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莲动下渔舟】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毒妇重生向善记》 作者:猗凡   文案:   晋安王侧妃花吟重生后有四件事要做:   第一:这一世,她决心做个好人,她要弥补所有她上辈子亏欠的人。   第二:她要让上一世因她而错位的姻缘,全都回归正位,获得幸福。   第三:她要让上辈子她见识过的那些坏人也都要改邪归正,一心向善!   第四:等以上三条全部做完,她就遁入空门,了绝尘缘。   简言之,这就是一个上辈子坏事做尽,最终得了恶报,这辈子努力向善,且在阻止其他人变坏的这条道上艰难前行的故事。   PS:前三条花吟都功德圆满了,可这第四条嘛,似乎出了点意外。   因为某人说,她要是敢出家,他就烧了全天下所有的庙庵……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恩怨情仇   主角:花吟 ==================      ☆、第1章 :生前毒妇,死后恶鬼      大周国都城南街菜市口刑场向南二十里外的紫竹林子是个乱葬岗,那里孤魂野鬼无数,可自从有堆血肉被丢在了那里后,那处便彻底清静了。   修炼成精的猫妖说,紫竹林子住了个红衣恶鬼,血肉模糊的,又凶又丑,那些冤死不愿超生的冤魂恶煞都被她追着打着要么挪了窝,要么就被迫投胎寻清静去了。   那猫妖还说那恶鬼死前是被扒光了衣服游街,后来受了凌迟之刑,身上的血肉被一块儿一块儿给片了下来,衙役们只用了条麻袋装了那堆血肉白骨,随便朝乱葬岗一丢。   衙役一走,那些肉块便被经过的野狗饿狼给叼了去,至于骨头则随着风吹雨淋,埋在了一颗老榆树下。日复一日,这恶鬼吸收了老榆树的精华,魂魄竟俯在了老榆树上。恶鬼白日里窝在老榆树里睡觉,晚上便张牙舞爪的出来吓唬过往的行人和鬼怪。   一晃十年,老榆树得了恶鬼的精神力长成了参天大树,某一日,隔壁山头的月华庵走了水。浓烟滚滚烧了一天一夜。   没过几日,下山的小尼姑们便将它砍了,后来新建了庵堂,老榆树被抹了桐油,修理光滑后当成主梁支着供奉着观音菩萨的大殿。   恶鬼附在那树干上,白日里出不去不得不听那群小尼姑诵经,晚上没事则四处溜达,东家逛逛西家瞅瞅。说来这恶鬼也本事,能夜行千里,于是看的地方也颇多。   这一晃又是十年,或许是受了佛印的缘故,恶鬼心中的怨念倒是去了不少,渐渐开朗了些。   某一日一直静坐打禅的得道老尼突然嗤笑一声,开腔了,“你这红衣小鬼,日日跟在我身后学我的模样,可有意思?”   这老尼,法号了缘,本是月华庵的主持,后来年纪大了,便在后院辟了个清静处专心礼佛,或许是离升天的日子近了,竟能看得见鬼怪了。   红衣恶鬼四处看了看,用手指了指自己,又不确信,以为这老尼是故意诓她。   “南无阿弥陀佛,你这红衣小鬼叫什么?”这次老尼姑睁了眼,眸色混沌,但一眼看向红衣恶鬼所在处。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红衣恶鬼不确定的问。   “这里还有其他鬼怪吗?”老尼姑反问。   这老尼姑竟能看见自己,红衣恶鬼兴奋了,她都寂寞了好些年了,日子久的连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老尼姑,你既然能看见我,难道不怕我么?”红衣恶鬼故意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一身的红衣突然化成她的血肉,片片碎肉掉落一地,啪啪作响,剩下的白骨支撑着一张面目全非的头颅,突然冲到老尼姑面前,张开血盆大口,作势就要吃她的样子。   老尼姑一动不动,道了声南无阿弥陀佛,竟伸出手在红衣恶鬼的头上轻柔的拍了拍,模样慈祥,眼中满是宠溺。   红衣恶鬼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嘴角一扯,道了句,“没意思,”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日老尼姑念经的时候,红衣恶鬼又过来了,她仍旧将自己揉做一滩血水,窝在一处听老尼姑念经。老尼姑也不管她,每次念完经照旧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儿?”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直到一个月后,那红衣恶鬼等到老尼姑念完经都准备睡了,也不听她再和自己絮叨一句,因此着急了,“你看不见我了?喂,老尼姑,别睡,你听的见我说话吗?”   老尼姑依旧慢腾腾的铺床叠被,上床睡觉,红衣恶鬼扑上去就要推她,可她身子是虚的,只是直直的穿过了她。   不一会,便传来了老尼姑轻缓的呼吸声。   红衣恶鬼有些怕了,一晚上闹的凶狠,直到东方鱼肚白,才心有怨气的离开,回到大殿的圆柱上继续听小尼姑们做早课。   当了晚上,太阳才下山,红衣恶鬼早早的从圆柱内跑了出来,直奔老尼姑的小禅院而去。   远远的就听到老尼姑有节奏的轻敲木鱼的声音,红衣恶鬼觉得很心安。   她飘啊飘,这次竟坐到了老尼姑的对面,一只手撑着头颅瞅她,嘴皮子一掀,“大家都唤我红衣恶鬼,你叫我大红,小红,大鬼,小鬼,恶鬼,随你高兴。”   老尼姑慢悠悠的睁了眼,道了句禅语,放下木鱼,又慢悠悠道:“我问的是你前世的名儿?”   红衣恶鬼一愣,却是兴奋异常,她一兴奋身上的血块也跟着变成一片儿一片的,啪啪作响。   “我姓花名吟,父母兄长都唤我乳名满满。”   老尼姑呢喃了句,“满满,好名字。能和我说说你生前的事吗?”   这红衣恶鬼此番再不矫情了,而是兴致勃勃的说了起来。   “我爹娘原是京城人士,后因爹爹调到幺姑郡做了从七品的把总,一家便迁往了大周的边界,我也是在那里出生的。家里总共四个兄弟,因为就我一个女孩儿,因此很得父母兄长宠爱。不过这宠爱得来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我生来貌美,长到十岁便是幺姑郡数一数二的美人。又加上比旁人多了颗玲珑心,学什么东西都快,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一身舞技后来更是独步天下。”   说到这儿,红衣恶鬼叹了口气,“我这一生大抵两句话可以概括——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老尼姑“嗯”了声,示意她继续。   “虽然我家世不行,可我生来自命清高,很小的时候我就比旁人懂事,在女孩子们还只知道吃喝的时候,我已经学会用爹娘给我的银钱存起来买珠花了。后来长到十三岁,我爹过世,我娘便带着我和兄弟们去了京城。当我第一次踏入那繁华地段,见到我上辈子爱了一生的男人,我就知道我这一生的目标是什么了。我要嫁给晋安王,成为全京城女子艳羡的对象,荣耀一世。”   后面花吟便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述自己如何如何的一步步接近烈亲王世子,又在这期间或直接或间接害了多少人的过往。   直到天际鱼肚白,花吟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临走时,仍旧一再和老尼姑叮嘱,明日还要听她说旧事。   入夜,花吟又过来了,安安静静的等老尼姑念完经,又开始继续昨日未完的故事。   说到最后她因为叛国罪,被拖入菜市口凌迟处死,才一声长叹。   老尼姑道了声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现在是想明白啦,人活一世争来抢去,阴谋算计,就算挣得一世荣华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花吟说了这句倒仿似感慨万千的模样。   “难为你想明白了。”   花吟闻言,哼了声,“我虽然是想明白了,可有人总是想不明白,还记得我说的南宫瑾不?哦,不了,应该称他为耶律瑾,那位暴君,屠了咱大周都城的那一位。暴毙后下了十八层地狱,天天受油锅煎炸之刑,可仍旧不知悔改。夜夜叫骂着老天负他。我倒是偷偷去见过他两回,想想我因他生前受的那刀刮之刑算得了什么,他可是油煎,刀刮,砍头,几百种刑罚日日都要受一遍的,判官说了,等他悔改了,会被投入畜生道,永世不能做人。”   老尼姑知道这红衣恶鬼说的是谁,那位可是如今谈论起来,都让人色变的人物——大金国的大皇子,后来在大周当了宰相,暗中挑拨周金两国大战,最后领兵长驱直入,屠了金国的皇城,在大金登基为王。没成想他刚为王掉头便对大周倒戈相向,一路杀到大周皇城,又屠了大周的都城。   那真是惨绝人寰,血流成河啊。到如今大周的都城都是鬼城,夜夜都能听得鬼哭。   老尼姑入得佛门已久,不问世事。只知那位嗜杀成性,自他为王后,南征北战,杀戮无数,虽然成就了一番霸业,可因杀孽太重,最终暴毙而亡。   如今也应了那句因果循环的佛理,下了十八层地狱。   老尼姑一声唏嘘,问那红衣恶鬼,“你既然早已看透,为何不遁入轮回道,再世为人?”   花吟愣了愣,“我的爹娘兄弟皆是被我害死,我还祸害了我的密友京兆尹嫡女云裳,善堂的梁小姐,烈亲王府的小郡主,平西王世子傅新,我的夫君晋安王,镇国公府的孙三小姐……”花吟一一念过他们的名字,或显赫富贵一时的王宫大臣,或默默无名的贩夫走卒,每念一次,那凸出的眼睛便砸下一滴血珠,等她念完,面前已凝了一滩血水。   “我若轮回,最怕下辈子与他们再碰上,若是我为鱼肉,任他们宰割也就罢了。若是我再世为人,喝了那孟婆汤,忘记前尘,又加害他们,那我……”   雄鸡鸣叫,东方破晓。   自此后,花吟便日日伴着老尼,这一伴又是十年。   了缘师太活得百岁,终是圆寂,她死之前,花吟伏在她身上嘤嘤的哭,血水撒了一地。   老尼姑问她哭什么,人活一世总有这一遭的。   花吟哭道:“我生前作恶,死后成了孤魂野鬼,您是得道高人,死后定然去了西方极乐。只怕永生永世再不能与您相见。若我生前便遇到了您,得到您的教诲,便不会做下那诸多恶事。我一定拜入师傅门下,潜行礼佛,一心向善。”   老尼抚着她的头顶,淡然一笑,“傻孩子,在我心中你早就是我的徒弟了,今日我就正式收下你这弟子。”   花吟一怔。   “你既是我亲收的弟子,你们这辈儿是引字辈,如今你已大彻大悟,一心悔过向善。我赐你法号引善。望你不忘自己向善,且要帮着那些与你一样陷入迷途之中的人也要弃恶从善,步入正途……”   了缘师太说完这番话后便圆寂了,花吟一声凄厉大喊,“师傅。”   突然一道金光,佛光普照,金光照到花吟身上,她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祥和宁静,通体舒畅。   啊,原来升入西天极乐竟是这般美好。   可惜,她永无这样的机会了。      ☆、第2章 这一世她决心做个好人      好痒,好痒……   “哈欠……”翠绿的树叶隙缝中散落点点太阳的金光,砸在她的脸上。   花吟大惊,身子猛的一弹便从躺椅上栽了下来,连哭带喊道:“死了,死了,我怎么在太阳底下,这下要魂飞魄散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东突西撞的四处躲藏。   这下可吓坏了刚刚用狗尾巴草撩拨妹妹玩儿的花家二郎,也亏的他反应快,身子原地一跳,就一把捉住了抱着头到处乱窜的花吟。   可已经来不及了,花吟的哭喊声还是惊动了正在屋内午睡的娘亲。   花容氏挺着个大肚子,急急地呵斥道:“二郎!你又做了什么坏事欺负妹妹,还不快放手!”   花二郎捂着花吟小嘴的手赶紧放下,一脸的泼皮无赖笑,“娘,我能怎么招她啊!我就看妹妹睡相可爱,一时没忍住,就用狗尾巴草逗着她玩儿了。”   花吟看向站屋檐下的美貌妇人,又看向一侧只有十一二岁的花二郎彻底傻掉了。   “满满,快到娘这儿来!”花容氏怜惜的看着女儿,可是任她怎么唤,花吟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下可吓到了花容氏,她如今四个孩子,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全府上下疼的跟宝贝疙瘩似的。   “哟,姑娘这是怎么了?”奶妈张嬷嬷最先跑到花吟跟前,蹲在她身前,又是挥手又是摸摸捏捏。平日里花吟金贵的不得了,最恨人碰她。这会儿,张嬷嬷也是着急了,忘记了小姐的规矩。   “你别装啊!我挨揍你有什么好处!”花二郎朝着她的脑门又轻戳了下。   “二郎!”花容氏厉呵一声。   院外,花大义正和大子花勇打外边回来,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喊声,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   花二郎一见到爹爹,吓的赶紧撇清干系,“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妹妹肯定是撞邪了!”   “混账!”花大义怒喝一声,吓的花二郎打了个激灵,嗖一声,就手脚并用的爬树上去了。   花大义没功夫管他,一把将闺女抱起,心疼的声音都颤了,“满满,爹的好闺女,你这到底是怎么啦?”   “不会是中暑了吧?”花二郎坐在树杈上不知死活的喊,他可不比爹娘少疼满满,但此时他更怕爹爹揍他。   “对!对!对!赶紧请郎中!”   花大义刚一吩咐完,不等小厮领命出去,花勇已先一步夺门而出,转眼就没影了。   “爹?”花吟眼珠子动了动,终于出了声。   “爹在这!”花大义激动的应道。   “娘?”   “娘在,”花容氏不顾硕大的肚子,弯腰蹲在闺女面前。   活生生的爹,活生生的娘,她的兄弟们都在,花吟眼睛一酸,“哇”一声大哭出声。   **   整整过了半个月,花吟总算是缓过了劲。   现在是大周贞和十五年,她才八岁,她们一家仍在大周和大金的边界幺姑郡,她爹已经是正六品的门千总,兢兢业业。小弟尚未出世,她上头有两个哥哥,下头有个与她是双胞胎的弟弟。   那一日她是看到一个熟人就抱着哭一会,以至于花二郎被他爹揪下来狠揍一顿的时候,哼都没哼一声。   与挨顿揍相比,花二郎可是更怕妹妹真被自己吓出个好歹。   全家人也因为花吟的不正常紧张兮兮了好几天,就连平日里一根闷棍都打不出一个响屁的花家三郎也趁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偷偷摸到花吟的闺房,细声细气的好生安慰了她一番。   花吟看到这个平日里除了摆弄乐器就根本不愿与人交流的三弟,想起前世他竟然有勇气站出来,替她顶了杀人的大罪,最终被判了斩立决。一时间感慨伤怀,又是大哭特哭了一回。   后来花家父母当真是被闺女给吓到了,请了水月庵的尼姑做了好几天的法事。   也不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还是机缘巧合,这些尼姑当中竟有花吟做了鬼后与她结下不解之缘的了缘师太。   了缘师太这时候看上去只有五十出头,但花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连滚带爬的跪倒在她身前喊了声,“师傅。”   了缘被吓的不轻,连忙扶起花吟。可花吟就是不起身,哭着喊着非要师太收她做弟子。   这下不仅了缘傻了,就连花家老小都傻了眼。   了缘出家的庙宇本是大周都城外二十里外紫霞山的月华庵,因着一些禅理悟不透,便将庙中事宜交由师姐妹处理,自己则云游四海,广结善缘去了。   此番来花家作法,也是因挂单在水月庵,闲来无事便一同过来出一份力。   花吟抱着了缘的大腿不松手,花家老少无奈,只得请了了缘到堂屋里稍事休息。   花吟说:“我与师傅有过约定,今生若是遇到,定要结一番师徒情的,师傅若是不收我,我便长跪师傅跟前,直到师傅答应为止。”   了缘看向事主一家面容尴尬,闻言赶紧说道:“小菩萨快别这么说,老尼何德何能啊?”   “因着师傅才有了今日的花吟,花吟此生愿常伴师傅身侧,为师傅当牛做马,报答师傅的恩情。”   疯了,疯了,花大义两只手掌同时捧住老脸,姑娘这哪是撞上了邪物啊,分明就是被菩萨跟前的童子给附了身。   这爹娘的养育之恩都还没报答呢,就要去侍奉菩萨去了。   “善哉!善哉!”了缘看眼前这小姑娘聪慧剔透,心中也有万分的喜爱,可就算她再喜欢也不会将人家的宝贝女儿收了来当徒弟。   于是她捻了几颗佛珠说道:“今日老尼与小菩萨能相会与次也算有缘。不过小菩萨尘缘未了,此番若是入了空门恐怕不妥,这样吧,我收下你做月华庵的俗家弟子,二十年后,若是小菩萨仍是执意出家,便可来紫霞山的月华庵找我,如何?”   了缘的话正合花家父母心意,他们也怕啊,怕姑娘想不通出家了,那他们俩口子可怎么办啊。   花大义赶紧说道:“满满啦,你就听了缘师太的,我看就做个俗家弟子不错,若是真当了尼姑剃光了头,等你后悔了,再蓄头发可就麻烦了。”   花容氏用胳膊撞了丈夫一把,白了他一眼,赔笑着说道:“了缘大师请不要见怪,我家老爷是个粗人,不会说话。”   “夫人言重了,”了缘淡淡一笑,看向泪水盈盈跪在她身前的花吟,说道:“你既是我亲收的弟子,你们这辈儿是引字辈,既然小施主一心向善礼佛。我赐你法号引善。望你不忘自己向善,且要帮着那些陷入迷途之人也要弃恶从善,步入正途……”   花吟眼眶一热,期期艾艾的喊了声,“师傅,”当即又大哭出声。   花家留了了缘师太在家里住了小半个月,花吟也跟着她打坐念经了半个月。   花氏夫妇却半个月没睡好觉,生怕闺女还叫这老尼子给拐了去。   好在了缘师太本就志在云游四海,小半个月后,任花吟好说歹说还是走了。   她这一走,花家上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要姑娘不出家当尼姑,这转了性子,不戴首饰,不穿花衣裳,每日粗茶淡饭,不吃荤腥,在花家老小眼里也都是小事一桩了。   毕竟也就八岁的孩子,还没定性,虽然仅此变故,和之前的性子相去甚多,但在花家父母眼里,除了要闹着出家当尼姑这一条,这样稳重的性子,反而比之前要好太多。   姑娘生的美,又聪明,本是做父母值得骄傲的事,可是美艳过头,又心眼比旁人多绕几个弯儿,恐怕就不知是喜是忧了。   这样看来,现在反而更好。   而花吟的真实想法则是,上辈子她就是太看重这些身外物,一天到晚只知道穿衣打扮,争强好胜,将父母兄弟对自己的爱当成理所当然,不知珍惜,甚至需索无度,养成了自私自利的性子。   这一世她可不能再活的这么混账了,她要把上一世她欠他们的全都给补回来。   不够,她要对他们更好,更好。   花吟一个人正在院子内乱想,突然听得隔壁传来一阵哭喊声,那哭声凄惨,激的花吟忍不住头皮一麻。   隔壁是官居从六品部千总郑家的院子,郑家老爷养了五六房姨太太,却只有正房生了个嫡子郑西岭,三房的姨娘生了个女儿郑婉儿,其他再无所出。   花吟搬了个梯子爬上墙头,就看到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正对着一个瘦小的丫鬟又打又踢。   看郑婉儿手里拿着一个水壶,那丫鬟的手背红彤彤的,想来是刚才烫的。   花吟心头一紧,眼见着郑婉儿抬脚就要冲那丫鬟的手上踩去,花吟挥手从墙头掀了一片瓦砸下去,“郑婉儿,你想闹出人命啊!”   郑婉儿吓了一大跳,盯着花吟辨认了好一会才惊叫道:“我没看错吧,你真的出家当姑子啦!”   与往日的花枝招展不同,花吟此时的装扮也就称的上朴素而已,其实这恰恰别有一番少女的清纯脱俗之美。   “你别管我有没有当姑子,倒是你,这是干嘛?”   “还不是你换给我的蠢丫头,真是便宜了你,这么蠢的丫头,连端个热茶都不会,也难怪你一对镯子就愿意跟我换了。”   花吟一听她说这话,仔细看了那瘦小丫头一眼,恍然想起,八岁那年,她的确是干了件用一个卖身为奴的丫鬟换了对翡翠镯子的事。   当时花家父母知道这事后,也就当时训斥了她一顿,可毕竟是宝贝女儿,也没敢说的重。后来这丫鬟也不知是何原因死在了郑家,郑家随便裹了张草席将她从柴房拖出来后就用马车从后院运出去丢乱葬岗了,她当时正无聊的趴在墙头瞧见了。   想来当时自己也真是心狠,好歹那丫头也跟了自己两三年,她竟是半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还不屑的想,这么蠢笨的丫头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死了活该!   可聪明如她,既然拿丫鬟跟人换了玉镯子就预料到了这丫鬟活不长。且不说这郑家的三姨娘是屠户出身,生性彪悍,而她的亲闺女郑婉儿也像极了她的性子。当时郑婉儿事事喜欢和花吟比较,可又处处不如花吟,吃了花吟的亏,便拿花吟曾经的贴身丫头撒气。那丫鬟本就体弱,被折磨死也是迟早的事。   “喂!可能你还不知道吧?我哥跟我二叔这次去了京城,或许我哥还见到了云裳姐……”郑婉儿正想着法子气花吟。花吟却突然喊了声,“你等等……”转眼就爬下了墙头。   郑婉儿气的又朝小丫鬟踹了一脚,“神气个什么劲,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      ☆、第3章 这一世的善缘要从救了个小丫鬟说起      不一会,前院突然传来了嘈杂之声,郑婉儿不悦的蹙了眉,果然眨眼间,花吟就风一般的到了她跟前。   郑婉儿最是不喜花吟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做派,凉凉的嗤了声,“你不是最讲究淑女仪态的么,这会儿我哥不在,你就原形毕露了?”   花吟径自将拿在手里用帕子包着的物件塞到郑婉儿怀里,“东西还你,翠绿还我。”言毕直接跑到翠绿躺着的地方,将她给扶了起来。   见到昔日的主子竟亲自扶自己起来,翠绿吓的不轻,嗫嚅着,“小,小姐。”而后头几乎埋到了胸口,跌跌撞撞的站起了身。   “喂,花满满,你搞什么鬼?”郑婉儿冲到俩人面前,不悦的拉了花吟一把。   “翡翠镯子还你,人我带走。这几个月来你不是一直挖空心思想讨回你的镯子么?现在我成全你。”花吟没好气的说道。   说来这个郑婉儿自小就喜欢和花吟作对,可是这头和她作对,回头又喜欢学她。例如花吟今儿个戴了套珍珠头面,她觉得好看,回头一定会让她娘也给她整一套。下回花吟要是跳了支舞,获得大伙的称赞了,转过身,她家噼里啪啦,一准她在家里学跳舞。   “你说带走就带走!凭什么呀!现在我可是她的主子。”郑婉儿不依,她从来都是个别人越和她抢,她就越觉得那物件好的人。就如那翡翠镯子,是他舅做生意特意从外地给她捎来的,她嫌自己带翡翠不好看,可轮到花吟用丫鬟和她换了后,她越看花吟戴越觉得那镯子好看,回头恨的牙痒痒,成天想着怎么讨回那镯子。   “就凭这镯子现在就在你手里了,”花吟瞪了她一眼。   小孩子间根本是不用讲什么道理的,而且从小到大,虽然郑婉儿喜欢在花吟后面瞎吵吵,可也就花吟能收拾得住她。   这一瞪,郑婉儿高涨的气焰马上湮灭了,嘴上仍旧不乐意道:“这丫头吃了我家好几个月的饭,你说换走就换走,那我多亏啊,你想换走也成,不过你上回戴的那对翡翠耳环得当做利息给我。”   “行,回头你去我那拿。”   花吟答应的爽快,郑婉儿又犹豫了。不过花吟也没继续和她废话,搀着一瘸一拐的翠绿走了。   待俩人出了后院,郑婉儿的贴身大丫头说话了,“小姐,莫不是那个花满满真的撞邪啦?”以往颐指气使的主子居然搀扶小丫头,不是撞邪了那能怎么着?   平日里郑婉儿恼花吟,背地里都叫丫鬟们称呼花家的小姐闺名,同仇敌忾。   不过郑婉儿此时的注意力可不在这上头,打之前花吟一出现,她就习惯性的上上下下研究花吟的服饰装扮。此时她动了动都快被金银玉饰压断的脖子,又扯了扯繁复的衣裳,疑惑的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我才回外姥家一个月,幺姑郡的穿衣风向就变了?秋菊,你说花满满那样好看吗?”   “丑死了,跟个丫鬟似的,”秋菊附和道。其实凭良心说,花吟生的貌美,肤白晶莹,而且毕竟是八岁的孩子,此时不学着大人的打扮,反而生出一股纯真自然之美,就拿刚才说,她突然从墙头上出现,绿树掩映下就跟个小仙子似的。   “是吗?”郑婉儿又不是没长眼睛,显然的不信,“不过这天气,看她穿成那样倒是很舒服的样子,嗯,嗯……”   秋菊马上明白了小姐的想法,于是自动给自家小姐找台阶下,“是啊,这天的确是太热了,要不奴婢给你换个清凉点的打扮?”   话说另一头,花吟刚将翠绿领回家就被花容氏和张嬷嬷看到了。   “满满?”花容氏不解的喊住她,刚才隔壁大院翠绿的哭喊声她们隐约也听到了。可毕竟已经是人家的丫鬟了,人家主子训仆人天经地义。而且说句真心话,那个翠绿也真是脑子不好使,口拙木讷就算了,还笨手笨脚的,在花家那两年没少出错。   花容氏不是不善,而是府里上下十几口都要吃饭过日子,家里可养不起闲人。况且这世道可怜人太多了,要她一个个去怜悯,她怎么怜悯的过来。   “娘,我将翠绿换回来了,往后她还是我们府里的丫头。”花吟快速的说完,小心翼翼的搀着翠绿进了后院自己的屋子。   花容氏和张嬷嬷看向俩人消失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张嬷嬷感慨了句,“都说大小姐被观音菩萨点化了,我看真是。”   花容氏不知是喜是忧,当娘的总是比旁人要想的多,以前她觉得女儿心太狠了些,这样往后嫁了人,怕是夫妻不睦,婆媳不和。可这段日子以来,她又觉得女儿变化太大,又太善了。   不是善不好,而是这世道人心险恶。就拿她自己说,她本是京城兴安侯府二房的竖女,虽然在府中身份低微,可她遗传了母亲的美貌,生来就注定是侯府最美的女儿,又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这样的她,即使嫁的不如嫡姐,但也不会太差,可就怎么嫁了个戍边的门前总?   还不是当年做闺女的时候,府中姐妹们嫉妒她的美貌,使了诡计害了她,让偶然经过的花大义不巧看了她的身子。   原本永安侯府是要拿花大义兴师问罪的,可是她名节已毁,最后还是亲娘拼死求了侯府的老夫人,让她下嫁花大义。   俩人成婚没多久,花大义便带着她来到了幺姑郡。虽然丈夫粗俗了点,但对她倒是打心眼里疼惜,即使同僚们都妻妾成群,他也决口不提纳妾的事。倒是她自己因着怀孕身子不方便,提过几次,都被丈夫给严词回绝了。   有这样疼爱自己的丈夫,还有这么多可爱孝顺的儿女,她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只道是一切自有天注定,而侯府的那些明面上嫁的光鲜的姐妹们过的日子还不一定如自己呢。   花容氏这么思来想去,反而将自己给绕进去,自相矛盾上了。   也罢,也罢,这世上的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儿女自有儿女福。   **   花吟将翠绿拉进屋子后,便翻箱倒柜的开始找药膏,翠绿整个人愣愣的,缩着脑袋不吭声。   “手给我。”花吟说。   翠绿就老实的伸出手。   花吟细细的给她抹上了药膏,嘴上叮嘱着,“这俩天你什么事都不要做,好好休息几天,等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就跟在我身后,继续伺候我。”   “是,小姐,”翠绿极小声的应了句,或许是受的苦难太多,主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半点情绪反应都没有。   花吟给她的手上了药膏后,看了眼她巴掌大的脸,心道这孩子也就比自己小半岁,可因为营养不良,骨瘦如柴,个头也只到自己眉间,一双眼睛茫然无神,一副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   就这样的女孩,如果她今日不将她领回来,最多再过半年,便会像阿猫阿狗一般悄无声息的死掉。   花吟想到这儿,又是一叹,探手摸到她脖颈的伤口,这伤口一直延伸到后背的衣服里。   翠绿吓的不轻,猛的哆嗦了下。   “你别怕,”花吟握住她的手,“以前是我不对,是我不懂事,可既然我将你换回来了,我就会好好待你,不会再欺负你,请你相信我。”花吟真挚的看着她,后者却仍旧是一脸的恐惧和茫然。   花吟摸了摸她枯黄的头发,轻声道:“你将衣服脱了。”   闻言翠绿猛的抬起头,一双眼睛因为恐惧而不断睁大,消瘦的脸庞,因为眼睛的外凸,而显得有些恐怖。   “我只是想看看你后背的伤口,你不要怕。”花吟尽量放柔声音,轻声安抚着她。   翠绿低了头,也不知是真的听懂了,还是认命般的脱了身上仅有的一件单薄衣裳。   花吟料想到她后背上定然有多处伤口,可待那件单薄的脏衣裳脱下后,她还是情不自禁热了眼眶。   见到小姐哭,翠绿有些慌,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似乎是不明白小姐这是怎么了,而后竟反应慢了半拍,猛的扑倒在地上磕头,念念有词,“都是翠绿的错,小姐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花吟再也忍不住,泪水连连,“对不起,翠绿,以前都是我不好,我发誓,从今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似乎自从重生后,她就多了颗多愁善感的心,遥想上辈子,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铁石心肠!居然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垂死挣扎,即使被那些人恶毒的诅咒甚至破口大骂,她还能淡定的狞笑。   花吟抹了抹眼泪,细细的为翠绿上药,可当她转到翠绿的身后不由的愣住了。   翠绿的后背有个奇怪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烙铁烙上去的。   像是牲畜的形状,又是像牛又是像马。   花吟脑子腾的金光一闪,她突然想起她在哪里见过了——耶律瑾!   她做鬼的时候曾偷偷去过十八层地狱,那时牛头马面正不分昼夜的给耶律瑾施以酷刑,她曾远远的见过他后背上的那道印记。她本以为下了十八层地狱的鬼魂都会被打上那样的印记。   因为受不了耶律瑾凄惨的痛呼,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也没注意其他同样下了十八层地狱的鬼魂。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个样子。   花吟随即想到另一层,旋即说道:“翠绿,你是金国人?”   翠绿茫然的看着她,想来是对自己身世并不清楚。   俩人正说着话,花三郎突然走了进来,花吟被吓了一跳,翠绿缩成一团,动也不动。花三郎只是稍微停顿了下,而后看也不看她们,径自走向花吟平时练字的书桌,抱了她桌上的宣纸,拿了就走。   花吟无语,她这个弟弟自生下来就和旁人不一样,长大后,也没多少改变,完全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想接触都难。   她上辈子也恨死了弟弟这种性子,旁人家的兄弟都是姊妹们的依仗,就她家的,虽然四个男丁,可没一个派的上用场,全都中看不中用。   倒是后来三弟替她顶罪,被判了斩立决后,她终是落下了几滴感动的泪水,可那会儿她早就为了自身前程,和花家断绝了关系。   三弟死后没多久,她便风光大嫁,以丞相义妹的身份,嫁入烈亲王府,成了晋安王的侧室。      ☆、第4章 金国奴隶      傍晚的时候,郑婉儿过来了,她手中拿着一张深黄色的满是字迹的破纸,花吟一瞧便猜出那是翠绿的卖身契。   郑婉儿也是一身的轻松简单打扮,神气活现的在花吟跟前转了好几圈,就跟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模仿了花吟一般。   可郑婉儿不觉得有何不妥,她就是觉得同样的打扮,她怎么着都比花吟好看。   不过让郑婉儿惊奇的是,之前还在自己家里灰头土脸的小丫头,这会儿居然穿上了花吟穿小的旧衣裳,打扮一新,还有几分可爱。   郑婉儿绕着翠绿转了几圈,吓的翠绿都抖了起来,就差钻老鼠洞了。   “行了,”花吟拉了郑婉儿一把,将手中的翡翠耳环往她手里一塞,“这个给你,卖身契给我。”   郑婉儿却突然扬高了手,“可不能这么容易给你,”退开好几步后,她又狐疑的看了翠绿一眼,突然福至心灵般,大喊道:“花满满,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将这小丫头打扮这么好看,是不是打算卖窑子里去啊!”   翠绿虽然年纪小,可窑子这种地方,她多少还是明白的,瞬间一张脸吓的惨绿。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花吟看了翠绿一眼,没好气的呵斥了回去,劈手就来夺卖身契。   可郑婉儿老毛病又犯了,“不行,不行,我反悔了,我还要这小丫头,翡翠镯子我不要了,你这耳环我也不要了。”   “毛病!”花吟猛的一跳伸手去够,只听“呲”一声,卖身契被撕了个两半。   “哈,是你撕的可不关我的事,”郑婉儿生怕花吟反悔一般,将手上还剩下的半张也扔到了花吟面前。   花吟动作利落的捡起,而是干了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随手撕成了碎片,而后扬手一扔,纷纷扬扬。   郑婉儿不可置信的瞪着她,“你疯啦!”   翠绿也是震惊的嘴唇都开始抖动了起来。   花吟牵起翠绿的手,“从今后我当翠绿是我亲妹子,我可警告你郑婉儿,往后可不许你欺负她,否则我见一次揍你一次。”   正说着话儿,花二郎拎着一笼子水淋淋的东西回了家。   郑婉儿见到花二郎面上大喜,娇羞无限的喊了声,“二哥。”   花吟知道郑婉儿打小就喜欢她二哥,可是她二哥还是最疼她这个亲妹子,事事都护着她,也因为这,郑婉儿心里不痛快,事事都要和花吟作对,膈应她。   花二郎却跟没看到郑婉儿似的,冲着花吟猛招手,“你快过来,看我今天捉了什么。”   言毕就朝院子里的一口大缸跑去。   “什么呀?什么呀?”郑婉儿屁颠屁颠的就跟了过去。   花吟也懒得管他们,按照她前世的记忆,虽然郑婉儿在前世是喜欢过二郎,可是自从他们一家因为父亲伤重不治身亡随母亲投奔京城的外公家后,俩家便断了关系。   直到郑西岭到京城考了个武状元,花吟才从郑西岭口中得知郑婉儿嫁了县太爷的公子,夫妻感情如何她不晓得,但直到她嫁晋南王之前,郑婉儿已经生了两个儿子。有了儿子做依傍,即使丈夫有三五个妾室,也无法撼动她的地位,想来也算圆满了。   女人啊,这辈子不就这样么,在家靠父兄,嫁人靠丈夫,后来便是儿子。   想想也真可怜,而她这一世又当有何求呢?   晚餐,厨子给做了红烧大鲤鱼,油焖大螃蟹,泥鳅钻豆腐等,这些全都是花二郎跟着一帮小伙伴从河里沟里捉的。   说来花二郎旁的本事没有,就这上树摸鸟蛋,下河捉鱼虾,倒是颇有几分能耐。   花容氏是侯府小姐出身,逮着花二郎就要耳提面命一番。生做男儿郎,要么苦读圣贤书,将来谋个功名,要么学花勇习得一身好武艺,也能有个前程。可这天天掏鸟蛋,捉鱼虾算个怎么回事。   花大义倒是想得开,他自己是田间地头出身,倒不觉得儿子有什么错。但是妻子觉得不对,他说什么也是要站在妻子这头的。逮着二郎揍过几回,二郎虚张声势的鬼哭狼嚎了几回,做娘的毕竟心软,后来反骂上了花大义心狠,再之后爹不管娘不问,由此花二郎撒着欢儿,玩的更野了。   花大义父母早逝,家里没立什么规矩,他回了家后,一家人便高高兴兴的开饭了。   花二郎饿的很,伸长了筷子就要夹菜吃,花大义一筷子将他的筷子打开,首先夹了块鸡腿给花容氏,紧接着夹了另一只放入花吟碗里,放的时候顿了下,最后还是用了几分力气塞入她的饭里,嘴里劝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正长身体,不吃肉怎么成?”这才让小子们吃饭。   花吟莞尔一笑,也不动筷子,桌上有几样素菜是花容氏特意叮嘱厨房单独做给她的。   花二郎嗤一声,不满意道:“别人家的儿子都是宝,就我们家的是草。”   花容氏嗔笑一声,夹了碗里的鸡腿就要给花二郎,被花大义看到连忙拦住,“你怀着身子,要多补补,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花二郎又阴阳怪气的和他爹干上了,“什么嘛,我正长身体,也要补!”   花大义作势要打,花二郎赶紧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大哥,三弟,你们看,爹爹偏心眼也偏的太明显了,你们这都能受的了?”   花勇是个憨厚性子,闻言呵呵一笑,倒是花三郎慢悠悠的抬了眼皮子,“叫什么叫?你当年在娘肚子里的时候,爹爹肯定也喂你吃了不少好东西,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一说,花二郎不吭声了。   花容氏又是一阵脸红,“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啊。”   “满满,你怎么不吃啊?”花大义看向一直怔怔的看着他们的小女儿,又担忧上了。   “嗯,我吃着呢,”花吟抱起饭碗遮住小脸,生怕眼泪掉出来让大家看到了又担心。   