是那么稚嫩的——   她行至容卿的毡房外,准备去找大哥好好地说道说道,却被玄胤抱进了怀里。   “嘘——”玄胤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兰芝在里面,别进去打搅了。”   宁玥眨眨眼,被玄胤抱回了自己毡房。   容卿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书。   蔺兰芝的记忆中,儿子的确十分好学,却极少花那么多时间,他脑子够聪明,一目十行还能过目不忘,别人一个月才背完一本书,他只需要一天,他把节省下来的时间全都拿去玩了,可是从何时起,他变得这么离不开书本了呢?   还是,他想扎在书海里,逃避什么东西呢?   “卿儿。”蔺兰芝轻轻抚了抚儿子的脸庞,“是不是有心事?跟娘说说好吗?”   “没有。”   “娘不信。”   容卿翻书的手顿住,沉吟片刻,道:“真没有,我很好。”   蔺兰芝摇头,将他揽进了自己怀里:“很难过是吗?”   “我不难过。”   “你是我生的,你难不难过我会感觉不到吗?”蔺兰芝心疼地摸上儿子削瘦的脸颊,“是不是碰到容麟了?”   她一直在想,儿子又不喜欢坐车,怎么会大老远地跟他们来黎族?在听说南疆那边来了几位肱骨大臣时,她迅速联想到了容麟。   或许,儿子跟过来,只是为了见他一面。   容卿没有回答。   蔺兰芝又道:“你们还没和好啊?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什么砍儿过不去,非得闹得自己不开心呢?我虽不知道他怎么惹你生气了,可我明白,你让他走,一定是为了他好。他气消了,就会回来的。”   ……   从容卿的毡房出来,红玉立刻递上一件氅衣:“夜里风大,夫人,赶快回去吧。”   蔺兰芝的眸光顿了顿:“你先回,我去一下,不必跟着。”   红玉不解,夫人神叨叨的,是想去干什么?   蔺兰芝来到了容麟的毡房外。   “容麟,你在吗?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她的声音,十分温柔。   耿灵儿正不乐意洗衣裳呢,听了这声,飞快地奔了出来,奔跑的过程中,脑海里闪过被容卿未婚妻比下去的一幕,心里直犯嘀咕,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容麟的毡房几时变得这么热闹了?   她掀开帘子,看向了蔺兰芝,蔺兰芝的容貌不算倾国倾城,但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母性的温柔,就连耿灵儿都对她讨厌不起来了。   耿灵儿清了清嗓子:“你是谁呀?大半夜的,找容麟做什么?”   蔺兰芝狐疑地看了这位少女一眼:“我是马家蔺氏,姑娘是哪位?”   “我是容麟的未婚妻,我叫耿灵儿!”耿灵儿自豪地说。   未婚妻,容麟在南疆有了未婚妻。   蔺兰芝愣住。   容麟走出来:“兰芝……”   蔺兰芝看看他明显像是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再看看一旁的耿灵儿,垂眸道:“抱歉,打搅你们了,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告辞。”   语毕,她转身离去。   容麟有未婚妻了,是不是说明他从此都要留守南疆,再也不来西凉了?   其实也算一件好事,男人嘛,总该成家立业的。   但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   耿灵儿笑眯眯地问向容麟:“马家蔺氏是谁呀?”   容麟的眸子里燃起焚天的烈焰,一把揪住耿灵儿的衣领,将她扔了出去!   蔺兰芝跌跌撞撞往回走,太恍惚的缘故,连迎面走来一个人都没发现,嘭的一声撞到了对方,额头磕在对方的折扇上,瞬间红了一块儿。   她忙道歉:“对不起……”   对方看着她,沉默了几秒。   她觉着古怪,抬头朝对方看去,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对方撤回了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直视容貌本就是轻浮的行径,她对于这种赶紧移开视线的行为没觉着有何不妥。   “没撞疼你吧?”她问着,后退了两步,对方是男子,她总该知道避嫌的。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没,倒是我这把扇子,好像磕到夫人了,夫人没事吧?”   蔺兰芝摸了摸火辣辣的额头:“我没事。”   青衣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夫人好像不大舒坦,需要我派个丫鬟送您回去吗?您是……西凉那边的吧?”   听着口气,这个男人是南疆的?   除了容麟,蔺兰芝不欲与任何南疆人扯上关系,婉言拒绝道:“多谢公子,我没事,自己可以回。”   她颔了颔首,与对方擦肩而过。   望着她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青衣男子的笑容一点点僵在了唇角。   ……   翌日,早膳过后,双方在黎族长的王宫展开了和谈。   一张椭圆形的大桌被摆在王宫中央,黎族长作为双方的见证人,端坐于主位上,他正对面空着,左手边分别是西凉的皇帝、中山王与司空朔,右边分别是南疆的皇后、宣王与皇甫燕。   宣王是南疆的二皇子,比太子小上几岁,贵妃所出,太子过世后,他成了年纪最长的皇子,颇受南疆王与大臣们的器重,在新一轮的立储中,呼声也最高。   南疆皇后是个十分大气美丽的女子,瞧年纪,好似只有二十出头,实际年纪却与郭玉差不多,她比南疆王小了足足二十岁,老夫少妻,据说,南疆王也十分地宠爱她。她给南疆王生下了两个公主和一个皇子,其中的俪公主已经出嫁,夫君是耿灵儿的大哥。七皇子留守南疆王身边侍疾,并未随她前来。   在座各位,都非以貌取人之辈,了解完各自的背景后,便直奔主题进入了谈判。   目前的形势是,南疆控制着西凉的三座城池:临淄、冀州、辽城,而西凉抓了南疆的皇甫燕,虽然皇甫燕安然无恙地坐在了宣王身边,不过在和谈结束前,她会一直是西凉手里的人质,南疆想把强行带走——   可以。   开战。   黎族长把话语权交给了皇帝。   皇帝率先提到了容卿失忆的事。   “这件事本王可以作证,他的确是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说话的是宣王,“他是看到皇宫贴的皇榜,知道皇后娘娘需要幕僚,才揭榜入宫。登基他性命时,他想了很久,说‘就叫容卿吧’。那年,他看上去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我们试图盘问他家人去了哪里,他一概不知,那时容麟也还小,不过八九岁,他说容卿时常自言自语地问自己究竟是谁。如果你们是要问,他为何入宫为幕僚,其实并非是想扬名立万,只是他身子太虚,需要菩提子续命,而菩提子又是我南疆皇宫的私有物,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许多事。”   这番话,算是洗脱了容卿通敌叛国的嫌疑,而既然容卿是无辜的,那么玄家勾结他一说也不攻自破了。   中山王长长地松了口气!   皇帝的眼神有些微妙。   司空朔轻轻地笑着,不发表意见。   宣王不愧是最受器重的皇子,举手投足间,都能透出一股傲人的贵气。有传言称,这位皇子的德行与才学并不在太子之下,且一直严于律己,从不使自己纵情声色或懒惰懈怠,他办事也非常地公正公平,像郭况一样,是个刚正不阿之人。   黎族长又把话语权交给了南疆。   南疆发言的依旧是宣王。   宣王提出,召见马援。   马援被带了进来,看到皇宫里的熟人,马援清了清嗓子。   宣王不怒自威道:“马将军,你假扮袁术,迷惑珊公主混入我南疆皇宫的事,本王不与你计较了。”   “咳~”马援咳嗽了一声。   宣王正色道:“容公子的事,本王也不与你计较,好歹,是你亲生儿子,你带他回家无可厚非。不过,珊公主好像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私自将她带离皇宫,所有人都非常震怒,还请你把珊公主交出来。”   “呃……这……”他也不知道那小丫头去哪儿了呀!   宣王蹙了蹙眉:“怎么?不愿意交还是交不出来?你把珊公主怎么了?”   “我没把她怎么!是夙火!夙火威胁我,让我刺杀玄胤,若我不能在两个月内完成任务,他就杀了珊公主。玄胤是我女婿,我肯定是不能杀他的,但我又怕珊公主遭遇不测,这才把珊公主带在了身边。”马援解释道。   夙火是南疆皇后的人,这早不是什么秘密。他去刺杀玄胤,或许是受了皇后的授意,众人心中这样想,可是,她利用珊公主的命要挟马援,似乎太过分了些,怎么说珊公主都是她名义上的孙女儿。   众人齐齐看向了南疆皇后,期待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谁料,她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便端起茶杯喝起了茶,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众人不禁猜测,她是不屑于解释,还是压根儿与这件事无关呢?   “提到夙火。”皇帝突然开了口,“朕记得前不久,西凉混入了一批刺杀容卿的南疆人,不知是不是他。”   关于刺客的真实身份,在座的三位西凉人之中只有司空朔知道,司空朔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宣王眉头皱得更紧:“刺杀容卿?夙火吗?这……不大可能吧?”转头望向了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皇后,“母后,您有派夙火去刺杀容卿吗?”   “本宫没有。”南疆皇后淡淡地说。   宣王对皇帝道:“夙火与容卿都是我母后的部下,平日里处得极好,不会自相残杀的。”夙火与容卿的暗涌他真的毫不知情吗?只是当着外人的面,怎可揭短让人笑呢?再说了,夙火怎样与他又没关系,何苦趟浑水?   很快,没人关心夙火的存在了,也没人追问南疆刺客的下落了。   宣王正了正神色:“言归正传吧,别再跑题了。我知道西凉想要回那三座城池,这些,我们可以割舍,但我们有个条件,必须毫发无损地归还我们的两位公主!”   燕公主与珊公主。   皇甫燕还好,她就在这边,可皇甫珊——   皇帝刀子般冰冷的眸光扫过马援,恨不得把他头皮给削下来!   不中用的东西!皇甫珊的死活干你屁事?你就让她被夙火杀了又怎样?还带出宫!容卿一个残废还不够你操心?又弄个小拖油瓶!这下好了,拖油瓶丢了!南疆把账算在西凉头上了!   马援深深地低下头去,他当时只顾着追赶儿子的下落,哪里预料到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早知道,他就算用强的,也得把皇甫珊绑在背上啊!   第一次谈判不欢而散!   “若是容麟归顺了我们还好,现在容麟回了南疆,真要开战,损失不会小。”皇帝皱眉,所以最好,还是和谈啊,可该死的马援,把皇甫珊带出来又不看好!   另一个毡房内,坐着等待谈判结果的众人。   也是一张椭圆形的大长桌,黎奥大叔坐在主位上,左手边是玄煜、玄昭、玄胤,右手边是容麟、皇甫昕、耿灵儿。   气氛很诡异。   玄家三兄弟,一个比一个脸臭,一看便是起了内讧。   而一边应付着内讧的玄胤,还一边冷冷地看着容麟,敢让玥玥和兰芝伤心,冲这一条,他都该把他揍扁。   “大帅。”玄胤忽而一笑,懒懒地靠上椅背,抬起脚来,交叠着搁在了桌上。   这个动作,可把众人讶异了一把,不过本该让人觉得粗鲁,可由他做来,却始终透着一股神秘与优雅。   容麟抬眸,淡漠地看着他。   玄胤勾唇:“敢跟爷出去不?”   耿琳儿拉住容麟胳膊:“别去。”那个好看的男人很危险。   容卿站起了身。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毡房,一刻钟后,容麟被人抬回了毡房,他自己的。   玄胤吹了吹肿得像馒头的拳头,那小子不愧是天生神力,真扛打!   这边,玄胤教训完小兔崽子了,那边,和谈也结束了。   玄煜、玄昭即刻朝中山王走了过去。   玄昭:“父王,如何了?”   皇甫昕与耿灵儿也到了宣王身边。   皇甫昕:“二皇兄,谈妥了吗?”   玄胤不关心这些,若不是想教训容麟一顿,他都懒得起床,他转身就走,却感到一股奇怪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顺着视线,他望向了那个身着宝蓝色华美宫装的女人,她甚至不像个妇人,非常地年轻,无法形容的姿色,非五官精致、非身姿婀娜,就是一种由超脱世俗的存在,却又不像玄煜总冒着仙气。   玄胤的眸子眯了眯。   那人,也朝他看了过来,只看了一眼。   那一眼,却惊艳了时光。   “别看她眼睛。”皇甫燕拍了拍玄胤肩膀。   玄胤回过神,看了皇甫燕一眼,再朝对方看去时,对方已经带着宫人离开了。   玄胤困惑地皱眉:“不看她眼睛是什么意思?她会摄魂术?”   “不是。”皇甫燕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一暗,“她有种让人无法自拔的眼神,能令人痴狂。”   玄胤摸了摸鼻梁,没这么严重吧?顶多比一般人的眼神厚重一些而已,为她痴狂?不至于。   “她就是你们南疆的皇后?”玄胤问。   “是,很漂亮对不对?五官明明没什么奇特的,但就是让人觉得舒服,想靠近,却又不敢生出妄念。”   “你对她评价很高。”   “实事求是。”   玄胤耸了耸肩。   皇甫燕四下看了看,小声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见。”   “我皇爷爷的人。”   “更不见了!”   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外公,他一肚子怨念,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才好!   玄胤举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   皇甫燕幽幽地叹了口气。   “能看到燕公主叹气,真是难得。”司空朔不知何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幽灵一般,吓得皇甫燕脸色微变。   皇甫燕皱眉,不客气地撇过脸道:“你来做什么?”   司空朔轻轻一笑:“本座奉命保护燕公主的安全,自然要时刻跟紧燕公主了,本座可不想跟马援一样,成为民族的罪人。”   “哼。”   司空朔双手负在身后,重紫华服在“本座跟燕公主做笔交易怎么样?”   “少来,本公主不会再上你的当!”   “找回你妹妹,帮你得到玄胤,二选一,或者两个都选,当然,如果你选两个,报酬也必须翻倍。”   司空朔含笑说完,皇甫燕再一次变了脸色。   司空朔勾起比女子更嫣红的唇角,面具遮不住容色潋滟,艳若桃李:“难道本座猜错了?你既不关系你妹妹死活,也不心仪玄胤?”   皇甫燕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走掉了。   奢华的毡房内,皇帝给马援和中山王下了死令:“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给朕把珊公主的下落找到!尽快!朕不想无功而返!”   中山王这次是被亲家给害惨了,好不容易才摘掉通敌叛国的帽子,又被马援拖下水成了民族罪人。   “世子呢?”他唤来长随,“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皇甫珊!”   马援也来了玄胤的毡房,玄胤不在,女儿在奶果,女儿成天就是吃吃吃,他都快看不下去了。   “玥儿……”他可怜兮兮地说。   宁玥咬了一口奶果:“怎么了父亲,你又闯祸啦?”递给马援一个。   马援汗颜:“那个……我把皇甫珊弄丢了,皇上说,不找到皇甫珊,就……”   就怎样,皇帝没明确地说,正因为如此,才更忐忑。皇帝高兴,兴许是摘个官职,不高兴,牵连满门也不是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他把玄家也拖下水了。   两家是姻亲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宁玥叹了口气:“您怎么不早说呢?早说的话,玄胤就派人去找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皇甫珊失踪了,所有人都会努力地寻找,玄煜、司空朔,说不定连南疆那边也会派出探子……   玄家人谁先找到无所谓,玄煜也好,玄胤也罢,怕就怕被司空朔那个老狐狸捷足先登,若他以此来“要挟”皇甫燕或南疆王,怕是又要生出变数。   当然,被南疆人找到也不利。   “殿下。”一名中年太监扬了扬手中的拂尘,“你确定要去找么?”   “当然。”宣王眸光深邃道,“若是本王能把珊儿找回来,父皇一定非常高兴,西凉少了一个筹码,再与我们和谈就没之前那么硬气了,届时,主动权就在我们南疆这边了!”   “殿下英明!”   “皇后那边有动静吗?”宣王问。   “没有,娘娘很安静,一直在毡房中不出门。”   宣王狐疑地道:“奇怪,她怎么不派人去找珊儿呢?算了,你赶紧去办吧,不论如何,都要赶在西凉人之前找回珊儿!”   寻找皇甫珊是大人物的事,作为养尊处优的嫡公主,皇甫昕并不需要烦恼这些,她此番跟来黎族,不过是为了游玩一番罢了。   象征性地跟宣王关心了几句和谈局势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去森林探险,因着昨日答应过耿灵儿,会做东,设宴让耿灵儿与容卿的未婚妻言和,是以,她给容卿下了帖子。   当时宁玥正在容卿身边吃奶果,看到“请携未婚妻前来”几个字,一口奶汁哽在了喉咙。   那皇甫昕什么猪脑子,竟把她当成她大哥的未婚妻了?就因为她推了大哥的轮椅?八成是听那什么耿灵儿胡扯的。   “去不去,大哥?”宁玥看着帖子,问向容卿。   容卿道:“你跟玄胤去吧,我不去。”   容麟说不定也会去的——   这话,在肚子里绕了一圈。   宁玥莞尔一笑:“去玩玩吧!又不是毒蛇猛兽,一个公主嘛!顺便把误会澄清了,免得她乱说!”   午后,宁玥推着容卿,来到了中山王的毡房,道明来意后,中山王让玄胤陪宁玥去了,斜眼一瞄,玄小樱气鼓鼓地看着小俩口,眸光闪了闪,笑道:“把小樱也带上吧,我跟她大哥都忙,没功夫带她四处逛逛。”   玄小樱撇过脸:“我才不要跟他们一起去!”   中山王微微沉了脸:“小樱!父王昨晚是怎么与你说的?都忘了?”   宁玥笑笑:“若是小樱不愿意就算了……”   “我去。”玄小樱突然道。   玄胤看了她一眼,伸出胳膊:“来。”   玄小樱躲了躲,朝宁玥伸出小胳膊:“我要四嫂抱!”   “你很重的!”中山王低低地说,刚回府那会儿,瘦得像只小猴子,大半年调养下来,长了不下十斤,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哪里抱得动?   玄小樱倔强地说道:“我就要四嫂抱!四嫂不抱,我就不去了!”   “没事,我来抱。”宁玥把玄小樱抱在了怀里,玄小樱故意往她臂弯里蹦了蹦,沉重的力道,险些把她自个儿给摔下来。   玄胤皱眉。   宁玥忙道:“没事的。”   不就是对她有点儿小意见么?她虽不是善类,却也不会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   宁玥抱着玄小樱,玄胤推着容卿,去了皇甫昕约定的地点。   因早先在黎奥大叔的毡房中见过,皇甫昕对玄胤并不陌生,友好地打了招呼,随后看向了容卿,数月不见,容卿憔悴了许多,他一向削瘦,如今越发瘦可见骨。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皇甫昕蹲下身,握住了容卿的手:“你还好吗?”   容卿抽回手,云淡风轻地说道:“多谢昕公主记挂,我很好。”   容卿曾是皇后的幕僚,想来与皇甫昕接触较多,二人熟悉些也算正常。   宁玥这么想着,对于皇甫昕触碰容卿的行为,稍稍释然。   皇甫昕注意到了一系粉衣的宁玥。诚如耿灵儿所言,宁玥十分地年轻,脸蛋红扑扑的,像没褪去婴儿肥,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精致、眉目如画,称不上绝代佳人,却与她母后一样,有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气质。   她在打量宁玥时,宁玥也在看她,老实讲,在见过了皇甫燕与皇甫珊那对倾国倾城的姐妹花之后,再看任何女人都有些索然无味了。可是这位昕公主却与众不同,恬淡柔美、温婉娴静,是不可多得的清丽佳人。   皇甫昕微笑着颔首:“我是皇甫昕。”   宁玥欠了欠身:“马宁玥。”   “你也姓马?”皇甫昕知道容卿的原名是马客卿。   “他是我妹妹,也是胤郡王妃。”容卿道。   “原来……是这样。”皇甫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欣喜,转头看向宁玥怀中的孩子:“是玄小姐吗?真可爱。”   玄小樱喊了一声公主。   须臾,耿灵儿与容麟到了。   容麟早上才被玄胤揍晕,三个时辰不见,恢复得七七八八,这速度,也是没谁了。   “表姐!表姐!”耿灵儿松开容麟的胳膊,飞奔而至,挽住了皇甫昕的手,极尽天真烂漫,“大家都到了呀!咦?还有个小孩子,谁家的呀?长得真可爱!”   她没心没肺的笑容,让宁玥想起了皇甫珊,可惜皇甫珊是真的蠢萌,这个耿灵儿,却明显是装的。   皇甫昕介绍道:“表妹,你误会了,马小姐不是容公子的未婚妻,是他妹妹,而且他与胤郡王成亲了。”   成亲了呀,好嘛!那就不怕她缠着容麟了!   耿灵儿露出一抹宽容的笑:“郡王妃,幸会,幸会。”   “幸会。”宁玥淡淡地笑着说。   耿灵儿拉过容麟的手:“容麟,你在西凉住过几天,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认识郡王妃的?”   容麟的眸光从一开始就落在容卿的身上,即便回答着耿灵儿的问题,也没撤回视线:“是的。”   “难怪你对她这么特别,她是你姑姑呢!”耿灵儿一脸天真地说。   “姑姑气色不错。”容麟淡淡地说。   以前让他喊姑姑,他偏喊她妹妹,现在想让他喊妹妹,他却改口叫姑姑了。   宁玥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皇甫昕看看容麟,又看看宁玥和容卿,隐约感受到了一股十分诡异的气氛,忙笑着打了圆场:“好了,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就去林子里吧!”   “表姐,你不是要请我们吃饭吗?去林子里干嘛?你要烧烤呀?”耿灵儿眨巴着眸子,嗲声嗲气地问。   宁玥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多大了?玄小樱都不像她这么装小!   皇甫昕却是习以为常了,温和地说道:“烧烤算什么?我请你们吃的可是好东西!花了一千金从黎族买到的,只许我们进一次,明儿就不能了,大家抓紧吧。”   一千金……进一次?   什么地方?   皇甫昕拿出地图,指着中间的一个小圆点道:“就在这个山洞里,我们沿着蓝色的路线走,不会碰到任何危险。”   耿灵儿亲热地挽住容麟的胳膊:“有大帅在,有危险也不怕!”   容卿自己转动了轮椅。   路程遥远,宁玥渐渐抱不动了,玄胤强行将玄小樱抓进怀里,一手抱住她,一手牵住宁玥,对容麟道:“你来推。”   皇甫昕就道:“我来吧。”这是黎族的官路,还算平坦。   哪知不等她的手碰到轮椅,就被容麟扶住了椅背。   容麟面无表情地推了起来。   一路上,父子无话。   皇甫昕与耿灵儿面面相觑,从前尚在皇宫的时候,容麟便对外人十分冷淡,总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可只要到了容卿面前,便会像个上窜下跳的小猴子。   “他们怎么了?吵架了吗?”皇甫昕悄声问向耿灵儿。   耿灵儿摇头:“不清楚。”   一个时辰后,众人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山洞,山洞很宽,别有洞天,外面以荆棘做了遮掩,是以,普通人难以发现。   山洞的气温比外面低,一进去,众人便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意。   玄小樱滴溜着圆溜溜的眼珠:“这里有吃的?吃什么?蝙蝠吗?”   “你还知道山洞里有蝙蝠。”玄胤捏了捏她小鼻尖。   “我住过山洞的,四哥。”她小声说。   玄胤的眸色深了深。   皇甫昕笑道:“蝙蝠不能吃的,我带你们吃的是西凉和南疆都吃不到的好东西!”她说着,按照地图背面的标注,绕进了洞穴深处,随后,指着一方乳白色的散发着雾气的石槽道:“这是石钟乳。”   原来是石钟乳,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药材。   《本草经疏》中记载:石钟乳,其主咳逆上气者,以气虚则不得归元,发为斯证,乳性温而镇坠,使气得归元,则病自愈,故能主之也。通百节,利九窍,下乳汁者,辛温之力也。疗脚弱疼冷者,亦是阳气下行之验也。   这是医术的记载,也有一些习武之人将石钟乳采回去做元气大补丹。   但西凉与南疆的产量十分至少,几乎找不到。   没想到小小的黎族中,竟藏了一方如此巨大的石钟乳,粗略估计,不下百斤。   “这个……直接吃?”耿灵儿问。   “当然要采回去。”皇甫昕从包袱里取出几个干瘪的水囊,“一个一个。”   “干嘛不带下人来呀?”耿灵儿嘀咕。   皇甫昕微微一笑:“这可是他们黎族的圣地,怎么能允许身份低贱的人入内?别说话了,快装吧,赶在天黑前回去。胤郡王,大帅,劳烦你们俩谁到门口放个风。”   宁玥挑了挑眉:“放风?我们这是在偷?”   “嘘——”皇甫昕比了个手势,“不算偷,只是他们之中有人愿意与我做一笔生意,黎族的侍卫天黑就会回来了,抓紧吧。”   这还是偷。   “这个,对容卿的腿伤有效。”皇甫昕见宁玥不肯动,说道,“容卿以前服用过一次石钟乳,然后腿疼了三天,是不是?”   容卿嗯了一声,那是他残废之后,惟一一次感受到腿部有知觉,但他不确定是不是石钟乳的功效。   不管是不是,都得试试,宁玥二话不说拿过水囊,小心翼翼地接了起来:“玄胤,你去放风吧。”让容麟跟我大哥单独待一会儿。   玄胤把玄小樱放在一块干燥的石头上,转头去了洞外。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们采撷得太多了,石钟乳的石槽突然嘭的一声炸裂开来,紧接着,整个山洞都开始颤抖。   T 【107】患难见真情   玄胤转身往里冲,然而晚了一步,不过是眨眼睛,洞口就被完全堵死了。   “玥玥!玥玥!玥玥——”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山崩地裂的声音,仿佛整个洞穴都爆炸了。   “玥玥!”   “玥玥!”   他急红了眼,即刻回了驻地。   中山王正在与玄煜交代一些寻找皇甫珊的注意事项,事关重大,他希望玄煜能亲自出马,奈何他们即将商量完毕的时候,玄胤红着眼进了毡房。   “山洞塌了!”   他艰难地说。   中山王身子一僵,手里的杯子砸落在了地上。   玄煜的面色微微一变:“小樱呢?”   玄胤捏紧了拳头:“在洞里,跟玥玥一起。”   玄煜的整张脸唰的一下白了!   玄昭也得到了消息,忙不迭从骑马场奔回,刚进毡房,迎面就给了玄胤一拳:“王八蛋!把妹妹交给你,你却把她跟一群女人留在山洞,你怎么想的?”   玄胤没有闪躲,硬生生地挨了一拳,他也很自责,自己是怎么想的,玥玥让他出去放风,为了给容麟和容卿制造一些独处的机会,他他妈的当时怎么就给心软了?   玄昭气得浑身颤抖,那是他们失散了三年的妹妹啊,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回府,本以为苦尽甘来,谁料却遭遇了这样的事?!   玄煜接住了他砸向玄胤的第二个拳头:“够了!留着你的力气去救人!别给我在这个时候内讧!”   比玄胤更自责的是中山王,小樱其实一点都不想去游玩的,是他,非得觉着小樱与四房隔阂太深,想借此机会修复小樱与四房的关系,哪知,却把小樱推进了如此危险的境地!   “她们还活着吗?”他颤抖着问。   玄胤随手擦了嘴角的血,道:“不清楚,我叫他们,没有反应。”   “南疆公主是不是也在里头?”中山王沉沉地问。宁玥来找毡房找玄胤时,说的是南疆公主给下了帖子,邀约他们去游玩。   玄胤凝眸道:“她在,还有灵郡主、容卿和容麟。”   中山王与玄煜、玄昭的面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毕竟有容麟在。不过还是不能太乐观,因为人力在自然灾害面前,从来都是渺小如蝼蚁。   “赶紧去通知南疆!”中山王的语气不大好,在他看来,尽管谁都没料到会出这种事,可也因南疆公主的贪玩所致,地点是她选的,人也是她请的,出了这种事,南疆公主真是难辞其咎。只不过,眼下不是问责的时候。   南疆皇后闭门不出,又是女人,玄胤不好直接与她打交道,找上了此次和谈的主要负责人——宣王。   皇甫昕去森林游玩的事,他是知道的,皇甫昕出发前还找他要了几个又轻巧又能装的水囊,说是路边的水不知有毒无毒,还是从驻地带过去比较保险。他万万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活动是皇甫昕发起的,南疆难辞其咎。   “本王很难过。”   绝非推托之词,是真的难过,撇去皇甫昕与耿灵儿不谈,容麟可是他们南疆的战神,这样的人才,若是葬身在地底,太可惜!   还有容卿,那般倾城绝艳的人物,绝不该在黎族埋身成骨。   “本王先去禀报皇后一声,随后与你们一起出发!这件事,是否知会一下黎族长他们?毕竟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很好的帮助。”宣王道。   玄胤却道:“昕公主没告诉宣王,她是去偷黎族圣地的石钟乳的吗?”   “什么?偷?”宣王瞠目结舌。   ……   这边,宣王把洞穴坍塌的事通知了南疆皇后,那边,中山王也上报了皇帝。   皇帝不在乎容麟和南疆公主郡主的死活,事实上,他们死了才最好,可皇帝总得顾及容卿与宁玥的安危,一个是千年难遇的宰辅之才,一个是对他有过一次救命之恩的小姑娘,于公于私,他都希望他们二人没事,至于玄小樱,他倒是不怎么关心。   西凉与南疆在经过短暂的权衡后,暂时达成战略共识:抛开芥蒂,合力救人。   寻找皇甫珊的事不约而同被搁置。   皇帝、中山王、司空朔与玄家人以狩猎为由进入了深林。   宣王与亲信紧随其后。   到了那边,皇帝即刻命人凿石开山,然而普通的工具对这些堵死的大石并不管用。   每在地底多埋一分,他们生还的可能性便降低一分。宣王不敢多等,派人去毡房取了小炮车来。   小炮车是容卿还在南疆时制造的秘密武器,体积小、射程近、爆破力强,不适合大规模迎面作战,却对偷袭行动有着近乎决定性的辅助作用。   当皇帝看到那些被背在背上、不足二十斤重的小炮车时,嘴角当时就抽了。   说好的和谈呢?说好的诚意呢?带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又是几个意思?   宣王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对小炮车手道:“把洞口炸开。”   “是!”   十名小炮车手一字排开,趴在地上,将小炮车架在面前,对准山洞射出了第一弹。   嘭的一声,碎石炸开了,整座山头却也跟着晃动了,石头与流沙簌簌地落下,打在众人头顶,迷住眼睛,误入口鼻,呛咳声一片。   “慢!”玄胤叫停了他们,“不能这么炸,山洞已经坍塌,本就结构不稳,万一他们正好被卡在什么地方,一塌下去,可能全都没命了。”   宣王容色一变:“快收起来!”   没了炮车,该如何打开洞口?总不能用搬的,玄家三兄弟纷纷试过了,根本搬不动。   皇帝摸了摸鼻梁:“那个……玄爱卿,朕记得你们有那什么强酸?”   中山王看了宣王一眼,点头:“是。”   这是玄家大营的军械铸造师与药剂师合力研发的一款专门腐蚀南疆玄铁兵器的强酸,上个月才研究成功,还没来得及投入战争使用,这次出行,略带了些。就不知……对石头是否也有用。毕竟药剂师说了,就算同样是石头,成分也有所不同。   当中山王命人取来以特殊容器装着的强酸时,一个侍卫不小心滴了一滴在小炮车上,只听得咝咝几声,小炮车被溶出了一个小洞。   这回,轮到宣王嘴角猛抽了。   和谈?嗯?和谈……   连腐蚀玄铁兵器的强酸都带了!   西凉真不是一般地有“诚意”呢!   皇帝清了清嗓子,对中山王道:“开始吧。”   中山王打了个手势。   侍卫们戴上手套与防护面具,将强酸慢慢地浇在了石头上。   令人惋惜的是,这些强酸尽管对玄铁的腐蚀性极高,对石头的效果却不怎么理想。   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似乎很难再想出营救的办法了。   这时,宣王身边的中年太监,凑上前小声耳语了几句:“殿下,要不要取金刚刀来?”   宣王眼睛一亮:“是哇!本王怎么没想到这个?”   都说玄家的青冥剑削铁如泥,是玄家传承千年的至宝,然而宣王却笃定,那所谓的至宝根本看不住金刚的一刀。   金刚并不是真的是一种钢铁,据容卿说,它是一类不钢铁还坚硬的石头,能划破琉璃、能切割钢铁,只不过,金刚硬度虽高,脆度也高,经不起锤子的敲打。但想来,用它切割一些山石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金刚刀被拿了过来,切割起石头,跟切纸似的,唰唰唰唰,便切出了一个大窟窿。   皇帝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么厉害的兵器,简直比玄铁还恐怖!南疆确定是来和谈,不是来暗杀的吗?   不过,金刚刀一连切穿了五块石头,身形瘦小的侍卫爬进去,却发现还没到尽头。   玄胤皱眉:“这一层,可能全都是石头,切到明天,也找不出他们。”   宣王问:“你的意思是……他们掉到地底下去了?”   “应该是。”而且在很深的位子,他怎么喊都听不到他们的回应。普通人倒也罢了,容麟武功那么好,除非是死了,否则应该能回应他。   这么一来,宣王犯愁了,金刚刀再锋利,也不适合掘地啊,还不如铲子来得快呢!   皇帝看向司空朔:“爱卿,你可有法子?”   司空朔抿了抿嫣红的薄唇:“微臣尽力一试。”   他对的小李子吩咐了几句,小李子回驻地,取来了一个大包袱,一打开,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那攀缠的、蠕动的、黑乎乎的……不是令人致命的剧毒蛇,又是什么?   且那些蛇全都像训练过似的,包袱散开的一霎非但不四处逃窜,反而全都直起了身子,吐着蛇芯子,巴巴儿地望着司空朔。   宣王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了!   这个太监居然会控毒蛇,要是在睡梦中放蛇要他们,他们怎么被咬死的都不知道。   西凉人太奸诈了!   哪有和谈还带这么厉害的东西的?   这幸亏是出事把他们的秘密武器给诈出来了吧?   不然,防不胜防啊!   皇帝此时的感觉与宣王差不多,也觉得幸亏出了一次事故,让南疆人自己揭了老底,否则,真是防不胜防。当然,他们自己也暴露了。   “咳咳!”皇帝再一次清了清嗓子。   “咳!”宣王尴尬地撇过了脸。   司空朔宽袖一拂,一管翠绿色的玉笛自掌心打了个漂亮的旋儿,他放到唇边,轻轻吹响。   毒蛇如同一支得到了号令的军队,刺溜一下,调转蛇身,从山石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   天色渐渐暗沉,暗暗如墨。   两刻钟后,那些毒蛇爬出来了,不少已经遍体鳞伤,还有几条连尾巴都断了,应该是被砸的,以蛇的敏锐度,居然能被砸伤,可见地底的变动有多迅猛。然而这些,他们站在地面丝毫感觉不到。   司空朔让小李子把宝贝们一条一条装回布袋,说道:“他们在地底最少十丈的地方,最少。”   他强调最后两个字。   一丈十米,十丈百米,或许更深。   玄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还是把黎族的人找来吧。”   宣王忙道:“不可!这是他们的圣地,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偷入圣地盗取石钟乳……”   玄胤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宣王在怕什么?怕他们发火,还是怕名节有损?他们敢发火,就打到他们没脾气!你怕名节有损,就滚回你的毡房去!一切后果,由本王一力承担!”   宣王被噎得面色涨红,他好歹是南疆皇子,如今更是长子,身份只比太子差一点儿,一个小小的郡王,怎敢如此与他说话!   他死死地盯住玄胤的脸,越看,却越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只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没功夫思量一个人的长相。   他咬牙:“本王只是担心双方闹出不快,反而不利于营救行动!胤郡王别曲解了本王的意思!”   “哼。”玄胤冷冷地哼了一声。生的儿子都这么孬种,那南疆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帝打了个圆场:“宣王的想法是好的,我们毕竟是外族人,能不跟他们正面冲突最好,只是如今形势逼人,他们对圣地比我们了解,问问他们可还有别的通道或办法,比我们在这边干着急有用,宣王说呢?”   “哼。”玄胤也哼了一声。   皇帝说道:“人命关天,活着比什么都强,想必贵国皇后也不希望为了一点小小的名节,就置女儿的性命于不顾。”说到底,这事儿还是皇甫昕挑起来的,借着请吃饭的名义,谁知道是偷东西?这么顽劣的公主,也是没谁了。   宣王静静凝思了片刻,不知经过了怎样的挣扎,点头道:“好,不过我有个条件,不能将错全都推到我们南疆的头上。”   意思是,要西凉分担一半盗窃的罪名?可明明在入洞穴前,谁都不清楚是去偷东西的!   皇帝皱眉。   中山王也不高兴,关在里头的是他女儿和儿媳,凭什么让她们跟着承担罪名?   玄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司空朔轻轻地笑道:“宣王,不用你们南疆承担一丝一毫的罪责,我们西凉会全部承担。”   宣王眼睛一亮,却又听玄胤很有默契地说道:“是啊,我们承担全部罪责,但我们也只救我们的人。”   宣王的笑容倏地僵住了。   半个时候后,皇帝派人将黎族长请了过来,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弟弟黎奥大叔。   黎族长身材魁梧、不苟言笑,黎奥大叔矮小精瘦、明眸善睐,很难想像二人是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   玄胤简单向黎族长陈述了事发经过,没说是谁的责任,只说几人顽劣,没忍住好奇心才偷偷地买了张地图去了。   诚如众人所料的那样,黎族长勃然大怒:“混账!混账!哪个混账敢把圣地的地图卖给外族人?给我把他揪出来!”   皇帝与宣王齐齐摸了摸鼻梁,挺汗颜的。   黎奥大叔从旁劝道:“大哥,这件事先不着急,反正是族里的人,今天抓、明天抓都一样,眼下最重要的是几位客人的性命。”   “哼!闯了我族圣地,还想活着出来?”黎族长雷嗔电怒地瞪向众人,“我告诉你们,这是神明的惩罚!你们的罪过,连神明都怒了!”   黎族虽是一个小部落,不足以与任何一个国家抗衡,但这件事……毕竟是他们有错在先,皇帝与宣王都没吭气。   玄胤目光凛凛地看着他们,手,摸上了宝剑。软的不行,他就来硬的,如果不能救出玥玥,这个老顽固,就下去陪葬!   黎奥大叔握住了哥哥的手臂,苦口婆心地道:“大哥,你先消消火,那都是几个孩子,不懂事,一时听说了好东西,想去看看而已,想必,那个给他们卖地图的人没告诉他们闯入圣地的后果。我的亚东、你的亚瑟,不都闯过圣地吗?孩子们好奇心重,可以理解的。”   黎族长气得半死。   黎奥大叔压低了音量,语重心长道:“南疆的嫡公主、大帅,西凉的胤郡王妃、下一任宰辅,哪个都不是好惹的,他们死在咱们这儿,两国都会恼怒。相反,咱们若是救了他们,两国便是欠了咱们人情啊!”   四国中,以西凉、南疆最为强大,被他们欠人情,绝不是一件坏事。   皇帝暗暗点头,这个弟弟还是蛮精明的嘛!   黎族长看看弟弟,又看看对面的客人,眉头一皱:“那好,看在神明的面子上,饶恕他们一次!”   玄胤握紧剑柄的手缓缓松开了。   黎奥大叔的眸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玄胤的手,看向众人道:“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们,可是能不能把人救出来,全看神明的旨意。”   众人点头,道了声多谢。   黎奥大叔看着壁立千仞的石山,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可知这圣地之名的来历吗?”   “因为石钟乳?”玄胤随口问。   “是,也不全是。”黎奥大叔把气得快要岔气的大哥扶到一旁的草地上坐下,“圣地里的石钟乳是我们黎族的灵泉,它包治百病、还能给人带来好运,每次出门狩猎,我们的族人都会服下一滴灵泉,整个狩猎过程都会变得英勇无敌,我们相信,这是神明恩泽了我们。   大约百年前,族里的长老救回了一个商人,他病得很重,命悬一线,长老用石钟乳治好了他。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它在外头有个学名。商人告诉长老,灵泉就是石钟乳,市面上可以卖到一滴一金。部落很穷,除了打猎,我们没有别的收入来源,长老说服族长,将石钟乳卖给了对方。   石钟乳果然给族里带来了巨大的财富,生活发生了转变,我们再也无需挨饿受冻,我们能像外头的汉人一样,买能够储存的米粮、卖漂亮暖和的衣裳,还能买外族的女人……那十几年里,族人的日子过得非常奢靡,他们不再虔诚地信奉神明,他们相信,钱财能够带来一切。可是渐渐的,石钟乳没了,没有可以换取钱财的东西了。祸不单行,族里又爆发了一场瘟疫,数万族人死伤过半。族长和长老意识到这是神明在发怒,跪在干涸的灵泉池边,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以求神明原谅。翌日,石壁中再次流出了石钟乳,只是没以前那么多,一天才十数滴。新任族长即位,秉承前辈的教训,下令自此禁止贩卖石钟乳。现在,族里只有生了重病的人,或者即将参加重大祭司活动的人才会服用一些石钟乳,为了更好地保护它,从十年前开始,我大哥命人将它看守起来了。”   “那你刚刚说,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才叫它圣地的。”玄胤突然说。   黎奥大叔笑了笑:“没错,还有别的原因,我说的太投入,你不提醒,我只怕都要忘记一开始想说什么了。”   众人摇头,他们也听得太投入,也不记得圣地还有别的来由要问,亏玄胤在这般情况下,还能保持如此冷静的头脑。   黎奥大叔赞赏地看了这个小伙子一眼,接着道:“在发现石钟乳之前,这里就是我们黎族的禁地。据传下来的说法,这地下有一座轩辕皇朝遗留下来的地宫,当然也有长老说是皇陵,说法不一。当然我本人是不信的,我小时候听我娘讲了地宫的事,偷偷带了侍卫潜入禁地,找了三天三夜,一无所获,我笃定,那根本是个传闻。”   他这么说着,在场的西凉人、南疆人,却全都变了脸色。   因为就在刚刚,司空朔的小蛇们钻进了地底,带回来的消息就是那些人沉下了地面至少百米,这不是一座地宫又是什么?   黎奥大叔看着众人的神色,哈哈一笑:“传说罢了,你们不会真的相信下面有座宫殿吧?”   “如果有呢?”玄胤的表情十分严肃。   黎奥大叔的笑容僵住了:“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等众人回答,掐了掐黎族长的肩膀,“大哥!大哥!他们好像发现地宫了?”   “地宫?不可能。”黎族长摇头,满脸地不信,“祖祖辈辈,不知派人找了多少遍,我们自己人都找不到,几个外人……怎么可能?”   玄胤想了想,说道:“不管可能不可能,先找,如果地底下真是一座宫殿,那宫殿的入口肯定不止一处,说不定就分散在这块林子里。黎族长,可否把你的勇士借给我们一些?”   “你们想……”黎族长张大了嘴巴。   “找出入口!”   “别开玩笑了,能找到,我们早就找到了。”   “你们熟悉地形,但你们不善于勘察,那点技术,不是我打击你,黎族长,你连我们玄家影卫的一条裤衩都找不到!”   “你……”臭小子!真不给他面子!   玄胤淡淡地看向宣王:“合作。”   宣王点头:“合作。”   除了合作,别无他法。   皇帝摸了摸下巴,不是他是指挥使吗?怎么到最后,成这小子在指挥作战了?   半个时辰后,由三方组成的混合搜救队,一共四队,分别由玄胤、玄煜、玄昭与黎奥大叔率领。   每一队,都带上了两台小炮车、一罐强酸、一块被锤子捶成片的金刚、绳索、火种、猎犬、草药、干粮、水、信号弹……神色坚定地出发了。   ……   幽暗无光的地底,宁玥缓缓地睁开了酸胀的眼睛,身体各处传来疼痛,她弱弱地吸了口凉气。随后,她眸光一扫,伸手不见十指。   “大哥,大哥你在哪里?”   “容麟,你在吗?”   “小樱!”   宁玥叫着,突然发现怀里抱着一个人,她抬手一摸,摸到了对方软软小小的身子,她又赶紧捏住对方的手腕,发现还有脉搏,长长地松了口气:“小樱,小樱你醒醒。”   玄小樱被宁玥摇醒了,含糊问了声:“四嫂,我们是在哪里?好黑。”   “我也不清楚。”宁玥如实说,当时她们三个正在装石钟乳,突然地面一抖,她栽倒在地上,滚了一圈,恰好滚到玄小樱身边,她本能地将玄小樱扯进怀里,之后的事便不记得了,再醒来便是刚才。   “我们能回家吗?我想回家。”玄小樱怯怯地说,声音有些颤抖,却并未大声哭喊。   宁玥摸了摸她脑袋:“四嫂会想办法,你身上有没有哪里痛?”   “没。”玄小樱说。   宁玥给她当了人肉垫子,她没摔疼。   宁玥将她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定骨头没有异常,也没发现她疼痛难忍,才又松了口气,在地上摸了摸,是平坦的,将玄小樱轻轻地放在地上:“你坐会儿,别乱动,我先看看火折子还在不在。”   “嗯。”玄小樱乖乖地坐好,一步也未挪动。   宁玥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   借着火光的照射,宁玥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密室,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只墙壁上挂了一盏琉璃灯,宁玥走过去把琉璃灯点上,屋子里更亮了,门是关着的,不知里面有什么。   地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皇甫昕和耿灵儿,大哥与容麟不见踪影。   角落中,有三个躺着的水囊,宁玥捡起来,尽管没封口,不过由于装的不多,倒也没漏出来。宁玥悄悄地水囊收好,放进了宽袖。   随后,宁玥又来到皇甫昕与耿灵儿面前,探了二人鼻息,拍着二人的脸蛋道:“快醒醒,昕公主,灵郡主,你们快醒醒啊!”   “啊……”皇甫昕痛呼了一声,艰难地坐起来,抱住摔肿的肩膀,“咝——好疼!诶?这是在哪里?刚刚是不是地震了?我好像从地缝中掉下来了!”   宁玥静静地说道:“也许是地震吧。”   “我的胳膊……好像断了……没知觉了”皇甫昕疼得接连倒抽凉气。   宁玥按了按:“是脱臼了,你忍忍,我帮你——”   “啊——”皇甫昕惨叫。   “接好。”宁玥拍了拍手,又翻过耿灵儿的身子,掐了掐她人中。   “咳!咳咳咳!咳咳咳!”耿灵儿惊醒,捂住胸口,一阵咳嗽,“天啊!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我……我是不是死了?啊!好疼!我屁股好疼!屁股开花了!呜呜……这里是哪里?好黑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表姐……呜呜……我要回家……”   皇甫昕被她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别哭了,人家小孩子都没哭!”   耿灵儿哭得越发大声:“还不都是你?你没事偷什么石钟乳嘛?害我们全都被困在这儿了!这到底是哪里嘛?能不能出去呀?”   宁玥回到了玄小樱身旁。   玄小樱朝宁玥伸出小胳膊。   宁玥把她抱到腿上,她窝进了宁玥怀里,静静地看着耿灵儿哭。   “呜呜……怎么办?回不去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容麟——你在哪里?容麟——你快来救救我呀——我不要被困在这里!来人啦!有没有人啦?救命啊——”   皇甫昕按住额头:“表妹,别哭了,已经很闹心了,能不能让我静静?郡王妃,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宁玥摇头:“不知道。”   “你呢?玄小姐?算了,当我没问,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皇甫昕自嘲地说。   “我们在下面,很深、很深的地方。”玄小樱软软地说。   “为什么呢?”宁玥柔声问。   玄小樱答道:“我上次在军营,听到杨幕僚跟父王说过,下面很深很深的地方,会比上面暖和一些。”   听玄小樱这么一说,宁玥才想起来自己穿得单薄,出事前已经感觉寒冷了,这会子,应该更冷才对,却反而比先前暖和。   “小樱真聪明。”宁玥笑笑。   耿灵儿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还笑?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笑得出来?我们马上要死在这里了,你知不知道?”   宁玥淡淡地道:“我笑我的,你哭你的,别管闲事。”   “你……可恶!”耿灵儿气得跺脚。   皇甫昕定了定神:“好了,你们别吵了,等到了上头,多少吵不得?你们就算打起来,我也绝不会多说一个不字,但现在,都给我闭嘴!保存体力,别到时候他们都找到我们了,却已经没几个活的了。”   宁玥冷笑,抱着玄小樱站了起来。   皇甫昕柳眉一蹙:“郡王妃,本公主的话你没听到吗?你去哪里?”   “你的话呢,我听到了,不过我去哪儿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你又不是西凉的公主,杀拿你的架子来压我。”宁玥毫不客气地说完,一手抱稳玄小樱,一手拉开了铁门。   耿灵儿哼道:“表姐啊!你看!你还不信她欺负我!她连你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嚣张呢!”   “闭嘴!”皇甫昕呵斥了耿灵儿。   耿灵儿不满地撇过了脸。   铁门外,似乎是一个长长的过道,宁玥取下墙壁上的琉璃灯。   皇甫昕低叱:“郡王妃,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走就算了,把灯留下!”   “凭什么留下?”   “你拿走了,我们怎么办?”   “那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   “你太自私了!”   “那叫我把灯留下的你们就不自私?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宁玥再懒得理皇甫昕,打着灯往过道走去。   皇甫昕气得站起了身:“马宁玥!本公主命令你把灯留下!”   宁玥冷冷地勾起唇瓣:“留下就留下,给!”她把琉璃灯扔回了密室,在扔之前,吹灭了里边的蜡烛。   光线骤暗,皇甫昕花容失色:“马宁玥!你……你真的太过分了!你凭什么把灯吹灭?”   “就凭灯是我点燃的!想用它,你自己再点一遍。”宁玥轻灵飘渺的声,在密室与过道中回荡,阴恻恻的,令人毛骨悚然。   皇甫昕的头皮麻了麻,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公主身份会压不住一个不如自己的人,百姓对皇室的敬畏,比对神明的更多,不管哪国公主,在民间都是非常具有威慑力的。可这个道理,到了马宁玥面前根本排不上用场!   “你把灯点燃!”她稍稍敛起盛气凌人的架势,还算平静地吩咐。   “不点。”   当她是什么?奴才?求人办事可不是这样的。若是想拿身份压她,不好意思,压错人了。她是做过皇后的人,一个小小的公主,她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你到底点不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一次蹭蹭地冒了上来。   宁玥这回,却是连回答都懒得给它了,直接抱着玄小樱往前走。刚刚她已经看清了这里的地形,笔直的地道,没有任何障碍,尽头右转,估计是另一条地道,转弯处还有一盏琉璃灯。   耿灵儿慌了,又怕又急地说道:“表姐啊!她真就这么走了?她太自私了!哪有把灯灭了再给人的!这跟不给有什么区别?”   宁玥好笑地说道:“区别在于,我时刻都带着东西防身,而不知疾苦的你们,活该烂在这洞穴里,化作白骨。”   语毕,她摸到了那盏琉璃灯,掏出火折子点上。   “原来还有一盏灯!难怪她舍得还给我们!”耿灵儿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望着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以及那徐徐跳动的火光,皇甫昕眸光一凝:“走,跟上去!”   ……   容卿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见那将自己护在身下的少年,少年闭着眸子,呼吸绵长,俨然是失去了意识。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保持着跪趴的姿势,双手、双膝分别在容卿身侧,把容卿护得死死的。   他的背上,是几块几乎叠成小山的巨石,力逾千斤。   石头压着他骨骼,让他在睡梦中依旧发出了咯嘣咯嘣,仿佛骨头碎裂的声音。   容卿的眸光动了动,抬手拂去他脸上的乱发:“容麟。”   这声,极轻。   容麟的睫羽微微一颤,睁开眼,如星辉皓月般潋滟动人的波光,耀得整个世界都为之一亮。他看了看贴在自己脸颊的手,有些难以置信,蹭了蹭,确定了是真的,才咧开唇角,露出一口小白牙:“容卿。”   又笑了呢,还是笑起来好看。   容卿也扬起了唇角:“嗯,我在。”   想到了什么,容麟笑容一收:“你疼不疼?受伤没?”   容卿摇头:“我很好,你呢?有没有受伤?”   “没。”   你还需要我,我不敢受伤。   容卿看了看压在他背上的巨石:“能起来吗?”   容麟的四肢已经完全僵硬了,一点直觉都没有,只是凭着执念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现在别说起来,恐怕动一动都是分筋错骨。   容麟道:“你先挪到那边,我怕压着你了。”   “好。”容卿双手撑着,慢慢地从他身下挪出,挪不动了,又翻过身,一点点爬到墙角。   容麟运气,强行冲开了阻塞的筋脉,慢慢地顶着背上的巨石站起来,却刚站到一半,就双腿一软,巨石狠狠地砸下!   “容麟!”容卿大惊失色。   容麟笑了笑:“没事,跪久了,有点脚麻。”   不能再让你担心了,我会站起来。   ------题外话------   金刚,即钻石   T 【108】和好,玄胤来了   宁玥抱着小樱在过道里摸索,这些过道拐来拐去,像没有尽头一样。   皇甫昕与耿灵儿面色凝重地跟在她们身后,常年养尊处优的缘故,使得她们两个身体康健的正常人,还不如一个抱着小孩的病秧子走得快。   到了这个时候,拼的已经不是力气,而是执念。   耿灵儿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扶着墙壁喘道:“哎,马宁玥,你到底会不会走啊?东一下西一下,你是要把我们带去哪里?你要是不会走,趁早别累死我们!”   宁玥冷漠地说道:“又不是我叫你们跟来的,我爱怎么走怎么走,不喜欢,就走你们自己的!”   耿灵儿七窍生烟,正欲驳斥,被皇甫昕瞪了一眼!   “你省点力气!”皇甫昕呵斥。   耿灵儿不屑地哼了哼。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宁玥都感到了无法抵挡的疲惫,却突然,通道里爬来数道黑乎乎的毒蛇,疾如闪电,令人毛骨悚然。   皇甫昕花容失色,倒退几步,整个身子贴上了墙壁。   耿灵儿吓得上窜下跳:“啊——蛇——蛇——有蛇——救命啊——救命——”   玄小樱一头扎进了宁玥怀里,抱紧宁玥的脖子,小身子轻轻地颤抖,可到底没歇斯底里地尖叫。   宁玥其实也被吓得头皮一麻,不论前世今生,心态如何转变,变得如何坚韧,对于这种软体动物的惧怕,依旧没弱上几分。   “抱紧了,别松手。”她吩咐完玄小樱,感受到玄小樱的小手加大了抱着她脖子的力道,她松开托住玄小樱的手,从荷包里取出银针。   然而就在她准备动手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那些毒蛇并没有朝她们发动攻击的打算。毒蛇不会攻击对自己毫无威胁的东西,许多养蛇人掌握了这种心理,即便与百条毒蛇同宿一窝也并不会被咬伤,但就耿灵儿那种上窜下跳的疯劲儿,早该激怒毒蛇了。   宁玥定了定神,举着琉璃灯一看,看清了蛇身上的标志,是司空朔的毒蛇,难怪不咬人,都是训练好的。这些蛇大概是从她们出事的洞穴爬进来的,遍体鳞伤,好几条连尾巴都断了,应该是被突然掉落的石头砸中了。可即便如此,它们依然顽强地执行着主人的命令,在深入地底的地方搜寻着活人的气息。   宁玥蹲下身,抓起一条生命力最顽强的毒蛇,用银针在它背上刺了几个字。   ……   坍塌的洞穴外,黎族长命人搭建了一处简易的棚子,与皇帝、司空朔、中山王一起坐在棚子里等候结果。   尽管夜已深,可无一人返回驻地。   中山王的神色十分凝重,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不知小樱和宁玥怎么样了,她们应该没吃晚饭,会不会肚子饿?地底那么黑,小樱会不会害怕?最重要的是,小樱是不是跟宁玥困在了一处……   还有更多的可能,他不敢往下想。   皇帝的神色较他轻松一些,拍了拍一旁的司空朔,皇帝问:“爱卿,朕有个疑惑。”   司空朔颔首:“皇上请说。”   “你的那些毒蛇又不会说话,你怎么知道它们去了地底十丈的地方?”这个疑问在皇帝心里许久了,只是刚刚忙着救人,一时给忘了,眼下闲下来,自然想把它弄个明白。   司空朔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地底下的人告诉微臣的。”   “哦?”皇帝狐疑地皱了皱眉。   司空朔就道:“有人在毒蛇上刺了字,说可能在那么深的地方。”   “刺字?这么说,的确有人活着了!谁?”皇帝的眼睛有些发亮。   “马宁玥。”   皇帝的面上掠过一丝诧异:“那个小姑娘……”   他还以为会是容麟呢,至少,也该是容卿才对,好歹是男人嘛!但一个小姑娘,居然敢在毒蛇上刺字,也不怕被毒蛇咬了。   “她怎么判断出十丈的?”   “应该是根据温度,越往地底,温度越高。”司空朔说道。   “那丫头还会这一手……”不愧是容卿的妹妹啊,够冰雪聪明。皇帝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中山王,知他没听到他们的谈话,恶趣味地压低了音量:“她说没说都有谁活着?”   司空朔道:“没,只说了在地底。”   皇帝蔫坏蔫坏地一笑:“爱卿很调皮啊,刚刚胤郡王急得那样,爱卿居然没告诉他,他妻子还活着,是像把他给急死不成?”   司空朔端起茶杯,轻轻地笑了笑:“微臣只是觉得给他一些压力,他会找得更加用心。”   ……   玄胤一行人往北,进入了丛林深处,此时夜已黑,明月高挂,月辉被繁茂的枝叶遮挡,几乎难以见光。   他们高举着火把,高度警惕地朝北而行。   他们能清楚地看到蛰伏在暗处,那一双双幽冷发绿的眼睛,不过他们并不担心它们会突然发动攻击,因为有火把在——   念头刚刚闪过脑海,众人便听到一声轰隆隆的炸雷,随后,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火把瞬间被浇灭了,狼群一涌而上,每一匹都张开血盆大口,朝它们的猎物狠狠地咬了过来!   玄胤拿过小炮车,瞄准它们的狼王,轰的一下,将它炸成了肉泥。狼群里发出了凄厉的哀嚎,一边叫一边不敢地后退。玄胤比猛兽更凶悍的眼神无所畏惧地瞪着它们,渐渐的,一匹狼调头走了,两匹狼调头走了……   狼群绝不是他们遭受的第一波危险,也绝不是最后一波,继狼群后,他们又遭遇了瘴气和毒蜘蛛。   森林另一边的玄煜,同样遭遇了猛兽的攻击,他们还碰到了一大窝毒蜂,好几名影卫被蜇伤,不得不返回驻地治疗,十人的队伍,锐减至三人。   最惨的是玄昭,他这一队倒是避开了猛兽与瘴气,却意外地掉进了沼泽,在黎族勇士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爬上岸。   最轻松的是宣王,他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愣是一次意外也没发生。   ……   黑暗的密室,容麟用身子顶住了巨石。   这是他第四次尝试站起来,一次比一次艰难,想把石头顶到一边,又恐压住了容卿。   容卿的一双眼睛都泛出了红血丝,从不知道,天生神力的容麟,会被几块巨石压得翻不了身,维持太久的跪趴姿势,四肢肿得厉害,筋脉堵塞,力气无法直达全身,所以才这么艰难。   “容麟,我冷。”他定定地说。   容麟眸光一厉,咬紧牙关,双手反撑住背上的巨石,全力站了起来!   随后,他往旁侧一移,巨石砸在了地上,整个地面都被砸得颤抖。   容麟大汗淋漓地走到容卿身边,脱了外衣,罩在容卿身上:“很冷吗?”   容卿摇头。   不冷,只是不这么说,你站不起来。   容麟一屁股坐下,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这么热!”   容卿静静地道:“地底,一百五十米。”   “这么深!你怎么知道的?”   “温度。”他对温度的感知能力几乎是天生的。   容麟点了点头,四下张望,他目力极好,即便在黑暗中,也能准备地辩驳许多东西:“这好像是一间密室,那边有个门,去看看。”   “嗯。”   容麟站起身,边走,边问道:“玥儿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暂时没事。”若有事,他会觉得难受,但他此时没有这样的感应。只是这里终究是地底,空气食物水源都十分稀缺,待得久了,没事也变成有事了,“必须尽快找到她。”   至于别人,与他无关。   容麟推开了铁门:“是一个通道,不知通往哪里的,去看看?”   “好。”   容麟踅步返回,背上容卿走出了密室,他夜视极佳,不点灯也如在白昼中行走,容卿就不行了,整个世界都是黑的,他连墙壁上的琉璃灯都看不见。   “你睡一会儿,找到玥儿了我叫你。”容麟突然道。   容卿没逞强,脸颊贴在颈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过他睡不着。   “怎么还不睡?担心我们出不去吗?”容麟听着他不算均匀的呼吸,问。   “容麟,要是我们真的困死在这里,你怕不怕?”   “你怕不怕?”容麟反问,无所谓地勾起唇角。   容卿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我还没把你交到你父母手中,不甘心。”   “我不要找他们。”容麟想也不想地说,“他们跟我没关系了。”   “血浓于水。”他曾经也一度不想找回自己家人,可真正相逢的那一刻,才后悔自己白白错过十年。   容麟倔强地说道:“容卿,我只想找你,你别再赶我走了。”   容卿深深地叹了口气。   ……   通道仿佛没有尽头。   宁玥抱着玄小樱绕了将近一个时辰,绕得人都快晕了,却失望地发现,她们又回到了原点。看着摔在地上的琉璃灯,宁玥有一瞬的难以置信。   皇甫昕与耿灵儿也认出了琉璃灯。   耿灵儿嗔道:“咦?这不是你丢下的灯吗?怎么会躺在这里?谁动了的?”   “没人动。”皇甫昕神色凝重地说道,“这就是我们刚刚醒来的地方。”   “啊?走了半天,还是在这里啊?”耿灵儿的脸色不好看了,哀怨地望向宁玥,“喂!你怎么带路的?”   “我说灵郡主,脸皮厚也不是这样的,我早就说过你们走你们的,我们走我们的,爱跟不跟,跟错了算自己倒霉,别赖在我头上!”宁玥语气淡漠地说。   耿灵儿嘴角一阵抽搐!   宁玥找了个角落,抱着玄小樱坐下。   “我们到了吗?”玄小樱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宁玥温柔地摸了摸她发顶:“还没到,先歇息一会儿,四嫂等下再带你回家。”   皇甫昕不屑地笑了一声:“弄了半天,还是得绕回原地歇息,早听本公主的,在这边养精蓄锐不是更好?”   “就是!害我们白费体力!”耿灵儿哼着附和。   宁玥好笑地勾起唇瓣:“你们倒是别跟来呀,待会儿我还会再走,你们要是还要脸,就给我乖乖地待在这边等死!”   皇甫昕的眸光凉了凉。   “切~”耿灵儿翻了个白眼,“我们才不是等死!容麟会找到我们的!”   噗——   宁玥笑出了声,要不是怕惊到怀里的玄小樱,她恐怕要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耿灵儿被宁玥笑得有些发虚。   宁玥看着她,好笑地说道:“我笑你蠢啊,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指望容麟还救你,你真把自己当一盘菜了!”   “容麟当然会来救我!他……他肯定不会出事的!我们几个弱女子都没事,他那么厉害,肯定更安然无恙了!他现在,说不定就在赶来的路上!我警告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否则等容麟过来,我不许他救你!”耿灵儿自我感觉良好地说。   宁玥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笑得肩膀都在颤抖。这个无知的丫头,真以为皇后给指个婚,她就能成容麟什么人了?别说他们还没成亲,就算已经成了,她也敢打包票,容麟不会喜欢耿灵儿!容麟现在应该与大哥在一起,有大哥在,耿灵儿还想命令容麟办事?不被打脸都阿弥陀佛了。   “你……你不许笑!马宁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从到这儿就笑个不停!”耿灵儿被笑得寒毛直竖。   宁玥慢悠悠地挑了挑眉:“抓紧时间做你的美梦吧。”等容麟过来,你就明白现实有多残酷了。   “不理你了!”耿灵儿负气地转过身子,拉住皇甫昕的袖子道,“表姐,我们俩说话。”   皇甫昕睨了她一眼,眸子里掠过一丝无奈与不耐。   玄小樱滴溜着黑亮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对面的耿灵儿,大概是孩童天性,对这种炸毛的东西格外移不开视线。   宁玥低头,轻轻揉了揉她肚子:“饿不饿?想吃东西吗?”   玄小樱点头。   宁玥从宽袖里取出一个水囊,拔掉瓶塞,喂到玄小樱嘴边:“喝一点点,不能喝多,这东西太补,多了会坏事。”   玄小樱似懂非懂地点头,张开小嘴,含住了水囊。   喂玄小樱喝了两口,宁玥自己也喝了一些,随后,盖上了瓶塞,没有分给皇甫昕与耿灵儿的意思。   二人原本忘记了饥饿,但闻到石钟乳的香气,馋虫苏醒,瞬间饥肠辘辘。   耿灵儿吞了吞口水:“我也要。”   宁玥没理她,把石钟乳收回了宽袖中。   她抬袖的一霎,皇甫昕敏锐地捕捉到了另外两个水囊,如果她没记错,马宁玥应该一个才对,另外两个……应该是她跟灵儿的。   难怪一醒来,没看到水囊,她还以为是掉下来的途中弄丢了——   “马宁玥,你吃独食本公主没有意见,但请你把我和灵儿的东西还回来。”她绷着脸,郑重其事地说。   “什么东西呀?”耿灵儿插嘴。   皇甫昕解释道:“我们的石钟乳。”   “我们的石钟乳没弄丢么?在她手上?”耿灵儿诧异地眨了眨眼,不悦地望向宁玥,“喂!你是不是太不要脸了?那是我们的东西!快交出来!”   宁玥理都没理她们。   耿灵儿喝道:“你这个小偷!”   “拜托你们弄清楚,最先瞒着把大家拖下水的人是谁?真说到偷,我是,公主殿下也是。”   皇甫昕请她们“吃”石钟乳,绝非是出于让她与耿灵儿言和的目的,也就耿灵儿这种蠢货会相信皇甫昕的借口。皇甫昕只是怕东窗事发后遭到问罪,所以才拉了那么多人下水。如此,等黎族那边怪罪下来,西凉也不得不出面干预。   皇甫昕眸光灼灼地看着宁玥,她隐约有种预感,这个小姑娘已经看穿了她的目的,这种感觉……真是不太妙呢。   她垂眸,压下一闪而过的心慌,故作平静道:“我不能算偷,我付了钱的,只是一笔不大光彩的买卖罢了,何况郡王妃也知道了真相,没人阻止你离开,是你自己要继续留下来取石钟乳的。”   宁玥笑笑:“是,是我自己留下的,那还不是因为你告诉我,石钟乳对我大哥的腿有疗效么?多谢公主殿下的提醒,我决定把这些石钟乳带回去给我大哥治腿。山东蹦达,石钟乳已毁,这些是仅存的,你说,我怎么可能把这么宝贵的药材让给你们?”   皇甫昕的面色一变,早知道,就不跟她说石钟乳能治容卿了!其实,石钟乳本就不能治愈容卿,容卿服用之后,腿疼了几天,便再没别的反应了。当时是为了拉马宁玥下水,她才稍稍夸大其词,没想到,竟让马宁玥对使之能够让起了独占之心!   这算不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表姐,我饿。”耿灵儿饿得前胸贴后背。   皇甫昕的眼神闪了闪,对宁玥道:“我的石钟乳给你,你把灵儿的那份还给她。”   好个舍己为人的公主!   但倘若自己真的归还了耿灵儿的水囊,耿灵儿一定不好意思吃独食,还是会分给皇甫昕。如此,皇甫昕肚子饱了,好人也做了。   这么奸诈,比西凉的公主讨厌多了。   宁玥拿出帕子,擦了擦玄小樱的嘴:“石钟乳在我手上,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拿走。”   耿灵儿怒白了脸:“你好过分!你……你……呜呜……”气哭了。   皇甫昕的眸光再次凉了凉:“你难道要看着我们饿死?”   “放心,你们常年吃肉,脂肪多得很,饿个七八天也死不了。”   “但是没有水,三天就没命了。”皇甫昕说道。   宁玥笑得莞尔:“如果实在忍不住了,你们可以喝自己的尿,尿是没有毒的,请放心食用。”   皇甫昕的架子端不住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马宁玥!你竟如此羞辱一国公主!”   宁玥摊手:“这怎么能叫羞辱?那些在矿难与地震中求生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依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在我眼里,比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却丝毫不体恤民间疾苦的公主更值得尊敬。公主效仿他们,是在学习生存的经验罢了,何来羞辱一说?”   皇甫昕被噎得面色发紫:“本公主说不过你!但你今天,必须把石钟乳还给我们!”   “不还。”   皇甫昕拉起赵灵儿,她就不信,她们两个加起来,还夺不赢一个抱孩子的马宁玥!   二人毫无形象地朝宁玥抓去。   宁玥冷笑,初见皇甫昕时,觉得对方非常温柔贤淑,而今一看,不过尔尔。或许在死亡面前,人都是不分贵贱的吧?不过,她马宁玥可不是好欺负的。   宁玥拔出银针,在二人的掌心飞速地刺了两下,一股剧烈的疼痛从手掌蔓延到脊椎,在体内轰然炸裂,二人尖叫着跌在了地上!   “马宁玥,你敢伤我?”皇甫昕狼狈地握住疼痛不堪的手,恶狠狠地问。   宁玥倨傲地看着她道:“伤你又怎样?再有下一次,可不知是疼一下这么简单!”   皇甫昕心中震怒,却不敢再与宁玥叫板,拉着好哭不已的耿灵儿退回了原地。   “吓到没?”宁玥问向怀中的玄小樱,语气变得十分温柔。   玄小樱摇头。   虎父无犬子,不愧是玄家的千金,骨子里流着最尊贵的血液。宁玥微微一笑,说道:“困了没?”   玄小樱点头。   “困了就睡会儿。”宁玥抱紧了她,见她努力睁大眼睛,笑了笑,“放心睡吧,四嫂不会丢下你的。”   玄小樱眼皮子一沉,乖乖地睡了。   等她睡熟之后,宁玥也靠着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   皇甫昕与耿灵儿丝毫没有困意,死死地盯住宁玥的睡颜,恨不得把它盯出窟窿来!在南疆,她们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郡主,连宫妃都上赶着巴结她们,她们还从没在谁手里吃过这种闷亏!   “等我见到皇后姑姑,一定狠狠地告她一状!”耿灵儿压低音量,咬牙切齿地说。   皇甫昕的眸光动了动:“表妹,你饿不饿?”   “当然饿啊!快饿死了!”中午吃的饭,现在只怕都大半夜了,加上刚才瞎逛了一圈,体力耗损严重,再这么下去,她怀疑自己等不到容麟了——   皇甫昕小声道:“她睡着了,你去把她的水囊偷过来。”   “啊?”耿灵儿一怔,低下头道,“我不敢。”   “没有东西吃,你很快就会死。”   这话没错,可是一想到马宁玥的凶狠,耿灵儿便有些胆怯:“她会打我……”   “傻呀,你动作轻点,不被她发现就好了。”   “可是……”   皇甫昕循循善诱地说道:“难道你真的想被活活饿死吗?想想容麟,他马上就要到你府上提亲了,万一你死了,他提亲的对象就会变成你的妹妹,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她恋慕了容麟那么多年,从懂事就下定决心嫁给他,好不容易劝皇后姑姑松了口,她可不想给别人做嫁衣!   故作勇气后,她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朝宁玥走了过去。   她的步子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她探出手,悄悄地摸进了宁玥的宽袖。   紧张。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终于,她摸到了水囊!用力一扯!   哪知还没扯出来,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了手腕。   宁玥倏地睁开了眼睛,犀利的寒芒,如交织着毒液的大网,瞬间将她笼罩。   “那个……我……我……”   “我什么我?”宁玥目光冰冷地看着她,“是不是警告过你,别再打我主意的?”   耿灵儿的太阳穴突突一跳:“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真的太饿了!我想吃东西……呜呜……你不要打我!”   “你说不打就就不打?我还让你们安分守己,你们听我的话了吗?”   宁玥毫不客气地说完,耿灵儿打了个哆嗦!   宁玥面无表情地卸了她一条胳膊,她疼得满地打滚。   皇甫昕埋在宽袖下的手一点一点拽进了拳头。   宁玥斜睨了她一眼:“昕公主,下次想拿东西,自己上,别挑唆一些虾兵蟹将,没得失了身份!”   皇甫昕的身子轻轻抖了起来。   歇息了一个多时辰,宁玥恢复了体力,先把耿灵儿脱臼的胳膊按回去,随即抱起玄小樱走进了通道。   这一次,她每拐一个弯,都在墙上做一个记号,总算没再迷路,两刻钟后,走出了通道。   眼前的景象,让人眼前一亮。   金碧辉煌的殿堂,廊柱直耸而上,墙壁镶嵌着无数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被一圈细碎的宝石围绕——蓝宝石、红宝石、紫水晶……璀璨生辉、盈盈动人。   地板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却并影响整座殿堂的壮观。   北面的台阶上,伫立着一座霸气恢弘的黄金王座,王座右手边是一柄长矛,左手边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黄金麒麟,麒麟口中含着一个黄金打造的锦盒。   麒麟,轩辕皇朝的徽记。   “天啦!这里居然有一座宫殿!”   背后,突然传来耿灵儿的尖叫。   玄小樱捂住耳朵:“吵死了,还说不跟来的。”   宁玥捏了捏她脸蛋:“有些苍蝇喜欢追着人死缠烂打,不必与她们一般见识。”   耿灵儿噎了噎,却不敢再得罪宁玥,转头抱住了皇甫昕的胳膊。   皇甫昕拂去她的手,面容沉静地在殿堂内走了一个来回,扬起下巴说:“这是轩辕皇朝的地宫。”   耿灵儿又贴上去:“轩辕皇朝是什么?”   “前朝。”   “前朝?我怎么听说前朝是赵氏?”   “赵氏是我们南疆的前朝,轩辕皇朝是四国的前朝,两千多年前,这片大陆还不像如今这么繁华,大多数人都像黎族一样,以部落群居,大部落就号称国,国君是王。那时,大陆上足有数百个小部落以及二十多个王国,国与国之间,部落与部落之间,时常为了争夺土地和猎物发动战争。后面,有个姓轩辕的人,集结十个部落,打赢了其余所有人,并统一了割据多年的大陆,就是后来的轩辕皇朝。”   “轩辕皇朝比南疆大吗?”耿灵儿猪脑子地问。   “当然。”皇甫昕难掩自豪地抬起了头颅,继续炫耀自己的学问,“轩辕皇朝时期,南疆不叫南疆,叫南城;西凉不叫西凉,叫西州;北域叫北境,东吴叫东江。我们南疆的皇宫就是轩辕皇朝遗留下来的旧址,只不过全都被推翻重建,唯一没经过任何改动只有那颗菩提树。”   耿灵儿得意一笑:“啊!那还是我们南疆厉害!我们原本就是轩辕皇朝的都城!”   说得好像西凉人是乡巴佬一样。   宁玥看看沉着冷静的玄小樱,再看看趾高气昂的耿灵儿与皇甫昕,实在不觉得她们高贵在哪里,从掉下来到现在,玄小樱一滴眼泪都没掉过,这俩人却上窜下跳像极了跳梁小丑。   “郡王妃听说过轩辕皇朝的事吗?”见宁玥如此淡定,皇甫昕不高兴了。自己显摆了半天,好像白显摆了。   “听过又怎样?没听过又怎样?跟我有关吗?”她又不是轩辕氏的后人。   皇甫昕撇过了脸,每次与这丫头过招都像在空气里挥拳头一样,无力得很!   耿灵儿被地宫的陈设吸引了,东摸摸西摸摸:“天啊,还漂亮啊!表姐你看,廊柱上的麒麟雕刻得跟真的似的!”   宁玥眸光扫视了一圈:“别乱摸!”   “又没摸你的……”耿灵儿摸上了麒麟的眼珠,轻轻一按。   咔嚓!   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宁玥面色一变,抱着玄小樱扑倒:“趴下——”   皇甫昕与耿灵儿迅速扑在了地上。   一轮冷箭,贴着众人的头皮飞过,钉在了王座后方的墙壁上。都钉紧了,箭尾还在微微发颤,可见力道之大,足以洞穿人的身子。   宁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耿灵儿一眼:“不是让你别乱摸吗?是不是想让所有人给你陪葬?!”   耿灵儿低下了头。   皇甫昕惊魂未定地站起来,拨了拨鬓角的乱发,道:“表妹,你太不听话了!下次别这么鲁莽!”差点害死她,她是哪根筋不对,会带这么蠢的表妹来盗石钟乳?   吧嗒。   麒麟口中的盒子打开了。   皇甫昕眸光一动,一个箭步奔上了台阶。   “表姐,盒子里有什么呀?”耿灵儿紧随其后,往盒子里看了一眼,皱眉,“什么嘛?一个珠子。”   皇甫昕探出手,试图把珠子拿出来。   宁玥拍了拍玄小樱身上的尘土,漫不经心地说道:“别费力气了公主殿下,那是只有皇室才能拿出来的。”   皇甫昕眸光一厉:“本公主就是皇室!”   宁玥笑笑:“轩辕皇室。”   皇甫昕咬紧银牙,又试了几次,却发现不论怎么用力,都不能把珠子拿出来。   耿灵儿劝道:“算了吧表姐,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明珠,回头我送你一颗。”   玄小樱愣愣地看着那个黄金王座。   宁玥看着她微微一笑:“小樱想玩那个吗?”   玄小樱摇头:“不想,我想回家。”   “好。”已经找到地宫了,再找到出口,应该就能返回地面。   宁玥抱着玄小樱穿过了殿堂,没入一条幽静漆黑的走廊。   皇甫昕看看远走的宁玥,又看看拿不出来的珠子,不甘地跺了跺脚:“走!”   ……   容麟背着容卿,在地道里转悠了起来。   转悠到一半的时候,容麟发现了墙壁上的记号:“容卿,你看!墙上好像有人刻字了。”   太黑了,容卿看不到,用手去摸:“新刻不久,是数字,应该是玥儿!前面还有吗?”   容麟抬眸望了望:“有,到处都是。”   “跟上去。”   “好。”   二人顺着宁玥留下的记号进入了大殿,大殿内金碧辉煌、珠光潋滟,容卿眯了眯眼:“真是一座地宫,放我下来,你休息一会儿。”   容麟将容卿放下,举眸望着金灿灿的大殿道:“黎族的地下怎么会这么漂亮宫殿?”   容卿看了一眼殿内的麒麟:“应该是轩辕皇朝遗留下来的。”   “哦。”容麟没多少兴趣,朝代更迭,长则千年一次,短则数十年一次,轩辕皇朝算是史上最厉害、最完整、最长久的皇朝,然而那又怎样?与他有半文钱关系?   他百无聊赖地逛了起来。   “这王座还不错,就是墙上怎么有箭?”他蹙眉,坐在了黄金王座上,敛起嬉皮笑脸的神色,一本正经道,“朕自少时登基,距今已八年有余,未曾立后,容爱卿,依你之见,哪家的千金最合适呀?”   辉光交映处,他容颜精致、贵气天成,恍若少年天子,威仪中透出几分青涩的纯真。   容卿微微地笑了。   容麟摸摸下巴:“不好玩儿!”转过头,瞧见了麒麟口中的盒子,拿起那颗珠子看了看,“夜明珠?没劲!”   又扔回了盒子里。   吧嗒。   盒子关上,退回了麒麟口中。   容卿低头检查地上的脚印了,没注意到这边的动作:“容麟,她们来过。”   “是吗?”容麟飞下台阶。   “有三个人的脚印,皇甫昕和耿灵儿也跟玥儿在一起,说不定玄小樱也在。你刚刚不问墙上怎么有箭吗?也许,是她们触动什么开关了。”   “那玥儿没受伤吧?”容麟担忧地问。   “地上没有血迹。容麟,我们快找到玥儿了。”容卿的眼底微微发亮,“她们往那边去了,你叫一声,看她们能不能听见。”   容麟点头,对着走廊,以内力将声音扩散了出去:“玥儿——玥儿——”   宁玥刚跨过一座流水小桥,猛地听到容麟的声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玄小樱也扯了扯她袖子,说“四嫂,好像有人在叫你”。   “你也听到了?”宁玥心口一震。   玄小樱嗯了一声,认真地说道:“好像是我们来的那个方向。”   那里……不正是大殿吗?会不会是容麟和大哥发现她们的痕迹了?   是的了,她在墙壁上做了记号,如果大哥也走了那条通道,肯定能认出是她刻的,至于大殿,地板上全是她们踩出来的脚印,一点都不难猜……   “大哥——容麟——我们在这边——能听到吗?大哥——容麟——”   她嗓音不够,揪住了耿灵儿的衣领道,“快,叫容麟。”   “啊?容麟在哪儿?”耿灵儿惊讶。   宁玥指了指来时的方向:“在那边,你扯开嗓子叫是了!一定要够大,确保容麟听见!”   这个她在行!   耿灵儿深吸一口气:“容——麟——我——们——在——这——里——”   容麟双耳一动:“容卿,我听到了!是耿灵儿,她们在那边!”   “那我们快走!”一刻都等不及了,他要见妹妹。   容麟背着容麟,健步如飞地奔入了走廊。   而另一边,玄胤也找到了地宫的入口。   那是一块坟地,玄胤挖地三尺,才挖出一块石门,上面写着“北门”,是千年前的文字,玄胤推断,这里就是地宫的入口。   玄胤即刻发出了信号弹。   看着夜空闪过的蓝光,黎族长惊得站了起来:“这是……找到入口了?”不会吧?真给找到啦?“谁?那边是谁?”   黎奥大叔道:“那边,是胤郡王去的方向。”   黎族长拍了拍中山王的肩膀:“王爷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玄胤留下三人守住入口,以金刚划开石门,带人下了地宫。   T 【109】渣女之死   宁玥在小桥变等了一刻钟,终于等来了大哥与容麟,看到容麟把大哥背在背上,眼底的专注一如既往,宁玥的心口登时涌上一股暖流。   “容麟!大哥!”   她抱着玄小樱,奔向了二人。   这可把二人吓坏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抱着一个四十斤的小孩儿,跑这么快,不怕跌倒吗?   容麟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手臂,低叱道:“别跑那么快!这不是过来了吗?”   哦,都知道训她了,这训人的架势,一点都不像个小侄儿,更不像那个冰块脸,掉入地底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宁玥促狭一笑,调皮地眨了眨眼。   容麟装作没看见,两眼望天。   容卿面色微赫,睫羽颤了颤:“你没事吧?”   “我没事,小樱也没事。”宁玥摇头一笑,看了二人一眼,“你们和好啦?”   容麟含糊地嗯了一声。   容卿的睫羽又轻轻地颤了颤。   宁玥笑得眉眼弯弯,早该和好了嘛!没事闹什么冷战?弄得彼此心里都不舒坦。这样才对,和和睦睦的,瞧着多开心。   “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是怎么找到这边的?”她很快,又但有地问。尽管知道这样的问题或许很多余,可是对于在乎的人,总忍不住多关心一些。   “当然没受伤,也不看看我是谁,我能让自己和容卿受伤吗?看到你留下的记号便一路找过来了。”容卿说着,咧唇一笑,露出了一口小白牙。   这厮,现在兴奋得很。   他越兴奋,背上的容卿就越不自在。   容卿的脸渐渐绷不住了。   这时,皇甫昕与耿灵儿走了过来,面上都浮现起浓浓的诧异之色,不是惊讶能到碰到容卿容麟,而是容麟居然会对着容卿之外的人笑!她们认识容卿将近十年,从不懂事便在一起玩耍,但这个冷酷的少年每次都把自己弄成一个冰块脸,即便是对南疆的皇后,他也没好生生地笑过。可是刚才……他居然在宁玥面前笑成那样,简直是带了一丝宠溺。   怎么会这样呢?   皇甫昕微微沉下了脸。   耿灵儿则是哗啦一下打翻了醋坛子,快步行至容麟身边,抱住容麟的胳膊道:“容麟,你来啦!你干嘛要跟她说话?被跟她说!你都不知道她刚刚是怎么欺负我的?”   容麟从宁玥脸上撤回视线,眼底还闪动着没来得及褪去的笑意。   耿灵儿当即看痴了,连后面的告状都变得支支吾吾、语无伦次:“那个……她……她偷我和……表姐的石钟乳……还拿针……扎我们……她打我……不信你看……我的手现在还是肿的。”   语毕,她果然摊开了掌心,想让容麟看看那被宁玥用针扎过的地方。   哪知容麟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不耐地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她呆住。   画风不对啊!她都这么惨了,作为自己的未婚夫,容麟不该把马宁玥吊起来痛打一顿吗?   一定是自己没说清楚!   “容麟!她打我!还拿针扎我!还卸了我胳膊!”   这回说得言简意赅了吧!   然而令她崩溃的是,容麟不仅没有帮她,反而抬手,摘掉了宁玥头上的一片草屑,动作之亲昵,仿佛亲生哥哥一样!   一个容卿就够了,好歹是养大他的人,但又来了个马宁玥算怎么回事?   况且容卿是男的,马宁玥是女的!   明明成亲了还来勾引她未婚夫,这种女人,好不要脸哦!   她气得面色发紫,却又不敢拿身份去压迫容麟,气着气着,眼泪都掉了出来。   皇甫昕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低声道:“算了,别生气了,你看我还不是被他们当空气了?”   整个过程,容麟与容麟完全没看她!   她冰冷的眸光落在了马宁玥的脸上,“她是容卿的妹妹,容麟会对她好是情理之中。”   话虽如此,她眼底的嫉妒却出卖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她是公主,向来众星拱月,没人能如此忽略她,就算忽略了她,也该把别人一起忽略才是。偏偏这个马宁玥,抢尽了她一切风头。   不,若只是抢风头,她或许没这么愤怒。她真正愤怒的是马宁玥身上自始至终淡定沉稳的领导者气质,比她更像一个皇族。   “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她从牙缝里咬出了几个字。   耿灵儿哼道:“说的对!山鸡就是山鸡,到了凤凰窝里也还是一只丑山鸡!”   几人有惊无险地走过了第一座索桥,由于桥下只是一些细碎的沙子,摔下去也没事,大家都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当他们穿过这一座宫殿,即将抵达第二座时,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这简直像两座伫立在山巅的城堡,中间驾着一座长长的铁链索桥,人走在上面,桥身光是打晃都足以把人晃得心惊胆战。更要命的是,底下的深渊深不见底,若是掉下去,恐怕要直接去见佛祖。   玄小樱一头扎进了宁玥的怀里,小身子轻轻颤抖。   宁玥抱紧她,抚摸着她后脑勺道:“别怕,不会有事的。”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双腿实则早已开始发软——她恐高。   兄妹连心,容卿也恐高。   容卿的手,不自觉地搂紧了容麟的脖子。   容麟微微偏过头,脸颊在容卿的额头上蹭了蹭:“闭上眼睛,不要看。”   容卿合上了眸子。   容麟脚跟猛剁地面,一个跃起腾上索桥,如履平地一般,在索桥上飞快地奔跑了起来。   冷风仿佛自山巅吹来,吹开他鬓角的发,在身后扬起飞扬的弧度,他俊美英气的脸,执着深沉的眸光,在灰暗的天地中,潋滟而夺目。   “呼——”抵达了地面,他呼出一口气来,“太短了,一点都不过瘾。”   容卿把他抱那么紧,可是生平头一回,真想这座桥长一些、再长一些,能走一辈子最好。   他把容卿放下,看着容卿因恐高而微微苍白的脸,又觉得这座桥好像太长了些。他挑起容卿的下颚,拇指自他软红的唇瓣上轻轻抚过:“等我一下,我去把妹妹接过来。”   “嗯。”   容卿嗯完,就听到容麟嘿嘿地笑,他先是一怔,很快明白这家伙在笑什么了,一时尴尬,手足无措。   容麟吹了声口哨,抑制不住一张嘚瑟的笑脸,欠抽地过了索桥。   “妹妹!”   宁玥小眉头一皱:“叫姑姑!”   容麟咧唇一笑:“容卿让我叫妹妹的!”   他喊妹妹,容卿默认,自己这样说应该也没错吧!   宁玥狐疑地看着他,一下子从姑姑降级到妹妹,落差太大了!   容麟看看宁玥又,又看看宁玥怀里的玄小樱,决定一次性抱过去算了,反正不重。他让宁玥把玄小樱抱紧,自己则将宁玥打横抱了起来。   耿灵儿瞧见这架势,心里又是一酸:“容麟!你让她自己走!”   容麟冷冷地扫了耿灵儿一眼,之前就拈酸吃醋地针对宁玥,已经让他很不爽了,考虑到一些事并没对她发火,她倒好,蹬鼻子上脸,管起他和宁玥来了!   耿灵儿被容麟冷漠的眼神看得发怵,怯怯地退了两步,低声道:“她……她自己会走,她力气大,胆子大,还会武功……”   “那又怎样?我乐意抱她!”容麟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顶得耿灵儿心肝肺都扭成了一团,容麟才不理她,抱着宁玥和玄小樱奔过了索桥。   耿灵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皇甫昕权宽慰道:“算了,别哭了,容麟不想针对你,怎么说那边有个孩子,当然要先救孩子了。”   耿灵儿听了这话却非但没治愈,反而愈加恼火:“什么嘛?要是先救孩子,怎么第一个把容卿背了过去?表姐你别替马宁玥说话了,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安好心,专门狐媚容麟!”   “她是容卿的妹妹,是容麟的姑姑。”皇甫昕看着她说。   “才不是呢!你刚刚没听见吗?容麟喊她妹妹!她都成容麟的妹妹了!这什么妹妹?分明是情妹妹才对!容卿都默认同意了!”耿灵儿气得鼻涕眼泪全都出来了。   突然,皇甫昕拍了拍她肩膀:“别哭了,他们要走了!”   “什么?”耿灵儿猛地抬头,朝对面望了过去,果然看见宁玥抱着玄小樱、容麟背着容卿,甩下他们,朝宫殿里去了。耿灵儿尖叫,“喂!喂——容麟——容麟——我们还没过去呀!你干什么?怎么就走了?不许走!快来带我们过去啊——容麟——”   容麟不屑地嗤了一声:“这儿有桥,你看不见?眼瞎?不会自己走?”   “我……我怕啊——”那么深的渊,那么晃的桥,别说走,仅看上一眼都叫她双腿打抖,若真的自己走,她敢保证,她会在半路吓死。   容麟不理她。   容卿也没吭声。   “容麟——”皇甫昕开口了,一次次的事,足够挑战她的耐性了,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灵儿是你未婚妻,你真的要置她于不顾吗?当年容卿快要病死了,是我母后拿出菩提子续了他的命,还破例恩准他住进菩提宫,这些年来,不是靠着我们南疆的菩提子,容卿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吗?你可以不感激我母后,但你总要为容卿积点德!”   这话,真是诛心,好像如果容麟做了坏事,后果会报应到容卿身上似的。   “别听她胡言乱语。”容卿说道,“欺负妹妹的都不是好东西,我也不是白拿南疆的菩提子,这些年我替南疆做的,已经全都还了。”   宁玥是第一次知道大哥在南疆做幕僚还有这样的内幕,薄怒地瞪了皇甫昕一眼,南疆皇后和大哥之间的交易,何时轮到她来指手画脚了?不知所谓的东西!   “容麟,我们走,别理她。”宁玥冷冷地说。   容麟却顿住了脚步:“我把她们接过来,最后一次,只当还清容卿欠他们的。”   宁玥暗暗叹了口气,容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她大哥出事,罢了,就让皇甫昕再嘚瑟一次,但诚如容麟所言,是最后一次了。   容麟把皇甫昕与耿灵儿抱了过来,为什么不用背的,因为女人的胸脯贴在他背上,会让他有种太过亲密的错觉。   一行人进了宫殿。   这座宫殿比先前那一座更加奢华精美,遍地都是黄金珠宝。   耿灵儿惊艳地瞪大了眸子:“哇,这么多宝贝,随便带一点回去就成大富翁了!这也是轩辕皇朝的地宫吗?是不是太有钱啦?”   皇甫昕是南疆王的嫡公主,虽比不得皇甫燕尊贵,可到底有个叱咤朝堂的母后,吃穿用度无人能及,饶是如此,她仍旧被这遍地的金银珠宝惊呆了。   如果能带回去,一定是大功一件,母后会更疼她,父皇也会器重她。她能跟皇甫燕一样,上朝堂、入沙场,巾帼不让须眉。   念头闪过,她眸子里浮现起了一丝贪婪,探出手,要去拿金子,却被一只更为纤细的手扣住。   “别乱动!当心有机关!”   皇甫昕扭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谁会在金子里弄机关?你不要草木皆兵,也不要弄得好像自己很了解这里!我从五岁开始研习皇朝的历史,我比你,更了解轩辕氏的地宫!”   宁玥冷声道:“我是没你了解地宫,可我比你更懂人心险恶,能制造出如此精致的宫殿的人,会傻乎乎地把金子暴露在外面让人抢吗?”   “哪里暴露在外?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皇甫昕大言不惭地说。   “你冥顽不灵不要紧,别害了我们!如果你想动这里的东西,就别跟我们一块走!等我们走了你再拿,拿多少,我都没有意见!”宁玥甩开了她的手。   耿灵儿想帮皇甫昕说几句话,可一记起在那边的殿内触碰机关险些死在暗箭下的事,又闭紧了嘴巴。   皇甫昕气得发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容卿、容麟、表面还有一个恨不得没断奶的孩子,马宁玥竟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是公主!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一个小小的将军府之女,怎么敢……这样对她?!   皇甫昕最终什么也没动,她明白自己的处境,所有人都向着马宁玥,她的话,很大一部分成都市代表了容卿与容麟的意思,她不想被丢下!但马宁玥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难堪,这些仇,她会报回来!   一行人穿过金碧辉煌的大殿,来到了一处荒漠的人造草原,草已经全部枯萎,一眼望过去,不见边际。地上每隔十米都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还算明亮。   众人走了一段路,不知是不是谁踩到机关了,草地忽然抖动了起来,脚底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缝,像无形中藏着一双撕裂的手,要把他们全都撕成碎片。   容麟稳住了身形,朝宁玥伸出手去。   宁玥与他之间却猛地裂开一道地缝,宁玥到退一步,踩上了身后的皇甫昕,皇甫昕的脚一痛,险些没稳住,急忙抓住了耿灵儿。   三人被困在了这边,“地震”还在继续,地缝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耿灵儿吓得大哭:“呜呜……怎么办?怎么办?要死了……啊——”   一阵剧烈的晃动,她倒在了皇甫昕的身上。   皇甫昕看看她,又看看前面的马宁玥,一瞬的功夫,脑海里滋生了一个魔鬼,她松开耿灵儿,就着地面的抖动,伸出脚,绊了耿灵儿一下。   耿灵儿一个不稳,直直地撞向了宁玥。   “啊——快闪开呀——”   可惜晚了一步,她叫的同时,身子已经撞上去了,看着宁玥与玄小樱掉进幽暗无底的地缝,耿灵儿唰的一下变了脸色……   ……   玄胤成功地进了地宫,把队伍兵分三路,从不同的方位开始进行搜索:“记住,别乱碰里面的任何东西!遇到情况,吹响骨哨。”   骨哨是他们的特殊联络方式,每一队的哨音都有所不同,能清楚辨别自己的成员。   玄胤独自前行,他速度太快,那些人跟不上,反倒拖他后腿。   他进的入口显然不是宁玥一开始掉下来的地方,没有刻了字的通道,也没有留在地上的脚印,他一间间宫殿堂地找了过去,找完这一宫,又找下一宫。当他路过一个阴森古朴的藏宝阁时,意外地发现了一样好东西——菩提子。   那颗菩提子用半透明的罐子装着,放在一个用一整块千年龙晶凿成的四方形器皿内。   龙晶,又名黑曜石。   想当初为了得到平安符里的黑曜石,玄煜愣是溜进了南疆皇宫去偷,据说整个皇宫只有那么一小块儿,玄煜将其切成两半,一半磨成石粉,让司空流做了养生丸;一半放在平安符内,让他常年佩戴。   为了那么一点黑曜石,他与司空朔大打出手,谁能想到这里,竟有足足数百斤。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他不认得轩辕皇朝的麒麟图腾,只隐约觉得熟悉。   藏宝阁中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金银珠宝、兵器、兵书……随便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   正南方的案桌上,供奉着一个无字牌位。   死者为大,玄胤走上前,拱手,虔诚地行了一礼,道:“偶然路过前辈的藏经阁,发现了一个晚辈一直想要的东西,就是前辈的菩提子。晚辈斗胆,把东西拿走了,等晚辈的妻子痊愈,晚辈会亲自前来向前辈道谢。”   他说着,打开龙晶匣子的顶盖,将龙晶罐子拿了出来。   他做好了一切触动机关的准备,然而令他诧异的是,整间屋子并未出现一丝一毫的动静。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又对无字牌位行了一礼,这才抱着罐子离去。   “啊——”   刚跨过门槛,远处便传来一声惊呼,是宁玥的声音。   糟糕!   她有危险!   ……   宁玥急速下坠,失重的感觉令她浑身瘫软,心脏仿佛要蹦出嗓子眼,难受得不得了。   她全力地抱住玄小樱,却也不确定自己抱得紧不紧。   这条地缝裂开得极大,宛若山谷里的深渊,一路摔下去,没有奇迹的话,她跟小樱是死定了。   两辈子都没自己的孩子,死的时候抱着别人的孩子,想想还真是有意思。   她们是被耿灵儿撞下来的,不过不用想也知道,耿灵儿不是故意的,尽管她无比讨厌耿灵儿,却也不得不承认耿灵儿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千金小姐,脾气大得离谱,真要她杀人,她却又没那胆子。   是皇甫昕。   那个看起来高贵温柔实则心胸狭隘的伪善公主。   可是,知道凶手是谁又有什么用?   摔都摔死了,还想找她报仇?   宁玥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却突然,一道劲风迎面打来,她眉心一跳,睁开了眸子,就见一道白色身影,如一颗流星,飞速朝她们飞了过来,抱住她们,稳稳地落回了地面。   玄小樱揉了揉晕乎的脑袋,定睛一看,大喜过望:“大哥!”   玄煜放下宁玥,抱过了玄小樱:“小樱。”   玄小樱笑眯眯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大哥你好棒,我刚刚还以为我和四嫂要摔死了!”   “不会。”玄煜怜爱地拂去她脸颊的乱发,看了宁玥一眼,语气淡淡地问,“没事吧?”   宁玥摇头:“我没事。”   “我也没事!”玄小樱活泼了不少,“就是肚子饿!大哥你带吃的东西没?”   玄煜抱歉地说道:“没有,干粮在其他人手里,我们去跟他们会合。”   又看了宁玥一眼,“还能走路吗?”   宁玥垂下眸子道:“可以。”   玄煜把玄小樱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当他看到玄小樱干净得不染尘土的鞋底时,眸光微微地深了一下,转头对宁玥道:“一直抱着她,辛苦你了。”   客套却生疏的语气。   宁玥淡淡一笑:“没什么辛苦的,一个孩子罢了。”又拿出石钟乳,“小樱是不是饿了?”   玄小樱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了玄煜,仿佛在等玄煜的指示。   小孩子是很最敏感的生物,最懂察言观色,没人在时,她可以无所忌惮地亲近宁玥,可一旦哥哥来了,她会考虑这样的亲近会不会让哥哥不高兴。   玄煜拿过水囊,问道:“是什么?”   宁玥答道:“石钟乳。”   玄煜点点头,看向已经在流口水的妹妹:“少喝一点。”   “嗯!”玄小樱抱起水囊,喝了两口,甜甜一笑,“饱了!”   宁玥盖上瓶塞,把水囊收入宽袖中。   玄煜看着她因干涩而裂了几道小口子的唇瓣:“你自己也喝一点。”   宁玥笑笑:“我不想喝。”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舍不得喝,要留给大哥的。   玄煜不再说什么了,举眸望了望壁立千仞的山谷:“除了爬上去,别无他法。”   但同时带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爬上这么陡峭的山,不可能。若一个一个地上,又怕时间不够,地面再次变动——   就在玄煜思考着如何带她们返回地面时,一道玄色身影从后方追来了。   “玥玥!玥玥!”   这声……   宁玥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地转过了身。   真的是他,他来了。   “玄胤——”   宁玥提起裙裾,奔跑着,扑进了玄胤的怀里。   所有委屈,霎那间涌上心头。   玄胤抱紧她,压抑了一整晚的后怕,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决堤释放,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玥玥……”   宁玥被他抱得生疼,却舍不得推开他。   玄胤亲了亲她发顶,颤声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到了?”   “没有。”   “真没有?”玄胤不信,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地宫,疼也会疼好一阵子。   宁玥低声道:“屁股摔疼了,别的还好。”   玄胤下意识地要去给她揉屁股,她轻咳一声,握住了他的手。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玄煜和玄小樱,抽回了手:“小樱没事吧?”   玄小樱摇头。   他又捧住宁玥的脸,低头吻了吻她干涸得裂开的唇瓣,从包袱里取出两个水囊,一个抛给了玄煜,另一个拔掉瓶塞喂到了宁玥嘴边。   玄小樱与宁玥略喝了些水。   地面又是一阵抖动,地缝合拢了一些。   玄煜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蹙眉道:“我们上去吧。”   “好。”   兄弟二人脱下外衣,分别将玄小樱和宁玥绑在了自己背上,这时,又来了一阵抖动,地缝变得更窄了。   二人不敢再有一丝一毫地耽搁,施展轻功,攀上了石壁。   攀到一半时,二人同时跃起,准备找个得力的地方借力,玄胤率先落下,却不料,刚好碰上地面的抖动,石块咔嚓一声裂开,玄胤和宁玥直直地坠了下去!   玄煜一把扣住玄胤手腕,两个人的重量,狠狠地撕扯着玄煜的胳膊。玄煜另一手抠在石缝中,已经抠出了血来。   “抓稳。”他隐忍着疼痛说。   玄胤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点头,抓住了玄煜的手腕,像抓绳子那般,一点一点往上爬,总算找到了着力点,他松开玄煜,凝眸道:“多谢大哥。”   玄煜正色道:“快上去!”   “嗯!”有了这一次的失误,之后的玄胤变得格外小心。   地缝在合拢,从一开始的十米,变成了而今的两米,再这么下去,就算没摔死也要被压成肉酱了。   容卿急得满眼赤红,趴在地上,对着深不见底的渊拼命嘶吼:“玥儿——玥儿——”   容麟拉住他,不让他也跟着掉下去:“你先冷静,妹妹她如果要出事,已经出事了,你叫也没用。你先到旁边等等,我下去看看。”   耿灵儿揪住了他衣襟:“我不许你去!这多深啦!万一下去后上不来怎么办?而且你看呀,地缝在合拢!马上就会没了!你……你会上不来的!”   容麟冷冷地掀开了她:“你还有脸说?我真是后悔救了你们两个!刚才要不是你撞她,她会掉下去吗?”   耿灵儿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绊了一下……”   她真不是故意的!她虽然讨厌马宁玥,恨不得天天找她麻烦,但找麻烦就够了嘛!她又没想过杀她!   皇甫昕沉默着抱膝坐在一旁,眼神闪躲,不敢说话。   耿灵儿抱住了她胳膊:“表姐,你告诉他们,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皇甫昕撇过了脸。   耿灵儿一怔:“表姐!不是连你也怀疑我吧?我没有啊——”   皇甫昕将头埋在了双臂间:“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身子在颤抖,旁人以为她吓坏了,她的确是吓坏了,却不完全是惊吓,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自责与心虚。她承认,她很伪善、很心胸狭隘,最见不得别人比她厉害,在皇宫,她最讨厌皇甫燕,因为那是唯一凌驾在她之上的公主。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对皇甫燕痛下杀手。这回却是为什么,让她的良知一瞬间泯灭了呢?   好像自从掉下地宫,她就陷入了高度恐慌与紧张。   若在以往,马宁玥这么对她,她顶多生生气,不会动杀心的——   天啦!   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杀了人……   “对不起……马宁玥……对不起……”她悔恨地哭了起来。   容麟安抚好容卿,跃下了地缝。   刚跳了几步,便看见玄胤背着宁玥爬了上来,他眼睛一亮:“容卿!妹妹没事!玄胤来了!”还没看到玄小樱,不过管他呢,那孩子又不是他的谁,死活与他无关。   容卿身躯一震,启声道:“玄胤来了吗?太好了,你们快上来!地缝马上要合拢了!”   容麟跃到玄胤身侧,攀住一块石头道:“我带你们上去。”   玄胤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喘息着道:“我自己可以上去,我大哥和小樱在下面,去救他们。”   容麟瘪嘴儿,玄煜那家伙,骗妹妹吃养生丸,害妹妹不能再有生养,他才懒得救他呢,摔死了才好。   宁玥轻轻地说道:“快去吧容麟,没有玄煜,我跟小胤刚才一定已经摔死了。”   好吧,看在那家伙救了妹妹和妹夫的份儿上,帮他一次吧!   玄煜左手的指腹完全磨没了,能看见森森白骨,他爬得十分费劲。   容麟跃至他身旁,抓住他和玄小樱,足尖一点,飞了上去。   玄胤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落后自己一大截的人,嗖的一下上去了,嘴角抽了抽,不愧是天生神力……   地缝合至一米时,所有人都上来了。   玄煜、玄胤累得直喘气。   容卿一颗高高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地面。   耿灵儿看看宁玥,又看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玄家兄弟,呆住。   皇甫昕惊喜地行至宁玥身边:“你可算是上来了……”她不用自责了,不用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了,刚刚那么一会会儿,已经让她领悟到了悔恨的痛苦,她发誓,她再也不会伤害宁玥了,不仅宁玥,包括任何人,她都不要再去伤害!   啪!   清脆的一耳光,狠狠地打在她脸上,她瞬间僵住。   宁玥双目如炬地瞪着她:“皇甫昕,你真是好卑鄙!不是我三番两次地救你,你还早死在那个密室了!就因为我顶撞了你几句,你就对我动了杀念,皇后的女儿,真是好教养!”   “你……不许你骂我母后!”皇甫昕捂住高高肿起的脸,那里火辣辣地疼,泪水掉了出来,“我没杀你……不是我撞你的!是灵儿……”   “我可不是故意的!”耿灵儿大叫。   宁玥没理叽叽喳喳的耿灵儿,看向皇甫昕,冷冷地哼了一声:“我还没说是哪件事,你就说耿灵儿撞我,这叫什么?不、打、自、招!”   皇甫昕噎住。   宁玥冷道:“不许再跟着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带你出去!你就等着困死在这地宫里!”   “你疯了!你不能那么做!你凭什么替他们做决断?容麟是我们南疆人!我是南疆的公主!他得听我的!听我的!”皇甫昕毫无形象地咆哮。   众人纷纷朝她看了过来,却无一人有上前帮她的意思,就连最亲近她的表妹,也为刚才被她冤枉而生气,才不要理她。   皇甫昕如坠冰窖。   “不要丢下我。”换上了哀求的语气。   宁玥一脸冷漠:“敢做坏事,就要承担东窗事发的后果。你把我撞下去的时候,就该想到,我要么是死了,要么一定会让你血债血偿!”   “我已经后悔了!”她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流出来,“我从来没做过这么恶毒的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一定是被吓糊涂了……我太紧张、太慌了……我失去了理智……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错,你知道,你只是没控制住你内心的恶魔。”   “就算是这样……但我……我真的后悔了……我刚刚已经在心里发了誓,以后不再伤害你,不论你怎样对我都好,我会宽容地接受……我不想再尝试自责和后很的滋味……太不好受了……”她泣不成声。   宁玥听得出来,她悔过的心是真的,但那又如何?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值得被原谅,悔过是自身的,不是用来道德绑架别人的。她不会原谅皇甫昕,永远都不会!   皇甫昕拉住了宁玥的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我会改的……”   “公主,我相信你此时此刻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但那仅仅是现在,一如你从没想过你会杀人,可是你杀了;你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伤害我,事实上你还是会那么做。有些东西,是刻在你骨子里,改不掉的。”宁玥说着,毫不留情地拂开了她的手。   手上一空,心也跟着一空,皇甫昕气红了眼睛:“马宁玥!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我为什么要信你?你是我什么人?”   “我……我是皇室公主!是南疆的嫡公主!我以公主的名义起誓……”   宁玥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是公主,你被人‘相信’惯了,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也必须无条件相信你,单单是这一点,皇甫昕,你就令我无比地讨厌!”   “马宁玥!”   “叫再多次也没用,我没亲手把你推下去已经是看在两国和谈的面子上,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免得我一个忍不住,真的把你杀了。”   “你……”   “多活几天,说不定能碰到奇迹,你说呢?”宁玥莞尔一笑。   皇甫昕被她的笑深深地刺痛了,为什么她都把自己的架势放得这么低了,马宁玥还不肯原谅她?她不就是撞了她一次吗?她后悔了!知错了!为什么不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况且,马宁玥不是没死吗?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   宁玥一看她神色便知她在想什么,这个公主,简直比郭玉还讨厌。   她没死是她命大,并不代表皇甫昕没有造孽,万一玄煜和玄胤没有及时赶到,她现在已经和玄小樱一起摔成了一滩肉泥。而这一切,皇甫昕是能够预见的。就算事后她很后悔,却又不是因为两条人命而后悔,只不过不希望自己活在阴影与自责中。况且一个为了铲除眼中钉,连无辜的孩子都能残忍杀害的人,绝对不值得原谅!   宁玥转身走掉了。   这里机关重重,她又不懂武功,留在这边迟早也是个死!既如此,不如拉个垫背的!   皇甫昕拔下簪子,猛地刺向了宁玥!   玄胤眸光一凛,飞起一脚,将她踹下了地缝。   嘭的一声巨响,一米宽的地缝合上了。   耳畔,隐约传来人被碾成肉泥的声音。   ------题外话------   作者:【寒灯依旧】   书名:【暖宠成瘾之凌少凶猛】   他,是天子骄子,富可敌国,天下女人的梦中情人,无数男人的超级偶像,某女的出现后,摧残他的身心,他决定为民除害。   她,是豪门名媛,身份神秘莫测,突如其来的指腹为婚,她偏不承认这可笑的婚姻,某男的降临,她狂烈追求,虐小三,杀情敌,所向披靡。<br/><br/>传闻中他不好女色,性格冷僻,即便这样也抵挡不住众多花蝶,她便是其中一人。她为了求证谣言,以身作则,终于某天揭露他的狼身,她哀呼道,果然,要坚持群众路线,相信群众眼光。   T 【V110】   耿灵儿狠狠一惊,她看到了什么?胤郡王把她表姐踹下地缝了!地缝合拢了!表姐被压成肉泥了!   天啦!   怎么……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   “容麟……”她扑腾几下,跌进了容麟的怀里,吓得哭喊都不会了。   容麟的神色十分冷漠,刚刚那一幕他瞧得非常真切,是皇甫昕冲过来要杀玥儿才被玄胤踹下去的,要他说,皇甫昕就是活该,玥儿的亲友团全都在这儿,她脑子进水了敢当着他们的面欺负玥玥,不是找死吗?   耿灵儿被容麟浑身的冷意弄懵了,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向他精致的下颚:“容麟……你……”说着,她又看向了容卿。   容卿的神色比容麟的更加冷漠,妹妹与皇甫昕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真是令人发指,就算玄胤不杀她,他也一定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玄煜自不必说,抱着怀里的玄小樱,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玄小樱看看大哥,又看看四哥,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大哥突然蒙住她眼睛做什么,她还想看看四嫂跟坏公主吵架呢……咦?坏公主人呢?去哪儿了?   宁玥回到玄胤身边,她背对着皇甫昕,并未看清皇甫昕的动作,可是瞧大家的眼神,分明是皇甫昕朝她做了什么,玄胤才出手打落了她。   她回到玄胤身边。   玄胤牵起她的手,轻声道:“好了,没事了。”   她是没事了,但玄胤毕竟杀了南疆的公主,皇甫昕可不像白薇儿是个庶出,皇甫昕的生母是手握生杀大权、极受南疆王宠爱的耿皇后,她若是发现了女儿死亡的真相,一定不会放过玄胤,还有南疆王,也会对玄胤滋生芥蒂。难道这是命吗?没杀皇甫燕,却杀了皇甫昕,玄胤注定与南疆皇室八字不合?   这边,宁玥思索着怎么化解这一场危机时,容卿突然扶住了耿灵儿的肩膀:“灵儿,看着我。”   耿灵儿泪汪汪地看向了容卿。   容卿的眼睛直直地望进她眼眸深处:“地宫发生地震,地面裂开,你没站稳,将昕公主撞了下去,你很害怕,想去救她,可是地缝已经合上了,你很后悔,但你不是故意的,一切与你无关,都是皇甫昕贪图钱财,想要拿走地宫的宝物才触动了机关。”   耿灵儿的眼皮开始变沉,慢慢地、慢慢地合上。   容卿砸她耳畔打了个响指,她猛地惊醒,爬起来就往已经合拢的地缝扑去,哭得声嘶力竭:“表姐——表姐——表姐——怎么办?我把表姐撞下去了?呜呜……怎么办?皇后会杀了我的……”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张大嘴,险些惊掉下巴。   宁玥眨眨眼:“大哥你那是……摄魂术吗?”   容卿牵了牵唇角:“差不多。”   “好神奇……”她听说过摄魂术,是巫术的一种,能操控人的意志,但也仅仅是听说,亲眼见到还是头一回。生生把一个的记忆给扭曲了,太让人惊讶了。   “不过也不是对每个人都有用。”容卿低声道,看着在地缝旁忏悔的耿灵儿,道,“她意志薄弱,又对我没有防范,才容易得逞,换个意志坚定的,成功率要低一些。”   容麟凑过来,露出一口小白牙道:“比如哥哥我,就肯定不会被摄魂啦!”   宁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依我看,你是被我大哥摄了所有的魂才对。”   容麟嘴角一抽。   容卿睫羽一颤,不自在地撇过了脸。   经地缝一事,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地宫的危险,不敢再此多做停留,玄胤与玄煜交流了彼此入地宫的路线,发现玄胤的那条路比较好走,玄煜从北门进来的,一路上不知碰到多少机关,玄胤却大摇大摆地走到这里,什么危险都没发生,二人决定沿着玄胤来时的路返回。   一路上,耿灵儿没停止过嚎叫:“……你们都看见了对不对?是她非要拿地宫的金子,才触动了机关的!要不是她触动机关,也不会发生地震,我不会跌倒,不会撞到她,她不会摔下地缝……不是我的错……是她自己……你们都看见了吧!”   大家都没理她,唯独容麟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感动得眼泪直冒:“容麟,还是你最好!回头你一定要给我作证,我不是故意的……这事儿不怨我……”   她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以上的话,容麟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在玄胤的带领下,半个时候后,一行人终于走出了地宫。出口掩藏在一块坟地之中,出来的一霎,蓦地瞥见那么多坟头与墓碑,饶是宁玥,也不禁头皮发麻。   难怪黎族千百年来都找不到地宫的入口了,藏在坟墓底下,除了盗墓之徒,谁敢去掘人家的坟?而盗墓者也不会掘如此贫穷的坟地。   “北门的入口在沼泽下面。”玄胤与宁玥想到了一块儿,建地宫的人真会做掩护。   沼泽……宁玥已经五体投地了:“轩辕氏不愧是史上最强悍的皇朝,区区一处地宫就建得如此神秘,你发现没?很多在外面抢都抢不到的东西,在地宫却跟垃圾似的扔得满处都是。”   那些金银珠宝,纯度与质量,高得吓人,宁玥做皇后的时候都没用过那么好的东西。   玄胤耸肩:“金银珠宝算什么?我刚刚还看到龙晶了呢!”   “你是说……黑曜石?平安符里的黑曜石?”宁玥诧异。千年黑曜石不是已经绝迹了吗?   玄胤用手比了个尺寸:“这么大,一整块凿出来的,不下数百斤。”   要是司空朔知道,他与玄胤抢得面红耳赤的黑曜石,在地宫里竟有那么多,只怕得呕血,想到那一幕,宁玥不厚道地笑了。   玄胤玩世不恭地眯了眯眼:“你刚刚说轩辕氏?”   “是,那座地宫是轩辕皇朝遗留下来的。”   “你怎么知道?”   “麒麟,轩辕皇朝的国徽是麒麟。”   “难怪柱子上、天花板上、椅子上全都刻着麒麟,原来是这个原因。”玄胤挑了挑眉,没多少兴趣,没继续追问了。   想到了什么,宁玥又问:“你没动里头的东西吧?”   玄胤掂了掂手里的包袱:“拿了点儿龙晶和菩提子。”   主要是拿菩提子,龙晶是顺便,谁让装菩提子的盒子是龙晶做的呢。菩提子是灵物,直接用手拿会坏掉,必须保存在特殊的容器中,不得已,他才连盒子一块儿拿了。   宁玥第一反应不是问他拿这些东西做什么,而是担忧地问:“那你没事吧?”   “没啊。”   “没触动机关?”   “那个房间没有机关。”玄胤笃定地说,“那么大的地宫,怎么可能每个地方都设机关?”   宁玥点头:“说的也是。”   不然呢?玄胤又不是轩辕后裔,怎么可能动了人家东西还安然无恙地离开?   敛起笑容,她小眉头一皱,说道:“你这是运气好,下次不许这么胡闹了!”   玄胤勾唇一笑:“好。”   反正也没下次了,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他要忙着跟玥玥造人,才没功夫再去地宫“探险”!   宁玥看着他眼底的坏笑,不知怎的,比从坟墓里出来还要头皮发麻……   ……   众人回了驻地,原本在洞穴门口等候情况的皇帝、宣王和黎族长也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听说了皇甫昕的遭遇后,众人都赶到非常惋惜。虽然皇甫昕盗窃石钟乳有罪,可罪不至死,落个尸首无存的下场也太惨烈了。   宣王一度怀疑是西凉人对皇甫昕动了手脚,但在里头走了一圈的人都能够证实,地宫中确实机关重重。这些进入地宫的人里除了黎族的勇士与玄家的影卫之外,还有南疆的血卫,他们也遭遇了不少机关,有一个血卫的腿都被毒箭给射穿了。   况且,耿灵儿亲口承认是自己把皇甫昕给撞下地缝的。   据耿灵儿坦白,皇甫昕对地宫里的东西起了贪念,一开始就想拿王座边那个黄金麒麟口中的珠子,拿不下来才作罢,后面到了第二座宫殿,皇甫昕又看中了遍地的黄金,为阻止她拿,宁玥还跟她吵了一架。   “后面……她不听劝,还是拿了……然后就开始地震……地上突然裂开一条好大的缝……整个地面都在抖动,我没站稳,才撞了她一下,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这种情况下,怎么好去怪罪耿灵儿?她也没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机关撕裂大地与天灾无异,在天灾面前,人力何其渺小?与其怪罪耿灵儿,不如怪罪一切的始作俑者皇甫昕。是她起了贪念,诓骗众人去盗石钟乳的;也是她不听劝告,偷偷地拿地宫宝藏,引起机关地震的。死者为大,不好说她咎由自取,可至少,不能把她的死怪罪到旁人头上。   宣王去南疆皇后的毡房禀报了耿灵儿的事,南疆皇后反应如何,众人不知,宣王也守口如瓶,只是自那日起,南疆皇后再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一直把自己关在毡房。   ……   “你们两个,真是吓死我了!”另一处毡房中,蔺兰芝抱着两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泪流满面,“不许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知道吗?!”   “知道啦,娘。”宁玥笑嘻嘻地说。   蔺兰芝直起身,泪眼婆娑地看着嬉皮笑脸的她,气得敲了敲她脑门儿:“还给我笑呢!知道她是去偷东西的,就该立刻走掉!干嘛跟她一起偷?”   宁玥满面黑线,容麟,你又告状!说好的守口如瓶呢?说好的一进去就塌方呢?   容卿心疼妹妹,轻声道:“娘,别怪玥儿了,是皇甫昕太狡诈,借着请吃东西的名义,把我们骗去洞穴的,之后,虽然知道是在偷东西,可她又诓骗玥儿,说那石钟乳能治我的腿,玥儿这才留下去装石钟乳。”   “那到底是有用没用?”蔺兰芝哽咽着问。   容卿摇头:“不清楚。”   宁玥握住容卿的手,认真说道:“先试试,只要有一线机会治好大哥,我都不会放弃。”   看着兄妹感情这么好,蔺兰芝讲不出责备的话了,换做是她在场,恐怕也会义无反顾去偷,什么道德、什么仁义、什么危险,跟至亲相比,统统不重要。   马援笑着打了个圆场:“好啦好啦,别哭啦,孩子们不是没事吗?他们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这么鲁莽,是不是,玥儿?”   给宁玥使了个眼色。   宁玥心道,要是这石钟乳真有效果,她还打算再钻进洞穴找一次的……   接收到父亲甩来的眼色,她轻咳一声,笑了笑:“嗯,以后我都会乖乖的!”   “信你才怪!”蔺兰芝嗔了嗔她,又看向父子俩道,“都是你们,把她给宠坏了,胆子那么大,压都压不住。”   容卿宠溺地捏了捏妹妹的脸蛋:“我就喜欢这样的,太胆小了不好玩儿。”   蔺兰芝就想到了儿子小时候,总催着她说给我生个妹妹玩吧,果真生了一个,他果真玩得开心,蔺兰芝哭笑不得:“你们三个,就合起来欺负我吧!”   马援狗腿地说道:“我哪儿敢欺负你?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他们将来敢不孝敬你,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蔺兰芝瞪了他一眼!   马援悻悻地缩了缩脖子,生气的也是你,不许我打他们的也是你,要我怎么搞?   蔺兰芝又问了两个孩子的身体状况,比预期中可观的是,二人都没怎么受伤,宁玥因抱玄小樱抱得太久,双臂有些肿,歇息一段日子可以痊愈。   “小胤呢?他有没有事?”蔺兰芝关切地问。   “没什么大碍。”那家伙运气好,一路上没遭遇什么机关,唯独救她那一次,在地缝中攀爬了一会儿,手上有些创口,“手磨破了,已经擦了药。”   “这次真是多亏他们兄弟及时赶到。”蔺兰芝说着,又看向了容卿,“还有容麟,幸亏他在,你才没事。”   容卿没有反驳。   蔺兰芝抚摸着冰冷的脸,温柔的问:“和好了吧?不会再难过了吧?”   ……   此时的容麟还不知道自己被兰芝给惦记了,他穿着亵衣趴在床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这个天气还有些发凉,他却热得直冒汗。   红玉打了帘子进来,手中拿着一瓶金创药:“小少爷,奴婢给您擦药吧。”   容麟被巨石压得太久,受了比较严重的内伤,只是他体质异于常人,没表现出太大的虚弱;他背部肿得厉害,一些地方压变了形,现在还没恢复。   容麟懒洋洋地趴着,面朝外,木讷地道:“不擦。”   红玉软语道:“要擦的小少爷,您背上伤得太严重,大夫说,擦了才好得快。”   “谁要好得快?”他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红玉先是一怔,随后盈盈地笑了:“又说气话了不是?小少爷放心,这药不疼的,奴婢轻点擦。”   “不要。”容麟撇过了脸,望向里边。   “小少爷,听话,夫人很担心您的伤势。”   “不擦。”容麟倔强地说。   “哎,这……”红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怎么说都是她的主子,总不能强行掀开他衣裳吧,他那神力,一根手指头就捏死她了。   红玉焦头烂额之际,容卿推着轮椅进来了。   之前的轮椅在洞穴里弄没了,这是备用的,轮子很新,泛着银光,犀利而刺眼。   红玉垂眸,行了一礼:“大少爷。”   “你下去吧。”容卿道。   “是。”红玉放下金创药,退出了毡房。   容卿推着轮椅来到床边。   容卿立马转过脸来,冲他咧唇一笑:“回来啦?兰芝没骂你吧?”   “又给我娘告状。”容卿淡淡地说。   容麟瘪了瘪嘴儿:“兰芝问我,我当然不能撒谎了……”原本按照计划,要告诉兰芝,他们一进洞穴就发生了地震,属于不可避免的灾祸,可兰芝一哭,他就心软了,说其实都打算离开了,皇甫昕说石钟乳能治容卿的腿,他们才没及时走掉。   见容卿黑着脸,他扯了扯容卿的袖子,“我必须讨好兰芝的,万一她不喜欢我的话,我还怎么跟你在一起?”   “谁要跟你在一起?”   容麟嘀咕道:“都许我喊妹妹了……”   “容麟!”容卿低叱。   容麟吐了吐舌头。   容卿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我给你擦药。”   容麟眼睛一亮,小爪子一撑,朝床边挪了挪。   “擦完,你回自己的毡房。”   容麟黑了脸。   ……   这边,宁玥也回了自己毡房,冬梅拿了金创药来给她涂胳膊,看着原本纤细的胳膊肿得跟小腿似的,冬梅一阵难受:“她为着郭玉的事,还在记恨您呢,干嘛对她那么好?”   “一个孩子罢了。”总不能因为跟郭玉的龃龉,就对玄小樱弃之不顾,她还没冷血到那种地步。   冬梅给宁玥擦药,宁玥疼得倒抽凉气,抱的时候只觉得酸,后面是麻,完全没料到全部都肿了,也许在死亡面前,再多的伤痛都不值一提,然而一旦平安,疼痛便会百倍地席卷而来。   “轻点轻点!咝——”   冬梅赌气地说道:“该重点才是!以后您就知道不能这么糟践自个儿的身子了!”   玄昭走到毡房外,恰好听到冬梅的一句抱怨,面色微赫,纠结了半晌才启声道:“四弟妹,你在吗?”   “是三哥啊,我在。”   毡房里,传来宁玥平静的声音。   玄昭捏了捏手里的药瓶,轻咳一声道:“那个……我这儿有些御用的金创药,郭姨母给的,你……你拿去用。”   帘子被掀开,宁玥微笑着走了出来。   玄昭愣在那里。   宁玥伸出手:“不是要给我药吗?”   “呃……啊!是!是的!要给你药的!”玄昭手足无措。   真是个别扭的大男孩儿,不就是从前冷落了她几天吗?以为她会一直放在心上?宁玥拿过药,笑了笑:“多谢三哥。”   玄昭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谢谢你照顾妹妹,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逃了。   宁玥笑着摇了摇头,拿着金创药回了毡房。   ……   玄小樱失而复得,中山王很高兴,表扬了兄弟几个和宁玥,能在如此危机的关头做出正确的决断配合,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他看向了玄煜手掌上的纱布:“大夫怎么说?”   这是玄胤掉下去的瞬间,为抢救玄胤和宁玥,也为了稳住四个人的重量,生生在石头上抠破的,肉全都翻开了,露出指节的白骨,大夫给包扎时都不忍心去看。   玄煜淡淡说道:“无碍,过几天就好。”   玄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中山王点头,这一趟虽然惊险,可收获了兄弟情谊,还是收获不小。   “老三呢?”他问。   玄煜道:“给四弟妹送药去了。”   中山王满意地点了点头,至此,这些小兔崽子总算彻底放下对四房的芥蒂了,都是一家人,都是最优秀的玄姓子弟,合该齐心才对。   想到了什么,他又问:“皇甫昕真的是被耿灵儿撞下去的?”不是被你们杀的?为什么有种错觉?这事儿跟他几个儿子脱不了干系?   玄胤没吭声,大爷似的往椅背上一靠。   玄煜面不改色地说道:“是真的,我们都看到了。”   中山王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的地宫之行所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积极的影响是玄家的孩子们再次抱成了团,深远的影响是黎族感激玄家兄弟找到了两处进入地宫的入口,作为答谢,他们愿意成为玄家的盟友。   是玄家的,不是西凉的。   别看黎族只是一个部落,但作为轩辕氏的守护者,他们有他们的厉害之处。   他们还承诺,必要时候,会允许玄家借用地宫的东西。   这代表什么?代表玄家日后若是策反,至少军费上是绝对不用发愁了。   然而中山王明白,黎族的结盟是一柄双刃剑,用好了,能挥刀斩敌;用不好,可能会伤了自己。   另外还有一件值得深思的事——为营救掉入地宫的人,西凉与南疆都暴露了各自携带的秘密武器,和谈的诚意不攻自破,双方都做好了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准备。   可是地宫的事,很有可能会扭转这一趋势。   玄家收获了一个盟友。   南疆失去了一个公主。   西凉皇帝什么都没得到。   怎么看……都觉得玄家会遭到一定的排挤。   “和谈应该是有望了。”中山王似笑非笑。   ……   毡房中,皇帝也在思索着地宫的事,面色有些凝重,尽管宁玥与容卿获救,他十分地高兴,可玄家立下如此大的功劳,连素来不与外界牵扯的黎族都成了他们的朋友——   他喝了一口茶:“爱卿,你怎么看?”   司空朔拿着一根羽毛,轻轻逗弄着鸟笼里的金丝雀,道:“养虎为患。”   皇帝自嘲一笑:“玄家这回是彻底功高盖主了,再加上一个冰雪聪明的爱卿你,朕这把龙椅,坐得可真不稳当啊!”   司空朔戳疼了金丝雀,金丝雀扑哧着翅膀在鸟笼里上窜下跳,司空朔仿佛被逗乐了,眼底闪动起盈盈的笑意:“臣,孤家寡人一个,百年之后,化作一捧尘土,这一脉,也就算断了,皇帝何须忌惮臣?”   “说的也是。”皇帝挑了挑眉,端起茶杯。   司空朔又道:“皇上您忌惮的也不是中山王,而是他那一个比一个优秀的儿子,臣听闻,就连那个六岁的小女童都冷静聪慧得很,皇室公主都比不上她。”   那孩子是的,不哭不闹,冷静沉稳,虽是个瘸子,可通身的气度比公主还高贵。至于玄家的四个儿子,除玄昭是个火炮,其余三人,的确一个比一个优秀。等他们到了而立之年……玄家在他们手中会发展得比现在还可怕。   现在的玄家已经让皇帝很吃力了,再好一些会是什么样,皇帝几乎不敢想。   “朕也生了四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窝囊!朕这会儿压得住中山王,但朕的儿子呢?朕羽化登仙后,玄家的儿子只怕要把朕的儿子啃得骨头都不剩。”皇帝说起这些,并没表现出太大的怒火,而是感觉很无力。他不怪玄家强大,他当初,也是因为足够强大,才夺了刘氏的江山,天下,本就能者得之。他只是不甘心,自己一辈子算计,难道还换不来一个王家的千秋万代?   “皇上,您也无需忧心,太子年少,多多辅佐,假以时日,必能堪当重任。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难题,这次和谈,皇上是想和还是不想和?”司空朔说道。   皇帝慢悠悠地放下了杯子,“原本挺摇摆不定的,但现在,朕决定和。”   ……   蔺兰芝去容麟的毡房拿几套换洗衣裳,守门的侍卫早得了大帅吩咐,马家所有人都能自由出入,是以,恭恭敬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蔺兰芝挑了几套,用篮子装好,回往容卿的毡房,走到一半时,几个黎族的孩子嬉闹着经过,撞翻了她的篮子。   孩子们很抱歉,怯生生地站在那里等她发落。   她笑了笑:“没事,你们去玩吧。”   孩子们笑嘻嘻地抛开了。   蔺兰芝蹲下身,去捡掉落在地的衣裳,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帮着她捡了起来。   她抬眸一看:“你是……”   青衣男子友好一笑:“夫人不记得在下了么?刚到黎族的第一晚,在下不小心冲撞了夫人呢。”   是的了,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与他所说的相反,是她撞到了他,恰好也是从容麟的帐篷出来。蔺兰芝四下看了看:“你住附近吗?”   青衣男子用折扇指了指:“看见那个毡房吗?我住那边。”   从容麟的毡房往东,第四个,这是南疆的范围,这么说,对方的确是南疆人了,而且能与容麟住这么近,想来是有些身份的。   蔺兰芝拾起衣裳,站起身,与对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多谢,我还有事,先走了。”   青衣男子温暖地笑了笑:“我有预感,我跟夫人还会再见面的。”   蔺兰芝尴尬地摸了摸脸,这孩子也就比容麟大三两岁吧,怎么说的话这么轻佻?好像故意与她扯不清似的,不管怎样,离他越远越好就是了。她就不信,回了西凉,他还能阴魂不散?   大新朝二年,二月十六,南疆与西凉通过密切地谈判与商讨,拟定了和平友好协议,协议的主要内容如下——   南疆撤回让西凉交出皇甫珊的要求,无条件归还临淄、冀州与辽城。   西凉交出皇甫燕,献上十万两黄金,作为回报,南疆赠送西凉一座玉矿的永久开采权。   为更好地巩固双边关系,南疆将与西凉结为秦晋之好,由南疆恭王迎娶德庆公主为妻。   德庆公主是史皇后的女儿,曾与蔺乘风口头定下婚约,后蔺乘风悔婚,马谨严顶上,奈何马谨严又暴露了断袖之癖,被德庆公主狠狠地厌弃。   这是德庆公主第三次订婚,对象是由南疆皇后新册封的异姓王,据说是耿家的孩子。   玄家人听到这个婚讯,并不感到多么诧异,他们得到了黎族,皇帝心中忌惮,势必要找个更厉害的盟友,没谁比南疆更合适了。   所以,哪怕南疆那边明明有未婚皇子,却还是派了个臣子结亲,皇帝也不得不忍下这口气,答应了他们的提亲。   小李子呈上药碗,笑眯眯地道:“有了南疆这座靠山,玄家就不足为惧了。”   “那靠山是皇上的,又不是本座的。”司空朔接过药碗。   “你拿捏住了皇上,皇上的一切不就都是您的了吗?”小李子谄媚地说,心里却明白皇帝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能在主公与玄家之间周旋,皇帝也是个高人。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没事多夸夸主公,终归是没错的。   司空朔冷笑一声:“别高兴得太早。”   小李子一怔,难道会有变数?   司空朔吹了吹发烫的药:“后面还有更高兴的。”   ……   “啊——疼!疼死了——”一家人都准备启程回京了,玄小樱突然疼得在床上打滚。   “怎么还在疼?”中山王心疼地将女儿抱进了怀里,自从地宫归来后,女儿的腿就时不时疼一下,起先因为是摔下地宫时伤到了,后面大夫给看了又说并无大碍,估计过几日便好,哪知这都十多天了,反而疼得越发厉害,“快叫大夫!”   玄昭去请了大夫,玄煜则去请了皇帝的太医。   二人都没看出什么问题。   黎族的大夫道:“筋骨都是好的,许是肌肉拉伤了吧。”   太医摇头:“肌肉拉伤是前几天疼得厉害,后面会慢慢减轻,她症状相反。”   “是不是抽筋?小孩子很容易抽筋的,尤其半夜!”黎族的大夫又说。   太医若有所思地按了按玄小樱的腿:“疼多久了?”   中山王道:“一刻钟了。”   “应该不是抽筋。”太医叹了口气,“臣没有法子,王爷另请高明吧。”   玄胤与宁玥相互看了一眼,宁玥道:“我去问问我大哥吧。”   须臾,宁玥推着容卿进了毡房。   容麟在门口,不爽地哼哼,说好的三不治呢?玄家想找你看病,先派人打赢老子啊!   容卿凝了凝眸,回头,看向了容麟。   容麟心肝儿一颤,险些摔倒,连忙敛起面上的不忿,咧开唇角,露出一口小白牙。   容卿给玄小樱把了脉,又捏了捏她的瘸腿,疼的是这一条,另外一条腿没事。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他问。   中山王道:“从地宫回来的第二天夜里就开始疼了,当时不厉害。”   “一直在疼?还是时不时的?”容卿追问。   “时不时的,而且疼得不算厉害,今天却不知怎的,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中山王心疼地说。   容卿转头看向宁玥:“她在地宫里吃什么了?”   宁玥想了想:“没吃什么,就喝了些石钟乳和水。”   容卿沉吟,片刻后,说道:“把石钟乳拿一瓶过来。”   他虽没有回头,可容麟明白他是对自己说的,容麟忙回了毡房,取来一小瓶石钟乳。   “给王爷吧。”容卿云淡风轻地说,“每日晨起一次,一次半勺,半月后,见效果。”   ……   午饭过后,众人启程返回自己的国家。   南疆先行,南疆皇后始终坐在马车里,连个正脸都没给众人,宁玥咂了咂嘴,传闻中的南疆权后啊,她居然待了半个月都没见到对方的庐山真面目!看来自己还很渺小,连见皇后的资格都没有。   皇甫燕与玄胤道别:“你真的不跟我回南疆吗?皇爷爷很想见你。”   玄胤不屑地冷笑一声:“他那么多儿子孙子,何必惦记我一个外孙?”   “公主殿下,马上就要出发了!”不远处,一名太监恭敬地提醒。   “我知道了。”皇甫燕点了点头,压低音量,对玄胤道,“外公年事已高,恐时日无多,希望你能在他有生之年与他见上一面。”   “干我屁事?”玄胤头也不回地上了玄家的马车。   宁玥笑着走了过来,将一个食盒递到皇甫燕手中:“我娘亲手做的桂花糕,路上填填肚子。”   “多谢。”皇甫燕接过了食盒,“你娘……不认识我吧?”   “你是想问,我娘知不知道你是玄胤的表妹?”   皇甫燕点头:“嗯。”   “她不知道,我没跟她说玄胤的身世。”   “容卿和容麟呢?”皇甫燕又问。   宁玥摇头:“他们也不知道,玄家也是。”玄胤不肯接受南疆皇室的身份,所以一直没告诉过别人,西凉这边,知情的只有司空朔和郭况。顿了顿,宁玥又道,“南疆那边,我必须提醒你一下,夙火知道玄胤的身世,他当初杀了瞿老,应该就是因为瞿老认出了玄胤。你妹妹在城楼被夙火射了一箭,我猜,也是因为你妹妹身上带着兰贞的画像,他不想玄胤与你父王相认……夙火已经快死了,不足为惧,不过……不知南疆那边,还有多少人知道玄胤的身世?”   “我皇爷爷已经知道了,至于其他人——”皇甫燕说着,望了望宣王与南疆皇后的马车,“宣王肯定不知,皇后……我不确定。”   那个女人,她看不透!   宁玥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那位知道了也没什么,刚死了个女儿,她还没心情折腾。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南疆吗?”   “嗯。”皇甫燕紧了紧提着食盒的手,“我先回南疆,向我皇爷爷复命,然后去找妹妹。”   有这么一个姐姐,着实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宁玥道:“祝你好运。”   “多谢。”皇甫燕与宁玥擦肩而过,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照顾好玄胤。”   宁玥笑着点头:“我会的,他是我丈夫。”   皇甫燕朝前走去。   宁玥叫住了她:“也要多谢你。”   她停下脚步:“谢我什么?”   “谢你拒绝了司空朔。”   “你都知道了?”皇甫燕有一丝诧异。   “我猜的。”太了解司空朔,所以明白司空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要挟皇甫燕的机会,或是帮皇甫燕得到玄胤,或是帮皇甫燕找到妹妹,或许两个一起。   心思被说穿,皇甫燕却并不感到尴尬,坦然而自嘲地说道:“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我直觉更好。”宁玥淡淡地笑。   皇甫燕苦涩一笑,不再言语,转身上了马车。   心口酸酸涩涩的,这种感觉,幸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已经开始尝试了,所以她很习惯。她喜欢的东西,从来不会过分地争取,因为她要让着妹妹;长大后,更是不能做她自己,因为她要辅佐父王;到现在,她也不能追逐自己的感情。有太多事,比她的幸福更重要。   黎族长送别中山王。   中山王客气地说道:“没了灵泉,你们今后打算怎么办?”   “虽然没了灵泉,但我们有地宫,我们会守着地宫,等主人归来。”黎族长虔诚地说。   “主人?”中山王狐疑地问。   黎奥大叔笑眯眯地道:“是呀!地宫出现,意识着轩辕一族的后裔也出现了,我们会等他,等不到,就去找他,他会秉承神明的旨意,继续保佑我们。”   中山王对那个古老而强大的氏族还是存了一丝敬畏的,点头道:“有需要本王的地方,请一定联系本王。”   黎族长正色道:“我们会的!同样,玄家若是有难,我们黎族愿意倾巢出动,助玄家一臂之力!”   众人各自上了马车。   马援扶着妻子,小心翼翼的,生怕妻子磕到碰到。他这股妻奴劲儿,把蔺兰芝都给逗笑了:“你说你年轻时怎么不这么对我好?”   马援干笑了两声,给蔺兰芝剥了一个柚子:“我那会儿不是混吗?不懂事,你别揭我老底了,以后我都疼你,比疼玥玥和卿儿还疼你!”他说着,在她绯红的脸上亲了一口。   蔺兰芝吓得哟,险些把柚子给摔出去了:“你……一把年纪了,怎生如此不自重?”   “说的好像我们没干过更那个那个的事似的,卿儿怎么来的?玥儿怎么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呀?”马援瘪嘴儿。   “你……你跟谁学的荤话?”蔺兰芝的脸都气红了,怕他再说出更多的,拿起一片柚子塞进了他嘴里。   马援被酸得眼泪直冒:“娘呀!这……这太难吃了!”   这次买的不是蜜柚,略酸一些,蔺兰芝吃着却正好。   ……   “好了没呀?别看了!都上车了!玄胤上了,玥儿上了,爹娘也上了!”容麟放下帘子,强行将容卿挪到了座榻中央,让他离窗户远点。   容卿睨了他一眼:“爹娘?不许乱叫!那是你爷爷和奶奶。”   容麟吹了声口哨,两眼望天,不听不听就不听。   容卿无可奈何地扶额:“不回南疆了?”   容麟坏坏一笑,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册子:“我可是南疆的友好和平大使,前去替恭王与德庆公主操办婚事的!”想赶他走?没这么容易!他这回说什么都必须赖在马家,赖到把某人拿下为止! 【V111】兰芝有喜,事发   三月初三,众人抵达了京城,皇帝与大臣们纷纷各回各家,中山王府的马车掉转头驶向了府邸,当抵达那边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门口,他穿着银色锦服,脚踩素白缎面步履,身形修长健硕,英姿勃勃,白皙的俊脸上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唇角微微扬着暖人的笑,令见者如沐春风。   而瞧他那翘首以盼的样子,似乎等候多时了。   玄小樱掀开帘子,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秒,随后急急地跳下马车:“二哥!”   玄彬唇角的笑弧越发上翘,张开双臂,把那个朝他急速奔来的小糯米团子抱进了怀里:“小樱。”   玄小樱开心地笑:“二哥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终于回来了。”玄彬亲了亲妹妹的发顶,“想二哥了吗?”   “想!很想很想!”   玄彬轻轻地笑了:“二哥也想小樱。”   玄小樱扭着小身子跳下地,又朝即将下车的中山王奔去:“父王!你快看,二哥回来了!”   这时,玄彬终于发现什么不对劲了,目光死死地盯着玄小樱的腿:“妹妹,你的腿……好了?”   另一边,马援与兰芝一行人也回了府,马宁馨早早地得了消息,与妞妞一块儿在门口等候。定县的二老太爷身子不适,她与妞妞在二老太爷家一直待到正月才返京,返京后就听说马援他们随皇帝狩猎去了。掐指一算,都三四个月没见到了呢。   马宁馨很高兴。   马援率先下车,看到了马宁馨,笑道:“馨儿回来啦?”   “四叔。”马宁馨走上前,拉了拉妞妞,“快叫四爷爷。”   “四爷爷!”妞妞脆生生地喊道。   “诶,真乖!”马援摸了摸妞妞的小脑袋,探出手将蔺兰芝扶了下来。   蔺兰芝的面色十分的苍白,整个人轻飘飘的,冷风一吹,仿佛都在打晃儿。   马援扶住她,小心翼翼地道:“当心点儿,慢慢走。”   妞妞瞪圆亮晶晶的眸子道:“兰芝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马宁馨忙瞪了她一眼,低叱道:“怎么喊人的?叫奶奶。”   “不要,哪有那么年轻的奶奶嘛?”妞妞撅嘴儿,撇过了脸。   马援一听这话不对劲啊,她不叫兰芝奶奶,却叫他爷爷,难道是觉得他老?   “呕——”蔺兰芝的一声干呕打断了马援的思绪,马援忙从怀里拿出一块柚子皮,“快闻闻。”   蔺兰芝闻着那股酸不溜秋的味儿,渐渐好了些,这才看向马宁馨与妞妞,笑着打了招呼:“你们回来啦?咦?小宝呢?”   “他在睡觉。”马宁馨搀住了蔺兰芝的胳膊,眸光扫过蔺兰芝尚且平坦的小腹,促狭一笑,“四婶这是有了吧?”   蔺兰芝面色微微泛红:“刚一个半月。”   说起来真是害臊,这把年纪,都该抱孙子了,却偏偏……自己怀上了!   马援却高兴坏了,笑得看不见眼睛,说了要跟兰芝再生一个的嘛,这不,年底就会生了吧!要他说,一个不够,恨不得一胎二宝!   马宁馨是随蔺兰芝经历过一些风波的,想想千禧院的蔺咏荷,想想半路杀出来的白霜儿,再看如今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的模样,着实替二人感到不易,笑着道:“恭喜四婶了。”   四婶还年轻,四十罢了,许多人在她这个年纪都想生孩子呢,只是丈夫们往往喜新厌旧,更愿意宠幸年轻的姨娘和丫鬟。   “四叔,您可得对四婶好好儿的。”她调侃着说。   马援点头如捣蒜:“那当然!我不对她好,对谁好?”   蔺兰芝快听不下去了,这家伙自从去了一趟南疆,就变得特别厚颜无耻了:“快……快叫孩子们也下车,他们估计睡着了。”   马援打开了帘子,果然看见容麟抱着容卿在榻上呼呼大睡,他黑了脸,臭小子,睡相这么不好!是你养父也不能这么压啊!压坏了怎么办?   “醒醒,卿儿,容麟,到家了。”他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容麟惊醒,睁开潋滟的双眸:“到了?这么快?”   好像才抱着容卿睡着呀,怎么一转眼就到家了?   容卿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容麟的胳膊和腿都压在自己身上,而父亲正站在对面,一脸不悦地看着,当即眸光一颤:“还不快起来?”   “好嘛。”容麟揉揉眼,打个了呵欠。他总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极少有如此软萌的一面,容卿的眸色深了深,转过脸去。   马援眨眨眼,是他脑子抽风了吗?为什么总感觉儿子和容麟之间怪怪的?   容麟下车,将容卿抱到了轮椅上。   这是马宁馨头一回见容麟,以及成年之后的容卿,小时候,她被养在兰芝身边,与容卿的关系也算亲近,虽比不得玥儿,可比起马谨严与宁溪,容卿待她可谓好了太多。她完全没料到容卿还活着,这个消息太振奋了。可是当她看到容卿坐着轮椅而来,又生出了一股浓浓的心疼。   “卿儿。”她走过去,握住了容卿的手。   容卿微微一笑:“大姐。”   马宁馨湿了眼眶,摸着他脸颊道:“你回来了,真好!”   随后,她又看向了容卿身后的容麟,这是一个阳光帅气的少年,长着一张英气的脸,眼神清澈如水,笑容真挚而温暖,她的心底顿时涌上一股好感:“是容麟吧?”   容卿一瞧自家大姐的表情就知道容麟又在无耻地卖萌了!   容麟咧唇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大姐!”   早听说这孩子是南疆大帅,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以为会酷酷的、拽拽的,没想到这么可爱,马宁馨瞬间被征服了,笑着摸了摸他额前的发:“辛苦你了,一直这么照顾卿儿。”   “应该的。”容麟扬起最萌、最暖的笑,疯狂地刷着好感。   马宁馨没计较容麟为什么叫她大姐,而不是姑姑,她好像忘记了,没办法,谁让这孩子这么可爱呢?   妞妞迈着小短腿儿跑了过来,唤了容卿舅舅,随后爬上容卿的腿,抱着美舅舅不撒手了。   一行人全都笑翻了。   妞妞又仰头望向容麟,这个哥哥太高了,她有点怕。   “四婶,玥儿和小胤呢?”马宁馨望了半天没见二人,忍不住问。   蔺兰芝笑道:“他们去王府了。”   ……   玄彬伤愈归家,所有人都聚在一块儿吃了顿晚饭。   郭玉的事兄弟几个全都知道了,说不生气是假的,虽然郭玉有错,可宁玥的手段也不见得光明。只是经过了这么多事,他们看得出宁玥的品性,如果不是宁玥的不离不弃,妹妹早已跟皇甫昕一样埋骨地宫了,听说为了抱妹妹,宁玥的手臂都抱肿了。   一个小姑娘都能抛开与郭玉的龃龉,呵护玄小樱,他们几个爷们儿有什么理由揪着她不放?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   中山王问了一些玄彬路上的事,玄彬一一地答了,没多少剧情,就是伤势反复发作,走走停停,又遇到大雪封山,一直等春季雪化开才返回京城,不过那时,玄家已经随皇帝一块儿去黎族了。   “哎呀,一个人在家真是挺无聊的。”玄彬喝了一口茶,深邃的眸光扫过对面的宁玥,暗暗一叹,还以为她会过得不好,看来自己多心了,他温润一笑,“四弟,四弟妹,你们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宁玥看了看玄胤。   玄胤在桌下握住了宁玥的手,对玄彬道:“再说吧。”   中山王的眉心蹙了蹙,欲言又止。   饭后,中山王把四个儿子叫去书房议事。   宁玥去青灵阁探望了孙瑶。   孙瑶已经八个月身孕了,手和腿脚浮肿得厉害,上次在雨夜摔了一跤,至今都躺在床上,真是难为她了。   “最近怎么样?”宁玥关切地问。   “挺好的,夜里动得厉害,闹得我睡不着。”孙瑶笑着说。   “这是黎族的奶果,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这个是他们的熏肉,你若馋了让人蒸一些,别贪多……”宁玥把从黎族带回来的特产一一拿了出来。   孙瑶让诗画收下,握住宁玥的手道:“瞧你气色比之前好了,怎么样,黎族玩得还开心吗?”   “还可以,那边山清水秀的,民风与我们这儿大不相同,刚到时不大习惯,走的时候又有些舍不得。”宁玥微笑着说。   “没发生什么事吧?”孙瑶破天荒地问。   宁玥想了想,把地宫的事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我们去采石钟乳,结果山洞塌了,我们掉进地宫,幸亏玄胤和大哥及时赶到。”   “我听玄昭说,有个南疆的公主死了?是皇甫燕吗?”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黄姑娘就是南疆公主皇甫燕,狠狠地捏了把冷汗。   宁玥摇头:“不是她,是南疆皇后的女儿,她中了机关,掉进地缝。”   真相是被玄胤踹下地缝的,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讲出来让孙瑶心惊肉跳了。   孙瑶叹了口气:“真是可怜,幸亏你们没事。”顿了顿,又问,“对了,和谈怎么样?我们跟南疆还会不会再打仗?”   “短期内应该不会了,和谈非常成功,下个月,南疆的恭王就会入京迎娶德庆公主。”   “德庆公主?”孙瑶并不知道德庆公主与蔺乘风、马谨严口头有过婚姻的事,以为这是她第一次订婚,若有所思道,“她好像十八了吧,老大不小了,该嫁了,只是皇上一贯疼她,怎么舍得让她远嫁南疆?”   当然舍不得,可谁让玄家得了黎族的青睐,怕玄家策反,皇帝不得不立刻找个比黎族更强大的靠山,这次的和谈,从硬性条件上看,双方是公平的,没谁占了谁便宜,可德庆的婚事——   “怎么了?”孙瑶瞥见了宁玥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宁玥摇了摇头:“这桩婚事,说起来有些委屈德庆公主了,当然,如果那个恭王有陈二公子那样的品性,就另当别论。”   孙瑶听出了宁玥话里的意思:“他出身很低?”   “娶寻常家的孩子应该够了,他是耿家的儿子,南疆皇后的侄儿,因为和亲,才封了王。”宁玥说道。   “南疆没有未婚的皇子了吗?”孙瑶又问。   “有的,五皇子和七皇子都还没议亲。”五皇子是庶出,七皇子是嫡出,不说高攀七皇子,起码也该让五皇子迎娶德庆公主才是,偏偏是个异姓王。   孙瑶不太懂政治,却也为德庆公主担忧:“希望恭王真的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吧。”   妯娌俩说了些话儿,与孙瑶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玄胤催她回去时,天色已经暗了。   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孙瑶,宁玥与玄胤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从王府到将军府,会路过南街,宁玥索性决定到回春堂看看。   刚走没几步,听到了玄彬与中山王的声音。   “这么晚了,抱着小樱去哪里?”   “带妹妹逛逛夜市,妹妹的衣裳都小了,顺便给她买几套成衣。”玄彬说。   自从郭玉走后,玄小樱的生活质量便下降了一个档次,中山王是个大老爷们,不如女人考虑得周到,听玄彬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玄小樱的袖子和裤腿儿的确短了许多。   “不能明天去?”他狐疑地问。   玄彬笑得和煦:“择日不如撞日嘛,反正我跟妹妹都没事儿干。”   “嗯,去吧,早点回来。”中山王最终还是送了口。   宁玥看破不说破,放下了帘子。   玄彬的马车停在一间茶肆前,侍女将二人迎了进去,为二人拉开梭门。   屋内,坐着一名紫衣华服的中年妇人,妇人双颊削瘦、容颜憔悴,扑了厚厚的妆粉也遮不住眼下的鸦青。昔日美貌,转瞬成了过眼云烟,玄彬喉头一阵胀痛:“娘。”   郭玉抬眸,眼圈微微一红:“斌儿!小樱!”   玄小樱脱了鞋,扑进郭玉怀里:“娘——”   郭玉抱紧了她,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坠,这是被休出府后,第一次见到女儿,太久了,久到她觉得好像等了一辈子。   玄小樱抬起白乎乎的小手,抹了她脸上的泪水:“娘,不苦。”   “嗯!”郭玉含泪点头,把她抱到腿上,“让娘看看你瘦了没?”   “没有!我胖了一斤!”玄小樱甜甜地说道。   郭玉破涕为笑:“胖了好,胖了好!”又看向玄彬,“你父王知道你们是来见我的吗?”   玄彬摇头:“不知道,我说我出门给妹妹买衣裳。”   “他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郭玉苦涩地垂下了眸子,顿了顿,又问,“你大哥和三哥怎么样?这一趟出门,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都挺好。”玄彬不想让娘亲担心了。   “孙瑶快生了吧?”郭玉又问。   “好像是下个月的月底,大夫说可能会提前一些。”玄彬为了让宽娘亲的心,连孕妇的消息都打探清楚了。   郭玉暗暗感慨,论天赋,二儿子不是最上乘的,可这个儿子是最贴心的,玄煜太高冷,虽也孝顺她,可终究有一丝距离;玄昭倒是黏她,又太调皮,管不住;唯独玄彬是最孝顺、最懂她的。   “娘!”玄小樱捧着她的脸,说,“娘我跟你讲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郭玉笑着问。   “我的腿好了!”玄小樱站起来,在地板上蹦了几圈。   郭玉目瞪口呆。   玄彬温润地说道:“是四弟妹治好了小樱的腿。”   ……   马车驶入南街,令宁玥感到无比诧异的是——回春堂被查封了!   这简直是个晴天霹雳!   宁玥迅速跳下马车,挤开围观的百姓,来到回春堂门口,那里站着焦头烂额的黎掌柜和一脸无奈的魏大哥,二人身后,还有许许多多拿着兵器的捕快。   宁玥眸色一厉:“发生什么事了?”   黎掌柜见到她,拍了拍胸口:“东家!您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打算上黎族去找您了!”   “黎叔,您好好说,究竟怎么了?回春堂为什么会被贴条查封?谁贴的?”宁玥不慌不忙地问。   宁玥的镇定感染了黎掌柜,黎掌柜暗骂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却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冷静,当下压下心底的焦躁,把这几日的事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   原来,耿中直杀人的事曝光了,出现了目击者。目击者上回春堂复诊,碰到了刚从药庄回来的耿中直,当即认出耿中直是那个在坟场出现的杀人犯。   据目击者交代,她看到了耿中直与乞丐少年说话,然后乞丐少年不知怎的,就倒下了,浑身是血。耿中直把少年装进了推车,狼狈地逃离了坟地。   不仅如此,目击者还在耿中直待过的地方捡到了一枚罂粟果。   郭况听了目击者的证词后,立刻将杀人案与阿芙蓉案联系到了一块儿,推断耿中直在销魂罂粟果却被少年撞破,耿中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少年灭口。耿中直想挖坑将尸体就地掩埋,这时,目击者出现了,耿中直怕被发现,改为将少年的尸体丢进推车,以为这个过程没被目击者看见,谁料人家把他杀人的过程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哎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耿侍卫怎么会是杀人犯呢?”黎掌柜苦涩地摇头。   “那个目击者是谁?”宁玥问。   “就是那个肚子被野狗咬破了,来咱们这儿做手术的小姑娘!她记人,过目不忘。”黎掌柜说到这里,又有些相信小姑娘的证词了,只是……只是耿侍卫一向忠厚,不像是个杀人的人啊!“还有阿芙蓉,真是可笑!我是回春堂的掌柜,回春堂有没有采购罂粟我会不清楚吗?一定是郭大人弄错啦!”   这些,郭况没弄错,都是事实。   耿中直的确杀了人,她也的确制造了阿芙蓉。   那个目击者、那个小姑娘……   宁玥捏紧了拳头。   魏捕快为难地挠了挠头,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把绳索藏到了背后。要他绑宁玥,他真下不去手啊。   另一个地位比魏捕快高一些的刘捕快见他一副下不去手的样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说道:“郡王妃,既然你回来了,就随我们去一趟衙门吧!”   宁玥淡漠地说道:“先把回春堂的封条揭了。”   刘捕快不客气地说道:“这是官府下令查封的!”   宁玥冷冷地说道:“我管它是谁下令查封的,给我揭掉!就算耿中直是嫌疑犯,就算他待过的地方发现了罂粟果,也不能证明这一切与回春堂有什么关系!耿中直是我的侍卫,不是回春堂的伙计!”   “但你是回春堂的东家!你的侍卫杀了人,你的侍卫销毁罂粟果,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开的这间回春堂,表面是个药房,实际是个制毒的窝点!”刘捕快的语气一次比一次不客气。   宁玥毫不退让:“仅凭怀疑就查封了我的药房!你叫那么多病人怎么办?我开回春堂这么久,口碑怎样,你问问百姓们啊!我可有给谁贩卖过一颗罂粟果、一块阿芙蓉?”   刘捕快噎住,回春堂名声极好,来这儿看过病的,没几个不夸它业界良心,他也来治过病呢,医术的确高明,也不乱收费。可这些,在一桩桩案子面前,全都会变得微不足道,他很快,再次冰冷了神色。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来,魏捕快打着圆场道:“哎呀别吵了,这个……好好说嘛!师兄你消消火儿。郡王妃你也别太生气,我们是奉了郭大人的命,前来查封回春堂,并拿你回去审问的,还请你行个方便,随我们到衙门走一趟。”   “谁敢动她?”   一道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响在身后,人群寂住,呼啦一下散开,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   道路尽头,玄衣男子倨傲从容地走来,暮色下,他面如冠玉、艳若桃李,身披黑貂大氅,如冰冷而高贵的帝王,强悍的威压压得众人抬不起头来。   他将宁玥挡在了身后,冷眸一扫,看向那个嚷着要捉拿宁玥的捕快道:“谁许你胆子到回春堂闹事了?”   刘捕快本能地福低了身子:“回……回胤郡王的话,小的也是秉公办事,还请胤郡王行个方便。”   玄胤冷笑:“狗屁秉公办事!来人!把封条给本王揭了!”   “是!”两名影卫上前,刺溜一下撕掉了贴在门上的封条。   人群里,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刘捕快咬紧了牙关:“胤郡王,您别让小的难做!”   “给本王滚,再敢来回春堂的麻烦,本王让你在京城混不下去!”玄胤该发这样的话,就是真的有把握让他滚出京城,一个小小的捕快,居然给他的女人难堪,九颗脑袋不成?!   刘捕快愤愤不平地走了。   魏捕快一脸为难:“不是……郡王,我知道这事儿挺难为你们的,但……但我们真的是奉了大人的令……交不了差,我们也难做的。”   玄胤眼神一冷,宁玥握了握他的手:“魏大哥平时挺照顾我的。”   玄胤神色稍霁:“回去告诉我舅舅,玥玥没有犯罪,耿中直杀人是他的个人行为,与玥玥无关。”   无关不无关不是您说了算啊,得审、得调查!   您又不是不了解您那个铁面无私的舅舅,别说外甥媳妇儿,恐怕他亲儿子、亲闺女儿犯了罪,他都得把人抓到地牢查办。   魏捕快心中这样想,嘴里却不敢说,只得硬着头皮道:“那行,我先这么跟大人复命。”   魏捕快走了。   玄胤牵着宁玥的手上了回春堂的二楼,关上门,他表情严肃地看向了宁玥:“有什么需要坦白的吗,玄夫人?”   他第一次叫玄夫人,宁玥听得出来,他生气了。   尽管他对当着外人的面完全维护她,可内心,只怕也明白这两起案件与她脱不了干系。   宁玥心底的小人儿开始天人交战。   高冷御姐:“没什么好坦白的,我的确买了罂粟果,也的确制了阿芙蓉,现在,去向你舅舅揭发我吧!”   呆萌萝莉:“对不起,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其实我一直想跟你坦白,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是买了些罂粟果做阿芙蓉,但我只是为了对付刘婉玉,我后面金盆洗手了,不信你去查。至于杀人案,我发誓那个跟我没有关系,我比舅舅还后知后觉。”   宁玥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玄胤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玄夫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宁玥叹了口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不是都猜到了吗?还问我做什么?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马宁玥!一天不打上房接瓦是不是?”   “那你倒是打呀!”   他下不了手。   宁玥说道:“我是干了!我会承担后果!不用你来操心!”   终究还是吵起来了。   二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若是别人接管这个案子,宁玥半分心都不用操,多的是法子脱罪,偏偏是郭况,这个全西凉最铁面无私的人,也是她舍不得去伤害的人。   玄胤一掌拍在了桌面上:“马宁玥,你杀人,你制毒,我很生气,我他妈真的很生气!但我最气的是你居然都不告诉我!这两起案子都过去多久了?我从云州回来,郭况就在查它们!我那时候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你说没有。我以为你只是隐瞒了司空朔的事,没想到还有这两件事。”   “告诉你了会怎样?跟现在会有不同吗?舅舅会因为你知道了就不抓我吗?还有,我没杀人。”宁玥转过了脸,有些委屈。   别人不信她就算了,怎么连他也认为她会唆使耿中直去杀害一个无辜的人?   她马宁玥难道就这点智商吗?为了保守秘密,只懂得杀人灭口吗?   这件事闹得很大,没多时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妙手仁心的郡王妃,摇身一变,成了人人避之的杀人犯与大毒枭,回春堂的大门被一些激进的百姓用烂菜叶与鸡蛋砸得污秽不堪,黎掌柜不得不暂时关闭了大门。   玄家兄弟也听说了消息,玄煜去找中山王,玄彬与玄昭则马不停蹄地赶往回春堂,下车时,玄昭一个不小心,挨了一枚臭鸡蛋。   扔臭鸡蛋的是个小乞丐,他打中玄昭后当时就愣住了。   玄昭瞪了他一眼:“还不快滚?等着挨揍?”   小乞丐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这些砸场子的人多半是竞争对手请来的,想落井下石、打得回春堂一蹶不振,真正的路人没几个。   玄昭一把揪出那个带头的中年男子,将他送去了衙门,至此,闹事的鸡蛋再也砸不中门板了。   俩兄弟上了楼。   玄昭人未到声先至:“账房在哪儿啊?四弟妹,他们在门口闹事你怎么不管啊?找人打他们呀!”一进门,被那股强大的冷空气弄得呼吸一滞,“你们……怎么了?吵架啦?”   玄彬拿胳膊肘碰了碰他,示意他噤声,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不懂,浓眉一蹙:“二哥你戳我干嘛?”   玄彬:“……”   宁玥起身,给二人行了一礼:“二哥,三哥。”   看得出来,情绪有些低落。   玄彬可不认为一个用计如神的女人会为所谓的杀人罪与制毒罪黯然伤神,能让她难过的只有这个一到关键时刻就较劲儿的弟弟了。   玄彬上前,拍了拍玄胤的肩膀:“是不是男人?跟女人置气,嗯?”   玄胤没说话。   “二哥你别怪他了,终究是我做错了,他会生气也是应该的。”宁玥漫不经心地说。   “听听听听,人家小姑娘都比你大度!”玄彬锤了他一拳。   玄胤这会子是真有些想撕了这丫头,这哪里是大度?分明是以退为进。第一天就这样,对着他大呼小叫,玄煜一来就变成小猫儿,所有人都觉得她挺可怜的,然后他特混蛋。   宁玥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玄胤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玄彬忙扣住了他肩膀:“小胤!有完没完了?你还想打人是不是?”   老子就抽她屁股,狠狠地抽两下!   玄昭也拦住了他,道:“你这小混球儿,敢动粗试试看!”   宁玥看他被自家大哥“压”得死死的样子,不知怎的,刚刚的郁闷一下子就散了,还有些想笑。   “你还笑?”玄胤震怒。   玄彬、玄昭朝宁玥看了过去。   宁玥早已敛起笑意,挤出了两滴泪水。   玄胤气得倒抽一口凉气!   但可能太气了,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玄彬与玄昭交换了一个眼神,松开他,其实二人明白,以玄胤的武功,即便合二人之力也拦不住,玄胤没动真格儿。   玄彬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大家一起想想办法,舅舅那个人太油盐不进了,大家谁都别心存侥幸。”   宁玥欠了欠身,说道:“二哥、三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我不希望把大家牵扯进来,你们相信我,我能解决。”   “你打算怎么解决?”玄胤沉沉地问。   玄彬看了玄胤一眼,这小子,说话的语气这么差,当心回去跪搓衣板儿。   宁玥轻声道:“反正我有办法,你跟哥哥们回去等消息就是了。”   玄胤气得走掉了。   “小胤!小胤!”玄彬叫了几声,对玄昭道,“你去看看。”   “哦。”玄昭追了上去。   屋子里只剩宁玥与玄彬,气氛有些古怪。毕竟宁玥曾在半昏迷状态下错将玄彬当成玄胤,还扑进了玄彬怀里,这件事,或许宁玥早没放在心上了,可对玄彬而言,那是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记忆。   玄彬清了清嗓子,说道:“小胤是今天才知道的吧?”   “嗯。”   “那难怪他会生气了。”玄彬淡淡地笑了笑,“他不在乎你做过什么,却很在意你瞒着他,他就是这样,控制欲望很强,可能与他儿时的经历有关,这一点,还请你多包容他。他那么小就没了娘,又一直被在冷落与嘲笑中长大,我跟你三哥……咳,说实话,以前对他不够好。我想,他真正生气的不是你做过多少坏事,而是他不知道你做了这些事,怕错了最好的时机保护你。没能保护好兰贞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如果也没能保护你……”   讲到这里,玄彬忽然打住。   宁玥陷入了沉默。   玄彬又道:“舅舅那边,我会想办法拖延几天,但具体怎么洗脱罪名,还是你跟小胤商议一下吧。”   宁玥点头:“多谢二哥。”   玄彬与玄昭离开后,宁玥找到了坐在马车里生闷气的玄胤,勾了勾他手指:“还在生气呀,玄四爷?”   玄胤背过身子没理她。   宁玥探出柔软的手臂,从身后拥住了他,软软地说道:“别生我气啦。”   玄胤掰开她手指,将她胳膊甩开。   她又缠上去,又被玄胤甩开。   宁玥还不罢休,第三度缠了上去:“别掰我手指了,都被你掰红了。”   玄胤低头看了看,撇过了脸。   宁玥嘻嘻一笑:“就知道你心疼我。”手臂交缠,又紧了几分,仿佛要把自己嵌入他的身体,“玄胤,我们别吵架了,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的,你再跟我吵,我就更难过了。”   玄胤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宁玥的语调依旧柔软,仿佛她柔嫩如水的身子一般:“唉,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瞒着你,可能太在乎,怕你接受不了这样的我,也可能是预感到会东窗事发,不想把你拖下水……总之,我就是瞒下来了。”   “马宁玥,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玄胤冰冷地问。   “那时候,我们感情还没这么好嘛,我连跟司空朔吃饭都不敢告诉你,这种事就更要烂在肚子里了。”宁玥软软地说。   “你还有理了!”   火气真大!   可凭他火气再大,宁玥也只是轻轻柔柔地说:“我以后什么都不瞒你了。”   “马宁玥,这句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宁玥赖皮地说道:“最后一次了。”   “这个我也听了好多遍了!每次都是最后一次!每次都还有下一次!”   宁玥摇头:“不不不,绝对不是的,我跟你说了最后一次之后,都的确没再瞒过你,我瞒你的都是说那句话之前的。”   “这么会狡辩,你干脆做讼师去!”   “西凉不收女讼师。”   “马宁玥!”   宁玥的手慢慢下移:“别生我气了,真的保证是最后一次瞒你,还有,我前面也没什么隐瞒的了。等等,好像还有一件事,我其实上辈子就认识你了,不过你上辈子没有娶我,你娶个南疆的公主……”   “马宁玥!”玄胤回头,冷冷地喝止了他。   宁玥轻轻叹了口气,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自己不信,将来别怪我,说我瞒了你。   ------题外话------   o(╯□╰)o   T 【V112】完美解决   两起案件闹得很大,街头巷尾一夜之间传遍了,等玄胤与宁玥回答马家时,马援和蔺兰芝也知道了。二人自然不信女儿会干出如此可怕的事情,忙问女儿是不是被谁给栽赃陷害了。   蔺兰芝拉过宁玥的手道:“那个耿中直是什么人?他被谁陷害了不成?为何做出杀人的事情来?”   宁玥平静地说道:“他原先是将军府的一名护卫,我见他身手不错便让他跟着我了,他……”   话未说完,被玄胤打断:“他没杀人,都是一场误会。”   蔺兰芝暗暗松了口气:“没杀人就好,郭大人明察秋毫,一定会还玥儿一个公道的。”   马援扶住她:“好啦,孩子们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还有小胤和卿儿,能让玥儿被人冤枉?你怀着身子,别为这些事操心了。”   蔺兰芝想着自己除了干着急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叮嘱了孩子们几句便跟马援回房歇息了。   二人一走,容卿便示意容麟关上了门。   容麟撇嘴儿,单独相处的时候就不见你关门这么积极!   容卿沉沉的眸光扫过他,没说什么,看向了对面的小俩口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宁玥就知道瞒过爹娘容易,瞒过这个大哥根本不可能,好在她也没打算瞒着,就道:“以前那个刘婉玉打回春堂的主意,然后我想教训她一下,就弄了点阿芙蓉,借助了一些商行,所以阿芙蓉不仅卖给她,还卖给了别的瘾君子,这事儿就闹大了。”   容卿回京这些日子,已经把京城的格局与人际关系了解的差不多了,妹妹口中的刘婉玉应该就是司空家主的妻子,据说因为犯了大错被司空家主赶入佛堂,而今一想,恐怕是妹妹的手笔。   容卿定定地看向宁玥:“商行是哪家商行?”   “这个与案件本身没多大干系,可以不说吗?”萧肃当初提醒她,有人在她背后放冷箭,她欠了萧肃一个人情,不想在此时此刻把萧肃拖下水。   容卿就道:“杀人案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宁玥就头疼,那个傻大个儿,忠诚是忠诚,可惜办事欠点儿火候:“阿芙蓉的事情引起官府重视后,官府盯得很紧,我让耿中直把余下的罂粟果拖到乱葬岗深埋,在埋的过程中来了一个小乞丐,耿中直怕小乞丐说出去就杀了他。”   容麟啧啧摇头:“唉,真是笨得可以了,叫一个乞丐守口如瓶还不容易?非得杀吗?是吧,容卿?”   说着,他咧唇,露出了一口小白牙。   容卿一巴掌按住他额头,显然没有看他卖萌的打算,接着与宁玥说道:“目击者又是怎么回事?”   宁玥眨了眨眼:“这个,我还没……”   “目击者是一个小孩子,郭家一个管事妈妈的亲戚,住在西提胡同,自小记忆力惊人,尤其对人的容貌,过目不忘。曾被野狗咬伤腹部,远赴京城就诊,好笑的是那家诊所就是回春堂。”玄胤淡淡地说。   宁玥的眼珠子一转,这家伙的消息是不是太灵通了?刚刚不一直在一块儿吗?他从哪儿查到的?不会是他气得走出去那会儿便把信息摸清了吧?   玄胤不打算给她答案。   容卿倒是不纠结玄胤是如何得知的,只问:“消息确切吗?”   “确切。”   “小姑娘……”容卿牵了牵唇角,“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我会解决。”   玄胤当仁不让地说道:“我来解决就好。”   “这件事关系到你舅舅,你最好别插手。”容卿直言道。   玄胤似是看破了容卿的计划,冷冷一笑道:“那你们觉得,没有我,你们能京兆府的大牢?”   ……   茶肆中,玄彬邀约了郭况,玄小樱也在,盘腿坐在木地板上,把玩着新买的琉璃珠子。   二人身边,徐娘子正在进行十分精彩的茶道表演。   玄彬笑道:“舅舅,我听说这徐娘子的表演很难观赏到的,预约的人都排到中秋了,我不太懂这些,您比较在行,看看徐娘子的茶道是不是如传言中那么精湛?”   “茶道四谛——和、静、怡、真,前三者徐娘子都把握得极好,最后一项,郭某愚见,还需多多修炼。”郭况从容不迫地说。   玄彬瞪了瞪眼睛:“舅舅的意思是徐娘子的茶是假的吗?”   徐娘子掩面轻轻地笑了,优雅如兰地说道:“此真非彼真,等公子哪日对茶道有了兴趣,奴家亲自将技艺传授给公子,届时公子就明白何为‘和、静、怡、真’了。”   玄彬笑着摇了摇头:“行军打仗的人,恐糟践了如此风雅之事,徐娘子抬爱了。”   徐娘子欠了欠身。   郭况放下茶杯:“茶也喝了,表演也看了,我也该告辞了。”   “哎!”玄彬按住舅舅的手,“舅舅,您说我们都多久没见了,您干嘛急着要走?”   “平时你在京城,也一年半载才见我一次。”郭况拂开他的手。   玄彬给玄小樱使了个颜色。   玄小樱哦了一声,抱着琉璃珠子坐到了郭况的腿上:“舅舅,那你陪陪小樱吧。”   郭况瞪了玄彬一眼,玄彬低下头。   郭况又看向怀里的小粉团子,眉眼柔和地说道:“舅舅今天还有事,改天再来找小樱玩好不好?”   “不好。”玄小樱摇头,倔强地看向他,“就今天,我想今天跟舅舅玩。”   这演技……   玄彬不忍直视,撇过了脸去。   郭况深深地叹了口气:“小樱。”   “舅舅,我会走路了,我给跳舞吧。”玄小樱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说,“是在黎族学的舞哦。”   饶是知道这孩子在拖延时间,可面对她充满了期盼的眼神,郭况还是不能完全狠下心来:“好,就一支舞。”   玄小樱把琉璃珠子放到郭况的手上:“那你帮我保管好它们,别让它们摔在地上摔疼了。”   到底是摔过的孩子,担心的事与别人的孩子都不一样,郭况心中涌上一阵心疼。   玄小樱的舞跳得那叫一个魔性,玄彬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层又一层,几乎有些后悔用这么折磨人的法子来拖延舅舅了。   等玄小樱跳完第一支,准备继续的时候,郭况站了起来。   “舅舅,小樱还没跳完呢。”玄彬也跟着站了起来。   郭况神色一肃,道:“别再跟我打同情牌!”   玄彬怔住了。   ……   马车上,容卿与容麟坐一边,玄胤宁玥坐一边,容麟想去拉拉容卿的手,快要碰到时容卿突然把手一抬,拿起了桌上的蜜柚,细细剥了起来。   容麟黑了脸。   容卿淡定地剥了柚子,递给宁玥一片,又递给玄胤。   玄胤道:“我不吃这个。”   “那给我!”宁玥把柚子抢在了手里。   容麟:我呢我呢?   容卿把柚子塞进了自己嘴里。   容麟:“……”   吃到一半时,容卿突然问:“让证人改变供词的可能性为多少?”   玄胤想了想:“可能性为十成,成功率为零。”   “怎么说?”   “我有办法让她们改口,只是我舅舅那双眼睛太毒辣,没人能在他面前撒谎,她们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舅舅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讲到这里,玄胤唏嘘了一下,论武功、论谋略,他自信无人在他之上,偏偏观察人的本事,他远不及郭况。   宁玥点头:“没错,舅舅好像会读心似的,做假证这条路……难以走通。”   真是个棘手的家伙。容卿定了定神:“郭况疼玄小樱吗?”   宁玥点头:“疼的,玄小樱两岁多的时候走散了,一直到五岁才找回来,腿又瘸了,舅舅特别心疼她。”   “郭况会因为玄小樱而给你放水吗?”容卿又问。   宁玥想也没想,摇头:“绝无可能。”   容麟伸过小脑袋,义正言辞道:“那我去杀了他!”   玄胤眸光一凉:“你敢?”   容麟哼了哼,抱住容卿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容卿,要是哪天你被人对付了,就算他是我亲爹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容卿面色一红:“胡闹!”   ……   马车抵达京兆府。   玄胤率先下车,一个狱卒躬身上前:“郡王。”   “都打点妥当了?”玄胤沉沉地问。   狱卒道:“回郡王的话,全都打点好了,酒效是两刻钟,还请郡王尽快。”   “本王知道了。”玄胤对着暗处打了个手势,一名影卫跟了上来。   二人一块进了地牢,地牢中的犯人全都吃了有安眠药的饭菜,呼呼地睡着了,耿中直也不例外。   耿中直被人用了刑,手脚都是肿的,背上皮开肉绽,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黏在伤口上,一扯都能扯下一块皮肉来。   “他招供了没?”玄胤低低地问。   狱卒道:“没,他嘴硬得很,不管怎么严刑拷打都咬紧牙关不吭声,属下险些以为他是个哑巴。”   玄胤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倒是有几分骨气,也不算太笨。”   在与宁玥串好口供前,说什么都可能是错的,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也好,矢口否认罪名也罢,都会将宁玥推入十分被动的境地,只有闭紧嘴巴,才是给宁玥争取了最大的回旋余地。   “看在你还算衷心的份儿上,本王就不杀你了。”玄胤说完,给狱卒使了个眼色。   狱卒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往耿中直嘴里塞了一颗药,那药入口即化,不过须臾,耿中直便幽幽地转醒了,一睁眼,见到玄胤,当即眸光一颤:“姑爷!”   玄胤嗯了一声,对身后的影卫道:“你去吧。”   “是。”影卫走进牢房,脱了自己的外衣,露出一身与耿中直的一模一样的囚衣,就连上面的裂痕与血迹都惊人的相似!   狱卒扔给耿中直一件披风:“先披上吧,外头冷呢。”   耿中直一愣:“外头?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玄胤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向那个扮成耿中直的影卫:“那边准备好了没?”   ……   西提胡同   崔妈妈拧着一个食盒走出来,对守在门口的两名捕快道:“小哥儿,辛苦了,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夜里风大,当心冻着!”   二人虽穿着捕快的衣裳,却并不是京兆府的人,而是郭况向上头申请的顶级护卫,其武功不在玄家影卫之下。   二人看都没看崔妈妈一眼。   崔妈妈自讨没趣,清了清嗓子,打开食盒,立时,一股酥油葱花香气飘了出来,崔妈妈笑道:“都是我自己做的小菜,你说你们在这儿保护我侄女儿和侄孙女儿,我也没什么好答谢你们的,一顿酒菜罢了,权当我这做姑妈、姑奶奶的一番心意。你们若是怕饮酒误事,我给换成了米酒怎么样?米酒是不醉人的!”   她说着,果然进屋,换了一大碗米酒来。   “红花肘子、豉汁排骨、鹅掌鹅肝,这都是我拿手好菜呢!尝尝吧,小哥儿!”   二人仍旧没动。   崔妈妈拍着胸脯道:“哎哟,办案的是我们家大老爷,我还能害了他派来的人不成?瞧瞧你们这弄的,一口饭都不肯吃!回头饿坏了,我怎么向大老爷交代?”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崔妈妈忙搬来一张小木桌、两个小木凳:“小哥儿,坐下吃!”   二人坐下,站了三个时辰,的确饿了,他们受过扛饿的训练,不至于熬不住,但倘若可以吃,还是会敞开了肚子吃的。   崔妈妈见二人吃得欢,小声问道:“今儿南街的绸缎庄店庆,东西特便宜,我能不能带她们出去买点布料啊?”   “不行!”其中一人道,“没有大人的手令,证人不得踏出院子一步。”   “她们是证人又不是犯人……”崔妈妈为难地说道。   那人接着道:“为了保护她们的安全,必须先委屈她们一阵子。”   崔妈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毕竟她们指证的对象非同小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她们给杀得渣都不剩。   二人吃完,崔妈妈收拾盘子回了屋,去探望了妇人与小女童。   半个时候后,小女童的身上突然长了好多疹子,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像快不行了一样。   妇人急得要抱女儿去就医,护卫不准,一人留守此地,一人去请大夫。   哪知那去请大夫的护卫刚走到半路便被一个年轻的小妇人拦住了,小妇人往地上一坐,拿了帕子拼命哭喊:“哎哟……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这天杀的自己在外养了外室,到头来反咬我一口,说我跟他的管家有染,要把我浸猪笼!呜呜……我好苦啊——”   她话音刚落,一名精壮的男子上前,对准她胸口就是一脚:“我养了外室?何时?明明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背着我暗渡陈仓!我王家的钱都被你们给坑没了!”   管家跪下来:“爷,我是冤枉的!都是她勾引我的!”   “你个杀千刀的!老娘几时勾引你了?不是你跟老娘说,弄死他,他的钱就都是你跟老娘的了吗?”小妇人气吼吼地给了管家一巴掌,随后抱住护卫的腿,“官爷!您要给小的做主啊!”   护卫皱眉:“自古以来,通奸都是浸猪笼的死罪,你若真有冤屈,就赶紧去京兆府找郭大人吧。”   “不行啊,官爷,他有钱有势,都把当官儿的买通了,我斗不过他的,官爷,你给民妇做主啊——我不想被浸猪笼啊——”   “你这淫妇,还有脸污蔑我?我今天不打死你,我都愧对列祖列宗!”   男人跟妇人扭打成团,管家趁机开溜,被男人逮住,男人啪啪啪记耳光扇了过去:“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你他妈的转头来睡老子的女人!还坑老子的钱!去死——给老子去死——”   管家大叫:“官爷——救命啊——”   护卫的行程,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   妇人在屋里等了许久,女儿的疹子越来越多,意识越来越模糊,再这么下去,恐性命堪忧。   “哎,这都去多久了?还不回?人命关天啦!”崔妈妈嘀咕。   妇人焦头烂额:“姑姑,您这儿……有没有后门?”   “后门没有,倒是有个库房,里头一个窗户对着外头,能翻过去。”崔妈妈道。   “那……”妇人抿抿唇,像是做了一番极大的挣扎,“我带她从那边走,你别吭声行不行?”   崔妈妈缩了缩脖子:“这……万一老爷知道,我私自放走他的证人,他会生气的。”   妇人扑通跪了下来:“我求你了姑姑,再这么下去她就没命了!”   “好歹是证人,他们应该不会放任她出事的,不如我去跟门口的小哥儿说说?让他护送你去药房?”   “好。”   崔妈妈很快折了回来。   妇人焦急地问:“如何?”   崔妈妈摇头:“他说再等等,只是发些疹子不碍事,他同伴很快便会带大夫回来了。”   妇人急得眼泪直冒:“再等……真的没命了!姑姑!我求你了,让我出去吧!”   “哎呀。”崔妈妈为难地蹙了蹙眉,“行吧,那你早去早回,要是他们把大夫带来,你不在,我会受罚的。”   “多谢姑姑!我会尽快的!”妇人抱起小女童,在崔妈妈的引领下,从窗户溜了出去。   关上窗子的一霎,崔妈妈敛起焦急的神色,长长地松了口气。   楼顶上,黑衣首领看着妇人从窗户爬出来的声音,对东南方打了个手势:一号准备。   一号影卫回了个手势:收到。   解开瓦片,对堂内的影卫打了个手势。   堂内的伙计单手一拉,一间藏书阁哗啦啦瓦解了,书架全都反了过来,变成一排排贴满了药名的药柜。檀香被拿走,换上了清冽的雪莲香。门口的牌匾一转,成了“陈记药房”。   妇人暗暗感慨运气好,这儿附近居然就有一家药房,从前都没发现呢!   她忙抱着女儿奔了进去。   伙计刚好贴上了胡子。   “大夫!快个我女儿看看!”她哭着说。   楼顶上的一号往西南方打了个手势:证人已进入控制区。   “大夫”将妇人与小女童迎入厢房,“别着急,我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事的,来,先把她放到床上。”   妇人将小女童放到了床上。   “大夫”笑着说:“你放心,她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不出两刻钟,一定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   只要两刻钟吗?妇人下意识地看向了墙壁上的沙漏,现在是亥正(晚上九点。)   门外,突然刮来一股妖风,吹灭了灯台上的蜡烛。   妇人双脚一绊,跌在了地上,有那么一下,大脑停摆了。   “大夫”点了灯,将她扶起来:“夫人,您没事吧?”   妇人揉了揉晕乎的头,刚刚发生了什么,好像整个人都失去意识了一样,她望了望墙壁上的沙漏,亥正。   妇人走到床边,摸着女儿的手:“怎么这么多汗呢?”   ……   小女童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娘亲抱在怀里,阳光好刺眼,她躲进娘亲怀里:“娘亲,我们去哪儿?”   娘亲微微一笑:“去你姑奶奶家啊。”   “我们是去看她,还是在她家住?”小女童问。   “借住几日,等你伤势痊愈,我再带你回家。”娘亲温柔地说。   小女童哦了一声:“会不会很麻烦她?”   “不会,姑奶奶为人很好的,她会很喜欢你。唉,娘想方便一下,你先在这边等娘。”娘亲把小女童放在一颗荫庇的大树下,“别去那边,那儿是坟场。”   小女童的伤口有微微的疼痛,不过不是特别剧烈,可能京城太养人了吧?   这么想着,她露出了甜美的笑。   她含笑的眸光不经意地扫过坟场,看到了一个穿藏青色锦服的年轻男子,他身边,堆着好多好多的金银珠宝,他挖了一个大坑,把金银珠宝一点一点地放了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小乞丐过来了。   小乞丐趁着男子不注意,拿了几个金元宝拔腿就跑!   “混账东西!居然敢抢我金子!快给我放下!我叫你放下听见没有?”年轻男子追了上去,可没追几步,又回来了,把埋进去的金子挖出来,用包袱装好,“真是流年不利!好不容易找个藏金子的地方,还被人发现了!混蛋!别让我再碰见你!”   青年男子背上包袱离开了。   不多时,一名身体强健的老伯伯推着推车从另一方向走了出来,看看年轻男子,又看看没入林子的小乞丐,最终去了小乞丐的方向。   “让你久等了,娘找了好久才找到茅厕,一个人不害怕吧?”娘亲抚摸着她的头问。   她摇头:“不害怕,刚刚看到了几个人。”   “什么人?”   “嗯,男人。”小女童说。   娘亲仿佛不在意似的:“好了,我们去你姑奶奶家。”   走入坟场后,小姑娘发现车上有一枚绿色的小果子,捡在手里把玩:“娘,她是什么?能吃吗?”   娘亲柔声道:“不认识,像个绿色的小南瓜,不过南瓜没这么小就是了,别吃。”   “那我拿着玩。”   娘亲就近租了一辆马车,上车后,娘亲将小女童抱进怀里:“还有很长的路呢,先睡一会儿,到了娘叫你。”   “嗯。”小女童打了个呵欠,慢慢地坠入了梦乡。   娘亲笑容一收:“停车。”   马车停下。   车夫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如诗如画的俊脸,探出手,拔掉了小女童颈后的银针,给她盖上了厚厚的被子。   小女童被送回了“陈记药房”,放到原先的床上,浑身都被车上的厚被子捂出汗了。   墙壁上的沙漏显示,此时到了子时(晚上十一点)。   “伙计”将沙漏倒过来,让它返回到亥时。随后,他解开了妇人的睡穴,点燃蜡烛,将妇人扶起来:“夫人,您没事吧?”   妇人揉了揉晕乎的头,刚刚发生了什么,好像整个人都失去意识了一样,她望了望墙壁上的沙漏,亥正。   还是亥正吗?看来自己只晕了一下下。   妇人走到床边,摸着女儿的手:“怎么这么多汗呢?”   ……   库房内,宁玥揭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脱掉娘亲的衣裳,换上了自己的,头一回演娘亲,感觉真不赖。   容麟拿着一根打狗棒走了过来:“下次可不可以别让我演叫花子了?老子英明神武的形象全都毁于一旦了!”   耿中直是真人上阵,他本有伤,刚刚那一跑,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他坐在椅子上,虚弱地喘着气。   周围的影卫已经开始拆夜明珠了,这可不是真正的坟地,只是临时用道具与画搭建起来的内景而已,为了达到白天的效果,愣是把玄家所有的夜明珠都用上了。   那小孩儿只善于观察人,对事物反而不那么细致入微。   宁玥摇了摇扇子,看向一旁的容卿道:“大哥,这一招真的有效吗?”   容卿的眸光落在正与推车的老伯交涉什么的玄胤身上:“具体如何,要看明日的结果。”   ……   杀人案与阿芙蓉案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连皇帝都被惊动,亲自宣郭况入宫,打算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凶手可曾找到。   可就在郭况入宫的前一刻,案件发生了戏剧性的大逆转。   耿中直开口了,他疯了似的喊着冤枉。   郭况开堂,把耿中直押上公堂,顺便,也把妇女和小女童带过来指证对方。   耿中直的情绪很激动,一张脸鼻青脸肿、血迹斑斑,别说表情了,连他长什么样都几乎辨认不出:“我没杀他……我没杀他……我没杀他……没杀他——”   他反反复复念着这一句,整个人,如同痴傻了一般。   郭况皱眉,又问向跪在妇人身边的小女童:“你亲眼看见他杀人了?”   “没有!”小女童摇头,“他没杀人。”   郭况一愣:“怎么会?”   小女童认真而无辜地说道:“他真的没杀人,那个人抢了他金子跑掉了。”   “抢金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郭况困惑,“哪里来的金子?你不是说耿中直在挖坑埋东西吗?”   “是呀!”小女童点头,“他在埋金子呀!还有银子,嗯,珠宝也有。”   场内,出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就连妇人都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   郭况一瞬不瞬地望着小女童:“把你在坟场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我娘亲去找茅厕,我坐在大树下,然后看见他。”小女童指了指耿中直,“在挖坑埋金子,有个乞丐跑过来,抢了他的银子,他去追,没追到又回来了。然后有一个推车的老伯伯,往小乞丐那边去了。”   这与之前的证词完全不一样,郭况试图从小女孩儿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然而令他失望了,小女孩儿的表情反应了她的内心,她没撒谎!   “耿中直推车了没?”   “没啊,推车的是老伯伯呀!”   郭况斜睨了小女童一眼:“你还记得那个老伯伯的长相吗?”   “嗯……”小女童想了想,“他是国字脸,很黑,右脸长了一颗很大的痣,左耳朵没有……”   郭况给画师使了个眼色,画师忙拿出纸笔,根据小女孩儿的描述将老伯伯的肖像画了出来。   魏捕快一看:“呀!是他?”   郭况皱眉:“你认识?”   魏捕快拱了拱手:“大人,您从前在刑部,不清楚我们京兆府的历史案子,这家伙叫老邓头,是牢房的惯犯了!专门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就在您来的前一个月,他刑满出狱……”   讲到这里,魏捕快眼睛一亮,“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老邓头见财起意,知道小乞丐得了金子,便想去把金子抢过来。”   “照你这么说,他也瞧见耿中直了,为何不抢耿中直的?他手里明明更多。”郭况问。   魏捕快拍着大腿道:“这还不简单?耿中直一看就是练家子,刚刚又被偷过一回,肯定不容易得手了,小乞丐年纪小,好哄骗。只是我猜,也许没哄骗成功,老邓头才杀了对方,然后抛尸在胡同。”   “耿中直,你那些金子是哪里来的?”郭况又问。   “我……我赌博赢来的……”耿中直低头说道,“别告诉我家小姐,她会生气的。”   郭况推掉了入宫的安排,命魏捕快将老邓头抓了过来,老邓头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呜呜……我也是一时眼红,想着快过年了,一家老小挨饿受冻,我儿子是瘫子,不能劳作,我婆娘是个瞎子,也帮不上忙,全靠儿媳一人撑着,孙儿们大的八九岁,天天跟她娘在外摆摊,冻得手都肿了,还赚不了几个钱……最小的孙女儿才不到半岁,没奶水吃,喝米汤,瘦得像猴子……我是真没办法了才去抢的呀……可是他不给,我一急,就给了他一剑!”   “你还有剑?哪儿来的?”郭况严厉地问。   “捡来的呀,我出狱后,就捡废品为生嘛……呜呜……”老邓头都七十多了,身子骨比四五十岁的人还硬朗,偏他哭得这样伤心,叫人不忍直视。   郭况觉得耿中直与老邓头的表情有问题,直觉告诉他,他们在撒谎,但撒谎的痕迹不明显,要么是他感觉错了,要么是这俩人被谁训练过了。   还有突然改了证词的小女孩儿,也十分地可疑。   “老魏,你确定证人没离开过崔氏的家?”郭况问。   魏捕快道:“没呢!一百个确定!昨天晚上,小姑娘身上长了疹子,都是让护卫把大夫请回去的!大夫看过之后急离开了。”   看病的过程,妇人当然不会主动坦白,虽然她也很疑惑女儿前后两次的证词为何不一样,但昨晚她一直守着女儿,没让女儿与外人接触过,所以再疑惑,她也觉得许是女儿之前记错了,现在才想起真相而已。   小孩子嘛,记错东西难免的。   郭况看向小女童:“你之前的说法,与今天的不一样,为什么?”   “不一样吗?嗯?”小女孩儿困惑地眨了眨眼,“一样的吧,我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吧?”   妇人忙道:“一定是你没说清楚。”   “那可能是吧!反正我记得他们几个啦,就是这样的!他们长什么样,我统统记得!”小女孩说道。   郭况捕捉到了小女童话里的重点,她只是记人的容貌特别准确,可是对方做了什么事,她不一定是没误差的。   “大人!您看在我一把年纪,还要养家糊口的份儿,从轻发落吧!”老邓头哭着磕头。   ……   老邓头杀人罪名成立,念其年事已高,判处无期徒刑,耿中直暂时被无罪释放。   老邓头在牢房里,握住容卿的裤腿:“胤郡王说,你会治好我儿子!”   容卿点头:“是的,我会。”   老邓头的唇角扬起了满足的笑。   郭况不是好惹的,纵然今日结了案,等他反应过来,还是会继续追查,他骗得了郭况一时,骗不了郭况一世。   三日后,老邓头死在牢狱中,死因:风寒。   ……   杀人案件彻底告终,与罂粟果没有半分关系,也与回春堂没有关系,回春堂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宁玥找到了玄彬,拿了一盒养颜膏给他。   玄彬一怔:“这个……不是女人用的吗?”   宁玥神色淡淡地说:“替我谢过你娘。”   崔妈妈可不是那么好买通的,不是郭玉从中周旋,崔妈妈不敢违抗郭况的命令,与他们里应外合,将妇人与小女童骗出门。   那发疹子的药只是让身体从体表排了一次毒而已,对身体并无伤害,只是终究得有人去办,这个人,只能是崔妈妈。   玄彬拿过养颜膏:“我娘说,她只是不想欠你人情,谢谢你治好了妹妹的腿。”   宁玥没再说什么,戴上幕篱,坐车去了郊外。   耿中直牵着马,徘徊着等了许久,以为宁玥不会来了,看到她从马车上走下地的一瞬,喉咙几乎哽住:“小姐……”   宁玥递了一个锦盒给他:“里边有路引和银票,以及通关文书,赶紧离开京城……最好离开西凉,走得越远越好,南疆、北域、东吴,去西凉律法管不到你的地方。”   耿中直接过锦盒,苦涩一笑:“当初不敢告诉小姐,就是怕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一天还是来了。”   宁玥深深地叹了口气:“去吧,不要回头。”   “小姐……”耿中直的喉头有些哽咽,“我活这么大,除我娘以外,你是第一个拿我当人看的。”   宁玥轻轻一笑:“说什么傻话?”   耿中直抹了泪,红着眼圈道:“我父亲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惜我娘是外室,不受正室待见,躲到庄子里还总被那些人欺压。我娘临死前告诉我,必须活下去,做奴才,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宁玥定定地看着他:“耿中直,你是人,不是奴才,你自由了。”   “可我情愿做个奴才……”只要能待在小姐身边。   宁玥笑了笑:“后会有期。”   耿中直把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递给宁玥,跪下,给宁玥磕了个头:“小姐,保重!你若是需要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情愿没有那一天,你说呢?”   如果我需要你,那说明我很危险。   耿中直哽咽着点头,翻身上马,骏马在寂静的官道上驰骋了起来,他回头,始终望着宁玥。   宁玥朝他挥手,直至他消失在尽头。   而后,宁玥拿起玉佩一看:“耿烨,这才是你的真名吗?”   ……   案件风波终于平息了,转眼到了四月。   以南疆恭王为首的使臣队伍抵达西凉,准备迎娶德庆公主。   宁玥翻开南疆时辰的名册,当她看到第一行的名字时,若有所思地笑了:“恭王,耿烨,真是巧啊……” 【V113】   夜里,众人受邀入宫,为南疆使臣接风洗尘,此次前来迎亲的使臣中除了新册封的恭王,还有几名元老与肱骨大臣,皇帝相当的重视。   蔺兰芝的害喜症状减轻了不少,最近胃口不错,精神也佳,便答应去赴宴了。   马援如今恨不得十二时辰黏着她,得知她会去,高兴得不得了。   妞妞也吵着要去,若在以往,马宁馨就让宁玥或者兰芝带着了,偏如今兰芝怀了身孕,宁玥又需要照顾不良于行的容卿,想了想,决定自己一同前往。   收拾一番后,马援夫妇、容卿容麟、玄胤宁玥、马宁馨与妞妞,分别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宁玥剥了一片柚子递给玄胤:“这是蜜柚,特别甜,你尝尝看。”   玄胤没动。   宁玥弱弱地叹了口气。   宴会设在稍稍偏离中轴线的崇明殿,地势开阔,楼台林立,风景极佳,由一正殿、二偏殿与三个小花园组成,由于尚未入席,大家都在花园中闲逛。   玄家那边,玄彬、玄昭已经来了,二人身边站着玄小樱,自从痊愈之后,玄小樱再不喜被人抱着,饶是两兄弟想过一把妹控的瘾都没机会。   玄小樱穿着一条正红色裙子,脚踩一双黑色小马靴,她个头儿高了不少,皮肤白皙娇嫩,在黑与红的映衬下,精致的眉宇间隐隐散发出了一丝英气。她看到宁玥,飞一般地扑了过来:“四嫂!”   宁玥险些被她撞倒,抱了抱她:“都这么会跑了。”   玄小樱眯眼一笑:“我跑得可快了。”   玄胤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不怒自威道:“这是皇宫,慢点走,少添乱。”   玄小樱吐了吐舌头。   妞妞从马宁馨的怀里扭着身子跳了下来,来到宁玥身边,看着这个小姐姐,自来熟地说道:“小姐姐,你好,我叫妞妞,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吗?”   妞妞穿着一条嫩绿色的流光白纱裙,鞋子是白色锻面绣花鞋,比不得玄小樱的靴子好跑,但十分精致漂亮,她五官也没玄小樱的惊艳,但就是可爱,配上那一身打扮,像一颗绿油油的小菜苗儿,眨巴着忽闪忽闪的眼睛,萌翻了。   玄小樱小大人似的捏了捏她脸蛋:“你比大黄还漂亮。”   在她眼里,喜欢的就是漂亮的,不喜欢的就是很丑的,不分人和动物,这话是在夸妞妞。   妞妞却问道:“大黄是谁?”   玄小樱道:“我家的大黄狗!”   宁玥以为妞妞要生气了,毕竟,哪个人愿意被对方比作一条小狗呢?谁料妞妞突然甜甜一笑:“你带大黄来了吗?我可不可以跟它一起玩?”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孩子的世界真奇妙。   玄小樱牵了妞妞的手,屁颠屁颠儿地跑去玩儿了。   马宁馨稍稍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那是玄家的小姐吧?妞妞会不会冲撞她?”   论身份,真正的玄小樱俨然是个公主,可不是妞妞能够高攀的,纵然两家结了亲,那也是宁玥自己的荣耀,其余人依旧平民一个。   宁玥拍了拍马宁馨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大姐,小樱既然相处妞妞,就会跟妞妞好好相处。”   府中没有同龄的子嗣,怕玄小樱寂寞,郭玉从世家小姐中挑了几个品貌端正的小姑娘给玄小樱做伴,玄小樱不喜欢,总不搭理她们,后面她们渐渐地也不来了,真说性子,玄小樱其实非常孤僻。能跟妞妞玩到一块儿,还真有些出乎意料。但越是孤僻的人,认定了谁做朋友,就越是会珍惜对待。   “给。”玄小樱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她最宝贝的琉璃珠子,“给你玩。”   看着玄小樱终于有了生平第一个人性朋友,宁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马家人与玄彬、玄昭兄弟打了招呼,玄昭还是有些架子的,仗着高高在上的玄家少爷身份,不大搭理马家的人,何况上回对决被容麟一招放倒,屁股到现在都疼了,见了容麟,他又气又恨不得绕道走。   玄彬倒是文质彬彬、平易近人,礼貌地与马援、蔺兰芝和马宁馨打了招呼,还关切地问了蔺兰芝身体情况。   “世子怎么没有来?”马援下意识地问。   蔺兰芝用胳膊肘戳了戳他,这种场合,世子不该缺席才是,肯定不能来才不来的嘛,问什么问?   玄彬微笑着道:“大哥身体欠安,在府中静养。”   事实却是,自从曝光了兰贞的真相后,大哥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比从前更闷闷不乐,除了的确推不开的应酬,如黎族之行,别的时候,他都把自己锁在房里。现在,他军营也不去了。   蔺兰芝看出了玄彬话里的勉强,马援这二愣子却还不解地追问:“得了什么病?找太医看了吗?太医怎么说?治不治得好?治不好的话我儿子……”   蔺兰芝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哎哟,你踩我干嘛?”马援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兰芝给踩碎了,一个孕妇,有必要使这么大的劲儿吗?也不怕动了胎气。   蔺兰芝干笑了两声:“二公子去忙吧,那边好像有人想跟你打招呼。”   玄彬在幽州养了那么久的伤,突然回京,自然有不少人想找他叙旧。玄彬点点头:“那我先去了。”   他一走,蔺兰芝就垮下来脸:“你能不能少问一些别人的私事儿?”   “我这不是想着玥玥好歹是他们家的媳妇儿,跟世子打好关系,玥玥在他们家也过得更如意一些嘛。”   “你不瞎搀和,女儿就够如意了。”   婆婆都不在了,公公又疼这一房,女儿跟女婿的日子想来是非常顺畅的。   那边,玄彬朝玄胤招了招手,玄胤过去,与一群世家公子聊了起来。   也有很多人跑到这边与容卿打招呼,全都被容麟的气场震了回去。大家都知道南疆大帅的厉害,没几个捋虎须。   容麟剥了一片柚子,递给容卿。   容卿接在手里,一边吃一边问一旁的宁玥:“怎么?还在闹别扭?”他问这话时,目光扫过了不远处与人闲聊的玄胤身上。   宁玥摸了摸眉毛:“那家伙,比我还倔脾气,你说我不就瞒了他几次吗?又没把他怎么样,他也瞒过我呢。上回他去南疆军营救玄彬,撞到人家皇甫珊洗澡了,皇甫珊追杀他,一路追杀到了西凉,他只字未提……”   “然后你们就让他写了检讨书?”容卿挑眉。   宁玥不说话了。   容卿淡淡一笑,道:“让他写检讨书是应该的,但他敢冷落我妹妹就万万不该了,容麟,去杀了他。”   容麟撇嘴儿:“不去。”   容卿问道:“为什么不去?”   “打不过。”容麟哀怨地揪起了手里的柚子皮。   容卿笑了,摸了摸他脑袋:“你还小,等长大些,他老了,你就打得过了。”   宁玥小眉头一皱:“大哥!哪有这么教容麟的?那是我丈夫!不许你们动他!”   “好好好,你说不动,就不动。”容卿给了个我很大方的表情,含笑递给宁玥一片柚子,“很甜的。”   “我也要吃!”容麟哼了哼。   容卿也喂了他一片。   他一口咬住了容卿的手指,容卿一愣,他促狭一笑。   “容麟!”容卿低叱。   容麟舔了舔唇瓣:“真好吃!”   不知说的是柚子,还是容卿的手指。   宁玥好笑地看了二人一眼,俯身,凑近容卿道:“大哥,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大嫂啊?”   容卿的睫羽颤了颤:“这事儿你得去问爹娘,问我有什么用?”   还是得看兰芝和马援的意思么?   唰!   容麟不见了。   宁玥抬眸一看,某人又跑到兰芝和马援那边刷好感去了。   吃着柚子,身边开始有人谈论德庆公主的未婚夫。   “听说是南疆的王爷。”   “多大?不会是个老头子吧?”   “我听说也就二十出头。”   “这么年轻的王爷啊……”   谈话的是一些世家千金。   宁玥推着轮椅,走远了些,站在一簇花丛边,随手拨了拨花瓣上的水珠,小声道:“大哥,你在南疆的时候见过恭王吗?”   恭王是在黎族的那段日子下旨册封的,在那之前,恭王只是一个耿家的公子。   “你说耿烨吗?”容卿摇头,“他是耿将军养在外头的庶子,没回过本家,我无缘得见。”   外室之子,与耿中直所言不谋而合。   宁玥凝了凝眸,又问:“耿家为什么把一个庶子弄过来成亲?嫡子呢?”   “嫡子,大的已经迎娶了南疆皇后的长女,小的还不足十五,从年龄上看,倒是的确只有耿烨合适。”容卿分析道。   “原来是这样,耿家……不是很在意耿烨吧?”在意的话,就不会一直养在民间了。   “南疆那边的情况与西凉有所不同,庶子到了一定年纪都是要外放的,不得继承家族的任何东西,当然,像耿烨这种从小养在外面的情况并不多见。”容卿说。   “照你这么说,这个耿烨,他的身份其实很低咯?”宁玥诧异。   “从身份上来说,是的。在西凉,庶子的地位很高,在一些儿子少的家族中,甚至比嫡女的地位还高。可是在南疆,他们跟高等奴才没什么两样。”   “南疆让这样的人迎娶德庆公主,不是欺人太甚了吗?”德庆公主可是史皇后的亲生女儿,比不得元后所出的抚远公主,却也是抚远之下,最能代表皇室的公主,这等尊贵的身份,配个世家公子就算了,偏偏还是个奴才一般的庶子!   “西凉又不会知道,怕什么?”容卿笑笑。   “也是,皇上只怕还以为那边的传统与这边差不多。”宁玥摇了摇头,说不清是惋惜还是淡漠,“耿烨封了王,会比别的庶子好一些吗?”   容卿就道:“那是当然,封王之后便不再受制于耿家,从身份上来讲,是凌驾于耿家之上了。只是有没有实权,不好说。如果耿家从此器重他,他如虎添翼;若不器重,做个闲散王爷,倒也不算太糟。”   “这样啊……”宁玥顿了顿,从宽袖里拿出一块玉佩,“大哥,你可认得这个?”   容卿拿过一看:“这不是耿家的玉佩吗?耿烨,你怎么会有恭王的玉佩?”   宁玥笑了笑:“不是恭王的,是耿中直的。”   “他……”容卿的眸光动了动,“他是恭王?”   宁玥将玉佩收好:“不知道他算不算恭王,但今天的恭王一定不是他。”   容卿剥着柚子的手一顿:“那就有意思了。”   ……   景仁宫   史皇后与皇贵妃正在帮德庆公主挑选衣服。   “不要太花哨的,显得不端庄,也别太素净了,没得压不住场。”史皇后轻声说,她常年卧病,面色苍白,讲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皇贵妃从宫女的托盘中选了一件宝蓝色高腰流仙裙,外面衬一件曳地的半透明白纱,华贵中又透出一丝朦胧的美:“姐姐,您觉得这件怎么样?”   史皇后满意地点头,对德庆公主道:“还是你郭母妃眼光好!”   德庆公主拿着衣服到里间去换。   史皇后拉过皇贵妃的手,语重心长道:“妹妹,我时日无多了,两个孩子,将来还得托付你照顾,该说的话,我索性今日都与说完。皇儿年少,自有三公教导,想他父王将来也不会亏待了他,但德庆……”   她顿住。   皇贵妃握紧她的手,柔声道:“姐姐你别说这些,你是要长命百岁的。”   史皇后叹了口气:“我的情况,最迟也就明年了,我身子骨弱,承蒙皇上抬爱,也承蒙妹妹相让,才坐上了继后的位子。但我没福气一直坐下去,若我哪天不在了,还请妹妹,多帮我照顾德庆。”   “姐姐!”   “这孩子,性子太硬,原先给她说的夫家她一个都不中意,后面中常侍给介绍了蔺乘风,我没指望她给皇室做什么牺牲,只要她看对眼,贩夫走卒我也同意,可巧,她真看对眼了。偏偏蔺乘风又与马家的五小姐搅和在了一起,她当时特别气愤。后面,蔺家又给推荐了马谨严,马谨严比蔺乘风又更优秀一些,我却是不看好马谨严的,一个庶子倒也罢了,娘亲靠爬姐夫的床上位,这种人的儿子怎么会品行端正?后面,女官撞破了马谨严的断袖之癖,我反而还松了口气。”史皇后揉着心口说。   皇贵妃柔声道:“姐姐说的是,那种男人,避之不及,能在婚前识破他的真面目,是德庆的幸。”   “是啊,所以,虽然看着德庆为这件事发火,我也没多说一句,我想,等她气消了,就能开始新的人生。可这一次……”史皇后的话音了有了一丝哽咽,“这些话,原不该当着你的面儿说,可我从未拿你当外人。”   “我明白的,姐姐请说。”皇贵妃拿出帕子,擦了擦史皇后眼睛的泪。   “那个恭王,据说不是真正的皇子,只是一个世家子弟,册封为王的。”   “既已册封为王,想来前途不可限量。”皇贵妃宽慰道。   “前途不前途的,我不在乎。但你可知,他其实是个庶子,南疆的庶子,在家族中的地位很低的。”史皇后喟叹道,“可怜我那女儿,为了平息两国战争、为了王氏千秋万代,嫁到异国为妃,自古君王无情,我算是领教了。”   “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心让人听了去!”皇贵妃捂住了史皇后的嘴。   史皇后轻轻拿开她的手,虚弱地笑道:“我也就是找个人唠叨唠叨,你知道我不看重门第的,那孩子是嫡子也好,庶子也罢,总之,别是马谨严那样的人,我就知足了。”   “母后,郭母妃,你们在说什么呢?”德庆公主换了衣裳出来,天真而温柔地看着她们。   史皇后笑了笑:“在谈论你未来的夫君,不知是个怎样的人中龙凤。”   德庆公主羞涩一笑:“母后!”   “好了,不逗你了。”史皇后说着,看向了皇贵妃,“我怕是去不了宴会,你带德庆过去吧。”   “是。”皇贵妃起身行了一礼,与穿戴整齐的德庆公主携手去了崇明殿。   ……   “皇上驾到——”   “皇贵妃驾到——”   “德庆公主驾到——”   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喧闹的崇明殿瞬间静了下来,众人跪在两旁,静静地恭迎着皇帝、皇妃与公主。   明黄色龙袍一马当先,从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缓缓拂过,如一道照射万物的光,整个大殿都充斥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他之后,是紫裙皇贵妃与宝蓝色裙衫的德庆公主。   “没看到太子。”容卿小声说。   宁玥道:“西凉太子是个小混混,只知道纵情声色,跟南疆太子没法儿比。你哪天在正式场合看到他,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平身。”皇帝坐在了主位上。   皇贵妃与德庆公主分别坐在他两旁。   众人站起来,回了各自的席位。   皇帝看看玄家那几个意气风发的儿子,再想想如今都在东宫斗蛐蛐儿的太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司空朔来了,皇帝命人添座,就在他与德庆公主的中间。   中山王营中有事,缺席了今日的宴会。   待所有人坐定之后,门外响起了太监的通传:“南疆恭王觐见——”   皇帝抬手:“宣。”   他话音一落,一名身着藏青色锦服的男子徐徐跨入的大殿,他身形高大、挺直如松,天庭饱满、眉宇开阔,浓眉斜飞入鬓,英气十足,清润的眸子深邃如泊、顾盼生辉,唇角微微上扬,给这张冷峻的脸凭添了几分柔和。他手执一柄折扇,指节宽大,看得出是习武之人,折扇上吊着一个半月形的琥珀坠子,步步生辉。   单论外形与气度,十分地出色,比大多数王公子弟还要好。   皇帝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容貌配自己女儿,还是配得上的。   德庆公主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竟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仿佛……见过他一般,可她确定自己没去过南疆啊,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蔺兰芝的身子僵住了,这、这、这不是那个在黎族碰到她两次的青衣男子吗?真实身份居然是恭王?!   马援定定地看着迎面走来的恭王,是错觉还是其它,好像认识似的。   容卿与宁玥的心里也滋生了这样的感觉。   “大哥。”宁玥看向容卿。   容卿凝眸。   这时,恭王也看向了他们,眸光温柔似水,可越是温柔似水,越让兄妹两个感到了一股挑衅!   来者不善。   恭王路过蔺兰芝与马援面前时,冲蔺兰芝眨了眨眼,仿佛在说,夫人,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蔺兰芝忙垂下了眸子,见鬼了,这阴魂不散的家伙是南疆的王爷!   恭王路过宁玥与容卿面前时,容卿探出手,抓住了他手腕。   他冷冷地甩开。   容麟怒,一个跃起将他双臂扣在了身后。   这一举措,把一屋子人全都惊呆了。   容卿淡淡地握了握恭王的手:“只是想跟恭王打个招呼,恭王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恭王忍住被容麟扣住的疼痛,挤出一副笑容:“是本王反应过大了,这位公子是谁?认识本王吗?”   皇帝啊了一声:“容爱卿,你在南疆待了那么多年,应该认识恭王的吧?”   容卿似乎没听到那声亲密的称呼,淡笑一声,道:“不认识,没见过。”   “原来是容公子,失敬失敬。容公子这样的人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的。”恭王似笑非笑地说,“现在,可以让大帅放开本王了吗?”   容卿使了个眼色。   容麟甩开恭王,嫌弃地擦了擦手。   皇帝倒是没在意这场闹剧,反正擒住恭王的是南疆大帅,又不是他们西凉人,恭王要找谁麻烦,回南疆找去。   恭王仿佛也没介意容麟的冒犯,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他席位在皇帝的左下首处,紧挨着玄家兄弟。   玄胤看着他,眸光有些深邃。   宁玥轻声问容卿:“怎样?认出来了吗?”   “嗯。”容卿不动声色地给妹妹倒了一杯茶,“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掌纹却不能变。”   “他可真是命大!”宁玥端起茶杯,冷笑着喝了一口,刀子般犀利的眸光射向斜对面的恭王。   恭王举杯,对宁玥做了个敬酒的手势,他知道容卿和马宁玥认出他了,可那又如何?他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马谨严了!   他会娶到当初没娶到的公主,很快也会得到曾经没得到的一切。   皇帝与恭王交谈了几句,发现恭王对西凉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越谈越欢:“朕与恭王真是相见恨晚啦!”   恭王拱了拱手,谦和地说道:“皇上见多识广,让人心生敬佩。”   这马匹拍的,皇帝哈哈地笑了,命人在台上设座。   恭王坐到了德庆公主的下首处,拱手行了一礼:“公主。”   德庆公主起身,回了一礼:“恭王。”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礼尚往来”的二人,之前不大看好这门亲事,总觉得有点儿卖女儿的嫌疑,而今见了恭王本人,方知对方不若想象中那么不堪,甚至,好上许多,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下:“恭王,你好像比小女大三岁吧?”   “是,我今年二十一。”恭王答道。   “你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皇帝又问。   恭王温声道:“比较喜欢骑马射箭,对于琴棋书画,只是一位地学着,并不十分感兴趣。”   是个诚实的孩子,老实讲,他也不爱念书啊,只是书里有他需要的东西,他才如此勤奋刻苦罢了。皇帝对他不免又满意了几分:“婚期定在下月,你看如何?”   德庆公主红了脸:“父皇!哪有当着女儿的面讨论这些的?”   皇帝哈哈地笑了:“好好好,父皇不说了,回头让你郭母妃替父皇说。”   皇贵妃笑了笑。   德庆公主羞得都不想待了。   恭王端起酒杯,仿佛不经意地说道:“我入京后,听到一些传闻,说德庆公主在我之前曾经有过两断婚约?”   三人的面色齐齐一变。   皇帝沉了脸道:“谁说的?”   恭王微微一笑:“只是一些市井小卒罢了,皇上无需动怒,我本人并不介意这些的,我看过公主的画像与字帖,是真心仰慕公主,刚刚不过是随口一问,可能喝多了。”   语毕,他举了举手里的杯子。   一直沉默的司空朔突然开了口:“说来,这事儿得怨本座,是本座乱点鸳鸯谱,耽误了公主。但公主与他们未曾立过婚约,都是相看而已。”   “原来是这样,在下误会了,自罚三杯。”恭王一连喝了三杯酒,皇帝的脸色方不那么难看了,恭王扫了几人一眼,又问,“德庆公主可曾中意过谁呢?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公主喜欢怎样的夫婿,我也好努力提升自己,尽量达到公主的要求。”   德庆公主正了正身子,不咸不淡地说道:“本公主没有心仪过任何人。”   “听闻其中一个是郡王妃的哥哥?”恭王说这话时,眸光投向了与容卿谈笑甚欢的宁玥脸上,“郡王妃的事迹,我也略有耳闻,想着她都如此能干,她哥哥必定也是人中龙凤了。”   “人中龙凤?你说马谨严吗?”德庆公主不屑地笑了,“那种一无是处的男人,给本公主提些都不配!”   “提鞋都不配……”恭王呢喃着,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宴会正式开始后,殿内便上演了一轮又一轮的歌舞。   妞妞坐不住,像个陀螺似的在位子上动来动去,最后,实在忍不了了,跑到玄家那边,拉了玄小樱的手道:“小樱姐姐,这里好没意思哦,我们出去玩吧!”   玄小樱朝三个哥哥投去了哀求的眼神。   她难得有个玩伴,玄彬摸了摸她小脑袋:“去吧,就在外边的小花园里,不许跑远。”   “嗯,知道了!”玄小樱提起裙裾,与妞妞飞一般地奔了出去。   小花园里人不多,十分地空旷,妞妞一脸兴奋地说道:“那些人跳的舞丑死了,还是小樱姐姐跳的好!小樱姐姐,你教我跳舞吧?”   玄小樱歪着脑袋道:“跳舞有什么意思?天天都能跳。”   “那我们玩什么?打弹珠?”妞妞拍起了小巴掌。   玄小樱皱了皱小眉头:“我都玩腻了呢,嗯……”她迟疑这,四下看了看,“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捉迷藏啦!”妞妞兴奋地跳了起来!   玄小樱大方地拍了拍她肩膀:“看在你是妹妹的份儿上,你先躲吧。”   妞妞感激地点点头:“好!那你不许偷看哦!你自己数一百下,数完了再来找我!”   “我不会偷看的,你快点去躲!被我找到的话,可是要挨罚的!”   “罚什么呢?”妞妞问。   “就罚……罚你来找我呀!”   “哦,好的!那我去了啊,你快转过身嘛!别看哦,真的不许看哦……我走了哦……”妞妞一边说一边蹑手蹑脚地跑出了小花园。   小樱姐姐一定猜不到她会溜出来,在花园找的话,肯定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啦,啊哈,她赢定了!   玄小樱数到二十下的时候就没数了,真是个小笨蛋,还想瞒着她跑到崇明殿外?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十几个孩子躲,她一个人找,全都能找出来。   玄小樱悄悄地追了上去,不过,她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妞妞发现。   妞妞跑啊跑,一会儿躲在树后,一会儿躲在花丛里,一会儿钻到石桌底下,始终觉得不够隐蔽,就这样东转转西转转,转到最后,居然转迷路了!   “妈呀!我这是在哪里呀?”妞妞一脸懵逼地看着周围的大树,前后左右,全都是树,“我……我……我不躲了,小樱姐姐,我不躲了,我我我我……我认输……哎呀,小姐姐姐你数到一百没有?快来找我呀!我在这里呀!”   她急得上窜下跳,本就胖,这么一跳,活像个穿着绿衣的小胖松鼠。   “小妹妹,你迷路了吗?”   一道温柔得几乎能把人溺毙的声音响在妞妞身后,妞妞转头,泪汪汪地看向了对方,这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虽然长得俊俏,可本能的压迫感,令妞妞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蹲下身来,与妞妞平视:“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你是不是迷路了?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见他突然变得跟自己差不多高,妞妞不那么害怕了,眨了眨忽闪忽闪的眸子说:“我在跟小樱姐姐玩捉迷藏,小樱姐姐找不到我了。”   男子轻轻一笑:“那我带你去找小樱姐姐好不好?”   “好呀!可是……你知道小樱姐姐在哪里吗?”妞妞歪着脑袋问。   男子轻声道:“知道呀,她就在那边,我抱你过去。”   “好。”妞妞没心没肺地朝他伸出了小胳膊。   男子将妞妞抱起来,在妞妞看不到的地方,唇角扯出了一丝冷笑。   “怎么还没到呀?”妞妞挠头,走了一段路,都拐出林子了,可是好像与先前的景物不大一样。   男子微笑:“快到了,再忍忍,你是不是肚子饿?”   妞妞摸上肚子,刚刚光顾着玩儿,忘记吃东西了,真的好饿呢。   男子从怀里拿出一块牛皮糖:“给。”   妞妞吸了吸口水:“我能吃吗?兰芝说不能乱吃别人的东西,不礼貌的。”   男子温柔地说道:“妞妞不是肚子饿吗?吃一点没关系的,大不了,我不告诉兰芝。”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呀?”妞妞好奇地问。   “你刚刚自己说的呀。”男子的眼神闪了闪。   “是吗?哦。”妞妞没往心里去,反正她话多,经常说什么下一秒就忘了。   “吃吧,很甜的。”男子诱惑地说。   妞妞实在是受不了糖果的诱惑了,拼命地吞了吞口水,将糖果塞进了嘴里。   “不许吃!”   玄小樱的声音突兀地响在身侧,把妞妞吓得浑身一颤,还没来得及尝出滋味儿的糖果就这么掉在了地上。妞妞看向玄小樱,一下子忘了没糖吃的烦恼了:“小樱姐姐,你来啦!”   玄小樱端庄地行至男子身前,双手交叠于额前,躬身行了一礼:“玄氏小樱,见过恭王殿下。”   妞妞眨了眨眼,看向男子道:“原来你是个王爷呀。”   小笨蛋,他何止是王爷?还是南疆派来迎娶我西凉公主的王爷。今天来参加什么宴会的,你居然都不知道吗?   玄小樱摇摇头,将妞妞拽了下来,牵着妞妞的手,对恭王道:“妞妞在换牙,长辈们都不许她再吃糖了,刚刚我多有冒犯,请恭王见谅。”   恭王的嘴角勾了勾,玄家的孩子果然厉害,一个六岁小女娃都出落得如此有风度!   “无妨,倒是本王考虑欠妥,以为小孩子都爱吃糖,就给她吃了,这下本王知道了,下一次,一定不会再被她糖吃。”他含笑着说。   妞妞张嘴:“我哪有……”换牙?   玄小樱打断了她的话:“住嘴!跑这么远,不怕我找不到你吗?说了只能在花园里躲的,你犯规了,回去等我抽你屁股!”   诶?抽她屁股?   不是输了就找,赢了就躲吗?什么时候换规矩了哦?   妞妞一头雾水。   玄小樱又问恭王道:“恭王殿下怎么会找到这边,是想如厕吗?”   恭王眼神微闪道:“不是,我已经如厕完了,刚刚碰到妞妞迷了路,想抱妞妞回崇明殿,哪里知道,却连我也迷了路。”   “难怪你越走越远,原来你迷路啦?啊哈,大人也会迷路,哈哈哈……”妞妞笑得前俯后仰。   玄小樱从容镇定道:“我认得路,不如恭王殿下随我一起回崇明殿吧。”   恭王沉吟片刻,眉梢一挑:“好!”   玄小樱与妞妞迟迟不回,恭王又出去上茅厕,宁玥心中不安,追了出去,刚到门口,便见一行三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说话的是妞妞这个大话痨,恭王一直很给面子地笑,玄小樱面无表情。   “这么快就到了呢,我还没与妞妞说够话。”恭王一脸宠溺地说。   妞妞蹦蹦跳跳地说道:“你可以来我家呀!你来我家做客!”   “妞妞。”玄小樱严肃地说道,“恭王殿下是皇上的贵客,马家三寸茅庐之地,岂能让殿下屈尊?”   妞妞挠头:“小樱姐姐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明白。”   “小樱说的对,改天,还是让玄家宴请恭王吧,如果恭王不嫌弃的话。”宁玥从容优雅地走了过来,一手牵了一个,对恭王道,“多谢恭王殿下送两个小家伙回来。”   恭王以为自己平复得够好了,能不去计较从前的得失了,然而再与她靠得如此之近,他还是会忍不住血气上涌。眼皮子抽了抽,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哪里哪里?本王迷路,多亏玄小姐,本王才能这么快地返回崇明殿呢。作为答谢,本王理应登门表达诚意的。”   他擦肩而过时,宁玥用只能被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马谨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样玩命,有意思么?”   恭王邪恶地牵了牵唇角:“本王觉得……很、有、意、思!”   T 【V114】放大招   晚宴过程中,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当时妞妞与玄小樱迟迟不归,着急的不仅仅是宁玥,也有马宁馨,她比宁玥更早一步离开崇明殿去寻人,恰好与妞妞和玄小樱错过。   众人一直等啊等啊,等得黄花菜都凉了,不得不又派人去找她的时候,她回来了。脸色有些不虞,细问之下才知她是碰上了登徒子,就是一年前那个。索性那家伙只是言语轻佻,没真对马宁馨动手动脚。可即便如此,马宁馨还是一脚踹上了人家的命根子。之后,马宁馨脚底生风地跑回了崇明殿。   自打与陈博和离后,马宁馨的行宫一日日坚韧了起来,在宫里都敢拿脚踹人,早年她若有这一半的彪悍,也不至于被前夫家暴。   当然,那个在宫里遇到的登徒子应该是来参加宴会的王公子弟,非富即贵,宁玥戏谑地问了一句:“你俩隔了一年还能碰到,还是在宫里,是不是缘分啦?”   马宁馨瞪了妹妹一眼:“嚯,连你也来打趣我!”   马宁馨除了宁玥谁也没告诉,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宴会上演着各式各样精彩绝伦的舞蹈,觥筹交错间,言笑晏晏。   渐渐的,大家喝的多了,胆子也大了,不少贵妇与千金小姐都来到马家的席位前与蔺兰芝交谈,言外之意,无外乎想知道容卿与容麟的亲事。这两个黄金单身汉,放眼西凉,也就只有玄家的玄煜、玄彬能够与之比拟,她们结亲的心思,恨不得全都写在脸上。   容麟黑着脸,又想把她们一个接一个地瞪回去。   蔺兰芝低叱:“容麟,不许无礼!”   容麟委屈地皱起了小眉头,哀怨地戳着柚子皮,像块肥肉似的被那些女人打量,仿佛在称斤论两。   他又去看容卿,见容卿一脸从容,时而笑着与那些女人应答几句,他的小脸更臭了。   多公公对一旁的小太监道:“还有柚子皮没?给大帅送些过去。”   散席时,马家的席位上没剩多少残羹冷炙,全都是被容麟戳烂的柚子皮。   回到马家,容麟气呼呼地回了自己房间,锁上门,谁叫都不开。   蔺兰芝唤了几声没反应,不由地纳闷:“这孩子,怎么了?”   容卿淡淡地说道:“不必管他,小孩子脾气,明天就好了。”   蔺兰芝回房后,容卿看向宁玥与玄胤道:“你们两个,来我房里一趟。”   三人进了屋,因猜到大哥有要事相商,宁玥插上了门闩。   “恭王的真实身份,你们都猜出来了吧?”容卿开门见山地问,眸光落在玄胤的脸上。   玄胤眸光深邃地点头:“马谨严。”   宁玥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大哥确定他是马谨严,至少还摸了掌纹,玄胤只凭看了几眼就推断出对方的身份——   “你怎么猜到的?”她问。   玄胤撩开下摆,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眼神,他想杀了你们两个。”   宁玥笑了笑:“是啊,同时跟我和我大哥有仇的,好像只剩下马谨严了。”   他们对付过的敌人中,如司空朔想弄死玄胤、如夙火想弄死容卿、如皇甫昕想弄死她,但还没有谁,想同时把她和容卿捏死的,除了马谨严。   “奇怪,他不是被容麟打死了吗?怎么会还活着,还成了恭王?”宁玥古怪地问。   容卿倒了三杯茶,一杯给妹妹,一杯给玄胤,留了一杯给自己:“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当时我被马谨严掳走……”   “等等,你被马谨严掳走?何时?”她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这个我只对父亲说过。”容卿喝了一口清茶,说道,“那是我被父亲带回南疆皇宫之后,过边境时遇上了一伙土匪,被掳去了山寨,皇甫珊那会儿也在。马谨严也被掳到了山寨,不过是在我们之前。他给山寨里的人写写文书记记账,倒也无性命之忧。他脸上有块很长的疤,父亲没认出他来,我失忆,根本不记得他。可他认出了我们,他假意帮我们逃走,逃到一半时,他背着我滚下山崖,企图杀了我。也正是那一次,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夙火的人赶到,把他当成了我的同党,连他一块儿诛杀;很快,容麟赶到了,又把他当成了夙火的同党,也没放过他。按理说,他中了容麟的拳头,会在三个时辰后活活疼死。可他被人救了,被谁呢?”   “夙火。”宁玥想也没想便道出了这个名字。   容卿点头:“没错。那晚,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我应该警觉的。”   “什么事?”宁玥问。   “容麟和我住进了一个驿站,夜间,玄家影卫赶到了,要把我带走,容麟与他们打了起来,我被一个影卫带走,夙火又半路拦截了我,这之后,碰上了父亲与皇甫珊,夙火开始挑拨他二人的关系,说我是父亲的孩子,说父亲一直在利用皇甫珊,那个时候我昏昏沉沉的,没多想。而今一思量,我自己都才刚刚知道自己是谁,夙火怎么也那么快地知道了?”   “是马谨严告诉他的?”   “应该是。我若早些联想到马谨严,在黎族的时候就会找人打听一下他的下落。”   宁玥眨了眨眼:“大哥你是觉得马谨严也去了黎族?耿家不是只去了一个耿灵儿吗?”   “卿儿,你在吗?娘有件事,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门外,突然响起了蔺兰芝的声音。   宁玥看了容卿一眼,容卿嗯了一声,宁玥开门:“娘,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呢?”   蔺兰芝眸光一扫,笑道:“你们都在呢,我是不是打搅你们谈事了?”   “没,您进来吧。”宁玥将蔺兰芝迎入了房内。   玄胤起身,给蔺兰芝让了座儿。   蔺兰芝拉过玄胤的手:“不用了小胤,你坐吧,我说句话就走。你们三个都在,也省得我挨个去找,这件事可大可小,我想,最好不要隐瞒你们。”   “什么事啊,娘?”宁玥挽着了她胳膊。   蔺兰芝叹了口气道:“是这样的,我在黎族的时候,碰到过今天那个恭王。”   “你碰到过?”宁玥挑眉。   “是的,还碰到过两次,在容麟的毡房外,我们还说几句话,但是不多。”蔺兰芝说道。   如此,马谨严的确在黎族出现过了,却无一人知晓他行踪,不对,或许南疆官员知道,只是被下令不许走漏风声而已。又或许,那时候的马谨严,还不是耿烨的身份。   眼下这些并不是三人最关心的问题,三人更想知道,马谨严是偶遇蔺兰芝,还是故意守在那儿的?   关于马谨严的事儿,三人心照不宣地噤了声,蔺兰芝是高龄孕妇,风险很大,若叫她知道把她儿子害成残疾的人还活着,只怕要气得晕厥。   蔺兰芝离开后,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以后别让娘单独出门了。”容卿道。   宁玥不可置否地说道:“好。”   玄胤突然问:“你之前说马谨严的脸上有一道疤痕?他现在是戴了人皮面具吗?不仅疤痕没了,模样也变了。”   容卿想了想,摇头:“不是人皮面具,是有人用药物强行改变了他的容貌,他原先的脸全都烂掉了,包括那道疤痕,现在长出来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还有这等邪术?”宁玥的脊背漫过一层恶寒。   容卿笑笑:“其实也不算什么,雕虫小技而已。他必须靠药物维持,一旦他没了药物,面部就会坍塌。”   “那我们把他的药抢过来?”宁玥瞪圆了眼睛。   容卿摸了摸妹妹的脑袋:“那种药又不是天天吃,吃一粒能维持一到两个月,你就算现在抢了,几十天,他还弄不来第二颗?”   “那倒也是。”宁玥叹了口气。   “而且。”玄胤说道,“就算断了他所有的药物,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容卿赞同地说道:“没错,他就是来复仇的,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抢不抢他的药,对他来说,构不成多少威胁。”   宁玥蹙了蹙眉:“谁给他的药?夙火吗?”   容卿笑了一声:“夙火可没这本事,耿家人才很多,夙火只是其中一个。”   “耿家……”宁玥笑了笑,不用说也知道,这事儿与南疆皇后脱不了干系。马谨严还真是走了狗屎运,居然傍上一座如此之大的靠山,“那他应该不是只来找我们复仇的吧?”   容卿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当然只想复仇,可是作为支持他复仇的代价,他必须为那边做点什么,他们又不是白养这么一颗棋子。”   “真是有意思。”宁玥喝了一口茶,“风水轮流转啊,之前被我们踩得死死的庶子,摇身一变,成了南疆的恭王。玄胤,他的身份,都越过你去了!”   玄胤睨了宁玥一眼。   宁玥剥开柚子:“他心里肯定暗爽呢,以前他是蝼蚁,如今,蝼蚁变成咱们了。”   容卿捏了捏她脸蛋:“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个有名无实的外姓王,哪里比得过十万铁骑的统领?是不是,玄将军?”   玄胤冷冷地哼了一声。   “柚子真好吃。”宁玥吃得满嘴清甜。   容卿宠溺地笑了笑:“娘也是很喜欢吃柚子,吃着吃着就怀上了。”   玄胤眸光一动。   宁玥摊手道:“大哥,好像最喜欢吃柚子的人是你吧?你也怀上了?谁的孩子?”   “你这丫头!”容卿沉了脸。   宁玥嘿嘿一笑,继续吃柚子,蜜柚都是甜的,一点儿不酸,还带一丝似有还无的苦味,过后又有回甘,很是爽口。   这个时候还能吃下去东西,也就她这么心宽了。玄胤凝眸:“还是想想,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吧。”   宁玥吐出柚子的籽儿:“他的第一个计划,当然是俘获德庆公主的心了。”   月朗星稀,空气里浮动着丝丝凉意,恭王与德庆公主漫步在种满月季的小路上。   “今天的宴会怎么样?跟你们西凉的有什么不同吗?”德庆公主含了一丝笑意地问。   恭王很认真地想了想,笑道:“讲实话吗?”   “当然。”德庆公主微笑,她有双非常美丽的眼睛,睫羽又浓又翘,让她看上去,像个精致的布偶。   恭王仿佛看痴了似的,眸中闪过浓浓的惊艳,却没有一丝亵渎之意。   德庆公主的脸蛋红了红:“当然什么?你不是要讲实话吗?”   “啊,是的,瞧我这脑子,一见到公主就好像不会转了。”恭王敲了敲自己脑门儿。   德庆公主抿唇偷笑。   恭王面色微赫:“实不相瞒,我是家中的庶子,自幼养在民间,看的都是百姓们的大戏,没见过南疆皇宫的宴会。我这么说,公主会不会觉得我很……上不得台面?”   德庆自幼受史皇后的熏陶,对未来夫婿并无门楣上的苛求,心意相通就好,故而,虽然得知他是个养在民间的庶子时的确有一丝失落,可很快,那丝失落就被压下去了。   “我母后说,找夫婿,还是要找心意相通的,至于门庭那些……我是皇室公主,注定嫁给谁都是低嫁吧!”   “皇后娘娘果真是有大智慧的人。”恭王不无钦佩地说。   德庆公主很喜欢母后被人称赞,高兴地扬了扬唇角:“我母后人很好的!改天我带你去见她!”   “好。”   “对了,我听说,你们南疆的皇后也是继后,她是什么样的?”   “这我不太清楚,我仅受封时见过她一面,还是在金銮殿上,隔着九重深帘,只看到她一袭侧影。”   “她能上金銮殿吗?”德庆公主诧异地问,金銮殿是父皇与臣子议事的地方,女人也能去的吗?   “南疆的局势与西凉有所不同,你父皇身强体健,能独当一面,南疆王却年迈衰老,无力朝政,才由皇后与众位大臣主持朝纲。”恭王语气温和地说。   “原来是这样。”德庆公主点点头。   “公主,到了。”恭王指着头上的牌匾说。   德庆公主举眸一看:“这么快?”   恭王会心一笑:“公主还说这条路很长,恐走得腿软,可耿烨却觉得,它太短了,还没与公主说上几句话就到了尽头。”   德庆公主的面色越发酡红,她也没料到两个人能有这么多话说,好像不论谈论什么话题,他都接得上来,而且好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似的。   恭王温声道:“时候不早了,公主进去歇息吧,我明日再来探望公主。”   德庆公主进了寝宫,恭王转身,没入了一旁的小树林。   一道暗影走了出来,他穿着黑色斗篷,容颜隐在暗处,只露出额头一弯血月,阴恻恻的声音自他凉薄的唇齿间飘出:“首战马马虎虎,但别得意忘形,崇明殿里,你失态了。”   “他们认出我了。”恭王阴冷地说道。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下次我会注意的。”恭王捏了捏拳,“你那边怎么样?逛了一整圈,找到夙火没?”   “没,玄家把他藏得太隐蔽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恭王定定地看着他问。   他从宽袖里拿出一个半透明的琉璃瓶子,里边有一条金色小蛊虫,他打开瓶盖,取出火折子,烧死了那条蛊虫。   咚咚咚!   容卿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谁?”容卿问。   “是我。”黑衣首领压低了音量说。   “是我的人。”玄胤起身,给他开了门,“这么晚了,有事?”   黑衣首领低声道:“夙火死了。”   “死因?”   “不知,就是突然暴毙的。”黑衣首领单膝跪下,“属下失职。”   玄胤淡淡地说道:“算了,死了就死了吧,反正留着也没多大用。”菩提子已经到手了,没立刻杀了夙火就是折磨着好玩儿而已,这两个月,宁玥明显玩腻了,都不去现场嗑瓜子儿了。   黑衣首领走后没多久,玄胤与宁玥也回了房。   容卿躺下,拉过被子盖好,刚闭上眼,门被推开了,一道高大健硕的暗影,一步步地靠近容卿。他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月光从门缝照射而入,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来到了床上,伸出手,探向了容卿。   他猛地一拉!   被子被拉开了一条缝隙,他一滑而入,抱住了容卿的腰肢。   嘿嘿……   容卿睁开了眼,看着抱着一个枕头破门而入的家伙,浓眉微蹙:“下去!”   容麟大腿一杨,压在了他腿上:“不下去。”   “回你自己的屋!”   “不回。”容麟赖皮地在容卿身上蹭了蹭,“我那个床太小啦,我睡着睡着就掉下来了。”   “你的床还小?那我这个不是更小?”就是怕容麟睡相不好,兰芝特地命人给他做了一张大床。   “你的床是更小啊,不过有你嘛,我抱着你,就舍不得往外挪了。”容麟凑到他颈窝,深深地呼吸着他的香气,“不闻我都睡不着。”   容卿被他热热的呼吸弄得有些发痒,睫羽颤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弧度:“别闹了,快点回房睡。”   “我睡不着。”他可怜兮兮地说。   “以前在大帅府怎么没听你说睡不着?我还听人说,军营议事,大帅就在主位上打瞌睡。”   容麟撇嘴儿:“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反正我现在就是睡不着。”   “那你在我这边就能睡着了?”   “嗯。”话音刚落,呼噜声起来了。   容卿:“……”   呼噜声一声接一声,吵得容卿难以入眠,容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行了,别打呼噜了,吵。”   “那你不赶我走。”   容卿含糊地嗯了一声。   容麟咧唇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容卿白了他一眼:“把腿拿下去!”   容麟不仅不拿,反而在他腿上蹭了蹭:“是不是我压疼你了?你的腿有知觉了?”   “是你的腿把被子顶那么高,风都进来了。”   “哦,为什么玄小樱的腿能好,你的不能?明明你吃的石钟乳比她还多。”容麟不满地哼道。   容卿垂眸:“说了我是好不了了。”   “好不了也没关系,我抱你。”容麟扣住了他的手,这辈子都抱你,直到我老得走不动。   ……   玄月高挂。   宁玥睡得香甜。   这段日子,玄胤对她有些冷落,睡觉的时候也总睡得远远的,中间恨不得能横下一个妞妞,但宁玥睡相不好,每次滚啊滚的,到半夜,总能滚进他怀里,八爪鱼似的盘住他,推都推不开。   宁玥又开启滚动模式了,抱住了玄胤的脖子。   玄胤拿开她的爪子,她一个翻身,爬到了玄胤身上。   咻!   小小胤觉醒了!   宁玥闷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抬脚一踹,玄胤一把抓住了她白嫩的小脚丫子,脸都吓白了。   这一脚若是下去,他儿子女儿可就全都泡汤了!   把宁玥放好,玄胤捏了把冷汗,睡意全无,起身倒了杯茶喝。   喝到一半时,屋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那声极轻,若不是他恰巧醒了,恐怕还察觉不到。   他眸光一厉,开门,飞身上了屋顶:“谁?”   黑袍人回过头来,额头上的血月被月辉照得清晰可见。   玄胤深邃的眸子眯了眯:“夙火?”   不对,夙火已经死了。   黑袍人冷笑,反手扔给他一张字条,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中。   玄胤望着他逐渐变小的暗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打开字条一看:“明日戌时(晚上七点),长坡亭,兰贞。”   ……   翌日,天气极好,风和日丽。   德庆公主做向导,与恭王同游京城大街,二人没使用皇室出行的仪仗,而是打扮成寻常富户家的千金与公子,也没带随从。   西凉的京城繁华络绎,比南疆更甚,饶是恭王是在此处长大,也不免被眼前的繁华晃花了眼睛。   “比以前还要热闹许多呢。”他低低地呢喃。   “你说什么?”德庆公主笑着问。   恭王讪讪地道:“我说,比我在南疆见过的最繁华的城镇还要热闹许多。”   德庆公主最爱听西凉的好话了,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一分:“那当然!我父皇励精图治,这天下海晏河清、富庶升平,眼下没了战火,百姓们的日子更加如意了!”   恭王夸赞道:“如此明君,实在是百姓之福!”   “那当然!”德庆公主与有荣焉地笑了。   恭王指了指一家糖炒栗子的店铺道:“那是什么?还有人排队?”   德庆公主扫了一眼,笑着解释道:“卖糖炒栗子的,他们家的栗子特好吃,今儿是人少,平时,能排到街对面去!”   “公主以前就来过吗?”恭王一脸惊讶地问。   “一次而已。”德庆公主的笑容有了一丝牵强。   恭王定定地看着她,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牵强,担忧地为问:“我是不是提到公主的伤心事了?”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伤心事。就是之前你问到过的马谨严,他跟我相看的时候,曾经来过这边。他当时跟我介绍说这儿有家糖炒栗子,特别好吃,我倒不怎么爱吃栗子,但不忍拂了他的美意,便在船上等他买来。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他骗我说,排队的人,他不忍动用身份欺压百姓,所以认认真真地排了那么久的队。我生平最讨厌那些仗势欺人的人,因着这件事,我对他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印象。可我到了后面,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才知道这儿根本不用排那么久的队,他只是在附近玩了一个时辰,然后装出一副快累倒的样子博得我的垂怜。”德庆公主冷笑。   “看来公主对马谨严的印象非常的糟糕。”恭王含了一丝不明笑意地说。   德庆公主没注意到他面上的异样,说道:“何止糟糕?算了,不提也罢,心烦。”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他后来去哪儿了?”恭王道。   “他?”德庆公主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得意,“恭王有所不知,他这个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实是个卑鄙无耻的断袖,他敢骗婚皇室公主,我就给了他一点教训,把他赶出京城了。”   恭王笑笑:“公主英武。”   “所以,你不要欺负我哦,我不是好惹的。”德庆公主戏谑地说。   恭王忙拱了拱手:“借耿烨一百个胆子,耿烨也不敢欺负公主。耿烨仰慕公主,也舍不得去欺负。”   德庆公主微微红了脸。   恭王抬眸望了望渐欲暗沉的天:“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宫吧。”   德庆公主笑道:“晚上才有意思呢,丽湖上好多画舫,我带你去看看!”   恭王的折扇敲了敲掌心,风流俊雅地说道:“不急,我会在京城呆足两个月,在那之前,我们大把的时间可以观览画舫,公主都出来大半天了,我心疼公主的脚,陪我走了那么多路,应该很酸了。”   这个男人,要不要这么体贴呀?   德庆公主抿了抿唇:“那就听你的。”   二人转头,朝停靠马车的胡同走去,那儿人烟稀少,十分的僻静。二人刚跨入胡同,就被一群地痞流氓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刀疤男凶神恶煞地说道:“银子和女人留下,你们俩个,走开!”   说的是恭王与车夫。   车夫是伺候德庆公主的太监,听了这话,当即挡在了德庆公主身前,看着一伙人道:“天子脚下还敢行凶,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刀疤男二话不说,一刀抹了车夫的脖子。   鲜血流了一地,流到德庆公主的脚步,德庆公主花容失色,后退了几步,撞进恭王怀里。   恭王搂了搂她肩膀:“别怕,站着别动。”   又冷冷地望向刀疤男道,“趁我没发火,赶紧离开,否则,就一个也别想离开。”   “哟呵,口气挺大呀。”刀疤男邪笑着说完,抡起大刀便朝恭王砍了下来。   恭王没带兵器,一脚踹掉他的大刀,赤手空拳,与他们打了起来。   他们很快看出自己不是恭王的对手,改为攻击手无缚鸡之力的德庆公主。   恭王以一敌十,本就吃力,再加上德庆公主这个缺点,很快便应接不暇了。   刀疤男的匕首狠狠戳向德庆公主。   恭王飞身上前,抱着德庆公主一转,德庆公主躲过了一击,恭王却没这么幸运了,匕首刺中了他肩膀,鲜血流出来,瞬间染红了他干净整洁的衣衫。   “恭王!恭王你没事吧?”德庆公主声线颤抖。   “是个王爷?”刀疤男一惊,“撤!”   恭王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隐忍着道:“我没事,公主先上车坐会儿,我找个人报官。”   他踉跄着步子,在街上找了一个年轻士子,对士子禀明了情况,士子立刻通知了附近的巡逻侍卫。   巡逻侍卫将二人护送回了皇宫。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单纯地如一张白纸的德庆公主而言,恭王奋不顾身的搭救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   德庆公主给恭王请了最好的太医、送了最贵的金创药,还亲自到他暂住的宫殿探望他。   “你好生歇息,我跟父皇说了,一定要把那群地痞流氓抓起来!”   恭王温润地笑了笑:“这些都是小事,相信贵国的官府,不会让那些人逍遥法外的,最重要的是公主没事。”   德庆公主的一颗心软了大半:“我是没事,但你受伤了呀。”   “这点小伤算什么?”恭王摇头。   德庆公主正了正神色:“你以前……也受过伤吗?”   恭王愣了愣,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男孩子嘛,小时候调皮,磕磕碰碰难免。”   “你骗我。”德庆公主一脸认真地说道,“是不是因为你是庶子,所以过得很不好?”   恭王垂眸,牵强地笑道:“都过去了,我现在是王爷,没人会再欺负我了。”   这些话,稍微有些经验的人都能听出破绽,偏偏对象是德庆,一个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公主。   德庆公主开始心疼恭王了。   先有感动,再有心疼,离动心也就不远了。   ……   屋子里没了外人,恭王笑容一收:“出来吧。”   黑袍人从碧纱厨后走了出来,暮色暗沉,他黑缎斗篷映着烛火的光,亮若明胶。   他冷笑:“真是好骗呢,比南疆的公主单纯多了。”   恭王笑了一声,没接他的话,而是道:“我说你下次派人刺杀我,能不能提前通知一声?”   “通知你了还有效果吗?最真实的反应才最能取信于人。”黑袍人漫不经心地说。   恭王不屑地勾起了唇角:“一个丫头片子,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你放心,我这边绝对是手到擒来,倒是你那边,准备得还算顺利吗?”   黑袍人晃了晃手里的匕首:“顺利不顺利,今晚就能知道了。”   ……   蔺兰芝让小厨房烧了一大桌好菜,马援、容卿、容麟、马宁馨、妞妞与宁玥全都到齐了。   蔺兰芝一边擦手一边问:“咦?小胤呢?还在军营吗?红玉!”   “诶!”红玉打了帘子进来,“夫人,你叫我?”   蔺兰芝道:“去门口看看姑爷回来了没?”   一刻钟后,红玉回禀道:“没呢。”   宁玥就道:“先吃吧,都快戌时了,他应该不会回来吃饭了。”   蔺兰芝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沙漏:“再等等吧,他平时不回来都会让人带消息的。”   ……   城南门外五里,长坡亭。   长坡亭早先是士子名流附弄风雅之地,因景色极佳而备受士子们的青睐,后面,离它不足两里的地方盖了一座水墨阁,冬暖夏凉,还有歌姬艺伎助兴,久而久之,去水墨阁的人多了,这边也荒废了。   玄胤来到长坡亭时,不出意外的,在那里见到了昨晚的黑袍人。   黑袍人端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副精致的棋盘,他自己与自己下着,容貌被斗篷遮了大半,露出尖尖的下颚与毫无血色的嘴唇,距离右唇角约莫一寸的地方有个十字形的小疤痕,应该是许多年了。   “胤郡王真准时,我还以为会等很久呢。”他语气颇为轻快地说。与夙火的阴暗神秘不同,此人似乎是个光明爱笑的小老头儿。   然而即便如此,玄胤也对他生不出办法好感:“你跟夙火什么关系?”   “啊,你说我那个不中用的师弟啊。”黑袍人放下棋子,拍了拍手,看向玄胤,和颜悦色道,“请坐下说话吧。”   玄胤在他对面坐下,看清了他容貌,很普通的一张脸,却很慈祥。玄胤警惕地问道:“夙火师兄?”   “你可以叫我烛龙。”烛龙灿灿地笑了笑,“如果你很好奇恭王的脸是怎么治好的,可以问我。”   “是你治好了马谨严的脸?”玄胤斜睨着他问。   烛龙耸了耸肩:“你们习惯这么叫他吗?”倒了一杯茶给玄胤,“我们南疆的茶,尝尝看,别担心,我不会给你下毒的。”   玄胤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把字条扔到他手上:“这张字条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他笑眯眯地说。   玄胤深邃如泊的眸子里掠过一道寒光:“你知道我娘什么事?”   “嗯……这个嘛……我好像知道她很多事。”烛龙笑得和蔼,“比如,她十四岁那年……究竟是失踪去了哪里。”   玄胤浓眉一蹙:“失踪?”   烛龙瞪大了眸子,一副老顽童的模样:“哎呀,你还不知道你娘失踪过呀?怎么?没人告诉你吗?”   玄胤的面色变了变。   “我想,你的小妻子应该是知道的呀,那鬼灵精,不知道就说不过去了。”   玄胤握紧了拳头。   烛龙又露出了一副笑容:“没关系,如果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也一样。哦,你可别怪她瞒了你,因为我猜,她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不想讲出来误导你吧。”   玄胤冷冷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真没兴趣听吗?你父王为何冷落了你们那么多年?真的只是因为兰贞‘抛夫弃子’吗?”烛龙冷笑着看向玄胤。   玄胤的脚步钉在了地上:“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当然是调查过啊。其实早在在兰贞‘抛夫弃子’之前,你父王就对你们母子很冷淡了。你那时候小,或许不记得了。”   玄胤转过来,定定地望进他眼眸深处。   烛龙摊手:“我不会对你撒谎,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告诉你兰贞的真相,兰贞与父王恩爱了七年,却在生下你之后夫妻情裂,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玄胤冰冷地问。   烛龙灿然一笑:“因为你不是头胎。”   玄胤的眸光就是一颤!   “产婆接生时,才发现你娘早跟别的男人生过孩子,你父王一直被蒙在鼓里,焉能不气?”   “你胡说!”玄胤上前,一把揪住了烛龙的衣襟,浑身逆流而上的寒气,让烛龙出现了一瞬的僵硬。   但很快,烛龙回过了神,说道:“我说的话,你可以去找你父王求证,我既然敢来见你,就没打算瞒你。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而,会那么容易上当吗?”   玄胤的身子开始颤抖。   烛龙的衣襟依旧被对方抓在手里,勒得他脖子生疼:“兰贞早在十四岁那年,就与一个男人生下了你哥哥。她之所以不告诉你父王,是因为她羞于启齿,那不是她自愿的,她被人锁在冰冷的地窖,日日接受禽兽的摧残……”   “你胡说!”玄胤一记重拳砸在了烛龙的脸上。   烛龙被打掉了一颗板牙,和着血水吐出来,无惧地看着玄胤:“你已经信了孩子,你知道我没撒谎对不对?你知道那个禽兽是谁吗?”   玄胤的拳头高高举在半空,眼底的红血丝一道道地爆裂开来,仿佛下一秒,整个人都会疯掉。   烛龙轻轻一笑:“司空家主。” 【115】兄弟相认   棠梨院   又过了半个时辰,饭菜都热了一道又凉了,玄胤依旧未归。   蔺兰芝担忧地问:“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马援忙宽慰道:“哪儿啊?小胤的武功这么好,不会出事儿的,一定是军营那边有状况给绊住了,估计他自个儿都不知道现在是吃饭的时辰了吧?”   容麟哼道:“才不会,我再忙,都记得回来跟容卿吃饭的!”   马援皱了皱眉,这话儿听起来没错,可怎么就是觉得怪怪的?   容卿静静地说道:“让人去军营看看吧。”   话音刚落,红玉从门口窜了进来,险些栽倒:“小……小姐!姑爷出事儿了!”   ……   司空家,乱成一团,从大门到花厅,再到内宅,全都被玄胤弄得人仰马翻。   司空琳与司空静出嫁了,刘婉玉在庵堂,如今执掌中馈的是司空成的妻子二夫人,奈何二夫人不顶事儿,玄胤一吼便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护卫们纷纷跳出来拦住玄胤,被玄胤一拳一个,眨眼间放倒。   丫鬟婆子们四处乱窜,花盆、架子、椅子、桌子……哗啦啦地倒了一地,碎裂声、尖叫声、怒吼声交错迭起。   司空成兄弟吓得动都不敢动。   玄胤又踹开了一道房门,双目血红道:“司空铭,你给老子滚出来!”   管家硬着头皮迎上来:“胤郡王,我们老爷不在……哎哟——”被玄胤一脚踹下了水塘。   “司空铭你个王八羔子,躲着不见本王,以为本王找不到你吗?快点滚出来!别让本王拆了你的司空府!”   司空家主躲在暗室中,浓眉紧蹙,按理说,他该出去的,一个臭小子嘛,怕什么?还真敢把他怎么样?可不知为什么,一听玄胤的怒吼声就感觉玄胤与平时不一样了,危险中的直觉告诉他,别出去,否则就是个死。   “臭小子,老子得罪你了吗?跑来拆老子的家?”他低低地骂着,声音放得极轻,却不知就是这么一丝比蚊子还微弱的声音,被玄胤给听到了。   玄胤也不管开关不开关,对着书柜就是一拳,只听“轰”的一声,整个柜子,不,整片墙壁都坍塌了,司空家主就那么暴露在粉尘中,瞠目结舌。   玄胤上前就是一拳,将他狠狠地砸飞,撞到另一侧的墙壁上,墙壁都抖了一下,他又砸掉在地上,地面也抖了三抖。   司空家主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咝——你……你干嘛?有话好好说,你怎么一来就动手打人?”   “跟你好好说?你这种杂碎,凭什么?”玄胤又是一记重拳砸了下来。   司空家主被揍得两眼冒金星,疼痛得哀嚎道:“快——快去叫大少爷啊——”   司空朔赶到这边时,司空家主已经被揍得出气多进气少了,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满嘴鲜血,牙齿都掉了好几颗,听到脚步声,根本抬不起头来,只是低低地呜咽着,求玄胤别打了。   “王八蛋!打死你算轻的!我要剥了你皮!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剁下来喂狗!”玄胤咬牙说着,抬脚朝司空家主的脑袋踩了下去,这一脚,用尽了全力,非踩得他脑浆迸裂不可。   紫袍一动,司空朔来到了玄胤身边,踢开了玄胤的脚。   玄胤一个跃起,自半空旋转,借力于墙壁,朝司空朔踢了回来。   司空朔单臂一绕,擒住了他脚踝。   二人激烈地打了起来。   不同于以往的放水,这一次,谁都是动了真格。玄胤招招致命,一次次被司空朔挡下,又一次次攻向司空铭。   一紫一黑两道身影,在暗夜中激烈地缠斗,强大的杀气充斥着整座府邸,空气中,仿佛能听到龙吟。   司空成兄弟早被这架势吓尿了,一步也不敢动,直勾勾地看着交战的二人,二人动作太快,他们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虚影。   “二……二哥,你说玄胤突然发的什么疯?”司空旭颤声问。   司空成吞了吞口水,惊恐之色比庶弟的更甚:“你……你问我,我问谁呀?两家……不都开始重修旧好了吗?鬼知道他哪根筋不对,非……非……非要把父亲打死?”   “大哥……怎么不问问他?闷不做声就交手了?万一是误会……岂不是……”司空旭面色发白地说着,扫了一眼废墟中的司空家主,问道,“二哥,要不要把父亲……弄出来啊?父亲好像……伤……伤得挺重,给请个大夫?”   司空成把他往前一推:“那你快去呀!”   去那边救父亲,意味着会无限贴近玄胤与司空朔的战斗圈,在院子里都被那股强大的杀气压迫得呼吸艰难,再走近些,怕是寸步难行吧?况且,万一被误伤到……司空旭缩了缩脖子,绕到司空成身后:“二哥,还是你去吧!父亲……父亲最疼你了……你去把他抱过来……”   “说的好像父亲平时不疼你似的!父亲对你们母子,与对我没有差别吗?姨娘最会哄父亲开心!连带着你小子都比我受宠!你快些去!不然对不起父亲这多年的宠爱!”司空成再一次将司空旭推到了前面。   司空旭瑟瑟地后退,讪讪地说道:“父亲偏疼我没错,但那是因为我比二哥小嘛,二哥是嫡子,是父亲心里唯一有资格继承家业的人,父亲用在你身上的心血是最多的!还是二哥去吧,二哥是未来的家主。”   司空成哪里敢去?别说玄胤误伤他了,就连他亲大哥都与他不对付,他上回不就是想上一小姑娘嘛,结果被大哥给揍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呢!   “你不知大哥讨厌我吗?万一他把给杀了,说是误伤怎么办?混小子,快去!这是未来家主的命令!”   “我……我……你自己不去,凭什么让我去?”   二人你推我、我推你,弄了半天,愣是谁都不敢上前。   司空家主的确是不行了,刚好一口浊气堵在喉头,不顺过来很有可能会一命呜呼,他的面色已经发青,嘴唇变得乌紫,身子开始颤抖。   司空朔幽静如渊的眸子一紧:“赤一!”   一名戴着面纱的赤衣宫女飞身而起,抱着司空家主,脚尖一点,飞离了原地。   玄胤抬步去追,被司空朔冰冷如骷髅的大掌扣住了肩膀。   赤衣宫女抱着司空家主跃向司空家的大门,却在本路,被黑衣首领截住。   黑衣首领冷笑:“放下他,留你全尸。”   赤衣宫女不屑叱道:“好大的口气!想抢人,放马过来!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亡!”   黑衣首领拔出宝剑,与赤衣宫女厮杀了起来。   眼看着战况越来越烈,冬八赶忙给玄家与马家送了信。   玄煜与容麟几乎是同时赶到的,玄胤与司空朔脚下的院子已经没一寸完好的地方了。   玄煜拦住了玄胤,容麟拦住了司空朔。   “都给我住手!”玄煜厉喝,“这是什么地方?说打就打了?闹出人命,真以为皇上不会管?”   容麟眨了眨眼,问司空朔道:“老太监,你们干嘛要打架?”   司空朔一拳砸向了容麟。   容麟扣住了他拳头:“你都只剩不到三成的内力了,打不过我的。”交战那么久,寻常人早累趴了,这家伙却还剩三成功力,武功只怕不在玄胤之下。   玄胤就没这么容易制住了,他像一个被砍了尾巴的猛兽,疯狂地挣脱了玄煜的束缚。   玄彬、玄昭冲过来,合力抱住了他。   玄彬道:“小胤!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们,我们给你出头!别自作主张!”   玄胤什么都听不见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司空铭!   玄胤冲出了兄弟俩的掣肘,举剑刺向了玄衣宫女怀里的司空铭,玄衣宫女瞪大了眸子,眼睁睁看着那柄闪烁着寒光的剑朝司空铭刺来,而她却毫无办法。   突然,一道娇小的身影一晃,张开双臂拦在了二人身前。   玄胤眸光一颤,眼底的血雾霎那间散去一半,想抽回力道已经来不及,单臂一震,朝外偏了一寸。   剑刃割断了宁玥的发丝,贴着她娇嫩的肌肤一划而过,冰冷的寒意,令她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剑吟回旋在耳畔,有那么一瞬间,她左耳几近失聪。   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青丝,玄胤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气。   刚刚目睹了这惊险一幕的所有人,都狠狠地捏了把冷汗,这丫头胆子太大了,不知道玄胤的剑有多凌厉吗?就这样冲出来,不怕死吗?   宁玥当然怕,可是情况太紧急,她别无选择。   喉头滑动了一下,宁玥上前,轻轻握住了玄胤的手:“把剑给我,听话,给我。要杀人,偷偷地杀,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来,给我。”   她缓缓地拿掉了他的剑。   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宁玥牵着玄胤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家。”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见人就砍的大魔王,像个孩子似的被宁玥领回去了。   众人:“……”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容麟松开了司空朔,问道:“我说,你爹到底怎么得罪他了?是杀他娘还是掘他祖坟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拼命的样子。”   司空朔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眸光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车窗帘被夜风吹起,玄胤神色怔怔、目光呆滞,宁玥像娘亲一样,温柔地抚摸着他脸颊……   司空朔捏紧拳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笑着离开了原地。   容麟挠挠头:“这个也疯了吧?”   玄彬走过来,对着容麟拱了拱手:“大帅,这段日子,小胤一直住在马家,你可听说过他与司空家主有什么矛盾?”   “是呀是呀,那家伙不是只讨厌司空朔的吗?怎么今天……反而要杀司空家主呢?”玄昭追问。   容麟耸肩,叹道:“我也不知道呢,他又不跟我睡一起,你问我容卿的事吧,容卿的,我什么都知道!”   玄彬:“……”   玄昭:“……”   马车缓缓地启动。   容麟不想做电灯泡,脚尖一点,飞到车顶坐了下来,从宽袖里拿出一个大柚子,一边剥一边晃动着双腿儿,嗯,等回到家时,容卿就有柚子吃了。   玄胤一路沉默,宁玥也不逼问,就那么牵着他冰冷的手。   “我想一个人走走。”玄胤下了车。   容麟弯腰,问向车内的宁玥:“他干嘛走了?”   宁玥静静地说道:“让他走一会儿吧。”   蔺兰芝一直在府门口等啊等,好容易等到府里的马车,眼睛一亮,迎了上去:“小胤……咦?小胤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还有我啊!”容麟冷不丁动车顶探出一颗小脑袋。   蔺兰芝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你这小子,怎么跑那儿坐着了?快下来!”   容麟跳下地,手里抱着刚剥好的柚子:“不要找玄胤了,他一个人散心去了。”   蔺兰芝担忧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宁玥笑了笑,说道:“没什么,男人们之间的一点纠葛,已经处理好了,您放心吧。”   蔺兰芝知道女儿不想说,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追问了。   容麟凑近宁玥:“你是不是知道他为什么会发疯啊?”   宁玥瞪了他一眼:“你才发疯!”   容麟撇嘴儿:“我又没大半夜地跑去杀人。”   宁玥摊开掌心,露出一张刚刚从玄胤身上“顺”来的字条。   ……   “明日戌时,长坡亭,兰贞。”房内,容卿看着宁玥递来的字条,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这字条,应该是昨晚写的。”   “没错,恰好今天戌时,玄胤就出了事。”宁玥凝眸问,“这不是兰贞留的吧?是有人想跟他说兰贞的事吧?”   “嗯。”容卿翻来覆去地研究着字条,“这些字迹,很像一个老朋友的。”   “老朋友?谁?”宁玥不解地问。   容卿淡笑:“烛龙。”   “他是……”   “夙火的师兄,耿家最厉害的谋士之一,马谨严的脸应该就是他治好的。昨天不是夙火突然死掉了吗?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烛龙干的。”   宁玥抬手:“等等,你说……夙火是被烛龙杀的?可夙火明明在我们手里,他如何杀?”这个消息太震惊,把烛龙是夙火师兄以及治好了马谨严的事都压过去了。   “有一种同命蛊,一对儿,一个植入人体,一个养在罐中,不论哪一个同命蛊先死,另外一个都会跟着死去,蛊虫死的时候,会爆发极大的毒性,人也会跟着死亡。”容卿解释。   “还有这么邪门儿的蛊?”宁玥有些难以置信。   容卿弹了弹字条,云淡风轻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宁玥点了点头,没去纠结夙火体内为何会有这么蛮横的蛊虫,也没纠结烛龙为何杀掉夙火,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只在乎玄胤:“玄胤会去找司空家主的麻烦,看来是与烛龙有关了。”   容卿的眸光落在‘兰芝’二字上:“兰贞是玄胤的……”   “娘亲。”宁玥道。   容卿说道:“那就是烛龙说了什么与兰贞有关的事,这事,八成是坏事,还与司空家主脱不了干系。”   容麟把剥好的柚子洗了一遍,递到容卿手上:“玄胤的娘不是死了吗?会不会是死在司空家主手上啦?我看玄胤的样子,真的像在报杀母之仇!”   宁玥沉吟:“她娘是死在北域人手里,与司空家主没关系。”   “那就是他跟兰贞有过节嘛!很大很大的过节!”容麟一本正经地说。   宁玥陷入了沉思,话糙理不糙,容麟讲得的确有几分道理,可司空家主会认识兰贞吗?又与兰贞发生了什么过节,乃至于让玄胤冒着同归于尽的危险也要杀了他?   “我没听说过兰贞认识司空家主。”   容卿晃了晃手里的字条:“玄胤跟司空家主无冤无仇,如果不是为了兰贞,他不会痛下杀手。”   “那……也许……与那件事有关。”宁玥的心里涌上了某种猜测。   容卿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宁玥定了定神,道:“兰贞十四岁那年,曾经被人囚禁过十个月,后面兰贞逃出来了,精神几近崩溃。”   “性奴?”容卿问。   宁玥心口难受:“不知道,反正有过身体上的凌辱。”   “玄胤从前不知道?”   宁玥摇头:“没敢告诉他,最开始,是郭老太君告诉我的,但郭老太君只知道兰贞失踪过,还生了一个孩子,并不清楚兰贞是被迫的,直到后面,我与皇甫燕谈起兰贞,从皇甫燕口中,我才明白兰贞是被迫的。”   “皇甫燕?”容卿蹙眉,“兰贞与她有何关系?”   宁玥轻声道:“是她姑姑,兰贞与太子是龙凤胎。”   容卿沉默了。   容麟蹦出来:“看不出来,玄胤还是南疆王的外孙啊!有意思,南疆王还以为是玄胤杀了瞿老,派人暗杀过玄胤,啊哈,要是他晓得杀的是自己亲外孙,肯定要气得从病床上爬起来!哦,等等,玄胤跟皇甫燕是表兄妹,那云州之战,玄胤还弄伤了皇甫燕?”   宁玥打断了这个小话痨:“那些事,以后再谈吧,玄胤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容卿摊开字条:“照这么看来,当年那个囚禁了兰贞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司空家主。”   宁玥张了张嘴:“那……那个孩子……”   容卿弱弱地吸了口气凉气:“司空朔比玄胤大几岁?”   “十岁。”   话落,三人都沉默了。   答案太明显,已经是连容麟这种二愣子都猜出了其中的端倪。   宁玥揉揉心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会这样?”   她拼了命地想与司空朔撇清关系,不论复仇与否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偏偏命运开了个如此大的玩笑,他是她丈夫的哥哥。   ……   经过太医的全力抢救,司空家主保住了一条性命,他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帐顶与房间,沙哑着嗓子问:“这是哪里?”   司空朔淡淡地说道:“行宫。”   司空家主一愣,他住进行宫了?妈呀,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他不知多少次想跨进行宫的大门,却无一例外地被人拦在外头,这一回……因祸得福,反而住下了?   想到了什么,他身子一抖,如一只惊弓之鸟:“玄胤呢?他……他没杀过来吧?”   “你当行宫是什么地方?”司空朔冷冷地反问。   司空家主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偷瞄着儿子的脸色,虽然戴了面具,可眼神他瞧得出来,特别地窝火。他低下头,低低地说道:“还是你好,我白疼了那两个兔崽子那么多年,关键时刻,尽做缩头乌龟……”   老实讲,他被玄胤揍得半死的时候,只是本能地喊人去找大儿子,没想过大儿子真的会赶来,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他几乎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大儿子心里铁定怨他。可大儿子不仅来了,还把他救回行宫了。而他千疼万宠的两个兔崽子,却只会你推我、我推你,屁事儿都顶不上!   “阿朔,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好好对你。”   司空朔冷冷地端起了茶杯:“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司空家主脸一白:“你……你不会要把我交给玄胤吧?不要啊——那小子疯了,我都没得罪过他!他就要杀我!”   司空朔面若寒霜:“你真没得罪过他?这种话,你也讲的出口。”   “我真没得罪他啊,我是长辈嘛,怎么可能跟一个小辈计较?咝——”说话太用力,扯到了伤口,司空家主疼得倒抽凉气。   司空朔站起身,幽静如渊的眸子堆满了厌恶与不耐,也有一丝无奈:“你的罪,是我。”   语毕,淡淡地走出了房门,留下司空家主一个人默默地发愣……   ……   玄胤回到棠梨院时,就见宁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脑袋一垂一垂的打着瞌睡。   他脱下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宁玥慢慢地自暖意中苏醒,揉了揉眼,看着他道:“你回来了?”   玄胤没说话,挨着她坐下,她那缕被斩断了一半的青丝还斜斜地坠在脸庞,看得人心有余悸。   宁玥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对不起。”   玄胤依旧沉默。   半晌,才沉沉地道:“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些?”   “你说……司空家主和兰贞的关系吗?”宁玥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兰贞失踪过,生过一个孩子,不是自愿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得平静,却反而让人感受到了暴风雨的气息。   宁玥抿了抿唇:“我说我忘记了,你会信吗?早先的确是有意瞒你,怕你难过,也怕我知道的并不是事件的真相,从而误导了你。后面,发生了很多事,我没想起它来。”   在阿芙蓉案件曝光后,她连前世都跟玄胤坦白了,还有什么是不愿意告诉玄胤的呢?只是真的忘了。或许在潜意识里,她不想违背兰贞的意愿。这是兰贞最不想面对的屈辱,她宁愿把它带到地底下,也不希望被丈夫和儿子知道。   玄胤撑住了昏昏沉沉的脑袋。   宁玥探出手,心疼地覆上手背:“现在,我们知道那个禽兽是谁了,不会让他好过的,只是……烛龙把这件事告诉你,一定没安好心,我们不能中了他的计。”   “你的意思是我该放下芥蒂,跟那群杂碎联手对付烛龙?”玄胤冷笑。   宁玥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没让你放下芥蒂,该杀的人还是要杀的,别说你想动手,就算你不想,我也会杀了那个禽兽!只是,什么时候杀、怎么杀,我们得从长计议。烛龙挑拨你与司空家主的关系,就是希望逼着你与司空朔闹起来。司空朔的娘亲是谁,你应该……猜到了吧?你们之间,说缘也有缘,说孽也满满的是孽。你们迟早会走上对立的一天,但不是现在。你杀了他父亲,他呢?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你父亲!”   “我会把他一起杀掉!”   “好好好,就算你真能杀了他,但你有没有想过杀完之后怎样?南疆王的态度怎样?皇帝的态度怎样?远的不说咱们就说近的,玄家功高盖主,全靠司空朔一力牵制,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玄家与司空朔,说不清谁是狡兔,谁是走狗,但不论谁先死掉,另一个也活不过明天。你杀了司空朔,皇帝的第一件事就是灭玄家满门!皇帝可不是从前的皇帝了,他有一个南疆女婿了,他背后,是整个耿家,是半个南疆,还有那些想为司空朔复仇的部下,真要斗起来,玄家有几分胜算?!就为了一条贱命,赔上所有玄家人的性命,玄胤,你告诉我,值得吗?”   玄胤的额角青筋暴跳。   “当然,如果你已经得到了南疆王的支持,那就另当别论。可是你还没有,一旦南疆王知道你杀了他的外孙,就算你体内流着皇甫家的血液,他也不会原谅你。玄胤,兰贞的事,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是两个家族、两个国家,权衡势力的手段。我很抱歉,把兰贞牵扯到这些斗争中来,可是我们真不能上了烛龙的当,烛龙跟马谨严是一伙儿的,他们两个,就是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玄胤压抑着,身子不停地颤抖。   宁玥拥住他,让他的脸贴上自己柔软的胸口,淡淡的香气萦绕在玄胤鼻尖:“听我一次,把屠刀给我,我会让司空铭……生不如死!”   一刻钟后,宁玥关上房门,去了容卿的房间。   容卿合上书本:“他睡了?”   宁玥从怀里拿出香囊,放到了桌上:“还挺管用。”   容卿看了香囊一眼:“容麟亲自试过效果的。”   床上的容麟睡得昏死不醒。   宁玥给容麟掖好被角:“他睡你房里没事吗?床这么小。”   “没事。”习惯了。   宁玥又道:“药效多久?”   容卿笑笑:“今晚应该能睡个安稳觉。”   “那我出去一趟,大哥帮我照顾他,我不希望那个什么烛龙,又偷偷地个他递乱七八糟的消息。”   容卿靠上椅背,挑眉看向了自己妹妹:“来真的?”   “什么真的?”宁玥问。   “你跟玄胤。”   宁玥笑了:“难道你以为我在过家家?”   “难道不是?”容卿一脸认真地问,妹妹还这么小,还是好玩的年纪才对。   宁玥有些哭笑不得,就算是正常女人到了十五岁也差不多开窍了,莫不是在哥哥眼里,她得五十岁才谈情说爱?   容卿还真有这个意思,容卿真后悔自己失踪了十年,不然有他惯着妹妹,妹妹一定没那么快被玄胤拐跑的。容卿啧了一声,翻开书本,百无聊赖一般地说道:“为什么是他?玄煜……应该比他更适合你。不用瞒我,在地宫我就感觉出你跟玄煜有过一段了。”   既如此,宁玥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了:“如果我没有经历那些,我或许会跟大哥一样,认为玄煜更适合我,但是后面我发现,我变懒了,不想去付出什么了,我想做一个……不劳而获的米虫,玄煜很好,成熟、内敛、稳重、英俊、有担当,可是玄煜的身上没有那股力量,我必须不停地朝他靠近、不停地拔掉自己身上的刺、不停地散发身上的余热,才能把他那颗尘封在愧疚中的心一点一点地暖回来。可悲的是,我身上也没有这股力量了。然后我遇到了玄胤。   第一次,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十月二十六,我第一天上学,从马车里摔了出去,正好撞到玄胤,那时候,玄胤还是个小废柴,一下子就被我撞进河里了。他可真恶劣啊,死活不肯拉我上去,我又不会水,就死死地缠住他,还勾住了他裤腰带,威胁他,有本事就光着屁股游上去。”   容卿几乎能想象妹妹那种无赖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   “救上岸后,他要杀我,玄煜来了,我狠狠地摆了他一道,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然后?他就一直缠着你?”   “嗯,容麟缠你什么样,他当时缠我就是什么样。”   “说你的,扯我干什么?”容卿的眸光微微闪烁。   “娘那时神智不清,第一回见他,把他当成了你,他来劲儿了,每天晚上,甭管刮风下雨打雷闪电,都溜来将军府,我当时就想,这儿脸皮怎么那么厚?现在却很庆幸,幸亏他脸皮厚。我跟玄煜都不具备的力量,好像全都到了他的身上,所以三个人中,只有他得到了一开始就想得到的。”   “你也得到了最初想要的,你想要的从来都是玄胤,玄煜只是一时的错觉。”   “也许你说的没错。”   我两辈子才遇到的良人,怎么可能让他出事?   一个半吊子马谨严,一个疯老头子烛龙,真敢跑到她的地盘撒野,以为得了耿家的支持了不起吗?以为迷惑了公主天下无敌吗?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马家门口,小楼掀开了车帘,小心翼翼地扶宁玥上了马车:“小姐,我们要去哪儿?”   “天机阁。”   ……   萧肃许久没见宁玥了,前段时间郭况查案查得紧,琼楼的望川坊险些暴露,他夹起尾巴在房里闷了个把月,好容易等风声过去,正想与玉阑珊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游玩一番,却又被某个小煞星搅黄了。   萧肃站在一堆行礼中间,看看宁玥,再看看脸都黑成炭的妻子,无奈地挠了挠头:“白天就算了,我晚上偷偷地出城,怎么也碰上您了呢,郡王妃?您告诉我,您真的没有暗恋我——”   “哼!”玉阑珊气得跺脚。   宁玥淡定自若地说道:“有件事要找你,让他们回避一下。”   萧肃对车夫与下人挥了挥手,众人退到三丈以外。   宁玥看了看玉阑珊:“还有她。”   玉阑珊杏眼一瞪:“我也要回避?你没搞错吧?你跟我男人说话,凭什么让我回避呀?啊,你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不是?”一把拧住了萧肃的耳朵,“你是不是跟这女人勾搭上了?”   “疼疼疼,疼!”萧肃踮起脚尖,咝咝地说道,“老婆大人冤枉啊,我跟郡王妃都几个月没见了,鬼知道她又发的什么疯,你先放开我嘛,给我一点面子嘛,那么多人看着,你男人的脸都丢光了。”   “哼!”玉阑珊松开他耳朵。   萧肃捏了捏被妻子捏得发肿的耳朵,哀怨地说道:“郡王妃,看你做的好事。”   “我没功夫欣赏你们打情骂俏,我有事要办,识相的,就让开,或者,我帮你让开。”她话音一落,黑衣首领从马车后走了出来,宝剑对准玉阑珊。   玉阑珊见状,拔出挂在腰间的鞭子,朝黑衣首领招呼了过去。   黑衣首领轻轻一握,打入一股力道,当即把玉阑珊震得跌在了地上。   萧肃面色一变,忙挥舞着小胳膊道:“好啦好啦,说话就说话,不许欺负我老婆!”   宁玥淡淡地转身,上了马车。   萧肃给了玉阑珊一个安抚的眼神,也跟着上了马车。   “好啦,你现在可以说了。”他哀怨地坐下,离宁玥远远的,显然对于老婆被欺负的事非常在意,“马宁玥我告诉你,等我哪天比你强了,我会欺负回来的。”   宁玥淡淡地说道:“我等着那一天。”   萧肃气闷地撇过了脸!   “我时间不多,就不与你废话了。”   “你当我喜欢听你废话吗?”萧肃嘀咕,却是不敢大声,他怕这个小姑娘,怕得骨头都会发软。   宁玥拿出一块小木牌:“你可听说过这个人?”   萧肃接过来,对着烛光看了看:“烛龙?人吗?这不是《山海经》里的神兽吗?”   宁玥扬了扬下巴,不疾不徐道:“南疆人,耿家的谋士,我需要他所有的信息。”   “南疆人……”萧肃摸了摸脑袋,“我们在南疆倒也不是没有势力,只是耿家的事,我们一般不插手的。”   耿家出了个权倾朝野的皇后,比男人还厉害,动她的娘家,不是找死么?天机阁还没糊涂到自掘坟墓的地步。   宁玥美眸轻抬,眸光如幽潭:“如果你不给我我想要的,我就让天机阁在西凉开不下去!”   萧肃先是一怔,随后轻蔑地笑了:“郡王妃,好大的口气呀,天机阁的后台是谁,您不会忘了吧?您要说让天机阁在南疆开不下去,萧某或许还会信那么一二,可西凉么?你当我家主公是吃干饭的?”   宁玥不动声色地拿回了萧肃手里的木牌,掰断,又拿出一块儿新的:“没了天机阁,但是有别的阁,不知你和我相比,谁的本事更令司空朔器重?”   萧肃明白了,这丫头不是想灭天机阁,是想灭他萧肃,而一旦他死了,他手下的那群人也成了散沙一盘了。   “好狠毒的丫鬟,别忘了上回主公与皇甫燕算计你,还是我给你报的信!”   “没忘,所以你还活着。”   “你……马宁玥!我跟你无冤无仇吧,你干嘛非得这么对我?”   “因为我需要这么对你。”宁玥把那块新的木牌丢到他面前,“告诉我,烛龙的信息,查得到还是查不到?” 【V116】   药效在玄胤身上发挥的不尽人意,半夜时分,玄胤便幽幽地苏醒,睁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摸向床内侧。   宁玥就着他的手挪进了他怀里。   玄胤摸着她冰凉的手臂:“出去了?”   宁玥打了个呵欠:“嗯,找天机阁买了点儿烛龙的消息,应该很快能有结果,还有,我把你那个首领也带去了。”   玄胤看着她疲困的模样,眸色深了深。   ……   容麟一觉睡到大天亮,他是习武之人,平时都比容卿醒得早,容卿睁眼的时候,他早已经晨练完毕,偏偏昨儿试那安神香的效果,试得他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容卿在浴室洗漱。   他瞄瞄浴室,又瞄瞄一大早就不听话的小容麟,小容麟雄赳赳气昂昂的,只差把被子给掀翻了——   这种样子要是被容卿看见,就太难堪了!   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他探出手。   我按,我按,我按按按!   怎么按不下去?   浴室门被拉开——   他眸光一颤,一把拉过被子蒙住脑袋,躺回了床上。   容卿推着轮椅过来,一眼瞧见那轮廓,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发白,却没说什么,拉开衣柜,挑选衣服去了。   ……   蔺兰芝挺着孕肚,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早餐,餐桌上,她不停地给玄胤夹菜,连容卿都受到了冷落。   关于昨晚的事,她只字未提,马援也识趣地没问。   容卿与容麟更是闷头吃着碗里的面条,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倒是妞妞问了句“姨父晚上怎么没回来吃饭呀?”   蔺兰芝笑着说姨父有事儿,轻松地圆了过去。   用过早膳,玄胤起身出门,宁玥叫住他,语气里有些担忧:“你去哪儿?”   玄胤顿了顿,凝眸道:“去军营。”   宁玥长长地松了口气,虽不知是昨晚的话奏效了,还是哪件事触动他了,亦或是他自己想明白了,怎样都好,反正只要不是去找司空家主的麻烦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十分平静,宁玥每天送玄胤去军营,晚上去军营接他,从前他担心她时总往返回春堂,如今换她担心他了。   司空家主做的恶事,迟早有一日要得到报应,但眼下,他还得好好活着。   宁玥在家中刺绣,冬梅打了帘子进来,小声在她耳畔禀报了几句。   她唇角微微一勾:“当真?”   “徐娘子传来的消息,应该没错。”冬梅点头,“那俩恶心东西,居然跑咱们的茶肆去了,小姐,咱们要不要下点毒,毒死他们算了?”   宁玥好笑地点了点她脑门儿:“他们在茶肆被毒死,追究起来,徐娘子和我可都脱不了干系。”   “是哦。”冬梅吐了吐舌头。   宁玥慢悠悠地咬断了手里的线头:“不过下毒……也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   茶肆的一间六叠大和室内,恭王与烛龙面对面,席地而坐,中间摆放着一张精致的金丝楠木茶几,茶几上是一个乌金石茶盘,放着一套半镂空白玉茶具。   室内光线充足,檀香袅袅,十分怡人。   徐娘子给二人斟上茶,欠了欠身,优雅而温柔地说道:“二位请慢用,奴家告退。”   她起身走到门外,行了一礼,轻轻梭上门,去了大堂。   直至脚步声走远、消失不见,烛龙才举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不愧是京城第一茶,这五千两,花得值得。”   恭王却是不以为然地一哼:“什么京城第一茶,依我看也就是图个噱头,咱们喝的是什么?还不就是大红袍?那五千两可不是茶钱,是给徐娘子的出场费。”   看个茶道表演就花了他五千两,想想都肉痛!   烛龙喝完了杯子里的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请我喝点茶怎么了?”   “你帮我的忙?”恭王笑了笑,面部动过刀子的缘故,表情太过时会有些撕裂一般的疼痛,他摸了摸脸。   烛龙潇洒地说道:“不用摸啦,不会有事的。”   恭王放下了手,端起茶杯:“我可不记得你帮了我什么忙,如果你是指我的脸,这个好像我已经谢过了。”   “司空家的事你没听说吗?”烛龙笑着问。   “什么事?”恭王冷眸问。   烛龙挑了挑眉:“哎呀,看来他们把消息封锁得很紧啦,我去看了,明明打得那么激烈,差一点就能闹出人命,可三天过去了,愣是没人谈论此事。”   他为什么会来茶肆喝茶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听听京城的舆论走向,看大家都怎么谈论玄胤大闹司空家一事,然而令他失望了,大家似乎都不知道,包括他的好搭档恭王。   他把事情大致与恭王说了一遍。   恭王喝了一口茶:“你挑起司空朔与玄胤的矛盾,怎么是帮了我的忙?是达到了你自己的目的才对。”   “万一玄胤被司空朔杀死了,那你的妹妹不就没了靠山?”烛龙反问。   恭王邪恶地笑了笑:“好像也是,那丫头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就是借了玄胤的势。”他不会忘记当初冲到碧水胡同找马宁玥的麻烦,却被玄胤一脚踹在了地上;也不会忘记有人给他和杨大仙下药,害他被杨大仙给侮辱了;更不会忘记他被绑在冰冷的石头上沉入了湖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马宁玥唆使玄胤干的!没有玄胤,她马宁玥算个什么?   “可是玄胤不是没死吗?你这忙,帮的不算到位吧?”   烛龙恣意一笑,表情有些轻蔑:“那还不是迟早?他既已知道兰贞当年的事,就势必不会放过司空铭,而司空铭好歹是司空朔的父亲,司空朔会跟玄胤死拼到底。”   恭王在入西凉之前便知道了玄胤与司空朔的身世,一边感慨好大一盘狗血,一边又有些羡慕,为什么别人动不动就是哪个王室的后代,他马谨严却没这种好运呢?幸亏这王室后代是玄胤和司空朔,这两个本就站在权势巅峰的人,若换成容卿是皇族后裔,他非得嫉妒得死去不可。   敛起思绪,他露出一抹冷笑:“司空朔会跟玄胤死拼,不代表玄胤会死在他手上,你别忘了,玄胤的背后有一整个玄家,还有十万铁骑。”   “能分裂玄家不?”烛龙冷不丁地问。   恭王摇头:“他们四兄弟,没那么容易上当。”   “好吧,幸亏我一开始就没打他们的主意。”烛龙见恭王的茶杯空了,给恭王斟上,“我,加上司空朔,你觉得能不能弄垮玄家?”   ……   暗室内,宁玥把他们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听了进去,半个字都没有漏掉,听完,不由地冷笑一声,送死的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就是一个耿家的谋士吗?不就是多了一个知己知彼的马谨严吗?以为这样就能把西凉的权贵玩弄于股掌之上,简直太不自量力了。   出了茶肆,她坐上马车。   小楼问:“小姐,我们是回府吗?”   “去行宫。”   ……   司空家主自从被玄胤揍了一顿之后,整天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半点风吹草动就吓得直往司空朔背后躲,一听说宁玥来访,他当即面色一变:“郡王妃来了?是不是玄胤也来了?他来杀我的对不对?阿朔!你不要让他们进来!把他们赶走!快!快点赶走!”   司空朔看着他狼狈又疯癫的样子,眸光凉了凉:“你在这边等我,我很快回来。”   司空家主一把抱住他胳膊:“阿朔!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不想死……”   司空朔淡淡拿开他的手:“周围有护卫,没人伤得了你。”   “护卫打不过玄胤的!他……他会杀进来的!”司空家主死死地抱住儿子的胳膊,就是不撒手!   司空朔淡道:“我说他不会,他就不会。”   语毕,抽出胳膊,转身跨出了房间。   司空家主奔到门口,护卫以为他要追上去,齐齐伸出宝剑拦住了他,他眼睛一亮:“好好好,你们就得这么守着,记得待会儿玄胤来了,也别放水啊!”   护卫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了一丝鄙夷,主公那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有个如此上不得台面的爹?太给主公丢脸了。   司空朔在凉亭会见了宁玥。   宁玥穿着一条清理素雅的天蓝色长裙,腰肢以一条素白薄纱舒紧,身形修长婀娜,小腹平坦得不显一丝赘肉,胸脯却发育得极好,在素白镶粉水晶的裹胸里呼之欲出。   司空朔的眸光落在她极富诱惑的地方,眸色深了深。   宁玥坦荡地迎上他的视线:“大人,看够了吗?”   司空朔轻轻一笑,半分不为自己的逾越感到尴尬:“脱了可能更好看。”   宁玥依旧笑着,眸光中不起一丝波澜:“可惜我没这等嗜好,大人若是实在忍不住春心躁动,可以找几个青楼的头牌解解馋。”   “把自己与青楼女子相提并论,马宁玥,你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司空朔冷笑。   “自甘堕落的不是我,是大人自己。我好歹也是人妻,大人用那种毫不避讳的眼光打量我,让我觉得,大人已经饥不择食到了某种地步,或许只有青楼的女子才能满足大人。”宁玥不无讥讽地说道。   “罢了,嘴皮子功夫,本座不如你。”司空朔撤回了在宁玥身上流连的目光,一瞬,面上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欲色只是宁玥的错觉。   “来找本座何事?”他问道。   宁玥直言不讳地说:“想与大人谈谈和解之事。”   “和解?”司空朔轻轻地笑着,银色面具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越发显得一双菱形的唇瓣极红极艳,艳如桃李,“本座可不记得有什么事能与郡王妃和解的?”   宁玥定了定神,不去看他唇瓣,自顾自地说道:“自然不是我的事,我与大人之间,好像没什么你死我活的矛盾。”   “呵,那就是玄胤。”   “是,是他。”宁玥望进他幽静如渊的眸子,“你跟他的事,我不便替你们任何人做决断,包括他与你父亲的恩怨,我也不准备劝他放弃报仇。”   “那你还来找本座和解?当本座是什么?冤大头?还是菩萨?”司空朔似嘲似讥地对上宁玥的目光。   宁玥说道:“大人比我更明白,司空家主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这一天迟早会来,纵然你一直袒护他,也不过是让他苟延残喘罢了。”   “本座会杀了玄胤。”司空朔淡淡地说道。   “不愧是兄弟,说的话都一样。”宁玥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恕我直言,大人就不埋怨自己父亲吗?他对大人,似乎从来没有好过,把大人当条小狗一般养大,若不是大人生命力顽强,早被饿死、冻死了,他没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大人为何这般护着他?”   “只许玄胤有父亲,不许本座有么?”司空朔反问。   中山王与司空铭完全没有可比性,尽管中山王也不算太尽职,一直冷落玄胤,可到底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衣食住行上也不曾短过玄胤,玄胤是被玄彬玄昭欺负大的没错,却也一直由玄煜袒护,也许算不得多么幸福,但在宁玥看来,玄家,有可以原谅的地方。   司空铭没有,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一个伤害了无辜少女还不知悔改的禽兽!他该被凌迟、被炮烙、被车裂都不为过。   司空朔看了宁玥一眼,紧了紧捏着茶杯的手:“马宁玥,不要拿本座的父亲与玄胤的父亲做比对,弄得好像他天生就比本座高贵一样,本座命贱,所以连本座的父亲都不配苟活人世……”   “我没这个意思。”   “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宁玥失语。   老实说,她不太理解司空朔对生父的感情,明明那么痛恨、那么憎恶,从不给好脸色,到了生死关头又豁出一切去保护。   也许他骨子里……依然对父亲存了那么一丝期待吗?   宁玥垂下了眸子:“先不谈这个了,玄胤要报仇是玄胤的事,你要维护你父亲是你的事,我来,并非想化解你们之间的矛盾,只是告诉你一些内幕,希望你别落入了别人的陷阱。”   说着,宁玥递给了司空朔一张字条。   明日戌时,长坡亭,兰贞。   司空朔的情绪在看到兰贞二字时,明显出现了一丝波动,只是很快掩了下去:“这是什么?”   “字条,玄胤在找你父亲报仇的前一晚收到的。”宁玥补问了一句,“你很早就知道兰贞了吧?”   司空朔没有回答,而是问:“谁写的字条?”   宁玥见他避不提兰贞,也不逼问了,说道:“夙火的师兄写的,叫烛龙,在马谨严随行的队伍中担任使臣,上次的接风宴,他以水土不服为由告假没去,其实,是暗中调查死活的下落去了。”   “他找到夙火了?”   “没,但他杀了夙火。为什么杀,不清楚。”   “哼。”司空朔淡淡地发出一个不屑的鼻音,没追问是怎么杀的。   宁玥也懒得讲,跳过这一茬,说道:“他对兰贞的事很了解,就是他把玄胤越到长坡亭,告诉了玄胤当年的真相。”   “烛龙。”司空朔慢慢地笑着,从牙缝里咬出了这个名字。   “夙火当初还只是知道玄胤的身世,并不清楚你的,所以一门心思地干掉玄胤,如今这个烛龙,却是比夙火精明许多,他知道你跟玄胤的关系,不希望放过你们任何一个,故而制造了这场事端,逼得你们手足相残,他和耿家好坐收渔翁之利。”   司空朔的神色悄然发生了变化。   宁玥心知他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忙趁热打铁道:“当然,事情不会完全按照耿家预期的发展,恭王的介入,多少令耿家的计划发生了一些改变。啊,对了,恭王的身份,您还不知道吧?”   司空朔看向了宁玥。   宁玥自嘲地笑道:“恭王就是马谨严,我那个死了几次都没死成的庶出哥哥。”   “呵~”司空朔一声冷笑。   若非早知他是这种处境不惊的性子,宁玥恐怕要以为他早就猜出恭王是谁了,摇了摇头,宁玥道:“马谨严与我仇深似海,作为与耿家合作的条件,耿家势必答应他弄垮我身边的一切势力,首当其冲的便是玄胤。”   司空朔勾起唇瓣:“这么说,他们会联合本座,对付玄胤?”   “是。”   “本座求之不得!”   宁玥不以为然地笑了:“哦?是吗?玄胤在你心中,比帝位还重吗?耿家是摆明了支持耿氏所出的皇子,才会对兰贞的骨肉赶尽杀绝,而一旦他们发现,你对南疆的皇位也存了觊觎之心的时候,不知会不会卸磨杀驴?”   司空朔望向了远处的荷花池,徐徐道:“跟你们合作,你们就不会卸磨杀驴?”   宁玥眉梢一挑:“至少我们不贪南疆的皇位,玄胤到现在都不肯与南疆王相认,这可是便宜了大人你,但恕我直言,即便大人得到了南疆王的垂青,以耿家目前的势力,大人恐怕是蜉蝣撼树,难以功成,不若与我们合作,一起剪掉耿家的爪牙。”   ……   宁玥走后没多久,小李子迎了上来:“主公,外头风大,您回屋歇会儿吧。”   司空朔眸光凛了凛:“不急,再换一套新的茶具来。”   小李子怔了怔,换新茶具?难道还会客人登门?   ……   宁玥上了马车。   小楼问:“回府吗,小姐?”   “把马车停到那边的胡同。”   “啊?是。”那边的胡同很偏僻的,小姐挺那儿干嘛?盯梢?   马车在胡同里停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与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宁玥挑开帘幕望了一眼,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门口的护卫低语了几句,护卫躬身,放了他进去。   宁玥放下帘子:“回府。”   下午,萧肃的消息到了。   宁玥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天机阁。   萧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累得直喘气:“知道我用了多少信鸽吗?知道我解析了多少密码吗?哎呦喂,哎呦喂,累死我了,累死本大爷了……”   玉阑珊不在,估计是怕又在宁玥手上吃亏。   宁玥坐在了石凳上,微微一笑:“辛苦萧总管了,该给的钱我一分不会少的。”   “五千两!”萧肃狮子大开口,这次做交易,二人竟没事先谈价,也算是便宜了他。   “好。”宁玥点头。   “黄金!”   萧肃气呼呼地望向宁玥,这家伙害他这么辛苦,不趁机多要点都对不起他!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马宁玥把玉阑珊打了,他生气!他要给老婆报仇!必须宰马宁玥!狠狠地宰!   “好,黄金就黄金。”宁玥从宽袖里拿出一张五千两的金票,“就当是你的辛苦费和萧夫人的医疗费了。”   “哼,算你识相!”萧肃伸手去抢。   宁玥单臂一抬:“诶?得先让我知道值不值这个价。”   萧肃炸毛:“你耍赖!万一看过之后说不值得怎么办?”   宁玥轻轻柔柔地一笑:“我连十万金的生意都与你做过了,会贪你这点小钱?”   “说的……也对。”萧肃瘪瘪嘴儿,真后悔自己要杀了,这丫头根本是个大富婆嘛,他该要五万两黄金才对!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行吧行吧,你拿去看吧!要是你觉得不满意,权当我白送给你的!”   他敢说这话,足以证明他对搜集到的信息非常有信心。   宁玥挑了挑眉,接过纸张细细看了起来。   “怎么样?这消息还算有用吧?”萧肃得意地问。   宁玥没说话,把五千两金票交到了他的手上。   ……   四月二十号这日,德庆公主十八岁生辰,在恭王的建议下,德庆公主在御花园设了一个露天小宴,邀请的人不多,但玄家、司空家、马家赫然都在其行列。   一听是马谨严建议的,宁玥便不打算带兰芝与马宁馨去了,马援留在家中陪同妻子,也没去。   容麟穿戴整齐,推着容卿上了马车,自那日小容麟耍了威风之后,他不太敢靠近容卿了,因为小容麟太不乖了,不是早晨,也会偷偷地耍威风。   宁玥看着坐得十万八千里远的容麟:“你坐那么远干嘛?”   容麟的眼神闪了闪,撇过脸:“挨一起,热。”   马车很快抵达了皇宫。   容麟第一个跳了下去,宁玥看着他,他也看着宁玥。   宁玥挑眉,抱我哥下去啊!   容麟哼唧,不要。   宁玥:“……”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那么黏他大哥的容麟,居然开始与大哥保持距离了。   容卿神色淡淡,自己推了轮椅下去,车后有个简易的升降隔板,倒是不怎么费劲。   宁玥戳了戳容麟:“你中邪啦?还是又跟我大哥吵架啦?”   “没!我……先进去!”   一溜烟儿地跑了。   望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容卿的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这个小插曲,很快便雁过无痕。   御花园东侧搭建了一个戏台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民间的大戏,这是德庆公主为恭王准备的,因心知他长在民间,看不惯宫里那些华而不实的歌舞,特地托人请了最富盛名的戏班子。   由此可见,德庆公主对恭王已经慢慢生出一丝情愫了。   众人都被台上精彩绝伦的戏剧表演吸引了主意,没注意到司空朔悄悄地站在了宁玥身后。   “玄胤呢?”司空朔背对着宁玥,声音极低,远远望去,还以为他在与一旁的小李子谈话。   宁玥的眸光扫了扫,同样压低了音量道:“没来。”   “这么重要的宴会,他居然不来?”   “他来了,你们不得打个你死我活?”   司空朔轻笑。   那边有官员上前与司空朔搭讪,司空朔回应了几句。   宁玥掐着身前的花瓣,一副欣赏得忘我的境界。   官员不好意思打搅,笑着到那边与搭讪容卿了。   司空朔如玉的手指拨了拨牡丹花上的水珠:“烛龙来找过本座。”   “哦?”惊讶的语气。   “别哦了马宁玥,你当时就在外头守着,会不知道烛龙去了行宫?”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宁玥笑了笑,道:“烛龙与大人说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无非是那些你已经说过一遍的话,只是他要本座对付你们,作为回报,他会帮本座夺得帝位,不是南疆的帝位,而是西凉的。”司空朔目不斜视地说。   有宫女自身旁走过,小李子扯着嗓子叫道:“咱们府里没这种牡丹呢!您喜欢,奴才马上去买!”   宫女欠了欠身,离开了。   宁玥低声道:“那你答应烛龙了?”   “答应他了,本座还会出现在这里吗?”司空朔补了几句,“留心戏班子。待会儿不论是谁请你去任何地方,都不要去。”   宁玥冷冽的眸光扫过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大戏的花旦,果真是场鸿门宴吗?   “阿朔!阿朔!你在哪儿啊?怎么我才上了个茅房,你人就不见啦?阿朔——”   司空家主面色发白地奔过来,抱住了司空朔的手:“阿朔你怎么不等我?一个人走了?我出来没看到你,吓都吓死了!”   宁玥的眸光动了动,司空家主貌似真被吓坏了,竟像个三岁小孩似的黏着司空朔。   司空家主发现了宁玥,整个身子瞬间贴上大儿子,颤声道:“她、她、她怎么也在?玄胤是不是也来了?”   司空朔轻声道:“玄胤没来,不用怕。”   “哦,哦!”司空家主惊魂未定地点头,司空朔转身,他也跟着转身,一直抱住司空朔的胳膊,一刻也不分开。临走时,他心虚地看了宁玥一眼。那一眼飞快,却也足够被宁玥捕捉到。   宁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看来司空家主已经知道当年那个少女就是兰贞了。   ……   德庆公主生辰宴,皇后依旧没能出席,由皇贵妃全程陪同,在皇帝篡位以前,史皇后与皇贵妃一样,都是府里的侧妃,关系极好,史皇后身子骨弱,每次一生病,便把德庆公主送到皇贵妃的院子,久而久之,德庆公主把皇贵妃看作了半个娘亲。听说德庆的生辰宴与婚事,全都是皇贵妃操办的。   德庆公主剥了一个橘子给皇贵妃,皇贵妃温柔一笑。   看着妻女和睦,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宁玥与容卿、容麟上前,给德庆公主献了贺礼,是一副白玉棋盘和棋子。这种白玉能根据周围的温度变换颜色,夏季多为浅浅的紫色,冬季为白色,四月天气候问候,透着一丝淡粉色。   这个礼物是有寓意的,是在提醒德庆,她被人当了一枚棋子,不过德庆公主正在兴头上,并没体会到宁玥他们的苦心。   倒是一旁的皇帝,多看了棋子两眼。   不多时,恭王与烛龙过来了。   恭王一系藏青色云纹华服,领口与袖口是素净的白色,以青石菱形扣子扣住,显得俊逸而严谨,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十分地温润如玉。   他的眸光从一开始就落在德庆公主面若娇花的容颜上,直把德庆公主的一颗小心脏看得怦怦直跳。   德庆公主低下头,羞涩地揉紧了手里的帕子。   恭王也仿佛有些害羞的样子,清了清嗓子,与皇帝和皇贵妃打过招呼后,献上了自己的贺礼,是一盒硕大无比的鲛人泪:“这是我亲自从海里捞上来的,是整个南疆最大的鲛人泪,只有天底下最美丽的公主才配得上。”   宁玥差点儿喷了,数月不见,马谨严的脸皮已经厚到不能以寸来计算了,就他那水性,还挖鲛人泪?   德庆公主喜欢得不行,收下鲛人泪,轻声道了谢。   恭王侧身,指着身后的黑袍老者道:“皇上,我向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家臣,也是本次出使南疆的使臣,叫烛龙。之前一直水土不服,连接风宴都没参加,今天略好了些,我便带他给皇上请安了。”   烛龙躬身行了一礼:“烛龙,见过皇上。”   这不仅是皇帝第一次见烛龙,也是宁玥的第一次,早先在行宫,她只看到一个背影,只觉与夙火的神似,而今看了正面,才发现二人的容貌天差地别。夙火是面瘫,说话嘴巴都不带动的,烛龙是个爱笑的小老头儿,表情丰富极了,右唇角一寸处有个极小的十字形疤痕,不仔细看,倒也不怎么扎眼。   约莫是感受到了宁玥的注视,烛龙轻轻地抬眸,微微一笑:“这位……想必是郡王妃吧?”似乎怕人问他如何辨认的,又说道,“能站在容公子与大帅身边的女子,我想不到第二个了。”   容麟不屑地嗤了一声。   容卿淡淡地弯起唇角:“她是我妹妹,好久不见啊,烛龙。”   烛龙绅士地弯了弯腰:“好久不见,容公子。”   皇帝的眼神有些微妙,面上却渐起笑容:“容爱卿不认识恭王,却认识烛龙?”   “烛龙是耿家本家的人,住在京城,臣有幸在宫里与他见了三两回。”容卿云淡风轻地说道。   “想见容公子一面可真是难呢。”烛龙很给面子的附和。   皇帝笑了笑:“朕想见容爱卿一面也不容易啊。”   几人寒暄完,恭王留在德庆公主身边看戏,烛龙与宁玥等人则各自回了席位。   容麟推容卿去如厕,台上停止了唱戏,秀才打扮的中年班主走上前,目光炯炯地望着众人道:“接下来,我们要给贵人们表演一个戏法儿,先让百灵鸟跟大家问候一声吧!”   他说着,宽袖一拂,四只百灵鸟儿从他袖口飞了出来,众人大呼精彩,他又哈哈一笑,捉住了一只百灵鸟,放到桌上,一刀砍断了百灵鸟的脖子,所有人惊得朝后一退!他把鸟身与鸟头装进布袋,抖了抖,一只完好无损的百灵鸟从布袋里飞了出来。   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原本对戏班子不感兴趣的德庆公主,也顷刻间被他精彩的表演夺取了目光。   他微微一笑:“这些都是雕虫小技,接下来,才是咱们的重头戏!上水箱!”   六名孔武有力的壮汉抬上了一个半透明的琉璃水缸,那水缸足有一人高,半人宽,圆形,壮汉们开始往里头倒水。倒到三人之一时,班主比了个停的手势。   随后,班主让壮汉门搬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约三尺高、三尺长、两尺宽。   班主打开箱盖,让众人检查:“这里面是没装东西的,现在,我会让把一个人锁进箱子,丢进水缸。”   话落,一名打扮得妖娆妩媚的女子轻轻盈盈地迈到箱子旁,绕着箱子走了一圈,妩媚一笑,折身躺进了箱子。   德庆公主拉了拉恭王的袖子:“他们是要做什么吗?”   恭王温和一笑:“公主往下看就知道了。”   “你告诉我嘛。”   “那可就没意思了。”恭王笑得宠溺。   “你是不是看过呀?”德庆公主好奇地问。   恭王就道:“民间很多这样的戏法。”   德庆公主眨了眨眼:“那……你再一遍会不会觉得无聊?”   恭王笑着摇头:“不会,这种戏法很有意思,看再多遍都不腻。”   班主的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烛龙的席位,启声道:“谁愿意上来检查一下箱子的锁?看是不是真能把人锁住?”   一些胆大的公子举了手。   班主将他们请上台。   他们开始围着箱子检查,那女子就折身躺在箱子里,衣衫敞开,胸前的美景一览无遗,几人都有些面红耳赤。   班主问:“检查好了没?你们可别顾着看美人儿,不记得检查箱子和锁啦!”   台下,一阵哄笑。   几人这才收了心神,仔仔细细地检查,箱子是好的,锁也是好的,没任何问题。   班主锁上了箱子,以绳索困住,由半空吊起来,慢慢地放进了琉璃缸。   箱子沉入缸底。   他要干什么?这箱子防水吗?不防水的话,水淹进去,女子会死掉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箱子里起先还有一些敲打撞击的声音,但因隔着水,并不剧烈,慢慢的,那细微的声音也没了,箱子也不动了,就那么定格在水底,仿佛沉睡了一般。   众人的汗都流了下来。   德庆公主紧张得心脏狂跳。   恭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别怕。”   “她会死吗?”德庆公主颤声问。   恭王柔声道:“往下看。”   两分钟后,班主命人把箱子捞了出来,打开盖子一看,却发现里边空无一人!   “人呢?”德庆公主瞪大了眸子。   班主摇手一指,众人回眸看去,就连观众席的后方,那名妖娆妩媚的女子缓缓地展开了笑靥。   众人震惊!   尤其那几个检查过箱子的公子,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明明是真正的箱子、真正的锁,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活生生地从箱子里逃脱了呢?还逃到了观众席的后方!   “是托儿吧?”有人说道。   班主笑了笑:“哈哈,有人说我的姑娘的托儿,那好,接下来由请个别的姑娘上场!哪个姑娘胆子大,敢上前试试的?”   “男人可以吗?”一名公子问。   班主笑道:“这箱子是根据女人的体格做的,略小了些,但要是男人能进去,当然也可以呀!”   这不是说自己比姑娘还纤细么?哪个男人还敢去?   “哈哈,不敢吗?要不让百灵鸟来决定吧!公主殿下,您看怎么样?”班主将话语权交给了公主。   德庆看看恭王,恭王点头,德庆道:“好呀。”   “百灵鸟落在谁的身上,那就是谁!”班主的宽袖里飞出了一只百灵鸟,百灵鸟在空中盘旋了一阵,最后,稳稳地落在了宁玥的腿上。   T 【V117】联手司空,撕掉烛龙(二)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朝宁玥投了过去,尽管明白以鸟择人可能会出现各式各样的结果,但真正落在郡王妃的身上,还是令他们震惊了一把,这些震惊中,相当一部分是慑于她的身份与威望,觉得这么厉害的人物也有被抽中的一天,还有一部分是纯粹的惊诧。不论是哪种,大家都十分期待宁玥的反应。   宁玥的唇角慢慢地勾起了一个似有还无的弧度,司空朔刚让她留心戏班子,戏班子就给了她这样一个“重任”,看着这些人一脸兴奋的表情,她能说什么呢?   德庆公主的手被恭王握着,她看戏太着迷,竟然没有察觉,捏了捏恭王的手指,小声道:“这只鸟儿真会择人,那是我们西凉最勇敢的女子呢。”   听到德庆公主在评价宁玥时,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反而隐约透出一丝崇拜,恭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一瞬,又给掩了下去,温和地笑道:“是吗?既然公主说郡王妃是西凉最勇敢的女子,那想必……她一定会上去的。”   他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很大,只不过大家都被百灵鸟择人震惊得鸦雀无声,便很容易听清他在说什么了。   众人不由地齐齐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   宁玥将众人的表情与变换尽收眼底,暗暗发笑,是谁说人之初、性本善的?在她看来,人性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恶意,自私自利又自以为是,今日若换个胆怯点儿的姑娘,他们大概压根儿不会信对方能上场,而被选中的是她,她彪悍之名在外,若却步不前,只怕要受到这些人的指责,就因为她彪悍,所以她该上、该去承担这些风险。   当然,她不会忘记这一切都是她那恶心的庶出哥哥挑起来的。   宁玥缓缓地站起了身。   司空朔眸光一动,朝宁玥微微摇了摇头。   宁玥却只是笑了笑,说道:“公主殿下生辰,怎好拂了公主的兴致?”   德庆公主听了这回,心里越发高兴,只觉今天的生辰宴有意思极了,简直比她以往过的任何一个生辰都要精彩许多。   “可是……真的不会出事吗?”她看到那黑漆漆的箱子,默默为宁玥捏了把冷汗。   恭王笑道:“待我问问班主。”看向班主,表情染了一丝凌厉,“郡王妃乃千金之躯,你确定你的戏法没什么风险吧?”   班主拱手,笑嘻嘻地说道:“小的开戏班子这么多年,还从未出现过一例失误,公主殿下与恭王殿下大可放心。”   “万一失误了呢?”恭王似乎对他的保证不太满意。   班主福了福身子道:“没有万一。”   “可要是有呢?”恭王还在坚持,仿佛非得班主讲出个一二三来。   班主好似被为难到了,迟疑了片刻,面上泛起一丝愕然与尴尬,随后,笑了笑,说:“小的愿意以项上人头担保,不可能出现失误。”   这句话听着特别有份量,可细想,言外之意不过是若宁玥死了,班主给抵命就是了,不牵扯到其他任何人。   宁玥险些笑出了声,数月不见,这个哥哥变得狡猾了许多呢。但他未免太高看他自己、也太轻看她了。   容卿握住了宁玥的手,眸光透着深意。   兄妹连心,一些话,不必讲出来,宁玥就明白。   宁玥点头:“我知道。”迈步上了戏台。   班主例行让宁玥检查了箱子与锁。   这个箱子的里面完全涂黑,看上去好似挺深,其实并未见底,它下面还有一层,隔板与箱底都能自由地梭动。这个戏台子的搭建也十分地讲究,全都用布幕遮住,旁人根本看不清台子下面是什么。这个箱子看似是随意一摆,实则是放在一处能够活动的地板上。   先前那女子先是躺进箱子,待锁上之后,迅速打开夹层与箱底,而台下,早有人接应,拿掉那块活动的板子,让女子跳下去,随后把第二层塞进一些与女子差不多重量的石头,防止箱子在入水后浮起来。   可宁玥明白,倘若自己进去,夹层与箱底绝对是打不开的,他们会把她活活地闷死。这看起来十分地愚蠢,毕竟,谁敢在公主的生辰宴上杀人呢?可越是愚蠢的法子,往往越不容易让人起疑。说破了天了,就是一场事故。戏班子是公主请的,真要问起责来,公主也脱不了干系。皇帝会准许公主出事吗?顶多当成一出意外事故给处置罢了。   宁玥不动声色地扫过看台上的众人,德庆公主非常的兴奋,显然并未意识到她的任性把宁玥带入了怎样一种危险的境地;皇贵妃面上有些担忧,欲言又止,似乎想阻止这一场闹剧;皇帝神色如常;恭王与烛龙则是快要笑出两朵花儿来。   好,你们笑,可劲儿地笑,因为过了今天,你们可能就笑不出来了。   虽然恭王觉得宁玥不死无疑了,可瞧着宁玥从容不迫的神色,他又有些不够心安,他望向了一旁的烛龙,压低音量道:“都打点好了吗?”   烛龙面上保持着灿烂无比的笑容,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道:“当然,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食言了?”   容卿给容麟使了个眼色,容麟会意,悄然退出了观众席。   宁玥的身子十分柔软,很容易便折成了理想的弧度,躺在箱子里,看班主和颜悦色地关上了盖子,临了的一霎,她分明从班主脸上看到了一丝得逞之后如释重负的意味。   箱子里变得漆黑一片,这让她想起了上一次被贾德妃关进箱子送给司空朔的情景,那时的她还未完全从水牢的阴影里走出,非常的害怕,然而现在,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安心地闭上了眼。   “好,现在请几位千金和公子上来检查一下我们的锁,看是不是真的锁好了。”   班主请了几个人上来检查,宁玥清楚地听到他们拨弄铜锁的声音以及敲击箱盖的声音,他们每敲一次,箱盖上都会落下一些奇奇怪怪的粉尘,不用说,这是迷药了,怕她待会儿发现不对劲会呼救,索性把她给迷晕。   宁玥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好,既然几位公子检查完毕,那我们的戏法开始了!你们几个,准备!”   六名壮汉朝箱子走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箱子底下却毫无动静,宁玥眉心微微一跳,该不会还没解决吧?不会真让她……被丢进那个大水缸吧?   一只壮汉的手摸上了箱子。   宁玥的心口倏的一下缩紧!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咔咔两声,箱底与夹层被打开了,宁玥往下一坠,坠进了容麟的怀里。   看台上的人却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被壮汉合抱的大箱子,可今儿的箱子不知怎么回事,死活抱不起来!   六人你看我、我看你,吃奶儿的今儿都使出来了,依旧无法撼动箱子半分。   这……这里头确定躺的是郡王妃吗?怎么感觉是一头大象啊?   德庆公主看着六人脸上和手上青筋暴跳,可箱子就是不起来,不由地问:“恭王,你说他们怎么了?是不是郡王妃很重呀?”   恭王也不知道啊,那丫头看上去也就八十多斤的样子,不可能比刚才的戏班女子还重,况且这是六名孔武有力的壮汉,纵然里头躺的是个男人,也该拉起来了。   “怎么搞的?”烛龙也很困惑,给班主使了个眼色。   班主会意,迅速从幕后绕到了台下,由于整个台子都被布幕遮掩着,没有观众看清到了这里。班主张嘴一声呵斥:“是不是什么东西勾住箱子了?早告诉过你们……”   话未说完,就看到两个手下趴在地板上,昏死不醒,他暗觉不妙,拔腿就跑,却被容麟死死地扣住……   看台上的箱子终于被抬动了。   壮汉们拉着绳索,非常吃力地把箱子降到琉璃缸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众人没找到班主,先前的美艳女子临阵磨枪,上台调动了一下气氛,随后她手指一扬:“恭喜郡王妃完成了本次挑战!现在,把郡王妃请出来吧!”   壮汉们将箱子拉了上来,放回原先的位子。   美艳女子绕着箱子走了一圈,笑容满面。   吧嗒。   箱子被打开了。   “看——”美艳女子笑眯眯地望着众人,却发现众人直勾勾地盯着她身旁的箱子,她笑容一僵,朝箱子看了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却险些把她吓得魂飞魄散!“班……班主?”   她探出手,去摸班主的鼻子,却发现班主……已经没了呼吸。   她花容失色,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   众人不免诧异,刚刚是他们的错觉吗?箱子里好像有个人咧——   箱子在水下闷了那么久,普通人……恐怕已经被闷死了。   天啦,他们的郡王妃!   就在众人毛骨悚然的时候,宁玥突然出现在了台侧,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朝众人挥手。   美艳女子吧嗒一声合上了箱子。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   一个侍卫悄悄走近烛龙,在烛龙耳边禀报了几句,烛龙面色一变,看向了笑着走回席位的宁玥,良久,才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把人妥善处理。”   “是。”侍卫退下。   美艳女子行至公主身前,躬身行了一礼:“非常抱歉,我们在后台排练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失误,花旦的腿摔伤了,后面的表演可能无法进行了,还请公主见谅。”   “这样啊。”德庆公主的脸上明显透出了一丝失望,从前,她是不屑于看这些民间的戏剧与戏法的,总觉得上不了台面,可今天的表演实在精彩,她有些意犹未尽呢!   恭王温声道:“正好,我也看腻了,换点清雅的东西吧。”   德庆公主微微一笑:“行,听你的!”   戏班子退场,尚宫局献上了歌舞。   该死的宁玥没死,该活的班主没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恭王与烛龙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恭王端起酒杯,冷冷地笑了一声:“这就是你所谓的万无一失?还以为多高明的手段呢,不过尔尔罢了!”   听说对方是耿家最厉害的谋士之一,文韬武略皆在夙火之上,他才同意把对方带在身旁,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对付宁玥这个小贱人时派上用场。可惜,这人一连出手两次,却既没伤到玄胤,也没撼动宁玥,反而被宁玥弄死了一个班主心腹,还不如他自己动手呢!   烛龙心知今天是自己大意了,没料到宁玥能逃脱升天。他刚刚一直在盯着容卿,就是怕容卿看出什么破绽,从而阻止宁玥上台,可容卿一句话都没说,他以为,他的障眼法成功了。可瞧啊,他被这对兄妹给耍了。当然,还有容麟,只有容麟才有那么大的力气与六个壮汉硬拼。   宁玥小胜一局,心情不错,端着酒杯来到看台上:“刚刚的戏法实在是精彩,多谢德庆公主让我们大饱眼福。”   德庆公主开心地笑道:“你刚刚是怎么出来的?能不能告诉我呀?”   宁玥莞尔一笑:“这是他们吃饭的东西,我可不能破坏行规。”   德庆公主叹了口气:“那好吧,早知道我就自己上去了!可惜,他们已经收场了。”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宁玥笑笑,“我敬公主一杯。”   敬完德庆公主,宁玥笑着看了恭王一眼:“听说公主是为了恭王殿下才请的戏班子,公主对殿下一片真心,殿下可不能辜负公主。”   恭王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的确告诉过公主我喜欢看民间的戏,却没料到公主真的为我请了,实在令人动容。”   德庆公主微微红了脸。   宁玥转身离去,想把责任摘干净,恐怕没这么容易,班主的死只是送你们的开胃菜,筵席还没开始呢!   戏法把宴会推向了一个高潮,尚宫局随之而来的舞蹈也非常亢奋有力,气氛渐渐活跃了起来。   众人开始相互敬酒。   大概是先前的表演太过精彩,不少贵妇千金都围到宁玥身边来,笑着与宁玥搭讪,宁玥也耐心而友好地与众人闲聊着,早先宁玥不融入这种场合,不是她没这个能力,而是她不乐意,眼下她放开了,简直如鱼得水一般,非常顺利地博得了众人的青睐。   她自然也没忘记身旁的哥哥,介绍大家与哥哥认识,容卿少有的,露出了配合的笑容,所有人都受宠若惊。   看着兄妹俩不知不觉成了宴会的核心,恭王心中非常地不畅快!从前被遮掩光环就罢了,谁让他是庶子?如今他都变成高高在上的王爷了,那些人,却还是不拿睁眼瞧他,只围着一个残疾和一个病秧子打转,实在令人窝火!   “烛龙!”他咬牙。   烛龙开局不利,情绪有点低落,听到恭王唤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何事?”   “你的计谋呢?都喂狗了吗?本王要他们死!统统死!一个都不许活!”   烛龙冷笑:“恭王,我们可是说好了,不动容卿的命,马宁玥那丫头,你要杀要剐,我没意见,可容卿,你若敢动他,我第一个杀了你!”   恭王的眼角一阵抽搐:“好,那就不杀容卿,但惩罚惩罚他还是可以的吧?”   “你不是要对付马宁玥吗?怎么又想朝容卿发难了?”   “我乐意!”他不会承认,马宁玥那丫头太强了,他一次都没在她手中占到便宜,反观容卿,又晕血又是个残疾,在南疆时,他差点儿就把容卿给杀了。这么一比较,他自然会认为容卿比较容易对付。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马宁玥在乎容卿比在乎自己还多,容卿出了事,马宁玥一定会痛不欲生!   “你号称耿家最厉害的谋士,难道就只刚刚那点手段吗?!”他厉喝。   “之一。”烛龙纠正了他话里的错误,摸了摸下巴道:“说到对付容卿,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   “哦?”恭王来了兴趣。   烛龙小声道:“这个法子原本是想用来对付马宁玥与玄胤的,可惜玄胤不在……那就让容卿做替死鬼吧!聊胜于无。”   在宁玥手里输了一场,老实说,他也有些急切地想扳回一局。已经很多年没这种感觉了,自从被南疆皇后收服之后,再没谁能勾起他心里的斗志,然而马宁玥,唤醒了他体内每一个好斗的细胞。   “让你收买的人,收买成功没?”他问。   恭王道:“本王连公主都搞得定,还搞不定一个宫女?”说着,他朝德庆公主的贴身宫女送了个秋波。   宫女正在给德庆公主倒酒,冷不丁接到恭王的暗示,手一抖,酒水洒在了德庆公主的手上,德庆公主今日高兴,倒也没与她计较,她暗暗松了口气。   烛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自然明白这个没见过市面的宫女已经被恭王的糖衣炮弹迷花眼睛了,冷冷一笑:“既如此,就开始第二个计划吧。”   恭王给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趁着恭王去偏殿如厕,以给公主取酒为名悄悄地跟了上去。   假山后,恭王抱住了宫女,一边抚摸着她柔软的娇躯一边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宫女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绵软的身子在他怀中僵住:“这……这恐怕不妥吧?公主若是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恭王如玉长指挑起她下颚,蛊惑着说道:“傻丫头,你照我吩咐的去做,公主非但不会怪罪你,反而会心疼你,到时候,她一定会带你去南疆,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公主远嫁南疆,必会挑选一些得力的女官,一方面是彰显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是给未来的驸马备几个通房。但她容貌不算出挑,做事也不算周全,早已从随行名单上刷下来了。公主走后,她再无靠山,等待她的将是跌入泥潭的命运——   这个时候,恭王向她抛来橄榄枝,她几乎是不由分说地便抓紧了。   见她犹豫,恭王亲了亲她脸颊:“你难道不想跟我厮守一辈子吗?”   宫女心脏狂跳:“奴婢不敢!殿下……殿下是公主的,奴婢不敢觊觎……”   恭王的手指按在了她唇边上:“不许说这些丧气话,我不爱听,你知道的,我自小长在民间,跟你一样,都是个苦人,我对公主的确非常地敬重,但锦衣玉食的她,怎么可能理解我们这些人的挣扎?我其实还有个妹妹,跟你一样大,也是入了宫,可惜没一年就死掉了。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她,心中莫名地疼。”   宫女被恭王的甜言蜜语打动了:“可是……可是我这样做,会不会对不起你?”   “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那么疼你,怎么舍得让你去干那样的事?但是为了我们能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只能忍下一时之痛。”他说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偏宫女听得泪水涟涟,可把他给恶心坏了。   坠入情网的宫女没注意到情人眼底的厌恶,感动不已地说道:“好,我答应你!”   二人一前一后地回了看台。   恭王凑近德庆公主道:“公主,刚刚郡王妃朝这边看了几眼,不知是不是有话与您说,把她宣过来问问吧?”   德庆公主稍稍一愣:“嗯?这样吗?好的。”对贴身宫女道,“秋玲,去把郡王妃请来。”   秋玲欠了欠身:“是。”   秋玲去请宁玥,不小心碰到了容卿的手,容卿的酒洒在了身上,秋玲忙福低了身子:“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容公子见谅!”   容卿淡淡地放下酒杯:“算了,你起来吧,容麟,帮我到马车上拿一套干爽衣裳。”   “哦。”容麟瞪了宫女一眼,去了。   秋玲一脸歉疚地道:“容公子,奴婢先推您去厢房吧,外头风大,你身上全湿了,会冻着。”   宁玥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秋玲低头,不敢看宁玥的眼睛,或许是因为自己在算计对方的哥哥吧:“奴婢是奉公主之命,请郡王妃过去叙话的,可是奴婢不小心碰掉了容公子的杯子,正准备带容公子去厢房。”   宁玥担忧地看向容卿,容卿笑笑:“你去公主那边吧,我没事,一点点冷,容麟很快就来了。”   容卿自从落水后,大热天都得穿两层衣裳,而今四月,其寒冷程度于他而言不言而喻。   宁玥点点头,冷冽的眸光落在秋玲的头顶。   秋玲心虚得不行,将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一直垂进裤裆里。   宁玥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大哥你确定不要我送你去吗?”   秋玲的心咯噔一下,郡王妃该不会想亲自送容卿吧?那……那她的计划还怎么进行啊?   容卿笑了笑:“不用,又不远,公主找你,别让公主久等。”   “好。”宁玥迈步去了。   秋玲长长地松了口气!   宁玥走上台阶,路过司空朔的席位时,敬了司空朔一杯酒:“情况有变。”   司空朔不动声色地干了杯中的美酒。   宁玥笑着把酒杯放到了托盘上。   小李子眼尖儿撤了托盘,拿起杯底的东西,偷偷瞄过之后,轻轻禀报给了司空朔。   司空朔轻轻一笑,举起酒杯走向了皇帝:“皇上,臣敬您一杯……”   ……   秋玲推着容卿去了偏殿的厢房,筵席进行到一半,几个千金小姐不胜酒力,已在房中歇息。秋玲找了一间还算靠前的屋子,把轮椅推到床边,关上门,说道:“我替公子把湿衣服脱下来吧,公子先在床上歇会儿,我想大帅很快就能过来了。”   她说着,轻轻地靠向容卿。   从前碍于身份,她不敢细看对方,而今隔得近了,才发现对方长了这样一副好皮囊!肌肤比女子的更白皙通透,五官精致、眉眼如画,唇不点而赤,若非穿着男子的衣裳,任谁都会把他看成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秋玲忽然有些下不去手。   容卿轻笑着看着她:“怎么了?”   这一笑,如青莲在雪地中乍然绽放,空气里,仿佛浮动起了一丝幽蜜的香,秋玲愣住了:“我……”   “没关系,我自己来,你出去吧。”容卿说着,抬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白色领子外翻开来,露出白皙嫩滑的脖颈,脖颈下,一对锁骨玉雕般精致美丽,硬是看得秋玲移不开眼睛。   早先还觉得恭王是人中龙凤,眼下看了容公子,才觉此人……只应天上有。   秋玲完全呆住了,连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也不记得了,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容卿,心无旁骛地欣赏。   容卿垂眸解着扣子,一颗一颗,唇角慢慢勾起一丝淡笑,他当然看得出宫女是来算计他的,不过这宫女的段数未免太低了,一点男色就让她失了方寸。也是,马谨严那种货色她都看得上,自己这样的皮相,她当然更加抵挡不了了。   容卿觉得恶心,可为了拖延时间,还是有条不紊地解着扣子:“这个好像勾住了,你帮我一下好吗?”   他一笑倾国。   ……   恭王还不知道自己的棋子被人家给迷得不知东南西北了,还在沾沾自喜,过了这么久,秋玲都没回来,肯定是得逞了。   一个残疾嘛,又喝多了酒,美人在怀,难免不心猿意马。   再等一刻钟看看,若秋玲还不归,他就带公主去捉奸。睡公主的宫女,可是大不敬的死罪,纵然皇帝器重容卿,肯赦免死罪,也避免不了容卿身败名裂的下场。那一幕,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   “你笑什么呢?这么高兴。”德庆公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小鸟依人地挨着他问。   恭王还是有一点喜欢德庆的,一则,对方容貌不错,二则,性格也甜美;三则,是个嫡出公主,比起与秋玲的逢场作戏,他并不排斥德庆公主。   他轻轻地揽住德庆公主的肩膀,在她耳畔低低地说:“笑你满了十八,很快就要嫁我为妻。”   德庆公主被他弄了个大红脸。   司空朔含笑的眸光扫过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皇帝说道:“公主与恭王佳偶天成,臣恭喜皇上又得了一个良婿。”   皇帝喝高了,面色酡红,眸光迷离,哈哈地笑道:“爱卿真是会说话!句句都让人听着高兴!”他举杯,一饮而尽。   皇贵妃看着面前一个又一个的空壶,关切地说道:“皇上,您喝多了,别再喝了。”   “朕高兴!德庆的生辰,朕……很高兴!”最后一个在身边的生辰,过了今年,往后再想为女儿庆祝生辰,怕是不能够了。皇帝心里酸酸涩涩,又喝了不少。到最后,人都有些东倒西歪。   皇贵妃扶住他:“别喝了,臣妾扶您到寝宫歇会儿。”   “朕还要喝!”皇帝醉醺醺地说。   司空朔起身,轻轻地说道:“皇上,臣改天再陪您喝,臣不胜酒力,已经两眼冒金星了。”   “哈哈!爱卿酒力这样差!”皇帝笑着,由皇贵妃扶了起来,本是要回寝宫,奈何他醉得实在厉害,轿子都坐不稳,只能先在偏殿稍做休息。   恭王心道,皇帝醉了也好,省得他自己装醉去厢房捉奸,念头闪过,恭王对德庆公主道:“德庆,皇上好像醉得很厉害,我们过去看看吧。”   “还是你体贴,我都没想到呢。”德庆公主笑着挽着他胳膊,在众人艳羡的注视下前往了偏殿。   烛龙知道这是捉奸的节奏,他没有不去看热闹的道理,然而喝完最后一口酒,准备一同去见证容卿侵犯宫女的时候,喉咙突然被什么给梗住了。   他按住喉咙,胸口闷得厉害,他面色继续转白,再由白变紫。   随行的侍卫吓到了,扶住他胳膊道:“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烛龙的喉咙彻底梗住,气儿都提不上来,更遑论说话,他直直地瞪大眼睛,伸直手臂,痛苦而又艰难地颤抖着。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住,齐齐朝烛龙看去,他印堂发黑、面色发紫,该不会……是中毒了吧?   好巧不巧的是,皇帝与皇贵妃去醒酒了,德庆公主与恭王又去探望他们了,现场,没一个能主持公道的人。众人将目光落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常侍身上,仿佛在期待他给出一个合理的办法。   “中常侍大人,我家大人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中毒?”侍卫焦急地问。   司空朔冷眸一扫:“谁说你家大人中毒了?他一口东西都没吃,只是喝了些酒,而这酒,本座与皇上,还有公主殿下、恭王殿下全都喝了,我们都没中毒,怎么就你家大人中了毒?”   司空朔拿出银针,在酒水与烛龙的杯子里试了试:“瞧见没?无毒的。”   “那我家大人为什么会这样啊?”侍卫急得半死,他受命来此,烛龙的命若是没了,他也休想活到明天。   司空朔不紧不慢地捏住了烛龙的腕子,要给烛龙把脉。烛龙却终于喘过了气儿,一把甩开他的手:“我没事!喝多了,我去一趟恭房!”   烛龙跌跌撞撞地走了。   望着烛龙恨不得落荒而逃的背影,宁玥慢慢地勾起了唇瓣,她当然不可能在宴会给烛龙下毒,万一被查出来,她吃不了兜着走。况且,烛龙体内有同命蛊,一般毒药根本奈何不了他,之所以能把烛龙害成这样,全赖萧肃提供的信息,那五千两黄金花得真值!   宁玥追上了烛龙。   烛龙奔出崇明殿后,便无力地靠在了树上,扶着大树,一声接一声地咳嗽。   “哟,烛龙大人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给您请个太医?”   宁玥阴恻恻的声音响蓦地响在身后,烛龙本能心口一颤,扭头望向她,那张还算端正的脸此时因为病痛,渐渐浮现了一丝扭曲。   宁玥眉梢一挑:“大人是真的病了呀?这可怎么办?大人的武功还好使吗?别看了,你的侍卫早在半路被敲晕了,哦,想联络血卫啊,别了,瞧你,连个火折子都拿不稳。”   烛龙喘得厉害,手中的信号弹掉在了地上,他伸手去捡,被宁玥一脚踩住。   宁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信呢,文武双全的烛龙大人,居然会栽在一根小小的绒毛上。”   “你……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之后,是几乎扭曲五脏六腑的狂喘。   “年纪大了,就别出来折腾了,哮喘病发作起来,可是会死人的。”宁玥一脚踢开了他的信号弹。   “你……咳咳……”烛龙喘得两眼冒金星。   “挑拨玄胤和司空朔的关系,设计陷害我的命,还打算毁掉我大哥的前程……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贪多嚼不烂?你以为自己的连环计很精彩,可是在我看来,不过是些小儿科罢了!跑到西凉来撒野,你跟你师弟一样愚蠢!你以为你师弟没有办到的,你就能办到?不自量力!”   “咳咳……你……你……”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   黑衣首领从暗处走来:“郡王妃。”   宁玥冷冷一笑:“把他给我大哥送去。”   “是!”   宁玥微微一笑:“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突然很想看这家伙吃瘪的样子。”   烛龙的脸一瞬间几近狰狞,眸中的火仿佛要把宁玥烧成黑炭,宁玥好笑:“为了买到你的弱点,我花了五千两黄金,不好好招待一下你,怎么对得起那些金子?”   黑衣首领敲晕了烛龙。   二人抄近路,赶在恭王与德庆公主之前抵达了偏殿,避开稀稀疏疏的宫女太监,进了容卿的厢房。   容卿已经换上了干爽衣裳,容麟臭着小脸坐在他身边,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秋玲。   “大哥,你没事吧?”宁玥问。   容卿笑笑:“没事。”一个花痴,还不至于把他怎么样。   容麟的脸臭得不行,哪里没事?都被人看到肩膀了!好想挖了秋玲的眼珠子,啊啊啊啊啊啊——   容卿淡淡地拢了拢宽袖:“赶紧把他放下吧,他们快来了。”   黑衣首领把烛龙放在秋玲身边。   宁玥眼神一闪:“等等,我有个更好的主意。”烛龙是单身,“睡”了宫女,顶多是被训斥一顿,然后讨了宫女做小妾,这也太便宜烛龙了。   容卿问:“你想怎么做?”   宁玥促狭一笑:“我想委屈一下皇上。”   皇帝醉得厉害,躺在床上便说起了胡话,一会儿是德庆,父皇对不住你,一会儿是爱妃,朕想册封你做皇后……皇贵妃羞得不行,去小厨房给他拿醒酒汤。   皇帝晕晕乎乎的,感觉到谁推开了房门,以为是皇贵妃,笑着晃了晃手指:“爱妃快过来,等德庆嫁入了……朕……朕给咱们的女儿……也找个好夫婿……你觉得……容卿怎么样……呃……”   被子被掀开,一个人躺了上来。   皇帝就势抱住,手,不规矩地滑入对方的衣襟:“爱妃,你的胸……怎么没了?”   又凑过去,亲了亲对方的脸蛋。   呃……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啊?   好粗糙。   皇帝慢慢地睁开了眼,恰好同时,烛龙也幽幽地从昏迷中醒来。   四目相对——   皇帝“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卧槽!   怎么是烛龙?   T 【V118】联手司空,撕掉烛龙(完)   烛龙有点蒙圈,脑海还是晕乎的,没反应过来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刚刚似乎在崇明殿外碰到了马宁玥和一个黑衣影卫,之后马宁玥让人把他打晕了……他以为马宁玥要把他送到宫女的床上,让他背上羞辱宫女的罪名,可是为什么,没看到宫女,反而看到一个衣冠不整的皇帝?   是做梦还是什么?他刚才好像被人……摸了?   巨大的动静,惊到了正在小厨房取醒酒汤的皇贵妃,皇贵妃端着碗快步入内,恰好看到二人衣冠不整、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一副纠缠不清的冤家模样,当场就是一愣,手一滑,药碗砸落,摔得粉碎。   而已经来到容卿的厢房门口,准备进去“打个招呼”的德庆公主,显然也听到了皇帝的惨叫,尚未回过神又听到瓷器脆裂的声音,吓得花容失色,提起裙裾朝皇帝那边奔了过去,浑然不顾这边恭王已经推开了门。   门内,秋玲与容卿独处一室,秋玲衣衫单薄地昏睡在床上,容卿半靠着轮椅坐在厢房中央,一脸恣意地望着恭王,仿佛在说,我就跟秋玲有一腿了,来呀,来捉奸呀。   捉个屁?德庆公主都跑掉了!   这简直是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他一手设计的捉奸戏码,人家不仅识破了,还认认真真配合了,就等着他来捉奸,结果反而没办法捉!   刚刚他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居然认为容卿比马宁玥好对付!   容卿摊手,随后,在恭王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里,推着轮椅,堂而皇之地撤离了捉奸现场。   恭王气得嘴角一阵抽搐,然而虽心有不甘,还是忍住不适,去了皇帝那边,谁料刚到房门口,便被眼前的景象弄傻眼了。   “混账……混账!混账!”   皇帝一连三句混账,骂得烛龙狗血淋头,一想到自己刚刚把一个老男人……一个丑不拉唧的老人,当成皇贵妃又摸又亲,皇帝就恶心得胃里一阵翻滚:“呕——”   皇贵妃吓到了,赶忙上前:“皇上!您怎么了?”   皇帝一阵接一阵地干呕,五脏都仿佛在移位,不是被揍的,是被恶心的。   这时,德庆也走了进来,瞧见这架势,不如皇贵妃明白,瞪圆眸子道:“父皇!发生了什么事?咦?烛龙?你怎么在这里?我跟恭王离席的时候你不正在喝酒吗?怎么反而赶到我们前头了?”   皇帝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变态的老头子,喝多了酒,绕近路跑来爬他的龙床!他知道自己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但这不代表一个疯老头子可以对他垂涎三尺!   太可恶了!   更可恶的是,还被自己的爱妃和女儿撞见了!   这让他颜面何存?!   “来人!把这个目无天子的东西给朕拖下去砍了!”   他一声令下,立时有两名孔武有力的太监走了进来,擒住晕晕乎乎的烛龙,二话不说往外拖,拖到门口,被随之而来的恭王拦下。   恭王看看烛龙,又看看皇帝,浓眉一蹙:“皇上,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朕怎么了?来得正好,朕要把这东西大卸八块!省得朕派人去知会了!”皇帝震怒地说道。   按理说烛龙是南疆使臣,纵然犯了再大的错,也该交由南疆处置,如今押回南疆多有不便,恭王在此,他可过问此事,然而皇帝竟是完全不过问他的意见,要么是皇帝打心眼儿里藐视他、藐视南疆,要么是皇帝的确被激怒到了某种程度。   结合西凉的国情来看,恭王更愿意相信后者。   “皇上。”恭王拱了拱手,“烛龙一定是喝多了才会误闯您房间的。”   事实上,烛龙酒量很好,一般不会喝醉,而且离席的时候他也看了,烛龙清醒得很,怎么一转眼烛龙就好似云里雾里摸不着东西南北了?   “烛龙,烛龙,烛龙!”他低喝,踹了烛龙一脚。   若只是误闯房间,皇帝怎么可能会生气?他像是那么小气的人么?这家伙,趁虚而入、占他便宜,是可忍孰不可忍?!   “什么都别说了,朕意已决,此人必须处死!”   “皇上!”恭王拦在了烛龙身前,一脸郑重道:“烛龙是南疆人,就算一时不察冲撞了皇上,也自有本王来处置他,还请皇上,给本王这个面子。”   “给你面子?你脸大啊?”皇帝操起一个茶杯便朝恭王砸了过去!   恭王侧身一躲,恰好此时,烛龙稍稍清醒了,摇摇头,站起身来,却还没站稳,便被迎面而来的茶杯砸中了额头。   嘭!   他再一次华丽丽地瘫了。   恭王的嘴角抽了抽。   皇帝怒叱道:“恭王,朕警告你,你若再插手此事,朕就怀疑一切都是你在幕后主导的!朕是皇帝,你连皇帝都能羞辱!让朕怎么相信你会善待朕的女儿?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父皇!”   “皇上!”   德庆公主与皇贵妃异口同声。   恭王愣在了原地,他完全没料到皇帝会搬出亲事来压他……不,瞧皇帝的表情,不像是压,而是动了真格。若不妥善处理此事,皇帝宁愿与南疆鱼死网破——   该死的烛龙!到底做了什么?!   烛龙被皇帝的被子砸肿了额头,趴在地上眩晕了几秒,反而渐渐比之前更清醒了,也明白先前被人摸、被人亲吻的感觉不是一种错觉,他被皇帝给侮辱了……   太恶心了……   “呕——”   他也开始干呕。   皇帝更气了:“你……你……你你你你你——”   你嫌弃朕?   朕摸你是你福气!   你他妈的还敢嫌弃?   皇帝雷嗔电怒:“来愣着干什么?给朕把他拖下去啊!”   “是!”太监们再一次地冲上来抓住了烛龙。   烛龙抬起依旧有些发红的双眼,隐忍着某种濒临爆发的情绪道:“我是被人陷害的!”   皇帝才不管他是不是被陷害的,就冲他刚刚还干呕、还嫌弃皇帝,皇帝就觉得这人罪该万死!   恭王张了张嘴。   皇帝道:“恭王,你最好给朕想清楚,是不是一定要与西凉为敌?”他与南疆结盟,无非是觉得玄家得了黎族,怕玄家篡了他的位,不代表西凉真的没有实力与南疆一较高下。这件事,已经关心到一个国家的脸面,真把他逼急了,他不在乎重新重用玄家,与南疆拼个你死我活!   恭王从皇帝的严重读到了滔天的愤怒,明白此事无法善了,他的目的是拉拢西凉皇帝,倘若失败了,他便失去了可以利用的价值,他又不像烛龙这种老谋士已经在耿家扎根,他承担不起和谈破灭的后果,但他也不能真的任由皇帝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了烛龙。   念头闪过,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朝烛龙的肩膀狠狠刺了下去:“不中用的东西,丢脸丢到西凉来了!何不脏了皇上的手,我这就杀了你!”   烛龙被刺了一刀,鲜血四溅!   两名太监下意识地松开了烛龙。   然而只有烛龙知道,恭王这一刀看上去凶险,实际却帮他冲开了被黑衣首领封住的穴道,他如同获得了洪荒之力一般,顷刻间自地上一跃而起,一脚踢飞恭王,借力跃出了偏殿。   恭王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德庆公主大惊失色:“恭王!”   皇帝一拳垂在桌上:“给朕追!谁砍了他脑袋,朕赏赐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太监们、侍卫们,疯狂地朝烛龙涌去,宾客们也不知从哪儿听了这消息,宴会也不参加了,扑腾跳上马车:“追烛龙——”   烛龙不发病的时候,武功是极好的,尤其轻功,连容麟都追不上。   烛龙很快便甩开了那群想要拿他人头换黄金的人,西凉他是待不下去了,必须立刻返回南疆!   这一切,都是拜马宁玥所赐,他会记住这个耻辱,终有一天要找马宁玥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   思量间,他拐入了一个僻静的胡同,拿出一枚信号弹,尽管之前被宁玥毁了一个,但好歹他还备了另一个,他拔掉盖子,将烟花放入了空中。   按照平日的训练,附近的人,最快半刻钟能够赶到,最晚不超过半个时辰,当初为了降低皇帝的警惕性,他把一百名血卫分布在京城的各大角落,如今他要逃亡,顾不得暴露身份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该露面的血卫却一个都没出现。   “见鬼了!”   他又拿出一枚骨哨,这也是他们的联络方式,只不过骨哨发出的音频超出了普通人的听力范围,经过特殊药物训练的高级血卫才能听到,他一共只带了四名高级血卫。   他吹了半天,吹得腮帮子都疼了,依旧没有反应。   他的心里,漫上了一层不安。   “你在……等他们吗?”   一道魔鬼般的声音乍然出现在身后,烛龙惊得心口一跳,冷脸转过身来,就见一个帝王般高贵而冰冷的男子,迈着修长的身形,一步步朝他走来。冷风灌入胡同,鼓动他玄色衣袍,如一朵墨色的莲在深海之中涟漪舞动。   他的五官,如记忆中那般,美得不可方物。   “怎么……是你?”他目瞪口呆。   玄胤冷冷地勾起唇瓣:“怎么不能是我?”   这是二人第一次正式碰面,却谁都没有认错。   玄胤修长的手指勾着一个小包袱,唇角的笑冷意逼人:“在找他们吗?”   他轻轻一扔,包袱落在烛龙脚边,散开,露出那些刻了名字与血月图腾的小木牌来,烛龙犀利的眸光扫过,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百。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你把他们杀了?”明明今天早上,他都还与他们有过联络——   玄胤拔出宝剑,冰冷的剑端对准了他:“你将会是第一百零一个。”   “疯子,你是个疯子!”烛龙的眸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丝惧怕,整整一百人,全都藏在非常隐蔽的地方,这家伙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并不动声色地杀掉的?!   他不敢与玄胤硬碰硬,调头就走!   哪知还没走出两步,便被一道紫色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司空朔?”他大惊。   司空朔轻轻地点头:“烛龙,你跑不了了。”   烛龙自嘲地笑了:“你们两个……联起手来对付我?啊哈,我没看错吧?你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都给忘了吗?”   “这个仇,自然不会忘,不过,得先解决你。”司空朔含了一丝冷笑地说。   烛龙哈哈一笑:“司空朔,你该不会把你父亲被追杀的账算到了我头上吧?我不过是递了消息而已,真正犯了罪的人是你父亲自己,他若是清白的,何至于遭到玄胤的报复?”   司空朔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本座讨厌你,仅此而已。”   烛龙的脸色不好看了,这对兄弟,随便拧成一个就够他喝一壶,如今两个一起,他逃脱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可不论如何,他都得拼一拼。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心声,就在他被司空朔一掌劈到了三米外的大街上的时候,司空家主神色苍白地跑来了。   “儿子!儿子!你在哪儿啊?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玄胤会杀我的!儿子!你在哪儿?你带上我呀——”   司空朔面色一变!   烛龙眼睛一亮,一个跃起扣住了司空家主:“来杀我呀!杀呀!有本事,把我跟他一块儿杀了!”   “啊——”司空家主尖声大叫,“儿子!儿子救我——”   玄胤论起宝剑,横空一斩断,一道凌然的剑气劈向了烛龙与司空家主。   司空朔眸光一颤,移步挡住了二人,以掌风,把玄胤的剑气挡了回去。   玄胤单臂一震:“弓箭手准备。”   他话音一落,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屋顶哗啦啦地冒出了十多名身着玄衣的影卫,手持弓箭,对准了烛龙与司空家主。   司空朔捏紧了拳头:“住手!”   “放箭!”   冰冷的箭矢,疾如闪电,铺天盖地地射向了烛龙二人。   “儿子——”司空家主吼破了嗓子。   司空朔腾空而起,宽袖卷云,将箭矢一支支地兜住。   “哈哈哈,你们慢慢斗吧,我先走了!”烛龙揪住司空家主,施展轻功离开了原地。   马家的马车赶到现场时,玄胤与司空朔已经结束打斗,相继朝烛龙与司空家主那边追过去了。   一名影卫向他们禀报了事发经过。   容麟挑挑小眉头:“这下有的玩儿了。”   烛龙固然该死,可比起烛龙,玄胤只怕更想杀了司空家主,而司空朔,是绝不可能让玄胤杀了司空家主,如此一来,局面就混乱了。   宁玥弱弱地瞪了容麟一眼:“我警告你,这几天别招惹玄胤啊。”   “我知道,他现在整个儿跟头被抢了雌兽的猛兽似的,充满了攻击性,我才没那么傻,跑去触他霉头!”   “雌兽?”容卿微微蹙眉,这个词听起来有点……   容麟嘿嘿一笑,凑近容卿耳边道:“容卿~容卿~容卿~”   那甜腻腻的语调,让容卿汗毛直竖,仿佛他唤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的雌兽。   容卿清冷的眸光扫过容麟……的那里。   容麟眨眨眼:“看什么看啊?”心,咯噔一下,容卿为什么要看他?不会是小容麟又耍威风了吧?   小容麟仿佛接到了主人的暗示,果然一下子威风起来。   嘿嘿,主人,够给你长脸吧?   容麟的唰的一下红了!   啊啊啊啊啊,好想把小容麟打死啊——   ……   宁玥回了府,玄胤不在,宁玥明白他还在追杀烛龙与司空家主。虽没去参加宴会,可他安排了人在她身边,她的一举一动瞒不过他眼睛,还有宴会上的那些事情。   兰贞的仇,玄胤不可能不报;她险些被烛龙的班主闷死的事,玄胤也绝对不会放着不管。   司空家主与烛龙,玄胤杀定了。   那么司空朔呢?   他的态度,会因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怎样的逆转?   ……   司空朔找到烛龙时,烛龙已经狼狈得不像样子了。他武功比夙火高出很多,轻功更是无人能及,只可惜带了个司空家主,生生拖了他速度,几次被玄胤追上,若在平时,他不至于落败,但玄胤好似被兰贞的事情刺激到了,那种暴戾,简直不像是人类该有的。幸亏他够狡猾,带了不少防身的迷烟,才堪堪从玄胤手里溜走。   但是天啦,他……他快走不动了。   “你倒是快走啊!”司空家主急得半死,“再不走玄胤要追上来了!”   走有什么用?没看见你儿子站在对面吗?   烛龙现在没力气与司空朔对抗,他掐住了司空家主的喉咙,喘息着说道:“司空朔,我知道我现在打不过你,但如果你不想你父亲给我陪葬的话,就别轻举妄动!”   司空朔阴冷地看着他,四月暖风拂面,他却如坠冰窖,忍住浑身的颤抖,他说道:“我们做笔交易如何?你送我回南疆,我把你父亲一并带走!你先别动怒,听我把话说完!你父亲的丑事,玄胤已经知道了,他拼了命想杀掉你父亲,我相信这一点,你比我更深有体会!还有就是,中山王还不知此事,若他也知道,你父亲的处境会变得更加危险!承认吧司空朔,你父亲已经在西凉待不下去了!去一个玄家无法插手的地方才能有一线生还的机会!只要你肯送我离开西凉,我以耿家的名义向你保证,你父亲会得到耿家的全力保护!你应该知道,耿家人,从不食言!”   司空家主的眼珠子动了动。   司空朔淡定地说道:“如果本座拒绝呢?”   烛龙的胸口剧烈地起伏:“那你父亲就跟我同归于尽!你别无选择,司空朔!放我们走,我活,他也活!你我之间还可以结为盟友,我会说服耿家成为你的后盾,不论你在西凉做什么,都助你一臂之力!”   玄胤渐渐逼近了。   烛龙急得冷汗直冒:“做出选择,司空朔!”   “儿子……”司空家主露出了哀求的眼神。   司空朔冷眸一转:“你们先走,明晚子时,城西驿站。”   ……   玄胤归来已是夜半时分,受了点轻伤,面色十分难堪。   宁玥知道他心情不好,没多问什么,反正也不用问也能猜到,能让他挂彩的只有司空朔,俩兄弟这是真的打上了。   宁玥打开医药箱,给他处置了伤口,又去小厨房给他下了一碗三鲜面。   他倒是全都吃完了,大概心里也明白,要报仇,必须储存体力。   宁玥唤冬梅打开热水,洗过澡后,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没多久便睡了。   蔺兰芝推门而入:“小胤睡了没?”   “睡了。”宁玥迎上去,“这么晚了,您怎么还醒着?”   “我这不是担心小胤吗?睡不着。”蔺兰芝来到床前,看着明显瘦了一大圈的玄胤,心疼地摸了摸他额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以前不这样的……以前多欢乐呀,跟容麟一个样,怎么这几个月……”   她说着,喉头胀痛,“玥儿,你跟娘说实话,小胤他怎么了?”   宁玥轻轻叹了口气:“自从知晓兰贞过世的消息后,他就没一天真正的开心过,后面,又知道兰贞出了那样的事……”   “哪样的事?”蔺兰芝问,若在以往,她不会坚持,她年纪大了,不该过问太多孩子们的事,可她实在是担心坏了。   宁玥见她娘如此担心,不好再隐瞒,就把兰芝被司空家主囚禁的事说了。   蔺兰芝的眼泪当场落了下来。   ……   蔺兰芝走后不久,容麟过来了。   “那个什么……”容麟嘟了嘟嘴儿,“要不要帮忙啊?要的话说一声。”   宁玥看着熟睡中都皱着眉头的玄胤,微微摇了摇头:“他不希望别人插手。”   容麟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真倔!”   ……   烛龙躲躲藏藏,潜入了恭王的寝宫。   恭王面色一凛:“你还好意思到我这儿来?知不知道我差点被害死?皇帝到现在都没与我说过一句话!”   烛龙皱了皱眉,在椅子上坐好:“今天的确是出乎意料了。”   “出乎意料?”恭王嗤然一笑,“这样就完了?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迷惑的宫女,好不容易放她去布局,哦,顺便提醒一下,是你设的居,结果被你自己给毁得干干净净!那宫女也对我生了间隙!认为我伙同你羞辱他们皇上!我差点儿把嘴巴说烂了,她才没去告发我!”   “又不是我想去羞辱皇上的!我也是被害的好不好?”烛龙不耐烦地说道。   “说说看,你怎么被害了?”恭王不信,冷笑着,往他对面一坐。   烛龙沉着脸道:“马宁玥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我的病,给我酒里下了点绒毛,害我病发了。”   “什么病?”恭王微皱着眉头问。   “过敏性哮喘,当时你正好不在,如果你在,我不会被逼到皇帝的床上!”   “你这是在怨我咯?马宁玥一个小丫头,往你酒里下东西,你居然都不知道?”恭王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马宁玥下药,我当然不会无所察觉,但我猜,下东西的不是她!”烛龙黑着脸说道。   “那也是怪你隐瞒了自己病情,谁晓得你武功那么好,竟有一个如此薄弱的弱点,恐怕一个三岁的孩子都能杀了你……等等,你说不是马宁玥给你下的东西?那会是谁?”   烛龙瞪了他一眼道:“司空朔。”   恭王一愣:“司空朔?他……他跟马宁玥勾结了?玄胤不是在追杀他爹吗?”   这是闹的哪一出?   “鬼知道那丫头想了什么法子迷惑司空朔?不过好在,他们的结盟瓦解了!”烛龙露出了本晚的第一个笑容。   恭王斜睨着他:“什么意思?”   烛龙不疾不徐地说道:“出来吧。”   帘幕后,司空家主讪讪地走了出来。   恭王当即站起身:“你?”   “嘿嘿。”司空家主干笑了两声。   恭王看看他,又看看烛龙,压低了音量道:“你疯了不成?怎么把他带在身边?让司空朔知道了,不吃了你?”   “他在身边,司空朔才不敢吃我。”烛龙捋起袖子,露出渗血的伤口,“投鼠忌器。”   恭王张大了嘴。   ……   行宫内,小李子正在给司空朔包扎左臂上的伤口:“哎哟,这郡王,下手可真狠!好歹是自己哥哥,有这么往死里杀的吗?您平时多惯着他呀,让他在行宫像条大尾巴狼似的,横行无阻!怎么到您从他手里抢东西,他又一点儿不留情面了?”   事到如今,兰贞与司空家主的事已经瞒不住这些心腹了,如老太监、如小李子、如赤衣宫女,全都知道司空朔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叫玄胤了。   司空朔没说话。   小李子系上绷带:“主公,您明天真打算护送烛龙和老爷去南疆啊?”   “不然呢?”司空朔淡淡地问。   小李子把金创药收入医疗箱:“虽然吧,奴才没跟您去现场,没见着您跟胤郡王打斗,但瞧您这满身的伤,奴才能猜到胤郡王是真的下定了决心,甭管您与他什么关系,敢阻止他报仇,他就得杀!”   “哼。”司空朔发出一个不屑的鼻音。   小李子又道:“还有吧,您别怪奴才多嘴儿,奴才总觉得让老爷到南疆不是什么好事儿!耿家那群人……说好听点儿,是帮您照顾老爷;说难听点儿老爷就是他们的人质!您要是哪天不跟他们合作了,他们说不定还是会杀了老爷!您说您何苦呢?”   “本座有的选吗?”司空朔静静地问。   小李子低下了头。   从老爷的安危上来讲,接受耿家的保护是最佳选择。与其说是烛龙挟持了老爷,不如说是主公自愿给老爷找了一个临时的保护伞,哪怕这把伞,会让他陷入十分危险和被动的境地。   “唉,您英明一世,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爹啊?”   小李子嘀咕着,拧着药箱出了寝殿,一刻钟后返回,手里多了一碗汤药:“主公,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喝完,您就该康复了。但是蛊毒……”   “本座明白,退下。”   “是。”   小李子放下药碗,从外面,轻轻合上了房门。   司空朔摘下面具,露出那张俊美得不可方物的脸,打开插在花瓶里的画卷,看着那个戴着幕篱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端起了药碗。   翌日,恭王邀请德庆公主出游:“昨天的事,是我治下不严,我后悔了一晚上,真不该把烛龙带来的!我已经给耿家修书禀报了烛龙的恶行,并告诉耿家,若是逮住烛龙,我一定会大义灭亲!我知道公主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想邀公主一同出城散散心,也算弥补一下我的过失。”   德庆事后从皇贵妃那儿了解到了烛龙冲撞父皇的经过,心中着实把烛龙恨得不轻,听恭王决议杀掉烛龙,略感舒适了些:“但是我有些累,改天吧。”   恭王眼神一闪,握住她的手道:“德庆,你还在恼我对不对?我对天发誓,耿烨绝没与烛龙狼狈为奸!若耿烨有,让耿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反正他不是真的耿烨。   德庆公主见他如此信誓旦旦,不免信了几分:“真不是你纵容的?”   “真不是!你是不晓得,皇上说要取消我们婚事的时候,我吓得心跳都停了!”他夸张地说。   德庆公主噗哧一声笑了。   恭王揽过她肩膀,与她一道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他们:“例行检查,请公主与恭王下车。”   恭王笑了笑:“我下车就是了,太阳大,让公主在里边坐着吧,反正里边有人没人,你们全都看得清楚。”   侍卫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所有人都必须下车接受检查!”   恭王仿佛非常惊讶:“公主也要检查吗?你掀开帘子,里边几个人你会看不到吗?难不成你以为公主会在座板下边儿藏什么不能带出宫的东西?”   侍卫解释道:“是这样的恭王殿下,烛龙潜逃了,皇上下令,必须对一切出入宫廷的马车进行详细的排查。”   恭王还要说什么,德庆公主挑开了帘子,不怒自威道:“本公主会私藏烛龙吗?本公主恨不得撕了他才好!你们应该看到了,本公主的马车干干净净!没什么可查的!”   “可是公主……”   德庆公主跳下了马车:“行了行了,去检查吧!这样总可以了吧?”   “多谢公主。”侍卫清了清嗓子,把马车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座板下也查了一遍,的确没发生任何可疑的迹象,“打搅公主了。”   德庆公主蹙眉,上了马车。   恭王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些侍卫到底还是顾忌了德庆的身份,没搜得太过分——   马车在宽阔的大街上行驶。   德庆公主微笑着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郊游?丽湖吗?”   恭王笑道:“我听说城西有一家不错的斋菜馆,想邀请公主一同品尝一下。”   “斋菜?”德庆公主转动着美丽的眼珠,“我没吃过。”   恭王点了点鼻尖,极尽亲昵地说道:“就是因为你没吃过,才要带你去吃,我要带德庆尝尽世间美食、访遍四海河川。”   德庆公主甜得心尖儿发烫。   但是出城时,马车再一次被拦了下来,这一次的侍卫没这么好说话了。   侍卫拔出宝剑,要朝马车里戳。   恭王大骇:“你们干什么?这是公主的马车!损毁公主的东西,要砍头的!”   侍卫正色道:“这是上头的命令,如果我们不执行,也是要砍头的。”   德庆公主本身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架子的人,没觉得侍卫的行为不可原谅,偏恭王在一旁不停地上着眼药:“公主,这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检查一遍就够了,还得拆了您的马车!难道说,您贵为一国公主,真会窝藏朝廷的要犯不成?他们到底是奉命检查,还是不满您找了个南疆驸马,要故意刁难于您?”   德庆公主被戳中了痛脚,堂堂嫡出公主,竟然远嫁敌国王爷,怎么想都不是一个特别明智的决定,但为了西凉江山,为了王家的千秋万代,她与父皇都决定接受这样的牺牲,只是,她不希望别人曲解她的付出!   “给本公主让开!想搜本公主的马车,到皇宫向本公主的父皇请旨!”   侍卫与同伴们面面相觑。   这一幕,被城楼上的黑衣首领尽收眼底,黑衣首领眯了眯冷眸,对身后的影卫道:“通知郡王。”   “是!”   ……   马车最终被放行了,驶到了郊外的一家斋菜馆。   德庆公主温柔地笑道:“你听谁说的这儿有斋菜馆的?”   他哪儿是听说的?是以前来吃过。   恭王眼神微闪道:“宴会上,听公子们说的。”   二人进了菜馆。   烛龙与司空家主从马车底部的隔板中出来,二人浑身都湿透的,不是热的,是被吓的,刚刚在城门口,若真有人拿剑往里戳,他们恐怕就要变成筛子了。   此处距离驿站不过三四里路,二人跑着跑着就到了。   司空朔坐在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上,挑开帘幕,让二人上了车,马车七弯八转,拐入了一个僻静的小树林,约莫两刻钟后,抵达了一个临时搭建的渡口。   小李子从乌篷船里探出小脑袋:“都准备好了!你们顺流而下,不到半日便能抵达溪村渡口,那里有人接应你们!”   烛龙立马跳上船,对依旧站在岸上的司空家主道:“还等什么?快上来呀!”   “我……我……”司空家主突然有些不舍,颤抖着握住了司空朔的手,“阿朔……我……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   他说着说着,泪水掉了下来。   到了诀别的一刻,才想起一生的愧疚,儿子今年已经三十岁,可他好像……根本不记得他的生日。儿子出生时,他抱都没抱一下,要不是想着兰贞可能会回来找儿子,他都想淹死他的!   儿子是怎么磕磕碰碰地长大了呢?   生过病没有啊?   他都不知道。   儿子长什么样,他也不知道。   反正,等他开始拿正眼去瞧儿子的时候,儿子已经戴上面具,去宫里做了太监。   “阿朔……父亲要走了,你……你让父亲看你一眼好不好?”他抽泣着说。   司空朔冷漠地说道:“你走吧。”   “阿朔……”司空家主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摸上他冰冷的银色面具,“我……我就看你一眼,我这一走,也许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司空朔拿开他的手。   司空家主心口一痛,儿子终究还是不肯原谅他么?   他的眼泪哗啦啦地往外冒,死死地抱住儿子的手:“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会……会好好地对兰贞,也会好好地对你,我会娶她!会立你做世子……”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宁愿你没碰过她。”司空朔漠然地说完,抽回被他抱得生疼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过了身。   “小心!”烛龙突然大叫!   司空朔眼皮一抬,眸光一动,转身打出一掌,将司空家主推入了船舱!   百支箭矢铺天盖地,交织成一张无法逃离的大网,将司空朔一行人全都网在了它的魔爪下。   烛龙赶忙合上了舱门!   小李子噗通跳下水!   司空朔挡在船前,抡剑劈斩,箭矢被他消耗了大半,还有部分钉在船上,铮铮铮铮地发出声响。   一支箭头从船身的缝隙中没入,在离司空家主的眼睛只有不足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   司空家主瞬间吓懵了。   又一支箭矢飞入。   烛龙把他往下一按,箭矢钉在了对面的墙壁上!   “呆在里头别出来!”烛龙咬牙说完,拔剑冲出了船舱。   司空朔与玄胤在岸上激烈地打了起来,黑衣首领率着十多名影卫,杀气腾腾地往船上冲来,被赤衣宫女与一众大内高手拦截在半路。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烛龙一剑砍掉一名影卫,目不斜视地冲向玄胤。   玄胤与司空朔激战正酣,没注意到烛龙正抡着宝剑,要从背后,给他一记致命的偷袭。   烛龙高高举起了宝剑,咬牙,朝玄胤狠狠地刺去!   司空朔眸光一动,突然扣住玄胤肩膀,将玄胤抱进怀里,另一手,挑开了烛龙的剑。   烛龙气疯了,你他妈的到底在帮谁呀?   玄胤被扣入司空朔怀中,本能地击出一掌,司空朔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斜斜地飞上半空,又斜斜地跌进船舱。   面具在船舷上磕了一下,落入水中。   小李子刚浮出水面,被面具砸中了脑袋:“哎哟——”   又沉了下去。   没了司空朔,烛龙不敢与玄胤硬拼,调头就往船上跑。   “还想跑?”玄胤一剑削掉了他右耳,他痛得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玄胤一脚踩碎了他右腿,他凄惨地叫了起来。   玄胤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怜悯,又用同样的方式踩碎了他左腿,他连爬都爬不动了,用手肘往后挪,玄胤又挖出了他肘骨。   “你……你会后悔的,这么对我,你……你会后悔的!”   “我后悔不后悔是我自己的事,倒是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赶上前送死?”   “等等!我有话说!”烛龙额角青筋暴跳。   “我不想听。”玄胤冷漠得没有一丝表情。   烛龙摇头:“你不想知道你娘的事吗?你不想知道你娘是被谁……害死的吗?你真以为是北域人……”   话未说完,玄胤的剑,从他喉管轻轻地刺了进去。   另一边,司空朔半躺在船上,一阵一阵冒着冷汗。   玄胤那一掌倒是没把他怎么样,可惜他站不起来了,因为蛊毒发作了。   他蓄足全力,爬到了舱内。   司空家主趴在坐板下,浑身发抖,心里默念着,别过来,别发现我,别杀我……   脸颊传来热气,似乎谁在他身边轻轻地呼吸。   他扭头一看,瞬间炸毛:“啊——玄胤——”   他吓得失去了理智,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去问玄胤怎么会穿着紫色的衣裳,怎么会虚弱地爬到他身旁,他从坐板下爬出来,抓起桌上的小刀,狠狠地扎进了儿子的心口…… 【V119】断绝父子关系   蔺兰芝正在院子里浇兰草,突然看见门口有人进来。   “是小胤回来了吗?”她含笑问着,朝对方看去,就见玄胤浑身鲜血地站在那里,胸口、肩膀、脖子、脸颊,全都是血,有的已经干涸,有的仿佛还在发热……蔺兰芝瞳仁一缩,又见玄胤怀中抱着一个男人,一系紫衣,心口插着一把匕首,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蔺兰芝赶忙放下水壶,快步行至跟前道:“你们两个怎么了?这是谁呀?”问话间,她看清了对方的容貌,惊得一跳,又看着玄胤道:“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头再跟您解释,容卿在吗?”玄胤含了一丝焦急地问。   “卿儿在练字,我去叫他。”   “不必了,劳烦您让人准备一些热水,我是翻墙进来,府里没人看见我,但院子里瞒不住。”   蔺兰芝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看了伤者一眼,道:“我知道,交给我,她们不会乱说的。”   蔺兰芝去小厨房备水,玄胤抱着怀里的人儿,大踏步上前,一脚踹开了容卿的房门。   容卿正在教容麟练字,别看容麟长得这么漂亮,武功这么出众,写出来的字却如鬼画符,就连那握笔的姿势都是一教再教,依旧拳头似的握着,容卿耐着性子捏住他的手,轻轻地落笔于纸上。   容麟的思想早就跑偏了,满脑子都是容卿的香气,一回头,能看见容卿嫣红饱满的唇,以及说话时,粉嫩莹润的舌头……他小心脏狂跳,哪里还记得练字?吞了吞口水,趁容卿不备,低头,压上那软红的唇瓣。   谁料只差一点就能偷香成功时,门被踹开了。   容麟吓得赶紧直起了身子。   容卿看看他,眸光微微一动,又扭头看向门口,蹙眉:“不懂敲门?”   “你又不是跟女人在一起,我敲什么门?”玄胤就要把人抱进来。   容麟一步跃上前,拦住他道:“有血!”   是的了,容卿晕血。   玄胤又脚步一转,将人抱去了容麟的房间。   容麟上蹿下跳:“啊——凭什么是老子的房间?”   宁玥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绣活儿,去了容麟那边,容卿、容麟玄胤都在,屋子里熏着一些艾草,隔绝了浓郁的血腥气。容麟、容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伤者,脸上的表情,像被雷劈了似的。   宁玥上前:“怎么了?谁受伤……”话未问完,她的目光落在了伤者的面容上,瞬间,噎住。   同样噎住的还有容卿与容麟,他们也算阅历丰富了,却完全没料到会在生平看到如此怪异的事儿。   这人真不是玄胤吧?   可如果不是玄胤,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可如果他是玄胤,站在边上的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容麟戳了戳自己下巴,疼哦,不是在做梦呢,他真的看到了两个玄胤!   “这哪里是亲兄弟,分明就是双胞胎嘛……”他闷声嘀咕,显然也已通过服饰,认出这是司空朔了。   不怪容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二人的相似程度,已经连宁玥这个结发妻子都难辨真假了。宁玥突然想起温泉那次,她迷迷糊糊地亲吻了玄胤,玄胤的吻技一下子青涩得像回到了还是处子的时候,她以为在做梦,玄胤也说她在做梦,可现在,她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明明年长十岁,却偏偏逆生长,只看皮肤与五官,恨不得比玄胤的还青葱水嫩。   宁玥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大家都被床上的人吸引了注意,没人捕捉到宁玥脸上闪过的复杂之色。   容麟耸耸肩,看向玄胤道:“那个我说……他死了是好事啊,你干嘛把他抱回来,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们救他吧?”   “救他。”玄胤眸光深邃地说。   容麟诧异地瞪圆了眼睛:“我没听错吧?你要杀他爹,他不让你杀他爹,你们俩打得你死我活……你居然真的要救他?”   玄胤没说话。   容麟瘪了瘪嘴儿:“容卿三不治,打不赢我不治,非必死之症不治,女人不治。”   玄胤一记重拳砸在了容麟肩膀,容麟猝不及防,被死死地按倒,玄胤掐住他脖子,眸若幽潭,闪动着摄人的寒光:“现在,三个条件都符合了?”   宁玥甚少见到玄胤如此暴怒的样子,眸光颤了颤,上前拉起玄胤道:“好了好了,你放开容麟,他是个孩子,你干嘛跟个孩子计较?”   再看向大哥,就见大哥眸中寒光闪耀,显而易见,容麟被欺负,大哥不高兴了。   这俩人,平时就不对盘,再来这么一出,简直是要把棠梨院给拆掉的节奏。   宁玥将容麟扶起来,轻轻地道:“没事吧?”   “死不了。”容麟哼了哼。   宁玥又跑去安抚容卿:“大哥你先别生气,床上躺着的好歹是他哥哥,他会着急上火也正常。”   这话,骗鬼还差不多,又不是一块儿长大的,中间还横了如此大的仇恨,他会顾念手足之情才怪。不过,他着急上火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不惜失态也要救司空朔。   “玄胤,到底怎么了?”她低声问。   玄胤捏了捏拳头:“一言难尽,总之,如果不是他,现在躺在这里的,就会是我,我不想欠他的。”不是多么在乎这个哥哥,只是不想亏欠。   兄弟之间的事,宁玥了解得不多,每次交锋,她又都不在现场,但从一些林林种种的迹象来看,司空朔对玄胤是颇为宽容的,玄胤还是个小废柴的时候,就曾不止一次地冒犯司空朔,还烧了司空朔的机密室,偷了司空朔的盒子,这些,司空朔都看在眼里,却未做出毁灭性的报复,换做别人试试看?行宫那些人皮灯笼可不是假的。   而即便双方算计来、算计去,可说到底,没要对方的命。   宁玥看不透司空朔,他好像憎恶着周围所有的亲人,却又没有真正地杀过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在对司空家主与玄胤的态度上,充满了复杂与挣扎。   “唉。”宁玥轻轻叹口气,保住容卿的胳膊道:“大哥,你能不能先帮他看看?”   容卿也叹了口气,点着她脑门儿道:“你呀!”   宁玥狗腿一笑:“大哥最好了!”   “少给我上眼药!”容卿睨了她一眼,推着轮椅行至床边,看着已经感受不到呼吸的司空朔,说道:“伤得有些重,我只能尽力,不保证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说的有些重,那就是寻常大人口中的死亡通知书,这一刀,几乎是正中了他的心脏,居然坚持到现在没断气,简直是太命硬了。   容卿捋起了袖子:“你们出去吧。”   众人心知他规矩,给人治病时不喜旁人在场,没多说什么,全都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容麟,把我医疗箱拿来。”   “哦。”   容麟拧着箱子进了屋。   另一边,宁玥与玄胤回了房,先前被司空朔给震惊了,没细看玄胤,眼下一检查,才发现他身上也有不少创口。   宁玥忙让人备了热水与金创药,给他清理伤口,在清理之前,让他把身上的血了一遍。   宁玥扶住他肩膀,一边擦药一边道:“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挺担心你的。”   她声音很轻,表情娴静。   玄胤这才想起,似乎过了这么多天,还没听到她一句抱怨。心中淌过一丝莫名的情绪,玄胤覆上了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小手。   宁玥弯了弯唇角,翻过手来,与他十指相扣。   玄胤捏紧她手指,放到唇瓣吻了吻。   宁玥温柔一笑,另一手,继续给他擦药。   屋子里很静,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以及棉布在肌肤上擦拭的声音。   “我今天拦截到烛龙了。”玄胤突然开口。   宁玥手上的动作不停,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把他杀了吗?”   “杀了,我刺穿了他的喉咙,他到死都还在蛊惑我,我没听。”玄胤捏了捏与宁玥交握的手,声音有一丝沉重。   宁玥想问他蛊惑你什么了,话到唇边又想起了司空朔,决定暂时先把这个疑惑放到一边:“他是一个人吗?”   “不是,他跟司空铭在一起。”玄胤静静地说道,眸光因回忆突起涟漪。   他现在一点情绪波动,都会勾着宁玥,宁玥擦药的手顿了顿:“那司空铭死了吗?”   “掉进水里了,不知道死没死,他伤得很重。”   宁玥听懂了他的意思,司空朔伤得很重,他急着带司空朔回来疗伤,没功夫去查司空铭的生死状况。   宁玥柔声道:“你这么做是对的。只是……司空朔是被谁刺伤的?”   “司空铭,司空朔的面具掉了,他把司空朔认成了我,拿刀子刺了司空朔。”   “那家伙……真是太不可理喻了!就不会看看衣裳和鞋子吗?”宁玥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旁人认错就算了,他是亲生父亲,怎么如此糊涂?“就因为这个,你才说,如果不是司空朔,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你?”   玄胤摇头:“司空铭杀不了我。”   “那是因为……”宁玥定定地看着他。   他垂眸道:“烛龙偷袭我,被他挡住,我当时不知道烛龙在身后,见他突然靠近我,就打了他一掌……”   “然后他就受伤了,被司空铭给捅了?”宁玥问。   “嗯。”玄胤并不清楚司空朔蛊毒发作,以为司空朔是被自己打得不能动弹,尽管他觉得自己好像没使多大劲儿。   由于晕血,容卿在治疗的过程中必须不停地服用药物维持清醒,这对容卿本身也造成了极大的负荷,治疗完,容卿整个人都有些虚脱,容麟忙抱着他到浴桶狠狠地清洗了一番,又歇息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恢复了正常。   宁玥与玄胤推门而入,宁玥轻声问:“大哥,司空朔的伤势怎么样了?他好像还没醒。”   容卿道:“没这么容易,他伤势太重,加上蛊毒发作,我只是给他处理了伤口,具体能不能活过来,得听天命了。”   这么……严重。   宁玥垂眸,沉吟片刻,道:“他的蛊毒为什么会发作?我记得他说过,他有压制蛊毒的法子的。”   玄胤朝容卿看了过去,俨然也十分期待答案。   容卿犹豫了一下,说道:“他所谓压制蛊毒的法子是净身,但当年没净干净,还保留了一个精囊,服用药物后慢慢恢复了功能,随之而来的,就是蛊毒再也无法压制。”   宁玥瞪大了眼睛。   她一直以为司空朔是假太监……没料到会是真的,完全没感觉出来,毕竟在房事上,他还是很厉害的。只是他从不许她看、也不许她碰——   “服药的过程很痛苦。”容卿语气如常地说,作为一个大夫,他惯了身体上的摧残,可依旧免不了为那个男人感到唏嘘,明明生得那么完美,却要经历这些。   玄胤的眸子里流转起无边的暗涌。   宁玥的手心,渗出了一层冷汗,还在温泉山庄时,司空朔对她说,玄胤能给她的,他也能给,包括身体上的满足,那时,他就打定主意恢复身体了吗?因为那个吻,所以他想做回真正的男人,是这样吗?   宁玥撇过脸,靠进了玄胤的怀里。   玄胤搂紧了她,看向容卿道:“他以后不需要再服药了吧?”   容卿摇头:“那种药是不必了,已经差不多好了,只一点,没有孩子。能恢复功能已是极限,传宗接代,不可能了。”   宁玥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至少……还能娶妻。”   容卿暗暗摇头,行房对司空朔来说,是种折磨。   不仅毫无快感,还会无休止地疼痛。从净身的那一刻起,这个男人就已经毁了,纵然有了妻子,能满足对方却永远舒服不了自己。   不过这些,就不要讲出来了,免得吓到妹妹。   “大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兄妹连心,哥哥瞒她,她有感觉的。   容卿笑笑:“一些净身的具体细节,你要听吗?”   宁玥果断摇头!   玄胤定定地看着床上,面容毫无血色的司空朔:“他的蛊毒……能治吗?”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恐怕不能。”太虚弱了,经不起那些虎狼之药,也经不起他在他心口走针,容卿又道:“你那儿是不是还有千年龙晶?”   “嗯。”玄胤点头,装菩提子的盒子,一大块儿。   宁玥说道:“不必了,我这边还有平安符,直接给他戴上。”   “也行。”容卿道。   “他能醒吗?”玄胤又问。   “不好说,还没度过危险期。”容卿说完,推着轮椅走了出去。   宁玥回房,拿了平安符过来,就见玄胤坐在床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司空朔。   “容卿说,我跟他的蛊毒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是兰贞中了毒,给了我们。”   咦?中这种毒不是不可以怀孕的吗?难道是怀孕之后才被人下的蛊?   宁玥困惑地看着玄胤。   玄胤道:“我就在想,平安符只有一个,会不会本来该被净身的人是我?他入宫做太监的那年,正好是我出生的那年。”   宁玥握住他的手:“说什么傻话?这平安符又不是他的,是玄煜从南疆给你偷回来的。”   “那是玄煜自己说的!万一真相其实不是那样呢?”玄胤难过得捏紧了宁玥的手指。   宁玥拍拍他肩膀,将他揽到怀里,软语道:“别想了,都过去了,想再多也于事无补,你要是觉得愧疚,等他醒了,好生弥补他。不过,那些都是后话,解决不了眼前的难题,别说他,连我们都会出事。现在的境况很糟糕,烛龙是死了,可马谨严还在,他背后,是整个耿家,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   马谨严与德庆公主吃完了斋菜,德庆公主很满意:“没想到斋菜也能做得这么好吃,那些烧鹅、红烧肉,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豆腐做的。你喜欢吗?”   马谨严有些心不在焉,听了公主的话,含糊地应了一声“喜欢”。   德庆公主沉浸在浓浓的喜悦中,没察觉到身边之人的异样:“就是烧鹅咸了一些,若再清淡些口感会更好,你说是不是?恭王,恭王!”   “啊?啊,是。”马谨严回过神,笑了笑,“我刚也在想这个问题,烧鹅太咸了,你一盘素火腿又太甜了。”   “对对对!”德庆公主笑得看不见眼睛,“我们的品味蛮相似的嘛!”   马谨严牵强地笑了笑,女人就是麻烦,一天到晚喋喋不休地,吵都吵死了。也不知烛龙和司空铭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安全离开京城?司空朔那家伙不会耍诈吧?   带着浓浓的疑惑,他扶德庆公主上了马车,眸光一扫,见胡同里有人在朝他招手,他眼神闪了闪,对德庆公主道:“这儿的糕点也不错,我给皇上带一些回去。”   德庆公主笑得眉眼弯弯:“你真贴心。”   马谨严转身,笑容一收,在胡同里见到了那个比乞丐还狼狈的男人——司空铭。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披头散发,浑身湿漉漉的,满是泥泞与草屑。   司空铭苦着脸道:“我不这样,我都被杀掉了!”   “出了什么事?烛龙呢?为何没跟你在一起?”马谨严沉沉地问。   司空铭一脸委屈地说道:“别提了,他死了。”   马谨严一把揪住了司空铭的领口,双目如炬道:“他怎么会死?”烛龙是耿家派给他的谋士,一旦死掉,他难辞其咎!   司空铭把在渡口遭遇追杀的事儿说了一遍,他当时躲在座板下,其实并未看清对方多少人、长什么样,可为了取信于马谨严,愣是吹得天花乱坠:“……哎呀,百人之多呀!个个儿彪悍如虎,我儿子的人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十个高手,还有玄胤,把烛龙围在中间,咔咔咔咔地就给解决了。”   事实上,烛龙是被玄胤一个人杀死的。   “不过玄胤也受了伤,被我儿子打成重伤了,然后我给了玄胤一刀!”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掉在船舱里的人是他儿子,他认定了对方是玄胤,而玄胤似乎没办法动弹,一定是受了伤,能打伤玄胤的人除了他儿子,还能有谁呢?于是便有了上面的猜测。   马谨严似是不信:“你说……你杀了玄胤?”   “杀没杀死我不清楚,我跳进河里了。”他悻悻地说。   真是个懦夫!   马谨严浓眉紧蹙:“那你不去找你儿子,跑来找我做什么?”   儿子不见了。   他游上岸后,没发现儿子的踪迹,想着儿子应该会来找他,就在原地等啊等,谁料没等到儿子的人,反倒等来了玄胤的手下,他吓得赶紧躲进了一个牛车,然后就被带到了附近。   “他肯定在找我,可是玄胤的人也在找我,我……我不能干等着!”他巴巴儿地望向马谨严。   马谨严的脑海里飞快地做起了计量,烛龙已死,得罪耿家是板上钉钉了,他会努力去挽回,可在挽回之前,他必须得先稳住西凉的局势,有司空铭在手,怎么说都是有一张不错的底牌。   “你先跟我回宫。”马谨严以选糕点为由,把德庆公主支开,让司空铭藏进了夹层中。   烛龙死了,尽管凶手不是他,可耿家或多或少会迁怒于他,在耿家得到消息之前,他得想法子将功赎罪!   当晚,马谨严求见了皇帝。   皇帝还在恼怒烛龙爬他龙床的事儿,连带着对恭王也不待见,说自己没空。   马谨严对多公公道:“有劳多公公告诉皇上,这件事,与玄家和司空家有关。”   多公公禀报了皇帝,皇帝想了想:“宣。”   马谨严入内,给皇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哼!”皇帝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女儿真心喜欢他,自己恐怕要把他给打出去!   马谨严维持着面上的谦逊,拱手道:“皇上,烛龙死了。”   “那家伙终于死了!死得好!谁杀的?朕重重有赏!”   “回皇上,是玄胤。”马谨严轻声说。   “那小子啊。”皇帝又不是那么开心了,小废物摇身一变,成了大魔王,越是立功,越是让人心慌。   马谨严将皇帝的神色尽收眼底,明白皇帝如今十分地忌惮玄胤,趁热打铁道:“皇上,臣曾无意中听到了一些……秘闻。”   “什么秘闻?”皇帝漫不经心地问。   马谨严看着皇帝,小心翼翼道:“玄胤不是郭玉亲生的。”   “这个朕知道!中山王有个小妾,挺疼爱了一阵子。”皇帝兴趣锐减,打了个呵欠。   马谨严轻声道:“那个小妾死了。”   皇帝不耐烦地道:“她死不死关朕什么事?恭王,你要是想与朕说玄家的后宅,朕没功夫听!”   “皇上,您可知她是谁?”   “谁?”   马谨严本想说穿兰贞的皇室身份,好告中山王与南疆皇室密谋造反,可转念一想,兰贞与司空铭也有一段,还生了个权倾朝野的司空朔,真揭穿开来,司空家也讨不到好。到时候,司空家与玄家联起手来,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念头闪过,他笑了笑,道:“他是司空家主的爱妾。”   “什么?”皇帝的瞌睡醒了大半。   马谨严道:“我也是半路遇到司空家主,他向我哭诉,我才知其中有这么多的内幕,皇上不若召见他一番吧。”   皇帝召见了司空铭。   司空铭还是那副狼狈的打扮,一进门,便扑在了皇帝脚边,泫然道:“皇上——您要为臣做主啊——”   “起来,好生说!”皇帝抽回了被他抱住的脚,靴子都弄脏了,真可恶。   司空铭瞄了马谨严一眼,马谨严悄悄点头,司空铭哭道:“玄胤要杀我——”   皇帝知道司空家与玄家不对付,明里暗里,没少给对方使绊子,但说到玄胤杀司空铭,皇帝还是有些不信。   司空铭道:“皇上,您相信我,玄胤杀了我好几天了!”   皇帝冷笑:“他为何要杀你?”   “因为……因为……”司空铭低下头,“因为他发现他娘跟我的一段过往了,心中嫉妒,污蔑我羞辱了他娘亲,要杀了我一泄心头之恨!”   皇帝眯了眯眼:“你还真跟老玄的女人有过一腿儿?”   “皇上!臣像是那种掳人之妻的小人吗?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臣还是明白的!臣与兰贞相识时,中山王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呢!我们两情相悦,度过了一段美好而难忘的时光,只因我早有结发妻子,无法许她正妻位份,她才忍痛与我诀别。”   随是马谨严写给他的台词,可背起来十分顺畅,大概私心里,他不止一次地做过类似的幻想吧。   “老玄知道这事儿吗?”皇帝有些八卦了。   “他不知道,我与兰贞约定好了,为了她的未来,隐瞒她与我这段过往。”司空铭情真意切地说。   皇帝嘴角抽搐,兰贞是个什么猪脑子的女人,居然会看上司空铭这种混球?除了长得俊秀儒雅,浑身一无是处。   “咳!”皇帝清了清嗓子,“那玄胤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他怎么就知道了。”他是真不知道!他看向马谨严,这个问题,你没教我怎么回答啊!   马谨严心中冷笑,他当然不会教他回答,怎么教?说是烛龙从中捣鬼的?那样,岂不是容易把兰贞的公主身份扯出来?还不到扯出它的时候。   马谨严给司空铭使了个眼色。   司空铭会意,哽咽道:“皇上,玄胤追杀我,弄得我无处可逃,您要替我做主啊!”   皇帝冷声道:“真是糊涂!你好歹是朝廷大员,他是想犯谋逆罪不成?来人!把玄胤给朕抓来!”   抓,足见皇帝心中的震怒。   顿了顿,又说道:“还有司空爱卿,让他也入宫一趟。”明显是宠溺的语气。   ……   棠梨院,卧房   宁玥和容麟大眼瞪小眼,容卿与玄胤坐在一旁,看两个小家伙几乎要瞪成斗鸡眼。   容麟托着腮帮子,望了望床上昏迷不醒的司空朔:“唉。”   宁玥:“唉。”   蔺兰芝:“唉。”   马援:“唉。”   容卿扶额:“别唉了,皇帝要召见司空朔和小胤。”   “是召见司空朔,抓玄胤!”容麟纠正道:“你们皇帝,想弄死玄胤呢!”   宁玥鼓了鼓腮帮子:“弄死玄胤就算了,要是让他知道,司空朔快不行了,他恐怕要铲除一整个玄家。”   “还有马家。”马援补充道:“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容卿看向了玄胤。   宁玥很快也看向了玄胤。   随后,一屋子,唰的一下,全都把目光落在了玄胤身上。   玄胤被弄得心里发毛,蹙眉道:“看我做什么?”   宁玥坏坏一笑:“要是皇上发现,快要不行的是你,活蹦乱跳的是司空朔,应该……就会消气了吧?”   玄胤咬牙:“马、宁、玥!”   ……   一个时辰后,两辆马车从不同的方向驶来,同时停在了宫门口。   一紫一白两道身影,分别从各自的马车内走出。   紫衣的是一名男子,身形健硕、气宇轩昂,腰部以重紫玉带束紧,越发显得身形修长,散发出一股禁欲的气息。他戴着一张银色面具,眸光深邃如泊,唇色极艳,艳若桃李。   宁玥几乎被闪瞎了眼睛,男人这副打扮,真是该死的诱惑,好想扑上去咬他一口。   “哟,这不是郡王妃么?这么巧。”他轻轻地笑着,连神态和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唯一不同的是声音,司空朔的声音极富磁性,像阳光下的琴弦,拨弄出的声音,好听到能让人耳朵怀孕。而玄胤的,太过低沉冰冷,也好听,却让人胆寒。好在压一压,也没太大区别。   宁玥垂了垂眸子,微微一笑:“是啊,真是巧呢,我是代替玄胤入宫面圣的。”   “更巧了,本座也是来面圣的。”他轻轻地笑,笑容里透着魅惑,倾城倾国。   宁玥怔在原地,一时间,分不清站在面前的究竟是司空朔,还是玄胤。   玄胤挑起她下颚,阴恻恻地笑道:“别对本座发花痴,郡王妃。”   语毕,他松开如玉修长的手指,面含微笑,优雅而从容地步入了皇宫。紫色衣袍迎风鼓动,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旖旎而过,他俊逸的背影,似仙似妖,光圈打在身上,似云雾缭绕。   宁玥心口怦怦直跳,她不会承认,这样的玄胤,真的要把她迷晕了。   ……   皇帝见到司空朔,非常高兴:“来来来,爱卿快到这边来。”携了对方的手腕,同样是男人,可触碰司空朔并不让皇帝反感,皇帝偶尔觉得,如果那天他亲到摸到的人是司空朔这种人间绝色,也许他不介意对方是个男的。   玄胤看着皇帝的手,眸中寒光乍现,想起似乎在很多场合,皇帝都与司空朔如此亲密,心中不免一阵恼怒,该死的老皇帝,就是这么吃司空朔的豆腐的?   玄胤不着痕迹地拂去了皇帝的手。   皇帝一愣。   玄胤端起一杯茶:“皇上,请。”   皇帝哈哈笑了:“好。”刚刚那种陌生的感觉,差点让他以为,这不是司空朔呢。   多公公上前,谄媚地笑道:“皇上,该用午膳了,中常侍想必也没用膳,不若一起吃吧。”   玄胤不动声色地说道:“皇上,郡王妃还在您寝宫外候着呢。”   “让她候着!”本来要抓的是玄胤,结果过来的是宁玥,说什么玄胤身受重伤,哼,那小子,伤的可真是时候。   玄胤勾唇道:“不知皇上……为什么会召见她。”   “朕不是召见她,是召见玄胤,不对,抓玄胤!可是玄胤受伤了,她来复命,你说这算什么回事儿?”皇帝摇头,不悦地说道。   “皇上为何要抓玄胤?”   皇帝把恭王与司空铭告御状的事儿说了:“你说……再怎么样,玄胤也不能杀人啊,是不是?就算司空铭跟你父亲当年有过一段,那也是他们俩的事,他拿这做筏子,伤我朝廷大臣,你说,朕该不该抓他?朕这也是为了你好嘛,不能让你父亲受委屈。”   玄胤淡淡地勾起唇角:“多谢皇上体恤,不过这件事,恐怕还有些误会里头。”   “哦?”   玄胤轻轻地笑着道:“玄胤与家父的矛盾,其实并不像家父说的那样,家父与兰贞的事,微臣不是特别清楚,家父未曾提过,但这一回,实在是微臣与玄胤有些私人恩怨,才导致玄胤一怒之下,朝微臣动手,而家父,是出于一片慈父之心,才与玄胤大动干戈,包括玄胤的伤,也是家父给刺的。”   皇帝有些消化不了:“你是说……你父亲在撒谎?”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是想,或许家父与中山王的确喜欢过同一个女人,但这一次的事,应该是家父误会了。玄胤要对付的是微臣,不是他。”   “他为什么要对付你?”   “微臣……调戏了他的妻子。”玄胤可一点不在乎往司空朔头上抹黑。   皇帝私有顿悟,随后皱眉:“你喜欢马宁玥?”   玄胤轻轻地笑道:“开个玩笑罢了,臣是阉人,怎么会有那些七情六欲?臣是见那孩子可爱,就上去摸了两把。说到底,是臣不对在先,胤郡王跑来找微臣的麻烦也是情理之中,没想到让家父误会,还伤了玄胤,微臣真是过意不去。”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必把玄胤抓来了。”皇帝摸了摸下巴,“唉,你父亲也真是的,弄都不弄清楚就把人给伤了!算了,念在他是你父亲的份儿上,朕不处罚他了,你们找玄胤私了吧!”   竟一点也没怪罪司空朔摸了马宁玥!   玄胤含笑应下:“是。”   出皇帝的寝宫后,司空铭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儿子!儿子!终于见到你了!你没事吧?皇上怎么说?是不是决定杀了玄胤?”   玄胤冷冷地看着他,连亲生儿子都认不出来,真是不配活在世上!   司空铭被儿子那股冰冷得恨不得凌迟他的眼神弄得心肝儿发颤,怯怯地退了两步,道:“儿子,你怎么了?生气了?”   “谁让你勾结恭王的?”   “恭王是好人!他跟烛龙是一伙儿的!你忘啦?今天早上,就是他护送我跟烛龙出城的!没有他,我早就死了!”司空铭一脸认真地说。   你死了才好!   那一刀,为什么是捅进了司空朔的心脏,而不是你自己的?   玄胤冷冷地说道:“恭王一直想害死我,难道你不知道吗?”   司空铭大骇:“什么?他想害死你?可是他……他不是……那个……哎呀,这……”他急得语无伦次。   玄胤道:“说了你也不懂,你这种父亲,除了给我惹是生非,还会做什么!走开!你不配做父亲!”   “儿子!你……要干什么?”   “断绝父子关系!”   司空铭一把抱住玄胤的胳膊:“不要啊——不要跟我断绝关系,玄胤会杀了我的!”   玄胤冷冷地甩开了他的手! 【V120】夫妻齐心,整死恭王   “儿子!儿子!儿子!儿子你别走!有话好好说!我……我……我再也不跟恭王说话了!你原谅我,儿子!你不能丢下我,玄胤会杀了我的,儿子——”   司空铭从宫里一路追了出来。   玄胤根本理都懒得理他,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车轱辘在坚硬的青石板路上转出了冷沉而枯燥的声音,却依旧压不住司空铭的哀嚎。   宁玥从出宫便没上自己马车,而是溜进了“司空朔”的,她像个守株待兔的小野兽,刺溜一下朝玄胤扑了过去。   玄胤被撞得险些卧倒,搂紧她腰肢,轻轻一笑。   他居然笑了,笑得可真好看。   宁玥看直了眼睛。   “花痴!”他低叱。   宁玥回神,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对我丈夫发花痴,怎么了?不行?”   外头,司空铭还在鬼哭狼嚎。   宁玥蹙眉,挑开帘幕,从缝隙里望了一眼,只见司空铭跌跌撞撞的,不知在地上摔了几跤,又忍住疼痛爬起来,朝这边追赶,奈何他双脚不敌四蹄,任他再拼命,也被马车越甩越远。   “他怎么了?干嘛慌成这样?”她问。   玄胤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我就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而已。”   “而已?”宁玥斜睨了他一眼,“‘你’现在可是他全部希望,断绝父子关系,只怕是要了他半条命。”   玄胤锲而不舍的追杀,把司空铭吓得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唯一有能力且豁出一切保护他的,是那个他从没拿正眼瞧过一天的长子,如今若是连长子都不搭理他了,可想而知,他的处境会有多危险,不怪他慌成这样。   鉴于他对兰贞以及司空朔的所作所为,宁玥一点儿也不同情他,不管他如今还存没存害人之心,都磨灭不了他自私自利的本性,他是老了,权力又被司空朔架空了,折腾不动了,如果没人压着他呢?如果又来了第二个兰贞呢?他会不会再犯一次当年的罪孽?   想想司空成曾经差点儿**了皇甫燕,就知道这一家子从骨子里都是坏的,除了司空流与司空朔。   “别想他了,一个孬种,不值得你费神,我自有主张。”玄胤拍了拍宁玥的小肩膀。   “好,我不想了。”宁玥说着,巴巴儿地望向了玄胤,此时的玄胤戴着面具,遮了鼻子以上的地方,精致的下颚露在外头,玉雕一般,她忍不住探出手摸了一把。随后,她又看向了他的唇,既没涂口脂,也没吃辣椒,但唇色极艳,艳若桃李,也如淬炼的豆蔻,莹润饱满,闪动着极为诱人的光泽。宁玥情不自禁地凑上去,用粉红的小舌尖,轻轻舔了舔他唇瓣。   “今天是怎么了?这么主动?”玄胤含住了她舌尖。   宁玥反客为主,在他唇齿间一阵滑动,浑身的味蕾都好似被唤醒,贪婪地吸允着他的津甜,恨不得把他给吃进去。   “唔……”玄胤被她咬了一口,发出了一声微弱的闷哼。   “真好听,再叫两声。”她捧起他的脸,喘息着低声说。   玄胤浓眉一蹙,这画风……有些不对啊。   宁玥跨坐到他腿上,呼吸已经完全紊乱,小脸儿红得像抹了胭脂,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着急?明明夫妻那么久,早该淡定了才是,何况这又是白天,又是在马车上,以她的性子,原不该这么孟浪,可她就是忍不住。   这一身禁欲的气息,快把她给迷晕了。   宁玥的小手在他身上一阵乱摸,边摸,边急急地亲他,不对,是啃他,嘴唇、脸蛋、下颚……毫无章法地啃,啃得玄胤都笑了。   极少见到她饿狼捕食的时候,瞧那眼底的绿光,恨不得把他整个人啃吃干净。   “专心点,不许笑!”宁玥瞪他,掬起他的俊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玄胤抱紧了她纤细的腰肢,任她在自己身上煽风点火。   宁玥扯他衣裳,想学他往常那样潇洒地一把扯烂,可也不知是衣裳质量太好还是她手劲儿太小,扯了半天,汗都冒出来了,连颗扣子都没扯掉!   玄胤轻轻地笑她。   宁玥俯身,用牙齿,一颗颗咬开了他扣子。   这副景象,迷得玄胤心口一炸。   她又拉过玄胤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胸口。   玄胤的身子微微一颤,呼吸变得急促,一把撩开她罗裙……   “主公——”   一道尖细的嗓音,蓦地响在车外。   二人紧贴着彼此的身躯不约而同地一僵,如一盆冷水兜头兜脸地浇下,直把那燎原的火星子,全部给浇没了。   宁玥欲求不满地趴进了他怀里。   玄胤拉过毯子将她盖住,面色十分难看。   小李子还不知自己破坏了“主公”的好事儿,屁颠屁颠地拦下马车、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对着车帘行了一礼,又哭又笑地说道:“主公!奴才可算是找着您了!您没事儿吧?奴才被什么东西给砸中脑袋,在河里晕了一阵儿,醒来就发现自己飘到对岸了,您却不知所踪,奴才吓坏了,生怕玄胤那家伙对您怎么着!奴才刚回了行宫,他们说您不在!奴才又赶忙去了皇宫,一打听,才晓得您又出来了。您怎么坐这么破的马车呀?您要微服私访吗?您受伤了没呀?奴才救驾来迟——”   他喋喋不休、语无伦次地说着。   玄胤不耐烦地说道:“够了!吵什么吵?”   小李子一听这声,本能地就是一愣:“主公,您的声音怎么变了?”   这小李子不愧是司空朔身边第一红人,连皇帝和司空铭都没听出玄胤的声音有问题,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宁玥眨眨眼,看向玄胤。   玄胤不动声色地说道:“本座的声音怎么了要你管?”   这霸气的气场还是一样一样的,小李子稍稍释然,可依旧觉得怪异,壮胆,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发色、面具、下颚、眼睛、身材,全都与从前一样,是他多心了,还以为谁那么大胆子敢冒充他家主公呢。   看样子,主公应该没受伤,真好。   眸光又落在了被主公用毯子盖住的小人儿身上,直觉告诉他,如果那不是玄胤,就一定是女人。甚至他觉得是玄胤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尽管二人是兄弟,可他家主公一直对玄胤特别纵容啊,除了玄胤,主公还会这么抱着谁?   “咳。”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问。   玄胤若知道自己与司空朔在他眼里是那样的关系,只怕要把他活活打死。   宁玥被闷得有些透不过气儿了,在他怀里蹭了蹭。   玄胤把毯子朝下拉了拉,露出她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由于她背对着小李子,小李子看不清她容貌,但小李子还是狠狠地诧异了一把:“女人?”   玄胤浓眉一蹙,什么叫女人?难道小李子以为“司空朔”抱的是个男人?司空朔有这种怪癖?   “女人怎么了?本座碰不得女人?”玄胤阴沉地问。   小李子慌忙摇头:“不不不!您当然碰得!您现在已经好了。”喝了药,恢复人道了,碰女人是应该的吧。从前被玄胤压着,是因为无法人道,现在可以做上面那个了,谁还做下面那个?嘿嘿,他真机智,“对了主公,您的蛊毒没发作吧?温伯说,您的身子好了,蛊毒就压不住了。”   玄胤面不改色地说道:“没那么快。”   “哦,那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回行宫吧。”小李子一脸认真地道。   “行宫?”玄胤张了张嘴。   小李子笑着点头:“是呀!”   宁玥戳了戳玄胤的肩膀。   演戏演到底,这个时候不跟小李子走都不行,一旦被人发现“中常侍”回了马家,那还不炸开锅?   玄胤黑着脸,跟小李子一道回了行宫。   行宫的人,全都看见自家主子抱着一个女人进了屋,这在他们印象中,尚属头一回,但他们疑惑归疑惑,却无人敢上前发问。   玄胤把宁玥抱回了寝宫,可是……卧房在哪里?!   “直走第三间。”宁玥小声说。   玄胤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我来过呀!”   “什么时候?”   “上辈子。”   玄胤笑出了声,来过就来过,扯什么上辈子?司空朔才恢复人道,就算她以前来了千百遍,也不可能与她发生什么,她还怕他怪她不成?   宁玥暗暗叹了口气。   这一世的行宫与上一世没太大不同,简约古朴,卧房里的桌椅摆设全都四四方方的,没有任何流线型的设计,窗帘、床单、褥子全都是银灰色,看上去有种漠然的冷。   茶具、摆设,全都规则地摆放着,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垢。   容卿的洁癖已经够让玄胤大开眼界了,然而与司空朔一比,恐怕是小巫见大巫。   玄胤把宁玥放到床上。   小李子打了水进来,低垂着头,不去窥视不该窥视的:“主公先沐浴,奴才去准备晚膳。”   一想到这是司空朔的寝宫,玄胤没了那方面的兴致,宁玥也没有,这人,本就穿着司空朔的衣裳、戴着司空朔的面具,若连地点都变成了司空朔的行宫,她几乎分不清,自己亲吻的究竟是玄胤还是司空朔。   二人清了清嗓子,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晚饭很快被呈了上来:清蒸芋头、清炒三丝、红烧茄子……全都是素菜。   玄胤无肉不欢,看着一桌子和尚吃的东西,瞬间没了胃口。   突然,小李子敲响了房门:“主公,恭王求见。”   玄胤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他还有胆子上门。”   宁玥就道:“烛龙死了,他迫不及待找靠山,没有比中常侍更好的选择了,刚刚在皇帝那边,他也助了‘你’一把。”   若是没发生今天的事,司空朔合该感激马谨严坑了玄胤,可惜司空朔昏迷不醒,如今在行宫坐镇的是玄胤,可想而知,马谨严没好果子吃了。   玄胤掸了掸下摆,站起身,扣紧了领口的扣子:“既如此,本座就去好生招待招待他。”   宁玥明白了玄胤的意思,莞尔一笑,说道:“你去招待他,我入宫拿点东西。”   ……   玄胤在凉亭接见了马谨严。   马谨严穿着一系藏青色锦服,头束白玉冠,身材魁梧,容貌俊秀,俨然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可惜往玄胤面前一站,就有些不够看了。   索性他今天不是来比美的,而是来找司空朔打探虚实的。   早上,他利用司空铭告了玄胤一状,以为皇帝会趁机削了玄胤的官职,严重的或许会要了玄胤的命,哪知皇帝什么都没做,就放马宁玥回去了,也没追究玄胤卧病不入宫的罪责——   这其中,是不是与司空朔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中常侍大人。”马谨严拱了拱手,作为一国王爷,如此礼贤下士,算是他德行的一种表现。   谁料玄胤只是不屑地笑了一声,拿起一枚棋子道:“恭王大驾,有失远迎,是本座的不是,恭王请坐吧。”   他嘴里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却没有丝毫愧疚。   恭王知道他心气高,没放在心上,干笑着说道:“中常侍好兴致,一个人坐在此处下棋,要跟耿烨杀一盘么?”   “不必了,本座对太差的对手,没兴趣。”   马谨严的眼角抽了抽,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宦官,讲起话来如此不客气!不过算了,眼下自己是欠缺支持的时候,不宜与他翻脸。   敛起心中不适,马谨严挤出了一副笑容:“大人父亲的事情,我已经妥善处理过了。”   “恭王何出此言?”玄胤漫不经心地问。   马谨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实不相瞒,烛龙在世时,我曾听他提过大人的身世,我知道大人和玄胤是兄弟,体内还流着南疆皇室的血脉,我这么说,大人明白吗?”   玄胤轻轻悠悠地笑:“本座不明白。”   马谨严的眼珠子动了动,是错觉还是其他,他怎么从司空朔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敌意?且这敌意十分熟悉,像……他认识的某个人。   脑海里迅速浮现出玄胤的影子,他摇了摇头,玄胤明明被司空铭给刺伤了,绝不可能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还打扮成司空朔的样子。   “玄胤一直在追杀大人的父亲,我给大人的父亲支招,说兰贞与他是两情相悦,玄胤纯属无中生有,皇上对玄胤……很是愤怒呢。”他笑盈盈地说,丝毫没察觉到玄胤眼底的冷笑,“当然,我没把大人的身世告诉皇上,我想,皇上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对大人心生猜忌。”   玄胤的唇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听恭王的意思,本座该好生答谢你口下留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诚心与大人交个朋友,司空家主的事,权当我送给大人的一份薄礼……”   “你拿本座的父亲做垫脚石,还好意思说它是一份礼?”   恭王的面色僵了僵。   “况且,你这份礼好像也没把玄胤怎么样嘛,皇上赦免了玄胤的罪过,要本座与他私了。”   “这……怎么可能?”马谨严愕然,他当然想不到是玄胤歪曲了事实,把责任推到了司空朔的身上,这种机密谈话,皇帝是不可能让第三人知晓的。   马谨严瞬间没了多少底气。   玄胤打乱了棋盘,不咸不淡地说道:“不过,虽然你把这件事办砸了,但倘若你能帮本座办成另外一件事,本座不介意与你交个朋友。”   马谨严暗淡的眼底光彩重聚:“什么事?”   玄胤微微一笑:“望川坊有个你们南疆的细作,本座一直想将她收为己用,可惜试了很多次都没效果,不知恭王有无好点子?”   望川坊是琼楼的戏剧大院,养着许许多多年轻貌美的戏子名角儿,男女老少都有,每天的日暮时分,望川坊固定上演一场公开的大戏,这是唱给所有光顾琼楼的客人听的,若客人听得不尽兴,也可单点戏子,在房中单独开戏。   马谨严在京城生活了十几二十年,倒也不是没听过望川坊的名号,只是从前还算老实,并未真正地来过。   一进门,他便被戏台上精彩绝伦的表演吸引了,唱的是一出牛郎织女的戏,牛郎英俊潇洒、织女貌若天仙,一颦一笑,浑然天成,仿若九宫仙女下凡。   荣妈妈笑盈盈地摸上了他肩膀:“哟,爷,您是第一次来吧?瞧这俊俏的小模样,啧啧啧,妈妈我的心都看化了!”   荣妈妈三十多岁了,身材微胖,却风韵犹存,浓妆艳抹,脂粉味极浓,却并不让人反感。她柔软的手抚过马谨严的肩膀,丰满的胸脯贴上去:“爷,您是看大戏,还是看小戏呀?”   马谨严早先被“司空朔”提醒过,明白这儿的规矩,就说了句:“小戏。”   “哟!那是贵客!”荣妈妈的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儿,挥舞着浅紫色娟帕,道,“爷,您是要听什么戏?二人转还是……”   马谨严打断她:“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个阑姑娘,琵琶弹得极好。”   荣妈妈的表情有些古怪:“你要找阑姑娘?”   “是啊,怎么,她今天不方便?”马谨严扬了扬手中的折扇。   荣妈妈迟疑道:“倒不是不方便,而是她……”   “她怎么了?”马谨严倨傲地扬起了下巴,他在南疆,可没少逛过这种地方,越是行情高的姑娘,老鸨越是押着不让客人见到,物以稀为贵,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但他如今不是那个伏低做小的马家庶子,而是南疆皇后亲封的王爷,他连公主都娶了,一个戏子,难道还没资格见上一面?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金票。   荣妈妈眼睛一亮:“哎哟,哎哟……”   他晃了晃金票:“阑姑娘方便吗?”   荣妈妈舔了舔唇瓣:“方便!方便!一万个方便!”   见钱眼开的东西!   马谨严把金票扔给荣妈妈,荣妈妈高高兴兴地把金主迎到了三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厢房。   “阑儿,有位爷来找你。”荣妈妈的口气十分讨好。   “妈妈,我不是与你说了我今天不方便吗?我身上来了,浑身无力,可没力气去伺候那些臭男人!”   这是一道让人心口酥麻的声音,即便被她骂了臭男人,马谨严依旧生不起气来,暗道,不愧是南疆安插在西凉的细作,单是这声,就得迷倒一大群英雄好汉。   荣妈妈为难地笑了笑:“阑儿,这位爷是真心仰慕你,头一回来,总不好让人家败兴而归是不是?”说着,给马谨严使了个眼色,先进去,把人哄好了,还不是要干嘛干嘛?   马谨严笑笑。   又听得阑姑娘娇声娇气地说道:“既是头一回来,便说明从前不曾见过我,仰慕一词从何说起呀?”   “呃……这……”荣妈妈一脸尴尬。   马谨严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耿某久仰阑姑娘大名,心生爱慕,故而上望川坊,想一睹姑娘的风采,未曾想过染指姑娘,若是姑娘实在不方便,耿某改日再来。”   “你姓耿?”阑姑娘的声音突起一丝波澜。   马谨严看了荣妈妈一眼,平静地说道:“是,我姓耿。”   “真是巧呢,我有个娘家的表兄,也姓耿。”阑姑娘的语气出现了一丝落寞。   马谨严的眼神闪了闪,这娘家表兄……该不会是她的情哥哥吧?若果真如此,就天助他也了。   马谨严最终被请了进去。   阑姑娘坐在半透明的屏风后,马谨严依稀能看到她窈窕婀娜的身姿和精致华美的发髻,房间散发着清淡素雅的女人香,闻着令人心头一动。   “你是哪个耿家?”她问。   马谨严欲要跨过屏风的步子顿住,定了定神,说道:“南疆耿家。”   “南疆?”   马谨严明显看到她的身影抖了一下,点头道:“没错,我是恭王。”   “来……西凉和亲的恭王……耿烨?”阑姑娘一下子站了起来!   马谨严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站弄得生出了一丝警惕,尽管司空朔告诉他,望川坊有个名角儿阑姑娘,是南疆安插在西凉的细作,可不排除司空朔忽悠他的可能,也许这根本不是什么细作,只是一个司空朔的手下——   “阑姑娘似乎对我的名字很激动。”他别有深意地说。   阑姑娘慢悠悠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身着黄衣,色如春晓之花,面如中秋之月,行动时似弱柳扶风,眼眸噙着晶莹的泪水,叫人看得呼吸都凝住。   马谨严愣在那里。   阑姑娘颤颤地走过来:“你怎么证明自己是耿烨?”   马谨严把随行的公文与玉碟拿给了她,这些都是南疆盖了公章的,不会有假。   阑姑娘捧着公文,泪珠子吧嗒吧嗒掉在纸上。   马谨严清了清嗓子:“阑姑娘,你……怎么了?”   阑姑娘泪汪汪地看着他,一把扑进了他怀里:“表哥——”   还真是表哥啊……   马谨严呆呆地张开了双臂,男人嘛,没有不喜欢漂亮女人的,如此风情的人儿投怀送抱,他会拒绝才怪。   但他没忘记司空朔的叮嘱——   “你说……我是你表哥?我没听说过我有一个表妹啊。”事实上,耿家表妹挺多的,可惜与耿烨那个长在民间的庶子没多少干系。   阑姑娘抬起头,满眼受伤地望着他:“表哥,你真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阑儿呀!”   “阑……阑儿?”他又不是真正的耿烨,哪里知道耿烨的小表妹?“我是南疆人,你是我表妹,那你也是南疆人?”   阑姑娘含泪点头:“是的,不瞒表哥,我是南疆派来的细作,专门在京城替他们搜集消息。”   “你怎么会干起这个?”马谨严问道。   “我也不想的,我自幼与表哥定下婚约,我九岁那年,表哥突然不见了,我一直找啊找,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后面有人告诉我,看见你来西凉了,刚好那时,他们需要往西凉派细作,我便自告奋勇地来了。”阑姑娘说到最后,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你长变了好多,要不是这些文书,我都不敢认你。”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耿烨啊。   马谨严像被雷给劈了一下:“你刚才说……你是耿烨的未婚妻?”   阑姑娘哽咽道:“怎么了表哥?你不想娶阑儿了吗?”   “我……”马谨严语塞,他接受恭王身份的时候,可没人告诉他,原主有个未婚妻呀!   “我听说南疆来了一个叫耿烨的恭王,要迎娶德庆公主,我想到过会是你,但我强迫自己不去相信,因为表哥曾经许诺过,会等我长大,娶我过门。我从出生便是你的未婚妻,我不信你会背信弃义……可是……”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马谨严有些手足无措,他是来降服南疆细作的,照目前来看,这细作他是百分之百降服了,可更大的麻烦的出现了——他多了一个未婚妻。   “我……阑儿是吧?”他正了正神色。   阑姑娘泪汪汪地看着他。   “不瞒你说,我曾经受过一点伤,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所以你跟我……”这是容卿的经历,偷过来用用好了。   阑姑娘恍然大悟:“原来表哥是失忆了才不记得阑儿的吗?表哥不是故意的!表哥还喜欢阑儿对不对?”   马谨严从没见过如此直白的女子,一时间真有些招架不住。   “阑儿就知道,表哥一辈子都不会变卦的!”阑姑娘抱住了马谨严的胳膊,“表哥!我们回南疆吧!”   马谨严下意识地道:“不可!”   “为什么?”阑姑娘瞪圆了眼睛,“难道你真想娶那个西凉的公主吗?你知道她曾经跟多少人有过婚约吗?先是蔺家的蔺乘风,再是马家的马谨严,她与那两个男人全都纠缠不清,她早不是处子之身,这种残花败柳你也要吗?”   “你说谁残花败柳?”   德庆公主的声音,突兀地响在门口。   马谨严吓得一大跳,连忙推开阑姑娘。   德庆公主怒容满面地走进来,身后跟着同样不忿的秋玲,刚刚的话,她跟公主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这个耿烨,居然跟一个青楼戏子混在一起,还诋毁公主,真是好不要脸!更不要脸的是,他口口声声说爱她,转头就去勾搭戏子!   “你们是谁?”阑姑娘无畏地走上前,将马谨严挡在了身后。   这一举措,彻底坐实了二人的关系。   德庆公主一张脸气得发白:“大胆奴才!见到本公主,还不下跪?”   阑姑娘的面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你就是德庆公主?来的正好,我表哥决定不娶你了,要跟我回南疆,识相的,就主动退了婚事吧!”   “喂!我可没这么说!”马谨严抓住了阑姑娘的胳膊,这是耿烨的未婚妻,又不是他的!他凭什么为了她放弃一国公主?   “耿烨!你给本公主把话说清楚!她究竟是你什么人?”德庆公主气得发抖。   不等马谨严做出回答,玉阑珊趾高气昂地开了口:“别拿这种口吻与我未婚夫说话!你是公主又怎样?他是南疆的王爷!身份更在你之上!”   这回,无疑是烈火烹油。   德庆公主怒得目眩头摇。   秋玲快步上前,一巴掌抽在了阑姑娘的脸上:“放肆!一个低贱的戏子,也敢这么与公主说话?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啪!   又是一巴掌甩了出去。   却不是秋玲掌掴阑姑娘,而是阑姑娘掌掴了秋玲。   阑姑娘无所畏惧地说道:“我是未来的恭王妃!敢打我?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秋玲捂住高高肿起的脸蛋,哭着回到了德庆公主身边,“公主您瞧啊,她……她这么嚣张!”   德庆公主的胸口起伏得厉害,吞了吞口水,压下滔天的怒火,咬牙道:“本公主凭什么相信你?”   阑姑娘从怀中拿出一块圆形玉佩:“这是耿家每个孩子一赐名就会戴在身上的玉佩,不会轻易摘下来,表哥把它送给我做了定情信物,这一下,你该相信了吧!”   德庆公主的脸色蓦地一沉。   马谨严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德庆公主的脸逐渐涨成了猪肝色,指甲掐进肉里,疼得她冷汗直冒,她冷冷地扫了二人一眼,转身离开了原地。   “公主!”马谨严追了上去。   “表哥!我不许你去追她!”阑姑娘拦住了马谨严。   马谨严这会子,早把司空朔让他收服细作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什么都比不得德庆公主重要,一旦失去德庆,他就彻底完蛋了。   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了阑姑娘!   若非时间紧迫,他现在就会杀了她!   “德庆!德庆你等等我!你听我解释!”他脚底生风地朝德庆公主追了过去,“德庆!你别走!”   德庆公主甩开他的手:“走开啊!别碰我!”   “德庆,你听我解释,她是疯子,我不认识她!”   “疯子?怎么这会儿变成疯子了?你刚刚不是说你失忆了吗?说你不记得有这桩婚事!”   “我……我是这么说过。”该死的,他刚刚干嘛这么说?!   德庆公主笑得讽刺:“可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从没提过你失忆的事!你对我,一点都不坦诚!”   那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啊!   但现在要怎么说?   承认还是否认?   马谨严急得焦头烂额,承认自己失忆?这不就是承认自己对公主不够坦诚吗?   说自己没失忆,刚刚只是哄骗阑姑娘的?但为什么要去哄骗她?骗她上床?这不是更糟糕吗?   要不……直接承认自己是被司空朔派来收服细作的?   不好不好,私底下勾结大臣,是皇室的忌讳。   马谨严悲催地发现自己陷入无法翻身的境地了。   马车急速驶离,驶入了宽阔的大街。   马谨严一拳捶在了墙壁上!   一辆马车在他身旁停下,车窗帘被挑开,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俊脸在明润的夜明珠光下,盈盈地露了出来,唇角含笑:“恭王殿下,拿下阑姑娘了吗?”   马谨严一听这声,怔愣了片刻,随后苦着脸道:“别提了!我摊上大事儿了!”   玄胤不紧不慢地一笑:“哦?什么事?莫非本座记错了,那阑姑娘不是南疆的细作?”   “是!她是细作,可她……”马谨严抓狂地挠了挠头,“她是我表妹!”   “恭王还有个表妹在西凉?”玄胤满眼的不信,声调微微上扬。   马谨严愁眉苦脸地说道:“我……唉,都过去很多年了,我一时间,没认出她来。”因着那块耿家的玉佩,他对耿烨未婚妻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玄胤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抿住笑意,十分惋惜地说道:“那你们还真是有缘呢,茫茫人海,跨越两国,事隔多年,居然这样阴差阳错地见到——不过,她是怎么做了南疆的细作呢?既是你未婚妻,本座也未曾听你提过。”   “唉,一言难尽!”   “都怪本座,若早知阑姑娘与你有婚约,就不会拜托你去收服她了。”玄胤仿佛十分自责的样子。   他如此坦诚地说出来,倒叫马谨严不好去怀疑什么了,转念一想,司空朔也没必要害他,他与玄胤不对付,司空朔与玄胤不对付,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呀!况且,就算司空朔是存心让他与未婚妻相认,可司空朔也算不准德庆会来这边呀——   等等,德庆?   对了,她为什么突然来了望川坊?   看样子,似乎根本是来捉奸的。   莫非……有人给德庆告了密?   会是谁呢?   “恭王,你的脸色好像很难看,你放心,你有未婚妻的事,本座会替你保密的,你赶紧处理好你们的关系,别让德庆公主知道。”玄胤轻描淡写地说。   马谨严稍稍一愣,听司空朔的口气,并不知道德庆来过了——   他眼神闪了闪:“大人,我可能……没办法处理好了。”   “哦?何出此言?”玄胤挑眉。   “我与阑姑娘说的话,全被德庆听见了,阑姑娘还告诉德庆,我会结束与德庆的关系。”马谨严说着,颓然地抱住了脑袋。   玄胤忍住哈哈大笑的冲动,轻言细语道:“这样啊,那恭王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把她追回来解释清楚啊。”   马谨严捏了捏眉心:“我解释过了,可她不听,我想这回,我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玄胤呵呵一笑:“恭王,你就这点能耐吗?”   马谨严一怔:“你什么意思?”   玄胤循循善诱地说道:“女人不听,你得想法子让她听啊,不然,等她回了皇宫,把今天的一切告诉皇上,你觉得皇上会放过你吗?”   他有未婚妻,却依旧与德庆结亲,往小了说,是骗婚,往大了说,是愚弄西凉皇室。无论哪个罪名,他都承担不起!   “那……我该怎么办?大人,请你救我!”他抓住了玄胤的袖子,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玄胤轻轻拍着他的手,慢慢勾起了唇角。 【V121】   “恭王,女人都是要哄的,必要时候拿出点气魄来,让她知道失去你的滋味不好受就够了。”   这番话说的十分笼统,马谨严在迷雾中游走,脑袋晕晕乎乎的,只记住了那句拿出点气魄来,想想也对,他就是平时对德庆公主太纵容了,乃至于她无法无天,连他这个夫主大人都不放在眼里。她今后,可是要嫁到南疆的,她的一举一动,也是要受他管制的,是时候,让他见识一下他的规矩了。   他捏紧拳头,邪笑着追向了马车驶离的方向。   他走后不久,一道黄色身影袅袅娉婷地从琼楼走出,对着玄胤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主公。”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与马谨严纠缠不清的未婚妻阑姑娘。   玄胤神色淡漠,没有说话。   萧肃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不悦地哼了两声:“老婆,他才不是主公!别上当!”   玉阑珊一怔:“你说什么?”   萧肃上前,牵了玉阑珊的手,哼唧道:“老婆,恭王那个混球儿没把你怎么样吧?有没有吃你豆腐?哪只手摸了你?我去给剁了。”   玉阑珊瞪他一眼:“老娘像是那么容易被吃豆腐的人吗?”   萧肃委屈道:“人家这不是担心吗?”   玉阑珊美眸轻转,看了玄胤一眼,低声道:“你刚刚说他不是主公?”   萧肃嗯了一声:“肯定不是!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天机阁阁主的位子,可不是凭几分长相坐上去的!”   “啊?怎么会?”玉阑珊难以置信,尽管主公戴了面具,可那面具遮的不是全脸,是半脸,这得长得多像,才能戴上去让人察觉不出异样?还有身材、神韵、气质,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硬说有什么差别,大概就是声音,更冰冷一些,她以为是主公心情不好才这么说话呢……   玉阑珊一把拧住萧肃的耳朵:“既然知道不是真正的主公,干嘛不告诉我?害我白演一场戏!”   “疼疼疼,老婆!你这动不动就打我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萧肃连连告饶。   玉阑珊松开了他,没好气地看向玄胤道:“你是谁?为什么冒充主公?你有何目的?”   “你管我是谁,总之你记住,想让你们主公活命,就别把我的事说出去。”玄胤漫不经心地说。   那神态、那不可一世的气场,真是与主公一模一样啊。   玉阑珊将萧肃拉到一旁,小声道:“主公有个双胞胎兄弟?”除了双胞胎,没谁能长这么像吧?   萧肃摇头:“你猜对了一半。”是兄弟,却不是双胞胎,“算了老婆,咱们回去再说吧。”   “主公在哪里?”玉阑珊不走。   萧肃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主公一向不喜欢我查探他的事,没他的命令,我不敢查。”   “你傻呀!主公都让人给冒充了,你就不怕主公已经遭遇不测了吗?”玉阑珊捶了他一拳。   萧肃深深地看了玄胤一眼:“他暂时……不会伤害主公。”   ……   却说马谨严告别“司空朔”之后,飞速地追上了德庆公主。   此时的德庆公主正靠在秋玲肩头,抽泣着哭个不停,当着外人的面,她不敢失态,关上车门,再也忍不住满腹委屈:“……又是一个混蛋,比马谨严还可恶的混蛋,都有了未婚妻还来招惹本公主!”   “是呀,公主真是命苦,遇到这种德行败坏的男人!”秋玲狠狠地骂着,想到那个男人的誓言,简直觉得像吞了苍蝇似的恶心。   德庆公主万念俱灰,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要受到这样的打击?一连三次,遇人不淑,莫非是老天爷在惩罚她吗?   前两次倒也罢了,都只是见了一两面,谈不上多少喜欢,这一次,在对方猛烈的攻势下,她的真的动了感情,结果可想而知,破灭的那一瞬,难受得像是下了地狱!   “公主!公主!”马谨严一个跃起,落在了外头的车辕上,巨大的力道,惊得马匹都出现了一瞬的慌乱。   车夫赶忙稳住。   马谨严掀开帘子,躬身进入车厢。   德庆公主含泪撇过脸:“你还来做什么?如果你是要为自己开脱,那你可以省省了,我不会相信你的!”   来的路上,马谨严已经权衡过利弊了,这段日子他疯狂地讨好德庆,想来不是毫无效果,德庆是真正地喜欢上了他,如此,坦白失忆撇清与未婚妻的关系最为重要。   “公主,我不是要为自己开脱,我只是不忍心你拿我的错误惩罚你自己!”他懊悔无比地说,“老实讲,我的确失忆过,就在前两年,我大病了一场,醒来便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真不知我还有一个未婚妻,我今日见了她,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我想,我应该从未喜欢过她,是我那早亡的母亲,为了定了这门亲事,从未过问过我的意见。我这么说,不是想逃避一个男人的责任,而是我希望让公主明白,在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公主一人!除了公主,我谁都不娶,哪怕遭天打雷劈!”他一脸诚挚地说。   德庆公主的心里微微动摇了一下,沉浸在情网中的少女,总是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说白了,她还没死心。   一旁的秋玲却没这么好打发了,因为就在不久前,这个男人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喜欢公主,只喜欢她,当时的神情与现在的一般无二,而她那份心底的挣扎与动容,想来也与公主的如出一辙。   或许每个人都需要一面镜子,才能照出真实的自己。   看到被恭王感化的德庆公主,秋玲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股无名的火焰自心底蹭的一下燃烧了起来!   “公主!你别信他!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既已有未婚妻在先,再来迎娶您过门,这是把您置于何地?您在西凉,有皇上疼着、护着,自然没人敢拿唾沫星子淹您,可万一到了南疆呢?那边的人才不管您是不是公主,他们会把您活活骂死呀!”   这番话,一半是出于真心,一半是出于私心,对恭王,她也不可能是毫无感情的,可今日之事让她看明白了自己的份量,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这个男人,为什么公主可以?所以,她既觉得愧对公主,又十分地嫉妒公主。当然,恭王敢玩弄她感情,她也想让恭王尝尝被人甩掉的滋味!   这些,听起来十分地疯狂,但坠入情网的女人,全都是疯子!   秋玲魔症的表情,让马谨严狠狠地捏了把冷汗,当初为了收服公主身边的亲信,他使了几出美男计,如今一看,怕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   德庆公主被秋玲骂醒了几分:“你说的没错,我不可以做那种受人唾弃的女人!”又看向马谨严,神色冰冷道:“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种男人!不管你还记不记得她,她都是你的未婚妻!你居然说出抛弃她而娶我之类的话,你这算什么?停妻再娶吗?耿烨,你太令我失望了!”   她喜欢这个男人没错,可她也是皇室的公主啊。   她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私欲而给皇室蒙羞呢?   当初为了举国安定,她能委屈自己做一枚棋子,从那一刻起,她就把皇室的兴衰放在第一位了,所以不论怎样,她都不能让自己成为皇室的耻辱!   马谨严又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德庆公主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是个既有血性的,联姻之初,她完全是抱着牺牲的态度,只是在自己柔情蜜意的攻势下,逐渐爱上了自己。他以为这份爱,会超出她对皇室的器重,而今一想,自己太轻看这位公主了。   难怪皇帝敢让她和亲,分明是料定她永远不会做出对不起西凉皇室的事。   不过,他可不能无功而返。   烛龙已经死了,若他再弄砸了两国和亲,回南疆之后等待他的是什么,想想都令他毛骨悚然。   他费了千辛万苦,忍受浑身被重塑一遍的剧痛,到如今他的面部都还有八颗钉子……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还没把那些仇人怎么样,就被逼到了绝境,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德庆。”他唤了她名字,语气不重,但眸中的凶手令人心头一跳。   德庆公主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子:“你要干什么?”   他轻轻掐住了德庆公主的喉咙,笑得森然:“我想与公主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公主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这是要……灭她的口?   德庆公主面色一变:“耿烨!你不要太过分了!”   他也不想过分,司空朔一再叮嘱他,好生哄德庆,可到了这一步,他如何哄得出来?再说了,这个女人又真的值得他哄吗?口口声声“马谨严给我提鞋都不配”,他早就想揍她了!   马谨严的手越掐越紧。   德庆公主被卡住了呼吸,面色涨得发紫。   秋玲见状不秒,扑过去朝马谨严一阵乱打:“你放开公主!快放开公主!”   马谨严反手一巴掌扇去,扇得秋玲撞上身后的小桌子,后脑勺撞到桌角,当场开裂,鲜血一迸,咽了气。   德庆公主花容失色:“秋玲!”   马谨严摸了摸秋玲的鼻子,发觉没气了,暗骂了一句该死!没想过杀她的,哪知气头上力道太大——   梁子结得越发大了,想不豁出去都不可能了。   马谨严死死地掐住德庆,魔鬼一般的眼神盯着她,凶狠地说道:“公主,我那么喜欢你,你难道真的要离我而去吗?与此如此,不如跟我一块儿下地狱,黄泉路上,咱们再做夫妻吧!”   “我……咳咳……”德庆公主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你先冷静一下……我……”   马谨严没有放松手里的力道。   德庆公主艰难地说道:“我……我嫁!我嫁给你……”   马谨严的手一顿:“此话当真?”   德庆公主惊魂未定地点头。   “公主不会是权宜之计吧?到了皇上那边,公主再反口,说我挟持公主,逼公主就范……”   他道破了德庆公主的心思,德庆公主眼神一闪,他的大掌再次压了上来:“不如这样吧,我对京城不是特别了解,眼看着都要回国了,这城中的美景我还没玩够,公主给我做个向导,玩个几天几夜如何?”   这是要……软禁她?   德庆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一条什么样的中山狼。   ……   皇帝与皇贵妃在寝宫用膳。   “今天没见到德庆,德庆呢?”皇帝突然问。   皇贵妃温声道:“好像是出去了,刚刚恭王身边的侍卫来了消息,德庆要与恭王出游,这几日便不回宫了。”   公主与民间的女子到底有所不同,不必太过忌讳男女授受不亲,公主出游,未婚夫陪伴,似乎是天经地义。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不剩几天了,也不知道在这边好生陪陪朕。”   皇贵妃笑了笑,说道:“瞧您说的,您若是想公主了,召见公主归宁便是,两国重修旧好,不会不许公主回国的。”   说是这样说,可跋山涉水,终究不如在本国易见。   “唉。”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   ……   马车行驶在宽阔的大街上,车夫已被马谨严警告,半句话不敢多说。   马谨严已经把秋玲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车厢内只剩德庆公主与马谨严。   “我出宫的时候没带换洗衣裳,你帮我买几套吧。”   马谨严眸光冷峻,半晌,微微一笑,牵了她的手道:“那是自然,我们是来出游的,我可不想委屈了自己妻子。”   他说着,拿过德庆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德庆公主曾经非常迷恋他的亲吻,如今,却只剩无尽的膈应了。   “公主好像不高兴?”他冷笑着问。   德庆公主定了定神,轻声道:“没有,我只是想,要买什么样的衣服。”   “你穿什么都好看,不穿,更好看。”他说着,轻轻解开了德庆的云裳,绣粉牡丹的白色肚兜慢慢浮现在眼前,他覆上大掌,轻轻地揉按。   德庆公主捏紧了手指。   他一把将德庆公主扣进了怀里,抚摸着柔软的娇躯,蛊惑地问:“公主,你喜欢我吗?”   “喜……喜欢。”德庆身子轻颤。   马谨严挑起她下颚:“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喜欢我。”   德庆公主的睫羽颤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弧度。   马谨严掐了她一把,疼得德庆公主眼泪直冒。   “不喜欢我吗?公主。”他邪恶地问。   德庆公主忍住身体的疼痛,也忍住心底的崩溃,含泪点头:“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笑得冷然:“可我瞧公主好像口是心非。”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德庆公主缓缓倾过身子,贴上了他唇瓣。   马谨严道:“这可不够。”   泪水滑落,德庆公主静静地问:“你想怎么样。”   马谨严抚摸着德庆公主的双肩:“我想与公主做真正的夫妻。”   德庆公主的唇瓣颤抖了一下:“在这里吗?在大街上吗?”   马谨严不可置否地说道:“这样,是不是更刺激?”   德庆公主没有说话。   马谨严一件件脱了她衣裳,她像一尊没了遮掩的白瓷娃娃,每一处都暴露在马谨严的眼皮子底下。耳畔是车水马龙的声音、小贩叫卖的声音、孩童嬉闹的声音……   屈辱、不甘、懊恼,一寸寸啃噬着她的心脏。   马谨严欺身而上,指尖抚过她白皙光滑的肌肤,他还是马家庶子时,就没在这方面委屈过自己,到了南疆后,更是被训练成了风月老手,德庆公主这种未经人事的处子,怎么可能是他对手?   在他的爱抚与撩拨下,德庆公主的身子软成了一滩水。   “不会很疼的,相信我。”他咬住她耳朵,轻柔而蛊惑地说,像个宠妻无度的丈夫,舍不得给她一丝疼痛。   德庆公主的身子泛起了耻辱的快感。   马谨严低低地道:“我是爱你的德庆,别怪我,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德庆……德庆……”   德庆公主怔怔地望着车顶,有鲜血从那里流了出来,但好像真的不是很疼,身子渐渐不属于自己了,随着他的索求变换成他喜欢的湿度。   德庆公主慢慢地勾起了唇角,那是一个苍白而无力地笑。   她可以呼救,可是她没有。   她觉得这一切,是她活该承受的,还有她父皇,也该要好好地痛苦一下,这就是卖女儿的下场。   ……   “德庆!”皇帝蓦地从睡梦中惊醒,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心口惴惴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一般。   皇贵妃放下手里的络子,起身走过来:“皇上,您醒了。”   “德庆呢?她回来了没有?”   皇贵妃拿出帕子擦了擦他额角的汗水,软语道:“德庆公主与恭王出游了,这几日都不回,您忘了吗?”   皇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朕……朕担心德庆。”   皇贵妃笑道:“她与恭王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恭王……”皇帝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怎的,莫名觉得古怪,“恭王太油嘴滑舌了,几天就把德庆哄得不知东南西北!”   皇贵妃笑了:“那还不是他喜欢德庆?”   “不踏实。”皇帝皱了皱眉。   皇贵妃稍稍愣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吗?您不是才表扬过恭王是,说他比您想象中的好很多吗?”   “朕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之间就……”皇帝按了按心口,“你说朕是不是太自私了?明知道对方只是一个养在民间的庶子,还接受了对方的提亲……朕也是没有办法!玄家突然得了黎族的支持,朕要是不结盟南疆,朕这皇位就保不住了!”   皇贵妃喟叹地说道:“公主深明大义,她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终究是朕对不起她……”皇帝难过地说道:“他们去哪里出游了?派人把他们找回来。”   皇贵妃就道:“具体上哪儿,没说。”   ……   马谨严找了间客栈,把陷入昏睡的德庆公主抱入了厢房。   德庆公主表现得十分乖巧,醒了不哭不闹,马谨严喂她吃饭喝水,她照单全收。   “放心,你是我的人了,今后荣辱与共,我一定会好生对你的。”   德庆公主只是乖乖地点头。   夜里,马谨严拥她入睡,她柔软的身躯,如水缎一般,惹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她温柔乡,难以自拔。   她都默默地承受着,却不像一块儿木头,偶尔会给他回应。   但马谨严并未因此而降低警惕,一连三日,都把她锁在房里,他出门时,会点她穴道,回来后,又分秒不离开她。   “再过三天就是婚期了,最后一碗我会送你回宫,你记得乖乖的,知道吗?”   “嗯。”她点头,眼神清澈如一汪湖水。   马谨严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别耍花招,德庆,你肚子里说不定已经怀了本王的孩子,本王若是死了,孩子就没父亲了。”   德庆公主的眸光颤了一下!   马谨严冷冷一笑:“算了,你就安心在这边养胎吧,成亲的事,交给我。”   德庆公主困惑地看向了他。   他魅惑一笑,迷人的眼眸如满室烛火摇曳的辉光:“睡一会儿,德庆。”他递给德庆一碗安身汤。   德庆公主没有丝毫犹豫地喝了,不多时,便眼皮一沉,倒在了床上。   这几日把德庆公主软禁在次,当然不是贪图几日身体上的享乐,虽然,她的身子的确让他喜欢极了。他转身,从黑箱子里取出一个工具包,在德庆公主的脸上比划了几下,一个时辰后,做出了一张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进来。”   他话音刚落,一名身材与德庆公主差不多的女血卫推开了房门。   这是耿家留给他傍身的力量,平时打扮成丫鬟混在队伍里,毫不起眼,但到了关键时刻,能够派上极大的用场。   他把人皮面具戴到了女血卫的脸上。   “说几句话试试。”   “恭王殿下,吃饭了没?”   女血卫的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恭王还算满意,唇角一勾,说道:“笑一个试试。”   女血卫笑了笑,吧嗒,人皮面具掉了下来。   恭王皱眉:“看来,还是不能做太大的表情。”   女血卫道:“我会注意的。”   恭王把人皮面具重新戴到了她脸上:“宫里的人全都认清楚了?”   “是。”   “可别出什么岔子。”   “属下明白。”   “好了,你收拾一下,本王会带你回宫。”马谨严收起了工具箱,这本不是用来对付德庆公主的法子,可是眼下为了自保,顾不得那么多了。   女血卫顿了顿,眸光扫过床上的德庆公主:“你准备怎么处置她?”   马谨严不耐地说道:“本王怎么处置是本王的事,你做好自己的本份就是了!”   女血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抱着德庆公主的衣裳出了房门。   马谨严看着床上的德庆公主,亲了亲对方红肿的唇瓣,他不会承认,德庆的滋味太好,他都有些舍不得杀掉她了!   成大事者,不能沉迷女色,所以,他还是会杀了德庆,在他玩腻之后。   女血卫沐浴换衫的时候,他又压着德庆做了一次,这个女人简直是个尤物,让人上瘾!他知道自己必须杀了德庆,不然迟早有一天,他会动心。   冷冷地关上门,他与女血卫走出了客栈。   马蹄声消失在小路尽头,床榻上的德庆公主突然睁开了眼,坐直身子,摊开左手,露出一块刀片与被刀片割得模糊的血肉。   安神药的药效太过浓烈,为了地址它,她一直紧握着刀片,让疼痛提醒自己,不要昏睡过去。   德庆公主顾不得自己还只穿着中衣,推开窗子,从二楼跳了下去!   脚崴了,她把疼痛咬进腹中。   她知道恭王安排了人守在门口,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她不见了,她必须抓紧时间逃跑!   她一瘸一拐地在寂静的街道上奔走,掌心流下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这一刻,她恨透了恭王!   欺骗她、迷惑她、强暴她、软禁她、还找一个替身假冒她!   血淋淋的耻辱和教训,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男人!   “那边!快追!”   马谨严的侍卫追过来了。   德庆公主没料到对方的速度如此之快,那群人都是身体康健的练家子,她一个连路走走不稳的人,如何跑得过他们?   万念俱灰的时候,迎面突然驶来一辆马车。   “咦?这不是德庆公主吗?”   马车停了下来,车窗帘被掀开,月辉下,一双幽静的明眸,温柔而亲和地看着她。   德庆公主如同见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泪水夺眶而出:“郡王妃!救我!”   宁玥微微瞪大了眼睛,满脸困惑:“公主您怎么了?先上车来吧。”   德庆公主步履艰难。   宁玥跳下地,将她扶上了马车。   那群侍卫很快便追了过来,但见是郡王妃的马车,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搜查,从车帘的缝隙往里瞄了瞄,只瞄到一个华贵冷眼的女子,便又分头往别处去了。   德庆公主掀开被子。   宁玥用帕子蘸了清水,轻轻擦去她伤口的脏东西,问道:“公主,您不是陪恭王出游了吗?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刚刚那群人好像是恭王的侍卫吧?您干嘛要躲着他们?”   德庆公主的眸子里流转起一丝愤懑:“别跟我提那个人!”   宁玥垂下眸子:“既然您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你受了伤,我车里没有药,我就近找家医馆给您看看吧。”   “不用!现在赶紧送我回宫!”德庆公主正色道。   宁玥一脸为难:“可是您伤得这样重,不及时治疗,容易发炎的。”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比起马谨严对她的伤害,这些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公主,听我一句劝,先治伤吧,回宫也不急一时……”   “马宁玥!什么时候连你也开始忤逆本公主了?”她厉喝。   宁玥委屈地低下了头:“是,臣妇知罪。”   德庆公主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张了张嘴:“我……算了,我没恼你,只是恭王带着一个假公主进宫了,我担心父皇会被他蒙蔽,所以才这么着急。”   ……   马谨严与假公主进了宫。   皇帝三日未见德庆,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终于见到女儿,高兴地上前,携了女儿的手,上下打量:“去哪儿玩了?怎么都不给父皇说一声?害父皇白替你担心!”   马谨严拱了拱手,笑道:“都怪我不好,听人说城郊风景不错,央着公主带我去游玩,公主可怜我,知我这一走,日后难得再来,便答应我了。”   皇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看向女儿道:“是不是啊德庆?”   假公主低头,露出一副害羞的样子:“别说了父皇。”   这是德庆公主的招牌动作,女血卫暗中模范了许久,如今做出来,竟是**分相似,连皇帝都难以辨认。但她不宜说太多话,万一扯松了人皮面具,可就功亏一篑了。   马谨严对皇帝说道:“皇上,我今天来,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皇帝问。   马谨严面不改色地说道:“再过三日便是我与德庆公主的大婚之期,按理说,原不该擅作改动,但我昨日刚接到飞鸽传书,家母病重,时日无多,我想在她老人家离世之前,带儿媳与她见上一面。我明白这样的请求有些过分,但家母养育我一场,我实在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完最后一段路……”   讲到最后,他竟是落下泪来!   皇帝心中出现了一丝动容。   但让他这么快放女儿走,他又有些不舍:“你准备提前几日?”   “今晚就动身。”免得夜长梦多!   “德庆,你看呢?”皇帝问向了一旁的女儿。   “父皇,儿臣觉得……”   假公主刚要开口,多公公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启禀皇上,中常侍大人求见!”   皇帝眉梢一挑:“哦?爱卿来了,快宣!”   假公主暗暗地与马谨严交换了一个眼神。   马谨严摇头,示意她宽心,他跟司空朔是一条船上的人,司空朔一定会帮他的!   玄胤在小李子的陪伴下,优雅地步入了寝宫。他穿着上等的浮光锦,宫灯摇曳,灯辉熠熠,落在紫色锦裘之上,如滚动的玉珠,令他整个人都明艳生辉了起来。   “皇上。”他出声,声若天籁,一屋子人这才回过神。   皇帝笑了笑:“来的正好,恭王有事儿找朕商议,朕拿不定主意,刚想差人去叫你呢!”   竟是跳过德庆公主的意见了。   玄胤仿佛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双眼茫然,唇角笑意不变:“哦?是吗?微臣还怕来的不是时候,坏了皇上与家人聚会呢。”   皇帝携了他的手:“你不也是朕的家人嘛!”   玄胤的心里毛了毛,老皇帝虽说不敢跨出那一步,但总不忘在他身上吃点儿豆腐,这种感觉,才几天他其实就有些受不了了,真不知司空朔是怎么忍了那么多年。   他轻轻拂去皇帝的手,端了一杯茶献给皇帝:“皇上垂爱,臣惶恐。”   “哈哈!”皇帝心情不错。   玄胤问道:“恭王找皇上什么事?”   皇帝拿起茶杯:“恭王的母亲快病逝了,恭王想早点把德庆带回去,爱卿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马谨严给玄胤悄悄递了个眼色。   玄胤却置若罔闻,淡淡地笑了笑:“恭王的母亲不是早就过世了吗?难道微臣听错了?”   马谨严一怔。   皇帝也一怔。   玄胤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淡笑着说道:“要不就是微臣记错了吧?那还是在黎族的时候,无意中听耿灵儿说起的。”   耿灵儿哪里会说这件事呢?她连自己有个哥哥叫耿烨都不清楚。   只是皇帝不知道耿灵儿不知这些,马谨严倒是知道,可被司空朔这么说,突然又有些不确定。   皇帝的心底涌上了一层狐疑。   马谨严硬着头皮道:“想必……是中常侍大人记错了吧?家母尚未辞世,只是病重。”管它呢!胡掐!掐到底!   玄胤哦了一声:“那肯定是本座记错了。”   “那这件事……还请中常侍大人多多通融。”他给玄胤挤眉弄眼。   玄胤今日却完全忽视了他的各种暗示,眸光一转,望向了一旁低垂着眉眼的德庆公主:“公主今日怎么了?这样沉默?是病了吗?微臣给公主瞧瞧吧。”   说着,朝公主伸出了手。   假公主眉心一跳,下意识地把手缩进了袖子。   皇帝笑道:“难得爱卿肯给你诊脉,快给爱卿看看,你这孩子,还害羞了不成?”说着,他拉过假公主的手,递到了玄胤的手里。   玄胤三指搭上她脉搏。   她心若擂鼓,生怕被人发现她是个习武之人。   马谨严其实也有一丝紧张,刚刚给司空朔使了那么多暗号,司空朔都没瞧见,这会子,不会一时嘴快曝光了女血卫的身份吧?!   “司空大人!”他低低地叫了一声。   玄胤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给假公主拉好袖子,不动声色地说道:“公主想来是这几天玩累了,气息有些紊乱,别的,倒也还好。”   马谨严长长地松了口气。   “既如此,就再休息一晚,明日启程。”皇帝突然说道。   马谨严的面色微微一变:“可是皇上……”   玄胤轻轻悠悠地说道:“这倒也不用,百善孝为先,如果恭王殿下的母亲真的危在旦夕,公主作为儿媳,应该尽快到跟前尽孝才是,公主的身子可在路上调理,不碍事的。”   马谨严暗爽,果然是好盟友!   皇帝却很是心疼自己女儿,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尽孝,太委屈了不是?可一想到南疆的支持,他又咬牙忍下了:“既然爱卿这么说,你们……去准备吧。”   “多谢皇上!”马谨严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娶走了“公主”,他就彻底在耿家站稳脚跟了,至于这个公主是真是假,出了国门,皇帝又找谁查证呢?   “皇上!皇上!”多公公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满眼惊恐。   皇帝蹙眉道:“何事?”   多公公看看假公主,又看看皇帝:“公……公……公主求见。”   “哪个公主?”   “德庆公主。”多公公低下了头。   “德庆不是在这儿吗?”皇帝好笑,“你糊涂了吧?”   马谨严的面色却是微微一变。   多公公道:“没糊涂,外头……外头真的是德庆公主!长……长一模一样的……”   “父皇!父皇!”德庆公主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皇帝看到她,眼皮子突突一跳,怎么又来一个德庆?   德庆公主快步上前,指着屋里的假公主道:“你是哪里来的假货?竟敢冒充本公主!”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皇帝被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儿弄晕了。   假公主道:“父皇,我才是您女儿啊,我一直与恭王在一起,不信您问恭王,我未曾离开过他半步。”   德庆公主呵斥道:“你跟恭王是一伙儿的!你们两个狼狈为奸!父皇!你不要被他们给骗了!她脸上戴了人皮面具,你让她摘下来!摘下来呀!”   “胡说!本公主……”   假公主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她的身子突然跃起,朝皇帝扑来,手掌高高举起,袖子里飞出一块刀片,直直射向了皇帝。 【V122】司空铭的下场   刀片飞出去的一霎,屋子里几乎吓傻了,唯独玄胤还保持着清醒,宽袖一卷,打出一股劲风,将刀片弹偏了方向,避免了皇帝被割破喉咙的厄运,只在他脸颊处轻轻划出了一道口子。   鲜血流了下来。   多公公尖声大叫:“护驾——”   御林军哗啦一声冲了进来,将多公公所指的假公主团团围住。   真假公主,似乎在这一刻立马见了分晓,毕竟若是亲生的,怎么可能会伤他?   皇帝随手抹掉伤口的鲜血,眸光冰冷地看向假公主:“好大的胆子!在朕的国家、朕的寝宫,公然行刺朕!”   假公主百口莫辩,事实上,她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着急辩解自己不是冒牌货,与德庆激烈地争吵,吵到一半不知怎的身子就朝皇帝扑了过去,似乎……是被某种力道给推了一下。然后,几乎是同一时刻,她袖子里飞出了一块不知何时、不知被谁藏进去的刀片,她敢以性命起誓,刀片绝对不是她的!   她再傻,也没傻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刺杀西凉皇帝,这可是一命抵一命的事儿,纵然得逞,她也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她?   劲风、刀片……   等等,刀片?   刚刚有机会在她袖子里放刀片的人……纵观全场,只有给她把过脉的司空朔!   “是他!他陷害我!”她豪不犹豫地指向了正拿出帕子为皇帝擦拭伤口的玄胤。   却不等玄胤开口,德庆公主说话了,表情,是少有的盛怒:“别再含血喷人!分明就是你们联起手来干的好事!还污蔑到我西凉大臣的头上!”   这话,若换做几天前,德庆是绝对不会说的,因为她的第一任未婚夫就是司空朔给介绍的,当时那个男人的条件也不怎么样,但她相信司空朔的眼光,于是应下了那门亲事,结果……好生栽了个跟头。她心里,一直对司空朔存了不俗的怨愤,然而从前那些经历与最近三天相比,简直不足一提了。她厌恶恭王,已经厌恶到一种,恭王咬谁,谁就是她朋友的地步了。   她冰冷的眸光扫过假公主与恭王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是说你母亲已经过世了吗?又哪里来了个病重的家母?”   当时为了园阑姑娘的谎,他是这么说过,说那是他娘生前给他定的亲事,他不知道也不喜欢……马谨严的脸浮现了一丝苍白。   皇帝看着德庆公主,尽管那个假的还戴着人品面具,但他完全能够确定这个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握住德庆的手:“德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德庆公主没像皇帝预期的那样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而是无声地垂着泪,半晌,才稳住情绪,说:“父皇,我要退婚。”   “德庆!”   “公主!”   是皇帝与马谨严异口同声的声音。   德庆公主谁也么看,就那么摊开掌心,看着掌心翻开的、干涸的血肉,说道:“你们谁都不要急,我这几天经历了什么,我会一字不漏说出来。”   马谨严瞬间面色大变!朝司空朔挤眉弄眼,期待司空朔能够阻止德庆,玄胤暗觉好笑,这头蠢驴,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没发现自己不是跟他一伙儿的。   玄胤权当没看见,直勾勾地看着德庆公主,仿佛所有注意力都被德庆公主吸引了一样。   马谨严的心沉到了谷底。   “恭王早有未婚妻了。”她说着,停顿了一下,现场谁都不是急性子,没人着急地打断她,马谨严倒是想打断,可他敢吗?德庆公主接着说道:“我要与恭王退婚,他不同意,打死了我的宫女。”   马谨严道:“公主!我那只是不小心!”   事实是,他掐住德庆的脖子,逼德庆同意嫁给他,秋玲不怕死地扑上来,他随手一挥,就把秋玲给挥到佛祖那儿去了。   德庆公主懒得解说这些细节,因为,不重要。   “宫女死后,他又强暴了我,将我软禁在客栈,要么寸步不离地守着我,要么给我灌安神汤。”她平静地说着,眼神静如死水,很难想象就在几天之前,她都还是一个叽叽喳喳爱笑爱撒娇的少女。   皇帝的心口好似被针给扎了一下:“德庆……”   德庆公主淡淡一笑:“今天,她又给我灌了安神汤,但我握着刀片抵制住了药性,才知他用我的脸做了一张人皮面具,他走后,我从窗子逃了出来,后面的事,父皇应该全都知道了。”   皇帝气得嘴角抽搐、四肢发抖,恶狠狠地瞪着马谨严:“有未婚妻……强暴朕的女儿……软禁朕的女儿……畜生!简直是畜生!你们南疆,就是这样愚弄朕的吗?来人!”   御林军集体抱拳:“皇上!”   “把他给朕押下去!”   “皇上!你听我解释!这些都是误会!我没有未婚妻!我……”   “好,朕也不会冤枉你!来人,去把恭王的未婚妻给朕找来!”   皇帝一声令下,多公公赶忙询问德庆公主是在何处发现的女人,德庆说了望川坊的阑姑娘后,多公公马不停蹄地奔往了那边,半个时辰后,多公公满头大汗地跑回:“启禀皇上,望川坊的阑姑娘连夜潜逃了!她说公主要杀她,她得赶紧走……据那儿的妈妈交代,她还打伤了好些下人和戏子,妈妈早在三天前便报了官。”   官府,的确有这么一项记录。   如此一来,马谨严无法找人对质,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停妻再娶的罪名几乎被坐实。   他很想说出自己是与奉了司空朔的命去收服南疆细作的,但转念一想,就算这么讲了又如何?皇帝若知道他的未婚妻是一个潜藏在京城多年的细作,岂不是更要怀疑他的居心?   他哀求的眸光落在了玄胤的脸上。   玄胤拍拍他肩膀,低声道:“你先别反抗,越反抗越说不清,当务之急,是先把你自己摘干净,那个女人敢偷袭皇帝,肯定是奉了别人的命,你别给人做了替死鬼。”   马谨严听罢,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难道耿家……让他联姻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是在他身边安插杀手,好一举要了西凉皇帝命?不管刺杀成功与否,都能往他身上一推,耿家落得干净,是这样的吗?   他冷冷地看向了假公主。   假公主摇头:“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想杀皇帝!刀片不是我的!你相信我啊!是中常侍!是他在陷害我!你不要再被他蒙蔽了!”   玄胤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本座去陷害你?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   然而马谨严到底不是傻子,不过是被烛龙的死暂时吓乱了方寸而已,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德庆捉奸的事疑点太多。   他明明是去找细作的,却找出了一个未婚妻,而这个未婚妻,耿家从未与他提过,不排除耿烨私底下定亲的可能,但后面的事又作何解释呢?是谁在德庆面前有意无意透露他去了望川坊?除了司空朔,好像没别人知道这件事吧?再还有,他未婚妻与公主对峙时,那个嚣张的劲头,让人觉得她天不怕地不怕,可转头,就说畏惧公主杀她,所以逃离的西凉……   一切的一切,似乎有一双无情的大手在背后操控着。   他狐疑地望向了玄胤。   玄胤知道马谨严终于开始怀疑他了,不过可惜,怀疑得太晚,所有矛头都指向他,他不论做何辩解都没人再去相信他了。   皇帝冷声道:“还杵着干什么?把他给朕押下去!”   “司空朔……你陷害我!你跟阑姑娘是一伙儿的!我没有未婚妻!全都是你设的局!有本事,你把阑姑娘找来呀!她一定藏在你的行宫!一定是!”马谨严咆哮,“皇上!他才是罪大恶极之人!他是罪魁祸首!是他逼我的!”   “呵~”玄胤一声轻笑,“本座逼你什么了?是逼你的承认自己有未婚妻,还是逼你打死了公主的宫女?亦或是本座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强暴了公主、软禁公主、设计一个假公主?”   马谨严瞠目结舌。   “本座也不认识什么阑姑娘。”说着,玄胤面向了皇帝,“皇上,微臣的行宫随时欢迎您的彻查。”   皇帝摆手:“爱卿何出此言?朕与你之间,岂是一个外人能够挑拨的?朕若信了他,传出去,怕是要寒了朝臣们的心!”   马谨严气得半死,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太监?如此不要命的皇帝?养虎为患,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马谨严最终被御林军给拖下去了,他可不像烛龙的武功那么好,拥有那么多可以接应的血卫,他相信自己如果反抗,一定会被乱箭射死。但他相信,皇帝不敢轻易地动他,毕竟他是王爷,除了西凉帝后,谁敢决定他生死?至多是把他押回南疆,押回去的路上,他就有足够的时间筹划。   恭王侵犯公主,以及指使假公主刺杀皇帝一事,事关重大,皇帝立刻将中山王、玄煜、容麟、容卿叫到了皇宫,一起商议对策,本也叫了玄胤,奈何“玄胤”在马家养伤,倒是“司空朔”出席了。   众人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全都感到异常愤怒,就连素来与皇帝不对付的中山王都不禁想冲过去杀了恭王那个混蛋,虽然在来的路上,他曾经暗爽了一把,你当初派人陷害我儿子,活该报应到你女儿头上,然而当他了解到德庆的“伤害”是那种伤害的时候,又深深地沉默了。   “处决他吧。”容卿道。   皇帝一直想说出这两个字,可惜一直没有足够的勇气,没想到被容卿给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但是他们两个还没认罪。”   “认罪不认罪不重要,重要的是,西凉的公主不能这么被侮辱了。”   还是被马谨严那种混蛋侮辱。   容卿捏紧了拳头,无法原谅。   皇帝巴巴儿地看向了容麟,容麟是南疆的大帅,此番和亲队伍中,属他官职最高、职权最大,他的态度,相当一部分程度上代表了西凉的立场,尽管皇帝也明白,自己有些利用容卿“要挟”容麟的嫌疑。   容麟打了个呵欠,这种会议真是无聊透了,不就是一个马谨严吗?杀呀!   “我没意见,随皇帝处置吧。”他懒洋洋地说着,伸长胳膊,搭在了容卿的椅背上,远远看去,像是把容卿搂进了怀里一样。   皇帝暗暗点头,有容卿在,果然能得到容麟的支持。   皇帝又过问了中山王父子的意见,其实他内心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处死马谨严,之所以问他们,无非是觉得这一举措可能会再次引起两国交战,到时候玄家的男人又要挂帅出征。   恭王都欺负到一个无辜的少女头上了,但凡是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就算真的要打,他们也绝对没有一个不字。   “爱卿呢?”皇帝最后把话柄交给了玄胤。   玄胤轻轻一笑:“杀。”   ……   冷宫附近,有一处专门关押罪人的地牢,地势偏僻、光线阴暗,牢中鼠蚁为患,气味难耐,尚未完全踏进去,便被迎面一股恶臭熏得恶心干呕。   德庆公主躬下了身子。   宁玥拍拍她的背,软语道:“公主,您没事吧?确定要进去吗?”   德庆公主干呕完毕,倔强地直起了身子:“我没事。”   “您的脚伤和手伤都没好,有什么话,我代你转告给恭王吧。”宁玥轻轻地说。   德庆公主摇头,眸光映着昏黄的烛火,神色凄然:“有些东西,是别人没办法代着做的,我是公主,金枝玉叶,可是在暴行面前,我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与百姓们又有何区别?老天爷没因我是天家的孩子就给我格外的眷顾,你看我所经历的,又有几个女人经历过?”   宁玥垂眸没有说话,德庆的伤害,并不是计划之中的事,却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他们选择了袖手旁观。尽管这听起来十分残忍,可如果他们不设法阻止,德庆还是会嫁给马谨严,还是要经历这些,甚至更多、更残酷的背叛。而阻止马谨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德庆与皇帝彻底看清马谨严的真面目。   德庆公主在宁玥的搀扶下走下了台阶,台阶尽头是一条长长的、潮湿的通道,墙壁上挂着破烂的油灯,灯光落在地面的水渍上,反射出昏黄的光。   通道两旁是一个个由铁栅栏隔开的小牢房,想来这一任君主并不算残暴,关押的私犯不多,零星三两个,见到外人进来,痴痴地笑了几声,把手伸到栅栏外,想去捉那干净华美的衣裳。   德庆公主的心里涌上一股恶寒,避开了这只手,又撞上那只手。   宁玥把德庆公主搂紧怀里,阴冷如厉鬼的眸光瞪向那些无聊透顶的犯人,犯人被她瞪得汗毛直竖,如见了天敌一般,瑟瑟地爬回了墙角。   尽头,最阴暗的一个小牢房中,马谨严抱头坐在脏乱的木床上,大抵是嫌弃这里的稻草,他把外衣脱了铺在上头,跳蚤一坨坨、一只只地在干净的锦衣上游走,爬上他脊背,钻入他乌发。   德庆公主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听到动静,马谨严抬起头,眼睛一亮,冲了过来:“德庆!”   德庆公主本能地倒退了两步,也不知是嫌弃他身上的跳蚤还是恶心他做过的事情。   马谨严的眸光微微一暗:“德庆,你不要怕我。”   德庆公主摇了摇头:“我不是怕你,耿烨,我是讨厌你。”   马谨严也摇头,神色满是痛苦:“德庆,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我没指使任何人刺杀你父皇,我与那件事没有关系。”   “爱我?你所谓的爱就是不知廉耻的占有、不计后果的利用,耿烨,我在你眼里,难道就真的是个傻子?”德庆公主问得十分平静。   马谨严的心里微微地疼痛,说起来十分可笑,他一直拿德庆当一枚棋子,一直怨恨着当初被德庆逼出京城的事,所以当他听说皇甫昕死在了地宫之后,当即给南疆皇后献计,说自己愿意代表南疆前往西凉和亲,除了对付容卿、宁玥之外,他也想把这个没娶回来的女人狠狠地踩在脚下,想让她毫无保留地爱上自己,像条狗一样爱着他、顺着他,被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步步为营,以为快要完全俘获这个女人的心了,谁料最后三日,被逼得方寸大乱,对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而在这场罪孽的欢爱中,更可悲的是,他居然发现自己有一点喜欢上她了。   早在出门的一霎,他就该听女血卫的话杀了她。   他不该心软的。   “德庆……”   “别叫我!没得让人恶心!”德庆公主何止了马谨严。   男人滥情,却长情。   女人专情,却也无情。   一旦不爱了,就是真的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   德庆公主的转变,让马谨严措手不及。   马谨严受伤地望进她冷漠的眼睛:“你真的这么绝情吗?德庆。”   德庆公主从宽袖里拿出那一盒鲛人泪:“这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我不需要了,还给你。”   马谨严颤抖着手,去接那盒子。   德庆公主却突然送开口,盒子砸落在脏乱不堪的地上,鲛人泪滚了一地,如一颗颗晶莹的泪珠。   “好自为之,恭王。”   德庆公主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原地。   马谨严蹲下身,用暂时还不算太脏的手去捡起那些鲛人泪,每捡一颗,都用袖子擦干净了兜在衣服里,当他去捡栅栏外的一颗鲛人泪时,那颗鲛人泪却被一只精致小巧的粉面绣花鞋踩住了。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身躯一震:“马宁玥?”   宁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我啊,四哥。”   “四哥……”马谨严笑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宁玥慢悠悠地勾起唇角道:“当然,不然四哥以为我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地牢里来,好玩儿?”   马谨严看着她光鲜亮丽的衣裳,再看看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一股自尊被碾碎的羞恼在心底蔓延开来,他倔强地站起身,挺直脊背,尽量让人自己看上去气势犹存。   宁玥摇摇头笑了:“好了,四哥,这里又没别人,你可以不用装了,装得再英俊潇洒,我也是不可能对你动心的。”   马谨严的面色涨得通红:“是你干的对不对?你派人在德庆跟前说我去了青楼!你派人把德庆从客栈救了出来!”   他没有证据,但他……就是有这种直觉。   “四哥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你之前不是对皇上说,你是被司空朔陷害的吗?怎么如今变成我了?难不成在四哥眼里,我会与司空朔是一丘之貉?”宁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马谨严的拳头紧了紧:“一定是你,一定是!是你给司空朔放了假消息,说阑姑娘是南疆细作!不对,你勾结司空朔,你们两个就是一丘之貉!”   “哟,看来没白关你几个时辰嘛,脑子都变灵光了。”宁玥不紧不慢地说,没因被他道破而出现一丝一毫的慌乱。   马谨严的眸光闪动起一丝极强的不解:“你这个狐狸精!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迷惑司空朔的?他明明那么想对付你们!怎么可能联合你们?”   因为这个人根本不是司空朔呀。   而即便是真正的司空朔,也早在之前便已经与她有过两次愉快的合作了。   宁玥好笑地看着马谨严:“你都说我是狐狸精了,那我自然是用了狐狸精的法子,怎么?嫉妒吗?可惜了,司空朔不好男风,不然,四哥你这副皮相倒是可以去试试。啊,不对,我忘了,他这人有洁癖,你的小雏菊已经被杨大仙采撷过了,我想,就算他好男风,你也没机会。”   “你……”马谨严气得目眩头摇,这丫头就是来揭他的疤的!“你会得到报应的马宁玥!一次又一次地算计我!你……还有玄胤,还有容卿,统统都不得好死!”   我前世没算计你,也不得好死,可见死不死这东西,与算计人没关系!   宁玥冷漠地看着他,忽然勾唇一笑:“四哥,你喜欢德庆公主吗?”   马谨严的身子就是一僵。   宁玥莞尔地笑:“看来是喜欢了,假戏真做,把一颗心给赔进去的感觉如何?”   马谨严捏紧了手里的鲛人泪。   宁玥像是陷入了回忆似的,望着墙壁上的烛火,怔怔出神:“是不是没想到会这样?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定吃定她了?是不是觉得把她利用完了,一刀杀了她,一切就都结束了?但她这么美好,美好到你舍不得。也是,一国公主的魅力,岂是你这种庶子可以抵挡的?引火**了吧,四哥?”   马谨严的心口开始剧烈地绞痛,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德庆的?没有答案,也许是她心高气傲地嘲讽马谨严给她提鞋都不配的时候,也许是她甜甜地勾住他手指的时候,也许是她柔软的身子偎进他胸膛的时候,也许是在她不嫌弃耿烨是个庶子,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时候……   他从未意识到!   直至……这一刻。   宁玥看着马谨严失魂落魄的表情,心头涌上一阵畅快,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就连马谨严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愿意化身耿烨与德庆和亲,其实并不是想找他们几个报仇,他早在见德庆的第一眼,便被德庆深深地吸引了。   但他自己不愿承认这种感觉,一直拿复仇做包裹,将那份心思深深地压在自己感觉不到的地方。   现在,最让他痛苦的恐怕不是她和容卿还活着,而是德庆永远地离开了他。   “做马谨严,你没得到德庆;做恭王,你还是没有,四哥,你怎么就那么失败?”   宁玥笑着说完,转身走出牢房。   灯光微微地发亮,将马谨严的影子照得很长,依稀可见地上,他高大的身影颤抖着倒了下来。   哀莫大于心死,复仇不能,求爱不能,马谨严,你输得一败涂地!   ……   三日后,皇帝将恭王的罪状昭告天下,全民震怒!这是牺牲了德庆的声誉,对南疆进行的一次压倒性的民意打击。百姓们纷纷为德庆公主打抱不平,还扬言,要为她披甲上阵,把南疆杀得片甲不留。   五月初一,午时三刻,菜市口,皇帝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假公主处以了车裂之刑,当她的脑袋、四肢脱离躯干的那一刻,所有围观的百姓都热烈欢呼了起来。之后,更热烈的呼声响起——   “处死恭王!处死恭王!处死恭王!”   马谨严手戴镣铐,被推到了人群中央。几日不见,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不复存在,浆洗得发黄的囚服,沾染着不知名的液体,让本就蓬头垢面的他越显狼狈。   看台上,一袭明黄色华服的德庆公主,神色淡漠地看着他。   他也看向了德庆。   德庆身边,站着唇角含笑的宁玥。   “时辰到,行刑——”   马谨严被押在了断头台上,他张嘴,似乎在说些什么。   “公主,你脸上有东西。”宁玥抬手,挡住了德庆的眼睛……   ……   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恭王的死只是一个开头,后面需要处理的麻烦还有很多,但这些,都不是宁玥需要操心的了。   宁玥偷了几日闲,安心待在家里陪兰芝与大哥,也顺带着照顾司空朔。   司空朔退去了高热,暂时度过生命危险,但因心脉受损,迟迟没有苏醒,给他喂了从地宫带回来的石钟乳也不见疗效,容卿说,可能他需要菩提子。但玄胤从地宫带回的菩提子已经被宁玥给吃了,世上仅剩的一颗,在夙火手中。夙火死了,菩提子的下落成了一个谜团。   司空铭疯了,每天都在大街上乱跑,逮住人就问“我儿子呢”,宁玥得到消息,亲自去看了一回。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街道上行人不多,摊贩也少,商家门都无精打采地开着门,整个世界十分的寂静,静得只闻雨声。   司空铭跌跌撞撞地奔进了雨里:“儿子——儿子——儿子你在哪儿啊?儿子你快出来——不要再躲着我了——”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对你娘——”   “可我是真的喜欢她啊……”   “你出来,我带你娘去拜堂——我现在可以娶他了——”   “儿子你快出来呀——”   “我不会让人欺负你了,我会给你好吃的,还送你去上学……”   “你不要入宫好不好?”   “不要做太监好不好?”   “儿子——儿子你在哪里呀——”   他疯癫地在雨里乱窜,哭得声嘶力竭。   街上的行人被他吓得退避三舍。   他闯进一家赌坊,被打手毫不留情地扔了出来。   全京城都知道“司空朔”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事了,再没人拿正眼瞧他了。   打手一脚踩在了他肚子上,他疼得酸水直冒。打手又一脚踹向了他下巴,踹得他一个翻滚,砸翻了身后的水果摊。   摊主不敢找打手的麻烦,就拿他撒气,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扇在他脸上,打得他口吐鲜血。   他还神色木木地喊着儿子。   “你儿子不要你了!”人群里,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一阵哄笑。   没了司空朔的司空铭算什么?   司空成兄弟跑了过来,掀开那些人,把司空铭扶了起来,司空成道:“父亲,父亲您怎么又跑出来了?快跟我们回去吧!”   司空旭羞恼地说道:“是啊,父亲,快回吧,别在外头丢人现眼了。”   司空铭踉跄着步子,推开了他们:“走开!我不是你们父亲!你们都不管我!只有阿朔管我!阿朔才是我儿子!阿朔——阿朔——”   他哭得像个孩子,“阿朔你不要丢下我……”   司空成抱住他胳膊:“父亲!父亲!别说了,快回去吧!”   “放开我!你们都坏蛋!都是你们欺负阿朔了!阿朔才不理我的!”司空铭疯癫地说着,一口咬掉了司空成的耳朵。   司空成痛得一脚踹了过去!   司空铭被踹断了一根肋骨。   司空旭呆呆地看着二哥与父亲,吓得不敢上前。   司空铭拖着断了一根肋骨的身子,艰难地爬起来:“儿子——儿子你去哪儿啦?别藏着了——儿子——儿子你快出来……”   他的疯喊,响彻街道。   ……   南疆就恭王的事终于给出了回应,对德庆的遭遇,南疆皇后感到非常抱歉,严厉斥责了恭王的卑劣行径,并对皇帝对恭王与女暗卫的处决十分地满意,同时,为了表达她的歉意,她向西凉发出了邀请。   棠梨院   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吃饭,从左到右,依次是马援、蔺兰芝、容卿、玄胤、宁玥、容麟与妞妞,马宁馨在铺子里忙活。   马援给妻子盛了一碗汤,道:“那个……临淄的民众对德庆公主的事很愤怒,吵着要跟南疆打起来,皇上的意思是希望我尽快动身去临淄。”   “又要打仗了?”蔺兰芝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问。   妞妞眨巴着忽闪忽闪的眼睛,软软糯糯地问:“四爷爷要走吗?还回来吗?会不会又带个白姐姐回来?我不喜欢。”   “咳咳!”这孩子的记性能不能别那么好?都过去多久了?真是!马援讪讪地笑了笑,“不打仗,就是去安抚一下民心,年底应该就能回来,没有白姐姐。”又对蔺兰芝道,“生卿儿和玥儿我都没在你身边,这一回,我一定赶回来。”   蔺兰芝微微点了点头,又问:“对了,这次和亲没成,皇上准备怎么办?”   容麟拿了一个馒头,掰开,塞了点牛肉放到容卿碗里,说道:“继续和亲呗!”   蔺兰芝一愣:“还和亲?谁跟谁?”   容卿把挑好鱼刺的鱼肉放到容卿碗里:“南疆那边是谁还不清楚,西凉这边是德庆。”   蔺兰芝又是一愣:“怎么还是她?第……第四次了吧?”   “嗯,第四次了。”容麟挑眉,又给容卿剥虾,容卿的碗已经快堆不下了。   蔺兰芝见怪不怪,反正他俩感情好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德庆的事,太让她诧异:“那孩子……不是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吗?”   “呃……这个很重要吗?”容麟困惑地皱起了小眉头,真正喜欢一个人,应该不介意他有没有**吧?他眸光扫过容卿,就算容卿**一百次,他也还是会要容卿的。当然前提是,容卿得同意他要。唉,真是个忧桑的话题!   容麟的思绪跑远了,宁玥喝了一口汤,解释道:“这一次,的确是南疆做的不对,接纳一个失贞的公主,才能显出南疆道歉的诚意。”碰了碰玄胤的胳膊道:“是说让德庆公主随便挑吧?皇子也好,公子也罢,挑中谁,只要未婚,都能做她的驸马?”   “嗯。”玄胤点了点头。   因着家里有两个在南疆生活了多年的孩子,蔺兰芝对南疆的局势也关注得多了些,就道:“那万一……德庆公主挑中的是皇后的儿子怎么办?”   “那也得照办,皇后话都放出去了,绝无反悔的道理。”   “这么说来,西凉是赚了。”蔺兰芝说的是西凉,不是德庆公主,作为一个女人,她明白再好的男人,都弥补不了德庆心里的伤痛,可是从国家的利益出发,和亲人选从一个庶子王爷,升级成皇子,甚至可能是嫡出龙嗣,不得不说,实在是赚翻了。   宁玥耸肩,与其说是西凉赚了,不如说是南疆赔了。一开始卡着皇帝的喉咙,用一个外室庶子,就想娶西凉的嫡公主为妻子,这下好了,轮到西凉随便挑了。万一德庆公主真的狮子大开口,挑中了南疆皇后的儿子,那就真是有的玩儿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蔺兰芝突然放下了筷子:“容麟,你是和亲的使臣,德庆公主要去南疆挑选驸马,你是不是也得跟着回去啊?”   容麟郁闷地耷拉下了小脑袋:“是啊。”   “哎哟。”蔺兰芝叹了口气,她舍不得容麟。   “卿儿去吗?”她又问。   “当然去!”   “我不去。”   是容麟与容卿异口同声的回答。   容麟臭着小脸道:“你干嘛不去?”   “我已经跟南疆没关系了,去干什么?”容卿漫不经心地说。   容麟鼻子一哼,郁闷地拿着筷子戳起了碗里的米饭。   宁玥看了看玄胤。   玄胤在桌下握住她的手,说道:“父亲,娘,我跟玥玥可能也要离开一阵子。”   马援与蔺兰芝不约而同地问:“你们又去哪里?”   玄胤如实道:“去南疆。”   “呃……”马援一头雾水,“你们两个……上那儿干嘛?”   宁玥摸了摸鼻梁,颇有些无奈地说道:“皇上钦定了司空朔为特使。”   事到如今,想驳回反正怕是没那么容易了一则,这是欺君之罪;二则,司空朔一倒,皇帝立刻就会对玄家动杀心。最好的办法,是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那司空朔……”蔺兰芝指了指房间。   玄胤道:“我们会带上他。”   他需要菩提子,而菩提子在南疆。 【V123】   五月十六,和亲队伍浩浩荡荡地集结在京城门口,由于“玄胤”受伤,需要去南疆寻药,此次赫然也在随行的行列。   关于“玄胤”受伤的原因,宁玥说的是捉拿烛龙时,被烛龙与司空铭联手算计了,玄家人皆十分震怒,但考虑到烛龙已死,司空铭又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不好再说什么。   玄家三兄弟前来送行。   玄昭把宁玥叫到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玥儿,小胤就拜托了,你得照顾好他,有你在,我大抵还是放心的,但是你得小心那家伙!”   他说着,不怀好意地眸光扫过了不远处正与皇帝话别的中常侍。   宁玥抿抿唇,压住一不小心就要溢出来的笑意,一本正经道:“三哥请放心,我时刻留心着,不会让司空朔钻了空子的。”   “他跟咱们家不对付,上次小胤不是还刺杀他老爹吗?这回他老爹就把小胤给弄伤了……诶?话说小胤跟他老爹到底什么仇恨?”玄昭纳闷地问,他还不知兰贞与司空铭的一段过往。   宁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不是跟司空铭有过往,是……司空朔,他跟玄胤之间有些过节。”   “哦……”玄昭若有所思,“啥过节你知道吗?”   “司空朔与我开了几句玩笑,不太尊重,玄胤心里不痛快。”宁玥按照官方解释说。   恰好这时,一系紫衣的中常侍大人,朝这边徐徐看了过来,眸光扫过宁玥的脸蛋时,明显捎了一分藏不住的热意。   玄昭皱眉,侧身一移,挡住了玄胤的目光,并对宁玥轻声道:“那家伙是个大变态,换做是我,我也揍他。你瞧见没?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大对劲,你可得小心,路上多跟容麟在一起。”   他曾被容麟一拳放倒,私心里,对容麟存了极大的敬畏,觉得有容麟保护,宁玥和弟弟一定可以安然无恙。   宁玥感激地看了玄昭一眼,这个三哥是真心替她与玄胤考虑的,连被容麟揍过的自尊都放下了。宁玥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玄昭仍旧不放心:“多给我们写信,小胤要是醒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们,需要什么帮助就直说,我们会尽快赶过去的。”   “好。”   玄昭一向话少,今日却喋喋不休地拉着宁玥说了许久,说得一旁的玄胤脸都黑成了炭,才被玄彬给劝走了。   玄彬把南疆舆图和一些应急的药材递给宁玥:“不知道有没有用,你先拿着吧。”   “多谢二哥。”宁玥接过了东西。   玄彬默默地看着宁玥,想到曾经做过的春梦,有些面红耳赤,人生中第一次梦到那种事,对象竟是自己弟妹,每每想起这些,他都觉得自己没脸面对他们。   “那个……我先走了,有事,记得传封信回来。”落荒而逃!   玄胤眯了眯眼。   玄煜没出现在人群里,他站在城楼上,隐入阁楼,从外看不到他,他却能清楚地望见一切。他目光落在宁玥含笑的眉眼上,久不散开。   玄胤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道眸光,慵懒地扬起头颅,望向了城楼上阁楼中的那双眼睛。   “爱卿,你在看什么?”皇帝的脑袋转了转,疑惑地问。   兄弟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半晌,玄煜淡淡地转开,玄胤轻轻一笑:“没什么,玄煜好像没来,臣觉得困惑呢。”   “啊,他呀,他素来疼爱玄胤,按理说该来送行的,不过朕临时派了他去北域,想必他已经出发了。”怕司空朔不理解,皇帝说完,赶忙补充道:“北域那边有点动乱,我让他去镇压一下。”   德庆公主的事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就连北域国都遭受了波及,他们对恭王的行径深恶痛绝,把所有在北域经商的南疆人救出来暴打了一顿,这其中,多少是出于对德庆公主的爱护,多少是出于北域国想独立的狼子野心,不得而知,所以才有必要让玄煜走一趟。   “爱卿啊,朕把德庆交到你手上了,你可一定得给她找个好夫婿,别让谁欺负了她。”皇帝语重心长地说道。   玄胤轻轻点头:“微臣明白。”   皇帝拍拍玄胤的手,走到了德庆公主的马车前,握住女儿的手道:“德庆,父皇对不起你。”   德庆公主面容沉静地说道:“我是公主,我理解父皇的决断。”   享受了比常人更多的荣耀,就必须承受比常人更艰难的责任,原来老天爷真的是公平的。   她冷笑着,转身上了马车。   望着晃动的珠帘,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   队伍出发,宁玥跳上容麟的马车,往某个人怀里一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容卿微微一笑,摸着她柔顺的发丝道:“是啊,还没把你养胖,我怎么舍得?”   容麟的小脑袋凑了过来,唇角一勾道:“你其实是舍不得我吧?”   “哪有?”容卿漫不经心地撇过了脸。   宁玥看看容麟,又看看大哥,深深得觉得自己当了人家第三个车轮儿,眯眼一笑:“你们慢慢玩,我去找玄胤了。”   “你这丫头,不怕被人发现?”容卿嗔道。   容麟摆摆手:“快去吧!哥哥给你放哨!”   宁玥冲容麟挑了挑眉,快拿下我哥啊!   容麟:你以为我不想?   宁玥:想你也还没得逞!等到了南疆帝都,等看到你未婚妻,哼哼,你就等着我大哥一辈子不理你!   容麟的脑海里迅速浮现了耿灵儿那张讨厌的脸,头皮一麻,躺回了榻上。   容卿探出手,摸上了他额头:“怎么了?”   “容卿我疼。”   “哪儿疼?”   “哪儿哪儿都疼,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哎哟,疼死了,快揉揉……”   宁玥抿唇一笑,跳下了马车。   中常侍的马车与玄家马车并排停着,宁玥挑开玄家马车的帘子,趁人不备,一举溜进了中常侍的地盘。   小李子正跪在地上给玄胤捶腿,甫一见到宁玥,当即吓了一跳:“郡王妃?”   玄胤勾唇,魅惑地笑了笑。   宁玥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有一些问题要找中常侍大人请教,你回避吧!”   玄胤浓眉一挑,修长如玉的手指端起桌上的翡翠茶盏,眼底盈盈闪动着莫名的笑意,全都化作唇角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哟,郡王妃也有不知道的事吗?本座受宠若惊。”   那慵懒的、恣意的、带了一丝妩媚的神态,简直与司空朔的如出一辙。   宁玥顿觉好笑,这家伙,扮司空朔扮上瘾了吧?   “我又不是神仙,自然有我不懂的事,找大人讨教一下,大人是肯还是不肯?”宁玥慢悠悠地问。   玄胤唇角笑意不变,阴阳怪气地说道:“本座若是不肯呢?”   宁玥眉心一蹙,怎么听着不对劲?   玄胤淡淡地说道:“有什么话,搁这儿说吧,小李子又不是外人,本座信得过他。”   好,这可是你说的。   宁玥迈步上前,一把推倒玄胤,跨坐到他腿上,俯身,含住了他嘴唇。   小李子当场吓傻了……   ……   ……   玄胤把小李子踹了出去,一个翻身将不安分的某人压在了身下,含了一丝咬牙切齿地说道:“胆儿肥了,马宁玥。”   宁玥挑眉一笑:“你说小李子不是外人的。”   玄胤噎住,原以为已经领教到这个女人的无耻,可每次没过多久,这个女人又会做出更无耻的事,当着一个太监的面把他推到,全天下恐怕只有她才做得出这种事来!   宁玥使坏地笑:“别生气了嘛,谁让你矫情不理我?”   “我矫情?哼!”玄胤放开她,坐直身子,将她晾在了一边,“也不知是谁跟我大哥、二哥眉来眼去的!”   “我说你怎么突然发神经了,敢情是又吃醋了。”宁玥钻进他怀里,“我可没跟他们眉来眼去,都是他们在看我。”   “你还知道他们在看你!”玄胤皱眉。   宁玥耸肩:“我又不是瞎子,可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生我气呀,又不是我招惹他们的。皇甫燕和皇甫珊喜欢你的时候,我可是半个字都没说!只准你被人惦记吗?”   玄胤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不过你。”   宁玥抱住他脖子,甜甜地看着他道:“那就别说了,做吧。”   任玄胤再郁闷,也被她这**裸的勾引逗笑了,捏了捏她鼻尖道:“真是个小妖精!”   宁玥如水的秋瞳渐渐泛起一丝迷离的波光,映着他俊逸的模样,浅浅一笑:“小妖精要在上面。”   ……   车内,逐渐响起羞人的喘息。   ……   小李子见了鬼似的抓了一把瓜子在车后瑟瑟地嗑着,有小太监迎上来:“李爷爷,要喝口水不?小的刚去河边取的。”   小李子用余光瞟了一眼微微晃动的马车,心里一万头骏马踏哒而过,弄得他心慌意乱,没听到小太监的话。   小太监见对方没答,只望着马车的方向,恍然大悟地说道:“小的明白了,应该先孝敬大人!”   他说着,提了水壶便往马车走去。   小李子一把揪住他后颈,将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水壶的水全都浇在了头顶,他哎哟一声:“李爷爷,小的……小的知罪!请李爷爷责罚!”   知啥罪呀?简直莫名其妙好么?可人家是中常侍大人身边的红人,自己只是一个打杂的小喽啰,当然怎么做小怎么来了。   小李子瞪了他一眼:“以后没咱家的吩咐,不许靠近大人!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谁起了巴结的心思,想越过我去,仔细你们的皮!”   小太监抖如筛糠:“是……是……小的谨记李爷爷的教诲!”   拿起水壶,屁滚尿流地跑掉了,只余下小李子一个人在那里长吁短叹——   这可怎么好哟?主公原本与胤郡王是一对儿,如今胤郡王病了,胤郡王妃耐不住寂寞,跑来找主公慰藉……主公这是把人家俩口子都给睡了呀!   这惊天的秘密,他可得给主公守好了!   一场由宁玥主导的欢爱,在日暮时分停歇了下来,二人如同在水中浸泡过一般,浑身上下,已无一处干燥的地方。   宁玥累得无法动弹,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中常侍。”   马车外,突然响起了德庆公主的声音。   玄胤眸光一动,看向了像只八爪鱼似的紧紧缠住他的宁玥,宁玥大概也听到德庆公主来了,可惜太累,手指头动动弹不得,更别说从后门溜走。   玄胤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则穿上素白中衣,披了件披风,对外说道:“公主找微臣有事?”   “我安神香用完了,想问问你这边有没有。”德庆公主说。   玄胤拉开暗格,取出一瓶安神香,从车窗帘递了出去。   德庆公主接在手里,眸光无意地扫了一下,瞥见了一条纤细的美腿,面上掠过惊讶:“中常侍你……”   玄胤不动声色地将某人的小短腿塞进了被子,波澜不惊地说道:“一些嗜好罢了,公主不会见怪吧?”   德庆公主自幼在深宫长大,自然是听说过不少太监们的嗜好,他们虽无法人道,可为了得到心理上的满足,往往还是会寻觅一些女色,或是做对食夫妻,或是单纯地折磨**,当然也有姿色出众而被后妃或皇帝皇子选去玩乐的,像司空朔这种不知被多少前朝后妃染指过的宦官,心里的变态程度恐怕比谁都厉害,真是可怜了那小姑娘,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德庆公主的眸中掠过一丝幽暗,拿着安神香走了。   玄胤吁了口气,拍着某人肉嘟嘟的小屁股道:“小妖精,睡相这么差,害我被德庆公主当个大变态了!”   ……   到底不是真正的司空朔,生活习性千差万别,接触久了,破绽层出不穷。   一日他们在临淄边境扎营烧烤的时候,玄胤撸了几个肉串儿,德庆公主走过来,诧异地问:“中常侍,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肉了?”   司空朔从十岁被净身之后,便见肉恶心,一口都吃不下,这一点,德庆公主还是知道的。   玄胤:“微臣……吃的是素菜。”   “肉也是素菜?”   “这些是豆腐做的,做得挺像吧?”玄胤哂笑。   ……   诸如此类的破绽还有很多,比如司空朔以往陪皇帝用膳,都吃得非常清淡,玄胤却无辣不欢;司空朔有轻微的厌食症,吃饭跟受刑似的,硬塞也才塞个小半碗,玄胤么……一桌子饭菜,能风卷残云,吃得干干净净。   当然最让德庆感到意外的还是中常侍真的开始玩弄小姑娘了。   好几次,她看见中常侍的马车开始轻轻晃动的时候,就装作不经意地从旁走过,不出意外的,都听到了小姑娘十分痛苦的抽泣声。   德庆公主几次想冲进去把那小姑娘解救出来,都被宫女给拦住了。   “公主,中常侍大人是咱们唯一的靠山了,您看别意气用事得罪了他。”宫女语重心长地劝道。   德庆公主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明白。”   没能救走小姑娘的遗憾,在进入南疆边境后,不小心爆发了。   五月二十九号,众人越过边境,进入了浚县。容卿与容麟都对浚县印象十分深刻,因为就在几个月前,容卿差点死在了这里。   上一回是被掳进山寨,这一次,光明正大地走上官道,军旗在春风里舞动,山匪们远远看着,却无一人敢上前打劫。   队伍驶入了驿站,驿丞看过他们的通关文书后,即刻前往县令府,向县令禀报此事。等待县令的过程中,德庆公主带上宫女与几名侍卫到集市采买一些女人用的物品。   南疆的草药铺子特别多,德庆公主挑了几样美容养颜的药膏,又买了几套成衣,出门前没考虑过长途跋涉,难洗衣裳的问题,一些里衣没法儿清洗,穿一件丢一件,而丢一件少一件,她不缺钱,却不愿丢了那么多家乡的东西,便索性买些成衣在路上穿穿。   买外衣裳往回走时,一个身穿粉衣的新娘子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她化着精致的浓妆,头戴红花,一身粉红,看得出是要出嫁,也看得出是给人做妾。   侍卫把新娘子推到了一米开外:“走开走开!别冲撞了我家主子!”   “那边!快追!”不远处,几名孔武有力的壮汉凶神恶煞地追了过来。   新娘子吓得浑身发抖,扑倒在德庆公主脚边,哽咽着说道:“小姐救命——小姐救命啊——”   德庆公主恍若记得自己从马谨严的魔爪里逃脱那日,也这么惊恐地被人追着,若非碰上宁玥,她大概已经被抓了回去。   心里,漫上一层怜惜,她探出手,握住了新娘子的手臂:“你起来说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何要追你?”   新娘子哭花了一张精致的脸:“我……我家里人把我……卖给伍老爷做妾!我……我不想……就逃了出来……”   “又是这种事。”德庆公主微微沉下了脸,想起自己的经历,又何尝不是被父皇卖给了南疆?虽不是做妾,可又与做妾有什么两样?天高皇帝远,没了母族庇佑,她忍气吞声的日子还在后头。德庆公主扶起她来,说道:“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新娘子的哭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德庆公主。   那边,壮汉们追到跟前了。   四名侍卫往德庆公主身前一站,拔出了佩剑。他们都是皇家护卫,绝非一些市井宵小可比。许是感受到了彼此的差距,壮汉们面面相觑,没有立刻冲过去抓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顿了顿,看向躲在德庆公主身后的新娘子道:“十一娘,随我们回去!老爷说了,只要不误吉时,你逃跑的事他可以既往不咎。”   新娘子往德庆公主的身后缩。   德庆公主拍了拍她肩膀:“别怕。”眸光清冷地望向中年男子道:“她不想嫁,你们这是强抢民女。”   中年男子还算冷静,抱拳行了一礼,道:“听小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大概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爹娘把她卖给我们老爷了,她就是我们老爷的人,还望小姐行个方便,我们老爷还赶着与她拜堂呢!”   “妾,也需要拜堂吗?”德庆公主冷冷地问。   中年男子噎了一下,眼神微闪道:“小姐,这是我们老爷的事,我奉劝你别多管闲事!”   “这闲事,我还就管定了。”德庆公主说着,转过身,问向瑟瑟发抖的新娘子道:“你爹娘把你卖了多少钱?”   “十……十两。”新娘子颤声说。   德庆公主给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从荷包里拿出两锭元宝,递到中年男子手中道:“这是五十两!我家小姐给她赎身了!”   中年男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屑地笑出了声:“小姑娘,你当我们是在青楼做生意呢,还赎身?我告诉你,这个女人我们要定了,你就算搬一座金山过来,我们老爷也不稀罕!”   “你们看到她不愿意吗?她才多大?你们就这样强迫她?”德庆捏着新娘子瘦弱的肩膀,真怀疑她满了十三没有,这根本……还是个幼女!   中年男子嗤笑一声道:“她同意怎样,不同意又怎样?我只知道她爹娘点了头。”   新娘子瑟缩了一下身子,抽泣道:“你胡说……你……是你们……拿我弟弟的命做要挟,我爹娘才把我卖给你们的……”   “你还有个弟弟?”德庆公主问。   新娘子含泪点头:“我爹娘生了我跟弟弟两个,弟弟身体不好,要很多钱治病,我们借了高利贷,还不起,那些人要打死我们,老爷说……老爷说只要把我给他……他就把我们还钱,还给我弟弟治病……不然……不然就……”   德庆公主越发看不过眼了,她虽是邻国公主,可将来也会是他们南疆的夫人或王妃,她无法容忍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惨无人道的事,她又让宫女加了一锭金子:“成的话,这些钱就是你们的,若还是不乐意,就让你们老爷出来见我!”   “哎哟,好大的口气!你哪里来的东西,张口闭口,让我们老爷出来见你?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中年男子挑衅地说道。   德庆公主倨傲地抬起了下巴:“谁?难不成还是县令?”   中年男子指着穹顶道:“没错!就是伍县令伍老爷!这儿的青天大人!”   “干出这种强买强卖的事,还青天大人?”德庆公主冷声道:“滚回去!让他到驿站来见本公主!”   ……   德庆公主把十一娘带回了驿站,找人给她洗漱了一番,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活脱脱一个精致的南疆小美人儿。   吃饭时,大家都朝这个陌生的姑娘投去了疑惑不解的眸光,随行名单里并没有这号人物,很显然,是德庆公主出一趟给顺回来的。   宁玥眨了眨眼:“公主,她是您新买的丫鬟吗?”   十一娘拘谨地站在德庆公主身后,怯怯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德庆公主不甚在意地说道:“算是吧,她被恶霸逼婚,本公主救下了她,从今往后,由她顶替秋玲的位子。”   秋玲是由尚宫局一手训练的女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眼前的小姑娘,水灵是水灵,却一身乡土气,规矩也不好,站没站相。   宁玥的眸光动了动:“既然公主喜欢,就收下吧。”   德庆松了口气。   宁玥又道:“不过……她虽是被逼婚,也是在成婚,公主这样带她走,她夫家与娘家人可同意了?”   “她娘家也是被迫的,我已经告知那群人,让他们县令老爷来驿站见我。”德庆公主一脸镇定地说。   “逼婚的是县令?”宁玥问道。   “嗯。”   午饭后,伍县令带着一队人马抵达了驿站。   伍县令今年五十五岁,身形清瘦,眼底鸦青一片,走路脚步虚浮,俨然纵欲过度,身子有些疲乏。他笑眯眯地进了内堂,给座上之人一一行了大礼。在座的,从玄胤到宁玥,再到容卿、容麟,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单是第一个照面,伍县令便感觉脖子都梗住了,再看看面色冰冷的德庆公主,反倒这一位,没那么让他胆寒。   他笑了笑,讨好地说道:“不知大人们驾到,下官接驾来迟,还望大人们体谅。”   德庆公主酸道:“想来县令大人忙着与强抢民女,没功夫接待我们这些和亲的使臣。”   伍县令面色一变,笑道:“公主哪儿的话,我早准备出门了,是听说有人在半路冲撞了公主,我把他们叫到衙门审问一番,这才姗姗来迟,不过公主请放心,该处理的,下官都处理好了!”   他说着,对外头挥了挥手:“把人带上来!”   几名侍卫押着先前的四名壮汉走了进来,四人被捆绑着,由人按跪在地上。   宁玥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倒是德庆公主淡笑了一声,道:“伍县令这是做什么?”   伍县令拱手道:“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公主,我特地绑了他们,听候公主发落!”   “他们冲撞本公主还不是奉了你的命?伍县令,要不要把自己也给绑了呀?”   德庆公主这张嘴,得理不饶人的时候也挺让人头疼的。   伍县令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下官是命他们好生把十一娘请回来,可没让他们把十一娘吓跑,还对公主出言不逊。”   “老爷,绕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老爷!我们知道错了,您绕了我们吧!”   四人开始求饶。   伍县令冷着脸道:“你们冲撞的是公主,又不是本官,求本官何用?”   宁玥一口水卡在了喉咙,这个县令,真够滑头的,明知德庆公主心软,却故意把人绑到跟前,谁说不是希望借德庆公主的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果然,四人跪走到德庆公主身边,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德庆公主摆摆手:“够了!念你们是初犯,又非主谋,出去领二十板子吧!”   “多谢公主!”   四人被下人拖了出去。   宁玥给容麟使了个眼色,容麟会意,跟上了那群人。   伍县令的眸光在容麟身上停顿了两秒,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而是让人带上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下官听说公主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伺候的人,特地到百姓家中选了两名人品出众的丫鬟送给公主,公主请放心,她们绝对是自愿的。”   