上一世,她的关注点永远都是家里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以及不争气的父兄不能给她带来荣耀,总是忽略了身边满满的幸福,将亲人间的关爱具都当做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还不胜其烦。   吃饱喝足,花大义便和妻儿一同靠在院子内纳凉,花吟最终也没吃那晚鸡腿饭,而是重新要了碗干净的米饭。饭后她让厨房再将那碗鸡腿饭热了下,而后又夹了不少蔬菜肉食送翠绿那去了。   看到翠绿吃的好几次差点噎住,花吟赶紧给她端茶递水。   等翠绿吃过,她端着空碗和二哥一起回到了院子内,花大义问她们兄妹刚去哪了,花二郎笑嘻嘻的说道:“满满养了只猫,我陪着她给小猫喂食去了。”   花大义不觉有异,只叮嘱了句别让野猫给挠着。   院子内,花勇等吃食下去了些,没那么撑了后,便开始在院子内舞剑。三弟在一旁给他吹笛子助兴。   花容氏少不得追问女儿,这几日有没有好好练字练琴。尤其舞蹈,几日不练怕是要生疏了。   花吟一一应下,上一世她最在乎的莫过这些了,她从小就清楚自己家世不如人,若想嫁入高门大户,那就只有自己足够优秀,因此无论是对自身的容貌仪态,还是琴棋书画女红舞技等等都非常的在意。   花二郎起哄着非要满满给跳支舞,花吟拒绝不了,随便跳了支,可就这样又得到了父母兄弟的大加称赞。   “唉,可惜了,我们家满满这等的容貌伶俐劲若是生在京城,一定是闺阁小姐中的翘楚,将来定然能觅得好婆家,可惜生在这边陲小镇。”花容氏一脸的惋惜。   花吟记得小时候听的最多的就是母亲这一句话,或许就是因为这话听得多了,花吟也开始为自己生在这种家庭而替自己惋惜,并且坚定的认为,只要自己生做京城贵女,一定会名扬天下,哪怕是王子皇孙她都能嫁得。   “对了,爹爹,我今儿个看到翠绿后背上有这图案,这是什么?”花吟突然想到,随手折了根树枝,在一角的泥地上画了起来。   花二郎也好奇的凑了过去。   待她画完,花大义轻描淡写道:“哦,金国奴隶的标志。你忘记啦,翠绿是我从一个奴隶贩子手里买来的。”   当时花大义看翠绿快死的样子一时起了怜悯之心,只不过后来买回家,请郎中吃药的钱都比买她的钱多,后来等她好了后,派到花吟身边伺候着,却没成想她是个脑筋不好使的蠢笨丫头。   “满满真笨,亏你还自诩为我们家最聪明的人,连金国奴隶标志都不知道。”花二郎仍旧笑嘻嘻说着话。   花吟却震惊的彻底不能言语了,如果说这真是奴隶标志的话,那翠绿身上有,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耶律瑾……   他不是大金国的大皇子吗?   怎么会,他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全大周国的百姓都知道昔日的南宫宰相是金国的奸细。堂堂大金国的大皇子居然会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敌国当奸细,就是这份胆气就不得不让人佩服。   可是同时也让很多人不解,十几年啊,抛却大皇子的尊荣身份不说,到底是怎样的坚韧的心性让他熬了下来。   而他挑起两国战争后又干了什么?率领大周的士兵一路杀到大金皇城,将整个皇城的王子皇孙后宫嫔妃太监宫女全都杀个片甲不留。   就在所有人对大周这位年轻宰相褒贬不一之时,他完全暴露出弑杀本性,设计活活烧死大周三十万精锐大军,而后华丽变身,在大金国三军将领的拥护下登基为王。   而后挥师南下,数日之间,大周都成生灵涂炭。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   花吟就算死后多年都无法看透这个人,最后只淡淡总结了句——魔鬼!      ☆、第5章 浮华掠影,斑驳入梦      当天夜里花吟辗转难眠,好容易挨到三更天睡了过去,却各种鬼怪乱入。   她倒也不怕他们,毕竟她做鬼的时候,可比那些鬼怪可怖多了。   渐渐的,眼前的迷雾散了些,她终于看清自己原是来到了一处繁华的宫殿,上辈子她曾在南宫瑾的安排下,以丞相义妹的身份在太后身边服侍过三年,不过看这里的建筑风格并不像是在大周。   正当她迷惑不解之时,突然身边多出了几个人,花吟吓了一跳,喊了句,“你们是什么人?”   但那几人毫无反应,仍旧小声的阴谋算计着。   花吟听的清,知晓眼前的美貌妇人是要陷害本朝的皇后和大皇子。   紧接着风云变幻,一名盛怒的帝王将皇后从宫殿中踹了出来,而后又重重的一脚踢在年幼的大皇子身上。   那大皇子也就六七岁光景,长的是唇红齿白,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五官鲜明,非常讨喜的样子,可此时却哭的撕心裂肺。花吟心口一疼,张了胳膊就要去抱。   那皇后却先她一步扑过去抱住疼的蜷缩成一团的大皇子,哭喊着,“陛下,你千万不要听信谗言啊,臣妾没有对不起您,瑾儿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花吟吃了一惊,那皇后看着甚是眼熟,待仔细一瞧,花吟只觉的一股冷汗冒了出来,那可不就是南宫瑾的亲生母亲南宫金氏,她当年还认她做过干娘,不过这位老夫人当年似乎是极不喜欢她的,只和她匆匆的有过几面之缘,连花吟想跟她套近乎的机会都不给。   花吟尚不及反应,场景又变,皇后和大皇子被下了天牢,皇后娘家拓跋氏三百余口满门抄斩。   花吟看那血淋淋的场面,只觉得一阵阵作呕。   刚干呕了几声,自己似乎又落入了一处阴暗的牢房里,原先阴谋诡计的美貌妇人又出现了,她命人将大皇子举起,看样子眨眼间就要投入煮沸的油锅之中。   花吟睁大了眼,心头一急,挥舞着胳膊就要上前撂倒那美貌妇人,可她只是穿过了她,就跟她做鬼时一样,没有实体。   花吟急的大哭,以她再活一世的心肠最是见不得这种禽兽不如的行径。   后来也不知怎么地,皇后一脸惨白的走到油锅前,而后掷地有声的问了句,“你说话可算数?”   美貌妇人冷哼一声。“我的好姐姐,我何曾骗过你。”   皇后高贵的抬起了下巴,清冷而孤傲,而后眼睛一闭,毫不犹豫的将右手伸进了滚烫的油锅之中。   牢狱之中响起压抑的惊呼声和抽气声,以及孩子撕心裂肺的苦喊。   花吟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将下唇咬出了血,牙齿深深的陷在了肉里,面上青筋毕现,可仍旧岿然不动,宛若一座壮丽绝美的雕像。   花吟只觉得泪水模糊了双眼,可是任她怎么挣扎,怎么叫骂,其他人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终于,那美貌妇人似乎也看不下去了,领着众人离开了,大皇子像是完全被吓丢了魂,愣愣的,动也不动,四肢瘫软,只剩躯壳。   皇后娘娘随即也昏死过去。   当夜,大皇子便开始口吐白沫,整晚都在发烧。而他母亲的右手也开始溃烂,晚上有老鼠过来啃咬,皇后却只是抱着儿子的头,眼中没有泪,一遍遍的说:“我们要活,我们一定要活下去,娘的瑾儿,娘的瑾儿……”   就这样过了数日,直到有一天,皇帝陛下亲自走进了牢房。   花吟心头一喜,以为老皇帝终于醒悟过来了,谁知他竟然命人将大皇子从他母亲怀里抢了过去,而后用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的后背上狠狠的烙下奴隶的印记。   花吟震惊的不能言语,久久的无法回过神。而幼小的耶律瑾已然昏死了过去。   随后,母子俩被发配到了极北苦寒之地,受尽劳役之苦,几番生死,有时候耶律瑾昏死在雪地里,半天没有反应,花吟都以为他或许已经死了,而他的母亲总能在茫茫雪地中找到他,而后将他捂在怀里,直到他恢复生气。   极北苦寒之地一年四季冰雪覆盖,每当耶律瑾熬不下去的时候,他的母亲总是抱着他一遍遍的说:“我们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我们才能笑着看那些人哭,我们要是死了,那我们所受的苦就白受了……”   那会儿的耶律瑾还是会哭的,大概是第二个年头吧,当看管他们的劳役将鞭子重重的砸在他身上,花吟甚至都看到了他外翻的皮肉,但他一声都没有吭,甚至嘴角弯起了诡异的笑容。直到当天晚上,她看到他偷偷潜入那劳役的营房,一刀捅入那人的心脏。   再出来时,耶律瑾整张脸的表情似乎定格了——阴郁脸,下垂眼。   上辈子的花吟曾不下几百次的腹诽过,丞相长了一张没有表情的僵尸脸。   可那张脸,那双眼,分明就是凝聚了所有的苦难,只是苦难太多,他已经不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这世间的人和事。   直到第四个年头,一场奴隶的叛乱,大皇子和皇后被大火烧死了。   花吟哭喊着不要,冲进火场就要救人。   可是,转眼她来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昔日的丞相大人南宫元痛哭流涕的跪在皇后娘娘和耶律瑾面前。   花吟惊诧不已,原来南宫元竟是耶律瑾的亲舅舅,当年宫廷政变,南宫元隐姓埋名正在大周游学,后来知晓家里遭了巨变,拓跋一族被满门抄斩,他便留在了大周,一直伺机营救亲姐和外甥。   这之后的许多年,花吟都跟在耶律瑾身边,看着他隔断时间便要遭受一番极寒之苦。   那病一起,甚至连花吟都能感觉到他的骨头被冻住般咯咯作响,他那会儿就将自己圈成一团,哼也不哼一声,就跟死过去一般。一张阴郁的脸,下垂的眼,咬紧牙关,一直挨到天明。   花吟看着痛苦,有好多次都于心不忍的远远跑开。   她第一次发现上辈子她怕了一生的男人,竟是这般的可怜,她竟忍不住想学他的母亲那般将他抱在怀里给他温暖……   但是没用……没用……   这之后她看着他如何面不改色的害人,杀人,而上一世的自己也在那时成为他手里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曾经她恨过他,挣扎着想摆脱他,甚至动过杀了他的念头。   但是他只是微笑着设了个局,让她最小的弟弟因为乘坐发狂的马车摔死,那之后她安静了,不敢反抗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是多么的恐惧他怨恨他啊,甚至在听小鬼们说起他下了十八层地狱还拍手称快过。   可当她真的见识了十八层地狱后,她禁不住于心不忍了,即使那会儿她自己也只是一块块的血肉。   花吟看着上一世的自己在耶律瑾的威胁下,帮他拆散了早有婚约的烈亲王府的小郡主和平西王世子,而后又设局让他如愿娶了小郡主。   可洞房花烛,她看到了什么?耶律瑾竟然命家丁强暴了小郡主。花吟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追上了耶律瑾,他这是做什么啊!她竟不知道他会这般对待小郡主……   他找了他的姘头,醉满楼的花魁寻欢作乐。花吟恨不得冲上前撕开那俩人。但是没用,她只是一具幻影而已,花吟羞愤的正要走开。却听得嘭一声,花魁被他一脚踹开。   花吟回头,看到他一脸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凄凉的让人心疼,他自嘲的笑着,“呵呵……我就是个废人!我是个废人!哈哈……”   花吟又一次被惊骇得不能言语了,原来大周国的风流宰相,京城女子梦寐以求的对象竟然不能人道。   震惊过后,花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早年在极北苦寒之地损了身子,能长成年已实属不易。   当夜耶律瑾孤身一人睡在冰寒的六角凉亭,他的表情冷的彻骨。   次日,她看耶律瑾仍旧是温文儒雅的笑,为小郡主淡扫眉黛,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自己的新婚妻子,却要家丁夜夜作伴,花吟不敢去体会耶律瑾的心情,只知道他在破云诡谲的朝堂上下手越来越狠辣。   后来绞杀那些与他政见不合的朝臣也是用尽残酷手段。   花吟不知道小郡主是何时知道自己孩子的亲爹不是耶律瑾的。   但是花吟记得自己在嫁入烈亲王府后,小郡主便时常过来折磨她,那时的小郡主哪还是花吟初见时的那副天真烂漫模样,根本就是深宫怨妇,苦大仇深的恨不得世上的所有人都要跟她一块陪葬。   耶律瑾按照自己的计划,在时机成熟之际,成功挑动了大周与大金两国的大战。   这一仗足足打了两年,战争残酷,死伤无数,耶律瑾也受了很多的伤,不过那些伤口却让他更兴奋,一种嗜血的兴奋。   而她也亲眼目睹了耶律瑾杀死她的夫君晋安王的全过程。   他狞笑着告诉他,“这个世上只能有一个王,不是你,只能是我,所以你必须得死。”   看着自己上辈子爱了一生的男人,花吟默默的蹲在他身侧,直到他流干最后一滴血,而他死前念叨的,仍旧只是他尚未过门就病死的孙三小姐。   花吟知道,晋安王从来都没爱过自己,虽然他最后还是娶了自己,但是他不曾碰过她。她本来还满怀希望的等待着,心想只要战事一了,他就会回来,时间会冲淡一切,而她才是最终站在他身侧的女人,只要给她机会她就有自信打动他。亦如她以一介门千总之女的低微身份最终嫁入荣耀尊贵的烈亲王府。   花吟捂着嘴,哭的压抑,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只觉得上一辈子一生的泪水都在这一刻流干了。   上一世她是极不喜流泪的,眼泪对她来说是弱者的表现,而她的眼泪从来只有两个用途,一是蒙蔽对手的手段,二是对付男人的武器。   她的眼泪她一直运用的很好,只除了在那个男人面前,那个经历过大悲,已经不知道如何哭泣的男人。   待花吟回过神,去追寻耶律瑾的身影时,他已经被万箭穿心钉死在王帐内,帐外他的将士们正手舞足蹈的欢呼庆祝。   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似乎死亡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   可是他或许想不到的是,死亡于他并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苦难的开始。   花吟静静的看着他,良久,良久,突然胸襟之间弥漫出一股浓烈的悲悯之心。   这种大慈大悲的心肠她是从未感受过的。   她无法理解的摸上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胸口生生的疼,疼的她无法呼吸,泪水很快又模糊了双眼……      ☆、第6章 生孩子好可怕,我要做男孩纸      花吟从梦中醒来时,才五更天,远处有公鸡啼鸣。   枕头完全湿透,她撑起身子坐在蚊帐内,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短短两更天,她恍若又过了一世。而那一世是属于她上辈子恨了一生的男人——南宫瑾的。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入了他的梦,陪同他行走了他的一生。   不过她此时心底一片哀戚,忍不住幽幽一叹,原来那些穷凶极恶之人也都是可怜人。   小窗外一缕熹微的晨光,宛若菩萨的金光般,花吟心头一颤,急急从蚊帐内爬了出来,跌跌撞撞的跪在地上,谦卑的双手合十,喃喃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这难道是您的什么指示吗?您让我重活一世,又让我入了那暴君的梦,这到底是何用意?”   自然,观世音菩萨是不会给她答案的。   花吟默默的跪在那,突然灵光一闪——引善!   难不成就是这个意思?   让她在诚心悔过的同时,不让救赎那些也步入迷途之人。   菩萨让她重活一生,其用意并不仅仅是让她剃度出家侍奉佛祖悔过一生。而是交给了她更重要的事去做,所以了缘师太及时出现了,但是说什么都不愿收她当姑子。   花吟的内心深深震撼着,第一次,花吟对自己重活一世的意义有了明晰的想法。   这一世,她决心做个好人,她要弥补所有她上辈子亏欠的人;她要让上一世因她而错位的姻缘,全都回归正位,获得幸福;她要让上辈子她见识过的那些坏人也都要改邪归正,一心向善!   如若以上三点她都能遵照菩萨的旨意顺利完成的话,那她此生也就无憾了,定然要青灯古佛伴余生。   “夫人要生啦!夫人要生了!”乍然一声惊呼。   花吟与母亲同在西厢房这边的院子,大丫鬟翠菊一声大喊,她听的清楚明白,鞋子也没穿就夺门而出,刚冲进母亲的卧房就被闻讯而来的张嬷嬷给揪住了。   张嬷嬷一边将她往外赶,一边表情夸张的嚷嚷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啊!这种地方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快出去,快出去!”而后又不急不忙的指挥着丫头们请稳婆,烧开水。   张嬷嬷撵了花吟出去,而后将房门猛的一带。   这时她爹也紧张兮兮的从隔壁房跑了出来,最近几日他白日忙碌,为了保证睡眠,夫妻俩便暂时分开睡了。看到花吟正赤着一双脚蹲在门口,赶紧一把抱住,“我的小乖乖,你怎么在这啊?快回去睡一会,等你醒了,你娘又给你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啦。”   张嬷嬷推了房门出来,看到那爷孙俩都蹲在房门口,顿时哭笑不得,“哎呦我的老爷,您怎么也在这啊。您快将小姐带走,别在这碍事了。老奴知道您疼惜夫人,可夫人这都是老胎了,她双生子都生过,没多大事的,”   花大义老脸一红,乖乖的抱着花吟走开了。   花容氏这胎生的极快,太阳整张脸都露出来时,孩子就呱呱落地了。   花大义和花吟几乎同时从院子内的小石桌旁腾地站起,一前一后冲进了花容氏的卧房。   卧房内尚未收拾,花容氏屁股底下垫的满是血迹的老布尚未扯下,稳婆正在给小婴儿剪脐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整个场景看上去既血腥又暴力。   花吟上辈子未生过孩子,也未曾见识过旁人生孩子,这会儿登时就被吓傻了。   张嬷嬷一眼扫到这一老一小,惊的差点打翻了血水,“哎呦,我的老爷!您怎么自个儿跑进来了!哎呦,我的小姐哎!老爷,你看你是怎么当爹的,都叫姑娘给瞧见啦!”   花大义也未想到闺女会跟着他跑进来,反手就捂住闺女的眼睛给抱出去了。   可是该看的,她都看见了啊!   花吟觉得她的整个世界观都被刷新了,上一世吧,她的确是比旁人开窍的早,可是她的所有注意力基本上全都集中到阴谋阳谋害人算计人上去了。   春宫图那啥的,她出于比旁人多懂点总没坏处的认知早早就偷看过,当时年幼,只觉得好可怕,根本无法理解男子那巨大的物什怎么就能塞进女子那狭小的尿尿地方,那会儿因心里承受能力有限,多少埋了些童年阴影。   以至于长大后,花吟虽然酷爱穿衣打扮出风头,热衷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可是真要来点什么实质性的,她溜的比兔子还快。   不过她那么自命不凡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随便让那些她看不上眼的男人占了便宜。她很小的时候就清楚自己将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在十三岁的时候更确定了她想嫁什么样的男人。就是为了她的“雄心壮志”,她也是极爱惜自己的,绝不可能做出半分有损闺誉之事。   话说花吟因着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后,恍恍惚惚了一上午。   之前,花二郎来她屋里瞅过一眼,极不屑的说了句“娘又生了个带把的,没劲!”而后一扭头又冲出去找小伙伴们玩耍去了。   二郎走了后,花吟就出了闺房,直奔东厢房,那三兄弟住的小院去了。   花家三郎正站在窗户边对着一排竹子作画,他妹妹进来时,他就跟没看见一般。   不一会身后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花三郎浑不在意,以往他也常到他妹屋里找笔墨纸砚。   再过了一会,他一副画做完,一眼瞥到一个米分雕玉琢的小儿郎。   花三郎眨了眨眼,定定的看了会,确信面前没有镜子后,才一转身又去拿了自己的笛子。   花吟冲到院子的水缸内照了照与三郎一般无二的面容,暗道真不愧是双生姐弟,她做了男儿打扮,没想到竟与三郎这般相像。   花吟跑回来时,看到三弟正一本正经的蹲在柜子前叠她之前弄乱的衣裳。   “三弟,给我几件你的衣裳吧。”花吟热乎乎的贴在花三郎身后,花三郎不解的回身看她。   花吟站起身,背着双手,一副对自己男装打扮很满意的样子。“我决定了,从今后我要做男孩子了。”   花三郎又定定的看了姐姐一眼,确信她是认真的后,一言不发的分了自己一半的衣裳给她。   “不用这么多,亵衣亵裤也不用了,”花吟挥了挥手,而后乐颠颠的抱着花三郎给自己的几件长衫长裤跑了回去。   对于女儿突然做男装打扮,花大义除了觉得很新鲜外,也没上心,只道是女儿上午受了刺激,暂时没平复过来,无妨,无妨,毕竟是小孩子嘛,忘性大,过段时间就好啦。   倒是花二郎嫌弃了几日,但没多久他发现他这个妹妹扮作男孩子,可比他那个木头三弟要好玩多了。以前她是娇滴滴的小姐,他唤她和自已一起玩,她会立刻皱了眉头嫌东嫌西。如今倒好,整个一假小子,日日跟在他身后疯跑,也不喊苦喊累怕雨怕晒了。   花二郎有了个不错的小跟班,心里也畅快,也就不在意妹妹到底是男是女了。   起先是村里的虎子误将花吟认作了花三郎,后来其他一群孩子也都被带偏了,跟着后面三哥三弟的叫。   一群小伙伴玩的开心,全都称兄道弟上了。   有一次郑婉儿和花吟打了个照面,郑婉儿从小和花吟比较惯了,好多日不见花吟在她面前显摆还真有些不习惯。见到一脸泥巴做男孩打扮的花吟,张口便道:“三郎,你姐姐呢?怎么好多日没见她?”   花吟故意逗她,“你不知道吗?我姐出家当姑子啦!前几日就去水月庵了。”   郑婉儿半信半疑,后来彻底不见以往整日打扮的跟个花蝴蝶似的花吟倒是真的信了。   毕竟都是不大的孩子,时间一长,也就不在意了。后来郑婉儿听说花吟没出家,只是收了性子,整日躲在内院跟她娘学做女红,郑婉儿觉得这样的花吟没意思,也懒得去撩拨她了。   而花大义骄纵女儿惯了,生怕一个姑娘家家的整日混在一群小子中坏了名声,更是严肃的警告过府内的丫鬟婆子仆从不准将这事说出去。   转眼,夏去秋来冬又至,郑家的独子郑西岭随着他那个游侠二叔历经了一年半的游历后也回来了。   当时花吟正跟着她二哥在砸破了一角的湖面上垂钓,虎子老远就大呼小叫的喊上了。   花二郎兴奋的直接跳了起来,也不管鱼竿鱼筐了,捉了花吟的手拔腿就跑。   花吟被他哥拖着走,回头还在喊,“翠绿,你快把东西收好了跟上!”   现在的翠绿也比小半年前开朗多了,只是仍旧不爱说话,但她晓得小姐是真心待她好,日日黏她黏的紧,几乎是寸步不离。   花吟被她哥拖拽着跑出了几十步开外,突然听得“扑通”一声,花吟心头一惊,回头一看,湖面上哪儿还有翠绿的身影啊……      ☆、第7章 横插一脚毁人姻缘      花吟的一张脸瞬间惨白,猛的一跳挣开二哥的手,还未跑近,只觉的一阵风过,一道青灰色身影已经“嗖”的一声从她身侧跑过,而后一个猛子扎了进去,瞬间没了身影。   花吟吓的不能言语,还未走近那破冰处,就被她哥一把拽住。   “你当心脚底打滑也栽进去。”   冰块底下咕噜噜的水声,片刻只听哗啦一声,翠绿被人从底下托了上来。花吟一喜,使出了吃奶的力将她往上拉,花二郎赶紧上前帮忙,三两下就将她拽了出来。而后水底下那人也利落的爬了上来。   花二郎大喜,“西岭!”   花吟搓着翠绿的冰寒彻骨的手,紧张的又是摇又是喊不知如何是好。   “三郎,你边上去去,我来。”郑西岭稍一撞,就将花吟撞的跌趴在地上,而后就见他轻松的翻起翠绿,让她腹部压在他曲起的膝盖上,几下一捶,只听“呕”一声,翠绿吐了几碗的水,悠悠然醒了过来。   “翠绿!”花吟大喜,上前抱住她。   “这里太冷,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言毕,郑西岭自动抱起翠绿,花吟推了花二郎一把,“你还傻愣着干嘛,去请郎中,”而后紧追着郑西岭向花府的方向跑去。   “三郎,两年不见,你变的活泼多啦!”郑西岭表情轻松,嘿嘿笑着说道。   花吟这才想起来抬头看向郑西岭,他与二哥同年出生,因月份小了一个月,打小就喜欢跟在二哥屁股后面二哥长二哥短的叫。此时的他长的是虎头虎脑,浓眉大眼,因为长期暴晒在日头下,整张脸黝黑油亮的,他咧嘴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但又有谁会料到十年后的他会成为大周最年轻的威武将军,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又有谁会想到,也就是他,在大周官兵溃不成军之际率领大周百姓苦守大周都城三天三夜对抗金兵。最后虽然被耶律瑾斩了头颅挂在城门下,可却又是唯一一位被耶律瑾厚葬的大周将领。   郑西岭看花吟望着他怔怔出神,眼中似有水雾,表情古怪道:“三郎,我刚夸你一句活泼了,你怎么转脸又像个女人似的,大老爷们哭什么啊?”   郑西岭走的时候,花家的小姐还像个开屏的孔雀似的,鼻孔朝天,这会儿他是做梦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做男孩打扮的漂亮小子会是花吟。   花吟有心逗他玩儿,也不道破,只催着郑西岭快些往家里赶去。   这头郑西岭和花吟前脚刚到家,花二郎领着郎中后脚就到了。   郑西岭看到花二郎一脸的兴奋,哥俩互相拉扯着就出去叙话了。张嬷嬷看花吟的衣服因为之前抱着翠绿的缘故印湿了,便催促她赶紧换身衣裳别染了风寒,这边也三下五除二的帮着翠绿换了衣裳。   待花吟换好衣服,做了女子装扮,还未走进丫鬟婆子们的后院,郎中已随着张嬷嬷出来了,说是翠绿没大干系,就是受了惊吓,开了些药让她服下,去去风寒便好。   花吟推门进去时,翠绿睁着一双小猫般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花吟握着她的手叮嘱她好生休息一番。翠绿低低的应了,而后合了眼。   出了外头,在院内遇到怀中抱着小弟的娘亲正和张嬷嬷一边晒着难得的冬日暖阳一边说话,只听张嬷嬷一个劲的称赞小姐是活菩萨转世,心肠好。   听的花吟一阵汗颜,刚想溜走,却被花容氏看到,叫住了她。   花吟面上堆了笑,欢快的跑过去,虽然她此生对琴棋书画已乏了兴趣,可身为侯府小姐出身的花容氏却在这方面盯她盯的紧。平日里,她扮作男孩子胡闹也就罢了,可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常伴夫君身侧,总不能做个粗鄙女子,遭夫家嫌弃。   “你今日的字可练了?”花容氏故意板了脸。   “练了,练了。”花吟随即应付道。   “那你待会拿来我瞧瞧。”   “嗯哪,嗯哪,咦?小弟弟这是长牙了吧?”花吟心喜的逗弄着小弟,小弟此时可爱的紧,软软糯糯的,他们一家五个孩子,除了大哥和爹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余下的四个孩子都随了他们娘,漂亮的紧,尤其是生做女儿身的花吟。   “别打岔,现在你西岭哥哥回来了,娘也不罚你,不过这笔账娘可给你记下了,待晚间你来娘屋里,咱们好好算算。”   “好的,好的,”花吟朝小弟的小脸蛋上亲了口就跑了,心里根本不当回事。   东厢房内,郑西岭正和花勇比划武艺,花二郎靠在廊柱旁,嘴里衔了根枯草笑嘻嘻的看着。   最终俩人打了个平手,花勇一脸赞赏的拍了拍足足小了自己四岁的小老弟,“不错!真不错!”   郑西岭对于自己居然能和花大哥打个平手也感到很兴奋,说来他这两年说是走了一路,也打了一路。他二叔信奉拳头底下出师傅,所以路过哪处看到不平事就要“该出手时就出手”,而后打过就跑,不给挨打之人反扑报复的机会。   “满,满满妹妹?”郑西岭不大确信的看着眼前出现的女孩。   或许是遗传了花大义的缘故,花吟的身量与同年龄的女孩相比还是颇高的,此时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袄子,头上绑了个大辫子,只在发梢系了条同色的缎带,俏生生的站在满是积雪的松树下,看上去别提多可爱俊俏了。   不过郑西岭的关注点可不在这,“你怎么穿的这么素啊?这不像你啊!你不是最喜欢花红柳绿的打扮自己么?”   “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好看,”郑西岭一个劲的点头,可是花吟一眼就瞧出郑西岭在敷衍自己。   这丫的压根就是个武痴,木头疙瘩一个,根本不懂的欣赏女人。在她的记忆里,郑西岭到死都还是光棍一枚,倒是他被封为少将军随晋南王出征时,皇上给赐了门不错的婚事,可是这丫的居然来了句,“功未成名未就何以为家?”然后屁颠屁颠的扛着大刀跑了。   就这样的榆木疙瘩,上一世的自己居然还一度自恋的认定他喜欢自己。哎呦,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花吟真兀自郁闷着,院门口突然跑进了一人,郑婉儿睁着一双大眼一眼就瞄到了花吟,多日未见,郑婉儿张口就来了句,“哥,你是不是在京城见着云裳姐姐啦?她还好吗?”   说来这个郑婉儿为何总是喜欢拿云裳来挤兑花吟呢?   这也是有一番缘由的,当时幺姑郡知州嫡长女云裳因为和郑西岭年岁差不多大,因此玩儿的比较好。那云裳也是属于那种开窍比较早的,小小年纪就悄悄喜欢上郑西岭了。   那会儿花吟也就才六岁,在很多人眼里就一屁大的孩子,可是她虚荣心强啊,喜欢攀比啊,虽然和云裳明面上是好姐妹。但是因为云裳的爹爹官职比花大义大半级,花大义每逢见到云裳爹都要行礼。由此让花吟也感觉自己矮人一截,因此便记恨上了。   后来鬼灵精怪的她发现云裳喜欢郑西岭,心中便有了鬼主意,偷偷跑去郑西岭家大咧咧的说:“你要是从今后不和云裳玩了,我长大后就嫁给你当新娘子如何?”   这话碰巧被郑婉儿听到了,呵……郑婉儿那张喇叭嘴,哎呦喂……也因此花吟这番话被传的很广,传到云裳耳朵里,俩小姐妹闹崩了。传到大人耳里,有阵子还被俩家长辈给惦记上了,甚至动了给俩孩子订婚的念头。   可是不管怎么说,后来郑西岭真就不跟云裳玩了。这倒让花吟觉得扳回了面子,好生欢喜了一阵子。   只不过,自那后没多久,云裳爹爹升迁,调到京城任职去了。俩小姐妹再无联系,直到后来花吟去了京城,才有勾搭上,不过那会儿俩人是属于狼狈为奸,互相利用的关系。   说来花吟的这种自恋情绪持续了好几年吧,后来有一次郑西岭喝酒喝多了,才终于闹开了,原来是那会儿花二郎自作主张的背地里给妹妹撑了一回腰,说是郑西岭如果敢不听他妹妹的再找云裳玩,他就不带他玩了。   对郑西岭来说,男孩子间那才叫玩儿,跟女孩子在一起就是磨时间,没劲,当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都说了这小子不懂的欣赏女人,不解风情了。真是一直说到他老都不会错的。   不过此处往事休提,咱言归正传,花吟听了郑婉儿的话,当即想到的便是,云裳的爹后来坐到了京兆府尹,云裳也算嫁的如意,做了兵部侍郎嫡次子宁半山的正房太太。   可是,那宁半山不是个玩意,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玩乐逛妓院,回头不如意了就打老婆。可云裳也不是吃素的啊,夫妻俩每隔段时间就男女双打,打到最后云裳变态了,妖魔化了。和花吟这个生来就心眼不好的女人混在了一处,成天的算计这个,谋害那个。   说来被云裳害了的真有不少,粗略数来,首先就是她的俩个竖妹,然后她娘也被她气死了。还有宁半山那堆妾室,不少都着了她的道,流产的流产,冤死的冤死。   不过最后因为云裳知道花吟太多的罪孽,竟威胁起了花吟,被盛怒中的花吟给失手误杀了,后来不就是花三郎给顶的罪么。   唉,这一桩桩一件件,想来也是环环相扣,因果循环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此时的花吟不禁想,若是当年自己不来那么一出,云裳和郑西岭这俩亲梅竹马的小伙伴指不定后来就走到了一起。   云裳不会变态,郑西岭不会打光棍。   想来都是自己害的。   :哎?她重活一世的誓言怎么说来着?她要补偿那些所有她亏欠的人,要让所有因她而错位的姻缘回归正位。   那么,她决定了,她要牵线搭桥撮合的第一对就是——云裳和郑西岭!      ☆、第8章 种善因      花吟意识到问题的症结后,当晚她娘罚她练字的时候,她便趁这空档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字的《忏悔书》。   花容氏捻着那《忏悔书》都快笑岔了气,直说小丫头古灵精怪,人小鬼大,不过这字倒写的极好,若不是亲眼看着是小丫头执笔写下的,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哪位大家代笔了。   花吟一惊,方才只专注于如何措辞好叫云裳感受到自己满腔的歉意,倒忘记掩饰老练的笔法了,不过因为她人小腕力不够,多少和成年后的自己还差了许多。   花大义看夫人笑的欢,也好奇的凑了过去。被花吟瞧见了,赶紧从花容氏手里夺了过去。   花大义不乐意了,“什么宝贝?就你娘看得,我看不得?”   花吟仔细的折好,道:“就不给你看,省的你和娘一样笑话我。”   “到底是什么宝贝?”花大义看向花容氏。   花容氏笑的花枝乱颤,“能是什么宝贝?还不是这鬼丫头写给云裳的什么《忏悔书》。”   “忏悔书?”   “你可还记得咱闺女六岁那年对西岭说过什么?”花容氏提醒着,而后在花大义想起的瞬间,夫妻俩同时说道:“长大了要当西岭的新娘子!”言毕夫妇二人同时哈哈大笑。   花吟鄙视的瞪着爹娘,将《忏悔书》塞进事前准备好的信封,丢给他爹,“下回你往京城发公文的时候,记得将我这封信也带给云裳,别忘记啦。”   花大义忍着笑,应了声。   花吟没管他们,一扭屁股走了,脑后的大辫子也跟着甩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屋内没旁人,夫妻二人倒认真商量了起来。花大义说:“莲儿,你觉着西岭那孩子怎么样?”   花容氏沉吟片刻,“好是好,但会不会太木了啊,跟咱闺女合适吗?”   “有个什么不合适的啊,男人就要规矩点好,省的将来一个女人接一个女人往家里塞,给咱姑娘添堵。”   花容氏嗔笑道:“你在说你自己吧。”   花大义见夫人媚眼如丝,模样勾人,禁不住心头一热,凑了上去,一双大手也不规矩了。   花容氏被揉捏的格格之笑,“老爷,你慢点,慢点。”   花大义因花容氏柔媚的娇喘声,身子都跟着酥了,诱哄道:“不能慢,咱们得加把劲再添个老六。”   不一会屋内便传出了嘿咻嘿咻的声响。   花吟走出爹娘的屋子没一会,想到信封没署名,掉头又往回跑,还未走近就听得里面传来古怪的声响。   这声儿花吟不陌生,子不是曰过么,“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   花吟都准备掉头走了,可眼睛不经意的一瞄,看到她那个二哥居然矮着身子鬼鬼祟祟的躲在窗户下。   “哈?”花吟发出了不小的惊叹声,但屋内打的火热的俩人丝毫未觉。而他二哥也正眯着小眼睛专心致志的紧。   花吟放轻脚步,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揪住二哥的耳朵,低声呵斥道:“你要死啊!”   二郎疼的嘴都歪了,待看清是自家妹子,忙双手齐上救出自己的耳朵,“我在开阔眼界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啊?”   “可是爹娘……”   “我们还不是这样被生出来的,少见多怪,切!”花二郎轻蔑的瞪了妹妹一眼,其实他今天也是听了虎子这么一说,一时好奇便偷偷摸摸过来了。花二郎从来就是个行动派,标准的好奇宝宝。   花吟震惊的看着花二郎,从未想过自家哥哥居然这么“早熟”,连小孩子如何被生出来都晓得啦!   唉,其实女孩子怎会了解男孩子们的“龌龊”世界啊,毕竟晨勃,遗精什么的,是女孩子这辈子都无法体会到的。   不过屋内漆黑看的并不真切,模糊中似乎看到爹爹压在娘身上动啊动的,待许久之后,爹爹一声满足的长叹,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兄妹俩从爹娘的院子出来时,俩人都面红耳赤的。   “不要脸,”花吟唾了二郎一口。   “不要脸你不也看了。”二郎反唇相讥。   “看个鬼啊。”花吟踩了二郎一脚,转身待走却听他自言自语道:“哦,原来男人压在女人身上就会有小孩,”言毕瞄了一眼花吟,猛的倒退几步,一脸的惊恐,“往后我五步之内,禁止你靠近!”   花吟被二哥恶心的不行,“滚!你那么本事怎么不去妓院长见识啊?偷看爹娘,没脸,没脸。”   夜里,或许是睡前受了不好的影响,花吟做了一晚上春梦,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她却知道那人长的极好看。   朦胧醒来,花吟心里美美的,美男啊美男,她这辈子最爱美男了。   “小姐,小姐,翠绿怕是不好了。”大丫头翠兰带着哭腔在她的屋外喊道。   花吟心头一惊,彻底醒了。她昨晚做了什么梦?春梦!   她都是侍奉佛祖的人了,居然还做这种梦?!   看,菩萨生气了吧,报应这就来了!还是现世报!   花吟匆匆穿好衣服,鞋子都没穿好就随着翠兰去了下人房。   