二人一个绿衣、一个粉衣,齐齐跪下,磕了个头:“民女叩见德庆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德庆公主有一瞬的发懵。   宁玥拿杯盖拨了拨茶水里浮动的叶子,唇角笑意浅浅,说道:“伍县令好兴致,审问完奴才,还特地给公主挑了两个丫鬟,办事效率挺高啊。”   “呃……”伍县令讪讪地说道:“为公主分忧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嘛!”   又不是你们南疆的公主,用得着这么谄媚?   宁玥看了两位姑娘一眼,怕是还有目的。   德庆公主蹙了蹙眉:“本公主已经有十一娘了,这两个,伍县令自己带回去吧。”   伍县令福了福身子:“公主,十一娘笨手笨脚的,读书写字一概不会,您把她带到身边,没得失了您的身份,还是让她们来伺候您吧?十一娘就让下官带回府调教两年,等她懂事了,下官再给公主送去。”   绕来绕去,原来是存了把十一娘要回去的心思,说的好听,换个得力的人服侍,还是一换两个,怎么想都是德庆公主赚了。只可惜德庆公主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她倔脾气上来,八匹马都拉不住。   果然,宁玥念头刚刚闪过,便听德庆公主说:“不了,伍县令的好意本公主心领了,十一娘合本公主的眼缘,本公主就是要她,别人再好,伍县令留着自个儿用吧!”   这话也是有潜台词的,既然十一娘那么不堪,你就好生享用这精心挑选出来的优秀姑娘吧,还一次两个,也不亏。   伍县令的嘴角抽了抽:“公主,十一娘是与本官签了卖身契的,您一声不响地带走下官的人,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德庆公主冷哼道:“你买她花了多少钱,本公主十倍嫁给给你!”   “下官……岂能占公主便宜?”伍县令的语气没那么好了。   “那你就把人送给本公主!”德庆公主也不是好惹的。   “公主何苦为了一个农女,与下官过不去呢?”伍县令阴阳怪气地说,语调中已隐隐透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德庆公主不由地狐疑皱起了眉头:“姓伍的,你只是一个县令,敢这样与本公主说话?”   伍县令拱了拱手:“下官是实话实话,若有得罪公主的地方,还往公主大人不计小人过。”却分明是不屑的语气。   宁玥不动声色地问向一旁的大哥:“他胆子怎么这么大?德庆公主以后是要嫁到这边做王妃夫人的,得罪德庆公主,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可不是普通的县令。”容卿漫不经心地说。   “他有后台?”宁玥低声问。   容卿云淡风轻道:“他女儿是耿世子的妾。”   这么说,宁玥便全都明白了,想来他们与耿家还真是宿仇,随便教训一个县令,都能教训到耿家的亲戚,说亲戚有些过了,妾不如妻,娘家人是没资格与耿家攀亲的。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足见耿家在南疆的影响有多大,已经是连一个小妾的爹都能嚣张到不把公主放在眼里了。   “咱们与耿家梁子那么多,不差这一个。”宁玥说着,站起身来,对一旁的侍卫道:“你们都瞎了吗?没看见他冲撞了德庆公主?把他丢出去!”   “是!”西凉的侍卫得了令,当即抓起伍县令,毫不留情地丢了出去!   伍县令的护卫围上来,就要为他们老爷报仇,却根本碰都没碰到西凉侍卫的衣角,便一个接一个地被撂倒了。   伍县令揉着快要摔成四瓣的屁股:“你是哪里来的臭丫头片子?敢让人丢本官?本官让你……”   话未说完,被玄胤隔空扇了一耳光,扇得扑倒在地上,牙齿都掉了下来。   “你……你你你你……你们……”伍县令捂住满嘴鲜血,又惊又惧却又倔强地说道:“你们知道我谁吗?赶紧给我道歉!否则,我让你们活不到京城!”   这简直是他们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一个九品芝麻官儿,居然大言不惭地威胁他们的命,要说这不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他们绝对不信。   玄胤冷漠地勾起嫣红的唇角:“回去告诉给你支招的人,这个下马威太弱了,连给本座挠痒痒都不配!”   伍县令的面色又是一变,怎么会……被看出来了?   玄胤淡淡说道:“还不快滚?等着被活蒸吗?”   伍县令吓得爬起来跑掉了。   容麟入内,把刚刚行刑的过程说了一遍:“……幸亏我在一旁看着,不然那伍老狗的人啊,准备把他们打死的!哼,打死了肯定赖我们头上,说我们一进南疆就滥杀无辜。”   进入南疆境内的第一天就发生了这种事,德庆公主不禁为今后的日子捏了把冷汗,可第一步已经踏了出来,没有回头路可走。   “你们说,这是谁在给我们下马威?”她捏紧了手指。   “当然是耿家。”宁玥想也不想地说道。伍县令的女儿是耿世子的妾,除了耿家,没谁使唤得动伍县令。且与西凉公主做对,分明是给伍县令发了免死金牌。   德庆公主的眸光暗了暗:“耿家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们处死了耿烨吗?”   耿烨是耿家的孩子,若真被处死了,耿家当然会耿耿于怀,可马谨严毕竟不是正主,他死不死,于耿家而言,不过是失去了一个拉拢公主的机会罢了。与其说耿家是在为马谨严报仇,不如说,耿家是想给德庆公主敲个警钟。   宁玥拢了拢宽袖,说道:“他们是希望公主在挑选驸马时慎重一些,别挑到耿家不希望公主挑中的人,也别不挑耿家给公主准备的人。”   “什么意思?不是说了一切由本公主自行选择吗?”德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宁玥耐心解释道:“那是官方说法,讲出来安抚民心的。以耿家的手段,公主选驸马的情况与民间的选举差不多。”   德庆公主不懂,愣愣地看向宁玥。   宁玥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有投票的权力,然而最终谁上台,却不是由你来决定。”耿皇后敢让德庆公主到这边挑选驸马,就势必是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皇帝一定也是猜到了这一点,才会特别要求司空朔与德庆公主同行,免得德庆公主一个人,被耿氏一族啃得骨头都不剩。   德庆公主的自尊碎了一地,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耿家……欺人太甚!” 【V124】初见耿家(一更)   梅雨季节,路况不佳,原本十天的路程,愣是足足走了二十天,从晚春到初夏,六月二十号抵达大帅府时,一众人都快被烈日烤成鱼干了。   朱红色镶了铜钉的大门潇洒地敞着,双侧,两座威武雄壮的狮子霸气地盯着前方,狮子旁,管家带着一众仆从静静地候在原地,当车轱辘的声音从街道尽头传来,管家再也抑制不住兴奋,提起下摆,兴冲冲地迎了上去:“小公子!小公子!——”   容麟挑开了帘幕,少年英俊的面容,如碧玉成萧,完美得不可方物。   “秋伯!”   他勾唇,打了招呼。   秋管家就是一愣,泪水在眼眶里打起了转:“您可算回来了!公子呢?您把公子带回来没?”   这尽管是大帅府,他是大帅府的管家,可容麟从不以家主自居,都让人小公子小公子的叫。   容卿从容麟的身侧探出一颗脑袋,微微地颔了颔首:“秋管家。”   秋管家的眼珠子都瞪直了:“啊!公子!真的是公子!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最后一句,他俨然是朝那些仆从们喊的。   仆从们哗啦一下围了上来,兴奋而激动地看着马车里的容卿,容卿常年居住在深宫,鲜少过府,可容麟早就告诫过所有人,容卿才是帅府的主人。   容卿见众人一个比一个激动,莫名地,心里淌过一丝异样。   容麟自然而然地搂住他腰肢,在众人火辣辣的注视下,凑近他耳畔,低低地道:“容卿,我们到家了。”   热气喷在脸上,微微地发痒,被他搂着的地方更如烙铁一般滚烫,容卿面色微赫,推了推他胳膊。   容麟却仿佛没察觉到他的羞赧,非但不松开,反而搂得更紧,让他整个后背都贴上了他健硕的胸膛。   秋管家与众人早对小公子的占有欲见怪不怪了,平日里只要容公子在,小公子就跟一块儿牛皮糖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容公子的身上!容公子不在的那段日子,小公子急得茶饭不思,可把他们吓坏了,他们暗暗祈祷,快些让容公子回来吧,再这么下去,小公子就要疯掉了。   秋管家笑嘻嘻地把轮椅从马车上拿下来:“公子,小公子。”   容卿要去自己撑着坐上去,容麟大长腿一迈,率先下了地,而后娴熟地抱着他,将他放到了轮椅上。   秋管家笑得合不拢嘴儿,又赶忙去招呼后头的客人:“一辆、两辆、三辆……哇!这么多!大帅府可算是热闹起来了!”   这是小公子和公子第一次带朋友回府呢,他可一定得把他们招待好了!   德庆公主挑开帘幕,眸光深邃地看了大帅府一眼,把手递给了一旁的十一娘。   十一娘愣了半天。   德庆公主叹了口气,换一只手,递给了另一边的宫女。   宫女搀扶着德庆公主下了马车。   秋管家笑容满面地说道:“这位想必就是西凉国的德庆公主吧?我是大帅府的管家,您可以叫我老秋,欢迎公主殿下大驾光临!”   德庆公主轻轻地嗯了一声,不怒自威地走向了大门。   随后下车的是宁玥和玄胤,宁玥半路又偷偷地钻进玄胤的马车了,趴在玄胤怀里一阵好睡,现在还没醒。玄胤轻轻捏了捏她脸蛋:“玥玥,我们到了。”   “嗯?到了?”宁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这么快。”打了个呵欠,唤来冬梅,从后面溜下了马车。   小李子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默默地为被抬下来的玄胤叹了口气,胤郡王真是可怜啊,从前与郡王妃那么恩爱,谁料一病倒就绿云罩顶了。   他跟随自家主人进了大帅府。   大帅府不愧是单身汉居住的地方,从大门到后宅,一应的大树,连朵牡丹都没有,诸如秋千架、莲花绳之类的摆设更是异想天开,靠近内宅的地方倒是种了一些梨树与海棠,都是仿菩提宫建的。   容麟一边走一边指着一个空荡荡的圆子道:“把那里改了给妹妹做个琴室怎么样?”   他说这话时,俯下身,嘴唇几乎挨到容卿的耳朵。   容卿清了清嗓子,微微避开。   容麟犹自不觉,索性贴上了他耳朵:“妹妹不是喜欢骑马吗?我把后面的林子推掉,给她建个草场。”   他的唇已经完全亲吻到容卿的耳朵了,容卿抿了抿唇瓣,有些口干舌燥。   容麟把容卿推回了他的清风阁,宁玥是妹妹,自然也住这边,还有昏迷不醒的司空朔。   玄胤就没这么幸运了,考虑到两家的敌对关系,他被安排到了偏远的幽兰院,中间隔着德庆公主的雅兰居。   长途跋涉,众人都有些狼狈,秋管家忙命人给各个主子送了热水洗漱。   洗漱完毕,耿家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在府上为大家设了一个小小的接风洗尘宴,望大家赏脸参加。   前面刚派小妾的爹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转头又给他们设接风宴,耿家的心思可真是古怪。不过耿家设宴的事没有偷偷摸摸地进行,明日,大概街头巷尾都会流传着西凉使臣与耿家共进晚餐的消息了,敢如此高调地表明自己的特殊性,放眼南疆,也就耿家这么大胆。   “除了耿家,还有没有别人?”宁玥问。   容麟把帖子递给了宁玥:“据说还请了陈国公府的人。”   陈皇后曾在陈国公府做过一段日子的养女,算起来,他们还是太子的母族。   “要去吗?”容麟问。   宁玥淡淡一笑:“当然要去,一个宴会罢了,又不是龙潭虎穴,藏着不去,反倒显得我们像缩头乌龟。”   众人收拾了一番,动身前往耿家。   耿家与大帅府之间横跨了半个盛京,马车行驶了整整一个时辰。耿家人显然也已恭候多时,列队在门口恭迎西凉使者的大驾,但因是家宴,没摆什么仪仗。   别说,与耿家明争暗斗那么久,宁玥还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些人都长什么样,是不是三头六臂,比常人多颗脑袋?不然,怎么那么能作死?   帘幕被掀开,宁玥由着冬梅扶了下来,眸光扫过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心中顿时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而冬梅俨然也有些被眼前的景象惊道,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宁玥的胳膊,低声问:“小姐,那些……都是耿家人吗?好……好多呀……”   她本意是想说,好多人来接咱们,咱们面子真大,可听在宁玥耳朵里,渐渐生出了另一层意思:耿家人的确很多,且个顶个地优秀,所以才这么长盛不衰。宁玥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玄家,玄家的强大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来自几个玄家儿郎的优秀,如果仅仅是中山王一人拿得出手,不会有那么多幕僚与部下死心塌地地追随玄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家族潜力。如今的耿家,也让她感受到了这种潜力。   “容公子,大帅,你们回来啦!”一名年纪约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走向了容卿与容麟,他穿着深褐色锦服,容貌端正,神色慈祥,身材魁梧,略比容麟与玄胤矮一点,但考虑到容麟与玄胤都是一米九的大个子,这个男人的身高便实在算不得矮了。他说话时,面上含笑,平易近人,让宁玥这种即便第一次碰面的人也不禁对他生出了一丝亲厚之心。   “耿家主。”容卿握住了宁玥的手,轻声解释。   宁玥挑了挑眉,这就是传闻中的耿家主吗?在来之前,她幻想过耿家人的样子,把耿家主幻想得与中山王差不多,眼下看来,人家分别比中山王和蔼多了,只是未必这和蔼不是装出来的,笑面虎嘛,她还见得少吗?   宁玥调整表情,与容卿、容麟一块儿走了过去。   “耿家主,这是我妹妹宁玥,玥儿,叫耿伯伯。”容卿说。   宁玥扬起唇角,乖乖地叫了声耿伯伯。   耿家主笑容更甚,慈祥地看着宁玥道:“哎呀,容公子的妹妹啊,我早听灵儿说过了,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今日一见,果真是的呢。”   宁玥笑得无懈可击,心中却道,耿灵儿那个吃醋精会夸她漂亮?没把她说成丑八怪就不错了。   “大帅。”耿家主又与容麟打了招呼,拍拍容麟的肩膀,“又壮了!跟头小牦牛似的!”   容麟敷衍地笑了笑:“耿家主也老当益壮。”   耿家主好似没察觉到他表情里的敷衍,又看向宁玥道:“玥儿,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你大哥与我们耿家是老相识了,来这里,就当是回家了,啊?”   宁玥笑容不变,余光投向容卿,有这么熟络吗?   容卿摊手,作为耿皇后的幕僚,他与耿家的关系还真算比较亲近的了,当然那是以前,从今往后,他最在乎的人只有妹妹,谁欺负妹妹,他就让谁好看,包括耿家。   宁玥笑着点了点头:“耿伯伯,不介意。”   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人家又是给下马威,又是设接风宴,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的本事,她得好好学学。   耿家主亲热地拉过宁玥的手,像拉着自己的小女儿一般,将宁玥带到了两名年轻俊公子面前,一一介绍道:“这是我们家老三,好像跟你差不多大,你是几月的?”   “五月。”宁玥道。   “啊,他们也是五月,真是巧,不过他们踩了个五月的尾巴,应该不会比你大。”耿家主说。   宁玥微微一笑:“我是月中。”   “啊哈。”耿家主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兴奋得眼睛都亮了,“昕儿,瑜儿,你们打赌打输了!”   “打什么赌?”宁玥仿佛很好奇地问,事实上,她对这些小孩子的游戏完全不感兴趣。   “我们打赌说是来了个妹妹,谁料其实来了个姐姐。”说话的是穿白衣的少年,他生得俊秀倜傥、身形清瘦,说话也细声细气,很是温柔,正是耿家三公子耿昕。   宁玥看到他,不由地会想起话本的白面书生,觉着很像。   耿昕身边的是四公子耿怀,肤色也是奶油一般,白白的,嫩嫩的,容易更是没得挑,比寻常人家的公子俊俏多了,只是他脾气好似比三公子暴燥些,听说打赌输掉了,脸色有些臭,也不与宁玥打招呼。   “玥姐姐你别介意,四弟是这样的。”耿昕柔声解释。   这小正太生得美就算了,说话还这么软绵绵的,宁玥忍不住探出手,摸了摸他脑袋:“昕弟真乖。”   耿昕:“……”   容卿:“……”   容麟:“……”   耿家主哈哈笑道:“哎呀,老大和老五不在,不然一定要笑得肚子疼了!”   老大就是耿世子,据说被宣召入宫了,还未回来;老五是耿家的幺儿,今年刚满十三,常年居住道观,极少过问家族的事。   第一次交锋,仿佛十分和谐与开心的样子!   之后,耿家主又给宁玥介绍了几位耿族的长老与优秀旁支子弟,言辞间不难感受出耿对优秀人才的重视,在南疆,虽说嫡庶区别非常之大,但如果够强,还是能在耿家谋个非常不错的职位。   这边说着话,那边,玄胤与德庆公主的马车也到了。   率先下来的德庆公主,她穿着一身明艳的淡橘宫装,外衬一件半透明纱衣,纱衣上以金线绣了一朵朵大小不一的牡丹,她臻首娥眉、肤若凝脂,被这衣衫一衬,更是美得梳云掠月、华贵逼人。她葱白的手轻轻搭在宫女手上,优雅地走下马车,走向耿府,裙裾轻轻浮动,飘渺却不张扬。   “是个仙女姐姐呢。”三公子耿昕笑着说。   先前还臭着脸的耿怀,这时也忽然有了一丝反应,眼底波光闪动:“是挺美的……”   话未说完,小李子挑开帘幕,迎着玄胤下了马车。当那抹重紫身影闯入众人的视线时,宁玥明显感觉到现场的气氛一滞,所有目光,唰的一下射向了玄胤。玄胤今日不过是寻常打扮,紫衣,银色面具,玄色浅靴,紫金发冠,但那似露非露的容貌、似笑非笑的神态,都让人心口微醉。   众人吞了吞口水,暗暗惊讶,以为天底下就容公子长那么漂亮,可眼前的男人,尽管用面具遮了一半的容颜,依旧美得勾魂摄魄,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唇角含笑,通身却又散发着一股冰冷而禁欲的气息,好似一朵盛放在幽冥的曼珠沙华,迷人而危险。   玄胤走上前,轻轻搀扶住了德庆公主。   众人这才随着他的动作将视线落回了正主身上。   “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耿家主拱手,与德庆公主见了礼。   想到浚县发生的事,德庆公主对耿家意见不小,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耿家主不必多礼,我还得感谢耿家主百忙之中抽空设宴为我等接风洗尘呢。”   “哪里哪里?公主光临耿家,是耿家的荣幸,这儿的一切好似都蓬荜生辉了。”耿家主笑眯眯地说着客套话,眸光不自觉地被一旁的玄胤吸引,“这位想必就是中常侍大人吧?”   “耿家主。”玄胤轻轻笑着,眼底波光潋滟,媚态天成。   耿家主愣了愣才回过神:“大人的名号在西凉如雷贯耳,有生之年能见到大人一面,实在是幸会、幸会啊!”   ……   众人迈步进入耿家。   玄胤不着痕迹地用垂下宽袖,靠着宽袖的遮掩,牵住了宁玥的小手。   二人目视前方,表情瞧不出丝毫异样,仿佛只是不小心走得近了些。   “感觉如何?”玄胤轻声问。   “笑面虎。”   “耿三耿四呢?”   “印象不深。”   这二人看起来的确没有多少过人之处,尤其耿怀,不知礼数,给人一种上不得台面的感觉,可如果真是这样,他怎么可能被耿家主带在身边?要知道,他可是个庶子。   “待会儿别乱跑,待在我身边。”玄胤捏了捏宁玥的小手,那边有人看过来,他不着痕迹地松开。   宁玥有些贪恋他的温暖,以前光明正大做夫妻时,想怎么亲密怎么亲密,如今却是连牵手都要偷偷摸摸的了。   耿家主与德庆公主走在最前面,有说有笑,是耿家主喋喋不休地说,德庆公主很给面子地笑,乍一看去,仿佛德庆公主十分高冷,耿家主倒贴得厉害。   花厅里坐着女眷,耿夫人正指挥丫鬟把盆栽抱出去。耿夫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碎白茉莉锦缎华服,内衬一条白色轻烟罗长裙,梳望仙髻,满头珠钗,珠光宝气。   “是不是客人们到了?”听到喧闹声的她含笑迎出去,却不等她与那些人打招呼,便有一道粉色身影,一溜儿地越过她,直直撞进了容麟的怀里。   “容麟!”   耿灵儿紧紧地抱住了容麟的腰肢,“你总算是回来了!我等你,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纵然是未婚夫妻,这般堂而皇之地亲密,也太有是礼数了些。   耿家主清了清嗓子,含了一丝严厉地说道:“灵儿,你做什么呢?还不快来给公主和中常侍大人请安?”   “我不要!”耿灵儿抱着容麟,死死地抱着,怎么都不撒手,“中常侍我已经见过了,我去过黎族的,父亲您忘了吗?”   至于公主……管她哪个公主?不就是个克死了未婚夫的小寡妇吗?   容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抬起手,把她从怀里扯了出来。   哪知耿灵儿又给缠了上来:“容麟,你去了西凉那么久,是不是没收到我给你写的信呀?”   没收到才怪,一天三四封,他烧都烧到手软了。   容卿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容麟的脸。   容麟的心咯噔一下,他可不是有意瞒着容卿的,实在是这丫头太烦人了,每天都给他写信,一开始他还以为能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比如耿家的状况之类的,谁料一连看了几封,每一封都是她的求爱日常,后面他也懒得看了,来了就烧,也不想说出来惹容卿心烦。   耿家主面色微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有客人在呢!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快到你娘那儿去!”   “我不嘛!”耿灵儿整张脸都贴上了容麟的胸口,她太久没见容麟了,想得都快疯掉了,早知道是这么难受,她当初就该与容麟一块儿去西凉。   容麟的厌恶几乎写在了脸上,一把推开她,她没站稳,撞到了身后的耿夫人,耿夫人的脚被踩了一下,痛得叫了一声:“哎哟,你这妮子!成天跟个猴儿似的!能不能消停会儿?”   耿灵儿又想往容麟那儿跑,被耿夫人拉住,耿夫人拉低了音量道:“别闹了,当心你大哥回来收拾你!”   这话奏效,耿灵儿瞬间不闹了。   ------题外话------   要给小家伙报名去了,先更这么多吧,下午二更。   T 【V125】二更   众人开始入席。   这是一个十分宽敞明亮的膳厅,中间一张大圆桌,配十二把梨花木椅子,周围靠着墙壁的地方置了些半人高的装饰柜,柜上摆着精致的盆栽,有海棠、铃兰、紫罗兰等。墙壁上方,挂了两幅前朝大师的遗作,一幅烟雨江南、一副群芳海棠,画作往东是两幅狂草,苍劲有力,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注1】。   可惜没有落款,不知是何人所作。   德庆公主多看了两眼,由宫女搀扶着入了席。   耿家原有两房,二房镇守边关,长房,也就是耿家主这一房留任盛京,耿家祖上是以炼制兵器起家的,最早可以追溯到轩辕皇朝。那时的耿家只是商户,捅破天了算个皇商,每年依靠贩卖兵器维持家族的经营,后面约莫是造兵器造的多了,子孙们你玩我玩,竟慢慢玩出了几个厉害的兵器师,在战场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据说有一回轩辕大帝征伐燕国,因城门紧闭久攻不下,耿家一个十分机灵的少年制造出了一种爆炸力惊人的流火石,生生把城门炸成了碎片。自那之后,耿家正式受到皇室重用,轩辕大帝在位期间,耿家的风头一度能与皇室鼻尖。   但可能是验证了盛极必衰的道理,耿家成也轩辕,败也轩辕,轩辕帝驾崩前,恐耿家功高盖主威胁到轩辕家的帝位,找了个由头把耿家满门抄斩了。说起来,耿家的手上并不算干净,想往权势巅峰攀爬的人,谁没把脚下踩上几根白骨?经不起一个查字。皇帝宠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一旦皇帝要灭他们,也不过是翻翻手的事。   然而在满门抄斩的过程中,一个怀有身孕的通房丫鬟因为得天花被送往疫区等死而逃过了一劫。丫鬟的天花奇迹般地痊愈了,诞下耿家最后一点血脉,便是如今供奉在耿家祠堂的耿十六爷。   耿十六爷吸取前辈们的教训,一度隐居山野,无心致仕,也告诫后嗣切莫贪念权势去淌皇室的浑水。起先几百年,大家还谨记十六爷的祖训,后面慢慢的,子孙们从念书到科考,再到教书,最后还是走上了一条权谋的路。或许耿家人骨子里就有那种天赋,一进入朝堂便如鱼得水,短短两百年功夫,从布衣做到一等功勋之家,到耿家主这一代,更是出了一个权倾朝野的皇后、一个威震四方的将军、一个堪比权相的驸马,耿家主本人倒是没在朝中担任任何官职,整日闲云野鹤似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比任何一个耿家人都要忙碌。   耿家主笑着吩咐丫鬟上菜,这些本该由耿夫人落实的事,他这个男人也办得极为漂亮。   “都是一些南方菜,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他笑容可掬地说。   德庆公主客套地说道:“让耿家主费心了。”   丫鬟呈上一盘蒜蓉粉丝蒸扇贝,葱花与贝肉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耿家主亲自给德庆公主夹了一个:“我们家的孩子都最爱吃这道菜,德庆公主在西凉一定也吃过,但我敢保证,没这么鲜美!”   西凉的海鲜都是从南边运过去的,好多在半路就死掉了,没死的也半死不活,肉质并不算上乘,是以,包括宁玥在内的一众人都不怎么爱吃海鲜,可到了南疆,他们才发现,海鲜原来可以这么好吃。   宁玥一口咬在贝肉上,水嫩的甜汁儿溢了出来,软软韧韧,甜中带咸,蒜蓉的味道调配得极好,直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吃进去。   见她吃得这样香,容卿把自己碗里的那个也给了她。   容麟看到容卿的没了,忙把自己的给容卿。   耿灵儿逮住了机会献殷勤:“容麟,你吃我的吧!”   谁要吃你的?!   容麟嫌弃地把扇贝扔到了桌上。   他打小无礼惯了,耿家人见怪不怪,反正他哪天给容卿以外的人好脸色,那才是活见鬼了。   容卿这回却不领容麟的情了,把扇贝给了宁玥。   宁玥甜甜一笑:“多谢大哥!”   能吃三个,简直不要太爽!   德庆公主也觉得扇贝的味道非常鲜嫩,看了一旁的玄胤一眼:“中常侍不尝尝吗?味道还可以的。”   玄胤仿佛非常不情愿地夹起贝肉,慢慢地放进了嘴里,一副真他妈的难吃的样子,却恨不得把一盘扇贝全给端了。   这个时候,就有点后悔扮演司空朔了,这家伙不吃肉,少了他多少口福?   扇贝过后,丫鬟又呈上了给每人呈上了一只海蟹,西凉人螃蟹吃得多,尤其中秋前后,大闸蟹几乎是每道菜桌的必备美食,但海蟹食得极少,特别是这种……不知用什么调料做的,黄橙橙的,闻起来有些古怪。   见客人们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耿家主笑着解释道:“这个蟹啊不是用普通香料做的,是一种来自异域的调料,有黄色、青色和红色,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   “咖喱。”容卿说。   “对对对!就是叫咖喱!”耿家主爽朗一笑,“我这人没别的嗜好,就好吃,天下美食,没有我不敢吃的,也没有我买不来的!”   这话不假,宁玥前世今生参加了那么多宴会,从没觉得谁做的东西比兰芝的手艺好,可到了耿家,她才发觉,兰芝的手艺终于可以退居二线了。   蟹壳儿已全被敲好,用筷子轻轻一夹便能拿开,白嫩的蟹肉露出来,散发着勾动馋虫的香气,让人大快朵颐。   初食用这种香料会觉得怪怪的,比茴香的味儿还浓,可吃多了,便越来越爱不释手。   一只海蟹下肚,众人饱得差不多了。   偏菜式还没上完,丫鬟又呈上了一道青咖喱牛肉,这道菜算是南疆非常辣的一道菜了,耿家人吃的不多,有些受不住这股辣味儿,宁玥吃了不少。   甭管之前与耿家闹过什么不快,至少这顿饭,大家都吃得非常舒心。   酒饱饭足后,耿家主终于切入了正题,端起酒杯,站起身,对德庆公主说道:“犬子与公主的事,耿某深感抱歉,那孩子自幼没养在我身边,缺乏教导,让公主受了伤害,耿某难辞其咎!”   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二公子耿昕、三公子耿怀也纷纷站起来,行至父亲身后,双手交叠于额前,深深地福下身去。   耿夫人也拉着耿灵儿站起来,维持着低头的姿势。   这一举措,把德庆公主当场弄懵了,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深谙了恭王的人品之后,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耿家人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是嚣张得不可一世才对,然而从进门的那一刻到现在,耿家人的友好、谦逊、随和,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冲击着她。   若说是碍于两国邦交而客套性地做出一些弥补的举措,德庆公主可以理解,但她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这般放下身段,以国丈之尊,给一个邻国公主赔礼道歉。   懵圈的德庆公主手足无措,望向了玄胤,出发前,父皇把自己托付给了他,在她心里,多少是有些依赖对方的。   玄胤淡淡一笑,这老奸巨猾的耿家主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专攻德庆公主的软肋,但耿烨根本不是他亲生的,别告诉他,他连亲生儿子都认不出来,那他也别做什么家主了,回乡下种菜去吧!   为了一颗废弃的棋子给德庆公主赔罪,绝不是出自什么真心,至多是在权衡利弊。   看来在浚县的那个下马威,让耿家意识到他们的立场了。他们绝不是抱着将就或巴结的心思来南疆和亲的,能和就和,不和就打,总归不能白让西凉的公主栽这么大个跟头。   而一旦他们不肯将就,便也说明他们不会轻易揭过耿烨的事,届时,万一闹到南疆王跟前,耿家怕是不好下台,与其如此,倒不如找德庆公主私了。   玄胤虽不喜欢耿家,却也不得不佩服耿家主的手段,这种低头求人的事儿,换做他父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玄胤不由地多看了耿家主一眼,轻轻地笑道:“耿家主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这是接风宴会还是道歉饭局?若是接风宴呢,就别提这么扫兴的事儿。”   一码归一码,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一套,在玄胤这里根本行不通。   耿家主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冷漠的人,不,这已经不能用冷漠来形容了,这简直就是……不懂人情世故嘛!吃了他家的、喝了他家的,好歹说话得软和些,却变脸如此之快——   宁玥拿帕子擦了擦嘴,说道:“是啊,耿家主,我们吃得正欢呢,您提了那么倒胃口的事,我都吃不下了。”   一个大海蟹、三个扇贝、五个生蚝、一盅木瓜炖雪蛤、一盘大龙虾、一碗凉粉、三串鱿鱼、一碟青咖喱牛肉,你是吃饱了吧?居然好意思说倒胃口才吃不下!   与那些官场的人交往多了,如此奇葩的年轻人,一遇就让他遇到两个,耿家主的面色有些阴晴不定,但他到底练出了阅历,很快便将那股情绪给压了下去,笑着说道:“是耿某唐突了,不该提起公主的伤心事,耿某自罚三杯!”   说着,一连喝了三杯烈酒,再不提任何关于耿烨的话。   筵席进行到这里,无论耿家主如何“修复”都无法让德庆公主恢复之前的状态了,丫鬟又呈上了南疆的特色水果与糕点,德庆公主食不知味,倒是宁玥,一口一个,来者不拒。   容麟的嘴角抽了抽,刚刚是谁说倒胃口吃不下了?比他还吃的多。   玄胤也觉得宁玥吃太多了,从进门,那张小嘴儿就没停过,以前没发现她这么能吃啊。   戌时四刻(晚上八点),筵席完毕,耿家主请了戏班子在后花园唱堂会,邀请众人去观看,被德庆公主与玄胤拒绝了,德庆公主是因为没心情,玄胤则是因为宁玥已经靠在容卿怀里昏昏欲睡了。   耿家主亲自送众人上了马车,并道:“明天皇上会在宫中设宴,有需要买什么东西或帮什么忙的,请一定告诉耿某。”   德庆公主淡道:“耿家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告辞。”   “公主慢走。”耿家主拱了拱手。   德庆公主点头,坐上马车,左右一扫:“十一娘呢?”   宫女伸长了脖子:“诶?是呀,刚出门的时候还在我身边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德庆公主眸色一厉:“赶紧去找!那孩子傻乎乎的,又小,万一在府里冲撞什么不该冲撞的人可就不妙了。”   宫女嘀咕:“照奴婢说,您当初就不该救她,笨手笨脚的,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您自个儿都举步维艰,还带个了小拖油瓶。”   “行了,别说了,赶紧去找!”德庆公主蹙了蹙眉。   宫女应声去了,刚跳下马车,就见十一娘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小手埋在宽袖里,胳膊有些僵硬。   “萍姐姐。”十一娘怯怯地打了声招呼。   宫女挑眉道:“你刚刚干嘛去?”   “我……我突然肚子疼,找地方方便去了。”十一娘低垂着脑袋说。   “你……你没方便到外头吧?”宫女的面上浮现起一丝不虞。   十一娘咬唇不语。   宫女头疼!   野孩子就是野孩子,教了她多少遍,不能露天方便!她还当这是自己的村子呢!   宫女拧住了十一娘的耳朵,压低音量道:“你再乱来,我打烂你屁股!听见没?”   “啊——疼……”十一娘的小脸儿皱成了一团。   宫女瞅见了她僵硬的小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十一娘把手背到了身后,摇头:“没……没什么。”   宫女眸光一凉,掐住她胳膊,低声道:“你是不是偷了人东西?!”   “我没有!”十一娘倔强地说。   “那你拿的是什么?拿出来给我看!”宫女无声地厉喝。   十一娘往后躲。   宫女狠狠地掐了她一把:“拿不拿出来?”   十一娘一声闷哼:“哎呀,疼,疼死了!”   德庆公主听到了微弱的叫声,靠在椅背上,懒懒地问:“是不是十一娘回来了?”   宫女给了十一娘一个警告的眼神,敢告状,掐死你!又笑着看向车帘道:“是啊,刚要去找呢,自个儿回了,赶紧上车吧,瞧你这小脸上的汗,跑急了吧?”   十一娘怯生生地上了马车。   “刚刚是不是又迷路了?下次记得跟紧点,知道吗?”   车厢里,传来德庆公主温柔的话音。   宫女又气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另一边,宁玥突然从马车里探出一颗小脑袋,“耿家主,不是说陈国公要来吗?好像没看到。”   耿家主笑了笑,说道:“陈国公临时有事取消了行程,不过我想明天,你们就能见到他了。”   “哦。”宁玥揉揉眼,又趴回容卿怀里睡了。   容卿宠溺一笑:“都去做梦了,还记挂着陈国公的事,我都已经忘记了呢。”   “妹妹真聪明!”容麟咧唇,露出一口小白牙。   “容麟!”耿灵儿跳了进来,往容麟身边一座,抱住了容麟胳膊。   容麟厌恶地瞪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耿灵儿挺直了腰杆道:“我跟你回府呀!你都这么久没回来了,府里一定没人打理,我跟我娘说好了,在你那里住几天,帮你收拾好了就回!”   她说话时,整个身子都贴在容麟的胳膊上,柔软的胸脯被挤压出别样的形状,容麟脸色一沉,把她丢下了马车。   然而等容麟转头去看容卿时,容卿已经抱着宁玥、推着轮椅从后门的自降板出去了,上了宁玥的马车。   “容卿!容卿!”容麟急得追过去。   耿灵儿眼珠滴溜溜一转,偷笑,爬到车厢里躲了起来。   ------题外话------   这是要撞破秘密的节奏哇~   注1:“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这是百度来的,非作者原创   T 【V126】   马车抵达了大帅府,耿灵儿乱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出来,终归是人多,进进出出的也多,没谁注意到她溜进了大门。她提起裙裾,飞一般地奔往了内宅。   她打听过了,容麟住幽兰院,幽兰院人烟稀少,连值勤的丫鬟都没有,跟容卿在菩提宫时一模一样,如此,倒也省得她担心被人发现。   不过,幽兰院这么大,容麟到底住哪间房啊?   这个时候,耿灵儿真后悔自己没多跑大帅府几次。   外边逐渐传来脚步声,耿灵儿来不及多想,推开一扇门便躲了进去。   玄胤送宁玥回幽兰院,德庆公主已经早早地下车了,他们略偷了些时间,手牵手漫步在清香怡人的小道上。   “累了吧?”玄胤轻声问。   宁玥微笑着摇头:“马车上睡了一路,这会儿倒是精神好了。”   玄胤眸光一扫,林木幽幽,不闻人声,他勾起唇角道:“精神好了,不如做些什么?”   “不要!”宁玥想也不想地说道,赶路的这段日子,纵欲过度,她都快被掏空了,瞧她动不动就打瞌睡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抽大烟了呢。   心里想着瞌睡,不由地打了个呵欠。   玄胤看着她疲困不已的模样,心疼地摸上了她脸蛋:“怎么累成了这样?做多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不害臊的话,宁玥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是啊,以后节制点。”   “明明是你勾引我的。”玄胤鼻子哼了哼。   宁玥微微红了脸,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从踏上行程开始,就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与他腻在一起,而这家伙又生得这么魅惑,一碰他就天雷勾地火,后面的事便顺理成章了。想来的确是自己的缘故,才把自己弄得这样疲倦,可仔细一想,又好像不完全是这样,她是开了头,但每次收不住的都是他。   “还是得怪你。”她闷声道。   玄胤轻轻一笑,在她白嫩的小脸儿上啄了一口:“好好好,怪我。”   宁玥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慢慢停下脚步,偎进了他怀里。   玄胤顺势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在她耳畔轻轻地问:“走不动了吗?我抱你。”   宁玥在他怀里蹭了蹭,摇头:“走得动,可是走回去之后,就见不到你了。”   演戏演到底,纵然能偷闲亲密一番,可终究他院子住得极远,中间还隔了一个德庆公主的雅兰居,德庆公主早察觉到他的某些不对劲了,只是太多事需要倚仗他,没细细往下查探,他们还需再小心些,别再露出更多的马脚。   玄胤掬起她脸蛋,深深地凝视着她,眸中也是千般不舍:“我尽量快些解决南疆的事,尽快找到菩提子。”   “嗯。”宁玥点头。   玄胤吻了吻她软红的唇瓣:“我送你回去。”   宁玥困得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不得不依了他。   玄胤把她抱了起来,她甜甜一笑,搂住了玄胤的脖子,小脑袋埋在他颈窝,慢慢闭上了眼睛。   ……   耿灵儿一进屋便意识到自己进错了房间,虽然她当时也是随便进的,可心中祈祷过误打误撞是容麟的屋就好了。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床边坠着青纱帐,清凉的夜风从半敞的轩窗轻轻吹了进来,吹起帐幔,仿佛沙沙地作响。   耿灵儿躲在床底,纱幔拂到她脸上,挠过她鼻尖,她打了个喷嚏。   “咦?是姑爷醒了吗?”冬梅经过门口,听到了那声喷涕声,忙推了门进来。她自然知道床上躺着的人是司空朔,可为了不落人口实,她已经习惯称他为姑爷了。   她挑开帐幔,见床上之人睡得沉稳,给对方掖了掖被角,道:“听错了吧?人睡着了应该不会打喷嚏的。”   红玉走后,耿灵儿长长地松了口气!   原来这是玄胤的房间啊?早听说玄胤受了伤,来南疆寻药的,没想到被她给碰上了。   赶紧溜走,等容麟他们全都回来,她想挪地方都不可能了。   然而当她好不容易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门口又传来了令她抓狂的谈话声。   “就到这里吧,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我先进去看看他。”   这两个声音好生熟悉,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嘎吱——   门被推开了。   一双素白绣粉荷绣花鞋踏了进来,裙裾也是白色的,镶嵌着晶莹的蓝水晶,仪态极好,每一步都如细小的浪花似的,在夜海上轻轻地荡漾。   随后,一双漆黑的步履迈了进来,步履上方是一个紫色绣云纹下摆,那种纹路与织锦工艺,饶是她不太懂女红,也能感觉到价值千金。   耿灵儿暗暗叫苦,刚躲过一个丫鬟,又来了两个煞星,希望马宁玥和司空朔不要发现她!   宁玥行至床前。   耿灵儿拼命压低了身子,不动声色地往里挪。   宁玥挑开帐幔:“咦?刚刚是不是有谁来过?”   耿灵儿的心咯噔一下,她没这么倒霉吧?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是冬梅吧?”玄胤道。   宁玥望向门口,启声道:“冬梅!”   “诶!小姐,您叫我?”冬梅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没纳完的鞋底,“有什么事吗?”   “屋子里有谁进来过?”宁玥淡淡地问。   冬梅挠头道:“我进来看了看姑爷。”   宁玥说道:“你退下吧。”   “是。”   冬梅退出去,合上了门。   耿灵儿心里一块儿大石总算落了地,却也不能太掉以轻心,万一这俩人往床底下看怎么办?那她就彻底露馅了。   宁玥打来温水,给司空朔擦了手和脸,叹了口气道:“还有多久才能好?”   玄胤拍拍她肩膀:“也许用不了多久。”   宁玥按住玄胤落在她肩上的手,脸蛋贴上去:“我不想欠他。”   “我明白。”玄胤从身后拥住宁玥,“会治好的。”   耿灵儿趴在床底,自然看不见二人的动作,但这交缠在一起的脚是怎么回事?   头顶,慢慢传来亲吻的声音,以及难耐的羞人喘息。   耿灵儿的心口狠狠一震,这俩人……该不会在……那个那个吧?他们一个是太监、一个是有夫之妇啊!   ……   耿家,书房   耿家主坐在书桌旁,静静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他对面,坐着二公子耿昕、三公子耿怀。   “你们怎么看?”他沉沉地问。   耿昕敛起了那副奶油小生的神色,青涩稚嫩的面孔上浮现起少有的严肃:“他们的敌意好像很强,这件事怕是难以善了。”   耿家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儿子的说法。   耿怀不以为然道:“可是他们毕竟是来和亲的,我们已经给了那么大的让步,他们还想怎么样?一个失贞的公主,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人家本来就是凤凰,失贞不失贞都一个样。”耿昕不赞同弟弟的轻蔑。公主毕竟异于寻常女子,婚后哪怕招三四个驸马都不敢有人跳出来戳她脊梁骨,失贞的事对闺阁女子而言是致命的,于一国公主,也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却没人敢拿礼法压她。   “怎么会一样?那种失贞的女人,换做是我,我才不娶!”耿怀哼了哼说道。   耿昕没再反驳弟弟的话,毕竟大多数男人都是存了与他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女人必须贞洁:“可她不是普通人,娶了她,就等于娶了半个西凉。”   “那又怎样?被人睡过的女人,我睡着都觉膈应!”耿怀说的好像他已经睡过女人了似的,事实上,他还没有自己的人事丫鬟。   耿家主捏了捏手里的毛笔:“好了,你们两兄弟别再吵了,反正轮不到你们娶。”   “父亲,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跟三哥上个月就满十五了,这个年纪,可以成婚了,万一她看上了我们任意一个,我们是娶还是不娶?”耿怀自我感觉良好地说。   耿家主觉得儿子的想法很幼稚,因为据他今晚的观察来看,德庆公主没有对这两个毛头小子生出一丝一毫的情愫,反倒是墙壁上,大儿子写的草书让德庆公主高看了两眼。可大儿子已经娶了颖公主为妻,断然是不能让两位公主共侍一夫的。   “她要是看上你们,这件事才好解决,可惜人家没看上!”   他冷笑。   今晚设宴,固然是希望得到德庆公主的原谅,如此,即便南疆王问起,德庆公主都不追究了,南疆王自然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如何得到对方的原谅呢?无非是道歉和弥补,道歉他倒是放下身段去做了,至于弥补,他考虑过搭上一个儿子,奈何人家真没看上他们啊。   “父亲,我觉得这件事未必没有转机。”耿昕若有所思地说。   “怎么说?”耿家主问。   耿昕蹙眉道:“父亲您还记得伍县令的事吗?”   “记得啊,怎么了?”   “伍县令虽然是个小小的县令,但容卿知道他是我们的人,不可能不提醒他们,但他们还是执意把伍县令给打了,这说明,他们根本没打算忌惮我们。”   这一点,傻子都猜出来了,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反被对方给打了耳光,所以耿家主才改变策略,设了一个接风宴——   耿家主顿了顿,看向二儿子:“你想说什么?”   “父亲您知道是谁下令责罚伍县令的吗?”耿昕说道:“是马宁玥。”   “那个丫头?”耿家主的脑海里浮现起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他没花太多心思去留意她,然而令他自己都惊讶的是,他居然如此真切地记住了她的眼睛,一整晚,她什么也没干,话也不多,就埋头吃菜,好像刻意在可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是那种看着不惊艳,过后去忘不掉的女人。   耿怀散漫地靠上了椅背:“那个吃货啊!”比他还能吃!依他看,恐怕除了吃,一无是处。   耿昕定定地说道:“容卿极疼她,眼里只有这个妹妹,而容麟又向来听容卿的话,只要咱们拿下她,就等于是拿下了容卿与容麟这两座大山。他们是能在皇上跟前儿说上话的人,如果他们替耿家开罪,相信皇上多少会听进去一些。”   “嗯。”耿家主点了点头,“可是,光有这些还不够。”   “对,的确不够,毕竟原主的态度也很重要。”耿昕含了一丝笑意地说道:“但父亲您发现没有?德庆公主一遇到拿不到主意的情况,便会朝司空朔求助,想来出发前,西凉的皇帝把她托付给了司空朔,只要我们搞定了司空朔,还怕德庆公主不听我们的话吗?”   耿家主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名字:“所以你的意思是,耿家能不能度过这次危机,取决于马宁玥与司空朔?”   “正是。”   耿家主蹙眉:“可这两个人……不是这么容易拿下的啊。”   容易拿下的话,不会连夙火和烛龙都落得一败涂地。   “说起来,这二人的确有些邪门。”耿昕道:“先说马宁玥,我们查到的情报说,她在十三岁以前一直是个孤苦无依的病秧子,突然有一天就好了,之后开始疯狂地走大鸿运,先是在学院崭露头角,再是得到抚远公主的青睐,后面嫁给了胤郡王,不仅成功解了胤郡王的毒,还把跟她做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整残了,姐夫、姨娘、庶姐、庶兄、郭玉、夙火……”   “单凭运气,哪里能走到这一步?怕是这丫头,还有不少手段!”耿家主在马宁玥的名字外画了一个圈。   “再来说司空朔,他也是个传奇人物,他的身世想必父亲是知道的,十岁就入了宫,跟在一群太监后头跌打滚爬,因生得太美,被前朝的宠妃看中,召到身边做了贴身内侍,后又无意中入了前朝皇帝的眼,被皇帝带回寝宫。这人忍辱负重多年,终于祸乱了前朝的江山,两年前扶持王氏篡位,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常侍。”   “他恐怕比马宁玥更难收服。”耿家主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耿昕淡笑道:“最难收服的其实并不是他与马宁玥,而是玄家四子玄胤,不过玄胤病重,听说只剩最后一口气,不知那天就去了,不足为惧。”   “那就只用对付马宁玥和司空朔了。”耿家主随说了“只用”,但面色没有丝毫的放松,因为这俩人,不论手段还是身份,都不容小觑。   “父亲!父亲!父亲!”   门外,忽然响起了耿灵儿的尖叫。   耿家主眉头一皱:“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他一共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除了那失踪在民间的耿烨他不清楚品性以外,别的孩子都个顶个儿地优秀,独独耿灵儿被她娘宠坏了,笨就算了,还一点规矩都不懂!   耿昕怕父亲责罚妹妹,忙上前开了门:“我们在谈事,你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耿灵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不能明天说……必须今天!”   “怎么了?”耿昕耐着性子问。   “我……我……我亲眼看见……司空朔跟马宁玥在一起了!”   “你说的在一起是指……”更新狐疑地看着她。   她急急地说道:“当然是指那个那个啊!他们又抱又亲的!只差没那什么了!”   “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耿昕瞪大了眼睛。   “我两只眼睛看到的,还能有假?不信……不信你现在就跟我去大帅府!保证能捉到现行!”她听墙角听到一半,宁玥突然说这里不方便,回房吧,然后司空朔就把她抱出去了,她敢肯定,二人现在还在床上缠绵不休!她就搞不懂了,马宁玥好歹是个正常女人,怎么会跟一个太监搅和在一起?   她一个小姑娘不太懂这些,屋子里的男人却一个比一个明白,太监只是没了那东西,并不代表他们不能取悦女人,要不然呢?那些欲求不满的后妃是怎么排解寂寞的?   可司空朔毕竟不是普通的太监,马宁玥也不是随便一个不受宠的后妃,她是胤郡王唯一的妻子,与宦官干出这等苟且的事,传到那一位的耳朵里,怕是会——   念头闪过,耿昕的脸上浮现起了得意的笑:“父亲,刚刚咱们不是愁拿不下马宁玥和司空朔吗?瞧,机会来了。”   ……   皇宫设宴,德庆公主起了个大早,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自己,失贞的阴影尚未散去,可她不会因此就让自己活在暗影中,她是皇室公主,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光鲜亮丽地走下去。   “这珠花的眼色太暗了些,您稍等,奴婢去挑两支亮色些的来。”宫女拿着一对哑光玉兰珠花进了碧纱厨。   十一娘一蹦一跳地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红豆手钏。   德庆公主肤色白皙、手腕纤细,戴手钏十分好看,尤其这红豆与她以往见过的不同,不但色泽极为鲜艳,还长了一些字,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刻上去的,越长大越明显:“青?”   德庆公主笑了笑:“真是好看,送给我的吗?”   十一娘点头,怯生生地道:“我……串了一晚上……不知道公主喜不喜欢。”   “喜欢。”德庆公主摸了摸十一娘的脑袋,“哪里来的红豆?”   “外、外头买的。”十一娘低下头说,神色有些局促。   德庆公主戴在手腕上,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另一边,宁玥也在梳妆打扮,她迷离着眼睛,显然还没睡醒,歪在冬梅身上,刚梳好的头又给弄乱了。   冬梅嗔道:“哎哟,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姑爷昨晚也没折腾您多久啊,瞧这累的!”   宁玥又打了几个呵欠,眼泪都冒了出来:“可能是赶路太累了吧。”   冬梅去打了一盆凉水,泡了几片薄荷,给宁玥洗脸,宁玥总算清醒了些。   冬梅这才挑了衣裳给宁玥试穿:“小姐,衣服都小了。”   宁玥望着铜镜里的人儿:“我真的胖了很多吗?”   “是您从前太瘦了,现在才刚长了点儿肉,您等等,我拿去改一下,几针就好。”冬梅把宁玥的肚兜和衣裳拿到绣房。   宁玥裹着一层薄被,又躺倒床上呼呼大睡。   玄胤探望完司空朔,顺道摸进她房中,就见她侧躺在纱幔后,薄被盖在腋下,刚好包住肉嘟嘟的小屁股,那纤美的大长腿任性地露在外头,隐约还能看到尚未完全褪去的吻痕。   玄胤下腹就是一紧,上前将她拥在了怀里。   宁玥知道是他来了,也不躲,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昏睡。   玄胤眸色一深,拉开她胸前的薄被,低头,允了一口。   宁玥唰的一下清醒了!   他还埋首在她锁骨下,调皮地吸允着。   宁玥被弄得浑身发软,无力地推了推他:“别闹,要迟到了。”   玄胤勾唇,亲了亲她红肿的唇瓣:“不想要啊?”   想……   这身子不知怎的,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他一撩拨就水润得不像话,宁玥紧了紧双腿,低低地说道:“可是快迟到了。”   玄胤捏了捏她鼻尖:“还知道快迟到了?这么贪睡,要不是这么叫你,你估计能睡到明天。”   哦,原来是想叫她起床才撩拨她的,蔫儿坏。   宁玥瞪了他一眼,拉过被子裹住了自己的小身板儿。   冬梅改好了衣裳,玄胤拿在手里,一件一件给她穿上,边穿边道:“是胖了不少,肉乎乎的。”   “嫌弃我?”宁玥古怪地看着他。   他笑笑:“没,就喜欢你肉肉的,摸着舒服。”   “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摸着不舒服了?”某人开始钻牛角尖了。   玄胤宠溺地揉了揉她发顶:“不舒服我还那么没节制?”   自从开了晕,他就像个永远吃不够的毛头小子,这丫头是真不明白还假不明白?   宁玥当然明白,但宁玥还是耷拉下了小脑袋。   玄胤笑着问:“又怎么了?”   宁玥眸光微微一暗:“你都这么没节制了,为什么我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呢?”菩提子也吃了,该治的病都治好了,但她还是跟前世一样,无法孕育自己的孩子。如果说前世是因为司空朔没有生养,这一世又是为什么?   “司空流说对了,我就是命中无子。”   玄胤搂住她,额头抵上她的:“不会,我们一定能有自己的孩子的。”   ……   整理完毕,一行人在大帅府二进门处上了马车。   容卿还在生容麟的气,与妹妹坐了一辆车,容麟也要坐上去,被容卿毫不客气地轰了下来。   这一段小插曲并未影响到马车的速度,小半个时辰后,众人抵达了午门。   德庆公主随使臣们前往长安殿,会见宣王、诸位皇子以及一些肱骨之臣。   宁玥则被太监领到后宫,与诸位女眷一块儿觐见南疆的后妃。   南疆王病得厉害,不理朝政多年,宁玥严重怀疑他是否知道西凉派人过来和亲了,而他朝思暮想的外孙,赫然也在随行的行列。   “郡王妃,请。”太监将宁玥引入一处清雅别致的宫殿,为宁玥撩起了珠帘。   宁玥微微颔首,迈步跨过了门槛。   这是一间种满了紫罗兰的小花房,花海中央的空地上,迎面摆了一张小长桌,目前空着,无人落座。长桌两旁,也有几张长桌,已经坐了不少女眷,左边是宫妃,右边是命妇。   太监得了容麟的打点,笑着为宁玥介绍道:“那边儿从上往下,依次是刘贵妃、严惠妃、张丽妃、李顺妃和陈妃。”   来的路上,大哥已经给她科普过南疆皇室的状况了,南疆王的后宫妃嫔无数,从皇后到更衣,足有百人,最受宠的是耿皇后,大概是她明白自己的地位无可撼动,便也懒得动心思去打压那些怀了孕的妃嫔,除太子之外,南疆王一共拥有七个皇子、十几个公主,宁玥已经见过的有宣王与皇甫昕,皇甫昕是耿皇后所出,宣王是刘贵妃所出。另外,严惠妃生下了三皇子齐王,张丽妃生下了四皇子忠王,陈妃生的是五皇子定王,李顺妃无子,抚养了贴身宫女所出的六皇子恩王,七皇子是耿皇后的骨肉,目前仍旧住在皇宫,尚未封王。   在座的,都是母凭子贵的后妃,容貌早已褪去少女的美艳,不过这也没多少关系,反正南疆王也不来后宫了,她们再美,又能美给谁看?   妃嫔后,属陈妃最为安静,大家都有说有笑的,独独把她晾在一旁,她位份低固然是一个缘故,更多的,恐怕是因为她是元后的母族。   陈皇后当年是以陈家养女的身份嫁给南疆王的,她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南疆王都没有另立新妃,后面是太子长大了,耿皇后入了宫,南疆王才开始充盈后宫,刘贵妃、严惠妃、张丽妃、陈妃、李顺妃都是那之后被陆陆续续招进来的。   耿皇后与陈皇后是两股完全不同的势力,陈妃作为陈皇后的娘家人,会受到大家的排挤不足为奇。从前太子在世时,陈妃与五皇子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太子过世后,陈皇后一脉被连消带打,陈妃母子的境况也从天堂跌进地狱,已经快成皇宫的透明人了。   太监跨入房中,向刘贵妃禀报了宁玥的来访。   刘贵妃扬起笑脸:“郡王妃来了呀!快!快过来坐!”   她亲热地朝宁玥招手。   宁玥行至她身边,行了一礼:“贵妃娘娘。”   “不必多礼!”刘贵妃将宁玥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对着宁玥好一阵端详,“第一次来南疆吧?我听皇儿提过你。”   她与宣王在黎族有过数面之缘。   “真是个小美人坯子!”刘贵妃和颜悦色地说,“你们快看看,是不是比你们的公主漂亮多了?”   严惠妃以蒲扇掩着嘴唇,眯眼笑道:“这细皮嫩肉的,比我的谨儿可强多了!”   皇甫瑾,严惠妃的女儿。   张丽妃嗔道:“你瑾儿又不是多么漂亮的美人坯子!照我说,比燕公主和珊公主也不差呢!”   南疆的公主还不算美人胚子,那世上全都是丑人了。宁玥虽被丈夫和哥哥捧在掌心,却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就是个娃娃脸,精致,却不惊艳,算不得倾国倾城大美人儿,与皇甫燕、皇甫昕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这些人马匹拍得这样响,可绝不是那么单纯。   李顺妃是个娇滴滴的病美人,掩面咳嗽的两声,嗲声嗲气地说道:“再漂亮人家也嫁人了,你们都歇了心思吧!”   众人纷纷露出一副落寞的表情。   宁玥心道,她好像是第一次来南疆,这些人有必要弄得这么熟吗?跟多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似的。   刘贵妃让女官给宁玥奉了茶,温柔地说道:“听说胤郡王生病了,是来南疆寻药的,寻到了吗?”   “正在寻。”宁玥礼貌地说。   “找什么药呀?说出来,兴许我们可以帮你!”刘贵妃热心地说。   宁玥客气地道:“具体的我也不懂,都是我大哥在弄。”   刘贵妃顿了顿,若有所思:“啊,容公子啊,他是神医,我相信胤郡王的病一定会治好的!”   “是呀。”   “是呀!”   一阵附和的声音。   唯独陈妃默默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未曾上前凑一番热闹。   刘贵妃又道:“我听说德庆公主也入宫了,是入宫商议和亲之事的吗?”   宁玥深深地看了刘贵妃一眼。   刘贵妃的笑容微微一僵,很快,再次笑容满面:“咱们这些后妃,常年呆在深宫,也就说说话打发时间,郡王妃莫要见怪。”   宁玥说道:“不会,贵妃娘娘言重了。”   刘贵妃美眸一转,笑盈盈地说道:“咱们还没见过德庆公主呢,不知长什么样。”   “比我漂亮。”宁玥如实说。   刘贵妃拍了拍哟,夸赞地说道:“比你都漂亮,那还得了?哎哟,哎哟!”她揉住心口,“我儿子怎么成亲那么早?悔死了!”   一屋子人,被她没心没肺的话逗笑了。   严惠妃打趣道:“贵妃姐姐,这话可不能被宣王妃听到,当心呀,带着你的小孙子跑咯!”   刘贵妃白了她一眼:“就你护着你媳妇儿!前几天,也不知谁跟跟我抱怨,说想见孙子一面都难于上青天的?”   严惠妃的三皇子齐王也已娶妻生子。   当初太子膝下空空,曾有大臣建议,从宣王与齐王的儿子中过继一个到东宫,被太子拒绝了。   也不知两位妃子是不是因为那件事,共同恨上了太子,反到彼此成为朋友,反正在宁玥看来,二人相处得还是颇为和谐的。   耿皇后不在,刘贵妃最大,一些话别不敢问,她却毫无畏惧:“郡王妃,你说……德庆公主到底中意什么样的对象?”   宁玥装作没听懂她的潜台词,微笑着答道:“这个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没敢细问公主。”   刘贵妃的眸光动了动,表情微讪:“我们可没把你当外人,是想给你一点建议,免得公主走了弯路!”压低了音量,“公主的事儿我听说了一些风声,不会是真的吧?”   宁玥眨了眨眼,一副不知如何回答的样子。   这分明是坐实了刘贵妃的猜测,刘贵妃笑得精明:“不瞒你说,我其实是很中意德庆公主的,也很同情她的遭遇,可惜宣王已经成了亲,不然,我一定让宣王娶她!你们初来乍到,没个人提点,万一选错了,又误了公主一生。”   宁玥表情愣愣的,好似没听懂。   刘贵妃暗道这丫头是跟木头不成?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娘家有个侄儿,叫刘俊,一表人才、文武双全,最重要的是人品特别好,他是我看着长大的,绝对是世间一等一的好男儿!”   她说话的声音极小,小到刚好被宁玥听到。   宁玥却心中一声冷笑,搞了半天,又是夸她漂亮又是关心“玄胤”的身体健康,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这边,不等宁玥给出一个回答,那边,严惠妃把宁玥拉了过去,与刘贵妃差不多,严惠妃也有意与德庆公主结亲,她们的儿子都已有家室,都推选的是娘家的子侄。   很快,张丽妃与李顺妃也逮住机会,向宁玥抛来橄榄枝。   这二人的母族势力不够强大,推举的是自己在朝中仪仗的靠山。   宁玥笑得无语,刘贵妃和严惠妃推选别人倒也罢了,好歹官方说法是不想委屈公主做妾,但张丽妃、李顺妃的皇子都未成婚,她们凭什么藏着自己儿子,把德庆赔给一个臣子?   这群人,一边想得到德庆公主背后的势力,一边又嫌弃德庆公主是不洁之身,真是可笑至极。   宁玥略略含了一丝讽刺的目光落在陈妃安静的容颜上:“陈妃娘娘没什么人要推举吗?我可是听说,陈国公的儿子都没定亲呢!”   陈妃静静说道:“陈家已经搭上了本宫,不会再搭上本宫的侄儿。”   她说着,站起身,对刘贵妃行了一礼:“臣妾身感不适,先行告退。”   ……   长安殿,宣王与诸位皇子接见了西凉使臣。   太子过世后,宣王即是长子,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皇子们的领袖,加上他与司空朔在黎族相处过一段时日,彼此之间也算熟悉,这次洽谈和亲的重任,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耿烨的事,他与几位弟弟很有默契地没谈,毕竟不是他们的错,也怕德庆公主面子上过不去。   宣王笑着问:“中常侍近日可好哇?”   玄胤不疾不徐地道:“托殿下的福,不算太差。”   “什么不算太差嘛?我看你面色红润,比在黎族的时候精神了不少嘛!”宣王实话实话。   司空朔在黎族的那段日子,正好在服用恢复人道的药物,十分地痛苦,精神难免差一些。   玄胤不动声色地说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能再次见到老朋友,本座一高兴,自然气色好了。”   “哈哈!”宣王被玄胤逗乐了,又为玄胤和德庆公主介绍了自己弟弟,“三弟齐王、四弟忠王、六弟恩王。”   五皇子不在,他没解释为什么。   玄胤微笑着与三位皇子打了招呼。   德庆公主略微颔首。   宣王切入主题:“德庆公主远道来南疆挑选夫婿,是南疆的荣幸,就不知……德庆公主对未来夫婿有没有什么样的要求?这样,本王也可替公主斟酌斟酌。”   他说起话来,倒是比刘贵妃聪明很多。   德庆公主看向了玄胤。   玄胤轻轻一笑,望向宣王,不怒自威道:“要求自然是有的,不过不多,武能打赢容麟、文能胜过容卿即可。”   在听他说“要求不多”的时候,宣王还暗暗松了口气,哪知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再一次地提上来,卡在了喉咙。   容麟是南疆最厉害的武将,能胜过他的人……恐怕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还没出生。   而即便找到能胜他的人,哪个练武的,能有容卿的风采?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中常侍,这是德庆公主的意思吗?是不是太过分了?”宣王沉沉地问。   德庆公主道:“中常侍的意思就是本公主的意思,要么,按照标准给本公主一个夫婿,要么,按照律法还公主一个公道!”   ------题外话------   最后一天!   又完成了一个月的万更连载,真不容易   T 【V127】   大家对陈妃的性子了然于心,她走了,众人见怪不怪,也不觉着可惜,嘀咕了几句没什么意思,便懒得再浪费口舌了,倒不如与宁玥攀攀交情,奈何宁玥总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们把不准宁玥是没听懂她们的意思,还当她是怕得罪了谁不敢轻易地开口。   “宣王那边应该在与德庆公主谈论和亲的事了,不知谈得怎么样。”刘贵妃状似无意地说,完全不知道自己儿子被玄胤刁难得下不了台。   宁玥悠闲地喝着茶,没接刘贵妃的话,心中却明白,以玄胤那坑私人不偿命的性子,怕是要好生给南疆一点下马威。   这样也好,省得他们以为西凉真是软柿子能随便地捏。   妃嫔们略坐了一会儿,刘贵妃身旁的女官建议道:“娘娘,西暖阁的墨莲开了,要不要带大家去哪里瞧瞧?”   刘贵妃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上席,叹口气说道:“也罢,皇后想必是被什么公务绊住了,一时间过不来,本宫先带郡王妃开开眼界也好。”   顺路培养培养感情更好!   刘贵妃道出了观看墨莲的提议,宁玥没见过墨莲,心里对这种人工培植出来的花卉颇有几分兴趣,微笑着与刘贵妃一块儿去了。   严惠妃、张丽妃、李顺妃与几名命妇也在随行的行列。   进入西暖阁,一股沁人心脾的莲香扑鼻而来,众人不仅齐齐侧目,露出了陶醉之色。   这是一间不算特别大的小暖阁,因时下天气炎热无需供暖,与寻常花房无异,其内以种植墨莲为主,每一个小水缸内约有三到五朵墨莲,有的已经盛放,有的还在含苞待放,花瓣是墨玉一般的颜色,顶端是淡淡的青灰色,越往底部色泽越浓,花蕊是漂亮的浅金色,静立在水中央,宛若一个个等待苏醒的战魂一样,看着就让人心生肃穆。   “这可是皇后娘娘花了五年才培育出的墨莲。”刘贵妃见宁玥兴致不错,笑着在她耳畔解释。   宁玥微微露出一丝惊愕,笑道:“皇后娘娘真是蕙质兰心,朝堂后宫两不误,全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提到朝堂时,刘贵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似于羡慕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说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她也算头一人了。”   这话,听着是夸奖,可从刘贵妃嘴里说出来怕是有几分抱怨的嫌疑,想想也是,同为女人,一个只能窝在后宫相夫教子,另外一个却可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皇后做了几千年来,女人们不曾做过的事,刘贵妃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平衡的吧。   对宁玥来说,这种不平衡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宁玥笑着不说话。   刘贵妃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拿袖子掩了掩唇角:“坐下喝杯茶吧,是墨莲的莲子心泡的。”   “多谢娘娘。”宁玥在制定的位子坐了下来。   刘贵妃让其他人也坐下,吩咐宫女泡了茶过来。莲子心性寒,能安神、清强热心、扩张血管、补脾益肾,除持之外,也能助眠和抑制口舌生疮,是一味疗效非常多的茶引,只是味道太苦了些,一般人受不住,而这墨莲的莲子心更是苦上加苦,众人给面子地喝了一口,却怎么都咽不下第二口。   司空朔是为数不多喜欢喜欢莲子心的人之一,越苦越喜欢,他也曾培育出墨莲,就为了尝尝墨莲的莲子心,被他逼着,她也喝了不少,渐渐习惯,可今日不知怎的,略略尝了一小口便有些犯恶心。   宁玥放下了茶杯。   刘贵妃笑着问道:“郡王妃不喜欢吗?老实说,本宫也不太喝的惯呢,只是听说它对身体极好,才带郡王妃过来尝尝。”   “贵妃娘娘有心了。”宁玥欠了欠身。   刘贵妃对贴身宫女道:“包一些莲子心给陛下送去吧。”   “是。”宫女拿上一包莲子心,朝华清宫走了过去。   ……   华清宫内,南疆王面色苍白地躺在卧榻上,太医给他请完平安脉,恭敬地说道:“陛下,您的气色比昨天好些了。”   南疆王似是而非地牵了牵唇角:“你就说朕还有几天活头吧。”   太医温和地说道:“您是万金之躯,后头还有大把的好日子。”   南疆王笑出了声,似冷笑,又似看透沧桑的释然。   “皇上,秋月来了。”门口的小太监禀报。   “她来做什么?”南疆王漫不经心地问。   小太监道:“贵妃娘娘让她送了些墨莲的莲子心过来。”   南疆王嗯了一声。   小太监走到宫殿门口:“秋月姐姐,请吧。”   秋月献上了莲子心。   “贵妃又去赏花了?”南疆王看着她道:“她有心了,小德子,把那套琉璃茶盏给贵妃送去。”   名唤小德子的太监躬下身:“是。”   秋月微笑着道:“西凉的郡王妃入了宫,娘娘正陪她赏墨莲,便也给陛下摘了些莲子心。”   “郡王妃?哪个郡王妃?”   秋月恭敬地答道:“胤郡王妃。”   南疆王的面色微微地变了。   ……   花房中,刘贵妃强撑着喝完了半杯莲子心,苦得猛吃蜜饯。   这儿的蜜饯与西凉的有所不同,带着淡淡的酸意,很是爽口,宁玥不免多食了些。   秋月面含喜色地迈入暖阁,躬身在刘贵妃耳畔低低地禀报了几句。   刘贵妃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秋月连连点头:“千真万确,奴婢亲口听陛下说的,说不知道墨莲已经开了,一直想看看来着,这会子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奴婢急着给您复命所以抄小路来的!”   刘贵妃赶忙扶了扶头上的珠钗:“本宫好看么?”   秋月笑道:“好看!”   “早知道陛下会过来,本宫就该穿那套金色的流仙裙!唉,陛下几年没出华清宫,今儿是怎么……亲自过来了?”刘贵妃局促不安地说着,拿出镜子,“带胭脂了没?给本宫涂点儿胭脂。”   严惠妃、张丽妃、李顺妃见她突然开始打扮,全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面面相看后,严惠妃问:“贵妃姐姐,您这是怎么了?”   刘贵妃收起镜子,正襟危坐道:“没怎么,本宫招待着贵客,怕仪容有失。”   三妃不以为然地瘪了瘪嘴儿。   严惠妃压低了音量道:“贵妃从来不爱打扮的,只有见陛下的时候才会精心修饰一下,是不是……陛下要来了?”   张丽妃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点头,小声道:“八成是,她刚刚让秋月包了一包莲子心给陛下送去。”   “一把年纪了,还想这种手段邀宠!”李顺妃不屑地哼了哼,随后,又捂住心口,轻轻地咳嗽,“本宫病了这么久,脸色怕是苍白极了,恐吓到陛下,还是扑点胭脂吧。”   张丽妃嗤了一声:“还以为多清高呢?还不是一个样!”她倒是没去涂脂抹粉,只是悄悄地把裹胸往下拉了一些,她这里生得非常丰满,下拉之后,整个迷人的沟壑都浮现了出来。   严惠妃冷笑,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画成戏子、脱光衣裳又怎样?陛下这个年纪,早不宜宠幸宫妃了,还想再爬上龙床?笑话!   宁玥不动神色地喝着茶,扫了众人一眼,眸光略略一深,她就坐在刘贵妃身边,刘贵妃与秋月的谈话她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南疆王要来。   她放下茶盏,薄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就在众人费力地打扮自己的时候,花房外突然窜起一簇火苗,花房是以最轻薄干燥的木材打造,火苗刚冒了个头便烧着了屋顶,一路猛燃,不过眨眼功夫,西暖阁的大门便被火势堵住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皇宫,当传到长安殿时,宣王正被玄胤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中常侍,并非我有意冒犯,但是你的条件虽然不多,却每一个都难于登天!且不说我南疆吧,就说你们西凉,敢问你们西凉能不能挑出一个武过容麟、文塞容卿的人?”   “我们西凉挑的出来,还用到南疆选驸马吗?真当我们公主是谁都配得上的?”玄胤气死人不偿命地说。   宣王快要吐血了,如果他记得没错,最先是西凉主动找他们和谈的吧?他承认,双方最开始并未抱有多少和谈之心,不过是想谈谈对方的底,一言不合便准备开打的。后面南疆这边死了一个公主,西凉那边玄家得了一场机遇,权衡利弊之下,双方才达成了和谈上的共识。但这种共识里,西凉是处于下风,他们急需一个盟友来压制黎族,可是,为什么刚刚的谈话,让他觉得被压得死死的一方是南疆呢?   这个中常侍,简直不要太狡猾!   “殿下!殿下!”一名太监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不好?没看见本王正在谈事吗?滚滚滚,给本王滚出去!”被中常侍刁难得下不来台,郁闷!   太监惶惶然道:“殿下,是真的出事了呀!”他说着,眸光扫过容卿,在座的所有人里,只有容公子与西凉那位有点关系吧。   容卿的心口忽然一揪。   容麟见他面色发白,忙问:“怎么了?”   太监道:“西暖阁走水了!贵妃娘娘、惠妃娘娘、丽妃娘、顺妃娘娘还有胤郡王妃……全都被困在里头了!”   他话落,玄胤闪电一般奔了出去。   ……   西暖阁的火势蔓延得很快,女眷们没有一个能够逃出去,外头一些胆大的太监,披着湿漉漉的毯子冲了进来,想救人,却也被困在了里头。   刘贵妃花容失色,握住了秋月的手道:“快让人灭火!让人灭火啊!”   秋月与宫人们齐齐扯开嗓子,大呼救命。   宁玥把茶水倒在袖子上,以袖子掩住口鼻,这个时候呼救其实是不明智的,容易吸入浓烟刺激肺部:“大家还是别说话了,都躲到水缸里去吧!”   可水缸里养着皇后的墨莲,谁敢躲到那里?万一弄坏了,皇后问起责来,还不是死罪一条?   “你们真想被活活烧死?”宁玥不解地问。   秋月抿唇道:“不是我我们想被烧死,而是……而是这些墨莲,都是皇后娘娘精心培育的,墨莲的莲子心,又是陛下时常服用的一味药引子,若是我们弄坏了墨莲,皇后娘娘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宁玥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管谁大发雷霆?保命要紧啊!”   秋月也觉得应该保命,朝刘贵妃点了点头。   刘贵妃在深宫待了那么多年,能从一个小小的贵人爬到今天,没有一点手段是不可能的,可耿皇后的东西……实在是动不得啊。   宁玥见众人没有反应,也不管她们了,摸到一个水缸,把里头的墨莲粗鲁地扯出来扔掉,自己窝了进去。   众人目瞪口呆。   宁玥知道这样可能会激怒皇后,但那又怎样?是巴结皇后重要,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先保命再说,至于皇后会怎么找她算账,那是活下来才能去考虑的事。   严惠妃揪住了宁玥的肩膀:“郡王妃!你不能损坏娘娘的东西!”   宁玥甩开她的手,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损毁娘娘的东西是我的事,若真的出了什么后果,也自有我和我们西凉的公主负责!你一个宫妃,还是别管我了!”   “你……”严惠妃心中恼怒,却又不得不承认宁玥说的是对的,她只是一介宫妃,又不是皇后,凭什么代替皇后教训别国的使臣?再说了,这也不是她的墨莲。   她松开了手。   宁玥沉下了水面。   火势越来越大,温度越来越高,年纪小的宫女已经架不住热气昏了过去。   “贵妃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呀?”李顺妃娇嗔道:“你倒是给句话呀!”   秋月劝道:“娘娘,好歹先渡过这一关吧,反正……也是郡王妃打的头阵。”   刘贵妃捏了捏帕子,面色发白道:“人……人命关天,还是……进去……躲躲吧,秋月,扶本宫进去。”   “是!”秋月也找到了一处水缸,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学着宁玥的模样把墨莲扯出来,扯的时候她心在滴血、腿在打颤,“娘娘,进……进去吧?”   刘贵妃咬牙,进去了。   她一进去,严惠妃站不住了,她本想着,宁死也不动皇后的东西,毕竟死太容易,被皇后嫉恨却会连累三皇子齐王。可当她看见宁玥与刘贵妃全都躲进水缸之后,又有些摇摆不定了。   张丽妃被烤得皮肤焦痛,扫了一眼水缸里的宁玥与刘贵妃,壮着胆子跳进了水缸。   之后是李顺妃和几名命妇。   严惠妃跺脚:“你们……你们……你们知道皇后娘娘花了多少时间培育这些墨莲的吗?皇后娘娘……”   她话未说完,顶头一块天花板坠了下来,直直落在她脚前,不足一尺的地方。   她当场吓懵了。   宁玥伸出脑袋,边换气边说道:“还愣着干什么?真的想死吗?”   “我……我……”严惠妃踉跄了几步,撞到宁玥的水缸。宁玥把她一推,她跌进了身后的水缸。   玄胤赶到这边时,宁玥已经快溺死在缸里了。   玄胤走到门口,举起一桶水,对着自己浇了下来,浇完,冲进了火场。   “玥玥!玥玥!”   他一个水缸一个水缸的找。   揪出一个,不是。   又揪出一个,也不是。   再揪出一个——   “啊——救命啊——”刘贵妃冷不丁被拧起来,以为终于得救了,赶忙抱住了玄胤的胳膊。   玄胤不耐烦地把她按回缸里,继续去找宁玥。   宁玥在水里泡得太久,意识有些模糊,想上去换换气,却好像失了力气。   她一只手,探出了水缸。   玄胤眸光一动,几步上前,将她从水缸里捞了起来,给她度了一口气后,抱着她施展轻功,从顶上跃了出去。   ……   “您慢点儿,走那么快做什么?”小德子推着轮椅跟上南疆王,南疆王由太医搀扶着,大踏步地朝西暖阁走去,别看他步子迈得极大,却每一步都得人搀着。小德子把轮椅推到他面前,“您坐下,奴才推您,更快!”   “朕还没老得连路都走不了!”南疆王气喘吁吁地说道。   小德子笑道:“您是走得动,可您没轮子快呀,万一等您跑到那边,却已经散场了怎么办?您岂不是扑了个空?”   南疆王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那你快点!”   “是!”   小德子推着轮椅跑得飞快,太医在身后追都追不上:“哎!我说!小德公公,你慢点儿啊!磕到陛下了怎么办?”   “快点快点再快点!”南疆王催促。   小德子把洪荒之力都使了出来,终于把南疆王推到了西暖阁,可是眼前的火势却让他们彻底惊呆——   南疆王身子一抖:“人呢?人呢——”   这个人是指谁,小德子再清楚不过了,他张大嘴:“呃……奴……奴才去找……”眸光一扫,“您看!在那边!”   南疆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西暖阁以东的一块草坪上,见到了一个身着紫衣、戴银色面具的男子,他怀里抱着一个蓝衣白裙的姑娘。   “玥玥,玥玥你没事吧?”玄胤拍着宁玥的脸蛋。   宁玥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睛。   玄胤捏住她鼻尖,往她嘴里吹了几口气。   宁玥幽幽转醒,身子一个痉挛,咳出了一滩凉水。   玄胤如释重负,很快,又紧紧地抱住她,有些惊魂未定。   宁玥拿小脑袋蹭了蹭他下巴:“我没事。”   这一幕,落进了南疆王眼里,南疆王的脸色唰的一下沉了:“那个男人是谁?”   小德子吞了吞口水,他曾偷偷去过黎族,与皇甫燕会合,本想暗中见玄胤一面,可惜玄胤不乐意见他,他便一直在暗中观察,如果他记得没错,这个好像是西凉的中常侍。可他怎么会抱着郡王妃呢?瞧郡王妃的神态,非但没反抗,反而还有些享受——   难道说……这俩人有奸情?   “朕在问你话!聋了还是哑了?”   南疆王一声厉喝,小德子吓得抖了三抖,道:“回陛下的话,他是……司空朔。”   南疆王的眸光慢慢冷了下来。   ……   火势最终被控制住了,因着大家全都躲在水缸里,倒是安然无恙地逃过了一劫,只两个命妇在水下瘪得太久晕了过去。   刘贵妃在草坪上找到了浑身狼狈的宁玥,关切地说道:“郡王妃没事吧?”   宁玥摇头,看了一眼消失在小路尽头的玄胤,微微摇头:“我没事。”   刘贵妃抱怨道:“刚刚也不知道是谁?揪我起来又不救我!真是的!”她当时处在慌乱中,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侍卫,“对了,你是怎么出来的?我们都在找你呢!”   宁玥笑了笑,说道:“是西凉的使臣救了我。”   “哦,是你们西凉的使臣啊,难怪不先救本宫。”刘贵妃猜到刚刚把自己揪起来又按进水里的家伙便是救了宁玥的人了,虽觉着气愤,可人家的做法也无可厚非,毕竟是一个国家的,哪有放着自己人不救先救外人的道理?她很快释然,说道:“你衣裳湿了,到本宫那里换换吧。”   “好。”   宁玥随着刘贵妃回了寝宫。   一路上,刘贵妃就没停止过对火势的抱怨:“好端端的西暖阁居然会走水!这可是皇宫!怎么能出现在这么恶劣的事?要不是我们急中生智跳进水缸,现在全都被烧成黑炭了!秋月!去查查到底怎么走水的!”   “是,娘娘。”   秋月去了。   宁玥淡淡地抚了抚贴在脸颊的湿发。   刘贵妃让人取出一套自己年轻时穿过的裙衫:“我瞧你身材与我那时差不多,要是不嫌弃是我穿过的,就换上吧。”   “多谢娘娘。”宁玥拿过衣衫,到里屋换上。   刘贵妃也换了一套宫装,先前以为陛下会到西暖阁,故而细心打扮了一番,结果往水里一泡,全都花了,她一边擦脸一边叹息:“早知道就不折腾了。”   擦完,宫女要给她上妆,她摆手:“不用了。”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见到陛下,肯定是见不着陛下了,画给谁看?   “皇上驾到——”   屋外,突然传来小德子尖细而高亢的通传声,刘贵妃惊得身子一晃,险些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头!给本宫梳头!算了算了……粉!粉拿来!”   “胭脂!”   “口脂!”   “眉毛!本宫的眉毛还没画!”   刘贵妃手忙脚乱,在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跨入房中时,倏的收敛了所有慌乱,如同时间静止了一般,优雅地福下身去:“臣妾恭迎陛下。”   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的声音。   南疆王沉沉地嗯了一声:“爱妃平身吧,朕听说西暖阁走水了,怎么样?可有受伤?”   刘贵妃感动得泪水涟涟:“臣妾无碍,躲在水缸里侥幸逃过一劫。”   “其他人可有事?”南疆王语气如常地问。   刘贵妃道:“都还好,只是弄坏了皇后娘娘的墨莲,臣妾心里过意不去……”   “几株莲花罢了,哪有人命要紧?”南疆王说着,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刘贵妃暗自窃喜,陛下都这么说了,皇后那边想必不好追究什么,亲自给南疆王奉上一杯茶:“陛下,请。”   南疆王把茶杯搁在了桌上:“朕听说西暖阁还有个西凉使臣,没受伤吧?”   “没,她就在这儿呢,陛下稍等。”刘贵妃笑着进屋找到了宁玥,宁玥刚系上最口一颗扣子,“陛下来了,快随我去见见!”   宁玥微微一笑:“好啊。”   见她一点惊讶都无,仿佛料到陛下会驾临一般,刘贵妃愣了愣,但很快又暗暗摇头,她都没猜到陛下会过来,郡王妃怎么可能猜到?应该是在故作镇定吧。   刘贵妃领着宁玥在大殿觐见了南疆王。   南疆王已年过古稀,头发与眉毛俱已花白,脸上也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保留着常人无法匹敌的风华。专出俊男美女的皇甫家,可没一个不是倾城容貌,岁月再蹉跎,五官的轮廓也不难看出,他年轻时是何等的风姿卓越。   宁玥的余光匆匆扫过他容貌,对上那双犀利如刀的眼睛时,明显感到了一股泰山压顶的浩瀚,她垂眸,忍住不自觉想跪下的双腿,行了一个福礼:“陛下。”   “你就是西凉的胤郡王妃?”   南疆王的声音如远古洪钟,浑厚而充满了底蕴,让人丝毫感觉不出他的病态,可明明,他连走远路都需要人搀扶。   宁玥定了定神,说道:“是,我是西凉的胤郡王妃马宁玥。”   南疆王没再说话,犀利而精锐的眸光落在宁玥精致而沉静的容颜上,眼底的情绪,经久不散,捉摸不透。   刘贵妃看看宁玥,又看看南疆王,恍惚间滋生了一种错觉,好像陛下不是专程来慰问她的,而是来马宁玥的,但这怎么可能?一个郡王妃罢了,值得陛下屈尊降贵?   南疆王撤回目光,望向了一旁的刘贵妃:“爱妃招待贵客辛苦了,本该是皇后的事,皇后却无暇分身。”   “为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的荣幸。”刘贵妃温柔地说。   南疆王摸了摸左手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爱妃送的莲子心,朕也收到了,非常喜欢,决定送爱妃一套琉璃茶盏、一壶梨花酿。”   刘贵妃受宠若惊地道:“臣妾多谢陛下!”   南疆王给小德子使了个眼色。   小德子端着托盘入内,先把那套琉璃茶盏放到一旁,又拿起一个鸳鸯壶,往琉璃茶盏中倒了一杯梨花酿:“娘娘,请慢用。”   梨花酿可是好东西,不仅能去燥润肺,还能滋阴补阳,尤其陛下的梨花酿全都是采天山冰梨花所制,功效翻了好几倍,只因它量少,整个后宫,除了皇后有此殊荣,别人都无缘尝上一口。   刘贵妃喜滋滋地捧起了茶盏。   小德子勾了勾唇,按住壶顶,给宁玥也倒了一杯:“郡王妃,您也尝尝吧,这是我们南疆的特产,西凉没有的。”   宁玥慢慢地接过茶盏,唇角浮现起一抹冷然的笑,是南疆的特产没错,可是她敢喝吗?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小德子在给她倒酒时对酒壶做了点手脚。这种壶不是普通的鸳鸯壶,它顶端有个机关,藏了一包毒药,不动机关时,壶里的酒是没有问题的,可一旦动了机关,壶顶的毒药便会落进酒水里——   那边,刘贵妃已经把一杯梨花酿喝完了,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杯。   小德子眼神一闪,灿灿笑道:“娘娘,不是小德子要打搅您的兴致,实在是梨花酿虽好,却不能贪杯,醉了就没人服侍陛下了呀。”   刘贵妃羞涩地摸了摸脸蛋,她已经很久没服侍陛下了,还以为陛下忘记她了呢。瞧,她不该这么没自信的,她长得闭月羞花,只需略施粉黛就能把那些年轻的后妃比下去。   小德子不点破刘贵妃,转头看向了宁玥:“郡王妃,您怎么不喝?这可是陛下的恩典。”   宁玥淡定自若地说道:“陛下的恩典我原不该推辞,只是我怕我喝了之后,陛下会后悔。”   刘贵妃面色一怔,这丫头,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   南疆王的眸色深了深。   小德子看了南疆王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关于这梨花酿,其实是有个典故的,郡王妃要听一听吗?”   “愿闻其详。”   小德子娓娓道来:“这梨花酿啊,最早是起源于轩辕皇朝,那时的梨花酿不叫梨花酿,叫俞妃酒,是的,就是以一个妃子的名号命名的。俞氏原本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阴差阳错被选入宫中,得了四皇子的垂青,四皇子不计她身份卑微娶了她,一心一意地待她,她喜欢梨花与海棠,四皇子便把皇子府种满了梨树与海棠树,还为她酿造了一种梨花酒,梨花酒味道极好,每次设宴,俞氏都用它招待客人,后面渐渐的,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俞妃有一种世间难得的美酒,因不知名,便唤其为俞妃酒。世人都知道了四皇子对俞妃的疼爱,能从一个卑微的小户千金坐上皇子妃的位子,按理说,俞氏该知足了。偏天公不作美,四皇子得了恶疾,卧病在床,俞妃耐不住寂寞,与一个宦官纠缠在了一起。四皇子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可纸包不住火,一日俞妃与那宦官苟且之时,不小心被皇上给撞见了。皇上对俞妃的背叛深恶痛绝,用俞妃最爱的梨花酒赐死了宦官与俞妃。自此,世上再无俞妃,也无俞妃酒,只有梨花酿。”   刘贵妃听懵了,梨花酿有这种传奇故事?家里的先生怎么没有教她呀?   宁玥琴儿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小德子口中身份卑微的小户千金就是她,四皇子是玄胤,宦官是司空朔,皇上是南疆王,南疆王撞破了她与“司空朔”的纠缠,于是打算替玄胤清理门户,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胤郡王妃,你觉得俞妃这个人,该死不该死?”小德子笑嘻嘻地问。   宁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按照你的说法,俞妃的确该死,可是我听到的关于梨花酿的故事,却不是你这样的!”   “哦?”小德子挑了挑眉。   宁玥轻轻一笑,说道:“我听到的故事背景与德公公所说的基本一致,也是轩辕皇朝,也是俞妃与四皇子。俞妃出身在一个武将世家,论身份,比不得皇族,却也不是德公公说的那样,小门小户。”   南疆王不屑地哼了一声。   宁玥耸肩,好吧,她这样的出身,在南疆王的眼里,恐怕给玄胤提些都不配,玄胤应该娶的是嫡出的公主才对。   宁玥的情绪没受丝毫的影响,不卑不亢地说道:“俞妃与四皇子成婚之后恩爱有加,四皇子为俞妃酿造了梨花酒,俞妃也为四皇子铸了金丝甲,四皇子带兵出征,敌国公主一剑直射胸膛,多亏那件刀枪不入的软甲,四皇子才毫发无损。二人婚后甜蜜,俞妃从未起过背叛之心。只是某年,两国和谈,四皇子为掩饰身份,扮作宦官陪在了随行的行列,皇上撞破俞妃与宦官的奸情,实际上却是一对如假包换的夫妻。皇上没弄清事情真相,就赐了他二人一杯俞妃酒。”   讲到这里,宁玥的眸光顿了顿,无畏地望向南疆王波澜四起的眼眸:“有毒的,俞妃酒。”   南疆王的杯子,嘭的一声跌在了地上!   小德子骇然失色,拔腿冲出了刘贵妃的寝殿。   ……   玄胤已经回了长安殿,对于他突然离去的事,众人猜到他是为了救宁玥,眸光不免有些困惑。他们早听说司空朔与玄家不对付了,为何一听说胤郡王妃出事,跑得比兔子还快呢?瞧瞧容麟这个名义上的侄儿,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本座与玄家有些不大不小的误会,万一胤郡王妃在本座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本座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全都释然了。   容麟凑近他:“妹妹没事吧?”   玄胤轻轻一笑:“你姑姑好得很。”   “哼~”容麟撇过了脸。   说话间,一名眉清目秀的宫女端着酒水糕点走了进来:“奴婢给各位殿下请安,给使臣们请安。”   宣王笑了笑:“是白蕊啊,你不在父皇身边伺候,跑长安殿来做什么?”   名唤白蕊的宫女轻言细语地说道:“陛下知道殿下与使臣们辛苦了,特地吩咐奴婢做了些新鲜糕点送来,还有一壶梨花酿。”   宣王眼睛一亮:“居然还有梨花酿?”   这东西,素来只有皇后与东宫有资格服用,他不知馋了多少次,都没敢到父皇跟前儿去要,这一回,父皇竟然这么大方地送来了!   看来父皇对这次和谈也抱了非常大的决心啊,嗯,德庆公主的事不能怠慢了,一定不能!   容麟撅了撅嘴儿:“又是梨花酿啊,都快喝吐了。”梨花酿对他们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但架不住南疆王总赏赐皇后和太子,皇后自己不喝,都送给容卿;太子也不饮酒,全送给了皇甫燕姐妹,皇甫燕找容卿偷师,少不得贡献点儿东西。从小到大,他就没断过梨花酿。   白蕊给二皇子宣王、三皇子齐王、四皇子忠王、六皇子恩王,分别倒了一杯,知容卿不饮酒,跳过他,给容麟倒了一杯。   容麟喝了一口,咂咂嘴:“味道还行,你尝尝。”送到容卿的唇边,也不管容卿嫌不嫌弃他。   容卿才懒得跟他说话,转过了脸。   “哎,别生我气了嘛,我给你赔罪。”容麟把梨花酿往他唇边压了压,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容卿给灌醉了然后“就地正法”。   容卿还是尝到了一点梨花酿,味道清清淡淡的,没什么异样。   白蕊转身的一瞬,压了压壶顶,把最后一杯倒入了玄胤的杯中:“中常侍大人,请。”   玄胤端起了梨花酿。   T 【V128】祖孙相见,南疆王的怒火   却突然,一道飓风般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直直撞向宣王,宣王品梨花酿刚品到一半,冷不丁被这么一撞,手一抖,杯子里的酒撒到了玄胤的身上,也不知洒没洒几滴进玄胤的杯子里。   他忙放下杯子,抱歉地说道:“哎哟,把中常侍的衣裳弄脏了。”转向那冒冒失失的太监,正欲呵斥,又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压下火气,沉声道:“是小德公公啊,是有什么火急火燎的事吗?父皇让你传什么消息给我们?”   “啊,这……这个啊,原也不是大事儿,皇上让问和亲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怕你们已经散场,所以特别着急。”小德子含糊说着,笑眯眯地望向了被泼湿衣裳的玄胤,“真是抱歉,害您的衣裳湿了,奴才领您到哪宫换件干爽的吧。”   玄胤自然而然地放下酒杯,用帕子擦了擦胸襟的酒渍:“不必了,本座看今天也谈得差不多了,本座先回,改日再议。”   小德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梨花酿,长长地松了口气。   “等等。”容卿突然开了口,“酒的气味不对。”   他一出声,小德子立马怔住了,容公子……该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容卿推着轮椅,拿过酒杯,放在鼻尖闻了闻,朝小德子看去,小德子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宣王纳闷地问:“酒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喝了啊!这是父皇赏赐的酒。”   他说完,其余三名皇子纷纷表示赞同。   瞧容卿的神色,分明是怀疑酒里下了毒,可诚如宣王所言,他们几个皇子也全都喝了,且不论父皇有没有毒死西凉使臣的动机,单单是把他们几个命一并赔进去,就断然不是父皇的做法。   玄胤狐疑地望向了容卿。   容卿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把酒杯放回了桌上,随后,嗯了一声。   这声嗯在宣王等人听来是默认他们的说法,酒里无毒,可玄胤明白,容卿是在肯定之前的猜测——酒,有问题。   玄胤一把揪住了小德子的衣襟,眸光寒光之凛冽,如风暴陡降:“他还给谁赐了酒?!”   小德子被那股暴风雪一般的威压弄得双腿打抖,一个声音告诉他,别说,说了会让他误会,然而他一张嘴,竟然变成了“给贵妃和郡王妃也送了些……”   小德子恨不得咬死自己!   好歹在后宫横行霸道多年,怎么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玄胤放开了小德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长安殿,先前是走水,后宫混乱,他入得轻巧,而今戒严,他再想硬闯,怕是没这么容易。   御林军拦在他身前,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打了回去。   皇宫陷入一片混乱。   寝宫中,刘贵妃还不知自己的寝殿被某人给“惦记”上了,还在消化皇上与郡王妃口中的梨花酿的故事,他们说的好像是一个故事,都是四皇子病重,俞妃与宦官私通结果被皇帝给撞破了,皇帝便用有毒的梨花酿赐死了俞妃和宦官。可是郡王妃却说,那宦官就是四皇子,为掩人耳目才故意扮成宦官的。她就纳闷了,真正的宦官去了哪里呢?   她当然不会往宁玥、司空朔与玄胤的身上套用这样的故事,她只是特别想不通,为什么他们都知道,她这个名门之后却闻所未闻?   算了,眼下好像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皇帝与郡王妃之间的气氛怪怪的,小德子又莫名其妙地冲了出去,她站在殿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连开口都带着一股子尴尬。   南疆王的身子扛不住了,额角淌下豆大的汗珠,微微喘息。   刘贵妃忙扶住南疆王的胳膊道:“陛下,您累了,臣妾先扶您回房歇会儿。”   南疆王摆手,欲拒绝,一站起来却又重重地跌坐了下去。   “陛下!陛下!”刘贵妃担忧地唤了几声,回头吩咐宫人道:“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搀扶陛下?”   几名宫女太监上前,扶着南疆王回了寝殿。   这边他前脚刚走,后脚,玄胤冲了进来。   玄胤拉住宁玥的手,看着宁玥另一只手里的杯子,额角青筋暴跳:“你没喝吧?”   “没。”宁玥摇头,微笑着看着他,“你呢?”   “你知道?”玄胤困惑地蹙了蹙眉,“小德子是故意去阻止我喝下毒酒的?”   想起小德子那惊慌失措又如释重负的样子,玄胤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你什么都告诉他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南疆王。   明明命宫女端来毒酒,又赶紧让小德子跑来阻止,其间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并不难猜。   宁玥放下杯子:“你不会怪我吧?”   玄胤摸摸她发顶:“我只要你没事。”   宁玥莞尔地笑了。   玄胤牵起她的手,目光沉沉地朝里望了一眼。   那一眼,宁玥明显感到了一股杀气,要知道,那可是他亲外公,他居然真的对对方动了杀心。宁玥晃了晃二人交握的手:“算了,走吧,他也是被人蒙蔽了。”   “为什么被蒙蔽的总是他?瞿老的事是这样,这一次的事又是这样。”玄胤淡淡地说着,语气里透出难以释怀的冷漠。   祖孙俩的事,宁玥不好插手太多,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越是在核心位置,越是弄不清形势,一如南疆王,明明是皇宫权势最大的人,却也是皇宫耳朵最“聋”的人,某些方面的消息,刘贵妃都知道,他却未必。这一次的事,南疆王固然有疏忽的地方,可仔细一想,他也是出于一番疼爱玄胤的心。玄胤不能了解南疆王的无情,是因为他还没坐上皇帝的高位,一旦坐了,想法便会不同了。前世的司空朔,大概也与南疆王的心情一样,见到了自以为是的事实,便用了最折磨人的法子。   “我们走吧,好累呀。”宁玥松开他的手,掩面打了个呵欠。   二人迈步朝门外走去,身后,突然响起南疆王含了一丝颤抖的声音:“小……小胤?”   玄胤的身子本能地顿了一下,那是潜藏于血脉之中的联系,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通身的冷漠,拉着宁玥的手大踏步地跨出了门槛。   南疆王急急地追了几步,却身形一晃,险些扑倒在地上:“小胤!”   有太监与宫女追上来,他厉喝:“退下!”   众人不敢再上前。   南疆王踉跄着步子追到门口,望着二人的背影,双唇颤抖:“小胤,我是你……”   他说的是“我”,不是“朕”。   玄胤不屑地嗤了一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是谁跟我没关系!”   宁玥回过头,望了他一眼,先前还觉着他高高在上,如泰山压顶,这一刻却忽然感觉他与那些迟暮老人也没有什么分别,青年丧妻,中年丧女,老年丧子,他早已不堪重负,只是拖着一个快要被掏空的躯壳,舍不得离去。   宁玥暗暗叹了口气,兰贞的事是玄胤的一个心结,如今他还又差点毒死了她和玄胤,简直是雪上加霜,玄胤会理他才怪。   二人最终还是离开了。   南疆王神色木木地站在门口,眺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那里,早没了玄胤的影子。   刘贵妃追出来:“陛下!臣妾只是去熬了一份燕窝,您怎么就跑这儿来了?您在看谁?”她顺着南疆王眺望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南疆王此时已经恢复了人前的冷厉,眸光一转,握住了刘贵妃的手:“今天的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是宁玥险些被烧死,再是玄胤跑去救人,再是他撞破了二人的“奸情”,看起来全都是意外,但好端端的西暖阁怎么会走水?万一这一切都不是意外,那么,他险些杀死了自己的亲外孙与孙媳,背后的黑手,简直令人发直!   提到大火,刘贵妃比谁都委屈,红着眼眶说道:“臣妾也不清楚呢,就是大家都在观赏墨莲,观赏着观赏着,大门口就烧起来了……臣妾们想跑都跑不掉……”   先烧大门,一把堵了退路和进路,想逃的人出不去,想救的人进不来,真是有意思。   南疆王冷冽地勾起了唇角:“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   刘贵妃哽咽道:“臣妾已经让秋月去查了,等秋月回来应该就能知道答案。”她在深宫跌打滚爬多年,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它是一起意外,她所想到的是,太子没了,她的宣王是长子,又极得陛下垂青,未必没有竞争储君之位的机会,一定是谁眼红见不得她好过,才想一把火烧了她!   很快,秋月回来了,身后跟着两名大帅府的侍卫,侍卫押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中年太监,太监被五花大绑,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南疆王皱眉:“这是……”   秋月对南疆王会出现在刘贵妃的寝宫感到非常意外,愣了愣之后,行了一礼道:“启禀陛下,此人名唤安鲁怀,内务府负责采买的太监,刚刚就是他在西暖阁外纵火,企图逃出皇宫的时候,被大帅的人抓住了。”   “内务府?”南疆王冷冷地看向他,“那不是宣王的势力范围吗?”   刘贵妃吓得面色一变:“陛下明鉴!内务府是皇儿管辖的没错,但皇儿刚刚接管不久,从前……从前都是太子负责的!皇儿跟这些人还都不熟……而且……而且皇儿不会做出这种事呀!他那么善良,怎么狠得下心收买人纵火呢?臣妾也在里头,他断不会连臣妾一块儿烧呀!”   烧不烧亲娘,从来不是一国皇帝会考虑的问题,自古天家最无情,为了上位,逼死亲生父皇的都不知出现过多少个。南疆王不确定他的孩子们是不是也那般贪婪无情,除了太子的确是善良到了骨子里,其余人——   他冷笑:“今天,可是差点烧死一个西凉使臣。”   “陛下!”刘贵妃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宣王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几斤几两她会不清楚吗?要说手段和心机,宣王的确不缺,可要说烧死她这个亲娘,他还不至于,“陛下!陛下您相信宣王啊!不是他干的!内务府的人惹了祸,大家都会怀玉宣王,他不是傻子,就算想干什么坏事,也不会动用内务府的人啊,陛下!请陛下明鉴!”   刘贵妃说着,跪在了南疆王脚边,“臣妾其实也觉得这件事蹊跷,若是没人在背后撑腰,一个三等太监怎么敢在西暖阁纵火?那人分明是想烧死臣妾和西凉使臣,再嫁祸给宣王,宣王背黑锅不要紧,可若那幕后主使继续逍遥,就是一桩罪过了!”   南疆王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起来,朕又没说一定是怀疑宣王了。”   刘贵妃忍住泪水,怯生生地站了起来,一边擦泪一边暗骂,哪个不长眼的敢给她儿子扣屎盆子,让她发现,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南疆王望向了那个鼻青脸肿的安鲁怀:“说,谁指使你的?”   “没……没人指使奴才……”安鲁怀低下头,一副害怕得不得了的样子说。   南疆王定定地看着他,眸光动了动:“不说实话是吗?看来你是要吃些苦头了。”   安鲁怀的身子抖了一下:“陛下饶……饶命,奴才真的没受谁指使……”   “那你为何要纵火?”南疆王问。   “呃……这……奴才纵火……是……因为……那个……”他支支吾吾的,好像是恐惧到了极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南疆王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两个故作镇定的侍卫,电光石火间,隐约明白了什么:“既然你不肯说,那这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拔了吧!”   安鲁怀勃然变色,扑倒在南疆王的脚边,战战兢兢道:“陛下别拔奴才的舌头!奴才说!奴才什么都说!但求陛下饶奴才不死——”   南疆王威严地说道:“好,只要你如实相告,交代出幕后主使,朕就饶你一条狗命。”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多谢陛下!”安鲁怀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南疆王都不耐烦了,他才怯怯地说道:“是……是耿家主让奴才放火的。”   “耿家主?”南疆王的眸光闪了闪,“你可不要胡乱攀咬,耿家对南疆忠心耿耿,从未生出半分不臣之心,怎么可能放火烧了朕的后妃?”   言辞间,把宁玥给摘了出去。   刘贵妃觉得纳闷,先前皇帝不是还在咬牙切齿地说被烧的人里头有一个西凉使臣吗?转头就把那使臣给忘了?算了,管它呢,只要陛下彻查此事,不管什么理由都好!   安鲁怀一连真挚地说道:“陛下,奴才敢以性命起誓,这场火,是耿家主的主意!奴才也不明白他与西暖阁的贵人们有什么矛盾,他只是给了奴才一锭金子,还有一块耿家的令牌,让奴才纵火之后,拿着令牌逃出皇城,到他们的封地了此残生。”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了金子和令牌。   金子是市面上流通的官金,看不出什么明堂,可这令牌却如假包换是耿家的东西。   人证物证俱在,南疆王当场命人把耿家主叫了过来!   由于牵扯到了宣王管辖的内务府,宣王也一并被宣了过来。   宣王在长安殿,比耿家主先到片刻,从刘贵妃口中了解完事发经过后,宣王有种被雷给劈中的感觉,前头被中常侍给刁难就算了,背后居然还有人给放冷箭,幸亏大帅的人够机警,捉住了鬼鬼祟祟的安鲁怀,否则,他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很快,耿家主到了现场,先给南疆王与刘贵妃、宣王请了安,随后从秋月口中了解了事件详情,与宣王一样,他也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陛下!微臣不认得什么安鲁怀!”   安鲁怀瞪大了眸子,掐着兰花指道:“耿家主!您怎么可以这样?利用完奴才,就把奴才一脚踢开吗?你想让奴才一个人背黑锅?”   耿家主气得浑身颤抖:“我……你这条阉狗!我几时……几时利用你了?我根本不知情,好么?”   安鲁怀郁闷地瘪了瘪嘴儿,说哭就哭,哇的一声嚎了起来:“你……你这个混蛋!当初怎么与我说的?只要我帮你办完事儿,你就送我离开!还说保证谁都抓不住我!我到了你的封地,就能逍遥自在地过下半辈子!娶个老婆,认个干儿子,风风光光地活到老!”   “我……我……几时这么说过?”耿家主要气晕了,他今天连门口没出,几时收买过一个太监?   安鲁怀从桌上拿起令牌,丢到了他身上:“你自己看!你给我的令牌!说拿了他,进入封地就有人接应我!”   这……这令牌的确是他们耿家的,不过,不是他的。   该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谁在背后算计耿家?   “陛下!陛下明鉴!冤枉啊!”他磕了个响头。   安鲁怀哭道:“陛下!奴才才真的是冤枉啊!他利用完奴才,转头就不认账!奴才……奴才一时糊涂,替这么个没良心的人跑腿,还差点害死了娘娘们和郡王妃……”   耿家主气得给了他一脚:“刁奴!再敢污蔑我,我要你好看!”   性情温顺的耿家主,居然当着一国之君的面动粗了,刘贵妃和宣王目瞪口呆,他们还从未见过耿家主被谁逼急到这个份儿上,难道说耿家主真的是被冤枉的?可这场火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如果不是耿家主,又会是谁?   刘贵妃与宣王交换了一个眼神,尽管已经猜出耿家主不是幕后主使,但他们选择沉默。因为就目前来说,耿家是他们冲击皇位最大的阻碍之一,耿家若是折了,对他们而言只好不坏。   南疆王冷冷地看着耿家主:“耿砚,你还有何话说?”   “冤枉啊,陛下!”   “你可不冤枉。”   “陛下!”   “人证物证都有了,你还敢狡辩,把朕当傻子吗?”南疆王一掌拍在了桌上!   耿家主被震得心肝儿一颤,陛下明明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了,可真的发起火,还是这般可怕。   南疆王缓缓地说道:“老实交代,到底为何纵火?你想烧死谁?贵妃、惠妃、丽妃还是德妃?”   烧死他们做什么?要烧也是烧马宁玥啊……   等等,马宁玥?   对了,马宁玥也在里边,难道说这场火——   耿家主的心里涌上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然而他不敢确定!   “不说话?那就是你想全部烧死了。”南疆王说完,耿家主狠狠一惊,欲开口,南疆王却没给他机会,接着道:“你还想嫁祸给宣王!怎么?宣王碍着你了?”   “耿砚不敢!”耿家主低下了头。   宣王见父王把他引了出来,站起身,行至耿家主的面前道:“耿家主,我敬重耿家世代功勋,素来对您长辈相待,敢问您究竟为何看本王不顺眼,要放火烧死本王的母妃,还把黑锅甩给本王来背?你想本王落个弑母的恶名吗?”   “殿下!我……”耿家主百口莫辩。他们与宣王一脉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常敏感的,太子在世时,宣王与太子来往颇多,宣王本人并没多少吸引南疆王关注的地方,全赖太子的疼爱,才在南疆王的面前频繁露脸。太子过世后,宣王依旧对东宫照顾有加,皇甫燕姐妹不在,他也竭尽所能地给太子妃方便。或许正因为如此,南疆王才对这个庶子多了几分眷顾。可南疆王越眷顾他,就意味着他离皇位越近,这对支持皇后与七皇子的耿家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所以,眼下有人跳出来指证他迫害宣王,这个动机,在大多数人眼里是成立的。   这边,耿家主陷入沉思之际,宣王的大脑也开始飞速地运转、飞速地分析着眼前的形势。先不管耿家主是不是被冤枉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是什么态度。   瞧父皇那恨不得吃了耿家主的眼神,应该是不信耿家主是无辜的了。   既如此,作为父皇的长子,总得为父皇做点什么!   “父皇!人证物证俱在,偏他还嘴硬!他到底把您当什么了?”他愤愤不平地说。   南疆王累极了似的,按了按眉心:“依皇儿之见,该当如何?”   宣王拱了拱手道:“儿臣觉得,该把此人押入大牢,仔细审问,一直到他承认罪名为止!”   南疆王累了,沉沉地道:“那好,这件事就交由皇儿去办,朕的耐心有限,三日后,希望皇儿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耿烨大惊:“陛下!”   宣王压下唇角的笑弧:“儿臣一定不负父皇器重!”   “嗯,朕累了,小德子。”南疆王揉着眉心,靠在了椅背上。   小德子推来轮椅,推着南疆王离开了贵妃的寝宫。   宣王叫来护卫,毫不留情地将耿家主绑入了地牢。   至于安鲁怀,因陛下金口玉言,宣王不打算处死他,但死罪可免,差点烧死他母妃的活罪……   “皇儿,放了他。”刘贵妃轻轻握住了儿子的手。   宣王浓眉微微一蹙,不解地问:“母妃,他虽是被人利用,可到底险些酿成大祸!”   刘贵妃此时已经恢复了理智,静静地与儿子分析道:“他只是一个小喽啰,陛下都饶恕他了,你就网开一面吧!你现在该关注的是另外一个人!”   “谁?”宣王问。   “大帅。”   “他?”宣王狐疑地皱了皱眉,“我关注他做什么?”   刘贵妃意味深长地笑了:“大帅从不参与皇室之争,却突然抓了纵火的犯人,还直接送到秋月的手里,你难道没看出大帅的意思吗?”   “母妃是想说……”   “你觉得在抓人之后,大帅审没审问安鲁怀?”   宣王道:“应该……审问了。”瞧那鼻青脸肿的样儿,分明是被痛扁了一顿。   “是啊,他肯定是问过,知道是耿家主让纵的火。”刘贵妃含了一丝笑意地说。   宣王弱弱地吸了一口凉气:“如此一来,我倒是不太明白了,大帅与耿灵儿有婚约,耿家主是他未来的老丈人,他既知道元凶是老丈人,为什么还执意去揭发?”   “或许说明,他并不想要这桩婚事了。”刘贵妃恣意地扬起下巴,倒了一杯茶递给儿子,“容麟这个人,一辈子就听一个人的话,便是容卿。容卿向着谁,他便投靠谁,偏偏容卿恢复了西凉人的身份,与咱们南疆再无瓜葛,容麟便成了无主的汗血宝马,谁都想把他收入麾下,可谁都驾驭不了他。”   “那他还接受皇后的赐婚?”宣王不理解。   “你没见他上次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吗?谁知道是受了什么打击,好像连求生的勇气都没有了,还管皇后指婚不指婚?”   宣王眼睛一亮:“母妃的意思是……他现在反悔了?”   “没错。”刘贵妃点了点头,“耿家的亲不是那么好退的,容麟恐怕是看出了其中的艰难,才卖了你我一个好。”   耿家是他们一直幻想铲除却根本不敢动歪心思的世家,要不是容麟递过来一把刀子,他们可不敢把朝耿家捅下去!   “可是母妃,我怎么觉得……我们跟耿家也彻底撕破脸了?”还是被迫的。   耿家想嫁祸他,他心存怨恨,所以当父皇让他审理案子的时候,他想也没想便答应了。然而现在,他不禁有些后悔,耿家那么强大,十个刘家都比不上,他真的能与他们叫板吗?   刘贵妃宽慰道:“傻孩子,你从前惹不起他们,是因为势力不足,如今有了大帅,你还怕踩不死耿家?而且你别忘了,大帅在西凉那边,也是有关系的!”   话虽如此,宣王依然有种被人给算计了的错觉,不过这种错觉没持续多久,便被内心的振奋取代了。   ……   安鲁怀最终被无罪释放。   容卿给了他一个身份牌和一瓶上好的金创药:“去大帅府做事吧。”   “多谢容公子!”   安鲁怀退下。   宁玥挑眉,双手插抱在胸前:“大哥你速度够快呀?南疆王刚给我跟玄胤赐毒酒,你就买了个太监反咬耿家一口,不怕安鲁怀不听话呀?”   “三年前,他小妹妹得了天花,是我治好的。”容卿云淡风轻地说道:“他不会背叛我。”   宁玥耸耸肩:“不过今天的大火,到底与耿家有关系没关系?”   容卿漫不经心地翻了翻书本:“管他有没有关系。”   宁玥促狭地笑了:“大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耿家啊?不会是因为他们跟你抢了容麟了吧?”   容卿捏了捏她脸蛋:“耿灵儿躲在床底下的时候,某些人真的没有发现吗?还演了那么激烈的戏码给人看,不是想诱耿家动手又是什么?”   宁玥抱住了容卿的胳膊,小脑袋贴上去:“嘿嘿,什么都瞒不过大哥。”   ……   耿家主被打入地牢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耿家,耿夫人当场晕了过去,三公子耿昕、四公子耿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三哥!你不是说纵火的太监已经被处理掉了吗?怎么又蹦出来一个指证父亲的?”说话的是耿怀,他在家排行老四,是庶子,可由于天赋异禀,被当作嫡子养在了耿夫人名下,他与兄弟几个的关系是极好的。   耿昕一拳砸在了墙上,青涩的面庞,浮现起与这个年纪格格不入的狠辣:“那证人分明是个假的!”   “啊?容麟抓了个假证人?”耿怀难以置信。   “与其说是容麟抓的,不如说是容卿找的。”耿昕捏紧了在墙壁上砸肿的拳头,“容卿从不参与内斗,这次是怎么了?居然朝我父亲发难?”   “父王当初就不该求姑姑给灵儿和容麟指婚!瞧这指了个什么对象啊?白眼狼!”耿怀气得不轻。   耿昕咬牙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赶紧想办法把父亲救出来才是!”   “怎么救?是让那个假证人改口,还是把真的纵火犯供出去?”耿怀郁闷地说道。   容卿敢让人做假证,就是吃定了对方不会背叛他,这个法子行不通,而如果把真正的纵火犯供出去,虽然救了父亲,却也得搭上他们两个。他们并非不愿意为父亲赴死,可他们在朝中致仕,父亲的闲人,他们犯罪比父亲犯罪更无法让南疆王原谅。   从家族的角度出发,他们不能认罪。   耿昕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觉得无比痛苦。   耿怀抱怨道:“我就说别弄什么捉奸,直接烧死马宁玥!你偏不听!说烧死了马宁玥还有一个司空朔,司空朔也男搞定,不如一次性两个都解决!现在好了,一个都没解决,反而把父亲搭进去了!”   耿昕推了四弟一把:“这件事能怪我吗?我明明什么都算到了!先赏牡丹再赏墨莲!我连陛下会去探望马宁玥都算到了!谁知道陛下怎么没赐死那对奸夫淫妇?!”   耿怀还是无法停止抱怨:“也许陛下根本就没捉到他们两个的奸呢!白放了一把火,白引了司空朔去花房!”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不然呢?陛下亲眼见到马宁玥背叛玄胤,会不杀了这对奸夫淫妇?兄弟俩当然想不到南疆王已经摘掉“司空朔”就是玄胤,还在气闷,究竟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二哥!三哥!”耿灵儿哭成了泪人,夺门而入,“我听说父亲被关起来了!假的对不对?”   耿昕素来疼爱这个傻妹妹,从不因她闯祸而有半分职责,然而现在,他突然很想掐死她!   耿灵儿感受到了三哥身上的杀气,吓得哭声止住,怔怔地望着他:“三哥,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亲眼看见司空朔与马宁玥有染了?”   “是啊!我……我当时就在床底下嘛!我都听到了!”   “听到?你昨天跟我们说的好像是看到。”   “这有区别吗?总之就是他们!我能确定!”   “区别很大,我的好妹妹。如果你只是听到了声音,而没看清他们的脸,也许你是听错了,根本不是他们两个……”   “我没听错!”   “他们叫对方名字了?”   “……没……没有……”   “也许只是两个说话声音很像的人。”   “不……不会的……就是他们!”   “也许他们是故意做给你看的,目的是希望借你的口,让我们知道他们的奸情,诱惑我们对他们出手!”   这本是耿昕随口几句猜测,可不知为何,一闪过脑海,便再也无法将其抹掉。如果这种猜测是正确的,那么马宁玥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不管他们会出什么招,只要出了就好。   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不被他们整死?   耿灵儿见三哥陷入沉思,提起裙裾,一溜烟地跑掉了。   “三哥。”耿怀轻轻地拍了拍耿昕的肩膀。   耿昕回神,缓缓地说道:“我没事,先想法子把父亲救出来吧。”   “你知道主审官司的人是谁吗?”耿怀没好气地说道。   “谁?”   “宣王!”耿怀眸色一厉,气呼呼地道:“那家伙从前就是太子的跟屁虫,专跟咱们做对!如今太子没了,他倒好,冒出来,整天在陛下跟前儿打转,弄得好像自己是长子就多么了不起似的!”   耿昕突然沉默了,半晌,才木讷地说道:“陛下已经对宣王如此器重了吗?居然让他来审理父亲的案件?”   “可能是因为宣王在这一起案件里受了委屈吧?那安鲁怀是内务府的人,陛下一开始怀疑是宣王动的手脚,给了贵妃一点脸色,后面安鲁怀指证父亲,陛下觉得自己冤枉了宣王,会弥补一下宣王也就不奇怪了!”耿怀自以为是地分析着。   耿昕焦虑地在房中踱来踱去:“宣王敢接?那家伙对耿家有意见不假,可从来都是夹起尾巴做人,不敢与耿家呛声——我明白了。”   耿怀一愣:“你明白什么了,三哥?”   “容麟。”   “嗯?容麟什么?”   “容麟投靠宣王了。”   “什么?三哥你别吓我!那白眼狼妹夫陷害父亲就算了,还投靠我们的死对头?”耿怀几乎跳了起来!自古以来,皇帝立储,都是立嫡立长不立贤,嫡子和长子的夺位几率是最大的。从前太子在世时,他们并不将宣王放在眼里,觉得宣王不过是太子身边的一条狗。如今太子去了,宣王一跃成为陛下身边最受器重的皇子,这让他们多多少少生出了几分忌惮的心思。   “容麟如果不是投靠了宣王,怎么会把假证人送到刘贵妃手里?”或者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有了容麟这座靠山,宣王怎么敢接下耿家的案子?耿昕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派人去打探打探,宣王放弃审理权了没?”   耿怀拉开门,对门外的一名小厮吩咐了几句,小厮小心翼翼打趣了。   一个时辰后,小厮折回耿家书房,禀报道:“启禀三公子、四公子,宣王已经前往地牢,说要连夜审理此案!”   耿昕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了:“四弟。”   “三哥。”耿怀也意识到了失态的严重性。   “把大哥叫回来。”   耿怀一怔,已经……严重到需要大哥出马的地步了吗?   ------题外话------   玥玥要开撕啦!   T 【V129】宠孙如命,玥玥有孕   一行人回了大帅府,德庆公主有些疲乏,在宫女与十一娘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就要回居住的院子,一转头,瞥见推着容卿轮椅的宁玥,眸光动了动,问道:“你没事吧?我听说,走水的时候你就在里头。”   “我没事,多亏中常侍大人来的及时。”宁玥说得无比坦荡,如此,反倒不好让人怀疑二人之间有什么。   不过德庆公主还是存了一点疑惑,走到玄胤身边问:“你为什么救郡王妃?”   “微臣当然是怕别人把郡王妃的死安到微臣的头上。”玄胤面不改色地说。   德庆公主点点头:“我还以为你在皇宫说的客套话,没想到是真的,如此也对,你与玄家恩怨不小,他们出了什么差错,都会认为你也脱不了干系。”   “公主英明。”玄胤拍了个马屁。   “对了,我听说那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纵火?”德庆公主对南疆的内斗不感兴趣,但险些误伤到西凉的郡王妃,多少叫她有些不安。   玄胤轻描淡写道:“好像是的,听说是耿家与宣王之间的一些恩怨。”   “原来是他们。”提到耿家,德庆公主的眸光暗了暗,没多少追问的兴趣了,顿了顿,微微一笑,“我要回去了,一起吧?”二人同路。   宁玥瞬间黑了脸。   玄胤轻轻地笑道:“微臣还有些和亲之事与容公子和大帅商议,公主先回吧。”   若是别人这么拒绝德庆公主,德庆公主一定会恼羞成怒,偏偏对象是司空朔,德庆公主需要仰仗他的地方还有很多,便笑了笑,带着宫女与十一娘回了。   等她一走,容麟就坏坏地笑出了声:“哟,谁的醋缸打翻了,快把我也一起淹死了!”   宁玥瞪了他一眼,打翻醋缸怎么了?那是她丈夫,她爱怎么吃醋就怎么吃醋!想到什么,宁玥挑眉一笑:“那也比某些人掉进蜜罐子强,怎么样,准备几时迎娶灵儿姑娘?”   容卿推着轮椅走掉了。   容麟面色一变:“哎!容卿!容卿!”   这回,轮到他瞪宁玥了:“小没良心的!”   宁玥忍俊不禁地说道:“让你弄个未婚妻,活该!”   玄胤牵着宁玥的手慢悠悠地走向了幽兰院。   容卿查探了司空朔的伤势,伤口已经完全长好,每天需要涂抹药膏防止留疤,其余的,暂时没什么,既无生命危险,也无苏醒的痕迹,就那么植物人一般的昏睡着。   随后,四人到容卿的房间,谈起了皇宫发生的事。   这一次,实在是走了一步险棋。   从故意把“奸情”曝光给耿灵儿的那一刻起,宁玥便算准了耿家会利用这一弱点来打击她和“司空朔”,也算到了他们最终会捅到皇帝面前,只是没料到是以纵火的方式。   能险中取胜完全是几个人太有默契了。   玄胤搭救及时,她点破南疆王及时,大哥将计就计几时,谁都没提前开小会,可谁都把握住了能把握的时机,配合得天衣无缝。   当然,也多亏耿灵儿那个神助攻,不然,他们也迷惑不了耿家,更顺不到耿家的令牌。   “我呢我呢?难道没我什么功劳?”容麟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问。   宁玥笑笑:“当然有!若不是你投靠宣王,宣王怎么有胆子接下耿家的案子?就算当时是意气用事,过后只怕都要找借口推掉主审官一职才是。可我听说,他连夜去地牢审问耿家主了,这不是你的功劳是什么?”   容麟哼了哼:“谁投靠他啦?他也配?”   宁玥笑了笑,没有说话,容麟心高气傲,一个宣王,当然不会放在眼里,怕是除了大哥和玄胤,他心里就没承认过谁厉害。投靠宣王当然不是容麟的主意,事实上,也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主意,他们做了做样子,宣王要这么理解,那也怪不得他们。   容卿的眸光扫过宁玥与玄胤:“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玄胤一瞧宁玥那贼亮贼亮的眼睛,便知道这丫头折磨人的变态劲儿又上来了,好笑地摇了摇头。   宁玥一本正经道:“我都想好了,大哥你只管在旁边看着,我一定把耿家给你端了!”敢跟她抢大嫂,找死!   玄胤的眸光掠过容麟,容麟的眸光正痴痴看着容卿,他蹙了蹙眉,很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不过——”容卿又说道:“耿家主进去了,另一个人也该回来了。”   “另一个人?大哥你指的是谁?”宁玥问。   容卿道:“我们去耿家吃饭,只见到了耿家的两个儿子,事实上,除了耿烨、耿昕与耿怀,耿家还有世子耿云、五子耿岩。”   宁玥眨了眨眼:“那大哥说会回来的是——”   “耿云。”   ……   僻静的大街,一辆通身泛着黑光的马车在寂静的月光下转动,车轱辘以黑钢打造,每转动一次,都在地板上发出令人肃穆的声响。车顶镶着八颗硕大皎洁的夜明珠,将车身照得恍若在白昼中一样。骏马戴着黑钢头盔、穿着黑刚盔甲,周身磕着一轮血月。   连风都被破开。   马车停在了耿家门口,身着黑袍的车夫跳下地,为主人撩开了帘幕。   一名身着墨色浮光锦的男子躬身从车里走了出来,身材高大、欣长,衣袍如水般坠在地上,宛若一块能够流动的墨玉,月辉轻轻地笼罩着他,照得他华光幽幽、眉目如画。   他左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个墨玉扳指,偏他肌肤白皙到近乎透明,强烈对比下,俨然生出了一丝冰冷的妖冶。   他眸光轻轻地一扫,廊下灯笼都仿佛颤抖了起来。   “大哥!”   “大哥!”   耿昕与耿怀迎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这是在父亲面前都不曾有过的严肃。   耿云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令耿昕与耿怀俩兄弟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大哥不高兴了。   昨日给西凉使臣设接风宴,说的是大哥去皇宫了,其实大哥是去道观探望五弟了。大哥每月都会有几天陪在五弟那里,雷打不动,这次实在是急得没办法,否则,他们也不想打搅了大哥的雅兴。   耿怀已经被那股强悍的威压压得无法开口了。   耿昕到底与他一母同胞,比耿怀的身份略微厚重些,没吓成那样,但也差不多了。   耿云迈开步子,朝府内走去,袍角在地上似落非落,旖旎而过。   夜幕深深,他优雅如云。   望着他优雅而冰冷的背影,耿昕张嘴:“大哥……”   耿云头也不回地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灵儿在哪儿?”   “大哥。”耿灵儿从假山后探出一颗小脑袋,怯怯地道:“我在这里。”   耿云停住脚步,朝她温柔地招了招手。   耿灵儿心头一喜,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就知道大哥最疼我……”   啪!   话未说完,便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耿灵儿当场怔住。   耿云回头,冷眸扫过同样吓懵的耿昕与耿怀,薄唇轻启道:“这一巴掌,是替你们两个受的,你们是我弟弟,暂时还不会让你们受刑。”   弟弟才是家族栋梁,至于妹妹,那就是个绣花枕头,关键时刻,卖出去做垫脚石的东西罢了。这些,耿云尽管从未说过,可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谁让他从小就不把耿灵儿捧在掌心呢?刚刚耿云说暂时不让他们受刑,意思是如果他们再不表现得好点,下次就轮到他们挨打了。   耿灵儿咬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命地忍住,不敢掉出来。   耿云问道:“觉得委屈?”   耿灵儿瑟瑟地说道:“灵儿不敢……”   “连委屈都不敢,果然是个废物。”耿云冷漠地说着,与耿灵儿擦肩而过。   耿灵儿哭成了泪人。   耿昕、耿怀有心安慰她,又怕触了大哥的霉头,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两眼,跟随大哥去了。   耿云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坐下。   耿昕立马奉上一杯清茶:“大哥,喝点茶吧。”   耿云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   耿昕偷瞄耿怀,示意耿怀开口。   耿怀哪里敢?跟大哥在一起,简直像有一把刀悬在脖子上似的,心惊胆战。何况他是庶子,与大哥隔了一层肚皮,与大哥相处便更如履薄冰了。   还是耿昕说道:“大哥,你想好怎么救父亲了吗?我们刚刚已经查清楚了,安鲁怀是容卿的人,三年前,安鲁怀的小妹妹得了天花,大夫说快死了,被路过的容卿救了,容卿一直有三不治的规矩,那一次却破了规矩,自此,安鲁怀便效忠了容卿。只是为掩人耳目,表面上二人并无交集。这一次刚刚事发,容卿便找到他,让他给做了一个假证,我推测,他不会轻易地改口。”   耿云喝着茶,没有说话。   耿昕知道大哥在听,鼓足了勇气,接着道:“我想过了,让安鲁怀改口,供出自己被容卿指使是最有效的办法,但这个显然行不通;如果供出真正的纵火犯,又怕他大刑之下,把我跟四弟扯出来;现在,唯一的可行的方法是说服宣王。如果我们能给宣王足够的好处,让他放点水……”   “你能给他什么好处?”耿云打断了三弟的话。   耿昕先生一怔,随即地底地说道:“我还在考虑……”   “不用考虑了,他要的,你给不了。”耿云淡淡地说道。   耿昕尽管曾经有过这样的考虑,可是真正从大哥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那家伙还真打算跟七皇子抢皇位吗?他也配?不就是太子身边的一条狗?!”   “他从前是不敢,但现在,不是多亏你们,让他得到了大帅府的支持吗?”耿云漫不经心地说。   耿昕、耿怀齐齐低下头,他们只是想整死马宁玥和司空朔,却忘记马宁玥背后有一个强大厉害的大帅府了,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恐怕还把容卿与容麟看成他们南疆人。这一次他们激怒了对方,从不干涉皇权之争的大帅府,居然也向宣王示了好。他们才不信心高气傲的容卿父子会甘心臣服宣王,不过是想给耿家添堵罢了!   耿云的茶杯空了。   耿昕眼疾手快地倒了一杯。   耿云轻轻地抿了一口,道:“宣王、安鲁怀、交出纵火犯,哪一条路都走不通。”   那不是死定了?耿昕、耿怀面色大变,很快,又听得耿云轻声道:“但我们也不需要那么走。”   “嗯?什么意思?”兄弟俩异口同声。   耿云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这种猪脑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二人汗颜。   “没关心一下长安殿与刘贵妃寝殿的情况吗?”他含了一丝不虞地问。   二人摇头,长安殿是宣王与西凉使臣议论和亲的地方,他们只顾着往西暖阁纵火,没怎么关注那边。刘贵妃的寝殿倒是关注了,因为皇帝把父亲叫到那边盘问,可是这个有什么重要的吗?   耿云道:“陛下给刘贵妃的寝殿和长安殿都送了梨花酿,用的是鸳鸯壶,马宁玥和司空朔虽在不同的地方,可他们都被赐与最后一杯。”   “这……”跟本案有关系?耿昕木讷地瞪大眼睛。   耿云又道:“鸳鸯壶是前朝皇帝用来赐死罪臣的暗器,壶顶有机关,藏了一包毒药,平时壶里的酒是没事的,可一旦按动机关,毒药便会掉进酒里,成为一杯毒酒。你们觉得,皇帝为什么无端地赐酒?还都把最后一杯赐给了马宁玥和司空朔?”   耿昕恍然大悟:“啊!陛下想毒死他们!等等,不对呀,他们没死啊!”   “那是因为他们没喝。”耿云的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司空朔快喝的时候,小德子冲进长安殿,撞翻宣王的酒,弄脏了司空朔的衣裳,也弄脏了司空朔的酒,我这么说,你们明白吗?”   耿昕点头:“明白,陛下……反悔了。这么说来,咱们的计策是成功了,陛下捉到奸了,所以才想赐死他们两个吧!只是为什么又突然赦免了他们呢?”   耿怀想了想:“大哥,三哥,会不会是陛下知道司空朔也是他外孙了?所以才及时救下了司空朔。”毕竟是亲外孙,就算司空朔睡了玄胤的妻子,也不会舍得让他去死的。   耿云摇头:“不,不会是这样的可能,如果陛下是因为知道司空朔的身世才放过了司空朔,那反过来,在兄弟之间红杏出墙的马宁玥就该被千刀万剐才对,可陛下也放过了她。”   “啊,对呀。”耿昕惶惶然地坐了下来,“所以陛下还不知道司空朔的身世,可陛下为什么突然饶恕了他们两个?”   耿云淡道:“具体原因有待查探,不过陛下突然朝耿家发难,大多也与这二人有关,他们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耿昕嘀咕道:“可是说来说去,还没说怎么救父亲呀?”知道马宁玥和司空朔的秘密又怎样?反正是西凉人,和亲结束就会走了,反倒是父亲,一直被关在大牢里,不知能撑过几天。   “鼠目寸光!”耿云呵斥道。   耿昕的身子抖了抖。   耿云收回凌人的视线,慢悠悠地说道:“真正决定父亲生死的是陛下,陛下想降罪耿家,他们递了一把刀罢了。”   说到底,他们真正算准的是陛下的心思。   耿家多年来效忠朝廷,可多少也做了些背叛南疆王的事,南疆王知道,却一直没抓到把柄,便想借这一次的机会,给他们敲个警钟。   但耿家的警钟,不是这么好敲的!   “公主呢?”他突然问。   耿昕答道:“大嫂还在宫里。”   ……   金碧辉煌的寝宫,一名身着浅金色曳地罗裙、素白透明纱衣的女子端坐在铜镜前,静静地擦着雪花膏,她生得臻首娥眉、眸若秋波、肤如膏腴,艳若桃李。   “公主,驸马来了。”小宫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说。   皇甫颖涂着雪花膏的手就是一顿:“他不是去道观了吗?”   小宫女道:“不知道呢,反正在宫门口等您,说接您回去。”   “母后的身体欠安,本公主还想再多陪母后几日,让他自己回吧。”皇甫颖继续涂抹雪花膏。   秦公公扬着拂尘,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娘娘刚刚喝了药,睡下了,临睡前说她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公主侍疾了,公主还是早些回府陪伴驸马爷吧。”   皇甫颖慢慢放下了手里的雪花膏:“我知道了。”   两颗钟后,未央宫的轿子落在了宫门口,小宫女打了帘子扶皇甫颖下来。   耿云上前,轻轻握住皇甫颖的手,温柔地说道:“夜里风大,瞧你手都凉了。”   他脱下披风,罩在了皇甫颖的身上,如玉长指娴熟而温柔地系好了披风的丝带。   皇甫颖道:“你是为父亲的事来找我的吗?”   皇宫就这么大,一些秘密纵然想藏也不一定能够藏住。   耿云温润如玉地笑道:“不是,就是想你了,来接你回家。这件事没影响到皇后娘娘吧?”   “暂时还没。”   “以后也不会,我会处理好的。”耿云揽住了妻子的肩膀。   皇甫颖的身子微微一僵,推开他的手道:“有点热。”   ……   氤氲着水汽的浴室,德庆公主从浴桶中出来,宫女与十一娘为她擦干身子后,给她穿上了一套淡紫色蚕丝亵衣。   她躺到床上,拿起那条十一娘串的红豆手钏,爱不释手。   青。   是红豆上刻的字。   要是将来,有人为她种一棵红豆树,在每一颗红豆上刻下她的名字,她就选他做驸马。   算了,别做梦了,亲事早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了。   宫女瞄了德庆公主一眼,把十一娘拉到耳房,低声道:“老实交代,那些红豆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从耿家偷的?”   十一娘垂下眸子:“不是。”   “还说不是?昨儿出耿家的时候,我就发现你鬼鬼祟祟的,手里像拿着什么东西,是不是就是那一串红豆?”宫女低喝。   十一娘咬唇。   宫女瞪了她一眼:“你呀!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拿偷来的东西孝敬公主!万一被人发现,公主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以后不许这么糊涂了知道吗?”   “知道了萍姐姐。”十一娘窃喜一笑。   ……   夜深人静,众人陆陆续续地进入了梦乡。   南疆王却有些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吃了安神药都不管用。   小德子拿了绿头牌过来:“陛下,要召宫妃侍寝吗?”   南疆王瞪他。   小德子嘿嘿一笑:“不召,不召,是奴才多事儿了。”您这么焦虑不安的,我还以为您春心大动了呢。   南疆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御林军那边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小主子怕郡王妃被毒死,横冲直撞地闯进后宫,把御林军闹得人仰马翻,他腿儿都快跑断,才把这事儿给压了下来。不然,一个西凉使臣居然擅闯南疆后宫,杀都不为过的,“陛下,您真把耿家的案子给宣王审理啦?”   南疆王却压根没听到小德子的话,苍白着脸一笑:“那小子,跟陈后一个样儿,够熊。”   小德子也跟着笑,但事实上,他才不到二十岁,连陈皇后的脚指头都没见过,哪里知道陈皇后熊不熊?见陛下不想谈论耿家的事,他识趣地不再提了。   南疆王叹了口气:“可是他不肯见朕。”   小德子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合着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老就只顾着惦记外孙了?   小德子干笑两声:“陛下!他不见您,你去见他呀!不是……奴才的意思是,您啦,跟他身边儿的人搞好关系,慢慢儿地融入他的生活。”   “身边的人?小李子?”小李子是司空朔的贴身太监。   小德子扶额,亲爱的皇帝陛下,您平时的英明劲儿都哪去了?小李子能是小主子的人吗?那是司空朔的,司空朔的呀!小主子只是假扮司空朔,又没真的变成他。   话说回来,小主子扮司空朔还扮得蛮像的。   “朕问你话呢,你又走神走到哪里去了?”南疆王沉沉地问。   小德子讪讪一笑:“奴才是在帮您想法子呢。”   “那你可想到了?”   “当然!”小德子一口应下,其实肚子里屁大的主意都没有,不过就在他讲完那两个字之后,脑海中忽而闪过一道灵光,“陛下,小主子不见您,但小主子的夫人没说不见您啦!今儿在贵妃娘娘的寝宫,她不是还给您行礼了吗?您把夫人哄好了,还怕小主子不肯接受您呐?”   此时的宁玥还不知道自己被小德子和南疆王给惦记上了,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蛋,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朝恭房走。   眼看着她就要撞上面前的廊柱,玄胤一个跃起,把她抱进了怀里,她打了个呵欠,靠着玄胤的胸膛……睡了。   玄胤抱着她回床上。   她摇头,含糊不清道:“尿……”   玄胤蹙眉:“马宁玥,这都多少次了?你一个晚上没睡觉,竟跑茅厕了!”   “我也不想啊……困死了,哎哟,憋不住了!”她捂住了小腹。   玄胤忙把她抱进了恭房。   等她尿完,又把她抱回来。   这一晚,玄胤就没睡好过,一直抱她跑厕所。   “你是不是生病了?”玄胤摸着她苍白的脸,问。   她半梦半醒地,以为自己回答了玄胤,翻个身,又睡了。   玄胤叹了口气,躺下,刚睡着,又听得她道:“尿。”   玄胤:“……”   ……   这边,宁玥与玄胤没睡好,隔壁的容麟也是辗转难眠。   自从耿灵儿出现后,容卿就不怎么搭理他了,连他想跟容卿一起睡,都被容卿给赶了出来。   唉,只差跪搓衣板了。   望着墙壁上的沙漏,足足望了两个使臣之后,容麟决定偷偷地溜进容卿房间。   大概是白天喝了一整杯梨花酿的缘故,容卿睡得比往日要沉,没发现他在偷偷地靠近。   他蹑手蹑脚地行至床边,从帐口钻了进来,里头全是容卿诱人的体香,熏得他微微陶醉。   容卿面朝里睡着,乌发落在肩头,挡住半张脸,只隐约露出脖颈上白皙娇嫩的肌肤,亵衣低到胸口,从豁开的缝隙里,能清晰地看到精致的锁骨,紧实的胸膛,以及那一粒上好的胭脂色。   容麟的喉头一阵干燥,轻轻地凑过去,想亲亲容卿的脸蛋。   容卿却突然转过身来。   容麟吓得整个人都僵住。   半晌,发现容卿依旧处于熟睡中,才渐渐松开了紧绷的身子。   心若擂鼓。   世上美人很多,皇甫家的女儿无一不美丽惊艳,可她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容卿一分好颜色。   这个男人,已经美到勾魂摄魄了。   即便是睡着,那精致的五官也如诗画一般,让人流连忘返。   容麟俯身,慢慢凑近那张菱形的红唇……轻轻地含住。   ……   新的一天开始了,玄胤起了个大早,到后院打坐练功,晚上没睡饱,不过对于他这种习武之人而言,打个坐就能把精神补回来。   冬梅进屋伺候宁玥洗漱,却惊讶地发现宁玥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怪了,小姐最近越来越嗜睡了,以前都起的挺早呀!是不是姑爷又折腾小姐了?姑爷也真是的!太不知道节制了!”   冬梅嘀咕完,给宁玥盖好被子。   宁玥一脚踹开。   这虽是六月,可清晨的凉意还是很重的,她就穿着小褂子和小短裤,居然还热得冒汗。   冬梅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怎么变得这么怕热了?”   见宁玥睡得香甜,冬梅不忍心打搅,便去容卿房中伺候了,容卿没带丫鬟,平时是由容麟照顾他饮食起居,她只是偶尔去搭把手。   进屋的时候,容卿和容麟已经起来了。   冬梅灿灿一笑:“小少爷昨天在少爷房里睡的呀?”   容麟背过身子,含糊地嗯了一声,他本来只想抱抱容卿就跑的,谁料后面抱着抱着就睡着了……   冬梅以为他害羞,笑了笑,去了小厨房。   玄胤练完功,宁玥也醒了,洗漱完毕,前往膳厅用膳。   宁玥要了一碗酸辣面,她一贯爱吃这种口味,众人倒是没觉着不妥,只是她的食量……未免太大了些。   察觉到了众人诧异的目光,宁玥眨眨眼:“看我做什么?我在发育,吃多点不行啊?”   十五岁,倒也的确是长身体的年纪。   众人拿起筷子,继续吃自己碗里的面。   容麟始终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宁玥歪着脑袋看了看,看到他红艳得近乎红肿的嘴唇,恶趣味地一笑:“啊哈,容麟啊,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怎么嘴巴都肿了?”   容麟支支吾吾道:“哪有?我……我吃辣的……吃多了……”说话间,又把头垂低了一分。   宁玥放下筷子,挪到他身边,死死地盯着他红肿的唇瓣道:“不是吃辣吃的吧?”   容麟恨不得挖个坑,把这个爱揭他短的妹妹给埋了。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嘴唇是怎么了,一大早起来便这样……他昨晚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容卿,然后就睡着了……天晓得怎么红肿成这样!   该不会是容卿把他给……   他幽怨的小眼神望向了容卿。   容卿沉静自若地拿起一个馒头,表情镇定得让人觉得,他那种云端高阳的人,绝不会干出那么无耻的事。   “应该是……上火了。”他低声道。   上火?宁玥嘿嘿嘿嘿地笑。   ……   吃过早饭,宫里来了消息,说宣王连夜审理耿家主的案子,清晨时分才歇息,恳请下午再议德庆公主的亲事。   德庆公主没什么意见,反正她也不着急嫁,带上宫女和十一娘,上街游玩去了。   容麟麾下有一支麒麟军,玄胤来了兴趣,二人结伴去了军营。   容卿留在府中为司空朔疗伤。   很快,宫里又来了一道消息,说贵妃娘娘记挂郡王妃昨儿受了惊吓,特地在贵妃殿设了一个小宴给郡王妃压惊。   “压什么惊嘛?您胆子那么大,依奴婢看,昨儿被吓到的是她才对吧?”冬梅嘀咕,对于自己错过了昨天美人救美人的机会,感到十分沮丧。   宁玥笑了笑。   冬梅又道:“刘贵妃其实是想跟您打好关系,让您帮忙撮合德庆公主和她娘家的侄儿吧?”   宫里的事,宁玥没瞒着冬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冬梅全都知道。   宁玥吃了一口蟹黄酥,不可置否地说道:“也许是为了德庆公主的婚事,也许是为了耿家的时,又或许……”讲到这里,她顿住。   冬梅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瞪大眸子道:“又或许什么?”   宁玥促狭一笑:“不告诉你。”   冬梅跺脚!   宁玥拍了拍手:“好了,反正我正好找刘贵妃有事,她宣我,也省得我去递帖子。”   继一碗酸辣面、四个小笼包、一个黄金馒头、一盘凉拌木耳、一碗燕窝粥后,宁玥又吃了三块蟹黄酥、两块马蹄糕、一打小水晶丸子,才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上了入宫的马车。   冬梅看着满桌空盘,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继昨日纵火事件后,冬梅不再放心宁玥一人出门,死活跟宁玥一块儿入了宫。   在宫门口恭迎他们的是刘贵妃身边的秋月,秋月高高兴兴地给宁玥行了礼:“郡王妃!”   宁玥颔首。   冬梅给秋月见了礼:“冬梅,见过秋月姐姐。”   秋月喜色一笑:“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又看向郡王妃道:“娘娘在贵妃殿等您呢,您昨晚睡得还好吧?受了那么大惊吓,不知做恶梦了没。”   一整晚跑厕所,实在算不得好,索性都是玄胤抱来抱去,不好中也算是有好了。   宁玥微微地笑道:“还不错,多亏德妃娘娘照顾。”   “娘娘这是与郡王妃投缘,换做旁人,娘娘可么这么平易近人的。”秋月真假参半地说。刘贵妃好歹是皇后之下位份最尊贵的妃子,一般人的确入不得她的眼,但她不会轻易地表现在明面上,所以总体说来,她算是一个比较好处的人。   快到贵妃殿时,三人碰到了在小花园采摘玫瑰的陈妃,陈妃戴着手套、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把新鲜的红玫瑰花剪下来。   大概是怕宁玥不认识,秋月提醒道:“那是陈妃,五皇子的生母。”   宁玥对陈妃是有些印象的,昨天在牡丹房中,大家都争相把自己的子侄介绍给她,希望她给德庆公主打个红线,唯独陈妃没开口,她起先把陈妃看成了她们一类人,开玩笑地问了陈妃一句可有侄儿要介绍,陈妃却说吗“陈家已经搭上本宫,不会再搭上本宫的侄儿”。   就是这句话,让宁玥记住了陈妃。   陈妃长得十分端丽,白裙飘逸,说不食人间烟火有些夸赞,但的确散发着一种空灵的美,这种美逾越了时光的沟壑,让她在年近四十的容颜上,依旧焕发出了少女的清姿卓越。   秋月远远地给陈妃行了一礼。   陈妃点了点头,随后,与宁玥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错,她淡淡地移开视线,拧着篮子去了下一处玫瑰花园。   秋月干笑道:“陈妃娘娘我行我素惯了,郡王府别介意。”   宁玥摇头:“不会,这样很好。”不熟的人,不必客套。   宁玥很快抵达了贵妃殿。   刘贵妃在给喂小池塘的锦鲤,甫一瞧见宁玥,忙笑着朝宁玥招了招手:“可是把你盼来了!快过来瞧,本宫刚得的锦鲤!”   宁玥行至刘贵妃身边,望着一池子鲜活的橙红色锦鲤,笑道:“真好看,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是陛下赏的!陛下说本宫昨日受了惊吓,特地把他养了一年的锦鲤赠给了本宫,别小看这些锦鲤,它们都是在佛门喂过的,能趋吉避凶,喊你来,也是希望你能沾沾它们的佛气。”刘贵妃笑容满面地说着,把鱼食递给了宁玥,“你试试。”   这刘贵妃又不是没看出昨天是被人算计的,还这么迷信,估计是宫里没几个真心朋友,才找了她这个外人分享受宠的喜悦。宁玥知道她想听什么话,拿过鱼食,一边撒一边道:“别的娘娘也有锦鲤吗?”   刘贵妃难掩得意地笑道:“独本宫有。”   宁玥微微一笑:“娘娘盛宠!”   刘贵妃的脸几乎要笑出一朵花儿了,最近的运气真是不错,陛下近十年没踏足后宫,除了皇后因国事需要能时常见到陛下,她们这些后妃,连去跟陛下吃个饭都得申请几个月,可就在昨天,陛下破天荒地来了她的贵妃殿,还赏了她珍惜的梨花酿,今天又送了她锦鲤……   虽不明白陛下怎么破天荒地惦记上她了,可这是好事呀!   宁玥把刘贵妃的神色尽收眼底,不忍心点破她,南疆王之所以会来贵妃殿看她,全是因为她把玄胤的妻子带回贵妃殿了,今天这些锦鲤,恐怕也是别有用心。   刘贵妃拉住了宁玥的手:“本宫觉得,自从你来之后,本宫的运气便比从前好了,你真是本宫的贵人!”   ------题外话------   求个票票,证明我还在~   T 【V130】无中生有,绝地反击   喂完鱼,刘贵妃携宁玥的手回了内殿,吩咐秋月奉上御膳房新送来的时令水果和新鲜糕点,并亲自给宁玥斟了一杯茶。   劳驾贵妃斟茶,一个郡王妃的身份可不够。   宁玥就知道今天的“压惊”不简单,也不说破,拿起一块杏仁酥慢慢地吃了起来,西凉皇帝大概不懂享受,做的糕点都寡然无味,南疆这边的,无论在味道上还是外形上,都强国西凉的太多。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边吃便赞叹御膳房的厨艺好,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意识到是腹中的小包子在作祟。   刘贵妃见她吃得欢,心中十分地高兴,平日里那些妃嫔来她这里,都弄得好像她下了毒似的不敢多吃,哪像郡王妃这般爽快?本来嘛,要对付一个人,多的是法子,何必用下毒这一招最浅显又最容易识破的?她能坐上贵妃的高位,可不是毒出来的。   宁玥很快吃完了一盘杏仁酥,刘贵妃忙让秋月呈上一碗紫米露。   紫米露是以紫薯、黑米、椰汁与少量牛乳熬制而成,加了蔗糖,味道十分清甜可口。   “还真不错。”宁玥不吝夸赞。   宁玥吃的多,可动作很是斯文,一点一点的,粉嘟嘟的小嘴儿微抿着、圆鼓鼓的腮帮子动着,看得刘贵妃想起了自己女儿,轻轻地笑了起来。   吃得差不多了,事实上宁玥不好意思继续吃了,最近也不知的,一碰到吃的就完全收不住……   刘贵妃笑盈盈地道:“今日叫郡王妃前来,一是希望让郡王妃观赏观赏陛下送的锦鲤,也带一对回去。”   宁玥忙道:“贵妃娘娘太客气了,那些锦鲤既是御赐之物,娘娘还是自己留在贵妃殿的好,万一陛下知道您把他送您的东西转送给了别人——”   刘贵妃笑着道:“陛下既是送了本宫,便是本宫的,随本宫处置,以往也不是没这样的例子,陛下的心胸是很开阔的。”   事实却是,小德子把锦鲤送到贵妃殿时,无意中提了一句“陛下也不知娘娘喜不喜欢养鱼,喜欢便留着,不喜欢便赏给别人吧,也是娘娘的恩典!”所以,她才敢把御赐之物往外送,至于以往的例子,陛下心胸开阔都是她给润的色。   宁玥看着刘贵妃笑容满面的样子,不难猜出这其实是南疆王的意思,她昨日被刘贵妃邀回寝殿,足见刘贵妃与她交好的心思,南疆王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让人送了锦鲤过来,至于是怎么让刘贵妃认为南疆王是送给刘贵妃自己,又让刘贵妃自发地转送给她的,她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她只需记得,这是南疆王送给她的礼物就够了。   不对,是送给玄胤的礼物。   “娘娘盛情,宁玥却之不恭了。”她含笑收下。   刘贵妃笑意更深,愿意收她东西,说明愿意与她继续交往,后面的许多事……脑海里闪过给德庆公主匹配她小侄儿的念头,面上却不显,今天有更重要的事,小侄儿的婚事咱先放一放吧。   “郡王妃。”她正了正神色,端庄大方地说道:“有件事……其实想与你商量一番的。”   她说着,给秋月使了个眼色,秋月把内殿的宫女、太监全都带了出去。   合上门后,内殿只剩她二人。   “何事?”宁玥故作不察地问。   刘贵妃的眼珠子动了动,稍稍压低了音量道:“是耿家案子的事。”   宁玥心头一动,自己来找刘贵妃就是为了耿家的案子,没想到刘贵妃比她更坐不住,她还没开口,刘贵妃自己把它提到明面儿上了,如此更好,省得她那么被动。   “耿家案子怎么了?”她稍稍拉长了音量。   打了两次照面,刘贵妃能感受到宁玥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若不然,如何在那么多宫妃的“糖衣炮弹”下,一点都没失守?是以,她心中不敢对这小姑娘有所轻看。敛了敛笑容,她说道:“宣王连夜审问耿家的案子,郡王妃想必听说了吧?”   宁玥说道:“听说了,宣王勤勉,实在是社稷之福。”   刘贵妃掩面一笑:“郡王妃可真会说话!”顿了顿,又道:“只是那嫌犯的口风极紧,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指使安鲁怀纵火,还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就连安鲁怀都是别人找来的假证人,专门污蔑她的!”   她说这话时,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宁玥,仿佛不希望放过宁玥的任何一个表情。   宁玥笑了:“贵妃娘娘问这话是何意?莫非真信的耿家主的说辞,还认为是我找的安鲁怀?”   “没,我没这意思!只是审问了一睁眼,耿家主都不肯认罪,不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被冤枉了。”刘贵妃面露难色地说。   “是不是被冤枉的,娘娘不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么?”宁玥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   刘贵妃的心咯噔一下,没错,早在昨天,安鲁怀指证耿家主的时候,她就怀疑安鲁怀在做假证了,只不过耿家倒了是好事,她与皇儿便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任由耿家主被冤枉——可安鲁怀入宫时,马宁玥已经离开了,她怎么知道自己第一眼就看出了蹊跷呢?   心里……有些发毛……   “安鲁怀不会是你们……找的吧?”   如果是,那大帅府那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在皇宫、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冤枉南疆的国丈!   宁玥淡淡一笑,说道:“娘娘,事到如今,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安鲁怀是纵火犯,幕后主使是耿家主,娘娘您说呢?”   她的笑容沉静而迷人,如一朵在春风里默默绽放的铃兰,可那笑意并未直达眼底,让人看着,不由心生诡异。   尽管宁玥的笑容让刘贵妃心里发毛,刘贵妃也不得不承认宁玥说的是对的。从她和宣王选择任由安鲁怀污蔑耿家主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断了所有退路,一旦让耿家主翻案,届时,倒霉的不止安鲁怀,还有他们这对失察的母子,更遑论宣王口口声声说耿家主犯了罪,是奔着让对方认罪的名头接管案子的,若翻了案,耿家主被释放是小,宣王强加罪名给国丈才是大。   想通了这些,她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你说的对,真相……只能有一个。”   “娘娘是明白人。”宁玥喝了一口茶。   刘贵妃沉吟片刻,道:“可是他一直不认罪,我们也不能强行把他给处决了。”   宁玥勾起唇角:“陛下要的是结果,至于过程,宣王殿下怎么速度怎么来,陛下不会过问细节的。”   “你的意思是……给耿家主用刑?”刘贵妃心口砰砰直跳,她自问在后宫厮杀多年,已算心狠手辣了,可与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比,好像自己那副冰冷肠子根本就不够看!   “我可没这么说,一切……都是娘娘和宣王自己想的办法。”这是默认用刑了。   刘贵妃紧了紧帕子,站起身,在房中踱了一个来回:“这法子太冒险了……滥用私刑的罪名很重的……”   宁玥神色不变地道:“你不说,我不说,地牢的人不说,谁会知道宣王殿下给耿家主用了刑?地牢里,应该都是殿下自己的人吧?”   “嗯。”刘贵妃点了点头,皇宫的地牢有两处,一处普通的地牢,一处水牢,水牢是隶属皇帝管辖的,另外一处才是储君用来审问犯人的,太子过世后,陛下把地牢交给了宣王,纵然以前可能有一些别人的势力,如今也被换干净了,只是——   见刘贵妃仍旧犹豫不决,宁玥添了把柴火:“陛下的态度很明显,娘娘难道没看出来吗?”   “陛下的意思?”刘贵妃到底不是笨蛋,脑筋很快便转过了弯,她和宣王都看出耿家主是被冤枉的,陛下一定也看出来了,可陛下没给耿家主申诉的机会,便直接把案子给了与耿家不对付的宣王,言外之意,分明是希望借宣王的手剪掉耿家的一只翅膀……   意识到这一点后,刘贵妃的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丝窃喜,陛下宠爱耿皇后的缘故,连带着十分器重耿家,即便耿家私底下干了些触动龙颜的事,陛下也看在耿皇后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地过了。这一次,陛下竟然真的下定决心打压耿家,是否说明……耿皇后失宠了呢?   而耿皇后失宠,就意味着七皇子也会失宠……   嫡子都倒下了,哪个皇子还争得过宣王这个长子?   皇后这几天一直在寝宫将养,据说是来了葵水,腹痛得不能下床,连和亲宴会都没参加……但或许这仅仅是个借口,皇后闭门不出的真正缘故是陛下不再宠爱她了——   宁玥还什么都没说,刘贵妃的心中已经涌上了无数幻想过多年的揣测,喜悦自眼角溢出来,化作了唇瓣一个粲然的笑:“郡王妃,你也觉得陛下想整垮耿家吗?”   “说整垮为时过早,先敲个警钟罢了。”   刘贵妃的面上闪过一丝失落:“本宫就知道,皇后没那么容易失宠。”   宁玥险些笑了,刘贵妃莫不是以为南疆王动耿家主是因为皇后失宠了吧?这跟皇后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说到底,南疆只有一个主人,那便是陛下,陛下想什么,娘娘与殿下让陛下心想事成就好,陛下宠着耿家,你们便顺着耿家;陛下想给耿家敲个警钟,你们便替陛下把这警钟敲好!陛下从前那么疼爱太子,多少也是因为太子拥有一颗绝对的赤子之心的缘故。陛下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他明知宣王势力不如耿家,还让宣王鸡蛋碰石头,娘娘真的以为陛下是傻子吗?陛下,是在给宣王殿下一个历练的机会啊!”   宁玥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贵妃再不下定决心都不可能了。   刘贵妃点了点头:“好,就照你说的办。”   宁玥含笑说道:“娘娘,不是照我说的办,是照陛下的意思去办,办漂亮了,陛下不会亏待娘娘和宣王殿下的。”   ……   出了贵妃殿,冬梅的嘴巴都快笑歪了,刚刚她就在里头,把自家小姐和贵妃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瞬间觉得她家小姐的忽悠技能又增强了。   宁玥抱着两条小锦鲤,高高兴兴地回了大帅府。   几乎是同一时刻,仅仅歇息了一个使臣的宣王离开柔软的床榻,前往了冰冷漆黑的地牢。   惨叫声,在地牢森然地响起……   ……   “大哥!大哥!”耿昕与四弟耿怀神色凝重地奔进了耿云的书房。   耿云放下手中的笔:“怎么了?”   耿昕白着一张脸道:“宣王那个王八蛋!对父亲用刑了!”   父亲又不是习武之人,哪里受得住那种折磨?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把宣王给千刀万剐!   耿云淡淡地抬起头:“听谁说的?”   “不是听谁,是我们安插在地牢的内线说的,宣王昨儿夜里还好好儿的,只是疲劳地审问着父亲,今天上午,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一进地牢就让人上了酷刑……”耿昕心急如焚,“大哥!你快想法子把父亲救出来呀!再这么下去,父亲就要屈打成招了!”   耿云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耿家人,全都受过专业的训练,不会屈打成招。”死也不会。   耿昕稚嫩的面庞上掠过浓浓的焦躁:“可万一父亲被他们折磨死了呢?”   耿怀帮腔道:“是啊,大哥,父亲一直不认罪,宣王就一直给父亲用刑,父亲那身子,熬不过几天的。”他是庶子,承蒙父亲关照,才没落得与耿烨一样流放民间的下场,所以私心里,他不希望父亲出事。   耿云握笔的手指紧了紧:“宣王的胆子,一次一次地让人刮目相看!”   “可不是吗?我一向觉得那家伙外强中干,这一次却被狠狠地打了脸。”耿昕挠头。   耿云看向了耿怀,家中的斥候素来有四弟打理,消息一边也是由四弟搜集,之后再传给他们:“宣王今天见了谁?”   耿怀想了想,摇头:“没见谁,他从地牢出来便回了宣王府,之后,又从宣王府去了地牢。”   “刘贵妃呢?”耿云追问。   “她倒是见了外客。”耿怀说道:“胤郡王妃。”   “她?”耿云眯起了暗涌流动的眼睛,父亲被抓,父亲别用刑,两次事故之前,刘贵妃都见过马宁玥,而马宁玥又是容卿的妹妹,要说这一切没有关系,他绝不相信。   “大哥,你想想办法吧!父亲真的会撑不下去的!”耿昕哀求地说。   耿怀红着眼圈道:“大哥,要不我们去求求皇后娘娘吧?她向陛下开口,陛下一定会卖她这个面子的!”   “糊涂东西!”耿云一巴掌将笔拍在了桌上,笔杆被拍断,墨水溅了一身,全都溅在耿怀的身上。   耿怀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半句。   耿云拿过一方白帕子,擦了擦手,站起身。   耿昕问道:“大哥,你去哪儿?”   “散心。”耿云淡淡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   喧闹的大街上,德庆公主和宫女、十一娘漫无目的地逛着,嫌车夫碍手碍脚,让车夫先回了,午时再来接她们。   宫女指着一条贝壳项链道:“南疆人真会做生意,先把贝壳的肉吃了,再拿它们的壳儿做项链,一想到那股贝肉的味儿,我都不敢戴。”   德庆公主走到小摊前,拿起那条五彩斑斓的贝壳项链道:“我倒是觉得好看。”   摊主是个年轻小伙子,听了德庆公主的话,当即笑开了花:“姑娘好眼力!这是我这儿最好看的项链了!不是贝壳,是玳瑁,七彩玳瑁来着!”   “玳瑁也有七彩的?我一直只有琥珀色的呢。”德庆公主说着,对宫女道:“给钱。”   宫女把德庆公主拉到一边,低声道:“公主,这颜色是画上去的,不是真正的七彩玳瑁,他骗您呢。”   德庆公主把玳瑁项链往摊主面前一放:“你自己画的吗?不是天然的?”   小伙子约莫是知道自己碰到了行家,歇了忽悠几个小姑娘的心思,温和地说道:“小的可没说它是天然的,它上头的颜色的确是画上去的,但正因为是画的所以才值钱呀!”   “此话怎讲?”德庆公主纳闷地问。   小伙子笑眯眯地解释道:“小的是找诗会的大师画的,大师的作品,您看能不值钱吗?但姑娘您这么面善,小的就不赚你钱了,五百文一条,亏本卖给你吧!”   “五百文还亏本?”十一娘叫道:“这种玳瑁,在我们村儿都不要钱!随便捡的!”   小伙子的面色不大好看了:“玳瑁本身不值多少钱,可我这是普通的玳瑁吗?我是找诗会的大师绘了颜色的!一个乡巴佬,到底懂不懂?不懂就在边上看着!姑娘,你买不买?不买就别站这儿挡我生意!”   差不多猜出这单生意砸了,便也懒得赔笑了。   五百文对德庆公主而言连跟皮毛都算不上,买东西嘛,就是图个新鲜,德庆公主都打算给钱了,他这么一说,德庆公主又丢下项链走掉了。   三人又一连逛了几家卖玳瑁项链的,都绘了一些图案,都说是诗会的大师出品,德庆公主项链没买到腰包里,反倒是对诗会来了兴趣。   “萍儿,去问问哪里的诗会?”   “是。”   萍儿打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公主,是长明街的一处风雅之地,以诗会命名,其实就是文人骚客以风采会友的地方,不全都是吟诗作赋,也有书法、绘画、棋艺和琴艺。”   德庆公主来了兴趣:“走,我们去瞧瞧!”   一行人抵达了长明街的诗社,恰好此时,一辆通体泛着黑光的马车也停在了诗社门口,帘幕掀开,一名身着墨色锦服的美男子优雅地躬身,走了出来。   阳光打在他白皙得近乎通透的肌肤上,有种冷艳的美。   德庆公主的步子顿了一下。   诗社中,有年轻的书童迎了出来,拿着折扇拱了拱手:“无双公子来啦?快请快请!今儿正好人在切磋书法!”   无双公子被书童迎了进去。   德庆公主左看右看。   又一名书童走了出来,瞧见德庆公主左顾右盼的模样,友好地问道:“姑娘,请问您是来入社的吗?”   “呃……入社?”德庆公主微微发愣,眼神闪了闪,道:“怎么入?”   书童笑道:“很简单,交上一两银子的会费,登记雅号与特长,便能入社了。”   一两银子,便宜得很。   更重要的是,德庆公主在西凉从没接触过类似的东西,心中不免向往,便对书童道:“我们三个都入社!”   三人入了社。   这边都称雅号,不以真名示人,也不泄漏彼此的身世,当被问到雅号时,德庆公主看了看手腕上的红豆手钏,道:“南国,我叫南国。”   书童问:“南国姑娘,请问您的特长是……”   “书法。”   女人在南疆的地位比在西凉要高,这是德庆公主到南疆后最深切的感受,朝堂上出了一个能左右朝纲的皇后,民间,也有不少能与男人一较高下的才女,而这些,在西凉是绝不可能见到的事。   德庆公主自幼饱读诗书,一手书法更是深得司空朔的提点,出神入化,很快便引来了不少人的参观。   书童见她写得这么漂亮,把她的作品拿到阁中,请大师们鉴赏。一刻钟后,书童捧着她的作品返回,笑容满面地说道:“恭喜南国姑娘获得了本次书法大赛的第一!”   “啊?”德庆公主就是一愣。   书童道:“今天,正好有人在切磋书法,南国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摘得本次比赛的头筹,作为奖励,姑娘将获得一套我们诗会特制的文房四宝。”   宫女喜滋滋地道:“恭喜公主!”   德庆公主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笑意,民间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难怪那些王公子弟终日在民间游乐,的确比在宫里有意思。   德庆公主随书童入书阁领取奖励,发现刚刚在门口看到了墨衣男子也在,与她领了的是同一套东西:“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奖励吗?”   书童解释道:“第一名是文房四宝,第二名是紫玉狼毫笔,第三名是一套诗社珍藏的绘本。”   德庆公主眉梢一挑。   男子语气温和地解释道:“在下与姑娘并列第一。”   “原来是这样。”德庆公主礼貌地欠了欠身。   男子回了一礼。   德庆公主拿了奖品,转身离开,男子突然开口道:“无双。”   “嗯?”德庆公主困惑地看向了他。   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在下的雅号,无双,他们都叫我无双公子,请问姑娘是……”   “南国。”德庆公主微微颔首,说道。   男子眸光一扫,落在了德庆公主袖口下的红豆手钏上:“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好名字。”   “不是的,我……”德庆公主心知对方误会了,解释道:“我没成亲,也没意中人,这是丫鬟送的手钏。”   男子抱歉地行了一礼:“看到红豆上刻了字,我还以为是姑娘的意中人所赠,我唐突了,请姑娘不要见怪。”   “无妨。”德庆公主优雅地说道,对男子印象不错,是她喜欢的类型,只不过经历了那么多次伤害,越是让她赏心悦目的,她反而越不敢靠近,“我先告辞了。”   “等等。”男子上前,捏了捏德庆公主的砚台道:“你这里坏了。”   德庆公主低头一看,墨玉烟台的边角果然有一道细小的裂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真是的,他们怎么能发坏的东西给别人?我去找他们换。”   德庆公主把烟台拿回了领奖处。   书童检查完砚台与柜子里的存货,一脸为难地说道:“真是抱歉,南国姑娘,我们没有多余的文房四宝了,要不……给您换个别的奖品可以吗?”   德庆公主不舍地放下手里的东西:“那好吧。”其实,她挺喜欢这一套东西的。   书童拿来两支紫玉狼毫笔:“这是第二名的礼物,送您两只吧!请您笑纳!”   德庆公主叹了口气,伸手去拿。   男子却轻轻地把自己那份文房四宝推到了她手边:“这个给你,我要紫玉狼毫笔。”   “可是……”   男子温润地说道:“没什么,我上个月已经得过一次第一,领过一套墨玉文房四宝了,再多领一套也多大用处,反倒是这紫玉狼毫笔,我没用过。”   德庆公主看得出对方是在相让自己,不由地生出一分好感:“那我却之不恭了。”   男子拿起狼毫笔,拱了拱手:“姑娘请收好,时辰不早了,我出来多时,内人必定记挂,先行告辞。”   内人……   这么说,已经成亲了。   还如此坦荡地告诉了她,没有在外拈花惹草的意思,是个正人君子呢。   德庆公主摸着手中的砚台,高高兴兴地上了回府的马车。   自从被恭王玷污后,她便再没露出过如此畅快的笑容,宫女不解地问:“公主,你怎么这么高兴啊?不会是看上那个无双公子了吧?那人气度不凡、容貌冷艳,应该是个贵公子,只是很可惜,他已经成亲了呀!”   “你懂什么?我与他是君子之交。”   “所以您是觉得自己交到朋友了才开心的吗?”   “算是吧。”德庆公主笑着,玩起了那方墨玉砚台,烟台的玉质不错,做工也精致,微风一吹,仿佛能闻到它由内而外散发的淡淡墨香,“这是本宫自己赚来的东西!”   十一娘拍了拍手:“公主真厉害!”   宫女瞪她:“就你会拍马屁!”   十一娘吐了吐舌头。   ……   德庆公主回到大帅时,宁玥与玄胤、容麟也全都到了。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容麟问三人。   容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问玄胤咯!”   宁玥倒了一杯茶,递给玄胤,容麟去抢,被宁玥瞪了一眼。   “偏心!”容麟哼了哼。   宁玥笑道:“他是我男人,我不偏心他偏心谁?”第二杯才给了容麟。   玄胤抚了抚妻子的手,道:“麒麟军里有内贼,应该是耿家安插的。”   麒麟军并不是容麟一手带出来的,而是本身就存在,曾有瞿老统领,瞿老年事高了,萌生归隐之意,才让容麟做了麒麟军的统帅。容麟原先与耿家是盟友关系,便由着耿家在军中插人,反正不扰乱军纪,不在他背后放冷箭,他总得给耿家几分面子。这次双方撕破脸,那些暗线就不该留了。   “先等几天,还不到动他们的时候。”玄胤又道。   容卿点头:“没错,还没到那一步。你的人都混入麒麟军了?”   玄胤嗯了一声:“都进去了,会盯着耿家的暗线的。”   耿家势力之大,近到朝堂,远至边疆战场,不可估量,越想把他们连根拔起,越不能着急,必须沉得住气。容卿又看向妹妹:“你呢,玩的怎么样?”   “还不错!”宁玥把琉璃缸里的小锦鲤放到桌上,“看,刘贵妃送的!”   “是南疆王送的吧?”容卿笑笑,扫了玄胤一眼,玄胤的神色十分淡漠。   宁玥就道:“是他送刘贵妃,然后刘贵妃转手送了我两条!挺漂亮的,等我把它养得肥肥嫩嫩的,就能红烧了。”   一屋子人:“……”   容卿清了清嗓子:“宣王对耿家主用刑了,是不是你干的?”   宁玥逗弄着水里的锦鲤,道:“我就奉承了刘贵妃几句。”   “不是几句吧?”容麟不信地问,妹妹那张舌灿莲花的嘴,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   宁玥坐直了身子:“真的只有几句,归纳起来呢就是,处置耿家主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在考验宣王的忠心与能力,然后估计刘贵妃理解成了陛下终于看到她的好了,皇后失宠了,七皇子失宠了,耿家失宠了,宣王要上位了!”   一屋子人的嘴角,全都抽动了。   这不是黑的说成白的,这完完全全是在无中生有啊!   刘贵妃居然也信了,还信出了很多连他们都觉得荒诞的内容。   “我以前……没发现刘贵妃这么笨啊。”容麟眨了眨清澈无暇的眸子。   容卿:我也没发现。   宁玥拍了拍手:“耿家主受刑,耿家人肯定坐不住了,那个什么耿世子,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   “公主,吃饭了。”宫女推门而入,拧着食盒进来。   德庆公主正在用从诗社得回来的文房四宝练字:“放桌上吧。”   “是,公主。”宫女把食盒放在了桌上,眸光一扫,“十一娘呢?那丫头又跑哪儿去了?怎么能让您一人在屋里?我吩咐过她多少次,公主身边不能没人服侍!”   “行了,她还是个孩子,贪玩些也是有的。”德庆公主宽容地说道:“我这边又没什么事,不缺一个服侍的人。”   宫女苦口婆心道:“公主,这不是您缺不缺的问题,这是规矩!奴婢奉了皇后与皇贵妃之命,辅佐公主,就必须把公主给照顾体面!”   “你呀你,真是比老嬷嬷还啰嗦。”德庆公主提笔,在砚台中蘸了蘸墨汁,“都离宫了,你就让我过几天普通人的日子吧。”   “普通人有什么?您可是公主!”宫女说着,发现自己被德庆公主带跑了,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嗔道:“公主!您可真不能再惯着十一娘了!将来您选了驸马,她也是要跟过去的!丢了您的脸,您就知道怪罪奴婢没调教好她了。”   “哎呀,她不就是出去玩会儿吗?哪有那么严重?行了,你也下去吃饭吧,我这边,不需要人服侍。”德庆公主练字,兴致极高,不想被打扰。   “那您记得吃,饭菜凉了叫奴婢去热一热,奴婢就在隔壁。”宫女把饭菜与碗筷摆到了桌上。   德庆公主又落下一笔:“知道了,萍嬷嬷!”   宫女哼了一声,转身跨出了门槛。   “关门!”   德庆公主喝道。   宫女心不甘情不愿地关上了门,心里把那不守规矩的十一娘骂了千百遍:“公主从前可不是这么不知规矩的人儿,自打那小妖精出现,公主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怎么拉都拉不住,小蹄子,你等着!不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你都不知道我萍大姐姐的厉害!”   脚步声走远,德庆公主低头看了看,说道:“出来吧!”   “嘿嘿。”十一娘从书桌上下钻了出来,一手拿着盘子,一手拿着咬了一半的杏仁酥,满嘴都是沫沫。   德庆公主噗哧一声笑了:“有那么饿吗?萍儿没给你早饭吃?”   “给了,只有一小碗,还没有肉,我没吃饱。”十一娘低低地说。   德庆公主知道萍儿的性子,对手下人十分严厉,十一娘总做错事,所以总是受罚,可萍儿罚得有道理,纵然她是公主,也不好干涉什么,只能这么偷偷地给十一娘放水了。   德庆公主小声道:“别吃这个了,桌上有肉。”   十一娘忙放下糕点,起身欲朝八仙桌走去,可还没站稳,手里的盘子掉了下来,十一娘忙伸手去抢,却一下子撞到了德庆公主。   德庆公主啪的一声,扑在桌上,手指在墨玉烟台的花纹上擦出了一道血口子。   十一娘大惊:“啊?血!流血了……”   哐啷!   门被无情地推开了。   宫女走进来,狠狠地瞪了十一娘一眼:“你这丫头,居然躲在房里?又闯祸了是不是?”   十一娘面色发白,摆手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滚开!”宫女推了十一娘一把,将十一娘推到了地上,宫女又抓起德庆公主流着血的食指,心疼地说道:“这怎么搞的?都流血了!奴婢怎么说来着?跟她在一块儿绝对没好事吧?疼不疼?”   德庆公主倒抽一口凉气:“疼。”她也不是没受过伤,可这一次,好似被钳子给钳掉了一块肉似的,疼得心里去了。   “伤口倒是不大,就是流太多血了,您等等,奴婢去拿金创药来!”宫女说着,放开了德庆公主的手,走了几步,瞪了瞪十一娘道:“杵在这儿干嘛?快去打水来呀!”   “啊?哦,哦!”十一娘连滚带爬,在门口摔了好几跤,才跌跌撞撞地把水打来了。   宫女给德庆公主清洗了伤口,又用棉花止血,血太多了,流了小半碗才止住。   涂完金创药后,宫女不放心地说道:“奴婢还是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都止住了,也不是很疼了,我有些累,先睡会儿,下午就不入宫了,你去和中常侍说一声,让他自己去,或者改天。”德庆公主吩咐完,举着被绑得像个小粽子的手指,躺回了床上。   谁都没有料到,她这一睡,一直到天黑都没有醒来。    【V137】一箭三雕   宫女神色慌张地找到了玄胤:“大人,公主好像生病了,您快去给公主瞧瞧吧?”   “什么症状?”玄胤不疾不徐地问。   宫女哽咽道:“就是睡不醒……奴婢叫公主吃饭,叫了半天都没反应!她以前不会睡这么死的!”   “之前有什么症状没?”   “没!好好儿的!特别正常!就是不小心擦伤了手指,但血已经止住了,然后公主说困了,歇息一会儿,还叫奴婢给您带了消息说她不入宫的……”   “嗯,之后便一直没有醒?”玄胤凝眸问。   “是的。”   玄胤顿了顿:“我知道了,你先去,本座稍后就到。”   他并不是真正的司空朔,不懂医术,得找个懂医术又不至于让宫女怀疑的人。   一刻钟后,玄胤与容卿抵达了德庆公主居住的雅兰居,宁玥、容麟紧随其后。   容卿先是看了德庆公主的面色与瞳孔,随后把了脉、检查德庆公主右手食指上的创口,创口已经结痂,又涂了金创药,没什么血腥味儿,可那种红黑的色泽还是看得容卿浑身不适。   “把药给我。”容卿对容麟道。   容麟不情不愿地把抑制晕血症状的药丸给了容卿。   容卿服下后,身体轻松了很多,问向宫女道:“在哪里弄伤的?”   “在砚台上擦伤的。”宫女答道。   “公主受伤的时候,流的血是多还是少?”容卿又问。   宫女想了想,道:“多,特别多,一开始止都止不住,后面用了半碗棉花才止住。”   宁玥在回春堂接诊过各式各样的伤患,还从没见过一个小小的创口流出大量的血来。而且宫女说是擦伤的,擦伤怎么会有个深深的创口?   玄胤与容麟也紧紧地盯着德庆公主的创口,从习武之人的角度来看,那种口子就根本不是擦伤所致。   “公主觉得疼吗?”容卿问。   宫女就道:“特别疼!比平时的伤口都要疼!”   容卿从医药箱里拿出工具,把创口的血痂夹了一点下来,放入一个青花瓷瓶的小药瓶中,药瓶里本是无色无味的水,不一会儿,却渐渐变成了黑色。   容麟瞪了瞪眸子:“她中蛊了?”   容卿点头。   玄胤与宁玥面面相觑,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之间中了蛊?   宫女更是不明白其中缘由,吓得面色发白:“那……那公主还有救吗?”   容卿没说话。   宁玥问:“大哥,公主中的是什么蛊?”   “同命蛊。”   宁玥眉心一跳:“同命蛊?就是夙火之前中的那种吗?”   “没错。”   “奇怪了,她是怎么中的这种蛊?”宁玥狐疑地蹙了蹙眉,望向吓得不清的宫女道:“萍女官,公主今天接触了什么人?”   “今天……今天……”宫女平复了一下焦虑的情绪,说道:“今天接触的人还挺多的,我们陪公主去逛盛京,逛了很多玳瑁摊子。”   来南疆之前,她和公主就曾听过传闻,说南疆的一个孩子都会下蛊,一开始她们还挺谨慎的,可接触了一些商贩,发现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严重,她们便没那么小心翼翼了。   宫女懊悔地说道:“之后,我们又去了诗社,跟诗社的人打了一些交道,但应该不是那些人吧?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在她眼里,读书人都是一股清流,轻易不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容卿却沉了沉脸,问:“哪个诗社?”   “长明街那个。”   “把具体发生的事一件不漏地说出来。”容卿不怒自威地道。   宫女的心口颤了颤,照实把公主化名南国在诗社的书法大赛上获得第一的事说了一遍:“……奖品是一套墨玉文房四宝,当时有个无双公子与公主并列第一,二人都得了文房四宝,可是公主那套里的砚台坏了,无双公子便把自己的让给了公主,他得了两只紫玉狼毫笔。”   “无双公子……”容卿呢喃着,面上闪过一丝嘲弄,“公主拿砚台的时候没发现是坏的吗?”   “没有,还是无双公子提醒公主的。”   “他碰到砚台了?”   “嗯。”   听到这里,宁玥、玄胤和容麟都明白砚台是被无双公子用内力给弄坏的了,不由地心生困惑,那无双公子是谁?   “耿云。”似是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容卿解释道,又对宫女说:“把砚台拿给我看看。”   宫女把砚台递给了容卿:“这个……是无双公子让给公主的。”   “什么让?他就是故意给德庆公主的!”容麟没好气地说道。   宫女低下了头,亏得公主还高兴自己交到了一个坦荡光明的君子朋友,哪里知道对方是比小人还小人的耿家世子,太可恶了!   容卿在砚台边角发现了一个用内力震开的小缺口,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耿云应该就是把蛊虫藏在了缺口中,蛊虫对人的皮肤非常敏感,一碰到便会逮准机会进入宿体,那个创口应该是被蛊虫咬的,所以才疼痛难忍、流血不止。   宁玥无语了:“那家伙真是阴险!居然朝手无缚鸡之力的德庆下手!若是德庆公主没去诗社怎么办?”   容卿云淡风轻道:“没去诗社,他也能找别的法子,公主总不能天天闷在府里,只要她上街买东西,耿云就有机会给公主下蛊。”   宁玥喟叹道:“那这什么同命蛊能治吗?”   “可以,找到另一条同命蛊。”容卿说道。   同命蛊与其余蛊毒最大的区别在于,它除了一开始进入人体时,会造成人体的排斥反应,或出现晕厥、嗜睡、恶心等症状,三天后,症状减轻,便能与正常人无异。但要把它从人体引出来,必须找到它的伴儿。同命蛊通常用来对付那些为家族效力的部下,他们若是衷心,同命蛊一辈子在他们体内也会相安无事,若是不衷心,掐死那一条,他们体内的那条也会死掉,任何蛊虫在死亡的一瞬间都会爆发出巨大的毒性,因此,宿主也会殒命。   “另一条在耿云手中吧?”宁玥嘲讽一笑,“这个耿云还真是厉害,知道我们几个不好攻破,便朝德庆公主下手,若是德庆公主死了,不管死在谁的手里,护送德庆来南疆的‘司空朔’都难辞其咎。”   不仅司空朔难辞其咎,就连她与大哥,恐怕都逃不了干系,只要耿云把他们之间的恩怨告诉皇上,皇上绝对不会原谅德庆公主成了他们几人相互倾轧的牺牲品,盛怒之下,让他们给德庆公主陪葬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对手,有点意思。   ……   中午,玄胤让人给宣王递了消息,说公主身体抱恙,和亲押后几日,宣王差人送来补品与慰问。   容卿让人把德庆公主迁入了幽兰院,住司空朔的隔壁,方便他一起诊治。   容麟看着他两头跑来跑去,不悦地哼道:“干嘛那么累嘛?把他们俩放一张床上得了!反正都昏迷不醒!”   “那你哪天昏迷了,我也把你放到哪个姑娘的床上。”   “不要!”   本帅只能放你床上。   ……   下午,耿云送来帖子,约宁玥在醉香楼见面,并指明孤身前来。   宁玥好笑地问:“为什么是我?”   送帖子的小厮道:“我家世子说了,容公子做得大帅的主,却做不得中常侍大人的主,中常侍大人做得了德庆公主的主,却做不得容公子的主,唯独郡王妃既是容公子的心头肉,也是中常侍大人的心头好,您呐,能替所有人做决断。”   如此毫不避讳地渲染她与司空朔的“奸情”,耿云真是时刻不忘挖苦她,不过耿云倒也没有说错,容麟听大哥的,大哥又一向惯着她,玄胤自不必说,拿下她,的确是拿下了一整个团队。   “但为什么是我孤身前去?”   “这不是怕去的人多了,我家世子不好给您上眼药吗?”小厮笑嘻嘻地说。   宁玥笑了:“好好好,又碰到一个直率的,告诉你家世子,我会如约而至。”   “小的告退!”   ……   记得离京时,玄彬送了她几副南疆的舆图,其中有一副是盛京的最新版舆图,详细到每条街上有多少个店铺,容卿在南疆是去年的事了,记忆中没有那家醉香楼,整条街的商铺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幸亏有这张舆图。   容卿拿笔圈了一处地方,对玄胤道:“你看这里怎么样?”   玄胤以手指比了比角度:“不错。”   宁玥与玄胤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尽管耿云要求的是宁玥独自前往,可玄胤不可能真的放任她入狼窝而什么都不做。   二人出了府,容卿又对容麟道:“你也去保护玥儿吧,多个人,我心里也踏实些。”   容麟不以为然地说道:“有玄胤在,你还怕她吃亏?”   “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怎么担心都不够,虽知道她那边问题不大,可就是想放一双眼睛在她身上。   容麟半蹲下身子,仰视着他,哼道:“万一我走了,你这边又出事怎么办?”   “这里是大帅府,我不会出事。”容卿抚了抚他发顶,“去吧,保护好妹妹。”   容麟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望向门外的海棠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放一双眼睛在你身上?”   容卿的身子微微僵住。   ……   宁玥如约抵达醉香楼,玄胤的马车则停在巷口,下车后,玄胤上了斜对面的怡红院。   怡红院的老鸨看到玄胤,先是一怔,随即笑逐颜开:“哟!这是神仙下凡了吧?哪家的公子?好是俊俏!哎哟喂,妈妈我的心都酥了!姑娘们,快过来伺候公子!”   此时,还不到夜里接客的时辰,姑娘们都懒懒散散的,有的歪在厢房上牌,有的坐在廊下嗑瓜子儿,也有的在房中涂脂抹粉,听了老鸨的话,一些自持身份的根本没有搭理,一些胆子小的打着呵欠走了出来,想着妈妈见了谁都说是神仙,谁知又是个什么样的土肥圆,然而当她们看清那一道紫色的身影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玄胤选了一间三楼靠北的厢房。   老鸨站在门口,双手撑住门框,浑身抖动,不怪她如此,实在是后头的姑娘们太猛了,一个一个地往里挤,她快被挤成肉饼了。   “妈妈!你让一下啊!”   “你挡着门了,我们还要接待公子呢!”   “我看不见人了,妈妈你干嘛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拼了命地朝里挤。   老鸨快撑不住了,当她想拦着自己姑娘吗?有生意她能不做啊?实在是这公子放了狠话,说不许人进来,否则她就拿不到钱了。   瞧见那桌上金灿灿的元宝没?   都是她的,都是她的呀!   “妈妈!你倒是让一让呀!你一把年纪了,难不成还想自己去伺候公子?”   “是呀!妈妈!您人老珠黄了,还是别砸咱们怡红院的招牌了!让莲儿去服侍公子吧!”   老鸨回头瞪了她们一眼:“刚刚老娘叫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出来?现在都往上凑,老娘告诉你们,晚了!老娘……老娘……老娘还就亲自上阵怎么了?叫你瞧瞧什么叫宝刀未老、风韵犹存!”   老鸨说着,屁股狠狠一撅,撅得一群姑娘全都倒在了地上,随后,老鸨往里一走,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玄胤淡淡地睨了她一眼,睨得她心惊肉跳,低下头,讪笑道:“公子您别误会,我不是真要伺候您,等那群姑娘走了,我会出去的。”   玄胤不再理她,转头,从帘幕的缝隙望向窗外。   老鸨暗暗称奇,她的怡红院在盛京开了这么多年,生意虽不错,但还没接待过这么高贵英俊的公子,简直跟皇子似的,这样的贵人,不该到高档些的地方去吗?怎么来了她怡红院呢?或许,他来这边压根儿就不是寻欢作乐的吧?不然,他怎么一个姑娘都不叫?   算了,管他来干嘛的?有钱赚就是了!   外头的花痴们终于散了,老鸨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间,当然,不忘拿走桌上的金元宝。   房门被推开,宁玥走了进来,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圆桌,两把椅子,一个铜雀烛台,一顶竹丝印纹琼花鼎,鼎内,散发出淡淡的檀香。   耿云面对着门口坐着,穿一袭墨色锦服、头束墨玉冠,挽单髻于顶,他脸型极好,比女子的还要精致,下颚处的线条又稍稍明朗些,不显得女气,他长了一张十分冷艳的脸,眸光深邃而温柔,唇角含笑,举止优雅。   单从外表来看,宁玥并不讨厌耿云,但一联想到这家伙做的事,心头那丝仅有的惊艳也荡然无存了。   宁玥打量耿云的同时,耿云也在观察宁玥,他没有避讳自己的目光,就那么**裸地落在了宁玥的身上。比他想象中的年轻,是他对宁玥的第一印象。   那么会耍心机的女子,合该长了一张老气横秋的脸才对,宁玥却偏偏是一个娃娃脸,精致的大眼睛,粉嫩的红唇,鼻子小巧而挺……最令人过目难忘的是她的脖子,雪白、纤细、修长,玉色般通透,散发着极致的诱惑。   但她很危险,那双虽美却沉静如幽潭的眼眸,深不可测。   美女蛇。   耿云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样的字眼,随后,耿烨轻轻地笑了。   宁玥在他对面坐下,眸光扫过耿云背后的窗子,窗子的斜对面,有一双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莫名地,让她感到安心。   “耿世子,久仰。”   “郡王妃,久仰。”   二人客套了一番,耿云挥手示意小厮退下。   小厮从外头给二人合上门。   耿云亲自倒了一杯茶给宁玥:“郡王妃的胆量令耿某佩服。”   宁玥笑笑:“听耿世子的口气,好像很意外我真的出现了似的,难道说从一开始耿世子就没指望我过来?”   “只是略略担心一下罢了。”耿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放下茶壶道:“怕毒吗?”   “怕啊,万一耿世子又给我下一条同命蛊怎么办?”宁玥半开玩笑似的说。   耿云温润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你是所有人的底线,所以我不会动你。”   “你倒是比你两个弟弟聪明。”   “暂时。”他补了一句。   “你是在提醒我,你也有你的底线,不动你的,你也不会动我的,是吗?”宁玥道出了他的潜台词。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郡王妃果然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倒是可以省去不少事。”   “那么耿世子的底线是什么呢?”宁玥问。   耿云笑了笑:“这个不重要,我想,我们应该不会走到那一步。”   宁玥慢悠悠地扬起了下巴,含了一丝恣意地说道:“那就请耿世子痛快些说吧,别再拐弯抹角了。”   耿云本以为对方年纪轻,这会是一场以他为主导的会面,然而从进门到现在,他屡次想把场面把控在自己手里,却屡次被对方给夺了过去,对方好像也不是故意的,但那种临危不乱的气场就是令他无法不去追随她的思维。   耿云心中不敢再对宁玥有一丝一毫的轻视,敛了敛笑意,说道:“德庆公主的蛊毒是我下的,这一点,你们已经猜出来了,容卿是神医,应该比谁都清楚,拿不到另一条同命蛊,德庆公主就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蛊毒。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只要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要了德庆公主的命。”   “所以你的条件是——”宁玥摊手,完全没被他牵着鼻子走。   耿云的眸光动了一下,说道:“同命蛊,换我父亲。”   宁玥挑眉,淡淡地笑了:“你父亲在地牢里,跟我可没半点关系,你应该给刘贵妃下蛊,这样,宣王或许会网开一面,轻判了你父亲的案子。”   耿云直勾勾地盯着宁玥道:“没了宣王,也会有别人,这个案子的关键在哪里,你比我更清楚。”   耿云说的没错,即便没了宣王,他们也会找别的王,终归谁敢审这案子,大帅府就给谁撑腰,实在不行,闹到南疆王亲自受理此案也不是不可能。宁玥笑意不变:“可是,宣王如今在兴头上,突然让他放了你父亲,他怕是不肯吧?”   耿云勾唇笑道:“那就是你的事了,当初是你们把我父亲弄进大牢的,如今,你们也必须把他安然无恙地弄出来,否则,别怪我玉石俱焚,杀了德庆公主!”   宁玥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耿世子,在我答应你的条件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请说。”   “太子是不是被夙火杀死的?”   “是。”耿烨说道,仿佛想起了什么,笑道:“啊,袁术是你父亲,抱歉,差点让他背了黑锅。”   “无妨,我父亲有个好儿子,洗脱他冤屈了。”   耿云笑笑。   “是你指使的吧?”   “没错。”耿云大方地靠上了椅背,一派闲适与优雅。   看到他在谈论太子的死时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理所当然得不得了,宁玥摇了摇头。   “就这些?”耿云问。   “玄胤的身世,你也知道。”   “嗯。”   “阻止玄胤与陛下相认也是你的主意?”   “正确。”耿云喝了一口茶,“不过我好像多此一举了。”   “你的确多此一举了,玄胤根本就不想拿回南疆皇室的身份。”宁玥嘲讽地说道,又问,“夙火杀我大哥,是不是也是你的意思?”   耿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夙火本身也嫉妒容卿。”   “也?这么说,你也嫉妒我大哥了?”   宁玥捕捉关键词的能力让耿云的心里毛了毛,但他没有任何表露,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问完了?”   宁玥冷着脸道:“耿云,你对玄胤和我大哥做的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拭目以待,不过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得先与我做完这笔交易?”耿烨笑着问道。   “给我三天时间。”   “一天。”   “三天。”   “两天。”   宁玥斩钉截铁地说道:“三天。”   ……   怡红院的厢房,玄胤一瞬不瞬地盯着醉香楼的动向,手按在佩剑上,只等不对劲就冲出去,尽管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他还是保持了最高程度的警惕,因为他与容卿一样,都实在太担心宁玥。   眼见宁玥离开那个厢房,他才松开了按在佩剑上的手,剑柄上,满是汗水。   就在他也打算离开的时候,一名妖娆美艳的女子端着茶水,袅袅娉婷地走了进来。   女子穿得非常暴露,薄纱似遮非遮,白嫩的肩膀、纤细的美腿全都暴露在了玄胤的眼皮子底下。   “公子。”她妩媚地唤了一声,把茶具放在桌上,转身凑近玄胤,一股好闻道令人酥麻的香气钻入了玄胤的鼻尖。   玄胤的手按在了剑柄上。   女子眸光一动,轻轻剥落了薄纱,光着脚,迈动令人血脉喷张的美腿,猫儿一般,优雅而神秘地走到了玄胤面前,素手摸上玄胤的胸口,轻轻一推,将玄胤推到了卧榻上。   她一步跨坐到玄胤腿上,按住玄胤的肩膀,扭动水蛇腰,快被撑破抹胸的丰满在玄胤鼻尖来回晃动:“公子,一个人在房里,闷不闷啊?”   玄胤的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唇角却渐渐地勾起来,一笑倾城。   女子的身子当即就软了一半,拿起玄胤的手,抚上了自己心口:“好涨,可不可以帮玉奴解开?”   玄胤抽回手,懒洋洋地搭在了靠背上,人也靠上去:“你解,我看着。”   “公子真坏!”女子娇滴滴地说着,不断扭动着腰肢,在玄胤的腿上蹭来蹭来,一边发出羞人的声音,一边解开了丝带。   衣衫尽落。   她摆出了最诱人的姿势,咬住自己的手指,欲拒还迎地展现着自己妖娆的躯体。   玄胤却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她。   女子不由地一惊:“公子你……你怎么……”怎么没反应?   大掌抚上女子不堪一握的腰肢,玄胤邪魅而凉薄地说道:“你希望本座有什么反应?”   女子只是被他轻轻一碰,就如过电一般浑身颤栗。   “公子……啊——”   玄胤将她挥到了地上,她痛得尖叫。   玄胤脱掉被女子弄脏的外袍,丢进熏炉,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耿云站在窗前,将怡红院的那一幕尽收眼底,火苗在熏炉里跳动,也在他眸子里烈烈燃动。   宁玥上了马车,等玄胤等了半天没动静,便取出冬梅给她准备的食盒,一口糕点一口奶茶地吃了起来,吃到一半,玄胤来了,穿着素白中衣,不由纳闷:“外衣呢?”   “烧了。”   ……   女子穿戴整齐,穿过街道,进入醉香楼,找到耿云,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世子。”   “如何?”耿云眸光深邃地问。   “是太监。”女子笃定地说道。   耿云蹙眉:“哦?你确定?”   “确定!奴婢的身上熏了媚香,武功再高的人都抵挡不住,而且奴婢亲身试验了,他完全没有反应。”女子的音调清冽如水。   刚刚那一幕,耿云其实也看到了,别说女子还熏了媚香,就算没熏,单单是脱光成那样坐在司空朔怀里不停撩拨,司空朔都不该如此镇定才对,除非是太监。   他曾经怀疑过,南疆王之所以捉了宁玥与司空朔的奸却还是放过他们,是因为那不是真正的司空朔,是玄胤假扮的。今天他让马宁玥独自前来,其实料到了司空朔会暗中跟着,他故意选在醉香楼,也是因为观察醉香楼最好的地点是怡红院,如此,他想检验司空朔是不是玄胤就易如反掌了。   照检验的情况来看,对方是个真太监,是司空朔,不是玄胤。   ……   玄胤从怀里拿出一块千年冰龙晶,扔到桌上:“多亏了这东西,我才没着了那妖女的道。”他是正常男人,会有正常的生理反应,那妖女又是媚香又是艳舞,不是龙晶,他早就露出破绽了。   宁玥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骂耿云诡计多端,而是抱住玄胤的脖子,一本正经地问道:“要是你没带龙晶呢?要是你想要了呢?你是不是就把那妖女给睡了?”   “怎么可能?”玄胤捏了捏她气呼呼的脸蛋,“要睡也是冲到醉香楼,把你睡了。”   宁玥还是不高兴。   玄胤宠溺地亲了亲她鬓角:“当初是谁出的馊主意?让我假扮司空朔的?我这不是为了圆谎吗?当我乐意看那妖女献媚?”   宁玥当然知道玄胤说的是真的,不再耍小性子了,正色道:“话说回来,耿云能猜到是你假扮司空朔,还这样试探你……心机不简单。”   玄胤轻轻一笑,挑起她精致的下颚道:“再不简单也白搭,反正他试过了,本座是如假包换的太监,以后都不可能怀疑本座了。”   说着,他低头,去轻吻怀里的妻子,却突然,宁玥身躯一震:“不好,我们中了耿云的调虎离山之计!大哥有危险!”   容卿的确遇到了危险。   就在宁玥、玄胤和容麟离开后不久,大帅府突然来了一波黑袍杀手,杀手们的额头上全都刻着猩红的血月。对于杀手的出现,容卿并不感到意外,不慌不忙地启动了幽兰院的阵法,杀手们的惨叫声在幽兰院渐次响起。整整一刻钟,杀手们想尽了办法都没能突破容卿的阵法,就在杀手们自己都快气馁的时候,十一娘出现了。   德庆公主受伤后,宫女把十一娘关进了柴房,说她冒冒失失地害公主跌倒、还划伤手指,罚她三天不许吃饭。   她饿不过,从窗户里爬了出来,出来便听说德庆公主病了,被送到幽兰院养病,她一路哭着找到了幽兰院,然后,被杀手们骗进了容卿的阵法。   阵法里,招招致命,杀手都不知死了多少,更遑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   眼看着毒箭就要刺穿十一娘的脑袋,容卿按停了机关。   “十一娘,快过来!”容卿厉喝。   “啊?过……过来?好!”十一娘吓得半死,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摔了一跤,等待她跑过封锁的空档,杀手们见缝插针地追了进来,扬起手中的宝剑,狠狠地劈向了容卿。   容麟暗骂,就知道不能走吧?每次他一走,容卿就出事!   容麟一跃而起,落在容卿身前。   他的出现,形成了压倒性的、单方面的碾压。   训练有素的杀手们变换着各种各样的攻击阵形,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容麟每一拳下去,都砸扁一个杀手的脑袋,头颅都变了形,却死活不见血。   二十名杀手,他留了一个活口。   容卿看着那张嗜血狰狞的俊脸在他面前,一点点变成温顺可爱的模样,五味杂陈,垂眸,轻轻地说道:“不是让你去跟着玥儿吗?”   “偏不!她有玄胤,生死自有玄胤照看,我只管你。”   容卿的睫羽颤了颤:“你不听话了。”   “嗯。”容麟没有否认。   就是太听话,才一次次地被某人从身边赶走,所以他以后,再也不要听话了。   ……   宁玥与玄胤回了大帅府,直奔幽兰院,尸体已被秋管家清理出去,但整个院子破破烂烂的,不难看出之前打斗的痕迹。   若说耿云找人试探“司空朔”是不是玄胤,她还只是吃点小醋,这一刻,却是真的火大了,她最见不得朝她大哥下手的人,大哥是残疾,没有自保能力,要不是容麟守在暗处,只怕又遭了那伙人的毒手!   宫女扇了十一娘一巴掌:“不中用的东西!害了公主就算了,刚刚又差点害死容公子!”   十一娘泣不成声。   宁玥睨了十一娘一眼,没有说话,这次虽然是十一娘的缘故,才让那伙人得逞,可耿云的心思也实在歹毒,找她谈判、验身玄胤、刺杀大哥,一箭三雕,算计到了极致!   如果大哥真的死掉了,从博弈的角度来看,她也不可能反悔去把耿家主杀掉,因为耿家主一死,德庆公主的命也就失去了价值。   已经失去大哥,难道还要赔上一个无辜的公主?赔上他们这些使臣的命?   这是蠢人才会去干的事。   耿云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明目张胆地在大帅府行刺。他甚至连大哥会派容麟去保护她都算到了,可惜他算漏了容麟。   他以为容麟会对大哥言听计从,没想到容麟学会了说不。   但是尽管大哥有惊无险,宁玥还是无法原谅耿云的阴险,这个代价,她今晚,就要找耿云讨要回来!   ……   地牢,宣王正在审问耿家主,狱卒禀报道:“殿下,大帅与胤郡王妃求见。”   宣王点头:“快请!”   宣王难得捡到大帅府这块金子,自然得好生礼贤下士了,他亲自在牢门口迎接二人,笑着打了招呼:“这么晚了,大帅与郡王妃还没歇息吗?”   这话,说的好像她与容麟睡一张床似的,宁玥笑了笑,没什么心情开玩笑,只道:“我听说殿下审问耿家主遇到了一些困难,特地来给殿下排忧解难。”   宣王扫了一眼宁玥身旁的容麟,脑海里飞速地旋转,容麟是南疆第一将军,声名更在瞿老之上,却素来只听容卿一人的话,容卿让他打仗,他便去打仗;容卿让他去剿匪,他便去剿匪;甚至容卿回了西凉,他也跟着,快成半个西凉人。郡王妃是容卿的妹妹,她的话,应该……也代表了大帅的意思吧?容麟懒散地望着天,更坚定了宣王心底的猜测。   宣王笑道:“的确是有些困难,用刑都撬不开他的嘴。”   “那是因为殿下没用对刑。”   宣王一愣:“嗯?”他用的可都是宫里最难挨的酷刑,还有更厉害的不成?   宁玥微微一笑,说道:“殿下信任我的话,请先回府歇息,我亲自审问他,保证让他认罪。”   宣王的眼珠动了动:“好。”   反正有大帅在,应该也会发生什么大事,他带着心腹回了府。   地牢还剩不少狱卒,不过与容麟相比,自然都算不得什么。   容麟搬了把凳子坐在门口:“要不要我上?还是你亲自来?”   “当然我亲自来,我喜欢亲自报仇的感觉。”宁玥慢悠悠地说着,拿起火钳,夹了一块烙铁,走向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地耿家主,“耿家主,你还认识我吗?”   耿家主狼狈不堪地抬起头,太虚弱的缘故,眼神都带着一种迷离的色彩:“马……马宁……玥……”   宁玥莞尔一笑:“很好,脑子还是清醒的,那我就让死个明白。”   死?   听到这个字眼,地牢的狱卒纷纷瞪大了眼睛。   耿家主不屑一笑:“你不敢杀我的,马宁玥,德庆公主还在我儿子手上,我死了,她也会没命。”   宁玥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压低了音量,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在牢里,怎么会知道德庆公主的事?这里,有内奸吧?”   耿家主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宣王都清理了多少遍,还没清走你们的内奸,要我说什么好呢?你们耿家,真是无孔不入。不过这样才好,因为这正是我需要的。”宁玥在他耳畔,轻轻地说。   耿家主的脊背漫过一层恶寒:“马宁玥!你到底想什么?”   “想干什么?”宁玥轻飘飘地笑了,慢慢抬高了音量,不算很大,但仔细听,也不难听见,“你真以为我多么在乎德庆公主的生死吗?我本来不想滥杀无辜的,可是为什么你儿子要朝我大哥下手?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欺负我大哥的人?夙火是怎么死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哦,不对,你是知道的,是烛龙掐死了他的同命蛊,把他从折磨中解救了出来。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折磨他的?”   “你……咳咳……”耿家主一个激动,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牵扯到身体的伤口,钻心地疼痛。   “我在房间,放了很多镜子,头上是,底下是,周围也是,我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被手下侵犯,一个接一个,日复一日,这是他欺负我大哥付出的代价。”   耿家主的胸口堵上了一块巨石,他知道这个丫头不简单,却没料到她如此变态!   “你也别不信,你们耿家的血卫,说的好听,永远不会背叛主子,可是我略施手段,他们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会忘记。别,别露出这种表情,我不会让你迷迷糊糊地认罪的,那样有什么意思?你认罪不认罪,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你儿子伤害我大哥,我得替我大哥找回场子,瞧你细皮嫩肉的,味道应该还不错吧?你说,把你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来……能割几刀?”   宁玥说着,丢下了手里的烙铁,拿起一把小刀,在耿家主的肩膀剜了一块血肉。   狱卒们全都吓傻了。   耿家主疼得浑身颤抖:“马宁玥!你……你杀了我……德庆就没命了……”   “我说过,我不在乎她的命。”   “司空朔……会死……皇帝……会降罪他……他是使臣……还有你跟你大哥……你们两个也是……”   “你傻吗?选择性失忆了吗?不记得司空朔是南疆王的外孙?我们呐,再也不回西凉了,以后就在南疆定居,看西凉皇帝能把我们怎么样!”   司空朔、玄胤、马宁玥、容卿,每一个都是南疆王愿意收留的人。耿家主的面色唰的一下变了:“你……你……你父母还在西凉……玄胤的父母也在……你们……你们会连累他们的……”   “我不会偷偷地把他们接过来吗?”   “你……”直觉告诉他,马宁玥在说大话!马宁玥如果真的能够舍弃西凉的父母,司空朔也真的能够舍弃西凉的权势,那么在德庆公主被毒害的最初,就不会答应耿云的谈判,“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杀了你呀,耿家主。”宁玥又拿起了匕首,在他胸膛比划,“我猜猜看,五十刀差不多,天亮一定送你去见佛祖!”   走廊尽头,一个黑漆漆的小身影悄然退出地牢,飞一般地奔向了耿家。   “四公子!四公子!小六儿来了!”丫鬟在房外禀报,声音非常急切。   耿怀放下手里的信函,在后门见到了小六儿,小六儿是他安插在地牢的内线,这几天,都是通过小六儿,他才得知了牢中的具体事宜。   “怎么了?是不是宣王又想什么刑罚了?”他皱眉问。   小六儿摇头:“不是宣王!宣王走了,是胤郡王妃!她……她……她要杀了家主!”   “怎么可能?”耿怀脸色大变:“她不怕大哥杀了德庆公主吗?她是不是疯了?”   小六儿着急地说道:“小的都听清楚了,她说她不怕!她还说大不了以后不回西凉了,反正南疆王愿意收留她们!还说,她的父母……也能悄悄地接来咱们南疆!总之……她这回是铁了心要给咱们一个教训!”   “为什么要给咱们教训?为了德庆公主吗?又没把德庆怎么着!”   “不是德庆公主!是……是容公子,世子爷他……派人去刺杀容公子了!”   “还有这事?”耿怀气不打一处来,“大哥真是糊涂!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能去刺杀容卿呢?容卿是马宁玥的命根子,他难道看不出来吗?哎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小六儿急急忙忙地说道:“四公子,您赶紧想点法子把家主救出来吧,我瞧马宁玥是下了狠心,要把家主折磨死啊!您是没看到,她把家主的肉都割下来了……那么狠的姑娘,我……我……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天亮……天亮您就得给家主收尸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地牢!有情况再来向我禀报,我先去找三哥想想办法!”   直接找耿云,他是不敢的,这大概是庶子与嫡子的区别,任父亲再器重他,始终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与耿云相处,多少缺点底气。他找到了已经睡下的耿昕:“三哥!三哥你快醒醒!”   “怎么了,四弟?有事吗?这么晚了……”耿昕打了个呵欠。   耿怀正色道:“父亲快死了!”   “什么?”耿昕惊得从床上跳了下来,双目如炬地看着他,“宣王那个王八羔子,又折磨父亲了?”   “不是宣王……”耿怀把小六子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三哥,马宁玥是彻底被激怒了,理智全无,什么都不管,只想杀了父亲泄愤!还有容麟,他也在!”   “这……这可棘手了。”耿昕在屋子里踱了一圈,“走,我们去找大哥!”   公主府,耿云正在房内与皇甫颖下棋,轩窗敞开,窗外的红豆树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他落下一枚白子:“夫人输了。”   皇甫颖淡淡地嗯了一声:“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好计较的,我困了,先歇息了,你也回吧。”   “夫人不留我在房中过夜吗?”他微笑着问。   “我这几天不太舒服。”皇甫颖解释道:“抱歉。”   “无碍。”他握住皇甫颖的素手,“我们是一辈子的夫妻,来日方长,你总该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皇甫颖慢慢地抽回手,站起身,进了内室。   望着她有些冷漠的背影,耿云的笑容凝在了唇角。 【V132】渣男之死   公主府与耿家比邻而建,中间仅仅隔了一扇绕着藤蔓的垂花门,耿云走出垂花门,瞬间碰上了朝这边走来的耿昕与耿怀。   “大哥!”   “大哥!”   二人着急地打了招呼。   耿云面色微微一凛:“何事?这么慌张。”   耿怀不敢说话。   耿昕急急地道:“大哥,马宁玥和容麟要杀了父亲!”   耿云闻言,却是看了垂眸沉默的耿怀一眼:“怎么回事?”   耿怀的眸子掠过一丝痛色,说道:“马宁玥说大哥欺负她哥哥,她不管德庆公主死活了,非得把父亲折磨死……泄愤!”   “嗤~”耿云先是一愣,随即不屑地笑了,“这种鬼话你也信?”   “是真的!小六儿亲眼见到的!容麟就站在旁边,马宁玥亲手把父亲的肉割了下来……”耿怀说这话时,身子在微微地颤抖,这么残忍的事,他一个大男人做起来都不可能毫无感觉,据小六儿的描述,那丫头却是连一丝害怕都无,手起刀落,跟做手术似的,干净利落得不得了,“大哥!她是疯子!她真的是个疯子!她会整死父亲的!我们不能这么坐视不理了!大哥!”   耿云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她那是吓唬你的。”   “不是的大哥!她是来真的!你是没看见她的样子……”耿怀急得不得了。   “那你就看见了?”耿云打断了他的话,弄得耿怀呼吸一滞,或许是在妻子那里碰了壁,连带着面对这个弟弟也爱理不理的,而这一切落在耿怀的眼里,就成了一种漠不关心。   说到底,天家父子无情,官宦之家的又有多少呢?从父亲入狱到现在,他头发都快急白了,可大哥在做什么呢?去诗社调戏德庆公主、来公主府取悦皇甫颖……唯独不管父亲的死活!   这一刻,耿怀完全忘记了耿云为耿家主所做的一切,甚至连以德庆公主交换父亲的事都在他眼中变了味儿……他开始揣测,大哥给德庆公主下蛊,说的好听,是为了换出父亲,但或许,他是为了自己更大的利益呢?   似乎是为了验证心底的猜测,他倏地睁大了眼,双目如炬道:“大哥,他们想杀死父亲,我们也把德庆公主杀了!”   “德庆公主的事,你别管!父亲那边,我自有安排,你也不用再与地牢那边联系了!”耿云简直懒得与这个弟弟废话,庶出的孩子在南疆就跟小猫儿小狗儿一样,没什么分别,是耿怀自己争气,在武学上表现出了极大的天赋,很有可能继承二叔的位子,所以耿家才如此器重他,然而这家伙最致命的缺点就是没脑子!   他才不信马宁玥敢杀了他父亲,那么聪明的女人,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要的是绝对的胜利,她应该明白,如果父亲死了,德庆公主的命肯定也会没了,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她而言,简直是一个巨大的失误,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她的身上。   可是这些,他没与耿怀解释。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耿怀捏紧了拳头。   耿昕劝道:“好了,既然大哥说父亲没事,父亲就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屋,明天等大哥的办法。”   耿怀想也没想地说道:“大哥真的会想办法吗?我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用心救过父亲!”   耿昕面色一沉:“四弟!你说的什么话?大哥怎么没用心救父亲了?父亲入狱,你没看他都急成什么样子了吗?”   “他急?他急也不是为了父亲!他是急公主!你瞧他从公主府出来,那脸臭的!他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地牢!他只顾着巩固自己的地位!”耿怀越想越气,越气想法越歪,平时他不是这样的,就连他自己都惊讶为何一提到这些问题,就着急上了火。或许他内心早已压抑许久了,只是没有机会也不敢爆发出来,如今父亲出事、大哥办事不力,他多少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   耿昕倒是没想那么多,父亲和他们几兄弟包括灵儿,都对耿怀不错,相信耿怀心中与他一样,都是对耿家、对大哥充满了感恩与敬重的。耿怀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年纪小,还不太懂事。   他耐心地劝道:“四弟,别这么说大哥,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耿家、为了我们,你看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事实上他一直在谋划。”   “在谋划什么?谋划拯救父亲还是谋划他自己的前程?如果他真的想救父亲,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招惹容卿!都是他!是他害死父亲的!”   “四弟!我不许你这么侮辱大哥!”耿昕怒了。   大哥年长他八岁,长兄如父,在他心里,大哥与父亲的地位是一样的,甚至更高。   耿怀却不这么觉得,耿怀想起了小时候,他与耿昕还有五弟在一起玩耍,五弟年纪小,打翻了父亲的砚台,弄脏一桌子奏折,父亲问起责来,却把他们三个一起罚了,可是罚到一半,耿昕和五弟被大哥抱走,只剩他一人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忍受着寒风的凌迟。   后面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家族的认可,成为了众多嫡子中的一员,与耿昕同吃同住同出入学府与军营,大哥也好像不再厚此薄彼,可每一次相处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大哥对耿昕是发自内心的疼爱,无论耿昕怎么调皮怎么冲撞都没关系,而他,笑嘻嘻地跟在耿昕身后,甘愿做个跟屁虫,却从来得不到大哥的笑容。   父亲常说,他比耿昕更适合接任二叔的位子,等时机成熟,便送他去边关历练,届时,耿家也会出个名震天下的大帅。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实现,父亲就要被马宁玥那个贱人给杀死了。   父亲死后,大哥什么损失都没有,反而,会坐上家主的位子、会接管所有父亲埋在暗处的人脉与权势,耿昕作为大哥的同胞弟弟,势必成为大哥的左膀右臂,而他呢?他的前程在哪里?   ……   地牢   宁玥玩累了,吩咐狱卒搬来一把椅子,坐下来就吃起了零嘴儿。   她面前是被剜得血肉模糊的耿家主,牢笼里还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然而就是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她居然吃得下东西,还吃得……津津有味!   狱卒们集体风中凌乱……   容麟玩味儿地看着她:“喂,再吃下去就成大胖子了,当心玄胤不要你!”   宁玥干掉了十个蟹黄酥,又拿起一块马蹄糕,笑道:“他就喜欢我胖!”   “那也没见你胖起来,浪费粮食!”容麟哼了哼。   提到这个,宁玥也纳闷呢,她吃了那么多,怎么就是没见长肉呢?以前没这么狠吃,长得肉还多,最近十来天,胡吃海喝,体重一点都没长上去,就是……胸好像大了,所以那些修身的衣服一件都穿不了了。   管它呢,长胸就长胸吧,总比长肚子强。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肚子很快就要比胸更大了。   “哎,我说。”容麟挑了挑眉,“那家伙真的会上当吗?”   “你说耿怀啊?”宁玥啃完了马蹄糕,又拿起一个草莓大福,“那家伙装得特别睿智,其实特别弱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个,你应该深有体会的哈!”   容麟黑了脸,臭丫头,拐弯抹角地骂他笨!他哪里笨?明明很聪明的好不好?   宁玥眯眼一笑,你聪明,聪明怎么还没把我大哥拿下?   “咳~”容麟撇过脸,不再说话了。   宁玥继续吃起了食盒里的糕点,她呢,其实并不是真的觉得容麟笨,只是容麟的动作也太慢了,男人嘛,该流氓的时候就流氓一把嘛!玄胤当初要是也这么柳下惠,她哪里会……等等,好像第一次圆房,是她主动的……   宁玥默默地吃着东西,也不说话了。   边角,一双精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宁玥与容麟的动静。   容麟早把这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地好笑,他可不是宣王,在他眼皮子底下传消息,真当他眼瞎?   小六儿并未意识到自己早就暴露了,还在暗自窃喜自己的任务完成得多么圆满,并想着,马宁玥第一轮折磨结束,看样子会吃很久,如此,也能为小主子们争取更多筹划的时间。   宁玥吃完半食盒糕点的时候,小六儿听到了一阵布谷鸟的声音,那是他与四公子联络的暗号,他心下一惊,莫非四公子来了?   宁玥与容麟交换了一个眼神,宁玥继续吃东西,容麟则走到宁玥身边,俯身与她说起了笑话。   小六儿见状,蹑手蹑脚地退出了牢房。   他一走,容麟便冷笑着跟了上去。   “四公子!您怎么来了?”地牢外的小树林里,小六儿见到了身着夜行衣的耿怀。   耿怀拉下蒙面的布巾,问小六儿:“里边什么情况?”   小六儿答道:“家主疼晕了,郡王妃折腾累了,正坐在牢里吃东西。”   吃、吃东西?   那家伙,是吃货吗?   一想到那种违和的画面,耿怀的嘴角抽了抽,又问:“大帅呢?”   “他倒是没吃。”   耿怀冲他脑门儿拍了一巴掌:“我是问你他在干什么?不是问他吃没吃东西!”   小六儿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他是被郡王妃魔性的吃相给洗脑了……   “他在跟郡王妃说话。”   “就这些?”耿怀追问。   小六儿点头:“就这些了,他一整晚基本上没做什么,就坐在旁边看郡王妃施虐。”   那闲适的模样,像在看自家孩子玩玩具似的,小六儿心里补了一句。   耿怀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小六儿忙道:“四公子,你还是快回去吧,待会儿被人发现就不妙了!”   “没救到父亲,我不会走。”耿怀神色郑重地说,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容麟十五上沙场,一战成名,过去三年,从未有过败绩,他心里一直把容麟当成他学习和超越的对象,所以,容麟十五能打仗,他十五,闯一次地牢又怎样?   小六儿看看他,又看看藏在树林里的暗影,心里毛了毛:“四公子,您……您别冲动啊,劫持囚犯……是……是……很严重的……这又是皇上让关押的犯人……您三思而后行啊!”   “我没时间三思而后行了,再等下去,父亲的命就没了。”耿怀眸光幽暗地说。   小六儿试探地问:“这是世子的意思吗?”   耿怀含糊应了一声。   小六儿仍不放心:“可是大帅在牢里,您……”不是大帅的对手哇!这话心里想想就好,嘴上却不敢说,谁不知道四公子最讨厌别人拿他与大帅比?都是天赋异禀之人,却从来都被大帅压了一头。他是庶子,大帅是养子,可人家养父把大帅疼到了心尖儿上,四公子在耿家么……咳,算了,不想了。   耿怀想到容麟在里头,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策,容麟不就是懂用兵吗?除了这个,还会什么?他今天,非得在容麟的眼皮子底下把父亲救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你把这个溶到酒水里,它无色无味,不会有人发现。”   “好。”小六儿接过了瓶子,又道:“可是……就算您劫成功了,也会有人怀疑到耿家头上吧?”   耿怀冷笑:“关耿家什么事?我们耿家素来遵纪守法,自父亲被关入地牢,连在朝堂上求情都不曾!明明是马宁玥和容麟把父亲折磨死了,怕上头怪罪,才暗自把尸体处理掉了!还赖在耿家的头上!”   小六儿连拍大腿:“高!实在是高!一整个地牢的人全都看见郡王妃折磨家主了,说家主被她折磨死,大家都会信的!”   容麟笑得肚子都疼了,难怪妹妹要骂耿怀笨,果然是笨啊,一点无色无味的药就想把他们给骗过关,真是做梦啊!   地牢的茶具那么脏,就算没下药,他也不敢让妹妹喝啊!   容卿会怪他的。   容麟回了地牢,把方才的对话小声与宁玥说了,宁玥噗哧笑了,当然,她不是笑耿怀笨,事实上耿怀的点子不差,救走耿家主,嫁祸到她与容麟的头上,不失为一记良策。她笑的是这么好的计策,耿云却没有参与。耿云心高气傲,从不肯轻易采纳旁人的意见,尤其是一个庶子的意见,所以当耿怀通知他搭救耿家主时,他第一反应一定是激烈的排斥。纵然他内心也想过要救人,可被耿怀一说,反而让他叛逆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此,倒是便宜了她与容麟。   耿云若参与计划,成功率在一半以上,可惜只有一个耿怀。   小六儿端了酒水过来,用的崭新的茶具,然而这确更加可疑。   宁玥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转头,全都吐在了帕子上。   容麟佯装喝下,其实一直含在嘴里。   狱卒们也全都喝了一点。   药效发挥得很快,狱卒们以为是自己犯困了,趴在桌子上,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沉睡。   宁玥打了个呵欠,往椅背上一靠,也闭上了眼睛。   容麟内力深厚,药效自然会慢一些,小六儿耐心地等,等啊等,等到小六儿觉得天都快亮了,容麟才终于支撑不住,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小六儿悄悄地走近二人,试探性地唤了几声:“大帅!郡王妃!快醒醒啊,宣王殿下来了,耿家主来了,耿怀来了,耿家主要逃跑了……”   说了一大通,二人毫无反应。   为谨慎起见,小六儿从头上拔下簪子,在容麟的手背上刺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容麟:狗日的小六儿,等老子醒了,不弄死你?!   小六儿收了簪子,去小树林找到了耿怀:“四公子!他们都晕了!你们赶紧吧!”   耿怀蒙了面,朝林子里打了个手势,一群黑袍杀手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耿怀压了压手,众人会意,压低了身子,在小六儿的带领下,溜进了地牢。   地牢中,火光跳动,鸦雀无声。   耿怀的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怪异,脊背像搁在冰块儿上,浑身发凉。   小六儿带着众人一路走到地牢尽头,那里,有一间独立的审问室,耿家主就被关在里头。   “郡王妃和大帅也在,不过他们都被迷晕了,他们……咦?”小六儿说着,跨入了审问室,眸光扫过空空如也的两把椅子,心尖儿就是一颤,“人呢?刚才还在这儿的!这会子……去哪里儿啊?”   耿怀眸光一动,低叱道:“不好!中计了!快走!”   他转身就走!   可惜,晚了一步。   “大胆狂贼,竟敢半夜私闯地牢!把他们拿下!”   是宣王的声音。   小六儿整个人都不好了,本该昏睡在地牢的马宁玥和容麟不见了,不该出现在地牢的宣王却出现了,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遗憾的是,他没机会找到答案了,一支箭矢直直射进了他心口……   双方激烈地打了起来,耿怀武功之高,非寻常御林军能够抵挡,宣王气得跳脚,闯地牢就算了,还打伤他那么多心腹!   “弓箭手准备!”   弓箭手出列,搭箭拉弓。   “杀!”   铺天盖地的箭矢,如箭雨一般朝耿怀兜头兜脸地射来,耿怀运内力于手腕,挑起剑花,将弓箭全都隔绝在了身外。   屋顶上,某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拉开大弓:“还是得老子出马!”   耿怀眸光一扫,蓦地对上了这双不屑的眼睛,心口突突一跳:容麟?   容麟放了箭。   只一箭,正中心口。   耿怀不可置信地倒在了血泊里……   ……   一番厮杀后,地牢终于恢复了平静,宣王不耐烦地走上前,带着被从熟睡中吵醒的起床气,踹了耿怀一脚:“让本王瞧瞧是什么东西!”   一名御林军上前,扯落了耿怀蒙着面的布巾,当那张熟悉的脸跃入宣王眼帘时,宣王吓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母妃!母妃!”   宣王神色仓惶地奔进了贵妃殿。   刘贵妃披了衣裳出来:“怎么了,儿子?”   宣王惊魂未定道:“我……我……我杀了耿怀……”   刘贵妃的面色就是一变:“你再说一遍!你杀了谁?”   “耿……耿家四子……耿怀。”   刘贵妃的身体一阵发冷:“你怎么会杀了他?”怎么杀得了他?耿怀的武功,仅在容麟之下,以宣王的能耐,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啊?   “不是我亲自杀的……是……是……”宣王把地牢中的事说了一遍,“我只是听到禀报,说有人劫持地牢,赶忙从府里赶来捉拿贼人……我哪里知道耿怀也是在里头?怎么办,母妃?”   耿怀是耿家用来接替二房位子的人选,耿家一直在把往容麟的方向发展,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彻底取代容麟,成为南疆第一武将,这个人的份量,毫不夸张地说,比无所事事的耿家主更为重要。如今,他死在了宣王手里——   刘贵妃的心里一阵打鼓,但很快,她冷静了下来:“算了,死都死了,着急也没用,反正我们已经与耿家撕破脸了,不差一条人命。”   好像……是这样,可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越陷越深的错觉?好似有一双无情的手,在背后操控着一切。   刘贵妃道:“你在射杀他之前,有没有看清他的容貌?”   “没有,杀死了才发现是他。”若一早知道是耿怀,他势必不敢的,尽管已与耿家对上,可审问耿家主是有陛下撑腰的,陛下想给耿家敲警钟,拿耿家主开涮就够了,可没说让他把耿怀也杀了。   刘贵妃淡道:“如此就够了,你把今晚的事一字不落地禀报陛下。”   “今晚的事……”宣王顿了顿,“其实……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刘贵妃问。   “胤郡王妃与大帅来过。”   “他们?”   “是的,我正在审问耿家主,他们来地牢,说帮我撬开耿家主的嘴,还叫我放心地回府歇息,我的确累了,便回去了,想着大帅在这边,一定不会出事,没料到还是出了事。”宣王难以释怀地说。   刘贵妃弱弱地吸了口凉气:“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是半夜。”   “耿怀劫持地牢的时候,他们在哪儿?”   “他们走了,耿怀才来劫持,据报信的狱卒交代,他们子时(晚上十一点)便走了,耿怀是子时四刻(凌晨)才来。”   “中间隔了这么久,按理说是没事的……其他狱卒呢?他们怎么说?”刘贵妃觉得事情有古怪。   “其他狱卒都被小六儿下了药!说起这个,我就来火!母妃,小六儿居然是耿家的内奸!就是他给耿家通风报信的!要不是小九在茅厕,没喝下了药的酒,恐怕都没人向我禀报了!”   如此一来,事情就好理解多了。   马宁玥与容麟在狱中折磨耿家主,折磨到快要撬开耿家主快要招供了,小六儿瞅着情况不对,赶紧给耿家递了消息,耿家派耿怀来劫狱,出了事,或许还能赖到马宁玥与容麟的头上——   “母妃,你说会不会是马宁玥和容麟骗来的?”宣王突然捕捉到了某项重点。   刘贵妃先是怔了怔,很快沉声道:“这种话,可不许胡说!如果耿怀是他们引来的,那杀了耿怀的你又算什么?是不是你与他们合谋,给耿怀下了一个套?”   “我没有啊,母妃!”宣王面色大变。   刘贵妃握住了宣王的手:“皇儿,不管耿怀是怎么来的,你都必须死咬住一点,没人把刀架在耿怀脖子上让他劫狱,一切是他咎由自取,与你、与马宁玥、与容麟,没有半文钱关系!”   ……   耿怀劫狱的事,天一亮便传遍了整个皇宫,南疆王亲自过问了此事,为不过早地暴露自己与大帅府的盟友关系,也为了排除自己联合大帅府给耿怀下套的嫌疑,宣王瞒下了容麟与宁玥进过地牢的事。唯一的叛徒小六儿已经死了,其余的狱卒都是宣王的人,全都被宣王统一了口径,至于耿家主,他半死不活,一个字都讲不出,谁会担心他泄密?   整件事,就变成了耿怀单方面想救父亲,从而触犯了法纪。   宣王围捕他时,御林军全都可以作证,宣王已经说了投降不杀,他非得顽强抵抗,宣王不得已才下了射杀令,杀完,才知道他就是耿怀。   若耿家主是无辜的,为什么要劫狱呢?这件事,反而加重了耿家主的嫌疑。   南疆王雷嗔电怒,把耿云叫到皇宫,狠狠地痛骂了一顿,说他身为长子,居然纵容幼弟做出尔等罔顾法纪之事,当场撤了他在内阁的职位,并罚他在家中面壁思过。   死了一个好苗子就算了,还被无缘无故革了职,耿云简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偏他还不能告诉陛下,一切都是马宁玥捣的鬼!   因为,他没有证据。   唯一的证人,小六儿,已经死无对证了。   耿昕气红了眼睛:“大哥!一定是马宁玥和容麟干的!除了容麟,谁都杀不了四弟!”   耿云怒道:“我当然知道是他们!”可他知道没用,全天下都不信!宣王那个猪头,一次次给人当枪使,还自认为捡到天大的便宜!“迟早被马宁玥害死!”   他说的是宣王,耿昕却理解成了他们:“是啊,大哥,她太狠毒了,她害了父亲又害死四弟,我们不能再任由她嚣张下去了!杀了德庆公主吧,大哥!”   耿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杀了德庆,就不管父亲了?”   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难道还要赔上父亲?   双方都握着一张不敢随便去动的底牌,德庆不死,父亲就不会死;反过来也一样,父亲没事,德庆也没事。所以,他当初才敢肆无忌惮地朝容卿痛下杀手,反正就算容卿死了,马宁玥也不能把父亲怎么样,因为马宁玥不可能真的不管德庆公主的死活。然而现在,形势发生了逆转,马宁玥的确没把父亲怎么样,却把他弟弟给杀了!可他虽然气愤,却也不能朝德庆公主下手,因为父亲……还在马宁玥的手上!   这种混乱的关系,他自以为设计得精确巧妙,到头来,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街上,一辆马车停在了耿家兄弟的身边。   帘幕被挑开,一张天真无害的小脸儿呈现在了二人眼前:“哟,这不是耿世子与耿三少吗?大清早就出来逛街呀,兴致真不错。”   说完,她打了个呵欠,昨晚没睡好,今儿又怎么早跑过来奚落耿云,困死她了。   耿昕恶狠狠地瞪向她:“你这个妖女!”   宁玥噗哧一声笑了:“我是妖女,那你们是什么?妖男还是畜生?”   “你……”耿昕气得扬起了拳头,他并不是一个冲动易怒的性子,但碰上宁玥,他所有忍耐都仿佛自动人间蒸发了。   耿云扣住了弟弟的拳头:“别上她的当,她在激怒你,你当街打她,传出去,你的官职也保不住了!”   宁玥笑眯眯地道:“别把我想的这么弱智,要弄掉一个买来的四品中郎将的官职,我还不至于使苦肉计。”   “你的官才是买来的!”耿昕面红耳赤。   耿云低叱:“别说了!一边去!”被激怒成这样,谁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他让人把耿昕带到了一丈开外,冷冷地看向宁玥道:“马宁玥,算本世子小瞧了你,不过,你不会一直这么走运的。”   “这句话,很多人对我说过,包括你的假弟弟马谨严,我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可你猜,说这句话的人都怎么样了?”宁玥笑得莞尔,“他们死的死,残的残,再无翻身的可能,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耿世子你,也即将变成他们之中的一员。”   “呵~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耿云冷笑,“不要以为侥幸赢了两个回合就能把尾巴翘上天了,别忘了,德庆公主的同命蛊还在本世子手上!本世子随便折磨一下它,德庆公主也会痛不欲生!”   宁玥耸耸肩:“哦,那你尽管去折磨吧,她又不是我什么人!当然,为了显示我对西凉皇室的忠心,你怎么折磨她,我也会怎么折磨你父亲,看是我折磨你父亲时你更难受,还是你折磨德庆公主时我更不好受?”   这几乎是没有悬念的问题。   耿云埋在宽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宁玥又打了个呵欠,眸子里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好了,不跟你说了,为了奚落你一趟我起了个大早,我容易我?真是!”   耿云胸腔里的怒火在翻滚。   看着对方又气又不能发作的样子,仿佛要憋出内伤,宁玥心里一阵畅快,嫉妒她大哥没事,但因妒生恨就太可恶了,还有德庆公主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最瞧不起“斗争”时把弱小稍上的人,必须得让他知道,他处心积虑的算计,到头来却是自己拖累了自己,看他悔不悔得肠子都青掉?   宁玥放下了帘幕:“回府。”   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告了一段落,事实上,它真正的影响还没散发出来,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   ……   回了大帅府,宁玥先去探望了德庆公主,德庆公主已经苏醒了,同命蛊进入人体的排斥反应一过,她与正常人便没什么两样了。从容卿与“司空朔”的口中,她得知了自己被下蛊的来龙去脉,她表现得十分平静:“就知道我的运气不会这么好。”   三次失败的姻亲,这得多倒霉才能摊上?   她就不该奢望自己的生命里还会出现任何美妙与奇迹?   宫女心疼地说道:“都怪耿云无耻!明知您是公主,还特地来陷害您!您说咱们在南疆,人生地不熟的,上回去耿家吃饭又没见着他,不认得他也不奇怪!要是认出来了,一定不敢收他碰过的东西!”   “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我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我呀!他怎么认出我是谁了?”德庆公主困惑地问。   容卿的眸光动了动,指着她手腕上的红豆手钏道:“这是公主府的东西。”   公主府就在耿家隔壁,中间隔着一扇垂花门,不懂地形的人,恐怕会认为两家是一座府邸。但公主府最近没招待过客人,只有耿家请了西凉的使臣。公主府与耿家的人全都不会敢摘公主的东西,除非是不知行情的他们。再根据年纪判断,便很容易把宁玥排除掉了。   宫女陡然拔高了音量:“我就知道她是在耿家偷的!她胆子真肥!居然偷到公主府去了!她一定是故意的!她、她、她她她是细作!”   德庆公主柳眉一蹙:“萍儿!她只是个孩子,贪玩罢了,又不知道那是公主府。”   宫女气呼呼地道:“公主啊!您都快被她害死了,怎么还在替她说话?您不记得是谁害您摔了一跤,摔到砚台上,结果中了蛊吗?你想想看,要不是她偷了红豆送给您,您能被耿云认出来?要不是她害您摔跤,您能碰到蛊虫?全都是她害的!”   “哎呀,这些……都是巧合吧?就算她不撞我,我研磨的时候也还是会碰到蛊虫的,她才多大?哪里会有那么深的心机?”德庆公主想起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实在很难相信十一娘是个安插在她身边的细作。   “公主!您别不信啊!您忘了,十一娘是怎么到我们身边来的吗?咱们在浚县逛,十一娘被卖给伍县令为妾,好巧不巧地她就跑到你身边,让您救她!大街上那么多人,她为什么偏偏选了您?”   “或许……是因为我带着护卫,能跟那群人打。”德庆公主天真地说。   宫女快败给自家公主了:“公主啊!您能不能长点心眼儿?不是奴婢说话重,经过那么多事,奴婢觉得您比从前聪明多了,可为什么一碰上十一娘,您的脑袋就好似不会转弯了?”   德庆公主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会明白的。”   她曾无数次地在心里幻想过,她被恭王压在马车里的时候,大街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发现她被欺负了?她救赎十一娘,就好像是在救赎当初的自己。   宫女还想说什么,容卿摇了摇头。   宫女退下了。   宁玥回府,听说了宫女与德庆公主的谈话,暗暗觉得宫女的怀疑不无道理,十一娘偶遇他们的地方就在浚县,浚县是耿云的地盘,安排一场强强民女的戏码并非难事。至于德庆公主的情怀与心理,稍稍知道内幕的人,都懂得去利用。加上,自从入京后,十一娘的确惹了不少祸,由不得他们不去怀疑。   “先暗中调查吧,找到了证据再与公主说。”宁玥道。   容卿点头:“这样也好,你让萍女官盯紧十一娘。”   宁玥说道:“好。”幸亏萍女官是个清醒的。   耿怀未行及冠礼,按照南疆的风俗,不得进入宗祠,耿云只能找一处还算不错的坟地,把他草草地埋了,连个墓碑都没有。   处理完耿怀的丧事后,耿云回了耿家,站在公主府的垂花门前徘徊了半晌,最终脚步一转,去了伍姨娘的院子。 【V133】祖孙再遇,雀屏之选   夜幕低垂,繁星闪耀,微风徐徐吹来,空气里浮动起一丝淡淡的红豆香气。   皇甫颖坐在轩窗旁,静静地练字,一支枝桠从窗口探进来,轻轻压在她头顶,她好似并不在意,只专心练着笔下的字。   “公主。”女官撩了帘子进来,看了一眼皇甫颖头顶的红豆枝,轻轻拿开,说道:“公主,驸马去伍姨娘的院子了。”   “嗯,知道了,以后这种事不必禀报我。”皇甫颖头也没抬地说道。   女官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总是让驸马去别人的屋子,于你们二人的感情也不甚有利。”   “又不是第一次去了,不必大惊小怪。”皇甫颖顾左右而言其他。   女官的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又说道:“奴婢听说,驸马昨儿来这边留宿,被公主拒绝了?”   “我不太舒服。”   “哪里不舒服?奴婢找太医来给您瞧瞧。”女官坚持地说。   手中的笔顿了顿,皇甫颖看向女官,眸中含了一丝上位者的清冷与严厉:“本公主睡不睡男人你也要管吗?”   女官福低了身子:“奴婢不敢,奴婢是为公主着想,终归是夫妻,将来是要过一辈子的,您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我没说不和他过一辈子,现在挺好。”皇甫颖落笔,写了一个娟秀的静字。   “驸马爷等到二十五岁才娶您,这份心意,不是寻常男人做得到的,还望公主殿下懂事一些,别再耍那些有用没用的小性子,驸马爷哪里做错了,您提点他就是,看不惯他去姨娘屋子,把那姨娘赶了就是,不必一边容忍又一边为难自己,您是公主……”   皇甫颖淡淡地打断了女官的话:“你是不是太闲了?没事干的话去把院子里的草锄了。”   女官无奈地摇了摇头。   ……   宁玥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反而精神得很,不乐意在家待着,缠着玄胤带她出去逛。想着这段日子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斗耿家,也的确没与她好生温存过了,决定带她去逛逛,又知她食量增大,带了些点心。   盛京与京城的风格民俗是有些区别的,女子较多,且全都不戴面纱,大大方方地行走在摩肩擦踵的街道上,她们打量男子的眼光也不若西凉女子的羞涩与含蓄。巧的是,这边也有放花灯的习俗,想起上一次放花灯还是在二人大婚初期,一转眼已经一年多,真是岁月如梭。   宁玥勾了勾玄胤的掌心:“还没告诉我,你上次在花灯里写了什么?”   玄胤的瞳仁动了动,一本正经地问道:“我写了东西吗?不都是你写的?”   宁玥眯眼看着他:“我写了,但是你也写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中蛊毒后第一次来葵水,疼得死去活来,某个人啦,却在文芳院陪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又抱又亲还陪睡!”   “唉。”玄胤叹了口气,“你们女人怎么那么喜欢翻旧帐?那都是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还没忘啊?”   “怎么能忘?那些都是你欺负我的证据!”宁玥弱弱地哼了一声,哼完,脸颊有些燥热,在大哥面前使小性子就算了,怎么到了玄胤这儿也这般?且越来越收不住?相识之初,好像不是这样的。两年时光,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满腹怨恨的病秧子,他也不再是那个顽劣单纯的小废柴。   玄胤见她前一秒还在幼稚地哼唧,下一秒便陷入沉默,像个端着的小老太太,不由地轻轻一笑,捏了捏她鼻尖道:“真想剖开你脑子,看看这里面都装了什么?每次说着说着就走神了。”   宁玥就道:“那还不是因为你?”   “你走神,还是我的错了?”这丫头,要不要这么会狡辩?   宁玥定定地看着他:“玄胤。”   “嗯?”   “你说……你要是没遇见我,你会去娶别人吗?”   玄胤似是而非地笑道:“这是什么话?爷不娶你娶谁?”   宁玥停下脚步:“我是说假设一下,假设我们呢,并没有认识。”   “我们怎么可能不认识?”   “就是假设嘛!你想啊,要是我一直躺在病床上,没有去上学,没有撞到你,然后……也没有接受王府的提亲……”   话未说完,被玄胤打断:“你怎么可能不接受王府的提亲?”   “唉,你……”宁玥快被他噎得语无伦次了,懊恼地瞪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得逞地看着自己,心知又被他给逗了,又好气又好笑,“我是认真的!你也认真一点!”   玄胤圈住她腰身,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也不管周围的行人如何惊讶艳羡:“好了,不逗你了,你想知道如果我不娶你,会不会娶别人?”   “嗯!”其实心中已经有答案的不是吗?但泥足深陷后,还是想从他口中听到那些想要听到的话,她介意他与别人,介意到连他上辈子的醋都要吃。   玄胤深深地看着他,凤眸映着万家灯火的光,也映着她清丽绝伦的模样:“会。”   宁玥心口一震。   玄胤低低地笑了:“瞧把你吓的。”   “你又逗我!”   这家伙,几时变得这么坏了?   蔫坏蔫坏!   宁玥推开他走了。   望着她任性的小模样,玄胤眼底笑意深深。   宁玥在人群里穿梭,脸颊烧得滚烫,她刚刚都干了什么?居然问他那么弱智的问题?这可一点都不像平时的自己。不是说一孕傻三年吗?她这还没怀孕,人就已经傻上了,要是怀了,指不定得笨成什么样,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啊——”   她闷头走,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健硕的胸膛,额头吃痛,低低地叫了一声,“对不起……”   说话时,她抬眸,倏地撞入一双包容沉静的眼睛,噙着一股宠溺清浅的笑意。   她稍稍怔了怔,福下身来:“陛下。”   “嘘——”南疆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四下看了看,笑着与她说道:“这么晚了,还出来逛街,真是巧,我也闷得慌,就随便出来逛逛。”   您老真是随便出来逛逛?这话哄三岁小孩儿还差不多。   宁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人群,玄胤没追上来,是躲着了?   这家伙究竟是有多讨厌他外公?连带着她这个妻子都不管了!   南疆王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道:“你一个人逛街吗?小胤没跟你一起?”   宁玥笑了笑。   南疆王又道:“能一起走走吗?”   宁玥想了想:“好。”   南疆王与宁玥离开喧闹的大街,抄小路来到了河岸边,岸边宽阔,人多,却并不拥挤。   “陛下的身子还好吗?我瞧着,比上次的气色红润了些。”宁玥友好地说,对这个迟暮老人,她厌恶不起来。   南疆王并不是一个和蔼慈祥的人,至少在众人眼中是如此,可是在宁玥面前,他好像始终沉不下脸来,他温和地说道:“好多了,你看我都能走这么多路了。”   宁玥淡淡笑着,点头。   南疆王望了望碧波粼粼的湖面,耳畔是汩汩的水声、呼呼的风声以及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他怅然一笑,仿佛记起了什么开心的事:“锦鲤还喜欢吗?”   “喜欢,多谢陛下。”宁玥礼貌地说。   “我第一次见到皇后,就是在那座岛上,你可以看见那座岛吗?”南疆王指向湖中心的一座灯火阑珊的小岛。   夜幕深深、星空璀璨,小岛如镶嵌在银河中的一粒巨大光珠,美丽而夺目。   宁玥当然明白他说的皇后,是陈皇后,望了望那边,轻声道:“那是什么岛?”   “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岛,平日里接待一些游客,我那时还年轻,比小胤现在还小上几岁,年少轻狂,不懂事,在岛上喝得烂醉如泥。”他笑着说。   宁玥没料到高高在上的南疆王,会与自己说这些,仿佛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朋友似的,可明明他们才见了一面——   宁玥没说话,耐心地听着。   南疆王的眸光落在小岛上:“我喝醉之后,在岛上发酒疯,吓跑了许多客人,之后,岛主来了,把朕给制服了。”   岛主一定是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宁玥心想。   南疆王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岛主一定是个十分凶悍的男子?”   他问这话,宁玥便知自己猜错了。   南疆王说道:“是个貌若天仙的少女,真的是如天仙一般,朕这辈子,再也没见过比她更仙的女人。”   宁玥的脑海里浮现起兰贞的画像,兰贞是陈皇后的女儿,母女俩会不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兰贞貌美,却不足她一二。”南疆王说。   兰贞的容貌,宁玥其实没有见过,郭况的每一幅画中,她都戴了幕篱,只是隐约从薄纱后,能瞧见五官的轮廓,尽管只有轮廓,已美到让人窒息,然而南疆王说,兰贞之美,不足陈皇后一二,那陈皇后该是一个何等倾城倾国之人?   “不过……”宁玥想到了什么,又问,“陈皇后是西凉人,您却说她是那个岛的岛主,怎么会这样?”   “她呀。”南疆王摇头笑了,“她原先也不是岛主,她性子顽劣,不满家中安排的亲事,偷偷来了南疆,与别的女子不同的是,她琴棋书画一概不通,反倒是一手赌术练得出神入化,那座岛,就是她赌来的。”   “啊?”她外祖母居然是个赌棍?!宁玥深深地被震惊到了,这无疑是她听过的最骇人的消息!   南疆王接着道:“皇后之位,也是她赌来的。”   宁玥瞠目结舌。   “朕那时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太子,在她岛上闹了事,本想着别闹太大,免得被朕的父皇骂,所以,尽管被她修理了一顿却依旧没有声张,就暗中将她绑了,威胁她给朕道歉,但后来,她与朕打赌,说朕一定会娶她做皇后,要是朕敢惩罚她,她将来就罚朕跪搓衣板。你听听,竟有人敢罚一国太子跪搓衣板,朕觉得她一定是疯了。”南疆王讲到那些陈年旧事,脸上会浮现起回忆的微笑。   宁玥不明白他为何与她说这些,可是还蛮有趣的。   迎面走来一个卖花灯的小姑娘,问二人要不要买一盏灯,不等宁玥拒绝,南疆王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换了小姑娘的一盏莲花灯,递给宁玥道:“给。”   “多谢陛下。”宁玥眨了眨眼,心道,皇帝出门还带钱,果真是有备而来。   南疆王喟叹道:“朕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野蛮粗鲁的女人。”   “陛下既然这么讨厌她,为何又真的娶了她?”   “如朕所言,是打赌输给她了。”   “嗯?”宁玥不解,“皇后之位也能拿来做赌注的吗?”   南疆王愣了愣:“是啊,皇后之位不该拿来做赌注,或许在那之前,朕就已经决定娶她了。”   一个是桀骜不驯的帝王,一个是狡猾如狐的赌王,不用说也知道,相处起来一定是“鸡飞狗跳”的。   宁玥顿了顿,又道:“可是陛下,她为什么又离开皇宫了?您知道她后面改嫁了吗?”   南疆王的面上出现了一瞬的落寞:“是朕负了她。”   其中的内幕,却不愿多说了。   宁玥暗暗叹了口气,在深宫跌打滚爬多年,多少能猜到一些,无非是狗血的误会,万变不离其宗,陈皇后那样的烈女子,或许本就不适合宫廷,改嫁他人,也是为了断掉心里最后一丝念想。   二人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南疆王的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身形也逐渐支撑不住,宁玥犹豫了一下,上前扶住他胳膊道:“陛下,您的马车在哪里?我送您上车吧?”   南疆王摇了摇头,说道:“朕没多少时间了,宁玥,你可不可以帮帮朕?”   宁玥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   ……   告别南疆王后,宁玥一转身,果然看见某人一脸阴沉地站在身后,宁玥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无奈:“真的要一直这样吗?”   玄胤牵起她冰冷的小手,目视前方,不说话。   宁玥真怀疑这家伙是把所有的宽容都给了她,乃至于对别人,甚至是亲人都苛刻得不得了。南疆王有错不假,可人都快死了,想跟孙儿说一句话还这么困难,饶是她铁石心肠,也不禁有些动容。   玄胤拿过宁玥手里的莲花灯,想也不想地扔进了湖里。   宁玥张了张嘴:“我想放灯的。”   玄胤默不作声地松开她的手,到卖莲花灯的小姑娘那边买了一个新的。   宁玥拿着花灯,半晌,才低低地说道:“不要这样了,他撑不了多久了。”   “关我什么事?”玄胤冷冰冰地说道。   宁玥为南疆王捏了把冷汗,以玄胤的倔脾气,南疆王想认回这个外孙,怕是比登天还难。   敛起思绪,宁玥微微露出一抹笑:“好了,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们不是来逛街的吗?”   ……   南疆王的出现,给玄胤带来的负面情绪,在宁玥的安抚下一点一点消散了,二人先是放了花灯,又去中心大街买了些胭脂水粉,当然少不了宁玥爱吃的糕点与零嘴儿,之后,又去看了会儿大戏,心情大好地回了府。   然而一到门口,就发现那里被一群黑压压的百姓给围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宁玥狐疑地问。   “我去看看。”   玄胤跳下马车,在人群后驻足片刻,面无表情地回到马车旁,把宁玥抱了下来:“耿灵儿来闹事了。”   “容麟!你出来!你给我出来!我叫你出来听见没有啊?你躲在府里,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你出来,跟我当面说啊!容麟!”   耿灵儿捶着大帅府的门,门被打开,秋管家不耐烦地说道:“耿小姐,我要跟你说多少次?我们大帅不在,你有什么事儿啊,改天再来!”   “你骗我!他明明在里面!你让我进去!”耿灵儿不由分说地往里冲,被秋管家与一个管事妈妈合力拦了下来。   秋管家道:“耿小姐,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就别丢人现眼了。”   耿灵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滚!你才丢人现眼!叫容麟出来!我要当面问他!”   “你要问他什么?”   一道清冷的女子话音响在人群后,喧闹的人群骤热寂住,自动往两旁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小道尽头,一名身着蓝衣白裙的女子,莲步轻移,优雅地来到了耿灵儿身边,她面容沉静、眸光清冷,让人不敢因她年纪小而有丝毫的小觑。   耿灵儿的眼睛微微刺痛了一下:“马宁玥!你来得正好!快带我进去找容麟!”   宁玥淡淡一笑:“没听到秋管家的话吗?容麟不在。”   “他是骗我的!容麟肯定在!我都在外守了三个时辰了!都没见他出门!”耿灵儿高声驳斥。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想守株待兔,你得提前五个时辰蹲守才对。”   宁玥不紧不慢地说完,人群里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南疆民风开放不假,女子地位高于其他国家的女子也不假,可这并不代表这儿的女人真的能与男人一样肆无忌惮,还没成亲便在对方大门外蹲守,这种行为传出去,恐怕连御史的大牙都要被笑掉。   耿灵儿局促不安地涨红了脸,嗫嚅道:“我……我不管,反正你就是得带我……进去……”   宁玥淡淡地说道:“你凭什么命令我?”   “我是郡主!”耿灵儿喝道。   宁玥笑得温柔:“郡主了不起?我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还会怕一个区区的郡主?尤其是你们耿家的郡主,我就更不怕了。”不打都是好的,怕?笑话!   “你……你……你……你藐视皇室!”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对南疆陛下还是很敬重的。”言外之意,除了陛下,她谁的账都不买。   耿灵儿的脸由红转白,再慢慢转青,最后,成了一片乌紫色:“马宁玥,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做了什么?你撺掇容麟对付我们耿家!你太歹毒了!我要告诉容麟,你居心叵测!你害人不浅!”   宁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撺掇容麟?耿灵儿,这种不要脸的话是谁对你说的?”   “你才不要脸!你全家都不要脸!”耿灵儿破口大骂。   宁玥瞧着她这副泼妇一般的样子,心知耿家主与耿怀的事对她打击很大,可这并不是她来大帅府撒泼的理由。   人群中,不少人已经开始对耿灵儿的形象大跌眼镜,反观宁玥,尽管被恶语相加,却始终保持着淑女应有的风度,众人心中,不知不觉地,将这两个同龄的女子做了一番比较,深深觉得灵郡主丢了他们南疆的脸。   耿灵儿约莫是感受到了众人鄙夷的眼光,越发恼怒,冷眸一扫道:“看什么看?再看,我让我大哥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宁玥轻轻地笑了:“耿小姐,你难道忘记你大哥已经被革职的事了吗?”   耿灵儿就是一愣。   玄胤走上前,不耐地扫了耿灵儿一眼,不着痕迹地揽住宁玥的纤腰,在外人看来不过是隔得近了些,只有宁玥明白,他的手都快摸进她衣服里了。   二人一块儿进了大帅府。   耿灵儿被拦在门口,哭声喊声叫骂声震耳欲聋。   宁玥微微蹙眉:“她刚刚说是我撺掇容麟对付耿家的。”   “一定是耿云给她上了眼药。”玄胤不屑地说道:“一个妹妹,有什么好利用的?”   “是啊,连妹妹都利用,这种男人,也太冷血了些。”狠毒如马谨严,都从不曾利用过蔺咏荷、马宁溪,甚至为了不把她俩拉下水,扮演恭王的那段日子,他明明就在家门口,却根本没有进去,从这一点上来说,马谨严还不算完全丧失人性。耿云则不同,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妹妹,说利用就利用了。宁玥顿了顿,“可是,耿灵儿并不是一把好刀,用起来钝得很,你看她除了会吵架,还会什么?”   玄胤的眸子里掠过点点寒光:“也许,这才是耿云要的效果。”   回到幽兰院时,容麟睡下了,趴在容卿的床上,抱着容卿的枕头,昨晚陪宁玥折腾了一宿,白天又要照顾容卿片刻未合眼,这会子是累极,雷打不醒。   “大哥。”宁玥推门而入,见容麟睡了,忙压低了音量,“没吵到你们吧?”   “没事,他睡不醒的。”   宁玥把遇见南疆王的事以及门外耿灵儿的事说了一遍,两者应该是没多大联系,不过耿灵儿的举措有些惹人生疑。   “不必为她烦心,反正她怎么闹都好,不是我们什么人,死活都与我们无关。”容卿说道。   宁玥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便将耿灵儿的事抛到一边了:“大哥,我刚问过玄胤了,和亲最迟下个月差不多就能定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必须在那之前完成。”   “也没多少事了,耿家、菩提子、同命蛊,一个月,够了。”   宁玥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耿家、菩提子、同命蛊,圈住耿家道:“这个,我们已经在着手解决,进展还算顺利,玄胤那边已经全部准备就绪,只等盛京这边时机成熟。”   容卿嗯了一声:“耿家主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耿怀已死,二房那边无子,这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还剩下的是就是耿云还有那个养在道观的第五子。”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哥可有接触过?”   容卿摇头:“没有。”   宁玥又道:“那先不管他,我听说他才十三岁,一个孩子罢了,想来翻不起多大的浪,倒是耿云这边,尽管丢了官职,我却觉得依然不能小觑。他上次与我提到过自己的底线,我想碰一碰。他已经被逼到了一定的份儿上,若是再碰碰他的底线,他一定会露出更多马脚。”   容卿定定神,道:“还是……不碰的好。”   不碰的好?这句话什么意思?难道耿云的底线与大哥也有点难以言说的关系吗?   ……   接下来的几日,倒是颇为风平浪静,耿怀之死在盛京掀起了一股波澜,很快便被耿云被革职的震惊所取代,南疆史上极少出现驸马担任官职的例子,耿云是因为太过优秀,才得了南疆王的首肯,当然其中也少不得耿皇后的周旋,如今这个优秀的世子被革职了,想想都让人骇然。   但盛京从来不是一个缺少谈资的地方,耿灵儿哭上大帅府结果被拒之门外的事,转瞬间压过了耿云被革职的风头,人们开始议论耿家与大帅府的联姻,纷纷觉得二人要“婚变”了。有人骂耿灵儿不自重,尚未过门便唱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也有人质疑容麟,说他违抗皇后懿旨,迟迟不肯娶耿灵儿过门,也有人谈起那位气度非凡的西凉郡王妃……   官方没给出任何说法,百姓们自娱自乐地谈论着,很快迎来了七月的第一天。   用同命蛊交换耿家主的事,因为彼此之间一系列的厮杀耽搁了下来。   德庆公主倒是心宽得很,不在乎体内有个同命蛊,每天都过得悠哉悠哉的,身体复了原,无法再借口生病不去议亲,便在玄胤的陪同下入了宫。容卿要在府中关注司空朔的病情,容麟也留了下来。   在宣王几乎与玄胤磨破了嘴皮子之后,才勉强得到了玄胤的首肯,先来一轮面试吧!   宣王想的是,南疆美男子那么多,万一就有哪个撞鬼的入了德庆公主的眼呢?反正入了眼,所谓文试、所谓武试,那不就变成走个过场了吗?公主恨嫁,中常侍还能拦着哇?   宣王把玄胤与德庆公主迎上了主位,在二人跟前拉了一扇镂空屏风,这屏风设计得极好,从外往里看,看不真切,从里往外瞧,却一瞧一个准儿。   宣王自己则坐在靠外一些的位子,主持这一轮的面试。   面试的流程与帝王选秀差不多,先是由家世清白的门第选送五官端正、无明显隐疾的未婚男子,年龄在十五到二十五之间。选入宣王的府邸后,宣王再请宫里有经验的太监与太医,给每个男子验身,看身体是否足够康健、是否足够尺寸与美观,有无异味或疤痕等等。前来参与雀屏之选的世家公子足有五百人,来自全国各地,经宣王府一番严格的筛查后,剩下不足五分之一,然而别看是五分之一,那也有九十多个。   玄胤喝了一口茶,幸亏是看男人,这要是看女人,玥玥不得撕了他?   在这些参选者中,不乏各宫娘娘们的子侄,宣王的表弟也赫然在其行列,由于职务之便,宣王给表弟做了一番妥善的安排,表弟前三个、后三个都是姿色平庸之人,如此,便很容易让德庆公主记住他表弟了,至于严惠妃、张丽妃、李顺妃的子侄或者心腹,则全都安排在了一块儿,让他们百花争鸣、谁也强不过谁。   长安殿雀屏之选时,女眷们也聚在御花园,谈论选驸马的事。   “听说长安殿很是热闹,来了不少世家公子,也不知谁能中选。”说话的是刘贵妃,她今日穿了一件紫色掐金丝流仙裙、梳飞仙髻,妆容精致、眼神妩媚,显然自从“得宠”后,整个人都变得神采飞扬了起来。   她话音刚落,还不等众位女眷接话,秋月便禀报说,小德子来了。   小德子是南疆王的贴身太监,没有南疆王的吩咐,他可不会随意串门,众妃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朝门口望了过去。   刘贵妃掩面一笑,春门满面地说道:“小德公公,快进来吧!我们正在谈长安殿的事儿,你若是听了什么风声,也快与我们说一说。”   小德子笑眯眯的走了进来,手里拧着一个食盒,余光扫过坐在刘贵妃身边的宁玥,笑意更甚:“奴才还没去长安殿呢,不清楚那边的情况!是陛下听说贵妃娘娘在御花园设了个小宴,特地命奴才送些栗子糕来给娘娘们尝鲜的。”   刘贵妃笑得看不见眼睛了:“陛下有心了,替本宫谢过陛下,就说一会儿,本宫去华清宫给陛下当面谢恩。”   小德子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好,顺便一起吃过午饭,奴才这就去让人准备!”   众妃的眼光已经恨不得杀死刘贵妃了!   南疆王多少年没理后宫的妃嫔了呀?一直独宠耿皇后一人,但耿皇后得宠是因为她精通治国之道、能替陛下分忧解难,刘贵妃这个草包,半老徐娘一个,还死命地卖弄风骚,不要脸!   刘贵妃才不介意众人怎么想她,等她儿子坐上太子之位,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这些人呐,全都得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她笑着打开了食盒,让秋月给每人都分了一块,栗子糕是双倍的份量,分了一圈还剩挺多,刘贵妃全都给了宁玥。   宁玥食量一日日增大,自然来者不拒,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对秋月道:“能不能劳烦秋女官帮我送些给德庆公主?我借花献佛,娘娘别怪罪。”   刘贵妃笑盈盈地道:“这有什么好怪罪的?你我都是自己人!”看向秋月,“去吧,再把这儿的果酒和香芋糕也送些过去。”   “是!”   香芋糕是宣王爱吃的,作为母亲,无论何时都记挂着自己儿子。   秋月把打包好的东西送到了长安殿,宣王吃了些香芋糕,德庆公主不喜甜食,略尝了一口,栗子糕基本上进了玄胤的肚子。   秋月回来,顺便把偷瞄到的情况与众妃说了:“已经到第十四个了。”   众妃:才十四个……   刘贵妃道:“德庆公主有没有留下的谁的牌子?”   “还没。”   刘家的公子是排在第十七个,这么说,快轮到他了,刘贵妃心中渐渐涌上一层忐忑。   严惠妃、张丽妃与李顺妃也十分关心自己的人能否被选上,连吃糕点的心情都没了。   宁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栗子糕,心道:后宫果然是后宫,谈论的东西与朝堂大不一样,入宫前,她还以为多多少少会听到宫妃们谈论耿家主入狱、以及耿怀、耿云的事,没想到一件都没有!就连与她关系密切的刘贵妃,都对那晚的刺杀只字未提。看来,能在南疆后宫生存的女人,没一个是笨的,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她们一个一个地,表现出对亲事的极大渴望,甚至不惜当众拉拢她,除了的确有这番心思之外,恐怕还有做一些不高明的小动作,暴露自己智商就这么点儿的意思,毕竟,太精明的人,是不讨喜的。   几人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自家的侄儿如何如何优秀、如何如何配得上公主,不多时,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一袭粉色束腰罗裙、娇俏怡人的是耿家千金耿灵儿,耿灵儿挽着一位身着素白曳地长裙、外衬鹅黄色透明纱衣的清丽女子,女子的五官并不算十分的惊艳,但拼在一起,非常地迷人,她的气质亦十分独特,有点像早先见过的陈妃,带着几分空灵与飘渺,却比陈妃更似一个月下仙,她眉间,点了一颗诛杀,唇瓣的色泽极为红艳,眼眸亮若清泉,强烈的对比下,美得人难以逼视。   刘贵妃笑了笑:“是六公主与灵郡主来啦?”   皇甫颖是嫡公主,身份在这些一品妃之上,众人起身,与她见了礼。   她颔首,清清淡淡地说道:“都坐吧,我闲来无事,随便逛逛罢了。”   这声调、这表情,让宁玥的心底滋生了一股异样的熟悉感。   刘贵妃让出了自己的位子:“六公主不若与我们坐会儿吧,我们正在谈论长安殿的事,对了,您还没见过胤郡王妃吧?”   宁玥缓缓起身:“六公主。”   皇甫颖的步子已经迈出去了,听到胤郡王妃四个字,又轻轻地折了回来,细细打量着宁玥道:“你就是容卿的妹妹?”   宁玥眨了眨眼:“是。”   皇甫颖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宁玥依言,缓缓对上了皇甫颖的视线,四目相对,宁玥心底那股熟悉的感觉越发明显,只觉对方连眼神都像是在哪儿见过……淡淡的怅。   皇甫颖往前走了两步。   耿灵儿气呼呼的道:“大嫂!你别过去!她可讨厌了!”   皇甫颖轻轻拍了拍耿灵儿的手,来到了宁玥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精致的娃娃脸:“不是很像呢。”   她跟他大哥本来就不像。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公主是耿云的妻子,她应该很排斥对方才对,可令她自己都觉得诧异的是,她竟然觉得很适应。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   “你多大了?”皇甫颖温柔的问。   “十五。”   众人面面相看,表情都有些尴尬,郡王妃初入南疆,恐怕不知从前的事,她们却清楚得很。   耿灵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大嫂!我们不是要去长安殿看耿昕选驸马吗?别再这儿耽搁时间了!”   宁玥眸光一颤:“耿昕也要去选驸马?”   “是啊!怎么了?不可以?”耿灵儿翻了个白眼道。   “灵儿,不得无礼!”皇甫颖低低地呵斥。   耿灵儿委屈地瘪了瘪嘴儿:“大嫂,我哪里无礼了?是她先凶我的啊!你干嘛帮她不帮我?你到底是谁的大嫂?”   ------题外话------   唉,耿云又要作死 【V134】背叛耿云   耿灵儿此话一出,全场的气氛更加尴尬了,众人看看皇甫颖、看看宁玥,片刻后,全都露出了想笑却不敢笑的神色。   皇甫颖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虞:“与别人说话客气点。”   耿灵儿闯了祸,尤不自知:“干嘛对她客气?她又不是我什么人?一个西凉的王妃,跑到我们南疆来撒野,脸儿大啊!”   “灵儿!”   眼看着姑嫂二人就要吵起来,刘贵妃行至跟前打了圆场:“灵儿郡主你怎么能顶撞公主呢?那是你大嫂,也是我们南疆的公主呀。”   一句话,把矛头从宁玥身上移开了。   耿灵儿噎得脸红,却的确没再与人呛声。   众妃也纷纷走过来,劝她与皇甫颖和解、与宁玥和解。   耿灵儿依旧十分生气,只是碍于场合不敢发作,就那么恶狠狠地瞪着宁玥,仿佛要把宁玥的脑袋给瞪穿。   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草包,除了虚张声势,什么都不敢做,这种人,宁玥懒得跟她计较,淡淡转开了视线,打算返回自己席位,谁料就在此时,异变突生,耿灵儿像突然跃起的狮子,朝宁玥直直撞了过来。   宁玥被撞到在地上,耿灵儿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一股撕裂的疼痛从腹腔传来,宁玥白了脸。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二人就倒了下来,一个当肉垫的人都没有。   皇甫颖回过了神:“郡王妃!灵儿!”   众人也纷纷回过了神,忙去把压在宁玥身上的耿灵儿拉开,拉开后才发现宁玥一张脸已经苍白得毫无血色了。   刘贵妃勃然变色:“快把郡王妃抬回本宫的寝殿!秋月!请太医!”   “是……是……奴婢这就去……”秋月跌跌撞撞地去了。   刘贵妃唤人抬来滑竿,将宁玥送回了贵妃殿。   皇甫颖冷冷地扫了耿灵儿一眼,追去了贵妃殿。   宁玥被抬到了柔软的大床上,刘贵妃亲自倒了一杯温水:“要不要先喝点水?我瞧你嘴唇都乌了,怎么会这样?你哪里受伤了?哪里疼?”   哪里都疼,被一个十五岁的大活人直愣愣地扑倒,整个背部和屁股都仿佛摔裂了,然而最难受的是肚子,一开始的撕裂一般的疼痛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闷闷的钝痛,宁玥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没撞到肚子,也没来葵水,为何会痛?   刘贵妃见她陷入沉默,以为她是疼得说不出话来,忙对外头喊道:“太医到底来了没有?没有就赶紧去催催!”   有小太监应声去了。   太医来得很快,秋月推开门:“梁太医,这边请!”   一名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背着医药箱走了进来。   宁玥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问刘贵妃道:“他是谁的太医?”   刘贵妃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梁太医归顺的是哪个主子,在深宫,尤其太医院这种地方,不收买几个心腹根本混不下去,刘贵妃低声道:“他是本宫的人,你放心吧。”   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宁玥捂住小腹,沉吟道:“陛下。”   刘贵妃:“什么?”   “我要陛下的太医!”   “这……梁太医是本宫的人,你难道信不过本宫吗?”刘贵妃道。   不是信不过刘贵妃,宁玥相信,眼下的刘贵妃对她没有恶意,她只是信不过这狡诈的深宫:“他年纪这么轻,我想要资历老一些的,我身体有些顽疾,寻常太医怕是没有办法。”   这么说,刘贵妃到不好反驳什么了,梁太医虽在太医院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可论起医术,的确比不上陛下的专属太医。   刘贵妃想着近日这般受宠,或许陛下能看在她面子上给郡王妃一个恩典?   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   秋月领命,不多时,带着一名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太医进了内殿。   老太医姓荀,幼时便是陛下的玩伴,后陛下当了太子,又做了皇帝,他一路陪着,风里来雨里去,不曾间断。他本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却因陛下时日无多,想陪陛下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贵妃娘娘,郡王妃。”他拱了拱手。   尽管他是个太医,可他也是陛下一生的挚友,在他面前,刘贵妃不敢托大,侧身,避过了他的礼,说道:“请荀太医给郡王妃瞧瞧吧。”   说着,她让到了一旁。   荀太医看了她一眼,道:“请娘娘回避。”   刘贵妃又是一愣。   荀太医说道:“下官给人瞧病,不习惯有人站在一旁观摩,陛下那边也是如此。”   刘贵妃释然一笑:“哦,知道了,本宫在外头等你们。”   刘贵妃把所有宫人都带了下去,从外头合上门。   荀太医许是见惯了皇宫的残暴,眉宇间不若寻常老大夫慈祥和蔼,冷冷淡淡的,他伸出了手:“我给郡王妃把把脉。”   宁玥把手腕递过去。   荀太医拿出一方帕子,搭在了宁玥的皓腕上,随后才三指搭上宁玥的脉搏,一边把脉一边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宁玥道:“被人撞了一下,跌倒了。”   “有哪里疼?”   “背、臀、还有肚子。”   荀太医的眸光动了动,欲言又止,须臾,对宁玥道:“侧过身。”   宁玥依言面朝里侧躺。   荀太医给她检查了骨骼:“没多大问题,我再把一下脉。”   宁玥古怪地眨了眨眼,把了一次又一次,她这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病?   把完脉,荀太医站起身,拱了拱手:“恭喜郡王妃。”   “恭喜?”   “你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宁玥的身子倏的一僵,难以置信地问道:“您……您刚刚说什么?”   荀太医万年无波的眼底总算有了一丝涟漪:“你怀孕了,傻孩子,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   若是知道,她绝不会允许自己被人撞倒,她会把警惕性提到最高。   宁玥的心底,陡然漫过一层过点般的感觉,四肢好似一瞬间麻痹了似的,失去知觉,脑袋也空白了,过了许久,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我居然怀孕了……我居然真的怀孕了……”她不可思议地说着,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出眼泪,笑得整个人都在轻轻地颤抖。   荀太医道:“不就是怀个孕吗?哪个妇人不怀孕?”   这是盼了两辈子才盼来的孩子,这是她被预言命中无子后得来的孩子,怎么能不激动?   “我不是在做梦吧,荀太医?”她抓住了荀太医的手,太大力的缘故,几乎要掐断荀太医的老骨头。   荀太医冷静地说道:“你们这些小姑娘,怀个孕有什么大不了的?宫妃怀了孕也没你这么激动。”   “我就是激动!”宁玥抱住被子,“胎儿没事吧?”   “没事。”   “可是我肚子疼,真的没事吗?”说着,她摸上小腹,奇怪,又不疼了。   荀太医看了她一眼,道:“你这胎稳得很。”被人扑倒都没流产,真不知怀了个什么样的小魔星。   宁玥高兴坏了,抱着被子嘚瑟地笑,连身边站着一个外人都忘了,边笑还边哭,突然非常思念玄胤,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没什么事,老夫先去给陛下复命了,陛下还怕你摔坏了,急得上火。”荀太医拿起了医药箱。   想到了什么,宁玥坐直身子,郑重地看荀太医道:“我怀孕的事,能只对陛下一个人说吗?我的意思,陛下应该会明白。”   一个半月,这孩子是在离开西凉后有的,而那时,“玄胤”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她这孩子……来路不正。   荀太医约莫是明白一点她与玄胤的内情,点点头,去了。   宁玥整个人滑进了被子。   刘贵妃进屋时,就见宁玥罩在被子下,身躯隐隐发抖,以为她在哭,赶忙问道:“怎么了?很严重吗?荀太医怎么不说?”   宁玥掐了自己一把,压下心头的狂喜与恨不得掀开被子冲去找玄胤的冲动,慢慢地拉下被角,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倒也不是很严重,就是我娇气,怕疼。”   “不用吃什么药、擦什么药?”   “不用。”   “疼的话,两天就会过去了,没大毛病就好。”刘贵妃如释重负,很快,不耐地抱怨道:“那耿灵儿也真是的,一言不合就撞你!我一向看不惯她,又娇纵又跋扈,还没脑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欺负你,她还嫌自己丢的脸不够大?这要是撞出个好歹来,大帅越发不会娶她!”   一句话,暴露了她早已听闻过大帅府闹剧的实情。   宁玥看向了她。   她干笑两声:“我都听说了,大帅要与耿灵儿解除婚约,耿灵儿气不过,闹上了大帅府,大帅非但没见她,反而让人把她丢了出来。照我说,都是她活该!”   宁玥下意识地捂住肚子,若有所思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嗯?”刘贵妃挑眉。   宁玥说道:“容麟没说过解除婚姻的话。”如今两家风头正紧,容麟没这么笨,要解除也要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个合适的理由。   “大帅没解除婚姻,那外边怎么都这么说?说耿灵儿哭得全街人都听见了。”刘贵妃处在深宫,却更愿意相信那些小道消息。   宁玥解释道:“耿灵儿闹上耿家是得了耿云的授意,容麟自始至终没讲过一句解除婚约的话,也没找人动过她,只是拦着没让进门而已。”   “这样啊?那外头也传得……太夸张了。”刘贵妃说:“我刚刚还以为她是为了这个才迁怒于你的。”   迁怒?   宁玥的心底浮现起一丝异样。   “娘娘,六公主来了。”门外,小太监轻声禀报。   刘贵妃没有意外地说道:“请六公主进来吧。”又对宁玥说道:“八成是来看你的。”那个高高在上,比孔雀还孔雀的公主,可从来不屑于进妃嫔们的寝宫,只怕在她眼里,她们这些后妃都是勾引南疆王的小妾、狐狸精。   皇甫颖进来了,难掩关切地说道:“你还好吗?”   宁玥有些发愣,她跟皇甫颖真不熟啊,而且跟她丈夫是死对头,跟她亲娘有可能也是死对头,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待她这样和善?   皇甫颖在床边坐下:“怎么?很不舒服吗?”   宁玥摇头:“没,多谢公主关心。”   皇甫颖的眸光落在她捂住小腹的手上:“你一直捂着肚子,是肚子疼吗?”   “一点点。”宁玥轻声说,眸光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灵郡主没跟你在一起?”   耿灵儿回头望了望:“嗯,她没跟来。”   瞧这副模样,是没料到耿灵儿没跟来,宁玥眨了眨眼,心头的异样潮汐般席卷而来:“六公主,我能与贵妃娘娘单独说两句话吗?”   这个要求有些无礼了,堂堂嫡出公主,屈尊降贵来看她,她倒好,当着一个妃子的面儿把她支开,可直觉告诉宁玥,皇甫颖不会生气。   果然,皇甫颖温柔地说道:“好,我在外头等你。”   宁玥是真的受宠若惊。   皇甫颖出去后,刘贵妃上前:“乖乖,就你敢这么跟她说话!换做我们,早不知挨她多少白眼了。”   宁玥笑笑:“六公主有那么难相处吗?”   “何止是难相处?本宫有一次在御花园偶遇了陛下,陛下在晒太阳,她碰巧也在,本宫不过是去请了个安,你猜她怎么说?”刘贵妃正了正神色,模仿出一个倨傲散淡的表情,“什么人都能往跟前凑,闹心。”   若果真如此,那皇甫颖对自己就的确是……太好了。   她又不认得她,这种好,总得有个原因才是,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一问题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   “娘娘,你赶紧去找耿灵儿,我怕她出事。”   “她出事?出事才好呢,她都那么欺负你了,你还心软怕她出事?”刘贵妃嗔了嗔宁玥。   宁玥正了正神色:“现在可能没时间与娘娘解释那么多,娘娘快照我说的去做,去晚了,娘娘和宣王也会危险了。”   但凡关乎到儿子,刘贵妃都是义不容辞的,她也没盘根问题,当即带着秋月和几名机灵的太监离开了贵妃殿,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御花园的场子已经散了,一些宫女太监在收拾着那里的桌椅。   刘贵妃抓住一个宫女的肩膀:“看见灵郡主没?”   宫女跪下:“贵妃娘娘!奴婢没瞧见。”   “你们呢?”   众人全都摇头,他们来这边收拾时,女眷们已经离开了,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刘贵妃吩咐太监们分头去找,自己则与秋月往尽可能深和隐蔽的地方去。   “娘娘,那边是太液池,灵郡主应该不会往那儿走吧?”秋月说道。   听马宁玥的意思,分明是有人想害耿灵儿,并不是耿灵儿自己躲起来,一念至此,刘贵妃觉得更应该去太液池找找。   二人感到太液池时,耿灵儿已经沉到池底了,湖边上有一只掉落的鞋,水面隐约可见浮动的丝带,刘贵妃面色一跳:“来人!快来人——”   秋月不懂凫水,周围又没有宫人。   刘贵妃顾不得那么多,纵身一跃,跳下了太液池,索性耿灵儿不重,刘贵妃成功地将她拽了上来。   “娘娘!”秋月趴在岸边,扶了刘贵妃一把。   刘贵妃累得气喘吁吁,一边喘一边暗道,马宁玥真是料事如神,说耿灵儿出事,耿灵儿就真的出了事!   “看看她还有气没?”   秋月把手放到耿灵儿鼻尖:“好像……没了……”   刘贵妃是在海边长大的,没少见过类似的状况,挽起袖子,给耿灵儿按起了胸口。   按了几下后,耿灵儿身躯一震,吐出了一口凉水,眼睛迷离地睁了两下,又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秋月拍了拍耿灵儿的脸:“娘娘,她晕了。”   “没死就好,管她晕不晕,你去叫人来,把她抬到皇后的宫里去!”宁玥是她盟友,出了事,她当然会百般照顾,可耿灵儿与她八竿子打不着边儿,救耿灵儿是迫不得已,照顾?算了,还是让皇后这个亲姑姑去做吧!   秋月迟疑:“可是娘娘,我们把她送去椒房殿,椒房殿那位会不会觉得是我们害了她?”   “是谁害的,等耿灵儿醒了不就知道了?”   “她要是说是我们呢?”   刘贵妃嗤道:“你当皇后是傻子?连这点真相都查不明白?再说了,这丫头要是有那种心机,何至于连个毛头小子都搞不定?别废话了,快把她送去!”   秋月到附近的宫殿叫来几个洒扫太监,将昏迷不醒的耿灵儿抬去了椒房殿。   刘贵妃湿漉漉地回了贵妃殿,换了身干爽衣裳,连头发都没擦干,便找到了宁玥:“郡王妃,你怎么知道耿灵儿会出事?”   “真出事了?”宁玥刚刚只是猜测,怕刘贵妃不尽心去找,才把话说重了些。   刘贵妃揉着依旧怦怦跳动的心口道:“要不是本宫及时赶到,她这会子怕是已经淹死在太液池了,她不是自己掉下去的吧?”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宁玥的手摸上肚子:“不是,她人呢?”   “本宫让秋月把她送到皇后的椒房殿了。”刘贵妃喘了口气,坐下,喝了一口凉茶,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郡王妃,你必须把话给我说明白!”   “好。”从让她去救耿灵儿的那一刻起,某些方面,宁玥便没打算再瞒着她了,当然,也不会全部告诉她,“这件事,还得从我们与耿家的恩怨说起,耿家主被抓入大牢,证人是容麟送到娘娘手上的,耿云便觉得大帅府与娘娘、宣王串通一气,要把耿家主置之死地,他心中不忿,却又苦于无法将耿家主救出来,于是给德庆公主下了同命蛊,并威胁我,若是不交出耿家主,就要了德庆公主的命。”   “他怎么能这样?审查耿家主是陛下的意思!宣王只是奉旨办事罢了!”刘贵妃激动地说。   刘贵妃这话,宁玥听着想笑,刘贵妃不会没看出容麟送来的是个假证人,也不会没存了与大帅府合力打压耿家的心思,嘴上却说得正义公正。宁玥倒也没点破她,就道:“不论我们是不是无辜的,在耿云眼里,我们都是冒犯了耿家的罪人。”   “那……你真打算把耿家主救出去吗?”刘贵妃面色凝重地问。   “当然不了,陛下既然给宣王下了旨,命他彻查此案,而此案又的确证据确凿,相信宣王也一直是秉承让耿家主认罪的信念,若是突然把耿家主弄出来,岂不是在打宣王殿下与娘娘的脸?”   刘贵妃暗暗松了口气,他们之间的盟友关系是建立在共同对付耿家上,一旦这种利益瓦解,彼此的结盟也就宣告破裂了。   “之后的事呢?”刘贵妃问道。   “之后就是我发现他派人趁着我们谈判的时候去追杀我大哥,我很生气,所以才去牢里折磨了耿家主,耿怀怕耿家主死在地牢,按耐不住去劫囚,结果被宣王殿下下令射死了,如此一来,我们几个与耿云的梁子越发结大了。这一次的事,表面上看是在对付我,事实上,他要除掉的,是宣王殿下与娘娘啊。”   “等等,你说这一次的事?什么事?耿灵儿?”刘贵妃捕捉到了宁玥话里的重点。   宁玥点头:“如今外头都在疯传耿灵儿与大帅府关系不好,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又撞倒了我,虽然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故意的,但不论怎样,这个时候如果她不明不白地死了,请问谁的嫌疑最大?”   “你!”刘贵妃脱口而出。   “没错,是我,尽管我有不在场的证明,可不代表我不可以收买别人去做,但我一个西凉人,如何收买得了南疆的宫人?”宁玥说着,眸光落在了刘贵妃的脸上。   刘贵妃心下一惊:“本宫?”   宁玥不疾不徐地说道:“娘娘与我这般亲近,若我想干点什么,肯定是拜托娘娘了。”   事实上,耿云究竟是不是想把刘贵妃也拖下水,宁玥心中没有答案,也没有证据,不过有些话不是非得证据才能取信于人,刘贵妃本就对耿家耿耿于怀,自己说中了她心里一直存在的担忧,她不信才怪了。   刘贵妃拽紧了拳头:“好一耿云!本宫都还没把他怎么着,他就上赶着往本宫头上扣屎盆子!本来不想揭他短的,可眼下看来,本宫也没什么替他隐瞒的必要了!”   宁玥八卦地竖起了耳朵。   刘贵妃冷笑道:“你知道六公主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么?”   “为什么?”   “你觉不觉得六公主的气质跟一个人很像?一个……与你很亲近的人。”刘贵妃循循善诱地说。   宁玥的瞳仁动了动,脑海里闪过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我大哥?”   刘贵妃神秘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你不是说德庆公主被耿云下了同命蛊吗?是不是那种一条下到人身上,一条养在罐子里的双生蛊?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的?”   “是。”   “那还不简单?找人把另一条同命蛊拿给你就是了!”刘贵妃说着,望向了庭院中的皇甫颖,“你找她,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   宁玥坐上了出宫的软轿,怕颠簸到腹中胎儿,宁玥吩咐宫人走得极慢。   一辆奢华的轿子从身旁走过,轿身晃晃悠悠的,似乎有谁在里头拳打脚踢,伴随着轿身的晃动,也传来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声音:“我不要回去!我还没看我三哥选驸马呢!我不要回去!你们把我放下!再不放下,我……我……我叫我皇后姑姑砍了你们脑袋!放下我听见没有?你们这群阉人……”   太监们面无表情地抬着轿子,对她的嘶吼充耳不闻。   这人是谁,宁玥已心知肚明。   与皇甫颖一同入宫,却单独被“送”出宫,看来耿皇后也不怎么想搭理这个脑残的侄女,不过,耿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却始终没听椒房殿传出任何动静,耿皇后不是一般的沉得住气。   ……   一上午,长安殿一共面试了四十名王公子弟,德庆实在是受不了了,人太多,她都快看吐了,不怪父皇登基后没急着选秀,这实在是一项苦差。   “剩下的,明日再选吧。”德庆公主看向玄胤,似在征求玄胤的意见。   玄胤轻笑:“全听公主的。”   德庆公主暗暗叹了口气,这家伙除了有些变态,对她还是极好的,可惜是个阉人,不然,招他做驸马算了,又省事又省心,还都是京城人,回娘家也方便。   宣王道:“可是公主,您……一个都没选呐。”   四十个公子全都打了水漂,其中还包括他的小表弟,真是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玄胤淡淡地勾起唇角道:“就那些歪瓜斜枣,做男宠都勉强。”   宣王被噎得红了脸,想问你到底要找什么模样的才满意?可看了“司空朔”后,又把话给咽进了肚子,早先那句“武能胜过容麟,文能赛过容卿”就够挑剔了,万一再来一个“容貌不比本座差”,那他真是要一头撞死了。   剩余的五十多人全都被安排在明天的上午,宣王告别二人去贵妃殿给母妃请安,顺便汇报表弟“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惨况。   玄胤与德庆公主走出宫门。   玄胤一眼瞥见了他马车里的小脑袋,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对德庆公主道:“公主请上车。”   德庆公主看了看自己的马车,对玄胤道:“中常侍陪我一起吧。”   “公主一个人会害怕吗?”   “不是害怕,是孤单。”德庆公主落寞地说,“异国他乡,什么都与西凉不一样,到处都是陌生人,不知是好是坏,我想过融入容卿容麟和马宁玥的圈子,可我总是融不进去。我习惯了众星拱月,不论在哪儿,都永远是别人围着我转,可是在这边,大家都只围着马宁玥转,这种落差,你能明白吗?”   “公主……嫉妒马宁玥?”玄胤仿佛有些困惑地问。   德庆公主摇头:“不是,我不嫉妒她,我只是不习惯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当然,我没有抱怨的意思,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来之前,我就已经做好准备放下西凉嫡公主的架子。”   顿了顿,她眼圈有些发红,“可是雀屏之选马上就要结束了,一结束,你们都要回国,纵然我想在你们身边做个陪衬……也没机会……我以后……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公主……”   德庆公主轻轻抱住了肩膀:“我也不敢再靠近那些男人,一个都不敢……”   这是被强暴之后留下的阴影,平日里装得云淡风轻,可一想到会大婚、会圆房、会发生那样的经历,她整个人都害怕得不行。   她宁愿与一个太监待在一块儿。   玄胤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道:“公主会有新的朋友、新的人生。”   “可他们都不会像你这么为我着想。”德庆公主哽咽地说。   这段日子的相处,“司空朔”万事为她考虑、为她奔走、为她撑腰,不论什么事,一定挡在她身前,再难缠的对象,他都会替她一个一个地对付干净,不知不觉间,她变得非常依赖“司空朔”,如果“司空朔”走了,她真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办。   玄胤知道德庆是依赖上他了,为避免这种依赖演变成更深层次的感情,他直言道:“微臣为公主着想,是因为微臣受了皇上的嘱托,如果公主不是公主,站在人群中,未必能让微臣看上一眼。”   这话,真是诛心。   德庆公主的梦幻泡泡嘭的一声爆破。   玄胤拱手,微微行了一礼:“微臣告退。”   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德庆公主摸上了滚烫的脸颊,不知是羞的,还是臊的。   ……   玄胤上了马车,某人气鼓鼓地坐在软塌上,糕点也不吃了,就一个劲儿地瞪他。   他轻轻一笑,探出如玉精致的手,揉了揉她发顶:“都听到了?”   “哼!”宁玥气呼呼地撇过了脸。   玄胤挨着她坐下,把她抱到腿上,她挣扎,却想到自己还怀着小宝宝,怕动了胎气,不动了。   见她突然变得这么乖,玄胤倒是有些不适应,亲了亲她额头,说道:“生什么闷气?我不是都拒绝她了吗?”   “四处惹桃花!气死我了!”其实,好像,也没那么生气的,一开始会有一点,但听到他拒绝德庆公主后便释然了,但为什么他一来,自己便又满肚子火了呢?这么矫情的自己,可真不像活了两辈子的人。   玄胤拿了一块糕点,喂到她唇边:“我没惹桃花,我只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尽忠职守罢了。”说得再直白一些,他只是在努力扮演司空朔罢了,换做是司空朔,恐怕比他做得更加无微不至,毕竟那家伙是科班出身,自己这个伪装者,才学了他三五成火候而已,鬼知道德庆怎么就依赖上了他?   “她也是个可怜人。”   “好哇!你还替她说话!”宁玥更火了,腮帮子全都鼓了起来,像只小胖松鼠。   玄胤放下手里的糕点,道:“好好好,我不替她说话了,她无耻,看上了有妇之夫。”   “你敷衍我!你心里其实根本不是这么想的!”话一出口,宁玥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咬死,这么矫情的话真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吗?她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那你觉得我是怎么想的?”玄胤问。   宁玥不说话了,低头,生闷气。   玄胤宠溺地捏了捏她手指:“耿灵儿把你撞倒了是不是?有没有哪里受伤?”   提起这个,宁玥更来火,她在后宫,差点被耿灵儿撞掉宝宝,他倒好,在前头陪德庆公主挑选驸马,俩人坐那么近、有说有笑,一待一上午。   “不想理你!”   “你最近火气很大啊。”   不是一般的大,翻脸比翻书还快。今天的事,他确定自己没有做错,而且那么直白地断了德庆公主的念想,她仍旧不满意。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他试探地问。   宁玥不吭声,刚才还迫不及待地想与他分享怀孕的喜悦,这下子,什么都不想说了,这家伙最好能自己猜出来,要是猜不出来、、、   玄胤可真真儿是猜不出来。   他越猜不出来,宁玥越生气,一直气到王府,都忘记与他说皇甫颖的事了。   ……   耿家   皇甫颖来到了耿云的书房,门口的两名护卫伸臂拦住她:“夫人,世子不在。”   皇甫颖面不改色道:“没关系,我不找他,我的《兰辞》忘在宫里了,我记得他有,我拿了就走。”   “可是……”高个子护卫说道:“夫人,世子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别人不得随意进入书房。”   皇甫颖面色一冷:“我是别人吗?”   “这……”高个子护卫噎住,看了看同伴。   同伴也举棋不定。   皇甫颖清冷地说道:“本宫就拿一本书罢了,你们都在门口守着,还怕本宫拿走什么不该拿走的东西吗?”   高个子护卫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夫人请息怒。”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难得来一次他的书房,你们却拦着不让我进,是不是希望我以后再也别跟你们世子来往了?也罢,我日后,再不过耿家就是了!恐怕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皇甫珊说着,转身就走。   这可把护卫吓坏了,世子与夫人大婚五年,夫人过府的次数一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若是因为他俩的缘故让夫人碰壁而对世子也心生怨恨,那便是他们的罪过了。   高个子护卫赶忙说道:“世子希望您常常过来的!”   皇甫颖嘲讽地说道:“希望我过来还会连个书房都不许我进?”   高个子护卫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说道:“您真的只拿一本书吗?”   “当然,就一本《兰辞》,他是不在府里,不然,我就让他来拿了。”皇甫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高个子抿了抿唇:“那……您请进吧。”   二人往旁侧移了一步。   皇甫颖提起裙裾,跨入了书房。   耿云的书房极大,一个外间、一个里间,还有一个地下室。   皇甫颖绕到里间,摸上书柜上的一处凸起,轻轻一按,地下室的门开了。皇甫颖点了一盏油灯,顺着台阶缓缓地走了进去。   地下室大得像座宫殿,分门别类地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资料、讯息……以及一些珍惜的收藏,如古玩、宝剑等,当然,还有许多别的东西,如蛊和其他。   皇甫颖一排一排地找,在一个半透明的琉璃罐子前停住了脚步,罐子里有一个深绿色的小东西,她眼睛一亮,把挂在脖子上藏在衣襟里的小琉璃瓶取了出来,拔掉瓶塞,也拿掉罐子的盖,将小东西倒进了琉璃瓶。   做完这些,她把罐子封好,放回原处,把琉璃瓶也重新藏回了衣内。 【V135】拿到菩提子,耿云受伤   皇甫颖拿了东西准备往外走时,地下室的门开了,一道光束自黑暗中破开,如劈了一条道来。皇甫颖一阵心惊肉跳,忙绕到藏书架那边,随手翻起了书。   “夫人也在?”耿云温柔的话音响在了身后。   毋庸置疑,是那两个护卫的功劳。   一边口头答应让她进,一边又给他通风报信,他身边的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皇甫颖面色镇定地转过头,说道:“嗯,我来找一本书,是不是不太方便?那我不找了,改天回皇宫拿也一样。”   “是入宫。”耿云纠正了她的口误,轻轻来到她身边,单手撑住衣架,独属于他的清香与男子气息一瞬间将她笼罩,她垂下眸子,又听得他道:“你已嫁了人,这里才是你家,回这里才是回。”   皇甫颖没有说话。   耿云又道:“要找什么书?”   “《兰辞》”皇甫颖说道。   耿云转身,从后边的书架顶端的位子取下一本蓝色封皮的书:“给。”   皇甫颖拿在手里:“多谢。”   “与我不必这么客气,显得生疏。”耿云定定地看着她说。   皇甫颖始终没有看他眼睛,把书本紧紧地抱在怀里,道:“你忙吧,我先走了。”   耿云没接她的话,而是探出手,抚了抚她微凉的脸蛋:“我很高兴,你主动来找我了,虽然只是拿一本书,但你能想到我……是不是我快等到你了?”   听着他温柔的告白,皇甫颖的面颊滚烫,身上却一阵阵的发冷:“我走了。”   耿云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无奈,缓缓地放下了手。   皇甫颖闷头朝台阶走去,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见他正朝刚刚被她取了东西的琉璃瓶走去,眸光一动,说道:“今晚一起吃饭吧?”   耿云顿住了脚步,似是不信地转过身来:“夫人在邀请我吗?”   皇甫颖轻声道:“我从宫里带了些新鲜鹿肉,一起尝尝。”   耿云温润一笑:“好。”迈开步子,朝她走了过来。   望着那空空如也的琉璃瓶,皇甫颖暗暗松了口气。   ……   宫中的鹿肉也是鹿肉,未必比耿家的鹿肉好吃,耿云却依旧吃得香甜,时不时给皇甫颖夹菜,皇甫颖照单全收,显得十分温顺乖巧。   女官瞧着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的样子,甚感宽慰,又厨房多烧了几个好菜,还奉上了一壶梨花酿。   耿云小酌了几杯,看着皇甫燕的酒杯,道:“夫人怎么不喝?”   皇甫颖端起酒杯,略略抿了一口。   用过膳,女官奉上清茶,耿云慢悠悠地喝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皇甫颖捏紧衣襟下的小瓶子,眨了眨眼道:“你……”   似是猜到她要问什么,耿云微微小岛:“夫人喊我用晚膳,不是让我留宿的意思吗?”   “我身上还没好。”皇甫颖低低地说道。   这句话,不免让人觉得她是来了葵水,不方便。   耿云笑了笑:“我不一定要做什么,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也是这么过的,我只想抱着你说说话。”   皇甫颖的睫羽颤了颤,抿唇,片刻后,说道:“改天吧。”   耿云的眸光微微一暗,整个人僵住,很快,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好,改天。”   他站起身,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我明天可以过来吗?”   “明天……”   “吃饭。”   皇甫颖捏紧了手指:“嗯。”   耿云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一走,女官就迎上来,一脸笑容地说道:“公主终于想通了,这样才对,驸马是您的丈夫,与您共度一生的良人,二人甜甜蜜蜜的,比什么都强。”   皇甫颖含糊地嗯了一声。   女官说道:“不过公主,您身上不是完了吗?怎么还没好?您是害羞才这么说的吧?”   “嗯。”依旧是含糊地应着。   女官不疑有他,自大婚后,公主与驸马共度良宵的日子几乎能掰着指头数过来,平时又极少谈情说爱,会害羞再正常不过了。   “我想练字,你出去吧,不要打扰我。”皇甫颖说道。   “好。”女官明白她爱练字,为了她,世子爷也整日练字,一手书法比三公的还精妙,当然,比起容公子,还是稍稍逊色一些。想到容卿,女官深深地叹了口气。   ……   屋子里只剩皇甫颖一人,皇甫颖绕到碧纱厨后,找了一套女官的衣服换上,头发也梳成女官的样式,这样依旧容易被认出,但或许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天上竟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   她拿了一把油纸伞,如此,便能遮住容貌了。   哪知她刚拉卡门,便与折回来的耿云撞了个正着。   她心口猛地一跳!   耿云蹙眉:“夫人?”   明明低着头,还是被他一眼认了出来,皇甫颖怔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耿云的眸子里渐渐浮现起疑惑:“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是想去哪里吗?”   皇甫颖的喉头如同被一只大手掐住,再精妙的解释也掩饰不了她面色的苍白,她喉头滑动了一下,镇定地推开他:“让一下。”   耿云却没像以往那般放过她,扣住了她手腕道:“你穿成这样,是要偷偷地去见谁?”   他并不是傻子,皇甫颖突然去他地下室已经够令人生疑了,又莫名其妙地喊他吃饭,吃完了又一副恨不得立刻把他赶走的样子,他会猜不出其中有什么猫腻吗?   皇甫颖不知该怎样作答,因为不论怎么答,都掩饰不了她想偷跑出去的事实,至于见谁,她想,她死也不会说的。   耿云的眸光落在她脖颈上若隐若现的红绳上,唇角凉薄地勾了勾,抬起头,扯下它来,见到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水晶吊坠,没说什么,又戴回了她脖子上。   皇甫颖幽幽地瞪着他。   耿云问道:“想去见容卿是不是?”   皇甫颖撇过脸。   耿云的大掌迅速握成了拳头,眸中迸发出犀利的寒芒,令人如坠冰窖:“来人!”   “世子爷。”小厮来到门口。   “夫人身体抱恙,需要静养,任何不得打扰,也别让夫人受了累!”   “你……”皇甫颖蓦然瞪大了眸子,“这是我的公主府!”   “也是耿家。”耿云冷冷地放开她的手,甩袖步出了房间。   小厮唤来几名孔武有力的嬷嬷,守住了皇甫颖的院子。   女官奔进来:“公主!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的院子被人堵住了?世子爷呢?”   皇甫颖沉默。   女官眸光一颤:“难道是世子爷派人守住的?”看清了皇甫颖的打扮,“您穿奴婢的衣裳做什么?连头发也……你想偷偷地出府吗?被世子爷发现了是不是?”   皇甫颖没理她,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一个来回,道:“你能出去吗?”   女官想了想:“不知道,还没试。”   皇甫颖望向了窗外的红豆树:“你去一趟伍姨娘的院子,就说,本公主可以免去她的避子汤。”   “公主!”   “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她声音不大,语气和眼神却十分决然,女官心知无法说服她,恐自己不答应她会做出更傻的事来,便依她吩咐去了。   伍姨娘来得很快,拧着一壶美酒,与守门的婆子们小喝了几盅。   到底是出身微寒,与这些人打起交道来丝毫不费力。   “听说世子爷与公主吵架了,不知是为了什么事?”伍姨娘浅笑盈盈地说,让人感觉,她想趁夫妻二人情裂而趁虚而入。   婆子们不喜公主总一副目中无人的做派、以及从不将她们世子爷放在心坎儿里的做派,认为还不如这个貌美如花的姨娘,尽管出身低了些,却一心一意地向着世子。   婆子们毫不吝啬地道出了听来的消息。   “公主失宠了。”   “她喊世子爷前来吃饭,吃了一半,世子爷就走了,她哭都没留住。”   “世子爷大概是看她可怜,又折回来安慰她,谁知她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把世子爷给气跑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伍姨娘耐心地听着,等到众人都有些醉了,才轻轻地说道:“我进去瞧瞧公主。”   大家很宽容地放她进去了。   一刻钟后,伍姨娘出来,在门口说了句:“呀,我荷包掉在公主屋了。”   婆子们醉醺醺地摆手:“去拿吧去拿吧!”   伍姨娘站在门口没动,不一会儿,另一个“伍姨娘”出来了。   婆子们觉得自己好像没见到伍姨娘进去,怎么伍姨娘就出来了呢?婆子们揉了揉眼,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嚷道:“姨娘,等等!”   “伍姨娘”哎呦一声,摔了一跤,摔进了草丛。   草丛里,早已准备就绪的伍姨娘爬起来,朝婆子们走去:“怎么了?有事吗?”   婆子一听这声便确定是本人,笑了笑,道:“没事,没事,东西都拿到了?”   伍姨娘晃了晃手里的香囊:“拿到了呢,多谢您了。”   “什么您哦?折煞奴婢了!”话虽如此,婆子却被哄得十分高兴,不免又与同伴喝了几杯。   伍姨娘提醒道:“我去让人送些醒酒汤来,大家便叫世子爷瞧出端倪了。”   婆子们听了这话,纷纷不敢再喝。   伍姨娘弯了弯唇角,去了。   “伍姨娘”撑着油纸伞,从角门出了耿家。   一出去,她便脱掉了那身外裳,露出自己的月牙白流仙裙,在僻静的巷子里飞速地奔了起来。   她明白骗不了耿云太久,她必须抓紧时间,能逃多远是多远。   淅淅沥沥的雨,不知合适变成了倾盆大雨,她穿梭在雨中、在人群中、在车水马龙中,如一只颠簸的小舟,被风浪卷起抛下。   一个摊贩推着满车柚子撞了过来:“让开让开!找死啊!”   皇甫颖吓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水洼中的雨水瞬间浸湿了她衣裙,旁边不知是谁的脚,一下子踩中她手背,被牛乳与花蜜保养着,连绣花针都没拿过的玉手高高肿了起来。   疼。   可她没时间理会这种疼痛,从满是泥泞的地上站起身,匆忙地朝大帅府奔去。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好像已经快虚脱了,但道路依旧没有尽头。   雨势没有渐弱的迹象,她浑身上下已无一处干燥的地方,每一步都带着泥泞与雨水,沉重得仿佛灌了铅。   再这么下去,怕是走不到大帅府,她就会晕倒。   她停顿片刻,选择抄近路。   近路要经过一条又脏又乱的贫民街,这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丽姑娘而言,无疑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   她心存侥幸地祈祷着自己不会碰到那么悲惨的事,然而偏偏不巧,她碰到了。   那是几个刚刚走出赌场的赌棍,显然是手气太差输掉了所有身家,一边骂一边想着怎么回本,可他们没有本钱了,这是最大的问题。就在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只美丽的小鹿跌跌撞撞地跑来了,她浑身泥泞、狼狈不堪,衣衫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玲珑别致的娇躯上,纤细、丰盈、翘臀……每一处都完美得像被上天裁剪过一样,她的脸已经脏得什么都看不见,可那莹润的红唇,滴着雨水,像泥泞中的花瓣淌着露珠,充满极致的诱惑。   这姑娘,一定能卖不少钱!   三人坏笑着,朝皇甫颖走了过去。   皇甫颖被三人逼到了墙角:“你们要干什么?”   她威严地看着他们。   三人不由地一愣,以为是个懵懂无知的姑娘,没料到会有这么强大的气场,三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放了她,可金钱的诱惑太大了,一番交涉后,三人还是将魔爪伸向了皇甫颖。   “如果是处子,能卖更多钱!”   “她看着应该二十了吧?这个年纪都嫁过人了。”   “摸一下不就知道是不是处子了?”   “是处子就卖到风月轩,不是处子就卖到怡红院!”   三人狰狞地笑着,开始撕扯皇甫颖的衣裳。   皇甫颖一巴掌甩在了其中一人的脸上:“滚开!”   那人狠狠一怔,好歹自己也是这一块儿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在家门口被一个丫头扇了耳刮子,传出去,他还要不要混了?   “臭娘们儿!敢打你爷爷?”他揪住皇甫颖的衣领,反手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打得皇甫颖嘴角开裂,半边脸颊高高地肿起。   他又抬手,准备给她另外半张脸也扇上一耳刮子。   身后的兄弟捉住了他的手:“好了,老三,咱们是要把她卖到妓院的,毁了容谁还敢要?”   老三这才放过了她的脸,却没放过她的身子,抬脚,往她身上狠狠地踹了下去!   皇甫颖没挨过打,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的要害,就那么瑟瑟地看着对方的脚踹过来。   眼见那脚就要踢中她的脾脏,一支箭矢从侧面一飞而过,戳穿了老三的肩膀。   老三瞪大眼睛,笔挺地倒在了雨水中。   另外二人见状,哪里还敢逗留?拔腿就跑!   耿云没追,走过去将皇甫颖扶了起来:“你怎么样?”摸着她嘴角的血丝,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你就那么想见他吗?为了见他,瞧你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了?说出去谁会信?这是我耿云的女人!是南疆的公主!”   “知不知道那些人想对你做什么?他们差点把你卖到青楼!”   “他们还要扒了你的裤子验身,看你是不是处子!”   “一个弄不好,他们还要把你变成他们身下的玩物!”   “皇甫颖!我说这些,你到底明不明白?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这辈子就毁了,你明不明白?”   每说一句,他的语气就加重一分,到后面,几乎是从喉腔里咆哮出的声音,与他素来温润尔雅的形象大相径庭,他额角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青筋暴跳,眼底的红血丝仿佛要爆开……   皇甫颖看着他,瑟缩了一下身子,垂下睫羽,余光瞄到一只满是泥泞的脚,她没有说话。   嘭!   一块石头砸栽了耿云的头顶。   鲜血顺着耿云的脸颊流了下来,耿云愣愣地看着皇甫颖,半晌,倒进了水洼。   他倒下不久,被箭矢贯穿的老三也支撑不住,倒在了他身边。   皇甫颖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耿云的眼睛还睁着,迷离地看着她。   皇甫颖捏紧手指,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雨中。   ……   宁玥怀孕的事还是曝光了。   容卿在宫里有眼线,被耿灵儿推到地上,疼得面色发白的样子,当场便传到了容卿的耳朵里,宁玥一进门,容卿便将她按在椅子上把了脉,这一把脉,秘密便藏不住了。   “难怪小姐变得那么能吃!原来是怀孕了!”冬梅说。   “还特别贪睡!”容麟说。   还总起夜,一晚上七八趟。   尽管服用了菩提子,知道她的身子已经适合受孕,但没料到真的怀上了,这段日子又是和亲又是给司空朔瞧病,还得应付耿家的各种刁难,实在没注意到宁玥的肚子里孕育上了一个小生命。   玄胤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又激动又紧张……又傻,傻乎乎地瞪圆眼睛,看着宁玥,那一抹不可置信,完全没回过神来。   他要做父亲了。   这是真的吗?   那个圆滚滚的小肚子里真的装着他儿子?   怎么装得下的?   他直勾勾地盯着宁玥的肚皮,似要把它给盯出一朵花儿来。   众人都被他的傻样逗乐了。   没人去操心月份的事,反正有容卿保驾护航,根本用不着别的大夫,容卿一口咬定她是两个半月的身孕,谁又敢多说什么?大不了,等生的时候,搬到小庄子里,养一段日子再带回去,那时,谁又看得出一个月的差别?   小生命的到来,让每个人的脸上都焕发出了别养的神采,从不饮酒的容卿破天荒地让人温了一壶梅子酒。   容麟凑近他:“少喝点,喝醉了,又发酒疯。”   “我发过酒疯?”容卿好像不记得了。   容麟嗫嚅道:“就知道你忘了!”   哼!   “那我发酒疯后干了什么?”容卿云淡风轻地文   “你……”容麟揶揄了一下,红了耳朵,转过脸,“没什么。”   玄胤一直在房里看着宁玥的小肚皮,手指在上面轻轻地点着,想戳又不敢,宁玥被他弄得发痒,想笑,可又觉得在他诡异的姿势下,笑起来特别诡异。   “看够了没?”   这家伙不是最爱看她的胸吗?现在放着胸前的美景不看,专看白花花的小肚皮。   “玥玥,他真的在里面吗?”他不可思议地问。   宁玥笑了:“当然,你以为我假怀孕?”   玄胤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纤腰:“这么小的肚子,会不会把他闷坏?”   宁玥:“……”   马援得知兰芝怀孕后好像不是这种反应啊,玄昭也是,听说孙瑶怀了孕,高高兴兴地笑了几声,谁像他,傻乎乎的,一直研究她肚子,这都半个时辰了……   “起来,我肚子饿。”宁玥推了推他。   玄胤这才放开了她,为她整理好衣衫,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   终于有儿子了!   ……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晚膳,秋管家禀报,德庆公主来了。   德庆公主老远便听到幽兰院的笑声,除了容麟的,也有“司空朔”的,奇怪,司空朔那么冷艳高贵的人,也会开怀大笑的么?   记忆中,他的确每天都在笑,却总润物细无声似的——   德庆进了门,众人脸上还洋溢着没来得及压下去的欣喜与兴奋,桌上摆着比往日更丰盛的饭菜,并极少在他们饭桌上见到的酒水。   “你们在庆祝什么?”德庆公主温声问。   众人面面相看,总不能把宁玥怀孕的事儿捅出去,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他们摆酒席庆祝?生辰?纪念日?都没有。   “庆祝……玄胤的病有救了!”宁玥笑着说:“大哥刚刚研制出了一种新药,说是能治好玄胤,是不是啊,大哥?”   容卿面不改色地说道:“是的。”   “原来是这个,那的确是值得庆祝,为什么没通知我,我也替你们高兴高兴。”她说这话时,眸光扫过了明显也充斥着喜悦的“司空朔”,觉得对方的表现很怪,他不是最讨厌玄胤吗?现在玄胤要苏醒了,他该失望才对,为何……反倒比平常更喜悦三分?   就在众人犹豫着如何把这个谎圆下去的时候,秋管家再一次走了进来:“六公主来了。”   宁玥的表情,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   皇甫颖狼狈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刚刚藏在腰带里的小琉璃瓶,见到宁玥推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出来,欣慰一笑,晕在了地上。   ……   一刻钟后,卧房,容卿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左手边的大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皇甫颖,面前的桌上,搁着皇甫颖送来的琉璃瓶,而琉璃瓶中,赫然立着一颗他们找了大半年都没找到的菩提子。   “究竟怎么回事?”他沉沉地问向宁玥。   宁玥把刘贵妃献计的事情说了,当然,刘贵妃并不清楚菩提子的事,刘贵妃让她找皇甫颖要的是同命蛊。只不过人都有私心,如果皇甫颖真的有机会从耿云身边拿到一样东西,她当然希望是菩提子,毕竟,救司空朔才是主要的目的,德庆公主是个可怜的女人,也是他们的君,却不是任何人的血亲。   容卿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所以你就让她去偷自己丈夫的菩提子?”   “不是偷,是拿。”宁玥小声道。   容卿的眸光陡然一凉:“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宁玥的小身子抖了一下。   玄胤上前,将宁玥挡在身后,目光冰冷地望着容卿:“你凶玥玥做什么?只准耿云利用德庆,不准我们利用利用皇甫颖?再说了,是皇甫颖自愿的,我们又没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容卿气得转过了脸。   宁玥委屈地低下头。   玄胤搂着她回了房。   宁玥的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怀孕以后不仅人变矫情了,连泪腺都发达了。   玄胤给她擦了泪,好笑地说道:“还是相公对你好吧?”   “嗯。”   大哥太过分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凶她!那种永远只把她捧在掌心的感觉,一下子没有了。   “别哭了,不是还有相公吗?相公疼你,嗯?”他软软地哄着。   “你哪天要是也为别的女人凶我怎么办?”宁玥一抽一抽地哭。   玄胤把她抱到腿上:“我像是那种人吗?你就说我哪一次为别的女人凶你了?没有吧?以后也不会有,放心吧。”递过帕子,“再哭儿子也伤心了。”   宁玥破涕为笑:“他才多大?还是个小肉团子,哪里就会伤心了?”   “怎么不会?母子连心。”   “万一是个女儿呢?”   “母女连心呗。”   宁玥被他逗笑了,之前还挺气他惹了德庆那朵小桃花,这会子却感觉他比大哥好多了,顿了顿,又问:“大哥真的那么在乎皇甫颖吗?”   ……   皇甫颖幽幽转醒,一醒,就扯到了身上的伤势,疼得倒抽凉气。   容卿推着轮椅过来:“你醒了?”   皇甫颖美眸一转,目光落在他脸上,藏尽温柔:“菩提子呢?没摔坏吧?”   “没。”容卿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受伤了,谁打的?”   “路上碰到几个地痞流氓。”皇甫颖摸上肿胀的脸颊,拿发丝遮住,将那只肿胀的手也收进宽袖中,不想自己这副丑陋的模样被他看到。   “还有别的伤害吗?”容卿问。   皇甫颖摇头,不愿说耿云救了她。   “抱歉,连累你了,本来想找别人拿菩提子的,可还是找到了你。”   这算是变相地告诉皇甫颖,宁玥是受他指使的。   皇甫颖微微一笑:“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容卿含了一丝无奈地说道:“我在利用你,公主。”   “我知道。”皇甫颖无所谓地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你还好吗?”   “挺好。”   “没成亲?”   “没。”   “为什么不成亲?你这个年纪,该成家立业了,你爹娘不逼婚吗?”皇甫颖兴致勃勃地问,丝毫不在意每一次开口,脸颊都疼得如同火烧。   容卿的眸光动了动:“没有,他们不怎么管我的私事。我还有个妹妹,她比较让人操心。”   “我见到她了,是个招人疼的小姑娘……很调皮吧?”   “嗯。”   几句话不离妹妹,皇甫颖听出了宁玥在他心里的份量,很庆幸自己没有拒绝宁玥,笑着看向他道:“你自己呢?”   “我什么?”   “你爹娘不逼你,你就不成亲了吗?”   “嗯。”   “为什么?”皇甫颖眸光波动。   容卿没有回答。   皇甫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容卿……”   容卿没有避开。   这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拒绝的手。   ……   宁玥在玄胤怀里找够了安慰,心情大好地出了房间,一抬眸,见容麟孤零零地坐在屋顶上,刚下了一场雨,屋顶全是湿的,他如同坐在水洼中一样。   宁玥忙走过去,望着他道:“容麟,你干嘛?想生病啊?快下来!”   容麟没听到她的话,只目光灼灼地望着轩窗中,那一对交握的手,眸光一点点变得阴冷。   ……   皇甫颖坐起身,不舍地说道:“我该告辞了。”   “我送你。”   “好。”   皇甫颖推着容卿的轮椅走到门口,冷风灌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又返回里屋,从柜子里找了件披风给容卿披上:“你怕冷。”   容卿牵了牵唇角。   二人一同朝大门口走去。   路过西厢时,发现宁玥正仰着脑袋冲屋顶嚷嚷,二人顺势望去,见到了闷坐在屋顶上、眼神冷冽的容麟。   皇甫颖颔首,打了个招呼。   容麟却捏紧了力碎千金的拳头。   容卿慢悠悠地看向了容麟,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容麟冷哼着转过头去。   “走吧。”容卿收回了视线。   皇甫颖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什么,苦涩地笑了笑:“好。”   从幽兰院到大门口,皇甫颖走得很慢,然而再慢,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皇甫颖站在门内,迟迟不朝门槛跨去。   容卿突然道:“他很快就会发现你拿了菩提子,他会怎么对你?”   皇甫颖淡淡一笑:“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的,不用担心。”   容卿沉默,半晌,轻声道:“我不会把菩提子还给你,你可后悔?”   “我什么时候后悔过?”皇甫颖俯身,摸上他精致的脸庞,“容卿,我死都没有后悔过。”   这话,让容卿忆起了什么,面色微微地发白:“秋管家,开门。”   “是!”   秋管家为皇甫颖打开了大门,想起小公子坐在屋顶上,气得恨不得哭出来的模样,秋管家就巴不得皇甫颖赶紧走得了。   “我走了,你保重。”   “我会。”   皇甫颖走出了大容卿吩咐了几名护卫远远地跟着,怕她再遭遇不测。   谁料她刚一转身,便瞧见耿云浑身是水地站在夜色里,他头上的伤口都没来得及包扎,还在一滴一滴地流着血,血染到身上,被雨水冲刷到地上,蜿蜒的长河,一路延伸到街角。   他目光冰冷,眼神犀利,唇角却挂着淡淡的笑:“我来接夫人回家。”   皇甫颖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想逃开,但一瞧见他渗血的伤口,又有些挪不动步子。   他伸过手。   她指尖微动,把手放在了他掌心。   他握紧,牵着她上了马车。   偷了他的东西,放任他被人砸伤而不管,而他,顶着一身的血迹,仿佛在控诉她的罪行一样。   皇甫颖的内心生出了一丝压抑,道:“你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   “我以为你巴不得我死掉算了。”耿云冷笑着说。   皇甫颖无言以对。   一路,二人无话。   马车停在了耿家,耿云下车,头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出新鲜的血液,混合了泥泞的血痂,被烛光一照,触目惊心。   皇甫颖慌忙移开了视线。   耿云笑得邪恶:“这点伤,夫人都看不下去吗?那待会儿的,我岂不是要拿跟竹签撑着夫人的眼皮子才好?”   心,咯噔一下,皇甫颖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   他将皇甫颖粗鲁地拽下了马车。   皇甫颖一个趔趄,撞进他怀里。   他索性把皇甫颖打横了抱起来,大踏步朝里头走去。   皇甫颖的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他冷笑着说:“干我想干的事,干公主想干的事。”   皇甫颖的印象中,耿云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俊公子,就连府里的下人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他宽厚、仁慈、大度,不论她怎样激怒他、冷落他、甚至有时会羞辱他,他全都一笑泯之,从未如今日这般霸道与冰冷。   “耿云!你放我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自己会走!”   “你的脚,永远不是朝我走来的,以为我不明白吗?”   “啊——”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喊。   皇甫颖心肝儿一阵乱颤。   “啊——”   叫声更惨烈了。   是伍姨娘的。   皇甫颖的脸唰的一下褪去血色。   耿云凉薄地勾起唇角,朝怀中的娇妻吹了口热气:“怕了吗,夫人?我还以为夫人会很享受的。夫人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背叛我吗?夫人喊她办事,不就是想借我的手惩罚一下她?啊,她也该惩罚惩罚了,整日狐媚我,弄得我都没多少心思去陪伴夫人。”   皇甫颖如坠冰窖,牙齿打颤。   二人来到了门口。   “我不进去!”皇甫颖挣扎着往地下跳。   耿云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里,命小厮搬来一把椅子,坐下后,抱着她,强迫她看向院中的伍姨娘。   伍姨娘已经被剥光了衣裳,**裸地绑在木柱上,她身下,置放着一堆柴火,柴火上,又零星地放着一些荆棘。   柴火不紧不慢地燃烧着,她觉着烫,便双脚在柴上蹦,可每蹦一下都踩到荆棘,一双美丽的三寸金莲被经此刺得血肉模糊。   这还不算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她周围,那些围观的男人,正那一种猥琐到极点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绝望地喊着,突然看见了耿云与皇甫颖,身躯一震!   “救命啊——世子爷救命——婢子再也不敢了——”   “公主……公主您救救婢子啊——公主——您快告诉世子爷,婢子是迫不得已的,公主——”   她哭喊着,嗓子都哑了,**的身躯在烈焰上炙烤,暴露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皇甫颖颤抖着身子,仿佛第一天认识耿云,眼底的惊惧,久久不能消散。   “放了她……你快放了她!”她嘶吼。   耿云不为所动,大掌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咬着她耳垂道:“这是我想对你做的事,可是我舍不得,所以我让她代替你受罪,你确定要放了她吗?那你自己去,可好?”   皇甫颖双目如炬地看向了他:“你是禽兽!禽兽!”   耿云死死地抓住了她皓腕:“我禽兽?你是我妻子,却为了另一个男人背叛我,我却连你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你跟我,到底谁更禽兽?”   ------题外话------   还有人想往后看吗?不想看我这个月就结局啦!   T 【V136】南疆皇后   皇甫颖病了。   病得一塌糊涂,高热,意识不清,嘴里不停地喊着“放开我”,瘦小的身躯蜷缩在厚厚的锦被里,六月天,她却依旧抖个不停。   消息传到皇宫,皇后派人将她接了过去。   舒明开阔的椒房殿,碧瓦朱檐,雕梁绣柱,琉璃铺陈了一路,光可鉴人,辉光流动。   耿云静静地立在大殿中央,头上的伤势已经处理,巴扎了一圈素白的纱布,更白的是他的脸色。   此时,还未到破晓时分,屋外漆黑一片,幽森的苍穹,不见半点星光,殿内点了烛火,火焰被夜风轻轻地吹起,摇曳起舞,整个大殿,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你可知错了?”   女人的话音在大殿的王座上响起,声音清清冷冷的,如月夜下的泉水,带着一丝不尽真实的飘渺,在大殿内回旋,余音袅绕。   耿云抿唇不语,眉头紧紧蹙着。   “还不知错吗?”南疆皇后的声音又清冷了几分,渐渐透出一丝上位者的威严,这种威严与刻意的盛气凌人不同,它与生俱来,从骨髓中散发而出。   尽管强撑着,耿云还是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捏紧拳头道:“公主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失控了,伤害了她。”   “你好像很委屈?”南疆皇后声线悠长,带着一丝淡淡的慵懒。   耿云没有反驳:“姑姑不是都知道吗?我究竟委不委屈。”   “你是耿家世子,连这点事都觉得委屈,将来,本宫还怎么敢把更重大的责任托付于你?”   “这点事?”耿云倏然抬起了头,“姑姑觉得我所经受的一切在姑姑眼中都不值一提吗?”   “当初娶小六的时候,本宫就提醒过你,现在,只不过是本宫的提醒应验了而已,你用了五年时间,难道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话,何其残忍?!   他以为,她只是一句好心的提醒而已,他感激她的提醒,却并未真的放在心上,他得到了皇甫颖的人,还怕得不到皇甫颖的心吗?五年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地证明姑姑错了,然而昨天的事,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本宫把小六嫁给你,不是给你欺负的,她是你妻子、是你表妹,却也是你的公主、是你的君,再敢以下犯上,本宫饶不了你!”   耿云的拳头几近要被自己捏断,声音却轻轻柔柔的,微风一般:“姑姑,您难道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吗?这一次的罪魁祸首是迷惑了公主的容卿和马宁玥,姑姑怎么不问责他们?”   “你还有脸提你做的那些蠢事?”南疆皇后的声音越发幽冷,“以为你吃了亏便会适可而止,没想到一直往别人的陷阱里跳,他们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姑姑!容卿和马宁玥把父亲害入大牢,还拿了宣王做刀,一次次朝耿家砍,四弟也被他们害死了!可怜四弟尚未成年,连进祖坟的资格都没有!我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坟头,姑姑您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吗?我恨呐!”   他揪紧了衣襟,捶着自己胸口,“我恨我轻易饶恕了敌人,害得自己弟弟冲锋陷阵!姑姑曾说过,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有能够结盟与必须铲除的人,我不管他们在姑姑心里是什么样的份量,这一次,我都必须把他们全都碎尸万段,以慰四弟在天之灵!”   南疆皇后的声音不见波澜:“你做这些,真的是为了耿昕,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   耿云苦笑:“有什么关系吗,姑姑?我知道您器重容卿,不想我伤害他,但您有没有想过,您昔日对他的纵容,或许根本就是个错误?您还记得九公主吗?昕儿,与三弟同一天出生,你瞧着欢喜,特地给二人赐了同样的名字,她死在了黎族。我听说她出事的时候,马宁玥和容卿也在,您有没有想过,她或许不是被灵儿撞下地缝,而是被他们给推下去的?   我知道,灵儿说是她,可灵儿那个糊涂蛋,被人推一把,自己都不知道。不瞒姑姑,我找人推过灵儿,灵儿撞向了马宁玥,灵儿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给推了,她还觉得是自己跌倒了,您看,她这种脑子,被容卿和马宁玥耍得团团转,不是太容易了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容卿和马宁玥是杀害了九公主的凶手,您包庇他们,九公主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息呀!”   南疆皇后的声色依旧没有一丝变化,平静得如不起波澜的湖面,只是幽幽的,好听又清冷:“该让谁付出代价,本宫心里有数,喊你入宫,不是与你商议策略,只是想警告你,别再伤害小六,也别再插手西凉的事。”   ……   走出椒房殿,走出皇宫,耿云上了回府的马车。   他一边思念着皇甫颖,一边又思索着姑姑的话,越思索,越不甘心。   不是他不信姑姑的能耐,而是他信不过姑姑的决心。   姑姑对谁都狠,包括亲生儿子皇甫奇,唯独对容卿……百般容忍!   容卿一日活着,姑姑就一日不会朝他下手。   照这么看来,自己从前的做法真是愚蠢。   其实明知姑姑心向容卿,就不该闷头闷脑地跑去伤害容卿,惹了一身骚不说,还把姑姑惹毛了。姑姑这一次如此郑重地警告他,多少是为了皇甫颖,多少是为了容卿,或许姑姑自己都弄不明白吧?   好在,他已经想通了。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他,而是让他他活着,他身边的却全都死了。   所以他决定,不杀容卿了,然后杀光容卿身边的所有人。   反正只要不动容卿,姑姑便不会怪他。   也许是他复仇的决心太大,连老天爷都被感动了,就在他纠结着如何朝容卿身边的人下手、又先朝谁下手之际,他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公主,您要买什么东西?天色太早,好多店铺都没开门呢!”宫女说道。   德庆公主望了望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路人以及街边冒着热气的蒸笼,道:“我不买东西,就出来走走,透透气。”   “透气?您心情不好吗?”宫女问。   德庆公主摇头:“不知道。”   “您想散步,可以在大帅府呀,大帅府那么大,还干净,保证你走一天都走不腻!”宫女笑着说道。   德庆公主却再次摇了摇头,大帅府虽好,却始终不是她的,她像个外人一样,处处被他们隔绝在外,她很努力地想融入他们,可就是怎么都融不进去。   孤单、委屈、彷徨、无助。   “公主。”耿云的马车停在了她身旁。   听到这声,德庆公主的脚步顿了顿。   耿云跳下马车。   “啊?是你?”宫女警惕地挡在了德庆公主身前。   耿云的头上还缠着纱布,形象着实不好,不过他又不是女人,不在乎这些,他指了指斜对面的一间酒楼:“我请公主喝个早茶吧!”   “不必了。”这个男人,用无双公子的身份欺骗她好感,结果却给她下蛊,一直到现在,蛊毒都在她体内,她头上随时悬着一把刀,不知何时就要掉下来砍断她脖子,她可没心情,与罪魁祸首喝早茶,连说话都觉得膈应!   耿云笑了笑:“南国姑娘还在介意诗社的事吗?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南国姑娘若是想治愈蛊毒,就给我、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威胁她?!   德庆公主转身就走。   耿云道:“看来公主是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司空朔的事。”   听到司空朔的名字,德庆公主的身子顿住了。   耿云凉薄地勾起唇角,没白瞎他暗中观察了这么久,德庆公主对司空朔,果然产生了不俗的情愫,说出去真是可笑呢,一个正常的女人,居然会喜欢一个太监?不过,若是结合一下德庆公主的经历,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畸形的情感了。   “要吃早茶吗?”耿云微笑。   “公主……”宫女摇了摇头。   德庆公主的睫羽颤了颤,对宫女道:“你先去吃点东西,等下再来找我。”   宫女还想说什么,可一对上德庆公主坚持的眼神,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二人进了一家特色酒楼,要了一个包间。   耿云把酒楼的特色早点全都点了一份:叉烧包、虾饺、罗汉斋肠、榴莲酥、鱼翅烧卖、豉汁凤爪、凉糕、马蹄糕、水晶奶黄包,豆浆、燕麦粥。   望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美食,德庆公主毫无胃口。   耿云净了手,用筷子夹起一块马蹄糕:“这家的马蹄糕做的最好。”   德庆公主冷声道:“我可不会再让你给我下一次毒。”   “公主还在埋怨我给你下蛊的事啊。”耿云放下马蹄糕,优雅一笑,“我给你下蛊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之间的矛盾还少么?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二弟这么死在了你跟你父皇手里,我就真的一点芥蒂都没有吧?”   “是恭王辱我在先!你眼里可还有是非公道?”   “是非公道又如何?是非公道就能抹杀我二弟与我的情义了?我们耿家与你们王家的梁子早在几个月前就结下了,我报复一下你,好像也说得过去吧?”   德庆被噎得面色涨红,尽管觉得他的话十分无赖无耻,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两家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不管他给不给她下蛊,她也对耿家全无好感。   “可是,话又说回来,我这次会对你下蛊,并不是出于报复你的目的,我刚刚那么说,只是阐明一下我的立场,我并没有那样去做,我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对付你就意味着与整个西凉皇室为敌,我不会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再把其他的人搭进去,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耿云顿了顿,“看来你不明白,我不妨这么说吧,你没有让我对付的价值。”   “你……”这话真不中听!   耿云对她的怒火置若罔闻,接着道:“之所以给你下蛊,你可以了解为你突然有让我对付的价值了,或者是我到了不得不对付你的时候了。”   “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一些?总这样高深,本公主听不懂!”   “如果不是他们把我父亲害入大牢,我是不会冒着得罪西凉皇室的风险与公主为敌的。”   “他们?”德庆公主困惑。这时候的她,完全忘记自己是来找耿云问司空朔的事的,她被耿云的思维带跑了。   耿云说道:“是啊,他们,容卿,容麟,马宁玥,司空朔。”   “你父亲……买通人纵火,险些烧伤了宫妃……”   德庆公主话未说完,被耿云打断,耿云好笑地说道:“那些凭空捏造的东西公主也信?司空朔没把实情告诉公主吗?”   他永远知道怎么捏住一个人的软肋,德庆公主在意司空朔,所以他句句不离司空朔。   果然,德庆公主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本公主不喜欢你这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   瞧瞧瞧瞧,都不耐烦了。   耿云面色如此地说道:“我倒是很愿意告诉公主事实,就不知公主愿不愿意相信。”   德庆公主道:“你说,事件真假本公主自由决断。”   “那一次的事,说起来,的确是耿家不对在先,我两个弟弟着急掌控公主的联姻,便想铲除公主的左膀右臂,马宁玥和司空朔,恰好,我妹妹在大帅府偷窥到了司空朔与马宁玥的奸情……”   “奸情?”德庆公主一怔。   “没错,就是奸情,公主先别急着惊讶,后头让公主惊讶的事还有很多。”耿云十分绅士地为德庆公主舀了一碗燕麦粥,“我两个弟弟打算利用二人的奸情铲除二人,所以买通人纵火,但计策出了点纰漏,火是纵了,目的却没达到,之后,容卿买通了一个太监做假证,那太监声称他才是纵火人,而幕后主使是我父亲。   你看,我父亲其实是无辜的,真正作孽的是我那两个无知莽撞的弟弟,不过他们已经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代价,我四弟死了。”   说到这里,耿云淡淡地喝了一口清茶。   德庆公主难以置信。   “我四弟的死,也是马宁玥一手算计的。”   “她……那么……”狠吗?德庆心中问。   耿云自嘲一笑,说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四弟的死,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不能让我父亲冤死,所以才给你下了蛊,希望用你来交换我父亲,这些,司空朔都没告诉你吗?”   德庆公主摇头。   “奇怪了,中蛊毒的人是你,你却连知道真相的权力都没有。不是他们冤枉我父亲在先,杀我弟弟在后,我不会被逼无奈朝你下手,说起来,你还是被他们给连累的呢。可他们又是怎么对你的?你大概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吧?”   “什么?”德庆公主被耿云的故事吸引了。   耿云也不完全是在瞎编乱造,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只是加上了不少自己恶意的揣测与渲染,但往往这样的话,比实打实的真话,更有说服力、也更有杀伤力。   耿云目光灼灼地看向德庆公主:“昨晚,他们迷惑我妻子,让我妻子偷走了我的菩提子,那是整个南疆仅存的一颗。”   德庆公主想到了昨晚上幽兰院时,听到秋管家禀报说,六公主来了。   “你的妻子为什么要帮他们办事?”德庆公主不解地问。   耿云耸肩。   德庆公主似是明白了,这个男人,被妻子戴了绿帽,奸夫是容卿,但容卿真的会做这样的事吗?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呢。   “公主,这些不是你需要去思考的东西,你只用明白一点,菩提子在我手里,同命蛊在我手里,他们要我妻子冒险去拿的是菩提子,不是同命蛊。”   德庆公主下意识地想问,为什么不两个一起拿呢?转念一想,恐怕没那么多时间,于是改为问道:“他们拿菩提子做什么?”   耿云笑道:“治玄胤啊,菩提子可是疗伤圣药。公主是他们的君,可在他们心里,你完全没有玄胤重要。”   “你们在庆祝什么?”   “庆祝……玄胤的病有救了!”宁玥笑着说:“大哥刚刚研制出了一种新药,说是能治好玄胤,是不是啊,大哥?”   容卿面不改色地说道:“是的。”   “原来是这个,那的确是值得庆祝,为什么没通知我,我也替你们高兴高兴。”   原来那时候,他们就在庆祝了,难怪不通知她,因为内心有愧吧?   德庆公主把宁玥一个机灵下撒的善意谎言,误解成了别有用心的欺瞒。   “你刚刚说……司空朔和马宁玥有奸情?”她问。   耿云点头:“没错,马宁玥一边给玄胤疗伤,一边又耐不住寂寞勾搭了司空朔,真不简单。”   难怪这一路,司空朔与他们相处得这么好。   难怪花房走水,司空朔那么紧张。   德庆公主在心里不停地搜寻着与奸情匹配的事件,忘记了如果司空朔真的与马宁玥有奸情,为何昨天听说玄胤能够痊愈,还笑得那么开心。   “公主,这种被人愚弄的滋味好受么?”耿云往她伤口撒了一把盐。   德庆公主捏紧了帕子:“我……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   耿云自信满满地说道:“这样,我把同命蛊给你,你自己去考证我说的话,如果发现我有半句虚言,尽管把同命蛊给容卿,让他治好你的病,如此,我便再也没有要挟他们的筹码。”   ……   德庆公主走出酒楼,宫女迎上来:“公主,你没事吧?奴婢担心坏了。”   “我没事,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   宫女惊讶:“不说出去的意思是……连中常侍大人也不告诉吗?”   “嗯。”   ……   耿云的速度很快,同命蛊几乎是与德庆公主同时抵达大帅府的。   德庆公主拿着那个半透明的琉璃瓶,默不作声地回了自己院子。   ……   一整晚,容卿都在炼丹房炼制司空朔的伤药,清晨时分,方才睡去。   饭桌上,只有玄胤夫妇与容麟,容麟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小俩口你侬我侬,眉来眼去,容麟觉得自己很多余,吃了两口便出去了。   德庆公主抵达幽兰院时,宁玥正坐在秋千上美美地笑着,“司空朔”站在海棠树下,铺了文房四宝与宣纸,为爱妻作画。   得了下人的通报,二人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可那丝残留在空气里的甜蜜,瞒不过德庆。   德庆公主看了看在一个在看书、一个在荡秋千,仿佛没有交流的二人,眸光动了动,说道:“只有你们两个啊,容卿和容麟呢?”   “我大哥还在睡觉,容麟出去了。”宁玥神色如常地说道:“公主找他们有事?”   “啊,倒也没有,随口问问,我是来找中常侍的。”她微笑着望向了玄胤。   玄胤明显感到一股恨不得撕碎他的目光从宁玥的眼底射了出来,他顿了顿,轻轻地笑道:“刚刚微臣接到消息,宣王昨晚又审案到很晚,上午的‘选秀’取消,改到下午。”   “我找你,不是为了入宫的事。”   德庆公主话音刚落,好不容易因玄胤一席话而平缓了情绪的宁玥,又唰唰唰唰的,把刀子般冷锐的目光投了过来。   玄胤暗暗一叹,硬着头皮问道:“公主还有别的事?”   “我想去逛街,你陪陪我吧。”德庆公主说着,扶上了玄胤的胳膊。   在皇宫,女主子们走路也好,乘车也罢,总有个太监或宫女扶着,这本不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儿,司空朔尽管身份高些,可说到底还是个宦官,哪怕伺候公主沐浴,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偏偏,这并不是真正的司空朔。   宁玥看着德庆公主放在自己丈夫身上的魔爪,恨不得找个锯子,把她的手他的胳膊一并锯了!   “公主,臣,不喜上街。”他含笑说着,嫣红的唇瓣勾起,倾城倾国。   德庆公主却微微刺痛了眼:“不逛街也行,就陪我在园子里走走吧,容卿睡了,容麟也不在,你应该也没什么公务要处理吧?”   宁玥捏着秋千绳子的手开始青筋暴跳。   玄胤笑笑:“真是对不住了,臣答应过容麟,在他回来之前,不能离开容卿太远,上次容卿遇袭的事,想来公主也是有印象的。”   关于这一点,玄胤倒是并未撒谎,容麟走得放心,是因为他在这边守护宁玥与容卿,若是他出门,容麟哪怕生再大的气也不可能离开容卿半步。   可德庆公主却不相信这些了,她满脑子都是耿云的话,认定了“司空朔”留在这边,是为了与宁玥私会。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能感受到宁玥吃醋了,还醋得不轻。   这一刻,她忽然也有些吃味儿,若是他待所有人都这么表面亲热、内里冷漠就算了,为什么他又与宁玥纠缠不清呢?能与宁玥纠缠,为什么又要拒绝她呢?她不好么?她是公主,不比宁玥更值得他拥有吗?   德庆公主难过地撇过了脸:“既然中常侍是受了大帅的嘱托,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   下午,玄胤与德庆公主入宫继续雀屏之选。   早先已经淘汰了四十人,如今还剩五十六个,宣王表弟失利,利用职务之便,他又偷偷地塞了两个,一个是心腹大臣的儿子,一个是远房侄儿。   值得一提的是,耿家公子耿昕也在下午的参选行列。   “江州都督府二品都尉之字李堂觐见——”   “锦州刺史府从三品左史之子姚金之觐见——”   这两个便是宣王安排的人选,论容貌,一个清秀俊美,一个刚毅大气,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身体也无隐疾,非常地健康,才学与武学也十分出色。   对他们,宣王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一下午,德庆公主佛一般地坐着,不说不笑,全都是玄胤在向人提问,当然,也不是谁都有这样的殊荣,被玄胤问过的,太监都悄悄留下了牌子。   暮色四合,第一轮选拔完毕。   宣王累得腰酸脖子痛,晃了晃脖子道:“德庆公主,不知这些人里,你可有中意的?”   德庆公主没说话。   玄胤轻声道:“公主不必急着做决定,这些都是世家公子,南疆还有几个未婚的皇子,微臣会让他们也参选的。”   “不必了。”德庆公主说。   玄胤稍稍一愣。   德庆公主垂眸,静静地说道:“本公主已经选好了,文试、武试都不必了。”   宣王一听这话,心头大喜,他就说嘛,只要公主看对了眼,什么武能胜过容麟、文要塞过容卿,统统都能放水!   “不知公主相中的是谁?”宣王喜滋滋地问,李堂李堂李堂,姚金之姚金之姚金之……   玄胤凝眸:“公主慎重,这些人里头,没有格外出挑的,只有耿昕还算过得去,但耿昕……”   德庆公主道:“耿昕,就是他,本公主选他做驸马。”   ……   德庆公主选中了耿昕的事,像一道惊雷在皇宫上方轰然炸响,稍稍有点人脉都听说过德庆公主与恭王的事,心中,都对耿家参选嗤之以鼻,觉得哪怕耿家把最优秀的耿云奉上,德庆公主也不会多看一眼,何况是容貌才学都不及耿云的耿昕呢?   “怎么会这样?怎么是耿昕?”刘贵妃气坏了,坐在椅子上,目眩头摇。   “是呀,那么多好男儿,哪个不比他强?怎么偏他入了公主的眼啊?”说酸话的是张丽妃,她的侄儿没被选中,谁选中她就讨厌谁!   严惠妃的侄儿也落选了,按理说,也挺嫉妒耿昕的,但瞧着最近老是出风头的刘贵妃被气成这样,心中,又有一丝畅快,没有说话。   病美人李顺妃掩面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道:“耿昕就耿昕吧,总比一个没被选上的好,要是西凉的公主看不上那些王公子弟,就该选到皇子们的头上了,二皇子三皇子已经成家,丽妃姐姐,您的四皇子、我的六皇子,可都还单着呢!你难道希望你儿子给一个失了贞的公主做驸马吗?”   当然……不想!   张丽妃也不说话了。   几妃气闷了几句,没意思,各自回了寝宫。   刘贵妃无法释怀:“秋月,你到大帅府,请郡王妃入宫一趟!”   “是。”   ……   宁玥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贵妃殿。   刘贵妃握住宁玥的手:“你可来了,秋月都告诉你了吧,耿昕当选驸马的事?”   宁玥点头:“我都知道了。”   “怎么会这样呢?这到底是谁的决断?我们不是跟耿家闹翻了吗?为什么选了他们的人当驸马?”刘贵妃头疼!   在刘贵妃看来,德庆公主也好,宁玥也罢,都是串通一气的,德庆公主的立场,也代表了宁玥与司空朔以及大帅府的立场。   她心中的预感非常不妙。   宁玥安抚她道:“不瞒娘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非常震惊,我完全没料到德庆公主会做出这种决断。”   德庆公主先是被耿家二公子毁去清白,再是被耿家世子下了蛊毒,除非是脑子进水了,否则宁玥想不通,德庆公主为何挑了耿家三子。   当然,也不排除嫁入耿家复仇的逻辑,但德庆那么单纯的女人,做不出那种勾心斗角的事。   刘贵妃也是想到了这些,才越发觉得事件可疑,顿了顿,又道:“会不会是司空朔投靠耿家了?司空朔原先就跟你们玄家不合……他很容易被利诱的!”   若是真正的司空朔,自然有这一可能,可那是玄胤,玄胤怎么会投靠耿家呢?   “我是直接从大帅府过来的,还没碰到司空朔,等我碰到了他,会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会说实话吗?他跟你们……”刘贵妃很担心!   宁玥正色道:“他跟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公主若所嫁非人,他回了西凉,势必遭到皇上的惩罚,我相信,他不可能把公主托付给一个曾经伤害过公主的家族,我想,问题应该出在德庆公主身上,我会查明真相的,娘娘这边,也请一定对我们有信心。”   刘贵妃安耐住粗重的喘息:“好,本宫等你消息。”   ……   回府的路上,玄胤上了德庆公主的马车,严肃地问:“为什么这么做?”   面对他严肃的眼神,德庆公主的心里滋生了一丝心虚,但还是倔强地说道:“什么为什么?是我选驸马,我看上谁就选谁,有错吗?”   “你真看上谁,微臣没有意见!但是公主,你拿自己的幸福来与微臣赌气,就太愚蠢了!”他毫不客气地说。   “司空朔”从不发火。   自从做了“司空朔”之后,玄胤无时无刻不在揣测自己的举动,是否与“司空朔”的一致,他想,此次此刻,就算换做司空朔,也免不了要吼上德庆几嗓子。   自己辛辛苦苦地为她谋划、为她打点,甚至都做好了用计把皇子们逼出来的准备,她倒好,关键时刻,拆了他的台!   德庆公主委屈地撇过了脸:“谁跟你赌气?我爱嫁谁嫁谁,反正你也不关心!你宁愿要一个有夫之妇,也不要我!”   有夫之妇?   她知道自己和玥玥的关系了。   如果是司空朔,司空朔会怎么做?给她一巴掌,打醒她?还是不管她,直接甩袖离开?   玄胤沉吟了好一会儿,叹道:“公主是微臣的君,微臣永远都不会不要公主,微臣与郡王妃的关系,比公主想象的可能要复杂一点,但微臣问心无愧。”   “你怎么可以问心无愧?她是玄胤的妻子!”德庆公主压抑着咆哮。   “公主是听谁说的?”玄胤定定地看着她问。   “不用听人说,我自己就猜到了!”   “所以今天早上,公主邀请微臣散心,是故意做给郡王妃看的?”   德庆公主没有否认。   “公主会去揭发微臣吗?”玄胤突然问。   德庆公主眸光一颤,这是……这是承认与郡王妃的关系了?   玄胤道:“微臣早在西凉便对郡王妃心生爱慕,那时,她还不是玄胤的妻子,微臣放不下她,所以一直在纠缠她,单方面的纠缠罢了,还望公主不要误信他人的谣言。”   德庆公主咬紧了唇瓣:“我们相处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你喜欢的不是我?”   玄胤扶住了她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公主,臣是宦官,臣伺‘伺候’过很多人,如果公主需要,臣也可以来‘伺候’公主,臣保证,没有男根的欢爱,也能让公主上天入地,但是公主,你确定要这样吗?确定要成为臣向上攀爬的垫脚石?确定要成为臣的一个金主?确定要把臣与公主之间维系了那么多年的关系变得如此肮脏?”   德庆公主花容失色!   玄胤探出如玉精致的手,慢慢挑起她下颚,她身躯一颤,他的手滑下她白皙的脖颈,指尖一弹,她云裳滑落,露出素白的中衣。   “这就是公主想要的,是吗?”他魅惑地笑着,去解德庆公主的腰带。   德庆公主抖如筛糠:“不……不是……我……我不要……”   被恭王压在马车里的一幕,潮水般涌上脑海,闷得她如溺水一般,透不过气。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   喜欢你,不是想要亲你吻你跟你翻云覆雨,不是的!   是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宦官,你不会侵犯我,永远都不会!   可是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   德庆公主无声地哭了起来。   “公主,你不喜欢臣。”   喜欢一个人,是宁愿痛,也要占有。   玄胤起身,下了马车。   ……   回到幽兰院,宁玥迎上来:“怎么回事?德庆那边到底怎么了?”   玄胤直言道:“她一口咬定我跟你有奸情,跟我赌气,才应了耿家的亲事。”   “她……唉。”宁玥已经气过了,这会子,反倒十分平静,“她怎么这么傻?”   玄胤顿了顿:“这件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她说她是自己猜出我们有奸情的,但我想,仅凭她一人,还没这么敏锐的洞察力。冬梅!”   冬梅推门而入:“姑爷。”   “把萍女官叫来。”   “啊?哦,知道了。”   冬梅去了德庆公主的院子,请了宫女到幽兰院。   宫女只听德庆公主与司空朔的话,是以,宁玥回避,坐在屏风后。   玄胤点了点桌面,神色有些凝重。   宫女福了福身子:“大人,您找奴婢有事?”   玄胤犀利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公主今天见了什么奇怪的人没有?”   宫女低下头:“没有。”   “萍女官,骗本座,对公主毫无益处,本座拿公主当自己女儿在疼,她年纪轻不懂事,你作为她的贴身女官,不该也这么糊涂才是。”   宫女的头垂得更低了。   “是不是耿云?”玄胤冷声问。   宫女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玄胤冷笑一声,把茶杯重重地搁在了桌上:“耿云跟公主说了什么?”   宫女纠结了一番,还是道出了实情:“说什么,奴婢不清楚,公主没让奴婢跟进去,奴婢只知道,从公主跟他谈完话之后,就好像对大人您生出了一丝不满。”   “嗯,还有呢?”他不疾不徐地问。   宫女低声道:“还有,他把同命蛊送给公主了。”   T 【V137】耿云中风   宫女退下之后,宁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神色,很是困惑:“耿云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居然把同命蛊给了德庆公主?”   玄胤亦觉得耿云的做法十分荒谬,但一联想到那家伙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又觉得对放或许还有别的考量。   “他总不至于一个冲动就把耿家主的命完全交到了我们手上。”他说道。   宁玥赞同地点了点头,耿家主早已被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至今还留着一条命无非是德庆公主的同命蛊还没到手,一旦到手,耿家主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耿云到底怎么想的?”宁玥蹙眉,“不会他给德庆公主的是个假同命蛊吧?”   “这倒是有可能,我去看看。”玄胤若有所思地站起身。   宁玥拉住他,眼神幽幽的。   他轻轻一笑,掬起她精致的小脸,吻上了她柔软的红唇,吻得她快要瘫在他怀里,才放开了她。   ……   德庆公主从马车上下来之后,便一直窝在房里,她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对司空朔讲出那么有**份的话。现在弄成这样,如何是好?   十一娘轻轻地推开门:“公主。”   德庆公主没有反应。   十一娘把小厨房新熬的燕窝粥放到桌上,擦了手,行至她跟前:“公主,您饿不饿?从回来后一直没吃过东西呢。”   德庆公主摇头:“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我总吃公主的东西……”十一娘低头,嗫嚅道:“萍姐姐说这样不好。”   “没什么好不好,让你吃那就吃,又不是养不起你。”德庆公主有气无力地说。   十一娘吞了吞口水:“我……我等下再吃。公主,你在难过吗?”   德庆公主抱紧双膝,下颚抵在膝盖上:“十一娘,你想家吗?”   十一娘道:“想啊。”   德庆公主轻声道:“那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十一娘再次摇头:“不好。”   “为什么?你不是说自己想家吗?”   “想是想,可是我一回去,那个坏县令就会来抓我。”   德庆公主叹了口气。   十一娘又问:“公主,您也想家了吗?”   “嗯。”非常想,出了恭王那种时后,一度只想逃离那个地方,如今真的逃离了,却没想象中的轻松与快乐。   “公主为什么也不能回家?也有个坏人要抢公主做小老婆吗?”十一娘眨巴着眸子问。   德庆公主不知怎么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解释这些,冷冷地笑了笑:“你先退下吧,我一个人静静。”   十一娘刚挪动步子,房门被叩响了:“公主,是臣。”   “是中常侍大人!”十一娘看向了德庆公主。   德庆公主道:“进来吧,十一娘你退下。”   十一娘给玄胤开了门,自己退到外头,将房门合上。   再见玄胤,德庆公主有些尴尬,毕竟在马车内发生了那样的事,德庆公主垂眸,淡淡地问:“你来做什么?”   “臣来看看耿云给公主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同命蛊。”玄胤语气如常地说,对于马车内的举动,他倒是丝毫没记挂在心上。   德庆公主见他如此平静,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失落,看来自己对他而言,除了公主的身份之外,的确算不得什么。这种强烈的念头下,对于他怎么知道耿云送了她同命蛊的事,反而没那么在意了。   “在床头柜上。”   床头柜紧贴着女子铺着粉色柔软被褥的床铺,玄胤没有走过去,大掌一抬,便用内力将小瓷瓶吸到了手里。   “公主好生歇息,臣告退。”   玄胤拿着小瓷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德庆公主抱住双臂,快七月的天,正炎热,她却如坠冰窖。   ……   玄胤拿到瓷瓶后找上了容卿。   此时的容卿正在房里安慰容麟那只小呆瓜,就因为皇甫颖来了一趟,容麟已经一天一夜没与他说话了。   容卿放下书本,看向盘腿坐在床上,不停撕咬着枕头的容麟:“有必要这么生气?”   “哼!”容麟气呼呼地侧过身子,逮住枕头的一角继续咬,死命地咬!   容卿推着轮椅来到床边:“你该知道的,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在路上了,怪只怪我是个废人,不是拖累她,就是拖累你。”   容麟身子一顿,半晌,说道:“我没说你拖累我。”   “不是拖累是什么?我已经是一只脚踏入黄土的人,不知还剩多少日子就要灰飞烟灭,你还有大把的前程……”   容麟猛地打断他的话:“我不要那些东西!”   “那你要什么?”容卿定定地看向他,唇角的笑似有还无。   “我要……”容麟的目光在容卿精致的容颜与修长的身形上扫了一个来回,喉头滑动。   容卿探出手,捏住他光洁的下颚,轻轻印上了自己的唇瓣:“要这个吗?”   容麟的脑海里轰的一声炸了!   定定地看着容卿,眸子瞪得老大,整个人僵住,呼吸也顿住,唯独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快要……炸了。   容卿似笑非笑地回望着他。   他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嗖嗖地,不是做梦,容卿真的亲他了。   妈呀,这怎么可能?   这、这、这……   完了,刚刚只顾着震惊,都没尝到究竟是什么感觉。   容麟猛地捧住容卿的脸——   咚咚咚!   “是我。”   容麟:“……”   好想把这家伙打死……   ……   玄胤与容卿说了德庆公主和耿云的事,容卿倒是没说德庆公主很傻之类的话,只是默默地检查了同命蛊,发现的确是德庆公主那只,且没动任何手脚。   “这么说,德庆公主有救了?”这句话,从玄胤嘴里问出来,连玄胤自己都难以置信,不过转念一想,越是聪明的人越喜欢自作聪明,而自作聪明的下场,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以容卿对耿云的了解,耿云会做出这种事,必定是被逼到了一定的份儿上,一旦他们得到同命蛊,耿云便再也没了掣肘他们的筹码,届时,耿家主是生是死全都掌握在他们说手上。耿云此举,可谓是破釜沉舟了,然而非常可惜的是,耿云算错了玄胤,因为玄胤并不是真正的司空朔,所以不可能会被德庆公主影响。   玄胤看着容卿略显疲倦的眉眼:“还能给德庆公主治病吗?”   为给司空朔炼制菩提丹,容卿忙了一整晚,白日里虽补了些觉,终究比平时要差些,不过,许是今天心情不错,容卿很爽快地答应了。   ……   德庆公主为何选耿昕做驸马的原因已经查明了,接下来就是怎么阻挠这桩婚事了,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宁玥和玄胤都没理由让西凉皇室与耿家联姻,且不说他们与耿家是死敌,单单是为了德庆公主自身的幸福考虑,都万万不能嫁给到耿云的眼皮子底下。而且如今大帅府与刘贵妃的“合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刘贵妃最恨的就是耿家,他们与耿家扯上关系,无疑是把刘贵妃一并得罪了。   “刘贵妃还在等我消息呢,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说德庆公主是上了耿云的当吗?那她刨根问底,拔出萝卜带出泥,是不是还得把我们俩的关系扯出来?”   玄胤漫不经心地说道:“暂时不必管她,她有求于我比我们有求于她多,她耐得住性子。”   宁玥不可置否,半晌,轻轻地问道:“德庆公主是当着宣王的面宣布了结果吗?”   玄胤点头:“嗯,宣王,还有那些参选的公子全都听到了。”   宁玥扶额:“这么说……没有反悔的余地了。”朝令夕改,势必激怒南疆,届时,再想选个好夫婿都难了。   “不能反悔,德庆金口玉言,改了,怕是要遭到全天下的耻笑。”   “耿云就是利用德庆公主一时的冲动,等过两日,只怕我们不急,德庆公主都追悔莫及。”   玄胤的食指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道:“要阻止这门亲事,只能剑走偏锋了。”   “剑走偏锋?你的意思是……”宁玥狐疑地看着他。   玄胤勾起唇瓣:“耿云送上门来找虐,不回敬他一下都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先睡,我跟容麟去去就回。”   “我们?”宁玥指了指自己,“我跟谁?”   玄胤摸上她**的小腹:“你说还有谁?”   宁玥微微地笑了。   ……   这边宁玥甜甜蜜蜜地送别玄胤,隔壁的容麟就没这么高兴了,刚刚被玄胤打断,恼火了好久,好不容易渐入佳境,房门又被敲响了。   “玄胤,老子是不是上辈子跟你有仇?!”   容麟欲求不满地放开了容卿。   二人先去了一处荒郊破庙,捯饬了一个时辰,随后喊出容卿埋在地牢的眼线小九儿,将一个食盒递到了小九的手中。   ……   耿家,书房   耿云命小厮摆了一桌酒菜,与三弟耿昕一块儿庆祝今天的胜利。   “三弟,从今往后,你就是西凉皇室的女婿了,大哥知道让你娶那个残花败柳很委屈,大哥会给你物色几个姿色过人的侍妾,等你拿捏住了德庆,想怎么玩儿都随你。”耿云得意洋洋地说。   耿昕原本一想到自己要与一个失贞女人同床共枕非常气氛来着,可一听大哥允许他纳妾又心里舒坦多了,那个女人失贞不说,还年长他三岁,他可没有姐弟恋的嗜好,要不是为了她背后的西凉势力,他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耿昕见大哥的酒杯空了,给大哥满上:“还是大哥厉害,一出马就掐准了那些人的软肋!照我说,管他什么容卿什么玄胤,还有那劳什子马宁玥,等我做了西凉驸马,给德庆那个老女人灌灌**汤,让她和西凉皇帝把玄家一锅端了!哦,还有司空朔!统统端了!”   耿云笑而不语,他也有此打算,西凉局势比南疆要简单许多,南疆这边,表面上看是耿家一家独大,事实上每个皇子背后的势力都不容小觑,而听说在西凉,皇子根本就是一个摆设,百姓中声望最高的居然是中山王府与司空朔,西凉三足鼎立,谁都想把另外两家干掉,只是谁都不敢轻易地出手,怕同时遭到另外两家的合力打压。等三弟与德庆公主的婚事落成,西凉皇室便有了一座非常强大的靠山,再也无惧司空朔与中山王府。   “最好……”耿云顿了顿,“让德庆生个儿子。”   耿昕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大哥的意思,笑眯眯地道:“大哥说的对!德庆是西凉皇室的嫡系,她的孩子,有资格继承大统。”   公主的孩子继承大统,这听起来非常荒谬,可在皇室后继无人的情况下,它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耿云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好好安抚德庆,那个女人的心不难搞定,其余的,大哥会全部帮你办妥,你就等着做西凉的太上皇!”   太上皇?   耿昕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娶德庆原本只是为了家族利益,没料到能给自己带了如此巨大的惊喜,若果真如此,他岂不是赚疯了?   他吞了吞口水,难掩激动地说道:“大哥!等我做了西凉的太上皇,我就把马家给你端了!我要把马家人全都送上断头台,留容卿一个人在旁边看着!”   耿云的脑海里浮现起容卿痛苦万分的脸,心头涌上一阵畅快!   然而这种畅快并未持续多久,便被小厮惊恐的嘶吼打断了——   “世子!世子不好了!老爷他……他出事了!”   ……   幽暗的地牢,人群静寂,宣王面色凝重地站在过道中,看着仵作检查耿家主的尸体。   “怎样?”宣王问,“不是被本王打死的吧?”   审问期间,他用了不少刑。   仵作摇头:“耿家主是感染了鼠疫的老鼠咬死的,牢房也需要清理了,免得其他犯人也染上鼠疫而亡。”   是鼠疫,宣王长长地松了口气。   耿云一个箭步冲过来,揪住仵作的衣襟,双目如炬:“你说什么?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仵作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到了,怔了怔,方说道:“耿家主是被老鼠咬死的。”   “胡说!老鼠能咬死人吗?怎么只咬了我父亲,没咬别人?”耿云不信!明明昨天还派人探望了父亲,说父亲尽管昏迷着,可没有性命危险,怎么会一夜之间,就被一只老鼠咬死了?   仵作叹道:“牢房本就腌臜污秽,从前也有犯人被老鼠咬死过,耿世子还是节哀吧。”   耿云的身子僵住。   耿昕扑过去,抱住了父亲的尸体:“父亲!父亲!父亲——父亲你醒醒啊,我是昕儿,父亲你醒醒——父亲——”   前一秒,还在勾画着未来的蓝图,这一刻,就与父亲天人两隔。   耿昕难过得嚎啕大哭。   耿云也不受控制的红了眼眶,他捏紧拳头,拼命隐忍的缘故,浑身颤抖!   他才不信地牢会突然发生鼠疫!   他刚算计了德庆,转头父亲就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这世上,真有如此离奇的巧合吗?   真像是在报复他一样!   “谁?谁来过地牢?”他转头揪住了宣王的衣襟。   宣王浓眉一蹙:“耿云,本王念你丧父心痛,可以不追究你大不敬的罪名,放手!”   耿云一把推着宣王抵到了墙上,咆哮道:“我问你谁来过地牢?!”   “你……你不要太过分了!”宣王被耿云的样子弄得心里微微发毛,“本王来过,怎么了?你怀疑是本王杀了你父亲?真是可笑!本王奉命查案,他还没认罪了,本王怎么会杀他?这不是惹了一身骚吗?”   耿云的嘴角抽动了数下:“马宁玥是不是来过?司空朔是不是来过?容麟是不是来过?”   “你要本王说几遍?除了本王,谁都没来过地牢!”宣王不耐烦地拂开了他的手。   耿云扶住墙壁,努力不让自己跌倒。   秦公公步入地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耿昕抱着耿家主的尸体痛哭流涕,宣王站在一旁神色不忿,耿云强撑着身体,面色发白……   秦公公皱眉道:“世子爷,皇后娘娘召见。”   耿云神色彷徨地去了椒房殿,刚走进正殿,便被一杯热茶砸中了脑袋,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一次渗出了血丝。   他不敢用手去摸,就任由鲜血流了满脸。   他痛苦地跪在地上。   南疆皇后怒极的话音在他头顶上方威严地响起:“本宫与你说了什么?耿云!你告诉本宫!”   耿云捏紧了拳头,太痛苦的缘故,身子轻轻地颤抖。   “你不说,好,本宫来说!本宫告诫过你,不要再与那些人为敌!不要再插手西凉的事!别以为你打的什么主意本宫一无所知!控制西凉,就凭你?”南疆皇后的声,并不算太大,但那压抑在声线中的风暴,还是让整个椒房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氛围。   耿云无言以对。   南疆皇后又道:“耿云,你知道本宫为何一直没出手救你父亲吗?”   耿云轻轻地道:“知道。”   南疆皇后冷笑:“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耿云艰难地说道:“姑姑是想着,恭王的事,让南疆有愧于德庆公主,等德庆公主确定了婚事,姑姑就向陛下请旨,为德庆公主的大婚大赦天下,届时,父亲就能被放出来了。”   南疆皇后一掌落在了桌面上:“既然知道本宫的打算,为什么还要去节外生枝?本宫忍了那么久,眼看着就要把你父亲救出来,你倒好,一次又一次地拆本宫的台!”   耿云几乎捏碎手中的拳头:“姑姑,反正德庆公主迟早要成亲,嫁给谁不是嫁呢?嫁到耿家,不是正给姑姑添了一只臂膀吗?”   “那你倒是给本宫添啊!但你添了没有?你砍了本宫的手!”南疆皇后话里的怒意越来越藏不住,如一团墨云,黑压压地笼罩在椒房殿。   耿家主看着无所作为,实际把控着耿家的经济命脉,或许对于耿家的传承而言,他不是最重要的人才,然而对于叱咤朝堂的耿皇后来说,一个有钱的大哥,远比一个有野心的侄儿来得宝贵。   南疆皇后拢了拢宽袖,一瞬的功夫,她已恢复了云端山巅的清丽淡然:“你退下吧,这段日子,就让小六住在皇宫,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擅自出府。”   耿云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姑姑,你软禁我?”   南疆皇后神色无波地说道:“你若不知悔改,本宫就软禁你,直到你死。”   ……   耿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椒房殿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样。   天空破晓,紫气东来,金灿灿的日晖给灰云层镀上一圈夺目的金光,光束普照在大地上,也照在耿云苍白得不见丝毫血色的容颜上。   马车在耿云身边停下,车窗里,探出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哟,这不是耿世子吗?怎么这么失魂落魄?又被皇后娘娘给骂了?”   说话的是宁玥,宁玥原本在酣睡,但玄胤告诉她,眼下有个奚落耿云的好几回,她自然不会放过了。   耿云目光凛凛地看着她,额角青筋暴跳!   宁玥耸肩,无奈一笑:“怎么办呐,你能别这么倒霉吗?每次我睡都得起个大早看你好戏。”   耿云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然而与第一次被奚落时的淡然不同,这一刻,他无法再保持冷静了,那一次他只是失去了官职,这一次,却是失去了父亲还有姑姑的信任,一切的一切,都是拜这群人所致!   “是你对不对?是你让我父亲染上了鼠疫!马宁玥,你好狠的心!”   宁玥耸耸肩,没承认也没否认,反正是不是她干的,耿云都一样地讨厌她、恨不得撕了她,她淡淡地说道:“我早说过了,跟我做对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不过这一次也算你自己蠢,居然真把同命蛊送给了德庆公主!你是不是以为德庆公主一定会瞒着我们?还是你以为,德庆公主与司空朔纠缠不清后,我们这一块铁板就会决裂?我告诉你,永远不可能!”   “你不要太嚣张了,马宁玥!伤害无辜之人,你又高风亮节得了多少?!”   “无辜之人?谁?你父亲?天啦,这绝对是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他压榨村民圈地、背着朝廷滥收税费、贪污赈灾物资……他只是没用自己的手去杀人,但死在他暴政下的无辜良民,耿云我问你,你们耿家装不装得下?”   她是心狠手辣了些,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些,但有一点,她不会去杀手脚干净的人,耿灵儿冒犯她那么多次,她可曾动过耿灵儿一根头发?   “耿云,本来你父亲轮不到我去审判,可是谁让你自寻死路?”宁玥拿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薄汗,三伏天到了,真是热得人抓狂,“好了,我不跟你说了。你父亲死了,身为孝子,耿昕必须守孝三年,德庆公主已经十八了,等不起,想必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会理解的。   当然,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你弟弟还年轻,三年后,想再找个漂亮姑娘,多少找不着,是不是?   我只是替你可惜,打的一手什么烂牌?害死了自己父亲不说,还把弟弟的驸马之位弄没了。   对了,我还听说你被皇后娘娘禁足了,那想来我请六公主到府上小聚,你是管不着了。”   耿云再也忍不住,胸腔一痛,喷出了一口鲜血……   ……   短短两日,京城便发生了这么多令人“津津乐道”的事,茶楼内,生意爆满,全都在谈论德庆公主与耿家的恩怨。   德庆公主先是与恭王联姻,以失败告终,告终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这一次德庆公主莫名其妙地选中了恭王的弟弟,众人尚未来得及惊诧,就被耿家主的死讯给震荡了,耿家主一死,亲事差不多也黄了,毕竟德庆公主老大不小,不可能真的等到二十多岁才出嫁。   然而众人还没完全回味完耿家的谈资,又爆出了另一侧惊掉人下巴的事——耿云中风了。   一茶楼的人,全都吓傻了。   他们没听错吧?耿家智勇双全的年轻世子……中风了?   那不是老年人才得的病吗?   耿云才不到三十呀!   ……   把耿云气得中风的罪魁祸首悠哉悠哉地回了大帅府,扑进玄胤怀里,好生腻歪了一阵:“我好饿。”   懒觉也不睡,早饭也不吃,专跑去奚落耿云,能不饿吗?玄胤捏了捏她圆乎乎的小脸,笑着去了厨房。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南疆王下令,命耿昕卸职丁优,为耿家主守孝三年,请德庆公主择日,另选驸马。   耿家主死了,案子自然不了了之,作为审判官的宣王暗暗感觉自己白忙活了一场,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得到。   最开心的莫过于大帅府,德庆公主的婚事暂且不谈,托耿云的福,她体内的同命蛊取出来了,另外,司空朔菩提丹也炼制成功了。   容卿给司空朔喂下了菩提丹。   玄胤定定地站在床前:“他多久能醒?”   容卿道:“这个……不好说,少则七日,多则一月,他便能恢复如初。只是,菩提丹能治愈他的伤势,但醒不醒是他自己的事。”   ……   自玄胤与德庆公主挑明之后,德庆公主没再来烦扰玄胤。   宁玥渐渐有了害喜反应,呕吐不止,不再喜欢出门,玄胤与宣王那边商议将议亲的日子押后,一方面是为了专心照顾宁玥;另一方面,司空朔快醒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还是留给司空朔自己处理吧。   耿家低调地办完了耿家主的丧事,一连痛失两元大将,耿云又中风在床,只有耿昕苦苦地撑着,实在撑不下去了,耿昕入宫觐见了皇后。   七月初五,秦公公乘坐马车离开皇宫,前往峰山的白云观。   耿家五子,归。   ……   “呕——”   宁玥在房里,吐得天昏地暗。   冬梅心疼地拍了拍她脊背,拿过清茶给她漱了口:“怎么搞的啊?前段日子还好好的,怎么说吐就吐了?一天到晚,就没吃什么东西,人都瘦了!”   宁玥吐得眼泪都冒出来了,随手擦了擦,说道:“玄胤呢?”   她害喜成这样,那家伙可别撇下她,一个去疯玩。   冬梅道:“您上午不是说想吃周记的盐果子吗?姑爷出门买去了。”   话音刚落,玄胤拧着一罐盐果子回来了,三伏天,闷在轿子里,整个人湿漉漉的,如同从水中拧出来一样。   宁玥上前,给他擦了汗:“很热吧?”   “我不怕热。”玄胤笑笑,打开罐子,“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种?”   宁玥抽了抽,轻咳一声道:“是倒是,不过……”开始绕手指。   玄胤问:“不过什么?”   宁玥干笑两声:“不过我又突然不想吃盐果子了。”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山楂糕。”   玄胤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把山楂糕买了回来。   “我又不想吃山楂糕了,想吃糖炒栗子……”   玄胤又跑了一个来回。   宁玥等到后边,其实也不想吃糖炒栗子了,可瞧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实在不忍心他白跑一趟,强忍着往嘴里塞了两个。   剥第三个栗子时,玄胤按住了她的手:“别吃了!”   吃得那么艰难,他看着都难受。   宁玥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是不是特难伺候?要不你别去了,还是让冬梅和秋管家去吧。”   “我媳妇儿吃东西,凭什么叫别人买?”玄胤站起身,“走,上街去,想吃什么随便挑。”   小俩口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   不远处,十一娘与德庆公主看见了这一幕,十一娘问:“公主,大人为什么要和郡王妃一起出门呀?不怕人说闲话吗?”   “反正又没人认识他们。”德庆公主落寞地转过身,“走吧。”   ……   宁玥靠在铺了凉席的软枕上,孕妇怕热,她已经不像往常那般爱往玄胤怀里钻了:“对了,上次说查十一娘,有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玄胤把玩着她依旧纤细的指尖:“没,她跟耿云毫无关系,就是个冒冒失失的丫头。”   宁玥就道:“德庆公主自己就拧不清,还跟着一个更拧不清的,萍女官一人忙不过来,回头,我买几个丫鬟吧,正好我身边也缺。”   玄胤亲了亲她小手:“好,等吃了饭,我们到人伢子那边转转。”   宁玥抽回手:“好热。”   玄胤黑了脸,来的路上恨不得让他精尽人亡,这才多久,连手都不给碰了?   玄胤又把她白白嫩嫩的小手抓在了手里。   “真的很热。”宁玥拿起蒲扇摇了摇,“一热就浑身不舒服。”   玄胤拉开柜子,又取出一罐冰块,从她手中接过身子,给她轻轻地扇了起来:“这样好些没?”   宁玥微微一笑:“好点了。”   “就是想让我给你打扇嘛,直说就好了。”玄胤又抓住了她小手,一边捏,一边打扇。   宁玥看了看二人交握的手,对上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抿了抿唇,问:“玄胤,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   玄胤眸光一颤:“为什么?”   “孕妇到后面都会变得又胖又肿,我不想让你看到。”宁玥垂下了眸子,“我父亲就是我娘怀孕的时候,与蔺咏荷好上的……”   “唉,你这丫头。”玄胤捏住她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马援是马援,我是我,别混为一谈,再说了,我又不是他儿子!”   “你父亲也不是没找别的女人啊。”宁玥嘀咕。   玄胤噎住,好像他老爹也不是个多么专一的,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难怪玥玥这么不信任他。他掬起她脸蛋:“放心,你就算胖成一头猪,我也不会不要的。”   宁玥噗哧一声笑了:“你才是猪!”   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住了。   玄胤蹙眉:“怎么不走了?”   车夫答道:“回大人的话,前边儿人太多,堵住了。”   “这条街这么宽,怎么会堵住?”宁玥问着,挑开了车窗的帘子,就见一向宽敞的大街的确挤满了摩肩擦踵的百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车夫跳下地,往人群中央而去,片刻后,面色发怔地折回,“郡王妃,是一个算命的先生。”   “大家静静。”一道非常青涩的少年话音在人群后方响起,初变声,还有隐有一丝稚气,但喧闹的人群,唰的一下静了。   宁玥拧了拧眉头,探出脑袋,顺势朝那边看了过去,隐约可见一张简易的摊子旁,坐着一名乌纱白衫的少年,少年侧着身子,瞧不清全貌,但鼻梁高挺、天庭饱满、唇角微微勾起,唇色浅淡,他坐在那边,衣袍纹丝不动,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仙风道骨的气场。   “大师,能帮我看看吗?”一名老妪扑倒在他脚边。   少年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你是想问你女儿,那你不用看了,她三天后便会回来。”   老妪不可置信地抖了抖身子:“真……真的吗?我女儿都失踪十年了呀……她会回来?大师,您没骗我吗?”   少年静静地说道:“我是先知,只说实话,不骗人。”   老妪激动地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地去了。   宁玥狐疑地望向车内一脸闲适的玄胤:“先知是什么?”   “未卜先知的人。”玄胤继续给她摇着扇子。   那边,又有人挤到了少年跟前,是一对夫妻,瞧年纪,约莫三十上下。   妇人笑着问道:“大师啊,你既然这么灵验,能不能帮我们算算,我们什么时候能有孩子啊?”   少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男人一眼,道:“你们命中无子,你有你的归宿,他有他的,今日,就是你们缘尽之日。”   “你……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男人沉下了脸,“不就是一小屁孩儿吗?还冒充什么天玄真人的弟子!我看你就一神棍!什么本事都没有!”   少年处事不惊地说道:“冒犯先知是死罪。”   “你……”男子抬手,一巴掌朝少年呼了过来!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少年一根毛发,便身躯一震,倒在了地上。围观者中,有一名资历还算老道的大夫,老大夫忙给他实施抢救,奈何只探了探他鼻子,就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   这,正好应验了他先前的话:今日,就是你们缘尽之日。   妇人当即懵了。   宁玥摇头,心道:“我当初在回春堂的时候,也有人这么讹诈过我们,不知道那个男人是真死还是假死。”   那少年突然扭过头来:“夫人若是不信,可是自己来查探一下,这人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   宁玥心口猛震,她根本没说出口,那家伙难道会读心术不成?   少年沉静如古井的眸子幽幽地望着宁玥,人群也随着他的动作朝宁玥这边望了过来。   宁玥眸光一扫,百姓太多,她不想暴露身份,放下了帘子。   “夫人。”   少年的话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分外突兀。   “来都来了,我送您一句话可好?”   这儿有毛病吧?她根本不认识他,要他送什么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人,小心蝴蝶。”   T 【V138】   一直到人群疏散、马车离开,宁玥的脸色都有些臭臭的,一个长得俊俏些的毛头小子罢了,居然就敢出门招摇撞骗,她并非对神明毫无敬畏,但那些都是人不可触摸东西,她绝不信一个神棍装神弄鬼的话。   玄胤抚摸着她微微有了一丝凸起的小腹:“怎么?还生气?要不要我去把那神棍宰了?”   “十三岁的小毛孩儿,你宰他,说不过去。”宁玥瘪嘴儿。   “十三岁的小毛孩儿都敢扒人裤子。”玄胤凑近她耳畔,低低地说。   宁玥先是一怔,而后反应过来他是在笑当年的自己,不由地拿小拳头捶了捶他。   玄胤慵懒地靠在软枕上,由着她捶。   宁玥见他不仅不疼,反而享受起来,忙又放下了拳头,撇过脸去。   玄胤拉过她小手:“消气了没?那小子惹毛了你,结果我来挨揍,唉,世道艰难。”   宁玥一个没忍住,笑了。   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哪怕神棍再故弄玄虚,也不至于真往心里去,宁玥郁闷了一会儿便没再想这件事儿了,与玄胤一块儿去了盛京最著名的烤鸭店。玄胤尽管是一副司空朔的打扮,可南疆人对司空朔知之甚少,倒也的确没人认出他来,而即便认出了,照宁玥如今的脾气,实在厌烦了那躲躲藏藏的感觉,出轨就光明正大的出吧,也不知当初是谁觉得红杏出墙挺刺激、压着玄胤在车内一遍遍欢爱的?   玄胤好笑地看着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的某人,轻轻将她揽在了怀里。   二人要了一个包间,把酒楼的名菜全都点了一遍,宁玥对烤鸭的热情果然已经过了,又念上了一种叫金果子的食,外皮是酥的,黄橙橙一颗,内里是各种馅儿料——红豆馅儿、绿豆馅儿、香芋馅儿……香香甜甜的,一咬,整个味蕾都开了。   金果子不大,每一个才花生大小,宁玥一口气吃了二十个,还想吃,被玄胤拦住了,玄胤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她碗里:“吃点青菜。”   “不吃。”最近特别讨厌吃青菜,连带着水果都不那么爱了,就喜油炸的、酸辣的、味道重的东西。   “吃一点,晚上让你……”   后面的话听得宁玥面红耳赤,最终把青菜给了,还吃得干干净净,汤都不剩。   玄胤摸了摸鼻梁,又让小二备了一些时令瓜果带在车上吃。   宁玥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往椅背上一瘫:“走不动了。”   玄胤双臂绕过她后背与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从二楼到巷子里的马车,不到半刻钟的路程,宁玥睡着了。   这速度……   宁玥最近吐得厉害,难得今日没事,玄胤没叫她。   马车停在遮荫蔽日的地方,可惜天气太热,宁玥热得浑身冒汗,玄胤解开她衣裳,只用一条薄纱盖住肚子,为她轻轻打起了扇。   宁玥睡了足足半个时辰,醒来习惯性地去撩帘子看窗外,玄胤忙捉住她的手,脸都吓白了……   ……   “玄胤,我饿。”   又饿了。   幸亏早有准备。   玄胤拿出从酒楼带出来的瓜果,切开一个递到她手边。   宁玥吃得饱饱。   “还去人伢子那边吗?”玄胤问。   “去!”   二人忙又去了一家比较有名的买卖丫鬟的地方,没有名字,只一座大别院,但进出那里的人都知道它是干什么生意的。这儿的老板原先是在宫里做过事的,训练起丫鬟来自有一套,故而从她手里卖出去的丫鬟,不良率很少。当然,也有一些渴望找到差事的妈妈,她也会逐一训练之后再找下家。   如今正值晌午,日头毒辣,大别院中没有客人,仆妇将玄胤和宁玥领到花厅,请他们稍坐:“敢问老爷和夫人是要买丫鬟还是嬷嬷?”   宁玥就道:“丫鬟,挑几个机灵懂事的过来。”   “好的,请夫人稍等。”   仆妇退下,须臾,带了十个眉清目秀的丫鬟进来。   这些丫鬟的五官全都生得十分端正,却并不算漂亮,约莫是见夫妻二人一同选丫鬟,不敢送那些狐媚人的过来。   “见过老爷和夫人。”仆妇含了一丝威严地说道。   “见过老爷,见过夫人。”   十人福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样貌平平,规矩却做得不错,只是离她的要求还是差了些。   宁玥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别拿我们当没钱儿的糊弄,挑几个好的。”   仆妇明白宁玥的意思,真论规矩,这十个算是非常不错的了,价位也是很高的,当然她们有更好的,但那些……都长得太漂亮,她不是怕这个小夫人年纪轻,容不得人吗?既然小夫人主动提起,她求之不得。   仆妇让这些人退下,换上了一批新的。   这十人明显比先前的齐整许多,气质、容貌、眼神都高了一个档次。   “见过老爷,见过夫人。”十人齐齐行了礼,声音婉转温柔、体态优雅端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伸出手来。”宁玥说道。   十人依言伸出了双手。   宁玥走上前,一双一双地细细查看,细皮嫩肉的淘汰掉,毕竟她要找的是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做丫鬟。   一番筛选下来,还剩五个。   宁玥眸光一扫:“说说你们都想找个什么样的主子?”   丫鬟们静默了片刻,开始逐一答话。   “回夫人的话,奴婢就想找夫人这种和善可亲的主子。”   “回夫人的话,只要当正经人家的丫鬟就好,奴婢不挑主子。”   “……希望主子能宽厚一些。”   “……不要随便把奴婢卖掉……”   “……都行。”   除了前两个圆滑些,后面三个都比较实诚。   宁玥又一一问了她们的名字:“叫什么?多大?老家哪里的?”   “回夫人的话,奴婢叫小青,今年十六,老家是宜城的。”   “……奴婢叫白珠,今年十五,也是宜城的。”   “……奴婢叫何琴,今年十七,老家瑞阳。”   “奴婢叫珍儿,今年十四,老家庆阳。”   “奴婢叫蝴蝶,今年十七,老家杜洲。”   宁玥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个丫鬟的脸上,脑海里蓦地闪过神棍的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人,小心蝴蝶。   “小青,珍儿,就你们了。”   仆妇暗暗惊讶,照方才的表现看来,蝴蝶是最出色的呀,怎么那位夫人竟没要她呢?   ……   宁玥把小青与珍儿带回了大帅府,小青瞧着比珍儿圆滑,宁玥将她送给了德庆公主,小青不用做别的,看着十一娘不让十一娘闯祸就好;珍儿让冬梅带去教授一些规矩,幽兰院小厮、太监一大堆,真正的贴身丫鬟却只有冬梅一个,冬梅伺候俩口子、伺候司空朔,偶尔也到容卿与容麟房里帮衬帮衬,早忙得焦头烂额了。   珍儿年纪小,唤冬梅姐姐。   冬梅开开心心地把小家伙领了下去,给她铺了房间、备了衣裳,又领她把小厨房、膳厅、书房、前后院逐一认了一遍:“……总之呢,主子们都是挺好相处的,你不用担心做错事,但千万别生出二心。”   “是,珍儿记住了!”   “还有,不该你问的事,不要多嘴。”冬梅提醒。   珍儿瞟了一眼明明像是夫妻,却各自回房的宁玥、“司空朔”:“是,珍儿明白。”   宁玥洗了澡,换了干爽衣裳,准备到大哥房里坐坐,在门口,看见大哥在教容麟练字,大哥的手握住容麟的手,一笔一划地练着,神色专注,容麟那个小陀螺,一刻都停不下来,如今却在大哥怀里安静得不像话。   宁玥微微一笑,悄声合上门,回了自己房间。   ……   司空朔吃了菩提丹后复原得很快,心口的伤势完全恢复,只是依旧昏睡着,不知何时醒来。   盛京越来越热,如同火炉一般。   南疆王决定率领王公大臣到海上的灵蛇岛游玩,灵蛇岛并非以养蛇为主,只是它长长的蜿蜒着,从高山望去,犹如一条在水中嬉戏的灵蛇,这才得了此名。   此番灵蛇岛之行,除游山玩水之外,也有让德庆公主继续挑选驸马的打算,这一次,皇子们几乎是倾巢出动,众人纷纷猜测,这是要允许德庆公主做皇子妃的意思。   司空朔依旧昏迷着,不宜出游,便留在府中静养,容卿也为此留了下来,他不去,容麟自然也不会去,便只“司空朔”、宁玥与德庆公主踏上了出游的马车,冬梅、珍儿、宫女、十一娘与小青随侍左右。   南疆王携南疆皇后出行,同坐帝撵。   “宠冠后宫”的刘贵妃没能伴在君侧,与严惠妃、张丽妃、李顺妃、陈妃同坐一车。   严惠妃笑道:“陛下怎么没宣贵妃姐姐伴驾?姐姐这样受宠,我们还以为一定是姐姐坐在陛下身边呢。”   刘贵妃白了她一眼,抚上发髻上的流苏道:“本宫哪儿能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不合规矩!”   私心里,认为陛下宠爱皇后仅仅是因为不想坏了规矩。   严惠妃最爱挤兑她,瞧她一副死不承认的样子,不免讽刺地笑了笑。   张丽妃一贯不受宠,谁坐帝撵都一样,反正谁坐她就讨厌谁,对着帝撵翻了几个白眼。   李顺妃轻轻咳嗽:“好啦好啦,咱们几姐妹难得出行一趟,都和气些吧,我瞧着这样极好,在陛下身边哪有在姐妹身边自在,你说是不是,贵妃姐姐?”   李顺妃自从抚养六皇子后,便心力交瘁染上宿疾,渐渐淡出了争宠的行列,对在座的妃嫔而言,她反而是人缘关系最好的。   “还是顺妃会说话!”刘贵妃说着,不忘瞪了瞪严惠妃。   不怪她与严惠妃针尖对麦芒,她的二皇子(宣王),严惠妃的三皇子都已娶妻生子,太子在世时,因膝下无子,曾有人提议,从宣王与三皇子的血脉中过继一个到太子膝下,谁都希望自己孙子做皇太孙,便自此呛上了。可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是,双方明争暗斗多年,还没争出个高下,太子一命呜呼了。   太子死后,宣王是长子。   但宣王要是死了呢?三皇子岂不是变成长子了?   刘贵妃觉得耿家与皇后要防,这个严惠妃也不得不妨。   ……   耿家主没了,耿云中风了,至今未痊愈,耿家孤零零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城门口。   大帅府的马车恰好也停在这边。   宁玥挑开帘幕,一眼见到同样在朝外张望的耿昕,犹记得第一次见耿昕时,耿昕还是一副奶油小生的清隽模样,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耿昕的精神面貌完全变了,眸光沉若寒铁,眉心紧蹙,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要不是那光溜溜的下颚出卖了他的青涩,宁玥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这么巧,三公子。”宁玥微笑着打了招呼。   耿昕的胸口蓦地涌上一层滔天的愤怒,撩开帘子跳下马车,行至宁玥窗边,目光森冷地看着宁玥:“你害死我四弟与父亲,又气病我大哥!我不会放过你的!”   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够不喜欢叫。   耿昕张口闭口要灭了她,宁玥反而不怎么在意,可那个坐在马车内,只隐约看得到一块袖口的人……   宁玥眯了眯眼,会是谁?   “听说……耿家的五公子回来了。”一旁的冬梅八卦地说。   “就是那个从小被养在道观的孩子?”宁玥眨了眨眼,问。   冬梅就道:“就是他!耿家主死了,他好像是回来吊唁,之后便再没去道观了。”   那……马车里坐着的会是耿家五公子吗?   据说才十三岁,给人的感觉却比耿昕更沉稳成熟,至少在自己这个敌人面前,没跟着耿昕冲出来发火。   也或许是……年纪轻胆子小?   宁玥的心中没有答案。   南疆王差人送来新鲜瓜果与糕点,还有一罐腌好的酸梅。上回给宁玥瞧病的荀太医是南疆王的心腹,所以南疆王也知道宁玥怀孕的事,一路上,待宁玥颇为照顾。照顾宁玥的同时,也送了不少玄胤爱吃的点心,宁玥一盘不少地“孝敬”了玄胤。   一日路程后,众人改为乘船。   “幸好大哥没来,他晕船。”宁玥笑着说。   三日后,众人抵达灵蛇岛。   冬梅和珍儿伺候宁玥换上一条正红色高腰罗裙、外衬一件素白曳地华服,遮住了微微凸起的肚子,这一路倒是吐了不少,谎称是晕船,倒也没人怀疑什么。   岛上的空气带着海风的凉意,吹得人身心舒畅。   宁玥轻轻地靠着冬梅,珍儿撑着伞,远远地,能看到灵蛇岛那边派了十分重要的人迎接他们,与南疆王和“司空朔”以及皇子们有说有笑,好不痛快。   很快,宁玥便坐上了岛上的马车,七弯八绕一上午,总算抵达了别宫。   由小德子安排住处。   小德子安排得很有深意,南疆王的院子在中间,左面依次是南疆皇后、德庆公主、刘贵妃、严惠妃、张丽妃、李顺妃、陈妃;右面,紧挨着的居然不是皇子,而是西凉的中常侍,中常侍的院子过去,是西凉的郡王妃,至于皇子们,则被安排与他们母妃一个院子居住。   “这一次人多,大家挤挤住下吧。”小德子笑眯眯地说。   宁玥与南疆王的安排非常满意,因为左面人多得要死,右面却只有她和司空朔,这不是太方便二人串门了么?   “你外公还是挺贴心的嘛!”宁玥勾了勾玄胤的手指说道。   二人此时就站在院子门口,偶有下人经过整理行囊,玄胤趁人不备在她腰上摸了一把:“别被他一点小恩小惠给收买了,看爷晚上怎么收拾你!”   “快点来呀。”宁玥提了提裙裾,那引诱的动作,勾得玄胤邪火一阵乱串,正要把她拽进院子,刘贵妃来了。   “哎哟,你怎么住这么远?我腿都要走断了!看着只隔四个院子,却没有直路,找你一趟我容易么?”刘贵妃嗔了嗔宁玥,看向一旁的紫衣美男子道:“中常侍也在啊。”   “本座有些事与郡王妃交代,德庆公主的。”玄胤面不改色地说道。   “哦,这样啊,那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刘贵妃没有离开的意思。   “已经交代完了。”宁玥笑着说,“大人说的我都记住了,会如实转告德庆公主的,告辞。”   宁玥欠了欠身,对刘贵妃道:“娘娘,请。”   刘贵妃用帕子擦了汗,迈步跨过门槛,宁玥跟在后头,就在宁玥也将跨过门槛时,突然被一股大力扣住了身子,一只大掌扳过她的脸,压住她唇瓣,狠狠地吻了起来。   “郡王妃我与你说啊……”刘贵妃回头。   玄胤倏然放开了宁玥。   宁玥整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惊魂未定地看着刘贵妃:“您……您要跟我说什么?”   刘贵妃踅步而回,牵了宁玥的手,说道:“算了,屋里说。”   宁玥一边走,一边悄悄按住快要炸开的胸口,她是孕妇啊,那家伙知不知道轻重的?这么玩心跳,她差点被他吓死了。   玄胤促狭地笑着,舌尖舔了舔唇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是有点意思。   刘贵妃在宁玥的屋子里坐了两刻钟。   “我刚打听到的消息,耿家的老五回来了!”刘贵妃一脸灾难灭顶的样子,“他也来了灵蛇岛,就和耿昕在一起!”   所以,之前在马车里看到的白色袖口的确是耿五的?   宁玥倒是并不怎么意外:“来了就来了,娘娘好像很害怕?”   “不是害怕,是……哎呀,怎么说呢?”刘贵妃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一个来回,道:“就在前几天,耿五公子入宫觐见皇后,碰到秋月时,与秋月说她马上会有血光之灾,当晚,秋月便在洗澡的时候摔倒了,摔得头破血流。”   宁玥的脑海里,浮现起那日在大街上见到的小神棍,他说那对夫妻会缘尽,结果真的缘尽;他说男人会遭到报应,结果当场死去——   世上……真有这种预知未来的术法吗?   “会不会是个巧合?”宁玥问。   刘贵妃叹道:“本宫也以为是个巧合,但是那晚,本宫也碰到他了,他与本宫说,本宫马上又会有个孙儿,第二天,宣王府的一个姬妾便被诊出有了身孕!你说一次是巧合,两次难道也是巧合吗?而且不单单是本宫,他在宫里还预言了很多其他事,李顺妃也被他说中了。”   “说李顺妃什么?”   “船上发生的事,想告诉你的,但你晕船,又是吐又是昏睡,本宫不好打搅你。”刘贵妃顿了顿,说道:“他说李顺妃会喜获隆恩,当晚,陛下便召了李顺妃侍寝。你没来过南疆不知道,李顺妃早在七年前便得了宿疾,早没往陛下跟前儿凑了,陛下是怎么突然想到她的呢?你就说邪门而不邪门儿!”   宁玥想了想:“娘娘,有没有怀疑过一切都是人为?”   “当然怀疑过!可是,他哪里来的本事操控那么多人?秋月是本宫的心腹,本宫从三岁开始养她,一直养到现在,她绝不可能被耿家人收买!再是宣王姬妾怀孕的事,他一个十三岁的小毛孩儿,怎么可能比大夫还早知道?”刘贵妃说到最后,神色已经变得不安起来,“弄垮了耿云,以为能高枕无忧了,谁料又来个更厉害的!懂预知,谁干得过他?”   “要是司空朔醒了就好了,他懂奇门遁甲之术,应该知道耿五是怎么一回事。”宁玥呢喃。   “郡王妃你说什么?”刘贵妃没听清。   宁玥笑笑:“没什么,我在想那耿五到底是怎么弄的呢。”   刘贵妃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小声道:“我听说你们西凉的中常侍也精通此术……”   搞了半天,是在打司空朔的主意。   当年刘氏暴政,就是司空朔算出了王氏的帝王之气,才匡扶王氏登上帝位,且不论当年的事是真是假,可如今的司空朔是玄胤假扮的,玄胤又不善此道。   “贵妃娘娘,此事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你上次不是说他与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我只说他与我们的利益暂时一致,但那仅限于不把德庆公主所托非人,如今耿家子弟要守孝,是不可能打德庆公主主意了,所以我们跟他之间……也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了。”   言外之意是他们请不动司空朔了。   刘贵妃失望地叹了口气。   刘贵妃走后,冬梅与珍儿端了冰块进来,刚刚的对话,二人都一字不落地听到了,珍儿谨记冬梅的话,不该问的不问,默默蹲在一旁,把果子放到冰块上。   冬梅问道:“小姐,那个耿家五公子真这么邪门吗?”压低了音量,“他会不会算出中常侍就是姑爷啊?”   宁玥的眉心跳了跳:“算出来又怎样?死不承认就是了,反正他俩长得爹妈都分不清楚。”   “那倒也是。”冬梅给宁玥揉了揉肩膀,“可是,万一他找姑爷斗法,姑爷岂不是要露馅儿?”   宁玥瞧了瞧她脑门儿:“你这丫头!能说点好听的吗?”   冬梅吐了吐舌头,嘿嘿笑道:“我猜他没这么聪明!”   ……   宁玥东西少,没什么可收拾的,沐浴过后便带着冬梅与珍儿到外头散步。   这座岛位于深爱中央,海风里带着一丝海洋的香榭气息,吹入林中,吹得枝叶婆娑起舞。   在一处吊脚楼中,宁玥遇见了一个熟人,正是曾经在街上预言她与玄胤会有婚变的少年神棍。   宁玥的第一反应是,神棍莫非是灵蛇岛的人?   少年的对面坐着一位身着青衣华服的俊公子,少年看了俊公子的手相,说道:“一个好消息,一坏消息,先说哪一个?”   俊公子哈哈一笑:“都行都行!”   “那我先说坏的。”少年精美的指尖拨了拨俊公子耳畔的青丝,“你这一头亮发,怕是得吃点苦头。”   俊公子不以为然地笑道:“我是爷们儿,成天不是习武就是狩猎,不是狩猎就是捕鱼,你说我受伤流血我就信了,头发?哈哈,谁稀罕我头发?是哪个姑娘吗?我剪下来送给她!”   少年神色无波,唇角的笑似有还无:“再说好消息,你桃运大开,要碰上心仪的姑娘了。”   “哟!还真是啊!那我一定把头发全都剪下来送给她!”俊公子爱信好的,不信坏的,“是哪户人家的姑娘?能算算不?”   “不是你们灵蛇岛的。”少年说。   宁玥暗道,不是你们灵蛇岛?这么说,俊公子才是灵蛇岛的人,而神棍不是?   宁玥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懂预知,年纪轻……该不会是刘贵妃说的耿五公子吧?   这边,宁玥定定地看着他们,那边的他们也发现了宁玥。   宁玥穿着一身杏色高腰罗裙,素白对襟纱衣,纱衣的双襟与袖口皆以金线绣了栩栩如生的牡丹,日晖一照,仿佛能闻到牡丹花的香气。   俊公子的眸光在宁玥身上毫不客气地扫视了一个来回,宁玥的眼神太冷,他下意识地避过,落在了宁玥白天鹅一般修长优美的脖颈上,心潮涌动。   冬梅走上前,扶住宁玥的胳膊:“那人是谁呀?要不要脸?这么盯着人看?”   用身子挡住了宁玥。   视线被阻,俊公子的面色沉了沉。   “怎么?看上她了?”少年笑着问,“可别看上她,她不是你能招惹的。”   “哦?”俊公子剑眉紧蹙。   “看见她梳的发髻没,那是妇人的发髻。”   灵蛇岛的女子极少梳髻,在这方面,倒是没多大区别,俊公子心痒难耐地捏了捏桌上的椰子:“妇人又如何?我又不介意!”   “这可不是你介意不介意的问题,是你追不追得到的问题。”少年如实说:“我不是为了激起你对她的兴趣故意阻挠你,实在是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敢打她主意,别说你,只怕整个灵蛇岛都要被陛下灭掉。”   “陛下才不会灭了灵蛇岛!灵蛇岛是我师祖的嫁妆!”俊公子哼道,转念又问:“陛下真那么在意她?”   “嗯。”   “她是陛下的宠妃?”   “不是。”少年拿起桌上的椰子,插入竹管,轻轻地喝了一口,“她是西凉的郡王妃,总之,陛下十分器重她就是了,你轻易别招惹她。”   “行,那我不招惹她。”俊公子还是知道好歹的,眸光扫过她身边的丫鬟,发现丫鬟也长得不错,虽比不上宁玥的容貌,却也都是细皮嫩肉、水灵得不得了,哪像灵蛇岛的女子,常年暴晒,一应小麦色肌肤。   珍儿扯了扯冬梅的袖子,低声道:“冬梅姐姐,他、他、他在看我们。”   冬梅回头瞪向了俊公子,恰好对上对方意味深长的眸光,冬梅毫不掩饰眸中的厌恶,说道:“真是个混蛋!”长得人模狗样,还不如一坨屎!   “走吧,没什么可看的了。”宁玥已经能够确定神棍的身份,没了逗留的兴趣。   俊公子却跳下吊脚楼,追上三人,单臂一拦,笑道:“郡王妃请留步!”   “你干什么?离我家夫人远点!”冬梅挡在了宁玥身前,虎视眈眈。   俊公子眸子里的兴趣更浓了,灵蛇岛的女子都特别会做事,性格却温顺得跟头小绵羊似的,外人都非常愿意娶灵蛇岛的女子为妻,可对于在灵蛇岛长大的他而言,觉得小辣椒更新鲜。   他笑意更甚:“小美人儿,先别生气嘛,我就与你家夫人说几句话,若是你家夫人不愿意,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语毕,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拉住了冬梅的手。   冬梅猛地推了他一把,想挣脱他,却反而被他抱进了怀里,他轻佻地说道:“小美人儿,投怀送抱也不必这么着急。”   冬梅气得面色涨红:“你……你这个混蛋!放手!”   俊公子不放。   宁玥拔下头上的簪子,二话不说,走到俊公子身前,一把扎了下去!   俊公子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小妇人会突然拿簪子扎他,还扎的是他太阳穴!乖乖,这是想要他的命啊!   俊公子赶忙松开了冬梅,倒退两步,却在稳住身形后,不甘心地冲了过来,这个丫鬟也好惹,那就旁边那个柔柔弱弱的小丫鬟得了。反正一个丫鬟嘛,大不了回头,他赔上十个八个,郡王妃总没话说了吧?   他扑向珍儿。   宁玥将珍儿扯到了身后。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去拨开宁玥的时候,一支箭矢贴面飞来,他勃然变色,侧身一避,箭矢贴着他头顶一飞而过,生生削裂了他一块头皮。   血丝流下双鬓。   青丝断裂,寸寸飞入空中。   果然如少年所言,他头发没保住。   妈的!   不是贡献给一个娘们儿,是贡献给一支箭了!   谁在背后放冷箭?   他瞪圆眼睛,顺势望去,就见一名紫衣男子,如神祗一般坐在马上,看样子,是要去狩猎。   男子带着银色面具,遮了上半张脸,露出一双闪动着寒芒的眼睛与弧度优美的下颚,他唇瓣嫣红,唇色极艳,艳若桃李。   “抱歉,本座在试弓,一不小心射偏了。”玄胤玩味儿地说。   他射偏的可不止这只箭——   少年抱着椰子,吸管还在嘴里没来得及吐出来,椰子却已经被另一支箭矢给横穿了,椰汁流出来,雨珠般滴在少年的衣上,像……尿了一场一样。   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两箭齐发,也不知怎么“射偏”成这样的?   俊公子吓得不轻,浑身冒了一层冷汗。   冬梅帮宁玥理了理裙裾,解气地哼道:“活该!”   敢招惹她家小姐?   让姑爷把你射成筛子!   玄胤倨傲地看着俊公子:“还不走?本座箭术不精,万一又射到你,可别怪本座没事先提醒。”   俊公子气得咬牙。   玄胤又慢悠悠地望向吊脚楼里的少年:“还没断奶呢就该窝在家里吃奶,别出来丢人现眼。”   少年的身子僵了僵,随后放下椰子,明媚一笑:“椰汁的味道也好,不比人乳差多少。”食指上残留着一点椰汁,他含进嘴里吸了吸,呢喃道:“就是多一点淡淡的酸味呢……”   突然,抬起头,灿灿地笑道:“总之,能再次见到夫人与大人,我很高兴呢。”   他说的是再次见到夫人与大人,可明明上回在街上,玄胤一直坐在马车里,没有露面,他怎么知道玄胤也在里头?   难道说……这人不是神棍,是真正的先知?   少年与俊公子离开后,玄胤陪同主仆三人回了院子,冬梅带吓得发抖的珍儿下去洗漱,宁玥关上房门,玄胤喂了她一块椰子糕,她头一次没了食欲。   “玄胤,那个是谁你猜到了吗?”   “耿五。”   “对,是他。”宁玥说道:“刚刚刘贵妃来找过我,说的就是他,他是不是真的懂奇门遁甲之术?刚才他说那个人的话,全都应验了,而且那日你在马车内,他也知道了,他又没跟踪我们,如果不是推算出你在我身边,我实在想不出他是怎么办到的。”   玄胤凝眸:“他是有些邪门儿,我查过他了。”   “怎样?”宁玥问。   玄胤沉吟片刻,道:“他出生时没什么异样,一直到三岁都没表现出任何过人的地方,三岁那年,他被送入道观,整整闭关了七年,十岁那年才出关,之后,就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智慧。”   “你说的智慧是指心智还是……”   “都有。”   “那他真的会给人卜算未来?”   “查到的资料是这样,当然,不能排除耿家造假的可能。”玄胤说着,笑了笑,“不必担心这些,他要是真那么厉害,早把南疆皇后的儿子扶上太子之位了。”   “那倒也是。”宁玥垂下了眸子,“可是……他说的那么多都应验了,如果像你所言,是刻意制造出来的,那么,他说我们‘大难临头各自飞’又怎么解释?还有她让我小心蝴蝶,又是什么意思?他分得开我们吗?”   玄胤将她抱到腿上,亲吻着她额头道:“当然分不开,我人是你的,心是你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要,蝴蝶蜻蜓蜜蜂,一个都不会要!”   ……   冬梅给珍儿打了热水,珍儿年纪小,一般情况下,冬梅都十分照顾她。   “冬梅姐姐,你先洗吧。”珍儿把帕子递给冬梅。   冬梅笑道:“你洗,我把衣裳叠一下。”   “冬梅姐姐你放着,我等下叠。”珍儿轻声道。   冬梅拍拍她肩膀:“这点小事,争什么?你绣活儿好,回头给姑爷做套亵衣吧?他亵衣都坏了。”   “好的。”珍儿又问:“夫人的呢?我给夫人也做一套吧?”   “夫人的我给做了,你做姑爷的吧!”   “好。”   “行了别说了,洗把脸,准备干活儿。”   珍儿刚刚吓出了一身汗,洗完脸,擦了身子,换上一套清凉的裙衫,系肚兜的丝带时,冬梅拿着叠好的衣服走进来,一边放进柜子,一边朝她看了一眼,这一眼,发现了她肩上的图腾。   “咦?那是什么?纹身吗?”   珍儿摸了摸肩膀:“不是,是胎记。”   冬梅莞尔一笑:“蝴蝶胎记,真有意思。”   T 【V138】梦回前世   入夜时分,岛主为众人设了一场接风宴,宴会的地点在林中,坐拥群山,面朝大海,风景极佳。   担心宁玥在宴会上出现害喜反应,冬梅特地让珍儿给宁玥缝了个薄荷橘皮香囊,若是觉着不对劲了便赶紧闻一闻,效果聊胜于无。   “绣得不错。”宁玥看着香囊上栩栩如生的牡丹,赞了一句。   冬梅笑道:“珍儿绣的,奴婢可没这手艺,来,换上裙子。”   “肚子好像又大了些,这个紧了。”宁玥的裙子拉不上来。   “这几天肚子好像突然就长得快了,得赶紧解决这边的事儿呢,不然就该显怀了。”冬梅帮宁玥把裙子脱了下来,拿出剪刀与针线,把腰身处放了一寸。   “显怀就显怀吧,就说是四月份怀上的。”宁玥不甚在意地说,话虽如此,她却也明白,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最好,所以,还是藏着更为保险,眸光一扫,“珍儿呢?”   “姑爷的中衣在浆洗的时候划破了,她绣活儿好,奴婢让她给缝了一下,给姑爷送去了。”冬梅咬断线头,“小姐,再试试看。”   ……   珍儿捧着缝好的衣衫去了隔壁院子,下人们都认得她是宁玥的人,放了她进去。她叩响房门:“大人,您的衣裳。”   “进来。”   珍儿推门而入,发现德庆公主也在,忙行了个礼:“奴婢叩见公主。”   “平身。”德庆公主扫了一眼她手里的衣裳,“你不是郡王妃的丫鬟吗?”   珍儿一怔,不知该作何回答。   玄胤轻笑着说道:“本座身边没个懂针线的,便麻烦郡王妃了。”   德庆公主想起二人住得如此之近,而自己却被安排到了南疆皇后的旁边,说是器重她才给了她如此殊荣,可她就觉得怪怪的,有种刻意被从他俩身边隔开的感觉。   敛起心神,她说道:“本宫身边倒是不缺服侍的人,上次郡王妃还送了本宫一个丫鬟,中常侍若是缺人……”   “不必了,本座总得都找几个机会叨扰郡王妃不是?”玄胤似笑非笑地说,反正当着德庆公主的面承认了司空朔对玥玥的心思,也不怕坐实一些。   德庆公主的睫羽颤了颤,垂眸道:“本宫就是来通知你晚宴的事,没别的,本宫先走了。”   “公主慢走。”   德庆公主离开后,珍儿行至玄胤身边:“大人,衣服放哪儿?”   “床上。”   “是。”珍儿放好了衣裳,“大人,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不用,你退下。”   珍儿又是一怔,但不敢反驳,福身道:“是,奴婢告退。”   玄胤一颗颗地解开了扣子。   珍儿回头,瞄了一眼,心道:大人这么尊贵的身份,怎么还自己做这些琐事呢?就算不要她,也该要小李子或者那些宫女姐姐代劳呀!   珍儿回禀了宁玥,包括遇见德庆公主的事。   宁玥没说什么,对着镜子理了理珠花,倒是一旁的冬梅不悦地开口了:“德庆公主怎么想的?又去找姑……咳,中常侍大人,她真看上一个宦官了?”   “依赖罢了。”宁玥已经不去理会德庆公主的小心思了,“她不闯祸就行,管她怎么黏司空朔。”   是啊,黏的是司空朔,又不是玄胤,等玄胤与司空朔回归了各自的位子,只怕她还会高兴,给司空朔找了这么一个小拖油瓶。   梳妆完毕,宁玥带着冬梅与珍儿前往宴会地点。   宴会是露天的,周围挂着一个个的椰子灯,远远望去,如一轮轮细小的明月;众人席地而坐,面前摆了长长的小方桌,面前的空地上,燃放着巨大的篝火。火焰兴奋地吐着龙舌,与灵蛇岛的俊男美女婆娑起舞。   一路上,宁玥见识了不少灵蛇岛的姑娘,发现她们穿的十分轻便,上衣是无袖的,纤美的胳膊暴露在外,也不梳繁复的发髻,要么披散着,要么扎一个或两个简单的辫子。   “小姐,她们打扮得真奇怪!”冬梅忍不住笑着说。   “在他们眼中,恐怕我们才穿得奇怪。”宁玥好笑地摇了摇头,与几名岛上的居民打了照面,她微笑颔首,对方也热情地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   刘贵妃早早地入了席,见到宁玥,忙招了招手。   宁玥挨着她坐下:“娘娘兴致不错。”   “什么兴致呀,我是在屋子里坐不住,坐立难安!”刘贵妃端起茶杯,侍女却奉上一个插了竹管的椰子,刘贵妃摆手,“我可吃不惯这个。”   侍女又看向宁玥。   宁玥笑了笑:“给我吧。”   侍女将椰子给了宁玥。   宁玥喝了一口,味道淡淡的、甜甜的,带了一丝似有还无的酸味:“有点像甘蔗,不过没那么甜。”   “椰子糖是甜的。”侍女从托盘里拿出一个装了黑色糖果的小盘子。   宁玥吃了一块儿,椰子和奶一块儿炼的,初入口时很硬,但慢慢地融化后又有一种浓郁的椰香与奶香,甜而不腻:“真好吃!”   侍女与同伴被宁玥吃货的样子逗乐了,掩面而笑。   刘贵妃叹了口气:“你怎么还吃得进东西哟?本宫都快愁死了。”   宁玥吃完了嘴里的糖,意犹未尽,又拿起一块儿:“娘娘还在愁耿家老五吗?”   “本宫愁的事儿多了。”   耿家老五,南疆皇后,严惠妃,三皇子,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看着宣王与人缠斗的其他皇子,谁不是她眼底的刺?   “娘娘,有句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您与其担心那么多,不如想想怎么与陛下处好关系,您亲近陛下的机会了,为宣王吹枕边风的机会才多。”斗来斗去没意思,除非是想逼宫造反,否则谁继承大统还不是南疆王一道圣旨?她与耿家缠斗,绝不是为了给玄胤和自己争取什么帝后之位,只是彼此之间有太多的私人恩怨罢了。当然这些,她不会告诉刘贵妃。   刘贵妃苦恼地说道:“你当本宫不想亲近陛下吗?可是本宫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出盛京,陛下就对本宫不理不睬的,这都多久了,愣是一次也没召见本宫,你说,本宫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惹陛下不高兴了?”   不是你做错事惹陛下不快,而是陛下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接近玄胤,自然无需你在中间当传声筒了。   宁玥眨了眨眼,道:“娘娘一向谨言慎行,应该没激怒陛下。”   “那是为了什么?”刘贵妃蹙眉,“本宫知道了,一定是皇后!那个女人,霸占陛下的恩宠这么多年,从没放手过!”   宁玥放下了手里的糖块:“皇后从入宫之后便一直得宠吗?”   刘贵妃酸溜溜地嗯了一声。   “那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刘贵妃若有所思道:“能入宫的女人,容貌上自然不会太差,但要说她漂亮……还不如李顺妃勾人。”她说着,抽了抽往下第三个席位上俏丽迷人的李顺妃,李顺妃尽管一直病着,却天生一副倾城容貌,“皇后的美……难以形容。”   一会儿说不如李顺妃漂亮,一会儿又说其美难以形容,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宁玥很快有了答案。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伴随着小德子高亢尖细的声音,南疆王携着南疆皇后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众人纷纷站站起身,垂首恭迎。   宁玥偷偷地瞄向了南疆皇后。   夜幕深深,火光漫天,她身着一系金色宫装,如一只浴火的凤凰,迈着优雅而沉稳的步伐,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火光映在她年轻的肌肤上,睫羽纤长。   眸光如琉璃一般,闪动着潋滟的光泽,隐隐带着一股吸力,让人望着便有些转不开眼睛。   刘贵妃拍了拍宁玥。   宁玥回神,垂下了眸子。   南疆皇后从宁玥身边走过,步子顿了顿。   宁玥感到了一股迫向她的威压,如泰山一般压在头顶,压得她险些直不起身子。   南疆皇后却没说什么,迈步走开了。   “都坐吧!”南疆王和气地说。   刘贵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拉着宁玥在席位上落座,皇后停在她面前的那一瞬,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   “怎么样?她漂亮吗?”为掩饰窘迫,刘贵妃岔开了话题。   宁玥的审美显然与刘贵妃不同,刘贵妃觉得李顺丰那种江南风情的小女人最美,她却觉得南疆皇后的容貌宛若天人,难怪皇甫颖生得那么出众。可南疆皇后的容貌,更在女儿之上。只是南疆皇后气场太强大,一般人,谁敢盯着她看?   南疆皇后在南疆王身边坐下,不多时,岛主与皇子们也入了席。   岛主一共有三个儿子,其中一个便是先前冲撞了宁玥的俊公子,俊公子的头皮被玄胤揭掉了一块儿,大概是为了掩饰伤痕,戴了一顶帽子。   入席时,他看到了坐在刘贵妃身边的宁玥,却被对面玄胤毒辣的眼光盯得不敢挪动步子,乖乖地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   岛主是一位年近五旬的清瘦男子,就坐在南疆王的右手边,瞧他与南疆王谈笑风生的样子,应该是熟识。南疆王的眸光在宁玥身上扫了一圈,小声与岛主说了什么,岛主眼睛一亮,毫不避讳地望向了宁玥的肚子。   宁玥下意识地捂住小腹。   岛主笑得灿烂,显然,已经知道她怀孕的事。   “听说岛主是陈皇后的徒弟呢。”一旁的刘贵妃私有感慨地说。   宁玥竖起耳朵。   刘贵妃似叹非叹地说道:“这座灵蛇岛原先不叫灵蛇岛,是陈皇后买下它后改的名字。”   “这座岛也是陈皇后的?”宁玥诧异地问。   “什么叫也?难道陈皇后还有别的岛?”这回,轮到刘贵妃诧异了。   见刘贵妃并不清楚陈皇后在盛京赌来了一座小岛的事,宁玥识趣地跳了过去:“我是听说她在京城有铺子,没想到外边还有小岛。”   刘贵妃释然,说道:“这座岛是陈皇后的嫁妆,岛主是陈皇后年轻时收下的徒弟,据说当时才几岁,如今都儿孙绕膝了。”   难怪南疆王把她怀孕的事都告诉岛主了,敢情并不是外人。   不过,南疆王突然带人来灵蛇岛,真的只是为了游玩吗?   不待宁玥思索出答案,那边,南疆王朝她招手了。   宁玥走过去。   南疆王给岛主介绍道:“这是西凉的郡王妃。”   那表情,分明是在说这是我孙媳。   又对宁玥道:“叫赵伯伯。”   宁玥乖乖地唤了声赵伯伯。   岛主开心一笑,说道:“郡王妃是稀客,第一次来灵蛇岛,赵伯伯没什么好送的,送个小葫芦给你玩玩。”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金葫芦。   俊公子与两个哥哥的脸色瞬间变了。   宁玥不好意思要。   南疆王就道:“你赵伯伯让你收下,你就收下。”   宁玥收下了金葫芦:“多谢赵伯伯。”   “真乖!”岛主又夸赞了宁玥几句,宁玥揣好金葫芦回了席位。   岛主又望向另一边的玄胤。   南疆王叹息:“那个是头倔驴,别想了,他不会过来的。”   另一边,十一娘问德庆公主:“公主,今天来了好多皇子呀,您有没有看中哪一个?岛主家的三个公子也长得好俊。”   小青捏了捏十一娘,摇头。   十一娘吐了吐舌头。   “随中常侍怎么选吧,本宫不在乎了。”德庆公主起身,给南疆王与南疆皇后行了一礼,回了自己院子。   “公主怎么就走了?”冬梅纳闷地问,“不选驸马了?”   德庆公主并不算彻头彻尾的傻子,至少比起郭玉,是聪明一些的。南疆王表面上把皇子们拉出来给她选,然而同时也把岛主的儿子给推了出来,这意思不是太明显了吗?德庆公主心里不舒坦,也算正常。   “这段日子忙着给德庆公主选驸马,倒是冷落了郡王妃,幸亏贵妃替本宫与陛下尽了地主之谊。”   说话的是南疆皇后,她声音清清淡淡的,如山涧迷雾罩清风,空灵而飘渺。   刘贵妃忙站起身,笑盈盈地说道:“替娘娘分忧是臣妾的本分,不敢居功。”   “该赏还是要赏的,陛下,您说呢?”南疆皇后面上含笑。   南疆王点头:“皇后看赏什么好呢?”   南疆皇后笑容淡淡地说:“臣妾刚好得了一套东海夜明珠,想来送给贵妃再合适不过。”   刘贵妃欠了欠身:“多谢皇后娘娘恩赏。”   南疆皇后又道:“贵妃素来体贴过人,陛下近日龙体欠安,夜里,便由贵妃过来侍疾吧?”   这是让她伺候陛下?   天啦,要不要有这么好的事?   刘贵妃激动得眼皮直跳。   严惠妃与张丽妃吃味儿地翻了几个白眼。   李顺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怕又是她呢!   宴会渐入佳境,场面变得十分热闹。   刘贵妃的席位从下首处搬到了陛下身边,喜滋滋地与陛下言笑晏晏,宁玥落了单。   耿五站起身,走向了女宾席,先给李顺妃敬了酒。   李顺妃略略尝了一小口,那边六皇子走来:“我代母妃喝了。”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冬梅八卦地说道:“小姐,六皇子好像不是李顺妃亲生的吧?这么孝顺。”   “亲娘不及养娘大,再说了,他生母是个宫女,哪里比得上正宫娘娘矜贵?他唯一的出路便是李顺妃,没有李顺妃,那些臣子根本没信心效忠他。”宁玥淡淡地说着,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六皇子的重量,六皇子既不亲近宣王一脉,也不亲近皇后一脉,算是比较中立,论背景,比宣王差;论人脉,比四皇子弱,宁玥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冬梅又道:“你看你看,顺妃娘娘的鞋掉了,他跪下来给穿的!他真的很孝顺!”   宁玥好笑地说道:“你成天都去注意这些了。”   “无聊嘛!”冬梅嘿嘿地笑。   那边,耿五敬完李顺妃,拿着酒杯来到了宁玥桌前:“赏个脸吗,夫人?”   他一口一个夫人,好像在刻意提醒二人在大街上的偶遇。   宁玥如今不宜饮酒,笑了笑,说道:“我可不跟孩子喝酒,尤其,是不诚实的孩子。”   耿五露出一抹独属于青涩少年的迷人微笑:“夫人这么说,我可就冤枉了,上回在大街上,我不是故意隐瞒自己身份的,夫人您没问我是不是?如果您问了,我一定会如实说的。”   “是吗?”宁玥淡淡地笑道:“反正已经过去了,你怎么说都成。”   “夫人真不肯赏脸喝我敬的酒,是因为下午的事吗?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就更冤枉了,我已经提醒过赵三哥不要去招惹你,他不听劝,我也没办法。”耿五一脸无辜地说。   宁玥冷笑:“你不是先知吗?那你来找我敬酒之前就没算到我会拒绝你?”   耿五笑笑:“当然算到了,不过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你拒绝我,我难道不能想想法子改变这种形势吗?”   “你想逆天改命?”宁玥笑意更冷,“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夫人好像比我更明白”耿五凑近宁玥,太近的缘故,他的唇瓣几乎碰到宁玥的耳朵,“不敢喝我敬的酒,其实是因为你腹中的骨肉吧?”   宁玥勃然变色!   耿五嘘了一声:“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宁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耿五笑得天真无害:“我是耿家五公子,夫人可以叫我耿无双,算了,还是叫无双吧,全名显得太生疏。上次我为夫人算的卦象还准吗?要不要我再为夫人算上一卦?”   “不必了!”宁玥一点也不想跟这个小怪物扯上关系!   玄胤走过来,拿过耿五手里的杯子,捏成了粉碎:“不想脑袋也变得跟它一样,就给本座滚!”   耿五的神色僵了僵,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离开。   却没回自己席位,而是站到场地中央的篝火旁,任火光照射在他青涩稚嫩的俊脸上,说道:“大家静一静,我有些话要说。”   众人看向他。   他笑道:“第一次来灵蛇岛,又是与西凉的使臣一起,我倍感荣幸。听闻西凉的司空朔大人擅长奇门遁甲之术,当年,合八卦罗盘之力,算出王氏的帝王之气,这才有了西凉的改朝换代,无双不才,不敢与司空朔大人相提并论,只希望借此机会,与司空朔大人切磋一二,还望陛下与岛主应允。”   陛下与岛主的脸色都浮现了一丝尴尬,这个司空朔根本就是玄胤,哪里懂奇门遁甲之术呢?不是摆明了丢脸吗?丢脸是小,穿帮才是大。   冬梅赶紧低下头,糟糕,被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了!不要脸的耿无双,真找她家姑爷斗法!   赵三公子拱手笑道:“陛下,父亲,我们都还见识过这些术法,就应了耿五公子的要求,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是啊,陛下!让我们看看吧!”   “微臣也想大开眼界呢!”   “父亲,您就答应耿无双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对这场切磋充满了期盼。   宁玥与玄胤并肩站着,宽袖垂下,遮住了二人交握的手,但玄胤能感觉到宁玥的掌心明显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可真是锱铢必较,他挑衅我在先,不过是警告了他一声,他便要让你当众出丑!我有预感,他能算准我怀了孕,也能算准你就是玄胤!他想揭穿你!”宁玥冷冷地说。   玄胤不信一个十三岁只见了一面的黄毛小子能比耿云的洞察力还厉害,耿云都未能识破他,耿无双难道可以?   但那家伙志在必得的神态,又仿佛笃定了他不可能赢,如果是真正的司空朔,当然有机会赢……   难道耿无双真的是个先知?   玄胤说道:“小孩子的直觉比较敏锐,也许,他只是怀疑,想借机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也说不定。”   “左脚。”   耿无双的声音,与玄胤迈出的左脚同时出现。   一瞬间,场面寂住。   玄胤的眸光动了动,勾起唇瓣道:“耿小公子盛情,本座怎好不应?耿小公子打算怎么比?”   耿无双笑着道:“司空大人想怎么办?”   “本座无所谓。”   宁玥心里直冒汗,这牛吹的,可真是镇定!   耿无双的眸中透出一丝探究的意味:“那这样吧,让人在箱子里放不同的水果,我们猜,看谁猜得准。”   玄胤轻轻一笑:“好。”   宁玥捏紧了帕子,由不得她不紧张,实在是玄胤没有透视的能耐,运气好能蒙对一两个……   “怎么办,小姐?姑爷会不会露馅儿?”冬梅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宁玥定了定神:“不知道,静观其变吧。”这又不是耍阴谋诡计,她也没法子。   玄胤让小李子取了八卦罗盘过来,总得做做样子。   侍女抬了两个箱子过来。   耿无双对玄胤道:“司空大人先说。”   玄胤抬手:“你是小辈,本座自然要让着你,你先来。”   耿无双随手指了指右边的箱子,道:“樱桃。”   侍女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盘鲜红水嫩的樱桃。   众人大声叫好。   “轮到你了,大人。”耿无双有些迫不及待。   玄胤随手在八卦罗盘上划了几圈,道:“椰子。”   侍女打开箱子,从中取出果盘,果然是椰子,场内又是一阵喝彩。   耿无双深深地看了玄胤一眼,玄胤挑眉,笑得花枝乱颤。   侍女又呈上两个密封的箱子。   耿无双指着右边的箱子道:“葡萄。”   侍女拿出葡萄。   玄胤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西瓜。”   侍女的嘴角抽了抽,但还是从箱子里拿出了托盘,的确是切好的西瓜。   冬梅傻眼,扯了扯宁玥的袖子道:“小姐,姑爷几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宁玥张了张嘴:“是……有贵人相助吧。”   南疆王满意地扫了岛主一眼,岛主笑而不语。   后面,耿无双又与玄胤猜了五轮,全都猜中,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南疆王哈哈一笑:“好啦,你们都是术法高深之人,不必再比了,再比,天都要亮了。”   耿五见好就收:“陛下所言极是,反正司空大人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南疆,我得了机会,改日再向他请教,今天,还是好好享受岛主为我们准备的宴会吧!”   岛主开怀一笑:“这孩子,真是会说话呢!”   耿五转过身,对着玄胤拱了拱手:“大人,承让。”   玄胤淡淡地笑道:“承认。”   宁玥暗道,这种比赛,其实非常地简单,猜箱子里的东西而已,多的法子动手脚,用内力撬开一条缝,或者是闻气味,都能窥见答案,耿五若有心证实司空朔的身份,不该选这么简单的比试才是。   “八卦罗盘是个好东西,不知大人可否让我见识一下。”耿无双突然问。   玄胤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警惕,眸光锁定耿无双,一瞬间,心里百转千回,但还是大大方方地说道:“小李子,把本座的八卦罗盘给无双公子见识一下。”   小李子撇了撇嘴儿,把八卦罗盘呈到了耿无双的面前。   耿无双的面上迅速浮现起一丝肃然,指尖在八卦罗盘的卦眼上轻轻拂过。   小李子喝道:“别乱碰!碰坏了你可赔不起!”   这是他家主公的宝贝!连胤郡王都没玩儿过呢!   耿无双收回了手,明媚一笑:“我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八卦盘,可惜没找到合适的材质,哪天司空大人若是玩腻了,我拿我的传家宝跟你换。”   玄胤凉薄一笑:“这东西可不能随便送人。”送了,等司空朔醒来,非得宰了他。   “我就说说,大人不必介怀。”耿无双耸耸肩。   说的好像司空朔多么小气,不肯忍痛割爱似的,他也是在拿传家宝换,又不是白要。   玄胤对这招完全免疫,反正他又不是司空朔,再臭的名声也不是他的,冷笑一声,转过了脸。   这之后,都是岛上的男女为大家带来助兴的节目,偶尔几个世家公子来了几场摔跤搏击,将气氛推得更热烈了些,但诸如找玄胤斗法之类的插曲,没再出现。   宁玥的目光一直在耿无双与南疆皇后的身上徘徊,二人都各自为政,没有任何交流,但宁玥明白,如果不是南疆皇后暗中周旋,耿无双如今恐怕依旧在道观里感悟天道。   耿无双是南疆皇后的秘密武器,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发挥作用,而一旦呈现出场,杀伤力是极大的。不过今晚很奇怪,耿五如此轻易地放过了玄胤,这不像耿家人一踩到底的作风。   散席后,宁玥回了院子,不放心宴会上的事,从后门绕进了玄胤的住处。   玄胤正准备去找宁玥,就见她自己过来,忙将她抱进怀里,好生揉了一番:“宴会上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宁玥扯下冬梅给她绣的香囊:“有这个,倒是没那么重的反应了。”   玄胤随手把香囊丢在了桌上:“这么急着来找我,有事啊?”   “我在想耿无双,他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宁玥理不出头绪,“对了,你今天是怎么猜中箱子里的水果的?是闻出来的还是瞄出来的?”   玄胤轻轻地笑:“你以为我有容卿的狗鼻子,还闻出来?”   “那你是对箱子动了手脚?”   “非也。”玄胤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宁玥追问。   玄胤挑眉:“我压根儿就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就随口胡掐的!”   宁玥张了张嘴:“这样……也行?”想到什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赵岛主!”   玄胤给了她一个猜对的眼神。   那些箱子里有个暗格,暗格中装了各式各样的水果,玄胤猜的若与暗格上的不一样,侍女便偷偷地把水果换掉。   “那耿无双呢?他是真的猜对了吗?”   玄胤凝眸:“就放在暗格上的水果而言,他的确全部猜对了。”   这么邪门儿!宁玥柳眉一蹙:“那他算没算出暗格里还藏了其他的水果呢?又算没算出赵岛主为你作弊了呢?”   玄胤抚上宁玥柔软的肚子:“不知道。”   宁玥按住他的手,若有所思道:“这个耿无双,真是个谜!不过话说回来,他如果真的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继续跟你比?弄一些赵岛主没办法作弊的比赛?”   玄胤的另一只手滑入她衣内:“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为了证明我是不是司空朔,换句话说,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赵岛主是不是真的站在了我这边。”   尽管不愿意卷入南疆的皇权之争,但从回来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后退可退了。   “好狡猾的耿无双!居然想了这一招,来逼赵岛主现形!”明知玄胤猜不中,还选了赵岛主能插手的比赛,这分明是想看看赵岛主会不会为了玄胤作弊。宁玥从怀里拿出赵岛主送的金葫芦,“这是赵岛主送的,他把这个给我的时候,他三个儿子的脸色全都变了,我猜,它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玄胤眯了眯眼:“老头儿居然把它给你了?”   宁玥睨了他一眼:“老头儿?你说外公啊?”   玄胤没像往常那样反驳这句外公,拿起金葫芦说道:“你知道这座岛原先是谁的吗?”   “我听贵妃说了,是外祖母的。”   “那你知道为什么赵岛主他们一直守在岛上,多年不与外界来往吗?”他说着正经话,手却在宁玥衣内不规矩地动了起来。   宁玥被揉得身子发软,坐在他腿上,微闭着眸子道:“你说守,那就是在守护什么东西了……是什么?”   “宝藏。”   “啊——”宁玥冷不丁被他揉中敏感的地方,惊得一下子叫出了声,“说正经事,能不能别耍流氓?”顿了顿,又道:“你刚刚说宝藏?”   玄胤已经解开了她衣衫,亲吻着她锁骨下,极具诱惑的地方,道:“比地宫还多的宝藏,这个小葫芦就是宝藏的钥匙。”   宁玥呆住,地宫,遍地都是黄金,随处可见珠宝,比地宫还多,那地富成什么样子?难怪岛主的儿子脸色不对劲了,估计在纳闷,父亲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一个外人?   “你说我们要不要?”玄胤一边亲吻着她一边问。   “要啊,是你外祖母的嫁妆,干嘛不要?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跟皇甫燕和皇甫珊平分就是了……咝……轻点!”   “要了就得夺皇位。”   玄胤一席话,让宁玥的身子蓦地僵住,她怎么一高兴就给忘记前世的教训了?玄胤前世就是做了南疆的皇帝,这辈子一直在避免这条路,难道还是要重蹈覆辙?她并不反对玄胤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这些东西里如果还包括前世那位皇后,她宁可自私地把一切都毁掉!   感受到怀中人儿的异样,玄胤轻声问:“怎么了?”   “玄胤,外公跟你谈过皇位的事吗?”   玄胤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定定地看着她,问:“你想做皇后吗,玥玥?”   他避开了自己的问题,这么说,南疆王的确透露过这方面的意思了?宁玥捏了捏手指:“你要是真的做了皇帝,我会是皇后吗?”   玄胤笑了:“傻瓜,你不是皇后,谁是皇后?”   宁玥的眸光动了动:“如果皇位和我,你只能选一个,你选什么?”   玄胤的笑容滞了一下,须臾,揉着她发顶道:“不会有这样的选择,我都要。”   ……   夜深,风凉   耿无双坐在梧桐树下,手抚琴弦。   秦公公扬着拂尘站在他身侧,直到他抚完一曲,才含笑说道:“赵岛主已经把钥匙交给马宁玥了,这其中的意思,想必五公子比奴才更明白,娘娘让奴才问五公子一句,五公子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耿无双拿出白布,一边擦拭琴弦一边道:“转告娘娘,玄胤不会登上帝位。”   ……   宁玥与玄胤进入了梦乡,散发着橘香与薄荷香的香囊,被月光照得微微发亮。   “皇上!皇上!您能不能每次去未央宫都跟投胎似的!奴才跟不上啊!”小德子追在年轻皇帝的身后,“还是伺候先皇好啊,先皇从来不跑!您……哎!皇上您等等啊!”   “朕等不了了!”年轻的帝王回过头,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扬起难以压制的笑容,“她喊朕去吃饭!”   “不就是吃顿吗?至于把您激动成这样?”小德子几乎要追不上。   皇帝一路奔进未央宫。   女子正在宽衣,甫一见到他,惊得叫了一声。   他将女子抱进怀里,滚到床上,厚重的龙袍很快便将女子的肌肤压出了红痕,他心疼地侧过身子:“朕又弄疼你了是不是?”   女子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他勾唇一笑,含住她唇瓣:“朕想你了,皇后。”   女子没说话,怯怯地承受着他的亲吻,他大掌抚过她纤细的腰肢、光滑的脊背。   日晖从窗棱子投射而入,照在一对纠缠的人影上,也照在她肩胛……那个栩栩如生的蝴蝶上。   T 【V140】斗宠,后宫艳情   天未亮,花骨朵儿沉沉地睡着,庭院有些寂寞。   宁玥从睡梦中饿醒,不适地伏在床头干呕。   冬梅听到动静,忙推了门进来:“小姐,您醒了?是不是饿了?”   最近总是饿得特别快,夜里偶尔还会起来吃吃东西,更别说早上了。   冬梅已经习惯,不敢熟睡。   宁玥捂住嘴,这种想呕却呕不出来的感觉是最难受的。   “诶?奴婢给您的香囊呢?”冬梅四下照了照,发现香囊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忙捡起来擦了擦,递到宁玥鼻尖处道:“闻一下,会好些。”   宁玥深吸一口气,薄汗清香与橘子皮的酸甜气息,果真压住了胃里的不适。   回过神,宁玥往床铺一看:“玄胤呢?”   冬梅道:“姑爷走了,可能是怕人发现回了自己院子。”   宁玥想着玄胤平时也是天不亮便会离开,没往心里去,洗漱完毕后,开始享用早餐。   之前不知道怀孕,饿了就吃,出发前大哥告诫过她,如果不想孩子太大生不出来以及产后太胖不好恢复,还是少吃些为妙。   宁玥控制了一下饭量。   冬梅愕然:“这也吃太少了吧?”   就一碗排骨面和一杯牛乳?   宁玥摸上每天晨起时都会特别柔软的肚子:“不少,大哥说这些就够了,我可是严格按照大哥的食谱来的。”   肚子到了晚上就会变得**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据说孕妇都这样。   孕妇。   脑海里闪过这两个字眼,宁玥会心地笑了。   自打知晓身孕后,宁玥的笑容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温柔,冬梅打心眼儿里高兴,喜滋滋地收拾完餐具,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昨日的接风宴,大家都喝多了,上午都在呼呼大睡,路上行人极少,仅一些巡逻的侍卫与赠送新鲜水果的岛上居民。   宁玥爱上了椰汁与椰子糖,吩咐珍儿选些新鲜的给她。   珍儿拿上篮子,到专门恭迎瓜果点心的吊脚楼挑选东西,一转身,看到昨日的冤大头赵三公子,当即脸一白。   想走,赵三公子却发现了她。   赵三公子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帽子,眼底流露出一种隐隐作痛的狰狞,瞟了一眼四周,没几个西凉人,全是岛上的侍女,邪恶一笑:“哟,小美人儿起这么早,想吃什么水果?告诉爷,爷帮你选!保证又嫩又脆又多汁。”   他说着污秽的话,当十四岁的珍儿不懂,又大胆了些:“是不是晚上想着爷所以没睡好?大清早的就赶来找爷了?”   珍儿吓得直往后躲。   赵三公子见她老实又胆怯,笑意更甚,抬手抓住她纤细的腕子:“当丫鬟有什么好?走!爷让你快活!”   “你……你放开我……”珍儿挣扎。   周围的侍女看见了,全都低下头,一副眼瞎的样子。   珍儿的眸子里流下晶莹的泪水:“你放开我……”   “呵~爷的头皮是白让人削的吗?放了你?爷不打死你都算好的!当然你放心,我没凌虐女人的嗜好,我只会让你舒服,乖,跟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赵三公子威逼利诱。   珍儿脸色白的,站都站不稳了。   却说宁玥在屋里等椰子,等了半天没等到,便打发冬梅去催催,冬梅一来到吊脚楼这边,就见赵三那丫的又在对珍儿欲行不轨,当即火冒三丈,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一块石头便朝赵三公子砸了过去!   赵三公子见识过冬梅的彪悍,赶忙松开了珍儿。   珍儿躲到了冬梅身后。   冬梅没砸中,恶狠狠地瞪着赵三公子:“不是看在你是岛主儿子的份儿上,我家小姐早收拾你了!我警告你,以后别再想打我们的主意!我家小姐可不是吃素的!”   “狐假虎威!”赵三公子冷笑一声,甩袖走掉了,临走前,贪婪的眸光在珍儿娇小的身躯上扫视了一圈,“迟早是我的!”   珍儿咬住唇瓣,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冬梅丢了石头,宽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以后你都待在屋里,这种活儿我来干。”   珍儿含泪点头。   冬梅挑了几个新鲜椰子,因着方才赵三对珍儿不轨时,这些侍女全都装聋作哑,冬梅没给她们什么好脸色。   “真是的!赵岛主那么光明磊落的人,怎么尽养一堆上不得台面的?”   冬梅翻着白眼,带珍儿回了屋,把偶遇赵三公子的事儿如实告诉了宁玥。   宁玥听罢,面上泛起一丝不虞:“这个赵三,着实可恶了些,你好生安慰一下珍儿,她还小,怕是吓坏了。”   语毕,站了起来。   冬梅问:“小姐去哪儿?”   “我去找玄胤。”   ……   光线幽暗的房间,玄胤静坐在太师椅上,满脸阴翳,满脑子都是昨晚的梦境,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居然又梦到自己做了皇帝。   难道,自己真的那么想要帝位吗?   还有那个皇后,也一次次出现在他梦境中,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玥玥就躺在他身边,他却在梦里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玄胤,你在里面吗?”宁玥叩响了房门。   玄胤抬眸,怔怔地望着房门,半晌,才起身给宁玥开了门。   “你怎么过来了?不多睡一会儿?”牵强的笑。   “我饿,就起来吃东西了,我给你带了椰子。”宁玥扬起灿灿的笑脸,她皮肤白皙通透,如上等的美玉,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宛若嵌在美玉中的宝石,潋滟得不像话。   玄胤心中动容,扣住她后颈,狠狠地吻上了她唇瓣,她的唇柔软而甜美,像抹了花蜜一般,唇齿间,散发着一股香甜。   这才是他心爱的女人,这才是他未来的皇后,不是梦里那个有着蝴蝶印记的女人。   宁玥被他吻得失了力气,手一松,椰子掉在了地上。   谁也没去管椰子。   宁玥圈住他腰身,迎合着他的亲吻。   宁玥喜欢他的亲吻,素手摸上他胸膛。   玄胤随手一挥,拂落了一桌茶具,将她压在桌上……羞人的喘息自她唇齿间流泻而出。   ……   “激烈”的运动过后,玄胤大汗淋漓,宁玥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大抵是愉悦的余韵还在,小身子弓着,小手抱住他脖子,唇角挂着餍足的笑。   玄胤仍在粗重地喘息,看了一眼因欢爱而浑身泛起胭脂色的宁玥,像一只诱人的水蜜桃,他忍不住又低下身子,在她唇上轻轻地吸允了一番。   他不要再记得梦里的事情,他只想记得玥玥。   宁玥被他吻醒,迷糊地笑了一声:“可不能再要了,会伤到小宝宝的。”   头三个月不宜行房。   当然这个也是因人而异,一般人是如此,但也有胎儿坐得稳的。   一开始她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还整日被这家伙按在床上占便宜,后面虽是知道了,可有时也会忍不住。   好在,他还算知道轻重,极尽温柔。   “吃饭吧?想吃什么?我给你端过来。”玄胤亲了亲她小手。   宁玥懒懒地窝在他怀里:“心情好了?”   “嗯?嗯。”   原来她感觉到了,却忍着没问。   玄胤搂着她的臂膀又紧了几分。   宁玥说道:“一起吃,我想吃大闸蟹。”   “海边哪有大闸蟹?”   “那就大螃蟹,海蟹。”   “孕妇不能吃蟹。”   “一只没关系。”   “有。”   “……那我要吃水煮鱼,多放红辣椒。”   “太辣的不能吃。”   “一点点没关系。”   “不行。”   “那吃金果子总可以了吧?就酒楼里吃过的,红豆馅儿、花生馅儿、芝麻馅儿、香芋馅儿……”宁玥吸了吸口水。   “油炸的,也不能吃。”   什么嘛?比她娘还管的多。   宁玥委屈地背过身子,不理他了。   ……   二人腻在房中,一上午,甜甜蜜蜜地过去。   午饭过后,玄胤找到赵岛主,把与赵三公子的恩怨如实告知了对方,当得知自己儿子不仅调戏了宁玥,还欺负宁玥的心腹丫鬟时,赵岛主整个人都暴走了。   “混帐东西!居然给我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我赵铎光明一世,怎么生了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儿子?”赵岛主狠狠地拧起儿子的耳朵。   赵三公子疼得嗷嗷大叫:“父亲!父亲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放开我!”   赵三公子并不是赵夫人亲生,而是赵岛主的宠妾所出,得知儿子要被赵岛主教训时,美妾冲了出来,哭得梨花带雨:“老爷!您不能这么对老三啊!他也是逼不得已,您看他差点被人杀了!他是心有不平,才去找那丫鬟的麻烦啊!”   提到这个,赵岛主的眸色更厉:“活该被人揭了头皮!平日里让你好好习武你不听,成天装病,一会儿这里痛一会儿那里痛!这次是中常侍大人手下留情,下次,可没这便宜的事儿了!走!”   美妾哭着抱住了赵岛主的腿:“老爷!您要把老三带到哪儿去啊?”   “你走开,我不想跟你发火。”赵岛主掰开了美妾的手,拽着赵三公子前往了宁玥的别院。   宁玥正在午睡,猛地被一阵惊天地敬鬼神的嚎哭惊醒:“冬梅!去看看怎么回事!”   冬梅推了门出去,片刻后,古怪地回来:“赵岛主和赵三公子来了。”   赵岛主把赵三公子狠狠地摔在前院的小石子路上,怒道:“这不中用的东西,背着我干了那等见不得的人!还不快给人赔礼道歉?不是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儿上,我现在就能打死你!”   这话,听着还是比较舒服的,不像有些人,嘴里说着让苦主处置、即便打死也不怨苦主的话,心里却巴不得苦主从轻发落。   赵岛主的意思很明显,这是我儿子,尽管犯了错,但我希望你惩罚他后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宁玥喜欢赵岛主直来直去的性子,说道:“如果赵三公子是真的决定洗心革面,我这边当然没什么好说的。”   赵岛主给了儿子一脚:“听见没听见没?你闯了多大的祸?人家没跟你计较!快给郡王妃道歉!”   赵三公子恨得牙痒痒。   宁玥淡淡地笑道:“他得罪的倒也不是我,是我身边的丫鬟,珍儿。”   珍儿上前,怯怯地站在宁玥旁边。   宁玥道:“给珍儿道个歉吧,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招惹珍儿就是。”   赵三公子咬牙不语。   赵岛主又把他提起来揍了几拳:“孽障!快给珍儿姑娘道歉,听见没?是不是要老子杀了你?”   赵三公子恶狠狠地瞪了宁玥一眼,低下头,说道:“对不住了,珍儿姑娘……先前是我冒犯你,以后不会了,请你原谅我。”   给一个丫鬟道歉,真的哔了狗了!   珍儿不敢说话。   宁玥就道:“赵伯伯,带赵三哥下去疗伤吧,我们这边没事了。”   “丫头,这回是真对不住,他是幺儿,我往日里纵容多了些,养成他如此习性,想起来也是我的罪过。让你这样轻轻松松地饶了他,我知道委屈了你,我会弥补你的。”赵岛主语重心长地说。   宁玥微微摇头:“赵伯伯千万别说这种见外的话,赵三哥也是交友不慎,日后注意些,莫再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就是了。”   赵岛主已从玄胤那边知晓了事发经过,明白宁玥口中的人是指耿无双,又气又恼地叹了口气:“老三,你先回,我有话与郡王妃说。”   赵三公子浑身疼痛地走掉了。   赵岛主的眸光扫过院子里的下人。   宁玥会意,对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众人退回了后院,冬梅守住穿堂口,不许人进出。   宁玥走近赵岛主,轻声道:“赵伯伯,您可是有话对我说?”   “昨儿就想对你说的,后面喝多给忘记了,今儿也幸亏小胤来找我,我才借犬子的事儿与你碰个面。”赵岛主说着,压低了音量,“耿无双不是个普通人。”   宁玥点头:“我明白,他懂术法、会占卜,是个先知。”一开始不信,说的多了,竟也有些半信半疑。   赵岛主道:“我是不信这个的……不过,唉,算了,信不信又怎样?那小子的确能预知很多事就是了。昨晚,他故意与小胤比试,我暗中作弊,想必没能瞒过他的眼睛。”   “不仅这个,他连我怀孕都说中了呢。”   赵岛主的面色微微一变:“竟是连这个都知道了?那……他不会也知道司空朔是小胤假扮的吧?”   “我猜,他知道了。”   “那……这……”赵岛主的面色变得非常凝重。   “赵伯伯先别担心,他没证据,说了别人也不信,要是我们借着这件事,弄垮他先知的名号,他得不偿失,所以他不会揭穿玄胤。”宁玥认真地说道。   “这样我就放心了。”赵岛主松了口气,“耿无双的事,你最好别与你皇爷爷讨论。”   “怎么了呢?”宁玥问。   赵岛主叹道:“他毕竟是皇后的侄儿,你皇爷爷对皇后十分宠爱与信任,耿家的事我也听说了,可你瞧,你皇爷爷半分没迁怒皇后。”   别说,还真是这样。宁玥狐疑地眨了眨眼:“可是赵伯伯,陛下他不是喜欢陈皇后吗?”   “男人这一生,又不是只会爱上一个女人,我师父虽好,可终究已经成为历史,在他心里,永远都爱重我师父,可这不代表他不会喜欢上别的女人。跟你说这些,也不知你明不明白。”赵岛主说道。   宁玥抿唇:“男人真的可以同时喜欢好几个吗?”   “这……”赵岛主面色微赫,“我一把年纪,与一个晚辈讨论这些好像不大合适,不过……你皇爷爷的确是很喜欢皇后的。”   “既然那么喜欢皇后,太子过世后,为什么不立皇后的儿子为太子?还让赵伯伯您把宝藏的钥匙给了我和玄胤?”宁玥不解地问,“他难道不是想立玄胤为皇太孙的意思?”   “应该是这个意思,我师父到底是他结发妻子,份量比皇后还是要重一些,但是如果没有你们,我想,七皇子已经成为储君了。”赵岛主说道:“玥儿,你叫我一声赵伯伯,我才代替唠叨了几句,不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宁玥诚挚地说道:“我多谢赵伯伯都来不及,入南疆这么久,还没谁与我这般推心置腹过。”   赵岛主像父亲一样,握住了宁玥的手:“你很懂事,有你在小胤身边,我就放心了。你舅舅从出生便是太子,一直到意外死去,陛下都没让我把宝藏的钥匙交给他,我想,或许陛下心中明白,你舅舅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合适的人,第一眼,就能有感觉。”   宁玥点头,这一点,前世今生都没有改变过。   赵岛主拍了拍宁玥的手:“小心皇后,耿无双只是她的一把刀,她指哪儿,耿无双才会砍哪儿。”   ……   与赵岛主一番畅谈,宁玥睡意全无,摸着才一点点凸起的肚子,在房中踱来踱去。   “小姐,您怎么了?赵岛主说什么了吗?瞧把您给急的。”冬梅端了一个开好的椰子进来,递到宁玥面前。   宁玥摆手:“我不渴。”   “那奴婢喝了哦。”哄小孩子的语气。   宁玥嗯了一声。   冬梅知她在想心事,识趣地退了下去,把椰子递给珍儿:“你喝吧。”珍儿也是孩子,她得多照顾照顾。   宁玥在房里细细思量着赵岛主的话,老实讲,在来南疆以前,她便思考过南疆王与南疆皇后的关系,她曾以为,南疆皇后之所以如此得宠,完全是因为南疆王身子不爽,无力打理朝政,从而让她把持了朝纲的缘故。大权在握,南疆王忌惮她,这才一直容忍她,或许,南疆王还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毕竟,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偏偏,赵伯伯说,南疆王是真的喜欢她。   喜欢。   多么旖旎的字眼。   陛下对陈皇后是什么感情呢?赵岛主说,陈皇后的份量比耿皇后要重,可这不代表南疆王爱哪一个更多。   陛下当年冤枉了陈皇后,导致陈皇后带着兰贞含泪回了家乡,一个能赚下一座宝藏的女子,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选择退隐江湖?   陛下愧对陈皇后!   这或许才是陈皇后比耿皇后份量重的缘故。   但陛下又是真的爱上了耿皇后,一边让太子监国,一边又让耿皇后垂帘听政,他心里,难以取舍。   直到玄胤的出现,提醒了他,他还有个流落民间的女儿,一个在继父家遭兄长下人猥亵,逃离后又遭人强暴了一整年的女儿。   对兰贞的愧疚,压垮了他心里的天枰,他最终倾向了玄胤。   宁玥并不认同赵岛主那套“合适不合适”的说辞,论能耐,玄胤合适,七皇子未必就不合适,有南疆皇后辅佐,能差到哪儿去?   江山到了谁的手中都不会垮掉,全看陛下心中更想把皇位给谁。   “冬梅!冬梅!”   进来的是珍儿,珍儿手中还抱着没喝完的椰子,睁大眼睛道:“冬梅姐姐去领食材了,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称呼上,她随了冬梅,一直小姐小姐地叫着。   宁玥道:“更衣。”   珍儿给宁玥换上一套简单的正红色高腰罗裙,怀孕后,宁玥的胸部长得太快,束胸几乎兜不住,珍儿又忙给改了尺寸,但一眼看去,还是该死的勾人。   宁玥又披了件纱衣,以海棠胸针扣住。   薄纱朦胧,随风轻轻舞动,修饰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如仙子一般。   “小姐真好看。”珍儿说。   宁玥笑了笑。   到南疆王的院子时,南疆王正在下棋,刘贵妃伺候了一整晚,已经回房歇着了,眼下由南疆皇后陪着。   昨儿夜色太深,又隔得远,宁玥瞧不太真切,只觉对方从篝火旁走过时宛若一只浴火的凤凰,涅槃一般,灼灼耀目。   而今隔得近了,感觉又有所不同。   对方褪下了华美的宫装,穿一身湖蓝色冰丝曳地长裙,腰肢比少女的更纤细,不堪一握,素白丝带自腰间旖旎地坠下,宛若一线流光,衬得她多了几分明媚的艳色。   她肌肤,年轻得不像话,别说是皇甫颖的姐姐,便说是与皇甫颖同岁,只怕也无人不信。   唯一出卖她年龄的,是她那双包罗万象的眼睛,幽幽的,隐隐流动着湛蓝的光。   她托着下巴,沐浴在温暖的阳关下,娴静如少女。   “皇上,郡王妃来了。”   南疆王沉浸与妻子的美好时光中,没注意到宁玥已经来到了跟前,小德子不得不提醒了一句。   南疆王放下棋子,慈祥地笑了笑:“你来啦?朕与皇后下棋呢,要不要也来杀一盘?”   一屋子人,全都知道玄胤的身世,只是都没点破,宁玥倒也没故意与南疆王撇清关系,笑道:“我棋艺不精,还是别献丑了,我是听说陛下这边有好吃的金果子,特别跑来解解馋的。”   这番话,极尽亲昵。   南疆王很喜欢,和颜悦色道:“小德子,叫小厨房炸些金果子来。”   “是!”小德子笑眯眯地去了。   宁玥心道,你当着皇后的面对我好,远远超出一国之君对他国使臣的关怀,是不是已经猜出皇后知道玄胤的身世,所以也懒得做戏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   当然,再聪明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比如,您老人家还不知道太子是被夙火杀死的。   我们也没证据。   “郡王妃被站着,坐吧。”耿皇后幽幽地开了口,与昨晚权后的感觉不同,眼前的她,更像一个温婉娴静的邻家姐姐。   宁玥终于明白南疆王为何如此喜爱她了,不管她在朝堂上如何嚣张霸道,在家里,都始终是个小鸟依人的小女人。   宁玥行了一礼,挨着南疆王坐下。   见她如此亲近自己,南疆王简直心花怒放,拍着她的手道:“怎么样?岛上吃的住的,可还习惯?”   宁玥嘟嘴儿:“不习惯。”   不就是做小女人?   我也会。   撒娇给你看!   “哦?怎么不习惯了?”她这副样子,让南疆王想到了成天闯祸,一挨打就往他怀里躲的皇甫珊,心中惆怅的同时,不免对她又多了一丝疼惜。   宁玥“委屈”地哼道:“想吃大闸蟹,不给吃!想吃水煮鱼,不吃给!想吃金果子,还是不给吃!”   谁不给?   脚指头都猜出答案了。   南疆王笑意更甚:“这不是为了你好吗?”   眸光扫过她肚子,那里有他的小重孙,小胤知道疼人,比他当年强多了。   耿皇后装聋作哑,慢悠悠地玩着棋子,不说话。   宁玥低低地提醒道:“陛下您别光顾着陪我聊天儿,都冷落娘娘了。”   南疆王张了张嘴,看向的确受了冷落的妻子,眸中涌上一丝疼惜:“瞧我,太高兴了,都忘记在和皇后下棋了。”   果然是疼耿皇后呢,赵伯伯没有说错。   宁玥一番试探,试出了深浅。   耿皇后大方地说道:“无妨,臣妾恰好也累了,不下了,臣妾去看看梅子酒酿好没。”   还自己酿酒?   南疆王与有荣焉地笑道:“皇后会的东西老多了,有空让皇后教教你。”   别把她给教成骨灰了哦。   宁玥坐在高高的长椅上,晃动着小胖腿儿,任性地没应南疆王的话。   敢在南疆王面前耍性子的,除了皇甫珊,也就这对小夫妻了。   南疆王笑了笑,对耿皇后道:“你去吧,晚上过来吃饭。”   “是,臣妾告退。”耿皇后优雅地步出了房门。   南疆王捏了捏宁玥的脸蛋:“怎么?不喜欢皇后?”   会叫的孩子有奶吃,宁玥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帝王虽然高高在上,不容侵犯,但偶尔犟一下,能让他记忆深刻。   宁玥哼唧道:“没有啦。”   真嗲!   自己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南疆王许是上了年纪,反而很吃宁玥这一套,祖孙爱爆棚的感觉:“那怎么一进门就臭着一张脸?谁得罪你了?”   “我要吃螃蟹。”宁玥绕着手指说。   南疆王哈哈地笑了:“就为这个呀!好嘛好嘛,让你吃,不过不能吃蟹足。”   “真的?”宁玥眼睛贼亮贼亮。   “只能吃一口。”   宁玥黑了脸:“五口。”   “两口。”   “三口。”   “两口,不能再多了!”   宁玥瘪嘴儿。   小德子让人蒸了一笼些肉包,说是蟹肉,其实都是虾肉,孕妇吃不得螃蟹,这些常识,他们还是懂的。   之后,南疆王又让人做了水煮鱼,并金果子一块儿,让宁玥过了一顿嘴瘾。   “还是外公好,我决定了,不要玄胤了,外公,我住您这儿吧?您这儿什么好吃的都有!”   外公都叫上了,南疆王简直心花怒放,但还是故作薄怒地嗔了她一眼道:“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小胤好不容易没那么讨厌朕了,要是知道朕把你抢过来,不得又与朕划清界限?”   还是挺疼玄胤的,不比疼耿皇后的少。宁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说的也是,那我以后想吃什么就悄悄地来找外公,外公记得给我留门儿啊。”   南疆王其实已经算是给她开了后门,只要小德子在,都不通传,直接把宁玥带进来的,但那都是南疆王闲着的时候,若是在处理公务——   “知道了,小馋猫!”南疆王一口应下。   小德子张大了嘴:这么一来,岂不是跟皇后一样,能自由出入陛下的寝宫了?   自由出入寝宫,是她与耿皇后争宠的第一步。   这一步踏出去了,往后就都没什么可怕的了。   告别南疆王后,宁玥没急着回自己院子,而是打算去刘贵妃那边坐坐,当她即将抵达刘贵妃的住处时,看到了神色匆忙的李顺妃,刚要上去打招呼,就见李顺妃捂住胸口,干呕了起来。   李顺妃的另一只手捂在肚子上。   这分明……是怀孕的架势啊。   宁玥想起刘贵妃说,李顺妃最近侍过一次寝,莫非那一次就怀上了?   这李顺妃也是走了狗屎运,入宫十几年无子,到了三十多的年纪反而有了身孕。   李顺妃干呕完,直起了身子,四下一看,宁玥下意识地缩到了树后,自己都不明白光明正大地打招呼就好,为什么要躲?   李顺妃没察觉到异样,脚步一转,去了六皇子的院子。   皇子本与母妃同住,但李顺妃身体欠安,陛下特地给她单独备了住所,或许也是二人并非血亲母子,陛下终归有一丝顾忌。   李顺妃的神色不大对劲。   宁玥眸光一动,跟了上去。   院子下人不多,如今又是午饭时辰,都聚在小偏间吃饭,连进去了两个人也没能发现。   李顺妃进了六皇子的房间,插上门闩。   要说什么悄悄话,连门都锁上?不会想密谋造反吧?   宁玥躲在窗子下,悄悄地在窗纸上戳了一小洞。   原来插上门闩的是六皇子。   六皇子插好门闩后,低声对李顺妃道:“母妃,你怎么在这个时辰来了?我书还没念完。”   真用功,出来游玩还念书。   “我知道这样不妥,可是我坐不住了。”李顺妃焦急地说着,声音颤抖。   六皇子扶住她双肩,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怀孕了!”话音里带了哭腔。   这是……激动的?不太像啊。   宁玥眨眨眼,想把洞洞戳得再大些,刚伸出手指,那边,六皇子转身,面向了窗户,宁玥吓得赶紧蹲了下去。   又听得六皇子说:“怎么会怀孕?不是每次都……”   每次?   李顺妃不是才侍寝一次吗?   宁玥狐疑地皱皱眉,又站起身,从小洞往房间瞄了进去。   李顺妃捂住脸,惶恐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大夫说,那种药不是完全有效的,有时候……”   六皇子将她轻轻搂进怀中,安抚地说道:“别怕,我来想办法。”   “你来想办法?什么办法?”李顺妃泪汪汪地看着他。   六皇子继承了皇甫家的美色,天生一副俊朗模样,稍稍一笑,国色天香:“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   宁玥的眸子倏的一下瞪大了……   李顺妃推开了六皇子,捂住小腹,警惕而难过地说道:“你是想打掉这个孩子吗?它是我第一个孩子!”   六皇子为难地说道:“你先别激动,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但我们现在……没办法要它啊!要是被父皇发现,我们两个……都会死得很难看的!”   李顺妃抑制不住,抱住身子,轻轻颤抖了起来。   六皇子走上前,将她抱进怀里,眼眶湿润:“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是,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它来的不是时候!你再等我两年,等父皇驾鹤先去了,我就接你到封地,那时候,就没人管得了我们了,你想生多少个,就生多少个。”   “我不要……”李顺妃泫然大哭。   六皇子哄道:“听话,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李顺妃泣不成声。   六皇子掬起她美丽的脸蛋,吻上她满是泪水的红唇,她渐渐放弃了抵抗,所有坚持,在他的柔情中都不堪一击。   后面的画面,便有些辣眼睛了。   从没想过病如西子的李顺妃在儿子身下会叫成那样,也从不知默默无闻的六皇子干起事来会勇猛得如狮子一样。   地上都湿了。   宁玥没有偷窥癖,更重要的是,撞破了这种事,必须得速速离开,万一被发现,那是要被灭口的。   宁玥弓着身子准备离开,却一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   咔嚓。   树枝断了。   六皇子的声音破冰般的响起:“谁?”   ……   玄胤在房中打坐,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便会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入定,然而今天,不论他怎么冥想,脑海里都乱糟糟的,闪现着梦里的画面。   他努力想用自己与玥玥欢爱的画面取代它们,却反而让它们越演越烈、越来越清晰。   他气得站起了身!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他没好气地问:“谁?”   “大人,是奴才,小李子,郡王妃去陛下那边好一会儿了,还不回来,可别是碰上什么事儿了!您要不要去瞧瞧?”小李子还不知道主公是个假的,但私心里已将宁玥看成了自家主母。   玄胤凝眸道:“知道了。”   戴上面具,玄胤出了门。   转角处的角落里,传来女子低低的呜咽。   他眸光一扫,就见赵三公子将珍儿压在角落,掐住珍儿的脖子,狰狞叱道:“好家伙,都会跟我爹告状了,啊?真以为老子治不了你?一个臭不要脸的丫鬟,给你几分颜色你还给老子开起了染坊?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你老子的厉害!”   赵三公子说着,一把扯烂了珍儿的衣裳。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赵三对珍儿已经没多少**了,只想把在这边丢的场子找回来!但他又不敢动宁玥和司空朔,只能拿这小丫鬟撒气!   一只大手,掐住了赵三公子的后颈,赵三公子脊背一凉,如坠冰窖,而后,不等他作出反应,那只手便拧着他一扔,将他仍到了对面的空地上,当场摔断两根肋骨。   珍儿被扯坏了上衣,双手抱住胸口,瑟瑟发抖。   玄胤蹙了蹙眉,打算叫冬梅给珍儿拿件衣裳过来,却一不小心看到了珍儿肩膀上的蝴蝶,他的脸色变了。 【V141】   六皇子猛地推开了窗子,连衣裳都来不及套上,就那么,**裸地呈现在了宁玥的眼前。   宁玥的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肚子,在危急时刻,保护孩子是母亲的本能。   但下一秒,她清醒过来,眼珠一转,躬身道:“我……我肚子痛,好像是……吃坏肚子了……茅厕……在哪儿?”   这个装找茅厕的举措简直漏洞百出,哪怕六皇子是个痴儿也瞧出她在撒谎,但这个谎话尽管没有遮盖她撞破了他们“**”的事实,却掩住了她怀孕的事。   六皇子随手扯了一条毯子,裹住自己精壮的腰身,眸光,冷若冰霜:“郡王妃好兴致,居然逛到本王的别院了。”   到底是皇子,没呈现太多被捉奸在床的慌乱。   宁玥心道:自己还是小瞧了六皇子,他并不像表现的那般庸碌,别说他此时这番气定神闲的做派,便是刚刚他与李顺妃的一番谈话便可以看出,此人果敢、当机立断、处事不惊、头脑清醒,绝非池中物。   与这种人交涉,装傻充愣不会奏效。   宁玥定定神,扬起了下巴,淡笑道:“我再兴致好,也不如王爷,居然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睡了自己母妃,你们这出母子**的戏码,可比我这出偷窥的戏码精彩多了。”   六皇子眸光又是一凉,也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显然是没料到宁玥会如此爽快地承认,一般人碰到这种局面,不都谎称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吗?   他眯了眯眼。   李顺妃穿好衣衫走了过来,风流韵事被撞破,她面色惨白,一双似泣非泣的含情目却依旧流动着盈盈的媚态。   她刻意与六皇子保持了距离。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在宁玥看来非常的可笑,自己刚刚说的那么清楚,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全都一点不剩地看清了,李顺妃与六皇子站得再远又有什么用?难道就能抹杀掉二人珠胎暗结的事实吗?   当然,宁玥也十分佩服李顺妃的勇气,起码敢站出来,而不是躲在被窝里。   “小六,她……她什么都知道了?”她声线颤抖,“怎么办?小六我们要怎么办?要是她说出去,我们就都死定了!”   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尽管这是无法生下来的孩子,但私心里,总觉得自己堕下它,和别人害死它,意义大不一样。   六皇子的眸中渐渐浮现起杀意。   宁玥明白自己是真的提到了铁板,若玄胤在这边,二人的奸情无疑会成为拿捏住六皇子与顺妃的把柄;偏偏玄胤不在,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进门时还没被人发现,也就是说,无人知晓她来了这里……种种不利的条件下,六皇子想不杀她都难了。   六皇子打开了门,绕过回廊,来到宁玥面前:“别怪我郡王妃,怪只怪你自己,哪里不好去,偏偏到了我的院子,又偏偏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   “你这儿好不讲理!”   宁玥陡然一喝,竟把六皇子惊得怔了怔,有些纳闷,一个小妇人哪里来的如此大的气场?   宁玥接着道:“你们做错事在先,不求着我保密就算了,居然还想杀了我灭口?你们的肠子是黑的吗?顺妃娘娘,你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你难道不想为他积点德吗?”   李顺妃连与养子**的事都做得出来,心思又会正到哪里去?   李顺妃捂住肚子,咽了咽口水道:“你别再说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反正是生不下来的……”   宁玥的眸光动了动:“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把它生下来呢?”   李顺妃面色一变,却没立刻松口,反而往六皇子身后缩了缩。   宁玥瞬间会过了意,冷笑一声,道:“看来顺妃娘娘自己也不想把孩子生下来啊,那刚才还找六皇子哭得那么伤心,说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你好想要……弄得六皇子愧疚不已,连连向你保证一旦陛下驾崩,便把你从宫里接到封地颐养天年……你这一出戏,才是我们三个里头唱得最精彩的!。”   深宫的女人,果然个个有手段,连一个不想生下来的胎儿也能利用一把,这种女人的心中恐怕除了她自己,再也装不下别人。   李顺妃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你别胡说!”   宁玥笑道:“我是真胡说还是假胡说你心里明白,我有法子让你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还保证不牵连六皇子,只是需要你个人付出一点代价,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小六,她是骗我们的!不要被她给蒙蔽了!”李顺妃说道。   六皇子的眼神透出一丝举棋不定。   从他的眼神里,宁玥捕捉到了一丝渴望,这个男人,倒是的确有几分想要孩子,刚刚李顺妃告诉他自己怀了身孕时,他当机立断要打掉它,她还以为他从头到尾都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根本与李顺妃以及她腹中的胎儿没任何感情,乃至于他说将来等南疆王驾崩接李顺妃去封地生一堆孩子,她也觉得是一句花言巧语。   眼下一看,竟是真的。   反倒是李顺妃,口口声声多么舍不得,其实比谁都希望将孩子拿掉!   “顺妃娘娘,我还没说什么方法你就一口咬定我是骗人的,是真这么想,还是怕我说了方法而你却根本不想去做?”宁玥质问。   李顺妃的身子抖了一下。   六皇子看向了她,眸子里浮现起一丝淡淡的狐疑。   李顺妃忙抓住了他的袖子道:“小六,她……她……她是在拖延时间!快动手,小六!她出来这么久,要是她身边的人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找过来!届时……想动手都不行了!”   宁玥冷声道:“李顺妃!你真是太无耻了!别以为没人看穿你的伎俩!你利用胎儿得到六皇子的保证在先,再利用我拿下一个一辈子要挟六皇子的把柄在后,人在做,天在看,你走夜路的时候小心一些!”   李顺妃被呛得咳嗽:“咳咳……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说错了吗?你敢说你是真的愿意把孩子生下来吗?还有,你敢说你不是故意把我引到这儿的吗?”   李顺妃被宁玥一个又一个的指控弄得面红耳赤:“你胡说!”   “我刚刚从陛下的院子出来,迎面就看到了你,准备上前打招呼,你却故意装出没看到我的样子,然后扶着树干干呕,紧接着,又鬼鬼祟祟地来了这边,你敢发誓,这一切不是你自导自演的吗?一旦我撞破你们的事,以你对六皇子的了解,六皇子一定会选择杀我灭口,我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杀了就杀了,西凉那边会追查、陛下也会追查,要想活命,就必须把秘密一辈子死守下去!六皇子已经愧对你了,自然不会把你一并杀了,如此,你握着六皇子杀人的把柄,就能纠缠六皇子一辈子!”   李顺妃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其实,李顺妃是怎么想的,宁玥并不十分确定,刚刚那番话,不过是为了挑拨二人关系故意捏造的,但瞧李顺妃六神无主的样子,分明是被自己说中了。   宁玥好笑地勾起唇瓣:“六皇子,我死了不要紧,但你被甘愿被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玩弄一辈子吗?你真以为她养你是为了你好?不过是看上你俊俏,能够助她打发寂寞罢了!时间长了,你滋味越来越好,而她却越来越老,怕你有一天会不要她,不惜想出如此龌龊的法子!”   六皇子的心口砰砰一震,不禁想到了自己初到顺妃的场景,那一年,他才十一岁,生母刚刚病逝,由于身份卑微,生母死后连个葬礼都没有,只得了一个才人的封号,而他也像是被宫廷遗忘了,整日在破旧的寝殿游荡,吃穿固然不愁,但他没有朋友,也无法见到父皇,他很寂寞。   那天,天上飘着鹅毛飞雪,他耐不住寂寞,跑到御花园去玩,他知道那里不是他这种皇子能去的地方,因为那边有尊贵的太子、二皇子(宣王)、三皇子、四皇子、七皇子,他们的生母不是一品妃就是皇后,他们身边,永远簇拥着数不过来的宫人,他是泥、是尘埃,不能跑去污了他们的眼。   可他就是鬼使神差地去了。   他还记得那些嘲讽的目光,像是把他扒光了衣裳。   就在他无所遁形的时候,一只温柔的手摸上了他的头顶:“你是哪个宫的?”   他怯怯地说:“流月轩。”   “那不是李才人的住处吗?巧呢,本宫也姓李。”她浅笑吟吟,如一朵长在枝头的腊梅,明艳、动人、还散发着香气。   之后的事情,便像是做梦一样,他成了她的养子,从破旧的流月轩搬到了金碧辉煌的顺妃殿,他也拥有了数不清的侍从。她亲自给他洗澡、擦身、更衣,还搂着他睡觉。   她的身上很香,胸脯很柔软。   在她无微不至的照料下,他长大了,耿皇后开始为他物色府邸,等他及冠之后搬出去。   她喝了很多酒,抱着他说,“小六,你走了,母妃怎么办?母妃又是一个人了?母妃养了你这么多年,难道都白养了?”   她衣衫单薄,酒水从唇角淌下,流在她白皙娇嫩的肌肤上,晶莹、润泽,泛着无尽的诱惑。   他撇过脸,不敢再看。   她却将自己送到他唇边:“没关系,母妃不怪你。”   他着了火。   事发之后,他后悔过也想过坦白,可每次她都哭着说,她宁可自己死掉,也不希望他受到一点点伤害。   为她,他拒绝了很多亲事,俨然已经惹来了耿皇后的不满,而在皇宫,他虽不参与夺嫡之争,却也明白不能一直得罪耿皇后,他接受了耿皇后安排的亲事,婚期定在明年——   纵然如此,他也没想过要抛弃她,他是真的打算带她离宫的。   “你不必费这些心思的,我从没想过不要你。”六皇子失望地说。   李顺妃的心咯噔一下:“小六!你真信了她的话吗?她那是无中生有!我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了解吗?”   六皇子紧抿着薄唇:“就是因为了解,才明白,你做得出来。”   “小六!”   六皇子看向宁玥:“你走吧。”   “小六!不可以!”李顺妃冲出来,拦住了宁玥的去路,“小六,你怎么可以让她走?她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的!”   宁玥暗暗骂了句傻瓜,六皇子想灭她的口又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是为了护她周全而已,如今她的奸计败露,六皇子失望透顶,哪里还会去管她死活?又不是圣母。   宁玥一把推开了李顺妃。   李顺妃朝宁玥扑过去。   宁玥侧身一躲,她扑了空,摔在地上,摔得一阵痉挛,裙下渗出了血丝。   “小六……救我……”她捂住一阵阵坠痛的肚子。   “你本就不想要孩子,如今,逞了你的心了。”六皇子冷漠地说完,从她身上跨了过去。   望着六皇子决然的背影,宁玥暗暗叹了口气,李顺妃对六皇子倒也不是没有真心,恰恰相反,李顺妃是真的爱上了六皇子,怕失去他,才想来这一出曲线救国的法子,可惜李顺妃算计错了对象,被她给拆穿了。   按理说,即便李顺妃算计了六皇子,六皇子也不该如此薄情才是,但人性如此,一直好的,偶尔使一点坏都会变得不可原谅;一直坏的,偶尔干一件好事,却反而让人感激涕零。   李顺妃输在哪里?输在对六皇子太好。   宁玥没心情管二人的丑事了,出来这么久,她想玄胤了。   她满腹相思地回了别院,完全没意识到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事。   玄胤将珍儿带回了自己房间,这是继宁玥之后,他第一个主动带回屋的女人。   小李子很惊讶,主公自从恢复人道之后,口味就跟正常人不大一样啊,先是与偷欢自己弟媳,现在又看上了弟媳的丫鬟,这口味……是不是太重了?   珍儿进了屋,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身上还裹着玄胤的外袍。   “大、大人,您找奴婢有事吗?”她怯怯地问。   梦境中女子的五官,玄胤回忆起来,已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但这副怯怯的神态,让玄胤想到了女子。   玄胤定定地看着珍儿:“你是南疆人?”   珍儿点头:“是,奴婢老家在庆阳。”   “走近点。”玄胤说。   珍儿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怯生生地挪动着步子,来到了玄胤面前。   玄胤直勾勾地看着她:“多大?”   “十……十四,下个月满十五。”   玄胤眸光深邃,老实讲,他对珍儿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珍儿身上又有太多与梦中女子温和的东西,这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解开珍儿的谜。   他探出手,轻轻地拿开自己的外袍,露出珍儿白玉般的肩膀。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蝴蝶上:“这是纹身吗?”   珍儿被玄胤的目光看得面颊滚烫,低下头,小声道:“我娘说,是胎记,出生就有。”   玄胤的指尖落在那只蝴蝶上。   珍儿不敢动弹,轻轻地颤抖着,双手抱住衣袍,不让其它部分也滑下来。   宁玥迈着步子进了中常侍的院落,小李子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拦她。   “大人在处理公务,郡王妃您看是不是待会儿再来?”小李子笑着说。   宁玥不甚在意道:“他处理公务又不避着我。”   处理公务不避着你,可宠幸别的女人呢?这个总不能让你抓到吧?   小李子又道:“回头,奴才让大人去找您吧?真的是挺重要的公务,大人吩咐奴才了,别让任何人打搅他。”   宁玥笑了笑:“这任何人,一定不包括我。”   小李子心道:您好歹也是玄胤的妻子,能不要要脸一些啊?这么张扬您和主公的关系,真的好么?   宁玥绕过小李子,推开了房门。   小李子捂住脸,不忍直视了。   “我回来啦!”宁玥兴冲冲地跨过了门槛,“我得跟你说一件特别劲爆的事儿!你知道那个李顺妃吗?她……”   话音,戛然而止。   宁玥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她的丈夫穿着一件白色中衣,珍儿裹着她丈夫的外袍,半片肩膀露在外头,她丈夫还亲密地抚摸着珍儿的肩膀,珍儿低着头,几乎要靠近她丈夫的怀里……   玄胤抽回了手,一脸不自然地看着她。   珍儿扑通跪下:“小姐……”   宁玥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珍儿惶恐地答道:“奴婢……奴婢被赵三公子欺负,是大人救了奴婢。”   没人告诉过珍儿,司空朔玄胤假扮的,但珍儿明白,“司空朔”是夫人的,她很害怕。   宁玥哦了一声,自嘲一笑:“原来是英雄救美啊,难怪我在那边等得花儿都谢了,也没等到人来救我,是被你绊住了。”   “夫人!”珍儿吓得半死。   玄胤眸光微动,轻声问:“你刚刚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差点被人灭口的事!”宁玥冷冷地睨了玄胤一眼,满腹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心里,一阵抽痛。   玄胤牵起她的手:“谁要灭口?”   “要你管!”宁玥甩开了他的手。   小李子面色讪讪地走了进来,对珍儿挤眉弄眼,赶紧走哇?赖在这儿干嘛?等着长霉啊?   珍儿早已吓破了胆,站都站不起来。   小李子恨铁不成钢地把她拽出了房门。   宁玥转身就走。   玄胤扣住了她手腕:“玥玥!”   “玥什么玥?叫那么亲热!你去叫你的珍珍啊!”宁玥甩他的手,却甩不掉,拿眼瞪他,瞪了一会儿,又撇过脸,看一眼都嫌多余。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谁要杀你?”玄胤沉沉地问。   “你别转移我的注意!别装出一副你好像很关心我的样子!我什么都看到了,你们两个衣冠不整,你还摸她!你们都这样了,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关心我几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吗?你放开我!”宁玥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玄胤的眸光在她小腹上扫了一圈:“你别激动,我放就是。”   他轻轻地松开了手,“别动了胎气。”   “动了胎气又怎样?反正你可以再找人生一个!别假惺惺地管我!”宁玥转身,朝门外走去。   玄胤追上她:“玥玥,我跟她什么都没做。”   “你真当我是瞎子!都摸上了,她衣服也没了,这还叫什么都没做?”   “她的衣服,真是赵三给扯坏的,我见她可怜,才把自己的衣裳给她遮了一下。”   “哦,你见她可怜?冷酷无情的玄四爷,你几时也学会悲天悯人了?你在可怜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谁来可怜我?”   玄胤沉着脸,眸光深邃地看着她。   “看干什么?我说错了吗?好!就算你是真的可怜她,才把衣服给了她!但刚刚在房里又是怎么回事?你把她带回屋了!你还……你还……”宁玥气着气着,小腹闷闷地痛,她捂住它,小脸皱成一团。   玄胤无法解释,说自己梦到一个有蝴蝶印记的女人,而珍儿与那个女人恰到好处的相似?这种话,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更羞耻的是,他还在梦中与那人欢愉无度,这让他……难以启齿。   “你没话说了吧?”宁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   冬梅不明情况,问小李子,小李子连连叹气,问珍儿,珍儿又只会一个劲地哭,她敲响了房门。   “小姐,到午睡的时辰了,奴婢弄些冰块进来给您打扇吧!”   “不用。”   冬梅听着,心狠狠一揪,小姐的声音分明是带了哭腔,小姐哭了吗?   宁玥没有哭,是眼泪自己不争气,非要落下。   就在几天前,她还在嘲笑耿无双的预言,今天,她就笑出来了。   “我人是你的,心是你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要,蝴蝶蜻蜓蜜蜂,一个都不会要!”   这是他亲口说的话,可才过了几天,他就背着她把珍儿带回房了。   与以往任何一次不同,不是女方在纠缠他,而是他在纠缠珍儿,瞧珍儿的样子,明显被吓得不轻、明显想要逃离,他却霸道地将珍儿按在自己身边……   “小姐,小姐!奴婢进来了啊。”冬梅说着,撬开了房门,一进屋,发现宁玥已经哭成了泪人,当即心口一痛,哽咽道:“小姐,您怎么了嘛?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哭啊?”   宁玥淡淡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你出去吧。”   冬梅把冰块放到了床边,从耳房打来一盆水,又取了干净衣裳搁在床头:“奴婢就在门口,有事叫奴婢。”   宁玥嗯了一声。   冬梅合上门。   “等等。”   冬梅忙把门推开:“怎么了小姐?”   “把珍儿叫来。”   “是。”   珍儿已经换上了自己衣裳,跪下,磕了个响头,害怕地请安道:“小姐。”   宁玥面无表情地问:“中常侍为什么把你带回房间?”   “不知道。”珍儿低声说。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我们……”珍儿咬唇,“没做什么。”   宁玥冷笑:“没做什么,他会摸你?”   珍儿下意识地摸上了肩膀:“就是摸了一下,然后没别的了。”   “你还想有什么别的?”宁玥的声线冷了又冷了几分,她告诫自己,珍儿是无辜的,自己何苦对她发脾气?   珍儿委屈地说道:“奴婢不敢。”   “你过来。”宁玥睨了她一眼。   珍儿跪着,挪到宁玥脚边,胆怯地低垂着脑袋。   宁玥淡笑:“就比我小了一岁而已,很年轻么?也不算吧。”说着,宁玥的手抚上了珍儿的脖颈,“皮肤也不好,有什么好摸的?”   解了珍儿的扣子,“胸也小。”   珍儿不敢吭气。   宁玥轻轻褪去她云裳,倏地瞥见了她肩上的蝴蝶,眸光一暗!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人,小心蝴蝶。”   宁玥神色不变,眸光却一点点地凉了……   ……   耿无双在院子里抚琴,丫鬟泡了一壶好茶,给耿无双斟了一杯,也给耿昕斟了一杯。   耿昕端起杯子晃了晃,看茶中的浮动的茶叶,道:“五弟,你真的有把握让玄胤放弃帝位吗?”   “三哥,不管玄胤放弃不放弃,他都坐不上那把龙椅。”耿无双意态闲闲地说。   耿昕道:“我不明白。”   “三哥哪里不明白?”   “陛下已经让赵岛主交出了宝藏的钥匙,这意味着赵岛主会扶持玄胤完成大业,你凭什么这么笃定玄胤会失败?”   耿无双散淡一笑:“听三哥的口气,似乎颇为忌惮玄胤。”   耿昕如今也已知道司空朔是玄胤假扮,曾经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如“司空朔”与宁玥的奸情,也大彻大悟。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知道玄胤和马宁玥害死了他父亲和四弟,又害病了他大哥,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对夫妇成为南疆的帝后。   “不是我忌惮他,是我不希望有任何差池。五弟,你确定不要拆穿玄胤假扮司空朔的事吗?”   耿无双笑道:“这有什么好拆穿的?这是在南疆,又不是在西凉,拆穿他们,只是让他们回了西凉难做,于我们此时的争斗却是毫无意义。若是我们斗输了,再拆穿也不迟。”   “没错,到时候就算我们不收拾他们两个,西凉的皇帝也一定不会饶恕他们的欺君之罪!”耿昕顿了顿,“不过……我们真的会输吗?”   “当然不会。”耿无双对丫鬟道:“把陛下赏赐的翡翠茶具拿来,我要招待贵客。”   “是,五公子。”丫鬟把这一副茶具撤下了。   耿昕顺手把被子递给了丫鬟:“五弟,你要招待什么贵客?”   “一个……能打败玄胤的贵客。”   耿昕困惑地皱眉。   须臾,守门的小厮走了进来:“五公子,郡王妃求见。”   耿无双得意一笑:“三哥你看,贵客来了。”   ……   耿无双在后院的空地上摆了茶桌茶具招待宁玥,他精通茶道,不比徐娘子差,一番功夫下来,给宁玥斟了一杯好茶:“什么风把郡王妃给吹来了?”   “你是先知,难道没算到我会过来?”宁玥喝了一口,茶浓、味香,极品。   耿无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放下茶壶,说道:“我知道郡王妃会来找我,却不知是哪一天。”   “哦?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宁玥似是不信,笑了笑。   耿无双无辜地耸了耸肩:“我是先知,又不是神灵,我预知的都是上天允许我看到的,也有它不许我看的,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宁玥淡淡一笑:“是吗?你那在我身上还看到了什么?”   “水牢。”耿无双定定地说。   宁玥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洒到手背上,瞬间红了一大块。   耿无双拿出帕子,托住宁玥的手,一边擦拭一边道:“别激动,郡王妃,伤了自己事小,伤害腹中的孩子就不妙了。”   宁玥的呼吸收紧:“你究竟是谁?”   “我是耿无双呀。”他笑得莞尔,天真而无害。   宁玥摇头:“你不是耿无双!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你……你也是……”   重生的?   脑海里闪过这样的猜测,但很快,又被宁玥给否定了。   前世的她,根本没嫁给玄胤、没碰到珍儿、没参与南疆的皇子夺嫡,更没被一个叫耿无双的少年预言“小心蝴蝶”,一切都是这辈子重生之后,改变了命运才唤来的。   命运早就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就算耿无双跟她一样是个重生者,知道的也只是上一世,而非这一世。   似乎是猜到了宁玥脑海里的念头,耿无双摇头:“我当然跟你不一样,我说过了,我是先知,我懂占卜。”   “除了占卜未来,也能窥视过去?”宁玥捏紧了茶杯问。   耿无双擦完了宁玥的手,轻轻放回去,道:“是啊,能窥视一部分。”   “所以你知道我……”宁玥言及此处,咽下了后面的话。   耿无双会意地点头:“是,我知道你有两世的宿命,你一直很努力地想改变前世的厄运,起先你仅仅是想逃离水牢,后面对玄胤动了心,又变成想赶走那个女人独占玄胤。水牢一劫在你放弃司空朔的时候就已经渡过了,但后面这一个……从你选择的玄胤的那一天起,才真正地开始。”   “不可能。”宁玥镇定地说。   耿无双失笑:“郡王妃,谁给你的勇气,在你看到丈夫与别的女人亲亲我我之后还能理直气壮地告诉我,玄胤不会背叛你?”   他的语气他的话,全都透出了与他年纪格格不入的早熟与讽刺。   字字诛心。   宁玥按住了心口,呼吸有了一丝艰难:“你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字面上的意思,还有小心蝴蝶,也是字面上的意思,怎么样,夫人?蝴蝶出现了吗?”耿无双含笑问道。   宁玥的心里波澜四起,面上却不显,平静如一汪冰泊:“是你把珍儿安插到我身边的吧?为的是实现这个预言,我不会上你的当,耿无双。”   “有一点你说错了,有蝴蝶胎记的女孩儿的确是我找来的,但不是为了实验预言,只是想让你提前感受一下,预言实现的痛苦,你究竟承不承受得住!   不过你放心,她自己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只是恰好被我买到,又恰好被我卖到那里。”   “你怎么知道我会去选丫鬟?”   “我算到你会去买丫鬟,如果我不干涉,你会买那个叫蝴蝶的姑娘,因为我的预言,你转头挑了最老实巴交的珍儿而已。”   “那你说,把珍儿安排到我身边,是为了提前让我感受一下预言实现的痛苦,又是什么意思?”   “后背有蝴蝶隐疾的女人,是玄胤前世的皇后。”   宁玥的面色微微一变。   “珍儿不是,她的胎记在肩上,可尽管如此,也已经让玄胤按耐不住思念,将她当作了替身。”耿无双自信满满地说。   “是当替身吗?不是单纯的好奇吗?”宁玥呆呆地呢喃着,摸上了微微凸起的肚子,这一刻,忽觉孤单,不知想到什么,浓眉一蹙,“不对!玄胤又不知道前世的事!你骗我!”   “他慢慢地会梦到,不对,照他如今的反应,应该是已经梦到了。”梦到了一些,并非全部,耿无双在心中补充道。但这话,他绝不会告诉宁玥,因为、、、   他垂眸,掩住了一闪而过的精光。   这个秘密,他必须保守好了。   宁玥的呼吸染了一丝沉重:“他前世的皇后是谁?”   耿无双道:“无可奉告。”   “耿无双!”宁玥站起身,掐住了耿无双的喉咙。   耿无双被掐得面色涨红、嘴唇发紫,却依旧倔强地说道:“杀了我,我也还是无可奉告,不过你得搞清楚,如果我死了,那你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别的女人勾走了。”   “我不信!”   “你已经信了,马宁玥,如果你不信,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到我这里。”耿无双慢慢地掰开了宁玥的手指,“怎么样?想改变这种厄运吗?想把你丈夫牢牢地抓在手里吗?”   宁玥不说话,只双目如炬地瞪着他。   耿无双道:“要避开他和那个女人的相遇,其实非常简单,那是他的皇后,他登基之后才遇到了她,若是他没有登上帝位——马宁玥,你是聪明人,也是过来人,最明白如何扭转前世的命运,应该知道我没有骗你。”   宁玥木木地坐回了位子上,从香梨告诉她,玄胤前世有过一任皇后之后,她便一直在努力地避免他重复前世的命运,她宠他、爱他、迷惑他,未尝不是希望他沉溺在温柔乡里,从而失去前世那份野心。他也一直对权势表现得“清心寡欲”,直到昨天,他抱着她说,皇位和她,他都要,她才意识到,他从没失去过理智……   耿无双握住了宁玥的肩膀,无比认真地说道:“马宁玥,不妨实话告诉你,你与耿家的矛盾,我一点也不在乎,只要你能助我姑姑的儿子登上帝位,我以性命向你起誓,绝不追究从前的恩怨!   你爱玄胤的不是吗?你也不想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好男人,转头便宜了别的女人。   帝位有那么重要吗?   你腹中的孩子,如果知道父亲娶了别的女人,会不会很难过?”   他每句话,都戳中了宁玥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她从不稀罕后位,也从不在乎自己男人做不做皇帝,她想要的,无非是一段白首不相离的感情、一个没有外人插足的小家庭……   但为什么、为什么就连这么简单的东西,老天爷都不给她?   耿无双轻轻擦去她眼中涌现的泪水:“马宁玥,别再犹豫了,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如果他真的与前世的皇后相认,你就算再努力也于事无补了。”   宁玥的情绪渐渐失控:“他还是会想起一切的……你说过,他会梦到!”   耿无双温柔地说道:“离开南疆,不再与南疆人接触,就不会。”   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宁玥看着他伸出的手,摇头:“我不能背叛玄胤!”   “那就等着他背叛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   宁玥失语。   “乖,跟我合作,我保证让你得到你想得到的。”   这句话,成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宁玥泪如泉涌,捂住脸,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   突然,手腕被一只冰凉的大掌扣住。   “她不会跟任何人合作。”   熟悉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度好听到能让人耳朵怀孕。   宁玥身躯一震,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   ------题外话------   中秋节快乐!   猜到最后出现的是哪个了米有?   T 【V142】朔朔归来,识破耿五   一张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宛若云晓初开,繁花现,辉光潋滟,一屋子耀眼的光芒,全都打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宁玥被晃花了眼,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却又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   “玄……”   等等,玄胤在假扮司空朔!   这个“玄胤”又是谁?   宁玥蓦地睁大了眸子。   对面的耿无双则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他扣着宁玥手腕的大掌下滑,牵住宁玥的手,神色不变:“耿无双,别再让本王碰见你挑拨本王与玥玥的关系,你这种不入流的戏码,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本王也略略学过一些占卜,赠你一句话,你还可以逍遥三天。三天后——”   言及此处,他话音打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冷笑。   耿无双的表情一僵。   “玥玥,我们走。”他搂着宁玥离开了。   一直到回了宁玥的院子,他才松开了宁玥,但很快,又牵住了宁玥的手。   冬梅迎上来:“小姐,您回来啦?奴婢刚炖了冰糖燕窝,您要不要……啊——姑爷!”   看清宁玥身边的人时,冬梅惊得尖叫,不管她如此惊讶,实在是这么多年以来,姑爷一直在假扮司空朔,如今把面具说摘就摘了?想来……这、这、这也是好事,就是太突然了,她有些适应不了。   “姑爷。”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冬梅低下头,谨小慎微地行了一礼。   男人淡淡地嗯了一声。   宁玥柳眉一蹙,纲要开口说什么,又被男子给搂进房间了。   他插上了门闩。   宁玥甩开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司空朔?!”   司空朔轻轻一笑:“是我。”   宁玥张了张嘴,有些讶异,尽管在他昏迷的这些日子,她经常看到他没戴面具的样子,也自认为习惯了这张与自己丈夫一模一样的脸,但他真正地以真面目出现在她面前,她又被狠狠地惊到了。   然而倘若问她为什么惊讶,她又答不上来。   看着她一副傻呆呆的熊样,司空朔轻轻地勾起了唇角:“真那么激动吗?你好像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本座的脸。”   提到这个,宁玥蓦地响起了温泉山庄时,她迷迷糊糊把他错当成玄胤还与他一番亲吻的糗事,当即红了脸,转过身道:“你怎么打扮成玄胤的样子?”   “不打扮成玄胤的样子,本座难道要跟另一个自己同时出现在在这边?至少,先让玄胤把本座的身份归还过来才是。”他云淡风轻地说道。   他的话固然没错,玄胤扮着他,他若再以中常侍的身份出现,那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遮掩都不攻自破了,可是道理如此,他的语气好像不大对,若细细分明,竟像是藏了一丝……局促。   宁玥看向了他。   “看什么看?”他转过脸,露出了一截微微发红的耳垂。他肤质细腻,耳垂更是精致剔透得如一小块上等的羊脂美玉,蒙着淡淡的粉雾。   宁玥噗哧一声笑了:“司空朔,你也会害羞的?”   二十年如一日地戴着面具,突然以真面目示人,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多少有种被扒了衣服的错觉吧?   司空朔幽静如渊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波光潋滟,说出口的话却平静如水:“都敢拿本座开涮了,开来你是没什么事了,既如此,就谈正事吧。”   宁玥点头,平复了情绪,速度之快,连司空朔都咂舌,或许只有在玄胤身边,她才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女人、永远闹着情绪。   “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体怎么样?”她问道。   司空朔黑眸中波光微动:“醒来有几天了,没什么大碍,难得你还关心本座。”   宁玥淡淡地笑了笑,自动过滤掉他最后一句话,说道:“你服下菩提子后,我大哥说你的伤势痊愈了,就是自己不愿意醒来,我当时就在想,你可能会睡上好一阵子……”   司空朔的眸子紧了紧。   宁玥又道:“然后我又在想,你就算醒了,会不会忘记以前的事?”   “你想的真多。”司空朔唇角微微勾起,笑意似有还无,坐下,倒了两杯茶,“不是看上本座的了吧?一天到晚记挂本座的事。”   这家伙自恋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啊,刚刚那股感动一定是自己脑子进水了。   宁玥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司空朔递给宁玥一杯茶,茶原本是凉的,却被他用内力焐热了,但七月天,热得人烦躁,宁玥打开冰块盒子,他按住了宁玥的手:“怀孕了还贪凉。”   “这你也知道了?”宁玥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是大哥告诉你的。”   司空朔没承认也没否认,看了她一眼,问道:“又跟玄胤吵架了?”   宁玥沉默。   司空朔道:“你说你们都吵多少多少次了?为跟本座吃一顿饭你们也吵,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丫鬟你们也吵,刚刚要不是本座及时赶到,你们后面还有一顿大的吵。”   的确,要不是司空朔及时阻止了她,她在情绪崩溃之下答应了耿无双,就真的应验耿无双的预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我做了什么?我差点背叛玄胤。”宁玥无力地捂住了脸。   司空朔道:“耿无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座路上听了一些,但还想从你这边再核实一遍。”   “我们跟耿家的恩怨,我大哥都告诉你了吧?”宁玥问。   “嗯,全部都说了。”司空朔说着,戏谑一笑,“比起玄胤,你大哥好像更信任本座。”   宁玥瞪他:“才不是!”   司空朔笑。   笑起来真好看,玄胤的笑总是特别清隽明朗,而他的,隐隐带着一丝幽暗的魅,勾魂摄魄。   宁玥移开视线:“还要不要谈正紧事了?”   司空朔举了举茶杯,示意她往下说。   宁玥就道:“我第一次见到耿五是在盛京,我和玄胤坐在马车里,他在大街上给人占卜,我确定他当时是没看到玄胤的,但他知道玄胤在里面。”   她说着,顿了顿,司空朔没有打断人说话的习惯,耐心地等着她。   她又说道:“这个,都不算什么了,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他居然给了我一个预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人,小心蝴蝶。’我起初是不信的,但为了防患于未然,在挑选丫鬟的时候把一个叫蝴蝶的姑娘刷了下去,而原本,蝴蝶是那群人中资质最优秀的。不过我舍弃蝴蝶而买了珍儿的举动,按照他的说法,是在他意料之中。   珍儿的肩上有一个蝴蝶胎记,玄胤对它非常敏感,所以待珍儿特别了一些,我们此次的争端也因此而起,所以,算是应验了他的那句‘夫人,小心蝴蝶’。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这只蝴蝶是他故意送到我身边的,不过依旧无法改变他懂预言的事实。还有那句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不正说的是我和玄胤的现状吗?我差点,就在这个蝴蝶灾难前,与玄胤分道扬镳了。   这些,仅仅是我被他算准的地方,还有李顺妃、刘贵妃、刘贵妃的宫女秋月……都有过被他言中的事。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笃定他是个神棍了。   我知道你可能会说,一切都是他策划的,但如果你亲身经历过,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说那个有蝴蝶胎记的人是他送到你身边的?”司空朔问。   “是。”   “所以你的预言是他一手策划的,不算什么术法,至多是他心机过人而已。”   “但我去挑选丫鬟是他提前占卜到了,而且我会选蝴蝶也是他卜算到了,他着手改变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司空朔没有反驳,沉吟一会儿,道:“玄胤为什么对有蝴蝶胎记的人敏感?”   宁玥幽幽一叹:“我说了你可能也不会相信。”   “你不说怎么知道?”司空朔拿过她手中早已没了热气的杯子,把一杯新温好的放到她手上。   宁玥抿了一口,道:“我说过,还不止一次,可你总觉得我在胡编乱造。”   司空朔笑笑:“又是你那些前世之谈?”   “你果然是不信的。”宁玥自嘲地笑了笑,没经历过的人,怎么会明白?那是一种逾越了天地法则的怪象,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觉得那些是她幻想出来的噩梦。   “本座不信本座会傻到去伤害你,不代表本座不信玄胤曾经干过蠢事。”司空朔促狭地笑。   这家伙,一天不自恋真的会死。   宁玥转过脸,叹了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些,若你还是不信,以后我便再也不说了。”   “好。”他应得爽快。   但他心里怎么想的,鬼知道?   反正宁玥,从来没看懂过他。   宁玥垂眸,徐徐说道:“前世,玄胤做了南疆的皇帝,皇后是一个后背有蝴蝶印记的女人,玄胤很爱她。”   语气平静,内心,却如荆棘碾过,密密麻麻地疼痛。   已经过去的事,她本可以不去在乎,但如果这一世,还是要走上前世的轨迹,那她没办法装聋作哑。   司空朔习惯性地去摸尾指的护甲,却什么也么摸到,神色顿了顿,才意识如今的身份。   他眼底,溢出了清浅的亮色:“所以耿无双告诉你,要阻止玄胤遇到她,就得阻止玄胤登上帝位?”   “是。”   司空朔残忍地说道:“我要是你,就拼命地助玄胤登上帝位,然后找到她,杀了她。”   宁玥被逗笑了:“果然是大官宦,杀人不眨眼。”   司空朔缓缓地勾起唇角:“本座是认真的,只不过,本座不是你,本座如今倒是非常希望玄胤能找到她,这样,你就是本座的了。”   宁玥无力地说道:“你能不能别三句话不离你的那些心思?”   “已经第九句了。”   “……”居然还数自己讲了多少话!宁玥扶住额头:“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没什么事,我去午睡了。”   “你有没有怀疑过耿无双跟你一样,是个从前世过来的人?”   “我怀疑过,但又觉得不是,因为前世我没来过南疆,没参与皇子夺嫡,如果他是凭着前世的记忆才成为先知,那他不可能算准我的事。”   