本来白日里翠绿看着倒还好,可到了夜里居然发起了烧,与她同房的翠兰也不大年纪,一晚上睡的跟猪似的,等早起要干活了,她喊了翠绿几声没听到回应,走的近了,伸手揪了把她的小脸,登时就被吓傻了,那温度都能煮鸡蛋啦!   花吟赶紧遣了翠兰去请郎中,自己则端了盆水给翠绿擦身子。   翠绿完全的烧糊涂了,朦朦胧胧中居然喊了花吟一声,“娘。”   花吟虽然躯壳小,可里头的魂魄毕竟不小了,闻言也不在意,还干脆的应了声,“哎。”   郎中请了过来,看了半天,最后摇摇头,道:“准备后事吧。”   花吟本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一听这话整颗心顿时凉入谷底,激动的抱住郎中的胳膊,“大夫,求您了,救救她,我求求您了,”说着话就哭了起来。   郎中尴尬的抽回手,面有难色,最后无奈的开了副方子,嘟囔道:“小姐,这丫头有您这样的好主子也是她的造化了。”   因着还有几日就过年了,家里死了人定然是不吉利的,花容氏授意张嬷嬷让人将翠绿挪出府。花吟瞧见了,却是死活不依。   张嬷嬷苦口婆心的劝,“大小姐,老奴知道您心善,可是这丫头福薄,受不起您的好。如今她这番死了,也该瞑目了。趁着她还有一口气在,老奴将她挪出去,免得给府里招灾。”   “谁说她要死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满满,”花容氏于心不忍的站在屋外,“我们也不是就这样将她丢掉,而是放到别处的宅子,娘答应你,待她咽气了,给她寻一口好棺材好好葬了她可好?”   “娘,人都死了,你就算给她盖做宫殿也没用了啊。”花吟冲到花容氏身边,“如果现在躺这儿的是我呢?娘是不是也要在我还有一口气就放弃我了?将我丢在荒废的宅子自生自灭?”   花容氏被堵的哑口无言,张嬷嬷上前一步劝道:“大小姐,你要懂事了,夫人也是逼不得已。”   “留下她照顾她就是给她生机,若是挪走,她只有死!”花吟掷地有声道。   花容氏愣愣的看了女儿一眼,终究一挥袖子,“也罢,也罢,上天有好生之德,就随了她吧。”而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这之后过了一个白日,翠绿时好时坏,花吟片刻不离的守在她身侧。花府上下因为花吟的缘故都来过一趟,花大义怕闺女过了病气,命了婆子留下来照顾,拉了花吟让她回屋。可花吟就是不依,自小她就是个固执性子,认上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花大义无法,只是一天来看了好几回。   花府上下因为花吟的缘故,自然都是要来一遭的,后来花吟怕人来人往影响翠绿休息,开门关门也灌冷风,直接从里面锁了门栓,下了禁客令,只留了翠兰一同照顾。   到了夜里,翠兰又熬不住头一点一点的,后来身子一仰直接栽床上去了,花吟用被子裹了她,翠兰打了个滚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果然跟头猪一样。”花吟无语,转头看向仍旧昏迷不醒的翠绿,不禁心中一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绿儿,愿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能助你度过此劫,”而后默默的双手合十,轻声吟唱,“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第二日,当翠兰从睡梦中醒来时,她家小姐正端坐在翠绿的床头,一道晨光打在她的身上,亮的翠兰几乎睁不开眼。正当翠兰怔怔出神之际,花吟似是察觉到翠兰醒来,抬起头朝她莞尔一笑,声线温暖低柔,“翠绿烧退了。”   那一瞬间,翠兰只觉得一室芳华,那晨光掩映的人儿,宛若踏着金光而来,光华灼人,温暖着苦难的世人。翠兰直了眼,情不自禁喃喃了句,“菩萨……”   待翠兰梳洗过后,花吟又让翠兰去请了次郎中,郎中还是前一日的那位,待看到悠悠转醒的翠绿,登时大呼菩萨显灵了。站在他身侧的翠兰是个嘴快的,闻言附和道:“大夫说的是,我们家小姐可不就是活菩萨转世。”   “胡说什么呢,”花吟一惊,生怕丫鬟胡说亵渎了神灵。   “可不是嘛,早起的时候我看小姐头顶上金光大盛,可不就是菩萨显了金身。”   “去去去,那是太阳光!”花吟撵了她。   翠兰仍旧不服气,不满的嘀咕,“小姐就是菩萨嘛,我可是亲眼见着的。”   翠绿九死一生,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可嗓子却哑了,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转眼到了新年,整个幺姑郡都沉浸在一片喜乐祥和的气氛之中,花容氏将几个孩子都打扮一新,尤其她的一对双生子,换了新的锦缎袍子夹袄,拉到人前一站,旁人一准的竖起大拇指,大赞金童玉女。   年后某一日,花容氏领着一双儿女去水月庵上香,当时水月庵正在布施,花吟闲来无事拉了三郎一同帮忙,后来,幺姑郡坊间就流传出这样一段佳话,说花家的双生子是观音大士法座前的金童玉女转世,大慈大悲救赎劳苦大众来了。      ☆、第9章 放纸鸢买珠簪      转眼到了阳春三月,花吟年前寄给云裳的《忏悔书》总算是收到了回信。   花吟喜气洋洋的拆了,云裳在信中也就寥寥几句,无非就是那会儿大家俱都年幼无知,她早就不介怀了,并且力邀花吟有空来京城玩耍,而后重点提了下京城如何如何繁华等等。   单看这封信是没问题的,可信上的字迹笔力苍劲有力,一看就知道是请人代得笔。花吟心思一转就想通了,她和云裳好歹狼狈为奸了许多年,云裳那点小心思,她还不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一眼就明白了。   恐怕是云裳误会她道歉是假,炫耀文采书法是真。唯恐输了她,便请了府中哪个字写的不错的先生或叔伯给代的笔。花吟暗恼不已。她再世为人,竟忘记了藏巧弄拙,于是左手执笔又给要给云裳回信。   刚落下一字,那字乍看之下四平八稳,却又隐隐透着洒脱不羁。花吟心中一动,怔怔的盯着那字久久不能回神。   当年她爱慕晋安王到极致,他的衣食爱好无一不打听的详细明白,且烂熟于心,后来还托了好几道关系弄来了他的读书笔记,闲暇无人之际便临摹他的字迹以慰相思之情。又恐旁人知道有损闺誉,便用了左手练字,日积月累,竟足可以以假乱真。   正胡思乱想之际,恍然听到有人轻叩房门,花吟赶紧搁了笔,将那回信揉做一团,丢弃在纸篓,“进来!”   房门开合间,翠绿小心谨慎的走了进来,双手垂在身下揪着一条小帕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笑眯眯的看着花吟。   自从翠绿病愈后,花吟发现翠绿黏自己越发的紧了,简直就像是她的影子。不过也难怪,花吟虽然待下人都不错,却分外的照顾翠绿。自从翠绿病愈后,花吟便在自己房间的小屏风外搭了个小床给翠绿睡,说是起夜的时候方便使唤,其实通常都是一夜到天亮,花吟有个什么事都自己做了,根本使唤不到翠绿。   “有事?”花吟微笑着问道。   翠绿一溜小跑来至花吟跟前,而后拽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到小院门口,朝天指了指。   三月暖风,草长莺飞,花吟抬头见不远处的天际飘了许多的纸鸢,争奇斗艳。   “你想玩?”   翠绿点头如捣蒜。   花吟笑看着翠绿,又抬头朝天上看了一会,“走,街上买个去。”言毕换了身轻便的男装便随翠绿一同出了门。   刚踏出大门,就见个货郎从门前过,花吟赶紧拦住,架子上的纸鸢都卖光了,只剩一个尚未作画的半成品纸鸢,花吟拿过,正要付钱,货郎却连连推拒。   正月里,花家设了粥台布施穷人,货郎曾来回见过扮作男装的花吟几次。直推脱着,小少爷的钱不能收。   花吟面带笑容,偶见货郎的架子上有个用绢布半包着的珍珠簪子很是好看,拿了在手里,问,“这个怎么卖?”   货郎没说话,只盯着花吟笑。   花吟意识到货郎笑啥,瘪瘪嘴,“老爹爹你别笑,我是买给我妹妹的。”   货郎说:“小少爷真是好眼力,我这所有的货物也就这簪子最值钱了,说来这簪子还是我老母亲的陪嫁,如今家里过不下去,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只得拿出来卖钱换米粮。小少爷你可仔细看了,这簪子可是纯银的,珍珠也是上好的。我也晓得小少爷是个大善人,既然小少爷诚心想要,我也不乱要价,只要个本钱就成,这至少得一两银子。”   花吟将簪子捻在手里看了看,心知货郎没有糊弄自己,将荷包翻了个底朝天,共一两银锭子,并五十六文钱,全数都给了货郎,“我也没多的,这些都给你吧,只是占你了母亲的宝贝,又没多的,真是对不起。”   货郎推辞着不肯收那么多,又说了许多客气话。   花吟没得功夫和货郎客气,将银钱给了后,拉着翠绿转身回了家里。   刚转进府,就随手将那珍珠银簪子别在了翠绿头上。翠绿一惊,慢了几步,追上来后,又将簪子捧在了手心,又是摇头又是哼哼着不肯收。   花吟笑,接过又重新将它戴在翠绿头上,“我都认了你当妹子了,这就当我这做姐姐的送你的礼物,可别再摘了,要不我就生气了。”   翠绿眼圈红了红,而后无声的笑了,梨涡深陷。   花吟见了,捏捏她左边的梨涡,又笑着指指自己右边的梨涡,“看,我就说咱俩是姐妹吧,你左边一个,我右边一个,刚好配一对儿。”   俩人进了院子后,花吟拿着白面纸鸢上下翻看瞧了下,看样子那货郎是准备做一个老鹰的,她屋子内的颜料水米分早就被花三郎全数给拿了去。花吟今生在琴棋书画上并不上心,所以没了也没问管事的嬷嬷要。   花吟看那白白的纸面,寻思着若是飞的高与那天空融成一色,怕是不好辨认。于是便将纸鸢铺在地上,让翠绿研磨,而后提了只笔筒里最大个的毛笔,蘸饱了墨,一气呵成,“米分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翠绿不识字,但却晓得这字写的极好,于是站在边上,超级给面子的使劲鼓掌。   花吟站起身后,略一寻思,又用细毛笔,在一角细细琢了几个字“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等墨水干了,花吟喊了家里的大小丫鬟,并翠绿共四个,一同出了门放纸鸢。   花府从来不苛待仆妇丫鬟,丫鬟们丢了手里的活计跑出去跟小姐后面疯,花容氏瞧见了也没多说,只叮嘱着大丫鬟多照看着点小姐,别没长眼跑摔着了。   花府后面便是一大片的平坦草地,草地后是一片树林子,现在那草地上早就聚了不少小姑娘并半大的小子在一起玩耍。   花二郎和郑西岭也在那,早上的时候俩人就喊了花吟出来透气,但因为花吟接了云裳的信,没跟他们一起。   郑西岭和花二郎手里一人放了一个纸鸢,那长长的蜈蚣,霸气的老鹰放的比谁都高,只不过他们已经玩腻了,正愁没处转手,见了花吟带丫鬟过来,便全都交了出去。   花吟让他们帮忙将自己的纸鸢放天上去,花二郎接过,当即就笑岔了气,连声嚷嚷:“好丑,丑死了!”   翠绿虽然口不能言,但是耳朵可好使着呢,闻言生气的夺了过来,冲着花二郎怒目相向。   花吟朝他二哥的小腿上踹了一脚,“还不去放!”   郑西岭是花二郎的铁杆米分丝,闻言,赶紧抢过,“我去。”   花吟又给抢了回来,“你别去,我有话和你说。”   花二郎表情古怪的看了他俩一眼,赶在花吟发飙之前跑走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嫌我碍事哦,嫌我碍事哦。”   花吟拉了郑西岭坐在边上的草地上,就开始自说自话的聊起了云裳。   其实吧,郑西岭现在也就十二岁,就是一除了一身蛮力屁都不懂的半大小子。   花吟觉得要跟他聊儿女情长挺没意思的,但为了赎她上辈子的罪,为了郑西岭和云裳的将来,花吟不得不耐着性子,提早充当了回媒婆。说说云裳这啊,聊聊云裳那呀。眼见着郑西岭都不耐烦了,也不知到底听没听的进去,花吟故意装作没看出来,猛刷云裳的存在感。   花吟说的口干舌燥,正想问问郑西岭有个什么听后感没,只见郑西岭突然从草地上一跃而起,花吟偏头看向他,见他眼睛都亮了。   “哎呦!打起来啦!”郑西岭兴奋的猛的一跳,而后也不管花吟了,拔腿就朝人群中冲了过去。   花吟抬头看过去,看那情形,貌似是因为纸鸢缠到了一起,俩小子谁都不让谁,打了起来。   花吟挫败的往地上一躺,心中算计着,好在距离云裳嫁给宁半山还有五年时间,时间充足,她就不信了,凭她的一腔热情,三寸不烂之舌,还撮合不成这俩人。   花吟看着空中畅快遨游的纸鸢,突然,她意识到一个问题,怎么没有自己的那只?   一咕噜从草地上爬去,远远瞧见二哥也挤在那堆打架的人中间,家里的几个小丫鬟唯恐纸鸢线缠上,都跑的老远。   花吟就近捉了卖鱼家的王二丫,“看见翠绿了吗?”   王二丫指了指小树林子,“我刚才还看见她往那边跑去了。”   “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啊,原本翠绿的纸鸢还好好的在天上飞,可不知怎么地就掉了下来,估计是掉那小树林子去了。”   花吟闻言也没再多问,掉头就冲小树林子跑了去。   那片树林子虽然没什么生猛的野兽,但是虫儿蛇儿的还是不少的,就翠绿的小身子骨别被个毒虫又咬出个什么毛病吧。   花吟心里担忧,忙急急的跑了去。   进了树林子,还未往深处走,就听到了说话声。花吟心头一喜,正待大喊,却眼尖的发现翠绿正被一男人掐住了下巴,脖子拧向一边。那男人长的是虎背熊腰,背对着自己。   花吟吓的三魂去了七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不过这想法也就转瞬即逝,她咬了咬后槽牙,额上渗了汗,刻意隐了脚步声,悄悄搬了块山石,缓缓靠近。男人说着外族的语言,语气有些急迫,花吟听不太懂,但她知道那是大金国的母语,心内惊骇更甚。   就在她和那男人距离两步远的时候,花吟猛的举起石块朝那男人肩上砸去。她本意只想打跑这人,根本不存害人性命的想法。   岂料男人仿似后脑长了眼睛,陡然出手,迅捷如电。花吟只觉得喉头宛若被铁箍钳住,只要多一分力,颈骨就会断裂。   那男人在掐住她的同时也回了头,待花吟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陡然一股寒意,凉彻肺腑。   如果她没记错,这人就是耶律瑾的贴身护卫兼死士统领,将来大金国的护国大将军乌丸猛。此人性情暴戾,弑杀残忍程度不下于耶律瑾。   花吟上一世曾因不听耶律瑾的话被他丢入地牢,亲眼目睹过乌丸猛虐待囚犯。直到如今乌丸猛在她的心里都是如魔煞一般的人物。   但此时已容不得她多想,花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没有突出,但她的脑子热的厉害,眼前的人也变的模糊扭曲,天地间昏暗了起来,耳朵嗡嗡作响……   如果说,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的话。   那么,老天,她还什么都没做啊!      ☆、第10章 命悬一线      花吟以为自己此番必死无疑,想到父母兄弟这才团聚没多久又要阴阳两隔,禁不住心中大痛,又想到翠绿刚过了遭鬼门关到底还是个薄命人,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恍惚间,似乎灵魂都出了窍。可到底是不甘心,魂魄徘徊着不肯离开肉身。   也就在这转瞬间,突然脖颈一松,花吟瘫软的跌趴在草地上,尚未从混沌中苏醒过来,只觉得脑袋被人又急迫,又轻柔的抱起。   似乎是下了雨,雨水砸了一脸。花吟苏醒过来,这才看清是翠绿的泪。   翠绿哑了嗓子,只能无声的哭,看上去异常可怜。花吟艰难的吞了口吐沫,嗓子火烧火燎般的疼,她勉强支撑起身子,替她拭泪道:“不要哭,我还没死呢。”   翠绿见她醒转过来,猛的一把抱住她,哭的更厉害了。   “你是她什么人?”一直没说话的乌丸猛突然出声。   花吟心脏漏跳一拍,猛然意识到现在情势危急,可不是小姐俩互相安慰的时候,一转身将翠绿护在身后,面上惨白,却仍强自镇定道:“这位英雄,如果翠绿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都请您饶她一命。这孩子生来命苦,本就是金国奴隶,受尽苦难,大字也不识一个,脑子又蠢笨,年前一场大病又让她变成了哑巴。即使她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您也不用担心第二个人会知道,你大可以当她是这里的一草一木,由她去了。大哥,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您饶她一命,他日我二人定当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   花吟说这番话时语速极快,生怕一时说慢了,对方不给她求饶的机会,已要了她二人的命。   然而,乌丸猛一直黑着一张脸,让人辨不清喜怒,倒在花吟说完话后突然动了动胳膊,硬生生从右上臂拔出一截刺入皮肉的簪子,旋即鲜血晕红了一大片。不过他只是僵着脸动了动脖颈,发出令人恐怖的骨节碰撞的脆响,并不管那伤口。   方才花吟只顾着讨饶,并不曾在意其他,此时一瞧,登时惊得瞪大了眼,回头一看,果见翠绿头上没了那珍珠簪子。旋即身子一软,暗道了句,“死定了!”   下一秒,花吟已下定拼死一搏的决心,双手一扬,朝措不及防的乌丸猛脸上撒了一把灰土,而后猛的一个纵身将蹲在俩人身前的乌丸猛扑倒在地,同时声嘶力竭的大喊,“翠绿,快跑!快跑!跑出!”   乌丸猛一愣,似乎是没料到这弱鸡般的小子居然来这招,竟被压在原地,动也没动,面上一片黑线。   而那翠绿此时怎么可能独独丢下主子活命,掉转头也压在乌丸猛身上,对着他又打又踢,面上更是哭成了个泪人儿,或许是哭的太用力了,嗓子内竟发出了细微的呜呜声。   这头乌丸猛好不容易跟抖跳蚤似的,将这小姐俩从身上抖了下来,突听得不远处一声轻笑,那声音听着年纪不大,却又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猛,还不走?”   花吟心头一动,蹙了眉头,趴在地上努力抬起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不远处的小坡上露出一双描金靴子,往上一截锦衣的下摆,再往上就被乌丸猛挡住了。   乌丸猛倒不似之前那般粗鲁,而是弯腰将花吟紧扣住他小腿的双手给掰开,又满含深意的看了眼翠绿,这才掉头离开。   花吟已然猜出刚才那人是谁,心中惊涛骇浪,一咕噜爬起身,正待细看山坡上那人。眼前的景物却被突然飞出的巨大纸鸢挡住,那纸鸢雪白一片,上头只写了两行字,可不就是她的纸鸢。   那纸鸢似是被一股劲风吹打而来,直直跌落在她的头顶,将她和翠绿盖住。待她拿开那纸鸢再看回去,哪还有那俩人的身影。   翠绿抱着她的胳膊仍旧在哭,这主仆俩惊魂未定,呆呆的坐了会,大喘粗气。远远的听到花二郎还有郑西岭的呼喊声,花吟恍然回神,不自觉的摸了摸脖颈处,想到方才乌丸猛的力道,定然是淤青了,未免家里人担心,便支起了领子,将脖颈盖严实了,而后用袖子擦了擦翠绿脸上的泪,又千叮咛万叮嘱了翠绿一番,这才高声应了花二郎。   花二郎见到俩人乱糟糟的,面上又有泪痕,少不得紧张的连珠炮似的询问,被花吟以俩人追野兔不成反栽了几个大跟头摔疼了为由给巧妙的带过了。   花二郎超不满,“你要是喜欢,回头要多少二哥给你捉多少,做什么自己在个老林子里瞎跑,万一碰上个鬼啊怪的,这可怎么好?”   人声渐渐远去,林子深处,于一块干净的奇石之上站着一位身着锦衣的贵公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匀称,长的极是俊美,却面容阴郁,眸似寒冰。双手背在身后,十指骨节分明,捏着一柄折扇,轻轻的敲打着。   这主仆二人今日才到了幺姑郡,忽见得天空之上飘了不少纸鸢,南宫瑾本也就随便一瞅,独见其中一只纸鸢与众不同,上面隐隐写着几行字,南宫瑾便想瞧瞧那上头写了什么,随后捻了颗石子将它打了下来。刚拿在手中把玩了没一会,正赞这字写的好,又暗笑哪个迂腐之人有这种蠢笨念头,翠绿便打着树枝找了来。   南宫瑾本准备丢了那纸鸢隐身离开,岂料乌丸猛却突然神色大变,一径飞身至前,将那女孩擒住。   “你今日竟未杀了那二人,倒叫我奇了。”南宫瑾状似随意,语气里却透着股冷意。   乌丸猛一震,上前恭敬一拜,“禀主子,那小丫头是我侄女乌丸铃花。”   南宫瑾握着折扇的手顿了一顿,也不言语,倒偏过身,睨了他一眼。   乌丸猛摊开紧握的左手,看了眼那枚带血的珍珠簪子又道:“铃花自出娘胎耳后就有四颗红痣,因状若铃花,故得此名。而且她与我大嫂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不可能认错。”   隐隐的,南宫瑾似是一叹,“那毒妇灭你乌丸一族,没想到,这世上除了你一人,还有乌丸家的人尚在人间,叹也,幸也。”   话说花吟随着二哥回了家后,尚未进家门就看到她大哥随着他爹打外面回来。   花吟禁不住眼眶一热,大喊了声爹,而后一头冲进了花大义怀里。   花大义莫名其妙,但见女儿如此,不禁柔了心肠,蹲下身子将花吟抱到怀里一同进了府内,“宝贝儿,这又是怎么了?”   花吟生怕花大义看到她眼中的泪,用力抱紧花大义的脖子,随便扯了个借口,“没事,就是两天没见爹爹了,怪想的。”   花大义被女儿的温言软语哄的心情大好,情不自禁哈哈大笑,震的府内的大小人儿都知道老爷回来了。   花容氏瞧见女儿仍如小时候般缠在父亲怀里,少不得埋怨道:“老爷,闺女都多大了,你再这样抱着也不怕人笑话。”急急的又催花吟赶紧下来。   花吟又朝着母亲怀里的幼弟亲了两口,这才依依不舍的随翠绿一同回了闺房梳洗。   房内只有她和翠绿俩人,花吟解了衣领,看到脖颈的淤痕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的多,翠绿站在她身侧,刚止住的泪又汹涌着落了下来,同时不停的用手拍打自己的头部。   花吟赶紧拉了翠绿,她心知翠绿这是暗恨自己连累她,花吟温和一笑,用帕子擦了她的眼泪,“你别这样,要是认真论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今日要不是你用那簪子扎了那恶人一下,只怕我现在连尸身都凉了。”   当晚花吟因为嗓子疼吃的又细又慢,小半碗没吃完就疼的实在受不了,未免父母担心,便偷偷将剩饭全倒给了看院的大黄狗吃了。   当夜,或许是白日受了惊吓,翠绿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生,花吟探了她的头这才知道她居然发了烧。   花吟直叹这孩子身子骨也太弱了,也没惊动旁人,随意披了件衣裳,便去了厨房熬了一剂药。   说来,花吟自从上次翠绿大病后,她对寻医问药方面就比较上心,但凡家里有个病灾要请个郎中什么的,她都会挨过去听一听,经常还各种古灵精怪的问题问一堆。很多时候郎中答不上来,丢了脸面,一来二去,统共幺姑郡就这么点大,郎中也就那么些人,耳口相传,郎中们就对去花府看病什么的避之唯恐不及。   就为这,花吟还被花容氏给责骂过,花吟打小聪明伶俐,一听为这挨骂,自然不服,口口声声道:“那群酒囊饭袋,若是就这么点本事,也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就他们看的那些小毛病,我也能看个七八分。”   这也不是她夸海口,几个月下来,她用心记了学了,普通的药材她都认得,简单的方子也会开了。   “所以说,有些人生来就是天才,学什么会什么,这真是嫉妒不来的。”花吟熬好了药后,沾沾自喜的如是想。   回了房,恍惚间有黑影一闪而过,花吟猛眨了眨眼,暗道或许是看错了。这才扶着翠绿起了身,喂了药。   直到下半夜,翠绿退了烧,睡安稳了,花吟才迷迷糊糊的爬上了自己的床。   待二人睡安稳了,一直隐与暗处的乌丸猛现了身,轻柔的朝翠绿额上摸了摸,又看了眼大床上的花吟,这才飞身出了花府。      ☆、第11章 花二郎毁人不倦(补全内容)      花吟昨夜睡的晚,第二日一早正睡得昏天暗地就被张嬷嬷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说是夫人要她去厢房学做女红。花吟叫苦不迭,张嬷嬷恍惚间瞅到花吟脖子上有圈紫红色的勒痕,紧张的就要来看。被花吟以二哥送了她条宝贝项圈为由给挡了回去。   张嬷嬷岁数大了,难免会怀疑自己的眼力,当是自己看错了,也不再要看,直嘀咕着,“什么古怪项圈,那般粗,那样的颜色。”   花吟吐了吐舌头装没听见。   张嬷嬷梳洗完毕,又看了眼翠绿,见她已悠悠醒来,只是表情愣愣的,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花吟走到她跟前冲她招了招手,故意逗她,“魂回来,魂回来……”   翠绿眼睛一亮,定在花吟脸上。   许是她眼睛大,眸子亮的惊人,花吟倒被她吓了一跳。   看清是花吟后,翠绿旋即眼圈一红,又哭了。她昨晚做了一夜的噩梦,都是与小姐生离死别,心里难受的紧。朦胧间觉得有人在夜里照顾自己,那温柔的体香,不用猜都知道是小姐,可是她魇住了,浑身一丝力也没有,怎么也醒不来。   “打住!”花吟干净利落的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抽了帕子用力擦了擦她脸上的泪,“你姐我福大命大着呢,比那千年的乌龟万年的王八还长寿。”   “谁是乌龟王八?你吗?”正说着花二郎突然拍门走了进来。   花吟一惊,赶紧将衣衫领子严严实实的扣紧,一面高声叫道:“你要死啊?妹妹的闺房也是你想进就进得的?”   花二郎浑不在意,面容猥琐又古怪的朝花吟招了招手,“给你看样好东西。”   花吟可不信她二哥有什么好东西,若说是歪门邪道的物件她倒还信,将信将疑的靠了过去,见二郎从怀里抽了本书,而后鬼鬼祟祟的打开。   花吟一瞧见里面的内容,当即脸色就变了。   《春宫图》啊啊啊啊啊啊!   她恍恍惚惚想起来了,上辈子给她留下心理阴影的春宫图,可不就是她误打误撞从她二哥的床褥子底下摸到的。当时她怎么想的涅?她可是绝顶聪明幺姑郡第一美少女,这世上可不能有她不知道的,多了解点总没有坏处。于是她就放心大胆的打开了,岂料她还是过于高估了自己,那会儿毕竟年幼,接受能力有限。一册春宫尚未看完,她就宛若被雷劈了,自此后整个美少女期都过的糟心无比。   这会儿好了,还没等她去翻呢,她二哥倒恬不知耻的送她面前来了。   话说花二郎献宝似的将搞来的春宫图给了妹妹看后,见她妹妹雷打不动,表情镇定,不觉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知道方才他从万花楼老鸨家的养儿子那抢来看后,惊的差点叫娘。现在看来还是他这妹子有出息!女中豪杰啊!   “妹子,你该不会是看过吧?”花二郎疑惑道。   “啪”花吟抢了画册,却涨的满脸通红,压低声音,瞪圆了眼,“花二郎,你到底有没有脸?偷看爹娘不算,居然连这种龌龊东西也搞来观摩,还……还拿我这里来消遣我。”   花二郎作势要抢,可花吟捏的紧,他又怕撕扯坏了,这才住了手,“你快还我,不是我的东西,我还得还人呢!谁要来消遣你了,我拿来还不是要告诉你,男人和女人要这样那样才能有孩子,光睡一起是没事的,离的近更不会有事,所以往后我允许你继续跟在我后头了。”   噗,年前的事他还耿耿于怀呢,不过自从花二郎说过五步之内不许花吟靠近后,的确离她有多远滚多远,不仅如此,也让其他异性生物离他妹妹远远的。搞的花吟郁闷了好长时间,可又不好解释。不过换个角度说,她这当哥的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待她这个妹妹。遥想上辈子,二哥虽然少年时混账又爱惹事,但后来花家连番遭劫,都是他二哥一人撑起的这个家。直到花家老小死的死,散的散,而他深爱的女人也因为花吟的从中破坏最终没能走到一起,他更是抛却万贯家财,一身青衫,随了个坡脚老道云游四海去了,从此后了无音信。   念及此,花吟心中又是一片唏嘘,将春宫还给了花二郎,“你藏好赶紧还了,要是叫爹爹和大哥看到了,可不剥了你的皮。”   花二郎接过图册,嬉皮笑脸的一把勾住花吟的脖子,疼的花吟“嘶”了一声,“我就知道我的好妹妹和她亲二哥是一条心,嗨,晚上我们有活动,去不去?”   花吟扯着脖子痛,昨晚没睡好现在又眼花头晕的,待会还得跟花容氏做女红,光想想不觉已累的两眼发晕了,“没兴趣。”   “好妹妹,我提前跟你说声,晚饭我就不在家吃了,要是爹娘问起,就说我跟村头张秀才家的儿子念书去了,大概晚上不会回来了。但说是这么说,你可要给我留门,别晚上睡死了。”   “啊?”花吟拔高了音调。   外头张嬷嬷又喊上了,“小姐啊,你好了没?夫人催着呢。”   花吟应了赶紧出了门,花二郎看屋内只剩翠绿一人,冲她做了个鬼脸,吓的翠绿白了脸,这才乐颠颠的出了花吟的房间。   花容氏的房间内,小四安稳的睡在摇篮里,屋子内除了花容氏和张嬷嬷还有两个大丫鬟,都在做些针线缝补,花容氏正在做外袍,看样子像是花大义的衣服。   花吟磨磨唧唧的走了进来,光看他们穿针引线就眼晕了,花容氏瞧见正待喊她。花吟一看到小弟动了动腿,忙兴奋的冲了过去,“呀!小弟醒了,娘,你们忙不过来,我来带小弟吧。”   花容氏嗤一笑,却伸出了一只脚将花吟隔开,“你别跟我耍花招,我来来回回都叫你多少次了,你从年前推到年后,现在还想躲?不是为娘的要说你,针线女红可是身为女儿的基本功,你若是这都不会,先不说将来你婆家会嫌你,就是你自己的贴身衣物要缝缝补补,难不成还想假手他人?”   花吟腆着脸笑,“简单的缝缝补补我还是会的。”   “哼,”花容氏白她一眼,“你不是惯会自夸,最是聪明伶俐吗?怎么这会儿这般谦虚了?过来,照着这个模子给我剪俩个花样子来,剪好了,娘教你做荷包。”   花吟愁眉苦脸的盘腿上了炕,其实也不是她不愿意学啊,而是她已经用上辈子证明过了,她在这方面即使用尽了全部的心力,也根本不会有任何成绩。   还记得她当年煞费苦心,手指头都快戳成了蜂窝给晋安王做了个荷包,准备在女儿节那天偷偷送他,表明心意,结果那荷包还没送出去就掉了,后来被平西王世子捡到,招摇过市的拿着到处给人看,说是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丑的荷包。   除了女红,花吟厨艺也是渣渣,她就不明白了,明明她很聪明的啊,学什么都快,手也不能说不巧,弹琴,书法可是样样精通,偏生女子的基本手艺,随便一个小户家的女儿都能将她秒成渣渣。   虽然做女红不出成绩让花吟郁闷,但坐在娘身侧,看着幼弟,耳听嬷嬷和娘说着家常,心里却是满满的幸福。   如果生活就是这样,父母兄弟俱在,偶尔小打小闹,就这样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过一生该有多好。   不一会,翠绿也悄悄的走了进来,起先只是站在花吟身边看花吟做东西,后来见花吟一会扎一下手指,来来回回扎了三次,心里着急,接了过来帮她绣了一会。   谁知平日看着蠢笨到极点,倒个水都会打翻茶杯的翠绿在女红方面却得心应手,花容氏一点就通,稍费了些功夫便做的有模有样了。要说这翠绿是第一次做,大伙儿都大呼不信。   而后翠兰打络子,怎么打都打不好看,翠绿在一旁急的干瞪眼。被花吟瞧见了后,从翠兰手里接了过来,让翠绿打。   翠绿拿着络线没动,打了手势问打什么样的。   张嬷嬷看了笑没了眼,“你这丫头还会打几个花样不成?”   花吟奇怪,“还能有多少花样啊?”   花容氏宠溺的白了她一眼,道:“瞧你这不学无术的,”转眼又和蔼可亲的朝翠绿问道:“朝天凳一炷香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小绿儿,你会打哪个?”   翠绿做了手势意思是都可以。   花容氏吃惊的瞪大了眼,倒不是这活计有多难,而是翠绿一直在她眼里笨笨的,说难听点,活着都有些浪费粮食,倒不知她的手竟十分的灵巧。   一旁的张嬷嬷说:“想起来了,上回三少爷一直戴得玉掉了,刚好被我家小猴崽子捡了,我一看,吆,线断了,可那络子也老旧了,颜色也不好看,要不重新打个玉络子,给三少爷继续戴着吧。”说着便叫了翠兰去三少爷那取玉。翠兰去过就跑回来了,翠绿小心翼翼的接过玉,兀自在线框内配了线。而后挨了个拐角的凳子上坐着,规规矩矩的打了去。   张嬷嬷不放心,让稳重的翠红旁边帮衬着,别摔了玉。   花容氏和张嬷嬷觑眼瞧着,见翠绿的小手儿翻转来翻转去,灵活得不得了,一会功夫,就络好了一半,又紧实又美观,线也配的好看。花容氏喜不自禁,“我还当这孩子吹牛,又不忍心伤了这孩子的自尊心,没想竟有这本事,小绿儿,你这是跟谁学的呀?”   翠绿比划了半天,众人没弄明白,倒是花吟开口了,“她说,她是跟裁缝铺子张金家的媳妇学的,张嬷嬷,那张金家的媳妇不是常来找你唠嗑么,她唠嗑的时候就喜欢编花样,小绿儿就在旁边看着学会了。”   “哎呦呦,”张嬷嬷哈哈大乐,“我一直都当这孩子在边上发呆,还跟张金家的说老爷夫人小姐都是菩萨心肠,家里养了个小傻子光吃白食也不计较。看来,我往后可不能在这小丫头面前胡说了,敢情小丫头心里都明白着呢。”   翠绿听见了,只仰起脸,冲着张嬷嬷傻傻的笑。   一直到中午,她们娘儿几个吃了午饭,花吟哈欠冲天,说什么下午也不做女红了,嚷嚷着要补觉,花容氏嗔怪道:“小姑娘家家的,不大年纪,怎么瞌睡这般大。”说归说,到底是放了她去休息,翠绿却不愿离开,比划着很是迫切的希望能帮上花容氏的忙。花容氏喜的跟什么似的,揽上翠绿的肩,一连声的赞。翠绿无声的笑,看上去比任何人都高兴,眼睛亮晶晶的。   花吟在床上躺了一下午,晚间吃了饭后,果然不见花二郎。不过花大义和花勇也没回来,说是最近那边有些不太平,夜里歇在城门衙内。花容氏和张嬷嬷李嬷嬷都念了声佛。   花吟却很放心,在她的印象里,虽然幺姑郡和大金接壤,最近这几年时有小磕碰,但整体很太平,而爹爹几年后的重伤猝死也不是因为和大金的矛盾冲突,而是因为她这个女儿。   当年她太爱出风头,才十岁年纪就名声在外,算得上幺姑郡数一数二的小美女,长到十三岁,更有媒人迫不及待的上门说媒,想先聘下她,等及荆后迎娶进门。   而爹爹会出事,也是因为她偶然被金国的一个小统领看中,双方发生了冲突,后来按照金国的规矩决斗,小统领倒也愿赌服输,可爹爹却负了重伤,回家后不久便一命呜呼,自此后便是花家所有人命运转折的开始。   而这一生,花吟说什么也不会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即便拼了性命,她也要守护住父母兄弟,保他们一世平安。   正胡思乱想间,院子内忽然吵吵嚷嚷了起来,郑婉儿气势汹汹的跑了来,边跑边喊花吟的名字,见花吟正歪在床上,上前一把就掀了被子,又是推又是搡。   花吟被晃的晕头转向,掐住她的手,“郑婉儿!大晚上的你来我这找什么晦气?”   郑婉儿却显得比她还生气,面上又带着委屈,瞄了眼四周,见没人,鼓着腮帮子气哼哼道:“你二哥怎么那样啊!真不晓得万花楼的姑娘有什么好的,他偏偏要去那种地方……”      ☆、第12章 万花楼看花魁(纠错字)      花吟一愣,旋即道:“郑婉儿,你是说浮香楼?沁花楼吧?”   郑婉儿懊恼的推了她一把,气的跺脚,“浮香楼是酒楼,沁花楼是卖衣裳水米分的地方,你当我傻啊?反正你哥不正经!”言毕又是一跺脚,“你赶紧想办法把你二哥找回来,要不然我告诉花叔花大哥。”   花吟面皮子不禁抽了抽,好嘛,上午看了春宫图,这晚上就要去……实战了?   不过二哥这年纪,行吗?   花吟懒得管这事,索性一扯被子盖好,转过身,拿屁股对着郑婉儿,“我能想什么办法啊,我一个闺阁小姐总不可能去那种地方找人!名声还要不要了?等着吧,迟早会回来的。”   郑婉儿两只爪子同时用力,又将花吟的被子给掀了,“旁人去不得,就你能去。”   花吟脖子上的伤还没好,此时被郑婉儿烦得不得了,一咕噜爬起坐在床上,撸着袖子道:“郑婉儿,你想打架是吧?来啊,看在你长的比我壮的份上,你先让我三招。”   郑婉儿冲她啐了一口,“你怎么不说你比我高,你先让我三招!”言毕,郑婉儿四周一瞅,抽了插在花瓶内的鸡毛掸子,“花满满,我警告你,你今儿个要是不去将二郎给找回来,我跟你没完。我一准跟你爹跟你娘揭发你,说你知情不报,你二哥还带坏我大哥,看你爹会不会把你二哥打的脱层皮。你们兄妹一场,你不帮你二哥,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花吟表情古怪,“你不是喜欢我二哥吗?我二哥因为你告密挨了打,你就不怕招他讨厌?”   郑婉儿闻言又急了,“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啊,我娘说了逛窑子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所以我要在二郎没有变坏前,及时制止她。现在能去阻止他变坏的就只有你了。我都想好了,你可以扮作三郎去寻他。你们姐弟长的一模一样,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至今,郑婉儿都不知道时常扮作三郎和花二郎他们一群男孩子混在一起出去玩儿的就是花吟本人。不过这事儿除了花家老小知道,外人也就郑西岭一人晓得。倒不是他多精明,而是一伙男孩子在一起胡玩的时候,二郎分不开身照顾妹妹,又恐其他男孩子粗手粗脚的伤了妹妹,便偷偷告诉了身强体壮的郑西岭,让他多照看着点。   说来对于正直憨厚脑子一根筋,肚子里藏不住秘密,一撒谎就脸红的郑西岭来说,没将花吟女扮男装的事说出去,也委实难为他了。