折腾一上午,宁玥的确累了,绕过屏风,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若在以往,她肯定不放心屋子里还有另一个男人,这一刻,她却没了那种不安。   司空朔扭头,从屏风的缝隙中凝视了着她的睡容,明明上一次见她,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短短数月,就已经变得憔悴削瘦了。   “马宁玥,当初把你让给玄胤,就是一个错误。”   ……   珍儿被小李子拽出房间后,便一直躲在假山后哭,哭够了,洗了把脸,拿着两个椰子回了别院,准备向宁玥请罪,刚走到门口,被冬梅拦住:“哎哎哎,别进去!姑爷在里头!”   “姑爷?”珍儿愣住。   冬梅一眼瞧见她发红的眼睛,问道:“你还哭呢?”   “没,不哭了。对了冬梅姐姐,姑爷来了吗?”珍儿问。   “你这丫头,果真一点头绪都没看出来呀!这猪脑子,都赶上十一娘了!幸亏你不闯祸。”冬梅好笑地说。   珍儿把头垂得低低的,心道:我已经闯祸了,惹夫人和中常侍大人误会了……   冬梅笑道:“好了好了,不是故意损你的,别不高兴了。”   珍儿含糊地嗯了一声:“既然姑爷来了,我……我去做饭吧,椰子给你。”   冬梅道:“别忙活,姑爷不会在这边吃饭的。”   “嗯?”珍儿诧异地睁大了眼。   冬梅点了点她脑门儿:“傻丫头,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姑爷就是中常侍大人吗?”   “啊?”   “啊什么啊?真正的中常侍大人病了,姑爷是假扮他呢,过会儿姑爷就又得回那边了,得继续假扮,这会儿自难得偷闲与小姐亲热一下,你可别稀里糊涂地往里冲啊。”冬梅好心好意地说。   珍儿戳了戳冬梅胳膊。   冬梅道:“怎么了?你戳我干什么?”   珍儿指了指门口。   冬梅回头一看,见一身司空朔打扮的玄胤黑着脸站在门口,吓得跳了起来:“姑爷?!你……你不是……”望望紧闭的房门,挠头,“我眼花了不成?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我……我明明就一直守在这儿啊!”   玄胤眸光一凉:“谁在里头?”   冬梅苦着脸道:“不是您自个儿吗?”   眸子里急速掠过一丝暗涌,玄胤大步流星地上前,推了推房门,却发现根本推不动,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眸中的暗涌,如蓄势待发的风暴,随时可能把人吞没。   “玥玥,开门!”   门开了。   开门之人却不是宁玥,而是司空朔。   司空朔摘下了面具,穿着玄色锦服,赫然一个活脱脱的玄胤。   玄胤怔住了。   冬梅也怔住了。   “娘呀,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姑、姑姑姑……姑姑……姑爷,你们俩到底谁是姑爷?”冬梅要疯了。   知道他俩长得一模一样,知道他俩其中一个戴着面具,可……可按照事态的发展,如今戴着面具的“司空朔”才是她家姑爷才对,这个“玄胤”又是怎么回事?醒了?从盛京赶过来了?还有,他俩是把身份换回来了?还是没换回来?   玄胤将司空朔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这大概是司空朔成为太监后,第一次真正地沐浴在阳光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喜悦与餍足,如果换做平时,他会替对方高兴,毕竟是他哥哥,又毕竟从死亡线上挣扎了回来,可是现在,对方出现在他的房中,以他的身份……   他被刺痛了眼。   “司空朔!”他压低了音量,低低地呵道。   司空朔勾唇一笑:“有事吗?”   玄胤捏了捏拳头,想问,你怎么会在我房里?打扮成我的样子?转念一想,自己拿了他的身份,他不这么出现才是真的说不过去。   “玥玥呢?”他吃味儿地问。   司空朔云淡风轻道:“睡了。”   那欠抽的语气,仿佛里边睡着的人是他的妻子,而玄胤是个不方面进来的外热一样。   玄胤往里走。   他拦住。   玄胤冷声道:“既然你回来了,就做回你的中常侍!你的事,我给你顶得够久了!”   “给本座惹了一堆烂摊子,又是勾搭有夫之妇、又是惹了德庆公主,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走掉?”司空朔淡淡地笑。   玄胤眸若冰霜:“你还想怎么样?”他勾搭玥玥是因为玥玥本来就是他妻子,难不成,他假扮成司空朔,就真的清心寡欲、真的不碰玥玥了?怎么可能?至于德庆公主,那实在是太冤枉他了,他一点暧昧都没给对方!对方非得赖上他,他有什么办法?瞧司空朔这么欠揍的表情,他有些后悔,该给德庆公主一点暗示的,让德庆公主把司空朔缠紧才是!   “你们吵什么?”宁玥冷着脸走了过来。   玄胤眸光一动:“玥玥!”   上前,去牵她的手。   宁玥避开,往司空朔身边一站:“中常侍大人,请自重。”   玄胤的眸光狠狠一颤:“玥玥!我是玄胤!”   “玄胤已经回来了,司空朔,别再玩把戏。”宁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   司空朔抿唇,压住唇角的弧度。   玄胤的眉头拧成了川字:“玥玥,你睁大眼看看,我是玄胤啊!他才是司空朔!”他说着,摘掉了面具,露出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哪知,宁玥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道:“别以为你们长得一样,我就分不出来谁是我丈夫,谁是中常侍。”   “你……”玄胤气得一噎,咬牙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宁玥挑眉:“什么故意的?啊,你说你们互换身份的事啊,我知道啊,不过……你们刚刚不是已经换回来了吗?我知道,这段日子在盛京养病,委屈你了,但你也不要一回来就赖着我不放嘛!好歹我跟玄胤也替你摆平了那么多麻烦,你不感激就算了,也别跑来破坏我们夫妻感情呀!是不是,玄胤?”   她看向了司空朔。   司空朔笑得花枝乱颤:“是啊,玥玥,我扮了他那么久,早就扮腻了,他回来得正好,以后啊,我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他的烂摊子,他自己收拾吧!”   玄胤被气得半死!   他可以肯定这俩人是故意的!   好抓狂!   “司空朔,早知道你这么无耻!老子他妈的当初就不给你找菩提子了!”   让你死了算了!   司空朔不为所动,笑盈盈地握住宁玥的手道:“他是不是病了一段日子,病坏脑子了?”   “是得了妄想症吧,追我追不到,就把自己妄想成我丈夫,真是可笑呢。”宁玥附和着说。   “玥玥!”玄胤几近暴走!   宁玥捂住肚子,扬起下巴道:“我怀了身孕,拜托你把握好分寸,别惊到我,害我动了胎气。”   这分明是拿腹中的胎儿威胁他!玄胤尽管真的很想冲过去,跟司空朔大打一架,但又怕宁玥一个生气,气痛了肚子。   玄胤的肺都要炸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廊下踱来踱去,如热锅上的蚂蚁:“我说了我跟珍儿没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嘭!   宁玥关上了房门。   玄胤……僵住。   司空朔倚在窗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宁玥:“挺狠呐。”   宁玥躺回了床上,打了个呵欠道:“不想也被赶出去,就乖乖地闭嘴。”   “真是只傲娇的猫儿。”司空朔笑着,眸中尽是缱绻的意味。   这一小插曲,并未影响到宁玥的睡眠,相反,出了口恶气之后反而心情爽快了不少,一挨到枕头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司空朔来到床前,定定地凝视了她一眼,探出手,摸上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即便在睡梦中,她的手也护在上头。   “这么喜欢孩子吗,马宁玥?”   “那你有没有也期待过我们的孩子……”   他的声,轻若柳絮,微风一吹,就散了。   ……   宁玥睡着之后,玄胤叮嘱了冬梅几句,离开了。   司空朔唤来了小李子。   小李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足足愣了一刻钟才接受了自己跟错主子的事实,亏他还怪主公重口,勾搭玄胤的妻子,敢情那根本就是玄胤。   他狠狠地扇了自己几耳光:“我这猪脑子!居然连主公是假的都没发现!该打!该打!”   “行了,本座叫你来,不是问罪的。”   小李子跪下:“主公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把耿五和珍儿,以及上岛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件不漏地查清楚!”   “是!”   小李子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将耿无双的各种传奇打听清楚了,与宁玥说的没什么出入,的确像个先知。   之后,小李子又说了宁玥撞破李顺妃与六皇子的事:“……是李顺妃设的局。”   再之后,又说了玄胤被珍儿绊住,没及时赶去搭救宁玥的事:“……幸亏郡王妃机敏,换做别人,早被李顺妃给算计死了。”   司空朔望向了窗外:“知道了,你退下。”   “奴才回来伺候您吧?”   似是想到了什么,司空朔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是中常侍的人,自然要随侍在中常侍的身边。”   小李子:“……”   宁玥醒来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一睁眼,就发现“玄胤”坐在桌旁,闷头写写画画的,好不认真,她迷糊地打了呵欠,心道:小暴君不是最讨厌写字了么?当初兰芝让他写份儿检讨,他都没憋出几个字,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宁玥走到他身后,看着他绘的图,含糊不清地问道:“画什么呀?施工图吗?哪里要建房子?”   还没睡醒,都忘记跟玄胤在吵架的事了。   “不是施工图。”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从唇齿间流泻而出,好听到耳朵几乎也怀了孕。   宁玥打了个激灵:“司空……朔。”   记忆的阀门打开,上午发生的事,从与南疆王吃饭到撞破六皇子与李顺妃,再到与玄胤吵架、耿五、司空朔……一幕幕闪过脑海。   “我真是睡糊涂了。”她拍了拍脑门,“一孕傻三年。”   司空朔一本正经道:“或者你可以承认,我在你身边,让你很有安全感,乃至于你都忘记了去操心你该操心的事。你是对的,有我在,你的确不必担心任何事。”   称谓,从本座,换成了我。   宁玥扶额:“你不自恋真的会死。”   司空朔敲了敲桌面:“坐下,有话对你说。”   宁玥依言坐下。   司空朔把绘好的图纸摆到她面前,图纸上画了三个方块,分别写着一、二、三,罗列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数据与文字。   宁玥古怪地问:“这些……是什么?”   “耿无双的秘密。”   “耿无双的秘密就是三个大方块儿?”宁玥眨了眨眼。   司空朔想了想:“考虑到你的智商,我只能这么画。”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好想把这家伙打死——   司空朔拿起一根炭笔,在第一个方块上圈了一下,道:“这是第一世,你说我伤害过你的那一世,然后这是第二世。”他圈了第二个方块,“也是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一世。最后一个三,是第三世,耿无双来自那一世。”   宁玥懵了。   司空朔叹了口气,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简单一点说吧,你来自过去,他来自未来,你们在这一世巧遇了,你知道前世的事,而他知道这一世的事,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好……像……明白……一点点。”   “那我再换一种说法,你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你会按照你想要的方法过完这一世,然后几十年过去,你寿终正寝,我们所有人寿终正寝,而他,意外重生。”   “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脑子跟不上司空朔的思维,难怪这家伙能与大哥齐名,说的一些东西,恐怕只有大哥才懂。   司空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那你看图吧,其实就是视角的问题,你站得高,他比你站得更高,你知道前世的事,而他知道前世与这一世的事,如此而已。”   宁玥恍然大悟:“你这么说,我就懂了。他知道我前世经历过什么,也知道我这一世会怎样改变自己的命运,包括我逃离你之后,与玄胤参与到南疆的夺嫡之中来,他都曾经经历过。”   司空朔点头:“是的。”   “这样的话,岂不是我每一步怎么走,都在他的视线当中?那我还怎么赢他?说不定我们这番谈论他的话,他全都知道呢!”   “那倒未必,他终究是人,不是神,他知道的,是自己曾经接触过的,若是没接触,自然也就不知道了。而且这一世的结局,一定不尽他意,否则,他何必擅自改动呢?他也在扭转命运,不是吗?”   宁玥赞同地点了点头,自己重生之初,也是凭借前世的记忆避过了很多算计,但也一直在辛辛苦苦地扭转着命运,扭转着扭转着,一些事态就超出了掌控。如果找到耿无双下手的痕迹,就跟根据这一痕迹,攻破耿无双的防线。   “问题是……我们怎么知道哪些是历史,哪些是他刻意扭转的?”她神色凝重地问。   司空朔漫不经心地牵了牵唇角:“他不是已经亲口把答案告诉你了吗?”   “嗯?”   司空朔在纸上写了一个名字——珍儿。   “有一点你说错了,有蝴蝶胎记的女孩儿的确是我找来的,但不是为了实现预言,只是想让你提前感受一下,预言实现的痛苦,你究竟承不承受得住!”   “我算到你会去买丫鬟,如果我不干涉,你会买那个叫蝴蝶的姑娘,因为我的预言,你转头挑了最老实巴交的珍儿而已。”   这些,是耿无双的原话——   如果司空朔的分析是正确的,那么这番话的意思,她可以不可以理解为这一世的玄胤还是做了皇帝,然后还是娶了背上有蝴蝶印记的女人做皇后?耿无双想改变这一结局,所以找了珍儿来,让她体验一把被人夺夫的痛苦,从而诱惑她背叛玄胤,让玄胤远离帝位。   她道出了心底的猜测:“……我猜的对吗?”   司空朔道:“应该**不离十,不过,就算你想让玄胤远离帝位,也没必要答应耿无双。”   “那倒是,我答应他扶持七皇子,不如扶持你。”宁玥自嘲地说:“弄这么久,原来你也是有私心的,我合作的对象,从耿无双变成了你而已。”   司空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她读不懂的情绪,半晌后,平静地说道:“至少,本座登基后,不会伤害你和玄胤,换做七皇子,未必了。”   “那倒是,我与耿家水火不容,七皇子不杀我,耿皇后也会灭了我。但是我一定要走上这条路吗?我一定要背自己丈夫吗?”宁玥难过地按住了胸口。   “或者,你可以考虑本座,做本座的皇后。”   宁玥淡淡一笑:“我已经做过一次了,司空朔,我跟你的结局,除了水牢没有第二条出路。”   司空朔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宁玥道:“让我想想,我需要时间。”   “你可以慢慢想,本座不是一定需要你的帮助,只是本座的门随时为你敞开,你想来,便过来而已。”   他的告白让宁玥无所适从,他在与她丈夫争夺皇位,她该厌恶他,却偏偏厌恶不起来,只感到一股浓浓的无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司空朔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不管以后如何,玄胤终究是本座的弟弟,你也终究是本座的心上人,除了本座,没有任何人能欺负你们。”   宁玥定了定神,说道:“你打算对付耿无双了吗?小心一点,他是一个棘手的对手。”   司空朔恣意一笑:“对手?凭他也配?”   ……   玄胤病愈,赶来灵蛇岛游玩的事很快便传开了,知道内情的人明白是司空朔来了,然而他们却不能确定,二人是不是把身份也换回来了?下一次见到中常侍,他们都不确定要拿他当司空朔,还是玄胤。   夜里,灵蛇岛为“玄胤”接风洗尘,在海边安排了一次篝火宴会。   临出发前,珍儿被请到了宁玥的房中。   宁玥指着满床裙衫道:“给我挑一条衣裳。”   珍儿还以为宁玥是要惩罚她,没料到是喊她挑选衣裳,心下一喜,仔细地帮宁玥挑了一套——最土的一套。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换上了。   “给姑爷也选一套。”宁玥又吩咐道。   珍儿给司空朔也选了一套锦服,搭配了一条玉带——土得……不忍直视。   好在司空朔人美身材好,土里土气的搭配,往他身上一套,却散发出了一股异样的华美。   穿戴整齐,二人一同去了海边的筵席。   耿五早早地到了,正与耿昕、赵三公子喝酒谈天,他才十三,耿昕不许他饮酒,改为椰奶,他一边喝一边听赵三抱怨:“你们说我是倒的什么霉?怎么连个丫鬟都搞不到手?差点被我老子打死!哎,无双,你不是说我有喜事儿吗?这事儿根本没成啊!”   你前世看上的是蝴蝶,蝴蝶也有心攀龙附凤,所以依了你,这一世蝴蝶成了珍儿,珍儿没那野心,所以不灵了。   耿无双当然不会承认自己“预知”错了,笑道:“喜我可是给你算到了,你自己没把握好,不能怪我。”   “唉!”赵三公子倒是不怪耿五,“也怨我自己,早知道中原女子男娇弱,我该来软的才是!”   “就是嘛,赵三哥!”耿昕拍了拍他肩膀,“没事没事,一个丫鬟,你喜欢,我改天给你送十个八个!都比珍儿漂亮!”   “你可不许反悔!”赵三公子道。   “咱俩谁跟谁?”耿昕笑着敬了他一杯。   很快,那边过来了几个世家公子,嚷着要与耿无双赌钱,说是赌钱,其实谁都明白耿无双是先知,他们赌不赢耿无双,不过是想借机给耿无双送点银子、套个近乎罢了!   耿无双买账地说道:“你们要赌什么?”   一个胖公子道:“就赌……那个……”他四下一看,“听说胤郡王来了,咱们就赌他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我下五十两银子,赌他穿蓝色!”   “我赌他穿褐色!”   “我赌他穿白色!”   “我赌他穿藏青色!”   “玄色!”   大家纷纷下了注,从五十两到五百里不等。   轮到耿无双时,耿无双轻轻拿出了一锭十两的金子:“胤郡王素来偏爱玄色,但我却赌他今日会穿白色。”   话音一落,太监的通传声响起了——“西凉胤郡王到——胤郡王妃到——”   众人循声望去,觉得自己一定会看到一位白衣翩翩的冰山男子,却没料到,站在宁玥身边的是一袭重紫华服、笑如曼珠沙华的妖冶美男。   “不是……白色。”胖公子吞了吞口水。   耿无双犹如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耳光,笑容僵在了脸上。   ------题外话------   哈哈哈,耿五开始不灵啦~朔朔好机智~ 完胜耿五,敲诈耿家   现场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他们是来给耿无双送钱的,没想到耿无双算错了,变成他们赢耿无双的钱,他们哪里真的敢要啊?但不要,是不是又显得耿无双太小气了啊?   唉,真是的,谁料到他会算错啊?   不是先知吗?算准了那么多事,连宣王的小妾怀了孩子都算对了,区区一件衣裳,反而栽了跟头。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尴尬得不得了。   比他们更尴尬的,是耿无双。   耿无双白豆腐一般水润稚嫩的俊脸,此刻涨得通红,红着红着,变成了猪肝色。   他是一万个没料到自己会算错的,因为就在前世,玄胤的确穿着一件白色衣服来了现场,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在路过玄胤的席位时不小心把酒水洒在了玄胤的身上,他连连道歉,像个卑微的书童,玄胤看都没看他一眼,那种不可一世的感觉,如大石一般压在他心口,直到重生之后,才终于从他心口移开。   “那个人……就是玄胤吗?他跟司空朔换回身份了?长得……”难以形容。耿昕神色怔怔,被那无尽的魅惑吸去了视线。   耿昕的话突然提醒了耿无双,这个人或许并不是玄胤。前世司空朔来了灵蛇岛之后,立刻与玄胤换回了身份,但这一世,好像没换——   难怪他猜错了,这人根本就是司空朔!   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耿无双的眉头拧成了川字,问一旁的丫鬟道:“你去打听一下,郡王妃的院子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没?”   “是。”丫鬟忙不迭地去了灵蛇岛派送新鲜水果的地方,那里的人,掌控着每个院子最基本的动向。   一刻钟后,丫鬟回来了,对耿无双禀报道:“回五公子,中常侍去过郡王妃那边,进去的时候很紧张,出来却很生气的样子,好像与人吵了一架,具体吵什么,她们没听清。”   “知道了,你退下。”   吵了一架,不用说也知道,那个冲进去、又跑出来的中常侍是玄胤,他没与司空朔换回身份,反而被……轰了出来。   为什么?   因为珍儿吗?   马宁玥那个女人的性子竟然这么烈吗?   该死!   把他的计划打乱了!   司空朔将耿无双的神色尽收眼底,轻轻地勾了勾唇瓣:“那家伙生气了。”   耿无双生气,宁玥就解气,宁玥心情大好地在入席坐下,说道:“谁让他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活该!话说,你怎么猜到他们会赌我们穿什么衣裳?”   司空朔指了指自己脑袋:“人的这里,是可以被暗示的。”   “不懂。”宁玥皱起了小眉头。   司空朔倒了两杯茶:“选一杯。”他说着,像一个礼貌性的动作,随手指向了右边这杯。   宁玥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选了这一杯。   司空朔说道:“你看,我说的是让你选,可你还是按照我暗示的去选了,你察觉到自己是被引导了吗?”   宁玥摇头,完全没有!   “但你又是怎么引导一场赌博的呢?这跟选水杯根本不是同一回事。”宁玥狐疑地说道。   司空朔轻轻一笑:“原理差不多。打个很简单的比方,如果你不停地听到周围的人说李记的胭脂水粉多么多么好,你听久了,便会想要去买那些东西。对普通人而言,不一定要明说某些事,无意中的暗示与引导就够了。”   “所以你是暗示和引导了谁?”   司空朔含笑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胖公子。   “他吗?”宁玥问:“看上去也不是个傻子,你怎么做到的?”   司空朔笑笑,自恋地说道:“跟在本座身边,学习的机会还有很多,不必急于一时,吃菜。”   宁玥:“……”   ……   天色渐暗,篝火燃了起来。   席位上的宾客到了大半,李顺妃没来,六皇子来了。宁玥朝那边望过去时,恰好对上了六皇子的视线,六皇子的眸光微微顿了一下,却没有闪躲,淡淡地移开了。   六皇子少时丧母,在宫中除了李顺妃之外,无牵无挂,便是自己的生死也未曾看得太重,如今李顺妃让他寒了心,他一点也不惧怕宁玥会把二人通奸的事情捅出去,大不了,就是一死。   宁玥倒是对六皇子的淡泊和勇气多了一丝钦佩:“可惜投错了胎,若生在娘娘的肚子里,该有多好。”   “你说六皇子?”司空朔顺着宁玥的眸光望向了对方。   “你认得他?”宁玥诧异,她好像还没与司空朔介绍皇室的成员。   司空朔道:“本座就不会自己看画像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出发前,至少得把敌情摸清楚,不是耿家,才是敌人。”   宁玥了然,他是奔着皇位来的,所以一切与皇位有关的人和事,他都会打探地清清楚楚。   “你不必担心他,他无心皇位。”宁玥说。   司空朔没接话,而是问道:“就是他差点儿杀了你?”   “他也是骗了,一切都是李顺妃的局……”宁玥话未说完,司空朔已经站起身,朝六皇子走去了,“司空……玄胤!”   她低喝。   司空朔充耳不闻,迈着修长的腿,衣衫曳地,如云层在地上缓缓拂过,也如碧波在海面上层层漾开,优雅得不像话。   “六皇子。”他伸出了手。   六皇子抬眸,眸色微微深了一下:“胤郡王?”坐在马宁玥身边的男人,应该是胤郡王。   司空朔笑着应道:“是啊,有兴趣玩一把么?”   六皇子明显感到对方来者不善,却找不出拒绝对方的理由:“玩什么?”   司空朔在他对面坐下:“玩骰子?”   “本王不玩这些。”   司空朔亮出手臂:“那就掰个腕子吧。”   六皇子看了一眼对面的宁玥,心知宁玥恐怕把自己险些杀死她的事告诉了玄胤,玄胤这是来替她报仇了,不过他也没什么可惧怕的,不就掰个腕子吗?   六皇子也亮出了手臂,二人的手肘支在桌上,手掌交握,周围的人见到这架势,都纷纷围上来想看一下热闹,然而,还不等他们迈开步子,六皇子被人掰倒了。   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啊……   司空朔轻笑:“承让。”拿出白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回了席位。   贴身太监扶住额头直冒冷汗的六皇子:“殿下,殿下你怎么样了?”   “本王……没事。”没事才怪,整条胳膊的筋脉都被内力震断了,要不是亲身经历,他绝不会相信谁能在短短一招之内,废了他一条胳膊……   胤郡王,你果然够狠!   “本王喝多了,先回去歇息一下。”   六皇子在太监的搀扶下离开了。   宁玥看向重新坐回自己身边的司空朔:“无所不能的中常侍殿下,您也有如此幼稚的时候?拜托你下次帮我报仇之前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不爽吗?”司空朔反问。   “什么?”   “看到那家伙吃闷亏,心里,爽不爽?”   ……爽。   虽然理智告诉她,六皇子是受李顺妃蒙蔽,而且六皇子最终放了她,她不该太过埋怨对方,但一想到自己的确险些死在他手里,心中还是多少有些愤怒的。   宁玥撇过了脸:“这不像你会做的事。”   “却是玄胤会做的事。”司空朔说道。   宁玥稍稍一愣,又听得他道:“原来你就喜欢这种幼稚的行为,那好,以后本座多多去做就是了。”   ……   胤郡王一招赢了六皇子的事在宴会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大家都以为他大病初愈,没什么元气,谁料竟是这般勇猛,不过,也有不知内情的人暗讽他乱显摆,到了灵蛇岛就迫不及待展现自己的能力,实在有些炫耀的嫌疑。   对这些言论,司空朔置若罔闻,悠闲地喝着美酒,好不惬意。   宁玥微微蹙眉:“你故意的是不是?玄胤的名声,第一天就臭了!”   “一个爱卖弄风骚的名声罢了,比起玄胤给本座安的‘奸夫’帽子,差远了。”   这家伙!果真做每一件事都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这叫一石二鸟,马宁玥。”   是啊,既教训了得罪过她的人,讨了她欢心,又抹黑了玄胤。   宁玥不说话了,突然理解前世的自己为什么会被他吃得死死的,太腹黑了!   不多时,玄胤与小李子过来了。   玄胤还是一系紫衣、戴着银色面具,眸光如冰,一瞬不瞬地落在宁玥的脸上。   宁玥垂眸不看他。   冬梅赶紧搬来凳子,准备让姑爷坐到小姐身边,另一边,小李子却眯眼一笑:“大人,宣王殿下在跟您招手呢,咱们还是过去打个招呼吧?”   玄胤冷冷地扫了宁玥一眼,与小李子一块儿去了宣王的席位。   冬梅气得咬牙,死太监,居然拐跑她家姑爷!   小李子回眸,轻蔑一笑,什么你家姑爷?你家姑爷很快就要换人了。   我家姑爷迟早会把小姐哄回来的!   我家主公迟早会把宁玥小姐娶回家的!   “死不要脸的太监,别落在老娘手里!老娘宰了你!”冬梅捋起袖子,咬牙切齿。   小李子不屑一声,翻了个大白眼。   宣王将“司空朔”迎到了自己身边,客气地说道:“中常侍这么久才过来,本王险些以为你不来了呢,今儿的海贝烤得不错!”   玄胤食不知味儿,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俩口子”,恨不得一把火,把司空朔烧死!   “海贝里淋了蒜蓉汁儿,挺鲜的。”司空朔拿过两个海贝,将上头的辣椒酱挑干净,递给宁玥,又端了一碗椰奶,“牛乳和椰汁熬的。”   宁玥喝得满嘴奶沫。   司空朔轻轻一笑,指尖温柔地擦过她唇角。   嘭的一声,玄胤捏碎了手中的酒杯,碎片扎进掌心,鲜血流了出来。   宣王面色大变,把倒酒的侍女狠狠训斥了一遍:“搞什么?拿个破杯子给中常侍!想杀人吗你?”   侍女吓得跪在地上。   “滚!”宣王厉喝。   侍女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宣王托起玄胤的手腕,把碎片一块块地摘了出来:“找个大夫瞧瞧吧?”   “不必了。”玄胤像个没事人似的,拿帕子包住了手掌。   宁玥咀嚼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司空朔凑近她问:“怎么?心疼了?”   “没有。”面无表情。   ……   不多时,南疆王与耿皇后来了。   约莫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南疆王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身子也康健了良多。   他牵着耿皇后的手,一对老夫少妻,惹得人羡慕连连。   耿皇后穿着一件天青色碧水广袖裙,腰肢以素白轻纱束紧,腰肢纤细,体态婀娜,丝毫看不出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略施粉黛,使得本就美丽的五官越发精致。   第一次见耿皇后,觉得耿皇后像一只振翅高飞的凤凰,极尽高贵与华美;再一次见耿皇后,又觉得耿皇后像个温婉娴静的邻家少女;今日,又与以往两次不同,一副淡淡的少妇妩媚,顾盼神飞间,说不清的风韵风情。   这样一个千面女郎,怕是任何男人都抵挡不住她的魅力。   南疆王牵着耿皇后在席位上坐下,赵岛主坐在南疆王的下首处。   南疆王眸光一扫,道:“怎么不见李顺妃?”   耿皇后道:“听说是小日子来了,不舒服,臣妾已经派人去看过她了。”   南疆王嗯了一声:“也没看见小六。”   这个,耿皇后也不清楚。   一名宫女道:“六殿下刚刚喝多了,下去歇息了。”   南疆王不再多问,望向席位中的宁玥与“玄胤”,眸中的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住。他并不知道这是司空朔,还以为是玄胤终于与司空朔把身份换回来了,见小俩口琴瑟和鸣的样子,他打心眼儿里高兴。   “玥玥。”他朝宁玥招了招手。   宁玥走过去。   他轻声问:“是小胤吧?”   宁玥含糊地道:“嗯……是啊。”   “跟他外祖母长得真像!”南疆王怎么看怎么喜欢。   宁玥笑得莞尔。   南疆王又对赵岛主道:“是不是像你师父?”   “是啊,比太子还像呢!”赵岛主满脸笑容地说。   南疆王与有荣焉:“那当然,朕的长孙呢。”   长孙,不是外孙,在他看来,兰贞是他第一个女儿,不管谁娶了兰贞,那都是入赘他们皇甫家,将来等他光明正大地认回玄胤,会让玄胤改姓皇甫的。   宁玥心道:您的长孙是司空朔,不是玄胤……好吧,那个假扮我丈夫的人就是司空朔,您老好像也没归结错。   宁玥转头,冲司空朔使了个眼色。   司空朔顿了顿,似在犹豫,片刻后,终是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行至南疆王跟前:“承蒙陛下照顾,南疆一行,甚为圆满,我代西凉的皇上敬陛下一杯。”   南疆王不可置信地看着主动与他说话的“玄胤”,呆呆的,连话都忘了说。他看看赵岛主,又看看宁玥,这不是做梦吧?那个倔小子真的跑来跟他敬酒了?   “陛下。”宁玥低低地叫了一声。   南疆王回神,忙拿起一个杯子,太过激动的缘故,杯子掉了下来,洒了他满身,惊得宫人们接连变色,他却浑然不在意,又拿起了另外一杯,颤颤巍巍地碰向了“玄胤”的杯子。   司空朔看着那只伤痕交错的手,眸光微微凝了一下,握住对方的手腕:“您不宜饮酒,由我来代劳吧。”   他把两杯酒全都喝下了。   南疆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都知道担忧他的身体了,一定是原谅他了!   “小赵!”   赵岛主道:“陛下。”   “玥玥!”   “陛下。”   “没什么,朕就叫你们一声,朕高兴!”南疆王的脸上扬起少有的灿笑,嘴唇咧开,几乎要咧到耳朵跟。   司空朔静静地站在那里,唇角含笑,静如一副上等的水墨画。   南疆王笑眯眯地看着,怎么看都看不够。   宁玥深深地看了司空朔一眼,敛起思绪,在南疆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南疆王嗔道:“胡闹!上次就差点儿输了,多亏你赵伯伯,才勉强圆了过去!”   “上次是上次嘛,上次是司空朔的身份,司空朔输了很丢脸,现在是玄胤了,玄胤本就不精通这些术法,权当切磋学习了,输了也没什么关系。”宁玥说着,见南疆王仍不松口,软软地撒起了娇,“外公,您就应了玄胤吧!自从那天后,玄胤一直在钻研术法,也算小有成就,您让他试试吧!”   南疆王拗不过宁玥,但又不好答应:“朕……朕不拦着你们就是了!”转头,对赵岛主道:“这次又不知要猜什么,你去准备一下吧。”   赵岛主硬着头皮去了。   不远处的耿无双望着这一幕,冷冷地勾起了唇角,虽然没有换回身份,这一点与前世不一样,但不自量力想与南疆术士一较高下,还是和前世一模一样啊。前世的司空朔也与人较量了一场,只不过,对象是一个术法高深的道士,这辈子由于他“先知”的能力,耿家没花重金去外头聘请术士,所以,历史中的道士没有了。但这不影响他打败司空朔,因为他全程观摩了那次较量,知道司空朔会出一张什么样的牌!   司空朔眸光一扫,优雅地说道:“本王听闻耿小五公子擅长占卜之术,与我们西凉的中常侍大人难分高下,本王好奇,想领教领教耿小公子的风采,不知耿小公子能够赏个脸呢?”   “本座听闻耿家的周半仙擅长占卜之术,恰好,本座也略略学了一些,只是不精,想借此机会向周半仙领教一二,不知周半仙能否赏本座一个脸?”   听听听听,说的话都与前世换汤不换药!   耿无双暗觉好笑,刚刚栽了个跟头,正愁没机会找回场子,这不,打脸的人自动送上门了。   耿无双掩住心底的窃喜,不动声色地说道:“胤郡王言重了,该是我请您商量才对,来者是客,您想如何较量,听您的。”   司空朔似是非常满意他的表现,笑容又深了一分,道:“本王听说耿小公子与中常侍较量的是猜水果,这次……”   换猜人吧!   “换猜人吧!”   啊哈!连台词都一模一样!   前世的玄胤假扮司空朔时,与周半仙比试了一次猜水果,赵岛主从中作弊,使得二人打成平手,司空朔上岛后,无法忍受自己与一个半仙齐名的事实,愣是重新与周半仙比试了一次。结果当然是司空朔赢了,但司空朔凭借的并不是所谓的占卜之术,他只是眼力与记忆力比常人要快要准罢了。   耿无双给三哥使了个眼色。   耿昕站起身道:“胤郡王,这回是你主动挑衅我五弟,你年长我五弟这么多,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要不这样吧,要是赢了,依旧算你赢,要是平了,就算我五弟赢。”   说的好像“玄胤”和耿无双都会全部猜中一样,事实上,按照前世的记忆,司空朔猜错了一次,周半仙猜错了两次。耿无双只需要说对全部,就能以一分之多获胜。   耿无双得意地望向“玄胤”:“胤郡王,你敢吗?”   司空朔连眼皮子都没颤一下:“本王的确年长耿小公子太多,未免让人说本王以大欺小,这样吧,耿小公子只要能赢一局,都算耿小公子胜利,如何?”   这个司空朔,比前世还要自大!   耿无双可不会客套地推辞什么,他小,是他的资本,不要白不要!   司空朔,你很快就要尝到失败的苦果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自己挖的坑,还挖得这么大,连赵岛主都帮不了你了。   在小帐篷里吩咐人装水果的赵岛主听了这话,当场一愣,猜人?妈呀,猜人他要怎么作弊?   一刻钟后,司空朔让人搬来了三块大木板,由壮汉举着,每块木板恰好能挡住一个人,比赛开始后,壮汉们会举着木板左右更换自己的位子,木板后的少女也会随之走动,观众们能从木板下方的缝隙里看到少女的鞋子,借此来判断她们分别换到了什么位子。   “咱们就猜三次如何?红黄蓝三个少女,你猜哪个颜色?”司空朔说。   “我猜红色,你呢,胤郡王?”耿无双道。   司空朔轻笑:“黄色。”   还是和前世一样呢!   耿无双掩住心底的笑意,平静地说道:“好啊,为公平起见,我选一个人戴上黄花,你选一个人戴上红花,如此,就能排除她们被我们收买的可能了。”   “好主意。”司空朔从侍女手中拿了一朵红花,带到一名灵蛇岛少女的头上,“你是耿小公子的人,可别藏得太深,让他不好找。”   他人美,声音更美,迷得少女一阵春心荡漾,羞涩地低下了头。   耿无双冷笑,拿起一朵黄花,戴到了另一名少女的头上:“可以开始了吗?”   司空朔道:“等等,这么好的较量,没有彩头怎么行?”   “彩头?”耿无双英气的眉头一皱,前世的司空朔也没要求什么彩头!算了,彩头就彩头吧,反正影响不了比赛的结果,相反,有彩头更好,司空朔会输得更多,心中闪过得意,他挑眉问道:“胤郡王想要什么彩头?”   老子想要玥玥!   玄胤咬牙。   司空朔含笑看向宁玥:“夫人觉得什么彩头比较好呢?”   嘭!   玄胤又捏碎了一个杯子。   宁玥余光扫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我想要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恩赏。”   南疆王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地笑了:“你要朕和皇后赏你们什么?”   “不一定是赏我们,也可能是赏耿小公子,总之,是赏给胜利者的!”宁玥天真烂漫地说。   南疆王和颜悦色地道:“那你要赏什么?”   “若是赢了,就恩准与您、皇后娘娘共进晚餐吧!”   “哈哈,就这么点要求?行,朕准了!”   耿无双暗暗狐疑,马宁玥打的什么鬼主意?就只跟帝后吃一顿吗?他可是皇亲国戚,跟帝后吃饭有什么了不起的?马宁玥也是,没见南疆王那么宠她吗?吃多少饭吃不得?还要赏?难道说……马宁玥瞄准的是他姑姑?   她想跟姑姑吃饭?   耿无双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反正不管马宁玥打的什么鬼主意,他都不会给她机会接近他姑姑的,他会赢。   “只这么点彩头吗?一点都不刺激。”玄胤嘲讽地说。   司空朔浓眉一挑:“哦?中常侍大人莫非也想贡献一点彩头?”   “十万两黄金够不够?”   玄胤此话一出,全场倒抽一口凉气,国库里有没有十万两黄金都不好说,一个宦官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怎么那么有钱?   反正是司空朔的钱,要账,从司空朔的小金库里出。   坑死你丫!   玄胤暗爽。   司空朔的眼皮子抽了抽,阴他?呵!   司空朔道:“多谢中常侍慷慨解囊,十万两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为表示本王的诚意,本王也搭上一点彩头!”   玄胤暗暗冷笑,老子的钱全都在玥玥手里,好意思从她那里拿钱,就给老子往里搭呀!   司空朔笑道:“本王若是输了,三日后,就奉上玄家四子的手。”   玄家四子的手,不就是“玄胤”他自己的手吗?   全场再次凉气一片!   靠!   司空朔,你要剁老子的手!   你输了,三天后,你跑了,受罪的不就是老子?!   玄胤真恨不得把这家伙杀了!   司空朔笑得花枝乱颤。   南疆王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小胤太能闹了,怎能能把自己的手都搭上呢?老天爷,赶紧让耿无双输了吧!   “小德子。”陛下吩咐了一声,声音都在打颤。   小德子来到比赛场地,把蓝花戴到了最后一名少女的头上,这少女长得倒是一副清秀模样,就是表情太僵硬了些,像张僵尸脸。   “瞒着。”宁玥突然看向了耿无双,“我们都下注了,耿小公子,你也得下一点吧?”她倒是镇定。   耿无双自信满满地说道:“那我也押上我的右手。”   “你是左撇子,押右手有什么用?”司空朔轻笑。   耿无双一怔,他是左撇子的事从来没对外人提起,便是用餐时也尽量使用右手,司空朔是听谁说的?   司空朔扫了一眼他放在左手边的酒杯,笑了笑,左撇子与右撇子,某些习惯上,是很容易暴露的。   耿昕皱眉:“五弟,别答应他!他激你的!”   “无所谓,反正我会赢,答应他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若是连过场都不走,大家就该笑我们耿家人没有胆量了。”耿无双扬起骄傲的头颅道:“左手就左手。”   比赛开始了。   三名壮汉举起木板,将三位少女挡在了木板后,鼓声响起,壮汉们跳起了舞蹈,左右穿梭,木板后的少女们也踩着节点翩然走动,她们都穿着紫藤花草鞋,在沙滩上,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耿无双清楚地记得她们三个的名字,戴红花的叫如娜,戴黄花的叫美娜,戴蓝花的叫珍娜,她们是岛上最漂亮的舞姬,他成年后,将她们三姐妹全都娶回了家中。他不太喜欢珍娜,因为珍娜太呆板,他满脑子都是如娜与美娜的笑容,连珍娜的表情比平时僵硬也没有发现。   鼓声停,壮汉与少女们也停了下来。   司空朔道:“耿小公子,你的红花姑娘在哪里,快些找出来吧!”   耿无双自信地走上前,敲了敲第一块木板:“如娜,快出来。”   没有动静。   他又敲了一下:“如娜。”   依旧没有动静。   他眉头一皱,难道猜错了?不可能!   他加重力道,敲了三下:“出来吧,如娜!”   场面有些寂静,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司空朔勾唇一笑:“耿小公子,你找地方了吧?这里站的并不是你的红花姑娘,而是珍娜,珍娜,出来。”   珍娜从木板后走了出来。   耿无双狠狠一怔:“怎么……是你?”   这个位子站着的,不该是他的如娜吗?   前世就是这样的呀!   还有珍娜不应该在第三个位子啊?怎么跑到第一个位子了?   都与前世不一样了,怎么会这样?   耿无双狠狠地傻了眼。   “你的红花如娜在第三个位子,本王的红花美娜在第二个位子。”   司空朔话音一落,两位少女分别从木板后走出,与他所言分毫不差。   南疆王长长地松了口气。   小德子也暗暗捏了把冷汗,启声道:“第一回合,胤郡王胜!”   第二回合开始。   这一次,耿无双让司空朔先猜。按照前世的顺序,从一到三,分别是珍娜、如娜、美娜。   司空朔毫不费劲地把戴黄花的美娜找了出来,依旧是在第三个。   耿无双暗道,这一次,总与前世相同了吧,如娜应该在第二个。   他敲响了二号木板。   戴红花的如娜却从一号木板后走了出来:“耿小公子,我在这里呀。”   耿无双……呆住了。   后背漫过一股恶寒,好似盘踞了一条冰凉的小蛇,还在他衣内不停地蠕动,整个人都毛骨悚然。   耿昕的额角也落下豆大的汗珠,自从五弟三岁大病一场后,便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预知天赋,皇后姑姑将五弟接入皇宫住了一晚,翌日便将五弟送入道观清修。姑姑说,五弟天赋异禀,将来比是庇佑耿家的天才,大哥每个月都会去五弟的道观住上几日,除了探望五弟之外,还会询问五弟一些时局之中的事,五弟每一次都说得特别准!像今日这种猜人游戏,本该是手到擒来,五弟却一输再输——   “五弟,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只剩最后一轮了,再输下去,你就……”他紧紧握住了耿无双的手。   耿无双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一样的事、一样的过程、除了多出几个彩头,与前世几乎没有任何差池,但结局……如此的不同!   “耿小公子,你还比吗?”司空朔似笑非笑地问。   耿无双捏紧了拳头,面颊上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比。但我要求换人!”   “哦?换谁?”司空朔笑意不变。   “换珍娜!我要求,把如娜的花,戴到珍娜的头上!”   他已经发现了,每次他猜如娜站在哪里,最后出现的都是珍娜,也许是他记错了,前世周半仙猜的不是如娜,而是珍娜。他只需要把二人头顶的花色换一换,就不会再弄错了。   反正他年纪小,赢一局也是胜利,这是司空朔自己说的!   司空朔十分慷慨地同意了耿无双的要求。   耿无双把红花戴到了珍娜的头上:“靠你了,珍娜。”   珍娜木讷地点头:“嗯。”   第三局开始,记忆中,从一到三,分别是美娜、如娜、珍娜。当然,由于他之前记混了如娜珍娜,所以换一下,应该珍娜在第二个。   他依旧让司空朔先开局。   司空朔从第一块木板后找出了美娜。   记忆中,司空朔这一局是输掉了的,但这次,司空朔猜对了,这不由地,又让耿无双心里毛了一把,但考虑到美娜的位子与前世一样,所以他再猜,珍娜的位子也应该是第二个。   他直接拿开了第二块木板:“珍娜!”   不是珍娜。   是如娜。   他心口碰碰一震,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此珍娜并不彼珍娜——   “珍儿,待会儿我给你戴上人皮面具,可能会有点痒,但你千万别抓,知道吗?”   “知道了,夫人。”   “也不能笑,一笑,它就掉了。”   “那……会不会看起来很僵硬?”   “没关系的,不掉就好了。哦,还有,待会儿你一定得记住耿无双会选哪个姑娘,然后她站到哪个位子,你就跟她换个位子!速度要快,知道吗?”   “哦,好,珍儿知道了。”   真正的珍娜躺在草丛里昏迷不醒,上场的是珍儿。   耿无双每次都说对了,可惜又每次都被珍儿给换了位子,这才有了耿无双的三连败。   打破了重生规律的耿无双,在司空朔面前,连只蚂蚁都不如。   司空朔冷笑着走向耿无双:“耿小公子,承让了,是不是到你应该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耿无双吓白了脸,眼神,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三哥!救我!”   耿昕拦在了耿无双面前,双目如炬地看着司空朔:“一场游戏罢了!你还当了真吗?他才十三岁,只是一个孩子!你好意思,真的朝他下手?”   司空朔淡淡一笑:“本王不管他多少岁,本王只知道愿赌服输。”   耿昕一噎:“大不了……大不了你开个价!我们赔你!十万两黄金总够了吧?”   “嗯?”司空朔慵懒地挑眉,仿佛有了兴趣,却并不感到满意。   耿昕见自己勾起了他的贪欲,喘息着一笑:“十五万!十五万两黄金够不够?”   场内,开始窃窃私语。   耿皇后微微变了脸色。   司空朔眉梢一挑:“不够,耿家先知的手,就只值十五万两黄金吗?起码也得五十万吧。”   “五十万就五十万!你放过我弟弟!”   啪!   耿皇后捏段了手中的簪子。 【V144】耿家覆灭,朔朔撩妹   这话,太狂妄了。   五十万两黄金是什么概念?远远超过了国库的资金,众人看向耿家人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可笑的是,耿昕被司空朔逼昏了头脑,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任性究竟有什么不妥。   司空朔笑容又深了一分,波澜不惊地说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语毕,他从宽袖里拿出了一张字据,递到耿昕面前:“血指画押。”   从他提议与耿五斗法到现在,没人见他碰过文房四宝,可见这东西是一早便立好了的,他怎么算到自己能从耿家人手中敲诈到五十两黄金的呢?   他到底是人是鬼?   耿昕也微微愣了一下,隐约察觉到自己被司空朔给坑了,但骑虎难下,他话已出,绝无反悔的可能。他咬破手指,在字据上签了自己名字,并按了一个重重的血指纹。   耿无双倒是反应过来了,想阻止三哥,可惜晚了一步,耿昕已经把签好的字据还给司空朔了。   一旁的玄胤冷笑一声,见缝插针地说道:“五十万两黄金,便是合本座与西凉的国库之力也未必拿得出,你们耿家还真是有钱呐!”   这话,起先在他喊出十万两黄金做彩头时,众人在心中纷纷嘀咕过,还以为西凉真的有钱得不得了呢,没想到与耿家一比,竟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不过……南疆的国库也没五十万两黄金哇,可能五分之一都没有,区区一个耿家,怎么说嚷就嚷出来了?   耿无双扯了扯耿昕的袖子,低叱道:“三哥!”见耿昕还不理解,恨铁不成钢地比了个手势。   耿昕终于会过意了,脑门儿唰的一凉,惊吓的目光扫过全场,看到那些人眼中不约而同地涌上质疑,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下意识地朝自己姑姑望去,姑姑却只淡淡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他明白,自己是闯大祸了。   “怎么?耿三公子无言以对了吗?”司空朔步步紧逼,依旧笑得莞尔,眼眸幽静如渊,笑容却澄澈干净,让那些看戏的人明知他在设下陷阱,却生不出一丝一毫厌恶的情绪。   而作为这场戏的主角之一的耿昕,心里涌上了浓浓的厌恶:“我什么时候无言以对了?你拿好你的单子,到时候来找我领钱就是了!你管我的钱是怎么来的?”   司空朔轻轻一笑,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你的钱来路不正,本王是不是还得把它们还回去?”   这话,分明是不信耿家拿得出这么多钱来。   耿昕炸毛了:“你……你不要含血喷人!谁的钱来路不正了?”   司空朔笑道:“来路正的呀,本王可是听说,南疆的国库都没这么多金子,你们耿家竟是富可敌国不成?”   耿昕涨红了脸:“我……我……我找人借行不行?”   司空朔意味深长的眸光在场内扫视了一圈:“找谁借?”   “我能借的人多了!有礼部的张太爷、刑部的……”耿昕话未说完,被耿无双狠狠地掐了一把,耿昕疼得怔住。   耿无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三哥一眼,他刚刚是被司空朔吓糊涂了吧,才会在情急之下找这个沉不住气的哥哥求助,耿昕难道没听懂司空朔的言外之意吗?司空朔根本不是在逼他还钱,而是在逼他供出与大臣结党营私的证据!五十万两黄金,那得多大一笔钱?把整个朝堂的官员都挖了也凑不齐。若是谁凑齐了,只能说,谁的手脚不干净了。   不干净的事时有发生,朝堂上上下下足有百人,完全干净的一个没有!但凡事都分个轻重,不做得太过分,上头的人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偏偏今儿是五十万两黄金,谁有能力凑个零头,谁都该被拖出去毙了!   “三哥,你是想把我们的人全都害死才罢休吗?”他低喝。   耿昕猛地回过了神!   然而,晚了。   刚刚被他说中的两位大臣赫然就在宴会的席位上,二人齐齐变了脸色,还有那些差点儿被他抖出来的官僚,也一个接一个地捏了把冷汗。他们当初追随耿家,看中的就是一个“全”字——耿皇后贵为中宫,又协理朝堂,其地位,不可撼动;耿家主虽不致仕,但掌管着整个耿家的经济命脉,以及全国上下过半的财富,跟着他,有肉吃;至于耿世子,那更是人中龙凤,文武双全,未来有他继承耿家,耿家势必锦上添花;耿四公子被誉为小容麟,将来,是要替代容麟成为新一任南疆大帅的;耿五公子更不用说,耿家绝对的秘密武器,他的存在,关乎着整个耿家乃至甚至他们世家的沉浮……   然而就在最近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先是耿家主入狱,再是耿四公子劫狱,二人双双赴死;再是耿四公子中风,现在又是耿五公子输了一只手……   更可怕的是,耿三公子情急之下,竟险些把他们给拖下了水!   跟着耿家,已不在高枕无忧,而是像走在了刀刃上。   耿家的盟友们惴惴不安之际,那些没追随耿家的官僚长长地出了口气,恶气。谁都知道耿家如日中天,不上它的贼船,就等于与它做对。这些年,明里暗里,他们可没少被耿家欺负,一直盼望着有个人收了耿家,收了耿家那些狗腿子,如今这一天来了,他们真是又惊喜又兴奋呐!   席位上,陡然间生出了两种不同的气氛,场面,静得有些吓人。   小李子偷偷地塞给了玄胤一张字条。   玄胤打开一看,先是瞪了小李子一眼,小李子装作不察;而后他又瞪了司空朔一眼,司空朔笑得明媚。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不着痕迹地收好字条,摸了摸尾指上的紫金护甲道:“本座在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事,不知诸位大臣可以兴趣听听?”   他说着,不怀好意的眸光扫过耿昕与耿无双,这意思,傻子都明白了,是与耿家有关的。   当即,一名内阁大学士站了起来:“不知中常侍大人听说了什么趣事,我等也很想开开眼界。”   玄胤戴着紫金护甲的手缓缓拂过衣襟,一派大官宦的妖媚与阴柔之气,看得一旁的小李子都眼皮子乱跳:“不是本座夸大,这些事,的确够让你们开眼界的,本座……活了三十几年,也是头一回碰到如此惊世骇俗的事呢。”   三十几岁,玥玥,他都老啦!能做你爹了,别跟他扯一块了,多丢人~   宁玥静静地吃着碗里的椰肉,没有说话。   玄胤又把司空朔瞪了一眼,司空朔依旧轻轻地笑着,笑意丝毫不减,玄胤抓狂了一把,按捺住情绪,言归正传道:“是耿家的事,胤郡王,你想不想听?”   司空朔笑道:“我本王刚刚赢了耿家五十万两黄金,还怕他们没钱还呢,有什么内幕消息,赶紧说与本王听听才是。”   南疆王打算打断“司空朔”的话哽在了喉咙,小胤想听呢,他要是阻止了,小胤会不会生气?好不容易猜接受他,他可不能又把小胤给赶跑了。   南疆王都不吭声,那些想把“司空朔”赶下台的官僚就更不敢吭声了。   玄胤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座路过浚县时,曾到其中一个村落游玩了一番,发现了一件怪事——村子里竟然没有青壮男丁,捕鱼农忙这些重活儿也全都是由妇人在做,村中数百户人,全都是老弱病残孕,本座觉得好奇,便询问呢了一番,更奇怪的是,他们的口风全都很紧。本座觉得蹊跷……”   顿了顿,又道:“本座在西凉便时常受理一些疑难案件,是以,碰到这种事,第一反应便是查探,然后,你们猜,本座查到了什么?”   宣王就坐玄胤身边,听了玄胤的话,眸光一闪,道:“你不会是查到有谁在养私家军吧?”   大量青壮年流失,宣王第一反应就是私家军,若果真如此,那可有好戏看了。西凉允许私家军,如玄家军,但南疆是一个中央集权非常完善与严苛的地方,所有军队,包括容麟的麒麟军也全都归朝廷所有,只是会分派给不同的将领管辖罢了。一般来说,名下的护卫超过两百,便以私家军论处。   耿家,不会犯了这么严重才错吧?   宣王的心里隐隐涌上一阵期待。   玄胤道:“宣王殿下猜错了,并不是私家军。”   宣王的眸光就是一暗。   玄胤又道:“是私盐。”   耿家兄弟面色变了。   坐席上,官员们再一次窃窃私语。   私盐、私家军,但凡占了一个“私”字,在南疆都讨不到什么好,私盐的危害比起私家军一点儿也不逊色,私盐的巨大利润、冗长“销售链”,足以让那些濒临倒塌的地方政府的力量再一次强大起来,这可不是朝廷乐意看到的事。   就在前年,耿皇后还处置了一个制造贩卖私盐的督察使。如今,她自己家也干起了这种勾当,如果这是真的,哈,那就真是有意思了。   耿皇后依旧面色沉静、眸光淡漠,但那只埋在宽袖下,紧紧捏着断簪的手出卖了她的镇定。   南疆王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眸光含量似水:“中常侍,你说的可是真的?”   不待玄胤说话,耿昕抢过了话柄:“陛下!您别信他!我们南疆的官员怎么会做出这种知法犯法的事来?他是西凉人,别道听途说了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便不负责任地在此散播谣言!”   “子虚乌有的东西?”玄胤捏了捏掌心的字条,唇角浮现起一抹冷笑,对付耿家的畅快,让他把与司空朔的芥蒂都放下了,又或者在外敌面前,兄弟二人终究是要先一致对外的。   耿昕道:“陛下!按照他所言,此乃十分隐蔽之事,我南疆的官员都没察觉到端倪,他一个游山玩水的外人,怎么反而摸到了证据?一定是假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越发坐实耿家的罪过。谁都知道浚县是耿无双的封地,若果真有人在那边制造私盐,一定是得了耿家的授意。耿家一手遮天,朝廷查不到那儿去又有什么奇怪的?而反之一想,耿家的爪子已经长到能迷惑朝廷的视线,真真儿是令人胆寒呐!   南疆王目光沉沉地望向玄胤:“中常侍,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可知浚县是谁的地盘?”   “知道,伍县令的嘛,伍县令的女儿是耿世子的爱妾。”玄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那你可知你是在污蔑谁?”南疆王的语气不大好。   玄胤无所谓地说道:“耿家嘛,不过陛下确定我是在污蔑吗?”   南疆王眸子一眯:“你莫非还有证据?”   “伍树人、周凯、王进、杨抚远、董栋梁、封长恩、张元宝、吴高。”   玄胤一口气说出了八个官员的名字,其中,最小的是七品夏令伍树人,最高的是二品青州都尉封长恩,其权势加起来,覆盖了大半西北边境,若只是在互掐,怎么可能掐得这么巧?   “你……你……”耿昕涨得面红耳赤,“你撒谎!你……你根本不是南疆人!你有什么资格……插手南疆的政务?”   玄胤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本座有说过要插手南疆的政务吗?本座只是在说路上的见闻罢了。”   “你……”耿昕被噎得讲不出话来。   耿无双冷冷地捏紧了拳头,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自己中了司空朔的圈套,他总以为有了前世的记忆便能所向披靡,但从他私自篡改历史把珍儿送到马宁玥身边时,一切都开始慢慢地偏离历史轨迹了。前世的司空朔与周半仙较量,纯粹是为了夺回被玄胤丢掉的脸;这一世,司空朔又提出较量,却是为了整垮耿家。   司空朔,你好深的心机!   最可恶的是,司空朔明明是玄胤的情敌加宿敌,却还是哄得玄胤与他一唱一和,真是邪门儿!   宁玥将耿无双的愤慨尽收眼底,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无非是中了司空朔的计,以及玄胤乐意帮忙的问题。   其实司空朔并不是一个愿意相信重生之说的人,自己与他说了那么多次,他都全当她在说笑,直到耿无双出现,司空朔才严肃地看待这一问题。或许自己应该庆幸司空朔现在才“醒悟”,否则即便自己开了重生的金手指,在西凉,只怕也斗不过司空朔。   区区一个耿无双,自己更加斗不过了。   尤其耿无双还不了解司空朔与玄胤的关系——   司空朔与玄胤从头到尾都不合,但从头到尾都没舍得让对方去死,司空朔可以不计代价地包容玄胤,玄胤也能不惜一切地救治司空朔,尽管他们在争夺同一个女人、同一个皇位。   这种“相爱相杀”的关系,老实说,连她都觉得诧异。   但不论如何,在外敌面前,他们总是不会吃亏的。   不明白这一点的耿无双,活该在俩兄弟手里栽了大跟头。   “哎呀,耿三公子,难怪让你拿五十万两黄金,你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据说私盐的利润很丰厚,想必是真的了!”宁玥一脸笑意地说。   耿昕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不要胡言乱语!你们……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全部是在污蔑我们耿家!”   宁玥拍了拍手上的粉尘:“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要是清白的,何必怕人污蔑?我看呐,你是心虚了吧?被我们中常侍说中了吧?”   “马宁玥!”耿昕一个箭步冲过来,就要将宁玥推在地上。   南疆王勃然变色,马宁玥还怀着他的小重孙,耿昕是在找死吗?   “耿昕!”南疆王雷嗔电怒。   司空朔一掌扣住了耿昕,像拧小鸡仔儿似的将耿昕拧起来,扔到了地上。   南疆王一个杯子摔过去,砸得耿昕头晕目眩:“反了你!当着朕的面,也敢对一个弱女子动手!你们耿家,真是好大的规矩!”   宁玥将小身子藏在司空朔背后,探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不怕死地说道:“你看你,我就说你几句你就要打我,还说不是心虚?”又望向南疆王,“陛下,其实这是你们南疆的事,本不该由我们西凉人插手,但我们是送公主来南疆成亲的,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遇到这种令人发指的恶行,怎么说,我们都不能瞒着您的。您要是信,就信,不信也无妨,反正我们尽到自己的一份力了,问心无愧!”   南疆王明白这丫头是说给那些大臣听的,她心里,只怕比谁都希望干掉耿家,但耿家,真的做出了这么多杀头的事吗?   “哎呀,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找人查查不就好了嘛?”宁玥一脸天真地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某些有心人却听到了心里。   刘贵妃与宣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决心,宣王站起身,抱拳说道:“父皇,早在你登基初始便禁止了私盐,但私盐的诱惑实在太大,太子皇兄在世时,就不止一次地遇到过贩卖私盐的案例,皇兄全都铁面无私地处置了,如今皇兄不在了,儿臣愿意秉承皇兄的意志,将私盐稽查到底!”   “陛下!”耿昕还在做着垂死的挣扎。   耿无双却明白,一切都是徒劳了。   南疆王握住了耿皇后的手:“皇后,依你之见,耿家,该不该查?”   耿皇后慢慢地扬起唇角,温柔而妩媚地说道:“该查。”   南疆王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既如此,宣王,你去查吧!耿家主的案子你还没审出眉目,耿家主就暴毙了,这一次,别再让父皇失望。”   宣王大喜:“儿臣领命!”   ……   筵席散了,据说某些官员走到一半便晕了过去,想来是吓晕的,陛下亲自下令彻查耿家,耿家完蛋了,而与耿家暗通曲款的他们大概……也逃不了了。   夜月如钩,波涛阵阵。   宁玥与司空朔并肩走在沙滩上,海风卷起浪花朵朵,冲上沙滩,冲淡足迹。   “耿家是完了吧?”宁玥问。   “是耿家大房完了。”他纠正了宁玥模糊不清的定义,“但人还活着。”   宁玥淡淡一笑:“人活着,家没了,这才是最悲哀的事。接下来,是不是轮到耿家二房了?”   耿家二房戍守边关,掌握着二十万兵力,其威信不在大帅府之下。   若说耿家大方是树干,耿家二房就是树桩、树根,树根不死,这棵树就有再枝繁叶茂的一天。   哪知,司空朔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还用特地轮到他们?顺便拔了就是了。”   顺……便?   宁玥扶额,这家伙真是一天不自大都不行。   “天高皇帝远,耿家二房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宁玥提醒道。   司空朔淡淡地说道:“那是你,不是本座。”   宁玥:“……”   唉,算了,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想不想去办的事,就拿切西瓜与整垮耿家来说,大概唯一的区别是后者需要的步骤多一些。   “你已经想好怎么对策了?”宁玥问。   司空朔望了望遥远的天际,轻轻一笑,眸中闪过深意:“取悦本座,本座就告诉你。”   “那你还是别告诉我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宁玥说着,迈开步子,将他甩在了身后。   司空朔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把自己的脚印一个一个地印在了她的脚印旁,远远望去,就像二人一辈子,都会纠缠不清一样。   “可是司空朔,我觉得你还是先担心耿皇后比较好。”宁玥说道,未回头。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刚刚陛下问她,要不要彻查耿家,陛下是在帮她与耿家划清界限、树立她大公无私的机会!将来,即便耿家有个闪失,也牵连不到她头上!耿家大房是垮了,但陛下心疼她,反而更宠爱她了!”   宁玥说着说着,转过了身,一眼瞧见他像个孩子似的拿自己的脚丈量她的脚印,一边丈量还一边嘀咕“这么小,能走路?”   那模样,皱着眉头、瞪着眼,真是……呆萌。   意识到宁玥在看自己,他放下脚,双手负于身后,神色自若地走了过来,仿佛刚刚那个幼稚的家伙根本不是他。   “你刚刚说耿皇后更受宠了吗?”他一本正经地道,表情恢复得比翻书还快,“这是必经的一步,没什么好奇怪的。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怎么生个大胖闺女,本座喜欢女儿。”   “又不是你的女儿!”宁玥低叱。   司空朔笑着没有说话,但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分明在说:她就是本座的。   宁玥无语了,这家伙不仅跟玄胤抢皇位、抢女人,还要抢孩子。   宁玥瞪了他一眼,捂住肚子走掉了。   生儿子,生儿子,她一定要生个儿子!   ……   她一走,司空朔敛起了笑容,对着夜阑深处道:“出来吧。”   小李子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主公,您发现奴才啦?奴才是来给您请安的。”   “少拍马屁,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司空朔问。   小李子忙道:“都办妥了!就抹在字条上,无色无味,胤郡王根本发现不了,而且,他一直把字条捏在手里,药效想不渗透都难!”   司空朔勾起了唇角:“办得不错。”   小李子谄媚地说道:“都是主公您聪明,一石二鸟,既让玄胤帮您开口对付了耿家,又让玄胤在不知不觉中中了药散。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玄胤以中常侍的名义捐了十万两黄金的彩头,您看……真的要送到胤郡王名下吗?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主公有钱,但早先为马宁玥摆平玄铁的事已经赔了十万两黄金的违约金,如今……再拿出十万?他都肉痛呢。   司空朔心情大好地说道:“当然送,这是本座送给本座女儿的见面礼。”   “女、女儿?”小德子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   宁玥回了院子,一进门,冬梅就对她挤眉弄眼。   “怎么了?”她问。   冬梅指了指卧房。   宁玥会意,拢了拢宽袖,漫不经心地推开了房门。   玄胤沉沉的目光唰的一下射了过来:“去哪儿了?”   散席后,宣王与几名想要了解私盐情况的官员将他团团围住,都恨不得从他这儿撬到更多的信息,他被耽搁了一会儿,一抬眸,她的席位已经空了!   现在想来,司空朔把字条给他,除了借中常侍的口道出私盐一事之外,只怕还存了让他被人拖住的目的,但那家伙太阴险,恐怕还有别的目的——   “你管我去哪儿。”   宁玥清冷的话,打断了玄胤的思绪。   玄胤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见她衣衫完整、身上也无暧昧过的痕迹,稍稍放下心来:“又跟司空朔出去了?”   宁玥径自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取耳环一边道:“说了我去哪儿,你管不着。”   玄胤隐忍住怒火道:“你是我妻子,我怎么管不着?我知道你在生气,但我要解释多少遍你才明白?我跟珍儿没什么!我只是……”   “只是什么?”宁玥从铜镜里,定定地看着他。   玄胤语塞,让他承认自己不止一次地梦到一个陌生女人,他讲不出口,他明白自己在宁玥心里的份量,所以明白宁玥无法接受自己在梦里想着另外一个人女的事,这恐怕比调戏珍儿更严重。   宁玥将耳环放进了梳妆盒,神色镇定下来:“我困了,要休息了,你也回去吧。”   “我要回哪儿?这里才是我房间!司空朔爱谁扮谁扮去,我不干了!”他怒吼地说着,将面具狠狠地地扔到地上,踩了个粉碎!   宁玥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他难过的时候,她也不好过,可只要一想到这辈子他们都这么相爱了,他还是娶了蝴蝶皇后,她就恨不得现在便与他划清界限!   口口声声说除了她,他不会再娶别人,心是她的,人是她的,后位也是她的,到头来,却全都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你出去。”   “玥玥!”   “我说,你出去。”   玄胤气得呼吸一滞:“你……你还讲不讲理了?你跟司空朔都形影不离了,我生你气了吗?我给你脸色看了吗?我不就是碰了珍儿一下?又不是因为喜欢她?我只是好奇她那个胎记,多看了两眼……”   胎记……   宁玥心口猛地缩紧,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抄起一满盒子首饰朝他兜头兜头脸地砸了过去!   玄胤猛地跃起,避开后说道:“你干什么?这么大动静,不怕动了胎气啊?”   宁玥喝道:“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还是要惦记别的女人?”   “我没有!”他发誓,他真的没有,就算是睡梦中的女人,那也仅仅是睡梦中罢了,醒来看到玥玥,他知道,自己是爱玥玥的。   宁玥推着他往外走:“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玄胤没料到她真敢使劲儿,“好好好,我出去,你站着别动!”   眸光扫过她小腹,那儿有他儿子,他可不敢伤了他。   大不了等她睡着了,他再潜进来。   要是发现司空朔那个混蛋不规矩,他不介意弑兄!   玄胤心中打着这样的主意,哪知一回房,便两眼一黑倒在了榻上。   小李子轻轻地推开门,坏坏一笑:“想破坏主公和夫人的良辰美景,下辈子吧!”   他可是给玄胤下了双倍剂量的蒙汗药,保证玄胤睡到日上三竿、雷打不醒!   宁玥洗完澡出来,一眼瞧见坐在书桌前看书的司空朔,那一模一样的五官,让宁玥脱口而出:“不是让你别来?”   “是我。”司空朔轻笑着说。   “是你啊。”宁玥擦着湿发,坐到了梳妆台前,“你怎么来了?”   “我陪自己夫人,不能来么?”他合上书本,放回书架,书架中有一本书卷了角,他拿出来,仔细抚平了卷角才又放回原处。   宁玥顺势望去,就见原本有些凌乱的书架已经被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每一本都收拾得特别干净,连卷角都被抚平。再看书桌,规规矩矩、纤尘不染,毛笔一应的从高到低,悬挂的笔尖与台座全都是一寸三分的距离。还有她刚刚丢在地上的首饰,也全都被放回了首饰盒,且重新整理了一遍,从深到浅、从大到小、从左往右……   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这家伙是老毛病又犯了。   “只是演戏罢了,你还当了真?待会儿玄胤会过来的,要是看见你在我房里,肯定会杀了你。”   司空朔薄唇勾起:“是吗?”   宁玥一听这语气,不对劲……狐疑地蹙了蹙眉,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没怎么,体恤他帮本座出使南疆辛苦了,让他好好睡上一觉而已。”   宁玥眼眸一瞪:“你给他下药?”   司空朔理所当然地说道:“不下药,等着他过来捉本座和你的奸?”   “你……”宁玥被他的荤话气红了脸,“谁要跟你通奸?你爱找谁找谁去!啊,我想起来了,德庆公主好像拜倒在中常侍的石榴裙下了,你耐不住寂寞,到她房里解馋去!”   司空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吃醋了,马宁玥。”   “我吃醋?”宁玥不可置信地指向了自己,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哪只眼睛看出来她喜欢他了?   司空朔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向了宁玥,幽深的笑意,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充满了神秘力量的九尾狐,但那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一截健硕迷人的胸膛,又使得他也像一只优雅而性感的猎豹。   他俯下身,单手撑在椅背上,将宁玥圈在自己与红木椅之间,定定地看着宁玥。   太近了,近得能交换彼此的呼吸。   宁玥的小心脏砰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这家伙……该不会是要吻她吧?   司空朔嗤的一笑,撑在椅背上的手轻轻抬起,指尖多了一根乌黑的发丝:“你掉头发了。”   宁玥眨巴着眸子。   司空朔掐住她下颚,精致的手指,如玉雕一般:“怎么?本座没吻你,很失望?”   “才不……”   话未说完,他的唇压了下来。   宁玥蓦地瞪直了眼睛!   他的唇,在半厘米的地方停住。   宁玥能感觉到他唇上的温度,正透过空气,一点点贴上她的唇瓣,不是亲吻,却比亲吻更让人窒息。   就在宁玥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   他促狭地笑了。   “偏不让你得逞!”   他直起身子,将那根断发丢进垃圾篓,拿上衣衫去了书房。   宁玥犹如经历了一场大战,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题外话------   有米有被朔朔撩到? 【V145】发现蝴蝶   夜色,静如幽潭。   司空朔已经在隔壁的书房歇下了,没再来扰她,这让宁玥暗暗地松了口气。   上辈子也发现司空朔这么粘人啊,这辈子不知怎的,竟比玄胤还难缠了。   “小姐,小姐您还没睡吧?”冬梅轻轻敲响了房门。   宁玥梳头的手顿了顿:“有事吗?”   “奴婢给您炖了点冰糖燕窝。”冬梅说。   宁玥摸了摸肚子,平时这个时辰,自己早饿了,今天或许气太饱,竟一丝感觉都无:“我不想吃。”   “吃一点吧?晚上那些烧烤什么的,您都没吃什么,就一点扇贝和椰奶,能饱肚子吗?到半夜,保管会饿的。”冬梅劝道。   宁玥想了想,道:“你端进来吧。”   冬梅笑眯眯地把燕窝端了进来:“趁热吃。”   宁玥起身,走到圆桌旁坐下。   冬梅给宁玥轻轻地揉起了肩膀:“您最近好像没以前害喜那么严重了哦,是吧是吧?”   “嗯。”比以前吐得少了,不颠簸、不热,就只起床与入睡会反应大一些。   冬梅又道:“可是您的胃口也不如先前好了呢。”   “过了三个月就会好的。”宁玥不甚在意地说,见冬梅一脸不信,又说道:“孕妇都这样。”   “真的因为怀孕吗?”冬梅追问。   宁玥吃了一口冰糖燕窝,胃里又不大舒服,微微皱眉。   冬梅诧异道:“这就不吃啦?”   晚宴上的确没吃多少,全都在看耿家的好戏,之后又被兄弟俩纠缠……虽然自己不饿,不过腹中的孩子总是要补充些营养的。   宁玥强撑着把一碗燕窝塞进了肚子。   冬梅还不走。   宁玥问:“还有事?”   冬梅挠了挠头,讪讪地说道:“小姐,您真的不原谅姑爷啦?”   宁玥的表情淡了几分:“你怎么操心起这事了?”   冬梅也知道她是丫鬟,人微言轻,不该操心这些,但她忍不住啊!这俩口子从一开始到现在,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连死亡都没把俩人分开,怎么如今啥事儿没有,反而吵上了?   “奴婢能不操心嘛?您瞧瞧,您茶不思饭不想的,快把小郡王都饿瘦了!”冬梅哀怨地说。   宁玥淡淡地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吃不下东西是害喜太严重,等足了三月,便同正常人差不多了。”   冬梅绕到宁玥跟前,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是姑爷受伤了。”   宁玥的睫羽微微一颤。   冬梅接着道:“那小李子不是好人,姑爷受了伤,他都不给姑爷包扎的!他想害死姑爷!这天热的,好好处理伤口还容易发炎呢,不处理……那简直就是在找死啊!”   玄胤在宴会捏破杯子的一幕,蓦地闪过宁玥的脑海,那猩红的颜色让宁玥的手猛的一下握紧。   冬梅跟了宁玥这么久,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宁玥的反应,又放低了几分音量道:“姑爷真的挺可怜啊,您跟中常侍大人合起伙来气他就够惨了,还放任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受伤……”   宁玥拉开抽屉,给了冬梅一瓶金创药:“你去给他擦点药。”   “奴婢……奴婢哪里懂这个?奴婢瞧着那伤口极大,怕是要缝针呢……”冬梅低低地说:“奴婢没撒谎,是真的。这时候,大家都睡了,请大夫也不好请……再说了,岛上的大夫哪里有您的手艺好?”   宁玥站起身,拧着医药箱去了隔壁院子。   小李子正坐在院子里纳凉,一边耀王璀璨的星空一边幻想他家主子与宁玥的美好未来:“哎呀,主公空虚寂寞了这么多年,总算找到一个适合心意的了,郡王妃虽然人小了点儿、胸小了点儿、长得普通了点儿、又是个二婚,但皮肤还是不错的,水嫩嫩的,不怪主公喜欢,就是吧,脾气太臭了,那使起性子来,简直了……唉,但愿主公以后别落得跟玄胤一样的下场……”   他摇头晃脑地嘀咕,完全没意识到宁玥黑着脸站在了门口。   “死太监!你在背后编排我家小姐什么?”   冬梅一声厉喝,吓得小李子一个扑通一下,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抬眸一看,瞬间傻眼!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水都塞牙缝,他素日里对郡王妃敬重有加、绝不敢有半分怠慢,今儿是主公与郡王妃的初夜,他一时高兴喝多了些酒,喝上了头,竟口无遮拦地把郡王妃给编排上了,还被郡王妃给听见了——   “嘿嘿。”他恬起笑脸,笑眯眯地迎上去,“是郡王妃来啦?这么晚,您还没歇息呢?中常侍大人已经歇息了,您要找她,明儿再来吧……”   宁玥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   待宁玥进了屋,冬梅一把揪住小李子的耳朵:“死太监!你刚刚说我家小姐什么?人小?胸小?二婚?脾气臭?”   小李子疼得直抽凉气:“咝——咝——小姑奶奶喂,小姑奶奶!你怕是听错了,我可没说过那些话!我是说呀,郡王妃虽然年纪小,但修养好,与胤郡王婚姻幸福,性格也好……”   “我呸!睁眼说瞎话,敢做不敢当,没种的东西!”   小李子反而笑了:“我本来就没种。”   “你……”冬梅气得又狠狠地拧了拧他,“再敢破坏我家小姐和姑爷,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待冬梅走到廊下,小李子摸了摸被揪得红肿的耳朵,轻蔑一哼:“就这点手段,还敢你李爷爷示威?我才呸!”   ……   玄胤睡得很熟。   宁玥拿起棉球,给他清洗了掌心的伤口,这只手,恰好是大火中把她从回春楼抱出来的手,当时的情况很危险,她几乎被烧死,没人敢冲进来,就他傻。   被烧坏了手,直到现在还有几道浅浅的疤痕。   然而这么傻的事,他在南疆皇宫又做了一次。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有一种难以言语的疼痛。   说他不爱她,她自己都不信。   可男人的爱,有时候古怪地让人迷惘。   司空朔不爱她吗?   爱。   但爱到最后,把她关进了水牢。   玄胤也爱她,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抛弃了她,在他们爱上彼此的那一世,他娶了蝴蝶皇后。   他爱蝴蝶皇后。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南疆王不也是这样吗?   南疆忘不了陈皇后,后面又爱上了耿皇后。   “你们皇甫家的人是不是都这样?我该怎么办?”宁玥握住他的手,将脸贴上了他疤痕交错的掌心。   ……   玄胤一觉醒来,猛地睁开了眼!鞋都没穿,光脚跳下地,来到窗边拉开了帘子,刺目的阳光照得他微微眯了眯眼,意识到已经是日上三竿,他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明明记得自己回了房,准备半夜溜进玥玥屋子的,怎么一眨眼就睡着了?还睡到现在?   在玄家长大的人,怎么可能睡成这样?   “小李子!给爷滚进来!”   小李子拔腿就跑:“哎哟,我、我、我肚子痛……哎哟、憋不住了……哎哟……哎哟——”   惨叫着,出了院子。   “该死的司空朔!一定是他给我下药了!”玄胤咬牙切齿地说着,迈步就往外走,一垂眸,却瞥见了手上的纱布。   这种打结的方式……   玥玥!   “玥玥!玥玥!”   宁玥正在喝粥,玄胤一脸嘚瑟地走了进来:“玥玥!”   宁玥冷着脸不看他。   他在宁玥身边坐下,举起被包扎得像个粽子的手,满眼得意地说道:“你包扎的吧?嘿嘿,就知道你疼我,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在乎。”   宁玥淡淡地看着他:“你这厚脸皮的本事,跟你大哥简直如出一辙。”   大哥?玄煜的脸皮厚吗?   玄胤眨了眨眼,片刻后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司空朔那个老狐狸,当即俊脸一沉:“别跟我提他!他才不是我大哥!”   宁玥不理他了,自顾自地喝着碗里的粥。   玄胤双臂交叠,趴在桌上,笑嘻嘻地看着她:“是不是想我啦?儿子闹你没?他闹你了,你告诉我,我揍他。”   宁玥依旧只是吃着粥。   他笑道:“昨天晚上你在我房里睡的吧?”   宁玥皱眉,放下了勺子,认真地说道:“你影响到我胃口了,麻烦你出去,要么我出去。”   玄胤笑容一收,哼了哼:“什么嘛?都给我巴扎伤口了还不承认心里有我?女人啦,就是嘴硬!”   宁玥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澄清一下,我不打算给你包扎伤口的,是冬梅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耳旁唠叨,我听不下去了,才去处理了一番而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你就是嘴硬!”   宁玥重重地把勺子往碗里一扔,起身道:“我吃饱了。”   “哎!”玄胤拉住了她的手,“才吃这么点儿,肯定没饱!你坐下,再吃点儿,别饿着咱儿子!”望向门外,“冬梅!小笼包来两笼!水晶胶、凤爪和三鲜面各来一点儿!”   “好嘞,姑爷!”冬梅喜滋滋地去了厨房。   玄胤拉住宁玥的小手,耍赖地说道:“玥玥,让我回来吧,我不想再做中常侍了。”   宁玥抽回手:“我不想见你。”   “那我也不做中常侍了行不行?”   不做中常侍,就意味着司空朔也做不了胤郡王,那样,就算不能立马哄回宁玥,至少也能把司空朔从这个院子里赶出去。   等没了司空朔给玥玥上眼药,还怕玥玥不原谅他?   宁玥一眼看穿了他心思,说道:“我不想见你,就是不想见你,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中常侍大人请回。”   “你……”玄胤气红了脸,“你非得这么倔吗?是不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有这么跟……跟自己丈夫说话的吗?”   男尊女卑的时代,宁玥在玄胤面前,其实一点地位都没有,无非是仗着玄胤宠她,所以百般任性,宁玥心中明白,但宁玥更明白,她不是非得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女人。世俗的眼光、寂寞的时光、于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喜欢,就休了我。”   玄胤的眼珠子倏地瞪直了:“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说,你不喜欢我,就休了我。”她语气很平静。   “马宁玥!”玄胤几近暴走。   宁玥静静地说道:“我想,我也是太惯着你了,所以让你觉得,我该和那些女人一样,忍受丈夫三妻四妾。”   “谁他妈三妻四妾了?”玄胤厉喝,“马宁玥我告诉你,无理取闹也要有个限度!你别把我逼急了……你……你以为我不敢?”   “随你。”宁玥转身,进了内室。   玄胤追上来,气鼓鼓地看着她,才一两天的功夫,她好像整个人都憔悴了,无精打采的,玄胤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忍,深吸几口气,压下怒火:“好好说话行不行?”   宁玥脱了鞋子,躺到床上,面朝里,背朝他。   玄胤叹了口气,坐到床头,轻轻地说道:“我怎么做你才满意?你扪心自问一下,我对你不好吗?别人都是姨娘通房往屋里抬,我连个大丫鬟都遣散了,我都这么专一了,你怎么还是觉得我不够忠诚?我真要看上别人,我能对你这么低声下气的吗?你说你……怎么这么不知足?”   宁玥依旧没有说话。   玄胤探出手,抚了抚她肩膀:“好啦,珍儿的事是我不对,我那是魔症了,才不小心看了一眼,你别小心眼儿总揪着它不放。”   宁玥甩开了他的手。   他摸上她脸颊,这一摸,全是泪水。   他当即慌了,把宁玥抱进怀里道:“怎么哭了?我……我错了!你别哭了行不行?”   宁玥推开他,躺回了床上,整个人缩进杯子。   玄胤急急地说道:“别把自己闷坏了呀!我给你道歉!你别哭了。是我不知足,我这么个小废柴,当初谁都不敢嫁我,就你敢……唉……我……我……”   完全懵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宁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受了再大委屈,气气也就过了,哪像现在,一句话不说,就那么闷着流泪,弄得他一颗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玥玥……玥玥你原谅我吧……我不休你……我那是说气话……我不敢的……只有你休我的份儿……”   “玥玥……”   “玥玥你别哭了,哭多伤身,对孩子也不好……”   “你在外头哭,儿子在里头哭……他也难受呢……”   “玥玥……玥玥你原谅我……”   “……我就原谅你。”   被子里突然传来宁玥微弱的声音,玄胤没听清前面的,忙扯下被子道:“你说什么?怎么就原谅我?”   宁玥定定神,红着眼圈道:“放弃皇位,跟我回西凉,我就原谅你。”   玄胤困惑地皱了皱眉:“这跟皇位有什么关系?南疆王又没逼我跟谁成亲才把皇位传给我!就算他逼,我也不会同意的!这个你就放心吧!”   早先,她还不清楚南疆皇后不是皇甫姐妹时,的确怀疑过南疆王会以皇位为诱饵,逼迫他迎娶姐妹中的任何一个,然而与南疆王的一番相处下来,她发现对方真的是个特别开明的外公,绝不会逼迫玄胤去做任何事。   宁玥说道:“我不喜欢宫里的生活。”   “你是怕我选秀还是怕我不让你出门?”玄胤抱着她笑了,“我才不会拿那些规矩约束你,你想上哪儿玩儿,只管去就是了!回春堂在西凉的生意那么好,你要是喜欢,可以在这边也开一家,你天天去打理生意都没关系。”   “不是这个……”   “那是选秀?放心吧,我不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放进后宫的。”   “你现在是说的轻巧,等你真坐上那个位子,又不一样了。”   “玥玥。”   宁玥哽咽道:“还有,这里离我家那么远,我想看我娘……都看不到!”   “我们把兰芝接过来。”   “还有妞妞呢?”   “妞妞和大姐也一起接过来!”   “那要是万一大姐在西凉成了亲呢?你难不成把我姐夫也接过来?人是有根的,玄胤,你一半的根在这边,你能够适应这里的生活,可是我不能,我家人也不能。”宁玥看向了玄胤。   玄胤的眸光凝了凝,抚摸着她柔软的发,说道:“玥玥,我只是拿回属于我娘和舅舅的东西,你理解我一次,可不可以?”   “娘和舅舅的东西,又不一定得你去拿,没有别的孩子了吗?”宁玥反问。   “别的孩子?你是说皇甫珊还是皇甫燕?南疆皇位传男不传女,若不然,以皇甫燕的能耐,早被立为储君了。”玄胤喟叹。   宁玥又问:“不是还有司空朔?”   玄胤的眸光陡然一凉:“说了半天,要我放弃皇位,原来是为了他!”   宁玥怔住。   玄胤冷笑着掐住了宁玥的下颚:“看上他了?因为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所以被他迷惑了,是吗?”   宁玥被掐得生疼,摇头。   玄胤自嘲一笑,放开了宁玥,起身,一脚踹翻了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房。   冬梅端着托盘:“诶?姑爷?您去哪儿?小笼包好了!姑爷,姑爷,姑爷!唉,怎么搞的?饭都没吃呢,又吵架了吗?小姐,姑爷他怎么了?刚才还兴冲冲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   话未说完,见宁玥捂着脸靠在床头,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浑身颤抖。   ……   一上午,司空朔都在为耿家的案子奔走。从醒来得知了宁玥与玄胤在南疆发生的一切之后,司空朔便动用了天机阁的势力,在南疆范围内大肆搜刮耿家犯罪的证据,早先他捅出的耿家贩卖私盐一事仅仅是耿家圈钱手段中最不起眼的一种,往下查探,买卖性奴、圈地、垄断黑市交易、走私毒品……每一项都是足以杀头的死罪。   司空朔降服了几个耿家的官员,引导宣王找到他们,并借他们的手,将耿家犯罪的证据交到了宣王手中。   不到十二时辰,宣王破了案。   那几个官员举报耿家有功,功过相抵,从轻发落,自此,他们都有了把柄在司空朔这边,想不臣服司空朔都难。   由于那些恶行都是耿家主与耿世子生前犯下的,考虑到耿家主已死,耿世子又中风在床,南疆王没揪着人命不放,下令抄了耿府,将耿昕革职,永不得致仕。顾念耿无双年幼,又长在道观,未曾迁怒于他。但偏偏,是他与司空朔的较量引发出的耿家惨案,全家都受到了惩罚,唯独他被特赦,这比杀了他还难受。愧疚与耻辱的感觉,像石头一样堵在了他心口,他病倒了。   宣王办案出色,得到了南疆王的褒奖,与一座江南风光的府邸。   刘贵妃与宣王高兴坏了。   耿家除掉了大房,二房又远在边疆,耿家还有几个孽子活着却已经不足为惧,耿皇后表面上没受到任何牵连,但她一人实在有些孤掌难鸣,以后,都是他们母子的天下了。   “娘娘,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秋月在门口给刘贵妃行了一礼。   刘贵妃刚在南疆王那边谢了恩,脸上满是盈盈的笑意:“本宫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出头了!当初追随太子这条路,果然没有选错!”   秋月喜色道:“娘娘慧眼!耿家大房完蛋了,二房自有大帅府牵制着,不牢娘娘费心!相信过不了多久,奴婢就要唤宣王殿下一声陛下了!”   “嘘!你这丫头!当心隔墙有耳!”刘贵妃比了个手势,眼底,却分明喜悦得很。   秋月就道:“娘娘,今儿天色不错,没太阳,还有风,奴婢陪您到外头逛逛吧!”   说是逛,其实是去耀武扬威。   忍了那么多年,也该扬眉吐气了。   刘贵妃美眸一转:“我们走!”   二人出了院子,迎面碰上严惠妃与张丽妃。   刘贵妃倨傲地仰起头,抚了抚鬓角的金步摇,那是陛下刚刚赏赐的:“哟,惠妃妹妹与丽妃妹妹去哪儿?”   二人手里拿着东西。   “不会是去向本宫贺喜的吧?”   当然不是!   张丽妃刚要开口,严惠妃握住了张丽妃的手,对刘贵妃道:“可不是去看姐姐的吗?宣王这次办案办得这样出色,听说陛下高兴坏了,连连称赞宣王有当年太子的风范,还夸赞姐姐教子有方,我们啦,是专程给姐姐道喜的!”   刘贵妃心花怒放,骄傲地唤道:“秋月。”   秋月会意,行至严惠妃与张丽妃跟前儿,结过了礼物。   张丽妃肉痛得不想给,严惠妃使劲儿地从她手里拽了出来,递给秋月。   “本宫要散步,先不招待二位妹妹了,改天再请妹妹们过来喝茶。”刘贵妃恣意地笑着,一扭一摆地离开了。   一直到她消失在小路尽头,张丽妃才生气地跺了跺脚:“瞧那熊样,不就是破了个案子吗?鼻孔都朝天了!还抢我们东西!那是要送给皇后的!”   “唉,算了,她如今正红,谁都捧着她,犯不着与她对着干。”严惠妃入宫比张丽妃早,也比张丽妃看得透彻。   张丽妃气闷道:“从前吧,我特别讨厌皇后,眼下,我却反而希望皇后的儿子继承大统,好好扇这女人两耳光!”   反正四皇子是没戏了,谁登基她都只能做太妃,但皇后是正统,本就比她们高贵,刘贵妃则不然,刘贵妃与她都是正一品妃,被皇后打败是天经地义的,被个妃子踩在脚下,自尊心受不了!   严惠妃冷笑:“一个人能红,就能白,又不是天生的凤凰,不过是借力飞了几尺高罢了,迟早哪天摔下来,摔不死她!”   刘贵妃还不知自己被人给“议论”了,美滋滋地在岛上转悠了起来,灵蛇岛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她才住了几天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将来宣王做了皇帝,本宫就把这灵蛇岛上建一座行宫,每年都过来避暑!”   这就是太后与太妃的区别,太妃与宅子里的姨娘一样,都没有行动的自幼,太后却可以天南地北地建行宫,隔三差五地到度假。   “娘娘英明!”秋月说着刘贵妃爱听的话。   刘贵妃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却依旧故意说道:“不过也不能太得意了,皇后还没垮台呢。”   秋月笑道:“耿家都垮了,皇后还远吗?陛下没立刻责罚皇后,是怕天下人说他薄情,等这阵风头过了,皇后之位就该是您的了!”   “你这张嘴儿!竟说本宫爱听的话!”刘贵妃心情好,拔下一金镯子,“给。”   那金镯子的成色极好,又镶嵌了四颗绿宝石,价值连城。   秋月眼睛都绿了:“多谢娘娘恩赏!”   正要去接,天边传来一声巨响,嘭!   二人吓得一愣。   秋月踮起脚尖望了望,在上空发现了几朵艳丽的光束,如释重负道:“是有人在放烟花。”   刘贵妃长长地松了口气:“谁白天放烟花呀?是不是脑子有病?”   “好像是赵岛主的院子。”秋月道:“要去看看吗?走半刻钟就能到了。”   “本宫又不是小孩子,看什么烟花?”刘贵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出门的好兴致,被爆破声吓跑大半,“算了,回吧。”   “皇后娘娘去看了,您瞧。”秋月扯了扯刘贵妃的胳膊。   刘贵妃顺势望去,果真见一系白衣的耿皇后带着秦公公,朝赵岛主的院子走去。刘贵妃嗤然一笑:“她会是去看烟花吗?还不是一大把年纪了?”   耿皇后三十多了,但看上去比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还水灵,这让刘贵妃很嫉妒。   “肯定是想去拉拢赵岛主!走!我们去找郡王妃!”   关键时刻,还是会依赖宁玥。   ……   “抱歉,贵妃娘娘,郡王妃出去了,具体几时回来,奴婢不清楚,您有什么话,若是方便,奴婢帮您转达一下,若是不方便告诉奴婢,等郡王妃回来,奴婢告诉她,您来过。”冬梅客气地说。   刘贵妃郁闷地走了。   宁玥坐在沙滩上,毫无形象地脱了鞋袜,浪花一朵朵卷上来,刚好拍到她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脚丫上。   司空朔就在她身侧,优雅而俊逸地坐着:“哭够了没?”   宁玥摇头。   司空朔摸了摸她脑袋,没说什么。   她哭,他就陪着。   “我饿。”宁玥突然说道。   司空朔的眼神环视了一圈:“你等等。”起身,来到一棵椰树下,施展轻功摘了一个又大又饱满的椰子,用匕首凿开一个小口子。   宁玥捧在手里,仰起头便咕噜咕噜往嘴里灌。   司空朔轻轻地笑了:“在我面前这么不注意形象,马宁玥,我可以理解为你已经把我当自己人了吗?”   宁玥顿住。   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更没形象的事她也干过了,她不在意他怎么看她。   但他似乎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擦了嘴,宁玥说道:“你别误会,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感觉,就算我跟玄胤不可能了,也不会跟你好上的。”   “是吗?”不信的语气。   宁玥嗯了一声:“我是认真的,我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跟谁掰了,那就是一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掰了。”   “你才多大?又才活了几辈子?就生生世世。”司空朔的宽袍被海风吹得鼓起来,眼神也渐渐迷离了起来,“马宁玥,你吃过的草,才是对胃口的,吃别的,你会吃不惯。”   宁玥又是一怔。   司空朔看向她:“饱了没?还饿的话,我就下海给你捞贝壳了。”   “有本事就去捞!”宁玥随口道。   哪知司空朔想也不想,果真跳下海了。   一刻钟后,举着一个砗磲(大王贝),如人鱼王子一般跃出了水面。   深海碧蓝,天空澄澈,他深邃的棱角,被海水润出了明艳的轮廓。   他下摆没入水中,如一截优雅的紫色鱼尾,随着海波粼粼而动。   宁玥被晃花了眼,一瞬间,竟分不清那是司空朔还是玄胤,或者心底,她期盼给自己捞贝壳的人是玄胤。   司空朔游了上来。   砗磲的贝壳是花朵状的,不少人用它来装饰屋子,却鲜少有人知道它的贝肉也是一味极为滋补的食材。   司空朔撬开贝壳,拿匕首切了贝肉:“吃过生的吗?”   “嗯。”   司空朔自己尝了一口:“还行。”   生砗磲的贝肉有淡淡的腥味,但够嫩,宁玥吃了好几片,还想再吃吃,被司空朔霸道地拿走了砗磲:“好了,别吃了,这东西打打牙祭还行,真吃多该难受了。”   宁玥看了他一眼,道:“你去换身衣裳吧?”   司空朔唇角一勾:“怎么?担心本座?”   “唉,你这人,就是老不正经。”宁玥望向了别处。   “本座以前正经吗?”   “嗯?”宁玥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他口中的以前是指前世,点了点头。   前世他总是一副高冷得生人勿进的样子,她站在他面前都发抖,连亲吻,都是她偷偷地去,趁他睡着,上下其手。   偷亲了他好久,他一次也没发现。   不过,也可能是发现了,一直在装睡吧。   反正,面上总是特别正经。   这辈子他们之间好像调了一个位子。   “司空朔,如果让你放弃皇位,你会吗?”   “不会。”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答应嫁给你呢?”   司空朔看了她一眼:“那就更不会了。”   这是什么逻辑?   “怎么?很失望?”司空朔敲了敲她脑门儿,“你真是活在童话里啊,女人和江山,这是什么幼稚的选择。不过本座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本座对你的兴趣,不比对江山的少,所以即便本座得到了江山,也依然不会放弃你。”   司空朔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天际翱翔的海鸥:“天下重要,你也重要,所以本座……一个都不会放弃!”   嘭的一声巨响,天际燃起了一束烟花。   “好像是赵伯伯的院子放烟花了,我去看看,你自己回去换衣服吧!”宁玥抽回手,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赵岛主的院子。   望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司空朔缓缓地勾起了唇瓣:“马宁玥,本座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会再失去第二次!”   宁玥捂着小腹,逃一般地来到了赵岛主的住所,这俩人不愧是亲兄弟,一样的自恋、一样的自大、一样的偏执,认准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呼!”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敲响院门,走了一刻钟,腿都有些发软了。   开门的是赵岛主的爱妾,爱妾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是谁?”   “我是胤郡王妃,赵伯伯在吗?”她也不是真的想看烟花,是躲司空朔躲到这儿了,如果赵伯伯不在,她就去找刘贵妃玩儿。   “今儿什么日子?”爱妾不爽地嘀咕了一句,说道:“在,进来吧!”   宁玥跨过门槛:“多谢夫人了。”   爱妾得了“夫人”的称呼,情不自禁地一笑:“郡王妃过奖了,夫人在外走亲戚呢,我是个妾。”   “您气质这么好,我还以为是夫人。”宁玥拍着马屁。   “哎哟你这孩子。”爱妾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快进来吧!岛主在书房,就是那边的第三间,你自个儿过去,我泡壶茶稍后过来。”   宁玥心道,看她的五官与赵三公子非常相似,应该是赵三公子的生母,亏得自己嘴巴甜,哄得她晕头转向,才没想起来自己是赵三公子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宁玥不动声色地去了书房。   书房中隐约传来几声暧昧的笑声,赵岛主与一个女人的。   宁玥的头皮一阵发麻,怎么又碰到这种事了?好歹这是白天,赵伯伯居然闭上门……   算了,是他自己家里,他与小妾们怎么着是他自己的事,又没碍着别人。   宁玥转身就走。   却突然,赵岛主开了口:“是谁呀?”   宁玥硬着头皮道:“哦,赵伯伯,是我。”   赵岛主很快打开了门,衣衫齐整,面上也无那种**的痕迹,只比往常红润些:“你怎么过来了?快进屋坐!”   将宁玥领进了书房。   书房内,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桌上摆着一张字帖,她手中拿着笔,想来是赵伯伯教她练字,未曾做什么见不得的人。   宁玥暗骂自己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差点冤枉了赵伯伯。   赵岛主对丫鬟道:“你去拿些点心过来。”   “是。”丫鬟行礼退下。   赵岛主让宁玥坐在了椅子上,端详着宁玥的脸道:“这眼睛怎么肿了?哭过吗?”   宁玥干笑了两声:“刚在海边吹风,进了沙子。”   赵岛主似是不信:“是小胤欺负你了吧?你告诉赵伯伯,赵伯伯替你教训他!”   “没,没有的事儿,我真是吹海风吹的,然后最近不是怀孕吗?害喜也严重,吐着吐着便这样了。”宁玥面不改色地说道。   赵岛主拍拍宁玥的手:“有委屈别藏在心里,要告诉赵伯伯,知道吗?”   “知道了赵伯伯。”   赵岛主的关怀,让宁玥心中微暖。   “对了,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要找赵伯伯吗?”赵岛主问。   “呃……的确……有一点事。”总不好说是躲司空朔,宁玥的眼神闪了闪,“我刚看到这边放烟花,想问问有没有多的,可以给我一些吗?”   赵岛主哈哈一笑:“有有有,刚刚才送上岛的!准备晚上开个烟火宴,试放了一个,没吓着你吧?”   “没。”   “你等着,我去拿!”   “好。多谢赵伯伯了。”   赵岛主佯怒道:“再跟赵伯伯客气,赵伯伯可就生气了。”   宁玥微微一笑:“知道了。”   赵岛主出了房门,去拿烟花。   宁玥无事,在房里转悠了起来。   正对着门的地方,有一扇大窗子,窗子开着,面朝另一排厢房。   宁玥趴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摸了摸盆栽的叶子,却突然,对面哪个姑娘忘记关窗了,就那么换起了衣裳。   当对方脱得只剩一件肚兜时,宁玥蓦地看见那片雪白的后背上,有一只振翅欲飞的金蝴蝶。 【V146】杀死蝴蝶   蝴蝶在后背的女人,这不是……前世的皇后吗?   宁玥的太阳穴突突一跳,一时间,竟顾不得自己还怀着身孕,就想那么从窗子上翻过去,埋腿时,大腿抵到了微微凸起的小腹,宁玥才意识到自己一冲动险些干了什么。   宁玥又急又恼。   那女子背对着她,她看不到对方的容貌,但清晰可见对方凝脂般的肌肤、优美的线条、以及不用侧身也能看到一点的丰满,女人的判断告诉她,这是一副足以让所有男人失去理智的身材。身材都这么好,她的容貌,又会查到哪里去呢?   宁玥的心底涌上了一层浓浓的挫败与嫉妒,自己没碰上玄胤的那世,玄胤娶了她;自己与玄胤相爱的一世,玄胤还是娶了她。   到底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她有一副更风情万种、更勾魂摄魄的皮相吗?   宁玥的眸光瞬间变得幽冷,如平静的湖面寸寸冻结成冰,连阳光都照不暖。   宁玥出了书房,绕过回廊,朝那间厢房走去,她记得是正对着书房的那间,院子里没多少下人走动,这反而方便了宁玥。   宁玥不费吹灰之力便来到了那间厢房,狠狠地推开门,令她惊讶的是,房中竟然空无一人!   “走了?还是我眼花了?”   她木讷地呢喃。   “玥儿!玥儿!”   赵岛主抱着一箱烟花进了书房,没见着宁玥的人,往窗口一望,竟是在对面!   赵岛主快步走了过去:“玥儿,你怎么绕到这边来了?”   宁玥眸光微动:“抱歉,赵伯伯,我……”未经主人允许,在主人的地盘转悠来转悠去,的确有是礼数。   赵岛主摆了摆手,和颜悦色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就是纳闷儿人怎么不见了,这院子说起来也不大,你想上哪儿逛,随便逛,当自己家里一样。”   宁玥垂眸,沉吟了一会儿,道:“赵伯伯,这是谁的房间呀?”   赵岛主就道:“这是个丫鬟的房间,怎么了,有事吗?”   宁玥凝眸道:“赵伯伯,方便把住在这里的丫鬟叫来我见见吗?”   赵岛主爽朗一笑:“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别说一个丫鬟,就是整个院子的丫鬟,都能叫来给你看呀!”   “那就麻烦赵伯伯了。”宁玥欠了欠身。   赵岛主即刻唤了这间屋子的丫鬟过来,丫鬟穿着一身粉红色束腰无袖长裙,脖颈上围着长长的丝带,一直坠下脚踝,将本就玲珑别致的身姿修饰出了几分飘逸的美感。她的五官也十分精致漂亮,眼眸深邃立体,宛若碧海的星子一样。但她的肌肤是浅浅的蜜色——   “得罪了,姑娘。”宁玥轻声说。   丫鬟点头。   宁玥缓缓解开她腰侧的丝带,从衣缝中检查了她的脊背,尽管在看到她肤色时已经否定了她是蝴蝶皇后的猜测,可真正看到那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脊背,宁玥的心口还是微微凉了一下。   宁玥给她系好丝带,边系边问:“你刚刚不在房里吗?”   丫鬟柔声道:“在的。”   “在干什么?”宁玥又问。   “换衣裳,我在厨房做事,不小心把油倒到身上了,所以回屋换了一套。”   “就在刚刚吗?”   “是呀,刚刚。”丫鬟说。   “那你换衣裳的时候,有没有把窗子关好?”宁玥记得,窗子一直是开着的。   丫鬟想了想,道:“关好了的。”   宁玥问道:“你走了之后,有没有别人来过?”   丫鬟摇头:“应该没有吧?我是一个人住的。”   赵岛主不解地问:“玥玥,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宁玥在心中做了一番较量,决定如实相告:“不瞒赵伯伯,我在找一个后背有金色蝴蝶的人。”   “金色蝴蝶?”赵岛主满眼困惑,“纹身吗?”   宁玥迟疑了片刻:“这个……我也说不准,赵伯伯您认识她吗?”   赵岛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谁的背上有这么奇怪的东西呀……你要是说胎记,倒是有几个,但没谁的胎记是一只蝴蝶,还是金色;你要说是纹身吧,我只见过青纹身与鸽子血纹身,当然各种形状都有,但还没有一例金色的。玥儿,你在我这边找,难道她是灵蛇岛的人吗?她跟你什么关系?”   不难猜出是女人,因为宁玥只检查了丫鬟,而没检查小厮。   宁玥可不敢告诉赵岛主那是玄胤前世的皇后,就道:“她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我一直在找她,至于她是不是灵蛇岛的人,我不太清楚。”   赵岛主听出了她不想解释太多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倒也没再细细追问,而是道:“你可知她的名字?”   宁玥定了定神:“不知。”   “那……她长什么样你总该清楚吧?你画出来,我帮你找!”赵岛主义不容辞地说道。   “这……我也不记得她长相了,就知道她背上有一只金蝴蝶,皮肤很白,身材很好,个子……好像跟我差不多高。”宁玥按照刚刚看到的景象,大致描绘了一番。   赵岛主弱弱地吸了口气:“皮肤很白……岛上的姑娘,一般都挺黑的,我院子倒是有几个做针黹的丫鬟符合,再就是我几个妾室。你刚刚在这个房间找她,是不是看见她在这里出现过?”   不愧是岛主,反应够灵敏的,叫宁玥想撒谎都撒不过去。宁玥笑了笑:“是啊,赵伯伯去拿烟花的时候,她在对面换衣裳。”   “行,我知道了。”赵岛主把院子里的女眷全都叫了过来,其中,包括赵三公子的娘亲。   爱妾倒是生了一副好皮相,细皮嫩肉,肤色白皙,身材也够惹火,可惜背上空空一片。   逐一检查过后,并未发现宁玥所说的女子。   赵岛主问:“玥儿,你刚刚是不是眼花看错了?所有的女眷都在这边了。”   宁玥深深地看了赵岛主一眼,心知他没有撒谎,这的确是他能交出来的所有女眷,且他不认识蝴蝶女子的事也不像在撒谎。   难道说……真是自己眼花吗?   “皇后娘娘驾到——”   大门口,突然传来秦公公的通传声。   赵岛主忙携了宁玥,与她一同到门口觐见。   今日的耿皇后穿着一系白衣,裙裾飘飘,青丝如黛,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眼神,也是空灵高洁,似九天之上的银河,璀璨夺目,却只能仰望,不可触碰。   宁玥再一次地被惊艳了,数不清多少次了,每次见到耿皇后都会耳目一新,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这个神奇的女子,权后、邻家姐姐、妩媚少妇、月下仙……穿什么像什么,简直像个戏子,每天都戴不一样的面具、演绎不一样的角色,且一天比一天年轻、一年比一天美丽,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若她真是个虚有其表的戏子倒也罢了,偏偏手段凌厉,让敌人闻风丧胆。   耿家虽倒,她依旧如日中天。   “本宫有些事想找赵岛主商议,不过,本宫好像来的不是时候,既然赵岛主在会客,那本宫改日再来。”她的声音,幽幽的、凉凉的,如山涧的风穿透迷雾,飘渺而不尽真实。   赵岛主的表情微微愣了愣:“这……恭送娘娘。”   耿皇后面无表情地走掉了。   宁玥眨眨眼:“赵伯伯,我是不是耽误你的正事了?”   赵岛主拍了拍宁玥的肩膀:“啊,没什么,我待会儿去陛下那边也一样,应该是陛下有话要转告我。”   “那你快去吧,我反正也要回了。”   “那行,我让人给你把烟花送过去。”   “好。”   宁玥与烟花一同回了院子,进屋后,她把自己反锁在房中,耿皇后找赵伯伯究竟有什么事、究竟是不是南疆王的授意,她眼下没功夫思量,她满脑子都是那个背上有蝴蝶纹身的女人。   赵伯伯说是她看错了,她也情愿如此。   但万一没看错呢?   万一是赵伯伯身边的人,但赵伯伯瞒着她呢?   又或者,万一那个人隐藏得极好,连赵伯伯都不清楚她的存在呢?   这几个万一,随便中哪一个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如果玄胤真的娶了蝴蝶皇后,那她要何去何从?是像陈皇后那样含恨回乡,一辈子隐姓埋名过日子?还是像自己的前世那样,被关在水牢中一直到死?亦或是,玄胤够武断,杀母留子?   心底,一个声音说,玄胤不会那么做!   另一个声音说,你曾以为司空朔也不会那么做,便是如今你再与司空朔一番相处,也很难理解他为何当初那么做了。玄胤……难道就是个例外吗?   宁玥捂着肚子,在房中踱来踱去,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自己却浑然不觉。   “小姐,小姐您要不要吃点水果?”冬梅敲响了房门,她并不在真的想让宁玥吃东西,而是宁玥一回屋便把自己反锁在房里,联想到之前宁玥哭成泪人的样子,她怕宁玥想不开,闷头做了傻事。   宁玥给她开了门,眸光不变,语气清冷:“我不想吃。”   冬梅见她完好无损,暗暗松了口气,进屋道:“那奴婢把水果放在这儿,您什么时候想吃了自己拿。”   宁玥没吭声,又陷入了沉思。   冬梅看着她模样,心里微微发麻,总觉得再这么下去,她会出事儿!   “小姐,您心里不舒坦,就与奴婢说说吧,别把自己闷坏了。”   宁玥回神,摇头:“没什么事,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冬梅心疼地说道:“您这几天还静得少吗?又不许奴婢陪,也不许姑爷陪,便是中常侍大人,也没见您总把他带在身边……”   宁玥笑了:“我又不是孩子,非得要个人陪吗?”   “这倒也是,可……哎呀,奴婢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冬梅挫败地挠了挠头。   宁玥笑道:“行了,我不会有事的,一些问题,想通了就好了。”   “那……您在想什么问题?说出来,奴婢帮您拿拿主意呀!”冬梅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了,生怕给闷出个好歹来。   宁玥知她衷心一片,倒也没再赶她,坐下来道:“你说,要是玄胤看上别的女人了怎么办?”   “姑爷有外遇了?不是吧?姑爷那么……那么单纯的人……也会干这种事?”冬梅如遭雷击。   宁玥睨了她一眼:“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啊,这好办呐!您把兰芝夫人的手段拿过来对付她就是了!想当初,白霜儿挺着大肚子要进马家,夫人愣是不松口,‘要娶她可以呀,除非我死!’老爷就怕啦!不敢嚣张了!”冬梅惟妙惟肖地说。   宁玥一阵心惊肉跳,别是前世真这么发展的,玄胤为了娶蝴蝶皇后,不惜杀了她。   不行,她绝不能任失态发展下去!   她重活了一世,难道就是为了逃离虎穴,又进入狼窝吗?   她马宁玥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得是活足一百岁,躺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等孝子贤孙们送她!   “想与蝴蝶相认,做梦!先遇到你的人是我,该做皇后的也是我!我不会让你们相认,绝对不会!”   ……   “你确定要这么做?”熏着淡淡檀香的书房,司空朔好整以暇地看着宁玥,他手中,还拿着写了一半的字帖。   宁玥的眸光扫过字帖上犹如拓印出来的字迹,没心情感慨他书法真好,道:“你只用告诉我,你肯不肯帮我?”   “本座凭什么帮你?这件事,对本座又没好处。”司空朔放下了字帖,悠闲地靠上椅背,唇角含笑地看着她。   宁玥失语。   司空朔又道:“本座喜欢你,不代表本座有义务去帮助你,说到底你如今仍旧是玄胤的女人,不是本座的,本座……不是那种被女人哭一哭、撒一撒娇就会抛头颅洒热血的男人,本座已经过了那种冲动的年纪。”   这话,真是诛心,却句句属实。   喜欢是一种感觉,不是让人道德绑架的借口。   “那你想怎么样?”宁玥问:“别让我献身,我做不到。”   司空朔轻轻一笑:“如果本座帮了你,但结果,玄胤还是伤害了你,那么,给本座一个交往的机会,如何?”   “好。”   如果这么做了,玄胤还是要伤害他,那玄胤,也就不值得她爱了。   司空朔满意地勾起唇角:“还记得金蝴蝶的样子与成色吗?”   “记得,我可以画给你看。”   宁玥摊开白纸,拿了一支紫毫笔。   司空朔轻轻一笑,道:“你握笔的姿势与本座很像,是本座教的吗?”   “嗯。”   “你跟本座的时候,多大?”   “十三。”   “大婚?”   “十八。”   “你穿了嫁衣吗?”他看着她问。   宁玥的眸光动了动:“穿了。”   “真想看你穿嫁衣的样子……真遗憾,本座不记得前世的事,不过没关系,本座会让你再穿一次。”   宁玥没有说话,有些人、有些时光,辜负了就是辜负了,再怎么找,都找不回来了。   ……   宁玥画完金蝴蝶,刘贵妃驾到。   刘贵妃早先来过一次,没碰到宁玥便回去了,在房中转了一圈,坐立难安,于是又跑了一趟,索性这一趟没有白跑。   “哟,胤郡王也在呀。”她笑眯眯地扫了二人一眼,宁玥站在桌前,“胤郡王”坐在她身旁,作为过来人,她能感受到二人之间的默契,“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了?”   司空朔薄唇一勾,一笑倾城:“这得看玥玥了。”   宁玥被他弄得尴尬不已。   刘贵妃掩面偷笑,小年轻就是甜蜜,她羡慕不来!   宁玥压住心头尴尬,问道:“贵妃娘娘,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丫鬟没告诉你我来过吗?”刘贵妃拔高了音量。   冬梅忙低下头,她顾着担心小姐,把这一茬给忘了。   宁玥收回落在冬梅脸上的视线,道:“告诉了,是我给忘了。”   “我懂,我懂!”小俩口分开那么久,一碰面肯定**嘛!刘贵妃又偷笑了一阵儿,见宁玥不好意思了,才叉开话题,“对了,你们刚刚听到放烟花没?好大的响声,把我给吓的!”   宁玥说道:“我赵伯伯院子在试放烟花,我还拿了一箱回来呢。”   “哦,敢情你刚才是去赵岛主那儿了呀!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听秋月的,去赵岛主院子看看了!又不远,才半刻钟脚程!”刘贵妃懊恼不已,明明很近,却接连多跑两趟,真是!   宁玥笑笑。   刘贵妃摇着蒲扇,想到什么,眼波一转,道:“皇后也去哪儿,你碰上她没?”   “碰上了。”   刘贵妃笑容一收,正色道:“她是不是在收买赵岛主?”   “这个,我不太清楚,打了个照面,她见我也在,便说改日再来。”   “哼,改日再来?分明是想避开你,我就知道!这女人不安好心!耿家倒了,她还有个儿子!等把她儿子扶上帝位,她想重建多少耿家建不得?”刘贵妃咬牙切齿,“郡王妃,咱们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可千万不能让她得逞!”   宁玥一脸赞同道:“娘娘所言极是。”   “你们还挺招陛下喜欢的,待会儿,随本宫一块儿去给陛下请安吧。”刘贵妃笑着说。   司空朔握住了宁玥的手:“等会儿我们要去散步,怕是不能去陛下那边。”   “唉。”刘贵妃不悦地叹了口气,“那算了,本宫自己去吧。”说着,她起身告辞了。   司空朔的眸色深了深,莫名其妙地问:“你听到巨响后,是直接去的赵岛主的院子吗?”   “是啊。”   “走了多久?”   “大概……一刻钟吧,怎么了?”   司空朔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没什么,我出去一下。”   ……   “陛下!都准备好了。”小德子笑嘻嘻地说。   年轻的皇帝跳下马车,望着夜空绚烂的烟火,唇角一勾:“办得不错。”挑开车帘子,将手伸到女子跟前,“皇后,下车,朕带你看烟花。”   女子不动。   皇帝将半截身子探入车内,宠溺地说:“别怕,不会烧到你的,很好看。”   女子把手放到了他掌心。   小德子准备了整整六十箱烟火,均匀地摆在四周。   “娘娘,给。”小德子抵上一支长香,香头燃着,能用来引燃烟火。   女子怯怯地缩回皇帝怀里。   皇帝轻笑,一手搂住她,一手拿起长香:“朕记得你很喜欢放烟花的,没关系,朕跟你一起放。”   女子撇过脸,一头扎进他怀里。   “好好好,朕来放,你在旁边看着,可好?”皇帝温柔地问。   女子点头。   皇帝亲了亲她冰凉的额头,走到烟花旁,一个接一个地点燃,烟花的引线全都很长,他有充足的时间回到女子身边。   他把长香交给一旁的小德子。   小德子识趣地带着宫人退下。   烟火一束一束地在寂静的夜空炸响,比繁星璀璨,比樱花浪漫,光束下,他拥着她,像拥着一整个世界。   时光静好。   “好看吗,皇后?”   女子点点头,大眼睛闪亮亮的,望着漫天焰火,一眨不眨。   他知道,她喜欢。   最明媚的烟火绽放的那一瞬,他突然扣住她的头,深深地吻上了她唇瓣……   夜阑如墨,夜风如柳,轻轻地包容着彼此,在碧草青青的地上,印下爱的烙痕。   他亲吻着她脊背,金色蝴蝶被汗水浸透,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玄胤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头顶的阳光,刀子一般落进眼底,刺得他连忙坐了起来。揉揉眼,发现自己在沙滩上,不由地愣了神。   一旁的小李子叹了口气:“大人,您要睡觉,回屋去睡呀,这大热天晒的……海边的阳光最毒了,别以为没太阳就晒不坏!”   玄胤扶住额头,那里,冒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不知是晒的,还是被睡梦中的情景给热的……   “我只是躺一下而已,你怎么不叫我?”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是他自己都没料到的事,好像每次一梦到那些,他就不由自主地陷入深眠。   梦里的一切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不像一个单纯的梦,竟像……竟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这辈子,除了玥玥,根本没跟别的女人说过几句话!   更别提还娶了对方做皇后,还如此……盛宠。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玥玥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他真的做了皇帝,也该是册封玥玥为皇后才是,怎么会是一个后背有金蝴蝶印记的女人?尽管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他可以肯定,那不是玥玥,玥玥的后背光洁如美玉,别说印记、胎记,连颗痣都没有。   该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宁玥等在房中。   她对面,站着一名赤衣宫女,正是司空朔手下第一高手——赤一。   冬梅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小姐……小姐……姑爷快到了……”   宁玥与赤一交换了一个眼神。   赤一蒙住脸,举剑,在屋子里疯狂地砍了起来。   宁玥清了清嗓子:“救命——”   赤一的眼皮子跳了跳,能敬业一点吗?虽然是演戏,但也别这么假啊!   宁玥抿抿唇,拔掉头上的珠钗,扔到地上:“救命啊——”   赤一一脚踩断了珠钗。   宁玥肉痛,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款!   赤一把多宝格砍了个稀巴烂。   宁玥将头发揉成鸡窝,抹了点灰尘与泥垢:“救命啊——救命啊——”   玄胤一到院门外,便听到宁玥的叫唤,心口猛地一缩,衣袍一闪,人已跃入内院。   他一脚踢开房门!   房中,一名蒙面女子正举剑砍向宁玥,宁玥手中拿着一个簪子,侧身一转,避过了女子的剑,将簪子刺入女子后背,往下一滑,撕烂了女子的衣衫。   女子光裸的后背霎时暴露在了空气中。   金蝴蝶。   与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玄胤当场怔住。   宁玥大喊:“玄胤!救我——”   玄胤陡然回神,暗骂自己刚刚怎么了,那么危机的时刻居然想起了那个荒诞的梦境。玄胤一掌拍上了女子的命门!   女子眸光一凛,从窗子跳了出去!   玄胤抬步去追。   宁玥忽然捂着肚子道:“疼……好疼……”   玄胤面色一变,回了她身边,将她抱到了隔壁房间,焦急地问:“是肚子疼吗?”   “嗯。”宁玥“痛苦”地点头。   玄胤吓白了脸,颤声道:“别的地方呢?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   见他如此后怕的模样,宁玥又有些后悔,他这么在意自己,自己却演了一场戏算计他,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但一想到腹中的孩子、想到水牢里的自己,她又觉得没什么不能算计的了。   “我没事……就是吓到了,动了胎气,吃点安胎药就好,安胎药在梳妆台右手边第二个盒子里,我大哥配的,你给我拿来。”宁玥有气无力地说。   玄胤赶忙去拿了安胎药,又倒了一杯温水:“吃多少?”   “三颗。”   玄胤倒了三颗,轻轻喂进她嘴里:“怎么会有刺客?司空朔呢?他没在院子吗?他想鸠占鹊巢,就这么点诚意?!”   宁玥当然不能说这是与司空朔合谋的,垂眸,静静靠近他怀里道:“谁知道他的?他毕竟不是我丈夫,装着装着就跑了呗,关键时刻,还是只能指望你。”   这话,说得玄胤心中一阵舒坦。   “你看这次多危险!要是我晚来半步,你就没命了!以后还跟不跟我怄气了?”玄胤捏了捏她脸蛋,一脸严肃地说。   宁玥摇头,怯怯地道:“不怄气了,等他回来,你俩就把身份换回来吧。”   玄胤暗暗松了口气,不知该不该感激那个刺客,把他死活哄不了的玥玥给制服了。   “确定没事吗?我还是去找个大夫给你瞧瞧。”他仍旧不放心。   宁玥抱住他脖子,软软地道:“别走,我怕她又来。”   说起那个女人,玄胤的眸光凉了凉,如果他没看错,刺客背上的印记与睡梦中女子的印记一模一样,这会是一个巧合吗?睡梦中的皇后怯弱无辜,不像是能干出刺杀这种事的人。   “玄胤,你怎么不说话?你认得她吗?她是谁呀?为什么要杀我?”   “她……”玄胤哑然。说他认得,他又只在梦境中见过;可说他不认得,他又的确认出了那个金蝴蝶印记。   “我还没做皇后呢,我可不想这么早死掉。”   玄胤的眉心突突一跳!梦境中的皇后是别人,他怎么就没想一想,玥玥去了哪里呢?如果那真的只是梦境倒也罢了,万一不是梦——   难道玥玥被人杀了,他才另立新后?   此时的他,已经无法区分梦境究竟梦还是真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刻静不下来。   “玄胤,你会给我报仇吗?”宁玥轻轻地问。   玄胤抱着她柔软的娇躯:“会。”   “真的?你会杀了她?”宁玥满眼期待。   对着这样的眼神,玄胤讲不出拒绝的字眼:“是的,我会杀了她。”   宁玥似是不信:“那……万一她用美色迷惑你呢?”   玄胤沉吟,片刻后,亲吻着发顶道:“我不会上当。”   如果刺客真是梦境中的女人,杀了她,梦境中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玥玥才是他的皇后,他不要娶别的女人。   如果刺客与梦境中的女人没有关系,那就更好办了,他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一下午,宁玥都赖在玄胤怀里,不准玄胤离开半步。   玄胤迫不及待地想与司空朔换回身份,奈何司空朔不知跑哪儿去了,迟迟不归。   临近晚饭时,南疆王商议要事,让玄胤过去。   玄胤担心宁玥,准备回绝南疆王,宁玥心知中午的事全是自己导演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刺客,自然不会为此而耽搁玄胤的正事,便劝玄胤去了。   玄胤走后不久,冬梅揉着胸口进来:“小姐,您可真是吓死奴婢了!好端端的,非得演一出刺杀,奴婢的心窝子都快炸了,真没事吧?”   她还不清楚金蝴蝶的事,以为宁玥是想和好,又面子上下不了台才自导自演了一出刺杀。   宁玥狡黠地眨了眨眼:“我当然没事了!你去告诉司空朔,他可以回来了。”   “哦。”冬梅苦着脸去了。   这边,冬梅前脚刚走,秋月后脚便来了。   秋月的神色很是慌张:“郡王妃!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出事了!”   宁玥放下手里的椰子:“出什么事了?别着急,慢慢说。”   秋月眼眶发红,泪珠子不停滚动:“娘娘……流了好多血……好多……止都止不住……”   宁玥眸色一凛,起身,扶住她肩膀道:“哪里流血?你说清楚些。”   “那……那里……这回出门,没带医女,又不好让太医和郎中看……奴婢听闻郡王妃也精通医术,早在西凉便救治过皇帝,恳请郡王妃移驾别院,为娘娘诊治!”秋月哽咽着,给宁玥跪了下来。   宁玥赶忙扶住她:“秋月你别这样!我的医术,其实与精湛沾不上边儿,只是略懂一些偏方,对症的就能治好;若是不对症,我也没辙。这样,我先去给贵妃娘娘看,若是没把握,咱们还是请太医怎么样?名节,哪有人命重要?陛下是明君,不会为这种小事冷落娘娘的。”   秋月想了想,咬唇:“……好!”   “冬梅,把医药箱拧上。”叫完,才意识到冬梅出去了,对秋月道:“你帮我拿箱子。”   “是!”秋月拧上宁玥的医药箱,领着宁玥到了刘贵妃的住所。   路上,宁玥详细了解了刘贵妃的发病经过——刘贵妃上午还是好好儿的,先到陛下那边谢了恩,讲了些宣王会继续努力效忠陛下的场面话,陛下赏了一对金步摇,之后,刘贵妃回了院子,因觉着天色不错,便到外头散步。散步途中,偶遇了严惠妃与张丽妃,二人送了些新鲜糕点,都是椰子糕、红豆酥之类经常会吃的东西。刘贵妃跑了两趟宁玥的院子,连口水都没喝。发病前最后去的地方是陛下的住所,与陛下、耿皇后一同用了茶点,回房躺了一个时辰便开始大出血。   宁玥赶到刘贵妃房中时,刘贵妃已经昏迷得不省人事了。   秋月哭成泪人。   宁玥先给刘贵妃号了脉,又按压了刘贵妃的腹部,面色有些凝重。   “郡王妃,娘娘到底是怎么了?”   “从脉象上看,就是来了葵水而已。”   “但我家娘娘的葵水是每月月底,不是现在呀,还差十来天呢。”   “病因是最难断的,有可能是她最近情绪不稳,刺激了体内某些功能的紊乱;也可能是她服食了过于寒凉或活血的东西;再还有一种可能,她吃了催经的药物。”宁玥掀开棉被,看了看刘贵妃腿下的棉垫子,“而且这量,也不像你说的那么夸张嘛。”   “可是……也真的很多呀。”秋月低低地说道。   宁玥叹了口气,秋月的心情她理解,刘贵妃是她主子,一旦刘贵妃遭遇不测,她的小命也要香消玉殒,所以才格外谨慎。   考虑到刘贵妃的年纪,与此时晕厥的症状,宁玥还是决定给她施一次针:“你守好,别让人进来打搅我。”   “好的!”秋月退了出去。   宁玥打开医药箱,取出金针,以药水消毒,慢慢地扎进了刘贵妃的穴道。   屋外,秋月静静地等候着,但凡有下人路过,她都使眼色,让人避开,渐渐的,这一块,没什么人走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暮色四合的天际,隐隐升上一轮明月。   一道黑色身影,自廊下无声地走来。   秋月紧张地揉着腰间的穗子,没察觉到危险正一步步地朝自己靠来。   突然,她看到了地上的暗影,皱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走开。   对方却拿着一方帕子,无声地捂住了她口鼻。   她双眸倏的瞪大,挣扎了几下,那人纹丝不动,她身子一僵,没了意识。   那人将秋月轻轻地放到地上,紧接着,推开了房门。   宁玥道:“不是叫你别打搅我吗?就快好了,你先去准备热水吧,等会儿给贵妃娘娘擦身。”   身后没有动静,暗影投射在刘贵妃的床上,越来越大。   宁玥眉心一跳:“谁?”   转过头,迎接她的,却是一方涂了蒙汗药的帕子……   ……   宁玥不见了。   冬梅哭着冲进了南疆王的院子,侍卫见她如此莽撞,拔了剑便要砍她,幸而小德子从旁过路:“刀下留人!”   冬梅扑过去,揪住小德子的衣襟:“德公公,我家姑爷在不在?快告诉他,小姐不见了!”   她去约定的吊脚楼通知司空朔回来,走到半路,心口一阵阵地发慌,便又折回去,被告知宁玥去了刘贵妃的住所,她忙不跌地前往那边,结果看到秋月昏死在廊下,房中刘贵妃的身上还扎着针,可她家小姐……不见了!   ……   疼,好疼,谁在扎她?   宁玥慢悠悠地从昏睡中疼醒,一睁眼,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块大石床上,侧躺着,手脚都戴上了镣铐,她刚刚一直昏睡,铁链压到了肚子,已经压出了串凹痕。   她吓得挪了挪身子,把铁链从肚子上抖下来,可是这一挪,后背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来不及思考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她猛地扭过了头,就见一个黑袍人,不知是男是女,正拿着一根针、一碟金粉,在她后背一下一下地刺着。   “你是谁?你到底在对我做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   宁玥挣扎着,想要把手脚从镣铐中取出来,但镣铐太紧,如钳子一般,死死地钳着她。   娇嫩的肌肤被磨破,流出猩红的血来。   后背的疼痛,依旧在传来。   她停止了挣扎,绝望而无助地问道:“你想干什么?你要把我怎么样?你说话呀——”   “蝴蝶,蝴蝶……”那人低低地呢喃着,声音低沉,也分不清男女。   但宁玥听懂了她说的字——蝴蝶。   难道……他(她)是想在她后背刺一个蝴蝶吗?   瞧他手中的金粉,分明是一只金色的蝴蝶。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给我刺这个东西?我不要!我不要——”宁玥嘶吼着,肚子一阵一阵地,隐隐作痛。   那人豪不怜香惜玉,依旧在宁玥的后背,有条不紊地刺着。   宁玥的泪水流了下来。   “蝴蝶、蝴蝶……”那人低低地笑,像个没有理智的疯子,笑声虽轻,却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刺了多久,刺到宁玥疼得几近麻木,那人才终于放下了针。   疼痛,将宁玥折磨得奄奄一息。   宁玥无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儿。   终于平复了情绪的她,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山洞,还挺大,她叫唤时,能听到一层又一层的回音,山洞中,有清风吹过,看来不止一个洞口。   而这人并未堵住她的嘴,俨然是不怕她呼救,这么说,这里离居住的地方很远了?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刘贵妃的院子?”   “为什么要把我抓来?”   “为什么要给我刺纹身?”   “在赵岛主院子里的人……是不是你?”   “是你……还是你同伙?”   “刘贵妃的病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又不是哑巴,你说话呀——”   “蝴蝶、蝴蝶、嘿嘿、蝴蝶……”他(她)依旧只是低低地呢喃,时而发出一声痴痴的笑声。   七月天,宁玥却冷得发抖,因为她身上,一件遮蔽的衣裳都没有。   她羞耻地闭紧双腿,也闭上眼,努力不让自己崩溃。   她不知道整个人把她抓来是为了什么,将会怎样折磨她?除了刺一个纹身之外,还会不会干点更加道德沦丧的事?   黑袍人走开了。   不多时,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中,有一堆瓶瓶罐罐的东西。   “你要干什么?”宁玥警惕地问。   黑袍人掐住宁玥的脸蛋,宁玥淡淡地看向他,没不自量力地去咬他手指,那样唤来的,除了一巴掌、除了更多的虐待,再也不会有其他。   她就算不顾及自己,也得顾及腹中的孩子。   黑袍人似乎对她的温顺十分满意,拿出一张透明的东西,贴在了宁玥脸上。   宁玥一惊,这是……   黑袍人嘿嘿地笑:“美女、美女、嘿嘿……”   宁玥明白了,他在给她戴人皮面具,而且他不知道在她脸上涂了些什么,黏呼呼的。   黑袍人给她戴上面具、画了妆容、披上衣裳:“蝴蝶……蝴蝶……杀了蝴蝶……”   宁玥的脑海里蓦地浮现起与玄胤的对话——   “玄胤,你怎么不说话?你认得她吗?她是谁呀?为什么要杀我?”   “她……”   “我还没做皇后呢,我可不想这么早死掉。”   “玄胤,你会给我报仇吗?”   “会。”   “真的?你会杀了她?”   “是的,我会杀了她。”   “那……万一她用美色迷惑你呢?”   “我不会上当。”   宁玥的脸色……瞬间变了!   ------题外话------   《暖妻之老公抗议无效》大雪人   我积攒一生的好运,都是为了遇见你——苏静楠!   苏静楠是一个倒霉的女孩儿。   出生被遗弃,婚礼被抛弃,合作又被放弃……   晏涵逸,黄金单身汉,号称滨海市最神秘最富有的商人,外界只知道他有一个深爱的女人。   然而,就是一个集样貌财富智慧深情于一身的男人,竟然在跟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领证了!   【相亲篇】   苏静楠:初次见面,晏先生,我们都清楚今天的目的,那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如果你觉得可以,那我们下午就去领证吧?   晏涵逸:(∩_∩)下午我有个重要会议,不如现在就去!   苏静楠:—_—|||   本想着先发制人,让晏涵逸主动放弃这次相亲,怎么结果跟她想象的差这么多?   T 【V147】脱险,相认   宁玥失踪的消息在岛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包括赵岛主在内全都被惊动了。   赵岛主急急忙忙地从家中赶来,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上午还给她拿了烟花,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下午,我家小姐在房里歇息,秋月突然跑过来,说刘贵妃病了,不好惊动太医,便请了我家小姐去诊治,谁知这一诊治,竟把人给诊没了……”冬梅哭得泪如雨下,心中悔恨,若是当初不离开小姐就好了,找人的事,大不了,推给珍儿去做……可再悔又有何用?这世上,可从来没后悔药吃。   刘贵妃的身上还插着金针,由此推断,宁玥是在给刘贵妃针灸的途中失踪的,如果是自己离开,应该会先拔掉金针,瞧这副模样,被掳走的可能性更大,加上门口的秋月也被人迷晕了,越发能证实这种推断。   一个小姑娘被人掳走,还怀着身孕,南疆王简直不敢想象宁玥会经历什么事。   刘贵妃是现场唯一的人,有可能也是唯一的证人,南疆王命太医强行摇醒了她。   刘贵妃晕晕乎乎的:“发生了什么事?”   南疆王沉声问:“郡王妃来过你房里,你可知她去哪儿?”   “郡王妃来过吗?臣妾不知啊……”刘贵妃完全没了印象,她自始至终处于昏迷状态,对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南疆王气闷,又让人弄醒了秋月。   “奴婢守在门口,看到地上有影子,奴婢还以为是哪个宫女太监,没往心里去,摆手让他走开,他上来就捂住了奴婢的口鼻,然后奴婢就晕了。”秋月说。   “可看清了是男是女?容貌?”   秋月摇头。   众人都看得出秋月没有撒谎,这之后,南疆王又把院子里的人挨个查问了一遍,由于当时秋月吩咐他们别打扰郡王妃施针,故而他们全都回了自己房间,对于房中的动静、廊下的动静,也是一无所知。   玄胤等不下去了:“我去找人!”   赵岛主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她是不是去找那个姑娘了?”   “哪个姑娘?”玄胤与南疆王异口同声地问。   赵岛主说道:“上午,玥儿来我这边要烟花,她说她看到了一个故人,还让我把院子里的女眷全都叫出来让她认,认到最后吧,又没有那个人,我当时笑她是不是眼花了,或许……她认为自己没有眼花,所以去找那个人?”   去找人总得先把金针拔掉,玄胤并不认同赵岛主的猜测,但那个故人……有些可疑,玥玥是第一次上灵蛇岛,不可能认识岛上的居民,之前出过马谨严假扮恭王的事,又不能排除别的可能。   玄胤问:“哪个姑娘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赵岛主道:“这我倒是不清楚,玥儿只说那个人的背后有一个金蝴蝶印记,中常侍大人,你听说过此人吗?”   玄胤的面色当即骤变。   他想起了下午那一场刺杀,也是一个背后有金蝴蝶印记的女人,撇开梦境不谈,现实中出现的金蝴蝶女人实在是可恶至极!   现在,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金蝴蝶女人在赵岛主的院子就想杀死玥玥,却被玥玥提前发现所以延缓了刺杀。   至于地方为何要杀玥玥,联想到那个梦境,他想,或许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想弄死玥玥,勾引他,做他皇后。   他才不会上当!   若是让他见了她,非得杀了她不可!   ……   宁玥被黑袍人戴上了人皮面具、换上了火红色新衣,衣裳宽大,刚好遮住微微凸起的腹部,当然她本就才不到三月,即便是平常的裙衫也不怎么显怀,这身打扮,便更似未有身孕的少女了。   这些,似乎还不够,他(她)又给她画了十分精致的妆容。   她像个玩偶一样,任由对方摆弄。   他(她)还知道洗去她的气味,给她涂抹了全新的香膏。其实自打怀孕后,她已经不用香膏、雪花膏一类的东西了,生怕其中的某些成分会对胎儿造成什么影响。此时这儿不停往她身上抹,她不由地皱了皱眉:“我说,你能不能别涂我皮肤上?你涂衣服上也一样啊。”   那人似乎也不是不可商量,听完这话,顿了两秒,果真抹在了她衣服上。   宁玥彻底成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这一刻的自己,恐怕连亲爹亲娘都认不出。   香膏的气味很好闻,不是那种市面上的劣质品,这幕后黑手应该相当有钱才是。   眼前之人,神智貌似有些问题,总呢喃着几个词组,没讲过一句完整的话,时不时还痴痴地笑上两声,宁玥猜,他(她)元凶。   宁玥有非常强大的套话能力,连司空朔都被她套过话,但眼下之人是个傻子,这让她所有言语技巧都打了水漂。   这么一来,宁玥越发觉得幕后黑手不简单,把她逼得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思量间,那人涂完了香膏,定定地看了看宁玥,好像觉得宁玥的面色不够红润,又给抹了一点胭脂。   他(她)穿着黑色斗篷,容颜半遮,说是女子,轮廓又太硬朗;说是男子,皮肤又太光洁。   “喂,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啊?你有没有名字的?”   “嘿嘿……嘿嘿……”他(她)就那么傻笑。   宁玥无力地撇过了脸。   对方突然掐住她下巴,强迫她转过脸来,也强迫她张开了嘴,她大惊:“你要干什么?”   “吃糖,嘿嘿,吃糖……”他(她)傻傻地笑着,将一粒乳白色的药丸塞进了宁玥嘴里。   那药丸冰冰凉凉的,入口即化,即便宁玥想把它给吐出来都没有机会。   很快,宁玥感到喉头一阵发痒,想问,你对我做了什么,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被毒哑了。   想得可真周到。   她现在,就算以声音证明自己是马宁玥也不可能了。   她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她让玄胤一定要杀掉的女人。   她突然后悔自己被那个蝴蝶女人刺激得失了分寸,弄一出嫁祸,结果嫁祸到了自己头上。   她真怀疑蝴蝶女人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引她入局,逼她挑拨玄胤和蝴蝶的关系,然后再把自己变成蝴蝶,借玄胤的手杀了自己。   看来,幕后黑手对她的习性与思维不是一般的了解。   当然,这些仅仅是她的揣测,或许还有别的可能,只是她尚未发现罢了。   就算发现了,可能也没什么用。   若这个样子被玄胤找到,玄胤一定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   在刘贵妃那边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玄胤、赵岛主开始分头寻找,南疆王与宣王也在寻找的行列,两刻钟后,宣王回到了指定集合地点,满头大汗地说道:“我把皇子和娘娘的住所全都找过了,没发现郡王妃……哎我说,郡王妃是不是跟玄胤出去玩儿了?一直到现在,没见着玄胤的人呢!”   玄胤暗暗皱眉,玥玥会与司空朔在一起吗?不可能,他们两个不像那种会留下烂摊子的人,刘贵妃身上的金针说明了一切,玥玥是被掳走的。   “他们两个没在一起,胤郡王有公务,忙去了。”他面不改色地说。   宣王气喘吁吁道:“这样啊,那再看看父皇和赵岛主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吧?”   很快,南疆王回来了,想着他一把年纪,又体弱多病,还坚持亲自找寻宁玥,着实不易。   玄胤看向他的眼神,少了一丝冰冷。   南疆王查询的是军备营,也没任何发现。   赵岛主搜索范围较大,是整个灵蛇岛的核心住宅区,归来得略晚些。   “怎么样,赵岛主?”玄胤问。   赵岛主摇头:“没人见过玥儿,也没人知道一个后背有金蝴蝶的女人。”   玄胤凝了凝眸,深邃的瞳仁如幽潭中的宝石,清润而清冷,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寒气逼人:“赵伯伯,灵蛇岛大不大?”   赵岛主想了想:“不算太大,从东往西,步行的话约莫一日,从南往北稍稍长一些,一日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玄胤正色道:“我想搜岛。”   “搜岛?”赵岛主瞪圆了眼,“中常侍大人怀疑郡王妃已经不在这边了吗?”   “不仅如此,还有所有港口,一律不准船只离开,虽然我个人觉得离岛的可能性不大,但保险起见,还请赵岛主配合一番,本座是此行的大使,使团中的任何人出了任何问题,本座都难辞其咎。”玄胤冷冷地说道。   赵岛主点头:“好的,我明白,我这就去办。”   是夜,玄胤、赵岛主、宣王兵分三路,率领着部下,开始对岛屿进行全面的搜索。   ……   宁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被反绑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那人在她对面,吃着一盒精致的糕点。   宁玥饿了,又无法说话,便用脚踢了踢一旁的小石块儿。   那人看过来。   宁玥张嘴,无声地说道:“我饿。”   那人歪着脑袋,不解。   宁玥直勾勾地看向他盒子里的糕点。   那人似乎是懂了,拿了一块糕点送到宁玥唇边。   宁玥张嘴便吃了进去。   糕点看着精致,口感却一般,不过宁玥正饿,还是吃得挺香。   吃完一块,宁玥又看着那人的盒子,继续流口水。   那人又给宁玥喂了一块。   宁玥吃得太快,吃呛到了,拼命咳嗽。   水……水啊!   那人茫然地望着宁玥,仿佛在问,吃得好好的,你干嘛要咳嗽?   宁玥瞅了瞅他的水囊。   他拿起来:“喝、喝、喝……”   宁玥点头如捣蒜!   他拔出瓶塞,咕噜咕噜地灌进了自己肚子。   宁玥:“……”   不是让你喝呀!   宁玥又用脚踢了踢石子儿。   那人再一次地看过来。   宁玥张嘴。   那人皱眉,俨然对喂食宁玥不耐烦了。   宁玥慢慢地用嘴型说道:“你解开绳子,我自己吃,我保证不跑,你看我也想跑也跑不动,没你脚程快。要是你还不放心,你锁住我的脚,让我用手吃东西就可以了。手,明白吗?脚,绑着;手,松开。”   那人似乎明白了,挠头犹豫片刻,解开了宁玥的手。   宁玥招了招手。   那人把糕点递过来。   宁玥一边吃,一边悄悄地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捏在袖子里,等到去拿第二块时,宁玥猛地把簪子扎进了那人的太阳穴!   一切发生得太快,连宁玥自己都没看清自己的动作,那人便惨叫着倒在了血泊里。   宁玥吓得浑身发冷,大口大口喘气,刚刚真是不要命了,万一没扎中对方死穴,对方一怒之下,怕是要杀了她。   宁玥惊魂未定地揉了揉心口,没时间耽搁,怕被接应的人抓住,赶紧解了脚上的绳索,又从那人的身上摸出钥匙打开镣铐。   夜色如墨,她毅然走出了山洞。   山路崎岖,她不知路在哪里,只能凭着一股子直觉,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不知摔了几跤,摔得膝盖都肿了,她始终护着肚子。   这是她等了两世才等来的孩子,她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包括自己。   肚子,微微地胀痛。   她捂住小腹,喉头哽咽。   孩子,你要坚强!千万不能有事!娘亲马上就去看大夫!你要听话,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吗?   她在山林里穿梭,一边要警惕敌人的追捕,一边要避开猛兽的攻击。   不远处,隐隐传来几声狼嚎。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考虑要不要就地取火,又恐那个人的同党追上来,她放弃了取火的念头,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拽紧簪子。   一条蛇,从树干上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掉在她脖子上,吓得她勃然变色!   她一直怕蛇,特别特别怕!   前世每次她调皮不听话的时候,司空朔都找出他的蛇宝宝们威胁她,每次都把吓得半死!   那条蛇盘踞在她脖子上,她整个人都软了。   蛇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边吐着蛇芯子一边朝她肚子咬去。   她心头大震,掐住蛇的七寸,狠狠地甩进了林子!   这个小插曲,让她不敢再往丛林里深入,她退了出来,四处找路。   月夜,暗幽幽的,难见光亮。   宁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右边是壁立千仞的山石,左边是深不见底的石崖,周遭雾蒙蒙的,仿若置身云颠。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体力透支,宁玥在半山腰的一块大树边停了下来。   这一刻,她突然特别期待玄胤能找到她、带她回家,但她又怕玄胤会认不出她,从而杀了她。   她大概是第几十次摸上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不下来!   怎么办?   她是在这里等死,还是回去被玄胤杀死?   “谁在那边?”   前方,蓦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玄胤。   玄胤来了!   宁玥的心头涌上一层狂喜,但下一秒,又漫过一层担忧。   她的脸变了,声音也没了,背上还有一只金蝴蝶,玄胤能认出她吗?   她躲到了树后。   “别躲了,本王已经看见你了,出来!”   玄胤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宁玥打了个哆嗦。   玄胤步行至树边,一把揪住了藏在树后的宁玥,语气寒凉:“你是谁?大半夜的,为何出现在这种地方?”   一个衣着华美、妆容精致的姑娘,居然出现在深山老林里,的确太可疑了些,宁玥不敢看玄胤,低着头,把自己的脸隐在暗处。   玄胤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扯烂宁玥的衣裳,露出宁玥光裸的后背,当那个振翅欲飞的金蝴蝶映入玄胤的眼帘时,玄胤一把掐住宁玥的脖子,将宁玥抵在了树上!   “是你?说!你把玥玥藏哪儿了?”   宁玥的后背被粗糙的树皮磨得生疼,泪汪汪地看着他。   我就是玥玥啊,玄胤。   “不说话是吗?以为穿成这样,就能迷惑本王了?”他冷笑,眸中尽是厌恶。   宁玥这才注意自己的胸脯凉飕飕的,想必大半春光露在外头,还挤出了乳沟,难怪他说她在勾引他。   她是该庆幸他没被一个陌生女人的样子迷惑,还是该苦恼他怎么不被迷惑?   他满眼的杀气,俨然是想了杀了自己!   怎么办?   “本王最后问你一次,玥玥在哪?你说了,本王绕你不死!若一直嘴硬……本王可不会怜香惜玉!”他一字一顿地说。   宁玥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玄胤的大掌一点点收紧,掐得宁玥几乎喘不过气:“别以为装可怜就能迷惑本王?本王不吃这套!快说!玥玥在哪!”   我在你面前啊,玄胤你仔细看看我,我是玥玥……   玄胤冷笑:“别以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能够打动本王,你哭死了都没用!不说话是吧?那好,别怪本王对一个女人动手,实在是你这种人,连畜生都不如!”   若在以往,宁玥听到玄胤这么对付一个勾引他的女人该有多高兴,但这一刻,宁玥真的好想死!   玄胤!   我是玥玥!   快住手……   再不住手,宝宝要出事了……   玄胤仿佛没注意到对方眼底的哀求,他的耐心似乎已经用光了,眸中尽是暴虐与冷意,举起宁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宁玥的肚子一阵绞痛,像有什么东西在里边旋转、翻腾、捯饬、往下坠……   宁玥捂住肚子,另一手,揪住了玄胤的衣摆。   带我去看大夫……   玄胤冷冷一笑,一脚踹上了她的肚子,将她踹得几个翻滚,撞上那颗坚硬的大树。   宁玥疼得瑟瑟发抖。   好像有什么液体,从下面流了出来。   她弓着身子,想尽最后的努力,去留住已经留不住的孩子。   玄胤又是一脚踹过来。   她重重地跌在了地上,人,一片眩晕。   玄胤踩上她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不说吗?再不说,本王就不是折磨你这么简单了。”   宁玥无力地瘫在地上,眼神涣散,四肢发软,身体的疼痛,随着生命的流逝渐渐感觉不到了,她仰望着玄胤,这一刻,她忽然好恨他!   就算她变成了这样,但夫妻一场,他为什么就是一点都认不出来?!   前世死在了水牢,这一世死在了山腰,都拜心爱的男人所赐。   她再也不要了,不要去爱任何人……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说了,也罢,本王自己去找!”玄胤拔出匕首,一刀插进了她的胸膛。   ……   宁玥身躯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处,是一个挂着珍珠穗子的帐顶,帐幔呈淡紫色,半透明,透过它,宁玥看到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油灯旁,坐着一个身姿清逸的男人。   宁玥下意识地摸上了胸口,不疼,没有伤口,又下滑,摸上了小腹,平躺的缘故,肚子很平,但隔着那层肚皮,她能感觉到孩子在那里。   “醒了?”男人挑开帐幔,一眼瞅见她放在小腹的手,勾唇一笑,“放心,她很好。”   宁玥看看他,愣了一秒,认出了他,随后又看看四周典雅别致的环境:“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拉了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闲适地将手肘搁在扶手上,捏着弧度优美的下巴,道:“马宁玥你是不是傻?”   “是你……救了我。”宁玥垂下了眸子,“多谢。”   司空朔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你一点都不惊讶,本座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其实知道本座会找到你,而且只有本座能找到你?”   他问这话时,缓缓倾过身子,逼近了宁玥。   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你心里有本座。”   有你,我怎么没梦见你?   宁玥转头,避开了他魅惑人心的气息。   尽管不愿意与他扯上男女关系,但有一天被他说中了,他救了她,她真不感到惊讶。哪怕事先完全没想过,可真被他救了,她却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大概潜意识里,那么狡猾的敌人,只有同样狡猾甚至更狡猾的他,才能应对。   司空朔撤回了越逼越紧的架势,靠上椅背,慵懒地睨了她一眼:“你刚刚梦到什么了?一个劲儿哭。”   宁玥沉默,梦中的一切太过惊悚,她连回想都觉得心虐:“没什么。”   “不想说就算了,本座才懒得听。”司空朔傲娇地扬起了头。   好歹是救命恩人,自己却对他瞒动瞒西的,似乎不妥,可被玄胤一次次凌虐的场面,她想想都难受,何况说出来?   宁玥按了按脑门儿;“就是一个噩梦罢了。”   “什么噩梦?”司空朔俨然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趋势。   宁玥艰涩地抿了抿唇:“梦到那个人把我绑在石头上,我杀了他,然后逃跑,然后掉下了悬崖。”   “就这?”司空朔一脸不信,“那你老叫玄胤,说你是玥玥,又怎么解释?”   宁玥猛地抬起了头!   “你都听到了!还问我?!”   司空朔轻轻一笑:“是不是梦到他认不出你,要杀你?看来他在你心里也不怎么样嘛,你都这么不信任他。不过那小子的确没什么值得信任的,还是乖乖从了本座吧,本座就不会认错你。”   认错?   宁玥狐疑地眨了眨眼,脑海里闪过什么,眸光一凛:“拿镜子来!”   司空朔挑眉:“本座觉得,你还是不照镜子的好。”   宁玥的心,陡然下沉!   掀开被子,来到铜镜前,往里一望,勃然变色!   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她的脸!   又撩起云裳,望向铜镜中的自己,那个金蝴蝶也还在……   她摸上了自己的脸蛋,想找出易容的痕迹,然而与梦境中的一样,她根本撕不下任何东西!   这张假脸,犹如天生的一般,死死地长在了她脸上!   “别抓了,抓不下来的。”司空朔悠闲地说,那不咸不淡的口吻,似乎并不介意宁玥顶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   宁玥从铜镜中瞥见了他眼底的笑意:“你还笑?!”   “本座又不介意你换长脸,反正它也比你原来的好看。”司空朔调侃道。   宁玥被他气得炸毛:“我不要这张脸!我要我自己的!”   司空朔起身,迈动修长的腿,行至多宝格前,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你的脸,在这里。”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现在这张脸撕不下来,想要恢复原先的容貌,就得再戴一张人皮面具,你自己的……人皮面具。”司空朔云淡风轻地说道。   宁玥想起睡过去之前,那个黑袍人给自己纹身,还往自己脸上涂了一层粘粘糊糊的东西,想必是那东西起了作用,导致这张面具揭不下来。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可不想一直盯着别人的脸!再好看都不喜欢!   司空朔淡淡地点了点桌面:“有啊,你一直戴着它,皮肤不透气,用不了多久便会开始溃烂,等它完全溃烂成功,它就会跟着你脸上的腐肉一块儿掉下来。”   宁玥的胃里一阵翻滚:“能不能别说的这么恶心?”   司空朔笑。   宁玥小眉头一皱:“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司空朔懒洋洋地坐回了椅子上,一副不取悦本座本座就不告诉你的架势。   宁玥可想发火了,可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对司空朔发火?就因为他不肯帮她摘掉这张人皮面具吗?要不是他,她现在还不知被怎么样了,也许被那些人亵玩一番,再丢给玄胤,让玄胤把她当成金蝴蝶杀死。   念头闪过,宁玥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毁容就毁容吧,玄胤如果真的爱她,不会介意这些;如果不爱,她长得再美又有什么用?   “本座才不会给你一个测试玄胤真心的机会。”司空朔说着,像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了一个药瓶,“过来。”   宁玥看了他一眼,乖乖地走过去。   司空朔拉着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她忙挣扎。   他道:“别动,上不匀,就真揭不下来了,还有,这药已经用光了本座所有私藏,浪费一点少一点。”   宁玥不敢动了。   比起盯着一张陌生人的脸、或者一张毁容的脸,被他占点便宜,好像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况且经历了那样的噩梦,她不愿承认也必须承认,劫后余生的她,太需要温暖,哪怕这温暖只是来自一个朋友。   司空朔轻轻揽住她腰身:“冷吗?”   “嗯。”   司空朔拿过毛毯,裹住了她,然后开始认真涂着药,一点细微的地方都不能放过,这种药有极其细微的腐蚀性,多了,会伤到宁玥原本的肌肤;少了,又破坏不了人皮面具的粘性。   他用指尖细细地擦着。   宁玥的心里微微泛起一丝尴尬,轻咳一声,道:“司空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就这么找到的呗。”   “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   “你是指哪些?”他指尖掠过她面颊,一寸寸地涂抹着。   “那个……掳走我的是什么人?”宁玥问。   “一个死士,脑子不怎么聪明,却很心灵手巧。”   “他人呢?”宁玥又问。   司空朔顿了顿,眸子里掠过一丝寒光:“你不会想知道。”   宁玥不问了,不问也能猜到,看光她、拿针扎她的下场,不会比人彘好多少。   “幕后主使是谁,你猜到了吗?”她问。   司空朔漫不经心地冷笑:“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宁玥先是一愣,随即慢慢捏紧了拳头:“我今天去赵伯伯的院子,发现了一个人……”把偶遇金蝴蝶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但是找遍了所有角落都没找到,连老人和孩子都叫过来了……”   “耿皇后。”司空朔扳过她的脸,给她涂抹另一边,动作,极尽轻柔。   宁玥眨了眨眼:“你说那个人是耿皇后吗?怎么可能?她明明是后面才来的。”   “你是要先听理由,还是先听过程。”司空朔问。   “过程!”在司空朔面前,还是不显摆什么智商了。   司空朔轻笑:“还算有自知之明。”   宁玥瞪他。   他笑意更甚:“别这么看我,我会当你……在撩拨我。”   宁玥气得俏脸一阵涨红:“你说还是不说?”   司空朔淡淡地说道:“过程就是,她比你先到,得知你来,她赶紧从窗子跳出去,故意躲在对面的厢房,借换衣服的名义让你看到她后背的金蝴蝶。然后,你去找她,她绕到大门口。值得一提的是,你让赵岛主集结所有女眷,可她并不属于赵岛主的人,所以自然,赵岛主不会把她叫来。等你们这边搜查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再让候在暗处的秦公公通传皇后驾到,这样,就变成她比你晚到岛主院了。”   “原来是这样。”宁玥恍然大悟,“不过……很奇怪呀,反正她躲在暗处,我又不能真的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去找她,她为何一定要现身呢?就这么走掉,不是更省事吗?”   司空朔道:“因为有目击者看到她去了岛主院,为防止事后穿帮,她必须得演一出比你晚到的戏码。”   “你说的目击者是……”宁玥困惑地看着他,“刘贵妃?”   “还不算太笨。”   “我谢谢你啊!”   司空朔笑着不说话,满眼的宠溺与包容,反而弄得宁玥无地自容。   宁玥垂眸,避开他视线,道:“她怕刘贵妃说她去了岛主的院子,但是我又没看见她,反而怀疑她是那个神秘的蝴蝶,所以演了一出戏,这个说的通,不过……你是怎么猜到的?”   司空朔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脑子,不是应该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吗?纠结我怎么发现的,有用?”   宁玥认真地说道:“我想知道自己错过了那些细节,下一次如果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我就不会马虎了!”   司空朔促狭一笑:“要拜师?”   “哪有?”   “叫声师父。”   “不叫。”   “好了本座听见了。”   “嗯?”宁玥瞪圆了眼。   司空朔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她胸口:“心里叫了也一样。”   宁玥:“……”   司空朔不再逗她了,说道:“其实很简单,从我们游玩的海边到赵岛主的院子,最快需要一刻钟,以你的脚程,应该更久,这还没算你与赵三公子娘亲磨蹭、与赵岛主说话的时间,更没算你们找寻金蝴蝶的时间。而刘贵妃看见耿皇后的地方,距离岛主院仅仅半刻钟的距离,就算用爬的,也不该那么晚到。”   “明白了,正常情形下,她其实应该在我前面到才对。”宁玥暗暗记下了,以后再观察事情时又多了一个判定的标准,“可是……照这么说的话,赵伯伯岂不是在帮她瞒着行踪?赵伯伯跟她是一伙儿的?我想起来了,我刚进院子的时候,赵伯伯的书房门是关着的,里面有十分暧昧的笑声,开门口我只看到一个丫鬟,以为就是丫鬟呢,说不定……是耿皇后?”   司空朔点头。   宁玥柳眉一蹙:“怎么会这样?赵伯伯……赵伯伯是外祖母的人啊!为什么要跟耿皇后搅在一起?为什么要帮耿皇后对付我?”   司空朔的面上一片淡定,似乎已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英雄难过美人关,耿皇后那样的尤物,随便勾勾手指,男人就得为她飞蛾扑火。”   “赵伯伯看上去那么刚正不阿……”宁玥难以置信。   “再刚正不阿也是男人。”   宁玥气得不想说话了!   司空朔又道:“不过可能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如果爱美的代价是背弃自己的信仰,有些人还是会忍痛割爱的。”   “你在说赵伯伯,还是在说你自己?”   司空朔不屑地说道:“本座可从不觉得她美,本座自己就够美了,看她,不如照镜子。”   宁玥:“……”   司空朔又蘸了一点药水,涂上她额头:“金蝴蝶的事,赵岛主也许不知情,只是被她给利用了。”   宁玥暗暗叹了口气,希望是这样,毕竟她还是挺喜欢赵伯伯的,如果连赵伯伯都投靠了耿皇后的阵营,她就真的太失望了。   “咝——”宁玥抽了口气。   “怎么了?”   “好痒。”宁玥抬手去抓脸。   司空朔扣住了她手腕:“别动,这个有腐蚀性,哪里痒,告诉我。”   “眉毛,左边的。”   司空朔冰凉的指尖摸上她眉梢:“这里吗?”   “不是,往下一点儿。”   他指尖移到眉尾:“这里?”   “嗯。”   他轻轻地按了起来:“好些了没?”   “这里不痒了,右边,右边的眉毛又痒了。”   司空朔又按上了她右眉:“这是药效的副作用,过一会儿便好。”   他揉得很舒服,宁玥打了个呵欠。   他轻声道:“困了?”   “还没说完呢,我不困。”宁玥说着,又打了个呵欠,美眸中溢出水光点点,“耿皇后是前世的蝴蝶吗?”   想说,那么老的女人,怎么入得了玄胤的眼?转念一想,司空朔也挺“老”了,还总打她主意,可见年龄这东西,并不能阻挡感情的脚步。何况耿氏的确美,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勾魂摄魄。   司空朔淡淡地笑道:“她是不是蝴蝶,大概只有耿无双知道。”   “今天的事,她是故意算计我的,不过很奇怪,她怎么能料到,我会劝玄胤杀了蝴蝶?要是我没做声呢?那她岂不是白把身子露给我看了?”   “你还记得珍儿的事吗?”   “记得,要不是玄胤对珍儿的失态,我大概不会这么忌惮蝴蝶。”宁玥说着,苦涩一笑,“要不是你及时赶到,说不定我真被耿无双骗上贼船了。”顿了顿,宁玥面色一变,“难道……就是那一次?”   司空朔再次点头:“没错,他诱惑你结盟,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想试试你对蝴蝶到底介意到了什么程度。你害怕蝴蝶与玄胤相认,最好的办法其实不是阻止玄胤登上帝位,而是杀了蝴蝶。这一招,他们早就用过了。”   是啊,用过了,夙火杀了瞿老,嫁祸给玄胤,借南疆王的手为瞿老报仇,要不是玄胤够机警,已经死在素未蒙面的外公手中了。   宁玥的眸子里闪过无尽的嘲弄:“他们可真喜欢用这招!这么看来,当初杀害瞿老的主意,不是来自耿无双,而是耿皇后?!”   司空朔默认。   宁玥倒抽一口凉气,她以为设了一个局,原来从一开始就进了别人的局,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这个样子吧。今天幸而是司空朔救下了她,否则,她很有可能被当成金蝴蝶死在玄胤剑下。   心头涌上一阵后怕,她拽紧了手指:“你是不是很早就看穿了耿皇后的意图?”   刘贵妃上门唠叨碰到耿皇后去收买赵岛主时,司空朔便问了刘贵妃具体多久,当时不以为然,而今一想,他那时,恐怕就察觉出了端倪。   “我只是猜测,还没证据,等我去找完证据回来,你已经不见了。不过好在我也不是白查探了一番,他们之间有固定点联络方式,顺着这条线,我才找到了山洞。”司空朔心有余悸地说道。   宁玥垂眸:“这一次,是真的谢谢你。”   “别给本座发好人卡,本座是有目的的。”司空朔收回手,“好了,涂匀了,等它自然风干,明早应该就能看到效果。”   “明早?我要是消失那么久,还不知那边乱成什么样。”宁玥站起身,“能送我回去吗?”   司空朔眯了眯眼:“让他们找一找有什么不好的?到底是怕他们着急,还是怕有人扮成你的样子替代了你?”   被说中心事,宁玥面上有些臊,转过身,轻轻地说道:“就算……都有吧,我要是被人代替了,你做起事来也诸多不便,你说呢?”   “别给本座上眼药。”司空朔垂下宽袖,遮住了被腐蚀得红肿的手指,“我换套衣裳来接你,你等它干了,把面具戴上。”   宁玥一眼瞥见他微微僵硬的手臂:“你的手……”   “无碍。”   司空朔回屋,处理了伤势,回屋,见宁玥戴上了自己那张脸,但很快,又摘了下来。   宁玥扭过头,陌生的容颜上泛起一抹微笑:“我想看看,玄胤认不认得我。”   ------题外话------   有奖竞猜:小胤会不会认出玥玥咧?   猜对的奖励潇湘币币哦~   T 【V148】和好   幕后黑手大概没料到他们会这么早回去,尚未开始在玄胤周围进行任何部署。   宁玥想,耿皇后想借玄胤的手杀了她,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打击玄胤,这一种,约莫是等她死后公布身份,让玄胤内疚致死,不死也自此一蹶不振;二,勾引玄胤,这一种,可能是戴上她的脸,伪装成她的样子,陪伴在玄胤身边。当然,陪伴的那个人不一定是耿皇后本人,若是,那就恶心了,怎么说都是玄胤的祖母,尽管是名义上的,但也差了两个辈分。   “想什么?”马车上,司空朔笑着问。   宁玥道:“我在想,耿皇后是个变态。”   “那也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变态。”司空朔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宁玥拿眼瞪他:“还说没被她迷惑!”   司空朔轻轻一笑:“瞧你,又吃醋了。”   “你……唉。”宁玥叹口气,不与他争辩了。   马车停在所住的山庄附近,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多了一整倍的士兵,其中一些来回巡逻,俨然已进入了戒严状态,看来她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且闹得满城风雨。   怕玄胤误会,宁玥让司空朔留在马车上,自己先进山庄。   一跳下马车,就见玄胤冷着脸从东南方的小路上窜出,看样子,也是要回山庄的,手里拧着一双绣花鞋,正是她失踪时穿的那双。   在山洞时,她的衣物便被那个傻子脱掉了,醒来后,一直操心幕后黑手的事,竟忘记问司空朔是如何处理她的衣物的。眼下见了自己的鞋,才记起这么一茬。   尽管已经脱离了危险,可若是被外人瞧见山洞中的衣物,只怕要怀疑她遭受了歹徒的侵犯,那样,她的名节可就毁于一旦了。   虽然她口头上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但那是建立在玄胤信任她的前提下,若是连玄胤都觉得她不干净了……   等等,玄胤怎么会有她的鞋子?!   玄胤也找到那个山洞了吗?   那、那她的衣裳呢?   不敢想象玄胤看到一堆衣物的场景,是不是觉得她已经被人给……   念头闪过,宁玥忽然不敢上前与玄胤搭讪了。   前世的自己,不就是因为这种事,而被司空朔关进水牢了吗?   玄胤的占有欲,丝毫不弱于司空朔的,他能容忍自己百般任性,却唯独不能忍受自己与别人有染。司空朔屡屡纠缠她,但不会随意地侵犯她,玄胤睁只眼闭只眼,当她使性子便过了,可山洞里的事……   宁玥的心口猛地缩紧!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玄胤忽然停下脚步,朝这边看来。   宁玥唰的一下背过身子!   宁玥暗骂自己鼓足勇气来试探玄胤,结果反而成了临阵脱逃的逃兵,她迈开步子,想离开,身后却渐渐传来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他发现她了吗?   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一边期待他认出自己,一边又害怕他认出自己。   就在宁玥的心快蹦到嗓子眼的时候,玄胤在她身后停下了。   阳光从天际打来,照得二人的人影投射在地上,乍一看,犹如他抱着他一样,宁玥的血液一瞬间连流动都不会了,就那么僵在那边,等待他反应。   然而等了半天,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宁玥眨了眨眼,悄悄转过头,偷瞄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压根没发现自己!不过是凑巧站在她身后罢了。   果然……还是没认出吗?   宁玥的心底涌上一层失落。   玄胤迈步,与宁玥擦肩而过。   自始至终,他看都没看宁玥一眼。   宁玥的心里凉飕飕的,望着他背影,他依旧拧着那双鞋,她倒要看看,他还能去哪里?!   正主就在这边,就算你找遍天涯海角,也不能再找到马宁玥!   宁玥气鼓鼓地瞪着他。   他浑然不察,修长健硕的身形朝着林子的方向缓缓走去,那里,是司空朔停放马车的方向……   宁玥正纳闷玄胤为何要往那边去,就听到一声巨响,踮起脚尖一看,居然是玄胤把司空朔的马车砸烂了。司空朔被玄胤揪着衣襟,从座驾上拽了下来。   司空朔抬手反击,与玄胤打成了一团。   宁玥完全傻眼,这是闹的哪一出?不是在找她吗?怎么反而与司空朔打上了?难不成他以为自己的失踪是司空朔密谋的?不,司空朔没这种恶趣味。   那边,兄弟俩激烈地搏击着。   论勾心斗角,玄胤或许不如司空朔狡猾,但论拳脚功夫,司空朔不是玄胤的对手,再加上,玄胤每一招都下了狠手,不把司空朔揍死决不罢休。渐渐地,司空朔落了下风,被玄胤按倒在地上。   玄胤死死地掐住他脖子,双目如炬:“很好玩儿是吗?留一双鞋子在那里,想炫耀你比我先找到她是吗?”   司空朔笑了笑,唇角溢出猩红的血丝:“是啊,怎么样?被炫耀到了吗?”   玄胤一拳砸上了他的脸,打得他颧骨都恨不得开裂:“别以为你是兰贞的儿子,我就不敢杀你!”   司空朔咳嗽着吐出了一口鲜血,唇角却依旧挂着迷人的微笑:“你舍不得。”   “我让你看看我舍不舍得!”玄胤冷冷地说完,一拳又一拳,招呼到了司空朔的身上。   宁玥的脸渐渐褪去血色,原来,司空朔救了她之后,料到玄胤也能找到山洞里来,故意留了一双鞋刺激玄胤,她早该知道,司空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向玄胤耀武扬威的机会,但司空朔是傻子吗?玄胤的臭脾气上来,连她都不恨不得退避三舍,他竟上赶着去刺激他!   宁玥提起裙裾跑了过去:“别打了!再打,会出人命的!”   毕竟救了她,又毕竟是玄胤的大哥,她不希望看到他出事,更不希望兄弟俩自相残杀。   玄胤的拳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宁玥定定神:“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你再替他求情,我真打死他!”玄胤冷冽地眸光扫过来,犹如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戳宁玥的心口,让宁玥的伪装无所遁形。   宁玥呆呆地僵在那里。   玄胤又揍了几拳,揍得司空朔出气多进气少,才愤愤地站起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宁玥愣在一旁,待到他擦身而过,上前,要去给司空朔查探伤势。   “你敢碰他一下,我就砍他一刀!不信试试看!”   是玄胤毫无怜悯的声音。   宁玥怔住,眸光动了动,艰涩地抬起头,望向玄胤。   玄胤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的一霎,那种滔天的愤怒与嫉妒,如风暴一般在宁玥的心口炸开。   “还不走?”他冷冷地问。   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上那张陌生的容颜。   玄胤躬身,从草地上拿起她的绣花鞋,另一手,扣住她手腕,一言不发地回了住所。   这算是……认出她了?   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宁玥被玄胤拽进了院子。   冬梅听到响动,忙迎了出来:“姑爷!是不是找到小姐了?是……咦?这是谁?”   玄胤没有说话,拉着宁玥进了屋,而后,嘭的一声把门合上!   冬梅急得直跺脚,跑上前,拍着门板道:“姑爷!姑爷你干什么呀?小姐还没找到呢!你怎么又带了一个陌生女人回来?姑爷你有没有良心啊?你……你……你知不知道小姐现在很危险呀?姑爷!你……你气死我啦!再、再这样,我去找中常侍大人了!”   门,猛地被拉开!   冬梅吓得倒退好几步,怯怯地望着这个冰冷高大的男人:“姑、姑爷?”   玄胤冷冷地看着她:“再敢在我面前提他,就带上你的东西,滚去伺候他!”   冬梅害怕得噤了声。   玄胤关上门,重得又惊了宁玥一跳。   宁玥的手,无意识地放在了肚子上,警惕地看着即将火山爆发的某人,一步步地后退,退到床边,无路可退,一屁股跌在了床头。   玄胤逼近她,眸中的怒火,几乎要把她焚烧殆尽。   宁玥的眼神闪了闪,故作镇定:“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就乱我把往家里带?”   玄胤冷笑,眉梢悉数堆满了嘲弄。   宁玥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撇过脸,望向了别处。   玄胤掐住她下颚,强迫她转过脸来,就要去撕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咝!别动!疼……疼死了!”宁玥拿开他的手,捂住了被弄得生疼的脸。   玄胤也不说话,坐到了斜对面的椅子上,距离宁玥有些远。   宁玥弱弱地抽着凉气,他冷冷地望向窗外,此时已是破晓,天际有浅金色的日晖晕开,云层朵朵叠加着从天际飘来,苍穹渐渐褪去灰色,湛蓝一片。   屋子里,谁都没有开口。   气氛有些尴尬。   宁玥想,玄胤一定是认出她来了,至于具体怎么认出的,她没有答案。她暗恼自己多心了,一个不着边际的噩梦,居然怀疑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还是说她终究不信任玄胤,觉得他连枕边妻都会认错?   心里,五味杂陈。   天色一点点变得明亮,日晖照进窗棱子,被剪碎了落在地上、也落在他俊美冰冷的容颜上。   宁玥被他的冷暴力,逼得坐不住了。   被掳走又不是她的错,她晕迷了被司空朔救走,也非她自己能够控制,她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他却一直冷着一张脸……   是发现她的身子被人看了吗?   所以这么介意?   宁玥起身,去了浴室,褪下衣衫,整个人沉到水下。   突然,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   宁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甩甩他的手,道:“放开!”   玄胤纹丝不动,掐住她胳膊的大掌犹如铁钳,冰冷而坚硬,牢不可破。   宁玥放弃了抵抗,垂眸,委屈地说道:“我只想洗个澡,把自己洗干净一点……你要是觉得我脏……”   话未说完,他松开了她的胳膊,转身走出浴室。   果然是嫌弃她?   下一秒,玄胤折了回来,脱掉了外袍,跨步坐进了浴桶,拿起棉布与皂角,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轻轻擦过,当他擦到她后背的纹身时,手臂僵了僵。   宁玥抱紧双臂,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一副冰冷得要命的样子,又还一边做着这样的事。   擦完身子,他又松开她发髻,给她洗了头。   这双舞刀弄枪的手,着实算不上温柔,几次弄疼她,她也不吭声,就任他弄着。   几番张嘴,欲言又止,解释?撒娇?发火?似乎讲什么都不合适,宁玥索性沉默了。   洗去了身上与发上那股香膏的味道,玄胤把宁玥抱出了木桶,宁玥以为他要给她擦身时,他突然扔过来一块棉布。宁玥接在手里,也不说话,自己擦了身子与头发,又换上干爽衣衫,静静地回了卧房。   他站在衣柜前,褪下了湿漉衣,正在扣里衣的扣子,里衣纤薄,微微贴在肌肤上,能看到块块分明的腹肌。   宁玥的脑海里蓦地闪过坐在他腹肌上,百般挑逗他的模样,耳根子有些泛红。   他穿戴整齐,利落地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湿答答的宁玥:“你不是小孩子了。”   宁玥嗯了一声,用棉布擦起了湿发,眸光扫过他后背时,记起他刚刚也发现了她背上的蝴蝶,他怎么一句话都没说呢?不问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出去一下,别乱走。”他冷冷地吩咐了一句,拉开门,走出了房间。   他穿的是自己的衣裳,没戴面具。   待到他彻底消失在院门外,冬梅小心翼翼地摸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气呼呼地道:“我警告你呀!别以为我家小姐不在,你就能够为所欲为!我们家姑爷才不会看上你!识相的,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瞧,这是她养了差不多两年的丫鬟,也没认出她来,玄胤是怎么就凭着一个背影,便认出了她呢?   冬梅见对方不说话,又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我是认真的!别挑战姑奶奶的耐性!姑奶奶真要打你了!会打死你的!”   宁玥哭笑不得,苦涩地说道:“是我。”   这声音……   冬梅眨巴着眸子:“小姐?”   宁玥道:“把快擀面杖拿开,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这刻薄的语气,妥妥的她家小姐呀!   冬梅啪的一声将擀面杖拍在了桌上,上下打量着宁玥道:“小姐你干嘛把自己……变成这样啊?你是不是戴那什么……人皮面具啦?”   “嗯。”宁玥摸了摸脸,一张暂时取不下来的人皮面具。   冬梅恍然大悟:“我说呢,你生死未卜,姑爷怎么就带了个陌生女人回家!小姐你刚刚到底去哪儿了?没发生什么危险吧?你戴面具回来……是不是想要掩人耳目啊?”   “这……说来话长,以后再与你细说,我没什么事。”宁玥摸着空空如也的上腹,“就是有些饿了。”   “哦,哦!你先睡会儿吧,饭菜好了我叫你。”冬梅去了小厨房。   宁玥躺到床上,却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玄胤那张冷冰冰的脸,明明昨天中午,她还趴在他怀里,郎情妾意,一转头,她被掳走,再见面,他就不理她了。   心里惴惴不安,连带着吃起东西来都索然无味。   ……   宁玥关在屋子里,还不清楚整个灵蛇岛都被她的失踪轰动了,南疆王悬赏了十万两黄金寻找她,赵岛主更是动用了一切关系,连村子里的孩童都加入了找寻的行列。   苦寻一夜无果,众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且不论一个年轻姑娘会否遭到歹人的凌虐,便是她逃出了贼手,在这凶险的山林也绝对活不过一个晚上。   赵岛主找了一整晚,狼狈地回了岛主院,刚进门,便瞧见玄胤从侧面而来,他心下一动:“小胤!你去哪儿了?一直没见到你人?玥儿不见了你知道吗?”   玄胤在找寻宁玥时,用的是司空朔的身份,是以,所有人都以为只有司空朔在奔走,而玄胤不知所踪。   玄胤淡淡地说道:“玥儿已经回来了,我就是来与赵伯伯说一声的。”   赵伯伯,这声称谓,让赵岛主的心里甜了甜,须臾,又关切地说道:“回来了就好!人没事吧?”   “还好。”玄胤答道。   “我给请个大夫去看看?”赵岛主不担心大人,也得担心腹中的胎儿。   玄胤沉吟一会儿:“那就有劳赵伯伯了。”   赵岛主笑道:“与我还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想到什么,又敛起了笑容,“玥儿是怎么失踪的?找到凶手了吗?”见玄胤沉默,忙又说道:“没事没事,人回来就最好!别的,咱们稍后再议!你先回去陪玥儿吧,我找个大夫,马上就到。”   “赵伯伯。”   “还有什么事吗?”赵岛主问。   “我想找你……要一样东西。”   ……   宁玥略吃了点面条,让冬梅把碗筷撤了。   冬梅见她吃得少,又拿来她最爱的椰子,她也没胃口。   从冬梅口中,她得知自己的失踪已经闹得满岛风雨,但她正在烦扰玄胤的态度,没心思去在意外人的看法。   心绪不宁地在屋子里徘徊着,一个时辰的时光,悄然溜走。   门被打开,玄胤沉着脸走了进来。   这段日子,他总一身紫衣、一张银色面具,冷不丁地换上原先的装束,竟比以往还冷艳了三分。   “你回来了。”宁玥打了招呼,一想被掳走又不是她的错,她这个受害者都还没喊冤,作为丈夫的他反而给她摆起了脸色,心中委屈,坐到一旁不吭声了。   玄胤把一个小琉璃瓶放到了桌上,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拿起宁玥的手指,一刀划了下去。   宁玥猛地吸了口凉气!   鲜血滴下来,他用琉璃瓶接住。   待到血流干了,他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那片健硕的胸膛,刀尖对准心口——   宁玥花容失色:“你要干什么?”   刀尖,在心口缓缓地划开,血丝,顺着细长的伤口流了下来。   宁玥忙拿起一块干净棉布,堵上了他伤口,颤抖着呵斥道:“这是在干什么?你疯了不成?你生我气,杀我呀!自残算什么本事?有你这么幼稚的人吗?”   玄胤死死地捏住她按着棉布的手腕,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眉眼,说道:“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从一开始到现在,不论我怎么对你好,哪怕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你看,你都始终觉得我会背叛你。”   “我……”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非得把我想成这样,又或者,像你说的,我太幼稚,你不敢把一整颗心都交到我手上,每一次遇到艰难,你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缩回贝壳,然后告诉自己,没了男人我也能活下去,大不了一拍两散,大不了他休了我……”   宁玥被说中心事,赫赫地红了脸。   “小樱是这样,皇甫珊是这样,皇甫燕、珍儿、金蝴蝶……都是这样!我扪心自问,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但你从来都肯真正的信任我!珍儿的事,我强调多少遍都没用……原来你不是在意珍儿,是在意那个有金蝴蝶印记的女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一个在我梦境里出现的女人如此紧张,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她的,但你和司空朔合起来算计我去杀她,这一点,让我很失望。”   “你都……知道了。”宁玥的脸颊燥热,从一开始便没打算瞒他太久,明白终有一日他会挖掘出真相,但那应该是杀死蝴蝶之后,是以,她接受了这样的风险。如今看来,她还是小瞧他了,难怪他给她擦背时,手臂那么僵硬,那时候,他应该就想通一切来龙去脉了,宁玥苦涩一笑,“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掉她吗?”   “那就是一个梦!我不管你从哪里得知我做了那样一个梦,但……”   不待他说完,宁玥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梦,是你的前世,你真正经历过,你娶了她!没娶我!”   玄胤顿住,片刻后,问道:“耿无双告诉你的?”   “是,他其实并不是什么先知,他是活了两世的人,这一世,他早早地经历了,他亲眼看见你登上帝位!亲眼看见你娶了蝴蝶!他知道你会梦到以前的事,会想起那个深爱的皇后!然后你会抛弃我……你会……”事到如今,宁玥不想再有任何隐瞒了,她也累了、倦了、烦了,不管玄胤信不信,她都要讲出来,“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你去找她啊!你去啊——”   “马宁玥,你找死!”玄胤雷嗔电怒。   宁玥歇斯底里地说道:“我就是找死,怎么了?我嫉妒她,嫉妒得快疯了!嫉妒到人家设个陷阱我就往里跳了!我背上的蝴蝶,你看到了吗?我前一秒算计你杀死蝴蝶,下一秒,我就成了蝴蝶!但我不是你的皇后!我是被人算计的!真正的蝴蝶在外头!等你杀了我,然后去娶她!你杀呀!杀了我,就没人阻止你们相认了!”   “你……”玄胤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眸光如刀子,一寸寸在宁玥的脸上扫过。   半晌,就在宁玥以为他会一拳揍过来的时候,他开口了:“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   宁玥抬眸,泪汪汪地看着他。   他的眉宇间,那股勾心的戾气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怅,若细细分辨,还有一丝沧桑。   宁玥的心,抽了一下。   他拿开宁玥按在他伤口的手,拿起一旁的琉璃瓶,轻轻一倒,一道银光闪了进去。   紧接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又哗啦啦地冒出了血丝,这一次,竟怎么止都止不住。   宁玥呼吸一顿:“这是……”   玄胤扔掉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多时,赵岛主带着大夫前来探视,为防止不必要的误会,宁玥戴上了自己的人皮面具。   “赵伯伯。”花厅中,宁玥与赵岛主打了招呼,语气有些淡,大概是内心,无法接受他与耿皇后的关系。   赵岛主先是愣了愣,随后便以为她是受到惊吓才略微反常,没往心里去,宽慰道:“小胤说你回来了,我特地带了大夫过来给你把把脉,看有没有哪里伤到了。”   “有劳赵伯伯。”宁玥客套而疏离地说道,伸出了胳膊。   大夫给把了脉:“脉象没多大问题,胎儿也正常,身上可有外伤?”   宁玥不想说出自己被刺青的事,就道:“没。”   赵岛主张了张嘴,压低音量道:“玥儿,与赵伯伯说实话,你真没事吧?不是赵伯伯非得提起你伤心事,而是如果有事的话,你别瞒着,说出来,赵伯伯帮你一起想办法。”   这是怕她被人玷辱了?   宁玥淡笑:“我真的没事,赵伯伯。”   赵岛主察觉到她不乐意提起昨晚的事,叹了口气,没再逼她,而是道:“对了,小胤呢?”   “他……”想到他身上的伤,不知处理了没,宁玥有些心惊肉跳,忙敛起情绪,道:“在忙呢。”   “哦。”赵岛主给大夫使了个颜色,大夫退下,赵岛主低声道:“他没给你下蛊吧?”   “下蛊?”   赵岛主就道:“是啊,那孩子也不知怎的,找我要了一个灵蛊,也不说是干什么的,事后我一想啊,他怕是要用在你身上吧?”   宁玥记起了玄胤伤口那道一闪而入的银光,莫非那就是灵蛊?   “灵蛊……是干什么的?”她问。   赵岛主道:“灵蛊又叫贞蛊,原先是那些外出的海盗们用在自己妻子身上的,怕妻子们趁着自己外出做出不忠贞的事来,便给妻子下了灵蛊。这灵蛊啊,平时待在人体内,是没有任何异常的,可是一旦宿主背叛了灵蛊的主人,灵蛊就会把宿主咬死。”   宁玥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灵蛊的主人就是用血喂了它的人?”   “是啊,灵蛊一生只用喂养一次鲜血,只能认一次主。这些东西听起来玄乎,要不是我亲眼见过,怕是也难以相信。小胤可能是觉着好玩儿,才找我要了一条吧,没用在你身上,我就放心了!你这边没什么事,我去向陛下复命了,你失踪一晚,陛下急坏了呢……”   后面赵岛主又唠叨了良多,宁玥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甚至连赵岛主何时离开的,也不记得了,满脑子都是那句“咬死宿主”。   为了打消她一直以来的不信任,他竟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   宁玥归来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岛屿,有人由衷地替宁玥高兴,也有人等着看宁玥笑话,毕竟失踪了一整晚,谁知还是不是清白之身。   刘贵妃亲自上门探望:“……这事儿也怨秋月,没事找你来给我看病,看把你害的……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得罪谁了?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你掳走?你真没被怎么样吧?”   刘贵妃看热闹也好,真心关心她也罢,宁玥没心情谈论这些,草草地敷衍了几句,便让冬梅送了客。   脸上的药物还没完全发挥作用,那张陌生的脸依旧揭不下来。   玄胤自从受伤后,便再也没在宁玥跟前晃荡,宁玥不知他去了哪里。   司空朔也没了消息。   据冬梅说,小李子也不见了,估计是跑去伺候司空朔了。   司空朔好歹救了她一场,哪怕甩了些小手段激怒玄胤,私心里,她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无恙。   她不想欠他。   不想欠任何人。   只有欠玄胤,她心安理得。   暮色四合,冬梅端了燕窝进来:“唉,姑爷上哪儿去了?一下午不见人影。”   半个时辰后,南疆王在海边设宴,说是有重大事情宣布,命所有官员和女眷必须到场。   连在屋里偷偷坐小月子的李顺妃都来了,德庆公主也在赴宴的行列,原本她才是西凉的主角,然而宁玥三番两次“出事”,把她的风头抢得干干净净,早已没人记得和亲之事。她倒是乐得自在,反正她不想嫁。   宁玥换上了一条杏色高腰罗裙,涂了些口脂,尽管非得讨厌这张陌生的脸,却不得不承认,它比她见过的任何人皮面具都来得真实,不论做多大的表情都宛若真脸一般,怎么都不会掉。   “把我易容成别人,不知是不是也有谁易容成了我?待会儿,一定要去瞧瞧!”宁玥拿出自己那张脸,轻轻戴上。   说起来讽刺,明明自己是正品,却又必须戴面具才能扮成自己。   “小姐,您好了吗?”冬梅推门而入。   “好了,我们走吧。”宁玥放下鬓角的发丝,遮住面具的痕迹,怕面具掉落,她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做太大的表情。   主仆二人跨过门槛,正要上软轿,却被玄胤拦住了去路。   冬梅连忙避到一旁。   宁玥看着他冰冷如一的脸,眸光动了动:“你的伤……”   玄胤牵了她的手,坐上轿子,仿佛没听到她的担忧,说道:“就说你昨晚跟我在一起,掳走你,是我的意思。”   宁玥点头:“好。”   为了名节,只能这么说了,反正不管大家信不信,官方说法如此,日子久了,假话也成真话。   一路上,谁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宁玥看着他搁在腿上的手,轻轻地握住。   他身子僵了僵。   宁玥握得更紧。   他指尖动了动,似在挣扎,又终是抬起来,回握住了她的手。   ……   相当一部分人在等着看宁玥的笑话,譬如宫中这些无所事事的妃子。   “贵妃姐姐,你刚才是不是已经去探望过郡王妃了?她怎么样啊?有没有被蹂躏得很惨?”问话的是张丽妃,她心性幼稚,唯恐天下不乱。   刘贵妃瞪了她一眼,宁玥与她是盟友,不管她心里怎么看待这次失踪,明面上,她都必须帮宁玥保全面子:“你这张嘴,是除了吃东西什么都不会了,是吗?失踪就一定是被人给怎么样了吗?本宫去瞧过了,她好的很!”   “好什么好?指不定是装出来的!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被人掳走,没发生点什么事,我是不信的!惠妃姐姐,你说呢?”张丽妃最近与严惠妃走得挺近。   严惠妃好笑地吃着瓜果:“或许人家是女的,秋月不是没看清对方的容貌吗?”   “女的有那么大力气吗?女的会掳走女的吗?”张丽妃嗤笑,“贵妃姐姐,那种残花败柳,你还离她远一点的好!我听说,胤郡王一下午都在陛下的院子,根本没去安慰安慰自己的美娇娘!这是嫌弃她了吧?”   刘贵妃的眼神一闪,她去探望宁玥时,的确没见到胤郡王的人,莫不是真被张丽妃说中了,马宁玥被人玷污了,然后被胤郡王给嫌弃了?   就在几人叽叽喳喳之际,轿子在入口外停下了。   玄胤摔下走下地,温柔地把宁玥也扶了下来,拦住宁玥肩膀,亲昵地朝筵席走来。   一阵夜风吹过,吹乱了宁玥的青丝。   他轻轻地将它们拢到宁玥而后,眼神,极尽温柔。   众人险些惊掉下巴。   不是说失踪了一整晚吗?   不是说被人给玷污了吗?   胤郡王都绿云罩顶了,怎么好似一点都不介意啊?   他是傻呢还是傻呢还是傻呢?   入席后,宁玥被那种**裸的目光看得浑身僵硬。   玄胤将她搂进怀里:“别看他们,看我。”   宁玥点头,靠上了他肩膀,这么深爱自己的人,自己到底是发的什么神经,居然一次次地怀疑他?   “胤郡王是不是傻子呀?她都被人给玷污了,还护着她?不嫌她脏?”   “她真被玷污了吗?你怎么知道?”   “凶手逃出来了,还与人说了,说她肚子上有一颗痣。”   周围千金们的议论,让宁玥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玄胤捂住了她耳朵,转头吩咐冬梅道:“去查查,是谁散播的谣言?”   冬梅道:“是。”   宁玥被玄胤护在胸口,面色一阵阵发白,小手揪住玄胤的衣襟,几乎要掐出几道裂缝!   那个黑袍人明明被司空朔给处置了,这些流言又是谁传出来的?难道说,她昏迷的时候,不止一个人看过她的身子吗?   念头闪过脑海,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可以不在乎名节,可以不在乎生死,但这种事,她没办法不在乎!   “玄胤,我……”   “我知道,不用解释。”玄胤碰了碰她鬓角,拿起一个插了竹管的椰子,“这是放了薄荷的,你应该会喜欢。”   宁玥撇过脸,睫羽颤出不规则的弧度:“我……我不太舒服,我想先回去。”   “逃避不是办法,马宁玥。”   “我……我不想让大家……”笑你。   玄胤捧起她的脸,旁若无人地吻上了她唇瓣。   四周,响起一阵惊掉下巴的声音。   玄胤松开宁玥,宁玥的脸涨得通红,如敷了一层上好的胭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吻她,真是……在他们眼里,她已经不贞洁了,他还这么傻地凑上来……不怕被大家给笑死吗?   “可以陪我一起接受大家的嘲笑吗?玄夫人。”   宁玥湿了眼眶。 【V149】打脸耿皇后   入席之人逐渐增多,每来一个,都朝宁玥投去一瞥,那一瞥中,有探究、有好奇、有怜悯、有嘲讽,大抵是都听说了她肚子上那颗痣的事,眸光扫过她脸蛋后,全都不忘在她肚子上扫视一圈。扫视完她,当然也不忘扫视她身旁的玄胤,莫不都是在纳闷,这胤郡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妻子被人玷污了?居然还这么宠着她?真的不嫌脏?!   “胤郡王也不过如此嘛,专捡破鞋!”张丽妃尖酸刻薄地说道。   妃嫔们一阵哄笑。   刘贵妃瞪了张丽妃一眼,呵斥道:“好歹你也是皇室的后妃,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民众表率,别像个市井泼妇似的口无遮拦,把皇室的脸都丢尽了!”   上次被抢了东西,张丽妃心中还没消气呢,此时得了奚落刘贵妃的机会,她自然不会轻易地放过。她美眸一转,笑盈盈地说道:“贵妃姐姐,这些话可不是我一个人在说,御史夫人、尚书夫人、礼国公夫人还有众位千金们都在说,难道……她们也是市井泼妇吗?”   礼国公夫人是刘贵妃老娘。   刘贵妃当场噎住。   张丽妃见她吃瘪,心里乐开了花儿,接着道:“这种不清不白的人,只有娘娘还把她当宝贝。”   其实张丽妃讨厌马宁玥吗?不,完全不讨厌,张丽妃只是讨厌刘贵妃,加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便将宁玥贬得一文不值了。   刘贵妃如何瞧不出张丽妃的小九九?按捺住想一巴掌扇死她的冲动,倨傲地扬了扬下巴:“你继续说,待会儿陛下来了,有你好看的!”   张丽妃的心里毛了毛,却还是倔强地说道:“少拿陛下压我,郡王妃又不是陛下什么人,出了这等丑事,还指望陛下护着她不成?”   “出了什么丑事?不就是失踪了一夜吗?人是胤郡王带回来的,胤郡王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对郡王妃没有半分嫌弃,足见昨晚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张丽妃你再敢血口喷人,当心本宫治你以下犯上的罪!”刘贵妃忍无可忍地说。在她看来,宁玥究竟是不是失贞了,于她而言毫无关系,她不关心这些,但她与宁玥是盟友,打宁玥的脸就等于在打她的脸,她绝不希望有人踩着宁玥戳她的脊梁骨,怀疑她选人的眼光与容人的度量。   张丽妃还要与刘贵妃争辩,被严惠妃拉住了手腕。   严惠妃给她使了个眼色:“算了,又不是咱们南疆的王妃,管她怎样呢。”   “哼!”张丽妃翻了个白眼,心有不甘地说道:“贵妃姐姐若是不信呐,自己去问郡王妃呀!问她肚子上是不是有一颗痣?胤郡王傻就算了,反正不是我南疆的王,倒是贵妃姐姐你,可是未来储君的娘呢,居然与这种人同流合污!”   一句未来储君的娘,让刘贵妃微微变了脸色,本想去安慰宁玥的,一下子又挪不动步子了。   这一处的议论仅仅是冰山一角,筵席各处、各个圈子,都在把宁玥与胤郡王作为茶前饭后的谈资。   宁玥的手紧紧拽成拳头。   曾经大言不惭地说,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大不了就是嫁不出去嘛,反正这辈子我压根儿就没想过嫁入。   真到了这一步,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所谓不在乎,不过是没碰到不可接受的事情。   一旦碰到了,她也只是个普通女人罢了。   她将脸埋进玄胤的颈窝。   玄胤抚摸着她肩膀:“会过去的,相信我。”   她点头,抱紧了他。   这个时候,她能抓住的只有这个男人,这个愿意陪她一起遭人唾弃的男人。   一会儿之后,冬梅回来了,小脸红彤彤的,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查到没?”玄胤问。   冬梅咬牙道:“查到了,是那条姓秦的阉狗!他买通了宫人,四处散播小姐被人玷污的谣言,连小姐肚子上有一颗痣的消息也是他散播出去的!现在,恐怕整个灵蛇岛都知道小姐的事了……”   宁玥的身子僵住。   玄胤拿披风罩住她,将她搂得更紧,问冬梅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拿点桂花糕来。”   “是。”冬梅退下。   玄胤低头看向面色发紫的宁玥,柔声道:“还能坚持吗?”   周围射来的目光,像无情的大手,撕碎了她的衣裳,她想起了在山洞醒来时,那屈辱的一幕,整个人都轻轻抖了起来。   她缩进玄胤怀里,咬住唇瓣,艰涩地点了点头。   玄胤此时承受的压力不比她小,心口,已有风暴在炸开,但表情十分的平静:“我们来说正事,你知道这个秦公公是谁吗?”   宁玥摇头,片刻后,又点头:“好像是耿皇后的人。”   玄胤静气道:“没错,是她的人。秦公公自幼与耿皇后一起长大,论起身世,算得上是名门之后,学业方面也几番受到夫子们的褒奖,就跟……马谨严的水平差不多。这样的人,本不该入宫为奴,偏偏成了耿皇后的心腹。”   这种经历,有些类似于司空朔,不同的是,司空朔是特殊原因被兰贞伤残了身体,又在司空家遭受着非人的待遇,才心怀不平,才走上了一条宦官之路。   而秦公公此人,是家中嫡子,一直颇受秦家家主的疼爱,很小的时候,便有道士给他批命,说他将来必成人中龙凤。   但是,为了效忠耿皇后,他毅然放弃了富贵命格,入宫做了一个太监。由于是随耿皇后陪嫁入宫的,他跳过了繁复的晋升流程,从一开始便执掌椒房殿,那时,他还年轻,不到二十岁,却把整个椒房殿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出过任何岔子。后面耿皇后从南疆王手中接过了朝政大全,忙得脚不沾地,后宫诸多事宜自然无暇分身,而这时候,秦公公挺身而出,挑起了六宫大梁。   曾有不少人盼着秦公公出错儿,如此,她们便能借机得到协理六宫的权力,谁料十几二十年过去了,秦公公不说完全没有过失,但总体来说,是非常成功的。   耿皇后能在朝堂如鱼得水,除了自身能力十分强悍之外,也多亏秦公公帮她解决了后顾之忧。   “难怪这么短的时候就闹得人尽皆知了,这秦公公,想来是有几分手段的。”宁玥戚戚然地说:“是耿皇后指使的吗?”   玄胤道:“应该是。”   “玄胤,有件事,关于耿皇后的,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那天,我在岛主院见到的金蝴蝶就是她,不知她是不是你前世的……”   宁玥的语气十分平静,到了这一步,才发现,讲出真相其实并不困难。这个男人,已经为她做到了谁都做不到的地步,她不该再去怀疑他。虽然不知这一世他为何还是娶了金蝴蝶,但至少这一天、这一刻,她选择毫不保留地相信他的爱。   玄胤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额头:“不管她之前是不是,这一次,都一定不会是。”   “玄胤……”宁玥心中动容。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伴随着小德子的通传,南疆王与耿皇后携手下了轿子。经过一夜担忧,南疆王明显憔悴了几分,步履不若先前的沉稳,一双眸子却亮晶晶的,仿佛有什么喜事要发生。   他一下轿,第一件事便是朝宁玥看去,眸中不夹杂任何异样的慈祥与关爱,让宁玥心口发暖。   宁玥礼貌地欠了欠身。   南疆王扬起笑脸。   众人惯会见风使舵,见陛下一点责怪宁玥的意思都无,也赶紧闭上嘴,不明目张胆地冷嘲热讽了。   今日的耿皇后又是筵席的一大亮点,她穿着较为轻便的白色束腰长裙,领口、袖口与腰带皆是端庄的红色,裙裾没有褶皱,直直坠下,显得干练而清爽,十分减龄。她的头发也没盘成反复的发髻,仅挑了一个单髻在头顶,以一支铃兰银簪固定,耳朵上戴着同款耳坠,将脸型修饰得非常好看。一路走来,她宛若漫步在梧桐树下的仕女,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书香气。   她挽着南疆王的胳膊,一脸沐浴在爱河中,幸福温柔的模样,看得宁玥心里一阵干呕。   她是不是前世的皇后,暂时无法下定论,但她与赵岛主暧昧不清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宁玥朝赵岛主望去,果然见对方一脸痴迷地望着耿皇后。   而耿皇后眼里分明没有赵岛主,那一次的勾引,不过是略施小计,便惹得赵岛主春心大动。   一旁的南疆王压根没察觉到这些异样,依旧宠爱地与耿皇后谈笑风生。   路过宁玥的席位时,南疆王停住了脚步,和蔼地问:“没事吧?”   宁玥垂眸道:“一切安好,多谢陛下记挂。”   “朕就说你会没事的!”南疆王拍了拍宁玥的肩膀,他宠爱耿皇后,但对宁玥的疼惜也不是假的。   宁玥越发心疼这个迟暮老人,也越发恼怒耿皇后,缓缓地举眸,恰好此时,耿皇后也在看宁玥。   四目相对,空气里陡然迸发出了一股凌然的杀气。   玄胤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宁玥身前,漫不经心地说道:“皇后这样看着本王的妻子是何用意?”   耿皇后的眼底闪过笑意:“本宫是在担心郡王妃的安危,既然郡王妃没事,本宫也放心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空灵优雅,如山涧的风。   然而宁玥,却不寒而栗。   这三人,都是南疆王生平最疼爱的人,南疆王没察觉到彼此的异样,开开心心地说道:“昨晚把皇后也担心坏了,幸亏你们平安无恙,以后,别再淘气。”   南疆王与耿皇后入了席。   “昨晚郡王妃失踪的事,把大家急坏了,朕也是今早才知道,郡王妃一直与胤郡王在一起,以后,大家别再议论此事了,若有些乱嚼舌根子的,别怪朕对他不客气!”   众人纷纷瘪嘴儿,俨然不信南疆王的说辞。只不过,南疆王下了令,他们到底得有所收敛就是。   “陛下,对胤郡王俩口子可真好。”严惠妃不动声色地说。   刘贵妃蹙了蹙眉,隐约觉得严惠妃话里有话——   南疆王的眸光自全场逡巡而过,难掩喜色地说道:“朕今晚着急大家前来,是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向大家宣布!在朕宣布之前,诸位爱卿、夫人们、众公子与千金先做好心理准备,这件事,对朕、对南疆,都意义十分重大。”   众人闻言,不由地肃然起敬。   南疆王含笑地看了玄胤一眼,道:“朕,找到朕流落民间的长女了!是太子的胞妹、元后的女儿!她给皇甫家生下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儿郎!她已不在人世,但她把朕的长孙送回了朕的身边!”   长孙?   刘贵妃眉心微蹙,宣王的儿子才是长孙,哪里又跑出一个新的长孙?   “小胤,到朕身边来。”南疆王朝玄胤伸出了手。   众人唰的一下望向了玄胤!   玄胤淡定自若地站起身,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来到了南疆王身前。   南疆王握住玄胤的手:“没能把你娘抚育长大,是朕一生的遗憾,朕会补偿你,连同你娘的那份一起。”   “外公。”玄胤唤了他。   南疆王激动得声线颤抖:“该叫皇爷爷了,从今天起,朕要恢复你的皇室身份,记住,在南疆,你不是玄胤,是皇甫胤!”   皇甫胤……   场面唰的一下静了。   本以为宁玥被玷污的事已经足够惊吓了,没想到,半日功夫,跑出个更惊吓的。   流落民间的女儿倒也罢了,这女儿还与西凉人生了一个儿子。   这儿子,曾率军攻打南疆,杀了不少战将。   尽管两国已经平息了战火,但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将士,他们的兄弟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不少武将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   若单单是作为外孙认回来,他们大概不会太往心里去,偏偏,南疆王赐了他皇甫家的姓——   南疆王感慨地说道:“你舅舅一生无子,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他去了,东宫便一直空着,你搬进去住吧,记住,要孝敬你母妃,像孝敬兰贞一样。”   搬入东宫?孝敬母妃?   这是要把玄胤过继到太子与太子妃名下的意思吗?   那他岂不是成了嫡孙、成了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场面……炸了。   耿皇后的手捏断了竹管。   刘贵妃的杯子掉在了地上。   严惠妃、张丽妃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迅速回过了神,不约而同地朝刘贵妃投去嘲讽的目光。   还袒护马宁玥,袒护呀!   人家丈夫成皇长孙了,你孙子没得到的东西,人家轻轻松松得到了,还有你儿子一直拼命挣钱的皇位,想来也要拱手相让了。   “这东宫的皇长孙呀,就是未来的皇太孙,是要继承皇位的!贵妃姐姐,妹妹恭喜你,这么有先见之明,帮着马宁玥铲除耿家、打击耿皇后、亲近陛下,如今,她丈夫上位了,想来他们俩口子是不会亏待你的!”张丽妃笑得花枝乱颤。   严惠妃也忍不住讥讽道:“是呀,一定不亏待贵妃姐姐,以后姐姐飞黄腾达了,记得多关照关照妹妹们啊!”   刘贵妃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玄胤是陛下的孙儿,那马宁玥就是陛下的孙媳了,亏她还在纳闷,为何马宁玥一来,她便得到了陛下的垂青,陛下隔三差五到她宫里坐,时不时送她一些东西,现在一想,陛下每次来的时候,好巧马宁玥也都在。她一度暗想,马宁玥一定是她的幸运星,她才屡屡走了好运。而今看来,她根本是被这对祖孙给耍了!   陛下想见的根本不是她,是马宁玥!   “马宁玥,你狠,你真狠!利用本宫与宣王替你们扫清障碍,到头来,将我们母子踹到一边,自己登上储君之位!本宫真是瞎了眼,现在才看清你的真面目!你给本宫等着!本宫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   “小姐,那边的刘贵妃好像生气了,你看她的眼睛,恨不得把你给吃了。”冬梅戳了戳宁玥的肩膀,轻声说。   宁玥对这些,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风里来雨里去,前世今生,这种事,已经屡见不鲜了,比起耿皇后对她造成的伤害,刘贵妃的威慑不值一提:“不必管她。”   “姑爷做了皇长孙,等于抢了宣王的皇位,她肯定特别特别生气!”   “就算玄胤不做皇长孙,皇位也不会是宣王的。”刘贵妃,干不过耿皇后。   冬梅仍不放心:“说是这么说,就怕她不这么想。她要是觉得是您在利用她的话……会不会找您报仇呀?她好像知道您很多秘密,万一她把您抖出来……就冲着您算计耿家主那事儿……”   “她也参与了,抖出我不要紧,她自己也摘不干净,她没那么傻。”   刘贵妃的底细,她已经摸得非常清楚了,有些头脑和坏水,却不算拔尖,**与能力不在同一个层面,就算真的恨上了她,她也不怕,大不了,就是把宣王这棵树连根拔了。   相较于刘贵妃,宁玥反而更担心耿皇后,这个为了得到权势不惜连灵魂与信仰都出卖的女人,简直是个变态。但愿她不是前世的皇后,也但愿她没打算用自己去迷惑玄胤,否则,真是太恶心了。   “小姐,您面具松了。”冬梅悄悄地给宁玥按了按,“好了。”   ……   宴会继续。   南疆王认回了玄胤,心中高兴,举着酒杯,与群臣们一杯一杯地喝着。众人许多年不曾见他露出如此愉悦的笑容,一时间,竟讲不出煞风景的话来。   大帅府的支持者,向玄胤表示了诚挚的庆贺。   赵岛主一脉的人,也纷纷举杯祝贺玄胤归家。   另有一些见风使舵的,见玄胤荣宠正盛,各自表达了投靠之意。   也有中立的、不理人的。   玄胤并没在意。   回了席位,见宁玥摸着脸若有所思,便问道:“在想什么?”   宁玥道:“我在想,我被人换了脸,那有没有谁也换成我的脸?若是我死在你手里了,那个人,会取代我陪在你身边吧?”   玄胤的眸光凉了凉。   宁玥又道:“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娶别人做皇后,你明明这么喜欢我,唯一的解释,是你将那人错认成了我。”   “我没有认错!”   宁玥没有立刻反驳他的话,而是拿了两个杯子放在桌上:“你看,这两个杯子是一模一样的,如果那个伪装我的人,能做到跟我的身形、声音、气质都高度吻合的话,她就是我了。你先碰到的是我,你认出了我。但如果这一次,你先碰到的是那个假的我,你说不定,也认了她呢?”   玄胤黑了脸:“还是不信任我?”   “不是,你别误会,这不是你的问题。”宁玥摸上了脸颊,“就在今天以前,我都不相信世上有揭不掉的人皮面具,像真的脸蛋一样。”   “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有人在暗中冒充你。”   “嗯。”宁玥点头,“我回来得太早,那人还没来得及到你身边,但我猜,她已经戴上面具了,因为她要时刻准备好,只等传出‘金蝴蝶’去世的消息便跑去找你。可以肯定的是,她的面具一定也揭不下来。”   “我可没看到谁跟你长得一样。”玄胤四处望了望。   “我能想到再戴一张自己的脸,她也许也想到了这个法子。玄胤,我们要揭穿她。”宁玥抓住了玄胤的手,被换了脸的不甘、被看光了身子的不忿,全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她眸中的坚毅。   玄胤摸摸她脑袋:“好。”   ……   酒过三巡,众人微微有了醉意,玄胤站起身,对着南疆王拱了拱手:“皇爷爷,我昨晚与玥玥狩猎,猎获了一只海东青,想借此机会送给您。”   海东青,又名矛隼,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猛禽,传闻十万只神鹰里才能出一只海东青,可见其珍贵程度,几乎是有价无市,尤其它特别凶猛,一般人根本猎获不到,尤其,它多生在草原,灵蛇岛这种地方,连它的毛都没见过。   玄胤居然说,他猎获到了?   南疆王当即来了兴趣:“好啊,快带上来给朕瞧瞧!朕还是年轻的时候,猎过一只海东青,给你祖母做了聘礼!后面你祖母把它放了,为这事儿,朕还跟你祖母吵了一架呢!”   提到前尘往事,他眸中多了一丝回忆的味道。   众人暗自感慨,过了这么多年,陛下还没忘记陈皇后呢,难怪对玄胤这么宠爱了。   玄胤让影卫把海东青呈了上来。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海东青,鹰喙如勾,鹰目犀利,呆在鸟笼子里不动,也能让人感到它身上爆发出来的强大杀气。   胆小的千金们,齐齐往后缩了缩,生怕这只海东青一个不小心飞出笼子,啄伤了她们。   南疆王的眼睛却微微发亮:“比朕当年猎获的那只还有大许多,这眼神儿也好。”   他爱不释手。   玄胤就道:“刚猎获的,还不太温顺,皇爷爷可找人驯服它,驯服之后看院子,威风又霸气。”   南疆王哈哈地笑了:“找什么别人驯服它?朕自己就行!当年那只海东青还不是朕给驯服的?不驯服,朕敢送给你皇祖母吗?”   玄胤想了想,道:“说来也怪,我猎获这只海东青的时候,它挣扎得非常厉害,险些啄伤我的手,把它关进笼子,它更赌气地撞个不停,我以为到了这边,它也得闹一闹的,谁料竟这般安静,想来,是皇爷爷气场太强,镇住了它。”   南疆王被玄胤夸得心花怒放,放下杯子,朝海东青走去。   “陛下。”耿皇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海东青危险。”   南疆王笑道:“就一只鸟嘛!有什么好危险的?朕连猛虎都杀过,还怕它?”   耿皇后给秦公公使了个眼色。   秦公公笑眯眯地道:“陛下,您龙威太盛,隔这么远,都把那海东青镇得不敢说话,您要再走过去,可得把它吓死了。”   “哈哈!你这猴儿!”没人不爱听好听的话,南疆王也不例外,但今天,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逗逗那只海东青,挥开秦公公的手,走下台阶,来到了鸟笼前。   影卫单膝跪下,将鸟笼举过头顶。   陛下看着海东青。   海东青很安静,犀利的眼神,在与南疆王对视了两秒后竟渐渐变得温和,还把头垂下,远远望去,竟像是在给南疆王行礼一样。   这可把南疆王乐坏了。   南疆王探出了手。   “陛下!”耿皇后站起了身。   “无妨,皇后别担心,它喜欢朕呢。”南疆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鸟笼上碰了碰,这是在试探海东青会不会啄他,让他感到惊喜的事,海东青非但没发飙,反而将小脑袋抵到他碰过的地方,温柔地蹭。   南疆王的一颗心都被软化了,拿指尖摸了摸海东青的脑袋。   海东青突然展开了翅膀!   所有人,包括南疆王在内,全都一阵心惊肉跳。   可是下一秒,它便张开鹰喙,仰天,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鹰啸。   “皇爷爷,它这是在高兴呢!”玄胤继续拍着马匹。   南疆王乐得快要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活到这个岁数,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唯独这海东青呐,一生只猎获了一只,且驯服的过程无比地艰辛与漫长,哪像现在,他光是靠一身龙气,便把对方给压住了。   南疆王将指尖往里探了探,摸它鹰喙,要知道,这是它全身上下除了那对锋利的鹰爪之外最危险的地方,被啄上一口,骨头都可能断掉的。   众人为南疆王捏了把冷汗。   海东青没啄南疆王,乖乖地,任由南疆王在它身上抚摸。   南疆王兴奋地笑了起来:“快!快把笼子打开!”   “陛下,这……这不妥吧?”说话的是赵岛主,逗弄海东青已经够让他心惊胆战了,还放出来?   南疆王笑道:“放出来!朕降得住它!是不是呀,小将军?”   海东青扇了扇翅膀,仿佛在赞同南疆王的话,也仿佛迫不及待地想冲出牢笼。   南疆王怜爱地抚摸着它翅膀:“好好好,不急,这就放你出来。”对影卫道:“开锁!”   “是!”影卫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了鸟笼的门。   海东青扑哧一声飞出了鸟笼,在筵席上如闪电一般,疾驰而过。   众人吓得鸡飞狗跳。   海东青在越飞越高,在上空来回盘旋。   南疆王仰头,朝他招了招手:“小将军,快下来。”   海东青俯冲而下,速度之快,如捕食的神鹰,惊得侍卫都拔出了佩剑。   它稳稳地落在了南疆王的肩膀上,还调皮地用鹰喙去啄南疆王的发冠,力道不大,但架不住它天生神力,不一会儿便将南疆王的发冠啄掉了。   南疆王哈哈大笑:“你这调皮的小东西!是不是饿了?”   海东青又扇了扇翅膀,它翅膀太长,全扇在了南疆王脸上,被“打”了脸的南疆王没有一丝恼怒,乐呵呵地把它带回了席位。   它犀利的眼神扫过坐上的人。   秦公公赶忙上前,用身子挡住了耿皇后。   南疆王坐下,把它放到了桌上:“不许调皮,不许伤人,知道吗?要吃什么,自己拿,海鲜有生的,你吃不吃?”   海东青在桌上蹦了起来。   众人只见过飞翔的神鹰,还没见过一蹦一跳的海东青,当即觉得十分新鲜。   海东青先是在南疆王的酒杯里啄了啄,大概是不喜欢,毫不犹豫地摔了杯子;随后,它又在南疆王的碗里找海鲜。它似乎对海鲜也不怎么满意,任性地把海鲜全都用翅膀扇了下去。   东西哗啦啦地,全都掉在了南疆王的身上。   这要在以往,南疆王早把对方处死了,但偏偏是他的小将军,南疆王又好气又好笑:“嘴可真刁!要吃什么?生肉要不要?”   南疆王话音刚落,小德子忍住惊悚,送旁边娶了一碟没烤的肉串。   他是不敢喂的,讪讪地看着南疆王。   南疆王亲自拿起一串:“来,小将军。”   海东青傲娇地撇过了脸。   “这也不吃?”南疆王对小德子道:“去找几只兔子来,要活的。”   “是!”小德子屁颠屁颠地去了。   海东青扑哧着翅膀跳到了耿皇后的桌上。   耿皇后微微变色。   海东青也不找东西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耿皇后。   耿皇后面上依旧镇定,埋在桌下的手却紧紧地捏住了袖口。   秦公公上前,拿出拂尘,不着痕迹地扒了扒海东青,想让海东青到别的地方去,哪知就在这时,海东青突然发怒了,鹰母倏然一瞪,扑哧着宽大的雪白翅膀,如一道白光,直直射向了秦公公。   众人,包括南疆王在内,全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秦公公便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他捂住脸,不停地翻滚,撞到桌子,将碗碟酒杯全都震倒,酒水、汤汁洒了满桌,顺着桌沿流下,一滴滴,滴在他身上。   猩红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流了出来。   哀嚎声中,众人仿佛听到了咀嚼的声音。   是海东青。   它把秦公公的眼珠子吃掉了。   “护驾——”   侍卫哗啦一声冲了上来,将南疆王与耿皇后死死地护住,虎视眈眈地看着那只凶残的海东青。   耿皇后推开侍卫,行至秦公公跟前,看着他道:“秦安,你怎么样了?”   秦公公疼得满地打滚:“娘娘——娘娘救救奴才——奴才的眼睛……”   耿皇后万年不变的淡然神色终于被打破,冷眸扫过那只做了恶却依旧雄赳赳气昂昂的海东青,厉声道:“陛下!它再好,终究是一只刚领回来的畜生!没有人性!今日是伤了本宫的内侍,明日或许就要伤到陛下您了!”   这话,也不知在含沙射影地说谁。   南疆王微微皱眉,一记冷冽的眸光朝海东青打去。   海东青好似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耷拉着脑袋,用翅膀包住身子,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样。   南疆王又有些心软。   玄胤道:“皇爷爷,刚刚我看得非常清楚,是秦公公先拿拂尘去攻击小将军,小将军为了自保,才啄瞎了秦公公的眼睛。小将军是您的将军,臣服于您,可不是臣服一个连种都没有的阉人!”   刘贵妃不屑地叱道:“长孙殿下的话,本宫不敢苟同,长孙殿下只看到这小畜生反击秦公公,却没看到它想要攻击皇后,秦公公也是为了保护皇后才想把它赶走的。”   玄胤冷笑:“是吗?陛下的爱宠,陛下亲封的将军,到了娘娘口中居然成了一只小畜生,娘娘别是以为,皇后能这么骂,你便也有这个资格吧?”   皇后是发妻,便是皇帝的儿子也骂得,何况一只鸟?贵妃不同了,捅破天就是一个妾,学皇后的架子,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刘贵妃被噎得面红耳赤:“你……胤郡王你不要太过分了!”   玄胤漫不经心地一笑:“是皇长孙殿下。”   刘贵妃心心念念地长孙之位落到了盟友的手里,心里早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了,眼下得了反咬对方的机会,不用耿皇后教,她就不会错过:“长孙殿下,鸟是你送的,如今这鸟伤了人,本宫是不是可以怀疑,一切都是你指使的?毕竟,这鸟好像还蛮通人性的。”   “娘娘这话可是太冤枉我了,这鸟是我送的没错,但我昨天才猎获它,且一直没能降服它,它是见了皇爷爷才变得如此精通人性。还是娘娘像说,皇爷爷没有驯服海东青的能耐?”   刘贵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南疆王摆了摆手:“好了,都别争了,小将军,过来!”   海东青乖乖地来到他面前。   南疆王拿起筷子,狠狠地抽了它两下。   它委屈地叫了几声,可怜兮兮地望着南疆王。   “知道错了吗?”   “以后还敢不敢伤人了?”   “念你初犯,朕打你几板子算了,再有下次,朕绕不得你!”   一场血案,轻轻松松地揭过了。   南疆王没了继续吃宴的兴致,带着海东青便要离开。   耿皇后突然追上来:“陛下,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说着,去拉南疆王的手。   南疆王怀中的海东青忽而一飞而起,盘旋着冲向了耿皇后。   耿皇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亮出握在手里的簪子,刺向了海东青的眼睛!   在耿皇后叫住南疆王的一霎,宁玥还暗暗纳闷,耿皇后看着聪明,怎么关键时刻这么傻?南疆王钟爱小将军,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奴才而把小将军怎么样,她居然还想让南疆王给她一个公道。可是,当她看到耿皇后亮出手中的簪子时,瞬间明白了耿皇后的意思。   耿皇后是故意激怒海东青,惹海东青袭击她,如此,她自保之下,错手杀掉海东青,南疆王也没办法去怪罪她。   真是个果敢的女人!   玄胤冷笑,翻手,轻轻打出一股劲风。   耿皇后的手一麻,簪子掉在了地上。   海东青一口咬住了耿皇后的衣襟,随后,邪恶一扯,耿皇后的上衣裂开了,肚兜,也掉了。   ------题外话------   隆重推荐好友水银瓶的文文《暴君之傲世农家妻》   简介   慎入!这绝对不是一部小包子养成记,而是,一个小萝莉发奋图强、意欲将小包子抚养成人,不想有一天,却发现……   意外穿越,正义游警变丑村姑,嫂子贪婪,十两银子卖她予人。   一时心软,捡个臭屁小孩回家,却自带吸引杀手体质……真是惨到没朋友。   住深山,酿美酒,殖牛羊,   吃牛排,喝美酒,做烧烤。   赚票票,没事逗逗小包子,生活乐无边!   尼玛!这一拨拨的黑衣人是想要干嘛……   T 【V150】夺走凤印   全场响起一阵骇然的声音。   知道海东青凶残,却没料到如此凶残,居然连皇后的衣裳都给扯掉了。   他们……什么都……看到了。   但这还不算最震惊的——   直到许多年后,每每有人回忆起这一幕,都还是会露出惊艳又惊吓的表情。   惊艳的是那年近四旬的女子,身材竟如此妖娆美丽,惊吓的是她脸上突然掉下了一块皮!   是脸皮。   衣襟敞开的一霎,她惊吓得叫了一声,而后那张勾魂摄魄的脸突然崩开,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有胆小的千金当场吓晕了。   夫人们齐齐后仰,与女儿们抱成一团,这场景,活像见了鬼似的,比那海东青恐怖多了。   南疆王转过身,心口也是咯噔一下,连要去教训海东青都给吓忘了:“皇后你……”   耿皇后摸上了脸蛋,眸光紧张地说道:“臣妾的脸上长了些疹子,怕影响仪容才戴了一张面具。”说着,她抬起头来,顶着的果然是自己的脸,只是的确多了好些小红点   南疆王暗暗松了口气,他还怕是谁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觉地把皇后给换了呢!   “长疹子就长疹子吧,以后别再弄些东西。”怪膈应人的。南疆王的心里毛了毛,考虑到终究是自己的皇后,忙脱下外袍披在了她的肩上,但到底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出丑了,南疆王的脸色不大好看。   宁玥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狐疑,耿皇后的脸皮掉下来的一霎,她还以为会看到自己的脸,却没料到还是耿皇后的脸,难道真如耿皇后所说,她是怕影响仪容才戴了一张面具?还是——   这边,不待宁玥思索出一个所以然,另一边,一个夫人叫出了声:“她肚子上有一颗痣!”   耿皇后方才只顾着捂脸,却忘记了遮掩自己的肚子,哪怕南疆王把外袍披在了她身上,依旧没能遮住她全部的春光。   脸皮带来的惊吓过去,众人唰的一下望向了她的腹部!有好色的男子,咽着口水,要知道,天下美人何其多,可皇后的身子,不是那么容易看的。   耿皇后慌忙用衣服裹紧了身子!   “是浅棕色的痣,长在肚脐上方一寸左右。”   “你确定吗?看清了吗?”   “我看得特别清楚。”   “是巧合吧?”   “不知道呢。”   筵席上,一阵窃窃私语。   若在以往,他们才不会在意谁的肚子上长了什么东西,但今天,肚子与痣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众人想不敏感都难。   南疆王起先以为大家是在奚落皇后出了丑,后面听了内容,才知大家是在讨论皇后肚子上的痣,老实讲,皇后肚子上有痣没痣他还真不清楚,与皇后夫妻多年,缠绵病榻的缘故,欢爱的次数倒是并不怎么多,也未曾像个没开过昏的小伙子,在房事上百般折腾。这会子听人说皇后肚子上有一颗痣,他第一反应是:是吗?一颗痣就一颗痣呗,有什么好奇怪的?但当他看到大家难掩异样的眼神时,还是忍不住问向了一旁的小德子。   “小德子,到底怎么回事?”   小德子清了清嗓子,一副尴尬得不得了的样子:“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是什么话?”南疆王厉喝。   海东青仿佛感受到了南疆王的怒火,张开翅膀,朝小德子一阵嘶吼。   小德子想起这家伙干的好事儿,朝后缩了缩,低声道:“那个……有传闻说,郡王妃被人玷污了,凶手还逃了出来,四处炫耀他的‘战绩’,还说郡王妃的肚子上有一颗痣。”顿了顿,“肚脐正上方,一寸处。”   与皇后娘娘的痣在同一地方,心里补充道。   可最后一句,他不敢明着讲出来,要是让陛下知道他刚刚也忍不住偷瞄了皇后的玉体,陛下怕是要把他眼珠子给挖了。   咳,不看白不看嘛!   南疆王的脸色彻底黑掉了,先是瞪了海东青一眼,“回去再收拾你,”而后对小德子喝道:“都是谁散播的谣言?”   小德子垂眸:“奴才不知。”   知道,却不能说。   皇后还没彻底失宠,能不得罪她,最好不得罪,而且就算自己豁出去把真相告诉陛下,陛下又是否会信?   没把握的事,他小德子是不会去做的。   入宫十几年,也就学了这点儿心得。   “小姐,皇后的肚子上怎么跟您一样,也有一颗痣呀?”冬梅一脸不解地问。   宁玥也在疑惑呢,都说天底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树叶,自然也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别看玄胤与司空朔的脸蛋长得像,但脱了衣裳后,身上的细节是不同的。耿皇后与她非亲非故,却在同一个地方、长了一颗同样的痣。   浅棕色的痣本就少见,还都长在肚脐上方一寸左右,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她刻意点上去的。”   “点上去的?”冬梅自动忽略了第一种可能,瞪圆了眸子道:“她为什么要点痣?”   “谁知道呢。”宁玥凝眸,看到那颗一模一样的痣,整个人都有些不爽。   冬梅追问:“她点痣就点痣吧?怎么点成跟您一样的了?又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宁玥摇头:“不清楚。”   不管耿皇后是怎么点成跟她一样的,她都已经不信那是一颗天生的痣了。   冬梅也不信,想起耿皇后唆使手下的人散播小姐被玷污的谣言,冬梅的眸光闪过一道冷光,不怕死地扬起头,说道:“皇后娘娘,奴婢白天的时候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昨晚有个凶手掳走了一名女子,还玷污了她,那女子的肚子上就有一颗浅棕色的痣!娘娘,这件事,您可曾听过?”   这丫头……真是不怕死啊,这种话,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吗?还问得那么明显,摆明了在说被凶手玷污的人是皇后哇!   心思转过,众人看向冬梅的眼神都变了。   冬梅也不怕事儿大,笑呵呵地说道:“可笑的是,有些不知情的人还污蔑我家小姐,其实我家小姐的肚子上根本没有痣,有痣的是皇后啊!”   “什么?马宁玥肚子上没有痣吗?真的假的?”   “假的吧?凶手明明说是马宁玥呀……”   “你又没见到凶手……你见过浅棕色的痣吗?见过两个人长在一个地方吗?”   “说的也是。”   “有的有的,我跟我奶奶呀,就都在耳垂后长了一颗痣的。”   “可是这种巧合很少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   宁玥没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戏剧性转折,就算眼下有人提出给她验肚子,她也不怕了,大不了,用点障眼法,把那颗痣遮住,反正主动权掌握在她手中。反观突然“曝光”的皇后,怎么都抹不去她有一颗痣的事实了。   想模仿她,却替她担了骂名,真好。   冬梅继续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不说话呀?您昨晚在哪儿?没出去吧?”   “大胆!”耿皇后的眸中一片冰凉,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表情崩溃。   冬梅是豁出去了:“我就是大胆怎么了?明明是你被人玷污了,还污蔑说是我家小姐?难道,就因为我家小姐一夜未归,就活该成为你的替罪羊吗?我家小姐啊,整晚都和姑爷在一起!才没遇上什么危险呢!倒是娘娘您,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耿皇后的表情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面部好似僵住了,眸中的寒芒却足以令人如坠冰窖:“本宫去哪儿,需要向你解释吗?”   “你解释不了,就说明昨天晚上被凶手玷污的人是你!你怕人家发现端倪,才故意来赖给我家小姐!我刚才,其实已经查清楚了!我家小姐被玷污的谣言就是你身边的秦公公散播的!他逢人就说‘哎呀,凶手都看清楚了,郡王妃的肚子上有一颗浅棕色的痣,肚脐上方三寸’。哼!明明是自己的情况!却非得安到我家小姐身上!”   冬梅壮着胆子说着,耿皇后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冬梅还嫌不够,又对众人道:“你们要是不信呐,就找几个姑娘家,随我们回去,看看我家小姐肚子上到底有没有痣!”   有是有,但我家小姐可以遮!保准你们看不到!   玄胤握住了宁玥的手,轻轻地说道:“你倒是捡了个宝贝,怎么捡到的?”   宁玥弯了弯唇角:“她快死的时候,被我捡到的,怎么?你也想捡一个?”   玄胤道:“有你一个就够了。”   宁玥红了脸,这不正在与耿皇后斗法吗?这家伙怎么说起情话了?还说得这样动听。   小夫妻的情绪,没打断众人“追查真相”的兴致,若是果真如冬梅所言,宁玥肚子上根本没有痣,一切都是耿皇后让人散播的谣言,那被凶手玷污的对象便极有可能是耿皇后自己了。   “马宁玥真是可怜呐,与心上人共度良宵,却被恶意揣测成遭凶手玷污。”   “可是我听说,马宁玥是在贵妃的院子被掳走的。”   “掳走又怎样?皇长孙及时救下她了呗!没见二人这么恩爱?哪像是她被人毁了清白的样子?”   舆论又调转了一个方向。   耿皇后的眸光越发寒凉,眸中暗涌四起,如藏了无尽的风暴,一不小心,便要炸开。   南疆王目光沉沉地看向耿皇后:“你昨天晚上去哪儿?朕宣你来侍寝,你推脱说身子不适——”   耿皇后的身子僵了僵,道:“陛下,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臣妾一直在房中养病,未曾离开。”   “那些谣言又是怎么回事?是这狗奴才散播的吗?”南疆王说着,踹了秦公公一脚。   秦公公一只眼睛还流着血,此时又挨了一下,更觉疼痛难忍。   他慌忙跪在地上:“陛下……”   “说!是不是你在恶意中伤郡王妃的?”   “陛下……不是奴才……”   南疆王怒不可遏:“不是你?那好,朕就去查!朕多年不理后宫,你们全都把朕当成瞎子了是吗?”   自从缠绵病榻后,他便做起了甩手掌柜,里里外外全都信赖耿皇后,耿皇后把内务交给秦安,他也没讲半个不字。他不是不知道秦安在后宫横行霸道的事儿,但秦安做得还算低调,又是耿皇后的人,没犯大错儿他便懒得计较,如今,秦安竟欺负到了他孙媳的头上!这让他冒火!   “小德子!”   小德子上前:“陛下。”   “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散播谣言的家伙给朕揪出来!”   秦公公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小德子敬业地去了,这一次既然是陛下要求他办,他便没什么可恐惧的了,一炷香过后,小德子带着几名宫女太监回了现场。   他们纷纷交代,是秦公公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在人多的地方讨论昨夜有人被玷污的事,因着昨夜只有马宁玥失踪,他们便将对象想成了她。   他们还表示,并不清楚马宁玥是长孙妃,若是知道,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嚼她的舌根子。   南疆王勃然大怒:“秦安!你还有何话说?!”   秦安当然无话可说,人证物证俱在,耿皇后肚子上的那颗痣也在,他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事到如今,想保住自己已然不可能,他哭道:“既然陛下什么都查到了,奴才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了,是,奴才是做了错事,让长孙妃背了黑锅,不好意思,其实奴才一开始并不是想污蔑长孙妃的,奴才只是说有人彻夜未归被玷污,没指明是长孙妃,可不巧,长孙妃也不见了,这才……被误会成了故事的主角。”   宁玥看向冬梅。   冬梅干笑两声:“是这样的。”   宁玥:“那他够狡猾。”   秦安又哭道:“奴才真正要说的是皇后!皇后的肚子上才有那颗痣!”   耿皇后低叱:“秦安!你为何要这么对本宫?本宫从出嫁便将你带在身边,信任你、器重你、提拔你、你做错了事也容忍你,本宫可曾有一丝一毫的地方对不起你?”   亲爱露出一抹苦笑:“信任我、提拔我、容忍我?皇后娘娘,你说这些话就不会感到心虚吗?您所谓的信任、器重、提拔,就是拆散我和我的心上人吗?”   心上人?   底下,又是一片窃窃私语。   耿皇后仿佛不安了,眼神微微闪烁了起来。   秦安苦笑道:“我十岁那年落水,险些丧命,多亏您及时出现,我才活了下来,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将来无论我放弃什么,都一定不能放弃你。你出嫁前,找到了我的府邸,对我说,你需要我的才能,需要我在后宫助你一臂之力,我应了,放弃了家族的亲事与前程,毅然入宫做了太监,我想,我权当是偿还你的救命之恩。这么多年过去,我做到了我所能做到的一切,我问心无愧。   但是皇后,我也有累的时候。   我陪了你二十年,帮你挡了多少明枪暗箭,我该还的,已经还清了。   我是太监,我不能人道,但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我也有我想保护的人,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了一己私欲把她卖入青楼?!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恨你?!”   耿皇后的嘴角颤了颤,竭力地隐忍:“就为了这个?你就要如此污蔑本宫吗?为了一个女人,你就与本宫断了二十年的主仆情谊吗?你又知不知道,本宫为何把她卖入青楼?不是因为本宫舍不得放手让你离开,而是她根本就不配!她口口声声说,不嫌弃你是太监,不贪恋男欢女爱,可你一走,她便拿着你的钱去外头找她的小白脸!本宫警告过她,不止一次!可她表面应下,转头又上了别人的床!这些,你让本宫如何坐视不理?”   秦公公勃然变色:“你……你说的是真的?”   “本宫是一国之后,需要编造这种谎言去骗你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本宫怕你伤心,本宫宁愿你怨恨本宫,也不希望抹掉你心底最后一丝干净。”   秦公公疯癫地笑了起来:“我傻呀……我真傻呀……娘娘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还给娘娘下药,让娘娘病倒,遣散了宫人,让谁都不能为娘娘昨晚的行踪作证……然后又散播了不利于娘娘的谣言……我真是罪无可恕啊……”   “秦安,你于本宫而言,不仅是内侍,还是本宫的亲人,你也是一时糊涂,本宫不怪你。”耿皇后情真意切地说。   秦公公笑出了眼泪:“可是我无颜面对您了啊……您是一个好主子,再有来世,秦安再报答您吧!”   话落,他拔下头顶的簪子,刺中了自己的心口。   耿皇后失声痛呼:“秦安——”   座上,不少心软的女眷落下了伤感的泪水。   秦安虽然可怜,但到底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耿皇后无声地抱着他的尸体,没有眼泪、没有嚎叫,但那种无声的痛,才越发让人感到她的凄凉。   南疆王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皇后,节哀。”   “不愧是耿皇后,这手段,连活了两辈子的我都自叹不如。”宁玥心中感慨。   明明已经被逼入了绝境,却又绝处逢生,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不过,今天的事,也并非毫无收获,起码,通过刚刚一番观察,她已经能够确定,耿皇后的脸上还戴着一张面具,换句话说,耿皇后猜到了他们会想法子验证她有没有戴面具,所以一连戴了两张自己的,底下那张是有红疹子的,上面那张是完美无瑕的。如此,即便被撕掉了一张,还能谎称是怕有损仪容才这么去做。   这个女人的心机,深到不可估量。   当然至少,她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耿皇后如今的这张面具下,一定是那张也揭开不下来的脸,她的脸。   都点了与她一样的痣,自然也会戴上她的脸。   耿皇后是真的下定决心取代她,成为玄胤的枕边人。   撇开年龄不谈,毕竟外貌上,二人还是挺般配的,但论辈分,玄胤是她继孙,她真是……下得了口。   也许,上一世耿皇后得逞了,但这辈子,她不会让出玄胤了,死也不会。   每次宴会,都要发生点什么事,众人见怪不怪,但今天……实在是把他们给惊到了,玷污不玷污的言论暂且不谈,都是秦公公构陷的,就此翻篇不提了。但西凉的胤郡王成了他们的皇长孙,皇后又走了光,足够他们茶前饭后谈论好一阵子。   玄胤与宁玥在沙滩上躺了下来、   天上一轮明月,照得海水发亮,浪涛声拍上沙滩,亲吻着宁玥的小脚丫。   宁玥望着苍穹,久久不语。   玄胤挑起她秀发,轻轻地嗅了嗅:“想什么呢?”   “想你变了好多。”   “是吗?哪里变了?”   “哪里都变了,以前还在西凉的时候,你父王骂你几句,你都要气得离家出走,过年都不回。玄煜更不能骂你了,谁给你委屈受,你就都立马翻脸,你还记得把玄昭肋骨打断的事儿吧?今天这事儿,要放在两年前,你肯定一拳头朝耿皇后砸过去了。老实说,耿皇后入席的时候,我都这么怀疑过。可你没有这么做,你忍下了。还有陛下那边,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与他相认的。”宁玥说着,握住了他的手,“你长大了。”   玄胤压下唇角的弧度:“我以前有那么不堪吗?你是在损我还是夸我?不会是今天的戏不好看吧?”   “好看。”宁玥扭头,亮晶晶的眸子望进他深邃的眼睛,“她想取代我,没取代成;想让我受千夫所指,结果被那么多人看光了身子,这出戏极好,真的。”   玄胤挑眉,刮了刮她小鼻尖:“小嘴儿变甜了。”   “你都还没尝,怎么知道变甜了?”宁玥抱住他脖子。   玄胤的眸色深了深:“马宁玥,勾引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宁玥送上香吻,小舌在他口中调皮地作乱,他含住了她柔软的舌尖,缠绵地吸允着。他的手,顺势滑入了她衣内,抚摸着她温软娇嫩的肌肤。   宁玥松开了他唇瓣,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怎么了?”玄胤亲吻着她胸口,问。   宁玥就道:“你……你真的不介意吗?”   玄胤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说道:“嗯。”   宁玥能感受到那一瞬的迟疑:“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们还是……”   玄胤放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要说我一点不舒服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那不是你的错,我会忘,给我时间。我会慢慢地淡忘。”   宁玥听了这话,心里不知是何等滋味,该庆幸他不嫌弃自己被人给看了,还是难过他心里其实也有个各打。大概……没有哪个男人会完全不当一回事吧?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你记得到皇爷爷那边,请个安。”宁玥合拢衣裳,系好丝带。   玄胤抓住了她的手:“我跟你说实话,是因为我不想欺骗你,当我找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猜到了,我那时有多愤怒你知道吗?我想杀人!杀光所有碰了你的人!但我又不敢告诉你,我怕我越愤怒,你就认为我越是介意。但我怎么可能不介意?你是我妻子,马宁玥!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被一群禽兽……”   他言及此处,隐忍着,红了眼眶,“我恨!可是我不能表现出这种恨!我不想你难过!”   宁玥咬紧了唇瓣。   玄胤坐起身,抱紧了她:“不论你发生过什么,我都不怪你,也不会嫌弃你,我只是心里难受……难受你承受了这么多。”   ……   宁玥回了院子,玄胤去给南疆王请安,顺便去侦察侦察敌情,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捡漏的,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耿皇后的机会。   沐浴过后,宁玥睡不着,一闭上眼便会浮现起山洞里的场景,整个后背都隐隐作痛,她穿戴整齐,出了院子,一边散步,一边等玄胤。   冬梅拿过一件披风:“小姐,夜里风大,您还回屋吧?”   “不了,我在这里等等。”   “姑爷会回来的,你是不是一个人睡不着?奴婢给您念书吧?”她现在,已经能认不少字了。   宁玥摇头:“我要等玄胤。”   冬梅就道:“姑爷没这么快回来,南疆王那边,老多事交代了。”   “我知道。”只是如今,除了等他,她还能做些什么?宁玥望了望天上的月亮,“你去睡吧?我不会走远的。”   冬梅没走,司空朔却来了。   冬梅下意识地将宁玥挡在了身后:“我……我家姑爷跟小姐好不容易和好,您老就别来搀和了……”   司空朔似笑非笑:“哎呀,早听说你这丫头在筵席上把皇后都给骂了,本座还不信,眼下见了,才知你这胆子,着实大到天上去了。”   冬梅挠头。   宁玥对冬梅道:“你到那边等我。”   “哦,好吧。”冬梅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到了三丈以外,但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司空朔,要是司空朔敢对她家小姐不规矩,她就立马喊人!   司空朔好笑地说道:“你上哪儿捡了这么个宝贝?一个人,比得过上百人。”   瞧瞧,俩兄弟问的话都一样。   宁玥说道:“你的伤没有大碍吧?”   “那小子,下手可不轻。”司空朔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不过好歹是遮住了。”   宁玥讪讪地说道:“抱歉,都是因为我,才让你被迁怒了。”   “不是才一天没见么?就这么客气了?着急与本座划清界限?马宁玥,你觉得划得清吗?”司空朔赖皮地说。   宁玥很平静,微笑着说道:“你是我和玄胤的大哥,当然不用分得太清。”   “不必强调这一点,本座不在乎伦常。”司空朔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补了一句,“反正有更变态的。”   宁玥轻轻地笑了:“你是在说耿皇后吗?”   司空朔薄唇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本座在别处养伤,听说今天的晚宴十分精彩,玄胤的海东青上演了一出好戏,早知道,本座就是爬,也得爬过去凑凑热闹的。”   宁玥不可置否地说道:“是挺热闹,你错过,可惜了。”   “皇后美吗?”司空朔意味深长地问。   宁玥想了想:“你是说她的身子,还是她背后的金蝴蝶?如果是身子,我给满分;如果是金蝴蝶,很遗憾,我没有看到她的后背。”   “脸呢?”司空朔又问。   “她掉了一张人皮面具,但上面还有另外一张,也是她自己的,就是有些疹子,理由很牵强,说什么怕仪容不美才用人皮面具,但可笑的是,大家居然都信了。”   “她爱美,天下皆知,曾经为了驻颜,连紫河车都吃过,别说戴一张完好的面具了,不怪大家不怀疑。”司空朔又道:“不过你确定第二张也是假脸?”   “我确定。”人皮面具是个好东西,能变换出各种容貌,但缺点不少,一则,它容易掉落;二则,表情非常僵硬,外行看不出什么,但足够内行的人,还是能瞧出一些端倪的。   司空朔看着她道:“你觉得第二张面具下,是她自己的脸,还是你的脸?”   宁玥淡淡地说道:“肯定不是她自己的,如果是她自己的,她就没必要戴那么多遮掩了。但是不是我的,我还没有证据。”   “听起来,你已经确定是你的脸了。”   “她肚子上,点了一颗与我一模一样的痣,你还能说,她不是想变成我吗?”问这话时,她已没了当初的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她只想与玄胤平平安安地走完这一世,为什么总有人见不得她好过?“你说,她到底在图什么呢?即便将来玄胤继承皇位,她作为中宫,也是要被尊为太皇太后的,有什么不满足?”   “你们和好了?”司空朔突然话锋一转。   宁玥愣了愣,随后说道:“嗯,和好了,金蝴蝶的事也与他说了。这几天,多谢你照顾。”   “他不介意山洞里的事?”司空朔问。   “不介意。”   司空朔叹了口气:“唉,怎么办?本座又没表现的机会了。”   宁玥被他逗笑了:“司空朔,你很好,只是我……”   “别给本座发好人卡。”司空朔想也不想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非常傲娇,半晌,又叹道:“本座想回去。”   “回西凉吗?”宁玥问。   “回你和本座的那一世,本座一定会牢牢地抓住你,不让他有机可乘。”他半是感慨半是戏谑地说。   宁玥无言以对。   她其实也不明白那一世是怎么了,司空朔非得那样子对她,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所有感情都在十年水牢生涯中消磨光了。   气氛越来越尴尬,宁玥岔开了话题:“玄胤与南疆王相认了。”   “本座知道。”司空朔的语气不大好。   “你为什么不跟南疆王相认?你也是他的外孙。”甚至,你才是真正的长孙。   司空朔冷冷一笑:“谁会喜欢一个强暴的结晶?”   宁玥噎住,想说南疆王那么舐犊情深的人,不会介意这些,但话到唇边又顿时没了底气,兰贞是生母,都能弄残了司空朔的身体,南疆王作为外公,不一定比兰贞更珍惜司空朔。   司空朔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怀孕后,你好像也开始多愁善感了,本座来,可不是来赚你同情心的。”   他翻手,拿出一瓶药,“给,睡觉前涂抹,少则七天,多则一个月,你那张面具就可以划掉了,让玄胤给你擦。”   宁玥的目光扫过他埋在宽袖里的手,这药有一定的腐蚀性,可能把他手指弄伤了:“伤得很重吗?”   “皮外伤,不碍事。”   “你就是来给我送药的?”   “当然不是。”司空朔看了看她,“送药只是顺便,本座是来提醒你,你们害耿皇后出了这么大的丑,她怕是要放大招了。”凝眸沉吟片刻,道:“她有点邪门儿,别让玄胤与她单独在一起。”   ……   南疆王的院子,耿皇后跪在地上,手举着凤印。   海东青站在南疆王身旁的笼子里,虎视眈眈地看着它。   南疆王对海东青喜爱到了极点,哪怕它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重罪,南疆王也没真把它怎么样,仅是下令把它关起来,饿它三天。   海东青厌恶地看着这个害它被关的女人。   “皇后这是做什么?”南疆王的眉毛拧了拧。   耿皇后一脸难过地说道:“臣妾御前失仪,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皇室的脸,臣妾不配做皇后,恳请陛下……收回臣妾的凤印!”   “唉。”南疆王头疼,皇后衣不蔽体,真是丢尽他的脸,他都不想见她,但她主动交出凤印,又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你说你也是的,为什么突然冲过来?不知道那小孽障很凶吗?”   “臣妾是太担心秦安,才鲁莽做错了,这件事怨不得海东青,它也是一颗护主之心,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恳请陛下责罚。”   她越是请罪,南疆王反而越不好降罪。   说到底,今天皇后是个受害者,丢脸是丢脸,但并未触犯宫归,若硬说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那就是没约束好秦公公,在权贵间肆意造谣,险些冤枉了玥儿。   南疆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与朕夫妻一场,朕也舍不得罚你,只是你终究……不小惩大诫,又恐玥儿埋怨朕不疼她。你该明白的,朕亏欠小胤太多了,不能再让他们受委屈。”   “臣妾明白,秦公公的事,是臣妾没约束好他,臣妾甘愿受罚。”   她说得这样真切,南疆王又有些心软:“你现在把凤印交上来,朕一时也找不到打理琐事的人,先……”   “陛下,长孙殿下来了!”小德子在门外禀报道。   耿皇后眉心一跳,捏紧了凤印。   南疆王眼睛却是一亮,小胤来了好哇!他怎么忘了,小胤如今是成了家的人,他有个贤内助啊!眼下在灵蛇岛,事儿不多,先让玥儿打理着,打理得顺了,学到经验了,回宫后便容易多了。   耿皇后又不是真的想把凤印交出去,不过是做做样子,以退为进,断了南疆王责罚她的心思,谁料,玄胤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跑来?   耿皇后捏紧了凤印。   玄胤掀了帘子入内,一眼瞥见跪在地上的耿皇后,眸光一凉,唇角却微微地勾起:“皇后娘娘也在啊?来给皇爷爷请安的吗?怎么行如此大的礼?”   南疆王朝玄胤招了招手,和颜悦色地说道:“小胤你来得正好,快把皇后扶起来吧。”   玄胤的步子顿了顿,探出手,扶起了耿皇后。   耿皇后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异香,从前隔得远,倒是闻得不太真切,如今——   玄胤蹙了蹙眉,赶紧放开她,坐到了南疆王身旁,笑着道:“皇爷爷,我来给您请安了!”   南疆王拍拍他的手道:“说你来的早,不然来得巧,皇后呐,正与朕讨论凤印的事,最近她身子不太舒服,需要精心调理,想把凤印交出来,朕思前想后,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依你之见……”   这暗示得够明显了,玄胤又不是傻子,焉能不明白?   陛下说的好听,是皇后身子不舒服才交出凤印,但他哪里看不出来,皇后是在以退为进地把凤印牢牢抓在手里?自己这一趟,果真来得太巧!   “玥儿闲得慌,让她试试吧!”玄胤说着,从耿皇后手中夺走了凤印!   T 【V151】皇后的秘密   宁玥依旧在夜色下徘徊,没等到玄胤,反而等来刘贵妃。   刘贵妃气冲冲的,像一头炸了毛的狮子,再不复往日温柔贤淑的形象:“马宁玥!你给本宫把话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玥知道玄胤恢复身份后上门的麻烦不会少,倒也不觉着诧异,只是她正在等玄胤,没那份与她争辩的心情。   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道:“没有怎么回事,贵妃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   贵妃,都贵妃了,以往还一口一个娘娘,才当上长孙妃,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刘贵妃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宁玥又叫得没错。南疆是一个非常注重嫡庶之别的地方,哪怕她贵为正一品贵妃,哪怕她比宁玥高出了足足两个辈分,可宁玥是东宫的长孙妃,其身份与皇甫燕、皇甫珊一样尊贵,绝不是妃嫔们能够比拟的。   “你……你……”刘贵妃指着她鼻子道:“你简直太无耻了!”   宁玥的眸光凉了凉:“贵妃,我在等人,没功夫与你吵嘴,你回吧,免得闹得太难看。”   刘贵妃见自己都气成这样了,对方却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怒火中烧:“好好好,当上长孙妃了,骨头硬了,腰杆直了是不是?别忘了,你是怎么样踩着别人的脑袋爬上去的!”   宁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所以,你这个被踩了脑袋的人,想要怎么样呢?”   “你……”刘贵妃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地承认,她以为,宁玥会满嘴狡辩,说自己如何如何无辜,并非存心隐瞒,一切都是巧合云云,她噎了半晌,又喝道:“好!算你有种!还敢承认!但别以为这样本宫就会原谅你!你对本宫做的、对宣王做的!本宫铭记于心,总有一天要找你讨要回来!”   宁玥被她磨得没有耐性了:“说完了吗?说完了,轮到我说了。没错,我是利用了你和宣王,但我也没有白白地利用,你得了陛下的恩宠,宣王得了陛下的器重,大帅府也的确愿意在你们与耿家之间选择保护你们,你觉得自己亏了吗?还有,你也一把年纪了,真觉得天上会掉馅儿饼?如果不是出于私心,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给你们这么大的便宜?人呐,不贪就不会上当,说到底,你我之间,一直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你拉拢我,是为了我背后的大帅府;我靠近你,是想联合你对付耿家,与玄胤是不是皇长孙没有丝毫关系。   如今不过我因为玄胤与陛下相认了,成为皇长孙了,你便心意难平,但如果是宣王成了太子呢?你可还会觉得自己吃了亏?自己遭人利用?”   “强词夺理!你明知道本宫想要什么,却还骗本宫,说你只是与耿家有私仇,隐瞒玄胤的身世!若是本公知道你们根本是陛下的……”   她言及此处,气得有些说不下去。   宁玥道:“说了你可能不信,但从一开始,我的确没想过让玄胤去争夺储君之位,我的目的与我表达的没有区别。与南疆王相认……是意料之外的事。”   刘贵妃嘲讽地笑道:“哈!嘴巴长在你身上,你爱怎么说怎么说!亏本宫先前还夸你有胆量,而今一看,也不过是满嘴胡话的小人!本宫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回遇到做了坏事,还一点罪恶感都没有的人!”   宁玥摇了摇头:“贵妃啊贵妃,你从宣王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谋夺储君之位,几十年过去,还没想通这是一条血路吗?没有是非对错,只有成王败寇。现在你知道玄胤的身份了,难道你就会因为她是宣王的侄儿而放他一马吗?你不会。”   皇权路,一路枯骨。   即便她与刘贵妃调换一个位子,刘贵妃也不会对她与玄胤有丝毫心慈手软,如果刘贵妃真的是个好人,早在大哥构陷耿家主时,刘贵妃就挺身而出了。她是给刘贵妃设下了无数的诱饵,但她从没把刀架在刘贵妃的脖子上,逼她成为一个刽子手。一切,都是刘贵妃自己的贪欲在作祟,这对母子,又何尝不是想把她和大帅府作为一个挡箭牌?若是某天,大帅府威胁到了宣王的地位,相信刘贵妃会做得比她更绝。起码,她留了他们母子一条生路,换刘贵妃,怕是要灭了大帅府满门。   刘贵妃却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在她看来,自己输了并不是自己能力不够,而是马宁玥存心欺骗她,若是重来一次,彼此知道底细,她一定早把这颗毒瘤拔掉了!   “马宁玥!你别太嚣张了!真以为玄胤当了皇长孙,你就会是未来的皇后吗?本宫警告你,不可能!”   刘贵妃不可一世地说完,宁玥的心咯噔一下,心道:刘贵妃莫非也清楚这一世的走向?   下一秒,她听得刘贵妃说道:“从前是本宫宠你,没当着你的面揭穿,但别以为你与中常侍的那些事能瞒过本宫的法眼!花棚走水那次,本宫亲眼瞧见你和中常侍抱在一起!你们两个……”   宁玥噗哧笑了:“我当什么事儿呢,就这个呀,行,你尽管去和玄胤说,看他气不气。”   本来就是玄胤。   刘贵妃被噎得面红耳赤:“你……”   宁玥打断了她的话:“好了,别你你我我了,知足一些,还能保住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若是非得与我一较高下,我也不怕你,但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你给本宫等着!”刘贵妃气闷地离开了。   都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刘贵妃这么明目张胆地找她兴师问罪,反而不怎么让人忌惮。   宁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岛上温差大,白日酷暑难耐,夜间凉风瑟瑟。   “长孙妃还没睡呢?”   一道温柔的女子话音从不远处传来。   宁玥暗暗摇头,今天晚上可真是热闹,走了司空朔,又来刘贵妃,走了刘贵妃又来严惠妃。   “惠妃这么晚过来,不会也是想兴师问罪的吧?”她语气略淡。   严惠妃温柔地笑了笑:“我可没贵妃姐姐那么远大的志向。”   贵妃一向自称本宫,她却用了我,其“屈尊降贵”的意思,太明显了。   宁玥问道:“那惠妃找我何事?”   严惠妃柔柔地笑道:“就在这儿说话吗?方便?”   宁玥一听这话,便明白先前与刘贵妃的谈话被严惠妃给听去了,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无凭无据的,严惠妃便是到陛下跟前告御状,陛下也不会相信,反而认为严惠妃容不下她和玄胤。   “方便极了,毕竟,不是谁都有听墙角的习惯。”   严惠妃的神色僵了僵,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本宫是怕打搅了二位,下一次,本宫一定站出来。”   “是怕贵妃发现你来了我这边吧?”宁玥一针见血。   严惠妃干笑两声:“什么都瞒不过长孙妃。”看了宁玥一眼,见对方神色淡淡,硬着头皮道:“宴会上人多,我还没恭喜长孙殿下与陛下相认了呢,太子殿下生前便想要个儿子,如今算是有了,想必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惠妃这话说得,好像燕公主与珊公主的死活都不重要了似的。”   皇甫珊出走,皇甫燕去寻她,已经好几个月了,两人都杳无音信。   严惠妃清了清嗓子:“本宫相信她们吉人自有天相。”   宁玥没有吭声,真正关心一个人,不会随口讲出这样的话,总是担心对方出事,担忧得夜不能寐。   严惠妃有些自讨没趣,笑容里透出了一丝不自然,很快又说道:“长孙妃是明白人,我也不耽误长孙妃的时间了,我今天来,的确是有事。”   她说着,定定地看向宁玥,“我想同长孙妃做一笔交易。”   宁玥嘲弄地望向天际:“我为什么要同一个嘲笑过我的人做交易?惠妃,你真当我饥不择食吗?”   严惠妃被挤兑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要不是涵养够好,只怕已经发火了。按捺住内心的翻滚,严惠妃说道:“已经过去的事,长孙妃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此翻篇吧!我也是受了秦公公的蒙蔽,才误会长孙妃你被人玷污了,我向长孙妃道歉,希望长孙妃原谅。”   不是每句对不起,都能换来一个原谅你。   宁玥不想原谅这些在她伤口撒盐的人。   严惠妃见她不说话,深深地吸了口气,道:“长孙妃,我知道你很受宠,但陛下的身体你是知道的,你觉得你和长孙殿下能受宠多久呢?你们舅舅当初还是太子呢,结果被人给杀了,杀害太子的幕后黑手是谁,相信你比我更清楚。长孙殿下如今还没正式入住东宫,也没接受皇太孙的册封,说白了,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储君,拿什么与那一位斗呢?而即便坐上了储君之位,像我先前说的,她能杀死太子,难道不能杀死太孙?”   宁玥的眸光微微凝了一下:“惠妃倒是一个明白人。”   严惠妃道:“我若是不明白,又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生存那么多年?又不像贵妃和宣王,一开始便抱了太子的大腿。”   “我还以为惠妃是抱了皇后的大腿。”宁玥淡淡一笑说。   严惠妃摇头道:“表面的曲意迎逢罢了,我的三皇子没多少能耐,成天喊着我要做皇帝,但就连他自己都明白,他没那个能力,所以本宫也比为他刻意争取什么。本宫的孙儿倒是有几个伶俐的,可惜也没被太子选中。不管怎样,比起贵妃,本宫要的……实在太少。”   “太少也不是没有,惠妃想要什么呢?”宁玥突然来了兴趣,这个女人能把宫里的形势看得如此透彻,要么是聪慧至极,要么——   严惠妃缓缓地说道:“我想要两样东西,若是长孙妃能做主给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助长孙殿下与长孙妃打败皇后。”   宁玥的眸光动了动:“你想要什么?”   严惠妃拉过宁玥的手,用指尖在宁玥的掌心写下一行字。   宁玥笑了:“惠妃胃口不小。”   严惠妃自信满满地说道:“我用来交换的东西也很好。”   “哦?”宁玥似是不信。   严惠妃收回手,理了理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步摇,道:“皇后有个秘密。”   ……   香烛摇曳的卧房,赵岛主静坐在书房,爱妾端了一碗补汤过来,娇滴滴地说道:“老爷,您还在忙呀?夜深了,风大,早些歇息吧?”   赵岛主翻了一页书,道:“我不困,你先去睡吧。”   爱妾把汤放到桌上:“那老爷喝口汤吧,我听说今儿的宴会又出大事儿了,想必老爷又没吃好。唉,这也不知是怎么了,每次宴会都出事,害老爷这么劳碌!”   赵岛主蹙了蹙眉:“别乱嚼舌根子,当心被人听去!”   爱妾忙捂住了嘴,笑道:“知道了老爷,您快喝口汤,是我亲手顿的呢。”   赵岛主扫了一眼黑乎乎的汤汁,没多少胃口。   爱妾探出葱白的纤手,舀了一勺汤,喂到赵岛主嘴边:“老爷,人家熬了两个时辰呢,熬得腰都酸了,您尝尝,也不枉人家忙活了一场嘛!”   赵岛主喝了一口。   爱妾忙问:“味道怎样?”   “不错。”赵岛主赴宴地点了点头。   爱妾笑道:“老爷多喝点吧?”   赵岛主盛情难却,喝了小半碗,实在喝不下去了,便推开了碗,道:“行了,你回去歇息。”   爱妾却是不走,眼眸发亮地看着赵岛主。   赵岛主浓眉蹙得更紧:“看我干什么?”   爱妾的眼神闪了闪,笑着绕到赵岛主身后,一边揉按着他肩膀,一边道:“老爷,您都好几天没来妾身的房里了,您是不是嫌弃妾身了呀?”   “我有吗?”赵岛主狐疑地问。   爱妾委屈地说道:“有!以往您每个月都有一半的日子歇在妾身房里,可自打您接待陛下他们之后,一次也没宠幸过妾身。”   赵岛主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你先回房,我忙完手头的公务就去看你。”   爱妾撇嘴儿,这种借口,不知搪塞她多少次了,当她是傻子一次一次地上当吗?她今天,非得把老爷给按倒不可!   她柔软的胸脯在赵岛主背上蹭来蹭去,时而发出娇喘的声音,她本就生得漂亮,又身姿妖娆,一双好嗓子也是魅惑人心。   赵岛主很快便被他撩拨得失了控,拉过她坐到腿上,开始亲吻她。   爱妾解开了衣襟:“老爷,这里也要……”   赵岛主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不知怎的,越来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合上了爱妾的衣裳:“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公务还没处理完,明日,陛下该恼我了。”   爱妾欲求不满地咬了咬唇瓣:“老爷——”   赵岛主将她推出了书房,合上门后,迅速折回座位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方绣了蝴蝶的丝帕,放在鼻尖深深地嗅了起来。   ……   告别严惠妃后,宁玥怕继续等下去,又等来什么别的人,索性回了院子,可到底是睡不着,在屋子里踱一一圈儿后前往了小厨房。   冬梅正在与珍儿打络子,听到小厨房的动静,以为是厨娘又偷偷地烧宵夜了,想跑去蹭两口吃的,哪知一进屋,就看到自家小姐系着围裙,在灶台旁切辣椒。   “小姐,您怎么跑到厨房里来了?您还怀着身子呢,不怕磕哪儿碰哪儿了?”   宁玥把切好的辣椒丝放入碗中,又拿了一个土豆,说道:“你家小姐我像是那么笨拙的人吗?一顿饭罢了饿,人家乡下的农妇,身怀六甲还在下地劳作呢!大哥说了,怀孕也没什么大不了,别跑啊跳啊的就够了,多动动,反而到时更好生。”   冬梅撇了撇嘴儿,她是穷人没错,可她做丫鬟久了,宅子里那些贵妇哪个不是一怀孕便像上了天,只等别人来伺候的?   “您放着吧,要做什么,奴婢来做。”冬梅说着,去拿她的菜刀。   “别过来,当心切到你了。”宁玥拍了拍她的手,“就你那三脚猫的厨艺,别把玄胤给吃吐了。”   “哦,是给姑爷做的呀!”冬梅嘿嘿地笑道:“这么疼姑爷,当心把姑爷给宠坏了哟~”   “宠坏他,我乐意。”宁玥挑眉说完,打开柜子,将调味料与食用油拿了出来。   冬梅自觉地走到灶前,往里添柴火。   宁玥一抬头,见冬梅正古怪地看着自己,不由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好像她还戴着自己的人皮面具,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冬梅托着腮帮子道:“小姐您变了。”   这台次,听着有点熟悉。   啊,想起来了,她曾这么说过玄胤。   宁玥浅浅一笑:“变成什么样了?”   “变得接地气了。”   宁玥笑出了声:“不就是做一顿饭,还接地气了?我以前也没少做。”   冬梅一脸认真地说道:“以前也做饭,但以前您做饭是为了做饭而做饭,您总是把自己弄得好像什么都会,不会就不行,您看您还开回春堂和茶肆,又能主内又能主外,特别完美。但越是完美,奴婢越觉得不真实,总觉得您过得其实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潇洒。”   宁玥调着酱料的手顿了顿。   冬梅又道:“现在,您能哭能笑的,才像一个活人,这顿饭,不是您作为一个完美的贤内助去做的饭,就是您想姑爷了,想给他做饭。”   宁玥稍稍一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于自己的过往,她是看不出什么区别的,只是一直顺从自己的信念,初时是为了有个对付司空朔的靠山,所以处处迁就玄胤,也怕有一天玄胤会变心,故而发展事业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但现在,一切都与当时不一样了。她不再怨恨司空朔,也不再惧怕玄胤会情变,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   她也不需要再逞强,甚至不用太坚强。   ……   宁玥做了四菜一汤,大多是爽口的小菜,没多少荤腥,一份青椒土豆丝、一盘虾仁玉米、一碟凉拌海带、一小锅海鲜煲。   玄胤一进门,便闻到了令人大快朵颐的香气,当即眼睛一亮:“玥玥你下厨了?”下一秒,又眸色一深,“不是让你别折腾吗?累坏我儿子咋办?”   宁玥微微一笑,迎了上来:“就心疼你儿子,不心疼我?”   玄胤搂住她纤腰,在她唇上深深地允了一口:“当然心疼你,最心疼的就是你,但你又不心疼你自己,你只心疼儿子。”   “胡说!”宁玥嗔了嗔他,抬手解开他扣子,为他脱了外袍,又拿起帕子给他擦脸净手,桌上多了一些他回来的东西,她没在意,说道:“皇爷爷还好吗?”   “还行吧,精神挺足的,照这么下去,少说得多活三五年。”玄胤语气轻快地说。   宁玥明白玄胤嘴上不关心南疆王,心中,却是盼着他能长命百岁的,宁玥拉着他坐下:“他没惩罚小将军吧?”   海东青把耿皇后的衣裳扯烂,害耿皇后丢尽了脸,换做是她,怕是得宰了这调皮捣蛋的东西。   玄胤不甚在意地勾起唇角:“没,疼着呢!”   “陛下是疼你吧?好歹是你送的,处死了,多打你的脸。”宁玥分析道。   玄胤耸耸肩,表示不太在意南疆王的看法。   宁玥舀了一碗海鲜:“你……没靠近皇后吧?”   玄胤垂眸:“嗯。”扶了她一把,那不是故意的。   宁玥长长地松了口气:“没靠近就好,记得以后见了她,都避得远远的!”   玄胤权当她在吃醋,没放在心上,夹了一块贝肉喂进她嘴里,然后才自己吃了起来。许是太久没吃这么好的菜肴,本就七成饱的玄胤,愣是把一桌子美食扫光了,还想把汤也喝掉了,宁玥按住了他的手:“要撑坏了,晚上会睡不着的。”   玄胤促狭一笑:“睡不着正好,找点事儿做。”   宁玥一瞧他那色迷迷的样子便涨红了脸,摸着肚子道:“别不正经,他听得到的。”   玄胤也摸上了她的肚子:“他才几个月?就能听到了?”   “差不多三个月了。”宁玥的眸子里闪动起一丝期盼与温柔,“时间过得真慢,才三个月。”   玄胤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想不想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想啊。”做梦都想!迫不及待想把他生下来,看着他吐奶泡泡的小模样,还软软糯糯地唤她娘。   玄胤抱着她来到床上,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宁玥眨了眨眼:“你干什么?”   玄胤欺身而上,双臂撑在她双侧,将她禁锢于自己身下:“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啊。”   在回屋后,宁玥已经摘下了自己的人皮面具,此时自己顶着的是那张陌生的摘不下来的脸,她指着脸蛋道:“对着这张脸,不觉得奇怪吗?”   “这又什么奇怪的?不就一张脸吗?你还是你,又没换芯子。”玄胤的吻落在了她唇上,深深地吸允着她的津甜,方才没喝到汤,这会子像是要把没到手的东西不回来似的,不停地吸,吸得宁玥的舌头都麻了。   他的手,滑入了宁玥衣内,在温软的肌肤上细细流连。   吧嗒。   什么东西从宁玥的袖子里掉了下来。   玄胤不予理会,继续亲吻着宁玥。   宁玥的脑子里却闪过山洞里的一幕,身子一僵,拍了拍他肩膀。   玄胤松开她唇瓣,一双充满了**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怎么了?”   “我……我要擦药的……玩过头……忘记擦药就坏了。”她垂眸,低低地说。   玄胤咬牙,依依不舍地坐直了身子,将掉在地上的瓷瓶拾起来:“是这个吗?”   宁玥点头:“嗯。”   玄胤斜斜地睨了她一眼:“司空朔来过?”   宁玥抿抿唇:“我之前在外面等你,他来了一趟,送了药,还叮嘱了几句,让我们小心耿皇后。”   “没趁机勾引你?”玄胤挑起她下颚,深深地望进她眼眸深处,仿佛要通过这双眼,看到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   宁玥瞪了瞪他:“你当谁都像你这么流氓?”   “他是正人君子,我是流氓?”玄胤又来了折腾她的兴致,将她双手扣在床头,玩味儿地说道:“我要不是流氓,你现在还不知在哪个大院儿里呆着!马宁玥,你就喜欢流氓!”   “你……”   玄胤低头,在她肚兜上咬了一口,咬得宁玥浑身颤栗,他勾唇一笑,宁玥红了脸。   他道:“说你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我耍流氓。”   “不要!”   “说不说?”   “不说!”   玄胤在她身上煽风点火,不多时,她便被撩拨成了一只熟透的软脚虾,弓着身子,全身绯红,眼底氤氲起薄薄的水雾。   “玄夫人,喜欢玄四爷耍流氓吗?”他含住她耳垂,蛊惑地问。   宁玥微微地喘着气,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   “喜欢玄四爷耍流氓吗?玄夫人?”他不依不饶,指尖又四处调皮。烛火照在他精致的容颜上,反射出清浅的华光,落在宁玥眼中,美得不似真人。   宁玥终是缴械投降了:“……喜欢。”   玄胤心满意足地亲了她一口,抱着浑身绵软的她,打开了瓶塞:“这个怎么擦?直接涂?”   “嗯,有腐蚀性的,擦完手指会坏掉。”宁玥好心地提醒。   玄胤突然道:“司空朔给你擦过药了?”语气,相当不悦。   宁玥闷闷地道:“嗯。”   玄胤气结,半晌,幽幽地吐了口气:“算了,擦就擦吧。”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手,到底是心疼。   玄胤给宁玥慢慢地擦起了药。   宁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凑上去香了一个。   玄胤轻笑:“玄夫人,对玄四爷耍流氓,下场很惨的。”   那你惨给我看看。   宁玥偷笑,压下唇角的弧度,道:“对了,我跟你说件正事。”   玄胤凝了凝眸:“正好提醒我了,我也要跟你说件正事。”   宁玥眨巴着眸子道:“什么事?你先说。”   玄胤蘸了药膏,轻轻涂抹在她额上:“你先说。”   “不要,我想先听你的。”   玄胤斜睨着她:“明明是你先与我说正事的。”   “我不管,反正你先说。”宁玥任性地说道。   “行,听你的。”玄胤擦完药,净了手,把一个桃木盒子递到了宁玥手边,“打开看看。”   宁玥打开一看,杏眼倏然睁大:“凤印?你怎么把它给拿来了?耿皇后知道吗?”   “就是她主动交出来的!”玄胤把在南疆王院子发生的一幕告诉了宁玥,省略了他觉得不重要的部分,如扶了耿皇后一把。   宁玥听完,忍俊不禁地笑了:“那她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想要以退为进,逼南疆王重新器重她,谁料却被玄胤钻了空子,要说,玄胤的脸皮也真够厚的,耿皇后摆明是在客套,他给较了真儿,不过,较得真好!“皇爷爷没反对?”   玄胤懒洋洋地说道:“我都拿在手里了,他总不好再要回去。”比的就是谁脸皮厚,他要装傻充愣,南疆王也没办法。   这种事,只有玄胤做得出来。宁玥摸着冰凉的凤印,这可是女权中的玉玺,代表一个女人一生最高的荣耀,玄胤就这么从耿皇后手里夺了过来,不用想也知道,耿皇后要气疯了。   玄胤把她柔软的小身子抱到腿上:“后宫是你的了,怎么样,喜不喜欢?”   “喜欢。”宁玥扭头,奖励了他一枚香吻,“谢谢四爷。”   玄胤就爱她这种直白不矫情的性子,捏着她肉乎乎的小手道:“凤印算什么,还有凤冠、凤位,统统都是你的,等四爷给你弄来!”   宁玥喜滋滋地一笑:“好!”   玄胤的大掌又不规矩地滑入了她衣内:“是不是该庆祝一下我们小小的胜利?”   宁玥捉住了他的大掌:“我的正事儿还没说呢。”   “你说你的,我听着。”玄胤把她云裳推上去,扳过她身子,埋头亲吻了起来。   宁玥微微闭上眼:“刘贵妃来过了,跟我吵了一架,还说我与‘司空朔’在宫里搂搂抱抱的,她全都看见了。”   “要解决她?”玄胤含糊地问。   宁玥的手指轻轻插入他发间,慢慢收紧:“不用,她没什么可怕的。她走后,严惠妃来了。”   “严惠妃?三皇子的生母?”玄胤的手,探入了罗裙。   宁玥的身子如同过电一般,轻轻一颤:“嗯……是她……”   “她说什么了?”玄胤拉过她小手,贴上自己的腰带,“解开。”   宁玥浑身酥软,解了半天才解开他腰带:“她说……你登基后……她想做太皇太后。”   玄胤不屑地笑了:“胃口不小。”   他被过继到太子名下,若是登基,一定会尊太子妃为太后,太子妃心性纯良,不善勾心斗角,想来不会压在玥玥头上。但严惠妃那种老妖婆,若做了太皇太后,还不成天找玥玥的茬儿?   “她想得美!”   宁玥好笑地说道:“这还不算最美的,她还说,要让她儿子做铁帽子王,皇甫王朝不倒,她儿子的后代便永远是亲王。”   一般的亲王仅仅沿袭三到五代,之后便开始一代一代地削爵,亲王、郡王、国公爷、侯爷、爵爷……到最后,除了名字仍被记在族谱中,身份却成了庶民。   要不然呢,大家那么辛苦地争夺皇位是为了什么?只有皇位才是永不变质的。   玄胤扯掉了她肚兜:“你答应她了?”   宁玥摇头:“还没,我说我要考虑考虑。”   “铁帽子王其实也没什么不能册封的,我打算让皇甫姐妹的后世永远承袭王位,但三皇子……我好像跟他不熟。”   “你跟皇甫姐妹就很熟?”宁玥挑眉。   “又吃醋了。”玄胤轻咬着她唇瓣,“是想让兰贞和舅舅安息。”   宁玥想了想:“话说,她们到底去哪儿了?一直也没消息。”   “不清楚,陛下派了人找,没找到,等回了京城,我再安排些人手去找她们,她们现在是我亲妹妹了,你不会再介意了吧?”玄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宁玥无奈地说道:“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早八百年就不介意了,她介意的是蝴蝶皇后,不是一个两个没有威胁的表妹。   玄胤捏捏她脸蛋:“严惠妃狮子大开口,是不是还给了什么筹码?”   宁玥双臂圈住他脖子:“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耿皇后的秘密。”   ……   夜阑如墨。   赵岛主狂奔在海风呼啸的沙滩上,海风吹乱了发丝,他犹如一个从劫狱逃出的厉鬼,猩红着眼,朝目的地,一路疾驰而去。   他时不时地拿出怀里的帕子,放在鼻尖嗅着那诱人的香气。   但帕子上的香气不多,嗅到最后,竟什么都嗅不出了。   他开始浑身不适。   先是心口难耐地抽动,似痛非痛,再是骨头发痒,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   有巡逻的侍卫见了他,躬身行礼:“岛主!”   他仿佛没有听见,与侍卫擦肩而过。   侍卫不解地挠挠头,继续沿着海岸巡逻。   赵岛主奔到了一处种着丁香的院子,敲着门板道:“开门!快开门!我要见皇后!”   门被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小太监躬身行了一礼:“是岛主大人啊,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奴才帮您传达吧?”   赵岛主隐忍着说道:“要……要事!必须亲口向皇后娘娘禀明。”   小太监愣了愣,道:“皇后娘娘不在这边。”   “她去哪儿了?”赵岛主语气凌然地问,直把小太监吓了一跳!怕小太监心生疑惑,他吞了吞口水,道:“真的是非常要紧的事,既然皇后娘娘在陛下那边,我过去便是了。”   小太监释然,又行了一礼:“那您慢走。”   门被合上的一瞬,赵岛主一屁股跌在了地上,身体的难受快要把力气掏空了,他拿着那方蝴蝶帕子,拼命地嗅。   “没了……没了……怎么会没了?”   好难受……   他艰难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迈向了陛下的院子。   小德子刚串了个门儿,进院子时碰到了赵岛主:“哟,是找岛主啊,您怎么来啦?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面见陛下?”   “我……”赵岛主维持着表面的正常,埋在宽袖中的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抖动,“陛下和皇后歇息了吗?”   “奴才还没进去瞧呢,不太清楚,您稍等,奴才帮您通传一声!”小德子笑容可掬地进了院子。   赵岛主在外等了半刻钟,等得几乎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个人影窜了出来,却不是小德子,而是耿皇后身边新提拔的内侍岳公公。   赵岛主一把抓住了岳公公的手:“岳公公!皇后呢?我要见皇后!”   岳公公不动声色地从宽袖里摸出一方绣了蝴蝶的香帕:“这是娘娘赏给你的。”   赵岛主饿狼捕食一般,将帕子抓在鼻尖,深深地吸了口气,当那股熟悉的体香钻入鼻尖时,他如同得到了莫大的满足,通体舒畅。   ------题外话------   看出皇后的秘密是啥了不?   高手哇~   小胤可千万别中招哦~   不对,小胤好像已经……咳咳~顶锅盖遁走~   T 【V152】   太阳自海平面冉冉升起,夺目的金辉沉入碧波,粼粼而动。   一座僻静的院落中,宁玥缓缓睁开了双眼,动了动身子,酸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昨夜真是得意忘形了,居然由着他要了那么久,尽管他一再放缓速度,十分温柔,但到了早上才明白,还是被他吃得不轻。   宁玥摸了摸床铺,一片冰凉,唤了冬梅入内。   冬梅笑嘻嘻地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套改了尺寸的裙衫和肚兜:“跟姑爷和好的滋味儿任何?”   宁玥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都会打趣我了是不是?”   “嘿嘿,奴婢这不是高兴嘛?老实说,奴婢以前特希望您在外头来个第二春什么的,不过后面转念一想,姑爷也挺好的,您要是有了第二春,姑爷就惨了。”冬梅笑着说。   宁玥一记眼刀子飞了过去,真是个无法无天的丫头!还盼望她的第二春!   话说回来,玄胤算不算她的第二春啊?   好像算。   不知想到什么,宁玥摸上了自己的脸,尽管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但那年轻的肌肤还是宛若新生的一般。   “唉。”她叹了口气。   冬梅给她换上肚兜:“您叹什么气?”   “我叹气我总笑耿皇后一把年纪了还在打玄胤的主意,其实自己也不年轻了呢。”活了两辈子,前世今生的年纪加起来——   不敢想了。   冬梅如今倒是有些相信宁玥的前世之谈了,给宁玥系好丝带,半开玩笑地说道:“您呐,就是活一千岁,姑爷也只能喜欢您呐!”   宁玥忍俊不禁,活一千岁,那不是千年老妖了么?   穿戴整齐,宁玥去洗漱,冬梅到小厨房把蒸好的燕窝与早点端来。   宁玥依旧有些害喜,胃口不大好,强撑着吃了几口燕窝,又问:“玄胤是去陛下那边了吗?”   冬梅道:“是呀,一大早,锻炼完便去了。”   还锻炼?大半夜才睡,早上是怎么起得来的?不愧是军阀世家的公子,在这方面,从未放松过自己。   宁玥弯了弯唇角,道:“他吃早饭了没?”   “没,说是到陛下那边去吃。”冬梅给宁玥倒了一杯煮过的牛乳,“大少爷说,这个对孕妇好的。”   宁玥喝了半杯。   ……   今天是接管凤印的第一天,该宣布的事项必须及时宣布清楚,免得日后闹出什么笑话来。   早饭后,宁玥让冬梅给后妃们带了话。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妃们三三两两地到了。   第一个到场的是李顺妃,自打小产后,李顺妃便夹起了尾巴做人,不管谁设小宴,都第一时间去捧场,大夫说小产后需要多多调养,才不至于落下病根。但这个节骨眼儿上,李顺妃哪里敢叫人瞧出端倪?打扮得反比平时精致些。   “顺妃娘娘精神头不错,想来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宁玥面含微笑地说。   李顺妃生怕宁玥抖出她和六皇子的事,面上闪过一丝惶恐:“托长孙妃的福,我好多了。”   宁玥浅浅一笑:“怎么是托我的福?要托也是托陛下的福才对,顺妃是陛下的人,自然有陛下庇佑。”   李顺妃的腿当即就软了,四下看了看,压低音量道:“长孙妃,从前是我对不起你,不该听信谗言去算计你,但你相信我,我也是……也是迫不得已的!”   “好一个迫不得已!你自己犯了错,却诱我去撞破,还想杀了我成为你们一辈子的感情筑基石,我命大地活了下来,但绝非你的仁慈!如今你却叫我原谅你,还相信你是迫不得已?我是冤大头么?”宁玥冷笑。   严惠妃嘲讽她,至多是逞口舌之快,而李顺妃,却实实在在地算计她性命,要不是根基不稳,她早把这桩风流韵事捅到陛下跟前去了。   李顺妃急了:“我……那个……长孙妃,你……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讲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看着宁玥失了耐性,忙一咬牙,道:“好,你记恨我,我认了!但请你不要为难六皇子!他是无辜的!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我胁迫他,他身不由己!还有,那天算计你的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他自始至终不知情,而且最后,他也放了你!还请你看在他放过你一条生路的份儿上,不要去找报仇!”   “哈!”宁玥不可思议地笑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感激他没有杀我咯?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我又不是罪人,他也不是审判官,他本就不该杀我!杀我是他的错,他及时纠正了自己的错,救赎的是他自己!关我什么事?难道我要为他的洗心革面衷心地感激他?”   “可是……如果他不放过你,你已经死了,他……他救了你一命!”   “哎哟。”宁玥快要被顺妃的逻辑整服了,“照你的说法,我随便上大街上抓个人,扬言要杀他,之后又放过他,自此,他便欠了我一条救命之恩是不是?顺妃我告诉你,挟持皇室本就是一桩重罪,我没治他的罪,才是真正的救了他一命!”   李顺妃被噎得面色发白:“……好……就算……就算是你说的这样,我们……我们都欠你的,但我刚刚已经说了,我也是听信了谗言……”   “听信谗言是你自己有贪欲,讲到底,还是你私心作祟。”   李顺妃显然没料到宁玥的思维与正常女子如此不同,普通人经历了那样的事,早对六皇子感激涕零了,她却一点思想包袱都没有,而且她强调了自己被人误导,她却一点都着急追问她是被谁误导!   “郡王妃,你……你难道不想知道幕后操控着一切的人是谁吗?”她咬紧了唇瓣。   “不想知道。”宁玥慢悠悠地道,心里却道:这么弱智的问题,用脚指头猜也能猜出是谁,还用你告诉我吗?这不是等于接受了你的示好?   李顺妃还想再说什么,刘贵妃与严惠妃来了。   刘贵妃一宿未眠,容颜憔悴,扑了厚厚的妆粉也遮不住眼下的鸦青,她进屋,先是朝宁玥翻了个白眼,随即在左下首处坐下。   严惠妃与宁玥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严惠妃友好一笑,宁玥微微颔首。   这一幕,被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宁玥的刘贵妃尽收眼底,刘贵妃讥讽出了声:“哟,昨儿是谁暗讽长孙妃是不干净的破鞋的?今儿就跪下来舔人脚丫子!不嫌恶心!”   严惠妃笑了笑:“某些人不是已经跪舔过了吗?怎么样,滋味还好吗?”   刘贵妃气得险些掀翻桌子。   严惠妃挨着李顺妃坐下。   很快,张丽妃也来了,她瞅了一眼刘贵妃旁边的作为,有些纳闷。按照位份尊卑,刘贵妃之后便该是严惠妃才对,严惠妃却抢了她的位子——   张丽妃打了个呵欠,在严惠妃的位子坐下,扯了扯严惠妃的袖子问:“喂,你是不是跟贵妃吵架了?”   不待严惠妃回答,刘贵妃冷嘲热讽道:“你还跟她好呀?当心被她卖了都不知道!人家现在是长孙分眼前的红人儿,你最好识相些,别给冲撞了!”   张丽妃生平最讨厌接近皇位的人,谁能耐谁是她敌人!她厌恶地松开严惠妃的袖子,往刘贵妃身边挤了挤。   宁玥不动声色地喝着茶,仿佛没察觉到妃嫔间的暗涌。   很快,珍儿入内,对着冬梅耳语了几句,冬梅躬身,压低了音量道:“岳公公求见。”   “哪个岳公公?”宁玥问。   “皇后身边的新内侍长。”   “宣。”   冬梅给珍儿使了个眼色,珍儿退出去,不多时,一名肤色白皙、身形清瘦的中年太监抱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奴才岳东海,叩见长孙妃娘娘,叩见贵妃娘娘、惠妃娘娘、丽妃娘娘、顺妃娘娘。”   宁玥不疾不徐地说道:“岳公公一大清早过来,可是有事?”   “今儿是长孙妃上任的第一天,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能前来道贺,特备了一份薄礼,命奴才送来,往长孙妃笑纳。”岳公公像只笑面虎,奉上了锦盒。   冬梅将锦盒接在手里。   宁玥淡淡地笑道:“娘娘客气了,替我转告娘娘,我稍后再去向她老人家谢恩。”   听到老人家三字,岳公公的面上浮现了一抹僵硬,但很快,又掩了下去,躬身道:“奴才告退。”   冬梅嘀咕:“什么嘛?故意拿乔!故意给下马威!”   她不拿乔才奇怪了,昨儿发生那么多事,先是当众出丑,再是失去秦公公,晚上又被玄胤夺了凤印,只怕一整夜都在生闷气。宁玥道:“把东西收好。”   “是。”冬梅转身进了屋。   有丫鬟给妃嫔们奉了茶。   宁玥扫了众人一眼,道:“今天叫诸位娘娘过来,除了正式与大家见一面之外,也有一个重大消息宣布。”   刘贵妃冷笑:“什么消息呀?别是陛下又多出个什么孙子吧?”   宁玥的脸上始终挂着平和的微笑:“我倒是希望如此,陛下舐犊情深,自然是子孙越多越好,我今日宣布之事,与子嗣无关。”她说着,打开了桌上的盒子,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玉石。   众人定睛一看,瞬间傻眼。   这不是……凤印吗?   怎么会在长孙妃的手上?   宁玥抚摸着凤印,不紧不慢地说道:“皇后娘娘抬爱,昨夜将凤印赐给了我,从今往后,将由我代替她执掌六宫。我初来乍到,对六宫诸事还不太熟悉,会尽心向皇后娘娘请教,也请各宫娘娘不吝赐教,若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尽管提出来,我会虚心接受。”   一席话,如大石落井,咚的一声,震得众人面色骤变。便是严惠妃,也露出了惊诧万分的神色。   谁都知道耿皇后有多宝贝凤印,当初耿皇后受命与太子共同打理朝堂,无暇六宫之事,不知多少后妃上赶着去打凤印的主意,全都被耿皇后压下了。况且别说执掌六宫,便是协理六宫也闻所未闻。如今这黄毛丫头,一成为长孙妃便跳过了协理六宫的板儿,直接蹦上了执掌六宫的高度。这种能耐,不得不令人佩服。   可是,真的是皇后主动把凤印交给马宁玥的吗?   为什么皇后没来道贺呢?只派了个内侍长。   她们绝不相信皇后是病得不能下床了,因为就在昨天,皇后都还生龙活虎。   或许是没脸出来见人?   众人心里冒过巫无数猜测,但无一例外的,看向宁玥的眼神不若先前那般怠慢了。   望着这些口无遮拦的妃嫔,诚惶诚恐地“跪拜”在自家小姐脚下,冬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散席后,严惠妃借着如厕的名义短暂地留了下来。   “长孙妃。”她叫住宁玥。   宁玥屏退了宫人:“惠妃有话要对我说?”   严惠妃正色道:“我听说,昨晚长孙殿下去探望陛下了,皇后也在,长孙殿下没靠近皇后吧?”   宁玥摇头:“没有。”   “那就好。”严惠妃松了口气。   宁玥狐疑地眨了眨眼:“真有……这么厉害吗?我是指她身上的……”   严惠妃叹了口气:“若非我亲眼所见,也是断断不会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邪门的东西。”她随手掐了一片叶子,仿佛陷入了十分惊恐的回忆一般,轻轻地抱紧了双臂,“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小产,陛下体恤我,特地恩准了我娘家人入宫来看我,我哥哥也在随行的行列。按理说,外男不得在后宫留宿,但我实在病得太重,陛下怕我就这样撒手人寰,便许哥哥和娘亲彻夜在床前守着我。我醒了,说想吃外头的馄钝,哥哥出宫去买,半路撞到了耿皇后。   耿皇后没有怪罪我哥哥,温柔地问他,惠妃怎么样?醒了没?要不要吃什么?我哥哥对她印象极好,我也因为这件事对她稍稍改观。   可惜好景不长,我病愈后不久,便听说了哥哥自杀的消息。我匆忙回家,娘亲告诉我,从宫里归来后,哥哥便像中了邪似的,成天抱着一方帕子,拼命地闻,闻着闻着,还疯癫地呢喃,说什么没了、没了。我起先不懂,后面无意中听到秦公公与皇后的对话,才知是皇后害了他。皇后表面没惩罚他的冲撞,却赐了他一方有特俗香气的帕子……是她,她害死了我哥哥!却还在嘲笑我大哥愚蠢!”   严惠妃转过脸来,眸中满是泪水,“你说我能不恨她吗?我能不夺了她的皇后之位吗?!”   宁玥拍拍严惠妃的手:“别太伤心了,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严惠妃抹了泪,平复了情绪,说道:“老实讲,我哥哥不是唯一一个中招的。”   “陛下会不会也是中了她的……”宁玥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香气。   严惠妃轻轻摇头:“陛下那边,我不清楚,我猜是的,陛下曾经那么宠爱陈皇后,怎么会看上她呢?寂寞?我们都不差啊,却从未得到过陛下的欢心。”   “她的体香,对女人有用吗?”宁玥问。   严惠妃道:“没用,对太监也没用。那香气也不是特别浓厚,隔近了才能闻到,正常的交往见面是不会被影响的。你让长孙殿下防着她,别让她近身就是了。”   ……   主院的暖阁中,南疆王与玄胤用了早膳,由玄胤搀扶着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见天色不错,又叫小德子在树下的石桌上摆了一副棋盘。   “你身边也没个跑腿儿的。”南疆王拿起茶壶,给玄胤倒了茶,如百姓家的老者,疼爱自己的孙儿一样。   玄胤颔首,道:“有个小厮,在大帅府。”说的是冬八。   “小厮哪里够?等你入了宫,小厮就不能带咯!”南疆王喝的是罗汉果茶,味道很怪,他咂了咂嘴。   玄胤倒是习惯,喝了好几口。   南疆王道:“宫中规矩大,还是得有个机灵的人,你看小德子怎么样?”   玄胤想起了梦境中,小德子的确是南疆王留给自己的内侍,当下,也没说反驳的话:“挺机灵的。”   “他是朕从老虎爪子下救回来的!那年朕去狩猎,他是守林的小太监,给老虎喂食,结果老虎不吃兔子,非得吃他,朕一箭射死了老虎,顺便把他带在身边了,论忠心,没谁忠心得过他。”南疆王看向玄胤,“给你吧!”   不带玄胤开口,南疆王又道:“朕驾崩之后。”   玄胤的手臂僵了僵:“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南疆王笑笑,没有说话。   小德子从屋里端出一盘散发着热气的椰子糕,放到桌上后,乖乖地退到了廊下。   “老赵这儿什么都难吃,就这椰子糕味道还凑活,来。”他把盘子推到了玄胤面前。   椰子糕是混合了牛乳与椰肉熬制的,玄胤不喜奶味儿,随意吃了几口,吃到一半的时候,心口突然抽了一下。   见他蹙眉捧心的样子,南疆王关切地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玄胤揉了揉心口,又没事了:“没有。”   “什么没有?你呀,跟太子一个样,不舒服也总自己撑着,好像看大夫是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南疆王瞪了瞪他,对小德子道:“小德子,把梁太医叫来。”   “不必了,我真……”话未说完,心口又抽了一下,他噎住。   梁太医是荀太医的徒儿,医术没师父精湛,但荀太医年纪太大,不好舟车劳顿,才使了他随行灵蛇岛。他给玄胤把了脉:“回陛下,长孙殿下的脉象并无异常,请问长孙殿下除了心口抽痛,可还有别的不适?”   “没了。”   “现在还痛吗?”   “不痛了。”本来就不痛,只是一抽一抽的不太舒服,好像被什么给勾住了,微微地发痒。   梁太医拱手道:“这些都是正常的,就像打嗝一样,若是长孙殿下再有不适,我再来给长孙殿下诊治。”   玄胤点头:“有劳梁太医了。”   南疆王端详着玄胤:“真没事吗?下午有一场狩猎,你若是身体不适,就留在这边陪朕。”   玄胤不甚在意地说道:“真没事,皇爷爷请放心。”   ……   岛主院,赵岛主又浑身发痒了,不是皮肉,而是骨头,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咬,一直咬入他的心脏,他难耐地推开了房门。   爱妾端着一碗补汤走来:“老爷,老爷妾身炖了你最爱的老鸭汤。”   赵岛主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朝大门外走去。   爱妾把汤给了一旁的丫鬟,提起裙裾追上去:“老爷!您去哪儿啊?您早饭都没吃呢!”   赵岛主闷头疾走。   爱妾扯住他袖子:“老爷您最近是怎么了?神神叨叨的,你是不是病了?”   “你才病了!”赵岛主厉害着甩开了爱妾的手。   爱妾纳闷,老爷是中邪了还是怎么?这么凶?!   “老爷!”她再一次抓住了赵岛主的袖子,“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不把话说清楚,妾身就不放你走了!”   赵岛主啪的一声,甩了她一耳光。   她当场怔住。   赵岛主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张嘴,似乎想道歉、又似乎想安抚,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仓惶地离开了院子。   赵岛主狂奔到耿皇后的住所:“我要见皇后!”   小太监入内,通传了一声,依旧是岳公公见的他,岳公公手执拂尘,面上含了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娘娘凤体欠安,还在歇息,赵岛主何事?”   赵岛主抓住了岳公公的手腕,双目赤红:“我……我要见她……就一面……一面就好!”   岳公公瞥了一眼他死死钳住自己的大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岛主这话说的,好像娘娘是您什么人似的,您呐,得主意分寸。”   赵岛主揶揄道:“我明白,可是我……我……岳公公你应该知道的,对不对?”   岳公公从宽袖里拿出一方绣了蝴蝶的帕子,擦了擦额角。   赵岛主眼尖儿地瞥见了帕子上的蝴蝶,一把抢在手里,拼命地嗅了起来,但很快,他怔怔地看向帕子:“不是她的……”   岳公公笑道:“是奴家的,岛主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赵岛主恶寒地扔回了岳公公怀里:“快叫她出来!我……我受不了了……”   岳公公抚上了赵岛主肩膀,倾过身子,在赵岛主耳畔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您说是不是?”   ……   午饭后,宁玥为玄胤换了一身清爽的行头:“水、干粮、金创药还有火折子都在里头。”   玄胤抱着她好笑:“狩猎两三个时辰便回来了,你弄得像远行似的。”   “还不是担心你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吗?上次地宫的教训还不够?”   “上次被困在地底的好像不是我吧?”   “正因为是我,我才比你有经验,知道出门必须要带什么!”宁玥一本正经地说。   玄胤抚摸着她柔软的脸蛋:“其实你就是舍不得我,说一声,我就不去了。”   宁玥睨了他一眼:“不去,留在这边干什么?”   “干你。”他的手探入了她罗裙。   宁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拿出他在她腿间作乱的手,将他推出了房门。   ……   艳阳高照,森林中光线斑驳,气温湿热。   赵岛主一马当先,领着诸位皇嗣与公子以及一些略懂骑射的千金往丛林深处而去,他笑着道:“不是我吹啊,我这灵蛇岛的猎物个个儿都是宝贝,你们在外头见都见不着!”   有人抬杠地说道:“都有什么宝贝?说给我们听听!”   “四只爪子的蛇,你们见过吗?”   “四爪蛇?那不是传说中的蛟龙吗?”那公子问。   赵岛主爽朗地说道:“对,就是蛟龙,我这林子里有蛟龙,看你们谁能猎到!”   信蛟龙的,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不信的,鄙夷地嗤了几声,转头搜寻别的猎物去了。   过了警戒线后,赵岛主勒紧缰绳,对众人道:“千金们就别进去了,里头都是凶兽,你们就在外围猎些兔子啊小鹿啊什么的。”说着,对一旁的随从比了个手势。   随从会意,悄悄地放兔子、放小鹿去了。   今日来狩猎的皇嗣中除玄胤之外,另有二皇子宣王、三皇子与六皇子,许是得了严惠妃的指示,三皇子一路上待玄胤十分恭敬,遇上好猎物必先让给玄胤。   宣王就不同了,自打知道玄胤是皇长孙,便对玄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玄胤要猎什么,他就去抢什么,抢不到便一通乱射,搅得猎物全被惊走。   六皇子不耐烦地蹙了蹙眉,策马离开了大部队。   “二哥,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弄得我们谁都猎不到东西!你要是不行,就自己另辟新路吧?别老碍我们的事儿!”三皇子毫不客气地说。   宣王冷哼:“路是大家的,本王爱往哪儿射往哪儿射!不高兴啊,不高兴你就走呗!”   三皇子与他争执了起来。   赵岛主摇摇头,对玄胤道:“走,赵伯伯带你到那边猎熊瞎子去!”   玄胤点头,撇下争论不休的宣王与三皇子,与赵岛主进入了丛林深处。   一路上,二人碰见了不少狮子与豹子,玄胤志不在它们,全都轻松避过了,他只想弄一张虎皮给儿子做冬衣,弄一对熊掌给玥玥补身子。   越入内,人声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耳畔回旋着蝉鸣与鸟兽的吼叫,如置身兽园。   一条黄金蟒在枝桠上优雅地爬过,蛇尾耷拉着,险些碰到玄胤的脸。   赵岛主笑道:“别怕,它其实挺温和的,你不招惹它,它不会攻击你。”   玄胤看了黄金蟒一眼,黄金蟒朝玄胤吐了吐蛇信子,不过终究,没发动任何攻击,摇摆着肥胖的身躯离开了。   又走了一段,枝叶太繁茂,光线完全暗了下来。   玄胤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轻轻拉开了弓箭。   东南方,猛地窜出一头猛虎,呲牙咧嘴朝玄胤袭来,玄胤波澜不惊地凝凝眸,松开手,箭矢斜斜地打进猛虎的心脏。   猛虎跌落在地,扑腾两下,断了气。   赵岛主赞赏地怕了拍玄胤肩膀:“好小子!快有陛下当年的风范了!”   玄胤弯了弯唇角,拔出匕首,将虎皮干脆利落地剥了下来,装进宁玥给他准备的袋子,说来也怪,那袋子不知是何材料而制,竟不漏水也不变质,新鲜虎皮放进去,扎进封口,便如同被保鲜了一样。   这之后,玄胤又射了一只黑瞎子和一头豹子,赵岛主也射了不少,可惜一箭没射中。   玄胤看了赵岛主一眼,道:“赵伯伯是不是有心事?感觉心不在焉的,其实您不必陪着我,有什么事尽管去处理好了,我自己可以。”   赵岛主的表情僵了僵,干笑道:“哪儿有什么心事?是老了,不中用了。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一射一个准儿,后面慢慢的,懒了,不想动了,疏于练武,你瞧,如今连个三石的弓都难以拉开。你可别我知道吗?日后,哪怕是做了皇帝,该吃的苦还是要吃!”   玄胤淡淡一笑:“皇爷爷万寿无疆,皇帝一事,还早。”   “早也是迟早,反正是你的,谁也夺不走。”赵岛主似有感慨地说。   轰隆隆——   天际闪过一声惊雷。   赵岛主眉头一皱:“不好,要下雨了!岛上的天气就是这样,说变就变,都没个准儿的!咱们赶紧找个山洞避避雨!”   ……   宁玥在房中给小宝宝做虎头鞋,外头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紧接着,是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惊得她手一抖,针扎进了肉里。   她拔出针,将流血的手指含住口中。   冬梅抱着衣裳进门:“什么天啊?说打雷就打雷!珍儿!快去收衣裳!”   “好,知道啦——”外头的珍儿应了一声。   冬梅看了看宁玥:“小姐,您怎么了?扎到手指了吗?”   “嗯。”宁玥看着红肿的指尖,“长久没练,都生疏了。”   “快别做这些了,缝衣服做鞋子都交给珍儿吧,她手艺比您的好!”冬梅将针线收入篮子。   宁玥没接她的话,望了望已经在飘雨的窗外:“不知要下多久,怕是今晚回不来了吧……”   ……   玄胤与赵岛主就近找了一处还算宽敞的山洞,约莫十来平方,里头有些细小的石缝,不知是通往哪里。洞内积满了灰尘,角落里有些小动物的骨骸。   赵岛主简单清扫了一下,在洞口拾掇了一些尚未被雨水打湿的枯枝:“有火折子吗?”   玄胤从布袋里取出火折子。   赵岛主接在手里,燃了一小堆篝火,褪去外衫:“把衣裳烤烤吧!岛上湿气重,当心生病。”   玄胤也褪了外衫,放在火边烘烤。   “瞧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不知那些人怎么样了。”赵岛主说着,打开了包袱,拿出几个果子,“就带了这些,凑活着吃吧?实在饿得不行,就把那头豹子给烤了。”   玄胤像变戏法儿似的,从袋子里取出一盒糕点、一袋馒头、一袋糖炒栗子。   赵岛主目瞪口呆。   “玥玥准备的,真是有先见之明。”玄胤与有荣焉地说,想起她不知有没被惊雷吓到,有些后悔出了门。   该留在她身边的,他心想。   赵岛主食不知味儿地吃了一块椰子糕,见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而雨势没有丝毫渐弱的迹象,就道:“看来今晚我们要在山洞过夜了,你睡吧,我守夜。”   玄胤没有推辞,靠上石壁,缓缓合上了眼眸。   半个时辰后,玄胤被赵岛主的惨叫声惊醒,他睁开眼,就看到赵岛主抱着手臂满地打滚,洞口,一条通体黝黑的毒蛇刺溜爬了出去。   玄胤抬起赵岛主的右臂一看,竟是被毒蛇咬了:“什么蛇?看清了没?”   赵岛主疼痛难忍地说道:“是岛上的蝮蛇。”   蝮蛇毒性太强,普通人被咬上一口,几分钟就死掉了,赵岛主内功深厚,可以抵挡半日,却也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   赵岛主陷入了半晕厥状态。   玄胤浓眉蹙了蹙,握紧他手臂,帮他吸起了毒血。   约莫半刻钟后,赵岛主的面色不再发黑发紫,却依旧气息微弱。   玄胤打开宁玥给他准备的布袋,发现有不少草药丹药,其中一味便是应对毒虫叮咬的。   “不知对蛇毒管不管用,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赵伯伯。”玄胤喂赵岛主服下一颗丹药。   大雨,瓢泼地下着。   玄胤让赵岛主睡在篝火旁,自己则警惕地望着洞口的方向。   突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朝这边走了过来。   “谁?”玄胤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果然有人啊!太好了!”是一个中年太监的声音,“我们是跟岛主一起狩猎的,下大雨迷了路,听到这边有人尖叫,才跑过来瞧瞧!”   话音刚落,他搀扶着一名容貌倾城的女子来到洞口前。   当玄胤看清对方的容貌,眸光瞬间凉了下来:“皇后?”   耿皇后如同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浑身湿漉漉的,她拂去狼狈地贴在鬓角的秀发:“是本宫,这么巧,皇长孙也在,刚刚尖叫的人是你吗?”   玄胤下意识地朝一旁挪了挪,与她保持着疏远的距离:“不是我,是赵岛主。”   “他怎么了?”她站在洞口,问。   岳公公嗔道:“娘娘!您能不能进去再说话?再淋下去,您不得病,奴才都得病了!”   耿皇后点了点头,在岳公公的搀扶下坐到了火堆旁。   玄胤用剑挑起外袍穿上。   耿皇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岳公公道:“娘娘,您肚子饿了吧?”又望向玄胤,“长孙殿下,您那儿有没有吃的?”   玄胤没理他。   岳公公自讨没趣,目光落在还剩一半的椰子糕与糖炒栗子上,也不管玄胤同不同意,趁着玄胤看着外边儿,偷偷地给拿了过来:“娘娘,给。”   耿皇后略吃了些糕点。   洞内,十分寂静。   玄胤坐在洞口。   耿皇后与岳公公坐在洞内,她对面,隔着一堆篝火,是昏睡不醒的赵岛主。   “赵岛主……没事吧?”耿皇后轻声问,那语气,像个无辜而温柔的少女。   玄胤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会自己看?”   耿皇后的睫羽颤了颤,柔声道:“你似乎对本宫有些意见。”   “娘娘多虑了,您是我皇祖母,我怎么敢对您有意见?我像那么不孝顺的人吗?”玄胤夹枪带炮地说。   耿皇后最讨厌别人喊她皇祖母,她明明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却有一堆“孝子贤孙”凑到她跟前,祖母祖母地叫——   这种感觉,她不喜欢。   “你可以叫本宫皇后。”她直言。   玄胤不屑地笑了:“您难道还怕我把您给叫老了?您是我皇爷爷的妻,可不就是我祖母?祖母大人,您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就闭上嘴巴安静一会儿吧!”   耿皇后眸光微变。   岳公公气白了脸,想发作,被耿皇后按住了手。   洞内,恢复了宁静。   不知是不是给赵岛主吸出毒血时也不小心沾染了一些,玄胤的胸口有些闷。   凉风夹杂着雨丝打在脸上,如情人的手,温柔地抚摸。   痒痒的,从脸颊到心口,再到四肢百骸。   越来越痒。   如蚂蚁在啃咬。   身体,渐渐地感到了一股空虚,仿佛在叫嚣着,在渴望什么。   石缝里吹来一阵凉风,吹起一方薄如蝉翼的丝帕,轻轻飘在了他脸上。   一股幽幽的体香钻入鼻尖,如清泉一般,洗刷了浑身的难受。   他拿起帕子,回头望了一眼。   耿皇后目光盈盈地看着他,没有勾引,没有挑逗,纯粹如一捧清溪。   他厌恶地将帕子扔入火中。   谁料夜半,那股让人抓狂的痒意又来了,比先前更加浓烈。   “难受吗?”一只素手搭上了他肩膀。   那醉人的体香,丝丝绕绕,笼罩了他。如干涸的沙漠,陡逢甘霖,却又只有一滴两滴。   “想要吗?”她轻轻地抚上他脸颊。   玄胤脑子里轰的一声,一个翻身,将她按在了地上…… 【V153】玥玥发飙,自食恶果   风停了,雨却依旧瓢泼地落下。   屋子里十分闷热,宁玥让冬梅开了窗。   “这岛上的天气真怪,明明刚才好好好儿的,说变天就变天了。”冬梅将窗台上的盆栽移走,换到墙角。   宁玥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书,看不进去,又拿出篮子里的虎头鞋绣了起来。   冬梅赶紧迈上前:“别绣了呀!当心又扎到手!”   宁玥笑了笑:“不会。”   冬梅见她坚持,不好多说什么,帮她理起了丝线,边理边道:“真不理解,明明可以让下人做,却偏要自己做,小宝宝那么小,他也不知道自己穿的鞋是谁做的呀!你跟他说,他也不懂,他大概连自己穿没穿鞋都不知道。”   宁玥听罢,笑了:“你是还没成亲,等你成亲了,就会跟我现在一样。”   “成亲?”冬梅托着腮帮子,满眼的无辜,“若是找个像姑爷这么一心一意的还好,若是……找个像赵岛主那样,独宠小妾的,奴婢可就惨咯。”   宁玥忍俊不禁地说道:“赵伯伯哪有独宠小妾?他对正室也极为尊重的,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找丈夫还是得找个一心一意的。”   “上哪儿找哦?男人都是三妻四妾,除非是没钱的,可没钱的不找妾是因为没钱呀,一旦他有了,还不是跟那些坏男人一个样?”冬梅叹息着说。   冬梅在宅子里混的久了,见的好事、腌臜事都比寻常家的姑娘多,对待感情上也会考虑得比她们周全。宁玥暗暗叹了口气:“只要你想,就会有。”   一个人若连想都不敢想,还拿什么奢望幸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这倒不是说一定要做白日梦,而是奔着目标,一路前进,总有一天,能到达想要的高度。   冬梅又接连叹了一阵。   宁玥望着不停掉落的雨水,忽然有些思念玄胤。   “哎哟,你怎么走路的?”   “对不起,对不起……”   院子外,突然传来珍儿与谁道歉的声音,宁玥对冬梅道:“去看看。”   冬梅撑着伞走出了院子,一到那边,便见一名衣着光线的妇人坐在泥泞中,她的伞掉在一旁,雨水冲刷在她身上,与泥泞混在一起,令她浑身上下,再无一出干燥的地方。   她怒不可遏地瞪着珍儿。   珍儿蹲下身,连连道歉,并伸出去扶她起来。   看样子,是珍儿把人给撞了。   冬梅笑了笑,说道:“对不住了夫人,这丫头是新来的,又些冒失,冲撞了您,还请您看在长孙妃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长孙妃?”爱妾皱了皱眉,“就是那个打了我儿子的西凉女人?”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人家都是长孙妃了,儿子被打就被打吧,她能怎样?   冬梅心道:这妇人看上去周周整整的,没想到是赵三公子的娘亲、赵岛主的妾啊!真是冤家路窄呢!   珍儿局促地扶了爱妾起来。   冬梅笑着看了她一眼:“您浑身都湿透了,不介意的话先到屋子里坐会儿吧?我再差人去给您拿换洗衣裳,您看如何?”   还能如何?都狼狈成这样了,再回娘家,岂不是让人笑话?   爱妾黑着脸与冬梅进了屋。   “需要……给长孙妃殿下请安吗?”在厢房坐下后,爱妾含了一丝局促地问。   冬梅笑道:“不必,我先给您拿身干爽衣裳。”一个妾也想觐见长孙妃?脸大哦!   爱妾也意识到自己逾越了,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冬梅回主屋禀报了宁玥,考虑到的确是珍儿撞了人家,宁玥赔了人家一套崭新的衣裳,爱妾换上衣衫后,到主屋门口向宁玥辞行。   宁玥走了一针,隔着帘幕问:“夫人要去哪儿?”   爱妾低下头,委屈地说道:“回娘家。”   宁玥知道灵蛇岛的规矩不如外头那么大,妾室回娘家的事不算新鲜,就道:“夫人的娘家就在附近吗?”   “不是。”   “雨大夜黑,夫人还是改日回娘家的好,这会子是珍儿撞了你,再过会儿……路上这么滑,夫人能走多远?”宁玥好心提醒。   爱妾哽咽道:“你以为我想回娘家么?不是那姓赵的欺人太甚,我至于么?”   赵伯伯?   宁玥绣虎头鞋的手顿了顿:“冬梅,请夫人进来。”   冬梅领着爱妾入内,爱妾跪下,向宁玥行了大礼。   宁玥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夫人请坐。”   爱妾局促不安地坐下,先前走得急,冷不丁被撞,心中恼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人给骂了,长孙妃不会是想找她麻烦吧?   冬梅给她奉上一杯茶,她接在手里,却并不敢喝。   宁玥温声道:“夫人与赵伯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爱妾咬唇,摸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脸颊道:“才不是误会呢!他一巴掌都甩在我脸上了!”   赵伯伯那么温和的性子,也会出手打女人?不敢相信。   爱妾见宁玥一副不信的样子,皱眉道:“不信就算了!反正你们是一伙儿的,合着来欺负我!”   宁玥笑了笑:“夫人言重了,我跟赵伯伯可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反正是你们!”爱妾把南疆所有上岛的人都给骂了进去,“不是你们来岛上,他也不会性情大变!肯定是你们谁给他塞狐狸精了!我虽是个妇人,但我也不傻!我知道你们都想要灵蛇岛的宝藏,都想拉拢他!”   听到狐狸精三字,宁玥的脑海里迅速浮现了耿皇后那张时而清纯、时而风情万种的脸,眸光动了动,道:“夫人,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话,若叫陛下听见了,会责罚你的。”   若说进屋时爱妾还存了几分忌惮,眼下便被心头的怒火给冲昏了头脑,唰的一下掏出了一方帕子:“你自己看!我从他书房的抽屉发现的!这可不是我们灵蛇岛的东西!”   宁玥给冬梅使了个眼色。   冬梅将帕子呈给了宁玥。   这是一方薄如蝉翼的丝帕,瞧工艺,应是出自浚县那一带,帕角以垫高绣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蝴蝶?   宁玥拿起帕子闻了闻,有一股似有还无的香气,敛起神色,说道:“这东西,先放我这边吧,我帮夫人查查是哪个姑娘的。”   “真的?”爱妾两眼放光。   宁玥点头:“真的,我先让人送夫人回岛主院,夫人安心等我消息。”   爱妾走后,宁玥又差人叫来了严惠妃。   严惠妃进屋,脱下了厚厚的蓑衣,宁玥亲自奉上一杯热茶:“辛苦惠妃了,这么大雨天还叫你过来。”   严惠妃轻声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要事,说吧,怎么了?”   宁玥把那方蝴蝶帕子递到她面前:“你看看这个是不是皇后的东西?”   严惠妃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又闻了闻:“料子和花纹看不出,但这香气……很淡了,但我不会记错!是她的!我大哥死的时候,手里也拽着一方有这种香气的帕子!也是很淡……很淡……”   想到什么,严惠妃眸光一颤,“这是在哪儿发现的?不会是……她已经朝长孙殿下下手了吧?”   宁玥摇头,道:“这是在赵岛主书房发现的。”   “他呀。”严惠妃的表情一松,“我早发现他看皇后的眼神不对了,心里祈祷着,他别是中了招,没想到还真……唉!造孽!长孙妃,你可得当心了,别再像以前那样信任赵岛主。”   “这种香气,真有那么厉害吗?”宁玥呢喃,赵岛主本性不坏,如果可以,她真不希望看着他堕入深渊。   严惠妃的神色渐渐变得复杂:“你没经历过,不会懂的,岂止是厉害?简直让人生不如死。你想想看,她一个女人,凭什么在朝堂上玩的风生水起?你真以为她靠的是文韬武略?你错了。”   宁玥陷入了沉思,若果真如严惠妃所说的那样,赵伯伯已经被耿皇后给迷得神魂颠倒了,那玄胤与赵伯伯一同去狩猎,岂不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严惠妃与宁玥想到了一块儿:“长孙殿下没与赵岛主一起吧?”   “就是在一起呢,他对赵岛主,没有防备的。”宁玥站起身,“冬梅!”   冬梅打了帘子进来:“小姐。”   “你去打听一下,赵岛主这两天有没有去找过皇后。”   “是。”   严惠妃握住了宁玥的手:“希望别是我我们猜的那样。”   两刻钟后,冬梅湿答答地回来了:“找……找过!昨儿夜里,今儿上午,都找了!但没让进去。”   已经勾引了,却没让进,难道是想逼迫赵伯伯干什么事吗?   宁玥狐疑地蹙了蹙眉:“皇后在不在院子?”   冬梅喘息着摇头:“不在,听说……也去狩猎了。”   宁玥的面色蓦地变了。   ……   忽明忽暗的洞口,玄胤死死地掐住耿皇后的喉咙,火光在他眼底跳动,跳得整个人都好似被烈火点着。   耿皇后轻轻抚上他胸膛,看着他眸光由冰冷一点点变得涣散,她又抚上了他的手,轻轻一掰,拿开了。   他头脑轰鸣阵阵,耳畔已无声响,如同浸泡在深水中一样。   耿皇后的手轻轻地摸上他脸颊……   却突然,他身躯一震,吐出一口鲜血。   耿皇后面色一变:“怎么会这样?”   岳公公忙走过来,把了他的脉,没发现异常,又附耳在他心口听了听,随即脸色一沉:“他中了灵蛊,这是蛊毒发作了,若强行与他行房,他会爆体而死。”   耿皇后目光冰冷。   岳公公想了想,道:“娘娘,这也许是件大好事!”   “好事?”耿皇后声线幽冷。   岳公公道:“是啊,娘娘,他若是死了,皇位不就是您和七皇子的了?此人,要么得之、要么杀之,没有第条路可走!”   玄胤的精神已经出现了极大涣散,但二人都明白,真要动用武力去杀他,还是不可能,唯有利用灵蛊。   耿皇后有些犹豫。   岳公公语重心长道:“娘娘,您还在犹豫什么?等他熬过这一阵药性,咱们再想动手都不可能了!”   耿皇后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俨然是没有事先料到玄胤身上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灵蛊明明是灵蛇岛的男人用来验证妻子贞洁的东西,玄胤却用在了自己身上,她不知该嘲笑玄胤愚蠢,还是气愤玄胤歪打正着,抵制了她的药性。   “杀掉他又怎样?马宁玥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皇位,可不一定就是本宫和小七的。”   岳公公语重心长道:“娘娘,他死了,区区一个马宁玥又有何惧?再说了,她也未必会诞下一个男胎!玄胤才是咱们的头号敌人!娘娘!别再犹豫了!”   耿皇后没动。   岳公公急得团团转:“娘娘,您别是真动心了吧?男人嘛,想要多少没有?等您登上那个位子,还怕没有年轻英俊的男人?”   耿皇后依旧没有反应,看向玄胤的神色有些复杂。   这可把岳公公急坏了,挠着头道:“娘娘!为了您的千秋大业,赶紧做出决断吧!”   耿皇后捏紧了拳头:“你……去外面守着。”   岳公公大喜过望:“是!”   耿皇后看向望着倒在地上,眼神空洞而茫然的玄胤,慢慢地解开了他的衣裳……   ……   “陛下!陛下!”宁玥奋力地垂着冰冷的大门。   门被打开,一名小太监给她打了个千儿:“奴才叩见长孙妃娘娘!”   宁玥摆摆手:“陛下呢?他在不在?”   小太监道:“陛下已经歇息了,长孙妃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明日?明日就晚了!   “我要见陛下!让开!”宁玥推开了小太监。   小太监新上任不久,不清楚宁玥可在南疆王身边自由出入的规矩,当即拦住了宁玥的去路:“长孙妃娘娘,您不能进去!陛下已经歇息了,您若实在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先告诉奴才,等陛下醒了,奴才第一时间帮您传达。”   等传达到的时候,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宁玥一记眼刀子飞了过去。   小太监吓得不敢动弹:“您……您……您真的……不能进……奴才……会……没……命的……”   “怎么了?谁在外头嚷嚷?没见陛下歇息了吗?”小德子一脸不虞地扬着拂尘走了出来,一眼瞧见满脸雨水的宁玥,眸光颤了颤,“长孙妃?您怎么来了?快快快,进屋说话!”   宁玥被小德子请入了花厅。   “哎哟,这么大的雨,您怀着身子呢,怎么就跑过来了?有什么事儿啊,您让人通知奴才,奴才去找您嘛!”小德子一边责备,一边拿着干净的棉布,为宁玥擦起了脸。   宁玥神色凝重道:“没时间耽搁,我才直接过来了,能不能叫醒陛下?”   “啊?”小德子瞪圆了眼睛,“什么……重要的事儿,非得叫醒陛下?陛下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他再不醒,玄胤就……”宁玥看了小德子一眼,尽管明白小德子是自己人,但也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儿,道:“下这么大的雨,我担心玄胤会出事。”   “嗳,我当什么呢!”小德子释然一笑,“长孙殿下武艺高强,又有赵岛主一路追随,不会有危险的!”   就是有赵岛主追随才危险!   赵岛主被耿皇后控制了,谁知道他会怎么在玄胤背后放冷箭?   况且撇开他不谈,还有一个对玄胤虎视眈眈的耿皇后。   万一她借着狩猎的机会,与玄胤发生点什么,那岂不是……追悔莫及了?   宁玥按下心底的不安,说道:“我听说皇后也去狩猎了,你看天气这么糟,她一介女流之辈……”   小德子笑了:“皇后更没什么好担心的,她那么聪明,又带了岳公公,不会找不到地方避雨的。”   避雨避雨,谁担心她找不到地方避雨?   她是担心她会趁机占了玄胤的便宜!   “外边这么多男丁,万一冲撞了皇后……”宁玥定定地看向小德子。   小德子坦荡地说道:“谁敢冲撞皇后?她虽是闹了笑话出了丑,但到底没失宠,陛下一如既往地疼她,就不会有谁敢动她。长孙妃,奴才明白您不太喜欢皇后,但您与奴才说说就罢了,到了陛下跟前儿可千万别讲皇后的不是,陛下会生气的。”   宁玥气馁地按住了脑袋,小德子是为她好,她明白,但小德子眼瞎吗?耿皇后都给南疆王戴了那么多绿帽子了,怎么他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转念一想,也不能全怪小德子,耿皇后伪装得那么好,要不是故意露出破绽引她上钩,她怕是也发现不了这等风流手段。   既然大家都不信皇后与赵岛主会合谋祸害玄胤,就算把南疆王叫醒了也于事无补,说不定,还反而让南疆王认为她容不下皇后。   念头闪过,宁玥辞别了小德子。   暗处的严惠妃迎上来:“如何?”   宁玥摇头:“陛下睡了,小德子不信皇后和玄胤会有危险。”   严惠妃不屑嗤道:“他当然不信,除了你我,这深宫之中,又有谁信?便是刘贵妃那种恨她入骨的女人,都不会料到她内心龌龊到了那种地步!你先回吧,我派人去找他们。”   “不必了,我自己去。”   “你……”   “我身边有一些影卫,足够保护我。”   宁玥让冬梅备了马车,叫上玄胤安排在院子里的三名影卫,连夜去往了狩猎林。   道路崎岖泥泞,马车有些颠簸。   宁玥捂住微微凸起的肚子,满眼心疼地说道:“你要挺住知道吗?不是娘亲非得带你去冒险,而是如果不及时阻止你父亲,你可能就没有父亲了……”   马车走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   宁玥掀开帘子:“怎么回事?”   “有人。”一名影卫回答。   “谁?”   宁玥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好听得能让人耳朵怀孕的笑声:“这么有趣的事儿,怎么能不叫上本座?”   司空朔?   他怎么来了?   宁玥怔愣了一瞬,很快意识到他一直关注着她与玄胤的动静,会猜到玄胤被算计了也不奇怪。   一股冷风灌入,他人也跟着闪了进来,掸了掸袖口上的雨水,漫不经心地道:“不会不欢迎本座吧?不欢迎也没办法,错过一次好戏已经够让本座扼腕了,本座可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宁玥的眼眶微微发热:“多谢。”   “可别,本座纯粹是来看戏的,不是来帮你的。”司空朔挽起袖子,放到小火上烤了烤,“最好,能赶上现场,亲眼目睹一下玄胤和耿皇后颠龙倒凤,那样,某些人总该对玄胤死心了。”   宁玥撇过了脸,她刚刚是脑子被驴给踢了,才会对他的出现生出了一丝感动,瞧,人家根本是来幸灾乐祸的。   “他才不会跟耿皇后那样!你别妄想了!”   司空朔单臂放到软枕上,慵懒地看着她:“对玄胤这么有信心?要不要打个赌?要是玄胤跟她生米煮成熟饭了,你就嫁给本座。”   宁玥倔强地说道:“说了他不会,他中了灵蛊,不可以背叛我的。”   “灵蛊啊。”司空朔摸了摸下巴,浅笑吟吟,“那就更好了,本座直接去给他收尸。”   “你……”宁玥狠瞪他一眼,背过了身子。   ……   热气升腾的洞内,玄胤半靠在一个人的怀里,他能感觉到有一双冰冷的手,一颗一颗地解开了他的扣子。她的胸脯很软,但又好像不是记忆中的柔软。   他试图睁开眼睛看看,浮现在眼前的,又只有白茫茫一片。   双脚好似陷入了沼泽一般,难以动弹。   “玄胤。”   耳畔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玄胤,是我,玥玥。”   他揉了揉眼,白色光晕中,宁玥一袭白衣、青丝如墨,妩媚优雅地朝他走来。   宁玥的手冰凉得没有温度。   “你的手好凉。”他握住她的手,心疼地说。   宁玥微微一笑,用那只冰凉的手褪去了他上衣:“你暖暖,我就不凉了。”   他将她的手合握在掌心。   突然,耳畔传来另一道女子的话音:“玄胤!放开他!她是假的!我才是玥玥啊!”   玄胤顺声望去,看到了另一个玥玥,他狐疑地瞪了瞪眼,看看她又看看她:“怎么……两个?”   女子偎进了他怀里:“我才是玥玥,玄胤。”   对面的女子气得跺脚:“玄胤你别上当!她不是的!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才是玥玥!你不要被她骗了!你会死的!你中了灵蛊你忘了吗?”   灵蛊……   有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玄胤在脑海里疯狂地搜寻着灵蛊的记忆,然而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除了两个玥玥,他什么都搜寻不到。   大脑和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玄胤。”怀中女子亲密地搂紧了他,吻上他喉结。   他着了火。   大掌在她身上轻轻地流连,突然,他摸到了她平坦的小腹,身子一僵,同一时刻,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白茫茫的世界瞬间坍塌了大半,记忆潮水般涌上脑海,他一把推开了她!   “你不是玥玥!”   耿皇后气急败坏地看着他,迷幻药明明发挥作用了,居然还能分辨出真假,难道灵蛊真的那么厉害吗?   定了定神,她再次走上前,冷风摇起她身上的迷人香气,再一次将玄胤笼罩……   ……   马车驶入了茂林。   “能再快一点吗?”宁玥问驱车的影卫。   影卫道:“不能了,长孙妃,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宁玥焦急地捏着手指,狩猎午后便开始了,此时已经半夜,这段时间里,不知赵岛主对玄胤做过什么,有没有害玄胤受伤,当然她最担心的是耿皇后,那个变态的老妖婆!   司空朔洋洋自得地说:“着急也没用,反正只能是一具尸体了。”   “你能不能闭嘴?!”宁玥厉喝。   司空朔好笑地说道:“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干嘛要生本座的气?”   “他不会把持不住的……不就是一点媚香吗?他能坚持的。”这话,说的宁玥自己都没底气,若只是媚香倒也罢了,玄胤不是那种管不住下半身的人,但如果连赵岛主也参与了其中,那么玄胤可能还遭受了别的陷害。   宁玥紧张地咬住了手指。   司空朔看她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哪天也为本座这么紧张一次……”   马车又行进了一段路,到丛林深处时,再也没能供马车行走的官道,众人不得不弃车步行。   好在此时已经没了先前那股瓢泼大雨,只淅淅沥沥地下着。   司空朔牵住宁玥的手,宁玥下意识地想要抽回,他道:“再矫情,摔掉孩子可别怨我。”   宁玥又瞪了他一眼!   三名影卫在前开路,其间,他们碰到了几名被困在山洞的王公子弟与千金,问了玄胤的状况,都说与赵岛主在一起,往西南方去了,同去西南方的,还有耿皇后。   五人又朝西南方前进,半路,遇到了一具老虎的尸体,尸体被剥了皮,一旁扔着一支箭,刻有玄家的狼图腾。   “是玄胤的箭,他来过这边!他一直说,要给宝宝弄一张虎皮做衣裳……还说,要给我弄一对熊掌补身子……”宁玥激动地说。   司空朔浓眉微微一蹙:“如果是捕熊,该往东南走。”   领头的影卫道:“但刚刚那些人全都说长孙殿下与赵岛主往西南去了。”   “那是他们看到的,也有他们看不到的情况。”司空朔望向宁玥,“你确定他要捕熊?”   宁玥点头:“如果他得了虎皮,是的,我确定,他会去捕杀黑瞎子。”   “东南!”   司空朔脚步一转,朝东南方走了过去。   宁玥跟上。   影卫们面面相觑后,也点头跟了上去。   ……   风雨飘摇的夜晚,气温骤降。   岳公公抱紧双臂守在洞口,一边嫌弃这怪天气快要冻死他,一边又庆幸这怪天气留住了玄胤,当然,也拖慢了想要寻找玄胤的人的脚步。   洞内进展顺利,赵岛主依旧昏迷不醒,玄胤也逐渐迷失了理智,灵蛊虽强悍,但也抵不住媚香加幻药,最多再过半刻钟,玄胤就会彻底神智不清了。   其实玄胤怎么样都好,是做皇后的夫,还是做地底下的鬼,他所期待的,永远都是皇后、七皇子登上皇位。   洞内,传来羞耻的声音。   岳公公冷笑。   突然,不远处的林子里闪过一道人影,他惊住,低喝:“谁?”   “你大爷。”   冰冷的话音突兀地响在他身后,他转过身,迎面迎来一记手刀,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司空朔一脚将他踹下了山坡,带着宁玥走入洞穴。   耿皇后听到动静,放开了玄胤,然而想要掩饰自己犯下的罪孽已经来不及。   她衣衫半解、媚眼如丝,双颊艳若桃李,玄胤躬身倒在一旁,蜷缩着身子,面色苍白,口吐鲜血,上衣被解开,露出健硕的胸膛……   宁玥发誓,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上前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洞内,爆竹一般炸开。   耿皇后抹掉了嘴角的血丝,似怒似笑地说道:“马宁玥,本宫是皇后。”   宁玥雷嗔电怒地说道:“你还知道自己是皇后?我以为你得了失心疯,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呢?堂堂一国皇后,居然干出**继孙的勾当!耿妍!你是不是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耿皇后丝毫没有被捉奸后的惭愧,优雅地合上衣衫,眉梢挑起一丝笑意:“羞耻?你这种趁虚而入的女人才最该感到羞耻才是吧?”   宁玥认识她这么久,极少与她说上话,即便有那么一句两句,她也是客客气气的,气质温婉,想个神仙姐姐。然而这一刻,撕破了嘴脸,宁玥才发现,她的心,比癞蛤蟆还要丑陋!   “她是我丈夫,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到底谁趁虚而入?!”   耿皇后云淡风轻地拨了拨耳畔的发:“第一世,你嫁了司空朔,我是他的皇后;第二世,你不择手段地嫁了他,但最后他想起了我,我还是他的皇后;这一世么,他又开始慢慢恢复记忆了,只是还没完全想起我而已。你说,你和我,究竟谁是趁虚而入的那个?”   尽管一早猜到耿妍会是蝴蝶皇后,但真正亲口听对方讲出来,还是让宁玥针扎一般地难受。   如果耿妍说的是真的,那么耿妍与玄胤就是有三世情缘,难道自己,真的是破坏他们的那个?   “耿无双说的?”司空朔轻轻走到宁玥身边,扶住她肩膀,“别中计,她唬你的。”   耿皇后幽幽地笑道:“本宫有必要唬一个小丫头?”   司空朔讥诮地说道:“如果你真是命定的蝴蝶皇后,为什么要不择手段地除掉宁玥?又不择手段地勾引玄胤?玄胤记起了所有事,就会踹开宁玥的话,你老老实实地等他来娶你不就好了?”   耿皇后的面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眯了眯眼,道:“那是因为,某些人也阴差阳错知道了那一世的事,然后想要不择手段地逆天改命,本宫不得不防。”   司空朔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噗哧笑了。   “你笑什么?”   “本座在笑,某些人连撒谎都不会,恐怕这一世是做不成蝴蝶皇后了。”司空朔行至玄胤身边,指着他心口道:“他中了灵蛊,聪明如你,不会没发现吧?强行与他发生关系的下场,是他气绝身亡。如果你真是与他相爱了两世的蝴蝶皇后,你应该做的,是掉头就走,而不是诱他被蛊虫咬死。”   宁玥的眸光霎那间如冰如刀:“你不是蝴蝶!”   耿皇后面色骤变!   宁玥冲上去,揪住了她衣襟,她抬手,想要推开宁玥,却被司空朔一道劲风,打麻了手臂。   “你想害死玄胤是不是?得不到他,就干脆杀了他是不是?陛下真是瞎了眼,居然娶了你这种毒妇进门!陈皇后是不是你们被你们耿家逼走的?兰贞的蛊毒是不是你们耿家下的?是不是?”   她冷笑着不说话。   宁玥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杀我?你们是问路问过来的吧?那么多人看见我朝这边来了,如果我死了,谁都猜得到你是凶手!不怕陛下怪罪,就尽管放马杀我。”她的脸上,一丝惧意都无。   她说的没错,自己贸贸然地杀了她,一定会惹来所有人的怀疑,一个弄不好,大家还会误会是她与玄胤合谋,要了耿皇后的命,加上司空朔也来了,多少又让玄胤背上了通敌叛国、谋杀皇后的罪孽。   这条路,走不通。   耿皇后露出了清淡的笑意:“马宁玥,本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会的,本宫也会;你懂的,本宫全懂;跟本宫斗,你还太嫩了些!”   她说着,用恢复了一丝知觉的手掰开宁玥抓着她衣襟的手,而后,优雅地拢了拢鬓角的乱发,一派泰然地朝洞外走去。   “谁说我不杀你,就是放过你?”   宁玥阴恻恻的话音,在洞内回旋。   耿皇后停下脚步,她身形修长,笑容高贵而华美,一身气度,似仙似魅,若不是宁玥心性够坚定,只怕都要觉得,即便她与玄胤发生什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但正因为可怕,自己才一定不能放过她。   她清雅地笑:“想揍本宫一顿?好啊,有本事一直揍到本宫死为止,否则,本宫一定让陛下知道你们对本宫做过什么!”   “谁说我要打你?我像那么暴力的人吗?”宁玥平静的面容上,缓缓绽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意似冷非冷,透着一股狡黠。   耿皇后不适地眯了眯眼,却并未真的放在心上:“别折腾了马宁玥,这一局,你输了。”   宁玥慢悠悠地看向司空朔:“她的体香,对你管用吗?”   司空朔摇头:“本座只对你有兴趣,马宁玥。”   宁玥太着急惩治耿皇后,忘记了去问司空朔,为何媚香对他没用,但绝不是向他说的,他只能对她兴起。   她道:“能拜托你帮我按住她吗?要轻轻的,别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司空朔的手,轻轻扣住了耿皇后的肩膀。   耿皇后顿时感到半边身子都麻掉了,冷冷地望向宁玥:“你想干什么?”   “慌了吗?皇后。”宁玥淡笑着,从怀中拿出一副银针,行至赵岛主面前,“赵伯伯,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很疼我,但你与皇后狼狈为奸,害了我的玄胤,我唯有对不住你了。”   耿皇后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马宁玥,你不要太卑鄙!”   宁玥将银针一根根扎进了赵岛主的穴位中:“再卑鄙,也没有你卑鄙,玄胤是无辜的,你都想要了他的命,你们两个罪有应得的,我反而仁慈地让你们活着,我真的很善良。”   赵岛主的眼皮子微微动了一下。   宁玥问司空朔:“好像不够,还能扎哪儿?”   司空朔说了几处穴位,宁玥一一扎了进去。   一刻钟后,赵岛主有了反应。   耿皇后淡定自若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了一丝恐惧:“不要……”   “晚了,皇后。”宁玥走到她面前,一把撕掉了她的人皮面具,就见迎入眼帘的,果然是她马宁玥的脸,宁玥抬手撕了撕,“果然撕不下来,怎么办?我不喜欢自己的脸被人盗用,你还是戴上你自己的脸吧!”   宁玥又把面具贴回了耿皇后的脸上,“可惜,我没有那种让它贴在脸上的药,只能用这个了。”   “你……”耿皇后的脊背蓦地漫过一股恶寒。   宁玥拿出银针,一根、一根、一根地钉进了她骨头。   ------题外话------   明天有好戏看了是不是? 【V154】南疆王晓真相,赐死皇后   剧烈的疼痛,如碾碎头骨一般,令耿皇后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瞧她表情,应该是从不知银针入骨是这样的痛苦,很快,她汗水从面具边缘渗了下来,额角青筋暴跳,隔了两层人皮面具,依旧能让人看到。她的呼吸,是从未有过的惨痛,每一次都好似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她死咬着唇瓣,杀人似的盯着宁玥,仿佛要把宁玥撕成碎片。   宁玥早被她的恶行激怒得失了惧怕,别说她只是用杀人的眼光看着她,便是真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有丝毫退缩。   “疼吗,皇后?其实这有什么呢?比这更痛的事我都经历过,你只是尝尝零头,怎么好像就受不了了?就这点胆色,还想跟我抢男人?”   宁玥说着,将摸了摸那张被她死死钉在脸上的面具,“我的手法真是越来越好了,一点痕迹都瞧不出来。”她按了按。   “啊——”耿皇后痛得肝胆巨震!   “很难想像,高高在上的耿皇后也有如此任人宰割的时候,果真是世事无常,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宁玥讥讽地说完,拍了拍手,对司空朔道:“她不会动了吧?”   司空朔大掌一按,听得咔嚓一声:“现在,不会了。”   耿皇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疼痛令她整张面容都扭曲了起来,偏面具钉得极好,一点都掉不下来。她疼痛地抽搐着,从牙缝里咬出宁玥的名字:“马、宁、玥!”   宁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微一笑:“别叫了,叫得再好听也没用,我不会同情你,更没有所谓的仁慈或恻隐之心,就冲你对我丈夫做的事,我就恨不得你去死一百次!”   “你……真是恶毒……”她艰涩地从喉间发出低低的嘶吼。   宁玥不可置否地说道:“对,我就是恶毒,比你恶毒一百倍,只是没你那么无耻,你最好不要招惹我,啊,忘了,你已经招惹了。”   司空朔拍拍宁玥肩膀:“姓赵的要醒了,走吧。”   宁玥扫了一眼正在揉眼睛的赵岛主,把他身上的银针全部拔了下来。   另一边,司空朔抱起不省人事的玄胤,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似的,与宁玥一块儿走出了洞穴。   没多久,身后便响起了挣扎与反抗的声音,更多的,却是男人得逞的声音。   “赵岛主会不会突然恢复神智,然后就这么停了?”宁玥好奇地问。   司空朔道:“不会,他中了耿皇后与幻蛇的毒,比玄胤还深,意志力又比玄胤薄弱,绝对能沉浸在温柔乡里。”   “看来我们的皇后要度过一个美妙而**的夜晚了。”雨势已经停了,只叶子上残留着一些雨水,宁玥探出手,接了接树叶上落下的雨滴,“可惜陛下年事已高,赶不来这深山老林欣赏妻子与朋友的风流好戏。”   不是没想过让南疆王撞破赵岛主与耿皇后的事,但无论从时间上还是距离上,陛下都赶不到现场,何况就算陛下有心赶来,她也不放心让他顶着那副风烛残年的身子进入这处处充满凶险的丛林。   “唉。”她叹了口气。   司空朔凉薄地勾了勾唇角:“陛下不能来,但是有人能,一样可以让陛下‘亲眼所见’!”   ……   另一处山洞中,两名衣冠楚楚的俊美青年正为了一块鹿肉大打出手,说起来十分可笑,单瞧他们的穿着,便能推断非富即贵,却跟两个毛小孩儿似的争夺一点下肚的肉。   “这头鹿是我猎获的,三弟,可别吃嗟来之食呀!”宣王阴阳怪气地说。   “哈!”三皇子给了一个大大的嘲笑,“明明是我先发现的,我还没射,你就一通乱射!侥幸让它中了箭,却后者脸皮说它是你的!好,就算是你猎获的,但这洞里的火是我升的、柴是我找的、鹿皮是我剥的、鹿肉是我烤的,怎么,你像个大爷似的坐了一晚上,好意思从我嘴里抢肉?”   宣王自打知晓玄胤是皇长孙,就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严惠妃与三皇子投靠了玄胤,这不是在刀戳他心窝子吗?自然,他就怎么看三皇子都不顺眼了。   至于三皇子,他是典型的孝子,严惠妃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哪怕是辅佐自己侄儿。   二人相争不下,虎视眈眈,谁也不让谁。   就在这时,一道健硕修长的紫色身影迈步进入了洞穴:“听到有说话的声音,本座便前来打搅一下,本座争扎……咦?是宣王殿下与祁王殿下,有礼了。”   语毕,司空朔拱了拱手。   宣王狠狠地瞪了三皇子一眼,松开了手中的鹿肉,对司空朔道:“是中常侍啊,你不是身体有恙在别院静养么?怎么会来了狩猎场?”   此时的宣王还不清楚之前与自己合作的“司空朔”就是玄胤,以为司空朔与自己一样,都被马宁玥给蒙蔽了,心中想着,司空家与玄家不对付,虽在南疆这边暂时抱成团,但司空朔肯定没料到玄胤会成为南疆的皇长孙,日后玄胤继承大统,玄家在西凉如日中天,怕是没司空朔什么地位了,这么看来,司空朔与我其实有个共同的敌人啊!   念头闪过,他又忙将司空朔迎到了自己身边,语气和蔼,“坐吧,外头雨大。”   “多谢宣王殿下。”司空朔客气地说道:“前日偶感风寒,的确一直在房中静养,但长孙妃不放心长孙殿下,便叫了本座一同前来寻找。”   他说这话时,眼神恰如其分地透出一丝闪烁。   宣王当即明白了他的暗示:司空朔寻人是假,看好戏是真,恐怕,司空朔希望找到的是玄胤的尸体吧?难道……司空朔听说了什么消息?   他压低了音量:“皇长孙有危险?”   司空朔轻声道:“本座听到风声,皇后要朝玄胤下手。”   “她?”宣王一叫,忙捂住了嘴,低低地道:“她好像也来狩猎了,她杀得了玄胤?”   “男人对女人,防备总是没那么深的,你说呢?”   宣王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是来……”   “当然来看他到底死了没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司空朔“小心翼翼”地说。   宣王已经能完全确定司空朔与玄胤的结盟崩掉了,不由地庆幸自己虽然失去了马宁玥与玄胤,却得到了司空朔,一样地如虎添翼。   三皇子被二人神叨叨的模样弄得不耐烦了,呵斥道:“你们唧唧哇哇地在说些什么?”   宣王淡道:“没什么,中常侍大人在向本座问路!”   “切!”三皇子翻了个白眼。   宣王用只能被两个人听到的音量道:“那本王也去找找。”早点找到尸体,早点安心,若还没死,送他去死。   司空朔神色不变地说道:“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   “万一你找到尸体的时候,恰好被皇后的人瞧见,污蔑是你杀了玄胤……”   宣王眼睛一亮:“对呀!本王怎么没想到这个?那狡猾多端的女人,最喜欢给自己找替罪羊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有了!他直起身,对三皇子道:“中常侍说来的路上碰到了一头黑瞎子,巧的很,本王一直想弄一对熊掌给母妃补补身子,这鹿肉,三弟自己吃吧!我去找更好的了!”   三皇子又哪里是真的想吃鹿肉?不过是要一直与他对着干罢了,眼下听说他去猎黑瞎子,当即把鹿肉一扔,冷哼道:“黑瞎子是吗?本王的母妃也挺爱吃熊掌的!”   宣王暗暗发笑,这呆瓜,随便一忽悠便上了当,不愧是出了名的草包皇子!   他在笑三皇子时,却不知司空朔也在笑他。   司空朔抿唇,不动声色地说道:“二位快去快回,免得黑瞎子跑了。”   二人争相走出洞口,你挤我一下,我推你一把,险些双双跌进泥泞。   待到二人走远,司空朔对树干上的一名玄家影卫打了个手势。   影卫会意,学了两声布谷鸟叫,同伴们听到暗号,将猎获的熊瞎子驱赶到了两位皇子附近,引领着皇子们一路朝那**的洞穴走去……   司空朔回了马车上,宁玥握着玄胤的手,见他进来,问道:“还顺利吗?”   司空朔得意一笑:“本座出马,就没有不顺利的时候。”   宁玥笑了。   “好吧,在你手里栽过几个跟头,但马宁玥,那你因为你色诱本座!”他傲娇地哼道。   “是是是,我色诱你,早告诉过你的,我会忍不住利用你。”宁玥唏嘘地说。   司空朔嗳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天没亮,宣王与三皇子便踩着泥泞路回了住处,一到那边,便争先恐后地拍响了南疆王的门板。   “开门!快开门!本王有事启奏!”   是宣王的叫唤。   三皇子也不甘示弱:“小德子!听到没?快过来开门!”   开门的是之前接待过宁玥的小太监,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二位殿下,你们轻点儿声吧?陛下还在歇息呢,吵醒陛下……”   “滚!”宣王一脚踹开了他。   “宣王殿下!您不能进啊!”他焦急地喊着,宣王却已绝尘而去,他忙又去抱三皇子的腿,想着哪怕拦下一个也是好的,哪知三皇子比宣王更难对付,直接一记手刀将他劈晕了过去。   两位皇子,都生怕对方抢了先,急急忙忙往南疆王的卧房冲。   小德子打着呵欠从偏房出来,一边扣扣子一边道:“是不是长孙妃又来啦?我说您呐,自个儿也是需要静养的,多睡会儿不好么?天都还没凉呢,呵——”   又打了大大的呵欠。   “小德子!”   宣王扣住了他的肩膀。   小德子吓了一跳:“宣王殿下,怎么是您?”   三皇子上前,撞开了宣王,握住小德子的手道:“父皇呢?快禀报一声,我有要事启奏!”   “祁王殿下,您……”小德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二皇子、三皇子素来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也不会流到一块儿,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竟一起出现在了他面前。   “别你你我我了,快叫醒父皇!我有要紧事!”三皇子焦急地说。   宣王瞪了三皇子一眼,也跟着道:“是啊,小德子,事关重大,必须父皇亲自裁夺啊!”   小德子看看宣王,又看看三皇子,想起先前郡王妃也来找过一次,心中,不免也多了一丝担忧,点头,进了南疆王的房间。   南疆王睡前服了些药物,睡得很沉,小德子叫了半天才有一丝反应。   “怎么了?有事?”他迷迷糊糊地问。   小德子道:“宣王殿下与祁王殿下来了,说是有要事启奏。”   南疆王迷糊地嗯了一声:“他俩能凑到一块儿,稀奇了,何事?”   小德子轻声道:“奴才不知,二位殿下就在外头候着,可要宣他们进来?”   南疆王想了想,道:“让他们去找皇后吧。”   小德子心道:您可真是放心皇后啊。   “陛下,皇后娘娘昨儿去狩猎,您忘了吗?”   “还没回?”南疆王皱眉。   “雨太大了,刚刚才停呢,怕是在哪里住了一晚。”   南疆王无可奈何地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宣王在前,三皇子在后。   “儿臣叩见父皇。”   二人齐齐行了礼。   “免了。”南疆王摆手,“到底什么事儿,天不亮就把朕吵醒?”   先前二人争着要到父皇面前告状,可真被父皇问起,又有些犹豫。   南疆王最讨厌吞吞吐吐的做派,随手指了指宣王:“老二,你说!”   宣王清了清嗓子,道:“儿臣……看见……”咽了咽口水,脑海里闪过那香艳的一幕,心里一阵慌乱,“看见皇后了。”   “多大的事儿?”南疆王又问三皇子,“你呢?你又是为什么非得来吵朕?”   三皇子见父皇如此漫不经心,心中也不免一阵打鼓,支支吾吾道:“儿臣……儿臣也……看见皇后了。”   “所以?”南疆王不解地斜睨着他们。   “所以……来……向父皇……禀报。”三皇子硬着头皮说。   南疆王本能预感到了一丝不妙。   三皇子戳了戳宣王,示意他讲。   宣王打开他的手,让他先说。   半晌,南疆王浑浊的老眼迸发出一丝犀利,语气缓慢而低沉地问:“皇后她……究竟怎么了?”   “她……”三皇子把心一横,道:“她出事了。”   **的山洞,充斥拍打的声响,女子衣衫尽毁,被摆成屈辱的姿势,无力地承受着男人的凶猛。   男人似着了魔一般,双瞳涣散,身子追寻着一种原始的本能,在属于他的领地,疯狂地征伐。   女子紧紧地咬住唇瓣,咬出了鲜血,眸中溢满了泪水,目光冰冷而疼痛,指甲死死地扣住墙壁,无力地承受着粗暴的对待,齿间流泻出破碎的呻吟,是出于疼痛,还是出于欢愉,不重要了。   她只知道,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很快就要没了……   心口漫过一阵疼痛,她失去了意识。   朦胧中,似乎听到谁在嘶喊、谁在叫骂,她听不见了,统统听不见了……   天亮时分,在山林中避了一整夜雨的猎手们纷纷回往住处,路上,他们瞧见了小德子,小德子是陛下的人,怎么不在陛下跟前儿服侍,反而来了狩猎场?啊,一定是来找长孙殿下和皇后的,毕竟昨晚,长孙妃一行人也找过了。   只是,小德子的神色十分凝重,弄得他们想上前去打个招呼都不敢,莫非……是长孙殿下出了什么事儿?   他们把猎物扛上马匹,不多时,又见小德子匆匆忙忙地往回赶了,他身后的马车,窗帘紧闭着,瞧不清里头坐的是谁,但瞧小德子比先前更加凝重的神色,恐怕……真是长孙殿下出大事儿了吧?   一个小公子说道:“长孙殿下没事儿,早被中常侍大人接走了,我听说,是皇后。”   “皇后啊,她能出什么事儿?”小公子的同伴附和。   小公子道:“不清楚,许是被猎物咬伤了吧?”谈话间,他发现了另一辆马车,“你看!还有一辆!那里头坐着谁呀?”   小公子的同伴道:“你这机灵鬼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小公子四下看了看,回去的人还挺多的,大家不约而同地从不同方向聚集到了一块儿,但……没看见那几个贵人:“宣王殿下和祁王殿下不见了,会不会是他们?”   同伴说道:“他们好像没往西南方去。”   小公子挠头道:“西南方,对了,赵岛主也去了那边,会是他吗?他干嘛不骑马?要坐车呢?是不是他也出了事?”   ……   幽暗的房间,窗帘紧闭,不见一丝光亮。   南疆王冰冷地坐在太师椅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焚天灭地的气焰,他指着跪在眼前的男子,怒不可遏道:“赵枫!枉朕如此信任你!你却背着朕,与朕的皇后暗通曲款!你对得起朕!”   半路上,赵岛主便恢复了清明,知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当即磕头,痛哭流涕道:“陛下!臣该死!臣该死啊……陛下!”   他发誓,他没想过玷污皇后,一直以来,他所想要的,只是从她身上获得那股慰藉,这些就够了……天知道他是犯的什么混?竟把皇后给、给……   “臣悔不当初!臣愿意以死谢罪!”   “死?你当朕稀罕你这条狗命吗?勾搭皇后,让朕绿云罩顶,赵枫!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朕就是株了你九族,也没敢说朕半句不是!”南疆王气得咳嗽了起来。   小德子忙递过一杯温水:“陛下,您消消火儿。”   “你让朕怎么消火儿?”南疆王打翻了茶盏,瓷器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有几片飞溅而起,割伤了赵岛主的脸,赵岛主不敢动弹,南疆王火冒三丈道:“耿妍醒了没?把那个贱人给朕叫来!”   小德子道:“还没。”   赵岛主跪走着上前,膝盖被地上的碎瓷扎得血肉模糊:“陛下!这件事……与皇后无关!都是臣……是臣一时鬼迷心窍……才把皇后娘娘……给侵犯了……”   “与她无关?呵!”南疆王不屑一笑,“倒是蛮心疼她的嘛,说!你们究竟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赵岛主匍匐在南疆王脚边道:“陛下!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啊,皇后只是恰巧进来避雨,是微臣见皇后孤身一人,才一时起了歹心……”   “孤身一人?孤男寡女你们也敢同住洞穴!”南疆王抄起一个空杯子朝赵岛主砸了过去。若在以往,南疆王并不会介意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毕竟,他是那么信任皇后,若非如此,他又如何放心皇后一介女流之辈前去男人堆里狩猎呢?可今时不同往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种惊世骇俗的事,他再也不能无私大度了。   赵岛主的额头被砸出了一个大包:“不是……不是……臣……臣的意思是……后面只剩皇后一人……之前……是有好几个的……”   “都有谁?”   “有……皇长孙和岳公公。”   南疆王眸色一厉:“把他们叫来!”   岳公公自从被人踹下山坡,便没了踪迹,而玄胤还在昏迷中,前来复命的是宁玥。   宁玥入内,行了一礼:“皇爷爷。”   南疆王怕她摔倒,让小德子点了一盏灯。   就着昏暗的光线,宁玥看清了老者的面容,本就病态的容颜,一时之间,竟又苍老了好几岁,不由地叹了口气。   都说男人是女人的劫难,但倘若遇上耿皇后那样的,又何尝不是男人的劫难?   南疆王也好,赵岛主也罢,都深深地中了她的毒。   “皇爷爷,玄胤还没醒,您有什么事,能与我说吗?”她轻声说。   南疆王的眸光动了动:“他怎么还没醒?出了何事?”   “他给赵伯伯吸出蛇毒的时候,不小心自己也中了毒,我昨天去把他找回来的时候,他险些没命了。”宁玥一脸后怕地说。   小德子的脸色当即一变,昨夜长孙妃来找他,说担心长孙殿下出事儿,他还想长孙殿下能出什么事儿?武功那么高,又有赵岛主相陪,谁料——就是与赵岛主在一块儿才出了事儿!   幸亏长孙妃自己找去了,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小德子的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南疆王没注意到小德子的慌乱,看向宁玥道:“小胤现在如何了?”   “性命保住了,但可能需要休息几日才能苏醒,毕竟……”宁玥扫了赵岛主一眼,“岛上的蛇是很毒的,对吧,赵伯伯?”   赵岛主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心中,却非常地诧异。他昨日被蛇咬伤后,没多久便失去了意识,恍惚间,依稀记得自己浑身燥热,寻着本能抱住了一具幽香的躯体,然后不管不顾地占有了对方。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在马车上醒来,看到自己被五花大绑,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糊涂事。   至于玄胤,他猜到玄胤会中一点余毒的,但具体的过程,他完全没了印象。此时听宁玥说玄胤一直在昏迷,尽管有些困惑那毒性怎么会这么大,却又不敢不去相信。   不知想到了什么,南疆王道:“你怎么知道玄胤受伤了?”挺着肚子冒雨进丛林,要不是确定玄胤有危险,何至于拿肚子里的胎儿冒险?“你还知道些什么?”   宁玥没傻到把自己与耿皇后一系列的纠葛和盘托出,只道:“我就是心里发慌,给宝宝做虎头鞋扎了手指,吃饭又咬了舌头,睡觉还一个接一个的噩梦,以前每次玄胤出事,我也总坐立难安,所以,我顾不得那么多,便去找玄胤了。”   夫妻间的感应,有时也是准的,南疆王想到了陈皇后,那个每次他一有危险,都像个神一样出现在她身边的女子,心头涌上一阵落寞:“为何不来找朕?你可知万一路上遇上什么事,你腹中的孩子便保不住了?”   这回,不等宁玥开口,小德子扑通跪在了地上:“都怪奴才!长孙妃来找过您的!是奴才怕扰了您歇息,没禀报。”   “你也是个糊涂的!”南疆王一巴掌拍上了小德子的脑门儿!   宁玥求情道:“不怪小德子,也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滚去领罚!”   南疆王一声令下,小德子屁滚尿流地出去了。   眼看着南疆王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与玄胤的身上,几乎要忽略掉耿皇后的罪过,宁玥话锋一转,道:“赵伯伯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吧?我当时本想也把赵伯伯带走的,但是赵伯伯您说您要等人,让我带玄胤先走……您那么虚弱,我其实不该听您的话的……”   啊?他……他还跟宁玥说了这些?   赵岛主瞪大了眸子,不记得,却又没有足够底气去反驳,谁让他……一整晚都云里雾里的呢?   宁玥的话,落在南疆王眼中却成了另外一层意思,南疆王狐疑地眯了眯眼。   宁玥捕捉到了南疆王微妙的表情,心道,不愧是夫妻,心生疑惑的时候都习惯性地做同样的动作。   南疆王道:“你没见到皇后?”   宁玥摇头,眼睛睁得老大:“没有啊!皇后娘娘也去了洞穴吗?”   死不承认,打、死、都、不、承、认!   耿皇后对玄胤做了那样的恶事,敢推翻她的供词,她就把她一起拉下水!勾引皇孙的罪名可比勾引岛主的罪名重多了。   只是为了撇清自己算计耿皇后与赵岛主的事,她还是退而求其次,把玄胤摘出去的好。   南疆王再一次眯起了眼睛,看向赵岛主:“赵枫,你要等的人……就是皇后?”   赵岛主怔住,老实讲,原计划中,他的确要等耿皇后的,但……但他好像没有支开玄胤和宁玥吧?该死的,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那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赵岛主的迟疑,落在南疆王眼中就成了默认,南疆王很快又想到,难怪皇后要去狩猎,原来是与这家伙私会!   他知道自己老了,比不得那些小年轻,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没有满足皇后,皇后想要什么,他一清二楚,无非是至高的荣耀、无上的权势,这些,他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她,便是将来他驾鹤西去,也早已为她铺好了前程。他要她在他的庇佑下,如一株绽放的牡丹,永不凋零,他还要把他没来得及给陈皇后的宠爱,全部倾注到她的身上。   他已经留下了一次悔恨,不想再来第二次。   可瞧啊,他用生命去呵护的女人,就是这么报答他的疼爱的!   “小德子!”他怒吼。   在院子里领罚的小德子忙提起裤子,边系裤腰带,边忍住剧痛走了过来:“陛下,您有何吩咐?”   “把耿妍给朕叫来!”   不容置疑的语气。   小德子的头皮麻了麻,捂着肿胀的屁股来到耿皇后房中,耿皇后被蹂躏得不轻,整个人看上去,像极了一朵被暴风雨摧残过的浇花,随意碰一碰,便要凋零,跌入尘土。   “咳咳!”小德子清了清嗓子,“皇后,皇后,陛下叫您。”   耿皇后没有反应。   小德子咂咂嘴,从耳房舀了一瓢冰水,哗啦啦地泼到了耿皇后脸上!   半颗中后,浑身冰冷的耿皇后被小德子与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架进来了。   双腿软得厉害,她连站……都站不稳,跪,也跪不住,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堪堪挺直了脊梁。   南疆王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千疼万宠的女人,曾经多喜爱她,如今便有多厌恶她:“这些年,一直强颜欢笑地陪着朕这个孤老头子,委屈你了!”   “陛下。”她苍白的脸上,唇瓣也毫无血色,微微张开,有气无力,“能与陛下结为夫妇,是臣妾,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何来委屈?陛下言重了。”   每一声,都轻如鸿毛,却又重如泰山,压在南疆王的心口,让南疆王喘不过气。   宁玥上前,为他顺着背:“皇爷爷,发生了什么事?皇后娘娘好像病了,您别让她跪着了,让她起来说话吧。”   “哼!朕倒是想让她起来,但你问她,她站得稳吗?!”南疆王目眦欲裂。   宁玥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   耿皇后也始终低垂着眼眸,不与她的视线交汇。   耿皇后是个聪明人,明白大势已去,也明白不能供出宁玥与玄胤,否则,不仅不能洗脱冤屈,反而会暴露自己那些更加不齿的行径。但同时,耿皇后也相信,宁玥会为昨晚的事保密。因为毕竟宁玥也算计了她,若是她死了,宁玥这个罔顾法纪的刽子手,也要遭到一定的惩罚。惩罚最高的,可能是南疆王不会允许那么心狠手辣的女人成为玄胤未来的皇后。   “陛下。”她轻轻地、冷静地、却又含了一丝委屈地说:“您是嫌弃臣妾了吗?臣妾被人污了清白,您就忘记当初对臣妾许下的誓言了吗?”   宁玥又换上了一副目瞪口呆的神色。   南疆王冷道:“你自己做的什么丑事你心里明白!”当着群臣的面曝光了身子也就罢了,好歹是个受害者,这一次,却……   “陛下,臣妾是无辜的呀……臣妾……”她哽咽道:“臣妾不曾背叛过陛下,臣妾是被迫的,雨太大了,岳公公又与臣妾走散了,臣妾不知洞中有人,臣妾……”   她捂住脸,声泪俱下。   赵岛主低下头,没有反驳耿皇后的话,毕竟耿皇后一直对他若即若离,他又没替她办成什么事,她怎么可能“以身相许”?引玄胤中毒吗?但按照宁玥的说法,玄胤根本没等到耿皇后来便被宁玥带走了,他做了一次无用功,耿皇后怎么可能答谢他?应该,是真的在避雨,然后被他头脑发热地抢占了吧……   宁玥瞧着赵岛主的窝囊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说他是个好人吧?他又可以帮耿皇后陷害玄胤;说他是个恶人吧,他又存了那么多恻隐之心。事到如今,他难道还没看出来,耿皇后不是个善茬儿吗?还是……他看出来了,却还是宁愿软弱地栽进去?   幸亏,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   耿皇后哭诉着、哭诉着,赵岛主也坚持是自己玷污了没有反抗力的皇后,南疆王渐渐生出了一丝迷惘,宁玥一言不发地陪在他身旁,这个关键时刻,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相信皇后显得太虚伪,不信皇后又显得太绝情。   就在南疆王犹豫不决要不要相信耿皇后是受害者的时候,小德子苦着脸走了进来:“陛下!有人求见。”   “谁?”南疆王不耐烦地问。   “年氏。”   “谁?”   小德子顿了顿,眸光扫过赵岛主,道:“赵岛主的妾室,说是……知道一些关于皇后的事,想启奏陛下。”   赵岛主与耿皇后的身子,明显一僵。   爱妾很快被南疆王宣了进来,她一入内,便哭倒在地上,惊天动地:“陛下!陛下您要为婢子做主啊——婢子不要活啦——”   一个臣子的妾,居然大言不惭地叫嚷着皇帝给她做主,这要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太不懂人情世故。   但这样,反而让南疆王生不出戒心:“何事?”   爱妾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帕子,看到帕子的一瞬,赵岛主与耿皇后的身子又明显僵了一下,因为这方帕子不是别人给的,正是出自耿皇后之手。   小德子把帕子呈给了南疆王。   帕子上的图腾,南疆王并不陌生:“你怎么会有皇后的帕子?”   “婢子是在书房发现的呀,陛下!”爱妾哭着,不经意地看了宁玥一眼,就在昨晚,宁玥留下帕子,说帮她查查是哪个狐狸精的时候,她其实没报太大希望,想着人海茫茫,这帕子都是私有之物,查起来谈何容易?没料到,天不亮,长孙妃便把答案告诉她了,是皇后!居然是皇后!   “夫人,您还记得我第一次去岛主院的时候,让赵岛主把所有女眷都叫出来看了一遍吗?”   “记得。”   “你知道我为何这么做?”   “听说你在找一个故人。”   “那是说辞,其实,我是在赵伯伯的书房听到了陌生女子的声音,那声音有些熟悉,但我又不敢确定,才托辞想把那人逼出来。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是被她蒙混过关了。那个人,就是这方帕子的主人。”   “那人是……”   “我告诉你可以,但你不能讲出去,是我说的。”   “好!我答应你!我以性命起誓,这件事儿,与你没关系!现在,你可以说她是谁了吧?”   “皇后。”   脑海里闪过与宁玥的一番对话,再对比南疆王亲口说出帕子是皇后的话,爱妾相信,宁玥没有骗她!那个勾引了她丈夫的人,就是衣冠楚楚的皇后!   “陛下!皇后勾引婢子的丈夫,婢子全都亲眼所见啊,陛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婢子怎么会知道婢子的丈夫把她的帕子藏哪儿了啊,陛下!陛下!”   南疆王的脸瞬间变得铁青一片:“皇后!你还有何话说?”   耿皇后的太阳穴突突一跳:“陛下!您不可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陛下!婢子对天发誓,耿皇后如果没有勾引臣妾的丈夫,臣妾甘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古人重誓。   南疆王的心中再无一丝疑虑,大掌一挥,道:“来人,皇后不忠,按律当诛,即日起,褫夺后位,降为耿嫔,赐……鸩酒!”   ------题外话------   我已经尽力了,再不酸爽也没办法了,遁走…… 【V155】   “臣妾,怀孕了。”   ……   雨后,碧空如洗。   出了陛下的院子,迎面碰见岳公公。   岳公公满头的伤,走路一瘸一拐的,穿着一身干净行头,翘首以盼。   宁玥扫了他一眼,他也看向了宁玥,恭谨地笑。   很快,耿妍也走了出来。   他忙上前,扶住耿妍的胳膊:“娘娘,您没事吧?”   “本宫无碍。”耿妍说着,停下脚步,淡淡地看向宁玥,“这一局,算本宫输了,不过,你也没赢。”   “我不是一定是要得到什么东西,而是娘娘输了,就算我赢了。”宁玥云淡风轻地说。   耿妍清冷一笑:“可惜你得到的远不是你想要的,本宫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老实说,有一点,可转念一想,一刀子解决你似乎太没意思了,就跟囫囵吞枣一样,没尝出什么滋味儿,一切便都结束了。皇后娘娘这块肥肉,我留着慢慢啃,方才快活。”宁玥在她耳畔,低低地说:“我忘了,你已经不是皇后娘娘了。”   耿妍的素手倏的一下握紧:“迟早有一天,本宫会坐回那个位子。”   “是吗?”宁玥拢了拢宽袖。   “不信的话,走着瞧。”   宁玥的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好,走着瞧,别怪我没提醒你,冷宫风大,当心着凉。”   耿云的身子僵了僵,很快,又徐徐地笑了起来:“长孙妃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别看你离那个位子那么近,但你……一辈子都坐不上去!”   ……   耿妍与岳公公离开后,严惠妃走了过来,神色愤恨:“她可真是命大!这样都没能弄死她!她怎么就怀孕了呢?不会是假怀孕吧?”   宁玥把玄胤带回院子时,严惠妃一直在院中等待,是以,知道一些内幕。   宁玥耸了耸肩道:“是真的。”   “怎么会那么巧?这孩子……该不会是……”严惠妃的意思不言而喻。   宁玥想了想,摇头:“从月份上来看,是出发前怀上的。人要成事,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少不了,这一次,的确是她的侥幸和造化。”   严惠妃的指甲几乎掐断了:“她那种毒妇,凭什么还有侥幸和造化?她早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宁玥拍拍严惠妃的肩膀,淡定地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又何尝不希望将她彻底铲除?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她没有怀孕,陛下想废后,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会死?”严惠妃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宁玥望向不远处的碧空,那里,有海燕优雅地飞过:“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一切进展得太顺利,好像有什么意外等在那里,你可以把它称之为一种直觉。”   “那她什么时候会死,你的直觉能告诉你吗?”严惠妃心有不甘地问。   “不会太久。”她也等不了太久,孩子再有几月便要出生,她可不希望抱着那么脆弱的小宝贝,进入一个处处被耿皇后控制的宫围,她要一个干净的地方,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威胁到她孩子。   宁玥回了房,冬梅守在床前,见她进来,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怎么样小姐?陛下把皇后赐死了吗?”   宁玥叹了口气:“没呢,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   “啊?”冬梅跺脚,“那种祸害,真是活一天,膈应人一天!”   宁玥好笑地说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她也逍遥不了多久了。”   “最好是这样!不行!奴婢得去做几个小人儿,咒死她!”冬梅一脸不忿地出了屋子。   宁玥摇了摇头,在床边坐下,看向面色的玄胤,事到如今,她已经不会去计较前世的蝴蝶是谁了,不管是耿皇后还是别人,这些,都变得不再重要。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守住了自己的底线,没留给她一具尸体,没让孩子失去父亲,她很高兴。   俯身,亲了亲他因干涩而微微开裂的唇瓣,舌尖舔过,一点点变得柔软。   似是感应了她的存在,玄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儿,模糊得仅剩一道虚影,过了良久,视线才逐渐变得清晰。   “玥玥……”   一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   宁玥握住了他的手,抚摸着他脸庞道:“是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玄胤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我梦到你了。”   宁玥将他的手贴在自己面庞上,温柔地看着他:“梦到我什么?不会是在欺负我吧?”   “梦到有两个你,一个撩拨我,一个在阻止我……”他轻声说。   宁玥含笑问:“那……你最后听了哪一个的?”   “好像,哪个都没听,都不见了。”   难怪进入洞穴时,他不省人事,敢情是把自己弄晕了,那个撩拨他的“玥玥”,不用说,一定是耿妍;那个阻止他的,是他内心的直觉。宁玥欣慰地亲了亲他额头:“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轻轻地摇头:“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两个……是不是联起手来算计我?”   宁玥点点头:“是的,赵岛主被耿妍迷惑了,答应帮她将你引入山洞,他被蛇咬伤也是计划的一步……”   玄胤依旧有些虚弱,声音哑哑的:“他不是中的蝮蛇毒。”   “不是,是幻蛇,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失去神智。”宁玥心疼地摸上他脸颊,“还好你没事。”   玄胤眸色暗了暗,道:“是我太没用了。”   宁玥柔声道:“这个怨不得你,我们谁都没发现他们勾结在一起了,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皇后去找过赵岛主的事吗?那时我问司空朔,赵岛主会不会背叛我们?他说不是所有的人都会为了美色背叛自己的信仰。是,他没背叛自己的信仰,只是他的信仰变了。天底下,总有我们算不到的事,跌倒几次又有什么关系?谁都不是生来便是王者,每条路,都是在失败与挫折中走出来的。你是南疆未来的王,请不要因为这一点失意,就否决了你自己。”   玄胤深深地看着她,心口一阵莫名的激荡,眸光深处,水光闪耀:“玥玥……”   宁玥俯身,贴上他胸膛,拉过他的手摸上自己微微显怀的腹部:“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请殿下振作起来,我和孩子,都需要你。”   ……   为了皇室颜面,南疆王有意瞒下耿妍与赵岛主秽乱宫廷的丑事,以谋逆罪处置二人,奈何不到一上午的时间,耿妍勾引赵岛主的事便如雪花一般,散布在了灵蛇岛的每个角落。   不用说也知道,是严惠妃动的手脚。   南疆王破天荒的没有追究造谣者是谁,或许在他心里,以为是宁玥,便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三日后,南疆王公布了对二人的处决。   解除赵枫的灵蛇岛岛主一职,囚禁于水牢,永世不得救赎。   褫夺耿妍的皇后之位,贬为耿嫔,迁出椒房殿,诞下皇嗣后,皇嗣将交由别的宫妃抚养。   ……   灵蛇岛一行,在这种诡异而压抑甚至又有些啼笑皆非的状况下结束了。   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大家全都忘了,只记得好端端一个耿家,全部葬送在了灵蛇岛。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一个叫马宁玥的女人有关。   七月二十八号,南疆王把灵蛇岛交给了赵枫的嫡长子,之后便率领众人回往盛京。临行前,他叮嘱玄胤带上一部分宝藏,以备不时之需。   玄胤取了十箱子黄金、十箱珠宝、十箱白银与十箱玉器,钥匙、清单统统给了宁玥。   宁玥在南疆,有了自己的第一笔资产。   来时,南疆王的身边坐着耿皇后,如今皇后没了,仅剩一个失宠的耿嫔,南疆王宣了严惠妃伴驾。   严惠妃一跃成为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妃子,连刘贵妃的气焰都被她压了下去。   有人传闻,她会是下一任皇后。   ……   司空朔始终没与南疆王相认,尽管宁玥觉得,南疆王不会嫌弃他的出身,他依旧觉得,亲娘都靠不住,外公就别提了。   ……   众人陆陆续续地上了船。   这段日子,忙着与耿妍斗法,都忽略了前来挑选夫婿的德庆公主。   然而没有想象中的抱怨,德庆公主的小日子过得十分逍遥自在,唯一心起波澜是在宣布玄胤是皇长孙的那晚,她曾担心过,玄胤成为南疆的下一任王之后,会联手玄家对付她父皇。但几日细想下来,又觉得人各有命,若真有那么一天,是他们王家的命。   天公作美,返程途中一直风和日丽,大大缩短了返京的时间,八月十二号傍晚,队伍抵达盛京。   与离开时相比,盛京似乎更热闹了,看来南疆王不在的这段日子,三公与几位皇子将盛京治理得极好。   街道上,车水马龙,商门大开,小摊叫卖,行人摩肩擦踵,孩童嬉戏于胡同,卖糖葫芦的老人举着一根高高的竹棍,竹棍上的稻草棒子插满了亮晶晶的糖葫芦;包子铺的蒸笼上冒着热气,有妇人牵着孩子在一旁静静地等候;怡红院的二楼,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凭栏冲路上的男人们挥手,丝竹管乐之声,夹杂着伶人的歌声,在坊间悠悠忽忽地传来……一派繁华之色!   宁玥趴在窗台上,从帘幕的缝隙观赏着盛京的夜景。   玄胤搂住她纤腰,宠溺地问:“看什么那么入神?”   宁玥睁大眼,呢喃道:“好熟悉。”   “嗯?”   “盛京。我们是五月从西凉出发,六月抵达盛京的,呆了一个多月便前往灵蛇岛,满打满算,我在盛京居住的日子不超过四十天,可是玄胤,我觉得我回家了。”   比西凉,更像自己的家。   仿佛自己,就属于这里一样。   玄胤揉了揉她脸蛋:“小傻瓜,南疆是我的,我是你的,你当然是回家了。”   在中山王住了那么久,都没这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可盛京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些让她放不下。   她喜欢盛京。   “玄胤。”   “嗯?”玄胤的大掌抚摸着她柔软的腰肢。   “等我做了皇后,真的可以把我爹娘接到南疆吗?”   “当然。”那是你爹娘,也是我爹娘。   “妞妞和小宝宝呢?”   “也接过来。”你喜欢,把整个马家都给你搬过来。   她转身,抱住了他脖子:“那我要做皇后。”   玄胤轻笑,在她唇瓣上压了压:“好。”   “可是……”她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   “可是什么?”   “你会杀了司空朔吗?”宁玥定定地问,不怪她如此多心,实在是这家伙对司空朔敌意太深,动起手来完全不记得那是自己亲哥哥,但好歹,司空朔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至少,对她和玄胤,一直包容。   玄胤沉吟片刻,道:“他不纠缠你,就不会。”   宁玥弱弱地叹了口气。   ……   马车驶入西南大街,沿河岸行走,这里许多唱大戏与说书的,宁玥瞄了几个摊子,发现大家都在说耿家的事,大致是耿家如何如何如日中天、又如何如何自寻死路,还说耿家是宅子里请了瘟神,才在短短两月时间内,把大房折腾得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吗?   好像是,但又不完全是。   耿云中风了,至今未能痊愈。   耿四公子死了。   耿昕被革职了。   最惊才艳艳的耿无双,因败在司空朔手中成了天大的笑话。   最让人惊掉下巴的应该是盛宠多年的耿皇后被贬为耿嫔的消息。   盛京第一世家,就这么被整垮了。   南疆王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抄了耿家,这不是耿妍的罪过,是早先宣王查处的贿赂案;南疆王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将耿云、耿昕、耿无双驱除出京;第三件事,是解除了皇甫颖与耿云的婚约。   宁玥有心去看看耿云的笑话,让车夫把马车驶往了耿家。   小德子的速度很快,带着一大帮宫人,把皇甫颖的物品收拾了出来。   耿云坐在轮椅上,削瘦如骨,他不能说话,只得用颤抖的手,艰难地抓住皇甫颖的袖子。   他斜斜的嘴角抽搐着,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连口水都流了下来。   皇甫颖的眼圈红红的,掰开他手指,那手指却好似钉在了她袖子上,她一把撕烂了袖子,绝尘而去。   耿云朝她扑去,扑倒在了地上,朝着她远离的方向,用颤抖的身子,一点一点地爬着……眼泪都掉了下来。   宁玥是来看他笑话的,可是看到这一幕,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   耿云是个恶人没错,但对皇甫颖,他付出了一整颗真心。   这世上,最伤人的不是阴谋诡计,不是明枪暗箭,是你爱了一辈子的人,离开你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回头。   ……   马车停在了大帅府。   宁玥被玄胤抱下马车,随后望向另一辆马车,发现司空朔没有下车的意思,走过去,挑开他车窗帘,问:“快下来呀,到了。”   “本座就不进去了。”   宁玥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毕竟就在出发前,司空朔一直住在大帅府,怎么一回来,反而不住了呢?   司空朔道:“本座在城东买了一座府邸。”   宁玥垂了垂眸:“那你路上小心。”   “嗯。”司空朔放下了帘子。   德庆公主听说司空朔要走,她也跟着走了。   宁玥摇摇头,与玄胤一块儿进了府邸,想到快要见到大哥与容麟,心情又雀跃了起来。   容卿也是听说了妹妹玄胤今日回府,老早在门口等着,但他身体不好,八月的夜风一吹便冷得浑身发抖,容麟强行将他推回了屋子。   秋管家禀报小姐和姑爷到了,容麟才又把容麟推了出来。   远远的,容卿看到了那个小粉团子,小粉团子也看到了他,他眼睛一亮:“玥儿!”   “大哥!”   以为妹妹会像以往那样奔过来扑进他怀里,可是妹妹明明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是的了,妹妹怀孕了。   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妹妹是五月怀上的,算算日子,三个多月了吧?可是,好像没怎么长胖,是不是玄胤那家伙没把妹妹照顾好?   容卿皱起了眉头。   二人牵着手来到了他面前,与他和容麟打了招呼。   他冷飕飕地看着玄胤:“是不是欺负玥儿了?走的时候这么瘦,回来还是这么瘦!不会是做了皇长孙,就没功夫照顾玥儿了吧?”   宁玥抱住容卿的胳膊:“我没瘦啊,我胖了两斤呢。”   容卿这才放过了玄胤。   “大哥,你的腿好些了没?”宁玥关切地问。   容卿不甚在意地说道:“老样子。”   唉,石钟乳明明对玄小樱有用,怎么对大哥没用?   宁玥摸上容卿又比早先苍白了一些的脸:“大哥你是不是没睡好?脸色好差。”   容麟抢过了话柄:“还不是太担心你了?一会儿怕你吃不惯岛上的东西,一会儿怕你受不了岛上的天气。”扫了玄胤一眼,“也怕某些人啊,做了皇长孙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轻咳一声,道:“大哥可是误会我了,我对玥玥,一向比对自己好的。”   “关键没见你对自己多好。”容麟摊手。   玄胤:“……”   一家人进屋,开开心心地用了晚膳,看着容卿把最后一口饭扫进肚子,容麟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没吃猫食了。”   宁玥先是一怔,随后才明白自己走后,大哥一直寝食难安,难怪脸色差成那样。   宁玥握住了大哥的手:“我不是没事吗?有玄胤,还有司空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要这么担心?”   容卿笑笑:“知道不该担心的,就是感觉你……算了,你都平安回来了,不说那些了。”   饭后,四人坐到茶阁,把京城与灵蛇岛的信息交换了一遍。   京城这边没多少稀奇事儿,倒是灵蛇岛的经历,把容卿与容麟听得心惊肉跳,谁也没料到耿无双的占卜术是出于那样的缘故,至于宁玥有第一世的记忆的事,容卿倒是早早地猜出来了,并不感到诧异。   随后,宁玥又说了金蝴蝶和三世情缘的事:“……耿妍真是变态!她从耿无双口里知道了蝴蝶皇后,然后就扮成蝴蝶皇后勾引玄胤!还把我变成蝴蝶皇后,险些让玄胤杀了我。不过我也不是好惹的,出了这档子丑事,看她以后还有没有脸在宫里蹦达。”   容卿听完,脸色沉了下来。   宁玥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跟她之间有过一些合作,她以前也颇为照顾你,要是你觉得我太过分……”   容卿打断了宁玥的话:“过分的是她,我已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是我妹妹,她敢欺负你,就是与我为敌。”   这世上,再没有谁,能比得过你。   宁玥心花怒放,连没把耿皇后整死的最后一丝不甘也没了,来日方长,能对付耿妍的机会还有很多,她不要把自己蒙蔽在仇恨之中,上天让她重生,是为了让她弥补错失的缺憾。   “对了,大哥,耿妍的香气是怎么回事?怎么对男人的作用那么大?你没中过她的毒吧?”   容卿道:“我没中过毒,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香气,我还不清楚,但香气不是不可抵制的。”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菩提手钏,“这是用菩提根做的,戴上它,就不会被耿妍迷惑。”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宁玥接过手钏,翻来覆去地看,“大哥你有多少?”   “有好几串。”   “你和容麟就是靠它才避过了耿皇后的香气啊?”宁玥喜滋滋地将手钏戴到了玄胤的手腕上,“好啦,以后你再也不用怕她了!”又看向容卿,“难怪司空朔不怕她的香气,是不是也是你给了他?”   “……是。”不是。   宁玥很快又想到了南疆王:“陛下有吗?”   容卿仔细想了想:“应该没有,不过陛下这个年纪,已经不大受魅香的影响了。”   “这么说,年轻的时候受过影响?他那么宠耿妍,就是因为耿妍的魅香吗?”宁玥追问。   “一开始是的,陈皇后过世后,陛下进后宫的次数便锐减了,一直到陛下遇到耿妍,后宫才又热闹了起来,耿妍能独宠这么多年,魅香也是关键,后面陛下病重,又上了年纪,魅香效果锐减,但到底已经宠她成了习惯。”容卿耐心地解释。   宁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你的脸没事了吧?”容卿担忧地问。   “已经好了。”司空朔的药擦到第二天时,人皮面具自然剥落了,如今她这张脸,是她自己的,“耿妍那张,应该也掉了。”   “纹身呢?”容卿又问。   宁玥困惑地看向玄胤,纹身在背上,她平时看不到,都快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   玄胤凝了凝眸:“还在。”   “给我看看。”容卿让宁玥转过身子,撩开她后背的衣裳,看到了那只栩栩如生的金蝴蝶,他的神色,渐渐染了一丝凝重。   玄胤捕捉到了他的异样:“有问题?”   “不是。”容卿放下了宁玥的衣裳,“是好像在哪儿见过。”   “花园里随处是蝴蝶,你当然见过了。”宁玥不以为然地说道。   玄胤却微微地蹙了蹙眉。   容卿温柔地问道:“还疼吗?”   宁玥笑道:“刚纹上去那会儿挺疼的,现在不疼了。”   容卿顿了顿:“有没有别的不适?”   “你是指哪方面?”宁玥眨巴着眸子问。   容卿迟疑了片刻,道:“哪方面都有,比如嗜睡、食欲下降、头痛……”   宁玥打了个呵欠:“头痛倒是没有,嗜睡和不想吃东西,从怀孕就这样了,怎么了?这个纹身有问题?”   容卿笑了笑,说道:“没有,你是孕妇,纹身多少对身体是有些影响的,如果你没不适,说明影响已经过去了。”   宁玥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怕这东西对胎儿不利呢。”   “不会,胎儿很健康。”容卿摸了摸她脸颊,“你做得很好。”   宁玥红了脸,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做母亲,就怕自己做不好。   容卿拍拍她的手:“你跟玄胤去歇息吧,孕妇就是要多休息,对付耿妍的事交给我们,不要再费心了知道吗?大哥向你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你腹中的孩子。”   “嗯!”宁玥告别大哥,与玄胤回了卧房。   玄胤抱着宁玥泡了个热水澡,泡到一半时,宁玥便在怀里睡着了。玄胤给宁玥擦了身子,换上亵衣,交代冬梅在床前守着,随后,去了容卿的房间。   容卿果然在等他。   “坐吧。”容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玄胤坐下。   宁玥不在,两个男人便也没强颜欢笑了,卸下了伪装,二人皆是一脸凝重。   “玥玥的纹身到底有什么问题?”玄胤沉沉地问。   容卿想了想:“暂时还不能确定。”语毕,他推着轮椅来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把钥匙,开了衣柜里的一个箱子,再从箱底拿出一本册子,“你看看。”   这是一本破旧的蓝皮书,封面上空白一片,里边记载的是一些奇怪的蚊子和图案,乍一看,有些类似街头巷尾卖给孩子的画本。   玄胤翻到最后一面时,眸光定住了。   “是不是很像?”容卿问。   “岂止是像?这根本是一模一样。”玄胤如玉的指尖在图案上流连而过,“这是你自己画的还是……”   容卿暗暗叹了口气,摇头:“是我买的。”   玄胤又翻了一页:“一本画册能说明什么?也许玥玥背后的纹身,也是根据某个画册来的。”   容卿十分笃定地说道:“这个画册,市面上没的卖。”   玄胤晃了晃手中的册子:“那你又是怎么会有?”   容卿的眉宇间浮现了一丝纠结,似乎不知道该不该与玄胤提起这些事,玄胤也不催他,就那么耐心地等着。   半晌,容卿终是说道:“这是我捡到容麟时,在他身上发现的,我事后研究过上面的文字,是北域文。”   “容麟是北域人?”玄胤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诧异。   “是。”容卿淡定地说道:“他自己也知道,我遇见他时,他已经七岁了,记忆还不算太糟糕。”   南疆与北域的关系,说起来是有些复杂的。一千多年前,轩辕皇朝,天下一统,轩辕大帝归西后,皇子们将江山一分为四,分别是如今的南疆、西凉、北域、东吴。东吴是沙漠中的小国,与三国不甚走动,余下三国,则在不断的侵略与反侵略中维护着自己的领土。都说巫蛊不分家,最早的南疆、北域是由一对同母所出的皇子统领的,两国还算亲厚,联手欺负了西凉数百年。后面渐渐的,两国关系淡了,近百年更是完全断了走动。   两年前,玄煜率军攻打北域,北域曾向南疆王求助,南疆王没理。   理清思绪后,玄胤说道:“这与玥玥的纹身又有什么关系?你怀疑给玥玥纹身的是北域人?”   容卿神色复杂道:“我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你见到那个人了吗?”   “没,我比司空朔晚了一步,我到那边的时候,司空朔把人处置了。”玄胤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但是,如果像你说的,那人是北域人,岂不是……耿妍也与北域勾结了?”   “这个,依旧只能是猜测。”容卿含了一丝无可奈何地说。   “不管她是哪国人,反正我不会饶过她,倒是这纹身,对玥玥有没有影响?”他最在乎的,就是这个了。敌人再强大他都不怕,但玥玥有个头疼脑热,他就心惊胆战。   容卿从他手中拿过画册,看着上面的文字道:“那不是普通的纹身。”   ……   宁玥起了个大早,今天是玄胤入宫,与文武百官正式见面的日子,南疆王会在天坛宣布的他的身份,并授予他皇长孙印鉴,自从,他便是名副其实的皇甫胤了。   宁玥穿戴整齐,一出门,见玄胤在院中练剑,不由地嗔了他一眼:“什么时辰了,还不换衣裳?当心迟到,御史骂你!”   玄胤挑眉一笑,俊美的容颜在晨曦的照耀下,闪动起一丝勾人心魄的华美:“今天不去了。”   “什么?不去?为什么?陛下变卦了吗?”宁玥的第一反应是耿妍利用她的媚香,狐媚陛下,让陛下再一次恩宠于她了。   玄胤好笑地揉了揉她发顶:“陛下没有变卦,是我想先在大帅府静养几日,熟悉完朝堂的脉络关系再去,这样,也不怕那些老匹夫出招接不住。”   这话……听起来蛮有道理,可不知为什么,宁玥就觉得怪怪的。宁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玄胤面不改色地说道:“怎么可能?我就算想瞒,也得瞒得住,你这双火眼金睛,会看不出我在撒谎?”   宁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睛,好像、的确、挺坦荡的。   下一秒,宁玥开心地抱住了胳膊:“这样最好了!我其实也舍不得你那么早上朝,你怎么了解朝堂的脉络关系?看书还是……我大哥给你讲?”   “容卿给了我一些手札,我自己看。”玄胤指了指放在石桌上的资料。   宁玥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如此就更好了,玄胤一边看还能一边陪着她。   早饭后,大帅府来了不少登门拜访的人,其中一些是身份仅此于三公的肱骨大臣,玄胤想也没想,让秋管家把人挡了回去。   宁玥扯了扯他袖子:“你要了解朝廷的关系,这是个大好机会,人家都登门拜访了,旁敲侧击也能了解到不少东西的,而且不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吗?你正好,筛选筛选你的人马!”   玄胤把她抱到腿上:“以后再选一样,美人在怀,让我做几天昏君吧。”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甜?   都老夫老妻了,还表白?   臊不臊?   宁玥偷笑。   玄胤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出神。   午饭摆在后院的葡萄架下,菜式依旧清淡,宁玥却有些想吃酸辣的东西,酸菜鱼、酸辣藕丁、酸汤竹笋、辣子鸡丁……   容麟哼道:“大肚子不能吃那些!他会上火的!”   “让厨房做一份吧。”   “让厨房做一份吧。”   容卿与玄胤异口同声。   容麟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闪,不说话了。   宁玥笑眯眯地看向二人:“哟,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们这对冤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默契了?”   容卿的眸光微微一动。   玄胤眨了眨眼。   容麟大臂一伸,揽住了容卿的肩膀:“谁跟玄胤是玄家?别乱点鸳鸯谱。”   宁玥闷闷地笑。   不多时,宁玥想吃的酸辣菜式被呈了上来,天知道,自打怀孕后,大哥和玄胤便再有不准她吃这些有刺激性的东西,她都快给憋出毛病了。   一连吃了三大口酸辣藕丁,辣得整张脸都涨红了。   容麟看看她,又看看容卿,低声道:“真让她放开吃啊?那么辣的东西,会便秘的……”   “吃饭,闭嘴!”容卿低低地何止了容麟。   玄胤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给她舀了一碗甜汤。   “还能喝甜汤?”宁玥像发现了新大陆!大哥怕她体重上升太快,过于甜腻的东西也不准她多吃,尤其甜汤,几乎已经快成禁菜了,她喝了一口,舒畅得眯起了眼睛,随后,歪头看向容卿,“是不是我走了两个月,你太想我了?”   “是啊,以后,不要再出去了,出去也带上大哥。”容卿温柔地说:“大哥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大哥!我现在行动不便,等我生了孩子,我们一起去云游四海!”宁玥没心没肺地吃着,没注意到容卿眼底的湿润。   容卿转过头:“我去方便一下。”   容卿看了他一眼,站起身道:“我陪你去。”   宁玥吃了一碗辣菜,不好意思再动筷子了,可怜兮兮地看着玄胤:“能……再吃一小口吗?”   玄胤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当然能,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玄胤我发现你变好了!”宁玥扬起油乎乎的小嘴儿,在玄胤的脸上香了一个,香得玄胤满脸油渍,玄胤却舍不得去擦,又给她夹菜,“你喜欢吃什么,都告诉我,府里没有的,我上外头给你买。”   “烧鹅……可以吗?肥肥的那种,一咬能咬出汁儿的。”宁玥小声问,又是超级长胖的东西,大哥明令禁止的。   “可以,我下午去给你买。”玄胤静静地说。   宁玥觉得生活太美好,都有些不真实了,夹了一筷子竹笋,喂进玄胤嘴里:“你也吃,我知道,你其实也喜欢吃辣,但为了陪我,你都好久没碰辣椒了。”   玄胤缓缓地咀嚼着,艰难地咽下,眸中渐渐溢出一丝水光。   宁玥瞄了一眼,顿时慌了:“你……你怎么了?你哭了?”   玄胤微微一笑:“没有,是太久没吃辣,辣坏了。” 【V156】   下午,玄胤果然去买了烧鹅,最肥最嫩的一种。   午睡中的宁玥朦朦胧胧地睁开眼,闻到了久违的香气,口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也不等冬梅上前伺候,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烧鹅的皮是烤过的,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汁儿都溅出来,口腔被烧鹅的香气填满,咸中带甜的味道刺激着宁玥的味蕾,宁玥大叫:“饭!饭!我要吃饭!”   玄胤亲自去厨房端了饭来。   厨房的人看到姑爷,都像见了鬼似的,吓得礼都忘了行,只拼命地在心里嘀咕着,厨房重地,怎么让姑爷进了?   玄胤把盛好的饭放到宁玥手边,宁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为了控制体重,她每日按时按量吃饭,虽不至于饿,但时常犯馋,几时像今天这样,能够吃个痛快?   宁玥吃完,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后院儿晒太阳。   玄胤静静地坐在一旁。   宁玥小身子一挪,躺倒他腿上,他正拿着一本书,好巧不巧地遮了她头顶的太阳。   宁玥舒适地眯了眯眼:“玄胤。”   “嗯?”玄胤闲适慵懒地应着。   宁玥侧了侧身,面向他肚子,抱紧了他:“没什么,我就叫你一声。”   玄胤轻轻地笑了,大掌罩住她嫩白的脸蛋,细细抚摸:“还想不想吃什么?”   “想。”   “吃什么?”   “你。”   玄胤先是一怔,随即感觉到某人不安分的小手探入了他下腹。   真是饱暖思淫欲。   院子的下人全部散了,只留下二人在这温柔的时光里,辗转缱绻。   ……   下午,严惠妃给宁玥下了帖子,问宁玥今明两日是否有空入宫一叙。   宁玥想着择日不如撞日,让冬梅准备了一番。   出发前,见玄胤也站在门口,一副也要出门的样子,纳闷地问:“不看书了?”   “今天的看完了。”说着,玄胤牵了她的手,“不是要入宫吗?”   宁玥眨巴了一下眸子:“你也去?”   玄胤嗯了一声。   宁玥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早上请他去,他不去,说要留在家里看书了解关系;现在让他在家看,他却又要与她一同入宫:“你其实就是舍不得我了吧?”   玄胤理了理她鬓角被风吹乱的秀发:“是啊,舍不得你,所以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丢下我。”   怎么跟大哥说的话一样?她当然不会丢下他们了,她好不容易才从地狱里爬上来,还没被他们疼够呢。   二人手牵手朝大门走去,仪门处,碰到了采药归来的容麟与容卿。   容麟满头大汗,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竹篓。   容卿虽坐在轮椅上,但从他发红的面色,不难看出他被暴晒了许久。   “大哥,容麟,大热天的,你们干嘛去了?”宁玥关切地问。   容麟随口道:“采药咯!”   容卿忙说道:“我想试试别的药方,看对我的腿有没有帮助。”   “这样啊。”宁玥看着容麟的竹篓,“那……采完了吗?还要不要去?要去的话,让玄胤给你们一起吧?”   容卿张了张嘴。   容麟仿佛漫不经心地哼道:“采个药,我一人就够了!这家伙,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玄胤不可置否。   容卿看了看二人,问道:“你们要出门?”   “去宫里转转。”宁玥笑着说。   容卿深深地看了玄胤一眼:“路上小心。”   玄胤点头:“我明白。”   马车从皇宫南门驶入,停在了小花园的过道旁,此处往右是金銮殿与御书房,往左是后宫,玄胤并未接受正式的册封,不便与宁玥一同进入妃嫔们的后宫,便让宁玥先去,他则前往御书房与南疆王商议一些朝堂的事情。   宁玥正担心会耽搁他的正事,听了这话不免觉着再合适不过,急忙催着他去了。   冬梅陪着宁玥,前往严惠妃的寝殿,自从耿皇后落马后,后宫诸事便暂时交由严惠妃打理,但凤印在她手中,是以,碰到大的决断,严惠妃不得不请她的示下。   宫中的风格,略微变了些,耿皇后钟爱的牡丹全都被移除了,换上了清理淡雅的菊花,一些曾被忽视的小桥楼阁,也有工匠大刀阔斧地修葺着,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   “严惠妃倒是有本事呢,小姐,你看那湖里的天鹅,多漂亮!”冬梅望着一池子优雅的白天鹅,大兴赞叹。   耿皇后喜爱养鱼,严惠妃便买来白天鹅,把耿皇后养的鱼全部吃掉,由此可见,严惠妃的确是对耿皇后恨到了骨子里。当然,也不排除严惠妃利用此时来向宫人宣告,她才是下一任后宫之主的可能。   宁玥笑了笑,没说什么。   主仆二人又悠闲地逛了一阵,好巧不巧地碰到了也在外头溜达的刘贵妃。   “哟,这不是郡王妃吗?怎么入宫啦?”刘贵妃阴阳怪气地说。   秋月附和道:“娘娘,您忘了?胤郡王已经与陛下相认,她现在是长孙妃啦!”   “哦,瞧本宫这记性,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长孙妃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与本宫计较,本宫呐,不想与人有染,被打入冷宫!”刘贵妃越来越阴阳关起,言辞间,分明认为耿皇后与赵岛主的奸情是宁玥一手策划的。   她猜的**不离十,宁玥倒也没反驳她,也懒得与她逞口舌之快,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刘贵妃气得跳脚:“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当了个长孙妃吗?人家以前还当了太子呢!结果怎么着?还不是死了?以为这个位子真的这么好坐吗?本宫等着,等着看你被拉下马的一天!”   冬梅回头瞪了刘贵妃一眼,对宁玥道:“小姐,她好讨厌啊,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呢?”   宁玥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她就是想让我不愉快,我不理她,不愉快的就变成她了,走吧。”   哪知二人没走多远,又碰到了另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那是一个身着浅绿色宫裙的妃子,怒气滔天地奔来,不管不顾地抓向宁玥。   冬梅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喝道:“你干什么?”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阔别多日的李顺妃。   李顺妃原是妃嫔中容貌最出众的一位,如今却不知因为何事,竟比第一次见面时苍老了十岁,眼角与嘴角都长出了细纹,容颜憔悴,一双死死盯着宁玥的眼睛恨不得喷出一把火来。   被冬梅拦住,她怒气更甚,低低地呵斥道:“滚开!连本宫都敢拦,你活得不耐烦了!”   冬梅才不怕她呢,鼻子一哼,说道:“我就拦你怎么了?有本事给我跑啊!你跑!我看你跑不跑不掉!”说着,又把她抱得更紧,让她一步也动弹不得。   李顺妃气得嘴歪眼斜:“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全都合起伙来欺负我!你们……你们会有报应的!”   宁玥一上午的好心情,被李顺妃破坏得干干净净,不咸不淡地走向她,问道:“在灵蛇岛,你算计我一次,陷害把我害死,之后又冲撞我一次,我全都没与你计较,如今倒好,你越发蹬鼻子上脸,觉得我让着你是应该的,是吗?”   李顺妃噎住,但很快,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看不顺眼就尽管放马过来,给本宫一个痛快!这样好死不死的,又是什么意思?!”   “好死不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宁玥蹙眉。   李顺妃嘲讽地哼了一声:“不知道?亏你说得出口!你今天入宫,不就是想验证一下效果吗?本宫可以恭喜你,效果很好!非常好!你的目的达到了!本宫和六皇子都生不如死了!”   宁玥隐约听出了一丝端倪:“我没搀和你跟六皇子的事。”   “你敢说宫里那些谣言不是你散播的?现在……整个后宫都知道我跟六皇子的不伦之事了……不知何时便要传入陛下耳中……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干的?除了你,谁还知道我跟六皇子的关系?!”李顺妃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是目次欲裂,“做了就是做了,马宁玥,亏得本宫从前还认为你有种,而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你闭嘴!再说,我把扔河里了!”冬梅听不惯她这么污蔑自家小姐。   李顺妃冷笑:“扔啊!有本事你扔啊!反正我不想活了,我拉你做垫背!我死了……做鬼,也要缠着你们两个!”   “你……”冬梅气急。   宁玥拍了拍冬梅肩膀,示意她冷静,随后,淡淡地看向李顺妃道:“我对你们二人的苟且之事没兴趣,一个失宠的妃子,一个没有母族庇佑的皇子,还不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地去对待!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对付你,掉档次。”   李顺妃倒抽一口凉气!   宁玥不再看她,目视前方道:“冬梅,我们走。”   冬梅将李顺妃掀在地上,拍拍手,跟上了宁玥。   ……   严惠妃终于等来了宁玥,上前,携了宁玥的手,与她一块儿到榻上坐下:“我等你好一会儿了,是不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宁玥笑道:“碰到几个人,打了几声招呼,怎么样?你这边还好吧?”   “我有什么不好的?陛下信任我,把后宫琐事交由我打理,累是累了些,可不怕你笑话,我这心里呀,踏实多了!不必再终日数珠子银子,浑浑噩噩;也不必总站在门口盼望齐王几时把孙儿带来我瞧瞧。”严惠妃温柔地说完,拍了拍宁玥的手,“瞧我,只顾着说话,都忘记正事了,莲心!把册子拿来。”   “是!”唤作莲心的宫女给宁玥奉上一杯茶后,无声地去了,一会儿功夫,拿了几本账册回来。   严惠妃把账册递给宁玥:“这些,都是六宫下个季度的预算,我越俎代庖地做了,不知是否合你心意。”   严惠妃还不清楚她怀孕的事,南疆王却是知道的,怕她无法安心养胎,特地指了严惠妃协理六宫,别说一些预算,便是升降宫人宫嫔这些事,严惠妃也是做得的,与宁玥商议,无非是卖了宁玥天大的面子。   但宁玥还是认真地翻看了账册,修改了几处纰漏,用凤印盖了章:“辛苦惠妃娘娘了。”   严惠妃笑道:“说了我不怕辛苦,只怕闲着!”   二人又就六宫事宜探讨了一番,基本上都是严惠妃提供意见,宁玥做决定,还算合拍。谈到宫妃的月钱时,宁玥想起了李顺妃与六皇子的谣言,打算问问严惠妃是否听说了此事,严惠妃恰巧递来一份新的月钱制度,她看着看着,把谣言的事儿给忘了。   商议完要事,严惠妃屏退了宫人,目光落在冬梅的脸上,一副让冬梅也回避的样子,冬梅装作没瞧见,一本正经地站在宁玥身后,她抿抿唇,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想与郡王妃商议。”   “惠妃娘娘请说。”宁玥道。   严惠妃干笑了两声,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道:“你看……耿皇后已经落马了,耿家也败了,只剩一个二房戍守边疆,可远水救不得近火,这一场仗,咱们不可谓赢得不漂亮。”   前些日子还在埋怨耿妍没死透,今儿却心满意足地夸赞他们胜利了。   宁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惠妃娘娘想说什么?”   “你看,我能帮长孙妃的,全都帮了,长孙妃是不是该兑现当初的承诺了?”严惠妃满眼渴望地望着宁玥。   宁玥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惠妃娘娘说的是做太皇太后,玄胤还没登基,这事儿,怕是急不得。”   严惠妃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也不完全是为了我自己急,当然,要说一点不急那是骗你的,但我还考虑到另外一件事,耿妍虽然落马了,可到底没死,她一日不死,便一日对后位虎视眈眈,与其让她变着法儿地折腾,不如先把后位拿下!我如今虽然也能助你,可到底比不得皇后的身份方便。这件事,我个人的私心占了一半,为大局考虑也占了一半,还请长孙妃三思。”   若严惠妃一口咬定不是出于私心,宁玥或许立马翻脸走人了,偏偏她那样坦白,倒叫宁玥不好说什么。况且严惠妃分析得没错,一个妃子的力量与一个皇后的力量,在后宫,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耿皇后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就算一时落马,也不见得被人踩入尘埃了。若是这时提拔惠妃做皇后,的确能对耿妍一脉造成更大的打击。   但凡事有利有弊。   扶严惠妃上马后,万一严惠妃恃宠而骄怎么办?   就算此时是盟友,她也得把利弊权衡清楚,再做决断。   宁玥道:“让我想想。”   严惠妃神色如常道:“好,我相信你跟我是一样着急的,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标,而且我的三皇子,真没夺位的资本,这些,你大可放心。”   事到如今,除了耿皇后,谁也拼不过玄胤和大帅府,单从这一点来看,严惠妃母子的确翻不起多大的浪。   宁玥暗笑自己被耿皇后逼出了阴谋体质,做什么都得先权衡一下利弊,若站在严惠妃的角度去看,她所求的东西根本无可厚非。   就在二人为皇后之位各付心思的时候,莲心一脸凝重地进来了:“不好了惠妃娘娘,出大事了!”   严惠妃眉头一皱:“出了什么大事?”   莲心答道:“李顺妃……殁了。”   ……   严惠妃与宁玥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事发现场,正是宁玥与李顺妃发生过争执的地方,李顺妃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了上来,由一块白布盖着,湿漉漉地躺在一旁的青草地上。   她的贴身宫女与太监跪在一侧,嚎啕大哭。   不少宫人躲在远处,踮起脚尖,偷偷看着这里的热闹。   刘贵妃比宁玥她们还早到几步,见到二人前来,冷冷地嗤了一声:“还有脸过来?”   严惠妃没与她斗嘴,而是问向在场的宫人:“到底怎么回事?”   一名洒扫小太监跪下回话道:“启禀惠妃娘娘、长孙妃娘娘,顺妃娘娘溺亡了。”   “本宫知道她是溺亡!但她是怎么溺亡的你知道吗?”严惠妃的语气不大好,“本宫刚接管后宫,就发生了这种事,真是可恶!”   小太监惊恐地说道:“奴才没看见顺妃娘娘是怎么掉下去的,奴才刚刚在扫地,扫着扫着看到河里飘着一截衣裳,奴才想着是不是谁把衣裳掉下去了,便下水打捞,一捞……一捞……竟是顺妃娘娘!奴才忙喊人,他们过来,可是娘娘早就断了气……”   听到小太监的呼喊赶来的是附近修剪盆景的宫女,据二人交代,她们跑去看顺妃娘娘时,顺妃娘娘早就死透了。至于顺妃是如何落水的,她们也没瞧见。   除此之外,严惠妃又把附近的宫人叫过来一一问了一遍,都表示没来河边,不清楚李顺妃落水的经历。   宁玥的面色渐渐浮现起了一丝凝重,前一瞬还与她争执的李顺妃,这会子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怎么看……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通知陛下吧。”宁玥道。   严惠妃忙叫莲心前往御书房,约莫一刻钟后,南疆王与玄胤过来了。   玄胤握住了宁玥冰冷的手:“没事吧?”   “我没事。”宁玥给南疆王行了礼,南疆王摆手,示意她平身。随后,南疆王又对身后的仵作交代了几句,仵作上前,开始验尸。   玄胤将宁玥扣进怀里,宁玥就势把脸埋进他胸膛,不去看那苍白的尸体。   验完尸,仵作道:“启禀陛下,顺妃娘娘面色微赤,口鼻内有溺水沫,腹内有水,肚微涨,的确是溺亡。”   “许是不小心失足落水了。”严惠妃转头,看向李顺妃生前的两个贴身宫人道:“你们也真是的!自家娘娘出门不晓得跟着吗?害顺妃落水了都没人发现!你们要是跟得紧点儿,顺妃会淹死吗?”   二人吓得浑身发抖。   宫女颤声道:“不是奴婢不想跟,是娘娘不许奴才们跟着。”   小太监也战战兢兢地说道:“请陛下明鉴,请惠妃娘娘明鉴,奴才是真不知顺妃娘娘会出事啊……若早知道,便是顺妃娘娘把奴才打死,奴才也得跟着她的!”   李顺妃是来找她质问谣言一事,自然不希望有跟着,宁玥明白他们没有撒谎,但这时,她却不知该不该把顺妃找过她的事抖出来……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际,刘贵妃一脸傲慢地来了,先给南疆王行了一礼,而后指着宁玥的鼻子道:“长孙妃,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吗?”   隐瞒?宁玥不虞地看着她。   玄胤将宁玥挡在身后,冰冷的眸光直直打向刘贵妃,刘贵妃的心咯噔一下,听得玄胤冷声道:“贵妃是嫌自己的手太长了,要本殿下给你剁掉一截?”   刘贵妃赶忙放下了手!   南疆王疲倦地说道:“把顺妃的尸体抬回去吧。”   小德子应下:“是。”   刘贵妃眼珠子一转,壮着胆子拦住了小德子,视线越过小德子,落在了南疆王的脸上:“陛下!顺妃妹妹的死不是意外啊!是有人蓄意谋杀!您可不能放过了凶手,让顺妃妹妹无法在九泉之下安息啊!”   南疆王不耐地道:“你胡说什么?”   刘贵妃绕过小德子,来到南疆王身前,诚挚地说道:“陛下!臣妾没有胡说!臣妾方才亲眼瞧见,也亲耳听见了!有人说,要把顺妃妹妹推到河里淹死!”   “谁?”南疆王下意识地问。   刘贵妃摇手一指:“她!”   宁玥眉心一跳,刘贵妃疯了还是傻了,居然指向了冬梅?   很快,宁玥想起了自己与李顺妃发生争执时,冬梅的确威胁过李顺妃,再不闭嘴,就把李顺妃扔河里。   但那只是一时的气话,谁料李顺妃真的死在河里了。   冬梅急急地说道:“我才没杀人!我……我……我是说的气话啊!之后我就走了!”   刘贵妃冷笑:“你心里没这个想法,会讲出那样的话?当时又没别人在场,你说你走了就走了?谁能证明?你主子吗?你们俩是一伙儿的,说的话可不能尽信!”   这话说的,只差没点明是宁玥指使冬梅杀掉李顺妃的了。   宁玥好笑地说道:“原来我跟李顺妃谈话的时候,你在一旁听墙角呢,会不会是你看我不顺眼,杀了李顺妃,然后赖到我头上?”   “你……你……”刘贵妃白了脸,“我……我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玄胤不可一世地说道:“就是喷你,怎么了?拿出证据证明你自己的清白啊,当时谁在场?你的宫女?那是你自己的宫女,她的证词不可信,贵妃赶紧找找别的人证吧!”   刘贵妃被噎得脸红脖子粗。   南疆王沉沉地说道:“都别争了。玥儿,顺妃真的找过你?”   宁玥从玄胤身后走出来,道:“是,她和我吵了一架,她很凶,冲过来要抓我,冬梅怕我受伤,才抱住了她,她说了一些不堪入目的话,冬梅气不过,威胁了她几句。”   “你们吵什么了?”南疆王追问。   宁玥头皮麻了麻,这个问题有点棘手,经历过一次背叛的南疆王已经变得非常敏感,若再爆出另一顶绿帽子的事,恐怕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而一直隐瞒消息的她,怕是也要遭到怒火的牵连。   这时,玄胤开口了:“没什么大事,就为一些闲言碎语,早先她便来烦过玥玥,玥玥没理她,被我给轰走了,没想到还没死心。”   南疆王将信将疑地问道:“什么闲言碎语?”   刘贵妃低下头,严惠妃撇过脸,显然,二人一早已经听说了。   玄胤神色如常地说道:“不知是哪个混帐东西传的,说李顺妃与六皇子行了不伦之事。”   南疆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混账!混账!混账!”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六皇子与李顺妃如何已经变得不再重要,至少对玄胤和宁玥而言是这样,他们丝毫威胁不到玄胤的帝位,所以玄胤和宁玥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但有些见不得玄胤好过的人,偏偏要把这种丑事翻出来——   南疆王受的刺激太大,当场目眩头摇。   若说耿皇后与赵岛主私通,他只是伤心难过,外加一些自尊的碾碎,但儿子与妾室的媾合,就实在太让他无法接受了。   胸腔内,仿佛有什么在膨胀,胀到他呼吸艰难。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小德子扶住面色越来越苍白的南疆王。   玄胤和宁玥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这场阴谋不是针对宁玥的,是针对南疆王的,对方想把李顺妃与六皇子的事捅到南疆王的面前,把南疆王活活气死,这样,玄胤的身份就尴尬了,毕竟还没正式册封,毕竟根基还不够稳健……再联合一些旧部、煽动一些民众,玄胤就离帝位越来越遥远了。   “真是可笑,想做皇后的时候,就跑来杀我;明白你不可能娶她为后,她又跑来对付你!”宁玥冷冷地说,言辞间,俨然已经把一切算到了耿妍的头上。   玄胤抚了抚宁玥的肩膀:“我先送皇爷爷回去,你在马车上等我。”   这个时候,必须让南疆王活下去。   南疆王已经失去了知觉。   小德子让人抬了轿子过来,把南疆王抱上去。   刘贵妃追问如何处置宁玥。   玄胤一记冷芒打来,威严地说道:“李顺妃的事与长孙妃无关!谁若是再污蔑长孙妃半句,本殿下就把她先斩后奏!”   刘贵妃吓白了脸。   李顺妃的尸体被运回顺妃殿,因不知南疆王会如何处置谣言一事,严惠妃提议,先把尸体冰冻保存,等那边有了结果再给顺妃入殓。   宁玥做过西凉的皇后,明白后妃入殓的学问很大,意外死、被杀死、病死,各有不同,另外,逝者生前若无大错,一般会进行一些追封,追封的内容与等级主要根据逝者的生平经历贡献来定,像李顺妃这种,一生无子,又不大受宠的,约莫追封个皇贵妃就完了;若得宠,会在封号前加一些谥号。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传出李顺妃与六皇子的谣言。不定罪还好,若是定了罪,李顺妃是要被贬斥的,那样,入殓的规格得大幅缩水,最严重可能是草革裹尸、弃尸荒野。   “那就先派人守着吧。”宁玥说道。   严惠妃安排了几个机灵的宫人,命他们日夜不休地守住尸体,末了,又悄悄地问宁玥道:“要通知六皇子吗?”   宁玥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母妃走了,他作为儿子,必须得送母妃最后一程。”   “可是……”严惠妃有些犹豫,“宫里传得那么厉害,如今连陛下都知道了,他们俩、他们俩……”   宁玥淡淡地说道:“惠妃也信了那种捕风捉影的事?”   往常,她都敬称一声惠妃娘娘,如今去掉了娘娘二字,严惠妃明白,她是发怒了。   严惠妃就道:“倒也不是我非得去信,只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就算不是真的,也要避避嫌才好,免得陛下怪罪下来……”   “既然不是真的,就没什么好避嫌的,君子坦荡荡,身正不怕影子斜,惠妃派人给六皇子递个口信吧!”不容置疑的语气。这个时候,越是避嫌,越是显得有鬼。   不怪宁玥如此执着,非得颠倒黑白,而是南疆王在回京的路上病了一场,身体又回到了从前病歪歪的状态,实在经不起这种折腾。况且,说句不好听的,六皇子、顺妃也没碍着她和玄胤什么,瞒就瞒着了。   严惠妃拗不过宁玥,但又不想耽这个责任,最后,是宁玥派冬梅去了六皇子府。   很快,验过尸的老仵作又拧着工具箱进来了。   “长孙妃,严惠妃。”他给二人行了一礼。   “平身吧。”顿了顿,宁玥问道:“老先生,刚才不是已经验过了吗?还要再验一次?”   仵作恭敬地答道:“方才只是初步地验了死因,现在要再对尸体做一次全面的检验,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隐疾或是遗漏的地方。”   宁玥的眸光扫过李顺妃的肚子,对严惠妃道:“惠妃娘娘,我们出去吧?”   “好。”严惠妃才不想看李顺妃被开膛破肚,太吓人了!   二人走出寝殿,宁玥眸光一动:“我帕子掉里头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拿。”   严惠妃没怀疑什么。   宁玥踅步回了寝殿,仵作刚好在按压李顺妃的骨盆,不知摸到了什么,露出一副疑惑的神色,随后,他分开了李顺妃的双腿,拿出一个特殊的工具,开始检验更深层次的东西。   宁玥定定神,走了过去:“老先生。”   仵作对这个尊重他的长孙妃很有好感,当即放下工具,行了一礼:“长孙妃,这里太污秽了,您还是出去一下吧。”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说道:“无碍,李顺妃生前虽然与我闹过一些不快,但到底,她是陛下的妃子,作为晚辈,我该来送她最后一程。”   仵作福低了身子:“长孙妃仁慈。”   宁玥安耐住心口的慌乱,静气道:“老先生,请问您入宫多久了?”   仵作拱了拱手:“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担不起您的敬称,奴才入宫四十一年了。”   宁玥和气地说道:“那您,与荀太医是一样,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了。”   仵作忙道:“奴才只是一介卑微的仵作,比不得荀太医救死扶伤。”   宁玥微微一笑道:“老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我年纪轻,不太懂事,大道理也不怎么会讲,只是偶然一次听我娘亲提过,说,‘这世上啊,哪有什么高贵的人、低贱的人?都是一块砖、一块木材,有的木材呢,做了房梁,被人仰望;有的木材呢,铺了地板,被人踩在脚下。但是,不论是做了房梁的木材,还是铺了地的木材,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陛下能坐稳皇位这么多年,励精图治,除了荀太医帮他料理健康之外,您的一手验尸之术,也帮陛下解决了不少冤案呐!若说这宫围之中,谁最效忠陛下,非不求回报的您莫属啊!”   仵作老泪纵流:“长孙妃……”   宁玥行至他面前,轻轻托起他将要跪下的身子,他忙缩回手,生怕弄脏了宁玥干净华美的衣裳,宁玥却紧紧地握住了他:“老先生,您是陛下信得过的人,也是我和长孙殿下信得过的人,有些话,我甚至不敢对陛下说,但我可以对您说。”   仵作哽咽道:“长孙妃请讲!”   宁玥道:“不瞒老先生,李顺妃与六皇子的事……其实是真的。”   仵作勃然变色!   宁玥四下看了看,压低了音量:“在灵蛇岛,我便发现了李顺妃与六皇子的奸情,当时,也的确产生了一些龃龉,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请老先生相信我,我没杀李顺妃。”   仵作望进宁玥干净清澈的眼眸,含泪点头:“老奴相信长孙妃!”   宁玥欠了欠身:“多谢先生。”   仵作赶忙跪下:“长孙妃,万万不可!”   宁玥忙又扶起了他:“先生请起来说话。先生刚刚验过李顺妃的尸体了,应该……也验出她流过产吧?”   仵作叹了口气:“是的。”   宁玥就道:“老先生,有句号,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孙妃请说。”   “那孩子,是六皇子的。”   仵作刚刚已经猜到了,倒是并不惊讶。   “但我希望,老先生不要把这个写进验尸单……不要,让陛下知道他们的事。陛下的情况您也看到了,非常不好,再经不起任何刺激,六皇子与李顺妃的关系在灵蛇岛便已经结束,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虽然二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可是如果惩罚这个罪孽的代价,是牺牲陛下的健康与性命,老先生,玥儿觉得不值啊!”宁玥情真意切地道。   仵作望着她发红的眼眶,心里开始了天人交战。他自懂事起便跟着师父学验尸之术,之后入选宫廷,成了宫里唯一的仵作,这一做,便是四十一年。其间,大大小小的案件,明的暗的,有意的,无意的,他全都经历过。但从没有任何一次,他隐瞒过任何信息,哪怕是有人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然而这一刻,对着这个小姑娘哀伤的眼神,他讲不出拒绝的话来。   不隐瞒,是师训、是做人的道理。   可这个小姑娘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了做人的奥义:不是所有的偏斜,都会带来一个坏的结果;也不是所有的正直,都能迎来一个好的结局。   他垂下头,低低地说道:“活了一辈子,直到今天,我才悟透了。”   他转身,提笔在验尸单上写下三字——无孕史。   ……   艳阳,隐入云层,偶露出一角,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宁玥出宫,上了马车。   许是是累了,脑袋有些发晕。   等玄胤的功夫,她睡了一会儿,没想到一睁眼,居然天黑了。   “林子。”她唤车夫。   车夫道:“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太黑了,你点盏灯进来。”   车夫望了望头顶的大太阳,一脸茫然。   ------题外话------   最后一天啦,快把票票交粗来~ 【V157】   散发着淡淡檀香的寝殿,帘幕垂下,光线清幽。   玄胤静静地守在床头。   距离南疆王昏迷已过去小半个时辰,南疆王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荀太医给南疆王施完最后一针,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如何了,荀太医?”玄胤问。   荀太医收好工具,对着玄胤行了一礼,道:“回长孙殿下的话,陛下的病情暂时稳住了,约莫夜里或明日便能醒来。”   玄胤神色稍霁,很快,又听得荀太医道:“陛下在路上便大病了一场,如今的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再经不起任何刺激,还望长孙殿下多替陛下分忧。”   玄胤想起了李顺妃的事,面上闪过一丝深沉的意味,凝思片刻,又对荀太医道:“荀太医,陛下年轻时曾南北征战,未曾听说他受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何以步入晚年后,比寻常人的身子还弱?”   荀太医叹了口气:“照理说,习武之人,应是比寻常人康健些的,只是陛下这些年过于思念陈皇后,每每想起她老人家,都悔不当初,后面,又知道自己还有个流落民间、吃尽了苦头的女儿,这心里,便越发不好受了。”   玄胤的心中微微泛起一丝冷意,若果真思念他外祖母,怎不见他派人去寻她?却反而见他将耿皇后宠上了天。   荀太医看了看玄胤的神色,道:“我知道你还埋怨着陛下,怪罪陛下没去寻找陈皇后和兰贞,陛下也有很多不得已。”   再多的不得已,都不是将妻女弃之不顾的借口,若是玥玥离了他,他便是找遍天涯海角也会把玥玥找回来!   荀太医又叹道:“殿下如今看到的南疆局势已经稳定了,大概以为南疆历来就该如此,实则不然,早年的南疆是非常混乱的,陛下能把太子养大都是一个奇迹,为了让太子平安成长,整整十八年,陛下没往后宫塞过女人。后面实在是扛不住了,兼之太子也成人了,才把那些权贵的女儿们娶进了后宫。陛下之所以要把耿皇后捧上后位,一开始并非是遭了她迷惑。”   玄胤突然冷笑:“看来荀太医也知道耿皇后的蹊跷。”   “殿下是在怪罪我没提醒陛下,说起来,我也无可辩驳,但至少在我看来,陛下盛宠耿皇后之后,的确没那么沉浸在陈皇后的阴影中了。”荀太医说完,见玄胤脸上冷笑不减,又道:“耿皇后这些年在后宫一枝独秀,在朝堂也独当一面,表面上看有些阻碍了太子的发展,可长远来说,她的独断,剪掉了陛下也想剪掉的羽翼。”   “荀太医的意思是本殿下应该感谢她了?”玄胤不屑一笑。   荀太医道:“我是希望殿下能够明白陛下的苦心,理解陛下这么多年的身不由己,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陈皇后和她的孩子,耿皇后虽然受宠,但到底,还是不如元配的。”   玄胤眸光冰冷地望向他处:“本殿下对这些陈年旧事没兴趣!”   荀太医没说什么了,拧起医药箱,告了退,临走时一再叮嘱,不能再让南疆王受任何刺激。   小德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殿下。”   “何事?”   小德子道:“惠妃娘娘请示,如何处置顺妃娘娘的尸体?是直接入殓,还是押后?”   玄胤凝眸道:“后宫的事,让她去问长孙妃。”   小德子想了想:“她说问过了,长孙妃的意思是先不入殓,等陛下处置了谣言一事再行决断,不知您这边,可有新的示下?”   玄胤不假思索地道:“长孙妃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告诉她,照办。”   “是。”   小德子转身欲走,又被玄胤叫住:“等等,仵作那边的验尸单出来没?”   “奴才去问问。”   一刻钟后,小德子拿着验尸单进来了,呈给玄胤道:“殿下请过目。”   玄胤看到了“无孕史”三字,唇角浮现起一丝暖笑,不用说也知道,是玥玥做的,总是这么贴心。   敛起笑容,他对小德子道:“顺妃的事纯属无稽之谈,本殿下信得过六皇子的为人,也相信顺妃对陛下的忠诚,造谣之事,本殿下会查个水落石出,若陛下醒了,你把本殿下的话如实转告。”   小德子福身:“奴才遵命。”   出了南疆王的寝殿,玄胤并未立刻去找玥玥,而是脚步一转,去往了一处幽僻的冷宫。   萧瑟的院落,枯木残花。   一张藤椅、一尊小几、一壶清茶。   女子慵懒地靠在藤椅上,微闭着眸子,阳光透过她纤长的睫羽,在鼻翼双侧落下两道弯弯的剪影。   玄胤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她。   她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按理说,脑袋后又没长眼睛,然而她却轻轻地笑着道:“你来了。”   玄胤缓步入内,面色冰冷:“你做那么多,不就是想把把逼过来?”   “不是逼,是请。”她含笑说着,扭过头,“要站着说话吗?坐吧。”   玄胤选了一张离她最远的凳子。   她笑了:“本宫又不是毒蛇猛兽,不必避如蛇蝎。”   “若是蛇蝎,本殿下倒是不用避。”玄胤说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耿妍悠闲地笑了笑,拧起茶壶,给玄胤倒了一杯茶:“长孙殿下,请用茶。”   玄胤扫了一眼,没动。   耿妍笑道:“殿下连蛇蝎都不怕,会怕本宫的一杯茶?大帅府有神医,便是殿下中了鹤顶红也不必担心有事。”   她咬重神医二字,玄胤的眸光又凉了几分:“费尽心思地把我‘请’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耿妍的眸光扫过玄胤始终不动的杯子,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说道:“长孙妃的身子还好么?”   玄胤的眼底冷芒逼人:“你对她动的手脚,你自己心里清楚!”   耿妍探出手,抓住了玄胤的胳膊,清风幽幽地吹来,摇动她身上的魅香,聚聚散散地飘入玄胤鼻尖,然而令她感到诧异的是,玄胤的神色没有丝毫转变。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捋起玄胤的袖子,看到了那串戴在手上的菩提钏,她冷笑:“原来是这个。”松开了玄胤的手。   玄胤冷漠地看着她:“耿妍,我真是小瞧了你,已经被打入冷宫了,还能在宫廷肆意造谣,还能对宫事了如指掌,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李顺妃。”   耿妍淡淡一笑:“长孙殿下过奖了,怎么说本宫都做了二十年的皇后,便是闭上眼睛,也能听到御书房的动静。”   玄胤笑意渐冷:“耳目这么多,也想一项本事,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的耳目全都给拔了!”   “本宫用二十年种下的耳目,你一时之间,好像也拔不完吧?不如这样,本宫把他们全都送给你,为你所用,如何?”耿妍浅笑吟吟地说。   玄胤笑出了声:“这份大礼太贵重,我受不起。”   耿妍恣意笑道:“本宫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   “那就多谢外祖母赏识,不过,我心领了。”玄胤意味深长地说道。   耿妍的眸光动了动,端起茶杯:“别不知道好歹,长孙殿下,本宫肯栽培你,是看得起你,不计较你之前冒犯本宫的过失。”   玄胤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皇祖母在冒犯我吧?啊,也是,我长得这么年轻、这么帅气,不怪皇祖母罔顾伦常,非得与我在一起,只可惜,我对年纪大的女人……没兴趣!”说着,他微微凑近耿妍,“男人,都喜欢嫩的、粉的、紧的。”   耿妍勃然变色,冷冷地瞪向了玄胤!   玄胤懒洋洋端起了面前的杯子:“你长皱纹了,皇祖母。”   耿妍下意识地摸上了眼角。   玄胤玩味儿地笑了笑:“你这块腊肉,本殿下嚼不动。”   耿妍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起来,眼底的寒芒,如一块锋利的兵刃,几乎要戳瞎玄胤的眼睛。   玄胤却不理她,自顾自地喝着茶。   半晌,她深呼吸,收回了情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几日不见,长孙殿下令本宫刮目相看。”   “过奖,过奖。”   她不屑地说道:“但长孙殿下别得意太早,激怒了本宫,对长孙殿下没好处。”   “本殿下可以直接杀了你。”玄胤毫不犹豫地说道。   耿妍大笑,险些笑出眼泪:“长孙殿下,别是你和容卿还没发现马宁玥的蹊跷吧?还是……你们找到医治她的办法了?”   玄胤的笑容倏地僵住。   耿妍恣意道:“能救她的只有本宫,所以奉劝长孙殿下一句,别冲动,好好儿地哄着本宫,兴许哪天本宫高兴了,就把治疗的办法说出来了。”   玄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语双关:“耿嫔娘娘上了年纪,想取悦你,怕是不简单,娘娘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耿妍暧昧地看着他:“本宫想要什么,四爷难道不清楚吗?”   ……   玄胤离开冷宫,望着天际湛蓝的一抹丽色,幽幽地吐出了胸口的浊气,随后,他调整好表情,出宫,上了大帅府的马车。   马车上,宁玥在合眸假寐,斜斜地靠在软枕上,单手托住肚子,明明才三个月,但她那托肚的模样,好似已经快要临盆了似的。   应该,是很期待小东西的到来。   玄胤冰冷的眼底缓缓流转起一丝暖意,将她柔软的身子抱入怀中,让她小脑袋靠上自己肩头。   “陛下怎么样了?”宁玥沙哑着嗓子问,打了个呵欠。   玄胤轻声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过几个时辰便能醒来,若是不受刺激,还有些活头。验尸单是你让仵作改的吧?”   “嗯,陛下怎么说?”   “陛下还没醒。”   “哦,对,你刚刚说了。”   玄胤摸上她脸颊:“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宁玥始终闭着眼睛,在他怀里蹭了蹭:“没,就是犯困,好想睡觉呀,到家了再叫我吧。”   “好。”玄胤拉过一层薄薄的丝绸给她盖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路过到时候我买给你。”   宁玥想了想:“就……烧鹅吧。”   玄胤垂眸,笑了笑:“好。有哪里不舒服的没?”   “没。”宁玥干脆利落地说。   玄胤挑开帘幕,看向车夫,车夫挥动马鞭,身子身子微微僵硬。   ……   宁玥在玄胤怀里睡着了,抵达大帅府时,玄胤叫了她两声,她赖在玄胤身上不下来,玄胤将她抱进了卧房。晚饭,她赖床不起,撒娇让玄胤喂,洗澡也要玄胤抱,把玄胤折腾得够呛。   入睡前,她圈住玄胤的脖子:“要是我一直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暗夜中,她眼睛睁得老大。   玄胤亲了亲她唇瓣,摸着她肚子道:“就当多养个孩子嘛。”   她甜甜地笑了,侧过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样。   待到她进入梦乡,玄胤静静退出去,合上了房门。   “如何?”书房中,容卿等候玄胤多时。   玄胤知道他问的不是李顺妃的事,沉沉地道:“她失明了。”   容卿静默了两秒,面上渐渐泛出白色:“什么时候的事?”   玄胤在他对面坐下:“应该是处理完李顺妃的验尸单之后。”   “李顺妃死了?”容卿随口问道。   “嗯。”   容卿没再多言,别人生死与他无干,他所担心的、所关注的,也就是那个命运多舛的妹妹而已,他按住眉心:“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上许多,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玄胤看着一旁的药篓道:“你采药的情况如何?找到解药了吗?”   容卿叹了口气:“严格说来,她这并不算一种典型的疾病,寻常药物对她作用不大,我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稍稍延缓一下她的症状罢了,无法治愈。”   容卿有多骄傲,玄胤从第一次与他打照面便深切地感受到了,因为自己曾经伤害过玥玥,因为玄煜曾经欺骗过玥玥,也因为司空朔曾经欺负过玥玥,所以容卿早早地把他们列入了“惩罚”的行列,要知道,那时的容卿仅仅是个敌国的幕僚而已,哪里来的自信斗赢玄家人与司空朔呢?偏偏他有。后面发生的许多事,消除了彼此的误会。可不管怎样,在他印象中,容卿没有办不到的事、没有治不好的病。刚刚容卿说什么?无法治愈。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玄胤揉了揉脸颊,颓然地说道:“我见到她了。”   “耿妍吗?”容卿问。   “是。”玄胤沉沉地道:“她把李顺妃和六皇子通奸的事散播了出去,又杀了李顺妃嫁祸给玥玥,气病了陛下。”   “她想逼你现身?”容卿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事件的重点。   玄胤点头。   容卿看向玄胤,眸光动了动:“那你去见她了?”   玄胤的手指紧了一下:“见了,与她说了一些话,她承认是她对玥玥动的手脚,还说她有治愈玥玥的办法,以你对她的了解,她有没有可能是在说谎?”   容卿沉吟道:“此一时彼一时,她不是一个满口胡话的人,但上次在灵蛇岛,为了骗取你的信任,一样撒了无尽的谎,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任何一点治愈玥儿的机会,我们都不能放过。”   玄胤的手指插入发间,深呼吸,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宁可相信她的确能够治愈玥玥。”   “她的条件呢?”容卿一语道破关键。   玄胤道:“娶她,或者死。”   ……   讨论完毕,容卿回了自己房间。   容麟就坐在床头,手捧着一本泛黄的画册,闷不做声地发呆。   容卿推着轮椅走过去,拿走画册,随手扔到了桌上:“看这些做什么?天色不早了,快洗洗睡吧!”   容麟倔强地说道:“容卿,那是我的东西。”   容卿说道:“我知道,准备等你长大再还给你的。”   “我都十八了。”容麟又拿起画册,翻到金蝴蝶那一页,“容卿,我小时候见过这个。”   “在哪里?”   “我姐姐的身上,但好像比这个大,也可能是我当时太小了,所以觉得一点点东西都大得难以接受。”   “你姐姐后来怎么样了?”容卿问,问完,立马意识到了不妥,“不必告诉我,去歇息吧。”   容麟抚摸着册子上的金蝴蝶,眸光一点点变得深远:“她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三天后,我娘回来,说找到了救治她的方法,但那时,她已经死透了。”   容卿握住了容麟的手。   容麟与他十指相扣,紧紧地扣住:“妹妹会死吗?”   容卿的呼吸有些发堵:“……不会。”   容麟低头,看向二人交握的手,他最近晒得厉害,肌肤都成了浅浅的小麦色,容卿的白如美玉,这么扣在一起,还真是般配。   他开口:“容卿,通知他们吧。”   容卿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   他的表情很平静,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镇定:“我失去了姐姐,不想再失去妹妹,特别是你的妹妹……容卿,我不想你难过。”   容卿抓紧了他的手,太大力的缘故,指节都隐隐泛出了白色。   容麟牵强一笑:“总不能让你白养我这么多年,是时候要些回报了。”   ……   门外,秋管家听到了一切,心中约莫明白了怎么回事,立马敲响了宁玥的房门。   开门的玄胤:“有事?”   秋管家愣了一下:“是姑爷啊,我、我……我找玥儿小姐。”   玄胤就道:“她睡了,你找她什么事?”   秋管家踮起脚尖朝里望了望:“那个……我怀疑……那个……小公子……要被带走了……”   “走去哪里?”   “回他自己的家,好像是……为了给小姐治病。他一旦被带走……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秋管家边说便观察着玄胤的神色,但玄胤面无表情,他看不出什么。   玄胤语气如常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退下吧。”   “呃……是。”   秋管家退下了。   玄胤回到床边,握住了宁玥冰凉的手,心疼又自责地说:“你要是知道容麟为了你给治病,不惜离开容卿,你肯定不会接受的吧?可是玥玥……我想你好起来……我自私地想你好起来!”   宁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睁眼,便迷迷糊糊地说道:“什么时辰了,天还没亮吗?”   冬梅在门外听到了动静,应道:“早亮了呀,小姐!”   宁玥的心咯噔一下。   玄胤忙道:“把帘子拉开,别遮得跟晚上一样。”   帘子?哪里来的帘子?窗子都打开了好不好?冬梅一头雾水。   玄胤沉沉地看着她。   她眨眨眼,走到窗前,试探性地把帘子合上、又试探性地把帘子拉开,这样?   玄胤移开了视线。   听到窗帘被拉开的声音,宁玥暗暗松了口气,差一点就露馅儿了,幸好、幸好!   “你出去吧。”玄胤对冬梅吩咐道。   冬梅哦一声,退出去,合上了房门。   玄胤拉开衣柜:“今天想穿什么眼色的裙子?”   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白色。”   玄胤选了一个素白绣粉荷肚兜、一条同色高腰罗裙、一件半透明的织金纱衣,给宁玥细心地穿上。   宁玥努力睁大眼睛,偶尔朝他呼吸喷来的方向转转眼珠。   掩饰得倒是极好,不怪冬梅都没发现。   玄胤又帮她洗漱。   “昨天的烧鹅你没吃,凉掉了,今天还想吃的话,我再去给你买一只。”   “我、我不想吃烧鹅了,你去给我买些……”宁玥顿了顿,她现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买些栗子糕吧。”   “好。”玄胤把漱口的杯子喂到她唇瓣,她含了一口,吐在小金盆里。好几次,都吐偏了地方,玄胤的裤子湿漉一片。   玄胤不动声色地问:“早餐想吃什么?”   “三鲜面。”宁玥抿抿唇:“杯子拿走吧。”   玄胤接过杯子,定定地看着她虽明亮却没有视力的眼:“容卿上次说,纹身对孕妇会有一点影响,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宁玥埋在宽袖下的手紧了紧:“没有啊,大哥不是还说了,要是我没感觉不舒服,就是影响已经过去了吗?”   玄胤轻轻一笑:“是啊,他是这么说过,你瞧我,记性太差,都给忘了。”   宁玥抿抿唇,压下心头的慌乱,说道:“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谁在敲门,是不是有谁找我?”   “是找我的,一些小事,已经处理了。”玄胤面不改色地说,不知从何时起,他学会撒谎了。   “对了,大哥和容麟呢?怎么没听到他们的动静?”   “还没起床呢。”   宁玥坏坏地笑了:“这么黏啊,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   玄胤没有说话。   宁玥笑了笑:“我等下想和冬梅去街上逛逛,你不必陪我,去处理皇宫的事吧。”   玄胤看了他一眼:“好。”   早饭后,宁玥与冬梅踏上了出府的马车,玄胤则去了皇宫。   陛下在昨夜便醒了,听说李顺妃与六皇子的事只是有人蓄意捏造,当下缓和了不少,上午,玄胤又将散布谣言的太监揪出来,当着全部宫人的面处以了炮烙之刑,人肉的香味儿,熏得人饥肠辘辘,也熏得人连番作呕。   李顺妃成功入殓,号仁贞和孝顺妃,以皇贵妃之制下葬。   养母去世,六皇子痛哭流涕,说留在盛京睹物思人,恳请陛下恩准他为李顺妃守完头七后带未婚妻迁往封地。   陛下准了他的请求。   大街上,不少店铺歇业以示哀痛,即便敞开的,也全都换上了素白的眼色。   冬梅挑开车窗帘,望了望白茫茫的一片,叹道:“陛下的女人那么多,死一个就要全城哀悼,那老百姓还过不过日子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祖制如此。”宁玥不禁想起了自己前世,好歹她也是皇后,尽管被囚禁水牢多年,但死后,是不是也举国哀悼了一番?   冬梅拍了拍宁玥的肩膀:“小姐你看,那边有个人被抓了,就因为他卖了红花。”   宁玥看不到。   冬梅又拍了拍她:“小姐您别不信呐,是真的!哎哟,吵起来了!那个人顶撞了官兵,啊!官兵把他打了!呀!他老婆孩子跑出来了!不好,他老婆也被抓了!”   不远处,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宁玥的心,没来由的一揪:“怎么回事?”   冬梅气呼呼地说道:“那群官兵,太不要脸了!官兵是干嘛的呀?不是抓坏蛋的吗?欺负老百姓算什么本事?”   “到底怎么了?”宁玥加重了语气。   冬梅解释道:“就是那个小贩,他卖了红花,官兵要抓他去坐牢,他不干,说又不是国丧,他没触犯律法,官兵强行抓他,他妻子想去救他,被那群官兵给按在了地上,衣裳都扯烂了,白花花的身子也让官兵和路人给看了,孩子好像吓坏了,哭得特别厉害。”   “他们人呢?”喧哗声变小了。   冬梅道:“走了。”   宁玥柳眉一蹙:“走了?那孩子呢?”   “没人管,就在大街上哭呢。”   宁玥怒气填胸,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居然有这种官差?当即怒道:“哪个衙门的?把他们给我叫来!”   “是!”   冬梅跳下了马车,快步跑上前,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站住!”   官差头头儿瞄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你才是狗!你一衙门全都是狗!”   “你……”   他正要发怒,冬梅亮出了东宫令牌,他一阵心惊肉跳!   冬梅冷声道:“长孙妃娘娘叫你,还不快滚过来?!”   “是……是……”他战战兢兢地跟随冬梅来到了马车前,福低了身子,说道:“属、属下叩见……长孙妃娘娘。”   此时那哭泣的孩童已经被车夫给抱起来了,车夫给了他一块麦芽糖,他捧着糖,一抽一抽地哭:“娘……娘……”   宁玥威严的话音自车帘后响起:“你是哪个府衙的?”   官差头头儿颤声道:“回长孙妃娘娘的话,奴才是……京兆府的。”   冬梅凑近宁玥耳畔,低低地道:“小姐,京兆府的府尹好像是严惠妃与三皇子的部下,您看……”是不是通融通融?   宁玥神色冷淡地道:“盛京的京兆府,原来是这么办事的,比土匪还不如!”   官差头头儿吓得跪在了地上:“娘娘息怒!小的……也是奉命执法,顺妃娘娘薨逝,举国哀痛,大家都在悼念娘娘,他却当街卖红花,这分明……是没把皇室的威仪放在眼里!”   这些,都是上赶着拍马屁,做表面功夫而已,那小贩说的没错,又不是国丧,上头也没下达必须为顺妃哀悼的命令,大家这么做,多半是表达对皇室的敬意。   这几年,盛京被治理得风调雨顺,若是不抓几个犯人、不查几起案件,显示不出京兆府的必要地位,宁玥明白这种**主义,却没当众反驳他的借口,而是道:“你抓人就抓人,绑他妻子做什么?”   官差头头儿道:“娘娘,她殴打官差,妨碍官差执行公务,这也是一桩罪呀!”   “殴打?”宁玥被气笑了,从律法上来说,好像官差做的没错,但这世道,从来不是单靠律法便能海晏河清、天下生平的,偶尔也得讲个情字。丈夫被抓,她心中难过也是情理之中,一个大男人,竟跟一个弱女子计较这等小情绪,实在是让人唾弃。   周围的百姓,全都朝官差投去了愤恨的目光。   宁玥不紧不慢地说道:“男人的心胸要开阔些,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官爷您说呢?”   官差头头儿连连点头。   “还有,你们的职责是除暴安良,何为安良你明白吗?退一万步说,他们夫妻都罪有应得,这三岁稚童却是无辜的,你们抓走他父母,把他丢在大街上不管,若他被车撞到、被人踩到、被贩子拐走了卖掉,这责任,是算你,还是算谁的?”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   官差头头儿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请娘娘恕罪。”   宁玥道:“那个女人也是一时糊涂,你恕她的罪了吗?”   “长孙妃娘娘……”官差头头儿的冷汗流进了衣领。   宁玥淡道:“冬梅,回头记得禀报长孙殿下,把这些在良民身上泄愤的官差一个不留地赶了!”   冬梅解气一笑:“是,娘娘!”   那对夫妻终究是被带入了衙门,怎么处置,由京兆府秉公办理,那个孩子暂时寄养在邻居的家中。   ……   出了口恶气,宁玥心情好了许多。若在以往,她大概不会干涉这些事,可自从怀孕后,她整颗心都好像变得异常柔软。听到孩童的哭声,会跟着难过;看到女人被欺负,会感同身受……   冬梅递过一块桂花糕:“给,小姐。”   宁玥探出手,摸了半天,没摸到。   冬梅心一惊:“小姐,你……你怎么了?”   宁玥不甚在意地牵了牵唇角:“没怎么,就是看不见了。”   冬梅惊得糕点都掉在了地上:“看……看不见……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这样啊?刚才不都还好好儿的吗?等等,不对。”   她想到了早上拉窗帘的事儿,“您……您早上就……就……”   宁玥自己摸到了桌子,又摸着食盒,拿出一块糕点,轻轻地吃了起来:“别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失明吗?又不是死了,我也不穷,请得起服侍的人,下半辈子,照样过得悠闲自在。”   冬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姐失明了,她居然不知道!   她真是个笨蛋!   “您……您什么时候……看不见的……怎么……不告诉我啊?”她泣不成声。   宁玥嗳了一声:“我都没哭呢,你瞎哭什么?”放下糕点,摸上冬梅的脸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多活一天赚一天,就算看不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那是你的眼睛啊!你要是看不见了,以后小少爷生出来……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宁玥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冬梅道:“不行!我得去告诉姑爷!告诉大少爷!”   “不许去!”宁玥去抓她,去抓空了,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磕肿了额头。   “小姐!”冬梅忙扶了她起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宁玥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告诉他们。”   冬梅哽咽道:“为什么?”   宁玥静静对说道:“这是金蝴蝶的后遗症,是耿妍的计,我不想成为耿妍要挟他们的把柄。”   冬梅想到了早上姑爷示意她拉窗帘的眼神,心道:恐怕姑爷和大少爷已经知道了……但这个猜测,她没告诉宁玥。   在街上买了些婴孩的用品之后,宁玥与冬梅打道回府,马车行驶得十分缓慢平稳,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就在马车即将驶过一个小胡同时,小胡同里突然冲出了另一辆马车,速度之快,顷刻间撞撞上了他们的烈马!   烈马一阵躁动,车厢都抖了三抖。   冬梅忙用身子护住宁玥,脑袋却磕到门板上,起了个大包。   宁玥冷声道:“怎么回事?”   车夫朝对方嚷道:“你怎么驾车的?长没长眼睛?没看这条路是大路吗?你出来的时候不晓得慢点儿?”   那车夫是个白白胖胖的小伙子,似乎被这边的气势吓到了,不敢吭声,车帘唰的被扯开,一名衣着光鲜的嬷嬷探出身子来:“你骂谁不长眼呢?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姑奶奶到底长眼睛没?你们自己不会驾车,怨我们啊?胡同就这么窄,你走快一点不就过去了吗?跟只缩头乌龟似的!我们啊,不想跟你们计较!”   冬梅跳下了马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瞪向对方:“撞了我们,你们还有理了?跑那么快干嘛?赶着投胎呀?”   嬷嬷被气得倒抽一头凉气,捋起了袖子,冲上前来:“小蹄子,敢跟你嬷嬷横?嬷嬷剔牙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娘们儿的肚子里揣着呢!”   冬梅哼道:“是呀是呀,比不得您年长!老、妖、婆!”   “你……你……你居然骂我老妖婆!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不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嬷嬷张牙舞爪地抓向了冬梅。   冬梅一躲,她摔了个嘴啃泥!   “哈哈哈哈哈……”冬梅捧腹大笑!   嬷嬷气得面色铁青,爬起来,就要给冬梅一耳光,这时,车里传出了一道高贵而优雅的女子话音:“好了嬷嬷,别与这些没教养的人一般见识。”   没、教、养?   宁玥冷冷地笑了,亏她一开口,自己还忍不住赞叹了一番,比司空朔的声音还要好听,可事实证明,再动听,若是喷起粪来,也是让人作呕的。   宁玥淡笑道:“是啊,冬梅,狗咬了人,人不一定要咬回去的。”   冬梅挑眉一笑:“就是!”   那天籁之音的主人再一次开口了:“小丫头,说话不要太没教养。”   宁玥笑得:“夫人,出门别忘记带脑子。”   语毕,宁玥明显感到对方的车里迸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意。可宁玥不怕,耿皇后都成耿嫔了,盛京之中,除了太子妃,哪个女人的地位高得过她?   嬷嬷气坏了:“小丫头骗子!你知道刚刚跟你说话的是谁吗?我告诉你!别惹了我们夫人,回头你还不起!”   宁玥淡淡地说道:“我又不是有求于你们,还什么还?冬梅,我们走!”   冬梅给了嬷嬷一个白眼。   嬷嬷啐了冬梅一口。   随后,各自上了马车。   宁玥的马车走在前面,他们的马车走在后面。   冬梅挑开后头的帘子,困惑地说道:“小姐,他们跟踪我们!”   “也许是顺路。”   然而一刻钟后,宁玥的马车停在了大帅府门前,那一辆马车,也在一旁停了下来。   ------题外话------   猜出这个夫人是谁了没?   国庆快乐!   T 【V158】金蝴蝶的真相   宁玥是看不见的,不知身后跟着谁,但听到马车在一旁停下的声音,不由地问了冬梅一句:“大帅府来客人了吗?是找容麟的还是找玄胤的?”   冬梅回头一看:“妈呀!怎么是她们?”   “她们?”宁玥茫然地朝声源处转过身去,“哪个她们?”   冬梅低声道:“就是咱们在路上碰到的没带脑子出门的人啊!”   她话音刚落,那个嗓门儿比天高的嬷嬷踩着凳子下了马车,正要去扶她家夫人,忽然就听到了冬梅这句话,当即怒红了眼,冲冬梅嚷道:“小蹄子,又欠揍了是不是?谁没带脑子出门?你才没带脑子出门!不给你点儿眼色瞧瞧,你真以为我怕了你!”   宁玥无法辨认她容貌,但听这声,可以判断面相也温和不到哪儿去,想来,是个凶神恶煞的老妈妈。奴才都这么跋扈,主子必也宽和不到哪儿去。方才是念她们初犯,而自己又赶着回家,才没与她们一番计较。如今都到了家门口,若还叫人骑在头上,岂不是成了盛京的笑话?   “让他们把人撵走。”不管是哪个大官的家眷,也不管是找容麟还是玄胤,这个人,她撵定了!   冬梅对守门的侍卫道:“大牛哥、小张哥,有人在大帅府门前撒野,劳烦二位把他们撵到一边儿去!”   冬梅性子泼辣,一张嘴巴却甜,素日待人也不自持身份,只要不招惹长孙妃,冬梅对谁都笑嘻嘻的,私底下,大家都挺喜欢她,这会子听她说要撵人,不假思索地便冲了过来。   “你们敢?”嬷嬷双臂一张,拦在了自家马车前。   冬梅笑呵呵地道:“怎么不敢了?这儿是咱们家,你到咱们的地盘来撒野,我还不敢撵你?大牛哥、小张哥,别跟她废话!直接撵走!”   二人上前去抓嬷嬷的胳膊,却尚未碰到嬷嬷一根手指头,便被两道自车窗里射出来的金丝扣住了手腕,那金丝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金丝冰凉入骨,二人的汗毛不约而同地竖了起来,眸光一变,就要去挣脱困住他们手腕的金丝。   “我劝你们别动,一动,你们的手就没了。”   是那夫人不紧不慢的声音,明明听语调是个知性优雅之人,偏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血腥得引人颤栗。   二人不想相信,却也不敢动弹。   宁玥问冬梅道:“怎么回事?”   冬梅小声地说:“那个人用金线把大牛和小张的手腕扣住了。”   金线?   锋利的金线……   金蚕丝?!   金蚕丝可是好东西,有价无市,当初玄胤出战云州,她花了十万两黄金才从天机阁买来一小捆,全给玄胤做了软甲。   金蚕丝能刀枪不入,自然也能削铁如泥,人的血肉之躯更不在话下,前世她曾见过有人掉入金蚕丝阵法,当下被切割得七零八乱,连声音都没有。   若那人手中果然握着金蚕丝,那她到底什么来头?   宁玥压下心中疑惑,循着声音的方向说道:“拿他们撒气算什么本事?够胆的就下马车来。”   “激将法对我没用,他们是被你指使的,想让我放了他们,可以呀,跪下来给我磕头认错。”夫人毫不客气地说。   宁玥的眉心微微一蹙,自打重生以来,还没谁大言不惭地叫她磕头认错!   宁玥冷笑:“你先撞了我,之后又在我家门口挑衅我,你以为自己谁?张口闭口叫我给你认错?”   “你家?”夫人呵呵地笑了,“我可不记得大帅府有你这么个女主人,确切的说,大帅府应该没有女孩族人才对。”   容麟没有成亲,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全盛京的人都知道容麟跟马家的关系,也都知道在大帅府,她的话比容麟的话更管用。这个女人,是故意挑衅,还是……根本就不是盛京人?   “你是谁?”宁玥警惕地问。   夫人笑出了声,语调里依旧是满满的嘲讽:“我是谁你不配过问!孙嬷嬷,把行礼提进去!”   “是!”孙嬷嬷高高兴兴地拿了两箱行礼。   宁玥道:“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入大帅府!”   夫人嗤道:“孙嬷嬷,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住进大帅府!”   孙嬷嬷骄傲地应道:“遵命,夫人!”   冬梅气得不行了:“哎!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病啊?哪儿来的?经过主人同意了吗?就往人家家里冲!耍赖是不是?好,姑奶奶今天还就跟你死磕到底了!”她说着,转头望向府内,“快去把大帅请来!”   夫人无畏地说道:“好啊,你们快些去请,谁第一个把容麟叫来,我赏他一百两金子!”   出手如此阔绰,门口的侍卫呼啦啦地散了!   容麟来得很快。   他原本在房里收拾行礼,收到容卿给他缝过的褂子时,不争气地掉了两滴泪,谁料突然,两个不知死活的侍卫莽撞地冲了进来,若不是他反应快,就要被那两个狗奴才瞧见自己的窘样了!一边是窘,一边是听说有人在大门口与玥玥干架,他忙放下收了一半的行礼,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大门口。   当他看清那抹淡金色的倩影时,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娘。”   ……   梁子,结大了。   ……   敞亮的房间,宁玥与玄胤各自坐一边,动站在二人中央,时不时瞅瞅宁玥,时不时瞅瞅玄胤,时不时也自个儿叹上一口气。   造化弄人啊,谁能料到半路上,随随便便遇到的一个泼妇,居然是容麟的生母呢?   其实容麟跟他生母长得还是蛮像的,但那女人一直窝在车里,冬梅没看清对方容貌,若看了,一准就认出来了,说不定……不会闹出后边儿这么多事儿了。   唉!   唉!   唉!   冬梅一声接一声地叹。   宁玥低垂着眉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自己手指,显然,也被这件事震得不轻。   “玄胤。”   “嗯?”玄胤的语气还算正常,“怎么了?”   宁玥低低地道:“我是不是闯祸了?”   玄胤最招架不住她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就算她真闯了祸,这会子他也生不起她的气来,更何况,他压根儿也没觉得她做错!   “没有,是她们不对在先。”玄胤拍了拍她揪得发红动手,“别揪了,再揪,肉就掉了。”   宁玥果然不揪了,是不揪自己的,却改为揪玄胤的。   玄胤一愣,随即叹了口气,揪吧揪吧,反正他皮糙肉厚,不揪她自己就够了。   宁玥又委屈地说道:“你说是她们不对在先,意思是我不对在后咯?”   “这……”玄胤噎住。这要他怎么说呢?任何情况下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容麟的生母够嚣张,玥玥也挺跋扈,这俩人,说白了,同一类人,都挺欠的。没彼此对上还好,各自欺负各自能欺负的人;可一旦对上,那就是山崩地裂、你死我活。   玄胤头疼!   看了看她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又涌上一阵心疼,揽住她肩膀道:“你没错,错的是她。”   宁玥靠上他肩头,软软地道:“那你都说说,她哪儿做错了?”   玄胤:“……”   “你说呀!”宁玥用胳膊肘戳了戳他肚子。   他轻咳一声,道:“她错在御下不严,明明先撞的你,不仅不赔礼道歉,还纵容手下的仆妇恶语相加。”   “还打冬梅。”宁玥补充道。   “是,还……主动去打冬梅。”结果是被冬梅给坑了。   “还有呢?”背后讲人坏话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好像不赖嘛!   玄胤捏了捏她鼻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想告诉她,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你不用急着把没体验过的事全都体验一遍,也没必要把情绪发泄到这些事情上面,可转念一想,她已经够苦了,就算任性一下又怎样?   “还有,她到了大帅府,不自报家门……”   宁玥再次打断他:“我主动问了她也不说。”   “对,就是这个理!你看你啊,肯放下身段主动去问她,这说明你不计较之前的龃龉,你心胸开阔,她却心胸狭窄,白长你这么些岁数,还为老不尊……”玄胤说着平日里绝对说不出口的话,见玥玥听得开心,他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你说她都抛弃容麟多少年了?容麟是你大哥养大的,你是容麟姑姑,这个大帅府,你做不得主,谁做主?她在你面前摆亲娘的谱,她没道理!”   宁玥听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另一间房内,容麟也在极力哄着让他一个头两个大的女人。   “娘,她年纪轻,不懂事,平时又被我们几个给宠坏了,性子难免跋扈些,您是长辈,别与她一般见识了。”   “哦,她年纪轻不懂事?一句年纪轻不懂事就完了?现在的父母,都是怎么管教孩子的,啊?你知道她怎么骂我的吗?她骂我出门没带脑子!这种人、这种人、这种人……你身边怎么可以有这种人?!”   若说在得知宁玥的真实身份以前,她还能控制一下自己的火气,可现在,知道那小丫头成天跟自己儿子混在一起,这不是要带坏她儿子的节奏吗?   容麟渐渐地有些不买账了,哼道:“你们当初一声不吭地把我送走,要不是容卿,我早死八百回了!”   夫人的语气软了一分:“我……我们那不是没有办法吗?你姐姐死了,我们就你一根独苗!你若是再出事,让我们家的香火怎么办呀?事实证明,当初的决断是正确的,你看,你还好好地活着呀!”   “那是因为我碰上容卿了!你以为你安排的人手很厉害吗?半路就被人宰了!我快饿死冻死的时候,是容卿捡了我,没有他,你就到阴曹地府去找我吧!”容麟气呼呼地说道。   “你这孩子!”夫人也气到了。   容麟撇过脸:“容卿就这么一个妹妹,你说我能不惯着她吗?平时,捧在手里都怕掉了,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你倒好!一来就骂她没教养!她可没受过这种委屈,这时候,指不定多难过呢!”   “唉,你……”夫人揶揄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瞪他道:“好好好,你疼她!你护她!但我这半年一直给你写信,催你回家,你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又怎么说?”   每当说不过孩子时,她就会顾左右而言其他。   容麟对儿时的记忆清楚得很,自然也晓得如何应对:“别叉开话题,你凶玥玥的事儿,还没完呢!”   “到底谁凶谁你弄清楚了没,小容公子?胡同里的事儿我就不说了,翻篇儿了!到了大帅府,我是打算给足你面子,就算看她不顺眼也没想大动干戈的!可是她怎么说?她说那两个没带脑子出门的人又来了!我好歹是你娘,在你家门口被一个丫头片子给羞辱了,我能不找回场子吗?”   “那是冬梅说的,不是她。”   “冬梅是她丫鬟!”   “那孙嬷嬷还是你陪房呢!她动手打人的账又怎么算?也算你头上?”   “你……”夫人被气得肝都痛了!“不是我养大的,果然与我不亲!吃里扒外!”   容麟哼道:“我就吃里扒外怎么了?我就不跟你亲怎么了?谁让你当初不要我?”   “哎哟,哎哟。”夫人跌坐在了椅子上,胸口起伏得厉害。   孙嬷嬷劝道:“好啦好啦,夫人,少爷,你们俩一人少说一句!都十一年没见了,就不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谈吗?何苦为了一个外人,闹得母子不合。”   “妹妹不是外人!”容麟想也不想地说道。   夫人一掌拍响了桌面:“妹妹?我只知你有个姐姐,几时多出个妹妹?”   容麟眼神闪了闪,鼻子一哼:“容卿的妹妹,怎么?不服气?打我呀!”   “你这逆子!”夫人又要发火,被孙嬷嬷劝住,孙嬷嬷道:“好了夫人,少爷这么多年没见您,心里定是委屈的,冲您发发脾气,您就担待担待。”   夫人驳斥道:“我不知道他委屈?不知道的话,凭他这么顶撞我,我早拿家法处置了!”   容麟顺口道:“你处置我呀!谁不处置谁小狗!”   “你当我不敢?”夫人拿起了桌上的鞭子。   孙嬷嬷心惊肉跳,一把抱住了夫人:“夫人别激动!千万别激动!”   这真的是母子团聚吗?不该是抱头痛哭娘我好想你儿子我也好想你吗?怎么像杀父仇人似的?   容麟翻了个白眼,傲慢地走掉了。   进容卿的房后,他毫无形象地呈大字躺在了床上。   容卿看了他一眼:“吵完了?”   容麟望着帐顶:“暂时。”   “你娘,有给你写过信吧?”容卿仿佛漫不经心地问。   容麟一把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他:“我……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你也该……回去了。”容卿静静地说。   “我不回!”容麟单膝跪地,深深地望着他,“容卿,你是不是生她的气了?我教训过她了,让她不要再惹妹妹。”   容卿脸色一沉:“胡说!我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那是你娘!只有她教训你的道理,没有你顶撞她的份儿!”   容麟敷衍地哦了一声。   容卿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叹了叹,说道:“算了,以后我也管不着你了,你爱怎样怎样吧?”   容麟把头枕在了他腿上,眼底的温顺,与在夫人面前的任性判若两人:“别赶我走,容卿。”   “你不是说……要走的吗?”   这话,有些残忍,毕竟谁都明白容麟的走,是为了什么而走。   容麟没有生气:“既然她来了,我就不用走了嘛!她可以治好玥玥的。”   容卿沉默了一瞬,开口道:“你觉得如今这个情况,她,还愿意给玥玥治?”   容麟:“……”   ……   容卿敲响了房门:“玥儿,是我。”   冬梅已经去小厨房准备晚膳了,开门的是玄胤,玄胤把他推入房内。   宁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副很困的样子。   容卿收回落在妹妹脸上的视线,看向玄胤,指了指眼睛。   玄胤摇头。   容卿会意,定了定神,对宁玥道:“玥儿,睡着了吗?”   宁玥打了个呵欠,眼睛似乎难以睁开:“快了,今天逛了一下午,好累。对了,说到逛街我想起一件事!玄胤,京兆府的案子,你办了吗?”   玄胤道:“哦,办了。”   “你怎么办的?”   “按照律法,妨碍官差执法,一人打了二十大板,不尽忠职守的官差们全被革职,京兆府尹停职查看。”   “京兆尹是严惠妃的人。”宁玥提醒道:“若是她来求情,该卖的面子便卖给她吧。”   “好,听你的。”玄胤答应得非常爽快。   容卿等二人谈完这件事,又对宁玥说道:“玥儿,你跟容麟娘亲的事,我听说了。”   “嗯,怎样?”宁玥背过身子,含糊地问。   容卿道:“这事儿她做的不对。”   宁玥唇角一弯,又听得容卿道:“但能不能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跟她服个软?”   宁玥炸毛了:“大哥你有没有搞错?我快被她欺负死了,你居然叫我跟她服软?!不干!没得商量!”   玄胤挑眉,困惑地看向容卿。   容卿又指了指眼睛。   玄胤什么都明白了,看了宁玥一眼,没有说话。   容卿接着道:“如果能让她服软,我当然让她这么做了,但可惜,她不是我什么人,你才是我妹妹。你们两个闹僵了,我夹在中间……有点难做。”   宁玥的身子微微僵住,她自己怎样,其实都好商量,但如果叫大哥难做,她于心不忍。   容卿的喉头有些发堵,这是捧在掌心的妹妹,如果可以,他怎么舍得让她受丁点委屈?但比起她的命,区区一次低头又算得了什么?   “能听大哥一次吗,玥儿?”   宁玥咬唇,有些委屈地红了眼眶:“你真的这么难做?”   如果不是很难,可不可以不要让我跟她服软?   容卿隐忍着说道:“是,很难,所以,委屈你了。”   “为了容麟,你让我跟一个欺负我的人道歉……”宁玥说着,眼里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玄胤,连你也不帮我!”   玄胤捏紧拳头,眸中渐起湿意,艰难地转过了身。   宁玥哇的一声哭了。   又不她的错,凭什么让她道歉?   那个女人欺负她就算了,连大哥和玄胤也来欺负她?   刚刚说的那么好听,结果都是骗她的!   “我讨厌你们!”   她拿被子蒙住了脑袋。   ……   另一边,容麟回了屋。   夫人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哟,舍得回来了?”   容麟清了清嗓子,给她倒了一杯茶。   夫人美眸一转,傲慢地说道:“这是干什么呀?认错还是拜见母亲啊?”   容麟暗暗瞪了她一眼,咬牙,低头道:“都有。”   “嗯?”夫人挑剔地挑了挑眉。   容麟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低了身子:“娘,请喝茶,刚才是我莽撞了,请您原谅。”   夫人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这还差不多!”   喝完茶,夫人的面色缓和了些,眸光扫过屋子里半开着的行李箱:“你在收拾东西,是不是终于想好,要回北域了?”   “呃……这……”这该怎么说?说我现在又决定不回了?   夫人笑道:“前阵子,我这心里就一阵一阵儿地打鼓,我估摸着,可能是你想我了,便来看看你,咱们还算母子连心,我来看你,你去找我。”   容麟嘴角一阵抽搐,要不是玥儿生病,谁会去找你?   夫人笑眯眯地道:“哎呀,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启程吧!”   容麟面色一变:“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夫人微微沉了脸。   容麟支支吾吾道:“你……你舟车劳顿,需要歇息,过几日、过几日怎么样?”先哄你治好玥儿,然后——嘿嘿嘿嘿嘿~   夫人美眸一转,宠溺地摸上他脸庞:“真是长大了,都会心疼娘亲了。”   容麟干笑:“血……浓于水嘛!”   夫人开心地说道:“那当然!凭容卿养你多少年,终归不是你亲生父亲,你最亲近的,还是我!”   “呵呵……”容麟皮笑肉不笑,“娘,您看容卿好歹养了你儿子一场,你是不是该报答报答他?”   “这个你放心,我一定会重重地酬谢他!”   “您打算……怎么谢?”   夫人含笑说道:“他想我怎么谢,我就怎么谢,只要我做得到。”   容麟眼睛一亮:“他、他现在的确很需要一样东西!”   ……   宁玥被玄胤搂着往容麟的房间走来。   “乖,待会儿进去,嘴巴甜点儿,喊声夫人,再服个软,一切便都揭过了,知道吗?”玄胤语重心长道:“你就当是在演戏,从前与那些小人斗法的时候,这种装孙子的戏也没少演。”   “那能一样吗?一个是我自愿的,一个是被你们强迫的!”变相强迫、道德绑架!   “嘘——小声点儿。”玄胤捂住了她的嘴,“快到了,记住啊,要笑,进门后别乱走,低个头、认个错儿,然后叫冬梅服你出来。”   “连你也……”宁玥想去瞪玄胤,却残忍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瞪不了任何人了,当即悲从心来。   玄胤捕捉到了她眉间一闪而过的落寞,当即有些心软,想着就这样算了吧,他再想别的办法,但一回头,瞥见容卿在朝他微微摇头,他又捏紧了宁玥的胳膊:“乖。”   宁玥吸了吸鼻子。   “什么?你叫我给她治病?没门儿!”   “不是你说要报答容卿的吗?容卿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容卿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这个妹妹!”   “别的我都能答应!治那个小丫头片子,不可能!”   “你这人……怎么能出尔反尔?容卿当初救你儿子的时候可没讲那么多条件!我告诉你,你儿子当初把容卿惹毛的时候多了!你儿子掐死过容卿的宠物!烧毁过容卿的铺子!容卿要是也像你这么小心眼儿!你儿子早被他赶出去流落街头饿死了!”   “你说我小心眼?我……我……我……你……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的那点破事儿!要是我真的小心眼,我会到你府上来?我早让人把你们俩给劈了!”   “娘,你可以骂我,但你不能羞辱容卿。”容麟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来。   “你……好,好,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有相好的,就忘了娘了!你回去告诉他,让我给那小瞎子治病,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小瞎子。   宁玥走到门口,陡然听到这个刺耳的字眼,身子狠狠地僵住。   玄胤眸光微凛:“玥玥……”   宁玥眼圈一红,泪水掉了下来,她推开玄胤,跌跌撞撞地奔入了她看不见的夜色。   容麟听到动静,忙打开了门,伸头一看,当场惊呆:“你、你们……来啦?”   “谁呀儿子?”夫人走了出来,轻咳一声,翻了个白眼,“是你们啦?”   玄胤冷冷地睃了她一眼,转身,朝宁玥追了过去。   他一走,整个走廊,只剩坐在轮椅上的容卿。   容卿看看夫人,又看看容麟,冷漠地转过身,也离开了。   “容卿!”   容麟抬步就走,被夫人拉住,夫人道:“你给我回来!”   ……   宁玥摸索着回了房:“冬梅!冬梅!冬梅——”   “来啦来啦,小姐您怎么了?”冬梅端着一碗燕窝从小厨房里出来。   宁玥红着眼圈道:“收拾东西!”   “啊?干嘛……要收东西?”冬梅一头雾水。   宁玥扯着嗓子吼了起来:“让你收你就收,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玄胤跨过门槛。   冬梅行了一礼:“姑爷,小姐她……”   “照她说的做。”   “啊?是。”   冬梅忙叫来珍儿,二人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几人的行礼,之后,玄胤抱着瑟瑟发抖的宁玥,迈步走出了大帅府。   门口,容卿也在,也提着行礼。   “走吧。”容卿说。   玄胤点头:“上车。”   玄胤先把宁玥抱上马车,再把容卿连同轮椅一块儿抱上去,冬梅、珍儿与车夫并坐在外头,一行六人,绝尘而去。   “姑爷,大少爷,咱们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啊?”冬梅好心地问。   去哪儿是个大问题,按照玄胤与宁玥的身份,应该搬入东宫才是,之所以一直没有搬迁,主要是为了方便与容卿、容麟在一起,而今不存在这一因素,东宫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了。   然而今非昔比,容卿再不是耿皇后的幕僚,菩提宫也再不是容卿能够回去的地方,以外男的身份入住东宫,这于理不合。   那么……客栈?   客栈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不够安全,也不够舒适。   这只是离开大帅府,又不是逃难,他们依旧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财富,没必要把自己委屈成那样。   “我在城郊有一处别馆。”容卿道。   “别馆哪儿有本座的府邸舒坦?”   一道悠然的声音响在夜色深处,众人眸光一动,冬梅跳下马车,惊喜地叫道:“中常侍大人!哈!真是你呀!”   马车缓缓地驶了过来,马蹄踩踏着地面,发出优雅而慵懒的哒哒之响,仿佛坐在上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神秘而优雅的九尾狐。   司空朔跳下马车,看向冬梅,戏谑道:“你要是次次都这么欢迎我就好了。”   冬梅:“嘿嘿,奴婢当然欢迎您啦!奴婢可是天天都盼着您呐!”   “贫嘴。”司空朔撩开帘子,眸光自众人脸上扫过,扫到宁玥时微微停顿了一秒,而后说道:“房间都备好了,去不去?”   玄胤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干嘛要去?”   司空朔看了他一眼:“不去干等着让人欺负本座的弟弟?”   ……   从没想过有一天,司空朔会为他们筑起一个家。   宁玥看不见了,但她能闻到庭院里的香气,熟悉的海棠香与梨香,还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她也是许久之后才知道,竹子,是玄胤喜欢的。   台阶上都铸了石板,能让轮椅自由上下,这是为容卿设计的,司空朔连这个都想到了。   长兄,如父。   院子里的下人二少爷、二少奶奶地叫着,让宁玥恍惚,好像自己真的回了家。   洗漱完毕,宁玥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双目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尽管她看到的只是无尽的黑暗。   一只有力的臂膀搂住了她腰身:“困不困?”   她摇头:“玄胤。”   “嗯?”玄胤亲了亲她下颚,大掌在她肚子上游走。   “你们……都知道了吧?”她另有所指地问。   玄胤沉默了片刻:“嗯。”   宁玥捂住脸:“我真是没用,连骗个人都不会,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你们一定笑死我了。”   玄胤心疼地拿开她挡住面庞的手,吻去她眼角的泪意,说道:“没人笑你,大家都很心疼你。”   宁玥撇过脸,避开他温柔的呼吸:“不值得。”   玄胤蹙眉:“别说傻话!”   宁玥果然不说了,她早该料到瞒不过玄胤的,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他们之间若是连这点默契都无,还怎么相爱?还怎么相守?   “我会死吗?玄胤。”她低低地问。   玄胤抚摸着她发梢,轻声道:“不会,我不会让你死。”   “这么说,的确会死了。”她异常平静。   “你……唉,能别再套我的话吗?”玄胤无奈一叹。   宁玥弯了弯唇角,反倒比他还乐观的样子:“耿妍是不是威胁你了?不许瞒我,我们之间,不能再有任何隐瞒。”   玄胤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我找过她。”   “什么时候?”   “李顺妃死的那天。我去找她,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提到了你的病……”玄胤有些说不下去。   “她散播谣言,杀了李顺妃嫁祸给我,不是为了气死陛下?而是想引你去见她?”若真是这样,这个女人的心机也太可怕了,不,何止心机?手段也够硬。明明已经被打入了冷宫,还能将外面搅得天翻地覆。从散播谣言到她入宫,再到李顺妃找她麻烦,全都在耿妍的意料之中,“她引你过去干什么呢?单纯地谈论我的病情?还是……拿我的病威胁你?”   玄胤张了张嘴:“玥玥……”   宁玥苦涩地说道:“说了不许瞒我,我都这样了,至少让别让我的心也跟着瞎掉。”   玄胤躺回宁玥身侧,让泪意落回眼底,语气如常道:“她说,她有救治你的办法,条件是我……要么娶她,要么死。”   宁玥的心口微微震了一下,先前那股一切进展太顺利反而有什么意外在等她的直觉应验了,却不是李顺妃的死嫁祸到她头上,而是耿妍的后招掐准了玄胤的软肋。   “玄胤,你要答应她吗?”   “玥玥……”   宁玥缓缓地侧过身子,摸上他唇瓣、鼻梁、眼睛,他睫毛湿湿的,宁玥鼻子没来由地一酸,却没有哭,声音轻轻柔柔的:“玄胤,我不想你死在我前头,那样,就没人照顾我了;我也不想我还活着,你就娶了别人,那样,我会很难受的……等我死了,你再娶别人好不好?”   玄胤喉头胀痛:“说了,我不娶别人。”   “也不能死。”   玄胤没说话。   “不许答应耿妍!”   “……好,听你的。”   宁玥在玄胤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没什么好怕的,我就是舍不得你、舍不得大哥、舍不得孩子……我不知道我不在了,你们要怎么办?会不会很难过?孩子那么小就没了娘,会不会跟你和司空朔一样,被人欺负着长大……你要是娶了续弦,把孩子给我大哥抚养可以吗?他和容麟,肯定会把孩子当成亲生的来抚养……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扛到把他平安生下来的那一天……”   玄胤坐起身,去了浴室。   浴室中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以及拼命压在喉间的哭声。   “究竟怎么回事?”容卿的房内,司空朔缓步走了进来。   容卿心烦意乱地翻了翻画册:“玥儿的后遗症开始了。”   “金蝴蝶的后遗症?”司空朔浓眉紧蹙。   “是。”容卿把画册递给他。   “北域文?”司空朔的眉间拧成了一个川字,“金蝴蝶是北域的东西?南疆蛊毒,北域巫术,她是中了巫术?”   容卿点头:“北域皇室的巫术。”   皇室巫术是所有巫术中最厉害、也最没救的一种,比蛊毒厉害千百倍不止,寻常医者,根本诊不出患者的脉象有何异常,但患者就是会伴随着各种并发症,一天天地虚弱下去。   司空朔没问耿妍怎么会与北域皇室扯上关系,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与容卿、与玄胤一样,都只在乎怎么解掉宁玥身上的巫术。   “你没有办法?”他问容卿。   容卿摇头:“我略懂巫术,但不精湛。”   司空朔的面上,浮现起一丝凝重:“那个女人会解?”   “应该。”   “本座去找她。”   容卿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劝阻他,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   一个时辰后,不出意料,司空朔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一进门,便捏碎了一个茶壶!   ------题外话------   难得更这么早,要表扬哈~   T 【V159】   容麟气闷地看着自己娘亲:“有必要这么绝情吗?司空朔又怎么得罪你了?劈头盖脸把人一顿骂,你真以为人家欠你?”   夫人毫不在意地说道:“他是不欠我,他也可以不来我跟前找骂呀!他若是你的客人,我自当笑脸相迎,但若是替那小丫头当说客……容麟我得提醒你多少遍!那小丫头,我不治!”   “你强词夺理!不对!你……你……你借题发挥!你根本不是看不惯玥儿!你是看不惯我!”容麟忍无可忍地说道,面色涨红。   夫人的神色微微一僵,仰起头,眼神微闪道:“我怎么看不惯你了?”   容麟想说出那几个字,话到唇边,又说些说不出口,深吸了几口,压下火气道:“总之,你烦我,就冲我来,不要迁怒别人。”   夫人抚了抚发鬓的金步摇流苏:“你是我儿子,你做什么都是好的,我没看不惯你,是那小丫头不自量力地招惹了我,我又不是她的冤大头,凭什么受她那份子气!”   容麟欲言又止,这些年他虽没在他娘身边长大,但那种刻印在骨血里的东西是磨灭不了的,兼之儿时的记忆,他能确定自己对娘亲是有几分了解的。她不顾一切的朝宁玥发火,不说完全是因为他,但至少,他也占了一半的原因。   “娘,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我欠他们太多了,你是我娘,你不帮我还债就算了,做什么那么羞辱他们?”   夫人哼道:“我怎么羞辱他们了?不就是说了一句小瞎子、小太监?难道我说了?那丫头眼睛没瞎?那男人不是宦官?”   “你……”   “别我我我的了,还是看看你自己吧?你小时候我是怎么教你的?看你都跟一群什么样的人混在了一起?一整个大帅府,知道的说是你的大帅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马家的分府呢!谁说话都比你管用!这幸亏是我来了,我得给你好好整顿整顿!”夫人又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   容麟瞪她一眼,嘭的一声摔门而出!   夫人被剧烈的摔门声震得一个哆嗦,意识到儿子干了什么事后,她也跟着气闷了,追出去,望着儿子的背影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你管我去哪儿?”容麟没好气地说道。   夫人皱了皱眉:“我是你娘,我当然管你去哪儿了,给我回来!”   容麟迟疑着往她那边倒退了几步,她神色稍霁,然而不等她抓住容麟的袖子,容麟又加足马力,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你这臭小子!真是要气死我!”   ……   容麟一口气奔到了司空朔家,大概是一早得了司空朔的吩咐,守门的侍卫见来者是他,问也没问,便敞开大门让他进了。   进去后,他才记起自己好像忘了问他们到底住哪个院子。   小李子迎面走来,笑眯眯地道:“直走,到尽头右拐,抄手回廊的尽头就是了。”   容麟脚底生风地奔去了三人的住处。   不知是怀孕的缘故还是巫术的缘故,宁玥困得厉害,已经睡着了。   玄胤给她盖好被子,前往了书房,那里,司空朔已经摔碎第七个杯子了。   司空朔并不是一个不懂掩饰情绪的人,他真正发火的样子,玄胤还没见过,如今见了,才知比中山王还可怕。   容卿扶额坐在轮椅上,一脸无奈。   “连中常侍也吃瘪了?”玄胤感慨地问。   司空朔可从没吃过亏,至少在外人手里是这样,也只有宁玥和玄胤能够让他亏本。   司空朔敛起了不合时宜的怒意,泰然自若地在看向了玄胤:“她怎么样了?”   “睡了。”玄胤说道,见二人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补了一句,“情绪还好。”   二人同时神色一松。   司空朔唤了人进来清扫地面的狼藉,清扫得差不多的时候,容麟进屋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令他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但很快,他想到这一切的来源是他自己的娘亲,又渐渐生出了一丝尴尬。   “那个……”他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司空朔与玄胤也没说话,这个时候要极大的自制力,才不去迁怒于他,事关宁玥,二人谁都不敢保证自己有着这股自制力。   容卿拍了拍一旁的椅子:“坐吧,你不在府里好生呆着,跑这儿做什么?”   还是容卿疼他,容麟挨着容卿坐了下来,说道:“我跟她话不投机,就跑出来了。我知道你可能会埋怨我没留在那里哄她,但我实在是……”   哄不下去了。   容卿轻轻一叹:“不怪你,你还小,不该让你承受这些。”   “我不小了!”   “现在是争辩这个的时候?”司空朔抬眸,分别看了二人一眼,道:“除了容麟的娘,还有谁可以解除玥玥身上的巫术?”   室内,静默。   还是玄胤开了口:“耿妍,她说她会。”   “条件?”司空朔追问。   玄胤曾经非常讨厌提起这个话题,但许是重复得多了,竟感到麻木了:“娶她,或是我死。”   司空朔眸光有些发凉。   容麟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件事,可能还是冲着我来的……”说完,就后悔了,他怎么能当着容卿的面讲这种话呢?容卿那么聪明的人,一定能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那不是让容卿更加自责吗?他怯怯地看向容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是想说……我……我惹毛她了……我这半年给她写信都爱理不理的……我……”   越描越黑。   容卿静静地说道:“我明白,你不必解释。”   玄胤扫了二人一眼:“也不能全怪你们,她心里有火,我们点着了它的火,不把火剿灭,她是不会消停的。”   容麟嘀咕道:“她那火炮,一烧起来能烧一个月,谁灭得了?”   玄胤深思着,站起身。   司空朔问:“你干嘛?”   “去灭火。”   司空朔啧了一声:“我都没辙,你有办法?你知道她是谁吗?你一不能杀她、二不能挟持她,别怪我没警告你,你那套审讯犯人的法子,对她不管用。”   玄胤的眸光暗了暗:“我明白。”   “明白你还去?”   玄胤点头:“必须去。”   司空朔低叱道:“给我回来!”   玄胤没听,从小到大,他就听话过,现在虽是懂事了,不若先前那般顽劣,可骨子里的桀骜与叛逆,谁都劝不住。   容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司空朔道:“让他去吧,他是玥儿丈夫,就算是受气,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司空朔无奈地叹了口气:“许你心疼妹妹,不许本座心疼弟弟?”   容卿哑然。   ……   玄胤来到了大帅府。   听到廊下的脚步声,夫人还以为是容麟回来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冷冷地哼道:“还知道回来?你不是挺能跑的吗?跑呀!再给我跑远一点儿!有本事一辈子别来见我!”   “夫人。”玄胤在门口,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晚辈见长辈的礼。   夫人扭头一看,神色瞬间冷了下来:“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西凉胤郡王、南疆皇长孙吗?怎么?也要来找我兴师问罪?”   玄胤的表情十分平和:“之前有开罪夫人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   夫人冷笑一声:“哟,走了个横的,又来个狡猾的,走了个狡猾的,又来个温顺的,当我是什么人?这么好哄?”   “夫人若是好哄,第一次就被哄下了。”玄胤含了一丝自嘲地说。   夫人把叠好的衣服放到床上,不咸不淡地说道:“既然知道我不好哄,还来做什么?别以为你服个软、僵两句好话,我就会答应替那小丫头治病了。”   玄胤直言道:“那夫人要怎样才肯救我妻子?”   夫人翻了个白眼,端起桌上的茶杯,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你这是在求我?”   玄胤的手捏成了拳头,面上不显:“如果夫人需要,是,我在求夫人,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任何人,除了我妻子。”   夫人的美眸里闪过一丝凉薄的笑意:“听你口气,好像我还应该感激你似的。”   玄胤没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夫人知不知道刚刚与你交谈的人都是些什么角色?容麟、容卿、司空朔、马宁玥,随便挑一个出来,折磨人的手段都绝非夫人能够想象,这世上,有无数的法子去逼夫人就范,夫人可以不就范,大不了就是给玥玥陪葬。但没人那么去对待夫人,夫人知道为什么吗?”   夫人的面上浮现起一丝微妙的变化。   玄胤接着道:“因为在意。”   夫人眸光微敛。   玄胤道:“在意她,所以不想让她承担任何风险,可以豁出自尊甚至一切,为她觅得良医。但同时,如果夫人真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她没命的那天,我会迁怒于夫人。”   “你威胁我?!”夫人猛地站起了身。   玄胤默认。   夫人气笑了:“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我又不是挂了牌的大夫!我没义务救死扶伤!她的巫术也不是我种下的,就算她死了,与我又有何干?你不要太不讲道理!”   “这世上本就没有道理可讲,容卿帮夫人养了容麟一场,若不是容卿,夫人早就见不到自己儿子了,可到头来,夫人眼睁睁看着容卿唯一的妹妹危在旦夕而选择袖手旁观。是,夫人,你没义务救治玥玥,容卿也没义务养你儿子。他养了,是他蠢;你不救,是你薄情;我要迁怒,是我残暴……总之,都是随心所欲。”   夫人被玄胤噎得面红耳赤,半晌,才按捺住火气说道:“瞧瞧你,一口一个是来求我的,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夫人没给我求人的机会。”   喉头滑动了一下,夫人说道:“是我没给吗?是你自己一上来就乱七八糟地说一通,将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我告诉你,求人求成这样,不怪我不……”   话未说完,夫人说不下去了,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玉树临风的男子,挺着高大伟岸的身躯,撩开下摆,在她面前缓缓跪了下来——   她心口,猛地一抽!   玄胤的俊脸滚烫,一阵一阵泛红,唇角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这样的恳求,不知夫人接不接受。”   “我……我……”夫人的手指抖了起来,“你……你……”   “夫人不是想我求你吗?我放下所有的自尊,诚心诚意地求你,求你救治我妻子,你可以从我这边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但这东西里不要包括我的命,没了我,她病好了,也活不下去。”   他说得极为冷静,夫人却感到喉咙一阵发紧,夫人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道:“你……你真的什么都愿意给?”   “是。”   “皇位也愿意?”   玄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皇位我倒是给得起,但夫人你要不要得起?好心提醒夫人一句,我大哥,不是夫人能够对付的。”   夫人想起了那双银色面具下的眼睛,永远在笑,又永远令人毛骨悚然。夫人的睫羽颤了颤:“谁要你们南疆的皇位了?我是随口一说!我……我可没说你求我,我就答应你,你自己要跪的,不是我逼的!我……我走了!”   玄胤微微颔首。   夫人在孙嬷嬷的搀扶下回了厢房,她不会承认,她害怕那个孩子的倔强,倔强得令人心疼。   厢房的窗子,正好对着玄胤的方向,从窗帘的缝隙中,隐约可以看到那抹跪在廊下的身影,夫人揉了揉心口,听得孙嬷嬷道:“哟,不好,要变天了。”   ……   雨水打在屋檐上,叮叮咚咚的,敲醒了宁玥的睡眠,宁玥揉揉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一片冰凉。   “玄胤!”   她坐起身,探出手,四下摸索。   冬梅推门而入:“小姐,您醒了?是不是要如厕?”   宁玥摇头:“不是,玄胤呢?他去哪儿了?是不是一整晚都不在?”   冬梅看向门口,那里,司空朔与容卿正定定地回望着她,听了宁玥的话,朝她微微摇头。   冬梅压下口水,道:“姑爷在书房跟大少爷还有中常侍大人商量你的病情,看怎么样才能治好你。”   “是吗?商量多久了?”宁玥追问。   司空朔比了个手势。   冬梅道:“一个时辰了。”   宁玥狐疑地问:“这么久,那他们商量出了什么了吗?”   司空朔眸光一凛,容卿举起手指,写了几个字。   冬梅抿唇:“奴婢送宵夜的时候听到他们说,好像您中的是一种巫术……”   容卿继续写。   冬梅边看边道:“大少爷找到那本书了,三人正在研究,恐怕今晚都要在书房度过了,您先睡吧。”   “哦。”宁玥戚戚然地躺下。   待到她睡着,冬梅轻轻地合上了门。   容卿、司空朔彻夜守在门口。   容卿望着厚重的雨帘,问道:“你跟容麟的娘讲了不少重话?”   “当然,你应该不会想听。”   “我不需要听。”容卿顿了顿,问道:“下次摔杯子,记得找几个赝品,真品太贵了。”   司空朔轻轻一笑:“本座有钱。”   “不怕他领会不了你的意思?”   “他永远领会不了。”司空朔毫不客气地说道:“也不需要他领会。”   “不怕他也失败?”   “不会,连本座都搞不定的事,他再失败,玥玥就真的没救了,他就是给人下跪,也不会失败而归。”   “你就是逼他下跪求人吧?”   司空朔没承认也没否认:“飓风能折断一棵人爬不上去的参天大树,却吹不断一根被人踩在脚下的杂草,能屈能伸,方是长久之道。他该学着长大了。”   容卿淡淡地说道:“我只要我妹妹平安。”   司空朔端起酒杯,意味深长地道:“我要你妹妹平安,也要我弟弟成长。”   “不怕他被羞辱得待不下去?”容卿敬酒。   他回敬:“那不会,我了解他。”   ……   玄胤跪在廊下,衣衫已被雨水湿透了,脸上也湿漉漉的,还粘着被风刮过来的树叶,那模样,要躲狼狈有多狼狈。   秋管家撑着伞走了过来:“长孙殿下,您别跪了,夫人她……她连小公子的话都不听,就更不会听您的了,她是铁石心肠!您就算跪断腿也没用的!”   对面的窗子里传来孙嬷嬷冷嘲热讽的声音:“秋管家你怎么说话的?到底是容麟给你发月钱还是人家个你发月钱?你别吃里扒外!也别同情心泛滥!是他自己要表达自己的诚意的,这才跪了多久,就迫不及待地起来?他也没说的那么在乎他妻子嘛!”   秋管家被说得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不敢与她呛声,压低了音量,劝玄胤道:“夫人是心里憋了火,拿你撒气的,你别上赶着给她做了出气筒,到头来她还是不治长孙妃,那你就白跪了。”   他音量极小,奈何对方耳力极好,轻轻幽幽地说道:“是呀,我就是在拿某人撒气!我气消了,才能有心情去考虑别的;若是气不消啊,呵呵……”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气消了不一定会给谁治病;但气不消,是一定不会给谁治病。   总之,不跪,永远没机会;跪了,一半一半。   秋管家还想再劝什么,触碰到玄胤那坚毅的眼神,又把话咽了下去。   这么自负的人,说跪就跪,比挨了一巴掌还委屈,自己,还是别留在这边看他笑话了。   一整夜,来来去去的行人,看着玄胤笔挺地跪在廊下,意味不明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玄胤的手指掐进了肉里,从一开始的羞恼、害臊、恨不得找个地缝到钻进去,到后面渐渐趋于平静。   ……   下了一整夜的雨,泥土柔软而湿润,空气清新。   夫人打了个呵欠,穿上鞋。   孙嬷嬷摆好洗漱用具。   夫人边洗,边问道:“人走了没?”   孙嬷嬷一怔,道:“没,还跪着呢,这会子人多了,都在瞧他笑话儿。”   夫人打开轩窗,果然看见不少小丫鬟好奇地在院子里打量,堂堂一国皇孙,在她门外跪了一整夜,替她守门,不得不说,她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行了,叫他起来吧。”   “是。”孙嬷嬷这会子也没多少火气了,反而觉得玄胤可怜,再想想马宁玥,顺带着觉得她也挺可怜,年纪轻轻的成了瞎子,不怪脾气那么差。   孙嬷嬷将玄胤叫到房中。   玄胤忍住膝盖与浑身的僵痛,给夫人行了一礼:“夫人。”   夫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想着自己儿子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忍辱负重就好了,清了清嗓子,道:“先说好,我没答应救那小丫头!”   若依照以前的脾气,玄胤怕是要冲上去揍她一顿了,然而这一刻,他异常冷静。   夫人吃了一口燕窝,道:“我女儿当年也中了这种巫术,我没来得救她,她就死了,我一直没机会正面了解一下金蝴蝶的厉害。这次,我纯粹是想与金蝴蝶一较高下,证明我的巫术比金蝴蝶厉害罢了,与救人无关!”   玄胤的眼睛微微发亮。   夫人见不得他这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模样,让人想冲上去亲一口,明明不是自己儿子,却比她儿子可爱多了!   她忙不耐烦地摆手:“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可以走了!”   玄胤不动。   她皱眉:“还不走?”   玄胤哂笑:“脚……麻了。”   ……   宁玥睡得早,醒得也早,一起来便是追问玄胤的下落。   冬梅忙道:“姑爷晨练去了。”   玄家兄弟都有这习惯,宁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一整晚没感受到他存在,心里怪不舒坦:“什么时辰了?多久才回?”   冬梅瞟了一眼墙壁上的沙漏,暗道早过晨练的时辰了,幸亏小姐看不见,撒谎道:“卯时四刻(早晨六点),才去一小会儿,您稍坐,奴婢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宁玥笑道:“那还挺早的,等玄胤一起吃。”   “怎么好让你和儿子等我?”玄胤满眼含笑地走了进来。   冬梅大喜过望:“姑爷!”   玄胤对冬梅道:“一宿没睡,太困了,跑了两圈儿便懒得动弹,去熬点参汤过来。”   “是!是!”冬梅高高兴兴地退了出去。   玄胤搂住宁玥,一身的汗,宁玥这才信他是真的出去晨练了:“既然知道一夜没睡,就别那么苛待自己,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   “玄夫人教训的是。”玄胤搂住她腰身,温柔地说。   宁玥甜甜一笑,小手在他腿上不安分地捶了捶,捶到他膝盖时,他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宁玥大惊:“怎么了?”   玄胤捉住她朝他膝盖摸去的手,蛊惑地说道:“大清早的男人撩不得,不知道吗?”   热气喷在宁玥的耳畔,宁玥的身子微微发热:“我……我哪里撩你了?”   “还说没有?那这是什么?”他拉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顺着小腹摸了下去。   宁玥掌心滚烫,握住也不是,拿开也不是。   他含住她唇瓣,缠绵地吸允了一阵,吻得她浑身发软才堪堪放开了她:“真想现在就办了你,但宫里还有事,等我回来。”   宁玥稀里糊涂地被色诱了,一直到玄胤离开,都没反应过来,她好像是想问他昨晚到底去干什么了,是不是真在书房待了一整晚。   书房,容麟、司空朔、容卿“虎视眈眈”地看着府里的不速之客。   容麟瘪嘴儿道:“你怎么来了?”   夫人哼道:“怎么?我不能来?”   容麟两眼望天:“是谁说不给人治病的?”   “臭小子你赶我走是不是?”夫人抬手去揪容麟的耳朵!   容麟早不是当初那个被她按在地上乱打屁股的小可怜了,容麟一个跃起,避开了她的“攻击”,阴阳怪气地说道:“还想打我?做梦!”   夫人气得半死:“臭小子!你给我过来!”   容麟哼唧道:“过来让你打啊?我才没那么笨!”   夫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真庆幸没把你养在身边,不然我早被你气死了!”扫了容卿一眼,心道:这么恶劣的儿子,恐怕这些年没少让容卿操心。   容卿淡淡地说道:“别闹了,坐下。”   容麟乖乖地坐下。   夫人瞠目结舌。   容卿看向她道:“可以去给玥儿诊脉了吗?”   “诊什么脉?这又不是病!”夫人冷哼道:“我听玄胤说,是耿嫔给她施展的巫术?”   “是不是她本人,有待考证。”容卿说道。   夫人想了想:“巫术这种东西与疾病、与内伤都有所不同,从表面上看是看不出什么明堂的,这也是为何巫术根治起来十分困难的缘故,想要了解巫术的厉害程度,主要看巫师本人,我必须见见那个人,才能对症下药。”   “这个不难。”容卿道。   “必要时候,杀了那个人,也没关系吧?”夫人试探地问。   容卿顿了顿:“只要你杀得了。”   耿妍不是那么好杀的,这一点,在座所有人都不能否认。   ……   下午,玄胤以采菩提叶为借口,带女医(夫人)入了宫。   二人先到菩提宫象征性地摘了一筐菩提叶,随后,脚步一转,悄悄地前往了冷宫。   说是冷宫,可自从耿妍搬进来后,这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种上了新鲜花卉与果树,除了墙壁的确破旧些,别的,倒是与寻常妃嫔的宫殿并无多少不同。   耿妍坐在秋千上看书,一旁的桌上摆着精致可口的点心,知情的说她在冷宫接受惩罚,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在哪个小别庄度假呢。   听到脚步声,她头也没抬便轻轻地笑道:“这么快就想通了?是娶我还是了结你自己的性命啊?”   玄胤没有说话。   她眉心一跳,举眸望向了来人,却在玄胤身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妇人,那妇人与她的年纪不相上下,模样也是极美,虽穿着医女的衣裳,但掩不住通身的贵气。   她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搬救兵来了?”   玄胤没了在夫人面前的谨小慎微,倨傲地冷着脸,说道:“耿嫔怀有龙嗣,本殿下特地叫了医女来给耿嫔请平安脉,看耿嫔这胎怀的怎么样,需不需要调理。”   耿妍的眸光微微一闪:“本宫的胎好得很。”   玄胤坚持道:“例行公事。”   耿妍深深地看了夫人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书本,走到藤椅上坐下:“诊吧。”   