由此,多年之后的某个夜里,花吟一袭青布长衫,头上别了根翠玉簪子,由衷的感激这些年郑西岭没有将自己的秘密说出去时,郑西岭却愣了好半晌,突然一拍脑门,“哎呦,你不说你是女的,我都忘了!”此处略去花吟当时脸上黑线一万道。   话说郑婉儿说完后,见花吟没反应,面上一沉,小嘴一噘,朝着门口扬声就喊:“花大娘,你家二郎逛万花……”   花吟大惊,连忙捂了郑婉儿的嘴,无可奈何道:“你别嚷嚷,我去,我去还不成嘛。”   **   花吟化成三郎的样子偷偷离开家里时,郑婉儿早就回家了,她临走时一再强调,只给她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内不见她大哥郑西岭回家,她就默认花吟任务失败,明儿一准告状去。   花吟收拾完毕,翠绿正打了洗脚水进来,见她这身打扮一脸的疑问,花吟随便扯了个慌,告诫她没事就早点睡,别让人知道她不在屋内,要是有人找她就统统给挡回去。   正待走,翠绿两只手捉住花吟的胳膊,一个劲的摇头,那副模样就跟生怕她出去会有什么危险似的。   花吟哈哈一笑,“我去去就回,很快的,你也早点睡,累了一天了。”   天还不算太晚,廊檐上俩个小厮正在玩儿,花吟从袖兜里掏出十几钱给了他们,叮嘱他们不要告诉家里大人她出去了,切记一定要给她留个门。   小厮们早上得了二郎的好处,说要给留门的,此时花吟又给了钱,高兴的不得了,一叠声的答应。而后又说刚才前头给了话,说晚些时候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也叫留门。   花吟大惊,暗道了句,完蛋了。也不敢再耽误,转头就十万火急的往万花楼跑去。不怕别的,就怕二哥和爹爹撞到一起,那二哥这狗腿子估计得几天都下不了床了。   从花府到街西头的万花楼也不是太远的路程,但到那时日头完全下去了,漆黑黑的一片,也就酒馆妓院还开着门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花吟在万花楼门口徘徊着犹豫不前,不过以她这年纪就算要进去也会被老鸨和龟奴轰出来。   正踟蹰着眼前一亮,只见虎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两三根糖葫芦正交替舔着。   花吟一把捉住他,“虎子,你和我二哥他们一起的吗?”   虎子揪了花吟的袖子,将她往边上一拉,“嘘,小声点,他们溜进去看万花楼的花魁去了,听说这里的花魁美的跟天仙似的,光见一面就要给二两银子,郡守都想赎了她回家当填房,花魁就是不干。”   花吟本无意的听着,可虎子一口一个花魁,她觉得记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几欲破土而出又想不起来,于是问道:“那花魁叫什么名儿?”   “云仙儿。”   “云仙儿,”花吟在嘴里念了念,腾地,灵光一闪,面上一片惨绿,如果她没记错,这个云仙儿就是之后艳冠京城,才艺双绝的大周皇城第一名妓——素锦。   因为她,还成就了南宫瑾大周第一风流宰相的名声,上辈子或许花吟也活在南宫瑾给所有人制造的假象中。但是现在花吟最清楚不过,当初南宫瑾和名妓素锦走近,一是为了掩盖他不举的隐秘,二个就是让素锦周游在各权臣谏官之间搜集情报为他所用。   当年花吟被南宫瑾相中当了他的棋子后,素锦还当过她一年的老师,教了她很多东西。以至于花吟能在琼花宴上以舞技脱颖而出,和国公府的孙三小姐齐名,成为大周双姝。这其中少不了素锦的功劳。   不过当初南宫瑾这般用心培养她的目的是想将她送到大周皇帝的床上,祸乱朝政的。也亏得花吟坚定,誓死不从,南宫瑾这才退而求其次,只将她放到太后身边窃取情报。   久远的暂且不忆,只是现在推算下时间,此番南宫瑾既然来到幺姑郡,是否有什么密谋她不知道。但是这次云仙儿势必会跟着南宫瑾走的。   云仙儿是大金国人,南宫瑾的心腹棋子,如果说,好巧不巧,现在南宫瑾就在云仙儿那里,那她二哥他们又要去看花魁……   花吟简直不敢想,烦躁的揉了把脸,急急的拽住小虎的胳膊,“小虎哥,你们是怎么进去的?快点想个法子也将我弄进去。”   虎子嘿嘿一笑,指了指万花楼北边的拐角儿,“从那条小巷进去,后面是万花楼的后院,直接翻进去就行了,他们刚就骑我身上上去的。”   花吟重重一叹,犹豫间,虎子问道:“三郎,你是不是也想进去长见识啊?简单啊!你踩着我,我给你当肉垫,你翻过那面墙就成了。只不过他们可是给我买了糖葫芦的,你也给我买个吧。”言毕生怕生意做不成一般,拉着花吟就朝万花楼后院围墙走去,还未走到后边,就见万花楼正厅的二楼上有个窗户开着,小虎一喜,“咦?这里有扇窗户开着,你踩我身上翻进去,这里比后院好,后院有大黑狗,万一你要是被咬了,就麻烦了。二郎他们有郑西岭不怕,可你不成……”   花吟哪还有心思跟他废话,将袖兜里的散钱都掏了出来给他,“快点,快点蹲下,你稳着点!”   幸亏花吟舞蹈底子好,身子轻盈,动作灵活,很容易就爬进了窗户。偷眼眯了眯,没人,而后双臂一撑,就跳了进来。   房间布置的非常精致,床帏纱幔,袅袅香气。花吟可没心思注意这些,就待出门去寻她混蛋二哥,突然听到门口有说话声,花吟暗道了声不好,赶紧往后连退几步,见衣橱开了半扇,灵巧的往里一钻随即合了柜门。   几乎在同时屋外的人就推门走了进来。   酥软到骨子里的柔媚声音,“公子,您请。”   有脚步声响起,应该是俩人进了里间,紧接着响起凳子挪动的声响。   “春兰,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   丫鬟答应了声,而后退出去关了房门。   过了好一会,才响起说话声。   但,花吟没听懂,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反应了下,心头“哐当”一声——这俩人说的是大金国语。   他们说的话她听不懂,但是那嗓音再熟悉不过啊。   花吟不相信自己居然会这么背,颤抖着将橱柜开了一条缝。   扫了眼室内,旋即面如土灰,手脚冰凉。      ☆、第13章 死里逃生上山拜佛      花吟意识到自己手脚冰凉后,情不自禁抱住了自己,在她没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她怎么也不想正面应对这个大魔头,她不想重蹈覆辙,更不想……死。   她躲在衣柜内害怕的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可是她上辈子完全不是这样,她自认有勇有谋,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说到底就是个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未达目的什么都可抛弃的人。当时南宫瑾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选了她当棋子。   而这一世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遇到危险就怕的要命,半分都冷静不下来?   这样不行,不行,若是这样,就算他们没杀了自己,恐怕自己迟早也会被他们吓死。   花吟深吸一口气,闭了眼,心中默念《金刚经》,因为恐惧,她念的极快,当她念道“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若使离爱者,无忧亦无怖。”之时,腾地,心头一颤,她恍然明白了,这一世她不是怕死,上一世也不是不怕死。而是这一世她学会了爱和珍惜,上辈子她心中只有自己,冷漠自私到极致。因为爱所以怕,因为不知爱所以无惧。   有了在乎的人,生命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若是不爱惜自己,伤了自己,只会让爱她的人因她痛苦难过。   想通后,花吟不禁心中一叹。回过神,陡然发觉屋子内一丝声儿都没有。正疑惑间,突听的木头被砍裂的声响,紧接着衣柜爆裂,她缠在一堆衣物中间一咕噜从里面栽了下来。   “嗖地”后颈一寒,森然恐怖的声音响起,“你是什么人?”   屋内只有手执钢刀的乌丸猛一人,那俩人早就没了踪迹。   花吟此番倒没之前那么怕了,而是不甘,她不想就这么死去,却有无可奈何。   当年她能被南宫瑾选做棋子很重要的一点是她不知道他的任何秘密,况且那会儿南宫瑾要比现在成熟稳重,心思城府深的多。而现在他才十四岁,刚离了那苦寒之地没几年,脾性阴冷,锋芒毕露。她又听了些根本听不懂的对话,为了保险起见,以这主仆的特性,自然是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至于要听她解释什么的,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她又不是没见过他们杀人。   花吟可怜巴巴的看向面如罗刹的乌丸猛一眼,早已泪水糊了一脸。   乌丸猛却是一愣,眼睛不自觉的睁大,顿了顿道:“怎么又是你!你躲在柜子里做什么?”   花吟本以为此番定然命丧黄泉,竟不想乌丸猛问起了话。   他不是手起刀落,从来只要主子一个命令,就不管其他的杀人狂吗?!   乌丸猛见他傻愣愣的,垂了眸,收刀。   花吟眼睛一亮,忙抓住这一线生机,急急擦了泪,倒不敢有半分瞎话,“我家哥哥并几个发小听说万花楼的花魁是个绝世美人,便偷偷的跑来看。我爹是幺姑郡门千总,父亲严苛,家法重,我怕这事给爹爹知道后,哥哥恐怕少不得挨一顿痛打。便偷跑了来想将哥哥带回去,岂料我刚进来,就听门外有声响,一时害怕就躲柜子里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花吟一指已经关和的小窗,“我踩着我一个玩伴的肩膀爬上来的,我还给他买了一个糖葫芦呢。”   乌丸猛见面前的孩子瑟瑟发抖,尚未问他就已将家世背景给报了上来,可见是个老实孩子。心思一转又用大金语说了句,“没事了,你走吧。”   花吟表情茫然,傻愣愣的坐在地上,还是一脸恐惧的一边擦泪一边小声啜泣,“大哥,你说什么啊?”   乌丸猛这才放了心,突然出其不意的用咯吱窝夹住她,而后一个飞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乌丸猛腾云驾雾般在屋檐上来回飞跃,花吟又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她从未试过这样,感觉好刺激。害怕的是,她不晓得乌丸猛想干嘛,难不成是想将她毁尸灭迹?   转眼间,花吟落了地,刚才那么一飞,她头晕的厉害,身子晃了晃跌坐在地上,四周一片漆黑,只见几户人家屋檐上的灯笼在风中摇摆,花吟定睛一瞧,前头不远处可不就是花府。旋即一身冷汗,看来乌丸猛早就调查过她家,又暗幸方才自己没有撒谎,否则只怕是已经人头落地,过了奈何桥了。   乌丸猛将她放下后,转身就走。花吟惊疑不定,不知乌丸猛是何用意,因此扬声喊道:“喂,你不杀我啦?”   乌丸猛顿了顿,语气严厉威胁意味极重,“下回偷进别人屋子,了不起被打一顿,别再躲起来了。”言毕一扬手,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而后竟直直插到她的发髻上。   花吟也不敢扯下来看,见乌丸猛的身影消失后,跌跌撞撞的爬起身,头也不回的冲进了花府。   开门的小厮见是花吟,笑嘻嘻道:“三少爷,你怎么才回来啊?二少爷他们早就回来了。”   花吟“哦”了一声,放下心,而后一脚深一脚浅摇摇晃晃的奔回自己的小院。   开门进屋,尚未靠近绣床,就跌趴在地上。   过了会,屋子亮了。翠绿端着一盏灯,惊讶的站在他面前。   花吟长喘粗气,冲她摆手,“没事,没事,刚回来的时候被狗撵了,你去睡吧。”   翠绿却将灯放在小圆桌上,凑近她,从她头上取下一样东西,拿到花吟面前,花吟一瞧竟是那枚珍珠银簪子。   俩人对视一眼,翠绿一脸的疑问,花吟也是大惑不解。   “捡的,我回来的路上捡的,你说巧不巧,”花吟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费力的趴上床。   不一会,翠绿打了水让花吟梳洗了番,花吟这才发觉她的后背全都湿透了。梳洗完毕,翠绿吹了灯,俩人都睡下了。可花吟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平静,她连番两次在乌丸猛的刀下逃生,如果说第一次是侥幸,那么第二次就绝对是不正常了。眼睛无意识的瞄到挡住翠绿的那扇屏风,心头突有亮光闪过。   翠绿……   翠绿是大金国人……   翠绿身上同有大金奴隶烙印……   翠绿用银簪子扎伤了乌丸猛,但杀人如麻的乌丸猛竟然放了她……   难道说翠绿是乌丸猛的什么人!   花吟猛的从床上挺身坐起,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么乌丸猛的一些列奇怪举动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第二日,太阳仍旧很好,不过起了风,风不大,却很凉。   花吟昨夜又是半宿未眠,想到连番死里逃生,心有余悸,便决心去山上的水月庵拜佛参禅清修几日。   一早起来禀明了爹娘,花大义和花容氏颇为诧异,花吟借口连日来梦魇睡不安生,想去佛祖身边去去鬼魅晦气。   花容氏担忧女儿真被邪物缠身,也就同意了,只不过也要陪同女儿一起。但家中事务繁多,花吟临时起意说走就走,花容氏张罗安排不及。花吟忙劝了娘,让她安心在家照顾爹爹兄弟,自己一个人去也无不可。   好歹劝住了花容氏,花大义担心花吟途中无人照顾,便喊了花二郎让他带上一个小厮一同护送花吟去水月庵。   本来翠绿也要同去,但花吟考虑到她身子弱,而水月庵离这里二十里的山路,恐她体力不支又要病倒,便让她安心待在家里。   花容氏听说花吟要留下翠绿高兴得不得了,直揽着翠绿说:“昨儿她帮我做的花样子才做了一半呢,我正担心你把她带走了,我缺了一个好帮手。这样吧,就让翠兰跟着你吧。”   花吟本推脱不要丫鬟跟着伺候,但爹娘执拗,未免爹娘挂心,只得应了下来。只不过临行前一再叮嘱爹娘要照顾好翠绿,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千万不能让她病了,万一病了要及时请大夫等等。直把花容氏烦的连说:“小祖宗,你快走吧,快走吧。”   吃过早饭,一行四人便出发了,翠绿一路将花吟送到山脚才依依惜别。   走走停停,到了半山腰,花二郎说走不动了停下来歇歇,花吟也累的气喘吁吁。   歇下来后,花吟见他二哥没个正经跟小厮又打又闹,想起昨晚之事仍心有余悸,少不得训了他几句。小厮在一旁看笑话,花二郎被训的面上挂不住,少不得恬不知耻的又揽着她好妹妹,亲妹妹的叫。   又走了一会,见山上杂草深处有个茅草屋,茅屋的一侧堆了许多霉烂的稻草,想是刚从屋子里头拾掇出来的。而门前又晾晒了一堆新鲜的干稻草。有个六旬老汉正弯腰驼背的埋头在深草丛中割草。   花二郎看着奇怪,忍不住吆喝道:“老头儿,您这是干嘛呢?”      ☆、第14章 风雪夜遇故人      老汉听到说话声,站起身伸伸懒腰,笑,“明儿就要变天了,我把这茅草棚子拾掇拾掇,万一有人在这老山林子迷了路的或是赶路来不及回家的也有地方遮风挡雨。”   花二郎抬头望天,见晴空万里,不觉疑惑道:“就这好天还下雨?老头儿你唬我吧?”   老汉闻言笑声更大,“岂止是下雨啊,明儿将有一场大风雪。”   花二郎惊了一跳,转而没好气道:“老头儿你要做梦就一个人做去,我好好的问你,你做什么拿我寻开心?”   老汉从鼻孔内哼了一声,“我只劝你一句,若是上山上香,明日中午之前一定要赶回家,不到夜间定然有场大风雪。”言毕,又弯下腰埋头割草。   花二郎从鼻孔里哼哼两声,显然的不信。倒是翠兰嘟囔了一句,“要是真如这老汉所说,那我带的衣物岂不是单薄了。”   “你信他胡扯!”花二郎没好气,掉头就走。   花吟却站定,往前走了几步,柔声道:“老爹爹,您是怎么知道要变天的?”   老汉本不准备再理这一行几人,但见这小哥儿温言软语,态度又好,略过了会,才回道:“风变了……”   “风……”花吟闭眼感受了下,的确,太阳虽大,但风很凉。   花二郎朝前跑了一大截,见妹妹落在后头,不觉气恼,回头捉住她的手,气冲冲道:“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老头儿,你信他胡扯。这都什么天了?你看这漫山遍野的花,亏他好意思说下雪。估摸着是家里的农活不不愿意干,寻这借口,跑这地方偷懒来了。”   老汉冷笑,“为人既为己,话不投机半句多,请走!”言毕重重的搁了镰刀,转身进了茅草屋。   花二郎见此笑的更欢了,“你看,你看,我说的吧,被我揭穿了就索性连表面文章都不做了。”   花吟默不吭声,仰头看了看天,而后说了句,“走。”   “哦,”花二郎抬腿就朝山上跑去,走了没几步被随身的小厮叫住,转头一看,见自家妹子却踩着深草跑向那茅草棚子跑去了。   这之后的小半天,在花吟的带领下,花二郎为了能早点完成任务回家,不得不和丫鬟小厮一起大干特干了起来。   那老汉儿指挥着,“屋前的草都得割了,否则风雪一来,茅草棚子低矮,路人看不见就错过了。屋顶也要重新铺了新草,免得漏雨。还要砍些干柴好取暖,炕上也要放些干草。火折子也要留几个给路人引火……”   花二郎横眉怒目的,“我要你教什么教,你干你的,我做我的,我又不是为你做的,我是因为我家……兄弟。”   老汉儿笑,“为人既为己,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花二郎仍旧嘴不饶人,非得说些反话。花吟却心有戚戚焉,念了声佛。   有了花吟等四人的加入,茅草屋很快被收拾妥当,焕然一新。老汉笑,“果然人多就是力量大。”   花二郎又不服气,“呸,别是诓了我们,这本就是你这懒汉的窝吧。”   花吟终是被她二哥吵的烦了,一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二哥!你烦不烦啊!不管这屋子是做什么用的,总归是你积了一件功德,你妹子我还是带发修行的出家人呢,你就不能为了我少说两句。”言毕这才跟老汉诚恳的道了歉,而后辞了老人家,上了山去。   到了水月庵已经日头西斜,花二郎赶不及回家,只得歇在水月庵。   水月庵的主持迎了他们,花吟按照母亲的嘱咐给了香油钱,主持千恩万谢,而后便遣了小尼姑领着他们去了专供香客们打尖的禅房休息。   当天夜里就刮了大风,次日一早天就凉了,翠兰一早起来,冷的打哆嗦,直嚷嚷着衣裳带少了要回家拿。刚好有小师傅经过,附和了声,“看这无常的气候,怕是倒春寒,要冷几日了。”   用过早饭,花二郎要回去,翠兰便也跟了他们一起,口口声声保证拿了厚衣裳马上就回来。   待三人走了后,主持找到花吟,道:“引善师侄,你虽是了缘亲收的俗家弟子。但你既要在我庵堂内清修数日,你仍旧着男装实属不便,可否换了女装,也好在庙内行走。”   花吟大为不好意思,说:“师傅,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昨日来的时候为了图方便,所以着了兄长的衣裳。但既要清修,定然要与师姐妹们同吃同住同做早课,方是潜心向佛。师傅您可否为引善也准备一套师姐们穿小的旧衣裳。”   主持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遣了小尼姑给去拿了一套平时起卧之用的作务衣,并一件听经闻法诵经礼忏的入众衣。   花吟念了声佛忙谦卑的接过。   晌午过后,忽然一阵狂风,吹的树枝如群魔乱舞,狂风过后,便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众尼姑们都叹奇了!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尼姑言之凿凿道:“天有异象,幺姑郡怕是来了妖孽。”   小姑子们纷纷附和,“眼看着春和日暖,山花遍开,怎么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场狂风暴雪,这摧枯拉朽之势,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众人还待议论,就被经过的监寺师傅给喝止住了。   花吟心中惦念着翠兰,生怕她在路上被狂风阻路有个什么万一,待风停了,换了身来时的男装,包裹了件师傅们保暖的旧棉衣便举着一把伞,踩着小雪下山找去了。   看门的小尼姑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傻姑子,应了声后,回头就给忘记了,庙里众人也不知道花吟下山寻人去了。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便如鹅毛一般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山路益发难走,花吟一路走一路呼喊翠兰的名字,不觉间天已完全黑沉,风雪肆掠,花吟在山路上栽了好几个跟头,冷的牙齿打战,眼看已过了半山腰仍未见到翠兰的影子,花吟寻思着依翠兰那性子,指不定在家里玩了半日,待准备来的时候又看到狂风大作,或许就此在家中歇了一夜,准备明日再上山也不无可能。花吟越想越有道理,不再往山下找去,而是掉头顶着风雪,又摸索着山路往水月庵而去。   但风雪太大,天黑路滑,花吟前路被阻,举步维艰,正心中感到恐惧,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陡然想起昨日那个茅草屋,于是按照印象中的方向摸索着前进。   走不多时,果见前头模糊着一处房屋模样的黑影,花吟心中大喜,跌跌撞撞着往前头奔去,尚未走进屋内,突地,被门口什么东西绊倒,花吟狐疑转身,摸索着脚底下,伸手一捞拽出一只僵硬的手。   花吟惊的往后一弹,倒不是她怕死尸,而是她可不想和命案扯上关系。   也就瞬间的犹豫,花吟在黑暗中三下五除二将埋在雪里的人给挖了出来。而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进了茅草屋。   看那轮廓也就是个少年模样,花吟探了鼻息,感觉还有呼吸,不觉心头一喜,探头往他胸口一埋,胸腔内心脏仍在有规律的跳动着。   花吟不再耽搁,按照昨儿个白日里的印象找到了火折子,就着一撮稻草点燃,烧了个柴火堆,小屋内瞬间亮堂了。   温暖的火光,照的人暖烘烘的,花吟舒服的一叹,转过头,正待帮那少年取暖,却在看清他的侧脸时,当即僵立当场,呼吸不能。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狠狠搓了搓,又掐了掐胳膊,但是没错……   南宫瑾!   花吟顿觉瘫软无力,双手并用,爬到南宫瑾身侧,见他面如白纸,虽双眸紧闭,眉头却紧蹙着,想来定然是痛苦的紧。   花吟深吸一口气,用手戳了戳他,等了会见他毫无反应,这才又靠近了些。   若不是前世亲眼见过他恶魔般的一面,又有谁会相信此刻躺在地上挺拔如修竹,俊美如神袛的单薄少年,竟是日后令大周血流成河的金国暴君。   想到上一世的恩恩怨怨,花吟的心头突然有个声音疯狂的叫嚣了起来……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花吟眸中渐渐凝了杀意,她看到茅草屋的门边有块石头,那是昨日她专门从外面搬了来,用来抵棚门的。   不知不觉间她已将那块石头捧在了手里,对准他的脑门,眸中杀意毕显。   杀了这个大魔头,上一世的苦难将不会再重演!一切都会因为他而结束!   杀了他!      ☆、第15章 善恶一念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屋外狂风大作,在这寂寂的老山林子里宛若鬼哭,花吟恶念顿起,手臂酝足了力,高举起石块,眸色陡然一沉,“啊……”她歇斯底里的大喊。   啪啪啪……   石块几乎是擦着南宫瑾的鼻子骤然停住。   哐当,哐当,哐当……   花吟怔怔的看着四散的佛珠砸在地上,弹跳着,滚落在四周。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腕部,那里只剩了一条经线,上头还残留着几颗珠子因为被衣袖压着没有掉落。   这串念珠是昨日她来山上之时,水月庵的主持给她的,说是她师傅了缘师太托她转交给她的。花吟当时接过也没细看,只随意的缠在了腕部。   如今这念珠断了经线,悉数掉落,那“啪啪”声响宛若惊雷一般砸在花吟心上。   突地,她心中大恸,放下石块趴伏在地上,泪水涟涟,哽咽道:“师傅……徒儿错了……”   善恶一念间,一念成佛,一年成魔。她差点因为一时恶念,铸成大错。   说到底耶律瑾也是个可怜人,可她却为了一己私念,差点做下杀孽。若是如此,那她和上一世又有何区别?   一旦做下恶事,就注定走上一条不归路,她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师傅,又有什么资格妄称出家人。   引善,她引的是哪门子的善!   佛说众生皆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要度众生往极乐世界,然众生皆可渡?否也!   佛是否又太过执着,自寻其苦?!然佛自得其乐也。   当花吟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时,虽面上满是泪水,但眼底一片清明。滚热的泪水砸在南宫瑾脸上,他恍惚间似乎睁了下眼,呢喃了句,“娘……”   若是之前花吟一定会吓的肝胆俱裂,但此刻她只觉得心底柔软,眼前的南宫瑾仿似曾经性命垂危的翠绿。花吟弯了嘴角,低低的应了声,“哎。”   得到了回应,南宫瑾不再隐忍,呻吟出声,面上凝满痛苦之色,含糊不清的说道:“孩儿好痛。”言毕,又昏死了过去。   花吟擦干了泪不再耽搁时间,急急起身,将矮炕炕底生了火。转头看到南宫瑾躺着的地方湿漉了一大片,想是他身上的雪在温暖的屋子内被烤化了。   花吟不知道他被冻了多久,不敢太靠近火堆,生怕烫伤了他,只得捧着他的脸,一路往下揉搓着他僵硬的身体,待感觉他没之前那么僵硬了。才费力的将他往热炕上挪。可她人小力气弱,几次三番跌趴在地上,好在南宫瑾虽然是男子,身量也高,但离了那苦寒之地没几年,身子尚未调理好,衣服底下消瘦单薄。花吟虽然大费了番功夫,但还是将他给背上炕上去了。而后将他潮湿的衣衫给解了。   刚扯开他腰间的玉带,就有一柄扇子掉落下来。花吟随意瞄了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南宫瑾常年拿在手里的折扇,一面绘着大气磅礴的锦绣河山,一面单一个瑾字。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折扇,它的材质是一种精铁,颇轻。外人道南宫瑾无论一年四季都拿着是应着风流倜傥的意思,花吟却是知道,那不过是南宫瑾的随身兵器罢了。他从不离身,一是防身,二是时刻警醒自己——万里河山迟早是他耶律瑾的囊中物。   花吟叹了一声,将折扇规规矩矩的放在一边,而后一件件剥了他身上的衣物。当脱到最里层时,禁不住红了脸,想到身下是热炕也能烘干,便不管了。又从边上抱了一堆干草密密实实的当做被子盖在他身上。这才将他脱下的衣服拧了几把,而后支了个树丫子放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烘干。随后花吟也将湿漉漉的旧袄子脱了挂在树丫上。幸好她穿的厚,又带了伞,穿在里面的男装并未湿。   南宫瑾仍旧睡的不踏实,拳头紧握,梦呓不断,花吟见了,忙爬上床,拉过他的手捧在掌心,轻声呼喊,“哥哥,哥哥……”   南宫瑾似是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手,突然反手将她的手一把攥住,而后猛的一拉,花吟措不及防一头砸在他的怀里。晕了一下下,花吟撑开他的怀抱想离开,但他勒的很紧,离的近了,还能听到他牙齿打战的声响。   此时的南宫瑾真的好瘦啊,虽然隔着衣料,花吟仍能感觉到他一根根凸起的骨头。而他的身子,她原本以为应该热了,可仍旧冰寒彻骨。   若不是他还有呼吸,她都要怀疑他是一具死尸了。   花吟惊疑不定,恍然想起,他幼年时在极北苦寒之地被当做奴隶受尽折磨,这具身子早就被折腾的破败不堪。上一世她只知道他畏寒,这一世的梦里她才了解他是顽疾缠身,终年被寒症折磨。梦里她见识过他发寒症,光用看的,都能感觉到他痛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绝望。可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的梦里她都从未像这般切身的感受过。   花吟眼眶湿润,安静了下来,默默的躺在他的怀里,张开手臂将他抱住。   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块冰,才抱了一会她就冷得只想推开他。可他呢?他是身上的血肉都是这般的冰寒。到底,是怎样的坚韧心性才能让他忍受住这般非人的折磨啊?!   她只是一次近距离的靠近他就这般受不了了,而他却是一辈子都被这种绝望折磨着。   因这病,仿佛在时刻提醒着他,他曾经所受的苦难。也因为这病,他成年后不举连男人最基本的骄傲都被践踏了。所以他才会想毁灭所有吧,毁灭所有人的幸福来成全自己已然成魔的嗜血愿望。   花吟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当二人睡安稳了,茅草屋才被人缓缓从外拉开,乌丸猛表情不定的看着狭小的炕上躺着的两人。   他的小主子从未有一次像这般睡的这么沉,这么安详。他睡着了,是真正意义上的睡着,而不是痛晕了过去,易不是浅眠,随便一丝响动都能被惊醒。   而他的怀里紧紧扣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脸埋在他的怀里,微微打着小鼾。俩人这般搂在一起,像是感情很好的小哥俩。   乌丸猛不禁想到了拓跋皇后早夭的幼子,那时小主子极是疼爱他,每回睡觉都要带着弟弟一起。小心翼翼的搂着他,又怕一时睡熟了压着他,总是过一会醒一下,而后再迷迷糊糊的合了眼。   而那个小皇子如果还活着的话,也如这个孩子一般大了吧。   乌丸猛因为侄女的缘故调查过花家,不过他因为身份特殊,而且他此番是带着任务来幺姑郡的,因此根本没时间深入调查,只知道花家上下都是善心人。花大义是个耿直忠义的汉子,家中有对双生子,据说是观音大士法座下的金童玉女转世,菩萨心肠。   他晓得铃花是跟了花家小姐,而花家三少爷待她也极好。(此时的乌丸猛哪里知道,他眼中待铃花不错的花家小姐和花三少爷其实都是花吟。他只记得前儿白日里舍身救铃花的是个男孩子,乃至深夜他去花府探查,却见个女孩子和铃花同住一屋。月光下,他看那女孩模糊的样貌和白白日那男孩竟十分的相像。疑惑了半日,到了第二日方探得花大义有一对双生子。这才了然。由此只道是花家一对双胞胎都对铃花很好,却未及深究。)   他最近在苦恼一件事,到底是将铃花带走,还是留在花家。   他还有大业尚未完成,跟着自己只怕是半生都要活在担惊受怕,腥风血雨之中。而花家人口简单,心思又单纯,没有恶主,更不会欺仆。铃花能简简单单的在花家生活未尝不是另一种幸事。   乌丸猛心思千回百转,其实他早就在茅草屋外了,在花吟抱着一块砖头几欲砸上南宫瑾的瞬间。他拔了刀,都快破门而入了。却见那孩子突然收了手。而后他看清了那孩子的面容,见他一身男孩儿的打扮便道是花三郎。乌丸猛惊疑不定的在暗处观察了许久。心道只要这孩子若有丁点对主子不利,他就立刻要他人头落地。但是没有,那孩子随后竟有条不紊的开始照顾起了小主子。乌丸猛暗想或许是之前那孩子被主子冰冷的模样吓到了吧。   乌丸猛没有惊动他们,屋外鹅毛般的大雪,他是习武之人,皮厚肉粗,倒是无妨,但是小主子每遇到这种极寒天气就会犯病,此刻若是强行带走,恐怕要去掉半条命。而主子又生性冷傲,发病时更不愿意旁人看到,若是他上前照顾了,只怕主子不但不会领情,反而会大发脾气,进而自暴自弃。   如今让这善心的小子照顾主子刚好,他只需要远远的戒备着,假装不知道,既让主子得到了照顾,又能全了主子可怜的自尊心。   乌丸猛往快要熄灭的柴禾堆里又扔了许多干柴,起身将俩人烘干的衣物轻轻盖在他们身上,这才悄悄的退了出去,合上棚门。      ☆、第16章 红毛小狸      又是那一年,大雪铺天盖地的白,他们一行三十几个孩子被凶神恶煞的徭役们鞭打着赶到悬河之上。   据说走到那悬河尽头就能找到传说中的圣花——烈焰红蕊。   传说这种花长于极寒之地,色泽妖娆,状若烈焰。若能采得,以此花喂药,并以积年寒雪送服,可延年续命,包治百病,从今后不畏严寒酷暑,更有驻颜美容清神明目等奇效。   因此花被传的神乎其乎流传甚广,所以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怀揣各种目的从四面八方赶来采摘,但几乎无一例外都葬生在这悬河之上。   说来这悬河也怪,虽浩瀚无垠,但河内并无一只活物,更有“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的说法。   后来有人发现这悬河虽终年热气袅袅,但每年的极寒天气总会结三四日的薄冰,这冰虽结的薄,但仍可承受十岁之下的瘦弱孩子在上面自由行走。   自此后,每到那几日总会听到悬河之上哭声震天,而他便是在悬河结冰的第二天被赶了上去,他身边的孩子都哭的撕心裂肺,唯有他木着一张脸,第一个朝那悬河之上奔去。   他走的快,徭役在后面唾骂着叫了声好。可他并不是为了要采什么传说之中的烈焰红蕊。他只有一个想法——逃!   但悬河浩瀚,越往前走,风雪越大,似刀子又似利箭,一片片的割着他的皮肤。他知道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得一直走下去,否则他就会被冻死,饿死。死了,他的母亲怎么办?母亲还在那阴暗的牢房里等着他回去。   他,不能死。   但是,他好冷,好冷啊……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有红光闪烁,那金灿灿的亮光,宛若暖融融的日光,他心中大喜,急忙跑过去仔细端详着,见那花状若烈焰,色泽妖娆,就跟传说中一模一样。   他喜不自禁,暗想有了这花,他就不怕这苦寒了。可当他伸手就要去摘,那花儿陡然一变,竟幻化成了一只红毛狐狸,湿漉漉的眼睛,模样讨喜。   而那火红色的皮毛,看上去又软又暖和,他情不自禁捉了它抱在怀里。那小狐狸起先不乐意,过了会就安静了,果不其然,没多久他的身子就跟着热了。他不知不觉间也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小狐狸又不老实了,一直在他怀里动来动去,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他紧了紧,它歇一会又动,几次三番,最后终于惹怒了他,他恨恨道:“我掐死你,你总该老实的待在我怀里了吧。”   结果他刚一用力,那小东西吱吱一声,真就死了,他心中又悔又痛,转而就惊醒了。   “咳咳……”花吟趴在他身侧,猛烈的咳嗽着。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只是想挣开南宫瑾搂住自己的胳膊起身,他竟然会在睡梦中狂性大发,掐住她的脖子。   南宫瑾凤眸微掀,仍沉浸在梦中尚未走出来,模糊中见到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正可怜巴巴又畏惧的看着他。它竟未死?南宫瑾心中一喜,唤道:“小狸?”   花吟见眼前的人已经醒了,哪还敢再招惹他,手忙脚乱的爬下炕,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道:“大哥,你醒啦?”   南宫瑾陡然回神,旋即坐起,面色阴郁,眸中含冰,抬手就要捉她,花吟早有防备,闪的比兔子还快,同时大呼小叫道:“冷静!冷静!我是好人啦,我很善良的,你冷静啊……昨儿你晕倒在这茅草棚外,是我救了你,你千万不能恩将仇报啊,大哥……”花吟急的都快哭了。   南宫瑾已然下了地,感觉身上只着了件单衣,愣了愣,面上有些不自在,回转身忙将衣物穿上,但眼角的余光仍紧盯着花吟,不曾有半分放下戒心。   昨日他突然心血来潮,攀上了这幺姑郡的最高峰,极目远眺,遥望大金故土,不禁触景生情,一时竟有些痴了。   后来狂风大作他也不曾在意,直到天空飘了雪,他被那雪花一冻,乍然回神。急急忙忙往山下走,虽然后来经过水月庵,但他停也未停,生平他不信神佛,过庙不进,见佛不拜。此刻更不求僧侣尼姑施舍给他遮风避雨之处。   岂料风雪越来越大,竟冻得他发了旧疾,后来他好容易看到一处破旧的茅草屋子,但彼时他已手脚僵硬,刚触到那门栏,就晕死在了外头。   “这是你的屋子?”南宫瑾迟疑的问道,眸底藏着杀意。   花吟知道他生性多疑,警惕性极高。稍有不对,便“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此时更不敢有半句谎话,但又不敢表现的太镇定惹人生疑,遂带着哭腔说道:“不是,我家在幺姑郡城内,我爹叫花大义。因这几日我梦魇睡不安生,我娘道我或许被邪物缠身,便让家中兄长将我送到这水月庵静养几日。岂料今日突然变了天,家中丫鬟便要回家拿厚衣裳。这一去大半日没回来,我心中挂念,傍晚时分便打了伞下山寻她。岂料风雪越来越大,举步维艰,后来我走到半山腰仍未见到她的踪影,思量着或许她就没回来,便决定掉头回庙里,但天已经黑了,又加上风雪阻路,我正两难间,偶然想起这里有个茅草屋,便循着印象找了过来。可巧就发现瑾大哥你被埋在雪里,我就顺手将你挖出来了……”   南宫瑾听她说道“挖”字面面上一阵古怪,但眸中杀意不减反增,声音更冷,“你怎么唤我瑾大哥?”   花吟心头一跳,始知他是因为这句称呼对自己起了杀意,心底叫苦不迭,直怪自己只顾着攀交情,却不想犯了大忌。眼珠子一转,瞄到那柄搁在炕头的扇子,暗松一口气,面上却委委屈屈的开口,““我看你扇子上面写了个大大的瑾字,我就随口这般叫你了。况且你比我大,我唤你一声大哥总是没错的。”   南宫瑾垂了眼眸,听她说的详细,前后贴合,没有丝毫前后矛盾,这才放下了戒心,遂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将搁在炕头的扇子拿在手里,又不动声色的上上下下将花吟看了遍,见她明眸皓齿,生的精致可人,声音又清脆悦耳,但一身男装,难辨雌雄,遂问道:“你是男是女?”   花吟深知在他面前万万不可有半句隐瞒,深吸一口气刚想说话,他突然又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是……门千总花大义第三子名唤花谦。”   花吟一愣。   南宫瑾却不再看他,神色一变,冷哼一声,“你准备在外面偷听到什么时候?”   言毕,茅草棚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拉了开,一道刺眼的亮光照了进来,看来天已经放晴了。   乌丸猛并未进来,而是在外面恭敬的单膝跪下,“属下不敢。”   南宫瑾起身向茅草屋外走去,刚走了两步,觉得咯脚,挪开脚一看,原是踩着了一颗佛珠。花吟也见着了,“哎,”了一声,南宫瑾睨了她一眼,却是一用力,本是想将那佛珠踩碎,却不想脚底的土松软,竟直接踩的那佛珠深陷进土里去了,而后头也不回,这一主一仆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这般径自走了。   花吟听屋外没了脚步声,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借着日光将昨日散落在地上的珠子一个个都找了出来,而后用帕子包好。待挖出那颗深陷进土里的珠子,花吟拿在手里仔细的擦泥巴,却发现上头刻了一个小字——善。   花吟一愣,将帕子内的珠子又找了找,果然找到了一颗刻着——引。   “师傅……”花吟不禁落了泪,佛说:因果循环,善恶有报。细思量这世间的事可不就应了这话,因为她善心大发救了翠绿,而后两次在乌丸猛的手里逃生。若是昨日她因为一时恶念对南宫瑾出手,杀不杀得了他另说,只怕她自己早就被乌丸猛劈成两半。不仅如此,以这主仆的狠毒心肠,她花家上下十几口定然也会因她而命丧黄泉。想到此,花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这人生的机缘巧合,环环相扣,一步走错,就是一条不归路。   花吟捧着佛珠,虔诚的跪拜在地上,“南无阿弥陀佛!师傅,弟子明白了,善有善果,恶有恶报,从今后,弟子一定潜心向善,普度众生……”   良久,花吟出了茅草屋,只觉的神清气爽,心底纯净宛若明镜台。抬眼远望,山林间葱翠欲滴,清风怡人,虽然昨日狂风暴雪,但今日已出了太阳,想来不需两日,就会白雪消融,万物复苏。   花吟面上蓄满笑容,而后懒懒的伸了个大懒腰。   “啊……”她双手罩在嘴上做喇叭状大喊,山林间回声不断,惊飞飞鸟无数。   此时南宫瑾与乌丸猛走的并不远,听的清清楚楚,不觉错愕的顿住了脚步。   下一刻,山林间又回荡起,“做好人心情好好啊!我好开心啊!开心得不得了啊!我发誓,这一辈子,我都要做个好人!我要做个好人!啊……菩萨,您听到了吗?我要做个好人……”   南宫瑾终年宛若冰封的脸上不可遏制的出现了裂痕,喃喃道:“那小子疯了吧?”      ☆、第17章 谢礼      花吟穿着尼姑的旧袄子回到水月庵时,大小尼姑见到她具都笑意盈盈的打了招呼,花吟见她们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发现她一夜未归,不觉松了一口气。脚步飞快的回了禅房,打了水,开始梳洗换衣裳,不一会就听前院有人说话,花吟听那声音熟悉,正凝神去听,房门已被人推了开,张嬷嬷笑容满面的出现在她面前。   “嬷嬷?你怎么来了?”花吟吃了一惊。   张嬷嬷卸了身上的包裹,就开始唠叨上了,“昨儿你们刚走,夫人就懊恼上了,说你一个小人儿身边不跟个体贴周到的人,万一吃不饱穿不暖该如何是好。那翠兰虽然年纪不小了,可心粗着呢,一挨了枕头更是十个惊雷都炸不醒。所以合计着就叫我过来照顾小姐一阵子,可巧了翠兰昨儿也回去了,但上午家里来了人,我帮着夫人忙了会,岂料晌午过后天就变了,一直到夜里大雪就没停过,这不,一早,夫人就打发了我过来,现在看小姐好好的,我可放了心了。”   张嬷嬷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堆,花吟却微蹙了眉头,自责道:“嬷嬷,府里谁不知道您是我娘的左臂右膀啊,她离了谁都可以,独独不能缺了您,您这照顾我来了,娘那边怎么办啊?都是我不好,不能帮娘分忧也就罢了还让她操心。”   张嬷嬷因为这话长了脸,心里颇为受用,又说了许多话宽慰花吟,最后花吟拗不过只得留了张嬷嬷。但还是忧心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寻思着或许菩萨指引她来水月庵的目的就是为了昨夜那一桩善缘。既然那事了了,也无需在庙中耽搁太久,干脆就待个两天用心侍奉佛祖,而后还是随了张嬷嬷回去。   这头主意打定,便换了尼姑们的衣裳,包了头发,盘腿坐在蒲团上拿了经书专注的诵读了起来。   张嬷嬷看她家小姐那副模样,只觉得心头闷闷的,心道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就看透红尘,非得做姑子呢。难道真是小菩萨转生?唉,若真是如此,那老爷和夫人怎么受得了哦。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的一叹,转头出了房门。   这头花吟诵读了一会经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正待取了念珠收敛心神,手划拉了几下,才想起念珠散落了还未串起。旋即下了塌,取了用帕子包的念珠,在手中把玩了一会,突然灵光一闪,转身出了屋子。   刚好见一个小尼姑经过,便喊住了她,不一会小尼姑取了经线与刻刀过来,也不多问,笑嘻嘻的走了。花吟拿了东西回了屋子,坐在桌子旁,捻起珠子逐个刻了十四个小字——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刻完后又用经线将珠子串了起来,打了个结,最后坠了两颗——引善。   花吟将那串珠子绕了两道在手颈,既美观又能时刻提醒自己做人的原则,花吟喜不自禁,满意的很。   两日后,花吟辞了水月庵的主持便随了张嬷嬷回了家里,可巧在街上就遇到了翠绿,那丫头肩头背着个小包裹,一见到花吟喜的当即就跳了起来,面上更灿烂的跟头顶的日头似的。   到了家里,花吟先跟母亲请了安,花容氏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也很高兴,又见翠绿也站在旁边一个劲的冲着花吟傻笑,遂打趣道:“往后啊,你上哪都将她放在兜里揣带着吧,我纵是待她千般好,还是留的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前几天那场大雪要不是二郎发现她抱着你的厚袄子往外头跑,只怕她冻死在外头都不晓得。”一席话说的屋子内的人都笑了。   当夜花吟睡的比较早,刚合眼就感觉到屋内有人影晃动,但脑子混混涨涨的,眼睛开合了下,还是睡死了过去。   待第二日花吟尚在梦中,就被人使劲推了几把。花吟半眯了眼见是翠绿,嘟囔了句,“翠绿别闹。”翻了身睡向里侧。   翠绿显的很急,大力的摇她胳膊。   花吟好歹睁了眼,哭丧着脸,讨饶道:“翠绿……”却在看清翠绿手中捧着的金黄之物时,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花吟接了过来,掂了掂,大概有一百两。   一百两金子啊!   花吟揉了揉眼,确认不是在做梦后,这才激动的拽着翠绿问,“哪儿来的?你哪儿来的?”   翠绿比划了下,花吟更是惊得不能自已,原来那袋黄金就搁在自己的床头,普通的粗布钱袋,看上去没什么特别。   花吟一咕噜翻身坐起,掀开枕头,一片纸从枕头下飞了出来,翠绿赶忙捡了递到花吟面前。花吟急扫了眼,就两行字——肯(恳)请姑娘代为好生照古(顾)翠绿,大恩大的(德)某没齿难忘。   字写的很丑,还有错别字,但好歹还能辨认的出。花吟震惊的无法言语,果不出她所料,翠绿的确是乌丸猛的亲人。乌丸猛是大金国人,大周语或许说的还好,但字可能就不大擅长了,所以这字写的勉强能辨认,却真不能看。   翠绿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脸好奇的看着她,花吟心道翠绿尚且年幼,告诉了她只会徒增她的烦恼,等再过个几年她心性成熟一些再说也不迟。何况乌丸猛既没接走她,或许他也有他的打算,此事暂且搁下。于是温和的揉了揉她的头发,笑,“戏文看过吧?这就是戏文里的那种劫富济贫的大侠给咱们送来的。不过,你可不要告诉旁人。”   翠绿欢欢喜喜的用力点头,显然当了真。花吟又让翠绿将自己以前的首饰盒找来,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再将金子放进去,又用小钥匙锁了,而后搁在柜子的最里层用衣裳盖严实了。随后又将钥匙用绳子串了递给翠绿,“这钥匙你收着,我事情多,我怕我会丢了,记住,这可是咱俩的秘密。”   翠绿被如此信任,心里分外高兴,郑重的将小钥匙别在大衣襟子内。   不过令花吟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早饭的时候,花三郎居然从他的小院子出来了,手中还吃力的拎着一袋东西,看样子颇沉。自从过了年后,三郎益发的不愿意与人接触了,花大义夫妇虽然忧心,却也无可奈何。众人见他突然出来,都很惊奇,岂料他走的近了,突然将那袋东西往桌上重重一掷。   花二郎最是机灵,快速的扯开了系带。众人一见是金灿灿的金子都惊了一大跳,尤其是花容氏,捂着胸口仿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花大义蹙了眉头,“三郎,这是怎么回事?”   花三郎也不多话,又从怀里抽出了一张纸。花二郎接过,辨认了半晌,才断断续续读道:雪夜什么救,不什么什么不什么什么不……”   花大义怒瞪了他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学无术!”接过后,也愣住了。   花吟挨着他爹坐的,见状偏过头,也跟着蹙了眉头,连蒙带猜,念叨:“雪夜成猛(承蒙)搭救,不胜感激,从今后不舌(赊)不欠。”   花大义顿了半晌,忽的来了句,“这字怎么写的这么丑!”   花吟扁了扁嘴,若说留给自己那张字条才叫丑,这根本就是鬼画符吧。只不过这不赊不欠,真是一点读书人的婉约意境都没有,想到乌丸猛一介武夫,遣词造句,难免生硬又直白,只是不晓得这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他主子的意思。   “嗬……足有两百两啊!”花二郎欢喜的叫着,拿了一锭放在嘴里用牙齿啃了啃,“哟!真金呀!三郎,你真是深藏不露啊,我还道你冷冷清清的不似个正常人,其实你是侠义心肠啊,二哥一直以来错怪你了,请受二哥一拜。”花二郎装模作样的行了个大礼。   岂料花三郎又从袖子内掏了掏摸出一个白瓷小瓶儿,这次径自放在花吟面前,而后定定说:“不是我。”言毕也不多言,转身就走,花大义喊了几声都没喊回来。   花吟拿了放眼前一看,小瓷瓶儿上书几个蝇头小字——无痕膏。   这字写的甚是好看,花吟认得他的笔迹,南宫瑾的,不觉心头又是一惊。   而她三弟心细如发,不知是否瞧见了她脖子上残留的勒痕,又或者仅仅是根据他自己的推测做出了判断。若不是上辈子在最后那一刻看清三弟的好,只怕是她此刻也会同家里其他人一样,只当三郎是个怪人,等花吟再抬起头来时,只见满桌子的人俱都炯炯有神的盯着她瞧。花吟面上抽了抽,暗道若不解释清只怕爹娘忧虑,遂撇去人物身份,以及细节,又胡乱编了些无关紧要的情节,随便敷衍了过去。   花容氏并张嬷嬷听完后,随即道了声佛,众人又猜测着那赠金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女人们怕是能飞檐走壁的不良之辈,而花大义则更偏向是游侠义士。最后还是花吟一再重申那人看行事面貌像是爹爹所说的那种人,争执才罢休。   只不过这金子,按照花大义的想法既然是游侠所赠,还是散了去,接济穷人广结善缘。而花容氏则认为不妥,这幺姑郡本就是是非之地,若是突然多了这么多金子做善事,只怕引人怀疑。况且家中拮据,而这钱财来路又正,不若留了一半贴补家用,另一半暂且存在库房内,只不动它,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做善事。众人都道有理,花容氏又叮嘱了在场所有人一番,不要将这事说出去,免得给家里招祸,众人都道了声是,这才高高兴兴的吃起了早饭。      ☆、第18章 啐,这逗比的日子      饭毕,一大家子各自散去,花大义花勇父子去了军营,花二郎被逼着上了学堂,至于花吟则被花容氏叫到了后院的花厅亲自教导琴棋书画。   说来花容氏统共五个孩子,她却独独偏疼花吟,除了与花大义同一个原因——儿多女少。还有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缘故就是,她此生到底是有桩憾事,闺阁之时,少女怀春,无不盼着将来能嫁个情投意合的俊俏郎君,从此后红袖添香,吟诗作对。可花大义一介粗人,别说吟诗作对了,就连他如今识得几个字也都是她教的。   但凡父母有了不能达成的心愿都会寄托在子女身上,花容氏尤甚。此时她正坐在花吟对面,手中抚着琴,嘴里却说着,“娘教你,你别不向心学,总有你用的着的时候。虽然幺姑郡临近金国,风气粗野了些,但我大周皇城可是诗书礼仪之邦。且皇城之内,上至皇孙贵族下至平头百姓无不喜歌舞,善书画。虽然咱们家现在不济,你爹看样子将来也不会大有作为,但你可不能因此自暴自弃。要记住,你外祖家毕竟是京城兴安侯府,荣耀尊贵,你身上有他们的血脉,身份比这幺姑郡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可要尊贵的多。娘也思量过,待你再大些了,如果你爹还不能调任到皇城,娘就带你去外祖家,无论怎么着也给你求门好亲事……”   花容氏说了许多在以前的花吟听来或许是激励的话,但对如今的花吟来说,只感觉无比的讽刺。   上辈子他们家道中落,上京投奔外祖家,花容氏本就是二房庶出,当时的兴安侯是花容氏的大伯,而她亲爹也在一年前过世了,母亲虽然还在,可毕竟是妾室,一直受正房打压。就这样,花容氏去投奔根本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后来门都没让进,给了十几两银子就打发了。倒是花容氏的亲娘偷偷跑了来,将体己的私房钱全给了她们娘儿几个。在花吟的印象里外婆长的极是貌美,虽然年过半百,可竟跟花容氏看上去一般年轻,挺和善慈爱的一个人儿,后来也没过半年,不知怎么地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花吟知道母亲是一番好心督促她学习,不好驳了她叫她伤心,便只得耐着性子,装作用心学习的模样。可心里对此是极其不屑的,经了上一世,她对人生的看法早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拿这琴艺舞技来说,她虽然擅长却不是真心喜欢,只不过大周人好这些,她就用心了。说到底,这些学的再精,她这种闺阁小姐又不可能像那舞姬乐师一般拿这当成一门技艺谋生。若真论起来忒没意思,小姐们学了这些,也不过是为了个好名声,将来能嫁个富贵如意的郎君。女人啦,将自己的一生都押在男人身上,所学所用也都为了迎合男人,怎不可悲?自然,真心喜爱的另当别论,例如那国公府琴艺超群的孙三小姐。   花吟藏巧弄拙,不致自己的琴技突飞猛进的让花容氏心惊,没过一会张嬷嬷抱着小阿弟走了进来,说是哥儿要娘。   花容氏怕小儿子吵到女儿,起身接过孩子,叮嘱了花吟几句,这才出了房门。   大概盏茶的功夫,房门咯吱一声,被人鬼鬼祟祟的从外面推了开去,花二郎一见屋内就花吟一人,连忙蹿了进来。   “二哥,你不是该在学堂吗?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花吟琴声未断,弹的有些漫不经心。   “老先生家里出了事,命我们自习。学生们都散了,大伙儿都聚在老榆树底下玩儿呢,我想你在家里闷,便偷了空儿叫你一起。”   花吟早就在屋内待的憋闷至极,闻言哪有不想去的道理,只不过,“娘就在隔壁屋子,我的琴声一断她一准会派人过来看我。我走不了啊。”   花二郎眼珠子转了转,说了句,“等等。”而后一溜烟跑了。   又过了会,不仅花二郎过来了,三郎也被他推推搡搡的走了进来。   花吟尚未说话,花二郎就贼兮兮的笑道:“你俩换了衣裳不就结了,反正这小子成天的就喜欢弹弹写写,一个人躲在西厢房弹也是弹,不如做件好事,替了满满。是吧,三弟?”   三郎是个闷葫芦性子,闻言也不废话,让脱就脱,径自解了扣子。花吟面上大喜,躲进了帘子后,将水红色的裙子脱了往外一扔,他二哥已经抱着三郎的褂子裤子扔了进去。   “我不用他的。”花吟自己有合身的男装,随即从抽屉里找了出来,待换上,他二哥又将三郎那脱下的衣裳一卷,塞被子底下了。   再看花三郎,面无表情的,工工整整的穿了牡丹花纹的短衫,水红色的长裙,毫无压力。   花二郎笑的前仰后合,又不敢大声,只一个劲的捂着肚子抽搐。   三郎仍旧无多少表情,却是冲着花吟说话,“笔墨纸砚随我用,不许心疼。”   “随便,随便,”花吟也忍着笑,要不是三郎开口说话,她真当自己有个双胞胎姊妹了。   这之后俩人也没敢走大门,而是直接翻了墙头,跳郑西岭家院子去了。   此时郑婉儿正无聊的在靠在院子内唱歌,见花二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喜的差点从藤椅上掉了下来。上来就要缠住二郎,“二哥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花二郎依旧拉着花吟的手,笑道:“我刚才心里还犯嘀咕,这都什么时辰了,谁家的公鸡这么懒,现在才打鸣,原来是你在练嗓子啊。”   花吟噗嗤一声没忍住,郑婉儿没好气的剜了她一眼“三郎,不许笑!”又急急跟上花二郎的脚步,“二哥哥,二哥哥,你这是去哪儿呀?带我一起嘛。”   幺姑郡四面环山,只有南边有条不算宽敞的官道通往大周腹地。官道东边有条霈河,是幺姑郡的母亲河,那里水面宽旷,鱼虾甚多。花二郎闲来无事最喜欢带着一帮孩子在那里耍。   不过此时一群半大的孩子都不在水里,而是卷了裤腿脱了鞋子,拼了命的往两棵百年老榆树上爬。   幺姑郡有个风俗,每年春季老榆树抽了新芽,还未长成的小子们就要爬榆树比赛,以期来年能蹿个大高个,无病无灾。   花二郎他们过来的时候,郑西岭远远的就冲他们又是招手又是喊,“二哥,这里!二哥……”   花吟抬眼望去,只见郑西岭混在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中显得又黑又壮,而走在她身侧的二哥则白白净净的像个文弱书生。花吟清楚的记得这俩人乃至长大后都好的跟同一个人似的,那会儿,仿似坊间有流言,说俩人关系不一般,有断袖之好。当时若不是花吟深知二哥闷骚暗恋着商贾朱家的大小姐,二郑西岭确实是个榆木疙瘩,她指不定就信了俩人真有一腿。   想到这儿,她不禁想到了远在皇城的云裳,也不知她寄给她的信她收到了没。自己在信中说了郑西岭那么多好话,不知有没有一星半点打动云裳。   及至近前,方才爬树的俩人已分出输赢,郑西岭说:“小秀才赢了,虎子输了。今年小秀才要比虎子长的高。”   那小虎子长的又胖又壮,而小秀才却精瘦精瘦的,虽然已经十一岁了,可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光景。   说来这小秀才就是花二郎之前提过的,村头张秀才家的独子。   张秀才十几岁就考取了秀才,本指望一路科考走仕途,岂料这之后就接连落第一直不得志,过了而立之年总算是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落魄半生,本准备都放弃了,岂料中了进士,一家人欢喜得都快疯了,后来张秀才便做了本地的县太爷,那小秀才沾了老子的光,自然就成了县太爷公子,而后来郑婉儿嫁的便就是眼前这个小秀才。   此时小秀才看到郑婉儿却是很兴奋的样子,急急喊了声,“婉儿妹妹,你来啦!”郑婉儿却是巴巴的揪着花二郎的袖子,一脸的不屑,鸟也不鸟他。小秀才也不恼,依旧往前凑,好不知趣的说着废话。   花吟见这情形,又想到日后的事,不觉发笑。却不料有人推了她一把,“三郎,就剩下柱子没爬了,你和他一起吧。”   花吟尚未说话,花二郎却兴奋了,连推带搡,“快去!快去!我带你出来就是为了叫榆木大神保佑你今年长的又高又壮。”   “高就好了,至于壮就算了吧。”花吟有些犹豫。   但是显然他二哥此时根本没将她当成女孩子,而是不停的怂恿她。   花吟没爬过树,小秀才又热情的给她示范了下。花吟来来回回试了不下十次,刚抱住树干脚离了地,身子就只管往下沉,继而一屁股摔到地上,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郑西岭看的干着急干脆托着她的屁股,将她送上去老高。花吟羞的面红耳赤,大叫,“郑西岭你要死啊!松手啊!二哥,你快让他松手!”   花二郎在一旁只顾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却不出声喝止。郑西岭似乎是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松了手,也跟着红了脸,然后就远远的站着,不吭声了。   花吟因为他突然松手差点掉下来,不过人或许被逼入绝境总能激发出潜能吧,她竟渐渐挪动了起来,约莫着摸索出了些儿门道,渐渐的爬了上去。底下的孩子们一阵起哄,全都大喊,“加油!加油!”   那柱子见花三郎会爬树了,也不在下面看热闹了,紧跟着身子一弹,上了树。   柱子和花吟俩个较着劲越爬越高,又有下面的人起哄,直至爬到所有人都抬高了脖子嚷嚷着,“够了!够了!下来吧。”   柱子滑溜,蹭蹭蹭就下去了。但独独不见花吟下来。   花二郎急了,“你还在那上面干嘛呢?下来啊!”   花吟急的都快哭了,“哥!我下不来了!”   “你怎么就下不来了?”   花吟低头朝下面看了一眼,一阵眼黑,差点晕过去,不免急的真哭了,“我头晕!我也没力气了!”   “啊?!”花二郎也跟着急了,“你别哭,别哭,先稳住了!哥哥这就来救你!”   花二郎一边指挥着众人围了一圈在树下随时接住花吟,一面又让体格最是健壮的郑西岭上树接她去。   花吟闭着眼在上面急的乱叫乱嚷,“二哥,好了没?好了没?我害怕啊……”   岂料,郑西岭才爬到一半,突然听得花吟一声哭喊,“我不行了……”随即只见她直直掉了下来,衣摆翻飞……      ☆、第19章 我的瑾大哥哟      眼见着花吟就这么从几丈高的榆树上掉了下来,在场的人无不吓的魂飞魄散,有惨白了脸的,有捂住眼睛不敢看的,更有尖叫着晕过去的。   就在花吟都闭了眼做好了摔折胳膊跌断腿甚至磕出脑浆就此丧命的心里准备时,突觉身子被什么东西一揽,而后飘飘悠悠的脚沾了地。花吟经此一吓,尚未回过神,禁不住紧紧挂在那人身上。直到那人语气不善的开口,“小子,再不松手我就砍了你的胳膊。”   花吟一惊,这才松手,可腿还是一软,跌坐在地上,再一仰头见乌丸猛正一脸鄙夷的俯视着她。   花吟忙擦了眼角的泪,乌丸猛最是看不起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哭鼻子抹眼泪,因此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而后“嗖”的一声,亦如他来时那般,“飞”走了。   在场的一众小子从未见过如此高深的武功,俱都惊叫连连。尤其是郑西岭,眼睛都看直了。   花二郎疾步跑到花吟身旁,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将就她拉进了怀里,禁不住后怕不已的哽咽道:“可吓死我了,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可叫我怎么办。”   花吟拍了拍二哥的肩安慰他,却在看向乌丸猛离去的方向时,身子猛的一僵。   那不远不近的官道上,一前一后两匹高头大马,朝前一头通体雪白的马上可不就坐着南宫瑾么。   但见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箭袖锦袍,清雅绝伦的容颜,孤傲寂寥的气息,略偏了头正冷眼朝她这边看来。不成想正好与花吟的目光撞到一处,南宫瑾似是愣了下,而后很不自然的转过头看向前方。   花吟僵过之后,突然面上大喜,南宫瑾耶!如果说菩萨让她重活一生的目的就是要她度他弃恶扬善的话,面对攻坚难度可比攀晴天的南宫瑾,赶紧的,刷好感一定要从孩童时代开始啊!   花吟脑子转的极快,生怕南宫瑾这就这么走了,白白错过了机会,遂猛的站起身,头上晕了晕,站定后,旋即朝着官道跑去,边跑边热情洋溢的大喊,“瑾大哥!瑾大哥……”   那亲切的语气,那急切的速度,就跟俩人是亲兄妹,亦或是打小的青梅竹马一般。   一众孩子早就想去看热闹了,这会儿花吟带了头,呼啦一声全跟着跑去了。独独留下晕过去的郑婉儿,不过小秀才看着她呢,大家也放心。郑西岭也匆匆跳下了树,脚步飞快追了上去。   或许是被花吟的热情给吓到了,南宫瑾不仅没有打马离开反而缓了下来。   很快的,花吟追上了他们,不看乌丸猛,满心满眼的南宫瑾,仰脸冲着他笑,明媚灿烂的就跟朵太阳花似的,“瑾大哥,你这是要走了啊!刚才多谢你救了我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啊!”   南宫瑾不爽的睨了眼乌丸猛,有些怪他多管闲事的意思,冷声道:“你谢错人了,不关我的事。”   花吟浑不在意,忙说:“要谢的,要谢的,他是你的随从,他救了我等于你救了我。瑾大哥,你真是个大好人啊,好人有好报,这份恩情我一定要报答你的。”   南宫瑾面上一抽,她刚才说什么?他是个大好人?呵呵……他情不自禁紧了紧手中的马鞭,有些忍不住想抽她几鞭子,看她还胡说八道不?   花吟观他神色,已察觉到他的怒意,心中有几分怯意,但转念一想,现在大家伙都是小孩子,此时要再不放开,那等几年后,就更不能亲近了,于是照旧装迟钝装无辜一派天真的说道:“瑾大哥,我说你也太客气了,上次我帮你一下也就是举手之劳,你干嘛非说什么不赊不欠呢,还给我送了那么多金子。看,这次你救了我的命,我反而欠了你这么大个人情!”   什么金子——南宫瑾看了眼乌丸猛。   身后的孩子戳花吟,“他们是谁啊?你怎么认识的啊!”   花吟一挺身,特牛掰自豪的介绍道:“这位绝代风华的俊俏哥哥哥是我瑾大哥。那位,是瑾大哥的随从,也是我大哥,大家可以叫他……呃……飞人大哥。”   南宫瑾面上更是古怪,心底冷嗤——自作多情,谁是你大哥!   孩子们一听这般介绍,都跟着一声儿高一声儿低呼啦啦一大片亲热的喊着瑾大哥好,飞人大哥好。   郑西岭自从赶过来后就一双星星眼死死的钉在了乌丸猛身上,他就是个武痴,平时最是喜好结交武林高手,此时只见他抱了拳,朝着乌丸猛就是一拜,“飞人大哥,请问您师从何处?小弟郑西岭,拜了师傅无数,武功路数比较杂……”   郑西岭还待呱唧却被花吟拉着面朝南宫瑾,“西岭,这位是瑾大哥。”   郑西岭见南宫瑾长的瘦弱,又是一身公子哥的装扮,因他之前随他二叔在外游历那两年吃过好几个贵公子的亏,因此对贵公子心里颇有成见。打刚过来时郑西岭就瞧不上南宫瑾。此时见他腰杆笔挺的坐在马背上,面容清冷孤傲,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郑西岭难免来了脾气,面上也不隐藏,从鼻孔里不屑的哼了声,转过头又去看乌丸猛。   南宫瑾或许对阿谀奉承不怎么上心,但对他有半分不敬的心里却记得清清楚楚,花吟深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心头一慌,朝郑西岭腿窝处就是一脚,疾言厉色道:“这是我瑾大哥,你哼什么哼!”   郑西岭措不及忙,扑倒在地上,正要起身,却被花吟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按住了。   郑西岭被打的莫名其妙,“你干嘛呀?”   “郑西岭,我告诉你,这位是我瑾大哥,你不尊重他就是不尊重我,不尊重我就是不尊重我二哥,不尊重我二哥就是不尊重我大哥。总之,你要是不尊重他,就是不尊重我们一大家子!我警告你,你不跟瑾大哥赔礼道歉,从今后我们都不跟你玩了!”花吟嘴上振振有词,心里却在嘶吼:傻小子!给你机会你还不攀关系!你是想人家还将你的头割下来挂城门上啊!笨蛋!   郑西岭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喊了声瑾大哥,不过南宫瑾到底是听没听到众人就不知道了,只见他毫无预兆的忽然一扬手朝马屁股抽了一鞭子,千里马嘶鸣一声绝尘而去。乌丸猛神情古怪的看了花吟一眼,紧跟着也去了。   花吟旋即追着跑了几步,拼了命的摇手,“瑾大哥,后会有期!后会有期!等着我啊!救命之恩我会报答你的……”   直到南宫瑾跑出了十几里地才渐渐停了下来,回身看幺姑郡的连绵山脉已经宛若在云雾里。只是那小狐狸一般水蒙蒙满是雾气的眼睛怎么也挥之不去,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被梦魇折磨,只要犯病,他总是会忆起八岁那年的那桩旧事。   不过那会儿他能死里逃生是因为白雪满天,他失了方向,最后绕来绕去竟回到了原点。只不过迎接他的又是一顿毒打而已。   他的梦里除了伤痛就是眼泪,即使现在锦衣玉食,可梦里依旧饥寒交迫,胆战心惊。   那天他的梦竟然变了,从未出现的烈焰红蕊,从未出现的小狐狸,他第一次在梦里感到了几许温暖。乃至前一晚他又做了同样的梦,醒来后他久久不能回神,也不知哪根筋抽了,随手将自己平时的伤药递给了乌丸猛,让他悄悄送给那孩子。   “小狸,”他喃喃道。   乌丸猛紧跟在他侧后方,听到他说话,忙恭敬的问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南宫瑾回神,沉下脸,“金子是怎么回事?”   “哦,属下送药过去的时候,想到主子不喜欠人情,就顺道送了两百金给他。主子放心,我已经留了字条说了不赊不欠了。想来今天他会这样这样,大抵是乡下孩子淳朴又没见过世面,热情又喜欢胡闹,主子不要放在心上。”   “两百金?”南宫瑾的确不喜欠人情,但是雪夜那晚他并不觉得欠了谁的人情。以前在极北苦寒之地,他又不是没被大雪埋过,不照样活过来了?像他这种命硬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的死去?所以说那小孩儿救自己,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他不会感激任何人。   “是!”   “我就值这么点钱?”   “……”   “你还留了字条?”南宫瑾语气古怪。   乌丸猛用非常恭敬的语气说道:“是!主子请放心,属下定然没有辱没了您,属下是照着您的读书笔记,仿了您的字!”乌丸猛一介粗人,又是大金国人,本来他就文笔不通。来了大周后更是看不懂大周国复杂的字体怎样才算好坏。他只晓得他家主子有些字写的七绕八绕,绕来绕去,绕得他都头晕了,但旁人都赞书法精妙!于是乌丸猛悟了——好看的字都是绕出来的。   南宫瑾的表情定格了下,抿了下唇,策马疾驰之前问了句,“云仙儿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   **   话说花吟花二郎一众小伙伴在南宫瑾离开后,小伙伴们都围着她兴奋不已的叽叽喳喳,花吟也是为了催眠自己,胡编了些她和南宫瑾一见如故,彼此惺惺相惜话,自始至终花二郎都挂着脸没说话,众人经方才那一吓,又因为花二郎冷了场子,大家都觉得没意思于是就散了。   及至快到家里,花二郎突然拉了花吟的袖子,眼睛不是眼睛鼻不是鼻子的说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个瑾大哥啊?那小子连正眼都不瞧你一下,你却热情巴拉的拿热脸往人家冷屁股上贴!我对你这么好,就没见你对我这么热情过,哼!”言毕一甩袖子,走了。   郑西岭见状,立刻跟上,急表忠心,“二哥,你永远在我心中是第一位,那个牛皮哄哄的家伙我才不拿他当回事!”   花吟愣了半晌,敢情这是吃醋啦?!但是,嗨,嗨,嗨,你们还想不想活命啦!什么屁股什么脸的,花吟面上一红,猛的一跺脚,恼羞成怒道:“狗咬吕洞宾!汪汪……”      ☆、第20章 花容氏怒了      花吟因为和花二郎闹了别扭,花二郎没管她就直接翻了墙头回了家去,花吟不得不求郑西岭帮忙。郑西岭是花二郎那国的,少不得数落了花吟两句,怨她不该跟外人好伤了亲哥哥的心。   花吟听得不耐烦,踩着郑西岭的肩膀爬上墙头后,一脚盖在郑西岭的脸上,“你是榆木疙瘩,我不跟你说!总之,将来你就知道我是为了你们好了。”   郑西岭划拉开花吟的脚,一脸的灰,连呸了好几声吐掉嘴里的鞋底灰,道:“我不管将来,我只知道现在你就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了。我刚扶你上去,你就用脚踹我!”   花吟朝他吐了吐舌头,而后深吸一口气跳下围墙,进了院子后也没立刻回去,而是蹲在院墙边听了会动静,感觉没有异常,这才猫着身子回了屋。   室内,三郎身着女装,梳着两把儿,正教翠绿写字。翠绿学的异常认真。花吟晃了下眼,差点以为屋子里那个才是自己,而自己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翠绿见到花吟后,喜的立刻从凳子上站起了身,急急的跑到她面前捉住了她的袖子,摇了又摇,仿似在怪她出门没带她。   花吟回神,总算是找到了点真实感。   花三郎见她回来,也不多话,径自走向里间,再出来时已变回那个花三郎,只不过头上还是两把儿缀了一圈珍珠,看上去异常喜感。   翠绿见了,拽了拽三郎的衣服,三郎便不动了,由着她帮忙拆了头发。   花吟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笔墨纸砚,以及尚未干透的毛笔字,又见那头三郎正规规矩矩的坐在梳妆台旁由着翠绿帮他梳头。暗道这个双胞胎弟弟打小就性格古怪,不喜跟人接触,自打懂事后,身边就不许一个丫鬟婆子伺候,如今倒是难得肯让翠绿帮忙。而翠绿呢,这一大家子除了自己,也不喜和旁人亲近。离了自己就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这会儿倒难得她愿意跟三郎亲近。有道是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禁不住心思一转,这俩人若能合得来,互相有个照应,彼此解个闷儿,倒了了自己许多牵挂。   花吟抱胸睨着那俩人,忍不住说道:“三弟,我能不能托你件事?”   花三郎不说话,只拿眼睛瞅她。   花吟指指翠绿,“往后你得了空,能不能教她读书识字?”   翠绿一听眼睛一亮,一激动扯了一把三郎的头发,三郎疼的龇了龇嘴却没出声。   等了一会,三郎还是没回话,花吟急了,上前捏住三郎的脸颊,胡乱的揉起来,“你个死孩子,姐姐跟你说话呢!你听到了没?听到了没?”   三郎一时被花吟揉的急了,捉住花吟的手,站起身,一本正经道:“有话好好说,干吗动手动脚的。”   动手动脚?花吟一时被他气乐了,有心逗她这个怪脾气的弟弟,左突又撞的又去挠他。三郎只守不攻,节节败退。后来脸都涨红了,还是绷着不笑。花吟倒是笑的欢乐。   正闹的不可开交,房门突然被人从外向内推开了,花容氏笑容满面,“宝贝儿,怎么高兴成这样?”   一件屋内两个差不多模样的人,竟不住愣了下,但毕竟是做娘的,第一眼发愣,第二眼就认出来了。见花吟一身的男装,花容氏当即脸色就变了,“满满,你是不是又偷跑出去玩儿了?”   花吟不再挠三郎,笑嘻嘻道:“没有呢,我一直在屋子内写字,抚琴,娘您应该听到琴声了吧?”   花容氏见三郎披散着头发,不免起了疑心,不搭理凑上来的花吟,单看向三郎,“三郎,你是乖孩子,从来不撒谎,你告诉娘,刚才抚琴的是不是你?”   花吟站在花容氏身后,赶紧冲着三郎又是作揖又是双手合十的拜托。   若是搁平时,花三郎顶多一声不吭的离开,但方才他吃了花吟的亏,心里正气不平,闻言干净利落的回了句,“是我。”