夫人将三指搭在了耿妍的皓腕上:“娘娘是北域人吗?”   耿妍古怪地睨了睨她。   夫人瞅向桌上的书本道:“这《天年传》原是出自北域,后因故事太精彩,而被驿成各国文字,娘娘不知道?”   “本宫不知。”耿妍不咸不淡地说。   夫人笑道:“《天年传》娘娘看完了吗?”   耿妍淡淡一笑:“本宫刚开始看,你们就来了。”   夫人不动声色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个细作的故事,娘娘要听吗?”   耿妍扫了她一眼,道:“不必了,本宫可以自己看。”   夫人仿佛没听到她的拒绝,接着道:“是轩辕皇朝期间真实发生过的事,一个被轩辕氏吞并的小国不甘臣服,便派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嫁给轩辕皇朝的高官,与高官生了个貌美如花的千金,那千金自幼秉承生母的训诫,一心复国,千金长大后,入宫做了轩辕氏的皇妃,为博取轩辕皇帝的信任,她生下了一个皇子与一个公主,谁也不清楚她是敌国的细作,任由她在后宫混得风生水起,并最终坐上了皇后的宝座。”   耿妍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夫人笑道:“娘娘想知道那个千金最后怎么样了吗?书上有写,娘娘还是自己看吧。”说着,她起身,“娘娘脉象平稳,胎儿健康,平日里多注意休息,晨间和夜间多散散步,有利于生产。”   出了冷宫,玄胤屏退手下,问她道:“是不是她?”   夫人摇头:“不是她。在她身上,我感应不到任何与巫术有关的东西。”   这就麻烦了。   找不到那个人,便摸不清玥玥是中了多厉害的术,解除术法时需要使出多大的“力气”,难以估算。   “这本就是以毒攻毒的原理,若我的太强悍,逼退她体内的巫术后,会给她造成更坏的影响。若是巫术不够,又得重来一次。可你得知道,她是孕妇,每一次的治疗,都不可能完全没有风险。”   玄胤眉心紧蹙。   夫人道:“你看看她身边还有谁,可以的话,让我一个一个地试。”   玄胤点头:“好,我来安排。”   “要尽快。”   “我知道。”   瞧耿妍的样子,应该是没瞧出夫人的真实身份,也没看出他们的真实意图,但耿妍此人太擅心机,回去把事件的来龙去脉理一遍,不难猜出一二,他们要赶在耿妍有所警惕之前,想法子给她身边的人也来一次“体检”。   “长孙殿下!长孙殿下!”   严惠妃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约莫是走得太快,额角还淌着薄汗,“长孙殿下!”   见玄胤身边站着一名气度不凡的医女,眸光凝了凝:“你是新来的?”   玄胤解释道:“她是我在外面找来的女郎中,给皇爷爷瞧身子的,又说到了耿嫔的孕情,给耿嫔也看了看。”   “原来是这样。”严惠妃古怪地动了动眼珠子,很快,扬起笑脸道:“我正想差人到府上拜访长孙殿下的,可巧,长孙殿下就入宫了!”   玄胤赶着回去策划“体检”的事,没心情与她周旋,就道:“惠妃有什么事,直说吧。”   严惠妃讪讪地摸了摸鬓角:“是这样的,那天在大街上的事儿,我事后听说了,我叔父治下不严,让那些宵小之辈钻了空子,原本该罚!但……我叔父年事已高,能不能看在我和三皇子的面子上,请殿下对我叔父从轻发落?”   这一点,玥玥也与他提过了,若是严惠妃来求情,便卖个人情给她。   玄胤爽快地说道:“没问题,我就扣他半年俸禄,别的,一概不变。”   严惠妃喜不自胜:“多谢长孙殿下!”   “我还赶着去给皇爷爷复命,先走了。”玄胤带着夫人朝前走去。   与严惠妃擦肩而过时,夫人不小心碰到了严惠妃的胳膊,一股异样的电流钻入小臂,夫人眉心一跳,一把扣住了严惠妃! 【V160】真凶现形,开始治疗   严惠妃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面色一变:“你干什么?”   夫人没急着说话,而是与玄胤交换了一个眼神,玄胤点头,她方说道:“娘娘的气色看上去不大好,我给娘娘诊诊脉。”   严惠妃抽了抽手腕,夫人纹丝不动,如铁钳一般钳着她,严惠妃怒了:“本宫说让你瞧病了吗?宫里规矩,得先请示本宫,得了本宫的准许再碰本宫,这点规矩都不懂?”   夫人脸不红心不跳,比严惠妃的气场更足:“我行医多年,都快忘记身边之别了,只以为在死亡面前,皇帝与贩夫走卒一样分不出谁贵谁贱呢。”   这话,倒是话糙理不糙,一个人不论身份如何尊贵,到头来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死亡面前,确实没有任何身份之别,只是她说话的语气和表情,**裸地透着一股不屑。   严惠妃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你敢诅咒本宫?”   “小的不敢。”夫人不紧不慢地说。   严惠妃看看玄胤,又看看她,说道:“不是看在皇长孙的面子上,本宫现在就治你死罪了!”   “我也是看在皇长孙目的面子上才给你瞧病的。”夫人气死人不偿命地说。   严惠妃低叱:“你究竟想怎样?”   夫人笑道:“如我所说,想给娘娘诊病而已,娘娘脉象还算正常,就火气大了些,这段日子是不是操劳过度了?”   语毕,放开了严惠妃的手。   严惠妃揉了揉被她捏得发红的腕子,蹙眉说道:“后位空悬,长孙妃又尚未入住东宫,六宫大大小小的事宜都是由本宫在代劳,本宫自是比平常操劳些。”   玄胤挑了挑眉,神色如常地说道:“刚刚去探望耿嫔的时候,耿嫔告诉本殿下一件事。”顿了顿,“是关于惠妃娘娘的。”   “何事?”严惠妃问。   玄胤道:“耿嫔在看一本叫《天年传》的书,那本书惠妃看过吗?”   严惠妃的眸光动了动:“看过。”   玄胤又问:“严惠妃可知那是一本北域的话本?”   严惠妃坦荡地对上玄胤的视线:“知道,说的是轩辕皇朝期间的故事,长孙殿下对这个很感兴趣吗?感兴趣的话本宫那边正好有一本私藏,可以送给长孙殿下,当然,长孙殿下若是嫌旧,也可到书斋去买,《天年传》是比较畅销的话本,相信随便一个书斋都能买到的。”   玄胤嗯了一声。   严惠妃笑了笑:“不过我很好奇,皇后看她的《天年传》,好端端地怎么扯到了我?又说了我什么?还望长孙殿下不吝赐教。”   “惠妃言重了,这哪里是赐教?我就是好奇,所以来问问惠妃。”玄胤四下一看,放轻了声音道:“皇后说惠妃是北域人。”   严惠妃眸光一颤:“她……她这么说?!”   玄胤的撒谎技术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了,一派泰然地说道:“是啊,她大概是怕我怀疑她为何会看一本北域的话本,才随意胡掐,好引开我的注意力吧?”   严惠妃抿了抿唇,道:“其实……其实我的确是半个北域人。”   “哦?”玄胤挑眉,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   严惠妃哂笑:“这个,陛下也是知道的,我娘是北域人,我父亲游历北域时对我娘一见钟情,之后,便将我娘带回了严家。”   “严夫人她……”   “那个是嫡母,我是庶女。”严惠妃低头,轻轻地说道。   玄胤客气地笑了笑:“都说南疆蛊毒,北域巫术,惠妃是半个北域人,不知懂不懂一点零星的巫术?”   严惠妃略一沉吟:“略懂一二,随我娘亲的学的,但不甚精通,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玄胤就道:“啊,没什么,随便问问。这边没什么事了,惠妃去忙吧,我代长孙妃多谢你的分忧解难了。”   “是我的荣幸。”严惠妃颔了颔首,与玄胤别过。   待到她消失在道路尽头,玄胤敛起了面上的笑意:“她会不会是那个人?”   夫人若有所思道:“还不能确定,她承认得那么干脆,一丝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如果换做是我,真做了坏事,多少也会遮掩一些。”   玄胤凝眸道:“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南疆与西凉的关系不好,与北域却没太大龃龉,一直也没禁止过两国的往来,贸易、通婚,都是比较正常的事情。她不承认才有鬼了,查也是查得到的,何况,我刚刚诓骗她是耿嫔告诉我的,她就更加不能隐瞒了。坦白这些,不能证明她问心无愧,也不能证明她不是那个人;当然,也不能说她就是那个人。”   夫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片刻后说道:“我看,还是先查查耿嫔身边的人吧,我刚刚探了她的巫术,绝不像她谦虚的略懂一二,如果找不出比她厉害的,她是凶手的可能性就大了。”   “你说的没错,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换句话说,但凡有机会接近玥玥的,在他看来都具备了嫌疑犯的可能,就连小李子、小德子,他都恨不得全都彻查一遍,想到什么,他又说道:“对了,你刚刚试探她时,她感应到你没?”   夫人清了清嗓子:“可能……感应到了。”   “感应到了,却没当面问你,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下,不都该问一句‘你也是北域人’?蹊跷。”玄胤呢喃着,突然觉得严惠妃的嫌疑又大了几分,“如果她真是凶手,那么我们刚刚的举动,岂不是已经打草惊蛇了?”   ……   “那就再引蛇出洞!”房内,司空朔敲了敲桌面。   容卿端坐在太师椅上,容麟斜斜地靠在一旁,听了司空朔的话,不约而同地挤了挤眉。   夫人是来治病的,不是来勾心斗角的,这种事,她不参与,悠哉悠哉地坐在廊下晒太阳。   玄胤瞟了她一眼,问司空朔道:“我们今天上午,一共试探了两个人,一个是耿嫔,一个是严惠妃,不论凶手是她们其中的谁,都应该已经引起警惕了,再引蛇出洞,怕是有些困难。”   司空朔张嘴,正欲开口,被容麟抢过了话柄:“我觉得,引蛇出洞太被动了,我们压根儿都不清楚凶手是谁,就这么乱引一通的话,凶手不上当怎么办?或者别的人误打误撞地进了套,被错人才成凶手怎么办?”   “所以才要引呐,不引怎么知道凶手是谁?就算有人不小心掉进坑了,再把刨出来便是,容卿加上我,你还怕冤枉了一个无辜的人?”司空朔永远知道怎么掐住人的软肋。   果然,容麟一听容卿,忙嘿嘿笑了两声:“那是,容卿多聪明的人!肯定火眼金睛!”   玄胤白了二人一眼。   司空朔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觉得谁的可能性更大?耿嫔?严惠妃?还是别的什么我们可能都忽略过的人?”   老实讲,这三种的可能性都不是没有,从动机上来说,宁玥是未来的皇后,想动她的人实在太多了——耿妍想嫁给玄胤,就必须先杀了宁玥;严惠妃想做至高无上的太皇太后,就必须找一个听话的太后和皇后,这一点,相信宁玥是无论如何满足不了严惠妃的;还有那些想要把女儿送进玄胤后宫的人,宁玥也是他们眼中一块最大的拦路石。就包括一度与宁玥呛声的刘贵妃,都存在陷害宁玥的可能。   然而光有动机不够,还得有作案时机,这一点,倒是可以把刘贵妃和一些不相干的人排除在外。毕竟,宁玥是掳走之后让人纹上的金蝴蝶,知晓那个山洞的人,除了耿妍,似乎没有别人。   “耿妍的嫌疑还是最大。”玄胤道。   容麟挠挠头:“但会不会她俩联手?”   容卿摇头:“可能性不大,不过兔子被逼急了也咬人,往后的这事儿,说不准。”   玄胤正色道:“赶紧行动吧,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宁玥在房里百无聊奈地吃着东西,失明后,她不爱四处走动了,生怕磕着碰着,自己疼不要紧,就怕撞到肚子,这么一来,只得终日在屋里坐着。   “冬梅。”   “嗳,小姐,奴婢在呢!”冬梅答应得很快,早上宁玥要如厕,喊她,她在小厨房,答应得慢了,进屋时,宁玥整张脸都吓白了。自那以后,她便寸步不离地守在这儿,即便她不在,也得让珍儿来。   宁玥叹了口气道:“玄胤去哪儿?一整天不见人影。”   “姑爷忙事情呢,宫里的事儿和您的事儿,他都在操心。”   “我倒是拖累他了。”   “别介!您可真不能这么想!”冬梅急急地说道:“夫妻之间,讲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怪没意思!”   宁玥笑出了声:“这话,我听着怪熟悉。”   冬梅吐了吐舌头,姑爷教的咩。   宁玥摸到柚子,轻轻地掰了一瓣:“我大哥呢?他也很忙吗?”   冬梅答道:“大少爷在书房呢,他们都在。”   “还是在商议我的病?”宁玥下意识地问。   “是啊,除了商议您的病,什么事儿能把他们几个和和气气地按在一块儿?”想想自家姑爷和中常侍那恨不得打起来的样子,再想想容小公子和他娘一见面就吵架的样子,冬梅都怀疑书房那边这么安静,是不是集体被下迷药了。   ……   “那就这么办。”听完玄胤的计划,司空朔赞成道:“我在外面掩护你。”   玄胤想拒绝,但不知记起什么,又把话咽下去了。   ……   日暮时分,南疆王醒了,听说玄胤带了个女郎中给他诊脉的事,心中大感宽慰:“还是心疼朕的!”   小德子忙笑道:“可不是吗?那女郎中一瞧啊,便与寻常大人不同,可见长孙殿下是用心挑了的!”   南疆王难掩喜色:“效果怎样,朕不关心,用心了就好!”   “是。”小德子笑道,突然,一名小太监上前,在他耳畔禀报了几句,他一笑,“这有什么不敢大声说的?长孙殿下来探望陛下,难道还得这么着通传?没眼力的东西,以后长孙殿下来,直接给请进来!”   南疆王眼睛发亮:“是小胤来了?”   “是的呢,上午来探望您的时候,您在昏睡,他约莫是不放心,又来瞧瞧您。长孙殿下真是越来越敬重您了!”小德子马匹拍得啪啪响。   南疆王高高兴兴地让人把玄胤迎了进来。   “皇爷爷!”他给南疆王行了一礼。   南疆王拉过他的手:“好啦,没外人,别那么生疏了,快让朕瞧瞧,朕卧床这段日子,是不是把你给辛苦坏了。”   他道:“为皇爷爷分忧是我分内之事,辛苦一些也是应该的。”   南疆王摸着他削瘦的脸颊:“瘦了呢,不该把担子全撂给你的,你还有几位皇叔,该让他们多照顾照顾你才是。”   他笑笑:“玥儿最近反应大,夜里睡得少了些,倒是与宫事、国事没太大关系,我能做的事,还是别麻烦皇叔他们了,遇到不懂的,我再去请教他们。”   “好,好!”   ……   夜幕深深,耿妍吃过饭,在院子里散步,一抬眸,自光影中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淡笑道:“一天两次,长孙殿下不要太喜欢本宫。”   玄胤从树荫后走出来,面上含笑地看着她:“怎么说你都做了我几天皇祖母,喜欢你是应该的,不过别误会,是孙儿对祖母的喜欢,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耿妍似乎早已习惯他的毒舌了,他哪天不刺她两回,那才是奇怪,耿妍漫不经心地说道:“来找本宫做什么?又是诊脉的话,本宫不需要。”   “不,不诊脉,我是来与耿嫔谈条件了。”玄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介意我坐下来说话吗?”   耿妍睨了他一眼,径自走到藤椅上坐下,把石凳留给了玄胤。   玄胤也不恼,利落地坐了下来,手指敲了敲石桌:“没点茶水?”   耿妍对廊下唤道:“岳公公,奉茶。”   “是!”岳公公端着一壶茶、两个杯子、一碟点心、一盘瓜果,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娘娘,长孙殿下,请慢用。”   耿妍摆了摆手,岳公公识趣地退避三舍。   “想通了?”耿妍问。   玄胤吃了两颗葡萄:“这一次,算你赢了,我跟你交易。”   耿妍幽幽地笑了笑:“那你是打算娶我还是把你的命交给我?”   “都不是。”玄胤把玩着手里的葡萄。“你的条件太苛刻了,恕我难以接受。”   “那你还来?”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比起你的方案,我能提供一种更好的,如果你愿意,我保证你得到的,只多不少。”许是扮司空朔扮多了,又许是与司空朔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他的语气、神态,不由地也多了一股千年狐狸的气质,狡猾,却又莫名让人信服。   耿妍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什么方案?”   玄胤从宽袖里拿出一张明黄色的圣旨,摊开了说道:“这是我即位后的禅位诏书。”   白底黑字,盖了玉玺。   居然连玉玺都弄到了!   耿妍眉心就是一跳,伸手去拿,玄胤又将圣旨收回了宽袖中:“别着急啊,娘娘,怎么也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   耿妍缓缓地抽回了手,不动声色道:“万一我把人给治好了,你却把圣旨烧了怎么办?”   “那我要是把圣旨给你了,你又不给玥玥治病了怎么办?说这些,是说不清的,谁都不肯迈出第一步,后面便没了第二步。为了偷皇爷爷的玉玺盖印,我连命都搭上了,你总该也做点牺牲吧?”   耿妍深深地看着他,似要从他眼底,窥出什么心虚的情绪,奈何没有:“好,我信你一次。”   玄胤勾唇一笑:“够爽快!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医好玥玥,这张圣旨就是你的,现在,把那个巫师交出来吧!”   耿妍眸光一动,说道:“那个人不能交给你,如果你一定要治马宁玥,把马宁玥送到冷宫来。”   玄胤眯了眯眼。   耿妍道:“怎么?不信本宫?要是这样,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玄胤摸了摸下巴:“好,我明天就送过来,如果娘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务必在天亮之前准备好!”   “知道了。”耿妍说。   尽管耿妍掩饰得极好,但玄胤早不是当初的玄胤,那一闪而过的诧异与敷衍还是被玄胤给捕捉到了。   出了冷宫,容麟背着容卿走出来。   容卿问:“如何?”   玄胤摇头:“她不是凶手。”   容卿沉默了半晌:“何出此言?”   玄胤道:“我提议的第三种,她根本不感兴趣。”   比起他含恨娶耿妍,或者死在耿妍手里,禅位应该是一种相对稳定和平并且能堵住天下人之口的解决方式,耿妍在得不到前两种结果的前提下,应该毫不犹豫地接纳第三种才是,但耿妍表面答应了,内心却始终充斥着一种不乐意。   “她根本没办法救玥玥,所以知道这道圣旨,她其实拿不到手。”   玄胤分析完,容卿没有说话,倒是容麟险些惊掉了下巴:“她要不是凶手的话,这几天……她岂不是一直在耍着咱们玩儿?!”   玄胤冷笑:“空手套白狼,她好本事!”   容麟不懂:“等等啊,玥玥背上的金蝴蝶是她让人画上去的啊,她想借你的手,让你杀掉金蝴蝶你忘了吗?凶手不是她,还能是谁?”   玄胤若有所思道:“这个我们只能反推,如果她知道金蝴蝶最终会杀死玥玥,根本不需要把玥玥的脸遮住,设计玥玥死在我手里,从这一点上来看,她给玥玥弄上去的金蝴蝶是无害的。”   容卿沉沉地点了点头:“没错。”   玄胤又道:“但是,有人知道她的计划,尾随她,对已经画好的金蝴蝶做了一通手脚,这一次,是巫术。”   容麟似懂非懂:“我好像明白了,整个过程是不是这样?耿妍故意挑起玥玥对金蝴蝶女人的憎恶,好使玥玥说服你杀了金蝴蝶女人,然后呢,耿妍又把玥玥变成了金蝴蝶女人。可是,耿妍的计划被凶手发现了,凶手将计就计,在她的人走后,在耿妍的金蝴蝶上用巫术弄了一只新的金蝴蝶。这样的话,就算万一你杀不了玥玥,玥玥也还是会死掉。等等,我还没说完!”   容麟像是一下子打开了“知识”的大门,思绪豁然开朗,“但是吧,耿妍也不是那么好利用的,凶手以为将计就计的时候,耿妍其实也发现凶手的意图了,耿妍没揭发凶手,也没阻止凶手,反而,还悄悄地伪装成凶手,这么一来,就出现你前面说的‘空手套白狼’了!”   容卿道:“也可能,耿妍是故意把计划透露给凶手,引凶手出来作案的。凶手以为自己是逮住了耿妍的空子,其实,是掉进了耿妍的陷阱。耿妍这道双保险,上得不错。”   “为什么不能是耿妍与凶手一起狼狈为奸的呢?”容麟不解地问。   “如果二人是一起狼狈为奸的,那么在我提出用圣旨换救治玥玥一命的时候,耿妍就不会表现得那么不乐意了。”顿了顿,玄胤道:“凶手根本不是耿妍能偶控制的。”   容麟哼道:“那她还想空手套白狼?你又不是傻子,不管是娶她也好、把命给她也罢,总归得先医治好玥玥!她医不好,总还是会露出马脚的!一样不可能得逞啊!”   玄胤冷笑了一声:“我们都会错她的意了。她不是想空手套白狼,是想替凶手做掩护,也是在拖延时间,让玥玥病入膏肓。”   容麟皱眉:“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懂了啊!一会儿说她跟凶手不是一伙儿的,一会儿又说她在保护凶手,怎么这么矛盾?”   容卿在他耳畔,轻轻地说道:“有时候,敌人也是需要保护的。她进了冷宫,再逍遥也比不得从前,顺妃一事,已是她能做的极限,把玄胤逼过去,主动承认自己是凶手,是为了让玄胤放松对真凶的警惕。反正她最看不惯的人是玥玥,谁能杀死玥玥,谁就与她目标一致,等玥玥死了、玄胤崩溃了,她再把那人揪出来,又能立功又能铲除绊脚石,何乐不为?”   玄胤不假思索道:“没错,凶手,就是她拿在手里,用来对付我们的刀。”   容麟闷闷地叹了口气:“大人的世界,真复杂!”   容卿语重心长道:“这次多亏了你娘,才识破耿妍和凶手的伪装。下次,别与你娘对着干了。”   “好嘛~”容麟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一声,那种母夜叉,他可是一点都不想理,但容卿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真乖。”容卿宠溺地笑了笑。   玄胤轻咳一声:“我说,你们两个,照顾一下别人的感受。”   二人微微红了脸。   皇宫一行,到这儿基本上告一段落,三人先回了大帅府,与容麟娘亲交流了一下在耿妍那边探到的信息,排除掉耿妍的嫌疑后,严惠妃成了最有嫌疑的对象。   “严惠妃是什么时候接近玥儿的?”容卿问。   玄胤回忆了一下,道:“玥玥从山洞回来的那天,也是我被册封为皇长孙的那天。”   “真巧呢,玥儿一被纹上金蝴蝶,她就出现了!”容麟哼唧道。   容卿问:“她找玥玥做什么?”   玄胤答道:“早先,我们与刘贵妃是盟友,得知我是皇长孙后,刘贵妃找玥玥翻了脸,之后,严惠妃出现了,说想联合玥玥对付耿妍,还把耿妍的魅香之秘告诉了玥儿,叫玥儿提醒我防备耿妍。”   容卿不禁问道:“她与耿妍有什么深仇大恨?”   玄胤正色道:“她弟弟冲撞耿妍,被耿妍用魅香害死了,她一直怀恨在心,想要夺了耿妍的后位。她弟弟的事我调查过,是真的。”   容卿不知该气还该笑:“这就难怪她会在金蝴蝶上动手脚,如果玥玥中了巫术,我们第一个想到的凶手就是耿妍。”   玄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听你之意,似乎确定严惠妃是凶手了?”   容卿另有所指地道:“是不是,明天就能知道了。”   ……   漆黑的夜,又飘起了细雨,淅淅沥沥的,温柔如情人的手,撩拨得人舒适而惬意。   宫道上,太监与宫女们三三两两地撑着伞,嬉笑着回了自己当值的宫殿。   一名身着斗篷的女子,闷头从众人身旁走过,没引起任何主意。   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后,女子加快了脚步,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她停在了一处僻静幽冷的宫殿前。   宫殿的大门敞开,透过淅淅沥沥的雨,依稀可见窗前坐着一名身穿白衣的女人,那女人仿佛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眼皮子微微抬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既然来了,就进屋坐会儿吧?”   斗篷女子进了屋,将伞收拢搁在廊下:“这么晚一定要叫我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耿妍正在练字的手微微一顿:“你觉得我能干什么?对你没利的事,我会叫你过来吗。”   女子坐下,目光凛凛:“别耍滑头了!有事说事,没事我告辞!”   耿妍淡淡一笑:“信不信你从这儿走出去,不出十步就会被人杀死。”   女子的身躯一僵:“你说什么?”   耿妍抬起头看着她,唇角浮现起一丝冷漠的笑意:“我在说什么,你不明白吗,严惠妃。”   严惠妃的眸光不经意地闪烁了一下:“我不明白!”   耿妍提笔,写了一个千字:“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玄胤今天带进宫的女郎中,你见过她了吧?”   严惠妃弱弱地吸了口凉气:“见过了,听说她给娘娘也诊了脉,怎么?娘娘对她有意见?”   “惠妃,想死的话就继续给本宫装傻充愣,本宫不介意这后宫又多出一具白骨。”耿妍笑着说完,写了一个秋字。   她的字,飒爽利落、力透纸背,并无女子的娟秀,反而处处透着男儿的豪情。   但眼下的严惠妃,没心情欣赏她的书法,望向了窗外,说道:“是你叫我来的,你自己不把话说清楚,还反怪我装傻充愣!”   耿妍虽说已是个嫔,位份远不如惠妃尊贵,可这二人面对面一较量,谁的气场更强大,立马见了分晓。严惠妃连在她面前自称本宫的勇气都没有。   耿妍笑道:“你自己心里没鬼,又怎会赴本宫的约?也罢,你是这种死鸭子嘴硬的性子,本宫不逼你。本宫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你的小把戏已经被那女郎中给识破了,她连我也查了,已经排除了我作案的可能,剩下的可只有你了,北域小姐。”   严惠妃气得站了起来:“不是你把我的身世告诉他们的吗?”   “哦?都诈你了。”耿妍挑了挑眉。   严惠妃一怔:“诈、诈我?”   耿妍又写了一个大字,大概是写着无聊了,把笔一扔,翻开了那本《天年传》:“惠妃,你已经藏不住了,就算你嘴巴再硬也没用,他们要杀一个人,从来不需要证据。”   严惠妃涨红了脸:“你……你……你又知道?”   耿妍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惠妃,本宫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能本宫去背黑锅的人,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已经死了。”   严惠妃浑身僵硬。   耿妍微笑:“想活吗?”   严惠妃吞了吞口水,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一滴滴滴在衣襟上。   耿妍的笑意深了一分:“本宫猜,你是想活。那你找对人了,在南疆,能保住你的人,只有本宫。”   “你……你要怎么保住我?不对,我凭什么相信你?”严惠妃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你害死了我弟弟!我与你不共戴天!”   耿妍道:“为了一个死人,拒绝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严惠妃,你是这么愚蠢的人吗?”   严惠妃的汗水湿透了衣裳:“我凭什么信你?”   耿妍定定地锁定她眉眼,单手抚上她冰凉的脸庞:“你别无选择。”   ……   商议完事情,玄胤、容卿、容麟各自回房。   走了两步,容麟突然回头:“司空朔那边怎么样了?会不会有问题?”   玄胤凝了凝眸:“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嗯。”容麟推着容卿回了房。   玄胤打算先去看看玥玥,一整天没陪她,心里怪想她的,但刚走到转角处,天空飘起了小雨。   孙嬷嬷一边收衣裳一边嘟哝:“什么破天气嘛?一天到晚下下下,下个没完了!还是北域好,都见不着雨!”   玄胤看向孙嬷嬷,启声道:“嬷嬷,夫人歇息了吗?”   孙嬷嬷如今倒是真心喜欢这个重情重义的小伙子,笑了笑,说道:“没呢,还在看书。”   “我方不方便去打扰她一下?”   孙嬷嬷忙道:“当然!夫人最喜欢你了!”比喜欢小少爷还喜欢,她心里补了一句,说来也怪,明明不是一家人,却莫名感到亲切,难道……是玄胤与逝去的大小姐同样年纪的缘故?   玄胤叩响房门:“夫人,是我,玄胤,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   “进来吧。”夫人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玄胤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对他老子,他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夫人。”   夫人还算满意,表情依旧倨傲:“什么事啊?”   玄胤瞟了一眼桌上的书本,大多是些与巫术有关的文献,猜她是在忙玥玥的病情,不由地心中动容,觉得只要她能治好玥玥,别说装儿子,装孙子他也乐意。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越发虔诚了:“想问问夫人,玥玥的巫术究竟怎么解,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地方?”   “暂时还用不到你,真有用到你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夫人说着,见玄胤一脸坚持,叹了口气,说道:“坐。”   玄胤坐下,给她斟了一杯茶,又给剥了几个核桃,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只差捏肩揉背。   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容麟要是有这一半的孝顺,她都阿弥陀佛了!   玄胤定定地看着她。   她被看得不自在了,放下茶杯道:“巫术分很多种,有黑巫术与白巫术,白巫术一般用来救人,黑巫术是用来杀人,金蝴蝶是黑巫术中最厉害的一种。”   “我之前听说,杀了施展巫术的人,就能解除他的巫术,是这样吗?”玄胤问起话来,像个求知问解答的孩子。   夫人越发喜欢,少有的,露出一抹笑意:“一般的黑巫术确实可以这样,但金蝴蝶不行。一般的巫术,杀了巫师,受害者就能复原;但金蝴蝶之术,就算把巫师杀死一百遍也于事无补。”   玄胤困惑地蹙了蹙眉:“那你之前说什么必要的时候杀掉施展巫术的人?”   夫人笑笑:“我那是试探一下对方的身份,是不是你们忌惮的人嘛!毕竟,要解除这项巫术,需要给对方动点刀子。”   玄胤眼眸一瞪:“动刀子?割肉?”   夫人被逗笑了:“那倒不用,取一碗干净的血就够了。”   ……   玄胤从夫人的房里出来,迎面碰上容麟。   容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哟,跟我娘处得蛮好嘛,依我看,你干脆给她做儿子得了!”   玄胤好笑地问道:“吃醋啊?”   “谁吃醋?那种女人,爱认谁做儿子,认谁做儿子?哼!”容麟掉头就走,路过垃圾篓时顺手将一枚崭新的珠钗扔了进去。   ……   翌日,天蒙蒙亮,玄胤穿戴整齐入了宫。   “唉,都告诉过你朕没事了,你与其在这边陪朕,不如赶紧去上朝!朕是要册封你做皇太孙的,但你总得先给朕做出一点成绩来,不然朕怎么好把你扶上那个位子?”南疆王语重心长地说。   玄胤微微一笑:“我就是想陪陪您嘛,您还嫌弃我,那我不来了。”   “你这小子!”南疆王被他逗得心里甜丝丝的。   玄胤又道:“对了皇爷爷,昨天那个女郎中给您诊病后,给我开了一个药方,其中一位药是雪女之血,这个,有点麻烦。”   “雪女?这个称呼有点儿熟悉……”南疆王若有所思。   “就是北域的女子,北域常年冰封,那儿的女子,常被称作雪女。皇爷爷,您知道宫里有哪个人是北域人吗?”   不等南疆王回答,小德子便上前道:“陛下,您忘了,惠妃娘娘就有一半的北域血脉啊。”   “是的了,朕想起来了,她娘是北域人。但这方子……”南疆王皱眉。   玄胤哄道:“皇爷爷,您就当是为了我,试试新方子吧?我跟玥玥的孩子还没出世,还盼着把孩子丢到您寝宫来养呢。”   南疆王哈哈地笑了:“混小子!什么叫丢到朕的寝宫来养?朕合该给你们养孩子?你们四处逍遥自在?”   “那当然,来了南疆,都没好好玩儿过,等玥玥把孩子生下来,您带小重孙、您上朝、您处理政务,我们呐,好生地游山玩水。”   “不务正业!”南疆王瞪他,心中,却开始向往他勾画出来的美好蓝图,“你去办吧,记得好生与惠妃解释,告诉她,不管朕痊愈与否,都会赏赐她的。”   “是,我记住了。”   玄胤陪南疆王用了早膳后即刻前往惠妃殿,小德子也在随性的行列,然而他们还没跨过门槛,就听得里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惠妃娘娘中毒了——”   中毒了,意味着,血,不干净了。   T 【V161】虐渣妃(严惠妃耿妍)   听到这一噩耗的人当场有点懵,尤其小德子,睁大眼,张大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陛下刚刚需要北域人的血做药引子,惠妃就中了毒,老天爷在开玩笑吧?   玄胤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拍了拍小德子的胳膊:“别愣着了,进去是不是中了无解之毒吧?若是寻常的小毒,清楚毒素后还是可以采血的。”   小德子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心中便盼望着惠妃仅仅是误打误撞吃了点巴豆夹竹桃之类的东西。   二人进了惠妃的内殿。   这是玄胤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后宫走动,宫人又事先不曾得到任何消息,在看到玄胤出现在门口的一瞬不约而同地有些傻眼,但眸光一扫,瞅见一旁的小德子,又心领神会这是陛下的意思,纷纷侧身给玄胤让了道。   玄胤跨过门槛。   屋内飘着浓郁的药香,梁太医正在想法子给严惠妃催吐,看她能不能把吃进去的毒药吐出来,然而令太医失望的是,严惠妃昏迷不醒,这些汤药根本灌都灌不进去。   “唉。”梁太医重重地叹了口气。   严惠妃的贴身宫女跪在床边,满脸泪水求梁太医治好她家娘娘。   梁太医无可奈何地说道:“这药灌不进去我也没办法,况且……其实已经过了催吐的时辰,就算灌进去了也疗效甚微。”   在宫里历来是主子死了宫人陪葬,越心腹的宫人,陪葬的可能性越大,这让宫女如何不心焦?   她跪了下来:“梁太医,您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您医术那么高明,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医术高明是用来治病的,不是用来把死人变成活人的。”严惠妃显然还有一口气在,他却说了这样的话,可见严惠妃的病情并不乐观。   小德子的步子险些迈不动了,倒是玄胤步履稳健地走到了梁太医面前:“惠妃娘娘的病情真的这么严重?”   众人忙给他行了礼。   梁太医拱手道:“启禀长孙殿下,惠妃娘娘中毒已深,微臣回天乏术。”   惠妃殿的宫人哭成一片。   “中的什么毒?”玄胤问。   梁太医道:“微臣愚钝,诊不出此为何毒。”   宫人们哭得越发厉害了。   小德子恼怒道:“哭什么哭?惠妃娘娘还没死呢!嚎嗓?你!对!就是你!惠妃娘娘到底是怎么中毒的,吃了什么还是喝了什么?你清不清楚?”   被点到名的贴身宫女瑟缩着身子道:“奴婢……奴婢不知。”   “不知?”小德子扬起拂尘,恨不得给她一棍,好容易有个药方儿,就差一药引子,结果闹出这等事,他真想把这些不尽忠职守的奴才拖出去砍了!“你是惠妃娘娘的贴身宫女,你会不知道吗?”   宫女泣不成声道:“娘娘……娘娘……昨儿晚饭时辰都还好好儿的……后面出去了一趟回来,脸色不大对劲……奴婢问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娘娘说走太多路走累了……歇息一晚便好,想来便是那时候……那时候……中的毒吧……”   小德子就快急死了:“那娘娘去哪儿了你跟着没?”   宫女含泪摇头:“没,娘娘不让跟着,说想一个人走走。”   玄胤问梁太医道:“惠妃娘娘这毒,有没有可能不是误服,而是被人下了毒?”   “这……”梁太医迟疑道:“这个微臣不敢断定,但娘娘的确是进食了有毒的东西。”   “惠妃娘娘的吃食和餐具茶具都检查了?”   梁太医答道:“检查了,这边没多大问题。”   “那就是昨晚,惠妃娘娘去过的地方,但她,去了哪儿呢?”玄胤呢喃自语。   冷宫   耿妍坐在秋千架上,翻开昨日未看完的《天年传》,岳公公轻轻地给她按着肩膀,边按边笑眯眯地道:“还是娘娘有法子,一个计谋就把惠妃给拿捏住了,惠妃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敢栽赃给娘娘?”   耿妍笑了一声,没说话。   岳公公又道:“解巫术需要巫师的血,您拿捏住了严惠妃,就是拿捏住了马宁玥的命,娘娘,咱们很快就能翻身呐!”   “翻身?”耿妍笑容淡淡,“咸鱼翻身了还是咸鱼,凤凰翻身了也还是凤凰,本宫需要翻什么身?”   岳公公忙不迭地应和道:“那是那是,娘娘是在韬光养晦,等什么时候腻了,就自个儿走回椒房殿了!”   “还想回椒房殿?口气不小!”   玄胤神色淡淡地站在了门口。   岳公公的笑容僵了僵:“长孙殿下怎么又来了?咱们这儿是冷宫,您三天两头地跑,都快跑成菜园子了!”   玄胤挑眉道:“你当本殿下愿意跑?这儿又远又冷不说,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娘娘,我就是避嫌,也得避得远远儿的,我为什么三天两头地来,一是为了给娘娘请平安脉,二么,就是有一事不明,想向娘娘请教请教。”   耿妍穿着素白裙衫,如一朵盛放的铃兰,美丽中透出几分灵气与灵动,她合上书本,莞尔一笑:“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严惠妃的毒是不是娘娘动了手脚。”   耿妍笑意不变:“你认为呢?”   玄胤毫不避讳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需要严惠妃的血要药引子,故意在我取血之前让严惠妃服了毒,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不是想杀了严惠妃,也不是想让我失去最重要的人,而是希望以此来要挟我。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耿妍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装蒜不管用了,耿嫔娘娘,昨晚的修剪花枝的宫女都瞧见了,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子来了冷宫的方向,那女子的斗篷经过辨认,是严惠妃的,严惠妃来找过你。”玄胤从容地说道。   耿妍的笑容淡了几分:“那又怎样?”   “请问严惠妃为什么来找娘娘?与娘娘说了什么?”玄胤缓缓地追问。   耿妍笑道:“一些后宫琐事罢了,她协理后宫,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前来问问我从前是如何办的。”   玄胤紧跟着问:“具体什么事?”   耿妍张了张嘴:“你是在审问本宫吗?”   玄胤淡笑:“如果娘娘不配合,审问还会升级。”   耿妍笑着哼了一声:“你倒是越发乖巧伶俐,难怪陛下如此器重你。”   “耿嫔娘娘过奖了,现在,娘娘是否愿意承认自己毒害过严惠妃的事?当然,不承认也没关系,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什么。我明白你的手段了,不会再耍花样。”   耿妍似嘲似讥地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我早点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你也不会对严惠妃下手,害他吃尽苦头,病来如山倒,他一日不如一日,耽误一天少一天,如今我是真的追悔莫及,不敢再轻易拿他的命开玩笑。我什么都不要了,皇位是你的,南疆也是你的,你把严惠妃的解药给我,我只要他活着。”玄胤朝她伸出了手。   耿妍淡淡一笑:“你太狡猾了,万一你拿了解药救了她,却又耍出新的花样怎么办?”   玄胤话锋陡然一转:“所以你承认是你给严惠妃下的毒了?”   耿妍一怔,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另一边,小德子一脸阴沉地自门口闪了进来,瞧他神色,方才那番话,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全都听到了。   耿妍面色一白,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小德子气得浑身发抖:“耿嫔娘娘!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狠毒的事来?陛下这些年是怎么对你的,你是瞎子还是傻子,不知道吗?在灵蛇岛,你当众出丑,这要换做别的女人,陛下早把她废了!可陛下依旧宠你如初!后面,你又恬不知耻地勾搭了赵岛主,与赵岛主几度风流,陛下快要气死了却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愿意饶你一条小命!你倒好!屡次不知悔改,屡次背叛陛下!如今,更是想要杀了陛下!你……你……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耿妍驳斥道:“本宫没想过要杀陛下!本宫是……”   不待她说完,玄胤含了一丝怒意地说道:“还说没想杀陛下,明知陛下需要严惠妃的血做药引,却在我们采血之前破坏了干净的血源!”   “陛下需要严惠妃的血?不是……”马宁玥吗?陛下何时也中了巫术?耿妍简直目瞪口呆。   玄胤不会给她辩驳的机会:“啊,我忘了,你的确没想杀害陛下,你是想利用陛下的命来要挟我让出皇位,这一点,在昨天女郎中给你瞧病的时候,你就警告过我,可惜我没听懂你的意思,以为你只是在大放厥词——我真是悔啊,应该昨天就杀了你!”   一盆脏水兜头都练地浇到耿妍头上,耿妍连辩驳的话都讲不出来,玄胤一口一个“他”,她却听成了“她”,以为玄胤说的是马宁玥,哪知玄胤竟讲的是陛下!   “皇甫胤!”   “别叫我名字,你不配,不是看在你还怀着龙嗣的份儿上,就冲你给严惠妃下毒这一项罪名,我都可以处死你!”玄胤愤愤不平地说完,转头看向小德子,无比哀痛地说道:“她刚刚说什么,你全都听明白了吧?我也不怕告诉你,昨天我带女郎中给她瞧病时,她就暗示过我让出皇位,否则我将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我没往心里去,是我疏忽了。”   小德子就道:“这件事怎么能怪您呢?谁也没料到她竟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本宫几时讲过这样的话?!”耿妍的额角青筋暴跳。   玄胤一脸哀伤地说道:“你没讲过?那严惠妃的毒是怎么来的?你亲口承认给严惠妃下了毒!不要再抵赖了,没用的。”   耿妍气得浑身颤抖!   玄胤看向小德子道:“她说什么你全都听到了,待会儿怎么向皇爷爷禀报心中有数吧?”   小德子恶狠狠地瞪了耿妍一眼,道:“长孙殿下放心,奴才的耳朵好着呢!该听的字儿一个没漏掉!该记住的也没一句不会忘!谁敢谋害陛下,小德子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得把她的皮给撕咯!”   岳公公战战兢兢地跑了过来:“小德公公,小德公公!误会,都是误会呀!有话好好说!”   小德子推开他的咸猪手:“滚开!这都是误会,那还有什么不是误会?我是没了根,不是没脑子!”   小德子气呼呼地走掉了。   耿妍的心一沉,咬牙切齿地看向玄胤:“你狠……你狠!”   玄胤冰封的脸上缓缓扬起一抹笑意:“这是耿嫔娘娘教的,我现学现用,献丑了。”   耿妍轻轻揪住了玄胤的衣襟:“本宫果然小瞧了你!但你别忘了,毒是我给严惠妃下的,没有我的解药,谁都没办法把严惠妃治好!容卿也不能!你斗倒了本宫又怎样?马宁玥一样活不成!想要马宁玥给本宫陪葬,就尽管让陛下处死我!”   玄胤轻轻拿开了她的手,笑得无害:“您瞧瞧您说的哪儿的话?您肚子里还怀着南疆的龙嗣,陛下怎么舍得处死您?您是要长命百岁的,别怕。”   他越是讲着安慰的话,越是让人内心充满了无尽的后怕。   耿妍捏紧了拳头:“你真不在乎马宁玥的死活?”   玄胤想也不想地说道:“我当然在乎!”   “在乎她,你还敢冒犯本宫?本宫警告你,解药只有一颗,本宫若是有事,你就后悔一辈子吧!”耿妍显然是被逼急了,从前的她,不会这么失态,但眼下,她恨不得找出一把刀,在玄胤的身上砍上一个来回!她不惧怕失败,但她讨厌被人算计!她能允许自己设计的过程出了偏差,却无法忍受自己的设计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别人的陷阱!   她越气,玄胤就越开心,笑得几乎要看不见眼睛:“耿嫔娘娘,你不会真的傻到认为我是在孤军作战吧?”   耿妍瞳仁一缩:“什么意思?”   “兄弟联手,虐老妖婆的意思。”司空朔轻笑着,从烟囱里爬了出来,手里举着一个锦盒,“接着。”   他一抛,玄胤抬手去接。   耿妍在看到锦盒的一瞬,脸色就完全变了,因为那个盒子她认得,正是她用来装解药的,为不被发现,她藏在了灶底,没想到……被司空朔给翻出来了!司空朔是什么时候潜伏到冷宫的?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能让玄胤拿到解药!   哪怕是毁了它,至少,能拉个垫背的!   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玄胤,而后伸出手,去抢那朝她飞过来的盒子。   哪知就在此时,盒子吧嗒一声打开了,一股淡黄色散了出来,兜头兜脸浇了她一身。   “咳咳……咳咳咳……”她忙用帕子捂住口鼻,“这……这是什么东西?”   “哈哈……”玄胤笑得前俯后仰,“让你抢,你抢啊!”   司空朔跃下地面,掂了掂手里的瓷瓶:“玩够了没?玩够了该去赶下个场子了。”   耿妍狼狈不堪地靠在秋千上,呛咳不已。   玄胤笑够了,冷冷地看着她:“你该庆幸,玥玥也坏了身孕,不是不想杀你,是想给我儿子积德!好好享受你人生最后一段日子,别被陛下给折磨死了,你这条贱命,我还等着亲自来收呢!”   司空朔拍拍他肩膀:“走了。”   玄胤冷冷地睨了耿妍一眼,随司空朔一道前往了严惠妃的寝殿。   司空朔本就擅长医术,玄胤对外只道是请了司空朔入宫治病。   司空朔给严惠妃诊脉:“嗯,差不多。”   玄胤皱眉:“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快给她吃解药呀!”   司空朔敲了敲他脑门儿:“你真以为她中了耿妍的毒?”   “不是?”计划不是就这样子的吗?玄胤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虽不愿承认,但不知不觉间,他与司空朔之间已经没了最初的剑拔弩张。这不,司空朔都敲他脑门儿了,他竟也没生气!   司空朔轻笑道:“她中的是本座的毒。”   玄胤古怪地张了张嘴:“你……换了耿妍的药?”   “当然,人啦,永远不要走最后一条退路,要赶上倒数第二条。”司空朔单手搭上玄胤的肩膀,耐心地解释道:“耿妍是个狡猾多端的人,空手套白狼的本身你也见识到了,万一她这次又是想空手套白狼、或者她又是在故意拖延玥玥患病的时间,那么这颗解药,便很有可能是假的。严惠妃如果是中了无解之毒,我们就算杀光所有人,也救不回玥玥的命,倒不如,提前把她给严惠妃的毒药换掉,这样,岂不是更保险?”   玄胤会意地点了点头。   司空朔捏捏他脸蛋:“以后的路还长着,大哥慢慢教你。”   “谁是你弟弟?谁要你教?”玄胤打开他的手,被他捏过的地方微微泛红。   司空朔也不恼,从怀里拿出另一颗解药,喂严惠妃吃了下去:“毒素彻底清除需要三天时间。”   “知道了。”   “准备怎么处置她?”   “我有分寸,不会杀她的,她虽然该死,可她是‘受害者’,她的存在,能够提醒陛下,耿妍想要杀了陛下!”玄胤一笑,“越惨,越能提醒。”   ……   却说小德子离开冷宫后,脚底生风地回了陛下寝殿,一进门,便嚎啕大哭:“陛下!陛下!奴才要难受死了!天杀的呀!怎么让奴才撞见了这种事啊?”   南疆王因着玄胤的陪伴,吃得多,气色也好了许多,听得他哭哭啼啼的,倒也没立刻发火,而是笑道:“什么事儿让你撞着了?你好歹也跟小胤同岁,没小胤半点懂事!”   小德子扑倒南疆王脚边:“奴才是为陛下抱不平啊!”   “为朕?”南疆王还沉浸在与玄胤的天伦之乐中,含笑说道:“朕好得很!要你抱不平?”   小德子就把在严惠妃宫里与冷宫的事儿事无巨细、甚至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从得知耿妍与赵岛主悠然开始,小德子就看耿妍不顺眼了,兼之陛下又把自己的将来指给了玄胤,他就更要与玄胤一个鼻孔出气了。   南疆王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德子哽咽道:“奴才对天发誓!奴才要是冤枉了耿嫔,叫奴才不得好死!”   添油加醋不算冤枉吧?用太傅的话说,那是夸张的文学表达方式,反正耿嫔是真的做了,自己绝非无中生有!   南疆王白了脸:“把耿嫔给朕叫来!”   “是!”   “等等。”南疆王想到了什么,“朕先去看看惠妃。”   ……   司空朔给惠妃用的药是毒药,以毒攻毒,让惠妃体内的毒素自行消亡后排除体外,第一个时辰,正是两种毒素相互厮杀、你死我活的时候,惠妃的脸色简直不能更难看,铁青一片、印堂发黑、唇角发紫,浑身犹如在水中浸泡过似的,水肿得微微发亮。   严惠妃尽管在昏迷之中,也感到了巨大的疼痛,偏喉咙肿得厉害,只能虚弱地呜咽着。   南疆王看了一眼,不忍再看。   司空朔“好心好意”地解释道:“幸亏是发出来了,这种毒,会现在体内潜伏三到五个时辰,看上去与平常无异,血液也是清润的红色,若在那时采集她的血液为陛下入药,陛下怕是……”   他点到为止。   南疆王冷冽的眸光扫过肿得像猪头的严惠妃,想着自己也差点儿变成这模样,脊背漫过一股恶寒……   再一想到,耿妍利用严惠妃的血来威胁玄胤让出皇位,又觉得耿妍实在其心可诛!   他感谢了司空朔几句,嘱咐玄胤好生料理严惠妃的病,随后,气闷地前往了耿妍的冷宫。一路上,他不停地回想这些年的过往,为什么一看看中耿妍?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宠着耿妍?魅香的事,他并非毫不知情,但因那是她与生俱来的,他没横加苛责,再说了,人是她的,他不怕魅香的诱惑,反正时时刻刻都能与她黏着。后面他上了年纪,对耿妍的身体渐渐少了那份兴趣,但他依旧十分宠爱耿妍。归根到底,还是觉得找到一个知心人不容易,曾经负了陈皇后,他不想再负耿妍。所以哪怕耿妍当众掉了肚兜,他也是心疼多于恼怒,可是好像他错了。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没能换来这个女人的珍惜,反而助长了她的野心与气焰,勾结赵岛主不够,如今又来谋害他和玄胤!她怎么能这么无情?   “陛下。”耿妍跪在地上,素衣披发,容颜憔悴。   南疆王再看向她时,眼底最后一丝怜悯都没了:“耿妍,你如何对得起朕?”   “陛下,臣妾不敢说臣妾是无辜的,但臣妾没有想过谋害陛下的性命!臣妾绝不敢拿陛下的命做赌注……从来……都不敢!也舍不得!”耿妍泪眼朦胧地望向了南疆王。   南疆王气笑了:“好一个你舍不得?你舍不得又为何给严惠妃下了毒?知不知道小德子若是早半个时辰,放下来的兴许就是毒血了!你想喂朕喝毒血!”   “臣妾没有!”   “那你就是想拿真的命做交换,逼小胤把皇位让给你们母子!”   “……不是。”   “还不承认……耿妍你真以为朕还在乎你承认不承认?!”   耿妍跪走到南疆王跟前,双手揪住他下摆,深深地凝视着他道:“陛下,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陛下饶恕臣妾,但臣妾就算是死,也不想背着黑锅去死,臣妾的确给严惠妃下了毒,也的确威胁了胤郡王,但是臣妾不是拿陛下做赌注,臣妾自始至终都不清楚陛下也需要严惠妃的血,臣妾以为,只有玄胤需要。”   “他需要严惠妃的血做什么?”   “马宁玥病了,也需要北域人的血做药引。”   南疆王皱起了眉头。   耿妍道:“陛下,您对臣妾的知遇之恩,臣妾铭记在心、没齿难忘,臣妾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了陛下,但是臣妾没有。”   “你……你还敢杀朕?耿妍!”南疆王气得跳脚,要不是荀太医给吃了几副好药,这会子怕是又气倒了。   耿妍轻声道:“臣妾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势,想一直要下去,杀了陛下,臣妾谋夺起皇位来会更容易,但是臣妾没下得去手。”   “所以朕应该感激你手下留情了?”南疆王哈哈地笑了,笑得整个肺腑都窜起一股撕心的嘲讽。   “臣妾是想告诉陛下,陛下对臣妾的恩情,臣妾一直都记得,不论臣妾想做什么,也从未想过要伤害陛下的性命。这一次的事,也不是冲陛下来的。”她说得情真意切。   南疆王险些就信了,好半晌,才怔怔地说道:“朕也没想过要陈皇后的命,但朕伤她,伤得比她死还难受。如今是轮到朕了,你这把刀,插得够狠。”   “陛下!”   “耿嫔以下犯上,毒害惠妃,降为常在,赐毒酒一杯,顾念其怀有身孕,特处以缓刑。另,除岳公公以外,其余人,一应撤走!”   这一次,冷宫真的是冷宫了。   “水……水……本宫……要……喝水……”   严惠妃躺在冰冷的床上,浑身难受,嗓子像被开水烫过似的,每说一个字,都要冒出青烟来。   “水……本宫……要水啊……快……快……来……人……”   她沙哑着嗓子,叫了半天,却无人应答。   “大……大胆……本宫……要……喝水……都……跑哪儿……去了……”   “来了来了!”一名模样清秀的小太监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娘娘,您先别动!您身上还扎着针呢!一动,针跑错穴位,您的命可就保不住啦!”   严惠妃睁开肿胀的眼皮,睁了半天也只睁开一小条缝隙:“你……是谁?”   “奴才叫小李子,是中常侍大人的内侍,奉中常侍大人之命在这边照料娘娘,啊,时辰差不多了,奴才帮娘娘把银针拔了吧!娘娘别动啊。”小李子翘起兰花指,把严惠妃脸上的、脖子上的、手臂上的银针一根根拔了。   严惠妃的脑子还有些发懵,哪个中常侍?西凉的吗?司空朔?   小李子把银针收好:“好了,您现在有哪儿不舒服吗?”   哪儿都不舒服啊……   耿嫔没说毒药这么难受啊,身子膨胀得快要爆炸了,头疼、肚子疼、喉咙也疼。   “没什么不舒服的话,小的先去复命了。”小李子客客气气地说。   严惠妃虚弱地道:“我要喝……水。”   小李子走到桌边,摇了摇茶壶:“哎呀,没水了,这些人怎么搞的?房里没水了都不知道!要不娘娘您喝点参汤吧?这个是陛下御赐给您补身子的。”   严惠妃的思绪还有点儿混乱:“本宫……的人呢?”   小李子道:“您说惠妃殿的人呐?都被处置了!您看您中个毒,居然没一个人发现!多失职啊!”   那么多心腹……全都给处置了?严惠妃一阵肉痛。   小李子又道:“您能捡回一条命是万幸!万幸您碰到了我家主公,您不知道吧?我家主公的医术比容卿还厉害的!”那是不可能的,小李子偷偷一笑,正色道:“是我家主公救了您,不然您早就死掉了!”   “死?”严惠妃一脸茫然,耿妍不是说那种毒药只会让人沉睡,不会有别的感觉,更不会立刻死掉吗?   小李子将她神色尽收眼底,心道你都肿成猪头了我还能看出你表情,我真是不容易啊!   “惠妃娘娘,我家主子晚来一步,您真的就死了!唉,您死了不要紧,陛下也差点被您拖累死呢!”小李子嘀咕道。   “陛下他怎么了?”许是喝了参汤的缘故,严惠妃没先前那么虚弱了。   小李子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吧?陛下得了一个偏方,需要以北域人的血做药引,你身上流着北域的血,陛下就想从你这儿采血嘛!陛下还吩咐了,不管他能否痊愈,都会重重地赏赐你,哪知道小德公公和长孙殿下到这边找你求血,你却中了毒!”   严惠妃的心咯噔一下:“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来,你们陛下还真是命大,耿嫔娘娘手下正好有个北域道士,便放了点他的血。”   严惠妃什么都明白了,耿妍深夜找她,根本不是为了帮她摆脱玄胤的报复,只是想要除掉她,代替自己向陛下献血!   严惠妃深深地看了小李子一眼:“你不会是在撒谎吧?”   这也不是没可能,司空朔与玄胤早就是一丘之貉,会不会故意联起手来,挑拨她与耿妍的关系?   小李子故作镇定道:“我撒谎做什么哟?好心当成驴肝肺!算了,你就躺在床上等死吧,我让我家主公别再来给你治病了!反正陛下得了新鲜的血液,也不需要用尽救治你了!”   严惠妃没拦小李子,她不信耿妍,但也不信这个太监,事实究竟如何,她需要自己去查探!   待到身子恢复了一些力气,她瞧瞧地走出了惠妃殿。   从冷宫到惠妃殿,必须经过一处种满了铃兰的小花园,此时并不是铃兰盛放的季节,院子里有些寂寞。   玄胤与一名身着青衣的道士走在寂静的花园中。   “惠妃娘娘的命是暂时保住了,但毒不知能否清除干净,所以,还是要麻烦道长,为陛下贡献一碗鲜血。”   青衣道长拱了拱手:“长孙殿下言重了,我自六岁来到南疆,一住便是五十年,早已将自己看作南疆王的一份子,能为陛下效力是我的荣幸。”   严惠妃下意识地躲在了树后,望着二人的背影,怔怔出神。   “道长日后还有回归北域的打算吗?”   北域人?严惠妃想起小李子说的,耿皇后给陛下敬献了一个北域人,难道就是他?   青衣道长道:“南疆是贫道的家,贫道不打算离开了。但献完血后,贫道打算四处去走走,也顺便看看我那不孝的徒儿。”   徒儿?莫非他说的是——   “耿小公子年幼,一时糊涂走岔了路,日后慢慢纠正就好了。”玄胤无比宽容地说道。   果然是耿无双的师父!果然是耿妍的人!   严惠妃的手狠狠地掐进了树缝里!   玄胤的余光动了动,语气如常地说道:“我与大师相见恨晚,若是可以,真希望也拜到大师门下,聆听大师传道解惑。”   青衣道长笑了:“殿下德厚流光,将来必是一代明君,无须听贫道的教诲,若殿下真有心与贫道结缘,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道长请说。”玄胤拱手,态度十分虔诚。   “我生平欠过耿施主一份人情,如今能为陛下鲜血,算起来也是一件功德,能否恳请皇长孙,把这份功德算到耿施主的头上。”   玄胤迟疑了一会儿:“好,我答应道长,等她平安生下孩子,就立她的骨肉为世袭亲王,准许她搬出皇后,与子女颐养天年。”   耿妍啊耿妍,你真是把我骗得好惨!   说什么我算计马宁玥的事东窗事发了,说什么玄胤要来找我算账了,还说什么我服毒,他们就拿不到我的血,我就能活命了……   呵呵,依我看,你就没想让我活命!   你想把我毒死!   让马宁玥因为失去药引也衰弱而死!   你还抢了我功劳,敬献陛下一个北域道士,以此来换得下辈子的荣华富贵!   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耿妍,你给我等着!   谁让我不好过,我就让谁比死更难过!   严惠妃随手抄起一块石头,凶神恶煞地朝冷宫去了。   玄胤与青衣道长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某人几近疯癫的背影,玄胤笑道:“她还真信了?这么好骗的?”   “不是她好骗,是所有在气头上的人,都非常好骗。”青衣道长又敲了敲玄胤脑门儿,“所以,任何时候,都别让情绪左右自己。”   玄胤握住额头,连连后退,瞪他道:“你还敲上瘾了?”   司空朔轻笑,扯掉了脸上的胡子,褪去外袍,戴上面具:“演得不错。”   “哼~”玄胤两眼望天,“给几分儿啊?”   司空朔:“六十,多给一分,怕你骄傲。”   六十一能骄傲?玄胤抬起大长腿,一脚踹了过去!   司空朔笑盈盈地避开:“看好戏去咯。”   冷宫。   “娘娘,陛下虽是降了您的位份,但您有小皇子做护身符,那杯毒酒,是赐不下来的。距离您生产还有七八个月,这段时间,足够您好好谋划。”岳公公笑眯眯地说。   耿妍摸上小腹:“这一胎,本宫一定要好好地保。”   “那是。”   “你去熬点参汤来,这段日子,先辛苦你一下,等本宫复了位,你就是南疆王的九千岁。”   岳公公大喜:“奴才叩谢娘娘皇恩!”   岳公公去了小厨房,耿妍坐在房中,觉得闷热,拉开柜子,找出了一套轻薄的裙衫。   南疆王把冷宫的宫人全都撤了,严惠妃旁若无人地冲进了耿妍的屋子,耿妍的衣裳刚换一半,扣子都没扣上,便被严惠妃那猪头似的大脸吓了一跳!再细看,不仅脸,就连身子也比往常臃肿了一倍。   “你……是……”没认出来。   严惠妃呵斥道:“别给我装蒜了,耿妍!”   耿妍蹙眉:“惠妃?你怎么成了这样?不对,你服了毒,怎么可能会醒?”   “终于说实话了吧?你就是想我一睡不起、死了干净!”   耿妍随手披了一件外袍,遮住春光乍泄的身子:“我没有,你到底怎么了?”   严惠妃看着她诱人的肌肤与身材,再想想丑陋不堪的自己,怒火中烧:“把我害成这样,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我严宓就是眼瞎,才会在明知你害死过我大哥的情况下,还错信了你的话!你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踩着我的脊背飞黄腾达!”   耿妍眸光一凉:“你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是不是玄胤找过你了?他挑拨离间了是不是?”   严惠妃咬牙道:“关玄胤什么事?是你自己做的!你别不承认!我告诉你耿妍,我反正是毁了,我今天来就没指望活着出去!但我一定要拉个人垫背!”   耿妍完全是一头雾水,不等她做出反应,严惠妃一砖头拍了下来!   不偏不倚的,拍在了耿妍的肚子上。   T 【V162】渣妃们的下场   后宫出大事儿了。   南疆王是第一个被惊动的人,除了看好戏的玄胤和司空朔。南疆王本已累乏歇下,听了太监的禀报,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坐上步撵便前往了冷宫。   小德子倒是机灵,随手拿了件绣金龙云海的镶珠软毛丝绸披风,跑着追上步撵,硬将披风披在了南疆王身上。   抬步撵的都是有些武功底子的大太监,脚步飞快,又因南疆王催促,更是把速度提到了极致,往常小半个时辰的路,愣是给缩短了三分之一。   步撵一停,南疆王便迈步下了地,小德子机灵地递过手臂,让南疆王扶着。   冷宫门口,已经跪了黑压压一片,全都是闻讯赶来的在附近当值的低品级宫人,最高不过八品使监。   屋内,隐隐传来岳公公压抑的抽泣声,南疆王眉心一蹙,只匆匆扫了这群众人一眼,便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耿妍的情况很糟糕,经诸位太医全力抢救,仍没能保住腹中胎儿,由于月份尚小,倒是瞧不出性别,不过这也不重要,因南疆王到了这个岁数,已不那么重男轻女了。   单看耿妍干了那么多足以死一百次的恶事儿还能坐在冷宫养胎,便知南疆王是个心疼孩子的,骤然失去,南疆王心痛不已,不免有些懊悔上午为何一冲动便把冷宫的宫人都给撤走了?若是不撤走,有那些人盯着,是不是就不会让严惠妃如此轻易地闯进去?   要说是岳公公失职,也不尽然,岳公公是奉了耿妍的命去熬参汤,压根儿没听到房中动静,真要怪,还是得怪自己一个看门的人都没留给耿妍,当然更多的,是那不知死活敢朝皇嗣下手的严惠妃。   “惠妃,你是不是活腻了?白瞎朕一番苦心,让你端坐惠妃之位多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杀朕孩子!你怎么不把朕也杀了?咳咳……咳咳……”讲到最后,不免又是一阵猛咳。   严惠妃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当时在气头上,说什么“既然来了就没想过活着出去”,可真到了这一步,才知死亡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好半晌,她才从恐慌中回过神来,跪伏着,磕头,泫然大哭:“臣妾……臣妾……臣妾一时糊涂,臣妾只想吓唬吓唬她的……没想过伤她性命……臣妾冤枉啊……皇上……”   死不承认,是她在深宫摸索出的安身立命之道,不论多大的错儿,也得咬紧牙关扛着。单从这一点上看,她不及耿妍果敢。   南疆王自是不信她的辩驳:“你没想过但你还是做了!”   “臣妾没有!”   “没有?那你告诉朕,你手里的砖头是怎么回事?耿妍倒在血泊里又是怎么回事?那么多听到惨叫声赶来的宫人都看到你从那里跑出来又是怎么一回事?!别告诉朕,是耿妍自己杀了自己孩子,然后嫁祸给你!”   孩子是耿妍的保命符,别说南疆王不信耿妍会这么做,就连严惠妃自己都不信,严惠妃终于词穷。   南疆王冷声道:“没什么可说的了吧?杀了朕的孩子,朕要你给他陪葬!”   “陛下!”严惠妃尖叫了起来,“饶命啊陛下!陛下饶命!臣妾……臣妾是因为被耿妍算计了,才想去找她对峙的!”   “她算计你?她如何算计你?”南疆王明显不信。   严惠妃险些把自己陷害宁玥对事儿一股脑儿地交代了出来,好在没彻底丧失理智,知道陛下器重孩子,也器重马宁玥,若因这个把那件事抖出来,才是真的难逃一死,就只说道:“昨夜,耿妍让人禀报臣妾,说是有话对臣妾说,臣妾便去了,在她那儿喝了点茶,回来便昏睡不醒中了毒,她明知道臣妾的血可以做陛下药引,却故意毒害臣妾,然后自己找了个北域道士敬献给陛下,想借此博得陛下的欢心,臣妾气不过,才去找她理论的!”   南疆王气笑了:“严惠妃你是不是在做梦?这里哪儿来的北域道士?”   严惠妃眸光一颤:“有的!他是耿无双的师父!刚刚还与长孙殿下一块儿说话!长孙殿下说,他救治了陛下,自己会赦免耿妍一命!让耿妍搬出宫,在封地做个逍遥自在的太妃!”   一旁的小德子呵呵笑了:“耿无双的师父早在上个月便辞世了,他老人家是托梦给您了呢还是托梦给您了呢?”   严惠妃面上的血色霎那间褪去了:“可小李子明明说……”   “小李子?”小德子在南疆王身旁多年,南疆王把他当半个孙子在养,偶尔插上两句嘴儿,倒也不怕南疆王罚他,小德子笑道:“娘娘说的是中常侍大人身边的小李子?他压根儿就没入宫,娘娘是在哪儿见着他的?”   严惠妃驳斥道:“不可能!他刚刚还给本宫喂了参汤!那参汤还在本宫的内殿放着!”   小德子更要插嘴了:“娘娘,您这病呐,太医与中常侍大人都叮嘱过,不可进补,惠妃殿的宫人都记着呢,一碗萝卜汤都不敢给您,还参汤!”   严惠妃张了张嘴:“可我明明……”言及此处,她突然打住。   明明怎样呢?明明看到了小李子,听小李子说了那番话,还喝了小李子喂的参汤?那些痕迹,全都没有了——   是她的记忆出了差池,还是被谁给狠心算计了?   答案很明显,然而她却不敢把幕后主使供出来,因为她有更大的把柄在对方手里,供到最后,洗脱不了冤屈不说,还罪加一等。   她死死地捏住了袖子,垂眸道:“我做噩梦了吧。”   一句噩梦显然不能平息南疆王的怒火,南疆王大掌一挥:“惠妃残害皇嗣,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择日赐三尺白绫。”   三尺白绫?   严惠妃冲了上去:“陛下!陛下臣妾有话要说——”如果这样还是要死,那么,不如把耿妍陷害她的真相说出来!也把玄胤司空朔联手算计她的真相抖出来!   “大胆!竟敢冲撞陛下!”小德子一个箭步挡住了严惠妃,扣住她肩膀,深深地看着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惠妃,您还有个英俊潇洒的儿子、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和好几个活泼可爱的小孙儿,让他们给你一起陪葬,甘愿?”   严惠妃的喉咙……堵住了。   ……   从冷宫出来,小德子先是送了陛下回寝殿安置,之后,到内务府觐见了正在给太监宫女们“体检”的玄胤、司空朔。   “殿下,大人。”他规规矩矩行了礼。   司空朔漫不经心地走到了一边。   玄胤低声道:“如何?”   小德子道:“回殿下的话,都办妥了,严惠妃什么都没用。”把严惠妃与南疆王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背了一遍。   玄胤的表情还算满意:“办的不错。”   真不错还是假不错,小德子不知道,他只知用人之处,大抵都是招揽为主,褒奖多、斥责少,兼之他又与别的内侍不同,非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而是被南疆王救下,一入宫便得了好差事,这么多年顺顺当当长大,办事得力固然是一方面,更多的却是陛下疼爱。殿下会待他如此客气,多少也有些敬重南疆王的意思。   不得不说,很受用。   小德子道:“为殿下办事,小的不敢居功。”陛下仙逝后,玄胤便是他主子,该听谁的话、该替谁办事,他心里有数。   今天的计划,他知道的不多,从小李子如给严惠妃上眼药才参与其中,之前的是怎么个安排,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总之,主子让他干什么,他干什么便是。   玄胤心知小德子是难得的明白人,被南疆王疼着长大也没养成傲慢懈怠的性子,反而十分机警勤奋,这次的事,算是一次小小的招揽,瞧小德子的反应,应该是乐于被招揽的:“小李子那边如何?”   “已经跟采买的太监一块儿出宫了,内务府多是宣王殿下管理,就算出了事儿也是宣王殿下背黑锅,与咱们无关。”小德子恭敬地说道。   玄胤笑了笑:“你去吧,陛下醒来该找你了。”   “是。”   南疆王果然没睡多久,醒来便唤小德子。   小德子撩开帐幔,关切地问:“陛下,您饿不饿?”   “朕不饿。”南疆王顺着他的搀扶坐了起来,想起刚刚太累乏,却忘记处理耿妍的事,“耿妍那边如何了?”   耿妍这边的情况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被严惠妃拍了一砖头后,耿妍当场疼晕了过去,醒来时,陛下与严惠妃等人已经离开了,太医们给她落完胎后也离开了,没留下任何药物,她血流不止,很快便湿了身下的褥子。   岳公公急得大哭,翻东找西,想寻些止血的药物,却偏偏没有,又赶忙拿了令牌去太医院。   “不好意思啊岳公公,今早刚发现一个小太监染了时疫,为防止疫病扩散,太医们都在给宫人们做体检呢!”太医院值班的小药童说。   早不体检晚不体检,偏耿妍急需大夫的时候体检,要说不是有人暗箱操作,岳公公绝对不信!   “给我一些止血的药材!”岳公公呵斥道。   小药童道:“对不住了岳公公,钥匙都在师父们手中,我打不开,外头的倒是有些金银花露,您要吗?”   金银花露是泻火的,对耿妍有个屁用?!   索性还有不少埋在后宫的暗线,让他们走动走动,出宫请个大夫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岳公公挨个宫殿找了过去。   “这个也是?”玄胤看着被司空朔以“时疫”为由扣押到小别院的内侍,“只是个最末等的御茶司洒扫太监。”   司空朔慢慢地说道:“可可别小看一个洒扫太监,知道御茶房是干什么的地方吗?宫里上至陛下与各宫娘娘,下至宫女太监,全都从御茶房走茶喝,且御茶房又与御膳房不同,有机会在御书房与军机要地附近走动,陛下哪日高兴了,喊他们去泡个茶,若是在招待贵客,那该听的不该听的可全都听了去,六宫中,消息最灵通的便是这御茶房,它那儿最末等的太监,消息都比别处的领事太监灵通。”   “纵然是这样,你又怎么断定他是耿妍的人?”玄胤问。   司空朔拍拍玄胤的肩膀:“这就是靠眼力了。”   玄胤扫了一眼小别院中的“疑似时疫病人”,黑压压一片,足有五六十人之多,全都是司空朔的手笔,而筛选还在继续,哼了一声道:“你那什么眼睛?”   司空朔贴紧他耳畔道:“火眼金睛。”   玄胤被他吹的热气弄得耳根子发红,往一旁挪了挪,眨巴着眸子道:“诊脉吧你!”   司空朔轻轻地笑了。   这之后,司空朔又以疑似时疫的症状为由,揪出了三十多名宫女太监,他检查完后,恐太医们不服气,必会让太医们复查,而那些被查到的“病人”,一开始明明无异状,到太医手上后,又的确出现了各种大小不一的疹子。   这是司空朔诊脉时动的手脚,就连“病人”自己都没能发现。   而病人与病人之间,尽管都是耿妍的蛾子,却彼此间并不一定知晓存在,偶尔几个打过照面的,也只在心里感慨一句,老弟,你也倒霉得了病啊。   用司空朔的话说,这些人里头,肯定有一小部分是被冤枉的,但司空朔一贯的原则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既然要拔掉耿妍的根,就必须拔得干干净净。   筛选得差不多后,司空朔将名单整理了一份,递给玄胤道:“宫里应该还有漏网之鱼,这倒是不必着急,时疫有潜伏期,这几日,连着诊脉就是了。这份名单你收好,这些里头,一部分会救治无效身亡,一部分会被治愈。治愈的人里头又有一部分会回归原先的岗位,另一部分则是感念皇恩浩荡,自请到抚城坚守皇陵,明白我的意思吗?”   玄胤点头:“明白。”愿意归顺的就被“治愈”,不愿意归顺的就被“病死”,还有一些模棱两可但又的确有些能耐的,先发配皇陵过几年苦日子,等想通了自然就归顺了。若实在想不通,就守一辈子皇陵吧!   岳公公发现自己的小伙伴全都感染了“时疫”,他是继秦公公后,唯一一个对所有心腹都心知肚明的人,一瞅那黑压压的一片,便知是遭了扫荡,一边胆寒一边在心里把玄胤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再回冷宫,耿妍已经第二次晕了过去,岳公公掀开被褥,血腥味儿几乎浓厚得令人作呕,他心知再这么拖下去,不等陛下把毒酒端来,耿妍就会没命了。   “娘娘,娘娘您再坚持一会儿,奴才……奴才这就去找人来救你!”   ……   南疆王从小德子那儿听说了耿妍的病况,深深叹了口气:“若真是这样死了,就赏她个体面吧,也算是全了她与孩子一场情分。”   小德子知道这杯毒酒是送不出去了,倒不是陛下有心让耿妍苟活,而是耿妍大出血,凶多吉少,丢命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岳公公找到了七皇子的寝殿,奈何玄胤早已保护七皇子远离时疫为由,将皇七殿围了起来,别说岳公公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岳公公嚎了几嗓子,被人打走,之后,岳公公又悄悄地出了宫。到底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纵然宫规森严,他还是躲进馊水桶里逃了出去。   两刻钟后,他浑身狼狈地上了一辆雇来的马车:“去六公主府!”   ……   风和日丽,大帅府的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大戏,描绘了精致妆容的花旦与武生曲艺俱佳、身姿不凡,一颦一笑、一静一动,唱得好不精彩,整个花园都跟着活色生香了起来。   容卿剥了一颗荔枝喂进妹妹嘴里:“好听吗?”   宁玥将荔枝含进嘴里,笑道:“好听,哥哥陪我,什么戏我都爱听的。”   “你这张嘴儿啊,果然是吃荔枝吃多了。”容卿笑着,又给她剥了一颗荔枝。   她如今虽是看不见了,但平日里都没闲着,玄胤在,便是玄胤陪她,玄胤若是不在,便是容卿或容麟陪她,她闷了,或是看戏,或是逛街,总之,变着法儿地哄她高兴。   她有时也会想,明明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但因着身边这些关怀,知道自己无论得了多大的病,都不会被抛弃、被嫌弃,心中竟也慢慢地释然了。   “大哥。”她探出手,去摸容卿。   容卿主动将她的手握住:“怎么了?”   “我的病很难治对不对?其实治不好也没多大关系,你们都陪着我,我挺安心的。”前世虽有一双眼睛,却在水牢里暗无天日,与失明又有何异?那样的十年都熬过来了,如今这日子,简直比天堂更好。   容卿低叱道:“说的什么胡话?我便是舍去自己一双眼睛,也是要治好你的!”   “大哥……”宁玥喉头哽咽,若她的病真这么好治,大家何以这段日子如此反常?那模样,分明像她随时可能死掉一样。   容卿轻轻地叹了口气:“我那也是胡话,我会好好的,你也能治好,大家都在想办法,玄胤和司空朔已经入宫了,不日便能拿到药引,你且放宽心,你难过,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过的。”   “嗯。”宁玥含泪道:“倒是我多心了,大家明明都为我的事着急上火,我却在这边自我消沉。”   “你还小,碰上这么大的变故,没崩溃已经很难得了。”容卿拂去她眼睛的泪花,“宫里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这一次一石二鸟,既能治你,也能灭了那些欺负你的人。”   戏台上精彩绝伦地唱着,宁玥渐渐地有些犯困,靠在容卿肩头睡了过去。   容卿叫来容麟,把她抱回房间,容麟问是否撤了戏班子,容卿想了想:“她看不见了,若是没声音,定会害怕,让他们唱吧,唱些轻柔的便是。”   容麟与班主交代了一声,班主果真换上了舒缓轻柔的戏曲,关上门窗,细细听着,竟有些催眠。   容麟打了个呵欠,见四下无人,俯身亲了容卿一口:“我们也去午睡吧。”   容卿也的确觉着困乏,便与容麟一道回了房,时下正是秋高气爽之日,早晚温差大,下午热得冒烟儿,容卿却因体质特殊的缘故,颇觉凉爽。   容麟满头大汗地将他搂在怀里,他的身形完全长开了,越发健硕,小腹上八块腹肌,块块分明,贴着容卿的纤薄的脊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美。他宽肩窄腰,浑身上下无一丝赘肉,长腿长胳膊,身材好得足以让人尖叫。   容卿抿抿唇,道:“你热,别靠我这么近。”   “那不行!”容麟把他抱得更紧,看着他精致如画的容颜和那脖颈间微微露出的一截白瓷美玉般通透的肌肤,下腹一紧,“热死也抱着。”   “不许胡来。”容卿威胁。   容麟黑了脸。   二人没睡多久,秋管家禀报,六公主来了。   皇甫颖来得很急,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束髻,披散在肩上,被风吹起几缕,狼狈地粘在满是泪水的脸上。容卿见了她这般模样,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丝不详的猜测,不动声色地对容麟道:“我有些冷,你帮我拿件披风来。”   容麟哼了一声,转头走出了花厅。   “公主,你今天……”容卿开口,话未说完,皇甫颖扑进了容卿怀里,容卿身子一僵,“公主……”   皇甫颖揪紧容卿的衣袍,泫然道:“容卿,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知道这件事会让你为难……我也不想的……实在是没办法了……父皇他不肯见我……容卿……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她说的语无伦次,容卿却依旧听懂了她的意思,心中笃定更甚,不由地神色凝重:“公主,有些事,不是我能插手的。”   皇甫颖抬眸,望进他幽深的眼底。   容卿被这种受伤的眼神震得无所适从,纵然他再冷心冷情,这世上,也总有那么几个人让他狠不下心。   皇甫颖哭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一次,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最后一次求你,我发誓,过了今天,不论将来如何,我都不会再来麻烦你……”   容卿握住她的手,一脸为难。   皇甫颖受伤地道:“不可以吗?容卿……”   容卿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想起最早流落到南疆之时,自己身无分文,紧靠着给商队提供一些经商之法为生,可到底,没碰上好人,商队非法营私遭了扫荡,他也被卖入小馆,若不是碰上还是孩童的皇甫颖,如今的自己……已被那群混账糟践死。   当初的自己,是不是也曾这么期盼地望着她?   她懂了,跳下马车,看着不顾一切爬过去的自己,对嬷嬷说:“我要他!”   七年后,还是这句话,我要他。   转头,却瞒着他,用一段姻缘,换了给他续命的菩提子。   这份情,他如何能忘?   对着这个人,他如何狠得下心?   ……   出了花厅,容卿一抬头,瞧见宁玥,再眸光一扫,看到了容麟,想说什么,又压了下去:“先回屋,玥儿,我有话对你说。”   宁玥坐上床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大哥什么都不必说了,去做吧。”   容卿艰涩地张了张嘴:“玥儿……”   宁玥摸上他脸庞,微笑着道:“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大哥不必觉得为难,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要是我还是只顾自己好受,不管你心里难不难受,我又怎么配做你妹妹?不是你,我已经死了,对我来说,你比复仇重要,我不想你心里一直长着一根刺。”   辜负这个用生命爱过自己的女人,已经让大哥的愧疚,若再连她最后的请求都不答应,大哥这辈子,恐怕都要在自责与煎熬中度过。   宁玥握紧了容卿的手:“还给她吧……这份恩情,我们一起,还给她。”   滚烫的泪水砸在了宁玥的手背上,宁玥听到他哽咽着说:“对不起……”   一句又一句。   ……   入夜时分,一辆装满垃圾的马车在皇宫的侧门被拦下。   侍卫敲了敲车板:“装的什么?打开检查!”   太监笑道:“都是些腌臜东西,怕污了小哥儿的眼。”   侍卫不耐地说道:“下来!”   太监跳下马车,躬身立在一旁,满脸笑意:“您若实在要检查,就检查吧,都是些女人用过的腌臜东西。”   侍卫打开一个笼子,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侍卫捂住了口鼻:“这里头装的什么?”   太监笑道:“小哥没听说吗?冷宫的耿常在被严惠妃打得小产了,太医给吃了多少药都不管用,一直流血,怕是命不久矣,这褥子想来也没什么人会再用,晦气!掌势总管便让小的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扔掉,扔得越远越好!”   侍卫恶寒地盖上了笼子,又打开另一个,也是满满的血腥气:“这也是耿常在的东西?”   太监就道:“可不是她的么?她流血太多,裤子衣裳全都是。”   侍卫又打开了第三个笼子,这回,倒是没血腥气了,只隐约有些尿臊气:“这些又是谁的衣裳?”宫里有宫里的规矩,除了确实不能使用的衣物,别的,都不许私自运出宫的。   太监稍稍后退了一步,道:“这些是‘时疫病人’穿过的衣裳,还有他们盖过的被褥,太医交代,全都要拖出去焚烧的。”   侍卫皱眉:“下午不是已经烧过一批了?”   太监眼神闪了闪:“没烧完呢,这是后面又查出的几人。”   上头放了话,时疫有潜伏期,所以会接连排查几日,侍卫便没再怀疑太监:“行了行了,赶紧去吧!里头装的病人的东西,你怎不提醒我?”满是嫌弃与后悔的语气。   太监僵硬地笑了笑,驱车驶出了宫门。   皇甫颖早早地在西街等候,容卿坐在轮椅上,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   容麟臭着脸坐在屋顶上,晃着小腿儿。   皇甫颖揪心地问道:“怎么还不来?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不会。”那对兄弟在剪耿妍的羽翼,暂时没动其他人的,比如他的,他有自信,他的人能把耿妍带出来。   又过了半刻钟,那辆装着垃圾的马车停在了路口,太监压低了音量道:“容公子!公主!”   容卿眸光一动:“容麟。”   容麟哼了哼,飞身至马车前,一手掰断车身,将藏在夹板下的岳公公和耿妍拉了出来。   耿妍失血过多,虽是服用了容卿的止血药勉强止住鲜血,却依旧虚弱得不成样子,连如今发生了什么事都一概不知。   “母后……”皇甫颖泪如泉涌。   容卿淡道:“她能不能活,只能看天意了。”   皇甫颖抱紧耿妍,抽泣道:“我明白。”   容卿捏紧了手指:“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皇甫颖点头:“我会带她离开南疆,这辈子……都不再回来!”泪水簌簌滑落,她又道:“我七弟那边……”   容卿低低地说道:“他自始至终没参与任何事,又是陛下骨血,不会牵连他的,你放心去吧。”   皇甫颖抓住了容卿的胳膊,这一走,就再也不能见了。   “容卿……对不起……”   容卿擦了她眼角的泪:“你我之间,不说这些,好好地活着……想想我欠你那么多,到头来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个……但即便是这个,也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勇气,所以,不要浪费它,不论怎样,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容卿……”皇甫颖哭成了泪人。   容麟不耐烦地说道:“走不走啦?你们当玄胤和司空朔是傻子?别等下人家追上来,你们想走都走不了了!”   容卿定定地看着皇甫颖,点了点头:“走吧。”   皇甫颖握着容卿的手不肯松开。   容卿隐忍着道:“走啊,快走啊!”   岳公公强行掰开了皇甫颖的手指,将她塞进了马车:“公主,快走吧!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那两个混蛋,把娘娘的势力都给肃清了,他们是来真的,真的要弄死我们啊……”   皇甫颖撕心裂肺地往外冲:“容卿……”   岳公公抱紧了她:“您踏上了这条船,已经没了退路!就算再留在京城,玄胤也不会放过您的!他可不是陛下!他会杀您!”   皇甫颖哭得浑身颤抖。   岳公公对车夫道:“走!”   “谁都别想走!”   伴随着一道威严的厉喝,玄胤飞身落在了皇甫颖的马车前,冷冽的眸光一扫,不屑地嗤道:“在我背后放冷箭的人,居然是你?你不记得那个人是怎么陷害玥玥的了?你居然救走她,容卿,你太令我失望了!”   容麟拦在了容卿面前,目光如炬地看着玄胤:“你们走,这里交给我。”   这话,显然是对岳公公等人说的,岳公公马上催促车夫前行。   玄胤打个响指,十名影卫哗啦啦地冲了上来,玄胤打了个手势道:“一个不留!”   “是!”   影卫们将马车团团围住,拔剑,不遗余力地砍了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容麟的麒麟军也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双方人马,陷入了厮杀。   玄胤招招攻向容卿,被容麟一一拦下。   玄胤出的全都是杀招,这一刻,他是真的动了肝火,要把容卿杀死,容麟非他敌手,却死也不会让他动容卿一根汗毛。强大的执念,让容麟在玄胤的杀招中奇迹般地坚持了起来。   麒麟军人多势众,为皇甫颖等人开出了一条血路,马车绝尘而去。   司空朔感到这边时,容麟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玄胤的拳头司空朔深有体会,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揍,再这么下去,容麟就要被他活活打死了,至于容卿那孱弱的身子,一拳就能归西。   司空朔扣住了玄胤的手腕:“够了!”   玄胤怒吼道:“够什么够?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把耿妍整垮?眼看着她就要死了!他却把她放了!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你杀了他,玥玥会原谅你吗?不想我趁虚而入,就给我滚回去!”   司空朔永远知道怎么掐准玄胤的软肋,这头暴怒的小狮子,几经挣扎后终于咬牙离开了现场。   司空朔淡淡地看着一脸倔强的容麟、面色痛苦的容卿,道:“但愿你不后悔今天的决定……晚饭快凉了,早些回来吃饭。”   容卿的手指深深地插进掌心。   容麟吐出嘴里的血,随手擦了擦,掰开容卿的手道:“走吧,回去吃饭。”   容卿摸上他红肿的嘴角:“我除了会拖累你们,什么都做不了了。”   容麟就道:“别听他们瞎说,他们是兄弟,一个鼻孔出气!我觉得你做得对,耿妍是讨厌,但毕竟你欠了皇甫颖,还给她是应该的。容卿,你再也不欠她什么了,真好。”   你从此,都是我的了,真的,很好。   ……   玄胤阴沉着脸回了房。   冬梅一瞅这架势不对,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姑爷,您回来啦……那个……奴婢让人传饭?”   “出去。”   “这……”   “让你出去!聋了还是傻了?”   冬梅被吼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踮起脚退了出去。   玄胤关上门,插上门闩。   宁玥剥荔枝的手一顿,语气如常道:“回来啦?是不是很累?我剥了新鲜荔枝,就等你回来吃的,我特别喜欢,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今天的事,是不是你干的?”玄胤沉沉地问。   宁玥笑笑:“什么事儿啊?”   玄胤冷冷地看着她:“放走耿妍的事。”   宁玥心口一紧,喉头滑动了一下:“……是。都是我的主意,你别怪我大哥。”   尽管已经猜到了答案,可亲口听她讲出来,还是气得恨不得把她吊起来痛打一顿!他废了老大的劲儿,忍住发抖的双臂:“你为什么这么做?就只记得你大哥和皇甫颖的那点破事儿,不记得耿妍是怎么杀你的?”   宁玥听出了他话里的咬牙切齿之味,站起身,怯生生地说道:“你、你先别生气……”   这儿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不生气,撇开耿妍做的那么多恶事不谈,单是勾引玄胤这一项,就够玄胤把她大卸八块了,更别说耿妍还是玄胤帝王路上一块最大的绊脚石,不弄死她,犹如卧榻之外有人酣眠一般,如何踏实?   宁玥轻声道:“我大哥欠了皇甫颖人情,我想帮我大哥还上,我知道你会恼我……”   玄胤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知道我会恼你,还这么去做!马宁玥,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我丈夫啊。”宁玥厚着脸皮耍滑头。   “我这个丈夫,根本比不得你那哥哥一根手指头!你帮他报恩,就可以忘记你我跟耿妍有多少仇恨!”   “我没忘!但我不能为了给自己报仇,就让大哥拒绝皇甫颖,他一辈子活在愧疚里,我也一辈子不安心!”诚然,如果她执意阻拦,大哥会回绝皇甫颖,但是然后呢?皇甫颖郁郁而终,大哥就能好过吗?她没得选择!她是容卿的妹妹,她有什么办法?大哥这么疼她,她又有什么办法?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掌家农女有空间】/青柚奶茶,穿越变成小女娃的汤媛看着这家徒四壁,娘表面受气包,实际窝里横,妹妹乖巧,弟弟白眼儿狼,汤媛实在忍不住,揭竿而起!   要创业,要致富,要改善现状。   最后以天上掉下个小夫君一起携手创业,共享一生!   T 【V162】复明,临盆   这之后,玄胤开始了和宁玥的冷战,白日里不再跑到宁玥跟前晃荡,仿佛总有忙不完的事,宁玥还没醒,他便已起床;宁玥睡下了,他貌似还没回来。其实他一直在屋里,只是不说话,弄的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冬梅也不敢道破。   宁玥倒也没刻意点破什么,也没生他气,左不过这次的确是自己过份了,害他精心谋划的局散了盘,换做自己,只怕比他还要生气。况且,他也不是只和她一人冷战,整个府邸但凡参与了这事儿的人,全都被他给“嫌弃”了。   容卿容麟自不必说,从归来那日,就没听他与二人说过话。吃饭的时候,一大桌子人,死气沉沉,除了她与夫人偶尔对上两句,谁也不吭气。   宁玥已经知道玄胤和容麟开打的事了,有点庆幸幸亏司空朔及时赶到,否则以小暴君的脾气,真得和大哥他们鱼死网破。   宁玥还知道司空朔事后打算派人去劫杀皇甫颖和耿妍,大哥只说了一句——别晚了当初是谁把菩提子从耿云手里偷出来给你入药的。   司空朔昏迷不醒,从西凉到南疆,求的就是这菩提子,若不是它,司空朔如今还是个活死人。   司空朔的追杀计划以失败告终。   为这事儿,玄胤把司空朔也恨上了。   严惠妃体内的毒素排除干净了,玄胤立马取了血交给夫人,当然,也不忘给南疆王也配了一点“药”。至此,严惠妃“功德圆满”,再无苟活的价值,当晚便被赐了三尺白绫。   她是罪妃,又贬斥了位份,葬礼远不如李顺妃的排场大,严家为把自己摘干净,也不敢贸然为女儿谏言。   三皇子带着府里的几个小皇孙给严惠妃送了行,严惠妃走得凄凉,为她哭丧的也只有这平时被自己骂做笨蛋的蠢儿子。   她本有个女儿,奈何远嫁,未能赶回服丧。   耿妍那边,容卿放走了真的,势必会安排一个假的,命人弄了一具女死囚的尸体,说是耿妍痛失胎儿想不开,主动投了井。等尸体被捞上来时已经泡得面目全非,偏身高、孕史与耿妍极为相似,连老仵作都没验出端倪。   至于那本该贴身伺候耿妍的岳公公,则是直接宣布怕承担罪责潜逃出宫。   一个太监罢了,朝廷不在乎他生死,草草发了些通缉的告示,没真的放在心上。   几夕之间,耿妍与严惠妃相继横死,明面儿上谁都知道的是巧合,但私底下谁也明白不可能有如此离奇的巧合,耿家大房的败落,耿妍从后位跌下,沦为常在,又被严惠妃害得母子双双殒命,严惠妃也因此赔上了性命……再看看前不久李顺妃被宫人推入水中淹死,六皇子自请前往封地——   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在宣示着南疆皇权的分崩离析。   是谁的手在京城翻云覆雨呢?   答案不言而喻。   只是谁都没抓到任何把柄。   刘贵妃病了,张丽妃不久也病了,是真病还是托病远离风暴的核心,不得而知。   严惠妃也过世后,六宫诸事便真的无人主持了,宁玥若是康健还好,但突然失明,行事多有不便,玄胤求到了东宫,恳请太子妃出面主持大局。   太子妃是太子元配,皇甫燕与皇甫珊的生母,本性温良、贤淑敦厚,兼之又是玄胤亲舅母、名义上的母妃,当玄胤求到她名下时,她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从前太子尚在人世时,从不舍得太子妃在外吹风淋雨,便是东宫的大小适宜,也多交由皇甫燕去承担,耿皇后偶尔塞几个姬妾进来,也都被皇甫珊收拾得服服帖帖。太子妃的性子太过软弱善良,不宜与厉害之人交锋,好在玄胤已把后宫的巨头肃清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有厉害的,如刘贵妃、张丽妃之流,短期内,也不敢再跑出来撒野造次了。   时疫给皇宫带来了不小的恐慌,有太子妃这样温柔贤德之人出面安抚,便如一股暖风吹打在寒峭枝头,冰雪化开,春暖花开。   宫里的肃清行动仍在继续,只是由明转暗,毕竟,已经有一部分耿妍的爪牙归顺了,在他们的带领下,轻轻松松地揪出了不少小伙伴。   除了耿妍的人,玄胤也明里暗里处置了不少容卿的心腹。   这是在报复容卿放走耿妍,容卿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发泄。   夫人忙着给宁玥配药,对于几人之间的是非恩怨并不十分在意,依旧与容麟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相比之下,她与玄胤的相处更似一对亲生母子。   九月初三这日,药配好了。   “你怀了身孕,我不敢下虎狼之药,药材上也是一选再选,就怕对胎儿有影响,药效上肯定比书上的方子差些,倒也差不了太多就是了。”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宁玥接过药瓶,微微地笑了笑:“多谢夫人考虑得如此周到。”   夫人也不是那记仇之人,几番相处下来,最初的那点子不快早抛到九霄云外了,又叮嘱她道:“不过你得忌口,服药期间不得食用荤腥。”   不吃肉,那营养哪里来?宁玥摸上已经显怀的肚子:“请问夫人,这药要吃多久?”   夫人说道:“十天半个月吧,吃完为止,我是按照一定的亮配的,配成了多少丸子我没数,一日三顿,每顿十颗,饭后服用。”   “这药吃完就能解除巫术了吗?”宁玥眨巴着眸子问。十天半个月可不短,真对胎儿没影响吗?她忍不住担忧。   夫人哪里瞧不出她的担忧?就道:“要说完全没有影响那是在骗你,但不是那方面的影响,至多是你不能吃肉,胎儿长得小些,不少百姓家的妇人,为了好生,孕中期便开始束腹,那胎儿也长得小,但把握好一定的尺度,与正常孩子的体质是一样的。很多孩子肚子里长得快,出来反而长得慢;肚子里小的,出来后蹭蹭蹭地冒个子。我怀容麟那会儿,因在交战,怕坐在马上把他颠掉了,拿盔甲束肚,他生下来小小的,五斤多点,比她姐姐足足轻了一斤半,但你瞧他现在长得多壮。”   宁玥听容卿说过怀孕期间控制体重以免生下巨婴,但用盔甲束肚子还是头一次听人提起,想到夫人挺着大肚子还在马上打仗,宁玥狠狠地捏了把冷汗,不怪容麟天生神力,还在肚子里就跟他娘南征北战了,能不是个小战神吗?   可话说回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还打仗?   夫人没介绍自己的意思,宁玥不好追问。   “那吃完药我是不是就好了?”宁玥又问了一遍。   夫人道:“没,你是中的巫术,得巫术才能驱除,这药是改善你的体质,让你能承受两种巫术在你体内厮杀。”   她说得残忍,把宁玥吓出了一身冷汗。   夜里,玄胤上了床,准备入睡,宁玥轻轻翻身,藕臂搭在了他肌肉分明的胸口:“嗳,玄胤,睡了吗?”   玄胤不说话。   宁玥朝他身旁挪了挪,轻声道:“我知道你没睡,还在生我气呢?”   玄胤闭上眼,依旧不吭气。   宁玥的手缓缓上移,摸上了他脸颊:“别生气了嘛,你都多久没理我了,再这么下去,我得抑郁了。”   她说完,明显感觉到玄胤的身子僵了僵。   宁玥一笑:“还是很在乎我的对不对?不要觉得下不了台啊,你还没登基呢,哄哄我能怎样?等你真做了皇帝,我怕是不敢再与你这般说话,诸事都得看你脸色,到时候,可都是我哄你了。”   玄胤的喉头滑动了一下。   宁玥又道:“算了,也许根本就看不着你脸色,我这眼睛,能不能好,还是个未知数呢。”   玄胤猛地抓住了她的手:“休得胡言!”   宁玥咯咯地笑。   玄胤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面上挂不住,但抽回手不理她,面子更挂不住,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宁玥轻轻吻上他唇瓣:“我想你了。”   玄胤的坚守霎那间溃不成军,反正与她斗气,他永远是输的一方,她低个头,他就心软得不得了。明明就反骨得很,偏每次还装出柔顺的样子来,弄得人想原谅又有点不甘。   宁玥在他唇上浅尝了一番,见他还死死地绷着,小手解开他亵衣,心道:看你能坚持多久。   “嗳,你……别闹!”玄胤按住了她的手,“你怀着身子呢,又中了巫术,可不能乱来!”   宁玥看着他,凑上去吻了吻他唇瓣:“我不乱来。”   玄胤以为她识趣地退缩了,哪知她羞涩一笑,轻轻地钻进了被子。   玄胤的脑子唰的一下空白了。   一贯是他如此待她,怎想她竟然……   那一夜的**滋味,如冷月上枝头,清风摇树影,烈酒灼心,仙乐萦耳,魂入九霄,不知归故里。   ……   宁玥的腮帮子痛了好几天。   ……   服药七日,宁玥瘦了一圈儿,倒不是药物的副作用,实在是不吃肉,对她体重的影响很大。   宁玥坐在玄胤的腿上,玄胤一手环住她腰肢,一手舀了莲子羹喂她。   “汤!”宁玥撇过了脸。   玄胤自己吃了那口烫的,又沿着碗沿舀了一勺不烫的,自己尝了点,确定的确不烫,才又喂进她嘴里。   一碗莲子羹,喂了小半个时辰。   冬梅也在廊下站了小半个时辰。   小俩口莫名其妙地冷战,又莫名其妙地和好,还好得比从前更腻歪,冬梅看得快要长针眼。   一瓶药吃了九天,全部吃完,九月十二号晚,宁玥把空药瓶交给了夫人,夫人仔细查看了宁玥背后的金蝴蝶:“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的话,就明天晚上给你清除巫术了。”   宁玥隐隐有了一丝期待。   晚饭后,夫人把玄胤、司空朔、容卿、容麟叫到书房,开了一个小会。   “主要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明天的事情,明天我会给她做法清除严惠妃给她种下的巫术,但她是孕妇,体质比较特殊,我若是下狠手,可能会伤及胎儿;若是不下狠手,巫术可能清除不干净。”   “清除不干净的后果是什么?”容卿问。   夫人想了想,说道:“具体后果,书上没写,我猜,应该就是跟现在差不多吧,会逐渐衰弱,但不会衰弱得很快。”   “必须清除干净。”玄胤开了口,神色郑重,“如果你是想问我,保大还是保小,我保大。”   容卿沉默,他是不可能会有后代了,就指望妹妹传宗接代,平心而论,他希望母子平安:“不能都保吗?”   夫人白了他一眼:“都能保我还找你们来商量?我不知道直接去施法?”   容麟小声道:“已经四个月了,都……都成型了吧?”   玄胤捏紧拳头,面上掠过一丝隐忍:“把巫术,清除干净,不管孩子,保不保得住。”   夫人又看向司空朔。   司空朔沉吟了一会儿,道:“这孩子的月份,本就是‘玄胤’昏迷的月份,他投生在一个妾的腹中还好,宁玥是未来的皇后,多少双眼睛盯着,真把他生下来,也得遭受不少质疑……他来得,不是时候。”   “能先清除一部分,等孩子生下来,再清除另一部分吗?”容卿问。   夫人摇头:“这种巫术,只能一次,第二次就没效了。”   容卿眸光暗了下来:“拿掉孩子,玥儿会疯掉的。”   两辈子才盼来这么一个孩子,她宁愿自己死掉,也不会让他有事,所以,就算是清除了巫术,她醒来知道孩子没了,还是会活不下去。   “我不同意拿掉孩子!”念头闪过,容卿坚定地说道。   玄胤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夫人只管全力施救,这孩子,保得住,是他的幸;保不住,是他的命。”   “她会死的。”容卿扣住了玄胤的手腕。   玄胤淡道:“我还活着,她就舍不得死。”   眼看着二人就要吵起来,夫人打了个圆场:“好啦好啦,你们别吵啦,书上说的胎儿若承受不住,会胎死腹中,保不齐你们孩子强悍,还真就承受住了呢。”   ……   玄胤回了房,宁玥刚好如厕归来,为方便她在屋内行走,从床头到各处,都装了长长的栏杆,栏杆下的走道也铺了有凸起的地毯,用容卿的话说,是为她专门设立的“盲道”,她还算轻松地如了厕,听到门的开关声,问了句:“是玄胤回来了吗?”   玄胤收拾好情绪,笑道:“是啊,刚跟他们说了些宫里的事。”   宁玥摸着栏杆,走着盲道,来到了玄胤面前:“是在说我的事吧?是不是明天的做法有风险?”   玄胤一贯爱她的聪慧,这一刻,却宁玥她与寻常女儿家一般,莫慧莫殇。玄胤语气轻快地说道:“这种事能有什么风险?当初给你纹身的时候,你都没事,如今就相当于把纹身洗掉,可能会疼,忍忍就过去了。”   若是告诉她,孩子可能保不住,她一定会连夜跑掉。   宁玥不疑有他,笑了笑,说道:“我不怕疼。”   玄胤看得一阵心疼,又怕她察觉出异样,忍住了没上前抱她。   宁玥摸到了他的手:“对了,我都四个月了,是不是可以宣布怀孕的消息了?对外,就说怀了五个月?”   “这个先不急,我先打点一下,南疆这边没西凉那边好糊弄,彤史那些,会有专门的内侍查探,你又是皇长孙正妃,更是不容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主要是,这孩子不一定保得住,万一刚刚宣布有孕,紧接着流产……终归不好。   宁玥不清楚玄胤的小九九,却也明白他考虑的问题十分现实,原先没想过会恢复南疆皇室的身份,想着回西凉生孩子,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玄胤又不是中山王府的世子,谁管他孩子是不是来路不明?加上中山王与玄家兄弟本身就十分疼爱玄胤,不会为了一个月份蹊跷的孩子闹得家庭不睦,必要时,大不了把真相告诉他们,他们是知晓烛龙与司空朔交战的事的,一定会相信玄胤与司空朔调换了身份。   南疆这边的情况略微复杂一些,撇开知晓真相的南疆王不谈,后宫上上下下,盘根错节,延伸到朝堂,各种利益交织,玄胤作为利益的核心,如箭靶子一般,接受着众人的考验与射击。不知多少人盼着把玄胤拉下马,玄胤不能有污点,娶一个给他戴绿帽的女人,无疑是他最大的污点;就算那些保他上马的人,也未必不会把它促成一个污点。他们都不喜爱她这个西凉的低门之女,弄死了她,他们的女儿才有了竞争后位的机会。怎么想,都觉得这孩子不那么容易得到认可。   宁玥笑笑:“那就……先瞒着吧。”   “成大事者不惜小费,皇权路,本就是一路枯骨,牺牲的除了敌人,也有自己人,有时,甚至是自己的手足、自己的骨肉。”门外,司空朔看向容卿,“玄胤想要稳坐帝位,最正确的选择,是杀了这个孩子。”   容卿薄唇紧抿:“若这孩子是挨不住巫术死掉的,我无话可说,若是被玄胤杀死的,我会杀了玄胤!”   司空朔勾了勾唇角,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卧房。   翌日,夫人将宁玥带到炼丹房,开始为宁玥清除体内的巫术。   夫人给宁玥闻了一点甜腻的香气,宁玥陷入了昏睡。   救治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夜,所有人都站在廊下,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九月夜,风凉湿润,云高月明,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海棠香气,混合着竹香,在暗夜幽幽地撩动人心。众人的额角,全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等一场大雨落下,才惊觉方才的闷热不是自己的错觉。   风雨飘摇的夜,雷鸣电闪,忽明忽暗,一时间可亮若白昼,可观尽淤泥中的花藻,也可看透众人眼中的复杂;一时间,暗如炼狱,黑压压一片,不知人影还是鬼影。   破晓时分,雨势将歇,浣洗过的碧空清明而晴朗,晨曦从云海中冒出头角,整个大地,光芒万丈。   嘎吱——   门被打开了。   夫人一脸疲倦地走出来,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俨然是透支到了极点。   容麟瘪瘪嘴儿,扶住她胳膊。   夫人虚弱一笑,也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他斗嘴:“好了,你们进去看她吧。”   玄胤紧张地问:“她怎么样了?”   夫人苍白着脸笑道:“她挺好,中途醒了一次,我问她疼不疼,她说疼,但没哭。”   玄胤一个箭步迈了进去,看着平躺在床上,发丝凌乱、面色惨白的宁玥,眸中再难掩热意,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都清除干净了吗?孩子如何?”容卿问。   夫人道:“清除了绝大部分,还有一些需要自我消亡,这个基本没多少问题,短则三日,长则七日,她背后的金蝴蝶便会完全消失了。”   “现在还没消失?”容卿不放心地问。   “现在已经只有一个很淡的印子了,消完就会彻底痊愈的。”   “孩子呢?”容卿追问。   “扛住了,真是个坚强的孩子。”夫人看向了容麟,“跟你一样。”   这还是夫人第一次表扬容麟,容麟哼着红了脸。   宁玥是第三天的下午醒来的,醒来还不能立马感知到眼睛的变化,但玄胤一直有观察宁玥后背的金蝴蝶,的确是一日淡过一日,到九月二十号这天,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九月二十一号,宁玥从午睡中醒来,突然感知到了一丝不太明亮的光线。   又过三日,宁玥勉强能看出人影。   那之后,眼睛一日日地好了起来,虽是恢复极慢,但已然在朝乐观的方向发展。   九月三十号晚,小宝宝第一次让宁玥感受到他的胎动。   宁玥兴奋了一整夜。   这边,宁玥开始了专心养病养胎的日子,那边,确定宁玥已经走出阴霾后,玄胤返回了朝堂,宫里一大堆琐事自不必说,太子妃宽厚仁慈,以德服人,但架不住他离开太久,前段日子的示威渐渐过了药效,又有一些宵小之辈,跳出来刁难太子妃。   什么您要的墨水已经用完了,供货的下个月才到,您要不换一种墨?   什么我们御膳房只管下单子,采买是内务府的事儿,如今缺少食材,做不出陛下与娘娘们的珍惜佳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还有什么我们内务府倒是去采买了,可惜御账房的款项没拨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了些别的,要不您先把预算给我们结了?   若是找到御账房,御账房又自有一番说辞。   机构多,原是想分工明细,但也带来一些办事不够通畅的弊端,还能相互推来推去。   六宫急需整顿。   但朝堂那边的事儿不少于后宫,尤其后宫的钉子好拔,六部中耿妍和耿家的余党就没那么容易清除了。   “西部今年遭遇了大旱,佃农们颗粒无收,不少草原荒芜,牧民的牛羊也饥渴而死,损失惨重,税收也是一拖再拖,还望长孙殿下想办法,从国库中拨些银子与粮食,以救万民于水火。”——户部尚书。   要说钱,玄胤是有的,离开灵蛇岛时,南疆王就提醒玄胤带了些金子以备不时之需,而今一看,很快就能派上用场,只是西部原就有自己的粮仓,平时里就怕会闹大旱,每逢谷物充足之年,都会拨不少调入西部粮仓,怎么就没听西部开仓放粮?   玄胤如今能信任的人不多,陈国公是其中一位。   陈国公向玄胤道出了真相:“倒也不是没有开仓放粮,是放过了,但光有粮食不够,水源太贵。”   玄胤看他一眼,道:“孤记得三年前,陛下大兴水利,南水西调,第一个小坝已经建成,就算不能解救所有旱灾农田,供人饮水应是不难,何来水源太贵?”   陈国公道:“殿下有所不知,那小坝已被人私自占有,想要喝水,需从他那儿购买,一些商户做起了囤积水源的生意,高价卖给百姓。”   “岂有此理!朝廷给建的坝!怎能挪为己用?谁占的坝?”   “暂时不知。”   司空朔就道:“粟者,王之本事也,人生之大务,有人之涂,治国之道也。不能给予百姓温饱的王,不是百姓想要臣服的王,西部缺水严重,早不是一日两日、一年两年的事,南疆王治国多年,四海升平,却独留了这么一个缺口,想来也是它太难填上的缘故,若是此番能将西部旱事彻底解决,必能成为你震慑朝堂的一柄利器。”   玄胤赞同司空朔的观点,西部是耿家二房的地盘,要在那里大展拳脚,想来不是一件易事,说不定这次的卖水事件,就是耿家二房给他的一次小小报复。但耿家二房傻不傻?他正却没借口出兵西部,他就上赶着送了一个枕头。   “朝廷这次不仅要拨赈灾的银子物资,还有加速建造水利工程。”赈灾物资可派千人,水利工程可派千人,若都是精兵良将,威力不会太差,玄胤捏了捏下巴,“还是不够,要是能增加到一万就好了。”   司空朔拿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你没听户部尚书说,牛羊也死了,草原也荒了?开荒碱地、建造工厂、创设医馆,这哪一样,用得人少?”   玄胤会心一笑:“妙!”   主意定下了,接下来便是拟定监军与特使的人选,本想让陈国公上路,但考虑到他一介文臣,恐遭了耿家二房的暗算,一合计,把容麟的名字报了上去。   为使路上尽量多的使用人手,玄胤将金子全部换成了白银,还运送了大量空棉被、褥子、粮草、药材等物资,装物资的箱子全部经由玄胤改良,内嵌兵器,与曾经的回春堂一样。   接到军令的容麟愤愤不平地瞪了玄胤一眼:“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把我和容卿分开!”   容卿要照顾宁玥,可想而知,是不会随他去赈灾西部,他也不舍得让容卿去,耿家二房在那儿呢,搞不好最后就要打起来,万一伤到容卿如何是好?   玄胤心情大好地送别了容麟,看你俩异地相思,我心里怎么这么爽呢这么爽呢这么爽呢……   玄胤开始了后宫、朝堂、司空府,三点一线的日子。   每日上午在朝堂听那些老顽固唇枪舌战,下午在后宫看宫女太监尔虞我诈,晚上陪宁玥散步吃饭一个时辰,夜里,被司空朔叫进书房。   司空朔诸多教导,意略纵横,虽一人,也如管仲相齐桓,九合一匡。   玄胤自是受益匪浅,没像前世那样不酣笔墨,每夜都老老实实地在书房诵读诗理典故,一段日子下来,不说书盈四壁、浩如烟海,也绝非寥若星辰了。   又过几日,宁玥的视力基本恢复,一家人,自是好生庆祝了一番。   从铜镜里,她第一次看清自己大肚子的模样,圆滚滚的,像塞了个西瓜。   “丑不丑?”她问玄胤。   玄胤从身后搂住她,大掌轻轻贴在她肚皮上,任那小家伙一脚一脚地揣着他掌心,宠溺道:“孤的女人,怎么会丑?”   小家伙越踢越欢,看着肚皮东鼓鼓、西鼓鼓,玄胤不禁有些汗颜,最关键的时刻,自己几乎放弃了他。   宁玥沉浸在小家伙生猛的力量带给她的喜悦中,没注意到玄胤的异样,只道:“对了,玄胤,孩子的户口怎么解决?”   这些天虽是在操持后宫与朝堂的事,但这一件,玄胤也没给忘掉,凝了凝眸,说道:“我在朝堂后宫的动作太大,已经惹了多人不满,这个时候公布你怀孕的事,推一推月份,与‘我’昏迷的日子对不上,又要闹出不少风波来。”   “让我大哥诊脉,就说……我是四月份,‘你’昏迷之前怀上的呢?”   “你是长孙妃,没搬回东宫住已经不知惹了多少非议,要是知道你怀了身孕,定要将你‘请’回东宫,还要细查你的月份,陛下都默认你隐瞒怀孕的消息,就是明白有些事,连他插手都不管用。关乎一国正统,首先三公那边就不会退让。”   “所以,我们要把这孩子怎么办?”宁玥困惑地看着他,“换个身份吗?不能入皇家?玄胤!我不要和孩子分开!要是他不能在我身边长大,我宁愿不做皇后了!”   玄胤扳过她身子,定定地看着她:“又说胡话了是不是?为了你大哥,你放过耿妍;为了一个小肉球,你又要放弃我?”   “我没有,我只是……”宁玥低下了头。   玄胤宠溺地捏了捏她脸蛋:“知道你舍不得,我又何尝舍得?当时并不清楚会恢复南疆皇室的身份,那般忌惮西凉皇帝,生怕他伤了玄家和司空朔,若早知我是要做南疆王的,才不惧他!只可惜,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大局已定,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拨乱反正。我这边有个好主意,但可能要委屈一下孩子,也不知你这个做娘的,忍心不忍心。”   西凉,将军府   蔺兰芝再有几日便要临盆,挺着大肚子在房中走步,马援平息了临淄战乱,暂时辞去公务,专心在家陪她。   “也不怕皇上革了你的职!”蔺兰芝笑道。   马援不甚在意地说道:“革职就革职!我女婿是南疆皇长孙,等他登基,我就是国丈!谁还稀罕一个四品将军了?”   “你呀!”蔺兰芝知他是思念女儿,才这般口无遮拦,“也不知玥儿怎么样了。”   “老爷,夫人!”红玉打了帘子进来,“姑爷的八百里加急密报。”   蔺兰芝和马援打开信件,看完,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复杂之色。   三日后,一辆马车从将军府出发,十一月中旬,抵达了南疆盛京。   ……   刘贵妃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突然见秋月两眼放光地跑了进来:“娘娘!娘娘!出大事儿了!”   “什么事儿啊?又是哪个公公死了,还是那个姑姑得病了?”刘贵妃翻了个白眼。   秋月兴奋地说道:“都不是!是长孙妃出了大事儿!眼下正在东宫找太子妃哭呢!”   “呜呜……母妃,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明明跟他什么风浪都过来了?却在这节骨眼儿上闹出了这种恶心事?我冤不冤呐,母妃?”宁玥哭得梨花带雨,她穿着高腰裙,身形遮在宽大的斗篷下,倒是瞧不出孕态。   太子妃忙宽慰道:“唉,这事儿是小胤做错了,他怎么能这么糊涂?喝醉酒就能认错人,认错了,还不跟你说。”   “他不说!那小贱人也不说!肚子都大了才跑来找我!好深的心机!母妃……呜呜……”宁玥仿佛快要哭晕了。   刘贵妃赶到东宫时,人还没跨过门槛,便听到这一阵鬼哭狼嚎,真是好不痛快,心道那马宁玥也有今天?大快人心呐!   太子妃的声音再度响起:“快别哭了,你本就大病一场,身子还没好利索,再落下病根怎么办?不就是一个妾吗?”   “呜呜……”宁玥哭得越发伤心了。   冬梅瞅了一眼,低声道:“贵妃来了,您能不能哭得真一点儿?”又给宁玥眼里滴了两滴眼药水。   太子妃抿了抿唇。   宁玥往鼻子里也滴了两滴,眼泪鼻涕一大把,总算是十足像了。   刘贵妃走到廊下,发现门口跪着一个姿容清秀的年轻孕妇:“她谁?”   秋月悄声动:“皇长孙的妾,听说是马家的丫鬟,趁皇长孙喝醉勾引了皇长孙,后怀了孩子,但是怕长孙妃容不下她,辞工回了老家,直到如今快生了才跑到这边来找皇长孙要名分。”   哟,马宁玥的情敌呀!那她得好好帮一把!   刘贵妃进了屋,给二人行了礼:“太子妃,长孙妃。”   太子妃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贵妃请坐吧。”   刘贵妃进东宫的日子还真不多,太子在世时,把太子妃保护得太好,就生怕她们这些后妈找太子妃的茬儿,如今太子死了,太子妃迫于无奈,也唯有在六宫里走动,真是令人唏嘘呀。   刘贵妃坐下不久,张丽妃也一摇一摆地走来了,不必说,也是来凑热闹的。   “到底怎么了哇?我瞧外头跪着个孕妇呢。”刘贵妃明知故问。   宁玥呜呜咽咽地哭着。   太子妃轻咳一声,道:“二位娘娘都在,我也就直说了,是这样的,那丫头原是马家的丫鬟,在玥儿院子做过事,四月的时候,与小胤……承了小胤的雨露,原以为就这样过了,哪知她怀了身孕,如今孩子快生了……”   刘贵妃笑眯眯地道:“那我先恭喜长孙妃了,马上就要做母亲!”   张丽妃附和道:“是呀是呀,这么快就有人给长孙殿下开枝散叶,真是一件大喜事!”   宁玥气呼呼地瞪了二人一眼,道:“要她过门,除非我死!”   “胡说!”太子妃薄怒道:“别成天死死死的,像什么样子?”   “我不管!总之我不要她!玄胤也说了,任由我处置的!”   “到底是怀了小胤的骨肉……”太子妃迟疑道。   “谁知道是不是玄胤的?她能跟玄胤睡,难道不能跟别人睡?说不定是个野种呢!我不要!把她赶走!”   能给马宁玥添堵,简直是一件幸福得不能再幸福的事。   刘贵妃当即说道:“谁敢冒充皇室血脉?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小的没有背叛过长孙殿下,小的离开后,一直是由长孙殿下的人照顾起居的。”那门口的女子突然开口。   这话,仿佛一下子触动了宁玥的神经,宁玥尖叫道:“好哇!玄胤!你原来早跟她有了一腿!还骗我说什么任我处置?!也是!真任我处置,怎么可能把她送到东宫,分明是看准了母妃仁慈,不忍伤害皇甫家的血脉……呜呜……”   太子妃一脸为难。   刘贵妃给张丽妃使了个眼色,张丽妃道:“唉,既然人都来了,还是早点给个位份吧,免得孩子出生了,不明不白,也不知是个奴才还是主子。”   刘贵妃忍住兴奋道:“就是啊!请太医们来查查脉,对对日子,再找长孙殿下确认一下,没什么问题就赶紧把人纳进来吧!”   宁玥气得离开了。   最终,在刘贵妃与张丽妃的极力“撮合”下,太子妃将那女子留在了东宫,先奉孺子的身份,若担下皇嗣,不论男女,再行受封。   虽说这女子的身份也并非毫无可疑之处,但一则,她月份对得上;二则,她的确是马家的丫鬟;三则,那段日子,玄胤的确住在马家;四则,后面,那丫鬟也的确莫名其妙地辞了工。   种种迹象,都非常附和突然怀孕而被金屋藏娇的可能。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能给马宁玥找个添堵的对象是一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啊,能给玄胤的后宫塞个女人又是一个多么振奋人心的开始啊。那些想要把女儿往后宫塞的朝臣已经迫不及待要肯定女子的身份,以及她腹中的皇室血脉了。   至于宁玥,在与玄胤大闹一场后,毅然与哥哥搬出盛京,搬入了容卿在南室的一处小农庄。   十二月十四,女子在东宫生下一对龙凤胎,哥哥四斤,妹妹三斤,全都非常健康,但么多久便“患”了新生儿黄疸,久不消退,被太子妃亲自带在身边照料,外人一律不准探视。   这是宁玥在南疆度过的第一个年,没有雪,空气湿冷。   她挺着大肚子,站在窗前,眺望着盛京的方向:“还有几天?”   容卿道:“如果没有意外,正月十五,预产期,玄胤十三号过来。”   “元宵节啊。”宁玥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是个好日子呢,但会不会太大了?要是早点生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宁玥的心声,除夕夜,宁玥被一阵疼痛惊醒。   ------题外话------   友情提示——怀孕还在打仗的灵感来自于波多黎各女排运动员雷耶斯,但天下孕妇何其多,不是谁都是雷耶斯,请勿模仿。   T 【V163】一胎两宝,登基   宁玥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发作了,明明之前一点临盆的迹象都没有,但大概是出于本能,这样的疼痛,让她明白自己必须做足准备迎接这个小生命了。   她唤来冬梅。   她自离府,身边一直是冬梅与珍儿服侍,珍儿多打理庶务,冬梅多贴身照顾她,这几日她肚子渐大,行动不便,冬梅更是几乎寸步不离。   冬梅在门口贴对联儿,听到宁玥唤自己,忙放下东西进来,以为宁玥是要吃东西活如厕,哪知正捂着肚子一脸痛色:“小姐……您……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那阵疼痛过去了,宁玥深吸了一口,语气如常道:“我怕是要生了,你快去叫我大哥。”   容卿这些天都在忙着挑选产婆和乳母,产婆倒是好说,一早从盛京带了一个,怕不够经验老道又在本地寻了几个,已经安排住在庄子里。乳母则要更小心一些,身子是否康健、家里是否有隐性或显性的疾病、习惯是否良好、性情是否温和……全都是要考虑的因素。因着孩子自幼多与乳母亲近,这人品也是重中之重。   容卿看着面前的十名乳母,年纪从十七到三十不等,有初次生育,也有数次生育的,家世都细细查过,还算清白,又给她们一一问话后留下三人,再逐一进行体检,体检完没筛掉一个,便吩咐她们先住下,言行举止这些自要一番观察。   他刚屏退了乳母们,冬梅急急忙忙地冲进来了:“大少爷!小姐要生了!”   容卿闻言色变,但很快,又轻轻地笑了起来:“提前半月也没什么,这是大喜事,怀孕生子是自然规律,有什么好着急的?”   话虽如此,他却也隐隐为妹妹担忧了起来,女人生子犹如到鬼门关游走一圈,既痛苦又凶险,不是男人能够体会的。   容卿把三名产婆叫去了宁玥屋里。   产破们俱是十分有经验之人,当下便安排了冬梅去烧水、准备干净褥子之类的东西,剪刀以及生产时需要的其它工具容卿早早地给她们备好了,消毒完毕即可使用。尽管三人头一回搭档,但配合起来丝毫不意外,反而井然有序。   起先的阵痛不太剧烈,间隔的时间也长,产婆们建议宁玥略略服用一些食物。宁玥吃了点燕麦粥,又喝了小半碗人参鸡汤。   盛京来的产婆问:“夫人感觉还好吗?”   宁玥摸了摸肚子,笑道:“还好,这要多久才能生啊?”   这产婆温和地答道:“具体的因人而异,不过一般来说,第一产程六个使臣便结束了,最长的八个时辰,这是比较不痛的。”   比较不痛……   宁玥欲哭无泪。   产婆接着道:“之后的产程就快许多了,时间上能缩短一半不止,疼痛上,自然也剧烈不少,夫人先忍忍,稍后我们再看看需不需要给您服用药物。”   宁玥深呼吸道:“什么药物?”   产婆到底是有经验的,知道谈话能分散人的注意力,减轻疼痛感,知无不言道:“催产药,主要是软化宫颈,方便您生产的。”   宁玥点点头:“我再吃些东西吧。”   女人生孩子就是打仗,可得保存体力,别届时孩子快出来了,人却没力气了。当初给抚远公主接生就是这样,抚远公主胎位不正,又娇养惯了疼痛难忍,从发作便开始嚎哭,滴米未尽,到最后,吕医女帮她把胎位顺过来了,她却没力气生产了,弄得一屋子人险些晕过去。   有前车之鉴,宁玥很注意保存自己的体力,疼了也不叫,不疼就赶紧吃,这时候,其实没多少胃口了,都是在硬塞而已。   产婆们见宁玥如此配合,不免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然而她们并未高兴多久。   三个时辰过去了,宁玥该有反应的地方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产婆们一合计,纷纷道出了心底的诊断:难产。   宁玥倒是心态好,靠在床头,大汗淋漓地看着她们:“那就用药?”   产婆们还是头一次见如此镇定的产妇,一般人听说自己难产,得吓得手足无措,吓晕的都有。   “准备给夫人用些催产药,可能肚子会比先前疼痛,夫人且忍耐一番。”说话的依旧是盛京的产婆,她拿出了祖传的方子,给另外两名产婆看,她们出自不同的医药世家,自然携带了不同的药方,但一番探讨下来,她的药是最合理的。   冬梅忙拿了方子给容卿,容卿照方子配了药,又亲自熬好了让冬梅送去。   宁玥服下后,阵痛果然剧烈了很多。   产婆悄悄地抵上一方折好的帕子:“若是难受,含在嘴里吧。”   这是怕她一不小心咬到自己舌头。   宁玥喘息着笑了笑:“不用,我还受得住。”   说来也怪,本是一个十分惧怕疼痛的人,在如此强悍的阵痛面前,她应该早就溃不成军了才对,可一想到那个小生命即将来到世上,忽又觉得,这点疼痛,算不得什么了。   容卿守在廊下,听到宁玥拼命压抑的喘息,心里一阵抽痛。   冬梅端了一盆冷掉的水出来,甫一见到他,脑海里灵光闪了闪:“呀!大少爷,咱们是不是把什么事儿给忘了?”   容卿困惑地看着她。   她跺跺脚道:“忘记通知姑爷了!”   还真是。   ……   此时的玄胤并不知宁玥已经在临盆,他正忙着处理西部水利工程的事儿。容麟的速度很快,抵达西部后,第一时间擒住了私自将小坝水源据为己有的贪官,那贪官是耿家的人自不必提,但死活不肯供出耿家,容麟只能将他一人发落了。如今已进入严冬,容麟将他尸体吊在城楼,风干后的尸体狰狞而恐怖,吓得一方官员全都把脑袋缩进了龟壳。耿家象征性地与容麟争辩了几句,却并未与容麟大动干戈,这不像耿家人的作风。但一想到前段日子耿妍出逃,怕是其间联系过耿家二房,他们心里有鬼,自然不敢与容麟明目张胆地翻脸,焉知容麟不会抓住一个由头,通过他们把耿妍给揪出来?   玄胤倒是的确存了这等心思,临走前也给容麟写了密信,叮嘱他,不论如何也要打探一下耿妍和皇甫颖的下落,一个不留地杀掉。   容麟也给他回了信,表示没有耿妍母女的消息。   若这二人一辈子隐姓埋名倒也罢了,别再到他跟前儿晃荡。   接下来,玄胤把重心放在了建造水利工程与开垦荒地上,据容麟带去的工程师交代,全部工程建造完毕需要两年时间,开垦荒地倒是快,人手够的情况下,一个冬季就够了。   一切都在朝良好的方向发展,玄胤心情不错。   偶尔东宫那边来两道消息,说是太子妃让他去探望孩子,他也乖乖地去。   孩子的身上涂抹了司空朔配制的黄粉,看上去,的确如黄疸未退,太医们无法,便由着太子妃将孩子们放在身边,不准外人探视。   但他这个做“爹”的,却每日必要探望一番孩子,不仅如此,还得经常到许贵人屋里坐坐。   长孙妃负气出走,许贵人荣宠无度,一时间,在宫里传为佳话。   这一日,玄胤又入东宫,碰巧刘贵妃与张丽妃也在。   太子妃拉着他的手,温声说道:“我正与二位娘娘商议呢,你说这都除夕了,你还不与玥儿和好啊?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母妃。”玄胤仿佛不愿提及此时的样子,面上有些不耐,又有些无奈。   刘贵妃太想看宁玥吃瘪的样子了,想着若是宁玥回来,亲眼见长孙殿下宠爱许贵人和许贵人的孩子才好呢!便劝慰道:“是呀,长孙殿下,您说这都过去多久了,还在置气。长孙妃年纪轻,您是男人,心胸方得开阔些,原谅她的不是,把她接回来吧。相信只要您服个软,给长孙妃一个台阶下,长孙妃一定会与您和好如初的。”   玄胤看了刘贵妃一眼,对太子妃哼道:“她那臭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全怪我平日里把她宠坏了,如今为着一个侍妾和两个庶出孩子,都能与我这般翻脸,我不给她好生立立规矩,她都不知道如何为人妻!”   刘贵妃乐坏了。   太子妃嗔道:“瞧你,乱说什么呢?你这也叫宠坏她呀?你是不知道你父王在世时是如何待我的吧?哪一次不是我冲他发脾气,回头却是他来哄我?男人,在外头耍威风才叫本事,与自己女人置气,那叫窝囊!”   刘贵妃噗哧一声,险些喷出茶水,这太子妃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一训起话来这般犀利,倒是个人物,小瞧了。   张丽妃百无聊赖地玩着指甲。   刘贵妃戳了戳她。   她道:“干嘛?”   “劝劝长孙殿下呀!”刘贵妃低声道。   张丽妃翻了个白眼:“我劝他干什么?马宁玥那小贱人不回来我才是眼不见心不烦呢。”   刘贵妃窃笑道:“她躲得远远儿的有什么意思,看长孙殿下与许贵人一家和睦才叫诛心!”   张丽妃抿唇一笑:“你呀!”正了正身形,对玄胤道:“长孙殿下,大过年的,还是把长孙妃叫回来吃一顿团年饭吧!陛下那边……您也知道,又病了,兴许一家团圆,能让他的病有些起色呢?”   玄胤仍是一脸的不乐意。   太子妃仿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们三个孩子,谁都不叫我省心!”   这时,门口的小太监禀报道:“许贵人求见。”   玄胤朝门外望去,一副十分迫切的样子,落在刘贵妃二人眼中,不免又是一阵窃喜。   太子妃道:“让她进来吧。”   许贵人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因在月子里,她穿着颇为臃肿,头上戴着一个粉色大抹额,一脸憔悴,走几步,咳嗽几声,病恹恹地行至太子妃跟前,正要行礼,玄胤快步上前,扶住了她:“你这身子,莫要与母妃见外了。”   太子妃就道:“是呀,快坐,不是让你好生坐月子吗?怎么跑出来了?”   许贵人在玄胤身旁坐下,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道:“妾身是想着长孙妃的事,寝食难安,特来向太子妃与长孙殿下求情,希望殿下赶紧把长孙妃接回来,若是因我离间了夫人二人感情,那我便是……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哎呀,你!”太子妃薄怒道:“大过年的,胡乱说些什么?”   “妾室知错。”许贵人欠了欠身。   太子妃叹道:“也没怪你的意思,我正与皇长孙商议把玥儿接回来呢,皇长孙同意了是不是?”一副威胁玄胤的口气。   玄胤瘪瘪嘴儿:“去就去,但她要是不回,可别怪我。”   太子妃道:“她不回,你也别给我回!”   一场风波,好似被许贵人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许贵人荣宠无度的传言越演越烈,但许贵人貌似产后落下病灶,大冷天的,咳嗽不止,请太医入药也未见起色。这种情况下,不怪皇长孙不乐意离开她。听说皇长孙离开的那天,在许贵人屋里坐了一个时辰,出来眼圈都红了。   玄胤坐上出京的马车,车上旗胜飘荡、猎猎而动,车轱辘碾地而行,风声如鼓。待行至一半,玄胤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说不上什么缘故,他觉着焦躁!不安!   他掀开帘子:“还有多久到庄子上?”   车夫道:“大概要半夜吧。”   半夜,那不是赶不上团圆饭?   虽然,这也是计划的一步,既然吵架就索性吵到底,除夕也不理她,但心中,实在思念得紧,便又拉着太子妃与许贵人演了一出戏。可人都借戏出京了,要是赶不上年夜饭就太可惜了。   玄胤跳下马车,从侍卫手中挑了一匹千里良驹,挥动马鞭,绝尘而去。   另一边,催产药发挥了功效,宁玥终于顺利熬过第一产程,进入了更加痛苦与难受的阶段。身子好似被拦腰砍断,痛不欲生,死死地咬住了帕子。   产婆们备好剪刀、热水、针线、药膏、衣物。   因着宁玥突然发作,厨房里的团年饭也给停了下来,厨子们面面相觑,都不知这个时候要不要把饭做下去,毕竟这么关键的时刻,谁还有心情吃饭?   “做吧。”容卿道,这个年,可能没那么多人在身边,但小家伙会来到世上,这就是最大的热闹。   宁玥熬过最漫长的第一产程后,后面的一切除了疼痛着实让人想死,别的都出奇的顺利。   “好,深呼吸,吸气,呼气……”产婆摸着宁玥的肚子,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她生产。   宁玥配合得不错。   产婆赞叹道:“夫人做的真好。”   宁玥笑笑,汗如雨下,这一刻,她不想说自己经历了很多,所以能忍得更好,她相信,任何一个母亲,在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的路上,都是勇敢而无畏的。   子时钟声敲响的一刻,宁玥听到了嘹亮的啼哭,那哭声犹如雨后突然破土而出的翠竹,稚嫩而清锐;也如碧空一飞而过的流光,霎那间,将整个世界都点亮。   玄胤一路打马狂奔,待临近庄子时,忽然听到了嘹亮的哭声,他虎躯猛的一震,连马鞭都掉在了地上。随后,他腾空而起,发疯似的跃进了别院。   众人显然没料到他会莫名其妙地出现,按照计划,他应该十三号再过来陪夫人待产才是……   玄胤没不管众人的表情是如何怔愣,大踏步地走进院子:“玥玥!玥玥!”   宁玥抱着襁褓中的小毛毛,虚弱地笑着,听到玄胤的声音,好笑地摇了摇头:“是不是娘亲太思念你爹爹了?居然听到他在叫我,你听到了吗?”   “玥玥!”玄胤猛地奔进了房内,把屋子里还在给宁玥整理身子的人吓了一大跳!   宁玥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玄胤的衣裳全都湿透了,发丝乱得狼狈,鞋面遍布尘土,几乎能让人看见他一路的疯狂疾驰,宁玥在剧痛时都没落下的泪水忽然间掉了下来。   “混蛋……我生孩子,你都不在……”   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一个人把他生下来的,太艰难、太委屈了。   玄胤喉咙胀痛,几步上前,想把她拥进怀里,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模样又三两下脱了外袍,拿帕子擦了手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旁,擦了她泪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疼?”   “你自己生生看!”宁玥委屈地撇过脸,当时是能忍,可一回想那种剧痛,简直有些后怕,真怀疑自己是不俗神灵附体了,居然坚持了下来。   玄胤拉过她肉乎乎的手:“要不,你打我吧。”   宁玥被她逗笑了:“我有力气打你?”   玄胤嘿嘿一笑,俯身,亲了亲她满是汗水的额头:“辛苦了,娘子。”   宁玥的矫情劲儿过了,也不与他置气了,知他今日原不该来,是产期提前,自己怪他没能陪在身边倒是有些牵强:“你怎么来了?”   玄胤揉揉她发顶:“太想你,就来了。”   宁玥微微一笑,看向怀里的小毛毛道:“抱抱他。”   “儿子还是女儿?”玄胤抱起来问。   宁玥道:“你希望是哪个?”   玄胤看着襁褓里皱巴巴的一团,蹙眉道:“好丑啊,咱们长这么好看,他怎么像个小老头儿?”   “你还嫌弃?”宁玥瞪他。   玄胤咧唇一笑:“丑我也喜欢!”   宁玥一瞧他这般做派便知是没见过新生儿,想来许氏的孩子也未曾见过,稍稍安了些心,很快又问:“真的……有那么丑吗?”   在出生以前,玄胤便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孩子的容貌,或是像他,或是像宁玥,要么两个都像,肯定水嫩水嫩又肤白五官精致,甫一见到这身褶子都未褪去的红彤彤小模样,自然是愣了一下,但终究是自己孩子,小鼻子小眼睛,越看越可爱,他笑道:“不丑,挺好看的。”   撩开襁褓,看到小豆丁,一笑:“儿子哇!我就知道会是儿子!”   “是女儿你就不喜欢是不是?”   “我可没这么说,是吧,儿子?”玄胤将熟睡的小家伙高高地举了起来,回头扫了一眼垂首立在屋里的产婆们,“你们下去吧!”   产婆上前道:“回爷的话,夫人的紫河车尚未清理,还请爷回避一下。”   玄胤看向宁玥,宁玥苍白着脸点点头:“先把儿子抱出去吧。”生都生完了,他再陪着,又有什么意思?   心思转过,腹部又一次传来尖锐的剧痛,她猛地吸了口凉气!   产婆忙摸撩开她裙裾往里看了看:“天啦,还有一个!”   宁玥懵了……   没赶上儿子的出生,但赶上了女儿的,不枉费他把马蹄子都快跑坏,玄胤看着襁褓里吸着大拇指的小小玥,笑得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女儿漂亮,比儿子漂亮!   白白净净的,也没多少褶子,就是太瘦小了,才不到三斤,不过听她哭声,倒也不是十分微弱,吃奶的时候吧唧吧唧,力道也足。   这才是心肝儿肉。   玄胤抱着女儿,一个劲儿地傻笑。   宁玥早已累得陷入了沉睡,便是容卿自诩医术高明,竟也没诊断出她肚子里怀了两个,往日里摸她肚子,也只摸到一颗脑袋,一双手脚,想来某个宝宝藏得极好,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当初会找个怀了双胎的许氏,其实也是个意外,许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生下一对龙凤胎,太子妃与玄胤全都惊动了。不过玄胤一想,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把许氏另一个孩子放在身边当亲生的养,哪知玥玥自己就生了一龙一凤,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玄胤明显更偏爱由他亲自迎接到世上的小小玥。   一整晚,抱着她,一瞬不瞬地看,傻笑。   除夕夜,迎来了两个小生命,可把庄子里的人高兴坏了。虽然过了吃年夜饭的时辰,但容卿还是让人在玥玥床边摆了一桌,玥玥抱着儿子睡了,玄胤便抱着女儿与容卿对饮。   冬梅珍儿也被特许一同入席。   司空朔在盛京,容麟远在西部,桌上一半的位子空着,却每个人都不感到冷清。   这大概是有生以来,过得最愉快的一个年。   ……   终究是年轻,宁玥恢复得极快,第二日便能下床走动,玄胤怕她疼,让她多躺几日,容卿却说这样有利于恢复。   到第五日,宁玥整个精气神儿都调理过来了,精神奕奕、面色红润。   第七日时,行动上已与往常没太大区别,纵然想偷懒,容卿也不让,总叮嘱她别赖在床上,该走动走动、该喂孩子喂孩子。   她的观念里,孩子都要交给乳母喂养的,容卿却建议她亲自哺乳,若是不够了,再让乳母添置。   到第十日,玄胤不得不返京回宫,作为哄了十天的“代价”,她这个负气出走的妻子也该与他一同前往。二人与孩子兵分两路,孩子由容卿带着,到城门口与司空朔接应。   司空朔将孩子带到宫门口,再由小德子以提取药材为名悄悄地转进东宫。   太子妃看着一双小宝贝,激动得热泪盈眶:“真是阿弥陀佛!真的生了一对龙凤胎,不是菩萨保佑本宫都不信了!”   虽只差了半月,但在肚子里长和在外头长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许是的两个孩子分别都长了两斤,瞧着比他们大多了。太子妃吩咐宫人将门守好,未经允许入内者,一律诛杀。   这大概是她入宫以来,颁布的最严苛的一道命令。   孩子安顿好了,接下来是许是的去留了,许是毕竟是马家人,还是让宁玥亲自处置的好。   刘贵妃与张丽妃悠哉悠哉地逛着圆子,一抬眸,见玄胤和宁玥坐在八人抬着的步撵上,齐齐惊了一下,而后,刘贵妃嘲讽地笑了:“哟,这不是长孙妃吗?长孙妃可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咱们都得急死了!你说是吧,丽妃妹妹。”   张丽妃附和道:“就是呀,还想着你们快些回来过元宵节呢!许贵人天天念叨长孙殿下,问长孙殿下何时回来?”   玄胤淡淡地扫了二人一眼,揽过宁玥的肩膀:“走吧。”   宁玥也没理她们,按照剧情发展,玄胤陪了她十日,她纵然再大的火,这时也该放下了。她靠上玄胤的肩头,一副终于想明白要开始后宫争宠的模样。   刘贵妃气闷地翻了个白眼。   宁玥进入东宫,先给太子妃行了跪礼。   太子妃忙扶起她:“快起来!地上凉!你还在坐月子,吹风已是大忌,别再跪了。”   话虽如此,宁玥还是给太子妃磕了三个响头,太子妃本是柔弱妇人一个,在深宫无忧无虑地活着,如今为了保护他们,竟不惜放下多年坚守,淌了后宫这锅浑水。这份恩情,如同再造。   太子妃拍拍她的手:“好了,别再我这儿浪费功夫了,赶紧把许氏的事儿处理了吧。”   许氏宁玥倒不怎么担心,她是蔺兰芝送来的人,不论人品还是家世都查探得一清二楚,不怕她翻起什么浪来,但宁玥还是认真地倾听了许氏的意见:“我知你是我娘派来的,忠心耿耿自不必提,我也不愿亏待你。你的孩子肯定是不能放在宫中养大的,若你愿意与孩子们一同返回西凉,我会给一笔丰厚的钱财;若是你想留在东宫,将来皇长孙登基了,我为你请个妃位。”   许氏想也没想地说道:“我不愿留在东宫!”大概察觉到自己语气重了些,忙干笑了两声道:“我原是棠梨院的洒扫丫鬟,因夫人厚爱,提到身边做了体面人,虽比不得红玉姐姐,但较于其他姐妹,已是好了太多!奈何我家人非得把我卖给一个乡绅做妾,我求到夫人名下,夫人成全了我。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是一万个不能背叛她的!来之前,我便与夫人保证过了,待小姐渡过危机,我便带孩子返回西凉。”   “你家人……”   “我相公待我极好。”许氏羞涩地说道。   宁玥拍了拍自己脑门儿,真是尔虞我诈多了,看谁都带着一双阴谋的眼睛,明明对方是良家妇女一个,冒着名节有污的危险与玄胤演了一场戏,她没感激,反倒猜忌起人家了。   “是我不好,许姐姐别见怪。”宁玥握住了许氏的手。   许氏受宠若惊地说道:“能为小姐分忧是我的福气!这段日子我仔细观察了,姑爷是个好人,我回家,也能安心向夫人交差。”   敢情她娘还存了让许氏试探玄胤的心思,宁玥哭笑不得:“多谢许姐姐了!不知我娘可好?”   许氏说道:“夫人生了个小少爷,一切安好。”   这么说,马家后继有人了,大哥也终于能与容麟双宿双飞了。   宁玥开心一笑。   许氏又说道:“我月子已经坐完了,随时可以出发。”   宁玥凝了凝眸:“我来安排。”   ……   宫里都知东宫出了个专宠的许贵人,这不,哪怕是皇长孙把长孙妃给接回来了,也没在长孙妃的房里留宿。但帝王之宠,并非谁都有福气消受。许贵人自打生产便落下病灶,至今一个多月过去,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频频咳出血来。   皇长孙日夜守在床前,喂汤喂药,甚至发下狠话,只要她痊愈,他便立她儿子为世子。   但许贵人还是一日日地虚弱下去了。   有人说她是在来的途中颠坏了身子,也有人说她是在南疆水土不服,更有人说她是担心破坏了宁玥与玄胤的夫妻感情才抑郁成疾。   “怕是有人见不得她好过,给她下了毒吧?”刘贵妃讥讽道。   张丽妃捂住她的嘴儿:“这种话你也敢说?谁给她下毒?马宁玥?得了吧,马宁玥还在庄子里的时候,她就虚弱得不行了,哪次咱们去东宫,她不是在喝药?”   这倒也是,宁玥未归前便已入病,总不可能是太子妃动的手脚,以刘贵妃对太子妃的了解,太子妃干不出这种道德沦丧的事,如此看来,真是她命比纸薄了。   “唉!”刘贵妃深深地叹了口气。   二月龙抬头那日,许贵人去了。   听说,皇长孙在屋子里哭了许久,不让人搬走许贵人的尸体,直到病床上的南疆王下了圣旨,他才依依不舍地给许贵人盖上了白布。   许贵人是穿着大红色嫁衣走的。   送别许贵人那日,太子妃当着一众妃嫔的面训示了宁玥:“许贵人的死,是她自己想不开,但到底,也不是与你毫无干系,她不止一次告诉本宫,说她后悔招惹了殿下,白白害你们夫妻生隙,你若是胸襟宽广些,与她安慰几句,她许……能多说些日子。罢了,人都走了,再说这些也无意义了,你若还有那么一点觉得愧对许贵人,就把她一双儿女好生抚养成人吧!”   宁玥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自己孩子的嫡母。   想来有些讽刺,这本就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骨肉,却要用如此迂回的法子让他们成为南疆皇室的血脉。   但又有什么办法?宫里宫外那么多人,谁都见不得她好过,与其让孩子被冠上野种的骂名,不如让他们成为侧室的孩子。   会理解娘亲的,对不对?   宁玥亲了亲怀里的儿子,儿子冲她吐了个奶泡泡,温柔一笑。   ……   孩子们一天天地长大了,白白胖胖,已瞧不出那半个月的年龄差别,玄胤随口说了句儿子像小老头儿,一段日子的观察下来,宁玥发现还真的是这样!   倒不是长相如此,而是那股处事不惊的感觉。   儿子从不哭闹,饿了就啊啊啊地叫,尿了就一个劲儿地蹬腿,且从三个月开始,他便不再尿床了,每次一蹬腿,宁玥便给她把尿,没有失手过。   女儿娇气些,特别好哭,不怎么黏糊宁玥,倒是成天赖着玄胤,上朝要跟着、下朝要跟着、吃饭得抱着、睡觉得哄着。   玄胤大概是开朝以来第一个带女儿上朝的储君,整个金銮殿都是奶娃娃咿咿呀呀的叫声。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入秋。   南疆王的生命逐渐走到了尽头,下旨册封玄胤为皇太孙,这便是正式宣布了他的储君之位,玉玺也给了玄胤。   中秋那日,南疆王突然有了好转,红光满面地在太液池畔设了小宴,玄胤、宁玥、太子妃与一双小宝贝围坐在他身旁。   他很高兴。   许氏的事,他是知道的,拍着宁玥的手连连道歉:“是朕没用,没保护好兰贞,若她在朕的身边长大,你们都不用经历这么多波折。朕有时也想过,干脆对外说,昏迷的不是小胤,是司空朔!但谁会信朕?朕这把龙椅……其实也没想象中坐得稳!”   宁玥回握住老人家的手:“谁都没料到会发生那么多事,就是我自己,都没想过一出简单的李代桃僵之计,竟产生了如此庞大的反应。但终归,是我亲生的,等他们长大了,自会明白的。”   南疆王看了太子妃一眼,慢慢红了眼眶:“其实太子的事……朕知道是谁做的……但朕……朕自欺欺人……总想相信她一次!朕……不是个好父亲!朕没保护好兰贞,也没保护好太子!朕负了皇后!”   他口中的皇后,是陈氏。   宁玥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南疆王老泪纵横:“朕昨晚梦到皇后了,她和太子、兰贞已经团聚了,说就差朕。”   宁玥闻言色变:“皇爷爷!”   “小胤就交给你了,朕累了,该歇歇了。”南疆王站起身来,佝偻的身子渐渐站得笔挺,明月耀在星空,冷风拂过枝头,他鬓白的发,银雪一般,“应该圆满了,但朕总还感觉心里有点空,好像少了什么。”   少了司空朔啊,陛下!   他也是兰贞的孩子,是您的皇孙……   “皇爷爷!兰贞她其实还有一个……”   宁玥话未说完,南疆王闭上了眼睛。   司空朔隐在树后,目光定定地落在南疆王再也睁不开的眼眸上,一滴泪光,自眼角无声地滑落。   ……   金秋十月,国丧期满,玄胤授天印,携宁玥之手登上金銮殿,改国号天元,号天元帝,册封马氏宁玥为后,容卿为宰辅,容麟为安国侯,陈国公为太傅,耿家二爷为定国公。尊陈妃、刘贵妃、张丽妃为太皇太妃,太子妃为太后,宣王、四皇子加封五珠亲王,五皇子加封七珠亲王,三皇子迁入封地,非召不得入京。七皇子迁出皇宫,封五珠辽亲王,入住盛京辽王府。   三年后   一个身穿粉衣的精致小女娃,在青草地上飞快地跑着,她长得十分精致,脸蛋粉粉的,大眼睛,睫毛长如密梳,小嘴唇红艳似涂了朱丹,一笑,贝齿光洁圆润,还有两个小酒窝。   “公主!公主!您别跑那么快!奴婢要追不上啦!”冬梅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暗道这真是三岁的孩子吗?怎么比她还跑得快啊啊啊啊——   小女娃回头冲冬梅做了个鬼脸,又提起裙裾,飞一般地跑了起来,却一不小心撞到了一面“大墙”!   “哎哟!”小女娃捂着额头跌在了地上,举眸一看,妈呀,是皇兄!更要跑啦!   小女孩转身,拔腿就跑。   皇甫澈探出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松松扣住她肩膀,不怒而威地说道:“跑什么跑?是不是又干坏事了?”   呜,又被抓包了。   ------题外话------   本来只想写一个,但是一想肉呼呼的小公主,屁颠屁颠地跟在小皇子后面喊皇兄,萌我一脸血,就两个啦~   哈哈哈哈~ 【V165】一家四口的温馨日常   皇甫澈扣住她小肩膀,她呼啦着手,凫水一般朝前打,偏偏都是三岁,她却始终敌不过这个可怕的哥哥:“哎哟,弄疼我了,快放开我嘛!”   皇甫澈才不上她的当,虽是松开了她肩膀,却在她拔腿就跑之际,一把扣住了她的腰带。   跑不了了,彻底跑不了了。   皇甫倾败下阵来,转过身,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哥哥:“皇兄。”   冬梅被她赖皮的样子逗笑了,给皇甫澈行了一礼:“殿下。”   皇甫澈淡淡地嗯了一声:“冬梅姑姑不必多礼。”   冬梅已经习惯他幼年老成的样子了,抿唇笑了笑,说道:“殿下是刚从武馆回来吗?身上都是汗,赶紧回寝殿换身衣裳吧。”   皇甫澈年纪虽小,却已经在跟着诸多武师习武,习得好不好冬梅不知道,左不过是三岁孩子,权当强身健体了。   皇甫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很快,又看向一刻不忘逃跑的妹妹,问道:“到底又闯了什么祸?给我交代清楚!”   皇甫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后和这个一天到晚揪她小辫子的哥哥,当下也不敢撒谎,鼓着腮帮子,撅起粉嘟嘟的唇,说道:“没闯什么祸呀,就是、就是、就是打翻了父皇的砚台,把父皇的折子给淹了……”   冬梅倒抽一口凉气,当时她正去小解离开了一会儿,回到御书房便看见小公主慌慌张张地从里头跑出来,心知小公主恐怕又闯了祸,但估摸着应是摔坏了花瓶玉器什么的,哪里料到是把皇上的折子给弄毁了?   皇甫澈的眸光变得严厉。   皇甫倾肉乎乎的小手捂住一眨一眨的小眼睛:“不是故意的啊,是小将军追我,我、我、我一不小心就给打翻了……”   小将军,当年玄胤赠给南疆王的海东青,南疆王过世后,玄胤又将海东青带回了自己身边,那海东青极富灵性,伴着一对小包子长大,渐渐成了小包子尤其是皇甫倾的爱宠。   皇甫倾见哥哥一脸不信,笑嘻嘻地抱住了哥哥的手:“真的,我没骗你,是小将军追我的……我再也不打翻砚台了好不好?你别生气啦……”   皇甫澈紧绷着脸不说话。   皇甫倾急了,又抱住他脖子,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蹭:“好哥哥好哥哥,我真的不敢了,别说是我打翻的嘛……”   冬梅忍不住偷偷地笑了,小公主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这么能折腾人,明明皇上和皇后都是极其正经的人啊。   皇甫澈终究被妹妹磨得没了脾气,松开扯着她腰带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说了不要随便进父皇的御书房,那是父皇办公用的,不是给你玩的,后宫好玩的地方那么多,让冬梅姑姑带你打秋千。”   三岁孩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丝毫不弱于大人。   皇甫倾懵懵懂懂地听懂了一半,大概就是不能玩父皇的御书房,只能玩打秋千,刚被抓包她也没多少脾气,就应了:“知道啦!”   皇甫澈举步朝寝宫的方向走去。   “皇兄你等等我呀!”皇甫倾提起裙裾,小短腿儿撒欢似的跑了起来,去拉皇甫澈的手,没拉到,改为拉袖子,反正拽着哥哥就好了,管它是手还是衣服。   二人就这么一路“黏着”回了椒房殿。   椒房殿外殿用来会客的西暖阁内,宁玥与太后、太皇太妃们正坐在一起打发后宫寂静的时光,正中央的主位上坐着太后与宁玥,左下首处依次是陈太皇太妃、刘太皇太妃、张太皇太妃,右边是另外几名从东宫出来的不大受宠的太妃,这几人,既无子嗣,也无恩宠,留在深宫,不过是家族一枚棋子,为家族谋得一些微薄的利益罢了。   太后笑着望了望门口:“这个时辰,太子该下课了,怎么还不见他人?”   宁玥就道:“许是在路上。”   一年前,玄胤力排众议,立了庶长子皇甫澈为太子,朝中纷纷对此决断颇有微辞,曾经反对宁玥登基为后的一些官员竟一反常态认为玄胤该立宁玥之子为储,说穿了,就是见不得自己女儿没入后宫、不甘心储君之位落在别人身上罢了。但那时的玄胤早已不是登基之处任人拿捏的皇长孙,哪里肯被这些老顽固牵着鼻子走?几句父皇当初尚在襁褓之中便被立为太子,如今朕不过是效仿皇爷爷的做法,早早让这江山后继有人罢了,大皇子已过继到皇后名下,就是皇后亲子,朕之嫡子,有何不堪大任?说得文武百官哑口无言。   太后眸光一转,道:“咦?公主呢?从刚才出去摘葡萄就一直没回,也是去找她哥哥了吗?”   怕是去哪儿调皮了,宁玥清了清嗓子,笑道:“多半是的吧?”   话音刚落,一个粉嘟嘟的糯米团子跑了进来,直直扑进太后怀里:“皇祖母!皇祖母!卿儿好想你呀!”   太后噗哧一声笑了,点了点她光洁的小额头,半嗔半怒道:“才分开多久,就想哀家了?依哀家看,你是又闯了祸,想让哀家替你兜着吧?”   一番话,逗得众人纷纷窃笑起来。   皇甫倾“哎哟”了一声,鼻子哼哼道:“哪有?人家听话着呢!是不是呀皇兄?”她说着,看向了门口气度不凡、威严从容的小太子。   皇甫澈神色微凛地入内,抱拳,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宁玥微笑颔首。   太后朝他招了招手:“瞧这满头大汗的,快过来。”   皇甫澈依言走上台阶,在太后面前笔挺地站好,太后拿出帕子擦了他脸上的汗水,又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脊背,道:“不行,都湿透了,赶紧去换。”   立时有宫女上前,领了皇甫澈去换衫。   他换衫的空档,太后抱着腿上的小公主,耐心地考问了起来:“你说你没闯祸,那你摘的葡萄呢?”   “我……我吃掉啦!”她说着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话。   宁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要不是太后在这儿,她都想把这丫头吊起来打一顿。   太后笑道:“昨日哀家教给你的《三字经》都背会了吗?”   “背会啦!”   “背一段来听听。”   皇甫倾:“……”   皇甫倾最讨厌大人动不动就让人当众来一段四书五经之类的,谁不知道她功课差嘛?不过她又不能发作,因为皇祖母真的是个好人啊,可是好人为什么不一直做好事呢?   皇甫倾苦恼极了。   后面还是小太子出来,给大家背了一段千字文,才慰藉了太后想要炫耀孙儿的心。   太后心满意足了,带着女眷们离去,这几年相处下来,她也已脱胎换骨,早不复东宫时软弱愚善的样子,将一众太妃、太皇太妃治理地服服帖帖,无一人敢掠其锋芒。但是对玄胤这一家子,是真的好到无法言说。   宁玥亲自将太后送出椒房殿,回到内殿,笑容一收:“皇甫倾,又惹什么事了?”   皇甫倾连忙将小身子藏到了哥哥背后:“没啊……我没惹事,不是我打翻父皇的砚台的。”   宁玥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这真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吗?怎么这么笨,连撒谎都不会的?   正要发作,教训小丫头一顿,玄胤回来了。   皇甫倾瞬间忘记了所有惧怕,一溜烟儿地奔向玄胤:“父皇!父皇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呀!”   玄胤亲了亲女儿肉乎乎的小脸蛋,绝口不提奏折的事,笑道:“听说你皇祖母来了,有没有调皮?”   皇甫倾拍着小胸脯道:“没有没有!我乖得很!”   玄胤又看向儿子。   皇甫澈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父皇。”   玄胤的笑容不若对着女儿时那般灿烂,含了一丝父亲的严厉,点头:“上午与师父学了些什么?”   皇甫澈口齿清晰地说道:“学了半个时辰的太极,半个时辰的马步、半个时辰的弓箭。”   玄胤拍拍他肩膀:“不可偷懒知道吗?”   皇甫澈道:“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宁玥看着这一大一小君来臣往的,不由地暗暗摇头,儿子天生较同龄人成熟沉稳,做父亲不逗他,反而像个老夫子似的约束他,仔细把他好端端的童年都给弄没了。   心思转过,宁玥将皇甫澈抱了起来,温柔地说道:“成年舞刀弄枪的什么意思?晚上母后带你们去看庙会。”   皇甫澈面色微赫,耳根子一点点的泛红:“多谢母后。”   宁玥笑了:“母后抱你,你还害什么羞?”   皇甫澈轻轻撇过脸,耳根子红得越发厉害了。   宁玥让冬梅传膳,一家人围坐一桌,开开心心地用了午膳,皇甫倾调皮归调皮,餐桌上的规矩还是学得不错,知晓好吃的先让给父皇母后哥哥,最后才轮到自己,当然这么做多半也是因为不管多好吃的东西,分给别人后,自己总还是能吃到一大半。   皇甫倾爱吃肉,皇甫澈爱吃素。   皇甫倾比较不懂节制,每次都吃到肚子实在装不下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倒是皇甫澈,严格按照宫里的定制,是多少吃多少,绝不贪嘴。   午饭过后,众人隐约有了一丝困意,各自回房歇息。   小包子年纪小,尚未分床,等到宫人退出房间,皇甫澈一本正经地看着妹妹道:“说吧,你为什么要弄脏那些奏折?”   皇甫倾低头,哼哼唧唧道:“哪有什么为什么?就是不小心打翻砚台弄脏了呗!”   “这话骗骗父皇还行,骗孤可不够!”他人小,气场却不小,一双眼睛如鹰一般犀利,看得皇甫倾无所遁形。   皇甫倾趴到床上,小屁股撅得老高,气呼呼地道:“我弄脏它们,是因为他们又在催父皇给母后找情敌啦!”   情敌这词儿是偶然一次听宁玥与玄胤调侃时听到的,不学无术的小家伙,竟然一次便记了下来。   皇甫澈定定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认得字啊!”   是,你认得字,就认得五个字,其中四个还是兄妹俩的名字。   皇甫澈看着她道:“你是看到那是定国公的折子才把它给泼了吧?”   这丫头认得的字不多,刚好认得一个耿字。   皇甫倾被说中心事,吐了吐舌头,说道:“他给父皇写折子,十有七八没好事!”   “是十有**。”   “十有**,嗯,十有**没好事!我都听到好多次了!以后我……我见一次,我……我就泼一次!看他还敢?”皇甫倾觉得自己做得很棒,泼了定国公的折子,父皇就不知道定国公想劝他纳妃了,自己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呢?   百姓家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咿咿呀呀不知稚语,宫里的,再没心没肺也明白某些厉害关系了。   皇甫澈眸光暗了暗:“你在哪里听到的?”   “就是外面啊!”话一出口,皇甫倾忙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糟糕,怎么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小秘密说出来了哦?   皇甫澈眸光微凝地看着她:“你溜出宫了?怎么溜出去的?”   皇甫倾忙捂住他耳朵:“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溜出宫,你听错啦!我……我……我是在里面听到的啊!”   “定国公几时到宫里面来了?”皇甫澈拿开她肉乎乎的小胖手,目光沉沉。   皇甫倾涨红了一张小脸:“就是来过嘛!”   “你再瞒着我,我就把你故意弄脏奏折的事情告诉母后。”皇甫澈威胁道。   皇甫倾一听这话,急了,她怕哥哥,更怕母后啊,母后凶起来,是真会打她小屁股的!她忙捂住肉嘟嘟的小屁股,惨兮兮地说道:“那、那我要是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哦。”   “嗯!”   ……   初夏的午后,天气闷热,让人昏昏欲睡,冬梅和宫女们坐在廊下,一下一下打着瞌睡,小包子蹑手蹑脚地从耳房的窗户后爬出,皇甫澈先下,再把妹妹抱下来。   “你真沉!以后少吃点肉。”   “明明是你力气小!”   兄妹俩低声拌着嘴儿,躲进装满换洗衣物的推车,推车将二人带到浣洗房,浣洗房的后院儿有个小狗洞,一般小太监小宫女钻不过去,但二人才三岁半,勉勉强强就爬过去了。   原来,浣洗房的外头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专门用来停靠上朝大臣们的车辆,但也不是谁都能停在如此靠近皇宫的地方,一品以下的官员,那都是将马车停在三里开外,也就是陈太傅、安国侯、定国公之名士才可将马车靠在这边,但安国侯(容麟)已于前年返回北域,陈太傅又与定国公(耿二爷)老死不相往来,是以,这条通道就成了定国公的专用停车场。   下朝没多久,安国公的马车尚未离开,车帘紧闭,车夫退避三舍,车内,有谈话之声传来。   “你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陛下还没忘记许氏吗?还是陛下真的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所以迟迟不肯充盈后宫?我南疆自开朝以来,未曾见哪一任皇帝的后宫如此空虚,这是皇后的失责啊。”   这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声音。   之后,又来了一道铿锵有力却略含沧桑的话音:“这或许也不是皇后的意思,皇上不肯充盈后宫,我等又有什么办法?”   又是年轻幕僚的声音:“话可不能这么说,先皇在世时,虽与陈皇后伉俪情深,但也不是只有陈皇后独霸后宫,秀女三年一度,该选的还是选了,后因秀女充盈,陈皇后离世陛下多年未纳新妃,可到底是因为后宫中还有别人呐!怎么到了天元帝这边,就如此‘标新立异’?怕……还是皇后的意思吧?皇后当年逼死了许氏,可见是个善妒之人,而今又拦着不让陛下选秀,这是中宫无德啊!”   皇甫倾听得云里雾里,捂住嘴,小声地问道:“皇兄他们在说什么呀?”   “没什么,奸诈小人之恶言,不足为信!”皇甫澈拉着妹妹回了浣洗房。   此时椒房殿的凤床上,宁玥目光迷离地缩在被子里,脸蛋埋入柔软的枕头中,发丝轻轻遮住满是爱痕的后背。   大婚至今足足六年,他还像个要不够的愣小子,而自己也像一团一碰就软的海绵,拼命地汲取着他的宠爱和雨露。   “皇后累不累?”玄胤亲吻着她后颈,问。   宁玥舒适地闭上眼:“累啊,不过再累也没皇上累,出力的可都是皇上。”   “朕不累。”玄胤说着,又想压着她再来一回,她连连求饶,“臣妾错了,臣妾很累……累坏了。”   玄胤抱着她,含住她粉嫩的耳垂,蛊惑地说道:“皇后真是个尤物,朕怎么要都要不够。”他说着,又在她身上煽风点火起来。这身子,尚未长开时他便爱不释手,后生了孩子,更是柔软丰盈,韵媚到了极致,怎叫他不流连忘返?   宁玥很快被他带入了一汪新的欲海,几番沉沦,长吟不断。   又是一轮**过后,宁玥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了,一国帝后,白日宣淫,古往今来,大概也就他们两个了。   宁玥如熟透的小虾,浑身红彤彤的,窝在他怀里,羞于抬起头来。   玄胤笑了:“这都多少年了,皇后身上哪一处是朕没看过的?哪个姿势是朕没试过的?还羞得像个小姑娘。”   荤话倒是越发能说了。宁玥幽幽地瞪了他一眼,美眸中尚有未完全褪去的**,水雾一般,透着无辜而魅人的光。   玄胤忍不住在她眸上吻了一下。   宁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用被子裹紧二人,他却非得使坏地掀开,直愣愣地欣赏着这具迷了他六年还让他沉醉不已的躯体。   “别……别看了。”宁玥恨不得找个地缝,把他塞进去。   玄胤轻笑:“朕偏要看。”   宁玥拗不过他,哀怨地背过了身子。   他大掌拂过她纤细的腰肢:“后面也好看。”   宁玥:“!”   “说正事。”宁玥低低地道:“是不是又有人劝你充盈后宫了?”   玄胤浓眉一蹙:“又有人到你跟前嚼舌根子了?”   “没,我猜的。当初许姐姐挺着肚子来找你,那群大臣多高兴啊,心说总算是凿开一道口子了,皇长孙也是不能免俗的,可许姐姐‘消失’后,足足三年多,劝你选秀的折子快要堆成小丘,你愣是装傻充愣,你管得严,倒是没人敢到我这边嘴碎什么,可我就不会猜吗?”   又不是没做过皇后,第一世她与司空朔,起先也如和玄胤这般,一心一意、六宫无妃,但后面,迫于各方压力,司空朔还是纳了新妃入宫。那妃子的模样她已经记不清了,对她做过不少恶事,如今也渐渐消失在记忆的长河了,但那种独守椒房殿的孤独,却深深印刻在脑海,挥之不去。   玄胤凑近她,在她肩上惩罚地咬了一口:“又瞎想什么了不是?朕既答应过你六宫无妃,便一定做到六宫无妃。历史已经改变了,朕娶了你,没娶蝴蝶皇后,没有别的女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宁玥早就不担心蝴蝶皇后了:“我其实是想说,我也没那么介意你充盈后宫,你心里有我,我明白,就算她们进来,你也不会看她们一眼,充其量就是白养着她们,给她们娘家一些体面。”   这是真心话,六年相处,她要还看不清这个男人的人品就太说不过去了,他们之间的信任,不是基于任何承诺,而是两颗再也容不下第三者的心。世上,或许有人会羡慕信守承诺而忍住**的男人,她却更爱因情愫而之对她展开**的男人,至于承诺,那不过是说出来哄人开心的东西罢了。她如今已无需再哄,还管它做什么?   “玄胤,我信你。”登基以来,她极少以姓名相称,“但作为妻子,我不希望阻碍了你的前程,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为了我,说破就破,我承受不起。”   “你这是怎么了?爱上说傻话了?”玄胤捏了捏她脸蛋,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介意我纳妃,我自己其实也不觉得多个女人能对我们的感情造成任何影响,但是玥玥你想过没有?我既不爱她们,为何又要耽误她们?她们嫁我,并非因为真心爱慕我,她们爱的是皇帝,这皇帝是我还是谁,不重要。若不嫁我,她们日后还能嫁给别人,一番相处,自会与夫君日久生情,那才是她们的归宿,不比在深宫孤独终老好上许多吗?   再者,我皇爷爷的后宫你也看到了,撇开耿妍不谈,严惠妃、李顺妃哪个又是省油的灯?舅舅也是被后宫女人害死的,就连失踪至今的皇甫燕姐妹,也是间接为那群人所累。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不为我着想,也得为太子和公主着想,他们还这么小,一不小心中了歹人的暗算,该如何是好?我便是贵为一国之君,也不敢夸下海口说,‘她们即便进了我的后宫,我还是算无遗漏’。”   宁玥微微地湿了眼眶:“是我拙见了。”   玄胤亲了亲她柔软的唇瓣:“你是不想我有那么大压力,我明白的。”   ……   皇甫澈与妹妹悄悄地溜回了东宫。   “刚刚你听到的话,不要对母后提起知道吗?”皇甫澈一本正经地说,精致的小脸,五官绷得极紧,明明长得精致,甚至堪称绝艳,艳若桃李,却偏板着一张脸,让人不敢靠近。   不过皇甫倾不是别人,蹬鼻子就上脸了,抱住哥哥的小手道:“好嘛好嘛,我不说,可是等下母后带我没出宫,我要吃一百串糖葫芦!”   其实要她说什么呢?今天定国公和幕僚讲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明白啊!   不过能从哥哥这里骗点东西吃总是好的。   皇甫澈将她的小出息尽收眼底,无奈地摇了摇头。   黄昏时分,一家四口乔装打扮,微服私访出了宫门,为避免引人注目,只带了冬梅一个丫鬟,车夫是冬八。冬八是打小伺候玄胤的,与玄胤的情分自不必说,玄胤登基后,立刻册封他为正四品御前带刀侍卫,并赐府邸一座、纹银千两、奴仆三十,这是明面儿上的,私底下,也给了他不少田庄与商铺,但鉴于那名字实在太上不得台面,玄胤又给赐名玄江。   玄江已长成一名俊逸潇洒的青年,坐在外头,引得不少姑娘家侧目相看,他却始终目不斜视,未曾动念分毫。   马车驶入喧闹的长安街,街道上商铺林立、灯火通明,行人间项背相望、摩肩接踵,两旁的小摊井然有序、热闹非凡,一派欣欣向荣之色。   皇甫倾忍不住挑开帘幕,望向熙熙攘攘的大街:“哇!好多人啦!母后母后我们可不可以下去?我不想坐车了!”   宁玥拉长音调:“在外头怎么称呼我?”   皇甫倾吐了吐舌头:“嘿嘿,娘亲。”说着,扯了扯宁玥的袖子,“下去嘛!不坐车啦!坐车好无聊!”   这儿还不是最好玩的地方,下车后需要步行的路程还很长,宁玥有些犹豫。   皇甫倾见母后攻克不下,立马调转枪头:“父……爹爹!爹爹你带倾儿下去玩嘛!倾儿都好久没出宫了!爹爹最好了……”边说,还边亲玄胤的脸蛋,糊了玄胤一脸口水。   玄胤招架不住,把她小身子一搂:“好好好,带你下去!”   “哎!”宁玥挽住了玄胤的袖子,“庙会在那头,得走几里路呢!”   玄胤笑道:“你们坐车,我和倾儿走路!”   “嘿嘿嘿嘿……”皇甫倾得意地笑了。   父女俩跳下马车后,宁玥看向即便在马车里也正襟危坐的儿子,道:“澈儿要不要下去?”   皇甫澈奶声奶气地说道:“不用,儿臣觉得坐车极好。”   宁玥摸摸他脑袋,挑开帘幕,对快要得意忘形的父女俩道:“别给她吃甜食,今天已经吃很多了。”   玄胤一笑:“知道了。”   皇甫倾把杏仁糖悄悄地塞进了父皇衣襟,闷头不敢动,半晌,才低低地道:“母后走了没啊?”   玄胤好笑地说道:“走了,吃吧。”   “嘿嘿。”皇甫倾又把糖块拿了出来,熟练地剥掉糖衣,喂了一块到玄胤嘴里,“父皇先吃。”   玄胤挑眉:“这么会孝敬人啊?”   皇甫倾轻声道:“咱俩都吃了,谁都不许告密了嘛。”   玄胤:“……”   今天的庙会是杂耍,一共三波民间艺人,争相斗技,有舞狮子的、有舞龙的,还有玩杂耍的。皇甫倾鲜少出宫,又正处在好玩的年纪,看什么都特别兴奋!   “哎呀,我看不见了!”皇甫倾伸长了脖子,急得小胖腿儿都绷瘦了。   玄胤让她骑在了自己脖子上,扶住她肉乎乎的水桶腰:“现在看见没?”   皇甫倾兴奋得拍手大叫:“看见啦看见啦!好好看啊!我也想要!”   不远处的冬梅狠狠地捏了把冷汗,皇上也太惯着公主了,一国之君的脖子呀,说骑就骑了。   “爹爹!我要摸摸大狮子!”皇甫倾着急地在玄胤脖子上一阵乱动。   玄胤扶稳她:“好,带你过去。”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前进了起来。   宁玥看着好笑,但又不好阻止什么,她和玄胤都是寂寞着长大的人,如今有了儿女,自然希望连同自己曾经没得到的那一份,尽数交付给他们。   皇甫澈要跳下马车,宁玥将他抱了起来,他一怔:“儿臣……我可以自己走,我不累。”   宁玥温柔地说道:“是娘亲想抱你。”   皇甫澈微微红了耳朵。   母子俩进了一家提前预定的酒楼,在二楼的厢房坐下,推开轩窗,正好能将庙会的热闹尽收眼底,玄胤已经走到了第一排,不知与舞狮子的人交涉了些什么,狮子果真围着他跳了起来,节奏平稳,皇甫倾咯咯咯咯地笑,探出手去摸狮子脑袋。   狮子摸够了,皇甫倾又要摸龙头,那龙是二十余人组成的大龙,比狮子壮观多了,玄胤不能暴露自己身份以皇命施压,不知与舞龙人如何谈判的,人家还真围着他舞了一圈,不仅如此,还让皇甫倾坐在龙头上,抓住龙角在广场跑了一个来回。   皇甫倾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大汗淋漓,衣衫湿透。   后面杂耍那边出了新花样,活人喷火,皇甫倾吵着要去摸火,玄胤不干了,将她带回了酒楼。   皇甫倾对于实在要不到的东西,并不会哭天喊地,没摸到火虽然很遗憾,但在玄胤递给她一串糖葫芦之后又没心没肺地笑了。   宁玥好生教训了女儿一顿,告诉她火是很危险的东西,不能碰,然后,没收了她没吃完的糖葫芦。   皇甫倾泪汪汪地看着玄胤,玄胤清了清嗓子,她又泪汪汪地看着哥哥,哥哥不着痕迹地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椰子糖。   她甜甜地笑了。   宁玥按照六人的喜好点了一桌南方菜:白灼虾、烧鹅、白切鸡、鸡腿菇炒豆腐、鼎湖上素、芙蓉蟹、沙茶牛肉、白玉翡翠、清炒白菜,并一份老火靓汤。   皇甫倾要了靠窗的位子:“哎呀,我手好疼!”   玄胤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在哪里碰到了?”   “就是……就是在那里呀!哎呀,好疼。”皇甫倾一脸委屈。   玄胤拿起了她的手:“给我看看。”   宁玥就道:“别看了,她是不想自己吃。”说着,给了皇甫倾一柄铁勺,“要么自己吃,要么不吃!”   皇甫倾瘪嘴儿,拿起了勺子。   不过菜式太好吃了,皇甫倾吃着吃着就把先前的不快给忘了。   吃过饭,宁玥、玄胤留在房中看庙会,冬梅、玄江到楼下去买水果,皇甫倾坐不住,在楼道里溜达了起来。   溜达着溜达着,溜下了楼。   后院儿,空无一人,冬梅将买来的水果洗好,准备拧上楼,却被玄江拦住了去路。   冬梅脸一红。   玄江四下看了看,挑起她下颚,亲了亲她小嘴儿。   “哎呀哎呀,我要长针眼了!”皇甫倾的小爪子捂住了眼。   ……   吃了些水果,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玄胤又带着妻儿到湖边走了一圈。   沿途,不少卖彩灯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船舶飞鸟凤凰走兽应有尽有。   玄胤牵着宁玥的手,回忆着笑道:“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好像没这么多花灯。”   宁玥将被风吹乱的秀发拢到耳后:“是啊,一般就是莲花灯了,不过我记得你给我买了一搜三层的乌篷船,金色的。”   “还记得啊。”玄胤心中动容。   宁玥望了望天际的墨云:“我们的事,我都记得。”   皇甫倾被冬梅抱着,选了一盏凤凰灯:“就好这个了!”   冬梅问向一旁的小太子:“小公子想要哪个?”   皇甫澈一脸嫌弃,仿佛在嫌它幼稚,但动了动嘴唇,还是道:“莲花灯吧。”   冬梅把两支毛笔分别递给二人:“公子和小姐想许什么愿就写在上面,很灵验的哦。”   皇甫倾的脸当时就绿了,不会写字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   皇甫澈接过毛笔,稚嫩的小手一挥,洋洋洒洒、行云流水地落了一行字,虽未见内容,但窥其风骨,非书法大家不能也。   “你写了什么啊?给我看看!”皇甫倾伸手去拿他的字条。   皇甫澈避开:“你又看不懂。”   皇甫倾叉着腰道:“谁说我看不懂?我、我、我也是上了内学堂的!我、我、我识字!你给我看!”   “不给。”   皇甫倾去抢。   皇甫澈转身躲避。   皇甫倾一把跳到他身上,到底是三四岁稚嫩的身子,嘭的一声被扑倒了。   皇甫倾夺了他手里的纸条,摊开一看:“这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   小太子的耳根子微微泛红,一把将纸条夺了过来,放进莲花灯,飘进了湖中。   皇甫倾眯了眯眼:“你有秘密……嘿嘿嘿嘿,不可言说的秘密。”   不可言说,竟然会说四个字的词了!   哎呀,自己好厉害!   皇甫澈目光闪了闪,撇过脸:“那是许的愿望,不能给人看,看了就不灵了。”   皇甫倾好奇地问:“那你许的什么愿啊?”   “不可言说!”   “不许学我说话!”   皇甫倾又把哥哥扑倒了,两个小团子滚成一团,皇甫倾哈哈大笑,哥哥气得面红耳赤。   宁玥看着看着,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几年,玄胤勤勉于政、励精图治,不是没有效果,单说他们出游,一路上都未曾碰到绑匪劫杀,足见那些宵小已经不敢在天子脚下名目长大地兴风作浪。   一行人玩到累乏,皇甫倾一上车便睡着了,皇甫澈也隐约有了困意,却始终绷紧小身子,一脸严肃地端坐在车内。   宁玥怜爱地摸了摸他脑袋:“困了吗?母后抱你睡。”   皇甫澈一本正经道:“儿臣不困。”   宁玥宠溺一笑。   皇甫澈又说道:“母后,您会一直对儿臣这么好吗?”   宁玥先是一怔,随即温柔地说道:“当然,你是母后的孩子,母后会一辈子对你好。”   “要是……”他吞了吞口水,“要是儿臣将来做错了事呢?”   宁玥知道这个孩子早慧,倒也没拿寻常孩子的标准去评判他,认真地说道:“不论你犯了什么错,都始终是母后的孩子,母后会疼你,一如往昔。”   ------题外话------   小包子打滚卖萌求月票~   不知道大家是喜欢看这种温馨的日常,还是喜欢来点阴谋性的比如耿妍出没? 【V166】小天子发威   充盈后宫的事终究被玄胤压了下来,玄胤是顶住了多大压力可想可知,但具体如何办到的,宁玥并不清楚。自从玄胤登基后,朝廷的事她便参与的少了,老祖宗的规矩她已破了一个,另一个还是谨命遵从的好。不过,到底是个男尊女卑的年代,甭管婚前宁玥如何认定玄胤只属于她一人,真走到这一步、真坐上皇后的位子,才发现六宫无妃,其实也不是那么有底气。好几次,她都想开口劝玄胤妥协,但一想到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还是忍住了。   转眼进入秋季。   皇甫澈是储君,容不得他有太多童年,自入秋第一日起便随玄胤一起出入上书房,玄胤天不亮便上朝,他天不亮去上书房,不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武术课改到了下午,顾念年纪尚小,以强身健体为主,打太极、扎马步、开弓拉箭云云。   与他相比,皇甫倾就轻松了很多,每日睡到自然醒,明明与哥哥一个被窝,但哥哥什么时辰离开的她一概不知。她也上了学,在内学堂,与一些王公大臣的孩子一起接受夫子的教导,这儿的进度比起太子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皇甫倾下午是随意游乐的时辰,偶尔会去闹闹太子,偶尔会去黏黏玄胤,偶尔也被宁玥按在房里描红,总之,还算舒坦。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中秋。   中秋那日,玄胤免了早朝与内学堂的课,上书房也没让皇甫澈去,早早地来到太后宫中,让太后含饴弄孙。   入夜,太后让人在太液池畔搭了个戏台,从民间请了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大戏,戏台露水而建,上方的夜明珠将台子照得柔和而明亮,点点珠光落入水波之中,又与明月星辰交相呼应,微风拂过,水波粼粼,波光摇动,如漫天银河都泄了下来。   戏台正对面,摆了几桌酒席,太后携玄胤、宁玥与皇甫澈、皇甫倾坐于最中央,两旁分别是太妃与太皇太妃们的席位以及几名肱骨大臣及其家眷的席位。   太后心情不错,入席比预定的早些,索性太妃与太皇太妃们都来了,纷纷向她与帝后见了礼。   她笑着道:“都坐吧,今儿是家宴,不必拘礼。”   众人坐下。   皇甫倾迫不及待去抓糖果吃了,因是过节,又是太后设宴,宁玥不好拘着好,只得由着她胡来,她也聪明,抓了果子便往太后怀里蹭,生怕宁玥把她果子抢跑了,弄得宁玥哭笑不得。   这些果子都是用面粉蜂蜜裹了炸过的,热量极高,吃多了易积食,宁玥吩咐冬梅上了一壶降火的菊花清茶。   皇甫倾吃着吃着,小脑袋一转,问宁玥道:“母后,舅舅不来吗?”   宁玥微微一笑:“舅舅有事,这次中秋就不陪倾儿过了。”具体什么事,她其实也只知道一个大概,大致是与容麟定下了一个五年之约,容麟回北域完成一些夫人交代的任务,若圆满完成,则回来与大哥团聚;若是不能,二人这辈子就只能相忘于江湖了。而那五年之约正是中秋之节定下的,所以每年的这一天,大哥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里。   皇甫倾还小,不记得去年中秋容卿也没来,还以为就这回有事,吃了几个果子便把这事儿翻篇了,很快,肱骨大臣与家眷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入了席。   皇甫倾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转,问道:“母后,怎么没看到司空爹爹?”   宁玥压了压她粉嘟嘟的小嘴儿:“当心被你父皇听到,又要恼你。”   还在怀孕的时候,司空朔便说若生下女孩,便要归他所有,她当时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哪知司空朔真跑来把倾儿抱了几天,自倾儿会说话起,便教倾儿唤他爹爹,倾儿小,又好骗,果真这么唤了,自那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当然,对外只说是干爹,对内,玄胤却是知道自家哥哥心思的,又气又恼,好容易去年西凉内战,玄胤高高兴兴地将司空朔送了回去。   皇甫倾眨巴着眼睛道:“可是我好想司空爹爹呀!他的椰子糖最好吃了!”   宁玥笑了:“到底是喜欢他的人还是喜欢他的糖?”   皇甫倾很认真地想了想:“都喜欢!司空爹爹人呢?怎么都好久了,还不来看我呀?”   宁玥摸了摸女儿脑袋:“他也有事。”   皇甫倾皱起了小眉头,不悦地说道:“你们大人怎么搞的?动不动就有事!弄得我想见谁都见不到!不开心了!”   宁玥捏了捏她脸蛋:“祖母父皇母后还有哥哥都陪着你,你还不开心呀?”   皇甫倾哼了哼:“可是我就是想大伯和司空爹爹嘛~”   那边,入席之人越来越多,太后将两个宝贝孙子叫了过去。   “倾儿,知道今天是什么节吗?”太后慈祥地问。   皇甫倾瞪圆一双亮若清泉的大眼道:“知道呀,中秋节!”   太后又道:“上次皇祖母让你们一人背一首中秋的诗,你背了没有啊?”   又开始炫耀孙子了。   皇甫倾嘿嘿地笑道:“背啦,背得可好了。”她不会承认,每天晚上都背哥哥压在床上背诗,不背就不让睡觉,快要累死了!   太后不信,笑了笑,说道:“是吗?那给大家伙儿背一首?”   众人纷纷朝皇甫倾看了过来,皇甫倾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地背道:“静夜思,李白,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好!”太后拍手称赞。   这种简单的诗词,不少孩子两岁便能背诵,皇甫倾都快四岁了,其实有什么可称奇的?但太后都说好,众人便不敢说不好,也一个接一个地夸赞了起来。   “公主真是聪明伶俐,背得如此流畅。”   “声音也特别好听,像天籁似的。”   “我们家孩子与公主同岁,却还一句都不会背呢。”   “娘,我都能背千字文了。”   “给我闭嘴!”   太后听见了好的,选择性过滤掉了那些不好的,又拉过皇甫澈的手道:“澈儿,你也给大家背一首,可好?”   “是。”皇甫澈拱手行了一礼,小小人儿,白玉雕琢的一般,精致可爱,偏那做派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水调歌头》,苏轼。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太后眼眶微微一热:“好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众人被诗境感染,不禁露出了感动感慨之色,这首诗对大人而言没什么,可三四岁的稚童能抑扬顿挫地背诵出来,那种眉间的淡淡情愁,仿佛是融入了诗中一样,让人动容。   宁玥转头去看向玄胤,见他眸子里也闪过了赞许之色,明白对他对儿子的表现也是尤为满意的,她会心一笑,又看向了皇甫澈。皇甫澈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她微微地笑,皇甫澈害羞地垂下了眸子。   之后,太后让人呈上螃蟹与美酒,席间有位小公子叫了声“无肠公子”,引起一堆孩童的侧目,太后又起了炫耀孙儿的心思,不怪她这般,实在是孙儿太伶俐了,她见不得谁比她孙儿厉害,又笑着问皇甫澈:“澈儿,你可知无肠公子是指什么?”   皇甫澈认真地说道:“‘称无肠公子者,蟹也’,古人曰‘以其横行,则曰螃蟹;以其行声,则曰郭壳;以其外骨,则曰介士;以其内空,则曰无肠。’”   那喊无肠公子的小公子显然没料到螃蟹还有这厉害的出处,当即傻了眼。   太后很满意。   众人也很惊艳。   筵席继续。   宁玥压低了音量,问玄胤:“母后是不是……太能炫孙儿了?”   玄胤轻声道:“听说以前皇甫燕还在皇宫时,她也是这么炫女儿的。”   提到皇甫燕,宁玥似乎明白小公主那傻乎乎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了,不正是遗传了皇甫珊吗?!可话说回来,俩姐妹失踪这么多年杳无音信,真够让人着急的,难为太后苦中作乐,从未在他们面前表露过,但心里,肯定也是异常思念她们的吧?   这边,螃蟹上得差不多大时候,定国公带孙子、孙女来赴宴了。定国公耿青云,二房正主,耿妍的二叔,曾戍守西部边境多年,受封后班师回朝,成为耿家新一任的家主。与上一任表面无为暗地掌舵的家主不同,耿青云自幼便是万人瞩目的将才,行事上比耿家主光明磊落许多。他的生母是耿老太爷的续弦,虽也是嫡出,却不与耿家主同母,这大概也是耿家大房落难时,他选择袖手旁观的原因之一。   耿青云初回京时,玄胤宁玥还以为他会着急地替大房报仇,两年观察下来发现,他尽管不算特别支持玄胤,却完全没有替大房申冤的意思。这其中的深意,有点耐人寻味。   “哎呀,臣来晚了,该罚该罚呀!”耿青云一边笑着走来,一边朝太后、玄胤宁玥拱手行了礼,“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又面向一对小包子,“太子殿下,公主。”也吩咐自己的孙儿给一行人见了礼。   太后笑着道:“来得正好,新鲜的螃蟹,热着呢,再晚点儿,就凉了不爽口了!”   太后话音刚落,耿青云身后传来另一道爽朗的话音:“那微臣是不是也来得正好呀?”   正是陈太妃之父陈国公、陈太傅。   陈太傅给座上之人行了礼,皇甫澈起身,给他回了半礼:“老师。”   陈太傅以礼相回,二人双双平身。   一个五岁的粉衣小姑娘从陈太傅身后冒了出来,看向皇甫澈道:“你就是太子吗?我听我爷爷说起过你,听说你比我还厉害,会背好多诗,是这样的吗?”   皇甫澈没说话,只淡淡地拱了拱手,以示礼数,随后便回了宁玥身边。   陈娇不干了,虎头虎脑地追过去:“你怎么不理人?”   陈太傅看到自己孙女冲上了正宫的席位,吓得微微变色,低喝道:“娇姐儿,成何体统?快回来!”   陈娇缩了缩脖子,悻悻回了爷爷身边。   陈太傅抱歉地说道:“娇姐儿顽劣,让皇上和娘娘们见笑了。”   太后宽厚地说道:“都是孩子,不必拘礼的。”又对小公主道:“倾儿,那是陈家小姐,长你一岁,去与她玩吧。”   皇甫倾屁颠屁颠地去了,两个孩子很快打成一片,耿家的小公子与小姐见她们玩得这般高兴,也在请示了耿青云后加入了她们的行列。   玩得太高兴,螃蟹也不吃了,后上了正餐,几人马马虎虎地吃了些,便又相邀着玩去了。   宁玥忙叫冬梅跟上,以防孩子们玩到兴处失了分寸,见皇甫澈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正襟危坐,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太子也去玩吧,今天过节,不必拿自己当太子,就与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一样。”   皇甫澈眨眨眼:“母后希望我去跟他们玩吗?”   宁玥想了想,有些不知如何作答,听他口气,好像是为了她才去与同龄人玩耍的,可明明他才不到四岁,就该那么玩才对,整天弄得跟个老夫子似的,才是让她揪心呢。   宁玥温柔地说道:“母后是希望你高兴一些、轻松一些,你是太子,往日需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你父皇也一贯待你严厉,但如果有机会,母后当然也希望你偶尔能释放一些自己的天性。母后说这些,也不知你明不明白。”   “儿臣明白。”皇甫澈跳下凳子,“儿臣去玩了!”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宁玥笑着摇了摇头。   筵席往东百米的草坪上,孩子们玩起了投壶,怕伤到人,冬梅吩咐宫女们站在十米以外,因这都是内学堂的孩子,倒也不必担心他们会冲撞什么。   陈娇与耿小汐都是五岁,也都长得精致可爱,是一个班级的学生,但陈娇是内学堂的女学霸,比耿小汐更出风头,耿小汐不喜欢她。   耿小汐拉过皇甫倾的手:“公主,我们两个一起玩吧!”   皇甫倾点头:“好呀。”   陈娇嘟嘴儿:“可是公主,你明明说好了跟我一起玩的!”   皇甫倾一想,好像真的这么说过耶,那怎么办?   七岁的耿志杰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一群小屁孩儿道:“那就你们两个比一场,谁赢了,谁跟公主玩呗!”   这个主意得到了孩子们的一致赞同,皇甫倾做裁判,陈娇、耿小汐各自站到线外,她们每人拥有十支箭,谁投进去的最多,谁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二人都不是投壶的好手,一番下来,一个都没中。   耿志杰不屑地说道:“真笨!”他拿起一支箭,轻轻松松地投了进去。   皇甫倾嘀咕道:“我皇兄也会的,他比你厉害!”   耿志杰嗤道:“我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我从出生就会骑马,西部的烈马可不像盛京的弱马,那都是极难驾驭的,我坐在马上都会射箭,区区投壶,谁能赢我?”   “我皇兄就能赢你!”皇甫倾跺跺脚,一转头,瞥见哥哥正朝这边走来,兴奋得眼睛一亮,“皇兄!皇兄!你快过来!”   “怎么了?”皇甫澈走近后,不怒而威地问。   皇甫倾抱住哥哥的胳膊道:“他说他会骑马,还会投壶,谁都没他厉害,我说你比他厉害,他不信。”   陈娇灿灿一笑:“太子殿下一定能把耿志杰打得落花流水对不对?”笑她笨蛋?哼,让太子殿下治治你!   耿小汐看看自家哥哥,又看向太子,想起娘亲和爹爹说过的话,脸一红,不为哥哥争辩了。   耿志杰见自己如此孤立无援,反而斗志丛生,也不管得不得罪太子,反正他小也不太明白太子和他们究竟有多大区别,目中无人地哼道:“敢不敢跟我比?”   皇甫澈小眉头一皱,眼神冷漠,显然对这种无聊的赛事没有兴趣,却架不住皇甫倾在一旁皇兄长皇兄短的叫:“怎么比?”   耿志杰道:“看你年纪小,我让你五支箭,谁投进去的多,谁就是赢家。”   “不用你让,孤也只拿五支。”皇甫澈波澜不惊地说道。   耿志杰笑了:“那不行,别人会说我欺负你的!”   “孤是太子,要欺负也只有孤欺负你的份。”他从容不迫地说,眉宇间,泛起一股帝王威压,远远看去,俨然一个活脱脱的小玄胤。   耿志杰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清了清嗓子道:“你自己不要我让的,输了可别找人告状。”   皇甫澈漫不经心地拿起了箭。   陈娇举起拳头道:“太子殿下必胜!”   皇甫倾学着她模样:“皇兄必胜!”   耿小汐:“哥……太子殿下必胜。”   耿志杰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   二人开始投壶。   耿志杰不愧是在西部长大的孩子,一手腕力比十多岁的少年还巧,五支箭,命中四支,非常漂亮。   轮到皇甫澈了,皇甫澈也不是省油的灯,两岁开始便跟着武师强健体魄,每日训练中必有弓箭一项,用耿志杰的话说,区区投壶,谁能赢他?   五支箭,箭无虚发。   耿志杰傻了眼,如果他没记错,太子好像比妹妹还小吧?怎么会投这么准呢?那几个小姑娘,拿都拿不稳呀!太子即便厉害些,却不该比自己还厉害就是了……一定是箭有问题!   他忙跑去检查太子的箭:“你的箭明明比我的轻!你作弊!”   “孤的箭跟你的箭是从一个箭筒里拿的,怎么可能不一样?”   “就是轻!”耿志杰自欺欺人地说道。   皇甫澈道:“那孤再与你比试一番,你用孤用过的箭,孤用你用过的箭。”   二人如这般又比试了一番,这一轮,耿志杰的成绩更差,只中了三支,皇甫澈依旧五发五中。   耿志杰气坏了。   陈娇难言自豪地说道:“还笑我们笨呢,你自己不是更笨?都七岁了,还输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比你小那么多!”   皇甫倾与有荣焉地笑道:“皇兄最厉害!”抱住皇甫澈一顿乱啃,啃了皇甫澈一脸口水。   耿小汐羡慕地看着公主,等她长大了,太子就会跟她玩了,完全没注意自家哥哥已经快气疯了。   皇甫澈走到耿志杰面前,浑然没有胜利过后的骄傲跋扈,而是语气平静地说道:“孤每日练习弓箭,而耿公子潜心内学,孤胜之不武。”   他若嚣张倒也罢了,偏这般谦逊,耿志杰不仅输了箭术,也输了做人。   皇甫澈转身,预备回席。   耿志杰双目如炬地看着他,心口有烈焰翻滚,头脑噌噌噌噌地发热,突然一咬牙,拉住了皇甫澈的胳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其实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个死了娘亲的可怜虫!等哪天皇后生了自己的儿子,就不会要你了!”   皇甫澈的眸光陡然一凉:“不许你侮辱孤的母后!”   “还母后呢?呵呵,你还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吧?是被她害死的,她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抢了许氏的孩子,你认贼做母,愚不可及!你……啊——”   耿志杰话未说完,被皇甫澈扑倒在了地上,耿志杰已经七岁了,哪里料到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拥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他掐住皇甫澈的脑袋,就要给对方一耳光,就在这时,皇甫澈张开小嘴,一口咬住了他脖子!   “啊——啊——”他尖声惨叫。   孩子们吓坏了。   冬梅与一众宫女立马围了过来。   冬梅先掰开了耿志杰抠在太子头上的手指,而后对太子说道:“殿下!殿下您快别咬了!放开他!”   皇甫澈不放,鲜血从他齿间流了出来。   耿志杰疼得大哭:“放开我……呜呜……好疼啊……爷爷快来救我……”   动静传到了筵席那边,耿青云蓦地站了起来,目光深邃地望向百米之外的草坪,夜色太黑,宫女们又把二人团团围住,他其实看不到什么,但他仿佛听到了孙儿的求救声——   太后也听到了:“怎么了?哪家的孩子哭了?是不是澈儿?澈儿——快,快扶哀家去看看!”   宁玥搀扶着太后朝草坪走去。   玄胤、陈太傅、耿青云已先行一步抵达了现场。   皇甫澈仍死死地咬着耿志杰,眼神之犀利,如一头咬住了猎物的小野狼,耿志杰早就哭得尿了裤子,两腿拼命地蹬着,却蹬不到骑在他肚子上的皇甫澈;他的手被冬梅抓住,也挠不到皇甫澈。   耿青云见自家孙子被欺负成这样,怒气填胸!   玄胤蹙眉,一声厉害:“皇甫澈!给朕起来!”   皇甫澈冷冷地松开牙齿,走到了玄胤身边。   玄胤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皇甫澈被打得半张小脸高高肿了起来。   皇甫倾惊到了,奔过来,抱住哥哥:“父皇!不许打皇兄!”   玄胤冷冽的目光始终落在皇甫澈的脸上:“把公主抱走。”   “是。”冬梅将皇甫倾抱到了一旁。   太后抵达现场,先是闻到一股浓烈的尿骚味儿,随后眸光一扫,看见宝贝孙子与他父皇对峙着,右脸又红又肿,联想到之前听得的巴掌声,心知他是挨了玄胤的揍,也顾不得真相如何,走上前将皇甫澈抱进了怀里:“你干什么呀,啊?好端端的孩子,犯得着这么打吗?你要撒气,冲哀家来好了!是哀家设的宴!是哀家不对!哀家触了你的霉头!”   玄胤呼吸一顿:“母后……”   “别叫哀家母后!哀家担当不起!”太后快要气煞了,这么听话的孩子,从小到大没做过错一件事,不就是小孩子闹点矛盾吗?做父亲的,至于这么狠心?   宁玥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问玄胤道:“出了什么事?”   玄胤气闷地说道:“把耿志杰咬伤了。”   宁玥走到耿志杰身边,耿志杰已经被耿青云抱了起来,脖子上汩汩地冒着鲜血,以一方帕子按着,那帕子很快又渗出血来,可见皇甫澈是真的下了狠手,若非玄胤到的及时,指不定已经把人咬死了。   想到那素日里温顺乖巧的儿子竟干出如此荒唐暴戾之事,宁玥抽了口凉气。   “爷爷……呜呜……爷爷我好疼……”耿志杰委屈地啜泣。   耿青云冷冷地瞪了太子一眼,对玄胤与宁玥说道:“不知我孙儿怎么得罪太子殿下了,竟惹得太子殿下要咬死他!”   太后忙道:“这得问你好孙儿到底干了什么事!哀家的澈儿啊,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   耿青云冷声道:“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干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他是打太子了,还是杀太子了?微臣赶到这边的时候,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太子!太子骑在他身上,宫女按住他的手……谁欺负谁,谁都不是瞎子!”   “你……你……”太后被噎得涨红了脸。   “我没打他……是他发疯了咬我……呜呜……”耿志杰嚎啕大哭。   玄胤正色道:“定国公先带小公子下去疗伤,朕会给定国公一个满意的交代。”   ……   从陈娇、皇甫倾与冬梅等人的口中,夫妇二人大致了解了事件的经过,无非是耿青云太嚣张,骂了陈娇与耿小汐笨蛋,还自诩天下第一,皇甫倾一边不舍得小伙伴被辱,一边又想挫挫耿青云的锐气,便央太子与耿青云比试了一场,耿青云输不起,加赛一场,结果输得更惨。太子以礼相待,自谦不居功——   事件发展到这里,应该圆满结束了。   毕竟,太子给了耿青云台阶下,但也不知耿青云与太子说了什么,太子转头就把人咬了。   太后心疼地哼道:“多大的事儿啊,孩子们打架不是很正常吗?没看见我们澈儿比他小那么多?他打不赢撤了他还有理了?”   玄胤头疼!   教孩子不能这么教啊,他是一国储君,将来会是南疆的皇帝,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咬人?咬死了怎么向耿家交代?撇开这些不谈,万一耿志杰是个厉害的,他去咬人家,却反而被人家给修理了怎么办?孩童间的打闹,可大可小,一不小心弄点后遗症,那是一辈子的事儿!   “母后,您不能这么惯着他,他这性子,将来会吃亏的。”他语重心长地说,自己是过来人,哪里不明白百折不断的不是钢,而是草?这是司空朔教给他的道理,他用下跪为代价才堪堪学会,他不希望自己儿子也走那么多弯路。   太后不依不饶:“澈儿平时多乖你没看见吗?肯定是他对澈儿先动的手!他来阴的,澈儿才还手的!”   皇甫澈静静地道:“是我先动的手。”   太后:“……”   ……   宁玥把太后哄回了寝宫。   玄胤坐在主位上,看着跪在地上,却脊背挺得笔直的太子,道:“有什么要向朕解释的没?”   皇甫澈道:“没有。”   玄胤放下茶杯:“正好,朕也没什么想问的,朕不管耿志杰对你说过什么,你如此轻易被激怒,还怒到忘了自己的身份,朕很失望。”   皇甫澈的眸光泛起一丝波澜。   玄胤说道:“知错了吗?”   皇甫澈倔强地说道:“儿臣没有错。”   玄胤眸光一暗,却也没表现出太大的意外:“错不错不是你由你来做决断,你生在这个王朝,就要适应王朝的规矩,规矩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   “儿臣没有错。”   “你……”   玄胤的眼皮子抽了抽,对冬梅道:“把角灯点上!”   角灯是廊下的一盏青灰色八角玲珑灯,一般不点,点了就要有人值夜,但值夜的对象不是他们这些下人。   冬梅福了福身子:“是。”   冬梅点上角灯,拿了一个垫子放在冰冷而坚硬的石阶上:“殿下。”   皇甫澈面不改色地跪了下来。   冷风萧瑟,寂寂如雨,黑云压月,夜阑似墨。   娇小而倔强的身影笔挺地跪在寒风暗夜中,如一粒埋在浅水中的黑曜石,光泽冰润,冷硬孤独。   ……   皇甫倾在床上哭着要哥哥,哭到后面,睡着了。   玄胤坐在书桌前批阅奏折,偶有几声低低的咳嗽。   宁玥熬了一碗冰糖雪梨:“皇上,夜深了,喝点雪梨汤就去歇息吧?”   “朕不困。”   宁玥拿来披风,披在了他肩上,侧目,遥遥地朝院中的小身板儿望去,一声叹息。   ……   皇甫澈的倔强程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跪到失去知觉,也没说一句“儿臣知错了”。   ……   皇甫澈是在一个温暖的地方醒来的,幽幽的、软软的,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清香,他眨了眨,很舒服,又闭上了眼。   宁玥感受到了怀里的动静,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不烫了,澈儿,你是不是醒了?”   皇甫澈睁开双眸,对上宁玥温柔似水的眼睛,点了点头:“母后。”   宁玥用手肘撑起身子,为他掖好被角:“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母后。”   皇甫澈摇头,却巴巴儿地望着宁玥。   宁玥微微一笑:“是起来,还是再睡一会儿?”   皇甫澈没说话,怔怔地看着宁玥。   宁玥笑道:“母后陪你睡吧。”说着,复又将他瘦小的身子抱进了怀里。   皇甫澈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宁玥不禁一笑:“很喜欢跟母后一起睡吗?”   “嗯。”   “母后小时候,也很喜欢和自己的娘亲睡。”   “母后。”   “嗯?”   “你对澈儿……失望吗?”他小声地问,不敢去看宁玥眼睛。   宁玥摇头,温柔而宠溺地说道:“母后相信澈儿这么做,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道理,母后的澈儿是个知晓分寸的孩子,永远都不会让母后失望。但母后……很担心澈儿,澈儿去咬人的时候,母后会想,万一那个人的力气也很大,伤到了澈儿怎么办?澈儿被父皇罚跪的时候,母后又会想,澈儿还这么小,万一跪坏了身子怎么办?就算心里不觉得自己错了,但撒个谎,哄哄你父皇,不就过去了吗?看你跪在那里,母后真的好心疼……”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皇甫澈也落下泪来:“母后……儿臣错了……”   三日后,皇甫澈完全退了热,亲自上定国公府向耿志杰致歉:“……耿公子,之前是孤不对,欺负了你,孤自省三日,痛定思痛,决定前来向耿公子道歉,求耿公子原谅孤的莽撞。”   语毕,深深地作了一揖。   耿青云哪里真敢受太子的礼?忙拉了拉那赖在床上翻白眼的孙儿,低声道:“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行礼?”   人家来赔礼,是给你面子,但真要硬硬实实地受下,传出去,那些御史大人又要口诛笔伐地说什么耿家家规不严、教养欠周了。   耿志杰心不甘情不愿地下床,给太子回了礼。   皇甫澈语气温和地说道:“耿公子才学过人、胸襟宽广,不计孤之前莽撞,实在是难得的世家俊才。”   一番话滴水不漏,让人险些忘记他的年龄。   耿青云笑着夸了太子几句,又斥责了自家孙儿几句,说孙儿口无遮拦冒犯了太子殿下,还往太子殿下莫将那些话往心里去。   皇甫澈波澜不惊地说道:“耿小公子说的什么孤已经完全忘了,以后,孤不希望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耿青云有些愣住了,但很快,福下身来:“是,微臣谨遵殿下懿旨!”   皇甫澈走后,耿乔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脸惶恐地问道:“爹,他……他没向皇上皇后告状吧?”   “你说呢?要是告了状,凭你儿子的那几句话,我警告你,皇上就能杀了你!”耿青云恨铁不成钢得地说。   耿乔杉缩了缩脖子:“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说的……一个孩子……童言无忌……他还能杀孩子了?”   耿青云瞪他:“哼!不是你们俩口子口无遮拦地当着孩子的面儿说这些,孩子能讲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能编出那么精彩的故事?真当玄胤和马宁玥是傻子?!”   耿乔杉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揶揄道:“我……我那是……喝多了……胡乱发发牢骚……谁晓得那臭小子读书不管用,记这些旁门左道……一记一个准儿?”说着,还不忘踹了儿子一脚。   耿志杰被踹得生疼,躲到了爷爷身后。   “不过话说回来,许贵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啊?真是自己病死的?”耿乔杉问。   耿青云没好气地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这不是好奇吗?您说许贵人要真是被皇后害死的,那皇后就是太子的杀母仇人,咱们只用让太子明白这一真相,还怕太子不弄死皇后?”弄死了皇后,再娶他家小汐为太子妃,天啦,小汐就是下一任皇后了!大房能出皇后,他们二房也能!   耿青云白了他一眼,骂了他一句“少给我添乱”,心里却觉得儿子说得很有道理。   ------题外话------   暗黑系的小太子,弄死渣渣不要不要的~   T 【V167】   时光飞逝,除夕悄然而至。   这是一年之中最热闹、最无法无天的一日,皇甫倾便是把牙齿甜掉宁玥也不说她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过年比她生辰还热闹,也不明白为什么除夕夜父皇会格外疼惜母后,好像母后做了很累、很艰难的事,所以父皇好心疼一样。   嗳,大人的世界真难懂。   皇甫倾埋头吃油炸的糖衣小金果子。   盛京无雪,但气候湿冷,宁玥略坐了一会儿,有些凉意,抚了抚手臂。   冬梅上前,问是否要添些炭火,被宁玥拒绝了,她不动,自然觉着冷,两个小家伙吃吃喝喝的,却早已满头大汗,她摸了二人的脊背,一片湿漉,忙又拿了布巾隔上:“去把衣裳暖暖,等下给太子和公主换上。”   “是。”冬梅应下。   宁玥望了望门口,又道:“皇上去御书房有会儿了,怕是被什么事给扯住了,你让人炖碗参汤送过去。”   “好的,娘娘。”   宁玥见左右没其他事要办,索性起身走走,到底不足十九岁,还是肝火旺盛的年纪,没走几步便发了一身热汗,遂回寝殿换衫。   穿过挂着红色玲珑灯的精致回廊,进入一处小腊梅园,气候的缘故,这儿的腊梅长得并不十分好看,宁玥想起了家乡的梅树,寒风中冰雪满天、梅蕊随风起舞,和哥哥在雪地上奔跑,娘亲与大姐在身后笑成一团;也想起了前世的宫墙中,亲手种下的腊梅。   “又胡思乱想了?”   一道熟悉的话音倏然响在身后,依旧是富有磁性,好听得能让人耳朵怀孕。   宁玥转过身,目光穿过斑驳的树影,落在一张戴了银色面具的面庞上,那眼幽静如渊,带着巨大的吸力,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给全部摄去,他嫣红的唇角微微勾起,似是对宁玥的怔愣非常满意:“又在想本座了是不是?”   宁玥回神,礼貌而疏离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事先都没听到消息。”   司空朔步履优雅地从梅树后绕来,不以为然地说道:“想给某人一个惊喜,看样子,惊吓比较多。”   宁玥忍俊不禁地笑了:“哪有这么严重?”   话说,再是无言。   气氛有些尴尬。   曾几何时,对着他,自己总有说不完的话,然而重来一世,一边都变了。   司空朔双手负于身后,遥望着天际星辰,似叹非叹地说道:“最近还好吗?”   宁玥道:“挺好,你呢?”   “不好。”   宁玥眸光一顿,朝他看去。   他笑:“年纪大了,寂寞。”   宁玥移开了视线,不知该看向哪里,随手折了一朵腊梅,一边抚摸着花瓣一边道:“你也不年轻了,又已恢复人道,找个合适的姑娘成个家吧。”   “马宁玥你觉得家是什么?就是随便找个人打火过日子?”他含了一丝嘲讽地问。   宁玥无言以对,因为对大多数人而言,家的确就是这个意思,世上万般事,千种不尽人意,婚配这一项更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男人所求无非是贤妻妾美、子嗣盈堂,女人所求无非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至于别的,得到了是幸,得不到是命。   气氛越发尴尬,谁也没开口说话,宁玥紧了紧身上的薄袄:“外头风大,进屋坐吧,玄胤在御书房,我让人去叫他,你们兄弟俩也许久没见,必是不少体己话要说。”   这是准备逃了。   司空朔又好气又好笑:“马宁玥,本座好像没有轻薄过你吧?也没做过任何让你不安的事吧?至于见了本座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能躲就躲?”   宁玥的步子挪不动了。   她对司空朔的感情很复杂,曾经深深地爱过,后又痛彻地恨过,几经磨难,困境中帮扶,再见他,她爱恨都没了,只平静如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但架不住他总是不停撩拨,她除了躲还能干什么?   二人又静默了几秒,空气里仅剩呼啸而过的风声。   “还没跟玄胤过腻?”他似笑非笑地问。   宁玥睨了他一眼:“我们好得很,蜜里调油。”   司空朔轻笑:“也罢,你跟他好好过吧,是我欠你的。当初没珍惜你,所以这辈子要看着别人拥有你,还是一个……我狠不下心去动的人,老天爷的安排真是精妙。”   若她跟了别人,她毫不怀疑司空朔会杀了那人,再将他据为己有,可偏偏,是玄胤,他最亲的弟弟。   宁玥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是啊,这样的安排,真让人抓狂难受又束手无策……造化弄人。”   “有时候本座还真羡慕玄胤。”   羡慕他什么?当上了你一直想当的皇帝,还是得到了你一直想得到的女人?   宁玥垂眸,静静地听着。   他问道:“他还会梦到前一世的事情吗?”   宁玥摇头:“许久不曾了,也许耿无双弄错了,玄胤根本不会想起全部的事情。”   “只想起一部分也是好的。”他话音里,渐渐染了一丝惆怅,“本座偶尔会想,为什么本座就记不起之前的事?哪怕已经不能了,但至少让我知道一下,你爱我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   宁玥心口震荡。   司空朔自嘲一笑:“现在,我连见你一面都需要找尽借口,我没后悔过任何事,包括为了爬到如今的位子,做尽了那些娘娘的裙下之臣,我也没有丝毫后悔,但是马宁玥,你的事……”   他喉头滑动,艰难地说道:“我后悔了。”   语毕,他转身离去,腊梅被寒风吹落,飘在他肩头,又被风儿吹起,落在了尘埃里。   ……   宁玥回了寝殿,恰好遇到玄胤从御书房归来,玄胤脱下厚重的龙袍,换了身常服,问宁玥道:“司空朔来了,你碰见他没?”   宁玥为他系腰带的手微微一顿:“碰见了,在腊梅园里说了几句话。”   “说什么了?”玄胤抓住了宁玥的手,一脸紧张。   宁玥笑道:“还能说什么?就是问他怎么突然来了之类的话。”   “哦。”玄胤松开手,自己系了领口的扣子,“他打听到皇甫燕和皇甫珊的消息了,来告诉朕一声。”   “是……是吗?”宁玥垂眸。   玄胤冷笑:“但朕觉得,他是想找个借口来看你。”   宁玥的身子僵住。   玄胤系好了扣子:“雕虫小技,朕还怕了他不成?几年前都抢不走,如今你已贵为皇后,他想得美。”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抬眸笑道:“等下要放烟花吗?孩子们盼了许久呢。”不着痕迹地叉开了话题。   “当然要放,倾儿闹了许久,那些烟花都是朕和她亲自挑的。”提起女儿,玄胤一脸的宠溺。   宁玥换了件宝蓝色貂毛氅衣,说道:“你适才说,司空朔找到妹妹们的下落了,她们在哪儿?可过得安好?”   “司空朔是在北域追踪到她们痕迹的,是跟着一个商队,好不好的暂时不清楚,不过以皇甫燕的心智,应是不至于让人欺负了去。后面,司空朔准备去商队要人,却发现商队离开北域了。”   “那又是去了哪里?”   “可能是东吴。”   “东吴?”宁玥的面上泛起一丝古怪,“那可是大沙漠,什么商队会去哪里?”   玄胤说道:“沙漠也要经商的,也需要生活和军备物资,目前还不能确定那支商队是不是真的去了东吴,又或者还会不会回北域,反正南疆和西凉没她俩的踪迹就是了。”   宁玥想了想,觉得有点棘手,因为不论是北域还是东吴,都比南疆西凉的地形复杂许多,北域常年冰封、东吴一片沙漠,找人,非常不易。   “这件事……要告诉母后吗?”   玄胤摇头:“找到再告诉吧,免得——”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宁玥听懂了,免得路上出了意外,还不如让太后一直认为女儿们在哪个角落安然地活着。   二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到达后院与太后和小包子们一起放烟花时,绝口不提皇甫燕与皇甫珊的事。   太后陪孙儿们放了会烟花,累了,便回屋子里守岁。   她一走,司空朔便来了,还是那流光溢彩的重紫华服,身姿笔挺而身线修长,宽袖质感地坠下,手中拧着一个镶嵌了琉璃与珍珠的锦盒,琉璃千般璀璨、珠光盈盈玉润,越发衬得他精致如玉。   “司空爹爹!”皇甫倾扑进他怀里,往上一蹦,他顺手一捞,将她抱了起来。   “又沉了。”他轻笑。   皇甫倾抱住他脖子,在他脸蛋上一顿乱咬:“我好想你呀司空爹爹!过中秋你都不来看我!我不开心!”   司空朔好笑地看着她:“这就来给小公主负荆请罪。”把手中的锦盒递给了她。   皇甫倾的小爪子抱着锦盒:“这是什么呀?”   “打开看看。”   皇甫倾打开了锦盒,是一个精致的黄金弹弓,皇甫倾的眼睛当时就亮了:“哇!司空爹爹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要这个的呀?母后说是男孩子玩的,都不给我做呢!”   “怎么谢我?”司空朔含笑看着她。   皇甫倾又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刚吃过糖果的小嘴儿瞒是糖渍,粘乎乎的,怪不舒服,司空朔却没伸手去擦,仿佛有些享受:“这就没了?这弹弓我做了好久的,眼睛都快看瞎了,是不是要多多感谢一下我?”   “是呀是呀!”皇甫倾点头如捣蒜,可是怎么感谢呢?“司空爹爹,你想要什么呀?我悄悄告诉你,我攒了一个小金库,好多好多好玩儿的,你看上哪个,我送给你呀。”   司空朔挑眉:“我可不稀罕你的小金库。”   皇甫倾眨巴着眸子道:“那你稀罕什么?”   司空朔勾唇道:“你娘说,该给我找个媳妇儿了,你给我变一个?”   “那我把自己变给你嘛!”   司空朔哈哈地笑了。   这大概是活了三十多年,最放肆、最失态的一次笑容。   ……   皇甫倾很黏司空朔,洗完澡也不许宫女给她穿衣裳,就白乎乎的小胖身子往司空朔怀里一钻:“你给我穿嘛。”   司空朔给她穿上了柔软舒适的小老虎睡衣。   “还有辫子,给我解辫子!”她把小脑袋伸了过去。   司空朔探出长指,解了她头上的红绳,宠溺地说道:“睡吧。”   皇甫倾爬进了被窝,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明天你还在吗?”   “在。”   皇甫倾眨巴着清澈无暇的眼眸,软软糯糯地道:“等我长大了,就把自己变给你,你不要着急啊,我很快就能长大了。”   司空朔被她逗得不行,捏着她精致的小鼻尖,轻轻地笑道:“我不着急,你慢慢长。”   皇甫倾餍足地闭上眼,打了个呵欠,睡了。   相较于她的欢脱,小太子自始至终都尤为冷静,待司空朔也是礼貌掺杂疏离。   司空朔看向他。   他规矩地行了一礼,名义上是干爹,这点礼数,小太子还是懂的。   司空朔揉了揉他脑袋:“礼物可还喜欢?”   锦盒中,弹弓是送给皇甫倾的,金笔是送给小太子的。   皇甫澈客气地说道:“喜欢。”   司空朔没再多说什么,起身走出了寝殿。   ……   司空朔以西凉特使的名义在皇宫待了三日,初三下午辞别,这一走,便是去寻皇甫燕姐妹,不知何年才归。   日子似乎恢复了往常的节奏,皇甫澈又开始日日前往上书房,因开过年长了一岁,下午的武术课也增加一项体能训练;皇甫倾照旧内学堂里待着,她年纪小,本不与陈娇、耿小汐同班,后不知怎么回事,先是耿小汐主动自请调班,没多久,陈娇也调了班。   玄胤自登基以来,无一日不宵衣旰食,盛京一带经他励精图治,总算稳住生息,奈何他身负一半西凉血统,又娶了西凉女子为后,亦不肯纳南疆女子入掖庭,时常遭到藩地权贵与绅衿民庶的刁难。西部建造水利工程之初,容麟以雷霆手段震慑了绅土官僚,但这种激进的办法并非任何时刻都能奏效。   朝廷在各处推举废奴令,遭到藩王们的连番抵抗,玄胤大动肝火,一怒之下起了撤藩消爵的念头。   藩王之于朝廷的危害有多大,恐怕无人比玄胤更了解。   想当初在西凉,玄家便是国土之上最大的藩王,不仅彻底统治了北城一带,还在京城、临淄,都明目张胆地发展着自己的军队,朝廷大军与玄家军,真正对抗起来,怕是后者更甚一筹,只是因为西凉并非玄家一藩,所以玄家一时也没轻举妄动。   南疆的藩王中,没有像玄家这么声势浩大、嚣张跋扈的,但也没有如玄家这般坚守疆土的。那些藩王林散如沙,暴虐欺民,私吞赋税,互市茶马,骄奢无道,荒淫无度,以小国自居,非诚心臣服朝廷,却又食朝廷之俸禄,如米虫贼鼠。   国库为何亏空?藩王们首居一功。   玄胤便是从灵蛇岛得了再多的金子,也经不起这般挥霍。   削藩之事迫在眉睫。   当然,玄胤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静下心来一想,越浩大的事越要徐徐图之,藩王的权势是老祖宗给的,要收回去,绝非一日两日。而且不能集体削藩,容易引起暴动,一个一个攻克,最好不过。   玄胤拟定了初步的方案,与陈太傅、容卿在御书房商议了整整一夜,之后,容卿以视察水利工程为由前往西边,削藩计划不动声色地开始了。   盛京这边,却丝毫没感受到藩正在迎来一场狂风暴雨,一切如常。   四月,草莓熟了。   上书房与内学堂休沐,宁玥带上一对小包子,坐上了出城的马车,南门外三里有个皇家果园,种植了不少时令果蔬,时有皇族与大臣们前去游玩采购。   “哇!好漂亮的南瓜!”皇甫倾趴在马车的车窗上,笑盈盈地看着斑斓的南瓜园。   宁玥笑了笑:“想要的话,母后让人摘一个给你。”   “谢谢母后!”皇甫倾笑弯了眼睛。   宁玥摸上儿子的小脑袋:“待会儿我们先摘草莓,你沿途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入眼,也可去摘。”   皇甫澈点头:“是。”   宁玥习惯了他总是一副拘谨于礼的样子,倒也没说什么,让人将马车停在了草莓园外。   冬梅把备用的行礼拧了下来,有些重,玄江从她手里接过,她含羞一笑,追了上去。   皇甫倾是出宫前便换好了衣裳,扎着小辫儿,一身朱红色劲装,脚踩同色软羊皮小靴,爽利极了。皇甫澈却还穿着太子的玄衣纁裳,宁玥笑了笑,拿出一套蓝色小常服,要去解他扣子。   他睫羽一颤:“儿臣自己来。”   宁玥温声道:“你就让母后给你换吧,总什么都自己做,母后一点做母亲的成就感都没了。”   “儿臣错了。”他摊开了双臂,把自己送到宁玥面前。   宁玥被他这副“任人宰割”的样子逗笑了,给他换了上衣,脱他裤子时,他捂住了小鸟:“别、别看……”   “哈哈……”宁玥笑翻了。   换好衣裳,母子三人进入草莓园,巧的是陈太傅与陈娇也在。陈娇也长了一岁,个子冒了些,比皇甫兄妹要高,穿一条鹅黄色窄腰长裙,头发挽成双螺髻,刘海遮到眉峰处,眉间点了朱砂,十分俏丽的模样。   她冲皇甫澈、皇甫倾笑了笑。   陈太傅忙携她给三人行了礼:“不知皇后娘娘驾到,失礼了。”   宁玥微微一笑道:“是个好玩的天气,本宫方才还想着人多热闹,可巧,就碰上太傅与陈小姐了。”   是真的凑巧,还是刻意为之,宁玥没点破,左不过儿子还小,陈小姐又的确是个精致有趣的妙人儿,陈家也一贯忠于皇室,更兼之陈皇后是陈老太爷的养女,种种关系下,只要儿子喜欢,她是不排斥这个儿媳的。   陈娇很快与皇甫倾打成了一片。   陈娇还小,大概不太懂男女之情的情爱是什么,但她喜欢太子这个小伙伴,恨不得天天都见到,不过她大概也摸清了太子的脾性,对谁都礼貌疏离,唯独对妹妹极好,她觉得这样也不错,反正她也很喜欢皇甫倾嘛!   三个孩子摘起了草莓。   没摘多久,安国公府也来了人,正是耿青云与耿志杰、耿小汐。   给宁玥行完礼后,耿青云笑着拍了拍陈太傅的胳膊:“哎呀,陈老哥,你也在啊!是咱俩有缘还是盛京太小了?”   陈太傅敷衍地笑了笑:“听说西部的藩王出了点问题,我还以为定国公忙着替藩王解围,没功夫出来游玩呢。”   西部的藩王是耿青云的拜把兄弟,如今却被容卿撞破他奸淫幼女,容卿一怒之下,向朝廷递了折子,皇上卖他一个面子,将折子压下了,这事儿极为隐蔽,没想到竟从陈太傅口中讲了出来,由此可见,皇上最亲近的重臣还是陈太傅啊!   耿青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自离开西部,已不再过问那边的事,怎么?还有这么荒唐的行为?真是闻所未闻,也就是陈老哥消息灵通,不过这事儿自有皇上决断,轮不到旁人置喙,我呀,还是安心陪孙子的好!”   这话,明显是暗讽陈太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陈太傅也不恼,轻飘飘地与他对付了几句,到底文官出身,每句话都戳中耿青云的痛脚,耿青云气得面色张红。   孩子们没察觉到二人的你来我往、绵里藏针,耿志杰、耿小汐拿着篮子走到了皇甫澈兄妹的身边,时隔半年,中秋的不快,耿志杰早就淡忘了,兴冲冲地与他们玩在了一起。   耿小汐年长陈娇半岁,又常年耳濡目染,心智较同龄人成熟些,她是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皇后的,所以待皇甫澈格外亲近。   她从袖子里拿出几块糖:“这是我们家新来的厨子做的花生奶糖,可甜了。”   她原本只想给太子送一块儿,但父亲告诉她,要所有人都喜欢她,她才能做皇后。   皇甫倾吸了吸口水,看向哥哥道:“皇兄,我、我可以吃吗?”   皇兄转头望向宁玥,宁玥微微点头,他道:“吃吧。”又看向一旁的宫女,“去端些果茶来。”   “是。”宫女端来果茶,一人分了一杯。   耿青云收回落在孩子们身上的目光,似笑非笑道:“娘娘,微臣瞧他们几个甚是投缘,这要是一起长大,可就都是青梅竹马了。”   宁玥不动神色地拿起一颗草莓:“定国公真会说笑,内学堂那么多孩子,照定国公所言,将来要长出好几十的青梅、好几十的竹马。”   打她儿子主意?   做梦!   宁玥把草莓递到了陈太傅面前:“本宫听闻陈小姐很喜欢临摹本宫的字?刚好今日出门时带了几张,送给陈小姐吧。”   陈太傅眼睛一亮,说道:“那孩子日日在家临摹娘娘的字帖,说娘娘的字行云流水、娟秀飘逸,犹如金凤在天、惊艳四座,有女儿家的清秀,也不失男子的钢骨大气,若知是娘娘亲自赐帖,定高兴得饭都不必吃了。微臣代孙女,多谢娘娘!”   耿青云吃了个不痛不痒的软钉子,越发难堪,趁如厕的空档,回了一趟供游客歇息的厢房。   耿乔杉正赖在厢房里偷闲,一口一颗草莓,好不爽哉,他不明白明明给了钱就能吃,为何非得有人辛辛苦苦地跑去摘?   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他看也没看便问道:“摘完啦?是不是可以走啦?”   耿青云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走走走,你就知道走?走去哪里?”   耿乔杉一听父亲语气不对,赶紧放下草莓,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父亲。”   耿青云气闷地坐了下来。   耿乔杉忙倒了一杯茶:“父亲,您怎么了?是不是皇后又给您难堪了?”   “她给我难堪又不是一次两次,呵,她哪里见了我会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话才是见了鬼!”耿青云郁闷地喝了一大口凉茶,“我方才看到陈太傅了。”   “他也来了?他来干什么?不会也是想‘偶遇’太子殿下吧?”耿乔杉又惊又气地问。   耿青云叹了口气:“八成是。”   耿乔杉拔高了音量:“怎么?他们也盯上太子妃的位子了?他们陈家不是自诩清高,说已经搭上了一个陈太妃,不会再搭上别人吗?”   这是陈太妃的原话,当初德庆公主入南疆挑选驸马,不少宫妃将子侄荐给宁玥,陈太妃却公然拒绝,还以为陈家多么清高呢,到头来,还是与常人没什么两样啊!   耿青云蹙眉道:“此一时彼一时,我瞧也未必是这个意思,小孩子家的喜欢在一块儿玩耍,应该仅仅如此。”   耿乔杉闻言,刚要放下心来,却又听得父亲道:“不过,若是皇后喜爱陈家小姐,要太子纳她为妃,陈家肯定不会反对,我瞧陈家小姐可是非常中意太子。”   “那……那皇后会娶陈娇做太子妃吗?”耿乔杉担忧地问。   “十有**。”就算是为了防止耿小汐上位,皇后都一定会让太子另择良女,而放眼整个南疆,能在身份上压住耿小汐的,除了陈娇,再没旁人。   耿乔杉急得团团转,半晌后,又侥幸地说道:“他们还小,也许将来……”   耿青云打断了他的话:“就是因为小,才要好生谋划,你知道老爷子给大房谋划皇位,花了多少年的时间吗?陈皇后以陈家养女的身份嫁给先皇之前,老爷子便已经盯上了皇后的位子,可惜那时耿妍还未出生,老爷子只得让陈皇后逍遥了几年,想着等将来生个女儿送入后宫,陈皇后年老色衰,一定能迅速被拉下来。谁料到了后面,竟南疆王真的爱上了陈皇后,恐其根基太稳,将来不好拔出,老爷子使了一出离间计,逼死了陈皇后。   当然陈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留下太子,带着兰贞逃了。在逃之前,老爷子给陈皇后下了蛊,不曾想蛊毒进了兰贞的体内,又通过兰贞,给了兰贞的孩子。”   “不是说那种蛊不能怀孕吗?”   “是不容易怀上,而且怀上就会传给胎儿,所以才叫不能,是不能这么去做,不是不能发生。”   耿乔杉听得云里雾里。   耿青云接着道:“我听说兰贞早先生过一个孩子,不过死掉了,之后才有了玄胤。那时,老爷子已经病得不轻了,将重担交到了大房手中,并为大房铺了最后一条路——杀死兰贞。”   “兰贞是被爷爷杀的?”耿乔杉目瞪口呆。   耿青云道:“老爷子、大哥,都参与了,还有几个北域人,具体是谁我不清楚。所以为什么大房落难,我没有施出援手,是他们咎由自取。这些,老爷子和大哥从未与我说过,都是我自己打听的,可能还存在很多我没打听到的内容,总之呢,老爷子从很早就在谋划耿家的皇后之位,杀死兰贞后,又等了几年,才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耿妍送入皇宫。这其间风风雨雨二十余载,老爷子没有一刻不在谋划。倘若我们想要皇后之位,也不能干等着小汐长大,从现在,就要开始为小汐铺路了。”   “怎么铺?”   耿青云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以为我今天来真的是想给小汐和太子制造相处的机会?”   “不、不是吗?”耿乔杉瞪圆了眸子。   耿青云冷笑道:“我是想来试探试探皇后的态度。太子是孝子,将来娶谁,并不一定由他决定,相当一大部分程度上,是皇后筛选完秀女,再将自己中意的几个对象领到太子跟前,让太子随意挑选。但即便是这样,若太子没挑中皇后心目中的人选,还是得再挑选一次的。”   “爹的意思是……太子将来娶谁完全是皇后说的算?”   “没错。若真由太子选,我自有把握让太子喜欢上小汐,但偏偏,主动权在皇后手里,我方才随意问了皇后几句,皇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若我非得争太子妃之位,她就把陈家女儿召进宫。”   耿乔杉一听火大了:“陈家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养了陈皇后几天,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耿青云道:“人家皇后就爱吃这道菜,你有什么办法?”   耿乔杉垂头丧气道:“那就真的走投无路了吗?小汐那么漂亮,一生下来道士就给她算命,说她是天生凤命,将来必要做皇后的!”   “小汐当然要做皇后!为了后位,我连玄胤这个流着一半西凉血的皇帝都拥护了,表面反对他,暗地里却帮他拔掉那么多暗桩,就连西部的藩王,我的拜把兄弟出事,我都袖手旁观了!牺牲这么多,若还是换不来一个皇后之位——那就太亏了!”耿青云双目如炬。   “可是、可是皇后又不喜欢咱们,也不领咱们的情!咱们就是做一百件好事,他也会认为咱们跟大房一样,都是同流合污的东西!”耿乔杉抱怨。   耿青云意味难辨地笑了笑:“本来我也是无计可施了,可是你上次提醒我之后,我又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   孩子们摘完了草莓,大汗淋漓,小脸红扑扑的,分外可爱。   宁玥让冬梅把草莓洗净,摆在桌上:“都去洗个手再来吃。”   小家伙们一蹦一跳地去了。   皇甫澈规规矩矩地走在后头,他们洗完了,他才刚到水池边。   他抹了皂角,在干净的水盆里轻轻地洗了起来。   突然,北面的凉棚了传来摔杯子的声音与女人哭泣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我与你们说多少次了,别再放这个女人进来!你们全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夫人,您别怪他们了,是我不好,我非得求他们把我放进来的……”女子的话音带着哭腔。   那尖酸刻薄的夫人又开口了:“你非得来做什么?当初不是说得好好儿的,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夫人……我这几日噩梦不断,梦见莲哥儿哭着对我说他好难受,他想跟我走,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求到这边,请您一定让我见莲哥儿一面,好不好?”女子哭得肝肠寸断。   “你这话我不爱听!什么叫你梦见莲哥儿不好?难道你觉得我会亏待他?你只管问问,全府上下,谁不知道他是我亲儿子?便是他自己,也一直以为是我亲生的!我对他,比对自己还好!你乱七八糟地做了个梦,便怀疑我亏待了他,你是何居心?”   “夫人,我没有居心,我就是太想他了,请您让我见见吧,我不会说我是他生母的……夫人……”   “我记得,我当初就警告过你,生完孩子,孩子便与你没有任何干系,若是你敢找到我面前,我定让你不得好死。”这位夫人的话听起来又突然变得十分平静,但可怕的是,她明明说着如此不留情面的话。   女子求饶道:“夫人……我愿意死,求您让我见莲哥儿一面,知道他安好,我便是死也甘愿了,夫人!”   “你们几个,嗯?”   “夫人,你做什么?夫人……夫人!夫人!啊——放开我……唔……唔……”   仿佛是嘴巴被堵住了,发出难受的声音。   皇甫澈皱起了小眉头,抬步朝房舍走去,刚走了几步,几名孔武有力的婆子将一个发髻凌乱的年轻妇人抬了出来。   “埋哪儿?”   “乱葬冈吧,记得别叫小少爷瞧见,今儿的事也都别让小少爷知道,免得小少爷与夫人离了心。”   “小的知道,老姐姐就放心吧,一切呀都是姓刘的咎由自取,谁让她不听夫人的话?妾呀就要有妾的觉悟,别以为生了孩子,就是孩子的娘。嫡母在,孩子永远都是嫡母的,跟夫人抢孩子,活该被弄死!”   “也别让老爷知道,老爷原先也极疼刘氏的。最重要的是,别让老爷知道夫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明白了吗?”   “记住了,老姐姐。”   皇甫澈面色发白地往回走。   皇甫倾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拉住他小手道:“皇兄你太慢啦!大家都等你呢!母后说,你不吃,我们多不许先吃!”   皇甫澈轻轻拂去了妹妹的手。   皇甫倾又缠了上来:“皇兄,吃完草莓我们去摘南瓜吧?我要最大的那个!”   皇甫澈跌跌撞撞地跟着妹妹往前走。   “皇兄我还要摘葫芦!我想让母后给我做几个葫芦灯!”   “倾儿。”   “怎么啦?”   “你……你喜欢母后吗?”他睫羽颤出不规则的节奏。   皇甫倾想也没想地说道:“当然喜欢啊!”   小太子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母后对你很好?”   皇甫倾点头如捣蒜!   他怔怔地问:“要是……母后不是你亲生的,你也喜欢吗?”   “嗯?”皇甫倾困惑地瞪大了眸子,“什么意思啊?亲生是什么?不给我庆生吗?那我就找父皇庆生好啦!”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草莓园中的小凉亭。   宁玥看了小太子一眼,道:“你看你,洗个手,把衣裳全都弄湿了,过来,母后给你擦擦。”说着,去拉皇甫澈。   皇甫澈却突然拍开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   T 【168】   宁玥渐渐发现,自摘草莓归来,太子与自己不若之前那般亲密了,该请安还是来请安,该吃饭也坐在一块儿吃饭,但言辞间那种谨小慎微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隐隐透出一丝疏离。   “母后,儿臣还有功课,先回房了。”吃过晚饭,皇甫澈给宁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宁玥轻轻叹了口气:“还有功课吗?最近陈太傅是不是加重任务了?你还小,要不要母后与陈太傅说说?”   皇甫澈一本正经道:“父皇夜以继日、宵衣旰食,儿臣不敢偷懒懈怠,纵不能替父皇分忧,也希望于以父皇为榜样,勤于功课。”   一番话滴水不漏,便是宁玥也不好说什么,摸了摸他脑袋,又看向怀里的皇甫倾道:“倾儿要和哥哥一起回吗?”   皇甫倾在宁玥腿上蹦了蹦,抱住宁玥的脖子道:“我要和母后玩。”   宁玥会心一笑:“也好,你哥哥已经那样辛苦,你便轻松些吧,省得一个两个都成了老夫子,我这做娘的,岂不是太无趣了?”又看向冬梅道:“你陪太子过去,太子一贯不贪凉,热了也不唤人更衣,如今虽是四月,但这几日出奇的热,且记得照看些。”   “是。”冬梅应下,与皇甫澈出了房门。   皇甫倾趁宁玥不备,偷偷塞了颗糖进嘴里,等宁玥严厉地看着她时,她缩了缩脖子,随即不好意思地咯咯咯咯地笑了。   宁玥哭笑不得:“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个那么老成,一个这么幼稚。”   突然想起皇甫燕与皇甫珊,只怕小时候也是这般。   ……   许是儿子的疏离让宁玥感到分外空虚,将所有不足都加注到了女儿身上,该送女儿回寝殿歇息了,她却依旧没有动作,就那么抱着女儿看书,皇甫倾白日挺闹,晚上却极静极乖,给她一碗米子塘,她就能在宁玥怀里坐上半个时辰。   皇甫倾吃着吃着睡着了。   宁玥拿来干净纱布,蘸水,给女儿清洁了口腔,把女儿放到床上。   “珍儿。”   珍儿上前:“娘娘。”   “吩咐御膳房,给皇上炖一碗燕窝,给太子炖一份银耳莲子羹。”   “是。”   珍儿即刻前往御膳房,让人炖了冰糖燕窝给皇上送去,银耳莲子羹有现成的,她亲自送到了太子寝殿,回房时见宁玥独自坐在床头,看皇甫倾的睡颜,她顿了顿,说道:“娘娘,夜深了,您也该歇息了,奴婢把小公主抱过去吧?”   宁玥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已过戌时,说道:“本宫自己去。”说着,将皇甫倾抱了起来。   皇甫倾的脸蛋很小,身子却胖乎乎的,沉得很,宁玥不过是抱着走了一段便气喘吁吁,好容易将人放到床上,已是出了满头大汗。   给女儿盖好被子,她又去了儿子的书房,见儿子果然还在认真地读书:“澈儿,歇息吧。”   皇甫澈放下书本:“是,母后。”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收拾干净,尽管这些自有宫人来做,但宁玥从小教导,他倒是习惯了自己来。   “莲子羹还没吃。”宁玥看着桌上的瓷碗道。   皇甫澈垂眸:“儿臣不饿。”   宁玥睫羽颤动着,笑了笑:“那就快去睡吧。”   “是,母后晚安,儿臣告退。”规规矩矩地行完礼,皇甫澈迈步出了书房。   宁玥看着那碗逐渐凉掉的莲子羹,感觉一颗心也跟着凉了一半。   冬梅迎上来,伺候宁玥多年,宁玥一个眼神,她便知宁玥高兴还是不高兴,轻声说道:“太子殿下是太自持身份了,恐自己难以胜任储君之位,才如此严苛律己,娘娘无需介怀。”   宁玥摇头:“希望他真的是严苛律己,而不是对我这个做娘的生了间隙。”   ……   皇甫澈的古怪,宁玥并未告知玄胤,玄胤本就对儿子非常严厉,若知儿子这段日子惹得她不快,还不知怎么教训儿子,小小人儿,努力过着大人的日子,已经够苦了。   转眼进入进入六月,天气彻底炎热了起来,宁玥陪皇甫倾摘葡萄,中了一次暑,索性是在椒房殿的后院儿,没闹出太大风波,但下次再去摘时,就发现玄胤已经让人把葡萄架子拆了。   为这事,皇甫倾哭了许久,直到玄胤亲自带她到皇家果园摘了一大筐葡萄。   削藩之事进入白热化阶段,玄胤越加忙碌,宁玥入睡时,他在御书房;宁玥醒了,他还在御书房。宁玥偶尔会去看他,但并不是每次都进去,有一回,宁玥亲自熬了一碗绿豆汤给他解暑,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阵摔碎茶杯的声音,紧接着是玄胤的厉喝:“他敢?真以为朕不敢动他们是不是?跟朕摆谱……朕灭了他九族!”   宁玥端着汤,默默地回了椒房殿,之后,再也没去过御书房。   听说,西部的藩王连同北部藩王一起反了,在边关自立为王,勾结流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把朝廷派去的掌事内监、掌印女官统统丢进了军营,以充作军妓。朝中大臣举荐了各式各样的方案,无非是官官相护,建议玄胤以安抚为主、敲打为辅,不要闹到最后,满城风雨、一夜屠城、百姓枉死、流离失所。   说到底,他们的背后,都有各大藩王的支持,每个番外都犹如一个庞大的财团一样,朝廷养着他们,他们再以朝廷的钱以及从百姓身上榨来的油水去奉养朝廷的官员、他们的爪牙。他们倒了,直接受害者便是这些每年都从他们手中获取巨额“奉养费”的大臣。   玄胤没有反驳大臣们的话,只笑着说了句“朕一定会以百姓的安危”为先,大臣们以为玄胤是与他们妥协了,然而不出以月,便从西北传来八百里急报——西部番外与北部藩王遭遇了暗杀,他们的府邸也遭到残忍的屠戮,上至百岁老者,下至三岁幼童,无一人生还,唯一的活物是一条瘸了一条腿的看门狗,不过那狗也没活过三天,便被人红烧吃掉了。   朝堂上,一片哑然。   玄胤端坐在龙椅上,痛心疾首地说:“朕赦免他们的折子都拟好了,派去宣旨的太监也准备妥当了,偏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遭此横祸,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他险些要哭出来,但那眼底嗜血的兴奋与餍足,谁都看得明白。   这就是个疯子!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玄胤给容卿下了旨意,命容卿务必找出暗杀两藩之王的幕后黑手,容卿领命,但缉拿真凶的过程“异常艰辛”,数年都未查出蛛丝马迹,当然这是后话。   自从出了两藩之王的惨剧,朝堂上再也无人敢与玄胤呛声了,俗话说得好,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之前横,不过是仗着玄胤软弱好欺负,如今玄胤突然来这么一招,谁也不敢上去做那不要命的了。   走出金銮殿,陈国公心情极好,碰到耿青云,笑着打了声招呼:“耿老弟这么着急回家是要去给你那拜把兄弟烧纸吗?想想也是,好歹你们兄弟一场,你最困难的时候他不遗余力地帮扶过你,然而当他落难,你似乎并未投桃报李,为免他九泉之下无法安息,你还是给他多烧点纸钱聊表心意吧!”   耿青云被气得够呛,上马车后,一名侍从递给他一份名单,他眸光一动,说道:“计划有变。”   ……   今年热得快,冷得也急,刚进入八月,打了一场秋雷,下了一阵秋雨,竟渐渐地生出了不菲的凉意。宁玥吩咐尚宫局给玄胤赶制了一件狐狸毛薄氅,肩膀加厚,便于他夜间批阅奏章不被冻着;给孩子们也做了,孩子们长得快,去年的衣裳还没穿上两轮又给换了新的;太后那边自然也少不得。一番忙碌下来,日子到过得快了。   十月,天气莫名阴冷。   宁玥照例让冬梅给皇甫澈送了羹汤,皇甫澈基本不喝。   这一日,皇甫澈坐在上书房,陈太傅每日讲习一个时辰,让他自习半个时辰,自习的时候,陈太傅偶尔会被玄胤叫到御书房探讨公务。皇甫澈从不会放纵自己偷懒,但最近,他时常这么干。   陈太傅又被玄胤叫走了。   皇甫澈站起身,借口如厕,从恭房拐角处一转,溜出了上书房。   他自幼长在皇宫,对这儿的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寝宫,牌匾上写着裕芳斋。   裕芳斋是玄胤登基后,赐给许贵人的寝殿,用来置放许贵人的遗物,这里留守的宫人不多,一般也疏于打理,他来了好几次,他们都在后院吃酒没有发现。但最近,裕芳斋来了一位新的太监。   太监名叫小豆子,人如其名,长得圆乎乎的,脑袋、脸蛋、眼睛、长大的嘴巴,都圆得十分可爱,但眼神并不糊涂,是个精明的。   小豆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活力充沛的时候,面色非常红润。   “殿下,殿下!”小豆子瞧瞧地朝皇甫澈招了招手。   皇甫澈走过去。   小豆子一把拉住小豆子的手,将他拉进了厢房,并关上门,说道:“殿下没被发现吧?”   皇甫澈摇头。   小豆子嘿嘿一笑:“奴才前些日子得了漂亮蛐蛐儿,正想找机会献给殿下呢,可巧殿下就来了,要看看吧?”   皇甫澈点头。   小豆子拿出两个竹筒和一个大碗,将竹筒里的蛐蛐儿倒在了碗中,细看,两只蟋蟀没多大不同,只一个的爪子是红色,一个的爪子是黑色罢了,想来是以颜料涂过的。   小豆子指着红爪子蛐蛐儿道:“这只叫大将军,是奴才跟人拼了五十回合才拼来的,另一只叫小王爷,是别人送的,殿下要哪个?”   皇甫澈指了指红爪子蟋蟀。   小豆子就笑道:“行,那小王爷是奴才的,看今天谁能斗赢,听人说,小王爷还没输过呢。”   语毕,他用签子拨了拨碗里的蛐蛐儿,大将军和小王爷斗了起来,小豆子玩得很欢,一会儿压低音量欢呼、一会儿扶额垂头丧气。   皇甫澈自始至终很平静,大将军赢了,他还是很平静。   小豆子收好蛐蛐儿,笑着问他道:“殿下该回去了吧,再晚一点要被太傅发现了。”   皇甫澈没动,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认识许贵人吗?”   “见过。”小豆子说。   皇甫澈眸光动了动:“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吗?坏吗?”   小豆子挠头,思考着说道:“嗯……怎么说比较好呢?奴才那会子还小,跟在东宫掌事太监底下跑腿儿,与她见面的次数不多,不过我听他们讲,许贵人是个心地极为善良的,殿下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皇甫澈道:“就问问。”   小豆子打开门,左右看了看,又关上门,插上门闩道:“我要是殿下,就不会多问许贵人的事。”   皇甫澈定定地看向他:“为什么?”   小豆子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皇后娘娘会不高兴的。”   “许贵人不是死了吗?母后为何还要不高兴?”皇甫澈小大人一般地问道。   小豆子啧了一声:“殿下还小,不懂那些娘娘们的心思。”   “那你跟孤说,孤就能懂了。”   “这……”小豆子讪讪一笑,“奴才可不管在你跟前儿乱嚼舌根子。”   皇甫澈平静地威胁道:“你已经哄着孤出来斗蛐蛐儿了,孤只用把这事告诉父皇,你小命就不保了。”   小豆子扑通跪在地上:“殿下饶命!”   皇甫澈静静地说道:“那你和我说说许贵人的事。”   小豆子委屈地瘪了瘪嘴儿:“殿下若实在要听,小豆子就告诉您,但您得答应小豆子,不许让人知道是小豆子说的。”   “好。”到底是个孩子,比大人好说话。   小豆子摸着脖子,悻悻地说了:“殿下想知道许贵人的什么事儿?”   “什么都可以,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孤。”皇甫澈的表情很淡,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执着。   小豆子道:“其实,奴才知道的也不多,奴才刚入宫那会儿,许贵人便来了,奴才只是个做洒扫的,被指派到许贵人的偏殿打理院子,许贵人甚少出门,一般都在房中养胎。哦,您可能还不知道,许贵人原先是没有名分的,她怀了身孕才来到南疆。您知道南疆吗?咱们这儿就叫南疆。”   许多孩子小时候并不清楚自己的国家。   皇甫澈就道:“孤是太子。”   小豆子干笑两声:“也对,您是南疆的太子,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又继续方才的话道:“奴才听宫女姐姐们说,许贵人是西凉人,与皇后娘娘同乡,嗯……同一座宅子……唉,许贵人是皇后娘家的丫鬟,听说挺受皇上疼爱的,但皇上惧内,没敢告诉皇后,一直到了许氏的肚子藏不住了,快生了,才不得不到南疆来投奔皇上。那时皇上还没登基,皇后也不是一手遮天,太后娘娘给做主,让许贵人留下了,先赐孺子位份,生下一对龙凤胎后,晋封贵人。奴才说这么多……您能听明白吗?”   才不到五岁的孩子呢。   皇甫澈目光幽幽道:“你继续。”   小豆子轻咳一声,说道:“许贵人是从西凉过来的嘛,她那会儿已经身怀六甲,不宜舟车劳顿,偏颠簸那么久,把身子给颠簸坏了,产后一直没有复原。皇后也不待见她,她刚来还没生的时候,皇后便与皇上大吵了一架,说有许贵人就没她,有她就没许贵人,还说,要许贵人过门,除非她死。太后气坏了,皇上也气坏了,与皇后闹了别扭。皇后在庄子里一住数月,过年都没回。   许贵人很伤心、很自责,认为是自己影响了皇上与皇后的关系,心中郁结,越发病得厉害。但许贵人的心底是极善良的,从不恃宠而骄,待咱们这些下人也极好,才不像皇后娘娘,始终板着一张脸,做错事,不是挨骂就是挨板子,许贵人从不骂奴才们!   那是快过年的时候吧,太后怕这个年过得不安生,特地让皇上去把皇后找回来,皇上还怄着气,不肯去,是许贵人拖着病弱的身子说服了皇上,那天张太皇太妃和刘太皇太妃都在,殿下可以去问问她们,真是许贵人劝的!   许贵人待皇后这么好,可皇后回宫之后,据说只匆匆见了她一面,自此,再与她无言,也不许她到跟前请安,再没多久,许贵人就病死了。”   “那她生的孩子呢?”皇甫澈突然问。   小豆子先是身躯一震,随后,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连连磕起了响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方才都是胡说!请殿下别往心里去!奴才……奴才……奴才都是瞎编的!都是……哄殿下好玩儿的!殿下您千万不要信!殿下!殿下……”   皇甫澈走出了裕芳斋。   ……   宁玥在屋里给皇甫澈做短褂,缝着缝着,心里有点烦闷,遥窗望去,天际灰蒙蒙的,不见一朵白云,走了一线道:“冬梅,冬梅!”   来的是珍儿:“娘娘,冬梅姐姐去内务府领缎子了,您有什么吩咐吗?”   “天气有点闷,不知道太子那边怎么样了,会不会犯困。”宁玥剪断了线头。   珍儿就道:“奴婢去瞧瞧吧。”   宁玥想了想:“算了,本宫亲自去,把那盒果子装上,给陈太傅。”陈娇爱吃。   珍儿将紫红色的小果子撞入了小食盒。   二人往上书房而去。   上书房是清静之地,除授课之外,偶尔也要与太子分析一些时局与机密,这倒不是在征求太子的意见,只是提早让太子在潜移默化中适应储君的身份,再者,太子本身也听得懂。   这儿看守的人不多。   宁玥微微蹙眉,但想到自己儿子的自律属性,又觉得哪怕没人看守,他也不会荒废功课,稍稍释然。   她前脚进门,后脚,陈太傅便来了,陈太傅拱手作揖:“微臣叩见娘娘,娘娘金安。”   “太傅平身吧,皇上又叫太傅去商议政事了吗?”宁玥笑着问。   陈太傅听出了她的不满之意,知她是不愿意自己一边给太子授课还一边陪皇上处理政务,他暗暗叫苦,其实历届太子的上午功课都只有一个半时辰,澈太子太早慧聪颖,皇上才让他多留半个时辰自习,是自习,不是教习,他根本都无需在场的哇,是他不好意思提早离开,才每次都自发地留了下来,遇召才偶尔失陪,可到了皇后那边,却反而认为他该陪太子那半个时辰似的——   心中这样叫苦,面上却不敢失敬,“是有些藩地的事要商议。”   宁玥笑了一声,进去了。   课室没人。   宁玥浓眉一蹙,对珍儿道:“去恭房找找。”   “是。”珍儿去了恭房,回禀道:“娘娘,没有。”   陈太傅吃了一惊,课室里怎么会没人呢?老实说,小太子从不在课上如厕,课室没人,应该是意味着他不在上书房了。   宁玥冷眸微紧,看向了他:“太傅,这是怎么回事?”   陈太傅吓白了脸:“微臣不知,微臣被皇上叫去御书房的时候,太子殿下都还坐在这里练字的!微臣这就去问问他们!”   上书房是一座小楼阁,自带一处庭院,往日里,守门太监一人、洒扫太监一入、藏书阁太监一人、茶水太监一人,无宫女。   因上书房隶属御书房,由小德子兼着掌事一职,但小德子常伴玄胤身侧,倒是极少出现在上书房内。   陈太傅问便了四名太监,均没看到太子出门,只藏书阁太监说,听到太子的脚步声,往恭房去了。   “太子最近经常在课中如厕吗?”宁玥厉声问。   藏书阁太监道:“倒也不算太经常。”   这便是不止一次两次了。   陈太傅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我平时在的时候,他没在课上要求如厕啊……”   藏书阁太监又道:“一般都是自习课才去。”   “你为何不告诉我?”陈太傅快要气死了,他好歹也是授课先生吧?太子好歹也是他的学生吧?学生出了事,是不是应该第一时间禀报他这个授课先生呢?这群奴才,拿了俸禄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难不成,真以为上书房缺几个打杂的?还不是看他们老实,没有二心,才让他们守在了这边!   藏书阁太监低声道:“奴才想着,太子到底年幼,也是贪玩的,以前是不敢玩,现在可能胆子大了,自习课上坐不住也是有的,便……便……没说,私瞒了。”   其实,是怕得罪了太子,会遭到太子的报复,他是能告密,但太子若是恼了,随便找个由头都能发落了他,让他生不如死,他当然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触太子的霉头——   这当然也不是他一人的责任,守门的太监是眼睛糊了屎吗?那么一个大活人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他居然看不见?   这也许不是太子第一次溜出去了。   这么一想,宁玥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立刻让人叫来了小德子。   小德子二话不说,先扇了自己几耳光:“奴才办事不利!奴才该死啊!”   “你是该死,但你是先皇赐给玄胤的人,玄胤都不敢轻易动你,本宫更不能了!”宁玥讥讽地说道。   小德子将身子跪伏在了地上,泫然道:“娘娘明见,奴才绝无恃宠而骄之心!奴才是真没料到会出这等事!奴才疏忽了!请娘娘责罚!”   “责罚?本宫现在就想剁了你!”宁玥厉声说完,小德子整个人都剧烈地抖了起来,宁玥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口的怒火,说道:“找到太子。”   “是!”小德子连滚带爬地奔出了上书房,想到什么,又迅速折了回来,让人把上书房的四名太监押去了慎刑司,不管找不找得到太子,他们都活不成了。   一直到天黑,小德子都没找到太子的下落。   皇宫这么大,一下午当然找不完所有的地方,可问题是,太子为什么要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太子是迷路了还是故意把自己藏起来了?   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难道就不饿不渴不害怕吗?   午饭是在哪儿吃的?晚饭又是怎么解决的?   夜间风大,上午的那身衣裳早已显得单薄,该怎样御寒?   宁玥心急如焚。   玄胤从御书房回来,神色匆匆地道:“怎么回事?朕听说太子不见了?”   宁玥红着眼圈道:“找了一下午了,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平时最乖不过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他连上书房的太监都能骗过,谁奈何得了他?他机灵着呢,不会出事的。”玄胤宽慰道。   宁玥难过地问道:“要不是出了事,为什么要躲起来?”   玄胤不知道。   他最近忙于朝政之事,与妻儿见的少,一日三顿饭,两顿是在御书房,太子的变化,他几乎没有感受到。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忙碌地操持国事,到头来冷落了自己孩子,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是朕太忙了,他大概在生朕的气。”   宁玥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是在生你的气。”是生我的。   玄胤握住他的手:“别自责了,朕这就加派人手去找。”语毕,吩咐玄江带着御林军在皇宫严密地搜索了起来。   皇甫倾坐在凳子上,小腿儿悬在半空,一晃一晃,她低着头,不敢看父皇母后的眼睛。   知女莫若母,平时吵着要糖吃的小家伙,一反常态地安静了,实在让人起疑。宁玥眯了眯眼:“倾儿,你是不是知道哥哥去哪里了?”   “不知道。”皇甫倾奶声奶气地说。   宁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看着母后的眼睛,真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   皇甫倾努力看着宁玥的眼睛,眼神慌乱得不得了。   宁玥垂眸,笑了笑,问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澈儿早就告诉我了,我这就去找他。”   “什么啊?皇兄怎么能把浣洗房的秘密告诉你呢?皇兄是个大骗子!哼!我再也不要和皇兄玩了!”皇甫倾气呼呼地走掉了。   宁玥与玄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去了浣洗房。   浣洗房居然有个狗洞,掩在一堆杂草之后。   “呵。”宁玥看着跪在面前的一众宫女,冷冷地笑了,“是本宫小气还是皇室拮据,居然破了那么大的洞都没人上报?怕本宫修不起一个洞?”   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   宁玥毕竟是做过皇后的,对于这种瞒天过海的小伎俩心知肚明,当下又在气头上,便直直地说道:“偷卖宫中物品是死罪,与宫外之人私自接触也是死罪,不管你们递的是钱,还是消息,若是叫本宫逮住把柄,仔细一层皮!”   有宫女吓晕了。   宁玥把这边交给了冬梅,自己则与玄胤出宫找寻太子。   ……   皇甫澈独自走在喧闹的大街上,那些曾经自认为熟悉的街道,原来走起来是这样陌生,不就是坐在马车里,与淹没在人群里的区别吗?竟是这样大。   “让开让开让开!”一个推着满车橘子的小贩迎面而来,毫不留情地呵斥了皇甫澈。   奇怪,平时自己坐马车的时候,街上虽然也会人多,但从来没有乱过,大家都非常有礼貌,你谦我让、井然有序——   “包子多少钱一个?”一名年迈的穿着补丁衣裳的老妪问摊主。   摊主道:“两文钱一个!”   “我……我只有一文钱,能买个小的吗?”老妪自卑地问。   摊主不耐烦地说道:“没钱就滚!滚滚滚!脏老婆子,别妨碍我做生意!”   老妪被摊主推到了一边,尽显狼狈。   皇甫澈更奇怪了,如果他记得没错,上次他也在这家店买了包子,买包子时恰好碰到一个很穷很穷的老爷爷,说是没钱,摊主很热心地送了他两个,还告诉老爷爷,每天晚上,他都会准备几个爱心馒头包子,专门送给流离失所的孤寡老人。他当时觉得摊主真热心——   老妪大概是太饿了,趁着摊主不备,抓了一个包子。   摊主连忙去追。   老妪被揍了一顿,包子也脏了,摊主解气地回了摊子旁。   遍体鳞伤的老奶奶拿起那个脏兮兮的包子,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一个小胡同,那里,有个两岁的小男孩儿,双目失明,为防止乱跑被绑在一根铁柱子上,他茫然吸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   老奶奶把包子递给了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开心地吃了起来,他看不见奶奶的鼻青脸肿,也看不见奶奶被打得变形的骨头。   皇甫澈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又走到了哪里,待到自己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他看着散发着香气的面馆,吞了吞口水。   “殿下!”   一只小手拍了拍他肩膀,他下意识地按住对方的手,一个旋转,将对方按倒在了地上。   是个小姑娘。   她花容失色:“殿下,是我呀!耿小汐呀!”   皇甫澈松开了手,站起身,拱了拱手:“得罪了。”   耿小汐爬起来,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忍痛笑着道:“我没事,太子殿下还这么小,武功就已经这么好了,我真替殿下高兴!”   皇甫澈没有说话。   耿小汐又道:“对了殿下,你怎么一个人在外头闲逛呀?我适才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怕是认错了一直不敢上前呢,跟你走了两条街,我才确定是你的!娘娘和公主呢?他们没跟你在一起?”   皇甫澈没理她,转身就走。   耿小汐拦住了他的去路:“殿下,好不容易碰到,一起吃顿饭吧!我父亲新捉了鲈鱼,说是炖汤特别鲜!”   皇甫澈饿了。   耿小汐拉着他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河岸:“看到那艘画舫没?那是我们家的!很近,殿下就商量到船上吃顿饭吧!”   “定国公与令尊都在?”皇甫澈问。   耿小汐笑着摇头:“没呢,爷爷去听戏了,父亲在同僚那边打叶子牌,是奶娘带我出来玩的!殿下要见他们吗?可是我觉得大人在的话,好没意思哦!他们总是不准我们这样、不准我们那样,不知道多烦人呢!”   皇甫澈与耿小汐上了船。   鲈鱼汤果真鲜美,皇甫澈用了一碗,意犹未尽。   耿小汐忙又给他盛了一碗,柔声道:“这里不是皇宫,殿下若是喜欢,就多吃一些吧!”   皇甫澈的食指动了动,却依旧没去拿筷子。   耿小汐舀了一勺喂到他唇边:“咯?”   皇甫澈眸光一动。   耿小汐笑道:“吃吧,没事的,我不会告诉别人,殿下在我这里吃了什么!我听我爷爷说过,宫里吃饭规矩大,时常吃不饱,你就当是给自己放假,敞开肚子吃一次好了!”   皇甫澈含住了汤勺。   耿小汐眯眼一笑,又道:“其实鲈鱼只是一道很普通的菜而已,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奶娘!”   奶娘缓缓地走上前:“小姐。”   耿小汐活泼又不失礼数地说道:“能麻烦你一下吗?我们想吃肉串和蜜汁鸡腿!”   奶娘笑着应下,吩咐厨房的人做了油炸肉串与蜜汁鸡腿,宁玥一向是禁止孩子们吃太过油腻与肥厚的东西,所以这么油酥酥的肉、这么肥嫩的鸡腿,是皇甫澈自出生以来不曾吃过的。   皇甫澈吞了吞口水。   耿小汐递了一串肉到他面前:“尝尝吗,殿下?”   皇甫澈紧张地往后仰了仰。   耿小汐站起身,将肉串喂进了他嘴里:“是真的很好吃的,殿下!”   皇甫澈吃了一小口。   “好吃吗?”耿小汐笑眯眯地问。   皇甫澈微微点头。   耿小汐又用筷子夹了一块肥嫩的鸡腿肉:“这个更好吃哦,又肥又嫩。”   这是皇甫澈吃过的最撑的一顿饭,到最后,他就那么躺在铺了毛毯的甲板上,爬不起来了。   耿小汐躺在他身旁,仰望着无尽的星空,笑道:“殿下觉得今天的菜好吃吗?”   “嗯。”   耿小汐灵动一笑:“那,我从明天开始,就去拜师学艺。”   “嗯?”   耿小汐认真地说道:“因为殿下喜欢吃,所以我要学,我想殿下每日忙完公务,都能吃到一顿可口的饭菜。”将近七岁的孩子,说起这番温柔的话来,竟半分不觉得违合。   皇甫澈移开了视线,眸中透出一死复杂:“孤忙完公务,有御膳房的饭菜,别人做的,孤吃不着。”   耿小汐翻身,用手肘支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皇甫澈道:“等我成了殿下的皇妃,殿下就能吃到我做的饭菜啦。”   “皇妃?”皇甫澈露出了属于这个年龄的迷茫与懵懂,“像许贵人那样吗?”   “嗯?”这回,轮到耿小汐迷惘了,“殿下您说什么?”   “会死的。”皇甫澈轻声呢喃。   耿小汐越发困惑了,睁大圆溜溜的眼睛:“什么会死呀?”   “皇妃,会死,只有皇后,宫里,只能有皇后。”皇甫澈转过身,闭上了眼。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豪门婚宠之诱妻入局》淡胭脂   【这是傲娇总裁扑倒白兔女医生,双双一起虐渣渣的故事】   T 【169】玄胤训太子   玄胤出宫找皇甫澈了,留下宁玥在宫中继续查找,其实二人心知肚明,皇甫澈是不可能藏在这边的,但玄胤担心宁玥在外行走多有危险,所以找个借口让她留下。   然而宁玥又怎么坐得住?   在椒房殿踱了一个来回后,便换上了出行的便装。   冬梅一惊:“娘娘,您要出宫?皇上不是让您在这边等消息吗?”   “我怎么等得住?你没生过孩子不明白我心里有多慌!”宁玥留下珍儿照看小公主,自己则戴上令牌出了宫。冬梅恐她出事,悄悄给宫人交代了一声,通知皇上。   出宫后,宁玥满大街地找,把以前去过的地方尽可能地搜索了一遍,奈何,全无发现。   宁玥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么小的孩子,失踪了这么久,到底会去哪里?   街上人来人往,他有没有碰上坏蛋?   从前总听说一些不要命的人贩子会蹲在闹市口,专门拐卖那些与父母失散的孩子,她的澈儿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这么久,有没有被谁盯上?   