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花吟朝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花吟!”花容氏的语气少有的严厉。   “娘,我就出去了一小会,就一小会,不信你问翠绿嘛,她可以为我作证。”花吟又想插科打诨。   “站好!”花容氏当真是生气了,“满满,你太伤娘的心了!早上你是怎么答应娘的?平时胡闹也就算了,娘念你年纪小不忍对你太苛责。可你一个女孩子在家的时候爹娘惯得你无法无天,将来你若成了家,我还不被你婆婆念叨死,说我们花家怎么教出了这般没规矩的女儿……”   “娘,我将来是要出家当尼姑的。”   花吟若是不说还好,一说即刻引爆了花容氏,说句真心话,打心眼里花容氏就没拿花吟要出家这事认真过。   花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花容氏更是将年少时的所有美好梦想全寄托到了女儿身上,结果女儿口口声声说要出家,怎不让花容氏动怒,“借口!你别以为你拿出家当借口就可以什么都不学。你看幺姑郡的哪家姑娘像你这般没规矩,她们要不精通琴棋书画要不就女红针线出类拔萃,就是家里这些兄弟们也都是用功的读书识字或者勤练武艺。独独你,平时仗着爹娘娇惯你,无法无天,整日跟个假小子似的,在外头厮混!若不是家里人替你瞒着,又有个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弟弟替你背了黑锅,你女儿家的名声早被毁了。上午,我好说歹说,连掏心窝子的话都对你讲了,你还是当了耳旁风!你真是气死我了!”   花吟扯上花容氏的袖子,撒娇道:“娘,我也不是真不想学东西,只是你说的这些东西我都不感兴趣,要学自然要学经世致用的学问。”   “经世致用的学问那是爷们的事,你学来还想考状元做大官不成?”   “不,不,我也就是打个比方。我不过是想学些于家于国于民有用的东西。譬如,咱们家毗邻大金,和金人多有往来,娘你不若请个金人给我当老师教我金国的语言,指不定往后就派上用场了。再者我细想来,如今这世道医者多为男子,女子少之又少,且皆技艺不精,致使很多女子得了隐疾无医可看,不得不忍受痛苦煎熬度日。还有那穷苦百姓,更是可怜,娘,你说我若学医,做个悬壶济世的医者好不好?”花吟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可这话一说,却宛若茅塞顿开一般,禁不住真就燃起了浓烈的兴趣,面上神采飞扬。   “胡闹!”花容氏猛的一拍桌子,气的额上都现了淡淡的青筋,“我今日是断断不能再忍你了,与其将来纵的你做出有辱门风之事,不若我现在狠下心肠,给你点厉害瞧瞧,好让你明白这世间之事有可为亦有不可为之!”   言毕拽着花吟就往屋外走,花吟见花容氏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胡缠,乖乖的随她去了。翠绿吓的不行,跟了几步被花容氏瞪了一眼,“你老实待屋子里去,不关你事!”   花吟回头,连连朝她挥手,示意她走。翠绿面上焦急,却不敢再跟上一步。   花容氏拉着花吟径自去了东厢房主卧室,屋内并没有旁人,想来小弟应该被张嬷嬷抱了出去。花容氏找出平时裁衣裳的尺子,在小几上敲了敲,“今日我就学那学堂的先生好好教教你如何做个闺阁淑女,抬起手来!”   “娘,”花吟只把手往后缩,还要腆脸。   花容氏是真的生气了,尺子敲的小几震天响,“你是想气死我,气死我吗?”   花吟知道她娘的,看着平时还好,正要动了怒,那就是真生气了,绝不像花大义那般,哄一哄,来的快,去的也快。想明白了这点,也便乖乖的伸出了手。   花吟回家后尚未来得及洗手,那双原本嫩葱似的手,此时又脏又黑,花容氏又是大气,抬起尺子也不管轻重,狠狠打了二十下。   花吟疼的龇牙咧嘴,又不管缩,只小口的吸气。   打完后,花容氏尚不解气,又罚花吟在她眼皮子底下做针线。   花吟哪还敢说半个“不”字啊,更不敢偷懒耍滑,乖乖的在母亲眼皮子底下穿针引线。   没多久,午饭时间到了,张嬷嬷来叫了花容氏,花容氏站起身看女儿笨拙的做针线,道:“你二哥每次胡闹惹了事,你爹就会拿竹竿狠狠抽他,再罚他一天不许吃饭。我们家原该儿女都一样,只是念你是女孩子,今日娘只用尺子打了你几下,现在娘再罚你一顿不许吃饭,你可服?”   花吟哪还敢嘴刁,赶紧点头,“我服!我服!”   花容氏不再管她,径自出了屋子,并从小屉内拿出一把锁将房门给锁了。   张嬷嬷之前就听到花容氏冲小姐发火,其实按照她心里的想法,小姐那皮猴一般的性子也该管教管教了。遂简单的劝了花容氏几句,要她别气坏身子,小姐是有错,该罚,但不能过。   午饭时,花大义和花勇在军营没回来,花容氏怒气未消,杀鸡儆猴般,以花吟做例子,将大小三个儿子都给训了。   饭毕,花容氏照旧回了屋内看着花吟做针线,去之前故意放慢了脚步,见她规规矩矩的坐着,不似之前东倒西歪的耍滑,花容氏进屋后面上也就没之前那么难看了。   到了午后,花容氏有些困了,便歪在软榻上休息。有意晾着花吟,好叫她吃些苦头,长点记性,便没叫她一并歇歇。   待花容氏睡着后,花二郎打外面鬼鬼祟祟的走了进来,冷着脸瞧了花吟一眼。   花吟宛若见到了救星,揉了揉肚子,腆着脸笑道:“二哥是来给我送东西吃的吗?我就知道二哥最疼我。”   花二郎还在生她气呢,闻言低声回了句,“想的你!你这会儿怎么不去找你那个瑾大哥了?问我要什么吃的啊!我又没他长的绝世风华,更骑不来那高头大马。”言毕大摇大摆的走了。   花吟郁闷的捶胸顿足,但一想到那些先贤忠臣如何如何的忍辱负重,顿时就畅快了,直冲着二郎的背影吐舌头做鬼脸,而后无比清高的冷哼了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哼……死麻雀!”      ☆、第21章 病来如山倒      这之后,花容氏醒来,花吟又跟着她做了一下午的针线,乃至晚间花大义花勇父子回来,听张嬷嬷说了这事儿,花大义忙进了屋内,拿起花吟的手就喊,“小乖乖,还疼吗?”   花吟的一双手早就僵了,见到亲爹两眼泪汪汪就差扑进他怀里大喊“亲人”了。   俩父女“执手相看泪眼”,深情凝视,视旁人如空气。   花容氏实在看不下去了,重重的扔下手里正在纳的鞋底,冲花大义道:“就你惯着她,纵着她!你看咱姑娘都骄纵成什么样了,你也不管管。我今儿狠下心肠好好将她一收拾,才见她安静了半天,你倒好,一回来就做好人。敢情家里的好人都叫你做了,我就成了那毒妇人!”   花大义听花容氏这话抱怨的严重,忙撇开女儿,也不敢则声了。但女儿在身边又不好说软话叫孩子笑话,忙悄悄跟花吟递了个眼色让她撤。   “站住!”花容氏喊。   此时花吟哪会站住啊,脚底就跟抹了十公斤的菜籽油似的,吱溜一声就没影了。   出了房门翠绿就迎上了她,花吟瞧她眼圈肿的跟个桃子似的,知道她一定哭的惨了,连连安慰她,可翠绿看到花吟的一双手,又肿又僵硬,还满是针眼,止不住又哭了。   花吟看她哭的可怜,禁不住心头一热,也跟着掉眼泪,花吟擦了擦眼,觉得莫名其妙,但就是见不得伤心人,遂急道:“快别哭了,你一哭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想哭,感觉好伤心的样子,其实我根本不伤心……”   主仆二人回了卧室,不一会大丫头翠红过来,说是老爷夫人叫用晚膳,并叮嘱了一句,“老爷说了让小姐务必换了衣裳再去,打扮好看点,免得又惹夫人生气。”   翠绿赶紧打了水让花吟梳洗了番,而后换了女装。虽然仍旧打扮的很素净简单,但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生的米分雕玉琢,只要不是脏兮兮的怎么穿戴都好看。   待花吟赶到饭厅时一大家子都到齐了,只等她一人。父母兄弟间正有说有笑,花吟远远瞧见恍若置身梦中,想到上一世他们一个个离了自己,而如今却鲜活的在自己面前说笑,一家人其乐融融,情不自禁又落了泪。   “小妹!”花勇最先发现了花吟,遂扬声喊道。   花吟忙擦了泪,疾步走近,进了餐厅,花大义先心疼的开腔了,“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手疼?”说这话儿的同时又向站在一旁的花容氏使眼色。   花容氏早就没气了,论理这世上就没哪个当娘的会和自己的孩子有多么大的气性,有时候故意端着,也是为了叫孩子认识到错误。此刻她哪还需要花大义使眼色啊,一眼瞧见花吟小小的人儿,那般可怜的样,就已经架不住了,忙从袖子里抽了帕子,细细的擦着她脸上的泪痕,“快别伤心了,娘又不是不疼你,只是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整日混在一群小子中间,娘劝你多少回了,你都当耳旁风。娘也是急了,才狠下心肠罚了你。唉……也不知去年那个夏天你到底是招了什么邪,竟变成这样子……”   “娘,对不起,”花吟抱着花容氏的腰,一时感触,竟哭的哽咽,花容氏也难受的垂了泪。娘儿俩个抱在一起嘤嘤的哭做一团。   花大义见此情景,突然站起身朝着坐在对面的花二郎扬手就是一巴掌,“要怪就怪这混小子!都是他带坏的满满!”花二郎正在发呆,措不及防,脑袋被打的“嘭”一声大响。花二郎懵过之后就怒了,噌的站起身,嚷嚷道:“好好的怎么又赖到我身上?!”   花大义闻言怒目圆睁,也不跟花二郎废话,扬手又要打。   花容氏母女见此哪还顾的上哭,忙忙的上前拉住花大义。   一番鸡飞狗跳后,众人各归各坐,花容氏这才叫了厨房上菜开饭。   花吟坐下后,见花二郎看也不看她,遂拽了拽二郎的袖子,甜腻腻的喊了声,“二哥。”   花二郎本来因为上午的“瑾大哥事件”就打翻了醋坛子,现在又平白的因为花吟挨了打,新仇旧怨积到了一起,心头堵的跟被湿棉花塞住一样。此时哪还会给她半分好脸色看,一把夺过袖子,偏过头,理也不理她。   花吟正腹中饥饿难耐,扁了扁嘴,也不急着哄他,只添了饭菜埋头苦吃了起来。花大义看着高兴,夹了许多的菜到她碗里。   这一顿晚饭,花吟吃的板实,待撤了饭菜,漱过口,再要吃茶,花吟是一口茶都咽不下了。惹得花大义连连笑她,“就该这般饿饿她,否则每回看她吃饭就跟个小鸡啄米似的,看的我都着急。还有一件,这光吃蔬菜不吃肉可不行,我是一顿离了肉就手脚没劲,何况你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   花容氏闻言赶紧接道,“这么点大的孩子原不该光吃素,你诚心向佛向善是好,但到底是俗家弟子,又不是真的庙里的姑子,用不着那般死守着清规戒律,依我说,往后每月初一十五敬奉菩萨的时候沐浴斋戒,其他时候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一干伺候的婆子丫鬟听了后也都附和着劝了几句,花吟深知父母对于自己坚持将来要出家一事颇为介怀。其实她现在身在满满的幸福之中,又何尝舍得离了亲人,去那清苦之地独守一方寂寞?只是她能重活一回,全仗菩萨慈悲,若舍不离这红尘之地,只怕将来菩萨怪罪,因此心头早就暗下决心,只要了结了上一世欠下的孽缘,她定然是要青灯古佛了此生的。于是此番听父母兄弟这般那般的劝,她面上带笑状似全都听进了心里,可嘴唇却紧抿就是不吭一声。   花大义夫妇对视一眼,顿感无奈,念及女儿毕竟年幼,心智未全,规劝也不急于这一时,也就暂且罢了。   至晚间,一家子散了后,花吟看到二郎走在自己前头,急追了几步,抱着花二郎的手,二哥长二哥短的叫着。   花二郎心里受用,面上却不好看,“下午那会儿你骂我死麻雀我可是听到了,除非你也骂你那瑾大哥做烂头苍蝇,粪坑里的臭蛆,否则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花吟肚子里的食还堵在胸口,一下子就被粪坑啊,苍蝇蛆的给恶心到了,不自觉面上古怪顿住了脚步。   而花二郎却脚步未停,见妹妹不说又不走了,暗道她心里还是护着她那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瑾大哥,一时又气上了,转过头威胁道:“反正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要认那小子做大哥,就不要认我这个二哥。”花二郎说完后就脚步飞快的回了西边院子。花吟喊了几声都没喊住。   晚上熄了灯,花吟却因为吃的太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至二更天终于受不了,跑出了门在下水沟旁吐了。   吐了后,神清气爽了许多,她抬头见月色正好,想起前世种种,不知不觉在园中的小石凳上坐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的一阵凉风吹过,花吟打了个激灵,只觉得周身发凉,这才抱着身子回了屋。   到了第二日,全家人都起了,就她一个懒懒的不愿动,花容氏来瞧了趟,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烫,急叫人请郎中。   郎中诊了一回脉,又问了一些话,这才起身至外间,向花容氏道:“夫人不必挂心,小姐无大碍,只是昨晚吃的多,夜里又吐了,再者感了风寒。只需吃两剂药调理调理便好。”   花容氏这才放了心,忙叫张嬷嬷给了诊经,又命翠兰跟了郎中一起去取药。回了里头,花容氏见花吟虽面上憔悴却嘴角带笑,忍不住问道:“都病了,还有什么好笑的?”   花吟大言不惭道:“我就说过不要请郎中,他会看的病我都能看得,方才他是不是开了紫苏桔梗、防风、荆芥、当归、陈皮、白芍这几味药?”   花容氏暗惊女儿说的与郎中所开的药分毫不差,但仍旧故意沉了脸,“你只管好好休息,休要自鸣得意,你说的那些事娘是不会同意的,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花吟只得“唉,唉”叹了几声。   但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花吟这一病竟病了两个多月,时好时坏,始终不得痊愈,郎中请了无数,庙庵里的和尚尼姑也请了来去邪祟,就连那跳大神的巫婆神棍都请了来,始终不见好转。   乃至到了五月底,竟形销骨立,连床都下不了了。   一家人早就哭做了一团,个个都觉得花吟的病是自己造成的,愧疚的不行。   花吟起先也是不甘,暗自垂泪,可日子一久,见家里人个个都为她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竟渐渐的想开了。      ☆、第22章 我快死了,先撸十几封遗书再说      话说花吟想通后,倒不似之前那般浑浑噩噩的过一天算一天,而是认真的思考起自己的身后事。   如果说十多年后那场灾难避无可避,那她又该做些什么来保全自己的家人?   她在想这些的时候,恰巧翠绿进来,花吟登时就福至心灵了,一双眼睛因为兴奋瞪的又圆又大。此时花容氏正在一勺一勺的给她喂药,二郎也站在旁边哭丧着脸看她,陡然见她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那样子像是在挣命似的,花容氏以为女儿不行了,手一滑,打翻了药盏,“呜哇”一声扑倒在女儿身上。花二郎也嚎哭出声,这一哭惊得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全都冲进了花吟所在的小院子,屋内屋外哇哇的哭倒了一大片。   花吟看人人都在为自己伤心欲绝,心头不觉凄凉,反而一暖,竟生出了就这样死去才是大幸的想法。只是心中还有挂念,不愿咽气,遂泪眼朦胧的拉了花容氏的手,道:“女儿只怕是挺不过去了,只是还有些事放不下……”   花容氏闻言哭的更是厉害,连说:“快别胡说,你若就这么去了,你怎忍心叫我和你爹白发人送黑发人……”   房间内哭声震天,花吟本来还有几分力气说话,倒被这哭声搅的只想闭眼就此去了。   还是张嬷嬷年纪大经过事,见此情景,忙拉了花容氏说:“夫人快别哭了,小姐这般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只怕是菩萨见着喜欢要招她近身伺候,既然是菩萨要的人又怎么是我们能留的住的呢?夫人快别再说这些不忍分离的话,白叫小姐伤心。不若听小姐将后事交代了,也好让她安心的走。”   花容氏听这么说,这才勉强止住了泪,让一干下人都退出院子,屋子内只留了他们花家大小七口人,并张嬷嬷,翠绿因为死也不肯离开,花容氏见她只是落泪又没声音,便让她站到一侧,不要叫小姐看见跟着难过,也留了她在屋内。   房间内好容易清静了些,花吟说:“爹娘,女儿这一去只求你们一件事,认下翠绿做女儿,好生待她,待我去了,你们就当她是我,让她代替我孝敬你们二老,可好?”   花大义还当花吟有何放不下的,不想竟是这事,不禁心中一叹,暗道了声,翠绿那丫头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翠绿就在边上,闻言都快哭断了气。   花吟心里想的明白,上一世花家会遭了那天大的祸事,祸根就是她自己。而如今她就要在这般年纪去了,对花家来说反而可能是福不是祸。至于十数年后的那场大难,几乎大半个大周都难以幸免于难,亦不是她能左右,她也没什么好愧疚悔恨的。而花家有了翠绿等于有了块免死金牌,若能保得翠绿一生平安,那花家自然无恙。至于再后来的事,她手伸不得那么长,还是听从命运的安排吧。   众人哭了一会,这事也就依了,翠绿当着花吟的面给花大义夫妻磕了三个响头。   零零杂杂花吟又说了一些宽慰父母兄弟的话,就已经累的不行了。   张嬷嬷观花吟面色怕是真不长久,不由拽了花容氏的袖子将她拉到院子内,道:“夫人,老奴说句实在话,不怕您不高兴,我看小姐这样子怕是不大好了。前些日子我就劝你了,该给小姐准备的就要准备齐全了,免得到时候一团乱,你还恼我,可是有些话旁人不敢说,我还要劝你一劝,你恼我也罢,恨我也罢,我也是为了小姐和整个花府好。这天命不由人,人是争不过命的。老爷和少爷们已经伤心的没有了主意,您可不能跟着也糊涂了。再者,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准备寿衣也有冲喜一说,指不定你这东西一准备好,小姐就大好了也说不定。”   花容氏经方才那么一下,心中也有此意,知道这事拖不得,不免又是一哭,而后将花吟房内安排妥当后,自去和张嬷嬷一起缝制花吟的寿衣,只是缝一针哭一回,此处自不必细说。   且说花吟屋子内的人都散了后,只留了细心稳重的大丫头翠红并一个周到的老妈子。翠绿除了哭还是哭,便被花容氏给撵到其他屋休息去了。   隔了一会儿,花二郎神情哀凉的又过来了,与他一同来的还有郑西岭。   花吟见到郑西岭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了云裳,喊了他到身边,一再叮嘱让他没事多给云裳写信。并胡扯说,昨儿她入夜做了一怪梦,说是一神仙告诉她,郑西岭和云裳是命里的姻缘,前世就有缘分,今生来续。   直说的郑西岭抓耳挠腮的不知该接什么话好了,临了突然蹦了一句,“满满,你快好起来吧,你要是好了,大不了将来我娶你就是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跟了我在一起,我绝对不打你,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都依你。”   对郑西岭来说,他除了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其他一无是处,而他自觉能帮到花吟的也就娶她回家然后当奶奶供着这点了,所以毫不吝啬的许了将来娶她的承诺。   花吟被气的翻白眼,花二郎赶紧推了郑西岭出去。   不一会,三郎也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进门后,不管其他,先是探手轻轻在花吟的额头上摸了一摸,而后就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一声不吭的看着她。   花吟睁眼,三郎又轻又缓缓的开口,“你安心睡,我就坐你旁边守着,你不用怕那些来索命的牛头马面。”   须臾,二郎又进了屋。也学着三郎坐在床边,只不过天气炎热,他坐一会,便又出去站一会,用扇子猛扇自己几下。   花吟闭眼睡了会,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在二哥三哥之间来回逡巡。   花二郎看她目光灼灼,瘆人的很,不免紧张道:“妹妹,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花吟又看了他们几眼,最后目光定在二郎身上,道:“就是你了。”   花二郎吓了一跳,都快哭了,“妹妹,二哥一直可是最疼你的,虽然你要走了,二哥千不舍万不舍,但你也不要将我带到那边去啊,你想啊,我要也随着你去了,那咱爹娘还不得哭死啊。”   花吟无语,缓了缓,见老妈子和翠红都不在屋内,才开口道:“二哥,我都快死了,能不能求你件事?”   “好说,好说。”   “我死了后,你要对翠绿好点。”   “那是自然,我一定替你千倍万倍的疼她。”   “嗯,我在想翠绿现在哑了,她又是那样柔弱的性子,将来嫁到旁人家怕是要受委屈,不若将来你娶了她可好?”   “啊?”   “当然,现在你们都还小,将来的事不好说。要是翠绿遇到心仪的人也就算了,要是没有,你就收了她,但是万万不可委屈了她,就算你往后有了喜欢的人,也要同时抬了她二人当平妻,不可厚此薄彼。这事你一定要依我,否则就算我做了鬼,也不得安心,我夜夜来缠着你。”   花二郎被吓的脸色惨白,想也不及细想就连连答应。   花吟暗道二哥虽然看上去混账,可比外头那些男人不知好多少倍,有了他做依靠,翠绿这一生也算是有了保障。而翠绿那般柔顺的性子,哪个男人娶了她也是福气。当然,更重要的是,翠绿要成了花家人,等于是在花家的免死金牌上又加了层保障。   花吟放了心,这才由着自己昏死了过去。(当然此时的花吟根本想不到忠孝节义这些,乃至她忠勇刚正爹爹兄长会不会接受大金对他们的优待,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说到底她就是个目光狭隘且有私心的小女子,想不到那么全。ps——花吟:我都要死了,就能不能不要对我要求那么多啦!哼!)   乃至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一家人全都围坐在她床边,面如土灰,表情悲痛欲绝。   花吟醒来后,却觉得胃口大好,嚷嚷着要吃东西,哥哥们闻言都异常的高兴,长辈们却面色惨淡,暗道:只怕是回光返照。   很快米粥送了来,花吟勉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低头一看,见身上穿了一套崭新的绢布做成的米分色衣裳,被子底下裙子裤袜齐全。   花容氏生怕女儿看了伤心,上前劝慰道:“你张嬷嬷家那边有风俗说人大病大灾穿了寿衣能延年益寿。”   实则是家里人见花吟一直醒不来,生怕她一口气就这么断了,干脆提前帮她穿了寿衣,因为她年岁小,早夭不吉利,要是去了,肯定是不能在家里大办丧事,只要断了气就得早早抬了出去,在预先看好的地上埋了,家里人跟着去哭一回,也就算了。   花吟心知何意,也不多话,米粥要了后便一口口吃了。吃过后,又歇下了。   及至再醒来,已是掌灯时分,跟前只有翠红翠绿,并张嬷嬷。   张嬷嬷见她睁了眼,生怕她多心,忙说:“你爹娘一直守着你到现在,这才离开,刚换了我来陪你,你阿弟还小,夜里睡觉离不开你娘。”   花吟点点头,不过她现在想的可不是这事,而是她昏昏沉沉中,突然又想到些事没有办。挣扎着要起身,张嬷嬷忙来抚她。触手处只剩了皮包骨,张嬷嬷心中自是百般感伤。   花吟又招了翠红到跟前,道:“你将那小桌子同翠绿一起抬到我的床前,并那几案上的笔墨纸砚都给我拿来。”   张嬷嬷问做啥。花吟说:“写遗书。”   张嬷嬷睁着眼又落泪,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有什么话,我喊了老爷夫人来听你说,你何苦劳这心神。”   “与爹娘不相干的,”花吟坐起身,张嬷嬷替她挽了头发,又披了衣裳,花吟拿了笔蘸了墨,只觉得满眼金星乱迸,那笔杆宛若千斤重,写了几个字就气喘吁吁,实在撑不住,若不写的话,又怕留下憾事,暗怪自己刚病那会儿没想到这事,此时少不得咬牙狠命捱着。   首先一封就要写给京城府尹嫡女云裳,劝她切记切记为了终身幸福不能嫁给兵部侍郎嫡出二公子宁半山。   第二封写给烈亲王府小郡主凤佳音,劝她不要再任性胡为了追求什么恋爱感觉,一直拖着不嫁。更要小心提防南宫瑾,万不可找了他的道与他结为夫妇。   第三封写给平西王世子傅新,劝他不要只顾着写话本子排戏,纵着小郡主,应当早早的成家立业,做大丈夫该做之事。   第四封写给善堂的梁小姐……   第五封……   第六封……   最后一封写给她前世的夫君,晋安王……      ☆、第23章 旦夕祸福偷天换日      花吟这十几封遗书,每一封信就寥寥十几二十几个字,也不多废话。反正吧,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他们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算了,反正她也快死了,就算是菩萨心肠,也经不住有心无力。   乃至写给晋安王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想来没了自己从中搅合,他应该能遂了心愿从此后和孙三小姐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想想就心头发闷,算了算了,反正自己也快死了,就祝他们百年好合吧!   想毕,大笔一挥——祝:百子千孙!   “生死你们,”花吟从鼻孔里哼了一句,这才搁了笔,外头打更的刚好敲了三下。   信上墨迹已干,花吟喊了翠绿将晾干的信替她锁到柜子里,这才合了眼胡乱的睡去了。   次日一大早,花二郎第一个跑到她的房间,不干别的,单单将手伸到她的鼻子底下探鼻息。   花吟本就没有睡实,感觉到是二哥后,张嘴就咬住了。花二郎惊的魂飞魄散,大呼小叫道:“尸变啊!诈尸啦!”   少顷,只听前院内脚步声纷至沓来,嘤嘤的传来哭声,花容氏当即喊了一声,“我的儿,你怎么也不等为娘的来看你最后一眼。”   花容氏因为花吟的病早就心力交瘁,此番被这么一闹,只俩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番混乱后,花二郎少不得又挨了花大义一顿狠训,只不过大家都只顾着伤心了,根本没心思在这事上多计较。   而后人群散去,花吟将守着她的人都支使开,独独留下三郎和翠绿二人,这才命翠绿将那些信统统取了出来交给三郎。   三郎见是一叠的信件,信封上注了名姓,还有寄送的时间。   “三哥,全家上下,虽然你性子最闷,可是我知道,你最靠得住,旁得我也不求你了,只求你在我死后将这些信按照上面注着的时间,一一托人寄送了出去。切记要找妥当人,再费点周折从旁的地方寄出去。至于我写了什么,你别管也别问。你仔细收着便是,落款没有注我的名姓,所有的笔迹亦是仿了他人的字,内里也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辞,大都是几句劝解的话,所以你大可放心,不会有什么灾祸赵志我们花家。只不过以防万一,你寄送的时候,最好还是照我刚才说的做。再有一件……”花吟说道这儿跟翠绿打了个眼色,翠绿会意,折身去了橱柜将压在衣服底下的一包金子给取了来。   花三郎郑重的收了信,看到那包金子后,表情变也未变一下。花吟现在尤其感激三郎是这种性子,若是换成家里其他人只怕不是大呼小叫,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这包金子……翠绿,你去门外守着,若是有人过来,你敲敲门,我们就知道了。”花吟道。   翠绿点了点头,小跑着步子出了门。   花吟见翠绿走了,这才将这包金子的由来说了,只不过隐去乌丸猛的真实身份,只大略说是游侠义士之类的,而她之所以不告诉爹娘,怕的会引得爹娘大惊小怪的无端猜疑。   试想,随随便便就给了一百两金子,而又不愿将翠绿接走,换做谁家都会猜想翠绿恐不是什么清白人家出身,而且知道的人越多对翠绿越不利。反正这事先保密着,若是不久以后乌丸猛就来接翠绿了,那以乌丸猛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也便没什么了。若是不接,那就先守着秘密,静观其变。而以花吟的私心来说,她巴不得乌丸猛不要来接翠绿,这样翠绿和花家人待的越久,感情越好,日后越是能保全花家。   “你将这些金子先替翠绿收着,往后需要打点什么再支出来用,关于翠绿的事,你谁也不要说,只替我多费点心照看着点她就够了。”   三郎走后,花吟自认为该交代的都已交代完毕,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遂将一直缠在手腕处的佛珠取下,放在胸口,平静的闭了眼,一门心思的等死。   又过了几日,花吟仍旧未咽气,只不过花家一众都被拖累的疲惫不堪,精力憔悴。花吟见父母兄长个个都为了自己悲痛欲绝,伤心伤身,只恨自己不能快快的咽下这口气,好叫亲人就此解脱。   这日,花吟醒来就不大对劲,只感觉出气多过吸气,而且眼睛一直没睁开,却能看得清屋子内的一干人等。   花吟心头一叹,只怕就是今天了。心中虽无牵挂,可到底悔恨没在父母跟前尽孝就这么去了。   家里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花吟的异常,早就哭的声哑眼肿,且轻手轻脚的将她从绣床移到排子上,又将寿衣给穿了。却在这时,花吟陡然听的耳内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的,“阿弥陀佛”。那一声儿直击心房,真真切切是了缘师傅的嗓音。   花吟陡然就睁了眼,干哑着嗓子喊了声,“我师傅来了,快请,快请!”言毕两眼一翻又晕死了过去。   屋内的人面面相觑,正疑惑间,只听得前门的小厮来报,说是了缘师傅来了,正在前厅候着。   花大义大惊,尚不及言语,花容氏已摇摇晃晃的连声喊,“快请师傅进来!快请!”   了缘师傅被人引进了内室后,朝排子上看了一眼,道了句佛,又叹道:“冤孽!冤孽啊!”   众人不解,只观了缘师傅法相庄严,竟比之一年前差距甚多,看样子倒像是参禅礼佛顿悟了般。   了缘师傅歇了口气又道:“这孩子聪慧太过,且又命硬,却又生在福薄之家,只怕是不仅不能为生身父母带来福气,反累及亲友折福折寿,不若就此让她去了吧,就此了了她这一生的孽缘。”   花容氏闻言早已哭的泣不成声,求道:“师傅,若是您有法子还望救救小女。我不管她是福星还是祸胎,总归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就死丧命。若是她能活即便要我现在代她去死我也情愿。况,算命一说,四分看天意,六分看自身。人活一世,姻缘际遇,又怎能靠一家算命之言就将人的一生给定论了。若然如此,那天下间就没有旦夕祸福悲欢离合善恶忠奸之说了。”   花容氏哭完,家里一应老小也都开始哭求,了缘长叹了声,“罢了,罢了,夫人您能言善辩老尼说不过您。老尼也是月前入了一梦,才有此一说。因此老尼长途跋涉急急从月华庵赶来,也是为了一探究竟。既然夫人执意要留下姑娘,那老尼一出家之人又怎能见死不救。”言毕要了花吟的生辰八字掐指算了一算。   半晌,复又开口,道:“老尼有一法可破。”   众人大喜。了缘不动声色,只看了眼四周,花大义夫妇会意,急忙遣了众丫鬟婆子下去侯命。   了缘这才说道:“我这徒儿既是大灾大难之人,亦是大富大贵之人。若是一出生就关在闺阁之中,不叫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倒或许可保她一生平安,一众亲友亦是无虞。但如今她命盘已动,前途凶险,纵要逆天改命,亦恐不得善终。但若是从今后当做男儿抚养,瞒了老天的眼,方可保姑娘一生平安。”   夫妇二人皆是唏嘘惊疑不定,   “只是还有一样,小姐的命盘已动,那天府地界的人已记录在册,若是平白没了这个人,恐怕也不好。夫人只要寻一个与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之人扮作她,细心将养,顶了小姐的命盘,此计才可长久。”   花容氏忙说:“不用到他处寻,我家三子名唤花谦,与小女同胞双生,只是他一个男孩子,又如何能扮作女孩子。”   “哪个qian?”   “谦谦君子的谦。”   了缘眼睛一亮,笑着击了一掌,“妙哉!妙哉!正所谓满招损,谦得益,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说来我去年也曾在府上住过些日子,却不曾见过这位少爷一面,想来少爷定然是不喜见生人,姑娘家的性子。若然如此,还是快快将她二人调换过来抚养,只需长到二十岁不要叫外人知晓,可保少爷小姐福寿双全,花府荣华富贵绵延子孙。”   花容氏自是跟着说了句,不求富贵只求平安的话。   了缘师傅之后又说了许多话,大致是花府的少爷小姐身份互换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的话,瞒的越久,越是益福益寿。若是能瞒过二十岁,那后来便是享之不尽的福气,若是瞒不过叫天下人知道了,只怕是旦夕祸福之间,小姐将要遭一番惊涛骇浪的波折,至于能否保命那就要看造化了。还有则是,这俩个孩子天命已定,切不可再拘着他们的性子,有道是顺其自然方能尽展芳华。   花大义虽从不信鬼神,但对尼姑和尚倒也敬重,即便了缘师傅说的荒诞,但救女心切也管不了真假,忙将几个儿子,并张嬷嬷,还有稳重心细的翠红,以及根本瞒不过去的翠绿叫到跟前,将了缘的话如此这般的一说。众人俱都不解其真意,但附和着,不妨一试,粗俗点的说法,死马权当活马医。   当夜家中数人便遵照了缘师傅的嘱咐,趁夜深人静之时,大有瞒天过海偷天换日的意思,将花吟和花三郎俩人的房间互换了,同时剪短了花吟的头发,褪下寿衣换上男装,便让她歇下了。当夜无话。   乃至次日一早,花吟竟悠悠转醒,嚷嚷着腹中饥饿难忍要吃要喝。家里人万般惊喜,慌里慌张的准备了膳食,但只叫明真相的那几个人进去,其他人一概在前厅伺候,不许靠近后宅一步。   又过了两日,花吟精神大好,竟能下床走几步路了。   花吟闻得自己的性命是了缘师傅所救,忙叫翠红请了师傅。   恰巧了缘师傅收拾了行囊正准备与花大义夫妇辞行,被翠红请到后院后,花吟当即拜倒在师傅跟前,叩谢师傅救命之恩。   了缘扶了她起来道:“如今你命盘已改,切不可再有女儿家的娇态,以免惹人生疑。我那日也是偶然入了一梦,得了菩萨指点便急急赶来救你。此番你虽保全性命,但前途凶险波折未可知,只盼你,即使浮华乱人眼,切记不忘本心。”   言毕将花吟挂在腕部的念珠取下郑重的放在她的手上,“人活一世善恶一念间,向善引善,且行且珍惜。”      ☆、第24章 遣散众仆云裳来信      到了七月中旬,花吟的身子已然大好,只不过前段时间病的厉害,身子亏损严重,及至养了一个多月,仍旧瘦的跟猴一般。   这日,她仍旧歇在房内,门口传来小丫头的声音,“三少爷在屋内吗?”   花吟听这声音生,不免疑惑,道:“什么事?进来吧。”   小丫头恭恭敬敬的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花吟,道:“这是小姐让我给您的。”   花吟接过一看那信封,旋即明白是京城云裳寄来的,只是花吟三月份回过信后,六月份云裳也慢悠悠的给了回信。不想这才隔了一个月她又寄了信来。花吟颇有感触,为自己争取到的友谊感动。   只是花吟疑惑的看了眼眼前的小丫头,“你是谁?以前没见过你。”小丫头尚未说话,就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花二郎大咧咧的跑了进来,看到那小丫头后,面上一顿,旋即不高兴的一挥手,“谁叫你进来的?快出去!”   小丫头紧张的缩了脑袋,“翠绿不在,是小姐让我送信给三少爷的,”言毕小跑着出了门。   花二郎往花吟的床沿上一坐,见花吟面露不解,这才解释道:“你这一个多月都缩在这屋里不清楚家里的情况,爹娘将家里服侍的人都换了,刚才那个是新买来的丫头。”   “换了?为什么?”花吟大惑不解。怪道现在饭菜的味道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还不是因为你,”花二郎遂将了缘师傅助花吟破劫的那一番缘由说了,而后又将花大义夫妇的顾虑也说了,毕竟家里人多口杂,虽然心肠都不坏,但都是看着花吟长大的,难保没有个看出端倪,说漏嘴的。于是俩夫妻一合计,将之前存着的两百两金子拿了四十两出来,兑换成银子和零散的铜钱。再择了一日,将家中一众帮佣的婆子、丫鬟、管事的、小厮都叫到了跟前。   因为花大义俸禄不高,而他又太过耿直,不善钻营,每月到手也就那么点钱,这就导致花容氏操持着一个家不得不节俭度日,所用仆妇也不多,除了遇到年节等大事会从外头雇几个忙一阵子,家中常年用的也就那么十一个人。   其中张嬷嬷夫妻是花家老仆,膝下又无子女,对花家那可谓是一腔忠心照明月。而翠红与翠绿都是孤儿,后被人贩子卖到花家,除了花家她们也无处可去。   除了这四人,余下也就七个人,其中有四个人又是一家子。另俩个又连着亲戚,父母亲眷俱在。还剩一个翠兰家就住在幺姑郡下头的小村庄,她娘年前还来花府说过,等再过两年就将她接回家去说婆家。   花容氏将众人都召齐了后先是说了这些年多亏了他们尽心竭力的服侍照顾的客气话,而后才渐渐进入正题,借了了缘师傅的由头说花吟前些日子差点去了,其实不是染了重疾,而是邪祟作怪所致,虽然了缘师傅已经替她除去了,暂能保住性命。但要根除的话按照了缘师傅的说法,必须得“除旧迎新”。至于怎么个“除旧迎新”法呢?则是要更换府中一部分下人,再添些新的来。再有就是小姐的闺房也要动一动,更换门窗瓦片,连同那绣床也要换了。   若是普通人家这理由足够的牵强,但是花家是善心之家,而且这帮仆妇们是眼睁睁看着小姐只剩一口气又活了过来的,而且这几日花府的确请了些工匠在做这些事,因此对花容氏这话深信不疑。   可信归信,真要轮到自己身上,谁都舍不得砸了这饭碗啊。如今世道不易,找工难,更何况还是花府这样从不苛待下人的主子。   花容氏见下面一应的全都没了声音,这才叫张嬷嬷捧了用红布罩着的托盘走了进来。放到桌子上后,掀了红布,上头满满的银钱。   下人们小心觑眼看着,不知何意。   花容氏又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老人了,自从我和老爷在幺姑郡落脚就跟我们到现在,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世道艰难,你们这些老的老,小的小,再找地方做工也不易。我又怎么会为了保全小女的性命,就此狠心将你们撵了去。就算这理在世上说得通,我也做不来这恶人。”   一席话说完,下头已有人抽噎着垂泪。   “李家妈妈,你莫哭。我这话还没说完呢,其实那了缘师傅也说了,也不是要所有下人都得走,只要走几个,来几个,这劫便解了。大家请听我说,我这里总共有二百两银子并二十吊钱,说来不怕大家笑话,老爷俸禄低,现下这些都是我娘家兴安候府当年陪给我的嫁妆,如果谁要走的话,老的我们花府送五十两银子,小的送二十五两并五吊钱。若想留下的,自然还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做事。只不过我们花府穷,每月的份利也就那么些,平时也没什么赏钱油水。就拿李妈妈来说,她老人家干的都是粗活重活一月也就一两银子的份利,再在我府里做个四五年也就得五十两,既如此,不若拿这现成的五十两出去做个小买卖,有个营生,自己也自由些。”   最先动心的是王大富家的,他家一共四口人,主家发齐全了,也就一百六十两,足够他们置一处瓦房,再买几亩薄田,好好过日子了。但他们虽有这想法,面上却不好意思,还是花容氏瞧出来了,点了他们家的名,王大富不及说话,王大富家的忙给花容氏磕头,说了些不忍离了夫人小姐,可是小姐现在身子不好,他们也不能死赖着不走,图叫小姐身子骨受累的话。   有了他们家带头,李妈妈和她一个十几岁的侄子也跟着叩谢领了银钱。   只剩翠兰一个说要回家问问。不一日她娘领着她一起来了,进门便给花容氏磕了个响头,说早就想领了翠兰回家说婆家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这赏钱更是不敢收了。花容氏还是给了她,翠兰娘便欢欢喜喜的接了,又叫翠兰给花容氏磕了好几个响头。   一时间,虽说是被雇主家辞退了,但仆妇们都是喜气洋洋的,前前后后给老爷夫人小姐少爷磕了头这才离开。   不过这事也是二十多天前的事了,当时张嬷嬷看那些人笑容满面的离开,还没好气的在后面嘀咕了句,“都是群没良心的白眼狼。”这话被花容氏听到后,劝了她一句,“嬷嬷,你这又是何苦,他们要是不走,咱们又得担心家里的那桩事迟早叫他们发现。此番走了,不正遂了我们的心意么。”   “我只是看不惯他们居然好意思拿府里那么多银钱,那些足够府里一年多的开销啊。我就是想到夫人平时那般节省,好衣裳也不肯给自己多置一件,虽说是主子却又白日黑夜的与我们一同做针线活,现在打发了他们走却花了那么多钱。”   花容氏将她往跟前拉了一把,“那些钱是怎么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就是意外之财,因着满满的缘由得来的,如今也为了她散去,也算是花在实处了。方才的话嬷嬷切莫要再说了,若是你觉得憋屈,我也赠你五十两便是。”   张嬷嬷赌气回道:“夫人你这是要羞老奴可是?若是我在夫人心里这般不堪,老奴这就卷了铺盖走人。”   花容氏忙拉了他的袖子,笑道:“嬷嬷,我玩笑呢,谁不知道老爷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待我又像是女儿一般,虽然您口口声声老奴,但我又何曾将您当奴才般使唤过。”   俩人说笑了会,张嬷嬷又道:“夫人,你既然当我是家里人,那我也有句话想劝劝您。您上回得的那些金子,与其一直放在箱子里锁着,用一点少一点,不若托中间人在别处置办些田地,命人看着,这样每年也能有些进项,总比死守着老爷那点俸禄捉襟见肘的好。”   这话一下子就点醒了花容氏,她紧捏着张嬷嬷的手,笑,“这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以前虽也曾想过,可老爷俸禄微薄,每月只够家里日常开销,根本不能置办其他,如今有了这多余的闲钱,我反而忘了这茬。”   这之后,待晚间花容氏和花大义又是一说,夫妻二人都觉得可行,而后喊了张嬷嬷夫妇二人,具体做了商议。此处自不必细说。   且说花吟这日收到了云裳的信,又见家里来了生面孔的小丫头,后花二郎进来,如此这般的一说,花吟心中已然明了,只感念父母对自己的恩情。   不一会,花二郎坐不住走了,花吟便拆了信,岂知她才看了几句就脸色大变,急急出了房门直奔自己之前的院子而去。   未及走进,就听得里头传来袅袅琴音,推了门,就见一雅秀的闺阁小姐坐在窗台旁抚琴。   花吟顿了顿,才表情古怪的张口喊道:“三弟。”   花三郎看见她,却用手在嘴唇上比了比,示意她噤声。   花吟知道缘由,可是若那般叫他,颇觉不惯,遂省了称呼,道:“上回我给你的那十几封信呢?”   花三郎看了看她,而后不紧不慢的走到搁衣服的小柜子旁,从里找出一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金子和信件都整齐的放在里头。   花吟挪开压在上面的金子,抽出那十几封信,一封封看过去,直到最后一封,花吟抬起头,一脸惶恐的看向花三郎,“我写给云裳的信呢?怎么找不到?你是不是给寄出去了?你忘记了我是怎么叮嘱你的吗?”   花三郎困惑的看向她,半晌突然一击掌,直接出了房门。   花吟气的跺脚,因为云裳的信中,首先大骂了她几句不知廉耻,那么小的年纪就想汉子。再质问她如何认识兵部侍郎二公子,并说兵部侍郎不是姓宁而是姓江,又道她胡言乱语,口出妄言,毁她闺阁名誉,诸如此类等等,共写了三页多纸。   不一会,花三郎拉了二郎进来,二郎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刚进屋就嚷嚷道:“我也是好心想帮个忙,怎么就多管闲事,好心办坏事呢!”   原来那日花二郎见三郎从花吟屋里出来后,手中捧了一些东西。二郎拦住他问道是什么。三郎只说妹妹临终有事托付他,其他只字未提。二郎听说妹妹还有心愿未了,当即心头一酸,泪如泉涌,争着抢着要帮忙。拉扯间三郎没注意掉了一封信,被二郎捡起来后,二郎只看了信封,见是要寄给云裳的,也不管其他,就急急找了公差,给了他些辛苦钱,托他无论如何要尽快寄到京城去。   那公差刚好要有公函要送,便顺路给捎带了。   花吟听完二郎的解释后,只觉得自己又要晕了。      ☆、第25章 真男人的试炼      转眼到了八月,花吟这段时间也没做别的,除了连着给云裳寄了四五封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道歉信,就是叫父兄搞来了许多杂七杂八的医书在家里研究,什么《伤寒杂病论》、《黄帝内经》、《千金方》等等塞满了一面墙的书柜子。   自然,这些书可不是光用来装饰门面的,花吟只要得了功夫就抽一本正儿八经的细细研读,她最近又有些悟了,觉得菩萨是在有目的的将她往学医的这条道上引,是嘛,怎么好巧不巧的,她就入了南宫瑾的梦,进而知道他一身痛入骨髓的怪病,她又怎么好巧不巧的也得了一场怪病,深刻体会了一把重病卧床,想死死不掉,想活活不了的悲哀。花吟是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一世责任之重重如泰山。   直到后来,花吟一拍大腿,坚定道:“下垂眼,你等着我,等我学成了,第一个就来医你!”   刚说完,就听花二郎人未至声先到,“你说谁呢?谁是下垂眼?”   花吟嘴不过心,竟没想喊出了声,而且还叫了上辈子她给南宫瑾取的外号——阴郁脸,下垂眼。   花吟心中懊恼不已,生怕二哥追问,于是故意扯开话题,“今天天气难得的好啊。”   花二郎扫了她一眼,也不搭腔,走进屋后,不干别的单单冲到铜镜旁左照右照,嘀咕道:“下垂眼是怎么个垂法?我知道丹凤眼、杏眼、牛眼、猫眼,狗眼,金鱼眼,下垂眼还没注意过,难道是这样……”花二郎说着便将两根手指放在眼睑下方翻出下眼皮子。   花吟回头,吓了一跳,骂道:“你作死啊!吓我一跳。”   花二郎哈哈大笑,拉着她的袖子就说:“走,哥带你出去透透气。”   花吟已经许久没有出花府了,闻言有些犹豫。花二郎又拉了她一把,“你不会害一场病就病傻了吧,小半年都没出过大门了,不说人发霉了,且别又憋出病来。上回你害病还不是娘罚你,不让你出门,你委屈给憋出来的。”   “你别扯!让娘听见了又要自责。我那就是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不干任何人的事。”花吟倒不是不想出去玩儿,只不过上一个月她大病初愈,体弱不宜出门。这一个月则是因她悟了她这个辈子要完成的重大使命,以前她心中也就是有个“引善”的概念,具体怎么做还很模糊。可现在她目标明确,就不好再日日厮混。这么一想,花吟陡然觉得时间紧迫,需要学习钻研的东西太多,以至于时间根本不够用。若是她再像往日那般,且不说对不起了缘师傅的那一番教诲,就连她自己这关也过不了。   刚巧翠红进来,花二郎忙喊道:“翠红,你快来帮她收拾一下,我带她出去遛遛。”   翠红答应了声,出门打了洗脸水,又从柜子里找了出门的衣服。   花吟忙笑着接过,“翠红姐姐你现在可是我的姐妹了,可不能这般麻烦你。”话说自从花容氏认了翠绿当义女后,自感翠红跟了自己多年,又是个可疼的人,自己若是偏疼了一个后来的,岂不叫她寒心?于是也认了她当义女,翠红自是感动的眼泪鼻涕横流。   不过翠红招人疼的地方就在于,她是个懂进退识分寸又谨守规矩的人,虽然花容氏认了她当女儿,她不敢有半分的妄自尊大,反而比以前待花府众人更是尽心,事无巨细一应安排妥当,倒叫花容氏越来越欢喜了,直夸翠红胜过她亲生的任何一个孩子。   而花家儿当女养,女当儿养的事又是个攸关花吟生死的天大秘密,为了守住秘密,又为了叫花吟和三郎都得到很好的照顾,翠红便主动承担起了照顾他们的责任。   花二郎拉着花吟出了门,一路畅通无阻,花府新雇来的俩个管事婆子都笑嘻嘻的招呼了声,“二少爷,三少爷出去啊?”   花吟跑了一段路就累的气喘吁吁,花二郎直嫌她,“医人者先要学会自医,你看你这破烂身子,真该每日跟大哥后头操练操练。”   很快,二人便到了幺姑郡一众孩子常去玩闹的地方——霈河,虽已过了白露,天气都有些凉了,但一众小子们仍旧光着膀子在河里跟条鱼似的窜来窜去。   因为有好几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花吟急急止住步子,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小声埋怨了二哥几句。   花二郎不以为意,抢白道:“你忘记自己现在是男是女了啊?既然要做个真男人就要有男人该有的样子!看了男人光膀子怎么了?就是看光屁股都使得!你想想,是你看他们,又不是叫他们看你,你又不吃亏,你傻啊!二哥我可是为了你好啊,你现在还小,是男是女还不大好分辨,要是等往后你长大了,你这里会长这么大……”花二郎言毕在胸口比划了下。   看的花吟直翻白眼。   “到时候你还扭扭捏捏的,你以为你还瞒得住?欺人者必先自欺,要是你自己都打心眼里认定自己是男人了,那旁人就算有了怀疑也不敢确定。况且现在长的女气的男人多了去了,就算你往后身体有了变化,可你性格上爷们啊!咱可以解释说你得了像女人的怪病嘛。”花二郎说完这些,双手重重的往花吟肩上一拍,故意用沧桑又深沉的语调说道:“满满,二哥上次真的是被吓到了,你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要是你再死一回,二哥一定会先你一步去了。所以,为了咱俩都能活下去,你一定要像个男人!不过你放心,只要有二哥在,二哥一定会将你教育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于是这之后的大半天,花吟都被花二郎安排在霈河岸边观摩花二郎指挥一众小子脱光光。   自然,这其中也包括郑西岭,不过郑西岭脱了一半,似乎陡然意识到有问题。而后双目炯炯的盯着花吟就拽着裤子死活不撒手了,花二郎见到后,上前就跟他撕扯了起来,且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兄弟义气两肋插刀,又不是真的叫你往两肋上插刀,脱个裤子而已,还是不是兄弟了?”   “我情愿你插我两刀!”郑西岭急的脸红脖子粗,后来被逼得急了,甩开花二郎的时候用力过猛,五个爪子就跟鹰爪似的,结果一不小心将花二郎长衫的后衣摆连同半边裤子都给扯掉了。   嗬!那白花花的屁股蛋子哟,臀翘肉多。   花吟当即惊得是目瞪口呆,也忘记了反应。   花二郎百年难得一遇的黑了脸,第一反应就是捂住下身扭过头就朝花吟大吼:“你还不闭了眼!还看什么看!”   这一吼,花吟尚未闭眼,在场的其他孩子都吓的纷纷转过了身,虽然也有忍不住扑哧扑哧笑的。   郑西岭一看自己闯了大祸,面上一垮,那半截还攥在手里的灰布片就跟滚烫的木炭一般旋即从他手里弹了下来,而后只见他疾跑两步,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哗啦啦”溅出巨大的浪花,就是不见他露头。   花吟背着身子,过了好一会,感觉脑门被人敲了下,花吟抬头,就见他二哥人模狗样的站在她面前,只不过那裤腿怎么看怎么短,也不知他抢了谁的裤子套上的。   “其他人你想怎么看都行,你想看谁你跟我说,我扒光了他让你看,但就一条,你亲哥哥的屁股看不得,明白了吗?!”   花吟表情古怪,正要回嘴。   就听水中央呼啦一声大响,郑西岭从水底总算是蹿出来了,他隔了老远就在大喊,“快来看啊!我从水底下找到宝藏了!”   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跑到岸边。   不一会郑西岭就游了过来,见到花二郎时面上有些怯,只嘿嘿的冲他傻笑,“二哥,我从水底下找到宝了。”   言毕就将一装了重物的麻袋从水里拎了上来。   众人围成一团,一脸的紧张激动。   郑西岭人高力气大,三下五除二就将麻袋口的绳子给扯断了,旋即拎起来就往下倒。   “嘭!”一个人被从里面倒了出来。   一众孩子吓的面无人色,纷纷做鸟兽散,隔了老远都在喊,“郑西岭,你毛病啊!居然从水里捞死人!”      ☆、第26章 这是什么鬼?      话说郑西岭本以为在河底摸到了什么宝贝,结果拖上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死人,吓得一众小伙伴呼啦一声全跑光了。   等郑西岭反应过来,就只剩他和花家兄妹三人面面相觑。可花二郎一脸倒胃口的捂着嘴巴和鼻子看那动作也准备拉着花吟要闪了。郑西岭急忙一把拽住二郎的袖子,哭丧着脸道:“二哥,这咋办啦?”   花二郎瞪了他一眼,“这不废话嘛!打哪弄来的你扔回哪去不就得了!”同时死命去掰他的手指,到底是因刚才吃了亏长了记性不敢硬甩开他了。   郑西岭答应了一声,撑开口袋就待将那人装回去,却被花吟喊住了。方才那尸体被郑西岭倒出来时一直面朝下趴在地上,看不清长相,只能从后背约莫判断出是个头发花白身形枯瘦的老者。此时被郑西岭无意翻了过来,再一看面容竟宛若睡着一般,沉静安详,毫无痛苦之色。虽满头满脸的水,却丝毫没有被河水泡皱发白或浮肿的迹象,花吟不禁道了声奇。又见他手脚皆被绳索捆着,花吟莫名胸腔内升腾起一股悲天悯人的情绪,不觉捻了捻挂在手腕上的念珠,默念了声佛,这才看向花二郎说道:“你看这位老人家被绑了手脚,又装在麻袋内且封了口,一看就是被人害死的,本来他冤死就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又怎么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死无葬身之地?要我看,咱们就近找个地方挖个坑将他给埋了吧。”   花二郎本不愿意,耐不住花吟软磨硬泡,只得答应了下来,而后吩咐了郑西岭一声叫他找附近的人家借几把铁锹过来。郑西岭风一般的去了,不一会又风一般的回来了,手中拿着两把铁锹,一把锄头。   三人分好工具后花吟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坟包说,“咱就给葬那吧,好歹有个左邻右舍的有个照应。”   花二郎笑言,“照应?我从来不知道阴间的鬼也守着咱们阳间的礼仪规矩。”   花吟没好气的回了句,“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言毕抗起锄头已先走一步,花二郎慢了几步也跟了过去,郑西岭想了想,而后一抄手将那尸体给扛在了肩上,另一只手拿了铁锹和麻袋。   恰好花二郎转过头准备找郑西岭说话,一见郑西岭那般,吓得双腿一哆嗦,差点一跟头栽到地上,疾步追上花吟,就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身上。   花吟推了他一把,花二郎只顾着平复蹦蹦跳的心脏,尚不及说话,就听身后脚步声起,花二郎急的大叫,“郑西岭!你远远的跟着,别靠近我们!”   花吟这才回头,见那情形也被吓了一跳,暗道了句,这小子也真够糊涂胆大的!不禁想到上一世大金和大周交战,京城百姓口耳相传威武将军是阎王罗刹转世,能徒手撕金人就跟撕烧饼一般,念及此花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三人到了花吟指定的地方,郑西岭卸了肩上的尸体,三人便一同挖起了坑,花二郎一边挖一边骂郑西岭,花吟则在挖坑的同时心中默念《地藏王菩萨本愿经》超度亡灵。   坑挖了一半,花二郎自觉累的受不了了,便扔了铁锹,找了块空地四仰八叉的躺下,嘴里衔了根狗尾巴草躲懒。   郑西岭和花吟都不管他,一个埋头挖坑,一个专心致志的念经。   过了好一会,花二郎自觉无趣,情不自禁叹了口气,“唉……”   耳边突然也传来一声,“唉……”   花二郎尚不自觉,闭着眼换了个跷二郎腿的姿势,又叹息了一声,“唉……”   同样的声音又跟着传了来,“唉……”   花二郎正要又叹,陡然意识到不对劲,猛的睁了眼,就见身下方有一双腿也学着他的样,翘着二郎腿晃啊晃当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人衣裤湿透,而且那破烂不堪的布料颜色甚是眼熟。   花二郎瞬间全身冰凉,头一偏,就见方才那尸体也看向他,同样做出惊骇的表情且嘴里也衔了根狗尾巴草。花二郎吓的魂飞魄散,顿了好一会,才石破天惊般的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娘啊!”而后猛的飞蹿起来。   那尸体有样学样,嚎叫一声亦猛的弹起。   郑西岭和花吟当即被惊的傻掉了,只见那尸体异常灵活且反应速度极快,学着花二郎的模样或上蹿下跳或鬼哭狼嚎。   过了好一会,郑西岭才反应过来,终于爆发出一声惊叫,“诈尸啦!”而后也跟着乱跑一气。   因为郑西岭的加入,场面更混乱,那尸体也显得更兴奋了。   花吟蹙着眉头看了好一会,终于放开嗓子喊道:“都停下,不要再跑了!”   但花二郎和郑西岭显然已经疯了,只绕着这处地方毫无章法的乱窜。花吟无法,拿起手中的锄头就胡乱挥舞了起来,并大喊,“都停下!”   俩大活人生怕自己被伤到,总算恢复了几分理智,混乱的脚步慢了下来,而那尸体似乎对花吟又产生了兴趣,也学着她的样儿捡起地上的铁锹胡乱挥舞起来。   花吟见他学自己,灵机一动,放下锄头,在草地上走了一圈。那尸体也学着她那样转圈圈。少顷,花吟捡了块石头,并故意将另一块大的踢到尸体脚下,那尸体便喜滋滋的捡了。   花吟手中拿着石头胡乱耍了几个花样,而后猛的往头上一砸。那尸体也兴奋的学了,结果一石头砸了上去,未见他脑壳出血,只听“嘭”的一声,那尸体眼珠子一番,晕死了过去。花吟嘴角一勾,暗道:“果然是个简单的蠢物。”而后扔了手中的石头,走过去,用脚踢了踢,见他毫无反应,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摸了摸他的脉,并又将他的眼耳口鼻检查了一番,这才装过头朝那俩个抱作一团的哥哥们喊道:“别躲了,他昏死过去了。”   那俩人仍旧心有余悸,一个抱锄头,一个拿着铁锹,不敢走近,就用锄头柄戳了那尸体一下。   花吟将那锄头往边上一推,“你轻点,别真将人给戳死了。”   “这水妖吧!”“我看倒像是水鬼。”郑花二人对那尸体到底是水鬼还是水妖争执不休,花吟却插话道:“是个大活人。”   “怎么可能是人!你见过活生生的人在水里泡了半日还有命的?”郑西岭一大早就在霈河边上玩,可没见着有可疑的人过来。且这人是他从河中央捞的,最近河水上涨,指不定是从上游冲下来的,但要冲下来,这麻袋里的人至少在里面待了有几个时辰了。   “是啊,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这家伙怪邪门的,别是什么脏东西。”花二郎忍不住胆怯的抱住了花吟的胳膊。   花吟盯着那老者若有所思,过了半晌方道:“他若不是鬼亦不是妖,定然就是个奇人了。有意思!郑西岭,你将他给我扛回花府去。”   三人回到花府时,内里正一团乱,说是大少爷在校场操练时不知怎地马受了惊,结果他被摔了下来,折了腿。      ☆、第27章 果然是奇人      花容氏因为上几个月花吟重病哭的太过厉害,落下了见风就落泪的毛病,这事儿她怕家里人担心便没说,只偷偷让张嬷嬷找了郎中给开了几副药,岂料药还未见效,大儿子又出了事。花容氏少不得又痛哭了一场,及至张嬷嬷将她从花勇的卧房搀出来时,嘴里还在劝着,“夫人,再不能这般哭了,你忘记郎中的叮嘱啦,你这眼睛可不能再见泪了,否则迟早得瞎。”   花吟本站在花容氏身侧默默垂泪,闻言不禁抬了头,追问了句,“娘的眼睛怎么了?”   花容氏拉了张嬷嬷一把本不愿说,但张嬷嬷想着少爷小姐们都大了也该叫他们学着心疼心疼娘了,于是就将花容氏眼睛的毛病给说了。   花吟听后,自是又伤心又愧疚。上一世她娘就是因为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去,日也哭夜也哭,最后瞎了眼睛,后半生的凄凉自是不必细说,自张嬷嬷过世后,也就翠红一直精心伺候照料花容氏直到她去世。说来,花容氏前段时间认了翠红做干女儿时,有句话说的不错,翠红的确是比她亲生的任何一个子女都强。   花吟想到这儿不禁心头一酸,拉了花容氏的袖子,踮起脚尖用帕子替花容氏拭泪,道:“娘放心,大哥福大命大,此番定然不会有事,您只管放宽心,可别再哭了,您要是哭坏了身子,我们可怎么办?”   张嬷嬷忙说:“小姐说的是啊……”   花容氏却在这时拉了张嬷嬷一把,压低声音道:“嬷嬷,你老糊涂啦,是三少爷,三少爷!”   “啊呀!”张嬷嬷朝自己嘴上轻拍了一巴掌,“下回可不能这般乱叫了。”   花吟看着张嬷嬷和花容氏出了院子,这才掉头冲回了自己的屋子,扑到床上,泪如泉涌。   她哭的这般伤心不仅是因为大哥的伤,而是她在自责。枉她重活一生,竟然忘记了大哥也就在这个时候摔折了腿,幺姑郡的大夫又是没什么本事的,后来腿骨没接好,瘸了腿。也因为这影响了大哥的仕途。花吟知道大哥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到宫廷去当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可是因为他的腿疾,他连入选的资格都没有。后来到了京城,又因为花吟的缘故得罪了权贵,那些人为了要羞辱他,给他设了圈套,最后入狱判了宫刑。大哥是个烈性子,不堪受辱,当夜便在牢中自杀了。   花吟越想越难受,恼的捶胸顿足,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花二郎推了门进来,问柴房那水鬼怎么办?”   花吟擦了擦泪,怔愣了好一会才想起这茬儿,哑着嗓子道:“你怎么给放柴房了啊?”言毕出了屋子。   花二郎跟上她的脚步嘟囔道:“不放柴房能放哪儿,放你房间你愿意吗?再说那么一个可疑的鬼东西……”   正说着话,花大义有事叫住了花二郎。花二郎叮嘱了花吟一声,“你先别过去,待会等二哥陪你一起过去。”   花吟点了头,可等二哥一走,花吟傻站在原地无所事事心头又因为大哥的事一阵阵的发紧,又想到现在已经八月份了,天气转凉,那位老者一身的湿衣裳若是放任不管大略是要生病的。于是,叹了一声还是提步朝柴房走去。   远远的,尚未走近,就听得柴房内传来一声高过一声得呼噜声。花吟进去后,用手推了推他见他毫无反应,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察觉他脉相平稳,而他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干了,身子也暖和和的,这才又惊又奇的往边上的草堆上一坐怔怔的看着他。呆坐了一会,不禁又潸然泪下,正伤心的不能自已,突听一道苍老的声音问道:“小子,你哭什么?”   花吟一愣,抬了头,就见那原本睡的天昏地暗的老者已盘腿坐起,只不过面容严肃,眸中闪着精光,与白日大不相同。   花吟愣了下,擦了把泪,道:“我大哥腿摔断了,我哭是因为他会成瘸子。”   老者看了她一会,颇有兴趣的样子,“奇了,你居然不怕我?”   花吟还只顾哽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知道你不是鬼怪,那定然就是个奇人了,既然是人又有什么好怕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是鬼怪又如何,芸芸众生,能与鬼怪打上交道,那我便是奇人了。”   老者哼了一声,“好个伶俐的丫头,我问你一句,你却回我十句。”   花吟一顿,“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老者也不答,缓缓站起身,这坐起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而后直接命令道:“带路!”   花吟稍愣了下,老者已然不耐烦,呵斥了声,“磨叽什么呢!”   虽然被骂,但花吟心头却是狂喜的。她知道一般有些本事的人都与众不同。自然,也有那些虚张声势的,可这老者的不凡她已然见识过,遂急急忙忙出了门,在前引路。这一路少不得又被老者嫌弃了诸多不好。   及至到了花勇房内,花大义的几位郎中正帮花勇接骨疗伤,花勇痛的满头大汗,却死死咬着一卷布就是不吭一声。花吟虽然知道这几位郎中不行,可他们已经是爹爹能找到的最好的了,若是不让他们治的话,大哥恐有性命之忧,因此花吟也只有躲到房间内偷偷的哭。   话说那老者自进了房间后,如入无人之地,见那几个郎中虽摆开了架势,或手法混乱绵软无力,或根本就是瞎使劲,而花勇则在他们手里痛的死去活来,老者从鼻孔内哼了一声,“庸医!”言毕径自从摊开的药箱内取了十几枚细软的银针。手法飞快,眨眼间,那十几根针已全部入了花勇的各处穴位。      ☆、第28章 治病疗伤      一旁的花大义大惊,陡然一声暴喝,“什么人!”惊的几个郎中手一抖,花吟也跟着心头一颤,但她反应敏锐,一把抱住了就要动手赶人的花大义,急喊道:“爹爹,等等。”   花大义被花吟绊住了脚步,少不得又要拉扯言语一番。也就这片刻的功夫,那位老者已然从几位正搞不清状况兀自发愣的郎中手里接过了花勇的伤腿,两手上下捏了一遍,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而后只听“咔嚓”一声闷响,花勇慢了半拍痛呼了声。   花大义再不管花吟的拉扯,大步迈过去,一把拎起老者的衣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是什么人!”   此时花吟就跟个树袋熊似的挂在花大义身上,一见爹爹如此,又忙去拽他的胳膊,急的都快哭了,“爹,你快放手!你干什么呀你!”   那老者轻蔑的睨了花大义一眼,或许是因为衣领勒的紧了,竟咳嗽了几声,却动也不动。   恰在此时花勇喊出了声,“爹,您快放了老先生,我感觉好多了……”   花大义看向花勇,只见他面上没了痛苦之色,竟还动了动那条断了得伤腿,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一点都不觉得痛了。”   花大义这一看又听花勇这般说,不自觉松了手,面上凝了愧色。   老人又咳了几声,朝花勇厉声呵斥道:“别乱动,你这条腿还要不要了!”   花勇那条腿不仅折了,而且小腿部分划拉出了一条七寸多长的口子,因为之前腿骨尚未接好,只做了简单的止血,可毕竟伤口还裂着,只要稍微动作幅度大些就有血渗出。而此刻花勇的面色虽没之前那么扭曲了,但仍旧苍白的吓人。   话说那老者骂完后,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而是慢条斯理的走到郎中的小药箱前,倒了一点药酒在手心搓了搓。众人俱都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有郎中上前斗胆查看了花勇的那条伤腿。估计方才花勇被这几个郎中折腾的狠了,那郎中只稍微摸了下他的腿,他立刻就喊上了,“别动!”   郎中吓了一跳,忙缩了手。而那老者擦完药酒后,又看向小桌子上的一杯茶,揭开一看,见满满的一杯,看样子不曾动过,也不管已然凉透,一扬脖子就喝了个精光,而后竟东看看西瞅瞅起来。   众人候了半天都不见老者再有其他举动,花大义终是不耐,抱拳向老人恭敬的赔不是道:“老先生,花某粗人,方才多有得罪,请老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将我儿这伤腿治好,我花大义愿做牛做马报答先生大恩大德。”   老人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想给我当牛做马的多了去了,我又不差你这一头。”   花大义面上尴尬,又是躬身深深一拜,“老先生,花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先生是世外高人,花某……”   “照你这意思,我要不是有几分本事,你就要照我脸上轮拳头了?”   花大义红了老脸,半晌无言以对。   倒是同在屋内的一个花家管事开了腔,“这位老人家,您这话过了,恐怕您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我们老爷可是幺姑郡出了名的大善人,您就算……”   “闭嘴,我没跟你说话!”老人硬邦邦的打断他。   管事气的涨紫了脸,哼哼了两声,想回嘴,见花大义朝他使眼色,只得忍着怒气低下了头。   原本又吵又闹的屋子瞬间安静的诡异,花吟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眼那位老者,最后将眼神钉在大哥身上,顿了顿又重新看向老者,脆生生的问道:“爷爷,我大哥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老人古怪的看了花吟一眼,“我不是你爷爷,别这么叫我。”   众目睽睽之下,老人回的这般不客气,花吟却毫无羞赧之色,继而又道:“当然,我爷爷姓花。   老人不免又多看了花吟一眼,只是他面容严肃,让人猜不透他是何心思。   花吟见他又不说话了,暗道这老人家脾性古怪,软硬不吃,再这般拖延下去,恐对大哥不利。灵机一动,也不再求老人,而是转头看向在场的其他三位郎中,躬身一拜道:“求各位叔伯一定要救救我大哥。”   郎中们一愣,纷纷回礼,“岂敢,岂敢,三少爷言重了。”而后却又看向那位一看就知道医术高超的老人,迟迟不敢下手。   花吟拉了其中一位,说了好些恭维话,看也不看那老人。   那郎中被恭维的不好意思,只得应下了,继而从药箱里拿了东西,手尚未碰上花勇,就被老人不耐烦的喊住了,“你干嘛?他的腿尚未缝合伤口,又没有固定,你乱用什么药!想害死他啊!庸医!”   那郎中手一顿,气的八字小胡子乱颤,可技不如人又不好发作。而花吟却恍若没听见那老人说话一般,又道:“秦叔叔,您别理他,他不过是凑巧会接个骨而已,其他一无所知,您继续……”   “你这臭丫头!竟敢毁我名声!”老人果然经不得激,一气之下一蹦三尺高。   “你要真有本事,何惧我毁你名声?只有沽名钓誉者才惧这虚名被毁!”花吟掷地有声道。   老人顿了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念了句,“好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   花大义听的清楚明白,脸色都变了,忙说:“老先生误会了,我这儿子虽然生的唇红齿白,可确确实实是个小子。”言毕便揽了花吟在身后。   其实花大义完全不必这般,在场的人也不会误会。幺姑郡的老小谁不知道花府有对双生子就跟个金童玉女似的,漂亮的紧。而且上几个月前,花吟没生病前常扮作花三郎胡跑,许多人都见过她,这四乡八邻的断断不会想到花老爷会纵容女儿做出女扮男装这种有损闺誉的事。所以说,做贼心虚这种事啊,常常都会干出不打自招这种蠢事。   且说花吟虽被花大义揽在身后,仍旧不饶人的叫嚣道:“你这老人家好没道理,我大哥虽折了腿本也没求你治他,偏你巴巴的跑来,非要搀一脚,现在这伤治到一半说恼就恼了,让我家请的这些大夫也插手不得。早知如此,你还不如不要插这一手,现在弄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全怪你!都怪你!”   老人怒急反乐,擦了擦手道:“我派门规有三不医:凡我看不顺眼者不医,对我动手者不医,疑我医术者不医。你爹刚才对我动手,你继而又疑我医术,你们父子俩已犯了我派两条门规,我要是再医你大哥,岂不坏了我派的规矩?”   花吟暗道了声,“好个古怪的门规,怕不是这老头胡编出来唬我的吧。”正思量间,老人又说话了,“但是念在你白天救我一命的份上,我还你这个人情,但是我派的规矩决计是不能破的。”   花吟闻言脸一垮,这说了不是等于没说嘛。岂料老人突然画风一转,“丫头,你针线怎么样?”   花大义又插话,“他是男孩!”   花吟不知何意,只得老实答道:“勉强凑合吧。”   老人默了默,而后点了点头,突地一抬头,冲花大义道:“你带着他们都出去,只让这个臭丫头留下。”   “是臭小子,”花大义仍旧不放弃纠正,却也听话的清了场,他原本也想留下,却被老人以不喜外人在场偷师为由给关在了门外。   老人在那些郎中留下的药箱内翻找了会,而后捻出针线,叫花吟先卷了袖子,再叫她用药酒净了手,继而唤她穿了针线,道:“得快点了,我封住他身上的几处痛穴也有些时候了,再过一会,就算我不拔了那几根银针,他的穴道也会自行冲开,到时候你要是没结束,他可就有得痛了。”   花吟正不解其意,老人却往花勇床边上的椅子上一靠,呵斥道:“你还傻站在那干嘛?缝啊!”   花吟是做梦都没想到这老头子居然叫自己用针线给大哥缝伤口,刚说了个“我不……”,就被老头子朝脑门上狠狠给了一个暴栗。   花吟被打的那叫一个疼啊,想翻白眼瞪他,最后还是忍下了,手上颤了颤,一想到针线在大哥的皮肉间穿梭,自己先受不了的牙齿都开始发冷了。   此时一直闷不吭声许久的花勇说话了,“满满别怕,大哥信你!你只管放心缝去,就当大哥的腿是块帕子。”言毕勉强笑了笑,企图缓解花吟的紧张。   花吟听了这话,深吸一口气,闭了眼默念了句,“我已经对不起大哥一次了,这次是上天怜我,给了我一次赎罪了机会,我可不能再搞砸了。”这般一想,再睁眼时,眼底沉静宛若深潭,脑内完全摒除杂念,询问道:“老先生,请问这皮肉该怎么个缝法?可有什么讲究?”   老者见她神态跟方才大不一样,暗暗吃了一惊,倒认真的跟她讲解了起来。   花吟听的认真,而后照做了一遍。   花吟第一次做这种血腥之事,能不心颤发抖已属难得,且她刚开始的确手法生疏了些,但也就那么几针,后头越来越娴熟,直至最后一针,剪了线头,老人看她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这之后,花吟又在老人的吩咐下给大哥上了创伤药,继而包扎了伤口,固定了夹板,直至她做完这些,虽然她自己没察觉到可她已经是满头满身的大汗。   临了,花勇虽然仍旧惨白着一张脸,但面上带笑,“满满,你做的很好,大哥谢谢你了。”   “大哥,”花吟鼻头一酸,颤着声音道:“你可不要瘸了。不过你放心,就算你瘸了,你也永远是我最敬爱的大哥!我永远以你为骄傲!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拖累你了,一定叫你好好的活着,让你幸福!”   