宁玥捂住心口,扶着墙壁,勉强支撑着身体,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冬梅瞧她面色苍白的模样,心疼地擦了擦她额角的汗水:“娘娘,先回宫吧,咱们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其实效果……无异于大海捞针啦,皇上那边,已经派出了暗卫与御林军把整个盛京都围起来了,只要太子殿下还在盛京,就一定能被找到。奴婢相信,太子殿下只是一时贪玩溜出去逛逛而已,等他玩够了,又回自己回来的!”   宁玥的心情没有丝毫好转,当你真正担忧一个人时,所有的安慰都不可能奏效。   冬梅又道:“奴婢知道您是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但您想想,殿下像是容易出事的人吗?他有多早慧,连夫子们都自叹不如,依奴婢看,除非他自个儿愿意跟别人走,否则呀,谁都带不走他!”   “你难道不知道世上有种东西叫迷药吗?那是一点粉末,就能让人失去知觉的!他又是个儿子,万一那些人、万一那些人……”宁玥说着说着,面色越发苍白了起来,小男孩儿被拐卖到被人家中做儿子的事不是没有的,当然这是比较安慰的结局,怕就怕那些丧心病狂的江湖艺人,买了孩子回去千般折磨万般凌虐,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犹如有刀子在割!   冬梅张了张嘴,讲不出更多安慰的话了,她本意是希望宁玥的心里好受些,却反而激起了宁玥更深层次的恐慌,再说下去,宁玥只怕要怪罪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关心太子殿下。   “那……奴婢陪您继续找吧。”   ……   浩瀚的星空下,船舶寂静,不远处传来浪花汩汩的声音,夹杂着几声伶人的琵琶笙歌,夜色温柔。   皇甫澈背靠着耿小汐侧躺,身子微微蜷缩,这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耿小汐不懂,但耿小汐听了好半天,都没听到皇甫澈再与她说话,想着,皇甫澈一定是睡着了,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轻手轻脚地捧来一件轻薄却暖和的火狐狸大氅衣。   耿小汐拿过氅衣,轻轻地披在了皇甫澈的身上,皇甫澈陡然转过身,警惕地看向她。   她微微一笑:“我以为殿下睡着了,怕殿下着凉,所以给殿下盖点东西,是不是吵到殿下了?”   皇甫澈推开氅衣坐了起来:“孤睡了很久?”   耿小汐笑着道:“不久,就一会会儿罢了,殿下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皇甫澈摇头:“不了,什么时辰,孤该走了。”   耿小汐握住他胳膊道:“还早呢,殿下想不想放烟花?这会子正是集市上最热闹的时候,我们去买烟花吧!”   皇甫澈犹豫着,倒也不是特别反对,被耿小汐拉去了。   集市上果真热闹,但也果真比往常要混乱,皇甫澈凝眸道:“孤记得以前的街道不是这样的。”   耿小汐选了几个爆竹:“帮我把这些包起来。”回头望向皇甫澈道:“街道一直是这样啊,热闹、人多、车水马龙。”   “没这么乱。”那些行人,都不懂得避让,小贩们为了一个摊位肆意争吵,物价时高时低,看人下菜碟儿。   耿小汐就道:“那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您要微服私巡,所以提前做了准备吧!我常爷爷说,当官的就是这样,主子想看什么,就给主子看什么,主子让你有钱,你就算没钱也得借来;主子让你穷,你就算家有金山银山也得好生生地埋起来。”   “都是……装出来的吗?”皇甫澈呢喃。   耿小汐挽住他胳膊:“我选好了!你看你还需要什么?”   皇甫澈道:“你挑就好了。”   耿小汐又挑了一些时下最畅销的烟花,让下人拿着,与皇甫澈来到了河岸边,河岸边聚集了不少燃放烟花与嬉戏花灯的人,耿小汐吩咐下人将烟花摆好,甫一抬眸,瞧见皇甫澈盯着满河花灯发呆,眼珠子转了转,上前说道:“殿下也喜欢花灯吗?我们买一个好不好?”   不待皇甫澈回答,耿小汐已经买了两个十分精致华丽的花灯回来,一盏飞龙灯、一盏凤凰灯:“听说还能许愿,殿下要许一个吗?许一个吧,给。”   耿小汐将毛笔与纸条递到了皇甫澈手上。   皇甫澈犹豫着落了一笔,很快,又把纸团揉成一团:“都是骗人的!”   耿小汐一怔:“殿下,你怎么了?”   “根本不灵!孤许什么,它不让孤有什么,都是骗人的,骗人的!”皇甫澈将笔连同花灯一起扔进了河里。   耿小汐不敢再接话,朝乳母投去询问的眼神,乳母微微摇头。   路过的行人,被皇甫澈的失态弄得有些好奇,但一看是个孩子,又权当他淘气没往心里去。   耿小汐上前,轻轻地拉住他的袖子道:“殿下,还想放烟花吗?我给你放好不好?很漂亮的,我每次不高兴的时候,我爹爹就给我放烟花看,看完,我什么烦恼都没了。”   皇甫澈机械地点了点头。   烟花被一个接一个地点了起来,光束如虹,在夜空华丽绽放,夺了漫天的星光,世界一片璀璨。   耿小汐笑着握住了皇甫澈的手,光芒下,她容颜精致、波光潋滟:“殿下会一直记得小汐的吧?记得小汐陪殿下在河岸边放了烟花,以后,每次看到烟花,都想起小汐好不好?”   皇甫澈定定地看着她,耿小汐又笑道:“不记得也没关系,小汐会一直记得殿下的。”   “澈儿!”   一道熟悉的话音自不远处飘来,皇甫澈身躯一震。   “澈儿!澈儿是你吗?”   皇甫澈绷紧了身子,猛地站起来。   “澈儿!”   声音迫近,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与脚步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抓住。   皇甫澈小拳头一握,拔腿就跑。   耿小汐张大了嘴:“诶?殿下!殿下你等等我呀!”也跟着跑了起来。   宁玥走了一个多时辰,走得腿都快断了,好容易才碰上一个背影与儿子神似的孩子,她试探地喊了几声,对方非但没有回头,反而迅速逃走,她能确定,这就是儿子,儿子在故意躲着她!   “澈儿!”她焦急地追上去。   “小姐,您慢点儿啊!”冬梅也追着宁玥,冬梅还是下人呢,往日里动的多,竟还不如宁玥能走,“慢点儿……别……别摔着了。”   她话音刚落,宁玥双腿一软,一跤跌在了地上。   皇甫澈停下了脚步,艰难地扭过一点头去看她,却又不敢将整张脸都暴露在她眼皮底下,余光扫到她狼狈而难受的模样,眼眶一阵发热。   “殿下。”耿小汐拽了拽他胳膊,“那好像是皇后娘娘,要见她吗?”   “澈儿……”宁玥含泪看着他。   皇甫澈转过头,不再看宁玥,呼吸粗重,浑身颤抖,终于,他脚步以迈,毫不留情地奔入了夜色。   ……   耿府大门被敲响。   小厮不耐烦地开了一条缝儿,一边抱怨着“谁呀这么晚了还来砸门”,一边打开了大门,瞥见那群面色庄严、充满杀气的御林军,以及那高坐在步撵之上的冰冷帝王,吓得一个哆嗦跪在地上。   玄胤看都懒得看他,对小德子道:“把定国公府叫出来。”   “是。”   小德子迈着小碎步进了耿家,不多时,定国公耿青云步履匆匆地来到了大门口,福身一拜:“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玄胤冷声道:“朕不想与你废话,快说,你把小太子藏哪儿了?”   耿青云的面上泛起一丝困惑:“皇上……何出此言?微臣这几日都未曾见到太子殿下……难道太子殿下失踪了吗?何时?哪里失踪的?”   玄胤按了按冰冷的扶手:“别与朕装蒜,定国公,你人不在皇宫,但你爪子伸得够长,以为朕真就查不出来吗?”   耿青云忙又福低了身子:“皇上真是冤枉微臣了,微臣从未对皇室起过异心,更不曾妄加干扰皇上的庶务。”   玄胤声若寒潭道:“浣洗房的狗洞外,正好对的是你们几人的车道,安国侯(容麟)早已没在南疆,陈太傅又一向将马车停在三品大员那边,那里如今只有你一人用,你敢说,你不清楚太子做了什么?”   耿青云道:“微臣不知。”   “放肆!”   玄胤一声暴喝,耿青云身子一抖,跪了下来。   玄胤对玄江道:“给朕搜!”   “是!”玄江率领数十名御林军冲进了耿府,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如今的耿府并非之前的大房,而是另一处前朝权贵的遗址,奢华精美,但面积不大,玄江很快便搜完了,回禀道:“皇上,没找到太子。”   耿青云神色一松,很快,又听得玄胤问道:“耿乔杉呢?”   玄江答道:“不在。”   耿青云的面色变了变。   玄胤的眸光在他面上扫视了一圈:“耿小汐呢?”   玄家道:“也不在。”   耿青云的额角淌下汗来。   玄胤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定国公,你说朕要是现在去找令郎与令孙女,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耿青云喉头滑动,跪伏在地道:“他们出门游玩去了,若是侥幸碰到了太子殿下……”   玄胤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侥幸?是侥幸还是刻意为之,朕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定国公的话倒是证实了朕的猜测,他们果然在一起!”   耿青云的心咯噔一下,亏自己老谋深算多年,刚才竟被这小皇帝一威胁就露了马脚,生怕小皇帝找到他们而无法解释,提起谎称是侥幸碰到,但事实上,他们安排得极好,小皇帝怎么可能找到呢?自己真是傻,露了馅!现在,只能祈祷小皇帝找不到他们了。   玄胤宽袖一拂,再不看耿青云:“去找耿乔杉和耿小汐!”   玄江抱拳道:“属下领命!”   ……   “殿下,这边!”耿小汐拉着皇甫澈的手,一起躲进了一艘乌篷船。   “澈儿!澈儿——”宁玥像个被夺了幼崽的母兽,焦急又悲恸地在身后追赶着,奈何体力透支得太厉害,每次快要追上的时候,都又被二人甩得很远。   至于冬梅,早被甩得不见人影了。   这一带荒芜寂静,只闻惊涛拍岸的声音,宁玥站在岸边,望向一摇一晃的乌篷船,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道:“澈儿,快出来……我们谈谈……”   皇甫澈坐在乌篷船里,手指抖动,他把手指塞进嘴里,一点一点啃咬着指甲。   “澈儿!是不是母后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母后!”   “母后很担心你,也很想你,你不要不理母后……”   宁玥哽咽地说着。   皇甫澈咬着指甲,神色彷徨。   耿小汐轻轻地握住了他另一只手。   宁玥又朝水边挪了几步:“母后怕水,你自己出来好不好?”   她话里带了哭腔,泪水风干在脸上,很快又有新的流下来。   皇甫澈微微红了眼眶。   耿小汐轻声问道:“要我跟娘娘说几句吗?我告诉她,让她走,好不好?”   皇甫澈没有说话,泪意弥漫了眼眶,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耿小汐掀开帘子来到船舱外,看向宁玥行了一礼,道“娘娘,太子殿下不想见您,请您回吧。”   宁玥没来由地一怒,红着眼道:“本宫教育本宫的儿子,几时轮到你说话?给本宫滚开!”   耿小汐没料到先前还柔弱可怜的皇后,一转眼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凶死她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爹爹呢?快出来说句话呀!   隐在林子里的耿乔杉看了看手里的沙漏,小太子出来已经快要五个时辰了,皇后都找来这边了,皇帝应该也快了,不能再耽搁,他拿出镜子,反射了几道白光到耿小汐脸上。   这是出手的暗号,耿小汐懂了。   耿小汐进船舱,牵起太子的手道:“前面有个小别庄,我们去那儿躲一晚吧,皇后娘娘腿脚慢,追不上的。”   这话漏洞百出,即便是皇后腿脚再慢,也总能看到你们躲在了哪里,找到是迟早的事。因着耿小汐的目的原本也不是要与小太子住宿一晚,自然无惧被找到。   耿小汐拉着皇甫澈的手,要从船舱另一头跳下去。   耿乔杉勾唇笑了,女儿不愧是天生凤命,一晚上的功夫便把小太子哄得如此服帖,待会儿,再上演一出美人救英雄的戏码,小太子的心便会被彻底俘获了。   只不过,得先把皇后引开才行,一则,他不想误伤皇后,二则,那些刀啊箭啊都是假的,孩子看不出异样,但皇后如此冰雪聪明,能被蒙蔽?   但瞧皇后这一瘸一拐的样子,想来跑不了几步便会被甩开,自己耐心等等就是了。   他给身后的五名黑袍人打了个手势。   黑袍人一动不动。   他皱眉,低喝道:“干什么呢?我说跟上没听见吗?”   黑袍人齐齐亮出了弓箭。   耿乔杉好笑地说道:“喂,老弟,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我说,跟我走,到了那边再听我发号施令,没让你现在就动手。”   黑袍人搭上箭矢,拉开了弓箭,瞄准乌篷船。   耿乔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喂喂喂,你们干嘛?现在不能动手!会被识破的!你们……”   他话未说完,黑袍人射出了手中的箭矢,箭如幽光,一闪而过,在空气中发出破空的声响,凛然、犀利、锐不可当。   皇甫澈双耳一动,本能地捕捉到了一丝危险,一把将耿小汐扯进了船舱。   箭矢铮铮铮铮地钉在了船上!   “妈呀!是真箭啊!”耿乔杉吓得跳了起来。   宁玥也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吓了一跳,就在前不久,她还在感慨盛京被玄胤治理得井然有序,出来这么多次都绝不会碰上暗杀,今天,就碰上了!   她不由分说地淌下水,连害怕都忘了,直直地爬上乌篷船。   又一轮箭矢射了过来,这一次的箭头上点了火油,乌篷船刺溜一下烧了起来。   宁玥将皇甫澈抱进了怀里:“澈儿别怕,母后来了。”   箭矢越来越多,火势越来越大,宁玥看看不停呛咳的耿小汐,再看看浑身紧绷的儿子,把心一横,抱着儿子纵入水中。   ……   玄胤赶到这边时,乌篷船已经烧没了。   望着湖面上飘散的灰烬、箭矢与零星火苗,他整个人暴走!   “给朕找!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群乱党给朕挖出来!”   玄江领命,带着一队人马,顺着蛛丝马迹搜寻了过去。   玄胤自己则望着冰冷刺骨的湖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皇上!皇上!皇上——”   小德子的呼唤,飘散在风里。   ……   耿乔杉怒气冲冲地回了府邸,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自己父亲,父亲如往常那边,坐在亭子里品茶赏花,一派闲适,他看得眼睛都痛了:“父亲!”   耿青云慢悠悠地闻了闻茶香:“你回来了?”   耿乔杉气呼呼地绕到父亲身前,咬牙切齿地说道:“父亲,您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耿青云漫不经心地问。   耿乔杉指了指门外,难掩怒火地说道:“那些人……不是我们事先说好的人!计划里没有刺杀这一项!是做戏而已!但是刚刚,要不是我动作快,小汐已经被那伙人射死了!不对,烧死了!父亲,您怎么想的?您怎么能伤害小汐,怎么能草菅人命?”   “我要是真伤害她,还能允许你救她?”耿青云睨了他一眼。   耿乔杉气得浑身打颤:“但那也很危险啊!我也差点被那群疯子射死您知道吗?”   耿青云冷道:“如果你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还不如被射死算了。”   “父亲!”   “好了,别说了,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父亲,我们说好的,要让小汐做皇后,小汐必须嫁给太子,但今天……你派人杀了太子!还有皇后!你……你把他们全都杀了!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耿乔杉隐忍着,肩膀都在颤抖。   耿青云冷笑:“我狠心?怎么?你是在替那一家子抱不平吗?别忘了你爷爷是怎么谋来耿妍的后位的,这条路,从来都是踩着白骨才能爬上去!你心软,好啊!别做你的国丈梦了!”   耿乔杉被噎得面色铁青,半晌,转过身子:“那也不用杀了皇后和太子,离间他们的关系就够了,太子不将皇后放在眼里,日后自然不会听从皇后安排,你为什么非得杀他们?太子死了,小汐又能做谁的皇后?”   “难道皇帝就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太子和马宁玥死了,皇上才没理由紧闭掖庭。”   “你……你……”耿乔杉无法苟同父亲的做法,却又不敢指着父亲的鼻子骂,深深地抽了几口凉气后甩袖离开了原地。   ……   宁玥是在一片漆黑中醒来的,晕乎了好一阵才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船舱突起大火,快要烧到澈儿,她抱着澈儿跳进了水里。   河水真冷,她感到自己的身子慢慢地沉了下来,她努力屏住了呼吸,希望能够浮上去。后面,好像真的浮上了水面,被浪花打来打去,不知道打到了哪里——再醒来便是刚才。   澈儿呢?   不会是自己昏迷后,把他弄丢在水里了?   宁玥被自己的臆测吓出一身冷汗,却突然,听到廊下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冬梅提着一盏灯走了进来,对上她蓦然睁大的眼睛,冬梅怔了怔:“娘娘,您醒了?”   就着昏黄的灯光,宁玥打量了所处的房间,十分简陋,不像是在宫里:“这是哪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冬梅把灯放在桌上,行至床前给给宁玥披上薄袄,说道:“不是奴婢找到您的,是皇上,您在水里飘了很久,已经飘出盛京了,皇上游了很久才追上您。这是个村民的茶棚铺子。皇上给玄江递了信号,玄江便带上奴婢一块儿过来了。您感觉怎么样?”   “有点冷。”宁玥抱紧了双臂。   冬梅心疼地说道:“你受了凉,有些高热,是会觉得冷的,但这边没有银炭,黑炭又太熏了,奴婢给您多拿两件衣裳。”   宁玥由着冬梅给自己穿了一件小碎花马甲、一件素白杏色绣海棠窄身鹅绒袄,总算暖和了些:“太子呢?”   冬梅的神色僵了僵,低头道:“在外头跪着呢。”   冷风萧瑟。   皇甫澈跪在冰凉的泥地上,耳根子被冻得通红,小手小脚全都僵了,牙齿咯咯打颤。   在他面前,站着一系玄色大氅衣、孑然而立的玄胤。   玄胤冷冷地看向差点害死宁玥的儿子,恨不得从此都不再见到他!   “皇甫澈你到底哪根筋不对?学会逃课了是吗?学会离家出走了吗?朕平时就这么教你的?还是太傅这么教你的?贵为一国皇储,居然做出如此任性、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皇甫澈,朕可以废了你!”   皇甫澈倔强地跪在地上,一边听着玄胤刻意压低了音量的咆哮,一边忍受冰肌裂骨的寒风,没有一句话。   玄胤冷冷地笑了:“不说话是吧?不说话你就是对的了?别给朕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来!朕不心疼!你死了朕都不心疼!”   皇甫澈的眸子里涌上了一层泪意。   玄胤在他身边踱了一个来回:“朕告诉你,不管你听信了什么谗言,你都没道理冲你母后撒气!你母后没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她为你……为你妹妹……她把心都操碎了!你最好祈祷你母后平安醒来,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皇甫澈朕警告你皇甫澈,朕让你陪葬!”   ------题外话------   有点卡文,先更这么多,后面的情节我再理理,今天不保证有二更   T 【V170】太子晓真相(二更)   天空破晓,一行人踏上了回京的马车,皇甫澈跪了半夜,一上车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宁玥给他掖好被角,看他只有在熟睡中才像个孩子,心里不免又是一阵抽疼。   “差点害死你,还喜欢啊?”玄胤没好气都说道。   宁玥一笑:“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置气?”敛起笑容一叹,“他是往日里太听话了,什么都憋着,不肯与我们说,憋久了就憋出心事,没听说越听话的孩子叛逆起来越可怕吗?”   “你倒是疼他。”玄胤一哼。   宁玥摸了摸苍白的脸:“臣妾的亲生骨肉,怎么能不疼?皇上以后,莫要再说打打杀杀的话了,他又不是寻常孩子记吃不记打,听得多了,会当真的。”   “当真才好,让他知道,别自以为是的把尾巴翘到天上!他这一切,朕是怎么给的,也就能怎么收回!”玄胤厉声道。   宁玥淡淡地笑道:“那收回了他的,想再封谁做太子?过继一个,还是娶个新妃?皇上,终究是嫌弃我们母子了吗?”   “唉,你……”玄胤纵然千般不饶人,对宁玥,却始终生不起气来,将宁玥抱到自己腿上,抚摸着她微微发烫的额头道:“朕是心疼你,当初难产,险些就生不下来,生完了,又含辛茹苦地养大,凭别的公子哥儿多少乳母丫鬟,他与倾儿身边一个没有,哪件衣裳不是你亲手做的?哪次生病不是你不眠不休地照料的?我知你虽为女儿身,却有鸿鹄之志,非后宫一席之地所能蔽之,都是为了他们,才这样屈就自己。”   “皇上言重了,臣妾担不起鸿鹄之称,不过是那燕雀罢了,往日种种,都是不得已而为之,非臣妾心中所愿。臣妾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完整的家,皇上给了臣妾,臣妾已别无他求。”宁玥说着,偎进了玄胤怀里。   玄胤抱紧她,脸颊贴上她鬓角:“你当真这么想?”   “嗯。”宁玥点头,又往他怀里缩了缩,贴得更紧,“臣妾求了两辈子才求来的东西,自是谁比谁都更加珍惜,皇上不要再怪罪太子了,他还小,有些事不能一下子明白,但等他长大,总会知道谁真的疼他。”   “你呀。”玄胤长长地叹了口气。   ……   宁玥带着病,没多久也在玄胤怀里昏睡了过去,摸着她越来越烫的额头,玄胤吩咐玄江道:“加快速度!”   “是!”玄江挥动马鞭,将速度提到了极致。   辰时一刻,马车抵达盛京,人多的缘故,车速又稍稍慢了下来,约莫一个时辰才看到宫门。宫门口,耿青云翘首以盼,见到玄江,忙不迭地上前,拱手一福:“微臣叩见皇上。”   马车停下,玄胤撩开车窗的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朕不是已经吩咐了今日免朝么?怎么定国公还是来了?”   耿青云道:“微臣是担忧皇上的安危,听说皇上彻夜寻找太子殿下,不知可找到了?”   玄胤凉薄一笑:“当然找到了,不仅找到了太子,还找到了皇后,定国公很失望?”   耿青云头皮麻了一下,躬身道:“微臣高兴都来不及,何来失望?微臣夜不能寐,潜心为太子殿下与皇上祈祷,盼望您二人早日归来,微臣不知娘娘也在路上……该为娘娘也祈祷祈祷的。”   玄胤直勾勾地看着他,意味难辨地道:“定国公有心了,这份心意朕牢记在心,永世不忘!”   耿青云打了个冷颤!   ……   今天的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动了手脚,他迟早要把这笔帐讨要回来,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   皇甫澈睡到临近午时才醒来,一睁眼就见玄胤坐在床头,定定地看着自己,他眸光一动,行了一礼:“儿臣叩见父皇。”   玄胤沉沉地嗯了一声:“是不是觉得朕又要问你知不知错?”   皇甫澈低头不语。   玄胤暗暗叹了口气,对他道:“自己穿好衣裳,朕在外头等你。”   皇甫澈乖乖地换了中衣与锦服,还有一双鞋袜,随后,又洗漱了一番,披散着头发来到了门口。   玄胤挑起他长发,用白色发带轻轻地束上,他局促不安地眨了眨眼。   “朕带你去个地方。”   ……   皇甫澈显然没料到玄胤会带他来裕芳斋,裕芳斋的大门紧闭着,寂静无声,所有下人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看不到一丝活人待过的痕迹。   皇甫澈的脊背有些发凉,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小豆子的房间,空荡荡的,连床铺都没有。   玄胤将他神色尽收眼底,道:“宫内禁止赌博私乐,托太子的福,朕抓住了几个目无宫规、暗中作乐之人,想问他们去哪儿?死了。”   皇甫澈不由自主地拽紧了小拳头。   玄胤云淡风轻道:“听说有个叫小豆子的,还把蛐蛐儿藏在屋里,朕顾念他到底伺候过许贵人一场,免了死刑。”   皇甫澈心头一松,又听得父皇说道:“做了人彘。”   皇甫澈的身形晃了晃。   “都是多亏了太子,不然,朕还抓不到这么多蛀虫。”玄胤说着,皇甫澈一张小脸都变白了,玄胤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有浣洗房,太子也是大功一件,冬梅查出那个洞是宫人故意凿开的,目的是方便贩卖宫里的东西,有珠宝、有吃食、有缎子,事情牵扯有些广,依太子之见,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儿臣不知。”   “不知没关系,朕来教你,朕告诉你朕是怎么做的。”玄胤的唇角浮现起一丝不宜察觉的笑,“朕把他们,一个不留,全杀了。”   皇甫澈的小身子开始发抖。   “不是你的错,不要害怕,也不要自责,是他们咎由自取,触犯了宫规。他们之中,也有没参与鸡鸣狗盗的,但瞒不上报也是一桩重罪。至于太子你自己……”言及此处,玄胤突然话锋一转,“你是朕与朕最心爱的女人的骨肉,朕气话倒是会说,真要去杀你,朕如何舍得?”   皇甫澈抬起了头:“父皇……”   玄胤拍拍他肩膀:“走吧,带你去见见你生母。”   玄胤带着皇甫澈进入裕芳斋的内殿,这里存放着许贵人生前所用之物——珠钗、服饰、针线、字画,玄胤按动墙上的一处开关,书架往里一转,露出一间漆黑的密室来。   玄胤提着一盏灯,走了进去,皇甫澈跟上。   密室布置得十分简洁,一桌一椅一柜一床,墙壁上,贴了几幅十分温馨的画卷,其中一幅是一名年轻秀美的女子,怀抱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孩。   “眼熟吗?”玄胤问。   皇甫澈点点头,又摇摇头。   玄胤指着画像上的女子道:“她就是许贵人。”   皇甫澈的眸子遽然睁大!   “五年前,腊月十四,她在东宫生下一对龙凤胎,五年了,那对龙凤胎也长大了。”玄胤看向了神色复杂的皇甫澈,“朕从登基后便让人封锁了消息,不许对你提起许贵人的事,但显然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还是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   皇甫澈的脸色透出一丝苍白。   玄胤望着画像道:“原本打算等你长大一些再告诉你,但你早慧,比别的孩子聪明,也比孩子的多疑,傻乎乎的像你妹妹那样,反而不容易误入歧途,你心思太重。”   皇甫澈窘迫地红了脸。   玄胤牵起他的手:“走吧。”   皇甫澈纳闷地问:“去哪儿?”   玄胤轻轻一叹:“去能让你验证真相的地方,就凭朕三言两语,你会信吗?你永远只信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刚愎自用。”   皇甫澈羞囧地低下了头。   ……   临淄与南疆的浚县交界,本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后数年战火蔓延,生灵涂炭,后经由玄家军与马援齐心治理,城中渐渐恢复生息。近几年,临淄城出了一个声名鹊起的傅家,以贩卖绸缎为生,诚信又物美价廉的缘故,生意做得极好,更好的是,夫妇二人都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每日必会拿出一定的盈利,施粥赠药,救济穷苦,临淄一带的百姓对傅家称誉极高。   这一日,傅郎君如往常那般盘点完分店的账目,回到总店进行盘存,进门,没见到夫人,便问掌柜道:“夫人呢?”   掌柜忙道:“带少爷和小姐买桂花糕去了。”   傅郎君爽朗一笑:“他俩就爱吃桂花糕!天天吃也吃不腻!”   “那还不是夫人爱吃吗?遗传!”掌柜笑着说。   “什么遗传呀?”傅夫人笑盈盈地跨过了门槛,手里牵着两个小童,小童们各自拿着一块桂花糕,大快朵颐地吃着,见了父亲,忙松开母亲的手奔了过来,“爹爹!”   傅郎君抱了抱二人,笑着看向妻子道:“辛苦你了。”   傅夫人含羞一笑:“这有什么辛苦?不过是带他们四处玩玩,倒是郎君,一上午又跑了不少地方吧?怎么样?账目都算清了吗?”   “算清了。”傅郎君接过傅夫人递过来的茶,先喂她喝了一口,“这几天秋燥厉害,你看你嘴唇都裂了,我记得前些日子我从京城带了回春堂的口脂,你晚上试试。”   “好。”傅夫人温柔点头。   夫妇二人眉目传情自不必提,小家伙们吃着桂花糕,看爹娘和睦,少不得又是一阵喜笑颜开。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绸缎庄的门口,那其实是一辆非常不起眼的马车,却不知为何,店铺内所有人,包括傅郎君夫妇都不由自主地朝对方看了过去。   车帘被掀开,一名身着玄衣大氅的男子走了下来。   傅夫人定定地凝视了对方几秒,随后眸光一颤,迈步上前,朝着对方深深地拜了下去。   玄胤虚手一扶:“好久不见,夫人,别来无恙。”   傅夫人热泪盈眶道:“殿下,别来无恙。”赶紧扭头,对丈夫与一双儿女道:“是姑爷!”   她一说姑爷,傅郎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不迭地走过去,就要跪下行礼,玄胤托住了他手臂:“不必多礼,我这次是微服私行,没惊动他人。”看向车内道:“澈儿,出来。”   皇甫澈撩开帘子跳了下来,刚好,落在傅夫人身前,他看向了傅夫人,傅夫人也看向了他,四目相对,二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你……”   “你……”   异口同声,又同时打住。   傅夫人笑道:“是小公子吗?”   小、小公子?   皇甫澈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又看向自己父皇,显然,认出了傅夫人就是画像中的女子,他的生母许贵人,也十分震惊,她居然还活着!   玄胤笑而不语。   许氏轻声道:“小公子……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玄胤点头:“听说了一些,知道自己是你生的,还知道是玥玥害死了你。”   许氏噗哧笑了:“当初兰芝夫人让我入宫,我就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倒是没与玄胤父子生分,亲热地携了皇甫澈的手道:“这一路辛苦了,肚子饿不饿?”   一对小包子朝皇甫澈好奇地看了过来,小女孩儿问:“娘,这个小弟弟是谁呀?”   皇甫澈比她矮。   皇甫澈的小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许氏笑盈盈地道:“咱们家的客人呀,快去收拾一下,把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拿出来。”   “好!”小女孩儿拉着哥哥的手,一蹦一跳地去了。   皇甫澈问:“他们也是你的孩子吗?”眸光移到了傅郎君的脸上,透着一股看情敌的敌意。   许氏对丈夫嗔道:“这误会是闹大了,你快躲起来,免得小公子治你的罪。”   傅郎君哈哈地笑了。   皇甫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许氏让丈夫在外招待玄胤,自己则拉了皇甫澈进屋,这是一间典雅别致的卧房,虽不大,可能连他一个浴室都比不上,但装点得极好,散发出一种温馨童趣的味道。   “这是你的新家?”皇甫澈问,俨然认为皇宫才是许氏的家。   许氏给皇甫澈倒了一杯温水,又拿出些糖果与糕点:“是,是我的新家,我原先住京城,后面做生意搬到了这边,觉得临淄风土人情很不错,便再次定居了下来。”   皇甫澈静静听着,没动桌上的糖果与糕点。   许氏温声问:“怎么不吃?”   皇甫澈垂眸道:“母后不许我吃糖。”   “啊,也是,吃糖对牙齿不好,我就是狠不下心来,惯得那两个小泼猴儿的牙齿全都坏了。”许氏感慨地说。   皇甫澈眨了眨眼,问:“他们跟我差不多大,为什么也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庶子吗?”   许氏忍俊不禁地笑了:“不是,他们是我和傅郎君的亲生骨肉。”顿了顿,道:“你不是。”   皇甫澈一怔!   许氏心疼地摸上他因愕然而微微泛白的脸颊,柔声道:“真不想这么早就告诉你,但是殿下,你既然找到我这里来,一定是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是皇后娘娘吗?”   皇甫澈垂眸,捏紧了手指。   “唉。”许氏叹了口气,“这么复杂的关系,我从哪儿说起比较好呢?还是……从我在马家的事情开始吧,我刚到马家的时候,皇后娘娘刚嫁人不久,那一天是她回门的日子,我在院子里做洒扫,见她与姑爷穿着红衣,如一对神仙眷侣……”   许氏讲了许多,说宁玥与玄胤在西凉的事,如宁玥生气回门,玄胤被蔺兰芝按在书房写检讨,如宁玥与婆婆闹僵,玄胤二话不说搬进了将军府;也说了玄胤宁玥在南疆的事,如与耿家的斗争、与耿妍的对峙,也如与司空朔不得已而为之的纠葛。   “殿下还小,我与殿下说的这些,不知道殿下听进去了多少,但有一点,我希望殿下一定、一定要明白,你是皇后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只是为了不让人拿你的月份做文章,也为了不让你被人骂做‘野种’,娘娘才想了这么一个曲线救国的法子。就算你一辈子都是庶子,就算她一辈子被人骂做无法生养,一辈子顶着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压力,她也还是保住了你。”   T 【V171】母子和好,复仇耿家   宁玥病了一场,低热持续了足足七天才完全褪去,这几日,一直是皇甫倾陪在她身边,她倒是怕过了病气给她,皇甫倾却总趁她睡着,偷偷爬到她被窝里来,冬梅与珍儿拦都拦不住。   这不,她又在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来的。   宁玥懒洋洋勾起唇角,抱着女儿柔软的小身子,在她额上吻了吻。女儿虽说快五岁了,但还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总把小爪子伸到她衣内,今天,女儿倒是乖得出奇,一动不动,也不撒娇地要摸摸这儿、摸摸那儿。   宁玥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是不是还没醒呀?”   怀里的小人儿动了动。   宁玥笑道:“醒了怎么不说话?”   小人儿又朝她怀里拱了拱。   宁玥好笑地睁开了眼睛,想看看这丫头今天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这么安静、这么规矩、还不带吭气的,结果,她看到了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一双想看又不敢朝她看的大眼睛。大眼睛的主人似是被宁玥看得不好意思了,慢慢离开她怀抱,在被子里拱起了身子,撅起肉嘟嘟的小屁股,将脸蛋埋在肉乎乎的小手中,时不时,还拿眼偷瞄宁玥一下。   宁玥噗哧一声笑了!   皇甫澈的脸红了猴子屁股。   ……   玄胤给宁玥摘了新鲜的海棠花进来,就见宁玥抱着儿子在床上一阵乱啃,儿子大概是被啃得极痒,想笑,却又十分努力地憋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那快要憋出内伤的表情,把玄胤都给逗笑了。   玄胤已经许久没见宁玥如此兴奋的模样,兴奋到几近失态,抱着儿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浑然忘记自己大病初愈,正是虚弱需要休息。   他不忍打扰,默默地拿着海棠去了书房。   ……   宁玥抱着怀里小脸通红的儿子,没问这几天他和玄胤去了哪里,也没问父子俩究竟干了什么,为何他仿佛一夜之间就不再生她的气。   有些事,不需要问。   她是他娘,她能感受得到,对他,她失而复得了。   ……   皇甫倾得知哥哥与父皇归来了,亦是十分激动与兴奋,在二人身旁转悠了许久,连宁玥都被“冷落”了。宁玥瞧着高兴,亲自到小厨房做了一顿早膳,自入宫后,玄胤便不再允许她再下厨,今儿是有些拦不住,便由着她了。   数年手指不沾阳春水,做起来,竟有些手生,复杂的放弃了,做了几盅百合蒸蛋、一笼水晶虾饺、两碗玄胤和她爱吃的麻辣牛肉面,两碗小包子们爱吃的竹笋肉片面,又卤了点海带、花生、藕丁,伴作凉菜。这大概是最简陋的一顿早膳了。   她以手加额:“好久没做,不知道会不会很难吃。”   玄胤拉着她坐下,把筷子递到了她手里:“怎么会?御厨做的东西才叫难吃,皇后做的便是一碗素面,也是天下珍肴。”   宁玥不禁一笑:“皇上真会哄人。”   玄胤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是在哄人,眼看着盘子里只剩一个水晶虾饺而两只小手同时朝拿伸出了筷子,他想也不想地将虾饺叉进了嘴里。   皇甫澈:“……”   皇甫倾:“……”   跟他们抢东西吃的父皇好可怕。   宁玥笑出了声。   早饭后,玄胤去了御书房,皇甫倾由珍儿领着去了上书房,而一贯与皇甫倾一道出门的皇甫澈却因拉肚子留了下来。   他又往恭房跑了一趟,回来,小脸红扑扑的,趴在软塌上。   宁玥上前,摸了摸小脊背,担忧地问:“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母后传太医吧?”   皇甫澈眨巴着忽闪忽闪的眼睛,低声道:“不……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宁玥点头,说道:“那陈太傅那边,母后着人去请个假,你今日就在房中好生休息,明日大好了再去上课。”   皇甫澈张了张嘴,有些慌张地说道:“不用了母后,我……我……真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宁玥微微一笑:“别怕,这个不算你逃课,你父皇不会怪罪你的,身体比什么重要,你还这样小,别带病去上课了。”   “不是……我……我可以上课。”顿了顿,皇甫澈从软塌上爬起来,耷拉着小脑袋道:“儿臣去上课了。”   宁玥牵了他的手:“母后送你。”   “嗯?”皇甫澈瞪大了眸子。   宁玥拿过一件宝蓝色斗篷罩在他身上,一边系丝带一边道:“太子生病了,这么远的路,怎么走得去?”   皇甫澈低下头,小脸一直红呀红,红到了耳朵跟。   宁玥抱着他,走出了椒房殿,门外,冬梅贴心地备了步撵,母子二人坐上去。一路上,宁玥都在揉他肚子:“好些了吗?”他时而点点头。   到了上书房,宁玥又把他抱下来,他撅着小屁股,脸蛋埋在宁玥怀里,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陈太傅与诸位太监都惊掉了下巴,太子也有这么软萌的时候?还以为天生一个小老头儿呢?   宁玥把皇甫澈放到教室门口,皇甫澈像醉了酒似的,走起路来,人都飘的。   宁玥忍不住笑道:“好好上课,母后让冬梅留在这边,若实在不舒服,就告诉冬梅让她带你回来,母后等下来接你。”   皇甫澈的确是早上吃坏肚子了,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生生吃了一满碗面,凉菜、蒸蛋一滴不剩全扫进了肚子,肚皮涨得跟头小牛犊似的,课间又跑了几趟茅厕,但他死忍着没有告假。   因为母后说,会来接他。   宁玥把皇甫澈接回椒房殿后,皇甫倾吃醋了,道母后真偏心,只接哥哥放学不接她,宁玥只得答应明早也去接她一趟。   下午,小太子的手被门给夹了,肿得跟截小火腿似的,宁玥一边给他擦药一边暗暗叹道:儿子以前挺稳重的,出去游玩一趟回来,竟变得有些不着调了,先是早上不知节制地吃坏肚子,再是下午莫名其妙夹了手指……   当然,皇甫倾的意外其实更多,磕到碰到摔青摔紫,那是家常便饭,但宁玥习惯女儿傻乎乎的模样了,倒是儿子,突然变成一个正常孩童,反倒让她觉着奇怪。   手被夹了,晚饭也不能吃,宁玥一勺一勺地喂他。   皇甫倾瘪嘴儿,她也好想要母后喂呀!   晚饭后,宁玥给两个孩子洗了澡,看着两个小豆丁坐在满是泡泡的浴桶里,你揉我一下,我捏你一把,宁玥会心地笑了。   这之后,宁玥陪皇甫倾躺到床上,皇甫澈却被玄胤叫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严谨严肃的气息扑面而来,皇甫澈敛起眉间稚色,神色恭谨地跨过了门槛,拱手一福:“儿臣叩见父皇,父皇金安。”   “嗯。”玄胤示意他平身,慢慢合上手里的折子,看向他道:“出了一趟宫,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收获?”   皇甫澈抿了抿唇。   “朕不是问私事,把你脑子里那些东西给朕抛开!一国太子,扭扭捏捏成何体统!”玄胤声线一沉,全然没了在椒房殿的温柔与慈爱,冷冰冰的,只是一个不可冒犯的帝王。   皇甫澈吞了吞口水,正色说道:“儿臣出宫,收获很大,所见所闻,皆大出意料。”   “接着说。”   “儿臣出过很多次宫,都是与父皇母后一起,虽也是微服私行,但与儿臣那日所见截然不同,以前的街道仿佛是有人粉饰了太平,每一处都井然有序,每个人都善良可亲,儿臣以为这就是我皇甫家的天下,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可是儿臣错了,在父皇看不见的地方,在母后、在儿臣与公主也看不见的地方,充满了欺压与丑陋。每个人都好似戴了一张完美的面具,一旦皇家的眼睛扫向别处,他们便会将那张面具摘下来。”   玄胤淡道:“那依你之见,为何会这样?”   “儿臣以为,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有人在蒙蔽圣听,往大了说,父皇的眼睛被人蒙住了,这江山如何父皇也看不清了,长此以往……长此以往……”后面的话,皇甫澈有些说不下去。   玄胤一笑:“长此以往,朕就是个昏君了是不是?”   “儿臣不敢!”皇甫澈的小身子福了下去。   玄胤没收回挂在唇角的一丝淡笑:“朕每次既是微服私行,那些人又是怎样算准时机来蒙蔽朕的呢?”   “儿臣猜想,是父王身边的人泄露了父皇的踪迹,像浣洗房那些人一样,把东西卖到宫外,也或许,父皇的行踪也是从浣洗房卖出去的。”这本身一个猜测罢了,然而一经由脑海,皇甫澈便想起父皇将浣洗房所有人都处死的事情,心头一震,莫非父皇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借贩卖宫中物品的由头把那些出卖父皇行踪的小人给杀了?   皇甫澈的眼皮子跳了跳,又说道:“儿臣……儿臣和母后遇刺,是不是也有人向坏人卖了出宫的消息?”   玄胤冷笑着没有说话。   皇甫澈证实了心中猜测,捏紧手指道:“父皇,那些人是杀了,但是您身边……知道您行踪的人,还没有处决,这人以后,还会继续出卖您……”   “太子可曾听过弓箭手的故事?”玄胤话锋一转。   皇甫澈摇头:“儿臣不曾。”   “说的是两国交战,每次冲锋前,都会派弓箭手在后方射杀敌人的大军,本国有个非常厉害的弓箭手,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对方的弓箭手差上许多,本国的将军就问自家弓箭手,‘既然对方这么弱,你为何不一箭将他杀了?’弓箭手道:‘我若是杀了他,敌国再派一个更厉害的弓箭手来怎么办?我们损失会更惨重的’。这当然只是一个笑话,战场上不存在任何情况下替对方保存实力的可能,但在朝堂、在后宫,它就是一句至理名言。看得见的敌人比看不见的可怕,能挖出来的就不要轻易砍掉,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次会派个什么样的人潜伏在你身边。”   “那……照这样说,浣洗房的人又为什么要处置掉?”   “因为事情已经图穷匕见的时候,你装傻什么都不做,会让对方变得更加警惕。”玄胤耐心地解释,“处置一部分敌人,一方面是给对方一个警告,另一方面是迷惑对方视线,认为我们已经找出了所谓的暗茬。”   皇甫澈的小脸上浮现起一丝钦佩:“儿臣明白了。”   玄胤看了他一眼:“时辰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皇甫澈没动。   “怎么?还有事?”   “父皇,这次陷害母后与儿臣的……是不是他们?”   玄胤随口问:“哪个他们?”   皇甫澈犹豫了一下,道:“定国公一脉。”   玄胤翻开了一个奏折,没有回答的意思。   皇甫澈问道:“父皇……会处置定国公吗?”   “不会。”玄胤答得利落干脆。   “为何?”   “因为定国公是为数不多用户朕的肱骨大臣之一,而且比起陈太傅明面上的支持,他表面与朕做对,暗地里却帮朕压下了不少反对之声,老奸巨猾了些,却不失为朕的一颗好暗线。”   皇甫澈明亮的眼眸里泛起一丝怒意:“难道就因为他是您的支持者,就可以忘记他对母后、对儿臣做的事吗?!”   玄胤意味深长地说道:“太子,你还年幼,不明白朝中的文武百官,每个人都是一把锋利的刀,这刀,有时候会不小心割伤自己,但如果用得好,它能斩杀更多敌人。如果不想被刀割伤,最有效的办法并不是把刀给扔掉,因为你扔了,自有别人捡起来,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是抓住刀的把柄,你指哪儿,它就砍哪儿。”   皇甫澈似懂非懂,但有一天,他明白得不得了,那就是父皇会包庇耿家的混蛋!   那么可恶的混蛋,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放过?!   就因为他是一把好刀?!   ……   翌日,皇甫澈乖乖地去了上书房,乖乖地上了课,自习课时,他主动向陈太傅提议,想到内学堂与妹妹一块学习,皇甫澈聪颖,多学半个时辰少学半个时辰无伤大雅,何况又是陪伴小公主,陈太傅慷慨地应允了。   这是皇甫澈第一次来内学堂,小小年纪,却已具备一国太子的威仪,又生得俊逸非凡,一进门,引来小仕女的一阵尖叫。   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径自走到妹妹身边坐了下来。   那些炙热的眸光,也唰唰唰唰地射了过来!   皇甫倾与有荣焉地抱住了太子的胳膊,软软糯糯地说道:“皇兄怎么来啦?”   “来看看你。”皇甫澈给了妹妹一个摸头杀,小仕女们快要羡慕得晕掉了!   皇甫倾嘿嘿一笑,那么多人喜欢皇兄,可是皇兄是她的,好想骄傲啊怎么办?   皇甫倾左侧的陈娇扭头看向了太子,又紧张又开心地说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不用上课吗?”   “孤已经请示了陈太傅,以后的自习课都来内学堂上。”皇甫澈不紧不慢地说。   小仕女们心花怒放地尖叫一片,太子要来内学堂上课了,岂不是在说,她们以后天天都能见到太子了?   太子好帅。   太子好高冷。   天啦天啦!   好想发花痴啊啊啊啊——   皇甫倾的左手边坐着陈娇,右手边本该坐着耿小汐,今天耿小汐不在,位子才被皇甫澈给坐了,皇甫澈问:“倾儿,耿小姐没来上课吗?”   皇甫倾就道:“她有几天没来了,听说是生了病。”   ……   课后,陈娇抱着书本叫住皇甫澈:“太子殿下。”   “有事?”小太子的表情有些高冷。   陈娇被迷得两眼冒红心,这么软糯的小丸子真是太可爱了有没有?   “我们一起去看耿小姐吧?她病了好多天了。”   “你没去看过?”   “还没。”   “这么多天都没去看,为何现在要去?”   皇甫澈一句话堵死了陈娇小朋友的去路,陈娇涨红着脸走掉了。   ……   下午,皇甫澈独自前往定国公府探望了耿小汐。   “小姐姐姐,孤来看你了!”皇甫澈急急地迈进房内。   耿小汐穿着素白中衣,盖着被子坐在床头,秀发披散,容颜憔悴,听到声音,就要掀开被子给皇甫澈行礼,皇甫澈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床前,扶住了她胳膊刀:“小汐姐姐,你别下床了,你好好躺着吧!”   耿小汐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眼圈微微泛红:“多谢殿下来看我,我以为……殿下这辈子都不想再跟我玩了……”   “怎么会呢小汐姐姐?我们不是好朋友吗?”皇甫澈一脸无辜地说。   耿小汐落泪道:“那天在河边出了事,回来父亲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说我胡闹,带着太子殿下四处游玩,结果玩出了事……还说要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也不用活了……”   皇甫澈在床边坐下,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那天的事不怪你,是孤连累你了,孤是太子,想杀孤的人很多,定是父皇前段日子削藩得罪了不少藩王与乱党,他们才入京伺机报复。”   “是这样的吗?”耿小汐茫然地问。   皇甫澈点头如捣蒜,满眼认真地说道:“父皇是这么说的,所以你看,都是孤连累了你,你以后会不会怕和孤在一起?”   耿小汐摇头:“我不怕。”   “那你生孤的气吗?孤撇下你自己跳水了。”皇甫澈眨巴亮晶晶的眸子问。   耿小汐抿唇,笑着摇了摇头:“是皇后娘娘抱走殿下的,不怪殿下。”   皇甫澈的眸光暗了一下,很快,神色如常道:“孤落水后病了几天,父皇带孤到庄子里养了几天病,孤一直记挂着你的安危,今天特地到内学堂走了一趟,得知你请假多日,这才决定来探望你。”   耿小汐握住皇甫澈的手:“殿下,我真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皇甫澈微露出一抹暖笑:“怎么会?你是孤的小汐姐姐,孤会一直理你的。”   ……   耿青云下朝归来,见儿子一脸嘚瑟地坐在廊下喝茶,不由眉头一皱:“让你做的账都做好了?别成天游手好闲,什么都干不了!”   “还做什么账呀父亲?”耿乔杉灿灿一笑,“今儿是个好日子,我已经吩咐人备了一桌酒菜,咱爷俩儿好生喝上几盅!”   耿青云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你又给我闯祸了是不是?”   耿乔杉假意嗔怒道:“父亲!我像是那么不着调的人吗?我虽说……虽说不是一块读书的料,但好歹我身上流着耿家的血,我是您儿子,虎父无犬子,您这么优秀,儿子能差到哪儿去是吧?”讲到后面,他讪讪地笑了起来。   耿青云眉头微皱,显然不打算理他,径自回往院子。   耿乔杉忙把茶杯往丫鬟怀里一扔,追上耿青云:“父亲父亲!您别走呀!您听我说,真有好事儿!太子来了!”   耿青云停下了脚步,古怪地看向他:“你说什么?太子来了?”   “是呀!来啦!在房里和小汐说话呢!”耿乔杉一脸得意,“您之前不是还担心皇上会认为是我们刺杀皇后和太子吗?我刚听太子说了,皇上压根儿就没想到是咱们干的!皇上以为是藩王的部下来找皇家复仇!哈哈!真逗!”   这原本就是事实,那些暗杀马宁玥与太子的人的确是西部番外与北部番外的部下,因恼怒玄胤暗杀了他们主子,特地不远千里入京想要暗杀玄胤,奈何迟迟没找到机会下手,皇宫他们又潜不进去,便埋伏在盛京,想等哪日玄胤几个出宫,就上演一场简单粗暴的刺杀。耿青云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他不过是把太子与皇宫出宫的消息及时地卖给了那伙人。   这些,耿乔杉并不清楚,耿乔杉还以为所有杀手都是耿青云准备的,虽一开始有些恼怒耿青云的不择手段,但到底父子一场,气过了,也就罢了。   耿青云不打算把真相告诉这个草包儿子。   不过,皇上是查出杀手的身份了,还是凭空猜测的呢?   还有,皇上知不知道是他把消息卖给那群杀手的呢?   听说,皇上把浣洗房的人全部处置了,其中,自然包括他的几个眼线,这么一看,皇上应该是知道有人贩卖消息,可到底怀疑到他头上没还是个未知数。   索性皇上只查到了浣洗局,没查到那个人。   “父亲,我跟你说这么开心的事儿,你给点反应啊?”耿乔杉打断了耿青云的思绪。   耿青云不怒而威道:“开心什么?依我看,太子这番前来,只怕目的不简单,你别给猪油蒙了心,敌友不明!”   耿乔杉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沉下脸道:“父亲,你别这样草木皆兵好不好?太子还这么小,能有什么目的?就算是皇上派他的,那又怎样?他待小汐的心是真的!俩孩子是真的玩到了一块儿!”   “玩?你真把太子当成普通的孩子了?”耿青云点了点儿子的脑门儿,“别看他才五岁!他比二十五的人还狡猾!”   耿乔杉捂住被戳得发痛的额头,嘀咕道:“瞧您说的,那不是个妖怪了吗?”   “他要是妖怪还罢了!我找个道长就能收了他!偏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天生就比常人聪慧,像是有宿慧似的。”耿青云不耐烦,面色凝重。   “宿慧是什么?”耿乔杉纳闷地问。   “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得把太子看好了,别让他从你嘴里问出什么不该问出的事儿。还有小汐那边,你也然她清醒些,别恃宠而骄,太子就是太子,宠她是她的福分,不宠她了是她活该!”耿青云没好气地说完,也没去觐见太子,闷闷地回了房。   耿乔杉哼了哼,无语地去了女儿的房间。   皇甫澈拿了勺子,笨手笨脚地喂耿小汐吃药,弄得耿小汐的被子衣裳全都脏了,皇甫澈抱歉地说道:“孤太笨了,连这个都做不好。”   “殿下是天生让人伺候的,哪里能伺候别人?还是我自己来吧?”耿小汐拿过药碗,把平时喝不下去的药一口气喝光了。   皇甫澈眼睛发亮地看着她:“小汐姐姐,喝了药你是不是就能好了?是不是就能去内学堂了?”   其实早就好了,耿小汐是害怕皇甫澈会怪罪她,才一直不敢去上学,眼下皇甫澈体贴地主动问起,她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笑道:“因为殿下来看我,所以药到病除,我明天就能去内学堂。”   翌日,耿小汐果然来了内学堂,因昨日太子主动问起她,众人不免也对她多问候了几句。   上午的最后一堂课,小太子又来了,直接半个凳子坐到了皇甫倾与耿小汐的中间,可把小仕女们羡慕坏了。但羡慕归羡慕,她们身份不如耿小汐、容貌不如耿小汐,还是乖乖地看着吧。   只有陈娇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太子不是一向和她玩的好么?怎么才十几天不见,就像转了性子?那些小仕女不敢高攀太子,她却不同,她姑奶奶是陈皇后,她父亲是陈太傅,她才是与太子最亲近的人,太子怎能不跟她好,反而亲近了耿小汐?   放学后,陈娇叫住了皇甫澈:“太子殿下,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吗?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皇甫澈平静地说道:“孤没有不理陈小姐,陈小姐若是有空,也欢迎到椒房殿来玩。”   陈小姐,陈小姐,你怎么不叫耿小汐耿小姐,而是叫小汐姐姐?   耿小汐巧笑嫣然地走了过来,拉住皇甫澈的小手:“殿下,你下午几点放学?我们去摘橘子吧?听说果园的橘子长得特别好、特别漂亮!”   皇甫澈爽快地说道:“好,你在家等我,我下了武术课就去接你。”   “我也要去!”陈娇说道。   耿小汐扫了她一眼,扬起下巴道:“不欢迎。你要去就自己去,不许和我们一起!”   “你……”   耿小汐得意一笑:“殿下,我们走了。”拉着皇甫澈,得意洋洋地走了。   午饭时,皇甫澈与宁玥提了出宫去果园的事,皇甫倾眼睛一亮:“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你要午睡。”皇甫澈面不改色地说。   这是不希望妹妹跟去的意思。   皇甫倾放下筷子,委屈地说道:“我不午睡!我要出宫!”   宁玥眸光一动,笑着说道:“母后要做甜糕,你们要是去果园,回来可就没得吃了。”   皇甫倾想到香浓软糯的甜糕,对果园的兴趣不那么大了。   皇甫倾午睡的空档,宁玥将儿子叫到一旁:“你真要与耿家小姐出去玩?”   “是。”   宁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在做什么你自己明白吗?”   他抬眸,定定地望进宁玥的眸子,没有丝毫闪躲:“儿臣明白,儿臣会带上护卫的,母后放心。”   下午,一个时辰的武术课后,皇甫澈在玄江与几名护卫的陪同下踏上了出宫的马车。   耿小汐早早地在府中等她,听到下人通传,提起裙裾便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于情爱没有多少概念,但心中,依旧对于美好的食物有着不俗的向往,太子英俊睿智,气度不凡,又是南疆除皇帝之外身份最尊贵的男子,最最最重要的是,太子几乎要把耿小汐捧到了天上,那份关怀与宠爱,让耿小汐无法抗拒。   如果说太子只是一个儿时的玩伴,那也是她最喜欢、最想挽留、并且永远一起走下去的玩伴。   耿小汐跑得满头大汗。   皇甫澈双手负在身后,孑然而立,像个缩小版的玄胤,见她大汗淋漓的样子,贴心地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额角:“小汐姐姐累坏了吧?孤让御膳房备了冰糖燕窝。”   耿小汐甜甜地笑道:“多谢太子殿下!”   皇甫澈眼神温柔:“对了小汐姐姐,耿伯父在吗?”   “在的,你找我父亲有事?”耿小汐怔怔地问。   “孤是想着,果园里新开了一处马场,咱们摘了橘子,要是也能去跑跑马就好了,可惜母后总说孤还未长大,不到骑马的时候,但孤真的很想骑马啊!”皇甫澈长吁短叹地说。   耿小汐的眼珠子动了动,回头对丫鬟道:“去请我父亲来,就说太子殿下邀他一同去果园!”   ……   耿乔杉做梦都没料到太子会邀他出游,愣了半天才从兴奋的状态下解脱出来,郑重地问丫鬟道:“太子为什么会叫我去果园?”   “奴婢听到……好像太子殿下想骑马……但是没人教……”   耿乔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他找对人了嘛!你家老爷我在西部待了那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这骑马还不是手到擒来呀?我记得咱们家刚来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是不是?”   丫鬟道:“是的,老爷,那匹马非常漂亮,性情也温顺,之前您提过,要送给小姐做八岁的生辰礼物的。”   耿乔杉神秘兮兮地笑道:“是,我是这么提过,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   皇甫澈与耿小汐在车上等了一会儿,等到耿小汐把一碗冰糖燕窝都吃完了,耿乔杉才笑眯眯地走上前来,他手里,牵着一匹枣红色小马:“殿下万福金安!”   皇甫澈客气道:“耿伯父不必多礼,今日冒昧请你出游,耽搁你手头的正事了。”   “没有没有,手头的事已经忙完了,殿下来的正色时候!”耿乔杉说着,侧身一让,指了指身后的枣红色小马道:“这是我托人从西部运来的小马,体格非常强健,性情也颇为温顺,我瞧天色不错,便拉出来溜溜,若是太子殿下喜欢——”   他话未说完,皇甫澈语气温和道:“孤喜欢。”   耿乔杉心花怒放啊,太子收了他的礼,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子不排斥他的示好,还有之前的几声耿伯父,叫得真是好听极了!   “殿下,我吃完了,可以走了吗?”耿小汐撒娇一般地说。   皇甫澈点头:“好。”   哎哟,对他女儿也这么贴心!这太子妃呀,女儿是当定了!他的国丈位子,也是囊中之物了!   ……   一行人去了果园。   皇甫澈吩咐玄江等人在外边守着:“有耿伯父在,孤不会有事的。”   玄江等人退下。   皇甫澈的信任,让耿乔杉非常受用,不仅耐心地陪两个孩子摘了一大筐鲜橘,还亲自牵马教授皇甫澈骑术。皇甫澈本是初学者,然而他好像天生的骑士似的,一上马便自然而然地夹紧了马腹,挥动马鞭,在草场尽情地奔跑了起来。   耿乔杉看得目瞪口呆。   皇甫澈在草场跑了一圈,发了一身汗,脸蛋红扑扑的,睫毛清亮,朝耿小汐伸出手道:“小汐也来试试吧。”   耿小汐上了马,坐在皇甫澈身后,抱紧了这虽小却精壮有力的腰身。   小马在草场上奔腾,耿小汐笑得看不见眼睛,唇齿间流泻出银铃般的笑声。   耿乔杉舒爽地躺在藤椅上,心道女儿果然是天生凤命啊,这么小便得到了太子的垂爱,青梅竹马的情分,绝不是后天那些女人能够比拟的。   甚好、甚好哇!   就在耿乔杉觉得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草场四周突然射来几支冷箭!   直直奔向小马驹!   耿乔杉吓得尖声大叫:“小心——”   皇甫澈眸光一颤,一手拽紧缰绳,另一手,反手扣住耿小汐的脖子,拉着她和自己趴在了马背上,箭矢贴着耿小汐的脊背一闪而过!铮铮铮铮地落在了草地上,箭尾打着晃儿,可见力度极大。   耿乔杉已经无法去分辨如果刚刚没有躲开,被射中的人会是自己女儿还是太子,他失声叫了起来:“护驾——有刺客——快来护驾——”   玄江等人立马冲进了草场,玄江亲自跃到太子身边,将太子与耿小汐抱下马,护卫们则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冷冷地追了过去!   “殿下,您没事吧?”玄江气喘吁吁地问。   皇甫澈凝眸道:“孤没事。”转头问向耿小汐,“小汐姐姐,你有没有事?”   耿小汐吓地面色发白:“我……我……”   耿乔杉跑了过来,将女儿上下打量了一遍,搂进怀里,后怕地说道:“老天保佑,幸亏没事,幸亏没事……”   玄江单膝跪在地上:“卑职失职了,请殿下责罚!”   皇甫澈道:“不能怪你,这伙人本就武功高强,又极善伪装,上次在河边没杀死孤,他们不死心,又来了一次!你护驾有功,孤会向父皇禀明,给你论功行赏。”   “卑职不敢当。”玄江抱拳。   一旁的耿乔杉却在怔愣了片刻后问道:“殿下,你说他们是……上次……那伙人?你看见他们长什么样了?”上次那些人刺杀太子的时候,他也在场,太子不会也看见他的脸了吧?冤枉啊!他真没想过要太子的命啊!他也是受害者啊!他被骗得团团转啊!   皇甫澈微皱着小眉头道:“他们人多,孤没有一一看清,但孤认得他们的箭,都是黑羽。”   耿乔杉定睛一看,果真是黑羽箭!   怎么会这样?难道父亲又派人来刺杀太子了吗?又不顾小汐也在现场?他怎么想的?!   玄江狐疑地问道:“太子出宫的事,只有你们耿家知道,耿老爷,这件事,不会与你有关吧?”   “胡说!”皇甫澈冷冷地驳斥了玄江,“小汐姐姐也差点被射死了,如果是耿家动手,难道不懂投鼠忌器吗?”   耿乔杉似乎有些明白父亲为何每次都挑小汐在场的时候动手了,他是想洗脱自己的嫌疑,会是这样吗?   ------题外话------   离间耿家父子第一步,你们给小太子打几分? 【v171】瓦解耿家   耿乔杉冲进院子时耿青云正在清算没清完的账目,这些都是极为隐蔽的暗账目,决不可暴露于人前,所以他才连账房先生都没请,直接让儿子去算,可儿子非跟一匹拉不住的野马似的,说溜出去便溜出去了,还是随侍那个狡猾如狐的太子,一想到这里,耿青云便有些心绪不宁。   他停下笔,想着要不要催个人去“旁听”一下消息时,门被人狠狠地拍开了,进来一道人影,许是染了寒风,浑身都透着一股凌然的冷意,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儿子耿乔杉。   耿乔杉其实并不是他与元配所出的孩子,只因他没别的儿子,这才将耿乔杉当作继承人抚养,为的是绝了大房曾经想要接管他手中兵权的心思,但或许真应了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大洞,耿乔杉的生母只是个西部蛮夷小族的普通女子,目不识丁、思想愚钝,这些年无论他如何悉心栽培耿乔杉,耿乔杉都像扶不起的阿斗似的,撑不起他们定国公府的场子。   他冷厉的眸光自耿乔杉身上扫了一个来回,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盛气凌人,把账册往桌上一拍,淡淡地问道:“还知道回来?”   耿乔杉正在气头上,没被他的威严吓到,关上门,说出了在路上反复思量过千百遍的话:“父亲!您为什么要派人刺杀太子和小汐?”   耿青云闻言,身子就是一顿:“这事儿我不是早和你解释过了吗?”   “我说的不是上次,是这次!是今天!今天您为什么又要派人刺杀他们?小汐是您亲骨肉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您难道不知道小汐对我有多重要吗?您、您是在拿刀,戳儿子的心呐!”耿乔杉激动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耿青云微微皱眉,面上一片平静,古怪地看了看儿子,冷道:“你们出去遭遇刺杀了?”   “父亲!您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不是傻子!”耿乔杉俨然是动了真怒,耿青云一贯待他严苛,往日里不论耿青云如何责罚他,他都不敢说半个不字,更不敢如此直白与耿青云叫嚣,可见今日,他的确是被猜了狮子尾巴。   耿青云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傻子会冲进我房里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耿乔杉我警告过你,太子不是好惹的,你今日若果真遭遇了刺杀,肯定是太子自导自演的。”   耿乔杉急得跳脚:“父亲!您……您怎么能讲出这样的话来?那些人用的箭矢分明就是上次的黑羽箭!儿子虽不是长目飞耳,但多少也见了些世面的,用黑羽箭的除了父亲的人,再无旁人!”   “他们用的黑羽箭?”这是真的遇刺了,但为什么会是黑羽箭?耿乔杉说的没错,盛京中的军队也好,私卫也罢,全都用的白羽箭或灰羽箭,只有西藩、北藩那儿的特殊精卫才使用黑羽箭。但这可以造价不是吗?上次刺杀太子与皇后时,那群人暴露了黑羽箭,模仿着造几支相仿的又有什么奇怪?“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说皇上怎么查出那伙刺客是西部藩王与北部藩王的手下,敢情是这黑羽箭出卖了他们。”   “父亲!您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也不要一出事便把责任推到那些莫须有的人的头上!是不是藩王们的手下您比我更清楚!也不用刻意替自己狡辩什么了!”耿乔杉明显不信那伙刺客不是耿家的人,什么藩王的部下?得了吧?   耿青云有些气结:“他们本来就是藩王的余党!入京来给他们主子报仇的!你以为我真会亲自动手去杀太子吗?”   “您之前可不是这样与我说的!您说他们都是耿家的人,怎么?被我一逼问,您就改了口?您也别绕弯子了,我脑子不好使我是知道的,您再绕下去,我都忘记是来找您干什么的了。”耿乔杉很努力地回想了一阵,果真有些忘记自己冲进门是来兴师问罪的,幸亏今天还算理智,忙又说了回来,“父亲,您上次耍了儿子一回,儿子没敢恼您,只因您说,您没想过害死小汐,所以儿子信了。但这次,儿子亲眼见到那些箭不长眼地往太子和小汐身上射,儿子倒要问父亲一句,您这次还要怎么说?还是说您没想过害死小汐吗?   行,您也甭说了,儿子都明白。儿子是个庶出,不得您赏识,当初要不是为了断绝大房的心思,您也不会如此器重我,您心里,其实一直都瞧不起我,连带着也瞧不起我的孩子。您表面上答应为小汐谋划后位,实际上您一直想害死她。您先别激动,听儿子把话说完,儿子糊涂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般清醒过!您把小汐和太子同时杀死,就能洗脱自己的嫌疑,毕竟,没人会信您会丧心病狂到杀了自己亲孙女。”   还从未如此清醒过?只怕从未如此糊涂过才是!   耿青云快被自己儿子气死了:“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次打草惊蛇,皇上杀了整个浣洗局的人给我警告,我还不知道收起狐狸尾巴?我这么多年在官场都是白混了是吗?这点审时度势的能力都没有,二房早被大房给吞掉了!今天的事不是我干的!要么是那群乱党自己得了消息跑来刺杀太子,一不小心连累了小汐;要么,就是太子的苦肉计!”   看着耿青云一脸郑重的神色,耿乔杉的心里打了个突:“父亲,真……真不是您?”   “上一次就吩咐过那群人,不要伤到小汐,即便你不出面,他们也会把小汐从火里救出来。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不给小汐皇后之位,小汐是咱们定国公府资质最佳的女孩子,她不登上后位,谁配登上去?”   耿青云这番话,多少打消了一点耿乔杉的疑虑,追随父亲多年,最怕的就是得不到肯定,如今父亲肯定了小汐,便也是变相地肯定了他。   “或许……真是那群乱党吧。”他低声道。   耿青云气不打一处来:“也说不定是太子!”怎么想都觉得是太子!那伙人又不是笨蛋,太子身边带了武功高强的护卫,他们明知得不了手,又怎会做那无用的功?   耿乔杉沉默。   小太子回了椒房殿,一进门便白摘来的橘子分给了妹妹,皇甫倾高兴极了,难得下午吃了甜糕,晚上又赶上鲜橘,肉乎乎的小爪子掰呀掰的,吃了好几个。   宁玥唤冬梅打来温水,拧了帕子给小太子擦脸:“这么多汗。”又看他小手,全是勒红的痕迹,小太子的脸色有些讪讪,宁玥没说什么,“先进去泡个澡吧。”   让冬梅领着他去了,随后,又让珍儿唤来玄江,逼着玄江把耿家与果园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听到最后,宁玥完全黑下了脸:“他让你干你就干了?他才多大?万一没躲过……伤到了怎么办?冬八!你好大的胆子!”一着急,又叫起了他从前的名字。   玄江忙双膝跪地,不敢驳斥。   宁玥也不叫他起来。   自打十三岁与玄胤定亲,到如今已是第七个年头,宁玥还从未对玄胤身边的人发过火,眼下实在是气急,也不管冬八背后撑腰的主子是当今圣上,愣是想好好治治冬八,让他长点记性!   不多时,玄胤从军机处回来了,面上笑盈盈的,应是有什么好事,很快,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玄江,以及一脸冰冷的皇后,眸光一动,上前拥了宁玥道:“这小子又干什么惹皇后生气了?”   宁玥侧过身子,一副不理人的架势。   玄胤朝玄江摆摆手,玄江起身退下了。   宁玥稍稍一惊,皱眉道:“诶?我说让他走了吗?”   玄胤笑了,将她冰凉的素手捏在手里,细细把玩那葱白的手指:“是朕的不是,皇后不高兴,就罚朕吧,是打一顿还是罚跪搓衣板儿,皇后看着办吧。”   “皇上!”宁玥被他弄得气都气不出来了。   玄胤摸透了她性子,吃软不吃硬,平日里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臣妾,做尽了谦卑之态,可真要逼急了,又是只爱炸毛的小白猫儿,玄胤在她耳畔低低地笑:“好了,别气了,都是朕吩咐的,朕该打,今晚罚朕好生伺候你。”   “越说越离谱!”   玄胤抚摸着她柔软的身躯,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知她是真担心太子,堪堪忍住把她拆吃入腹的冲动,解释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也承认我对太子的要求有点高,但他既然生在了天家,就注定比别的孩子富贵,也比别的孩子处境危险,难得他如此早慧,又有胆识,敢放开手去搏,朕便尽力地成全他。玄家的孩子不怕死,只怕一辈子都碌碌无为。”   宁玥突然特别体谅郭玉当初在玄煜与玄彬都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还执意把最后一个儿子送上战场的心情了,玄家人,果真都是不畏死的,能死得其所,于他们而言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玄胤从现在开始,就在对儿子言传身教。   理解归理解,可——   “我统共就两个孩子……”   宁玥刚说了半句,被玄胤挑起下颚,堵住了双唇。   “那就再生几个。”   宁玥的抗议被迫吞进肚里,衣衫褪尽,繁华濯锦,帐幔下,人影交缠,一室春色。   ……   小太子的事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翻篇了,玄胤也算是掐准了宁玥的软肋,每次宁玥一担忧,便压着宁玥在龙榻上运动一个来回,如此几日过去,宁玥倒像是被洗了脑似的,觉得父子俩绸缪的事情是天经地义的了。   皇后盛宠,椒房殿人人欢喜,连带着冬梅也比平日多了好几分笑意。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玄胤把那句话当了真,竟真日日索求,椒房殿、御书房,无一处没留下二人欢好的痕迹,宁玥实在被折腾得招架不住,躲进了太后寝宫。   关于小太子遇刺的事,玄胤雷声大雨点小,命人彻查了一番,始终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刑部的人十分重视,却不知玄胤整日都闷在宫里想着怎么扑倒他的皇后。   ……   这边,小夫妻蜜里调油,那边,小太子的复仇大业也进行得“如火如荼”,可很奇怪的是,自打从果园归来后,耿小汐不若前几日那边黏糊小太子了。   下了学,皇甫澈在内学堂外叫住了耿小汐:“小汐姐姐。”   耿小汐埋头就走。   皇甫澈拉住了她衣袖,委屈地问道:“小汐姐姐,是不是孤做错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躲着孤?”   耿小汐咬唇,不敢与他对视:“不是殿下的错,是……是上次……我每次和殿下在一起都连累殿下遭遇刺客,我是不详之人,还是别给殿下添加晦气了。”   “小汐姐姐,要孤说多少遍你才信?不是你连累孤,是孤连累了你,那群人是冲着孤来的……”说着说着,皇甫澈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你是担心孤连累你,是吗?”   “殿下,我……”耿小汐噎住。   皇甫澈的眸光暗了下来:“也对,孤还太小了,不像父皇那般能干,保护不了小汐姐姐。”语毕,他落寞地松开了耿小汐的袖子。   耿小汐心口一抽。   那边,陈娇走了过来,不屑地瞪了耿小汐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就这种胆子,还想做太子殿下的朋友?什么叫生死之交,你懂么?”把耿小汐说得面红耳赤后,又转头,笑盈盈地看着小太子道:“殿下,我昨天新得了一匹汗血宝马的良驹,十分威猛,殿下要不要来看看?”   “汗血宝马?”皇甫澈仿佛来了兴趣。   陈家笑道:“是呀!纯种的!漂亮急了,是爷爷送我的生辰礼物,殿下若是喜欢,我就送给殿下。”   “不许去!”耿小汐一把拉住了皇甫澈的手,嘀咕道:“上次不是送了你一匹马吗?”   皇甫澈就道:“后面出了事,玄侍卫没让带回来,好像……还在你们家呢。”   “那就去我家。”耿小汐挑衅地看了陈娇一眼,陈家气得跺脚。   上马车后,耿小汐又有些后悔,父亲说了不要与太子走得太近,以免被太子给连累,她自己经历两次刺杀后也是后怕得很,不敢再与太子过于亲昵,但究竟是孩子心性,见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故而陈娇一示威她便有些坐不住——   但是,会不会路上又遭遇一波刺杀呢?   皇甫澈似是瞧出了她的顾虑,认真地说道:“父皇得知孤两次遇刺,十分地震怒,已经派了最厉害的影卫跟在孤的身边,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事情了。”   “影卫?在哪儿?”耿小汐下意识地问。   “他们就潜伏在暗处,一般不会露面,但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孤这里,不会让孤有事的。”皇甫澈一脸自信地说。   耿小汐信了皇甫澈的话,又卸下包袱接纳了皇甫澈。   二人一道回了定国公府,耿乔杉无颜面对太子,托病避开,皇甫澈也没计较什么,祝福丫鬟婆子们悉心照料,又与耿小汐骑了一会儿小马,才一脸不舍地回了皇宫。   是夜,皇甫澈让人送了一只海东青来,说是作为小马的回礼。   耿乔杉的面色有些讪讪:“太子怎么这么客气?”   耿小汐就道:“殿下喜欢我,也就会敬重父亲啊!”   这倒也是。   耿乔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只先皇的爱宠——小将军。时隔五年,小将军的骨骼越发健壮了,一双黑翼如垂天之云一般,硕大而皎皎发亮。听说他极富灵性,曾经抓掉了一名高级内侍的眼珠子,还抓掉了耿妍的衣裳。对于任何给过大房难堪的东西,耿乔杉都是爱不释手的。   小将军也好似对新主人非常恭敬,扑哧着翅膀,一副投诚的模样,还时不时拿小脑袋去蹭耿乔杉的手。   耿乔杉渐渐卸下了心中警惕,打开鸟笼。   小将军一飞而出,如利剑、如冷箭、如冰凌如刀锋,震得耿乔杉勃然变色!   雄鹰在高空展开了翅膀,鹰啸声穿破长空,在天际回响,让人心头一震。   小将军却并不贪恋短暂的自由,盘旋一圈,展示了自己优美高贵矫健霸气的身姿后,乖乖地飞回了鸟笼之上。   耿乔杉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对小将军却越发疼爱起来。   想着太子如此爱重自己,必是对小汐动了真心,也许还仅仅是孩童间的心意,但也已足够。那日的事,一定不是太子干的,太子那么喜欢小汐,怎么会舍得派人刺杀小汐和他自己呢?吃饱了没事儿干吗?   耿乔杉把自己的想法与父亲说了,耿青云大怒:“你这耳根子软的!凭谁讨好你两句你就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他是别有用心!你不要上他的当!”   “父亲,他明明就喜欢小汐,二人一起长大,还怕他不娶小汐做皇后吗?”   “小汐会是皇后!”至于是不是嫁给皇甫澈……再说!   太子小小年纪,人却太狡猾,不容易控制,当初没反对他当上太子,是想着他生母卑贱,并无母族扶持,将来给点威逼利诱,想必就能把太子牢牢地拽自手里,但谁也没料到,太子会是一个如此早慧的孩子,心思比成人的更重,将来究竟是他们挟持太子,还是太子玩弄他们,根本是未知数,与其如此,不如换个人来当这太子,只是如今,皇帝还没有别的孩子,真让人头疼啊!   ……   翌日,皇甫澈照例送耿小汐回家,路上,不经意间对耿小汐透露了充盈后宫的消息:“小汐姐姐,你说要是父皇给孤找很多后娘,后娘会给孤生很多弟弟妹妹吗?”   “嗯,这……”耿小汐想了想,“应该会吧。”   皇甫澈委屈地说道:“妹妹倒也罢了,孤不想要弟弟。他们都说,孤的生母是个贵人,身份卑微,要是孤有了弟弟,太子之位就不是孤的了。”   “啊?怎么可以这样?”耿小汐抓住了皇甫澈的手。   “小汐姐姐,如果孤不是太子了,你还会喜欢孤吗?”   “喜欢啊。”是喜欢的,但如果是太子,会更喜欢。耿小汐的心里一直有个皇后梦,所以,她不允许皇甫澈做不成太子。   “孤也喜欢小汐姐姐,但是孤明白,若是孤做了闲散王爷,一定就配不上小汐姐姐了。”皇甫澈无比落寞地说。   耿小汐回家后,把二人的对话如实告诉了父亲。   耿乔杉有些着急,皇甫澈虽说是太子,也十分受帝后宠爱,但归根到底是因为他是皇宫唯一的孩子,皇后自己生不出来,皇上又没纳妃,除了疼皇甫澈,帝后还有什么办法?可如果宫里突然多出别的子嗣来——以许贵人的身世,恐怕随便一个妃子都能凌驾到她头上,届时,那些皇嗣的母族再找人反一反,岂不就把太子给压下去了?   “不行,我得查查谁在背后给太子放冷箭!”   耿乔杉托了关系,命人打听御书房的奏折,看是哪些不要命的人在给皇上请折子封妃。结果出来后,令他大跌眼镜:全都是父亲的人!   “父亲,儿子倒要问问您,您既然已经决定扶持小汐做皇后,为何又要给小汐树立那么多强敌?您难道不清楚,一旦皇上充盈后宫,就会得到新的子嗣吗?万一那些子嗣背后的势力太过强大,易储是迟早的事!届时,您让小汐、让儿子如何自处?”   耿乔杉把一份写了封妃折子的官员名单扔在了耿青云桌上。   耿青云面色铁青:“你查我?”   耿乔杉道:“不是儿子要查父亲,儿子查的是那在背后拆儿子台的人,这结果真让儿子有口难言!”   耿青云呵斥道:“你懂什么?太子年幼,皇后也还年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怀上龙嗣,与其让皇后的嫡子与太子争斗,不如我们提前部署。是我们自己的人,将来生下的皇子还不是任我们拿捏?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们的人当上了太子,难道就不能娶小汐为皇后?年龄都不是问题,小汐要的是后位,谁能给小汐后位,谁就是我们需要的人!”   耿乔杉一贯耳根子没错,这一回,却十分固执己见,听罢父亲的话,他凉薄地笑了:“父亲,您说的我们需要的人是什么意思,儿子愚钝,不太解其意。儿子只知,小汐今年已经七岁了,父亲准备送进宫的那些女人要多久才怀上龙嗣呢?一年?两年?三年还是五年?让小汐嫁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甚至十几岁的人,父亲觉得小汐能得到幸福吗?别说小汐自己不乐意,人家也未必肯娶。皇甫澈与小汐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分,又是谁比得上的?若再换个太子,谁能这么怜爱小汐?又谁能这么孝敬身为小汐生父却一直被父亲您视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我?”   耿青云被堵得哑口无言。   耿乔杉道:“皇甫澈的太子之位,儿子保定了!今后谁跟皇甫澈过不去,就是跟儿子过不去!谁敢动皇甫澈,就从儿子的尸体上踩过去!”   耿青云气得青筋暴跳,颤抖着手指向这快吃里扒外的儿子:“你……你……逆子……逆子!”   ……   接下来的日子,似是为了表明自己追随太子的决心,耿乔杉一改往日的懒惰不羁,日日早起,护送耿小汐上学。而小太子亦十分给脸,得知未来的岳父大人的行迹后,每天都比平时早起两刻钟,在宫门口恭迎耿乔杉,嘴甜地唤着更伯父,然后从对方手中牵过耿小汐的手,送耿小汐去内学堂。   这么贴心的女婿,耿乔杉即便是铁石心肠也给揉化了,何况他还不是。   冬月三十号这天,玄胤总算同意为小太子开设骑术课,在挑选骑术老师时,小太子隆重举荐了耿乔杉,道耿乔杉英明神武,马术精湛,又于果园有救驾之功,足见其忠肝义胆。不过是个马术老师罢了,朝臣倒是没说什么,玄胤乐得大方地应允了小太子的请求。   腊月初一,耿乔杉以太子老师的身份进入了皇宫。由于马术课都是下午,上午耿小汐结束完内学堂的课程后便留在椒房殿用膳,下午陪太子一起上耿乔杉的马术课。   大概、可能、或许,皇后不大满意耿小汐,在午膳时给了耿小汐几次脸色,耿小汐委屈地掉了两滴泪,小太子便以课程太紧,不便于往返椒房殿为由,午间留在了东宫。   耿乔杉为此,越发笃定了小太子对自家女儿的情谊,才这么小都敢和皇后对着干,等将来大了,手握权势了,更是不会任由皇后干涉自己亲事。这么一想,耿乔杉觉得自己离国丈的位子又近了一大步。   腊月十五,皇上亲自到草场检验小太子的武术进展。   小太子先是练了一套太极、射了几支弓箭,都做了一些体能与反应的测试,玄胤还算满意,浅笑着点了点头:“你学骑马也有半月了,成绩如何?”   皇甫澈翻身上马,在草场上驰骋了一个来回,身姿矫健、不骄不躁、动作优美,看得出耿乔杉是用心传授了的。耿乔杉别的方面是个草包,在教习马术上却的的确确称得上一把好手,他没因小太子天资聪颖便急于求进,那些花样骑术更是一点没教,扎扎实实地让小太子练习着最基本的动作。   玄胤龙颜大悦,毫不吝啬地夸赞了耿乔杉,并着小德子从库房取了些好东西赏赐给耿家父女,还道“耿小姐日日陪练,辛苦了。”   耿小汐早准备好了台子,施施然上前,行了一礼,低垂着眉眼,口齿清晰道:“能陪伴太子殿下是臣女的福气,不辛苦。”   玄胤淡淡地笑了一声,却没与耿小汐继续谈下去的意思,扭过头问起了太子的功课,父子俩你来我去,完全将耿小汐、耿乔杉晾在了一旁。   一直到玄胤摆架离去,皇甫澈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走到父女二人跟前,抱歉地说道:“委屈你们站了那么久。”   皇上是故意给他们难堪,耿乔杉哪里看不明白?耿乔杉就纳闷了,自己一心为太子着想,姿态都摆得这样正了,皇上难道还怀疑他的衷心不成?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客气地说道:“能得见圣颜色已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何来委屈?皇上赏赐了我们这么多东西,我们感激不尽的。”   “莫要与孤生分,耿伯父,父皇怎么想的,孤其实看得明白,孤也心疼你们,但孤是儿子,不可也不敢忤逆父皇,还请耿伯父原谅孤的懦弱。”皇甫澈说着,拱手,行了一礼。   耿乔杉慌忙扶住他:“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殿下折煞小的了!”   皇甫澈又看向站得两腿酸痛眼圈发红的的耿小姐:“小汐姐姐,对不起。”   耿小汐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皇上……皇上是不是不喜欢我?怎么办?皇后不喜欢我就算了,皇上如今也不喜欢……我们以后……还怎么在一起嘛?”   皇甫澈叹了口气道:“母后不喜欢你……倒是真的,她喜欢陈家的小姐,总让孤多于陈小姐来往。至于父皇……他可能……不是不喜欢你。”   “他就是不喜欢我!”耿小汐泪如泉涌,这些日子一直被皇甫澈捧在掌心,宫里谁见了她不是三分笑脸,除了皇后给过她脸色以外,也就今天最委屈了。   皇甫澈欲言又止。   耿乔杉对女儿道:“好了,你先到那边坐会儿,吃些点心,父亲有些课程上的安排要与太子殿下交代。”   耿小汐乖乖地去了。   耿乔杉敛起眉间松散之色,郑重地看向太子道:“殿下是不是知道什么?”   皇甫澈深深地叹了口气:“实不相瞒,父皇这几日被定国公的折子弄得非常不开心。”   更乔治一怔:“我父亲?”   皇甫澈点头:“是,他又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批人,轮番给父皇上奏,请父皇扩充掖庭。在他的带领下,一些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大臣也纷纷递交折子,说父皇后宫凋落、子嗣单薄,望父皇早早地恢复选秀,以便皇室开枝散叶。”   皇甫澈年纪小,讲起这番朝中秘事,竟思路清晰、措辞有度、神色庄重。   耿乔杉早知道他异于常人,倒也没惊讶什么,而是不解地问道:“就因为这个,皇上就要迁怒于我吗?我可是无辜的!我对殿下您……一片赤诚之心呐!”   皇甫澈想了想,皱起英俊的小脸道:“大概,我父皇是不喜欢太过首鼠两端、明哲保身的人吧?”   耿乔杉一听这话,涨红了脸。这倒不是他真的首鼠两端了,事实上,他从未存过类似的想法,他既然把赌注押在了太子身上,就再没想过若是不成还能全身而退。他拼了命地巴结太子,把女儿和太子牢牢地绑在一起,落入外人眼中,自然是他踏上了太子的船。偏偏同一时刻,他父亲不知疲倦地建议皇上封妃开枝散叶——   难道旁人就不会认为,他们父子是商量好了,万一太子不成,就找那些宫妃和未来的皇子做退路吗?这样的人,是不是太无耻了?   旁人能想到这一层,皇上未必不能。   但他真的太冤枉了,父亲的事,他连一根脚指头都没参与过!   耿乔杉暗付:“我全心全意为小汐和耿家谋划未来,他却一个劲儿地在背后拆我的台!”   ……   翌日,耿乔杉请假了,说是感染风寒,恐过了病气给太子,又年关将至,不若将骑术课程顺延到年后。   “知道了,下去吧。”玄胤摆了摆手,示意小德子退下,随后落下一枚白子,“耿乔杉请假?有意思,太子要去探望吗?”   皇甫澈落下一枚黑子:“儿臣怕是见不着。”   玄胤勾了勾唇角:“那就等等。”   等了两日,耿小汐也没来上课了,请假原因,也是风寒。   耿乔杉生病,太子不去探望,不足为奇,但太子最好的玩伴也缠绵病榻,太子若还在宫里逍遥快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暮色四合,太子坐上了出宫的马车,半个时辰后,抵达耿家。   耿家守门的小厮听说太子驾到,面色一白,赶紧通知了正在清算账册的耿青云,耿青云亲自来到府门外迎接太子:“微臣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甫澈下车,换上了鎏金奢华的步撵,小小身子往里一坐,气场张扬,不可一世:“定国公免礼,孤今日是来探望耿小姐与耿伯父的,还望定国公行个方便,让孤与他们见上一面。”   耿青云面不改色地说道:“犬子与孙女感染了风寒,略有些严重,已经传染了不少下人,为殿下的安危着想,殿下还是等请回吧,等他们身体康健之后,微臣自会让他们到宫中向殿下谢恩。”   “孤是真龙之子,自有龙气庇佑,哪里是这些恶疾小病能够招惹的?带孤进去。”皇甫澈神色淡淡地说。   耿青云面上泛起一丝不虞,却还是低头道:“这次的风寒,与时疫的症状有些相似,大夫还在进一步的确诊之中,还请殿下不要冒险入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微臣不好向皇上与皇后娘娘交代。”   “定国公,孤今日来,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孤要见他们,给孤让开!”皇甫澈的身上陡然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   耿青云的脊背弯了弯,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微臣宁可冒着杀头的危险也全要劝诫您,请您远离灾病之人!”   皇甫澈的眸子闪过冷光:“反了,一个风寒罢了,还灾病?孤带了太医,究竟严不严重,孤自有决断!孤最后再说一次,让开!”   耿青云不让。   皇甫澈一个手势,玄江带着护卫拔出了刀剑。   耿青云厉声道:“殿下!您是要私闯民宅吗?您眼里,可还有国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是我皇甫家的天下,孤身为天下的少主,哪一处是孤去不得的?”皇甫澈一番犀利的言辞下来,耿青云哑口无言,又无法真与御林军拔刀相见,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皇甫澈冲进府邸?   “殿下!”耿青云扑通跪在了地上,泫然道:“微臣是真的不敢放殿下入接触时疫病人啦!哪怕还没确诊,但微臣不敢去赌那个万一!反正殿下去了,得了病,微臣也是个死,倒不如现在以死劝谏的好!”   他说着,拔出匕首,往自己心口刺了下来。   他当然不是想刺死自己,但如果他因劝谏而负伤,御史大夫多多少少会怪罪太子,他赌太子担不起这个罪名。   皇甫澈眸光一变,正想喝止他,那边,玄江已经一脚踹开了他匕首:“混帐东西!在殿前见血,你是不要命了吗?殿下才多大!你就敢让殿下看这种血型暴戾的东西!真真是该死!”   这边,耿青云与太子纠缠不清之际,那边,耿小汐疯一般地跑了出来:“殿下——殿下救我——”   ------题外话------   感觉耿家要被这一家三口玩坏了~   T 【V173】父子的下场   这一下,耿青云便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皇甫澈见到了耿乔杉父女。   二人的情况十分不乐观,耿乔杉被揍得面目全非、气息游离若丝,耿小汐倒是没多少伤痛,但关了好些日子,精神极度恐慌,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   此番景象,绝非耿青云所言,二人是感染风寒或得了时疫。   皇甫澈小大人似的眯了眯眼,一股无形的威压在空气中蔓延,众人不禁福低了身子,纷纷听得他道:“定国公,这就是你说的会传染给孤的时疫?你的言外之意是要把孤也变成这个样子?”   “微臣不敢!”耿青云双手抱拳,深深地福了下去,心道他几时说过要打太子,这太子无中生有的能力也太强了。   皇甫澈对玄江道:“你们几个出去,守住大门,孤有话要问耿老师。”   “是!”   玄江应下,去拽耿青云。   耿青云心中一阵恼怒,却不敢公然违抗太子命令,由着耿青云拽了出去。   大门被合上后,耿小汐再也忍不住,扑进了皇甫澈怀里,明明大了皇甫澈两岁,这个时候却无法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皇甫澈的身上。   “殿下……”她伤心地呜咽着。   “孤在这里。”皇甫澈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小汐姐姐,告诉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呜呜……”耿小汐一个劲儿地哭着,却不敢把经历的一切说出来。   皇甫澈语重心长道:“小汐姐姐,你不告诉孤的话,孤很难替你们做主的。你想一辈子被困在这个院子吗?你想耿伯父永远都醒不过来吗?”   耿小汐拼命摇头。   皇甫澈说道:“这就对了,孤想帮你,可是小汐姐姐,解决问题就跟看病一样,必须先了解得了什么病,才能对症下药。孤就算是去向父皇求情,让他帮你们两个解脱,也得给父皇一个合理的原因。”   耿小汐已经这么大了,这些话,还是听得懂的,抽泣了两声,最终鼓足勇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原来,是那日在草场,耿乔杉从皇甫澈这边问明玄胤为何给他们父女摆脸色后,回家便与耿青云闹了一场,具体闹什么耿小汐没听清,耿小汐只知道把族里的长老都惊动了,长老们关上门劝了很久,也不知劝的情况如何又究竟劝的谁,反正长老离开后,耿青云大发雷霆,将耿乔杉狠狠地揍了一顿,还说没耿乔杉这种不中用的儿子,要把耿乔杉赶出耿家。   “……好可怕……呜呜……都是血……我不敢冲出去……我怕爷爷连我也打……”耿小汐泣不成声。   皇甫澈若有所思地凝了凝眸:“原来耿伯父是这样才托病不给孤上课的,小汐姐姐你呢?你没受伤又为何也不来内学堂上课了?”   “我……我说要找你告状……爷爷就把我关起来了……”耿小汐后怕地说。   皇甫澈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定国公也太大胆了!连朕的老师都敢打!他真以为耿伯父只是他儿子吗?耿伯父受皇命在身,那就是皇室的人,殴打耿伯父,是要量刑的!还有你,你是孤最好的朋友,他打你,就是在打孤的脸!孤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床上的耿乔杉早就醒了,觉得没脸见太子,才一直装晕装睡,此时听了他如此维护自己的话,再也忍不住,揪住被子,颤抖着哭了起来。   ……   院中,耿青云面色铁青地看着紧闭的房门,那里隐约可以传出几声耿小汐的哭泣,但三人说话声都极小,他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他举步,往里走。   玄江拦住他:“你还想去哪儿?”   “那里头是我儿子,我儿子醒了,我去看看成不成,玄大人?”耿青云没好气地说。   玄胤冷哼:“你还知道那是你儿子?瞧你那下的狠手,不知道还以为你夫人给你戴绿帽了呢。”   “你……”耿青云被噎得半死,他只知玄胤身边有个从小玩到大的护卫,因听说从前只得个小厮之位,纵然如今做到正四品御前带刀侍卫,那也不过是皇上的一句恩典罢了,他并未将对方放在心上,然而今日一打交道,方知对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也别得意,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老夫劝你在人生得意时多给自己找几条退路,免得哪日失势,还有个人能够保你。你若是等到失了势再去求人,怕是没人肯给你雪中送炭了!”他另有所指地说。   玄江一笑:“定国公说的很有道理,我的确该为自己谋划一点退路,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嘛。朝廷这个大池子里的浑水,不淌都不行,终归是得下水,就看被谁拉下去。”   耿青云露出一丝笑意,刚要开口,又听得玄江道:“但定国公,你很快就不是这个池子里的人了,所以我找你,一点意义都没有。”   耿青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   房中,讨论还在继续。   皇甫澈总算弄明白了耿乔杉被揍的前因后果,不单单是耿乔杉恼怒对方拆台,而是矛盾升级到了一种无法言和的地步。耿乔杉是最冲动易怒的性子,在劝说父亲无果后,果断给父亲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放弃给玄胤纳妃的念头,一心一意辅佐耿小汐;要么,就放弃族长之位,由耿乔杉来继承。   耿乔杉想的是,父亲想给玄胤弄几个妃子皇子的,可以呀,把耿家大权交到他手中嘛,他再去支持太子,皇上和太子也能看到耿家的诚意。   可耿青云又不是傻子,会把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业交到一个不中用的儿子手中吗?不中用倒还罢了,关键又变得十分不听话、不容易掌控。   哪天这蠢儿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耿家,绝不可以毁在这种人手里。   耿乔杉更怒了,质问耿青云,什么叫不中用的儿子?整个耿家,大房已毁,不把产业交给他,难道交给被先皇贬斥一辈子都是庶人的耿二、耿三?随后,耿乔杉机智地察觉到了问题的不对,到父亲院子一查,才知有个年轻的姨娘怀孕了。   他深深感到了前途的渺茫,他之所以能混到现在,得父亲赏识,无非是仗着自己是家中独子,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自己不够聪明、不够圆滑——倘若父亲生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那自己的家主之位还保得住吗?   反正父亲也放弃他了,他也没必要再对父亲手下留情,他当即叫来族里的长老,要向他们“坦白”父亲的一些“事儿”,父亲预感不妙,不等他开口,便把狠狠地揍了一顿。   “肋骨……我的肋骨都被打断了……长老们都劝他,这是唯一的儿子,别给打没了……他说他宁可孤独终老也不要我这种不孝子……我知道……他是有的新的……就想甩掉我这个包袱了……”耿乔杉一把鼻涕一把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耿乔杉觉得自己与太子还真是同病相怜,都是家中庶子,且是独子,父母迫不得已对他们好,可他们时刻面临着被人取代和威胁的风险。也或许是类似的经历,让耿乔杉潜意识里十分地亲近太子、信任太子,当然,也毫不含糊地利用太子。他自认为可以以己度人去揣测太子的心思,也认定太子是个非常好掌控的女婿,只要把太子牢牢地拽在手里,自己便能从此高枕无忧地做个人上人。   “殿下……您要替我做主啊……”他哭得毫无形象。   皇甫澈的眸子里闪动起恰到好处的心疼与担忧:“老师,您的苦,孤感同身受。”   这句话,真是走心。   耿乔杉泪如泉涌。   皇甫澈又露出了一丝难色道:“可是孤刚才细想了一下,又觉得这件事,孤可能无法插手。”   “什么?”耿乔杉怔住。   皇甫澈叹了口气道:“南疆以孝治国,是老师逼迫定国公在先,定国公才以教训儿子的名义揍了您一顿,这即便是闹到公堂之上,也是您忤逆生父,大逆不道、罔顾伦常,而定国公严父教子,用心良苦,可歌可颂。”   “这……”耿乔杉犹如吞了一块海绵,连声音都哽住。   “除非。”皇甫澈顿了顿,“定国公是做了什么有悖国礼之事,而老师身为太子少师,职责所在,不得不出言提醒,言辞过激失了分寸,遭来一顿毒打……如此,孤方有些办法。”   耿乔杉犹豫了。   皇甫澈点到为止,也不逼迫他,起身道:“这里终究是定国公府,孤强行闯入已是大大的不妥,日后怕是再难进来探视,请老师和小汐姐姐保重。”   “殿下!殿下!殿下……”   任凭父女二人如何呼唤,皇甫澈还是毅然离开了定国公府。   这之后的第一日,耿乔杉憋住了。   第二日,耿乔杉依旧憋住了。   第三日、第四日……   陈娇开始频繁出入东宫,皇甫澈也频繁被请入陈太傅家。   第七天时,耿乔杉终于按耐不住,恐自己苦心造诣的一切打了水漂,不甘之下,悄悄买通下人给皇甫澈递了一封密信。   除夕前一日,大理寺卿亲自上门,将耿青云缉拿入狱。   “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要干什么?”耿青云大怒。   大理寺卿冷道:“有人控告你私收贿赂、结党营私、越境造营、私铸钱银,证据确凿,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该死的耿乔杉,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小兔崽子?耿乔杉你给我出来——给老子出来你听见没有?连亲爹都敢出卖!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耿青云的怒吼如雷霆一般,在定国公府的上空来回炸响,震得所有人都猛颤。   耿乔杉躲在屋子里,抱着剩下的半本账册,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   耿青云被带到了大理寺,囚车打开的一霎,侍卫无情的大手将他从里边拽了出来,踹在地上,他滚了滚,正好停在一双绣了金龙的黑色软皮小靴旁,小靴质地极好,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小羊皮。他的视线顺着小皮靴上移,衮冕服制,玄衣纁裳,不是当朝太子又是谁?   他屈辱地瞪了瞪眼,想起身,却被一只大脚踩住了胸口。   “太子殿下面前,你还是乖一点的好。”大脚的主人,玄江毫不客气地说。   耿青云被踩得吐出了一口鲜血,恶狠狠地瞪着太子,道:“你究竟想怎样?”   皇甫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身子透出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沉稳气势,眸中,还隐隐跳动起一丝狠戾:“孤想怎样,定国公不清楚吗?定国公当初是如何挑唆孤与皇后关系的,孤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怎么样?被儿子背叛的感觉还好吗?”   “你……你不是人……你是妖怪!是妖怪!”人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心思?就因为他挑唆了他们几句,他就要把他弄得身败名裂!他还以为太子是在报河边的刺杀之仇,却原来,太子根本没将那次刺杀放在眼里,太子介意的,自始至终都是和皇后的关系。   “呵呵……呵呵呵……”耿青云惨烈地笑了,“枉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躲过了那么多明枪暗箭,经历了那么多生杀予夺,汲汲营营,活到现在,把大房都熬倒了,把耿妍也熬跨了,到头来,却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太讽刺了……”   “莫欺少年穷,也莫欺孤年幼。”皇甫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甩袖离开了原地。   耿青云在牢中渡过了生平最冰冷的一个年,除夕夜,一碗馊饭,一壶水酒。   正月十五过后,耿青云的案子被正式提上议程,审案中,寻找线索与取证往往是最耗费人力物力的环节,动辄数月甚至数年,哪怕一个不起眼的芝麻官审讯起来,都要拖上半载一年,然而这一次,由于耿乔杉的全力配合,将耿青云所有非法的账目,一本不落地递交了大理寺。账目中详细记载了耿青云结党营私、私铸钱银甚至越境造营的证据。   早些年,耿家二房也拥有不下于藩王的私家军,玄胤登基后,他主动将兵权交到了朝廷手中,虽不如麒麟军那么数目庞大,却也不容小觑。故而当玄胤在全国范围内推举削藩制度的时候,他并未受到任何波及,可谁能料到,他早就在境外的一个峡谷中,秘密培养了五万兵士。   养私军已是不赦之罪,何况还养到了境外。   这已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加上他在那私家军的军营里又查出一个只比太子公主小了几个月的小女儿,按照月份一算,小女孩是在南疆王国丧其间怀上的,这是对皇室**裸的不敬,那些想为耿青云求情的官员,都实在是找不到求情的突破口。   人证物证俱在,耿青云抵死不认也无法。   二月中旬,三司会审意见达成一致,耿青云不重国礼,藐视王法,结党营私,越境造营,私铸货币,上瞒天听,下愚百姓,其心可诛,其罪不恕,特剥去官职,褫夺爵位,赐斩首之刑。   因顾念耿乔杉举报有功,免除了被株连的厄运,耿乔杉其实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严重,他当初举报父亲,不过是一来,不想被父亲打死;二来,想把父亲弄下马了自己把权势握在手里,但他发誓,他没想过要父亲的命。   事情发展到一半的时候便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彻底超出了他的控制,他试图找到父亲以前的朋友,请他们出面帮父亲想想办法,奈何那份结党营私的名单还在皇帝手里捏着呢,与耿青云撇清关系都来不去,谁谁上赶着去惹一身骚。   该处决的官员自然是要处置的,得知是耿乔杉告的密,那些官员的家眷把耿乔杉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仅如此,族里的长老们也找到耿乔杉,扬言要把他从族里赶出去。   耿乔杉莫名其妙:“你们有没有搞错?是我救了你们啊!要不是我大公无私,你以为你们还有命吗?”   “不是你举报你父亲,他能出事?我们能出事?我们全都好端端的!”作为家族的长老,焉能不知一点耿青云的猫腻?但国家如何干他们屁事?他们要的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家主,一个能引领耿家走向辉煌的继承人,而不是这个为了一己私欲,把生父送上断头台的不孝子!   耿乔杉接管族中庶务的事因此而耽搁了下来。   “事情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全都不一样!父亲没了,我就是家中唯一继承人,这群老顽固还在等什么?难不成等那个姨娘的肚子里爬出一个儿子来?哼!她那儿能爬出什么东西?!”   当晚,耿乔杉一碗堕胎药,喂姨娘喝了下去……   本以为是断了族中老顽固们最后一丝犹豫和念想,却不曾,反而将矛盾计划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耿家乱作一团、群龙无首之际,捡漏王回来了。   ……   宁玥在椒房殿采集新鲜玫瑰,冬梅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娘娘!娘娘!奴婢擅作主张了,您饶恕奴婢先斩后奏,奴婢就告诉您。”   “你这丫头,越发会调皮了不是?”宁玥笑了笑,“好好好,恕你无罪,说吧,又是什么大事儿?”   冬梅侧身一让:“娘娘您看,谁来了?”   一名身材魁梧、五官刚毅的英俊男子徐徐走到了宁玥身前,经久风霜的缘故,肌肤晒成了古铜色,一双深邃的眼睛却越先沉静明亮。   他张开被风吹裂的唇角,激动得失声,眸中渐渐泛起水光,半晌,跪下道:“小姐!”   宁玥把剪刀放回篮子里,托住他双臂,红了眼眶:“你还知道回来!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一封信都不给我!”   泪水,从他眼角无声地滑落,他隐忍着,肩膀颤抖:“我回来了,小姐,耿中直回来了。”   ……   耿中直的回来让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   早年大房找了马谨严充当耿烨,一些有资历的长老是知道此事的,毕竟要族里出世证明,朝廷那边才敢承认耿烨的身份,如今正主回来,长老们吓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办?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长老们随便找了个人便说成是我,还以我的名义在西凉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怎么想都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啊?”耿中直看着一屋子神色各异的长老,长吁短叹地说。   资历最长的大长老道:“这事儿不能怪我们,是你父亲弄的!当时,家主还不是你二叔,是你父亲!你该明白,我们说的好听是长老,可在家主面前,我们还是非常微不足道的。”   “是啊是啊。”另外几名长老讪笑着附和。   “我们当时都有劝过你父亲,别李代桃僵,你父亲不听,说与西凉公主联姻能促进耿家的发展,我们啦,被忽悠着也就信了。”大长老一脸自责地说:“也怪我,白长了这么些岁数,竟没想到你还活着,还以为真如你父亲所言,你已经死了,不会再出来了,若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当初说什么也要拦着你父亲的啊!”   耿中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些便是我明白又如何?我理解你们又如何?我的意见就不微不足道了?你们欺骗的是先皇陛下、是皇上!”   众人吓得一阵哆嗦。   大长老清了清嗓子,试探道:“我听说你流落民间的时候,曾在皇后娘娘身边当过几天护卫?”   “啊,确有此事,不过我没告知她我的真实身份,现在知道了,她都是南疆皇后了,我自然没必要隐瞒自己。”耿中直说完,众人不疑有他,他看了众人一眼,道:“她很生气。”   大长老的眼珠子转了转:“那她……没杀你?你、你、你这也是欺君之罪啊……”   耿中直猛地拍上了桌上:“我欺君给你们欺君能一样吗?我跟皇后的关系,和你们跟皇后的关系,能同日而语吗?好歹我也跟着皇后娘娘出生入死过!我当初流落西凉,又是因为在南疆实在待不下去!两国交战,我要是说了身份,怕给小姐遭来不必要的祸端,这才瞒了她。但我不像你们,利用这等身份为非作歹、蝇营狗苟!”   长老们被骂得无地自容。   “算了,我回来,是想把我生母的牌位放入宗祠的,至于你们这些人会怎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了,从此,我也不当我是耿家人了!”耿中直起身就走。   “哎!哎!耿烨!”大长老抱住了耿中直的胳膊,“你别走,你千万别丢下我们呐!你走了,我们全都得掉脑袋哇!皇后娘娘这样器重你,不如……你帮我们说句好话吧?”   “我和我母亲被那些下人欺负的时候,你们可有帮我们母子说句好话?我母亲没钱治病的时候,我求到耿府门前,你们可有帮我说句好话?你们早不当我是耿家人,我才懒得淌你们耿家的浑水!”   “中直!中直!有话好好说!从前是我们错了,我们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们吧,中直。”   大长老说着,竟是不惜给耿中直跪了下来。   他一跪,二长老、三长老也跟着跪了下来。   “中直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猪油蒙了心,没劝你父亲善待你和你娘,也没劝阻你父亲找人冒名顶替你,但是中直啊,我们终究不是你屋子里的人,你的悲剧不是我们造成的,是你父亲。你不能把你父亲的错加注到我们身上。如今耿家有难,你身为耿家的一份子,不能对耿家弃之不顾啊。”   耿家?说的好听,大房早就没了,如今的耿家不过是二房与一些曾经遗留下来的族产而已,还真与耿中直关系不大。   但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敢与耿中直撇清关系呢?   想掉脑袋不成?   耿中直冷笑一声道:“你们没给过我任何恩惠,我凭什么要帮你们?你们这几颗项上人头好像也卖不到几个钱吧?”   ……   三天后,是族里投票决出新一任家主的日子。   按理说,家主是由上一任家主指定沿袭,大房被抄家后,未能拟定继承人,耿青云凭着嫡系身份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族里的一切,如今耿青云出了事,也没指定继承人,便由长老们共同裁定。   耿乔杉起了个大早,精神抖索地去了祠堂。   小姨娘肚子里的骨肉已经没了,别说,还真是儿子。但如今,除了他,他倒要看看这群老顽固还能选谁!   坐上,坐着一名气势逼人的黑袍男子,据说是大房的耿烨,因被大房迫害流落民间多年,倒是避过了大房的灾难。   但这个人在族里毫无根基,在南疆全无人脉,又未涉足任何族中庶务,更不像他有个如花似玉能迷倒太子的女儿。   不足为惧!   耿乔杉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傲慢地看着诸位长老:“过了这么久,想必长老们已经想清楚谁是新一任的继承人,现在开始票选吧。”   票什么票?   他老爹就他一个儿子!   哈!   家主之位是他的了!   耿家的一切是他的!   他女儿能做太子妃了,哦不,是能做未来皇后了,他也要当上国丈了。   耿中直将他神色尽收眼底,摇了摇头。   长老们低头交流了一番,大长老比了个手势,二长老、三长老会意,纷纷点头,表示已经打点妥当。   大长老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经过我们的商讨,决定,任命大房耿中直为新一任家主!耿乔杉迫害生父、残害手足,按族归,逐出耿家,永不回门!”   耿乔杉……懵了。   ------题外话------   多么魔性的一家哇~   理论上是有二更的 【V174】好事不断(二更)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宁玥的预料,宁玥以为,耿家二房能屹立那么多年不倒,耿青云定是有着自己的过人之处的,儿子要对付他们,少说得半年绸缪,哪知这才不到三个月,二房便传来了易主的消息。   老天爷也仿佛在帮着儿子似的,在马谨严扮演恭王的时候,在耿家几兄弟联手算计她的时候,她无数次在心中祈祷,耿中直,快点出现吧,然而上天没有听到她的呼唤,却在如今听到了儿子的。   她有些庆幸耿中直之前没有出现,因为那还不是接管耿家最好的时机,过早暴露耿中直,只会让耿中直与耿家形成对立,而不是像现在,成为耿家唯一的救命稻草。   什么都没做,耿家倒贴了。   “这孩子啊,真是神灵都在庇佑他。”宁玥感慨地笑。   冬梅奉上一杯温水:“这可不完全是神灵庇佑,主要还是太子殿下聪明!”   宁玥与有荣焉地笑道:“是啊,这股聪明劲儿,比我跟他父皇强多了。”   “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冬梅毫不吝啬地夸赞。她心中亦然是十分喜爱太子的,觉得那圆溜溜的小脑袋怎么装了那么多鬼主意,更重要的是,太子长得漂亮,又高冷,可在小姐面前又会不自主地害羞,那副闷骚的小模样,把她的心都给萌化了。   要是将来,她和玄江也能生个这么厉害的孩子,不,一半厉害就好啦……   宁玥一瞧她红扑扑的脸便知她惦记玄江了,打趣道:“知道你喜欢孩子,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看什么时候给你们挑个黄道吉日,把亲事办了吧!你无父母,他无高堂,我和皇上给你们做主得了。”   冬梅羞红了脸。   她其实很早就想成亲了,天天看着这只秀恩爱,三天两头撞见活春宫,她是正常女人好不好?再忍下去非得自我纾解了。   反正她也的确很喜欢玄江啊,虽说长得不算特别英俊,但挺干净,又老实,而且二人都在一个地方当差,平时拉个手、亲个嘴儿的,多方便!   嘿嘿嘿嘿,她现在就好想玄江。   宁玥瞟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几束鲜花道:“刚从御花园摘的,给皇上送去,清新一下空气。”   “好好好!”冬梅抱着鲜花,头也不回地跑了。   来到御膳房,见玄江守在门口,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冬梅有点小激动,把花放到花瓶中插好后,慢慢地退了出来,与玄江擦肩而过时,突然踮起脚尖,在他嘴上啵了一个!   哈哈哈哈,亲到啦!   ……   二月底,耿家之事接近尾声,耿青云被斩首,耿乔杉被逐出家门,连带着耿小汐也被赶了出来。   耿小汐不服,与父亲一起求到了椒房殿。   宁玥明白,儿子的仗已经打完了,接下来轮到她上阵了。   “冬梅,你过来。”她在冬梅耳边吩咐了几句,冬梅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冬梅悄声无息地出了椒房殿。   宁玥换上明黄色的皇后宫装,头戴凤冠、簪九尾凤钗,尾指与无名指戴上牡丹护甲,描了精致的妆容,雍容华贵地在珍儿的搀扶下,来到了大门口。   刚跨过门槛,耿乔杉与耿小汐便双双跪了下来。   耿乔杉穿着一件藏青色直坠常服,腰间束着一根点缀着翡翠的玉带,乍一看去,依旧华贵精美,但细细打量,会发现衣角和带边已经轻微地磨损了,他脸色亦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而在他身边的耿小汐,也如一朵经历了暴风雨的残花,狼狈得不成人形。   “你们这是做什么?”宁玥不动声色地问道,声音清润,语气平和。   耿乔杉仿佛找到了救命的浮木,扑腾一下扑过来,哭道:“娘娘!娘娘求您看在太子殿下的份儿上,救救草民啊!”   “娘娘救命啊——娘娘!”耿小汐也跟着伤心地哭了起来。   珍儿要上前推开耿乔杉,宁玥摆手制止了她,淡淡地看向脚边的耿乔杉道:“你不是好好儿的吗?让本宫救你什么?”   耿乔杉泫然道:“娘娘,那群老不死的,把我逐出家门了!我原本……原本做这些,就是要夺取家主之位,然后效忠太子殿下的啊……现在一切都没了……求娘娘为我做主啊——”   宁玥淡淡地道:“你这话说的,本宫不爱听,什么叫你做这些是为了太子?谁许你巴结太子了?你难道不清楚,皇上禁止皇嗣与官僚来往甚密吗?”   “啊?这……”耿乔杉的哭声戛然而止,怔怔地望着皇后。   宁玥又道:“本宫顾念你是太子的马术老师,往日里太子待你敬重些,本宫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太子与耿小姐年纪相仿,又同是内学堂的学生,小孩子家家的玩一玩也无伤大雅。但你要说,太子撺掇你大义灭亲……本宫的太子担不起这种勾结朝臣的罪名!”   耿乔杉噎住。   的确,太子从头到尾都没讲过与他勾结的话,太子只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说如果想保全自己,就得查出他父亲违法的证据。   而且他虽递交了证据,但太子之后再也没插手任何事,也就是说,自始至终,太子都不过是讲了两句话罢了。   可、可、可他的初心就是要带着耿家投奔太子的呀!   为表示自己拥有足够的砝码力挺太子,才将一直与太子做对的父亲给拿下了——   耿乔杉越想,越不明所以,隐约感觉到自己掉进了某处陷阱,却又实在分辨不出是谁给他挖的陷阱。   太子吗?   不能吧,太子这么喜欢小汐、这么敬重他,怎么可能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旁的耿小汐开口了:“娘娘,求您让我见见太子吧!”   宁玥冷笑:“你见太子做什么?你们都是庶民了,还觉得自己有资格觐见太子?本宫是想把你们的事做个了断,才勉为其难见了你们一面,别的,你们也别痴心妄想了。”   “娘娘!娘娘您不能这样!太子殿下若是知道您拦着不许我们见他,一定会怪您的,娘娘——”耿小汐心有不甘地说。   宁玥笑得越发灿烂了:“都是你这只不知廉耻的小狐狸精挑唆太子与本宫做对,遇见你之前,太子将本宫视若亲母,可现在,太子都差点要搬到东宫去住了,换做你是本宫,你会不会让太子被你这种居心不良的人抢走?”   耿小汐怔住。   宁玥倨傲地说道:“真以为迷惑了太子,就能把本宫给斗下去?本宫告诉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太子又是小孩子心性,哭两天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会碰到更多的玩伴、结交更多的朋友,再也不会记得曾经内学堂有个千金叫耿小汐。”   耿小汐泪如雨下:“不会的……太子不会忘记我的……娘娘……你让我见见太子吧,娘娘——”   宁玥将一个后母的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便是耿乔杉看了都觉得太子是无辜的,是被这可恶的蛇蝎妇人软禁了,才没能出来搭救他们。   他甚至滋生了一个诡异而大胆的念头:他要把太子救出来!   可惜,他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能活着离开京城都是造化,救太子?下辈子吧。   二人最终被宁玥轰出了皇宫,没多久,又被官府的人轰出了京城,从此天南海北,再无缘相见。   冬梅拦着皇甫澈,直到二人彻底消失才放了皇甫澈回椒房殿,皇甫澈来到宁玥身前,想起放在在楼阁上看到的一幕,低声道:“母后,您没必要把黑锅都背到自己身上,儿臣不怕与他们撕破脸。”   宁玥摸上了他稚嫩的脸庞:“母后知道你不怕,也知道即便撕破了他们也无法将你怎么样,可是澈儿,你是母后的儿子,母后总是希望你可以不要背负那么多,哪怕是一个庶民的看法,母后都由衷地希望那是好的,愿你在世人眼中,温柔敦厚,高情远致。”   皇甫澈靠进宁玥怀里,微微湿了眼睛。   ……   夜里,为庆祝儿子旗开得胜,宁玥下厨做了一大桌好菜,到底练习了一两回,不如之前手生了。冬梅给她打下手,切了点藕丁、胡萝卜丝、青椒。   她和玄胤都无辣不欢,生出来的两个小家伙却滴辣不沾,这可不好,吃不到一块儿去。   宁玥一寻思,做了一个鸳鸯火锅,一边是海鲜玉米汤,一边是麻辣仔鸡汤,都用文火炖足了一个时辰,把肉味和调料的鲜味全都炖出来了。   儿子对肉的兴趣不大,但好像是她做的,儿子还是会吃,犹豫再三,宁玥亲自做了些牛肉丸、香菇丸、鱼糕与花枝丸。   豆腐乳、香菜、芝麻、花生沫,也分别备了些。   望着热气腾腾的火锅,皇甫倾睁大了眼睛,口水横流道:“哇哇哇!今天什么日子哇?可以吃火锅啊!我最爱吃火锅啦!有没有肉?我要肉!快快快!”   她嚷着,让冬梅把羊肉与牛肉烫进了锅里。   冬梅一半烫了不辣的,一半烫了辣的。   皇甫倾埋头就吃,甫一吃到辣的,眼泪都辣了出来:“啊啊啊!好辣!好辣!好辣呀!辣死我啦!”   “那便不吃了吧。”冬梅作势去拿她的碗。   她忙抢在手里,嘟起小嘴儿说道:“我吃的!辣……我……我不怕辣!”   吃了几口,味蕾全部打开,辣不辣已经不在乎了,肉真好吃,嗯,太好吃,她以后要嫁给肉。   一屋子人,全都被她憨态可掬的样子逗笑了。   宁玥拿了碗碟,把筷子递给玄胤和皇甫澈。   皇甫澈恭敬地说道:“多谢母后。”   宁玥点点头。   玄胤拉过宁玥的手,凉得很,给轻轻地搓了搓:“辛苦了。”   宁玥微微一笑:“辛苦的是儿子,这段时间为了响应你这父皇的高端要求,忙得都快没时间与我说话了。”   皇甫澈抿唇,红扑扑的小脸在烛火的映射下精致而迷人。   玄胤拍了拍他肩膀:“干的不错。”   第一次被表扬的某人,终于忍不住,腼腆地笑了。   ……   耿家父子虽是解决了,耿家的势力也变相地收入囊中了,玄胤公布了长房以马谨严冒充耿烨的罪行,严厉斥责一番后恢复了耿中直的身份,将原先的定国公府更名为恭王府。   随着身份的恢复,耿中直由一介毫不起眼的庶子,扶摇直上,成为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听说,新贵还没议亲。   说亲的媒婆几乎踏破恭王府的门槛。   他们都忘了,耿烨早在六年前,便已经与西凉和过亲了。   宁玥将耿中直宣入了皇宫,在椒房殿的惠云阁接见了他:“……你既已恢复耿烨的身份,那么有件事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下。”   “娘娘请说。”耿中直将姿态放得很低。   宁玥笑道:“不必如此拘谨,你不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了,是国公爷。”   耿中直起身,行了一礼,正色道:“我命都是小姐给的,我只要活一天,就一天是小姐的奴才!”   “快别胡说。”宁玥嗔了嗔他,指向一旁的椅子道:“坐吧,我们坐下说话。”   “是。”耿中直依言坐下,他人如其名,中直刻板,绷着身子坐在那边,活像一座蜡像。   宁玥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你这样子,倒是叫我不好说了。”   他挠头,讪讪地笑了两下。   宁玥就道:“是德庆公主的事,不知长老们可有与你提过?”   耿中直摇头:“这些日子忙着上族谱,接管大房和二房遗留下来的事物,未来得及探讨别的。”   “那我就从头说起吧,你走后不久,你父亲和耿妍找到了被我们沉塘的马谨严。”   “他没死?”   “是,侥幸逃过一劫,毁了容,中间与我们发生了一点纠葛,什么纠葛我以后再与你慢慢说,总之后来呢,他被你父亲的人救了,换了一副容貌,伪装成你,与德庆公主和了亲。长老们知道他是西凉人,但并不知道他是我大哥,否则,咱们这出戏还真唱不下去。”   耿中直长长地松了口气。   宁玥接着道:“马谨严与德庆公主闹得很不愉快,婚前便不顾德庆公主的反对强暴了她,事后又囚禁她,西凉皇帝杀了马谨严,你们俩的婚事便也算做了一个了结。不久之后,德庆公主进入南疆挑选驸马,奈何一个都没看上,后面司空朔回西凉,她也跟着回去了,听说如今依旧住在皇宫,没有嫁娶。”   “娘娘的意思是……”耿中直欲言又止。   宁玥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意思不重要,主要看你怎么想,这桩婚事是以恭王之死告终的,两国并未出示解除婚约的文书,如今你,真正的恭王活着回来了……咳,我想问问你,是履行这桩婚姻,还是解除它?那毕竟是一个失贞的公主,如果你介意……”   “我不介意。”耿中直说。   宁玥睫羽一颤。   耿中直道:“和亲是最利于两国邦交的,我愿意娶她,一辈子善待她。”   “是我自私了,不该与你说这些的,你有大好前程,大可挑个心爱的姑娘……”宁玥撇过了脸。   “我心爱的姑娘已经嫁了人,所以,娶谁都一样。”耿中直低垂着眼眸,说道。   宁玥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半晌,才轻轻地说道:“那我问问西凉的意思,也许他们会拒绝的。”   ……   西凉没有拒绝。   西凉皇帝阅读完信件之后的心情,可谓是激动的,玄家四子做了南疆皇帝,天知道他有多怕玄家会借兵造反啊!司空朔又不知跑哪儿云游四海去了,他如今每一天都过得是战战兢兢,眼下有了一个与南疆交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三月中旬到的信件,四月底,和亲的队伍便已经在路上了。   这一次,德庆是真的嫁出去了。   【V175】容卿番外   大年初三,气候湿冷。   南疆是没有雪的,一般人家里自然也没有北方的炕,故而当寒意袭来,那种室内室外几乎一个温度的感觉,还是让人冰肌裂骨。   索性容卿早有准备,让人在屋子里造了一个壁炉,壁炉里的火咝咝咝咝地烧着,火光跳跃,如舞动的龙舌,拼命亲吻着壁炉的顶端。   气温高了不少。   容卿停止了添柴,拍掉手上的木屑,又拿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手,推着轮椅来到床边,静静凝视着睡熟中的小小人儿。   怀孕期间,尽管他一再控制她体重,但她还是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浮肿,如今浮肿褪去,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皮肤也隐隐有些松弛,这令他心疼。   他将手伸进杯子,轻轻揉着妹妹腹部的穴位,好促进她尽快将恶露排干净。   大概她揉得很舒服,熟睡中的宁玥满足地嗯了声。   他轻笑,另一手捏了捏她脸蛋。   宁玥被捏醒了,懒懒地睁开眸子,打了个呵欠,将脸蛋枕在他手上。   容卿宠溺地笑了笑,肚子按摩得差不多了,忙给她掖好被角:“还难受吗?”   “有点疼。”宁玥撒娇说道,也不在意自己所说的疼痛之处是那难以启齿的地方,在哥哥面前,她总一直都是个孩子,没有不可言说秘密与羞耻。   容卿笑意温柔而沉静:“要不要再给你吃点止疼药?”   宁玥摇头:“不能给宝宝喂奶。”   容卿抚摸着她脸蛋:“有乳母。”   宁玥掀开眼皮,从小缝儿里睨着他:“你同意?”   “不同意。”容卿虽宠她,但在某些原则性的事情上不会惯着她,“疼痛是必然的,这是所有母亲都要经历的过程,哺乳是让身体复原最健康也最迅速的方式,乖,忍两天就好了。”   “可是真的好疼。”宁玥疼出了眼泪。   容卿岂能不知她是个怕疼的性子?小时候随便磕到碰到,都得扯着嗓子嚎上半个时辰,如今这生产之痛,真是难为她了。   又哄了宁玥几句,宁玥呜呜咽咽地睡着了。   容卿也不走,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   虽不愿承认,但他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也不知还能再看她几次?   容麟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拧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装着一双小宝贝,刚在隔壁洗了澡,又在乳母那儿吃了点奶,睡得很香。   “嘘——”容卿扭头,冲容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容麟点头,放轻了脚步,把篮子搁在床头柜上,笨拙地去抱一双小包子。   容卿看着他笨手笨脚又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禁失笑:“我来吧。”语毕,探出修长的手,将小包子抱了起来,放到宁玥怀里,妹妹贴着宁玥,许是闻到奶香味儿了,一转头,舔上了宁玥的胸脯。   宁玥是穿了衣裳的,可还是叫容麟看红了脸。   容麟忙背过身子:“我在外头等你。”   容卿给母子三人盖好被子,又唤来冬梅与乳母在房中服侍,这才推动轮椅出了房间。   此时天色初开,天际灰蓝一片,几颗耗尽了一夜辉光的星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容麟望着那些星辰发呆。   容卿握住他的手:“想什么呢?”   容麟道:“想你就跟那些星辰一样,很远,看得见,摸不着,也摘不下来。”   容卿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角:“那你现在摸的是什么?鬼?”   容麟反握住容卿的手,他的手长年舞刀弄枪,指腹与虎口早已磨出一层厚厚的茧子,摸起来并不舒服。容卿的手却是一双拿手术刀的纤手,白皙、柔嫩、冰凉,他喜欢牵容卿的手,因为舒服,但如果逆向思维的话,容卿牵他时肯定是被磨得很疼的。   不过就算是疼,容卿也不愿意放手吧。   “守了一整夜,困不困?”他问。   容卿云淡风轻地笑道:“有点。”   容麟习惯了他总算这样在意自己妹妹,多过在意任何人,当下也不说什么,推着他回了房。怕他冷,又打来热水给他泡脚,尽管他自己没有感觉,但整体温度的确会上升一些。许是太困了,容卿泡到一半便歪在软枕上睡了过去。   容麟拿过干净棉布,给容卿一点点擦干脚上的水渍,将他放到床上,随后收拾一番,自己也钻进了被窝。   容卿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床铺边一片冰凉,可见离开了许久,他起身,披了衣裳,准备自己坐上轮椅,突然,一只染了紫红色豆蔻的手伸了过来,扶住他,将他挪到了轮椅上。   容卿看了对方一眼,道:“夫人来这里很久了?”   夫人笑道:“差不多一个时辰吧,不算太久。”见容卿眸光四顾,解释道:“我打发容麟上街给你买点茯苓,说或许对你的腿脚有帮助。也就给你买东西,我才使唤得动他。”   最后一句,俨然含了几分自嘲。   容卿听得出她来者不善,这段日子,尽管双方都努力做出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甚至偶尔当着容麟的面还会做出十分融洽的样子,但容卿明白,一切都是表象。   容卿倒也懒得再粉饰太平,合拢衣襟,淡淡地问道:“夫人找我有事?”   夫人见他冷冷淡淡,自己也拉下了脸:“没事你以为我乐意来看你?我要带容麟走,但他不肯,所以我现在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要求你,离开我儿子。”   容卿似是早就预料到对方会讲出这样的话,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平静地说道:“你不是我母亲,没资格要求我。”   夫人当即怒了,撕裂一脸伪装,呵斥道:“你一只公狐狸,一直纠缠我儿子有意思吗?知不知道寡廉鲜耻?”   容卿淡笑:“那夫人就当我不知道吧。”   “你……”夫人气急,但也并非对容卿的反应非常诧异,容卿这人看似柔弱,实则铁铮钢骨,明明残了双腿,气势上又力压群雄,放眼天下,能入容卿之眼的人不多,能在容卿嘴里讨到便宜的人更少。夫人想明白了容卿的性子,渐渐按捺住了火气,改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十三岁遭奸人陷害,失了记忆,残了身体,能活到如今不容易。这些年你与容麟风里来雨里去,早已将彼此视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作为容麟的母亲,我很庆幸他遇到了你,也感激你这么多年对他的栽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身上,都肩负着十分沉重的家族重任。   你是马家嫡长子,你爹娘也全都尚在人世,要是他们知道,马家的香火就要断送在你手里,他们会不会伤心?会不会生气?”   容卿眸光微动:“这个不牢夫人操心。”   “是,我是不用操心,反正你还有弟弟,你弟弟也能延续马家的香火,再不济你还有个妹妹,过继一个孩子到马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夫人言及此处,突然叹了口气,“只是苦了我们家容麟,我与他父亲这些年忙着复国大业,于子嗣上多有懈怠,这么多年也仅得了他与他姐姐两个孩子,但他姐姐尚未及笄便遭人暗算早夭了,如今就剩下他。”   容卿的情绪出现了一丝波动。   夫人苦涩地笑了笑:“他是北域人,你一早知道的吧?我在他身上放了北域巫术的画册,以你的聪颖,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觉得我为什么要个他放象征着北域身份的东西?真是为了让有心人猜出他是北域人?”   容卿的面色微微变了变:“他不是北域人!”   夫人笑了一声:“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生在北域,我们的根基也建在北域,从这一点上判断,他是北域人。”   “那……从哪一点上来说……他不是?”容卿狐疑地问。   夫人没直接回答容卿的问题,而是道:“你还记得你们掉入地宫的事吗?”   黎族地宫,因被皇甫昕连累而遭遇山崩,误打误撞进了地宫,这件事,他印象深刻。   “记得。”   “我听说你们之中有个公主因为乱碰地宫的东西,被机关给弄死了。”   触碰到机关是真,但皇甫昕真正会死在机关里却是被玄胤一脚踹下去的,容卿没有说话。   这落在夫人眼中,不免成了一种默认。   夫人摸了摸腕上的镯子,说道:“地宫的东西,除了轩辕皇室的人,谁都不能乱动,容麟动了王座麒麟的珍珠,这件事,你不知道吧?”   容卿眸光一颤。   夫人又道:“没错,我们是轩辕皇室的后人,当初天下四分,各国都留下了轩辕皇室的血脉,但随着朝代更迭,轩辕皇室遭到反叛者的猛烈屠杀,真正流传下来的只剩我们这一脉,我们祖祖辈辈究竟付出了多少艰辛才将皇室血脉遗传到现在,你无法想象。容麟是世上最后一只麒麟,他若是不肯娶妻,轩辕一族真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夫人跪了下来,“容卿,算我求求你,不要让容麟成为轩辕一族的罪人。”   容卿捏紧了拳头:“你想我……怎么做?离开他,我是做不到的,他也离不开我。”   夫人仰头,认真地望进容卿的眼眸道:“我方才不过是随意一试,也有几分撒气的意思,但我没想过真的去拆散你们,我知道我拆不散的,他是我儿子我了解,认定的事就算是死也不会改变。再说了,我是他娘,他又怎么可能舍得他难过?”   她起身,坐回了原先的位子,抓住容卿的手道:“但是我们家并不是我的一言堂,做母亲的心地柔软,难免被他哄得不知东南西北,想必你们家,你母亲也是支持你的吧?你父亲的态度呢?”   这话,戳到了容卿的心坎儿上。   兰芝心疼他,怕他孤独终老,默许了他与容麟的关系,然而马援,直到现在还在为他物色妻子的人选。   夫人看着他变化莫测的神色,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是我没猜错,跟我们家是一个情况吧?自从半年前我们互通书信开始,便着人查探了你们的事情,你们的关系自然也瞒不住,我截住了消息,把能看的给他父亲看,不能看的,全都不着痕迹地处置掉了。他父亲没我这么好说话,要是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他会杀了你。”   容卿怔了怔,但没有害怕。   “也会杀了容麟。”   容卿猛地看向了夫人。   夫人惆怅地说道:“不能延续血脉的儿子,要了又有什么用?”   容卿会过了意,胸腔如点了一把鬼火,烧得整个人都隐隐作痛:“夫人,是想让容麟给轩辕家留个后?”   “没错,他留了后,他父亲那边才好有个交代。”夫人看向虽极力隐忍却依旧难掩痛色的容卿,“我知道这对于他来说很不同意,他不会同意,当然,你也不会高兴。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儿子被他父亲杀死……你也别说他父亲杀不了容麟,容麟的本事你是见过的,很厉害对不对?但他根本还只是一只没成年的小麒麟罢了,远不是他父亲的对手。他父亲杀他,易如反掌。容卿,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   容麟买了一大包茯苓,顺带着买了容卿爱吃的烧卖,进屋时,容卿似乎还没醒,容卿放下东西,俯身,在他唇上香了一个。   容卿睁开潋滟动人的眼,笑意温柔:“回来了?”   “买了烧卖,要不要吃?”容麟拿了衣裳,要去扶他做起来穿。   容卿搂住了他脖子:“比较想吃你。”   容麟狠狠一怔!   容卿低低地笑了,凑上去吻他有些干涩的唇瓣:“可以吗?”   当、当、当然可以!   这话应该他来问才对,他想这事儿想了老久了,还没做大帅时就想把容卿吃干抹净,但容卿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怕弄坏了他。当然更多的,他怕容卿不同意。   现在,容卿同意了,终、于、同、意、了!   被兴奋冲昏头脑的他,没察觉到容卿眼底的苦涩,三两下扒了衣裳,钻进被子抱着容卿冰凉的身子,将头埋进容卿颈窝,呼吸着独属于容卿的香气,道:“容卿,你真香。”   容卿微微一笑,抚摸着他英俊的眉眼,问:“知道怎么做吗?”   容麟点头!   不知道研究过多少秋宫图了,也不知梦到过多少次了,这点悟性还是有的。   他慢慢褪去容卿了的衣衫,细密的亲吻落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像得了一块盼之已久的糕点,想一口吞进去,又有些不舍小心。   这一夜,南疆很奇怪地飘了雪。   天亮时分,容卿忍住浑身酸痛,给容麟穿好了衣裳。   夫人步入房内,空气里弥漫着她并不陌生的**味道,她脸颊有些臊。   容卿给容麟一粒一粒扣上扣子。   “最多五年,我把他还给,在那之前,我不会让他记得你,所以,你不要试图找他。”夫人抱起容麟,转身走出了房间。   ……   “公子,公子,公子!”院落中,素衣轻轻地叫了三次。素衣是容卿在菩提宫时的贴身宫女,宁玥入宫后,将她送还到了容卿身边。   容卿回过了神:“你叫我?”   “您刚刚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素衣披了件外衣在容卿身上。   容卿怅然一笑道:“没什么,想了以前的事,容麟走的前一晚,好像下了雪。”   素衣偏过头:“是吗?南疆也会有雪?奴婢在宫里,倒是没注意到。”   容卿笑笑,不再说话。   素衣挑起他披散在肩上的发丝,看着青黑中泛出的点点银光:“又该染发了,奴婢去准备一下。”   容卿淡道:“不用,白就白了吧。”   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却已是满头白发,素衣看着心疼:“小公子快回来了。”   容卿却没说话,把一个锦盒放到了桌上:“我困了,等我睡着,把这封信交给皇后,我想说的,想交代的,都写在里头了。”   “公子……”   “素衣,我等不到他了。”   他闭上眼,手臂垂了下来,阳光落在他安详的面容上,如同睡着了一样。   ------题外话------   ☆、【V178】大结局 容卿的葬礼并不浓重,按照容卿信中交代的,他不愿太多人祭奠他的死亡,便是对蔺兰芝与马媛,也只说是和容麟一起云游四海死去了。 宁玥抱着怀中早已没了温度的身体,一股私心的疼痛在胸腔内翻滚,她从不知自己能够如此难受,就连被关在水牢中、被宣布命中无子,都不曾这般痛彻心扉过。 好像有个人在用坚硬的利爪一下一下刨着她的心脏,要把她撕碎、把她掏空。 她多希望一切都只是个不经意间的噩梦,一睁眼,这个人还活灵活现地在自己眼前。 但已经不可能了。 他从不舍得让她等待,如今她叫得嗓子都哑了,他还是不睁开眼看她。 他是真的抛下她了。 她不是第一次被人抛下,却是第一次生不如死。 这是用生命守护着她的男人,没求过一丝一毫的回报,没有肉欲的纠缠,没有金帛的焚熏,就那么默默的,站在她看不到又触手可及的地方,耗尽生命里最后一丝力量。 宁玥抱着已经不能再回应她的人,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 没过多久,宁玥便大病了一场,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太医们如鱼贯一般在椒房殿日夜出入,药材流水的端进来,可不论如何诊治,宁玥的病都没有丝毫起色。 又是一日喂药,宁玥把胃里的药汁全都吐了出来,吐完,便晕在了床榻上。 看着她日益削弱的面庞,玄胤也觉得她活不久了一样,心急如焚! “你们都是饭桶吗?皇后到底是得了什么大不了的病?这都多久了?啊?为什么一点起色都没有?皇后还越病越重了?” 太医们被皇帝吼得心惊肉跳,从前先皇陛下健在时,也时常冲他们发火,可到底是上了年纪,心思宽和些,性子绵软些,吼几句便作罢,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却实实在在是杀过他们同僚的。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将脑袋深深地低下去,大气都不敢喘。 玄胤没因众人的害怕而有所怜悯,冷冽的眸光落在众人头上,冷笑着说道:“朕警告你们,皇后要是救不醒,你们也活不成,全都跟着陪葬!” 众人吓得话都说不出了。 出椒房殿后,几位交好的太医相伴前往太医署,一名刘姓太医无辜地叹道:“皇后娘娘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咱们就是把华佗给她请来,也回天乏术啊!” 梁太医,从前荀太医的弟子,南疆王过世后,荀太医辞官归乡,他便顶替了师父的位子,任新一届的太医院院判。听了同僚的话,他亦有感而发道:“宰辅大人英年早逝,娘娘会难过是难免的,且再过些日子看看。” 另一名张姓太医摸着胡须问道:“我听说,娘娘与宰辅大人感情极好,小时候就跟咱们太子公主一样,一个被窝里长大的。娘娘的父亲因常年征战在外,宰辅大人又是当爹又是当兄长,好不容易才把娘娘拉扯大,在娘娘心里,宰辅大人比爹娘还亲。” 刘太医困惑道:“拉扯大?不是听说娘娘三岁的时候,宰辅大人就失踪了吗?” 张太医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三岁怎么了?你以为养到三岁很容易啊?那夭折的孩子有多少你是没看见吗?而且你没听说娘娘以前是个病秧子?宰辅大人这一身的医术,谁说不是为娘娘学的呢?” 说到这个,一旁的梁太医倒是想起了去年上半年一件事,那时容卿已不大在朝堂走动,一般早朝也告假不来,但因藩王作乱,朝廷时拿不下,容卿主动请缨前往西部平定藩王之乱。 临走前,容卿找他要了一些阿芙蓉。阿芙蓉是一味比较邪乎轻易不敢使用的药材,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连碰都不许人碰。盖因容卿本身也是大夫,定明白阿芙蓉的禁忌,他才给了容卿。 当时,他以为容卿是要拿这药物去祸乱藩王,如今一想,怕是那会子容卿就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才会拿了阿芙蓉给自己镇痛、平息咳喘。谁都没看出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强弩之末的身子。 西北风沙之苦,藩王之祸,暴民流窜,疫病横行,也不知他是吞下了多少阿芙蓉,才强撑着走过了那么一段艰难的岁月——智斗藩王、恶惩暴民、巧控疫病。一个人,做了百名大臣都做不到的事,呕心沥血,殚尽竭力。要说他是忠于皇上,梁太医不信,容卿此人,最是孤傲,不论是曾经有助于他的耿皇后,还是英明神武的南疆王,都没能真正入他的眼,他想守护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椒房殿那个不被百官接纳的皇后而已。 他越强,那群人才越不敢轻举妄动,大帅走后,他成了皇后唯一的外戚,他不倒,中宫不倒。 为了皇后,他一直苦苦地撑着,现如今,最强大的敌人被连根拔起了,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走吧,你这一生,过得太苦了。 …… 椒房殿内,玄胤陪在床前。 小德子抱着一摞奏折走了进来,瞅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您有些日子没早朝了,御书房的奏折也堆积如山,太傅大人挑了几个重要的,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玄胤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没看见皇后病了吗?皇后要是好不了,朕还批阅什么奏折?!” 小德子的脖子缩了缩,但见对方没大发雷霆,还是壮着胆子劝慰了一番:“娘娘是忧思过重,调养几日,必定能大好的,娘娘如今昏迷不醒,您便是守在跟前儿也没用,要不……奴才书桌给您搬来,您就在椒房殿办公如何?” 玄胤抄起床头柜上的茶杯朝小德子砸去,小德子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一下,额头被砸了一个大包,当即跪在地上,惶恐道:“奴才该死!” “你是该死!都忘记做奴才的本分了!朕要怎么做,需要你来教?要不要把皇帝让给你做得了?”玄胤语气如冰地说道。 小德子吓得手臂猛颤,折子哗啦啦掉了一地:“皇上赎罪!皇上赎罪!” 玄胤指着他的鼻子:“要不是看在你是皇爷爷留给朕的人,就凭你这副德行,朕早把你大卸八块了!还不快给朕滚?滚得远远的,朕不想再看到你!” 小德子屁滚尿流地爬出了内殿。 宁玥幽幽转醒,耳畔还回旋着玄胤暴怒之下的话音,张嘴,虚弱地说道:“皇上又生气了?气大伤身。” 玄胤忙拉过她骨瘦如柴的手:“你都这样了,还担心朕伤不伤身,照朕说,伤身了才好,你这病痛,合该朕也替你一半!是朕太自私了,没顾及容卿的身子,让他风里来雨里去,生生折损了寿命……皇后……朕对不住你……” 话到最后,已是难掩哽咽。 宁玥微微红了眼眶:“不怨皇上,是臣妾没用,不愿与接受那些朝臣的示好,大哥为怕臣妾腹背受敌、中宫不保,才屡屡请战,在朝堂上下艰难行走……若早知这样,臣妾就是与那些人坑壑一气又怎样?臣妾不要他这么辛苦……” 玄胤知她是悲伤到了极点才会口不择言,就算让她重来一次,她也不会做个奸臣手中的傀儡皇后,他抚摸着她脸颊道:“快别自责了。” “臣妾如何不自责?臣妾是他妹妹啊,却连他身子亏空成那样都不知道……臣妾以为他还有很多年的活头……”宁玥泣不成声,“他在外面血雨腥风,臣妾却躲在这宫围之中,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用命给臣妾换来的安逸……” “那照这么说,朕就是杀死他的帮凶了。朕明知他不易操劳,还准了他请缨西上的折子,是朕间接害死了他,你要怪,就怪朕吧。”玄胤难过地说。 宁玥用被子捂住头,哭得浑身颤抖。 “皇上,娘娘,太子殿下和小公主求见。”门外,冬梅轻声禀报。 被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玄胤眸光动了动,对冬梅道:“让他们进来吧。” 皇甫澈与皇甫倾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各自手中捧着一个装了食物的托盘。 “父皇,母后。”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连一贯调皮捣蛋的皇甫倾都乖巧温顺得不像话。 玄胤笑着看向二人,眸光扫过他们手中的托盘:“这是什么?” 皇甫澈道:“听闻母后近来胃口欠佳,儿臣与妹妹亲自包了些饺子,想请母后品尝,儿臣做的是牛肉番茄馅儿,妹妹做的是玉米虾仁馅儿。” “很好,都是你母后爱吃的。”玄胤赞赏地点点头,望向床内已经收拾好情绪的宁玥道:“孩子们做的,好歹尝一点吧。” 宁玥顶着红肿的眼睛,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意:“母后还不是很饿,给父皇吃吧。” “可是母后,我们是给你做的呀!”皇甫澈睁大眸子道。到了这个时候,不屑扮嫩的他不介意拉面子。只要母后能好起来,他什么都愿意干的。 宁玥还是不想吃,可对着孩子的一片赤诚之心,又很难讲出拒绝的话,她垂眸,艰难都说道:“你何必这么逼我?” 一生气,又忘记敬称了。 玄胤倒是不在意这些,揽住她肩膀道:“不这么逼你,真看着你饿死吗?我做不到。” 你对谁都心狠,唯独对容卿、对孩子,柔软如水。 皇甫倾捧着盘子来到床前,奶声奶气地说道:“母后,你为什么要哭呀?是舍不得舅舅吗?他们说舅舅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要很多年以后才能回来,要不……我们给舅舅写信吧?让舅舅别玩那么多年,早点回来,倾儿也想他呢。” 宁玥抱紧了女儿。 …… 到底是不忍心让两个孩子失望,宁玥逼自己吃了几个饺子。玄胤见这一招果真有效,立刻免了皇甫澈与皇甫倾的功课,让他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宁玥。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久,宁玥本就想把自己龟缩起来,玄胤偏要把她最狼狈懦弱的一面呈现在孩子的眼皮子底下,堪堪强撑三日,第四日便郁气结胸,吐出了鲜血。 玄胤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暴躁得将太医院十名太医全都打入了天牢。 山雨欲来,整个皇宫都笼罩着一股可怕的气息,宫人行在路上,也再不敢大声说话,彼此碰了面,都只是点头而过,有不懂事的小宫女追着小太监在御花园跑了一个来回,回头就被掌事姑姑罚进了慎刑司。 一时间,人人自危。 又过了数日,步入初夏,宁玥的病情依旧没有丝毫进展,玄胤也不敢再拿孩子去激她,就这样陷入了无可奈何的焦灼,直至六月二十一号下午,素衣觐见。 素衣曾是容卿的贴身女官,听闻入宫前便受过容卿的恩惠,后在菩提宫偶遇容卿,便发誓为容卿肝脑涂地,除容麟以外,她是唯一能够照顾容卿饮食起居的人。 饶是早过了容卿的孝期,她依旧穿着素白裙衫,头戴素白绢花,看到形同枯槁的宁玥,忆起容卿,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掉了下来。 玄胤看了她一眼,道:“喊你来,不是让带着她哭的,若叫她再掉半滴眼泪,容卿的陵墓你也别守了!” 素衣自请为容卿受陵,甘愿一辈子带发修行,替容卿诵读经书,盼他往生轮回,眼下听了玄胤的威胁,不敢再啼哭,收拾好表情,步入了内殿。 宁玥睁着已经流不出泪水的眼,怔怔地望着帐顶,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娘娘。” 听到人叫她,她也不理。 素衣勉力挤出一抹笑容,在床边坐下道:“娘娘,是我啊,素衣,您还记得我吗?” 宁玥慢悠悠都看向她:“大哥身边的素衣?” “是的,您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素衣很激动。 宁玥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哪里不记得人?” 素衣险些落了泪:“娘娘……” 宁玥淡淡地移开了视线:“找我有事吗?如果是来劝我吃饭的就算了,我实在是没胃口,不是故意不吃。” 素衣摇头:“我不是来劝您吃饭的,我是来向您辞行的,我已经得了皇上的恩准,不日要前往封地督造公子的陵墓,之后便长居那边,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啊……”宁玥捏紧了手指,“可是我舍不得怎么办?” 这个舍不得,自然不是舍不得素衣,而是舍不得容卿的骨灰。 素衣喉头胀痛,将泪意逼回眼,底,说道:“娘娘,临走前,奴婢有些话想对您说。” “是不是大哥有什么话没来得及写进信里,所以让你嘱咐我?” “不是的,娘娘,公子把锦盒给我的时候就交代过,他要说的话全都写在信里了。” “那你还来做什么?向我告别吗?” “是,也不全是。奴婢想来找您,是因为听说了您的情况,再三犹豫之下,决定把一些真相告诉您……”言及此处,素衣的脸上浮现起一丝纠结之色,“公子原本是不让奴婢与您说的,可奴婢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您继续糟践自己。” 宁玥慢悠悠地看向了她:“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素衣低头,抿了抿唇:“是公子和小公子的事。您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公子出了这么大的状况,小公子都没有回来?” 这段日子,只顾着伤心,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确把这一异状忽略了,以容麟与大哥的关系,怎么可能连大哥过世都不回来吊唁?她是哭糊涂了吧?居然把容麟给忘了。 “容麟为什么没回来?他跟我大哥吵架了吗?不能吧,我每次问大哥,他和容麟怎样,大哥都说挺好……”难道一切都是在骗她? 素衣苦涩一笑:“事到如今,我也好什么隐瞒的了。娘娘,其实小公子与公子……已经五年多没有任何往来了。” 宁玥眸光一颤:“怎么可能?容麟不是三天两头给我大哥写信吗?他们不是定了一个……一个什么五年之约吗?没有任何往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早就分手了?” “分手不分手,我不清楚。五年之约的事……有是有,但是与您所知道的不一样,他们不是中秋节才拟定的,而是早在……早在大年初四就……就有了。那会子您生产完,公子一言不发地离开,给您留了一封信,说和小公子游山玩水去了,等公子回来,孑然一身,告诉您,他与小公子定了五年之约……”素衣自嘲一笑,“其实,小公子早在大年初四那天便被他娘亲带回北域了,公子太难过,怕待在盛京让您瞧出异样,才诓骗您他与小公子出游了。” 宁玥合上眼眸,抽了一口凉气:“竟是这样……大哥一走九个月……竟是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呀?我还当着他的面恭喜他和容麟终于修成正果……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快要难受死了,却还对着我笑……” 已经干涸的眼底,再次涌出泪来。 素衣忙上前,为她擦了泪道:“娘娘,您别哭了……我告诉您这些,不是为了让您更难过,是不希望您再自责……公子的死不是您导致的……您千万别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怎么不是我?我但凡早一点发现他的心事,我都不会让他一个人在南疆苦苦挣扎这么多日子?我简直不敢想,他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听我一遍遍地调侃容麟和他?”宁玥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滴在素衣手背上,烙铁一般滚烫。 素衣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道:“您不能这么想。公子自己已经够苦了,您过得好,他才算有一些安慰。公子的身体,您可能不是特别清楚,其实早在入住菩提宫时,公子就明白自己活不过二十五,但遇上您后,他顺利地度过了二十五岁生日,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又偷来了几年光阴呢’,他的早逝,是注定的,与您无关,与任何人无关。” “可如果我能对他好一点,他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义?等不到那个人,每日都是折磨,不如这般去了,也是一份解脱……”素衣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宁玥泪眼朦胧地看向他:“我大哥和容麟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有些久了,还是您生完小太子和小公主不久,好像……是大年初三的晚上,夫人找公子谈了一次话,第二天,夫人就把小公子带了。奴婢当时并不在场,还是有一次公子喝多了酒,与奴婢说起那几日的事,奴婢才知他二人之间竟还有这一段隐情。” “五年之约是怎么回事?也是假的吗?”宁玥追问。 “这倒不是假的,夫人与公子说,他们家就小公子一个孩子了,还指望他传宗接代的,公子心软,便答应了。那五年之约,便是如此定下的。” “不是直接与容麟定的?容麟知道吗?” “这……这个奴婢不清楚。” “如果是大年初四定下的,如今已是六月,岂不是五年半了?容麟没有回来!他没履行约定!”宁玥像是终于恍然大悟,整个人顿住,眸光犀利。 素衣点头道:“公子每日都会在手札上记载他们分开的日子,公子去世的那天,手札上写着……五年四个月又二十一年……” 宁玥心如刀割! 素衣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公子的身体是早就亏空了,最后一年更是大量服用禁药……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他的死……不是您造成的,他只是想用为数不多的时间,努力为您做些什么,不要等他不在了,您还那般艰难……所以您千万不要自责,不要觉得是您让公子操劳过多,事实上,能为您操劳,公子才反而觉得满足。如果您一定觉得他的死是由于某些原因造成的,那个原因也不是您……和您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是高兴的……他不止一次地告诉奴婢,每次他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冲他笑,他便又能活了……” 素衣重复又啰嗦地说着,生怕宁玥不理解她的意思。 宁玥呆怔地点了点头:“你不用说了,我全都明白了。大哥待我,就像是我待太子和公主,生怕给他们的不够多,就算为他们死也是一种欣慰。” 素衣忙不迭地说道:“是的,娘娘!奴婢想说的就是这个!您带给公子的天伦之乐,让公子走得没有遗憾……” 宁玥摇头:“不,素衣,他有遗憾。” …… 玄胤回到内殿时,素衣已经离开了,床上没人,玄胤心口猛地一惊,以为宁玥跑到哪儿去做啥事了,面色发白地朝小隔间找了过去:“玥玥!玥玥!” “我在这儿,怎么了?”宁玥从浴室出来,披着单薄的亵衣,头发湿漉漉的,以一块洁白的棉布束着,眼底依稀可见斑驳的血丝,可见又大哭过一场。不过眉宇间已没了之前的黑气,精神好了许多。 玄胤长长地松了口气,上前抚着她肩膀道:“没什么,我以为你……” 宁玥微微地弯了弯唇角:“以为我想不开?” 玄胤挑眉。 宁玥笑道:“我想开了,不会再折磨自己了。” 玄胤狐疑地眯了眯眼:“真想通了?不会是唬我的吧?” 宁玥噗嗤一笑:“我唬你做什么?你都紧张我紧张得不敢上朝了,这么妻管严,还用我唬啊?” 都敢调侃他妻管严,可见是真的好了。玄胤搂住她又瘦了不少的身板,一边心疼,一边威胁:“说朕妻管严,嗯?” 那调调七弯八转,弄得人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不过,宁玥正在病中,倒也不怕他敢乱来,嗔了他一眼,道:“难道臣妾说错了?哎呀,好困,没睡够,再去躺会了……” “哎哎哎!好不容易起来?先吃点东西啊!”玄胤拉住她的手,见她一脸深意地望着自己,清了清嗓子,“是,朕惧内,超级超级惧内,行了吧?皇后娘娘,可以赏脸吃顿饭了吧?” …… 宁玥用餐,一家人都非常高兴,皇甫倾怕她吃完又跟前些日子一样一病不起,特地背了三首刚刚学会的诗。 女儿是什么水平宁玥再清楚不过,一下子背出三首来,怕是下了极大的功夫。 宁玥又是欣慰又是愧疚,欣慰的是女儿好像突然懂事了,愧疚的是为什么女儿要急着长大呢?还是自己伤害她了呀……晚饭后,宁玥将一对小包子抱到床上。 皇甫倾睁大黑亮的眼睛,难掩兴奋地说道:“我们今天可以也睡这里吗?” 宁玥含笑点头。 “哇!太棒啦!”皇甫倾在床上蹦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住动作,局促地瞄了宁玥一眼。 宁玥知道她再顾虑什么,摸了摸她小脑袋:“母后不会再难过了,以后都乖乖地吃饭、乖乖地睡觉。” 皇甫倾的眼睛倏地一亮,一屁股坐进宁玥怀里:“真的吗?那太棒了!母后为什么突然不难过了呢?是不是倾儿背书背得很好呀?” 宁玥微笑着道:“是啊,倾儿会背这么多诗,母后一高兴,就什么病都好了。” “那我再背一遍好不好?” “好。” 皇甫倾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把《静夜思》,《咏鹅》,《春晓》背了。 宁玥拍了拍巴掌:“倾儿真棒。” 皇甫倾在宁玥怀里蹭了蹭,然后往后一滚,在凤床上撒欢去了。 宁玥又看向一旁静坐的儿子,轻声道:“难为你们了,是母后不好,母后以后会注意的。” 皇甫澈认真地说道:“母后这样,挺好。” “嗯?”宁玥一怔。 皇甫澈定定地望进宁玥的眼眸道:“母后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在我们面前,不要戴上伪装的面具,我们想要的是一个肯把情绪写在脸上的母亲,不是伪装者。” 宁玥欣慰地笑了。 夜里,皇甫澈皇甫倾进入了梦乡。 玄胤端来一碗药,宁玥轻轻推开:“我已经好了,不用喝药了。” “你脸色还是很差。”玄胤心疼地说。 宁玥幽幽地瞪了瞪他:“嫌我丑了是不是?” “你……”玄胤又好气又好笑,“刚才是谁说我惧内的?一转眼,又怕我嫌弃她了?”看了她一眼,尽管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意志力上来了,想来恢复也就是时间的问题,“行,听你的。” 把药碗放回了桌上。 宁玥偎进他怀里,静静地盯着某处,眼中没有焦距。 “有话对我说?”玄胤亲吻着她发丝问。 “是不是我说了,你就答应我?” “看来是有求于朕啦。”又摆起了皇帝的谱儿。 宁玥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算我求你。” 玄胤被她弄得心底一片柔软,身体康健时尚不忍心拒绝她,更别提她病了一个多月,此时她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摘给她。 “素衣与你说什么了?”他好奇地问。 宁玥撒娇地推了推他:“你还没说同意不同意呢?” 他脸上一个大写的同意,她没读出来吗?玄胤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角,很快,又坏坏地压了下去,正色道:“你这人吧,轻易不提要求,一提,准是不能轻易办到的事儿。你说你都冷落我这么久了……嘶——” 话到一半,她柔软的手伸进被子,覆上了那不可言说之处。 玄胤被刺激得一个激灵,险些深(同音字)吟出来,慌乱中忘了熟睡的孩子一眼,又满脸通红地看向宁玥,仿佛在问,孩子都在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玥调皮一笑,素手在他身上煽风点火了起来。 玄胤的神经都快崩断了,事毕,面色潮红又心有余悸地看了熟睡的孩子们一眼,贴近她耳畔,悄声道:“胆子真大!” 宁玥拿毛巾擦了手,幽幽地看着他。 玄胤被看得怪不自在,一开始明明是想逗逗她,哪知后面反而被她给调戏了,这人也是翻脸快,早上还半死不活的,这会子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折腾他了。 算了,也怪自己定力不够,没忍心推开她。 “究竟什么事,你说吧。” 宁玥凑近了说道:“我想带我大哥,去找容麟……我想亲口问容麟,为什么要负了我大哥?” …… 七月,宁玥的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便与玄胤一起踏上了前往北域的马车。临走前,玄胤将朝堂交给了陈太傅、耿中直与年仅六岁的太子。朝中自然一片反对之声,但经历了定国公一事后,夫妻二人都对太子的手段安心落意。 “朝堂和公主都交给你了,朝堂你可以给父皇弄得乌七八糟,但妹妹,必须照顾好,明白吗?”玄胤无比郑重地说。 皇甫澈拱手行了一礼,笃定而坚定地说道:“父皇请放心,儿臣会把治理得井然有序,也会把妹妹照顾得事无巨细,等父皇与母后归来,儿臣定还给父皇一个太平盛世!” 玄胤拍拍他肩膀,上车了。 宁玥多有不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内心也是多有挣扎,文有陈太傅,武有耿中直,有他二人辅佐太子,相信朝中翻不起多大的狼。可这么早就让太子担起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国家的重任,她有点心疼。 皇甫澈懂事地说:“母后请放心去吧,万事有儿臣,儿臣会照顾好妹妹,等母后回来。” 宁玥最终还是去了,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弥补儿子,但大哥的夙愿,若不能达成,将会变成梦魇,日日夜夜地纠缠她。 …… 此次北上纯属私人事情,对外只宣称是皇帝陪同皇后到避暑山庄静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抵达山庄后,留下珍儿与小德子混淆视听,宁玥、玄胤乔装打扮,带上冬梅、玄江、黑衣首领与一队潜伏在暗处的玄家影卫,则宁城官道,途径白云州、青州、同州,从易县拿到早已伪装的身份牌、通关文书,越过边境,进入了北域。 初入北域,尚不觉得湿冷,甚至由于盛夏的缘故,还隐隐透着闷热。然而越靠近北都,越能感受到气温的变化,到达卡萨城的时候,宁玥已经把貂皮大衣都裹上了。 “这边没有夏天的吗?怎么这么冷?”宁玥捧着汤婆子问。 玄胤挑开车窗帘,往外瞅了一眼:“这就是北域的夏天了。” “跟我们的秋天差不多,温差大,中午略有些炎热,晚上就冷得牙齿打颤。”宁玥畏寒,不免又往玄胤怀里缩了缩。 玄胤倒是喜欢这样的天气,搂着她没有说话。 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前,客栈的老板迎了上来。 客栈老板迎了上来:“四爷,夫人,你们到啦?” 宁玥一听这称呼,心道莫非认识?但她不记得玄胤来过北域——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玄胤凑近她耳畔,小声道:“玄家祖上在北城扎根,边境城市安插了一些自己的人手,李掌柜是自己人。” 原来如此。 宁玥笑着下了马车,看向面前这个年过五旬、身材矮胖的精明男子,温声打了招呼:“李叔。” 李掌柜受宠若惊,笑眯眯地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这是要折煞小的哇!”边说着,边伸出手去帮冬梅与玄江提行李,“搁这儿就行了,我让伙计来搬,放心,都是咱们的人!” 二人望向玄胤,见玄胤点头,便松开了行李。 李掌柜抬手,立时有几名孔武有力的伙计从大堂走了出来,拧起行李,跟着李掌柜上了楼。 李掌柜将一行人带入二楼最靠里的天字间与地字间:“对不住了四爷,要委屈您与夫人屈就咱们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实在是北域如今局势不好,住别馆容易引人注目,反倒是人来人往地方最能躲避官兵的追查。” “官兵在追查什么?一路上我们好像也没看见什么特别动荡的局面。”宁玥好奇地问。 李掌柜推开门:“四爷,夫人,请。”待二人跨过了门槛,又对宁玥恭恭敬敬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北域官兵查人都不在白天查的,一般是晚上戒严了才出来,挨家挨户地查,外地人,但凡稍微有点不对劲儿的,先抓进牢里再说!客栈啦,反而查得少。” 宁玥仿佛懂了,他们赶路全都在白天,晚上则老老实实在客栈歇息,难怪没碰上官兵。 李掌柜给二人倒了热茶,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之前怕人拦截了信件,我没敢多写,北域的形势啊,不同从前了。咱们玄家打败了北域之后,北域臣服了西凉,这对西凉来说是件好事儿,可在这边,却是史上最耻辱的一笔。因为这件事,皇室的威信有所下降,上至满朝文武、下至绅衿民庶,全都对皇室颇有微辞,地方上,更是出现了一些揭竿起义的民兵,其中,多少是真的出于大义,又多少是人浑水摸鱼,不得而知。” 宁玥与玄胤坐下,冬梅开始为二人收拾床铺行李,宁玥喝了一口茶,问:“官府要抓的……就是这群然扰挑衅皇权的乱党?” 李掌柜沉吟了一会儿,似在准备措辞:“是,也不是,说来话长,要不我先给四爷和夫人备些酒菜,稍后咱慢慢说?” 他们来北域是来办正事的,又不是来游玩的,饿一两顿肚子算得了什么?宁玥问玄胤道:“你饿吗?饿的话先吃饭。” 玄胤笑笑:“先了解一下北都的情况吧?知道你也吃不下。” 宁玥点头,看向了李掌柜。 见二人如此坚持,李掌柜不好再拒绝什么,把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与夫妇俩说了。 原来,早在八年前,玄煜胜了北域之后,北域皇室便一蹶不振了,各地纷争四起、群雄逐鹿,军队帮派过百余之多,其中以南阳麒麟军最为优秀。这里的麒麟军当然不是南疆的麒麟军,不过是同名同称罢了。麒麟军在靖江以南飞速发展自己的势力,朝廷大军久拿不下,后因某位幕僚建议,以招募之法安抚麒麟,北域王欣然同意。 麒麟军被招募后,迅速成为朝廷对抗乱党的钢刀,短短五年时间,麒麟军便平息了北域的内乱。 立下赫赫军功的麒麟军自然得到了北域王的褒奖,北域王册封麒麟军主帅为异姓王,赐靖王府,入住北都。靖王接受册封后,又帮助北域王铲除了不少朝中的眼中钉,渐渐成为北域王身边最忠诚的心腹,但凡朝中或边关发生令人头疼脑热的事,北域王总是第一时间想到靖王,而每一次靖王都能替北域王置办得妥妥贴贴,无一回令人失望。 又这样过了一年,北域王开始允许靖王自由出入御书房,为自己批阅自己来不及批阅的奏折,其间,北域王患了一场重病,靖王衣不解带地从旁伺候,可为了不耽误国事,靖王又把奏折拿到北域王的养心殿,对外说是北域王批阅的,自己不过是代笔写个批注,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根本是靖王自作主张。 那时,朝中已有不少人对靖王产生了浓厚的猜忌,希望北域王痊愈后能治靖王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哪知北域王在看过靖王批复的奏折后,非但没惩处靖王,还夸赞靖王知人善任,治国有方,特加封其为摄政王,暂代监国之职。 要知道,北域王与南疆王的年纪差不多,膝下一共有十多位皇子,哪个推出来不能监国?却偏偏选了个外人。 这一举措,在皇族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弹劾靖王的折子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不论朝臣与宗室们如何反对靖王,靖王的摄政监国之位都坐得是越来越稳。去年年底,北域王再次一病不起,朝堂成了摄政王的一言堂,便是皇子公主在他面前,都占不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所以,其实是摄政王在搜查乱党?”宁玥听罢李掌柜的话,心中隐约产生了这样的猜测。 李掌柜点头:“没错,其实说的搜查乱党,不过是打着这一旗号排除异己罢了,为什么不搜客栈,是因为北都和附近几座城池的客栈都被摄政王府控制了,有他们的眼线。” 宁玥眨了眨眼:“那您这边……” 李掌柜笑着没有吭声,一旁的玄胤开了口:“李家是我太爷爷尚在人世时便安插在北域的探子,一般人查不出李家的端倪。” 李掌柜接着道:“我假意投诚了摄政王,平时就替他搜集消息,你们这次来我也上报了,说是我岳母的侄儿、侄媳,来这边游玩。四爷、夫人放心,我给王府提供过不少可靠情报,他们还算信任我,短时间内,不会怀疑你们身份的。” 这之后,李掌柜又交代了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以及出门的注意事项,入境之前,宁玥便翻开过北域相关的书籍,还算适应。 北域的食物比较单一,以牛肉羊肉鸡肉为主,蔬菜极少,多是些土豆红薯,烹饪手法也不如他国的多样,要么烤、要么煮,再洒些调料便是一顿菜肴了,主食以土豆与大饼为主,米饭不怎么常见。 四人吃了一只烤鸡、一碗孜然牛肉、几块水煮土豆,便再也吃不下了,玄江、冬梅回隔壁房间歇息,玄胤宁玥坐在书桌前查看舆图。 “对了,刚才李叔说的摄政王是谁?”宁玥问。 玄胤想了想,道:“容麟父亲。” “他?”宁玥略有些惊讶,早在夫人给她治疗金蝴蝶巫术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对方不是一般的妇人,只是没想到如此位高权重,“照李叔所言,麒麟军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力量,那之前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之前是隐世家族,后面北域动荡,他们才趁机出了山,算是比较会钻空子。”玄胤漫不经心地说道。 宁玥蹙了蹙眉:“既是隐世家族,又怎么把容麟给弄丢了?”听容麟曾经透露的,他是被人追杀才一路逃到南疆,遇到了大哥,隐世家族大多与世无争,怎么会遭到追杀呢? “他们不是普通的隐士。”玄胤铺开舆图,点了点南阳,容麟一家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他们是轩辕氏的后人。” 宁玥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次,不等宁玥开口问,玄胤给给她答了疑解了惑:“轩辕大帝的后裔,流传至今,据说只剩这么一脉了。” “你怎么会知道?”宁玥瞪大了眸子。 玄胤看着她:“容卿告诉我的,他去世前给我写的最后一个奏折中,讲明了容麟的身世,我想这一点,大概连素衣都不知道。” 宁玥的面上浮现起一丝惶然:“素衣上次来开解我,没提到容麟的身世,应该的确是毫不知情的。”大哥啊大哥,你瞒得我们好苦。事到如今,大哥是何时知道容麟身世的,一开始,还是后来,已经不能有答案了,“上次的地宫之行,并不像一次偶然意外了,倒像是冥冥中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容麟吸引到那边似的。” 玄胤自幼不语怪力乱神,但对于某些奇特的现象,还是无法做出铿锵的反驳,耿无双的重生,宁玥的重生,地宫的偶然,命运就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信它的时候,它总不如人愿,不信它时,它又悄然牵引着你的人生。 宁玥又问道:“沉寂了千年,终究是没能放弃对权势的角逐。难怪容麟的娘亲如此精通巫术,她本就是轩辕皇朝遗留下来的东西。” 还有一点宁玥没说,那就是难怪容麟娘亲要带走容麟,容麟是轩辕一族最后的皇子,他不可以爱上一个男人。 宁玥叹了口气:“看来这一趟,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许多。” 玄胤揉了揉她发顶,笑道:“能有多难?不就是见个人吗?你又不是要杀了他。” “摄政王府很好进?”宁玥下意识多问。 玄胤张了张嘴:“不好进。”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北都的舆图,“我们眼下是在卡萨城,距离北都仅半日距离,但你知道为什么李叔在北域打拼了这么多年,都没办法入住北都吗?” “为什么?” “北都是一座守卫相当严格的皇城,里边定居的每个人、每个商贩都经过了皇户部严格的审查,没有嫌疑不够,还必须是彻头彻尾的北都人,北都又是禁止与外地联姻的,所以哪怕李家奋斗了那么多年,也仅仅是在卡萨城扎了根。” 宁玥的瞳仁一动:“妾呢?那些烟花女子之流呢?也不能进入北都?” “烟花女子可以进,但他们的烟花之地全都隶属皇户部管理,这皇户部并不是朝廷户部,而是直属于中央集权的情报机构,经由他们筛查管理的烟花女子,一般不可能与外界联系。至于你说的纳妾,那就更不可能了,得上报的,不能随意纳妾。” 宁玥骇然:“北都竟管理得如此严格,那被赐予了府邸与居住权的摄政王简直就是个奇迹了。” “是啊。”玄胤不可置否。 宁玥的心头不禁漫上一层担忧:“那我们要怎么见到容麟?” 玄胤勾了勾唇角道:“虽然不能长期居住,但到北都游玩一圈,为北都的经济文明做点贡献还是可以的。” 宁玥古怪地看着他。 他挑眉,在她软红的唇瓣上亲了一口:“李叔这边到了一批新鲜食材,都是北都买不到的,三天后送入摄政王府。” “李叔常去王府?”宁玥追问。 玄胤摇头:“那倒不是,一个月一次,定时定量送些地方特色的食材。” 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房门。 宁玥警惕地皱起了眉头。 “四爷,夫人,是我。”玄江的声音。 宁玥给他开了门:“这么晚了,你们还没歇息?” “冬梅睡了,我到李叔屋里坐了一会儿。”玄江朝外四顾了一番,进门,插上门闩,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李叔刚画的,这几天府里有人办生辰宴,格局又稍稍做了调整。” 玄胤拿着图纸,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宁玥见他出神,轻轻地推了推他:“怎么了?” 玄胤意识回笼,道:“哦,没什么,我在想……王府会是谁在办生辰宴?应该不是容麟,他生辰是秋季。” 谈话间,走廊里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好像是一群人哒哒哒哒地上了楼,伴随着这一阵仗的,是一名年轻女子略显不悦的抱怨:“搞什么啊?我们好不容易上你这儿住一趟,你还把最好的房间给别人了?是谁?让他们搬出来!” “对不住啊,清霜姑娘,我不知道你们今天会过来,是我岳母家的亲戚,从张阳城来这边游玩的,我便让他们住下了。我前些日子新得了一瓶上好的胭脂,清爽姑娘若不嫌弃,回头我让人送来?”李掌柜笑呵呵地道。 名唤清霜的女子似乎有了一丝满意:“李掌柜何必这么客气?我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知道是你亲戚,我当然会给几分面子的!胭脂就算了,你拆东墙补西墙,当心那贵人得不到胭脂恼你!” “哎哟,瞧你这话说的!我像是那么随便的人吗?这胭脂啊,本就是为清霜姑娘准备的,多谢清霜姑娘替我在王总管面前说好话,我才顺顺当当地送了这么多年的食材,据说在我之前,那是一月换一拨人!” “那倒是!我干爹脾气很怪的,选东西也挑剔。算了,也是你每月送的食材真的新奇新鲜,才入了我干爹的眼!” 这女子,倒不是个完全不可理喻的,一开始听她要抢天字间,宁玥还小小地膈应了一把,后头细细停下来,又觉着对自己人还算好说话。 那女子被李掌柜安排在了最远的房间,听她言辞间透露,她是王府的人,而且有个总管干爹,想必在王府地位不低,若能趁机“接触”一下,三日后的计划将会变得更加顺利。 …… 却说清霜一行五人入住客房后,李掌柜即刻命人将胭脂送了过来,还有一桌芳香四溢的好菜,清霜因身份特殊,独自居住一屋。她洗漱完,打开胭脂在手背上试了一下,果真细腻芬芳又容易上色:“这姓李的倒果真是妙人儿。” 她说着,忽然听到门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心口一跳,恼怒地起身开了门,正欲发作,就见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妇人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手捂住心口,一副难受得快要无法呼吸的样子,她忙蹲下身:“这位夫人,你怎么了?” 她的反应,让宁玥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押错宝,宁玥虚弱地说道:“我……我好像是……心疾犯了……” “你有心疾?快,快先进来。”清霜将宁玥扶进了自己房间,“可要给你请个大夫?” 宁玥苍白着脸笑了笑:“不必了,姑娘,我是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 清霜迟疑片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喝点吧。” “多谢。”宁玥接过,缓缓地喝了一口。 清霜仔细地打量她,宁玥将自己的气质掩藏得极好,是以在清霜看来,这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略有些体面的清贵妇人:“你也是在客栈住宿的吗?哪个房间?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宁玥的面上浮现起一丝纠结,仿佛在思考到底要不要麻烦人家,半晌后,捂住心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就劳烦姑娘了,在天字间。” “天字间?你是李掌柜的亲戚?”清霜问。 宁玥微微睁大了眼睛:“姑娘……认识我?” 清霜笑着摇头:“不,我不认识你,我是听李掌柜说过,天字间与地字间住着他岳母家的亲戚。” 宁玥含羞一笑。 清霜心道,倒也不是个讨厌的人儿,柔柔弱弱的,性情温婉,模样清秀,看着就招人疼。 最后,清霜将宁玥送回了房,玄胤得知妻子晕倒在人家门口,还被人家给扶了回来,当即千恩万谢,从行囊中拿出一盒五彩珍珠,请恩人务必收下。 清霜推辞不过,收下了。 …… 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为王府输送食材的日子,李掌柜并不是唯一的供货商,供的东西也不多,都是些天南海北搜罗到的鲜味,一辆大马车便全部装下了。 玄胤易容成车夫,坐在车前赶马;宁玥则还是原来模样,给李掌柜帮忙;玄江与冬梅都化妆成小伙计,步行跟在马车后。为确保万无一失,由黑衣首领带着玄影卫,乔装成游客,分别从不同方向接近王府的各个入口。 这几天,玄胤和宁玥已经将王府地形图背得滚瓜烂熟,闭上眼,脑海里都能浮现各个院落的名字。摄政王世子,也就是容麟,居住在中轴线上的听涛阁,与他同住的还有他的世子妃。 是的,容麟成亲了,在回到北域的第二年。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时,宁玥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容麟这个恨不得一天到晚黏在大哥身上的家伙,也会与女人成亲的吗?与李掌柜反复确认、确认、再确认,才确定那个一声不响成了亲的男人是她大哥的爱人。 她很想冲进王府,冲到容麟面前,狠狠地扇他一耳光,然后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如果是决定娶妻生子,为什么不直截了当断了大哥的念想?为什么给了大哥希望,又在五年中一点一点让大哥尝尽失望?十几年朝夕相对,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大哥郁郁而终的时候,他心里……究竟有没有一点点的难过? 玄胤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按住宁玥的手:“又想容卿了?” 宁玥哽咽道:“我不知道等下见了容麟,会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答案?他是一脸孤傲地告诉我他早就忘记我大哥了,还是很仓皇地躲避我?” 玄胤理解她的心情,每每他想起兰贞和他父王也是如她这般迷茫,父王口口声声说最爱的人是兰贞,却又偏偏娶了郭玉,与郭玉生了四个孩子,他横在那一大家子中间,简直就是个笑话。他努力经营着他们的一切,就是不希望宁玥尝到这种滋味,偏偏她还是尝到了。 他无言以对,静默了良久,才轻轻地说道:“也许事情不想我们想的那样,他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什么苦衷能让人一走五年,音讯全无?宁玥闭上了眼,任何理由她都无法接受,她只是必须知道,如是而已。 …… 马车停在了王府的角门外,守门侍卫见到李掌柜,还算客气,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李掌柜孝敬了侍卫一个绣银线荷包,约莫是荷包里的分量让侍卫非常满意,侍卫露出了一抹笑来:“这几个瞧着面上啊,老李。” 李掌柜忙解释道:“这是我岳母家的亲戚,她会做菜,这次的食材啊,跟之前的不大一样,怕王府的厨子不会做,我才让她跟来给大家示范一下。” 宁玥配合地走上前,给侍卫见了礼。 侍卫瞧宁玥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了,又看向车夫与后头的两个伙计:“这仨儿又是哪儿来的?” 李掌柜笑道:“我店子里的呀,您没见过?啊,我想起来了,上上个月我给王府送东西的时候,不是您当值,是孙大同。” 孙大同是这名侍卫的同伴,二人轮班看守王府。 侍卫上上下下地将玄胤三人打量了一遍,冬梅与玄江本就是下人出身,如今再做回老本行,几乎是本色出演,玄胤略打眼了些,为遮住他身高上的突兀,宁玥特地给他抹了黄粉,点了黑痣,看上去土得掉渣。 侍卫没发现异样,对李掌柜摆了摆手:“进去吧,今儿是王妃生辰,请了几位熟悉的手帕交,仔细冲撞了。” “好,多谢小哥提醒!”李掌柜笑着哈了哈腰,转头吩咐“车夫”将马车驶入了王府。 摄政王府单论景观,没什么好称颂的,楼台与香榭都做得比较粗糙,色泽也已灰白与棕色为主,没有南方建筑的灵秀之感,却大、广袤,走在铺着砂石的小道上,能隐隐感到四面那股远古洪荒的力量。 宁玥低垂着眉眼,余光四下打量,真实场景与地图还是有细微出入的,尤其距离上,图纸上看着很近的地方,走起来居然足足花费一刻钟。 “到了。”膳房门口,李掌柜停下了脚步,“你们两个,把东西卸下来,小四,你把车停到夹道上,免得在这儿拦了谁的去路。” 被唤作小四的玄胤在冬梅、玄江把食材搬下来后,将马车驶往了东边的养蜂夹道。 李掌柜与厨房的人接洽了一番,细说了食材的名称与营养价值,又从包袱里拿出孝敬她们的东西。拿人手短,厨娘们十分高兴,笑着将宁玥领了进去。 一个胖婶对宁玥说道:“别紧张,做的不好吃也没关系。” 宁玥很受宠若惊的样子道:“是。” “这要怎么洗?”胖婶拿起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不是树皮吗?” “桂皮,桂树的皮,煮起来很香的,有温脾胃、暖肝肾、驱寒止痛、散瘀消肿的功效。这个是花椒,吃起来麻麻的,可以杀虫解毒、止痒解腥,对呕吐、风寒湿痹、齿痛、痔疮也有一定的辅助疗效。还有这个是茴香……”宁玥把十几种香料调料的名称、味道、功效一一介绍清楚,听得那群煮饭的厨娘目瞪口呆。 胖婶问:“吃顿饭,还能治病啊?” 宁玥笑道:“这叫食疗嘛。”这话有些夸张了,把桂皮花椒当佐料入菜,一般是达不到食疗的效果的,必须积累一定的量,才能药到病除。这道理,她们也明白,她们并不指望真拿这些香料当药吃,但若能把一顿平淡无奇的饭菜吹嘘出神乎其神的养神功效来,想必主子听了也会感到高兴。 厨娘们对宁玥又客气了些。 宁玥做了一道麻辣牛肉、一锅板栗烧鸡、一份排骨焖莲藕。最后一道菜需要的时间较长,宁玥又就着面粉做了几样糕点。 今儿是王妃生辰,自有专门的师傅准备筵席,轮不到她们这群厨娘,让宁玥做菜无非是想学习一下烹饪的技法,不会真把这些吃食送到主子跟前儿,然而在她们尝了那么美味的牛肉与鸡肉,再看到精致得无法言说的水晶糕时,已经按捺不住向主子献食的冲动了。 恰巧这时,清霜来了厨房:“元娘,还有饺子吗?王妃吃筵席吃腻了,想吃点素菜饺子。” 元娘便是那位胖婶,她笑盈盈地走上前,用围裙擦了手,道:“有的有的!猜王妃可能吃不惯那些大鱼大肉的东西,早早地备在柜子里了,我这就给下,霜姑娘是在这儿,还是先回?我给送去也一样的!” “不了,我等等吧,反正闲来无事。”清霜可不想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凑到王妃跟前儿混熟脸,她转悠了一圈,在灶台前看到了闷头切菜的宁愿,不由地眸光一动,“你是……那位夫人吗?” 宁玥切菜的手一顿,抬起头:“你……啊,是你啊!” “可不就是我!”清霜走过去,面含微笑道:“你怎么会到王府的厨房里来了?” “李叔给送了些新鲜食材,让我教大家做一下。”宁玥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喂到她嘴巴,“要尝尝吗?” 众人见二人这般熟络的样子,不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清霜张嘴吃了那块鸡肉:“哟,真好吃!”自己拿过筷子,又尝了凉快,“这是怎么做的?我还没吃过这种黏糊糊的鸡肉。” “用油炒,再用水焖。”这儿的人一般就是烤熟,干涩肉硬,实难下口。 “我都忘记问你名字了,我叫清霜,在王妃的院子办事。” 见清霜吃得欢,宁玥又给她舀了一碗麻辣牛肉:“我叫钟镜月,你若不嫌,唤我小月吧。” “我哪儿能嫌弃?”清霜笑着道:“牛肉的味道怪怪的,不过也很嫩、很鲜美,还有点麻……” 胖婶眼珠一动,忙奉上了一旁的水晶糕,生怕风头被宁玥一人给抢了,却浑然忘了这糕点本身就是宁玥自己做的:“清霜姑娘别给辣坏了,快吃块水晶糕。” 清霜看着亮晶晶的五颜六色的糕点,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她伺候王妃三年,虽不是一等丫鬟,但好歹也是上房的人,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御膳房的都吃过呢,可没这水晶糕味道好! 这么好的东西,合该敬献给王妃才是。 清霜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这糕点也是你做的吧?回头我与王妃说说。” 这是要抬举宁玥的意思,宁玥心道:阿弥陀佛,我躲那个那个女人都来不及,你行行好,还是别跟她提到我了。 “不必了,一点吃食罢了,不值一提,再说了,这糕点也不是我一人做的,大家都帮了忙。” 众人听她把她们也捎上了,心中都是一阵欢喜。 清霜倒是碰到过不邀功的人,多是怕遭人惦记,当下也没说什么,端着糕点去了。 她一走,宁玥便放下手里的伙计,讪笑着问胖婶道:“元娘,我……我想出恭,请问茅厕在哪儿?” 胖婶道:“出门,右拐,直走就到了,你快去快回啊。” “好。” 宁玥走出膳房,与等候多时的玄江、冬梅打了个照面,玄江低声道:“影卫已经就绪,分布在三个门外,若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他们立刻就能入府营救。” “希望别走到那一步。”宁玥小声说完,不着痕迹地从玄将手里接过与影卫联络的哨子,“容麟在哪里?王妃的翠云轩还是他自己的听涛阁?” 冬梅低声道:“听涛阁。” “玄胤呢?” “办事去了。”答话的是玄江。 宁玥不再多言,按照记忆中的路前往了听涛阁。 走到半路,看到另一路人马自侧边的小道上走来,也是去往听涛阁的方向,那领头的女子身着华美的鹅黄色裙衫,眉眼深邃,五官大气,身边的人唤她世子妃。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世子妃?怎么这么熟悉?带着疑惑,宁玥垂首立在一旁,当世子妃带着一队人马从她面前走过时,她突然想起对方是谁了! 这不是在去温泉山庄的路上碰到的莫家姐姐吗?她怎么成了容麟的世子妃? 她可从没把容麟的消息透露给莫家——容麟是怎么与莫家联了姻的? 是的了,她忘记容麟还有个无所不能的娘亲了。养军队耗资巨大,他们是轩辕氏族的后裔,自然有资格动用地宫的财富,但一个隐士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钱财难免惹人怀疑,若是与北域第一富商莫家结合,对外只说是莫家给的钱,便天衣无缝了。 “世子妃您慢点儿,不用这么赶的。”丫鬟劝道。 莫娜兴冲冲地说道:“不赶不行啊,等酥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您对世子爷真好。”丫鬟由衷地夸赞。 莫娜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宁玥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劲才堪堪忍住想要撕了莫娜的冲动,她知道莫娜或许是无辜,没有莫娜也会有别的莫家人,但只要一想到大哥孤零零地在南疆等了五年,到死都没能见上容麟一面,而这个女人,却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地霸占容麟、享受容麟的疼爱,她就嫉妒得抓狂! 莫娜没察觉到树后躲着一个人,笑容满面地带着丫鬟离去了。 既然莫娜去了容麟的院子,宁玥便不能轻举妄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悄悄地躲了起来。 莫娜拧着食盒进了容麟的院子。 …… “容麟。” “容麟。” “容麟听见了吗?” 谁?谁在叫他? “容麟……容麟——” 容麟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耳畔还回旋着那道温柔的声音,浑身却已被汗水浸透。 “世子,你怎么了?”莫娜拧着食盒走了进来,看到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赶忙将食盒放在桌上,探出手给他擦汗,“又做梦了吗?” “没。”容麟仰头,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莫娜手臂僵在半空,眸中掠过一丝落寞,须臾,又笑着打开了食盒:“厨房新做的水晶糕,母妃吃着觉得不错,让我给你送些来。” 容麟淡淡地嗯了一声。 莫娜轻声道:“今天是母妃的生辰,来了许多贵客,母妃说,你要是觉得身子可以的话,就出去与他们见见;若不便,留在房中静养也可,但别忘记吃东西。” 容麟看着桌上的水晶糕,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拿起一块,胡乱塞进了嘴里。而后,整个身子一顿。 莫娜睁大眼睛道:“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我刚刚尝过了,比御膳房做的还棒,简直跟兰……”后面的话,刚要冲出嘴角,眼神一闪,咽下了。 容麟咀嚼着糕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谁做的?” 莫娜道:“厨娘呗。你可是觉得还不错?我吩咐人再去做一盘过来!” 容麟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几块水晶糕也吃了。 “这味道好熟悉,我好想在哪里吃过……” “你说什么?”莫娜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偏偏没听清。 容麟忙道:“没什么,我说,好吃。” 莫娜高高兴兴地出了听涛阁,她迫不及待要告诉母妃,容麟终于好好吃东西了,这盘糕点是谁做的,她必须把人调到小厨房里来! 莫娜一走,容麟拿出了藏在床底下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名字——容卿。 …… 宁玥在树后等了许久,没等到莫娜出来,反而等到了给容麟送水果的清霜。 清霜可不是迷迷糊糊的莫娜,一眼瞧见了树后的宁玥:“小月夫人!” 宁玥硬着头皮走了出来,笑道:“是清霜姑娘啊,你这是要去哪儿?” 清霜就道:“夫人让我给世子送点水果,你怎么走到这边了?这是内宅后院儿,若是被人发现,会知你罪的!” 宁玥的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我……我想出恭,但是找迷路了。” 清霜携了宁玥的手:“我带你去!” 宁玥睫羽一颤:“不必了,你告诉我,我自己去就行,你不是要给世子送吃的吗?别耽误你正事儿。” 提到这个,清霜与有荣焉地笑了:“你做的糕点很好吃,夫人已经让世子妃给世子送过去了,若是喜欢,你就等着被赏赐吧!” 她做的东西,容麟怎么可能不喜欢?容麟最爱她和兰芝的手艺……心中这样想,面上却道:“清霜姑娘抬举我了,世子乃天潢贵胄,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会稀罕一盘民间的糕点?” “这你有所不知了,世子进食一向不大乐观,为了让世子多吃点东西,王妃可是煞费苦心。” 怎么会?容麟那个大胃王,会厌食?宁玥的心底用上一层怪异:“对了,我刚刚好像看到你们世子妃了,真是个美丽的女人,想必与世子感情极好吧。” “那当然了!世子与世子妃已经认识好几年了,听说那是世子还没入北都的时候,世子对世子妃一见钟情,从此开始对世子妃死缠烂打,世子妃被缠得不行了才答应世子的提亲。这些年,世子一直只有世子妃一人,从不见他与别的女人多说一句话呢!”提到洁身自好的世子,清霜的脸上满是孺慕与自豪。 宁玥越听越奇怪,容麟几时对莫娜一见钟情了?躲莫家姐妹都来不及,不过是为了刺激大哥才嘴上应下了莫家姐妹的示好,可后面,不是把莫家姐妹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清霜又与宁玥谈了几句,告别宁玥去了听涛阁,宁玥远远地追在后面,打算等她和莫娜都出来后就溜进去找容麟。 半路,碰到了莫娜。 宁玥低头行礼,莫娜瞎着眼睛与宁玥擦肩而过,宁玥暗暗松了口气,往听涛阁走去,快抵达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清霜尖锐的咆哮:“世子呢?世子去哪儿?快找——快给我找——” 宁玥心下一惊,容麟不见了? …… 容麟的确不见了,整个王府一下子陷入混乱,正在前宅赴宴的宾客纷纷被留了下来,不许任何人自由出入。 宁玥忙回往厨房,与李叔等人碰面,玄胤原本在勘察王府的实际地形,听到风声也赶紧停止了行动。 “四爷。”李叔给迎面而来的玄胤打了招呼。 玄胤抬手,示意他慎重:“怎么回事?” 李叔焦急地说道:“世子爷不见了!整个王府都被戒严了,所有入口堵死,只许进不许出!” 玄胤浓密一蹙,问宁玥道:“你可见到容麟了?” 宁玥摇头:“不曾。路上碰一点事耽搁了,到门口便听人尖叫容麟不见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失踪了呢?被仇家掳走了?还是自己躲起来了? 若是前者,那很奇怪,王府守卫之森严,连玄家影卫都不能轻易地溜进来,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摄政王与王妃的眼皮子底下把容麟给掳走了?况且,撇开这个不谈,容麟本身就是个高手,能打过的人凤毛麟角,更别说悄无声息地掳走了。 难道是后者?容麟是自己躲起来的?这样就更奇怪了。容麟干嘛要躲呢?把王府闹得人仰马翻,好玩儿?还是……他与王府的关系其实并不像外人所言的那么和睦? “四爷,夫人,现在怎么办?我们是继续留在府里找容麟,还是想法子逃出去?”玄江问。 这也是李叔与冬梅关系的问题,二人齐齐看向了玄胤与宁玥。 宁玥把决定权交到玄胤手中,玄胤沉吟片刻,道:“据我方才勘察,王府守卫极其严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一个大活人带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要么容麟还在府中,要么容麟是自己逃了。如果容麟在府中,他和凶手在一起,我们与之缠斗难免引来王府的侍卫,暴露了身份;如果容麟已经逃了,那我们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众人全都十分赞同玄胤的分析,玄江又道:“但是王府所有入口都被封死了,我们怎么出去?” 玄胤看向宁玥,宁玥微微一笑,从荷包里拿出了一枚令牌:“那日我装病从清霜身上顺来的。” 当然光有令牌不够,还得有张清霜的脸,幸亏那晚与清霜待了那么久,记住了清霜的轮廓,宁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又找出一件高仿的王府丫鬟服饰,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区别的。 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角门。 领头的还是先前的侍卫,侍卫见到“清霜”,谄媚地打了个招呼:“哟,清霜姑娘,您这是要上哪儿?” “我和李掌柜有些事要办,王妃交代的。”宁玥一脸镇定地说。 侍卫先是一怔,随机狐疑地看了几人一眼:“上头有令,只许进,不许出。” “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何必亲自过来一趟?”宁玥说着,将清霜的令牌亮给了他,“世子可能去哪里,只有王妃知道,王妃想在王爷动怒之前把世子找回来,你想尽忠职守可以,但别怪我没提醒你,惹恼了王妃,你再忠于王爷也没那个福分了!” 侍卫被宁玥的话唬住,纠结了一番后,将几人放了出去。 这边人一走,那边,清霜过来了。 侍卫虎躯一震,纳闷地问道:“那什么,清霜姑娘,你不是出去了吗?我……我眼花还是怎么?你几时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清霜狐疑地看着他:“我几时出去了?我刚过来啊,我是想告诉你,千万把门给守好了,王妃说,凭他什么人,凭他拿了什么东西,都不能给放出去!” “啊?” “还有。”清霜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压低了音量说道:“我令牌丢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拿了我的令牌才混进王府掳了世子,要是有陌生人拿王妃院子的令牌,你可千万别放行啊!” 侍卫感觉天都踏了…… …… 王妃冲进了听涛阁,问丫鬟们伺候的时候可曾察觉到异样,丫鬟们纷纷摇头,王妃又问了莫娜。 莫娜惊慌地说道:“没,刚刚和他说话,他都还好好儿的,吃糕点吃得特别欢,我就想,他终于打开心结了,来向您禀报……哪里知道世子会……母妃,是不是有人伪装成宾客混进来掳走了世子?” “谁敢在我和摄政王的眼皮子底下掳人?不想活了吗?不过你说到糕点……”王妃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那味道有些似曾相识。王妃又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册子,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容卿的名字! “混账东西!定是跑去找容卿了!快通知王爷!” 王妃一声令下,众仆不敢怠慢,立刻前往书房,将一切转告了王爷。 “夫人!夫人不好了!”清霜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刚才有人假扮成奴婢,逃出府了!” “不是让他们守好大门的吗?怎么还放了行?放走的是谁?”王妃暴怒。 清霜害怕地说道:“是卡萨城的李掌柜!他们偷走了奴婢的令牌,还假扮成奴婢的模样,谎称是您派奴婢去办事的……” 啪! 王妃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没用的东西!已经下令严守了居然还给放走!我亲自去找王爷!” 王妃去了摄政王的书房,一刻钟后,一队黑甲军从王府的密室走出,分别朝王府各门走了出去。 黑甲军速来只听命于王爷,他们出动,就连王妃的戒严令也失去了效力。侍卫恭恭敬敬地放了他们出府,不多时,又一名黑甲军策马奔了出来,身形比先前等人精瘦些,面具下露出的肌肤也苍白得毫无血色,侍卫心中困惑,伸出手臂拦了拦:“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掉队了?下来接受检查!” 那黑甲军突然拂袖洒出一包药粉,侍卫 …… 北都的烈风,扬尘而舞。 玄胤等人的马车在道路上飞速奔走,两旁,玄影卫矫健敏捷地跟着。 “要是他们出动黑甲军就麻烦了,那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啊。”李掌柜心有余悸地说,早年他还没与摄政王府搭上关系的时候,曾经见识过黑甲军的残暴,那根本不是一群暗卫,而是不知疼痛、不惧死亡的行走屠刀。 玄胤挑开帘幕,往侧目望了望:“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李掌柜大惊,忙探出身子,就见一队黑甲军杀气腾腾地追了上来,每个人都穿着漆黑发亮的盔甲、带着蒙了面容的头盔,一双眼睛犀利冷锐,完全没有活人的感觉,黑甲军的武器是弯刀,此时齐齐对准他们,仿佛随时要把他们劈成两半。 “啊!这……这……这该怎么办?”李掌柜胆寒不已。 玄胤对两旁的玄影卫打了个手势,玄影卫在黑衣首领的带领下,拔出宝剑,斩向了身后的黑甲军。 玄江继续在外赶车,将骏马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打斗声朗朗传来,时而伴随着几声路人的尖叫。 再这么下去,就得惊动官府。 玄胤一把抓住宁玥的手:“你们先走!出北都后不要在卡萨城停留,赶紧回南疆!” “那你呢?”宁玥揪住了他的袖子。 玄胤笑了笑:“我没事,我好歹在北城长大的,实在不行,就逃去北城。” 北城距离北都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但比南疆近,玄胤这是想吸引敌人的视线,好让他们几个逃生。宁玥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容麟还没找到呢,就惊动了摄政王府的黑甲军,这的确是他们始料未及的。算准了所有人,唯独没算准容麟会突然消失——“冬梅他们先走,我跟你一起。”宁玥握住了他的手。 玄胤摸摸她脑袋:“乖,别留下来,刀剑无眼,你又不会武功,只能拖后腿而已,我一个人,行动起来比较容易。” 这是实话,他自己,无论是杀是逃,在没有弱点的情况下,是不太可能被黑甲军给困住的。宁玥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太舍不得他。 “好了,别犹豫了,黑衣拖不了太久。”玄胤拍怕宁玥的手,砖头,神色一肃,“玄江,李叔,你们带着玥玥和冬梅赶紧离开北都,沿途有我们的人,会接应你们。” 冬梅突然道:“我留下来吧!如果夫人要抓的是你和小姐,那我假扮小姐,更容易迷惑他们的视线。” “不用,现在,他们应该还没查出我们的真实身份,只是把我们当普通刺客在追杀。而且他们没找到容麟,势必会抓我的活口,不敢对我下杀手,我逃脱的机会就更大了。”玄胤交代完,再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将马车停在巷子里,将他们一个一个地丢下了马车,随后自己拿上马鞭,绝尘而去! 宁玥眼眶一热:“玄胤——” “夫人!”李掌柜拦住了她,“时间不多,咱们赶紧走吧!要是等他们追上四爷,发觉车上只有四爷一人,就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是啊,小姐,咱们还是走吧!虽然现在王妃还不知道咱们的真实身份,但若是真把咱们抓回去,一定能认出来!王妃可不是从前的夫人了,她想对您做什么,谁知道呢?”冬梅劝道。 玄江也劝道:“要是让摄政王知道南疆的帝后私自潜入北都,一定会大发雷霆,届时他会怎么做,谁都说不准。” “是啊是啊,小姐,四爷不是说摄政王野心很大吗?想要复国吗?他会不会想把四国都收复,重建千年前的轩辕皇朝啊?”冬梅瞎掰着说。其实她哪里知道摄政王的想法?不过是为了劝宁玥离开,胡编乱造的而已。 可宁玥,偏偏听进去了,若果真如此,容麟父母想要的,便不只是一个北域——“可如果是这样,她当年为什么要救我?因为拗不过容麟?还是……”宁玥的心底,隐隐浮现起了一丝异样,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小姐!真的不能再想了!快走吧!”冬梅打断了宁玥的思路,拉住宁玥的手,与玄江、李掌柜跑进了巷子深处。 “你们等等,我去租辆马车来!”李掌柜拐进了一旁的车行。 三人在茶铺旁焦急地等着,突然,一名骑着骏马的黑甲军朝这边奔了过来! 玄江忙宁玥与冬梅拦在了身后,右手按住佩剑的剑柄,警惕地望向来人。谁料就在玄江准备出手的时候,一枚暗器从尽头疾驰而来,目标竟是这名黑甲军。玄江以为是友军来了,可顺势一看又立马怔住! 黑甲军……杀黑甲军?这是闹的哪一出?那形单影只的黑甲军侧身避过一击,却因用力过猛又没拽紧缰绳,从马鞍上跌了下来。 后面的黑甲军也追上来了,玄江准备动手,宁玥按住了他。玄江与冬梅进入王府都是用的易容,早在马车上便换回了自己的容貌,哪怕是见过他们的丫鬟侍卫们都不一定能认出他俩,何况这些素未蒙面的黑甲军。 黑甲军要抓的是一行五人——两个小伙计,一个老者,一个车夫,外加宁玥。如今玄胤不在、李掌柜不在,冬梅又变回了丫鬟,一男二女,怎么看都不像是黑甲军抓捕的对象。只要他们不露出异样,黑甲军就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 玄江明白了宁玥的意思,配合着镇定了下来,倒是一旁的冬梅,心里仍有些打鼓:“小姐,你进王府顶的是自己的脸,他们会不会认出你来?” 宁玥悄声说道:“他们又没见过我,这么短的时间,你觉得那些见过我的人能画出一幅画像来?” “这倒是。”冬梅最后一丝顾忌也没了。 那群黑甲军果然没注意到三人,直直地奔向那个形单影只的“同伴”。那“同伴”似是不会武功,摔在地上后,疼了许久才堪堪站起身来,不敢与这伙人缠斗,迈步跑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干嘛自己人打自己人?”冬梅在宁玥耳畔小声问。 “那个不是真正的黑甲军,他连武功都不会。”真是胆大,冒充是会不好,居然冒充令人闻风丧胆的黑甲军?还被正主们给碰上了,算他倒霉了。不过……他为什么要冒充黑甲军呢?又不像是在外头为非作歹的样子? 心里疑惑着,宁玥便朝对方投去了探究的一瞥,恰好此时,对方误打误撞地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一霎,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击心扉,宁玥眉头一皱,还想再看,那人溜进了斜对面的胡同,黑甲军也跟着追了上去。 “小姐,你在想什么?”冬梅见宁玥陷入沉思,轻轻地问。 “我在想,那个人的眼睛看起来好熟悉,我好想认识他似的。” 冬梅道:“不会吧?那可是个北域人,你怎么可能会认识北域人呢?” 是啊,她与北域交之甚少,并不认识本土的北域人,除了容麟和王妃,但怎么可能是他们俩?王妃是女人,容麟——容麟。 “是容麟!” 冬梅被宁玥突然变得激动的声音吓了一跳:“小姐,你乱说什么?什么容麟啊?容麟出来了吗?在哪儿?” 宁玥按住心口,呼吸变得粗重:“那个假的黑甲军……是容麟!” 冬梅张大了嘴:“大帅?不可能吧?那身形不像啊!大帅多壮啊,刚刚男人……瘦得跟个竹竿儿似的!还有,如果他是大帅,为什么看见我们会跑?黑甲军又为什么会追杀他?” “我不知道……但我确定……他就是容麟!”宁玥猛地扣住了玄江的手,“快!不能让容麟落在黑甲军的手里!” 到这一步,宁玥已经能确定容麟是自己逃出王府的了,那群黑甲军应该还不清楚冒充他们的人是容麟,所以下起手来毫不客气,万一把容麟伤到怎么办? 明明前一秒还在生容麟的气,这一刻,却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心起来! 玄江不敢怠慢,提剑追了上去。 宁玥眸光一动,也跟着追去,冬梅见二人都跑了,自己也不好留在这边,等李掌柜驾着马车抵达这边时,已经空无一人了……容麟的速度并不算快,不过拐了个弯儿便被那伙人擒获,头盔的面具遮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呆滞而彷徨的眼,那群人没认出他来,举起弯刀,朝他斩下! 他没躲,也没喊叫,就那么怔怔地望着对方。 嘭的一声!是玄江撞开了这名黑甲军,身后的黑甲军火速围了上来,朝玄江发动攻击。 趁玄江拖住他们的时候,宁玥奔至跟前,蹲下身,将容麟半抱到怀里,呵斥道:“你傻啊?都不知道躲的吗?你就算不躲,好歹也说一声你是谁啊!人家杀你,你就让人家杀啊!?” 宁玥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怀中的人儿真的太瘦了,纸片人一般感受不到重量,盔甲套在身上,松松垮垮……曾经练习了无数遍要指着他鼻子骂的话一句也骂也不出来了。 宁玥将他扶起来:“我们走……” 容麟却突然推开了宁玥! 宁玥踉跄着步子,撞到了冬梅,一怔! 容麟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宁玥拼命地追。 玄胤从岔路口绕了上来,看到宁玥,忙擢住了宁玥肩膀,上下打量道:“我刚解决完那批人,就发现有另一批朝这边追来了,怎么样?你们没事吧?” 宁玥蹙眉道:“还好,冬梅在拖延那几个,你让人去帮他。” 玄胤不禁困惑:“奇怪,黑甲军怎么会舍弃我而追你们?他们认出你们了?” “这倒没有,他们不是在追我们,是在追容麟!” 玄胤浓眉一蹙:“容麟?他逃出府了?” 宁玥拉过玄胤的手:“别的我稍后再与你解释,我怕容麟打不过他们!” 玄胤吹响了哨子,分布在各处的影卫得令,一部分赶来搭救玄江,一部分抄近路去劫堵容麟。 夫妇二人顺着打斗声抵达事发地点时,黑甲军已经与玄影卫彻底缠斗上了,容麟被晾在一旁,躺在地上,蜷缩捂肚,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伤。 宁玥忙抱住他:“容麟!你没事吧?” 容麟冷冷地看向她,疼痛令他整个人弓成一团,他却强撑着抬起手,掐住了宁玥脖子。 玄胤眸光一凉,一记手刀劈上容麟后颈,容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玄胤将容麟扛到肩上,另一手牵起宁玥:“走!”奔了几步,他狐疑地问:“你确定是容麟?” 怎么这么轻、这么瘦啊? 宁玥点头,尽管还戴着面具,但她能够肯定,对方就是容麟! 二人七万八绕,拐进了一处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小别院,宁玥把主屋简单收拾了一下,让玄胤把容麟放到床上。随后,她给脱了头盔与盔甲,当那瘦得仿佛只剩下颧骨的脸映入眼帘时,宁玥再也忍不住,颤抖着哭了起来………… 容麟醒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他睁大眼,呆呆地望着房梁,连宁玥走近了也没丝毫反应。 宁玥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柔声道:“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疼?” 容麟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继续望房梁。 宁玥瞠目结舌,转过身,无声地动了动嘴,他怎么回事? 玄胤挑眉,凝思片刻,又定定地打量了容麟一阵,指指自己太阳穴。 脑子有毛病?宁玥古怪地蹙眉,调整好表情,温柔地笑道:“容麟,我是玥玥啊,你不记得我啦?” 容麟依旧是呆呆的模样,一个眼神都不给宁玥。 宁玥给他擦脸,他也没像之前那样抗拒宁玥,不知是觉得宁玥不会害他,还是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去做饭,还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怎么样?”宁玥摸了摸他额头,转身走出了房间,玄胤跟上。刚趁着打探消息的机会,玄胤买了点菜,大概黑甲军做梦都没料到他们要找的人不仅没有逃出城,反而大摇大摆地拧着一斤蔬菜、三斤排骨、两斤大米在北都招摇过市。 宁玥一边淘米一边道:“我其实有猜过他或许是不得已才没履行与我大哥的约定,也有猜过他可能是受到什么胁迫才与别人成了亲,但我万万没料到真相是这样……我错怪他了。” 玄胤拿出劈好的柴,在灶台下生了一堆火:“别自责了,如果不是那份错怪,我们又怎么会找到北都来?又怎么把他从那群疯子的手里救出来?” 是的,那群人就是疯子!为了拆散容麟和大哥,把容麟逼成了这副德行!她不敢想,容麟到底是什么时候痴傻的?又是为什么会痴傻?痴傻以前又每天过着怎样的日子,是不是想大哥想得快要疯了……宁玥使劲地捏着米,像捏着王妃的喉咙:“我真想杀了她!” 玄胤明白她说的是谁,不假思索地道:“好。” 半个时辰后,宁玥端着饭菜进屋,容麟却没在发呆了,而是侧躺在床上,面朝里、背朝外,翻看着一本册子,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把册子塞进了怀里,而后,一脸茫然地看着宁玥。 宁玥心道,这像是傻了,但又还保留着某种警惕的本能。宁玥装作没发现他的小秘密,笑着把饭菜搁置桌上:“都是你喜欢吃的菜,有糖醋排骨、葱爆牛柳、板栗烧鸡,还有小葱拌豆腐和酸辣藕丁。” 容麟许是闻到了香味,有了一丝反应。 宁玥忙把筷子递给他,他却并不伸手去接,宁玥微微一笑,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喂进进他嘴里。容麟吃完一块,又巴巴儿地看向宁玥,宁玥懂了,坐下来,继续喂他。他像是几年没吃过饭似的,不停要下一口,宁玥摸了摸他肚子,道:“再吃会撑坏的,我明天接着做,保证你醒来就又香喷喷的排骨吃。” 容麟大概是懂了,没再纠缠。 玄胤给宁玥夹了一块牛柳:“你也快吃吧,都快凉了。” 二人吃完,宁玥把收拾了碗筷,容麟坐在窗前发呆,那孱弱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儿都能把他吹跑。宁玥拿了一件氅衣披在他肩上:“看什么呢?树吗?树有什么好看的?你以前不爱看这些。” 容麟扭过头来,困惑地看着宁玥。 宁玥挨着他坐下:“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那你还记不记得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容麟的面上浮现起一丝痛楚。 宁玥摸上他额头:“好了,我们不想了。”拉起他的手,这是一双能把山石击得粉碎的手,如今却瘦得一丝力量都没有,“你在地宫的时候,一块石墙塌下来,你都扛住了,你以前,力气很大,武功也好。我掉下崖缝,是你把我抱上去的。” 容麟的眸光出现了一丝波动。 宁玥见他不是对过去的事毫无反应,忙趁热打铁道:“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西凉。我开了家医馆,你打扮成一个中年大叔,到我医馆找茬,气坏了我好多大夫,后面又傻子似的,任由我乱扎针。” 容麟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眸光渐渐变得迷离。 “你易容术真差劲,我早看出你是个年轻人了,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只有十七岁。一晃八年,你如今都二十五了。”宁玥艰难地说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不记得我,也不记得大哥了吗?” “容卿。” 宁玥一怔,含泪看向他。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宁玥一眼,仿佛在试探宁玥会不会发怒:“容卿。” 宁玥眼睛一亮,扶住他双肩道:“记得容卿?” “容卿,容卿,容卿。”他笑着喊了起来。 宁玥明白了,他还记得大哥,或许只有一个名字,但在王府,谁都不准提起这个名字,所以他连叫一声都不敢。宁玥心疼地抱住他:“想叫就叫吧,叫多少遍都可以,大哥也很想听到你喊他。” 容麟叫着容卿的名字,不知叫了多久,在宁玥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玄胤把容麟抱回床上,宁玥打来温水为他擦身,玄胤拿过毛巾:“我来吧。” “你是皇上,哪里能让你做这些?” “我这个皇上,菜也买了,饭也煮了,还有什么做不得?”玄胤笑着,解开了容麟的衣裳。 容麟的情况不大好,除了瘦可见骨之外,身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这肯定不是在南疆时留下的,因为容麟曾经说过,容卿晕血,他不敢让自己受伤。 宁玥的脸色变得僵硬而冰冷。 玄胤凝眸道:“是鞭伤和勒伤。应该是他想逃跑,被教训过。武功也被废了,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宁玥深吸一口气:“他们把容麟接回北域,就是让容麟过这样的日子吗?那是他们亲生儿子!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窗子外刮来一阵冷风,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屋子彻底暗了下来,熟睡中的容麟忽然开始尖叫! 玄胤按住了他:“掌灯!” 宁玥点了灯,关紧窗户。 容麟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望了墙壁半晌,又闭上眼沉沉地睡了。 玄胤道:“他被关过禁闭。” 关禁闭是一种并不血腥却高度摧残人意志的刑罚,将人关在漆黑而狭小的空间内,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知时间,不明昼夜,运气好的,几个时辰便出来;运气不好的,一连关个三四天,或者更久。但一般来说,关个一两次,没多大影响,瞧容麟的反应,应该是被狠狠地关过,而且关闭期间,还发生过什么让容麟恐惧不已的事。 宁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们可不可以把他带回南疆?” 玄胤点头,想到什么,又道:“他对以前的事还是有反应的,你多说说,他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记忆,但是容卿的死……要不要告诉他,你自己决定。” 夜里,容麟醒了一次,见宁玥守在床前,又闭上眼睡了,等他一觉睡到自然醒时,宁玥果然已经做好香喷喷的糖醋排骨了。 容麟很高兴,叫了一声妹妹。 宁玥喜上眉梢:“记起我了?” “妹妹。”容麟呆呆地呢喃着,吃了一块排骨。 看样子,还是没能想起从前的事,也没恢复心智,不过没关系,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始。宁玥给他盛了一碗粥:“可以自己吃吗?” 容麟乖乖地拿起了勺子。 宁玥会心一笑,问玄胤道:“我们怎么出城?” 玄胤把搅拌好的粥与宁玥面前滚烫的一碗换了一下,道:“李叔买通了西门的一个侍卫,玄江和冬梅已经出城了,我们到城外与他们汇合即可。北城比南疆近,我们先去北城。” 北城是玄家的发源地,位于西凉境内,算是比较稳妥的一条路。宁玥笑了笑,对容麟说道:“妹妹带你回家好不好?回你和容卿的家。” 容麟点头。 “谁都不许走!”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厉喝,紧接着,是一阵皮靴砸地与搭箭拉弓的声音。 玄胤警惕地站起身来,将宁玥容麟护在了身后。 门被人撞开,王妃面若冰霜地走了进来,她手里,牵着一只凶悍的猎犬,想必正是这猎犬闻到了容麟的气味,才一路追到这边。 看到他们,容麟的身子开始颤抖。 宁玥握住容麟的手:“别怕,我们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王妃冷冷一笑:“南疆王,南疆皇后,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玄胤不着痕迹地挡住她的视线,神色自若道:“别来无恙,王妃。” 王妃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们不声不响地混入北域,偷了我儿子,我可担不起这句别来无恙。” “这是你儿子?”宁玥笑了,“有把自己儿子折磨成这样的吗?你当年把容麟骗走就算了,还折磨狠下心去折磨他!我倒要问你一句,他可是你亲生的?” 不是我,是他父王。 王妃捏了捏手指:“我们都是为了他好,谁让他放着好端端的王世子不做,偏得惦记一个男人?” “为他好就是废他武功,让人绑他、鞭打他、还关他、恐吓他!你到底是不是人?看来你从前对他的疼爱都是装出来的。”宁玥自嘲道:“我真是瞎了眼,会允许你给我治病,害我大哥欠了你一个人情……害我们所有人都对你失去戒心,你装的真好!” 王妃的睫羽颤了颤,道:“废话少说,把容麟交出来,这次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也不会举报你们的行踪。” 容麟的身子又抖了一下。 宁玥抱住容麟,冷冽的眸光射向王妃的眼睛:“你这种鬼话,骗鬼还差不多,容麟不会交给你,有本事自己来抢!” 王妃抬起手臂,打出一道天蚕丝,天蚕丝削铁如泥,没有兵器可以抵挡,从桌子中间走过,瞬间将桌子劈成了两半,眼看就要圈住宁玥的脖子,玄胤拔出匕首,斩断了天蚕丝。 王妃难以置信,又抬起另一手。 玄胤讥讽道:“金刚石,又名钻石,你的天蚕丝不是它的对手,省省吧。” 王妃气白了脸:“该省省的是你们!你们真以为凭着一点拳脚功夫就能逃出北都?我告诉你们,北都已经戒严了,那个被李掌柜买通的侍卫也已经被我处置了!你们插翅难飞,识相的,就乖乖把容麟交出来!否则,我就这样与你们耗着,耗到最后,饿死了可别怪我!” 玄胤哧了一声,凉薄笑道:“你看我们三个,真要饿的话,第一个饿死的会是谁?” 毫无疑问,容麟。 王妃的脸又白了几分:“容麟要是死了,我会第一时间把你们杀掉!” 玄胤挑眉:“你当我们怕死?来之前,我就已经把后事交代清楚了,你这把年纪,好像也逍遥不了几年,容麟……还没给你弄出个宝贝孙子吧,哦,绝后了,怎么办?” 王妃被戳中痛脚,面容一阵抽搐。把容麟带回来的这些年,不论她用了多少心机,甚至毁去了容麟的记忆,骗容麟说莫娜是他一见钟情的未婚妻,容麟却还是不肯碰莫娜一根手指头。没有后,就算登上皇位又怎样?这才是她最难过、最抓狂的地方! “但是你们把容麟带回南疆,容麟就能娶妻生子了吗?少给我上眼药!当我是三岁小孩,好骗?”王妃镇定了下来,喘息着望向宁玥怀里的容麟,这画面,刺痛了她的眼,这些年,无论她怎么努力,容麟都始终不肯亲近她,为什么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能让他如此信赖?“容麟,跟母妃回家好不好?他们是坏人,要把你从母妃身边抢走。” 容麟呢喃道:“回家,要见,容卿。” 王妃倒抽一口凉气:“容卿早就死了!他们没告诉你吗?”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捂住嘴。 容麟却已经听清了,怔怔地问道:“容卿……死了?死了,容卿死了,他死了……” 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容麟,你听我说,我大哥他……” 容麟喷出了一口鲜血,不省人事。 …… 容麟的吐血晕厥令气氛陷入僵持,宁玥铁了心要带走容麟,夫人又绝不可能放任他们离去。 “南疆王,再拖延下去,等王爷的人找到这边,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玄胤淡道:“那就跟你儿子同归于尽吧,反正我瞧他是宁死也不肯跟你们回府的。” “你……”王妃的目光透过门缝,在屋内扫了扫,宁玥正在给容麟擦脸,动作十分轻柔,她眼疼地说道:“别逼我,南疆王,我不是没法子对付你们的。” 玄胤看着她道:“虚张声势不管用,你倒是来点实质性的东西。” 王妃深深地看了宁玥一眼:“你以为就算我放你们走,你们就没事了吗?” 玄胤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王妃动了动眉毛:“你很久……没检查皇后的身子了吧?” 玄胤蹙眉,古怪地看着她。 王妃薄唇轻启:“金蝴蝶。” 玄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定定地看了王妃两秒,王妃冲他淡淡一笑,他一个健步迈回屋内。 宁玥回头道:“怎么了?她要杀进来?” 玄胤按捺住心底的骇浪,语气如常道:“不是,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叫我,以为你出事了。” 宁玥弯了弯唇角:“你听错了吧?我没叫你。” 玄胤紧紧地搂住宁玥,大掌挑开她后背的衣裳,一滑而入,一边抚摸着她肌肤,一边从铜镜里看到了那只若隐若现的蝴蝶………… 王妃一转头,见玄胤面色冰冷地走来,淡淡一笑:“看到了?” 玄胤一把掐住了她喉咙,周围的侍卫纷纷拔出佩剑,王妃抬手示意他们退下,而后,无畏地看着玄胤。 玄胤咬牙切齿道:“你究竟耍了什么花招?” “你猜?” “严惠妃是你的人。” 王妃笑得莞尔:“总算被发现了,可惜发现得太晚了。” “你为什么要把一颗棋子布到南疆?” “你们玄家不也把棋子布到了北域吗?” “我们布棋子只是为了自保,而你,是在滥杀无辜!”玄胤紧了紧手中的力道,“你到底……跟南疆有什么过节?跟宁玥有什么过节?” 王妃被掐得面色发紫,强撑着说道:“能有什么过节?不过是怕容麟不肯跟我回来,所以对马宁玥动点手脚,让你们对我感恩戴德罢了!严惠妃是我们的死士,起先是指望她获得你皇爷爷的宠爱,好借兵助我们复国,但她混了二十多年也没混出个样子,我判定她任务失败,指定了她一项新的任务。” “这任务,就是金蝴蝶巫术?”玄胤恨不得掐死她! 她粲然一笑:“没错,但不知道耿皇后从哪里得到的图册,居然给宁玥纹了个一模一样的金蝴蝶,好在这并不影响我们的计划,严惠妃重新给宁玥种下巫术,而我,作为唯一能解除巫术的人,自然会被你们以礼相待。” 玄胤冷道:“难怪你出现得那么及时!不等容麟去接你,你自己就来了,我们还以为,一切只是个巧合。” “你们全都把心思放在了马宁玥的病情上,自然会忽略我的蹊跷。”王妃拍了拍玄胤的手,“可以松开一些吗?真掐死我,你的皇后也没命了。” 玄胤又掐紧了一分:“你当初就没治好她,现在还指望我继续相信你?是你傻,还是我傻?” 王妃被掐得快要透不过气来:“当初……她怀了身孕……我不能用猛药……这些……你不都是知道的吗?” “那你事后为什么不说?”玄胤将她整个人砸在了大树上,“你就是故意的!你想用宁玥牵制我!说,你还有什么目的?” 王妃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不敢直视玄胤的眼睛:“还能……有什么目的?就是希望将来有天我们谋朝篡位的时候……你能帮我们一把……” “那你现在把真相告诉我,不怕我回去之后派兵绞杀你们?” “你……要是真这么做,我也认了,但我不能让你带走容麟……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世了,容麟是我们轩辕家最后一个孩子,就算将来我们做了帝后,没有容麟,没有血脉传承,我们还是会亡国,所以……你只要答应我……交出容麟,我就以性命以及整个轩辕氏族的命运发誓,彻底治好马宁玥。” …… 暮色四合,容麟从昏睡中醒来,一睁眼,看到宁玥守在床头,拿起衣衫披在了宁玥身上,没惊醒宁玥。随后,他走出里屋,来到外间,玄胤在外间的火炉旁,用黑炭在纸上画着什么。 “画什么?”他问。 “黑甲军的势力分布图,王妃的势力分布图,以及准确的逃亡路线。”玄胤说完,意识到了不对劲,举眸一看,“容麟?你……” 容麟苍白着脸在玄胤对面坐下,两天没刮胡子,他唇周已经长出了一圈青色,他拿起一根干柴,在炉子里拨了拨:“她威胁你了吧?” “你这是……好了?”玄胤指了指太阳穴。 容麟牵强地笑了笑:“睡了一觉,什么都想起来了。” 玄胤点点头:“容卿他……” “我知道,他死了。”他的口吻很平静。 玄胤皱眉:“那你还跟我们走吗?我没别的意思,不是想抛下你,而是南疆已经没有容卿了,如果你不想触景伤情的话,离开北域后,还是别去南疆了。” “我要去的,我想再看他一眼,骨灰也好,墓碑也成,总不能让他这么孤孤单单地走了,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容麟的眸中有了湿意。 玄胤把图纸递给他:“路线我已经画好了,等下我们兵分两路,你和宁玥从东区出北都,会有人在码头接应你们。” 容麟捧着手中的图纸,火光照在纸上,也照在他脸上,照起一片昏黄的光:“就这样放我走,玥玥怎么办?” 玄胤的瞳仁动了动:“你知道玥玥的事?” “没疯之前听她与王爷说过,后面我疯了,就不记得了。”一口一个王爷,显而易见,已经没将他们看作自己父母了。 玄胤眸光微暗道:“我会把王妃劫持到西凉,到时候,自有办法逼她治病。你不会心软吧?” “不会,随你惩治。”顿了顿,容麟又道:“可是我觉得,你带走她的几率不如我出手的几率大,你带玥玥走,我去劫持她。我虽没了武功,可我是她儿子,我更容易接近她。你给我两个影卫、一包软骨散。” 下药是最笨拙,却也最有效的法子,换做别人,自然无法得手,可诚如容麟所言,他是王妃儿子,王妃几乎对他没有戒备。得逞后,两个影卫分别背上容麟和王妃,到指定地点与他们汇合,这一出戏,就算是圆满了。 但玄胤有些犹豫,容麟毕竟不是曾经的大帅了,让他参与如此危险的任务,万一暴露,容麟将面临再一次被囚禁的下场,而那时,再把容麟抢出来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犹豫什么?怕我背叛你们?”容麟嘲讽地问。 玄胤一拳砸上他肩头:“你小子欠揍!” 本没用多大的力,容麟却生生被打得咳嗽了起来,玄胤一阵心酸,探出手给他揉了揉。 他笑:“别撩拨我,我喜欢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心我欲火焚身把你办了。” 玄胤嘴角猛抽! 容麟捧腹大笑:“威风显赫的南疆王,也有被我调戏的一天。” 玄胤瞪他,死死地瞪他!这时候,玄胤非常怀念容麟的身手,要是能打一架就好了。想起二人在小别院动手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容麟还是那头爱炸毛的小雄狮,一言不合就开打,总瞪着一双大眼睛,把容卿死死地护在自己的领域,侵犯者,死。 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 那意气风发的紫衣少年,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青年,谁还记得他金戈铁马、战不旋瞳?谁还记得他在边关立下的赫赫战功?又有谁,记得他总赖在容麟身边,笑得像个稚童? 玄胤忽然站起来,背过身去! 容麟笑够了,望着玄胤的后脑勺,调侃道:“干嘛?你不会是哭了吧?我说够了啊玄胤,你是男人。” “谁哭了?朕才不会哭,至少不会为了你这没心没肺的小家伙哭。”玄胤逼回了眼底的水光,缓缓转过身来,“还是朕去抓她,你带玥玥走。” 容麟叹道:“别跟我争了,我憋这口气憋了五年多了,怎么着也得给我一个扇她耳光的机会,你说呢?” 玄胤定定地看着他,似在辨别他话中的真假。 他一笑:“不会杀了她的,我有分寸,就是她害我变成这样,我得出口恶气。” “当年,你是怎么会跟她走的?” “她骗容卿,说我不回北域,王爷就会杀了我,还说五年后就把我送回来,容卿信了,给我下了药。”容麟自嘲摇头,“老子就说容卿怎么突然那么……” “那么什么?”玄胤问。 “咳……没什么。”容麟的耳根子有些泛红。 玄胤没再多言,想进屋去看看宁玥,容麟突然问:“我记得你之前从地宫拿过一颗菩提子,是不是?” 玄胤眉梢一挑:“啊,是,怎么了?动了你们老轩辕家的东西,让我赔啊?” 容麟噗嗤一笑,眸光闪动道:“我就在想,你怎么不顺手把那宫殿毁了算了?” 玄胤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要是早知道你爹娘会拿那里的钱财来复国,相信我,我真会毁了它。” “没有后悔药。”容麟拨弄着炭火,“不过你也不差嘛,得到的宝藏比地宫的还多。” 玄影双手插抱胸前:“你说灵蛇岛的啊,那倒是,的确比地宫多多了,所以我才不怕你们老轩辕家的人,真要打仗,我用元宝都能砸死十万大军!” 容麟低低地笑了。 …… 宁玥知道了容麟恢复记忆与神智的事,高兴得险些说不出话。二人没把计划告诉宁玥,金蝴蝶的事也三缄其口,容麟让宁玥分别做一张玄胤和他的人皮面具,宁玥问为什么。 他道:“障眼法呀!” 玄胤附和:“对,就是障眼法,还有影卫们的,也做几张备用。” 宁玥觉得古怪,这俩人似乎有事瞒着她:“你俩……没背着我偷偷干什么坏事吧?” 二人齐齐摇头! 宁玥往椅子上一坐:“不说是吧?不说我就不做了!” 玄胤叹了口气:“唉,早跟你说瞒不过她的。” 二人只得把话如实说了,宁玥越听脸色越难看,容麟就道:“我真的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是你们不同意,我就不和你们回南疆了。” “容麟!”宁玥大怒。 容麟道:“反正我必须得治治他们,否则我就不走,你们强行把带我,我也还是会回来找他们报仇,除非你们跟他们一样,把我囚禁起来。” 宁玥失语,她怎么舍得囚禁容麟?天天陪他游山玩水都不够。 …… 清晨,玄胤大喇喇地推开房门,王妃一夜未归,就在外院搭了个帐篷,听到动静,她从帐篷里出来:“考虑好了?” 玄胤咳嗽了几声:“你们北域的气候真是太干燥了,弄得我嗓子冒烟,说话都疼。算了,我长话短说,我接受你的提议,但我有三个条件。” 王妃勾唇一笑:“只要你肯把容麟交出来,什么条件都好说。” 玄胤伸出手指:“第一,告诉我,如果玥玥不治疗会怎样?会死吗?” 王妃笑道:“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儿上,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她的巫术被我治愈了大半,不可能会死,但她的脑子会逐渐萎缩,先是失忆,再是失去语言能力,最后是失去行动能力,跟个活死人差不多。” “够恶毒的。”玄胤垂眸一笑,“那你打算怎么根除?” 王妃就道:“她如今,也只是差一瓶药而已,药我没带在身上,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去命人去取来。” 玄胤摇了摇手指:“万一你是去请救兵,我们全都惨了,还是派个人监督比较好。” 王妃冷笑:“随你。” 玄胤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个条件,我要我的人过来,把玥玥送出北都,她走出城门了,我再带容麟回府,你不放心你就在这儿守着。” 王妃想了想:“好,我答应你。” 玄胤吹响哨子,两刻钟后,两名身材高大的影卫闻讯赶了过来,正是黑衣首领玄一与武功仅次于他的玄二。 玄胤派黑衣首领随王妃的侍卫回王府拿药,半个时辰,二人归来。玄胤拔掉瓶塞,倒出一颗药,对黑衣首领道:“进去,喂容麟吃掉。” “是!” 王妃嘴角抽了抽:“你还怕我下毒?” 玄胤摊手:“没办法,谁让你有前科?” 王妃冷哼:“我还不屑于这么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 玄胤玩味儿地说道:“那你为什么还是给下了巫术?你这人呐,就是不诚实。” 一刻钟后,黑衣首领打了帘子出来,对玄胤道:“容麟没事。” “我都说了这是真正的解药,我不可能拿我儿子的性命开玩笑,当初算计马宁玥也是情非得已,但我与她,实在谈不上什么仇恨。其实对你……我也是不恨的,可我没办法……”王妃的眸子里掠过了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复杂。 须臾,宁玥在黑衣首领与玄二的陪同下走了出来。与王妃擦肩而过时,宁玥突然抬手,甩了她两耳光! 侍卫冲上来,玄影卫拔出佩剑! 王妃捂住高高肿起的脸颊,恶狠狠地瞪着宁玥。 宁玥冷声道:“第一巴掌,是替我大哥打的,你用不光彩的法子从他手里骗走容麟,害他郁郁而终;第二巴掌,是替容麟打的,生了他又抛弃他,找回他又凌虐他,你们不配为人父母!” 王妃咬牙道:“别得意太早,马宁玥,我同意救你,不代表你这辈子就能平安喜乐,走着瞧!” 宁玥与玄影卫踏上了出城的马车,一个时辰后,宁玥那头发来信号,出城完毕。 玄胤用刀架在容麟脖子上,缓缓跨出门槛。 王妃的眼神有些微妙:“解药我给了,马宁玥我放了,可以放开我儿子了吗?” 玄胤另有所指地说道:“我放了他,我还有活路吗?” 王妃的眼神闪了闪:“当然,我会给你准备马车,送你出城,从今往后,只要你不踏足北域,我保证不找你麻烦。” 玄胤斜睨着她,笑道:“你说送我出城,到底是送我的人出城,还是送我的尸体出城?” 王妃狠狠一怔。 “你与我谈话后,我心里,其实已经对某些事有了猜测,但我还是想你亲自告诉我。” 王妃被他厚重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望向了别处道:“告诉你什么?” 玄胤眸光一凉:“我到底是不是轩辕氏的后人?” …… 宁玥与黑衣首领、玄二换了一辆马车。 “在想什么?”宁玥靠进黑衣首领的怀里。 黑衣首领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下,吐出来的是玄胤的声音:“在想容麟昨晚与我说的话。” “他说什么了?” “他问我是不是动了地宫的菩提子,这很奇怪。我拿菩提子给你治病的事儿,他不是早知道吗?还多此一问做什么?”当时只想着容麟和玥玥的事,没反应过来有异样,而今再一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宁玥道:“你问他为什么问这个没?” 玄胤若有所思道:“我问他是不是怪罪我动了他们轩辕家的东西,他话题转得贼快,怪罪我怎么没顺便把地宫给毁了。我说要是早知道你爹娘会拿地宫的钱复国,我肯定毁得干干净净!” “也许……他就是太恨他爹娘了?”宁玥狐疑地道:“那他还说了什么别的没?” 玄胤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之后又说起了灵蛇岛的钱,说我不比他们家差,得到的更多。” 宁玥张了张嘴:“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像是你和轩辕家在争宝藏,你争赢了一样,但灵蛇岛的宝藏与地宫的宝藏有关系吗?” …… “你可知道灵蛇岛为何会有那么多宝藏?”王妃没直接回答玄胤的话,而是反问。 玄胤,不,确切地说,是容麟,他道:“据说是陈皇后留给后人的。” 王妃随手摘了一片桃树叶子:“宝藏本身就存在,陈皇后只是碰巧发现了而已。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发现宝藏,宝藏也是会择人的,它的大门,永远只会主人开放。” 容麟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灵蛇岛宝藏的主人是……” 王妃觉得玄胤的嗓音有些古怪,不过上火发炎都会变得十分沙哑,她没放在心上,说道:“还记得黎族的禁地吗?千百年来,那么多人去禁地取石钟乳,为早不塌陷、晚不塌陷,偏偏你们去的时候就塌陷了,真以为是采集石钟乳过度?太天真!” “难道是因为地宫等来了它的主人?” “没错。” “那么我和容麟,谁才是它的主人呢?” 王妃神秘一笑:“都是。” 容麟眯了眯眼。 王妃说道:“地宫、灵蛇岛,都是轩辕大帝留下来的宝藏,只有轩辕氏的后人才有资格动用它。” 容麟沉吟片刻:“陈皇后,也是轩辕氏的后裔。” 王妃苦涩地说道:“没错,我、容麟的父亲,还有陈皇后,都是轩辕后裔。我一度对你感到十分亲切,想来也是这个缘故,毕竟我们体内流淌着轩辕帝皇的血液,你之于我,也像一个亲人。” “但你现在,却决定要除掉你的亲人。” 王妃捏碎了手中的叶子:“轩辕一族,不需要太多的领袖。我们要复国,要一统天下,要重塑轩辕一族的辉煌!到时候,将不会有西凉东吴南疆!只有轩辕皇朝!你扪心自问,你会甘愿臣服我们吗?你会为了复国大业与西凉兵戎相见吗?你不会!你的存在,只会成为我们一统天下的障碍!” 容麟讥讽地说道:“所以你给玥玥下了巫术,不仅是为了做个好人接近我们、接回容麟,更是为了有一天让我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命!” 王妃好笑地说道:“现在,解药已经被马宁玥带走了,我没办法再用她威胁你,不过,也不需要了。” 她余光扫过的地方,一名侍卫已经悄然来到了容麟身后,趁着容麟被王妃分出注意的空档,一个跃起,打开容麟的匕首,将假容麟抢在了怀中。 王妃忙将假容麟拦在身后:“弓箭手准备。” 数十名弓箭手呼啦一下从房顶四周窜了起来,瞄准容麟,将弓弦拉到最大。 …… “不要——不要——他是容麟——”玄胤骑着马,在道路上疯狂地疾驰! …… 容麟含笑看着王妃:“杀了我,你会后悔。” 王妃一边护住身后的“儿子”,一边对他嗤道:“多么不易才把你给瓮中作弊,不杀你,我才是真的会后悔。” 容麟摊开双臂:“那你就杀吧,你儿子会替我复仇的。” 王妃笑得恣意:“他不会,他甚至不会记得今天的事。等他与莫娜生了孩子,我就让他恢复武功,踏平你南疆河川!你那小太子,也会成为他刀下亡魂!” “你这样做,可有问过容麟的感受?你根本没把他当儿子,你就是把他当成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我是为了他好。” 容麟笑了,笑出了眼泪:“我一直……特别羡慕那些有娘的孩子,每次看到兰芝对玥玥那么好,我都会想,为什么我娘要丢下我?她是不是其实也很爱我,只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直到后面我才发现,不是所有生了孩子的女人,都配被叫一声娘亲。” 王妃被他说得心烦意乱,那眼泪,更是仿佛滴进了她心里,灼热而疼痛,一定是老祖宗的血脉在作祟,她必须快刀斩乱麻,拖得越久,只会越舍不得杀他! …… “不要放箭——” “不要——” “他是容麟——” 玄胤的嘶吼,回荡在僻静的街道。 …… 王妃厉喝:“放箭!” 箭矢如云,劈天盖地。 “你看,我不喂你,你都不好好吃东西。这燕窝我尝过了,味道很好的。” …… “还是你香,容卿,你真香。” “你的腿往哪儿放?” “我冷嘛!好冷好冷好冷,一入秋就过冬了,哎呀,真的冷死我了……” …… “容卿你看看我。” “看你做什么?” “你好多天没看我了。” …… 你又好多天没多看我了,容卿,我来了。 …… 容麟望着王妃,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王妃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看向那个已经被射成刺猬却还笑得如此得意的男子,心口一痛! 电光石火间,意识到了什么,她摘下对面的脸,顿时感到……天崩地裂! 一年后 宁玥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来到陵墓前,缓缓跪下,从食盒里取出一瓶梨花酿、一盘糖醋排骨、一份水晶糕、一叠西湖醋鱼、一碗凉拌竹笋。 “大哥,容麟,我来看你们了,每年都对着我这张脸,会不会觉得很烦?烦也没有办法,谁让我想你们呢?大帅府的海棠花又开了,没以前的香,可能是我不太会种吧,要是大哥你在就好了。 容麟你的书房被白蚁蛀了,我让人翻修一下,没做太大的改动,就添了一张小桌子,以后容念会在那里写字。 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你们要是不喜欢,就托梦告诉我。 摄政王府已经没有了,知道你们不想见那两个人,玄胤没杀他们,就关在小黑屋了,关一辈子。 唉,瞧我东一下,西一下,没有重点的,你们是哥哥,可别笑话我嘴笨。 我想过了,等我生产完,就带着容念四处走走,你们没去过的地方,我替你们去;你们没吃过的东西,我替你们吃;你们没走完的人生,我替你们走……” “那朕呢?”玄胤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宁玥身后,对宁玥道:“也是朕的大哥,朕不能让你一个人把功劳抢了。” 宁玥破涕为笑。 “还有我还有我!”皇甫倾牵着太子的手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帮舅舅吃东西的任务就交给我吧!我能吃!一个顶俩!游历山河的任务交给皇兄,皇兄体察民情,将来才能做个好国君!至于父皇和母后嘛……嘿嘿,就把舅舅的洞房补完吧……” 宁玥听到前面还觉得挺窝心,但后面一句—— “皇甫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谁交给你的?” 呀!糟糕!母后发飙了,快逃! (正文完) ------题外话------ 让大家久等了,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完结的时候一点都不敢马虎,以前每天一上午就是一万字,现在一整天也才五千字,最后一千字更是从四点开始,写了删,删了写,斟酌了将近三个小时。如果还是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请多多包涵。 前两世的金蝴蝶是谁,没跳章的读者应该猜出来了,没猜出来也没关系,明天有个金蝴蝶番外。 然后关于容麟和大哥,理论上是有续写甜番。   金蝴蝶番外   金蝴蝶已经一千多岁了,她的任务是守护一枚蛋,这枚蛋是师祖婆婆传下来的,据说是世上最后一只没有孵化的笨麒麟,为什么说它笨呢?因为它所有族人都修炼成人类了,就它还傻不拉几的是枚蛋!   守护蛋蛋挺无聊的,金蝴蝶没事就到山下转转,这一转就是一千年。她很想去找那些麒麟玩玩,不过他们都已经不记得她了,他们变成了普通的人类,但与人类不同的是,他们个个都长得异常美貌,又武艺高强,有的更是天生神力,他们给自己的种族取了个十分好听的姓氏——轩辕。   轩辕氏真厉害啊,把四分五裂的人族给统一了,不过,他们虽然战胜了别人,却没逃过内部的龃龉,传承数百年后,他们也四分五裂了。   金蝴蝶觉得没意思,又回到山上,守着蛋蛋睡了一千年。后面,金蝴蝶醒了,却发现半山腰的三生石碎了!   好端端的三生石为什么会碎掉呢?金蝴蝶很是困惑,又下了山,这一回,让她瞧见了好不得了的事。   轩辕大帝过世后,大皇子建造了西凉,二皇子建造了南疆,三皇子、四皇子分别创建了北域与东吴,东吴是在沙漠里,北域常年冰封,南疆四季如春,可这儿,虽飘着雪,却非冰冻之地,应该是大皇子的西凉了。   金蝴蝶直接飘进了西凉的皇宫,据说这一世的西凉王是个太监,但太监怎么可以做皇帝呢?金蝴蝶趁着西凉王洗澡的空档,飘进了他的起居室。   哎,还真是个太监呢!   不过是个已经恢复了人道的太监。   长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那紧实的肌肉、优美的线条、笔直的大长腿,真想狠狠地流一把口水!   西凉王身上有股金蝴蝶很熟悉的气息,麒麟之气。   还以为轩辕氏已经被人类给灭完了呢,没想到还是有血脉传承至今。   西凉王的后宫一共有三个女人,一个是给他解了蛊毒的香梨,已经被圈禁在冷宫了,一个是天下第一富商的女儿梅妃,另一个是他从路边捡来的小病秧子马皇后。   马皇后好调皮哦,天天都趁着西凉王睡觉的时候跑进来亲他,还以为西凉王不知道,哼~   通过观察,金蝴蝶发现西凉王还是挺疼皇后的,除了皇后,他对别的女人不感冒。   梅妃来勾引过西凉王几次,衣服都脱光了,坐在西凉王腿上蹭啊蹭的,西凉王愣是一点反应没有。梅妃不甘心,又往西凉王的茶水里下催情的媚药,西凉王一滴不剩地喝了,却还是没有反应。   梅妃嘀咕:“他早年就是个宦官,虽是对外宣称是个假宦,但保不齐是真的呢!我得去瞧瞧!”   然后梅妃偷偷地混进了未央宫,刚到内殿门口便听到了令人娇羞的声音,当即面红耳赤,偷看也不是,不偷看也不是。   金蝴蝶坏坏一笑,不看白不看!   她飘了进去,就见皇后把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推倒在了床上,那男人无论身形还是气质,都与西凉王十分相似,但作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金蝴蝶,她还是认出了这并不是之前在起居室看到的大美男。他也很美就是了,而且身上,也有股麒麟之气。   皇后把“西凉王”吃干抹净,餍足地睡了过去。   “西凉王”拿掉面具,呆呆地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一脸懵逼,仿佛在问,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外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金蝴蝶大叫:“有人来了!快跑呀!”   “西凉王”自然是听不到金蝴蝶说话的,因为金蝴蝶既不是人,也不是物,而是一股存在于天地法则之间的能量。   一直到门外响起梅妃的惨叫,“西凉王”才腾地一下从床上跃了起来!   跃起的一瞬,还不忘拿被子裹住皇后的身子。   屋子里,散发着浓浓的**气息,西凉王雷嗔电怒,拔剑就朝男子砍了过去!   男子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避开了西凉王的杀招,施展轻功飞出了宫墙。   皇后的头埋在软软的枕头里,脸上还挂着餍足的笑意,那笑,刺痛了西凉王的眼睛。   西凉王下令,将皇后打入了水牢。   这一关,就是十年。   金蝴蝶深深地叹了口气,后宫就是是非多啊,皇后明显是被人算计的,瞧那个“奸夫”的反应,自己都没明白过来为什么会碰见皇后,不过他自制力也够差就是了,人家一扑,他就躺倒。后宫只有三个女人,算计皇后的是谁,不言而喻。   其实作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金蝴蝶,她还是能理解西凉王的感受的,年幼被生母阉割,入宫做了太监,又长得那么漂亮,不知被多少宫妃、太监亵玩过,忍辱负重走到了今天,性子说不扭曲是不可能的。   他尽管恢复了人道,那也仅仅是取悦对方而已,他自己是没有丝毫快感的,灵肉上的无法交融,让他自卑又扭曲,当他看见皇后与那个人事毕后露出的餍足之色时,整个人都爆发了。   皇后被关在水牢里,日日哭喊,西凉王其实就站在她面前,只是光线太暗她看不见。   看到这里,金蝴蝶终于不明白了,既然这么放不下她,为什么又要关她?   十年水牢,皇后终于熬不住了,生了一场大病,太医告诉西凉王,给皇后准备后事吧。   西凉王抱着皇后哭了。   没多久,那个“奸夫”杀入西凉了,原来他是南疆的王啊,怪不得那么厉害。   金蝴蝶以为南疆王是来夺江山的,没想到是来偷人的,他把皇后给偷走了!   后面两国交战不断,但这一切,丝毫影响不到南疆的后宫。   作为曾经帮自己混入皇宫,一不小心偶遇了皇后的大功臣,香梨也被偷偷地带回了南疆。香梨曾是玄家婢女,贴身伺候玄小樱,入宫后,恢复了本职工作。   南疆王很疼玄小樱,但更疼那个神秘皇后。   香梨问玄小樱:“公主,您知道皇后是哪家的姑娘吗?长得漂不漂亮?”   玄小樱歪着脑袋道:“听说是陈太傅的远房亲戚,一直病着,我还没见过她呢!但我想,能让皇兄喜欢的女人一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   “她好像是病了,没有醒过是吗?”香梨又问。   玄小樱叹道:“是的呢,每次我去椒房殿给她请安,宫女多说她还没醒。”   香梨眼珠一转:“那……皇后是不是一辈子醒不过来了?”   玄小樱很生气:“不许你胡说!我嫂嫂一定能醒的!”   香梨还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她曾经一手陷害的皇后,她以为自己是除掉了一个劲敌——   但皇后终究是在水牢关得太久,又被太医下了最后通牒,即便南疆王把所有的菩提子都摘下来给她续命,也没能让醒来,金蝴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免为其难帮帮你吧。不过我也不是万能的,能让你醒就不错了,别的你可不能指望。   三生石,三生三世。   很快迎来了第二世。   这一次,皇后带着记忆重生了,不过,她并不记得自己被南疆王偷走的事,因为那时她已经没有意识了,她以为自己就是死在了水牢里。   她记恨着西凉王,拼劲全力阻止西凉王上位,还不惜为此搭上了自己的姻缘。   金蝴蝶偷笑,傻瓜,你嫁的就是你前世的丈夫呀!   香梨也重生了,为改变前世的厄运,她毅然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又和皇后成了情敌,当她喜欢西凉王时,西凉王娶了马宁玥;当她改为抱南疆王的大腿时,南疆王娶了马宁玥,怎么两辈子,她都逃不开这个女人的阴影呢?   “呵呵……马宁玥……你想知道……玄胤前世的……皇后……是谁吗?   反正不是你。   你能打败我,不过是因为一早知道我……防上了我,但是那个人,你连听都没听过,你永远不知道怎么防范!玄胤把她保护得太好,比,玄小樱,还保护得好,马宁玥,你不会是她的对手。”   ……   皇后把这话听进去了,开始防范南疆王与南疆女子的关系,值得一提的是,南疆王与西凉王居然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金蝴蝶妞了妞小身子,为什么这辈子才发现呀?   南疆王与皇后之间一直横着一个“前世的皇后”,此时南疆王尚未登基,只是一个小小的郡王,但慢慢地,在恢复前世的记忆,他总会梦到皇后,她背上有一只金蝴蝶。   皇后知道了,伤心欲绝,坐在灵蛇岛的沙滩边放声大哭。   耿无双走了过来,递给皇后一瓶酒:“郡王妃有什么烦心事吗?”   “你信命吗,无双?”   耿无双笑道:“我信,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郡王妃像仙女一样出现,并帮了我,这就是命。”   皇后把前世今生的事,当笑话一样的告诉了他。   他成了皇后无话不谈的朋友,知道了皇后与南疆王所有的秘密,包括后面南疆王觉醒了,告诉皇后,你就是我的金蝴蝶。   又过一世,这是最后一世,但皇后并不记得第二世的事,当她再一次见到耿无双时,完全没认出他来。   耿无双对耿妍说:“不用担心,她不记得我,只拥有第一世记忆的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知道她会怎么改变第一世的命运,她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熟知之中!这天下终有一日会是玄胤的,你想继续做权后的话……就变成金蝴蝶吧,趁玄胤还没完全想起金蝴蝶是谁,我会帮你。”   “可是,马宁玥一天不死,我这个皇后就一天做得不安心,我必须彻底地变成她。”   “我认识一个懂易容术的朋友,把你的脸,易容成她的就好了。”   “人皮面具容易掉。”   “他做的不会。”   耿妍很谨慎:“这个计策还是可能会出现疏漏。”   “那依娘娘之见,应当如何?”   “应当让玄胤亲手杀了马宁玥!马宁玥现在还不知道她自己就是蝴蝶皇后,我先挑起她对蝴蝶皇后的忌惮,以她的性子,你说她会不会撺掇玄胤杀了蝴蝶皇后?”   “以我上一世对她的了解,她会。”   耿妍冷笑:“这就好办了,等她成功地撺掇玄胤后,我再把她变成蝴蝶皇后,还怕玄胤不亲手把剑戳进她的心口?”   看到这里,金蝴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结局会是什么了,皇后肚子里还怀着两只轩辕家的小麒麟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不过,金蝴蝶还是决定飘去看看。   这一看,金蝴蝶后悔了。   他姥姥的,谁在召唤她?   严惠妃你个王八蛋!谁让你用轩辕家的巫术了?   我还要去守蛋蛋呢!   不许把我关起来!   嗷呜——   金蝴蝶又被打在皇后的背上了。   “光有金蝴蝶不够,我还要加点黑巫术,让她器官衰竭而死,这样,主子来救她,才显得功劳够大。”   马丹!马丹!马丹!   老娘最讨厌黑巫术了!   ……   金蝴蝶被释放出来已经是六年之后的事了,被关了一遭,金蝴蝶再也不敢下山了,安心地待在山上,守护她的蛋蛋。   如此,又过了一年。   这一日,天气晴好,金蝴蝶懒洋洋地趴在蛋上。   葛优瘫算什么?碧瑶坐算什么?有她的蝴蝶趴厉害么?   轰隆隆!   山巅一阵巨响,大地开始抖动,山峰剧烈摇晃。   金蝴蝶忙绕紧了身下的蛋蛋,但山崩地裂的,蛋蛋还是重心不稳滚下了山坡。   车道上,恰好一辆马车路过,蛋蛋不偏不倚地砸破它车顶,砸中它地板。   金蝴蝶大叫:“我的蛋——”   蛋,碎了。   一个瘦小的金色小东西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车座上,男子轻轻一笑,探出修长如玉的手,将小东西拧了起来:“麒麟?”那声音,好听得能让人耳朵怀孕。   被唤作麒麟的小东西懵懵懂懂地瞪圆了眼睛,咦?这是哪里?容卿呢?   ------题外话------   哈哈哈哈,猜出这头笨笨的小麒麟是谁了不?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