花勇听的莫名其妙,最后只得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回以温柔一笑。   一旁的老者早听的不耐烦,又凶巴巴的呵斥道:“废话说了一大堆有个屁用啊!你要是不赶紧着去熬药,可就好的不灵坏的灵了……”      ☆、第29章 拜师学艺一把辛酸泪      东方破晓,雄鸡啼鸣,花吟原本趴在小几子上打瞌睡,被这一惊就醒了。抬手虚握拳,朝脑门上捶了几下,又伸了个大懒腰,这才站起身脚步虚浮的朝大哥的床边走去,一手卷了袖子,在大哥的额上一探,见夜里发的低烧已经退了,这才放了心。昏昏然正待回到小几子上重新趴下,陡然觉得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昨夜那震天响的呼噜声呢?花吟一怔过后猛一抬头,果见小几后的床榻上已空无一人,只留了一纸药方在上头。   昨夜那怪老头儿说花勇这伤怕夜里感染发烧,需得人照看,花吟不信幺姑郡那几个能力一般的郎中,又担心婆子丫鬟不尽心,更没想过指望怪老头,因此自告奋勇接了这活。   花家父母本不同意,但怪老头却很欣赏她一般的样子,指着她说:“就你了。”   后来怪老头又让花大义在花勇房内临时搭了一张床,花吟急急道:“不用这么麻烦,我歇在躺椅上就成了。”   怪老头瞪了她一眼,她才反应过来,心头欢喜,不等花大义去忙活,就急急催着他去置床了,而后床褥被套都整了一套干净的,花吟也不假他人之手,热情巴拉的帮忙给铺了。   怪老头冷眼看着,等一切收拾妥当,将屋内的人全都赶了出去,花容氏自是不放心女儿一个被丢在屋内,怪老头儿颇没耐性,看花容氏不走,气哼哼道:“你要不走,我走。”   花吟忙三言两语将花容氏请到了门外,又让张嬷嬷带着娘好生休息,又说了一席安慰的话,这才合了门。   片刻后,房门又被敲响了,只见花二郎探头探脑的伸出了半个身子,见到怪老头正瞅着他吓的一个激灵,合了半边门,朝花吟急招手。   花吟走过去,尚未问话。花二郎突然将一包东西塞她怀里,神神叨叨的样子,叮嘱道:“哥哥只能帮你到这了,”而后头也不会的一溜烟跑了。   花吟掀开包布一看,见是她房里供奉着的观音大士的瓷像,并几道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老旧灵符。花吟气的想骂人,忙双手捧了观音的瓷像奉在大哥房内的壁橱之上,虔诚的拜了一拜。   怪老头冷嗤一声,道:“哼,世间之人大都愚昧,不信自己的一双手,偏信这死物!我方才还道你是个伶俐的臭丫头,没想到你居然信这劳什子,看来也通透不到哪去。”   花吟双手合十,照旧看着佛像,面容沉静柔和,缓缓道:“聪慧也罢,愚笨也罢,到头来不过都是清清白白的来,染了一身污秽的走。我不求身在红尘还能保得一世清白,只求能留一颗清白心无悔亦无怨。”   怪老头怔怔的看了她一眼,而后身子一歪,躺床上了。而后只见他一指他床榻下的一张小几,“晚上你就趴那,别睡着了。”   花吟应了声,眼珠子转了转,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巴巴的凑了上去,捶了怪老头的腿,腆着脸说:“师傅,您收徒弟吗?您觉得我怎么样?我给您当徒弟好不好?您老了,我孝敬您,我拿您当亲爹亲爷爷一般的孝敬……”   花吟自顾自的说了许多讨巧的话,奈何片刻后只听到怪老头打雷般的呼噜声,花吟捶腿的手一顿,愣了愣,轻叹了口气,倒也不气馁,继续捶了许久,直到感觉怪老头睡熟了,这才起身,甩了甩酸疼的手,又照看了会大哥。也不知几时几刻,屋外传来几声叩门声,花吟正待去开门,就见一只草鞋哐当一声砸在门上,并怪老头一声暴喝,“吵死了!滚!”   花吟怔愣当场,屋外也是歇了许久没声响,而后只听花容氏委屈的说道:“老先生,奴家只是来给你们送些夜宵。”   “快走!快走!女人家就是烦!”怪老头口齿不清的嘟囔着,继而呼噜声又跟惊雷似的响起,花吟怕得罪怪老头,只隔着门轻声说:“娘,我们很好,你快回去休息吧。”   花容氏受了委屈,禁不住落了泪,低低应了声便随张嬷嬷走了,此后只遣了小丫头趴在窗口看了几回。   若说花吟上半夜精力尚可,到了下半夜,她只觉喘的气都是虚的,更是控制不住的想打瞌睡,她毕竟大病初愈,身子孱弱,根本熬不了夜。但朦朦胧胧中才睡着,就被人一脚从小几上踹到了地上。   花吟被踹的骨头生疼,又是倦乏又是委屈,竟不住红了眼圈。   怪老头冷哼道:“就你这样的还想拜师学医,治病救人?熬个夜都受不住了,还是快快回到你娘怀里拿针线学煲汤吧。”   花吟气的嘟了嘴,本是负气去查看哥哥,却发现他额上竟有些发热,心下一惊,彻底没了睡意,忙问怪老头怎么办。   怪老头冷笑一声,“这下知道急了?刚才干嘛去了?若是医者个个都如你这般懈怠躲懒,怕是医一个死一个。”而后见花吟急的想抹泪,又从鼻孔内不屑的哼了声,这才缓缓的道了句,“那种程度的热,无妨。”并随口解释了下缘由,原只是伤者骨折后,常见的吸收热(现代词),一般两三天就好。   怪老头虽然解释之时用词刻薄,又将花吟贬损的一无是处,可解释得倒详尽明白,且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又列举了其他病症,区别比较。花吟竖着耳朵,听的异常认真。   这之后又出了些拉拉杂杂的事,自不必赘述。且说花吟只打了个盹,醒来后独独不见怪老头,急的一个激灵,满屋子找了一圈,又急忙拉开了门。   屋外寒气很重,扑面而来,刺激的花吟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花吟尽量放低声音找了一遭,全无收获。倒是遇到了早起的老妈子。   老妈子跟她问了好,又问了大少爷的情况,自去做饭。   及至天亮,花家一大家子都一窝蜂的跑了来看花勇,昨夜他们也都没怎么睡好,花大义甚至还偷偷爬上了屋顶,揭开一片瓦,趴在屋顶上监视了好大一会,见屋内相安无事,安安静静的,这才回了房。   早饭过后,花容氏便让花吟休息去了,自己亲自服侍大儿子吃饭吃药。   花吟虽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心中暗恨好容易遇到一个世外高人却没有留住他,如今他就这么走了,自己这辈子想悬壶济世的心,恐怕难以顺遂,心中又悔又恨。越是想的多脑子越是清楚。终是睡不着,翻身起了床。   刚巧花二郎经过,花吟便拉了花二郎一同出门寻人。找了一上午仍旧一无所获,回到家后,花容氏见花吟整个人都瘦脱了形,大惊之下,死活将她按到床上,命她休息,就连午饭也叫人送了来,在床上吃的。   花吟吃完后,见母亲盯的紧,无奈闭了眼,倒真的睡熟了。不想梦里竟见到了那怪老头,花吟一喜,一把捉住他,大笑,“这回可不叫你跑掉了!”   睁眼一看,竟是翠绿在跟前。   外头天已经黑透了。   花吟正发愣间,翠绿拉着她的袖子就将她往外拉,花吟不知何意,草草披好了衣服就跟着她出了去。   走至后堂才看清原来昨日那怪老头正在家里,而花大义则将他奉为上宾,好茶好吃的招待着。   只不过这老头儿竟比昨日还邋遢,一身的臭味,脸上乌漆墨黑的,乱糟糟的头发还插着好些稻草。   “师傅,您老人家可回来了!”花吟大喜过望,急急跑过去,想抱住他的胳膊,可禁不住他一身的臭味,只得在他两步远的地方急急刹住了步子,望着他笑的一脸绚丽如花。   正在此时,有老妈子上来回说洗澡水已经烧好了,要老先生移步去沐房。   花大义站起身,请了怪老头过去。   怪老头也不废话,直接随着老妈子去了。   花吟在后堂等的着急,没一会也去了沐房那边,尚未挨近,就听得老妈子在跟一个小厮说:“这烂衣裳还留它作甚?丢掉!丢掉!”   于是只见一个小厮捏着鼻子,手里拿了个火钳,夹着一堆又臭又脏的衣裳从花吟身前急急跑过,一直出了后院门。   怪老头这一个澡洗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家里的小厮被指使着去添了好几次水,嘴里抱怨不迭,却又不好发作。   待怪老头梳洗过后出来,花吟早就等得不耐烦,急急凑上前,没脸没皮的笑,“师傅……”   怪老头也不看她,将身上的衣服上上下下乱扯一气,就跟身上爬了蜈蚣似的。   “师傅,您怎么了?”   “这什么衣服啊?真糙,穿的我难受死了。”怪老头抱怨道。   老妈子闻言没好气的回道:“这是我们老爷月前才做的一身缎子袍子,他自己都没舍得穿过一次,就等着家里有大事才穿,便宜你了。上好的锦缎,又柔又滑,怎么可能糙!”   怪老头仍旧浑身不得劲,“不行不行,这衣裳我穿不来,我自己的衣裳呢?我还是穿我自己的。”   老妈子一听瞪大了眼,“你这老头,怎么这般不知好歹!”   怪老头脾气也上来了,“我就是要我自己的衣裳。”   “吼什么吼啊你,已经扔了!”   “什么!”怪老头一听火冒三丈,“你这烂手的婆子,作什么扔我衣裳?”   “怎地?你还想打我不成!不正经的老东西!”   “你!我看你顶多也就五十上下,我足足大了你有六十还拐个弯,算得上你曾祖父一辈的人了,你竟敢骂我作不正经的老东西!讨打!”怪老头嚷过后还真就上手打上了,老妈子闪的快,虽没被打着,可嗓门却不小,就跟只待宰的公鸡似的,不住的打鸣。   花吟急急挡在中间,拦住他二人,又喊了其他人拉走了老妈子。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怪老头,花吟忙拽住之前的小厮问那件旧衣裳扔哪儿了,小厮说远远的扔在后门外那又深又臭的臭水沟里了。      ☆、第30章 攻邪派      若不是小厮带路,花吟竟不知道出了后门西北方向二里地外还有这般恶臭的地方,也亏得这小厮从小在山里长大脚程快,不怕夜黑路难走竟然跑这么远就为扔件脏衣裳。   花吟提着灯,那小厮颇费了番力气总算是将那堆衣裳从黑臭的水沟内捞了出来。往岸上一扔,只见上面黑黑黄黄念念稠稠的浆了一大半,上头还沾了些直叫人起鸡皮疙瘩的东西在上面蠕动。   翠绿最先受不了,背过身干呕了起来。小厮也吐了两口吐沫,捏着鼻子道:“少爷,这东西还捞出来干啥呀?难道还真洗了再穿?”   花吟也呕的不行,要不是怪老头允了她只要她将衣裳给他找回来就收她为徒,她才不会大半夜的巴巴跑出来恶心自己。   小厮见花吟这般,指了指前头幽暗的一片说,“那边有个大塘,少爷您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   言毕,已经用火钳夹了那堆恶臭的东西,小跑着走了。   花吟连喊了几声没喊住,小厮只回头说:“我马上就回来。”   花吟只见那小厮在杂草深处灵活的蹦跳,毫无阻碍一般,转眼间就没了踪影,禁不住叹道:“那小子的眼睛难不成是猫眼?大晚上的不掌个灯竟然还能跑的如此自在。”   不大一会,只见那小厮又蹦跳着回来了。花吟举了灯,见那堆脏衣裳被涮过了一遍,干净了不少,气味也没之前那般销魂了。   花吟颇为感激,不觉多看了这小厮几眼,虽然最近家里换了一批人,但因为花吟之前大病深居简出,而一众新人又被勒令不许靠近三少爷的卧房,因此花吟对他们并不熟悉。   回去的路上,少不得问了小厮姓甚名谁,家住哪儿?几岁了?怎么来了花府做事?家里还有几人?   小厮一一作答,原来他幼年便没了父母,本来的名姓早就记不得了,后来稀里糊涂的落在了人伢子手里,人伢子按照拐来的那一批孩子的先后,唤他做十八。三四年里,他大概被转卖了五六次,受了很多苦,最后他因受不了毒打跑到了山上,又被土匪给掳了去。自此后,在匪窝内担惊受怕的待了几年,这其中的苦难自不必细说。   两个月前,花大义领人剿了翠霞山的匪窝,一番审讯后,就将他连同另一些被掳上山且从未做过打家劫舍勾当的人给放了,并从缴获的贼赃中拨了些银钱每人给发了些做盘缠,便打发了他们去寻亲觅友或换个地方另谋出路了,那些人又跪又拜哭哭啼啼的走了。可独独十八没了亲眷,无处可去,想到日后又得颠沛流离,饥一顿饱顿,前途灰暗,出了衙门后,便在外头哭了半日。刚巧花大义遇到,问了缘由后,一时生了恻隐之心,便将他带回了府里,管了他几顿饱饭,让他歇了几日。   而十八这孩子生性聪敏,进了花府后见府中诸人待人亲切宽厚,与他之前所遇之人大不相同,心下便生了留下的心思。于是府中有个叫嘴跑腿的事,便急急抢了去做,一来二去,俨然成了府内的小厮。   那段时间花大义一直很忙,将十八交给花容氏后,转头就忘了这茬,等他回想过来,就急急找了十八谈话,花大义是个粗人,说话不会咬文嚼字,想啥说啥,直言他与旁个人不一样,与花府不是雇佣关系,亦不是卖身到花府的,要走的话随时可以走。当时十八以为花大义要撵了自己走,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哀求老爷不要赶自己走,自己会尽心竭力伺候老爷少爷,愿意做牛做马一辈子的话说了一大堆。   花大义忙扶了他,连说自己没旁的意思。就是想跟他说明白,他是个自由身,要走要留随他的意思,而花家更不是那种施以小惠就图人回报的人家。   但这些话十八哪还听的进去一句啊,这么些日子以来,他早就将花家当成了自己的家,这种有家的感觉太好,以至于他常常不是从梦中笑醒,就是从梦中惊醒。笑的是因为自己终于有家了,惊的是恍觉自己只不过做了一场美梦。   小厮说道最后,眉飞色舞道:“少爷,我现在有名有姓了,老爷给我取的,叫福气,还让我跟了你们一样的姓,叫花福气。”   花吟听的咂舌不已,心头更是感慨万千,暗道这世上可怜之人何其多,而花家并没有多做什么,却让他心甘情愿的做牛做马要报答一辈子。可见世道艰难,有权有钱者作威作福,黎民百姓有多辛苦。情不自禁触到了腕上的佛珠,默念了声佛。   不觉间,三人已到了花府后院的小门,尚未走近就看到有人提着一盏灯站在门口,远远的就喊上了,“满满,是你吗?”   花吟应了声。   花二郎拉开门,同时抱怨了怪老头好些话。   三人进了门,花吟急急找了怪老头道:“师傅,您的衣裳我已经给你找到了,您是有什么秘籍缝在哪个夹层里吗?您快去找吧。”   怪老头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将它洗干净了拿给我。”   “什么?”   怪老头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道:“如果你还想拜我为师的话,徒儿孝敬师傅不是应该的嘛。记住,必须要是你亲手洗,否则就是你心不诚。”   花吟纠结了好大一会,才咬牙切齿道:“一言为定!”   于是这这之后的一个多时辰,花吟都在后院的水池旁,洗一回,呕一回。后来福气实在看不下去,抢了过来替她洗了,花吟感动的差点掉泪。晒了衣服后已经不早了,大家各自睡去,当夜无话。   及至第二日,那怪老头儿又不见了。   花吟本未在意,结果天黑后那怪老头还未出现,花吟这才开始急了,暗道怪老头不守信用。   这之后一连三天,怪老头都没出现,花吟心头郁闷,在整理怪老头的那堆晒干的烂衣裳时存了心的想找什么医术秘籍什么的,自然那是根本找不到的,不过她却发现了另一样,在老头的袖子上,虽然残破不堪,但依稀可见,上头绣了三个字——攻邪派。   “攻邪派……”花吟自觉这名称甚是耳熟,却一时也想不起来。   午间睡了一觉,梦中她陡然就醒了,瞪大眼久久不能回过神。   如今的太医院院使姜义正可不就是攻邪派的徒子徒孙!   而……上一世她确切的记得,南宫瑾曾经派人无数次的找寻过攻邪派的开山祖师爷,为的就是他的那一身顽疾。只不过当时世人都道丞相畏寒,却不知他有不举之症。南宫瑾找寻多年不见其踪,后来才听说早在多年前就被人溺死在了河里。乌丸猛来报他已死的消息时,刚好被前来送东西的花吟听到。因为迁怒,南宫瑾还甩了她一个耳光。   后来花吟愤愤不平,还专门打听过这人,始知攻邪派的祖师爷无名无姓,因为从青年期就脾性古怪,不拘小节,放诞不羁,且用药邪门,常出其不意,有起死回生之能耐,名闻天下后,更是非疑难杂症不医,故世人皆称他为——老邪,江湖中又送名号——鬼见愁。   花吟前后一寻思,猛的一击掌!如此邪门的人不是他是谁!   人常言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原本应该淹死的人却阴差阳错的被郑西岭救下,若说这不是奇缘,说出去谁信?!   若说之前花吟想拜师学医还只是能成最好,不能成也就罢了。可是此番她却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拜入师傅的门下。   想清楚后,她再无睡意,翻身起了床。      ☆、第31章      话说花吟意识到怪老头是谁后,惊得半日不能言语,而后就狼血沸腾了。鞋子也没穿,拉开门就一头冲进二哥的房内,将正睡的四仰八叉的花二郎从被窝内挖了出来,非要他起来和自己一同去寻人。   这之后又是找了四五天,仍旧全无头绪。   花吟终于恼羞成怒,连夜作了百来张怪老头的画像,上书几个大字:“偷牛贼”,底下一行小字,此人于年某月某日某地偷牛一头,若有活捉或提供线索者,至某某处,定当重金酬谢。   而后花吟找了花二郎喊来一众小伙伴,贴满了幺姑郡的大街小巷,办完这些,花吟就搬了张太师椅歇在花府的前院,专等消息。   果不出半日就断断续续有人来报,说是在某某时候某某地看到画上那个偷牛贼了。结果花吟每次都是兴冲冲的去,唉声叹气的回。来来回回跑了五六趟,还是花二郎先回过味来了,说:“怕不是那些贪图蝇头小利的奸猾之徒故意编了瞎话来诓我们的吧?”   花吟一回想气的不行,赶紧在花府的大门上贴了一张字:凡说谎蒙骗者,即刻押送衙门大牢。   后半日果见彻底清静了。   临近傍晚,花家一众老小正在后堂吃饭,突听得前院呼呼喝喝一阵乱嚷,花大义不在家,花容氏吓的不轻,花吟提着衣衫前摆就跑了出去,花二郎紧随其后。   只见前厅的院子内站了四五个人,几人当中放了个木笼子,里头还睡了个脏兮兮的人。其中一人一见花吟出来,忙拱手迎了上来,“敢问这位小哥可是花老爷府上的公子?”   花吟不再看那木笼子,赶紧回道:“家里行三,人都唤我三郎,这位是我二哥,请问先生是?”   “三少爷好,在下是王员外家的官家,您唤小的一声王福就可以了。”   花二郎与花吟忙见礼,招呼了声,“王官家。”   王福遂笑眯眯的说了缘由,原是家丁见了花吟贴在外头的画像,越看越像前几日青天白日里在王员外家偷白食的疯老头。于是揭了那画像回去比对,一看果然是他。   王员外是本地富户,虽有钱却无势,早就想与官家老爷结交,苦于没有机缘,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巴巴的遣了官家过来,看看是与不是。   花吟上前细瞧,可巧那笼子内的老头正抬头看她,俩人对视片刻,花吟一愣,那老头却出其不意猛的作势一扑,且大吼出声,花吟吓了一跳,尖叫一声跌坐在地,老头儿见她这般狼狈,旋即哈哈大笑。   家丁见状忙用木棍去戳那老头儿,恨恨道:“都饿了好几天了,怎么还这般有精神!”   花吟忙忙的爬起身叫他们住了手,又转头对王管家说正是他们府上找的人。   王管家大喜,又问需不需要送官之类的。   花吟与他客套了几番,王管家又借机说了隔几日他们员外想请花老爷去吃酒看戏的话,花吟虚虚实实的应了,王管家这才欢欢喜喜的带人离开了。   待人一走,花吟急忙打开笼子放了怪老头,笑道:“师傅,您老人家怎么搞成这样?”   那怪老头却看也不看花吟,嗅了嗅鼻子,直接往后院跑去。   待花吟赶至后院,那怪老头就跟个野兽似的,蹲在桌子上用手胡乱的抓着酒肉饭菜就往嘴里塞,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独独男扮女装的花三郎淡定自若,端了自己的一碗饭并一碟清淡小菜,站在一边吃的慢条斯理。   一桌子的饭菜,原本花家人也才刚刚开饭,但不消片刻就被这老头吃了个干净。   天色渐暗,花容氏早就在张嬷嬷的搀扶下心惊肉跳的回了厢房内,花大义尚未回来,独独花二郎陪着花吟看着那怪老头发颠。   只见他吃饱喝足后更活泼了,一会学猴子,一会学牛马,过了会还学他们兄妹——或长吁短叹,或一脸无奈。   直至太阳落山,黑夜彻底掩盖大地,花吟表情都木了,却眼睁睁的看着原本上蹿下跳扮猫扮狗的怪老头陡然安静了下来,且眸色一沉,锐利的盯上花吟,道:“臭丫头何故说我是偷牛贼?”   花吟一顿,结结巴巴道:“师,师傅,您不疯啦?”   “快烧了水来让我洗澡。”   待怪老头梳洗过后,又是一派道骨仙风,闲云野鹤的超然模样。他先是去了花勇的房间,对他进行了一番细致的检查,而后拆了线,又重新开了张滋补的方子,并叮嘱了照顾他的翠红一席话这才起身离开回到之前花家给他准备的客房。   花吟全程跟前跟后,废话了不少,怪老头却一句都不搭理。花吟也不急,毕竟,高人嘛,哪个高人没点怪脾气的。正安慰着自己,岂料怪老头净了手后,竟鞋一蹬,直接上床歪倒了。   花吟登时就傻了,拉着他的胳膊猛摇,“师傅,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您说过要收我为徒的,您怎么这样啊!”   但任凭花吟怎么摇,不一会怪老头就鼾声如雷了。   花吟哀嚎了一声,吓的一直站在门外的花二郎忙推了门,问出了什么事。   花吟推了二哥出了房门,直接奔自己卧房,抱了被子又回了卧房,而后在房内的躺椅上一靠,一脸的幽怨,“师傅,您今儿要是不收了我,我就跟你死磕上了。”   花二郎趴在门缝上看了会,扁扁嘴,便回去睡了。   后来花大义也来了一回,摸了摸花吟的头,倒是谨记了缘师太给花吟逆天改命时的一番话,也不敢扭了花吟的意愿,只叮嘱她别冻着了,而后也边回了房。到了房内,花容氏少不得几声叹。   三更过后,花吟突听的几声响动,睁眼一看,竟见怪老头开了门,看样子是要出去。   花吟一喜,腾地下了地,笑嘻嘻道:“师傅,你想偷跑?”   怪老头也不理她,直接出了门,花吟赶紧跟上,夜里风寒,冻得不行,忙回身取了个薄被披在身上又追了上去。   这一老一少一路行走,出了花府,一直往西,也不知走了多久,怪老头终于忍不住开了腔,“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花吟却抬头看天,满满的关切,“很快就要天亮了,我怕师傅你白日里又要犯病,徒弟跟着您,您会安全些。”   哼,硬的不行我来软的,软的不行我来缠的,缠的不行我还有上百种招数对付你,我就不信你这怪老头不中招。   那怪老头只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黑夜中看不清表情,好一会才听他说:“我没病,只是中毒了。”   “中毒?”花吟一惊,心头却暗乐:哦!好耶!肯对我吐露心声了!有进步!加油!   怪老头朝她挥了挥手,“你快走吧,我前儿是唬你玩的,我不收徒弟。”   花吟却追上他,拉着他的袖子,拼了命的卖萌眨眼,做娇俏可人,天真烂漫样,“师傅,我爹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然叫了您一声师傅,您从今后就是我的亲人了。即使您不认我,可徒儿心里头也是认你的。就算您不教我医术也没关系,您就让我伺候照顾您,为您老尽孝,一全我报答您救了我大哥的一番恩情。”   怪老头似乎有些被感动,但仍旧虎着一张脸,说:“要是你大哥的事,也是因为你先救了我,我回报你的,算不得什么事。”   “不算,不算,救您的是郑西岭,跟我没关系。所以说您救了我大哥,我白欠了您一份恩情。”花吟嘴上这般说,心里头却想着,我就是赖定你了,你看着办吧?   “上次的不算,那这次总是你救了我吧?”   “误打误撞,”花吟接的很快,而后又道:“我爹说了受人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大恩,不报会天打雷劈的……哎,师傅,你等等我啊。”   于是,花吟又跟着怪老头走了许久的路,直到老头儿终于受不了爆发了,“我说你这孩子看着挺聪明伶俐的一个人,怎么就这般的迂呢?我说不要你报答就是不要你报答,你好好回家玩去,别烦我!”   花吟也不说话,只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心头暗搓搓的想,不至于吧,我连当年追晋安王百分之一的功力都没拿出来,你就受不住了?!一看就没被女孩子追过,哼!   也不知何时,鸡叫了,天忽然就亮了。而怪老头也是转瞬间变了模样,突然就疯了起来。   花吟撵着他追了许久,后来或许是饿了,疯老头又要去抢包子铺的包子吃,花吟跟在后头急忙递钱。   怪老头疯了一年有余,晚上清醒后,可记得白日里的所有事。但白日里却只模模糊糊的记得白日里的疯事。此番抢了包子后没有被追着打骂很是高兴,后来又抢了几回东西,都是花吟跟着后面付了钱。一来二回,疯老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看花吟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后来花吟请老头儿吃了一只红烧猪头,老头儿便彻底乖顺了。   到了夜里,怪老头回忆起白天的事自觉丢了大人,于是冲花吟发了好大一通火。但他就是走不掉,不管夜里哪个时辰,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动静,花吟都会醒,他一走,她就跟上。而天一亮,就完全掉了过来,疯老头完全黏着花吟了。   如此反复,大概过了十来天后,怪老头终于在某个晚上,在要幺姑郡黝黑的大街上走了一圈后,主动和花吟搭话了。   花吟打着哈欠,困的要死要活,白日里疯老头喜欢闹她,晚上她又要防着怪老头溜走,这才十个日夜,她就已经瘦的不像个人了。   “你是真心想学医?”   花吟听他说话,大喜,急忙跑至他眼前,笑眯眯的抬了头,尽量表现出这个年纪小女孩儿该有的娇憨之态,猛点头,只不敢多说话,生怕又被这老头挑刺责骂。   怪老头沉吟道:“你可知寻医问药并不像你想的那般简单,这其中的辛苦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甚至会一不小心染了病患身上的恶疾,进而送命。就像我,虽然妄称鬼见愁,却独独不能解了自己身上这奇毒。自然,你若是只想当个一般的医者,学点现成的本领,不思进取,我劝你还是不要拜入我门下,及早收心的好。”   虽然花吟心中早已有数,可一听到怪老头自称鬼见愁,心头还是一咯噔。当即双膝跪地,情真意切道:“徒儿想拜入师傅门下,就是想学些不凡的本领,将来也会谨遵师命,不畏性命之忧,医他人所不能医者。哪怕是染了重疾,死于非命,也绝不后悔。”   “你说的好听,那我该如何信你?”怪老头冷笑道。   花吟抬了头,大大的眼睛看向怪老头,“师傅想让徒儿如何证明?”   怪老头也不言语,抬起一手指向不远处的断壁残垣说道:“如果我听的没错,那后头应该有个快断气的人,你将她背回去,好生照顾,如果她能活,我便收你做徒弟。如果她不能活,那咱们的缘分就此尽了吧。”   花吟张了张嘴,辩道:“可师傅都说了她已经是个快死的人了,我如何能救的活她?”   “若是放任不管,再经一夜自然会死。若是带回家好生照顾,那就未可知了。所以说,她能不能活,全凭你一颗心。”言毕怪老头转身就走了。   “哎!师傅!”花吟急喊了声,但见怪老头是朝花府的方向走去后,才没继续叫喊。原地顿了片刻,转头就朝那残破的矮墙跑去。   一轮圆月下,果见一堆枯草里蜷缩了一个人,只是她身上散发着恶臭,逼的花吟才靠近了一步就连退了三步。   “嗨,你还活着吗?”花吟清亮的喊了声。   没有反应。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活着还是死了啊?你要是死了就别怪我不管你了,我可走了啊!我真的走了啊……”花吟又大喊。   终于,那人动弹了下,发出细微的呻吟声,似乎对花吟吵醒了自己非常不满。   自然,此时的花吟是万万没想到,因为师傅他老人家对她的一个试探,竟让她与这个将死未死之人结下了一份深重的缘分,更没想到,日后这个人又救了她的命。      ☆、第32章      三个月后,花吟从垃圾堆里背回的那个烂臭快死的人能下床走路了,而花家花三郎也成了幺姑郡百姓间口耳相传的名人了。   他能出名不是因为他医术了得,可起死回生,而是他堂堂一个门千总官老爷家的公子居然会衣不解带的伺候一个不相干的臭叫花子,且擦屎擦尿,精心伺候了三个月,比一般人家的孝子贤孙还体贴周到。   世人都笑她痴,花吟全不在意,而事实上她的确是痴了。虽然三个月前,她为了达到拜师的目的硬逼着自己去照顾那烂臭的人时,心里交织着同情、烦躁、郁闷、无奈等各种复杂的情绪。但随着她日日的悉心照顾,看到那人在自己的照料下一日好过一日,那种满足感自是不必言说。   而怪老头也会在每夜清醒过来之时以虐身又虐心的方式教她如何望闻问切,诊疗用药。日子久了,花吟才算是明白了怪老头的“良苦用心”,老头子哪是在为难她啊,分明是让她背回一个活体标本,临床教学呀!   花吟悟到这点后,再无怨言,学的尤其认真。照料起那人更是尽心,且谨遵师傅教诲,勤观察多做笔记,每每有所获益更是拍手大乐,欣然忘食。   花府诸人皆道:三郎越来越疯了,跟他那疯师傅一般的疯了。   花大义夫妇虽则忧心,然一想到女儿之前差点去了,这般一比较,即使疯点,好歹在跟前能说能笑总比没了要好上千万倍,因此日子一久,也就随她去了。   转眼三月过后,那人起床下了地,已然大愈,余下的亏虚之症只需日后慢慢调理即可。花吟也算是大功告成,正式拜入怪老头门下,成了攻邪派祖师爷关门弟子。   所谓拜师就是在师傅跟前磕了三个响头,怪老头不讲究,连敬师茶都不用。花吟不禁觉得这未免也太没格调了,巴巴的追着怪老头问,“师傅,咱们师门可有什么信物之类的?”   怪老头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花吟扭捏的扯着衣角,暗搓搓的说:“师傅,您看啊,咱们攻邪派虽然在你这里没怎么发展壮大,可好歹我不还有两个师兄么,听说大师兄那一支在大周都城名声不要不要大的,你说要是哪天我要是去了都城……万一咱们师兄妹要来个相认什么的……总该有个与众不同的信物吧……”   “嘣”花吟话还没说完就挨了师傅一个狠狠的大爆栗,虽然这三个月来花吟经常吃爆栗,可这次师傅下手的尤其很啊,疼的花吟当即就抱住头蹲在地上半天都没回过神。   过了好一会,花吟仍旧蹲在地上,抬头瞪他,却泪水盈盈的,气冲冲的喊:“老头子,你又不讲信用!明明说好了非授课时间不许敲我脑袋!”   怪老头哼哼一声,“你跟为师讨了半天,还有脸赖为师?”   花吟眼一瞪,正要和怪老头闹,心思一转,表情怔怔的曲起二指轻轻往头上一敲,难以置信道:“这样?”   “嗯!”怪老头端着架子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花吟仍旧兀自发呆。   怪老头却去而复返,“差点忘了告诉你了,以后不要再提什么大师兄二师兄了,他们已经被我逐出师门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前段时间不是还拿她跟俩个大徒弟比较的挺欢快的吗?   “为师刚决定的!”   “啊?”   怪老头突然郑重的拍了拍花吟的肩,“长江后浪推前浪,为师既然已经收了臭丫头,那俩个不中用的老东西自然是不要了,你好好学,要是你十五岁之前没死掉,为师就将攻邪派的掌门之位传给你。”言毕又朝她脑门上敲了一下,走了。   花吟抱住头复又蹲下,心中嘶喊着:屁啊!你的攻邪派就你我二人,我还有什么干劲呀!   且说花吟救回那人自能下床行走后,先是给花吟和怪老头行了叩拜大礼,而后又在嬷嬷的带领下来到花容氏的住处,又是一番千恩万谢,磕了好几个响头。   花容氏看她一头白发,面容苍老,还当是个老嬷嬷,待她也客气,请了座,可一问之下才晓得她竟然还未到四十,也就比花容氏大了两岁而已。   花容氏惊讶不已,连说老嬷嬷是否老糊涂了,记错了生辰。   那人凄然一笑,也不言语。花容氏看她那神情,虽则坚毅却又透着无尽的悲凉,禁不住心头一颤,莫名觉得悲伤,情不自禁拉了她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人抬眉,有些错愕,而后淡淡的扯了个笑,眼眶有些涩,却哭不出泪。   而后花容氏又问了她姓名,家住哪里,可有亲眷等等。   那人一一作答,态度不卑不亢,有条有理,不紧不慢,自有一番气度,倒像是大家出来的人物。      ☆、第33章      烈焰红蕊——色泽妖娆,状若烈焰。世人都道它是稀世良药,包治百病,可延年续命。却不知它亦是惊世奇毒,须臾之间可夺人性命,攻邪派门规,若遇不可解之毒,需得有神农氏试百草之胆气。由此才有了怪老头之前的说辞——要是花吟在十五岁之前没被她自己毒死就传她掌门之位。   不过花吟不以为然,她觉得怪老头之所以能大义凛然的说出这番话,是因为他已经一百零八岁了,活够了。   而她,这一生才刚刚开始,她要做得事还很多,她才不会傻的冒泡的以身犯险。   且说怪老头将火炉上烤熟的山芋吃了个精光后,又疯叫着跑走了,花吟追了两步,连声喊福气,叫他好生跟着,别叫师父跑丢了,或叫人欺负了。   福气应了声,他旁的不行,但是体力好,腿脚快,叫他看着怪老头花吟大是放心。而且福气毕竟也就半大的小子,闲不住,若叫他在家里待上半日啥也不干,他骨头都痒。   花吟重新关了房门,坐到火炉旁,又和兰珠有的没的说了许多闲话。   临了,兰珠准备起身离开了,才纠结着说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准备就这几日走了。”   花吟吃了一惊,拉住她忙说:“嬷嬷要上哪儿去?我记得您不是说过您一个亲人都没了吗?”   兰珠缓扯了个笑,“我那会儿病着,脑子糊涂,我老家其实还有个侄儿,我可以投奔他去。之前我也是要去找他的,可是一身的伤病,又没了盘缠……”   人都是讲感情的,处的久了,难免舍不得分离,花吟闻言握紧老嬷嬷的手,打断她道:“您都打听过了吗?您的侄儿还在老家吗?要不先派人送封书信过去,确定他们还在您再去也不迟。再则您说的也对,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而且天寒地冻的,你索性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待来年开春再说走也不迟,反正家里也不差这一口饭,您就听了我这话可好?”   兰珠心中一暖,又是一酸,只握住花吟的手来回的搓,抿着嘴不说话。   花吟见她不吱声,又拉了拉她的手,撒娇道:“嬷嬷,这事您就依了我吧,您突然说走就要走,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我,我一时半会缓不过劲,我舍不得您。”   兰珠笑了,将她搂到怀里抱了抱,宝贝心肝儿的叫了一遍,这才出了门。其实她现在又哪里舍得花吟,以她现在的身份说句不怕冒犯的话,她心里早就拿花吟当了亲生儿子一般。可要是不走,又怕花夫人犯难。她从来就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更不想因为自己现在不中用了给花府增加负担。   次日,花吟和花容氏闲话家常的时候,花吟便将兰珠嬷嬷要去投奔亲戚的事给说了。花容氏心里直打鼓,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待花吟走了后,便和张嬷嬷言语了几句,说兰珠那样的人也是个识趣的,只是觉得就这样让她走了,有些对不住她。   夜里花容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自己做了件亏心事,拍醒了睡的正香的花大义将兰珠的事跟他说了。   花大义不大管内宅的事,只说一个四十不到的女人看上去却像六十多岁,肯定是年轻时受了很多苦。要不是真的无家可归也不会沦落到成叫花子的地步。   花容氏听了这话,更觉自己心狠。   次日守御所千总周老爷家突然来人说今儿天没亮老太太突然没了,周夫人请花夫人过去一趟,花容氏赶忙和张嬷嬷梳洗一番,家中事物约略托付给了翠红便急急出了门。且说这周夫人素日与花容氏交好,她又是个没主意的,一时遇了事就慌了神,因知道花容氏公婆早前都没了,是个经过这种场面的,便求了花容氏协理丧事。然而临近新年,各家都忙,花容氏自己家还有一摊子的琐碎事未处理,正是双手双脚都用上还不够使,偏生周夫人又哭哭啼啼的求到了跟前,花容氏念在俩家老爷同一个军营共事,平日关系不错,常在一起喝酒闲话,嘴上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乃至忙到晚间方回,临走时周夫人又拉了她的手叫她明儿早早过来帮忙料理迎来送往诸事。   这一路上花容氏心肝都焦了,虽然翠红素日来稳重妥帖,可倒地还只是个十几岁的丫头,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这年底,诸事皆多,就怕有个疏漏料理不清。   到了花府,马车尚未停稳,花容氏就掀了帘子,张嬷嬷先跳了下来,搀了花容氏下车。   冬日昼短夜长,但见家中已掌了灯,福气开了大门,花容氏随口问了句,家中今日可有什么事。   小厮说庄子里来人了,送了些年货,又有老爷家的老亲过来等等。   花容氏“呀”了一声击了一掌,愁道:“怎么一没事都没事,一有事就事情赶着事情来。”一面走一面又遣了人唤翠红过来。   不一会,翠红小跑着来至跟前,花容氏已经在库房查验了遍货物,说来这庄子还是七月中旬花吟大病初愈之时,在张嬷嬷的提点之下,花容氏和花大义商议了后才置办的一处产业。那庄子本就是一个富户人家的,因居家南迁才卖了。庄子内本养着的鸡鸭鹅羊,并果蔬作物都一并留了下来。   花容氏没想这才半年不到的时间,就有这等收成,心头自是欢喜非常。   可因之前花府并没有外置的产业,更没有年终收成这样的事,翠红没机会参与过类似的处置料理。而她初次竟做的这般好,还将各色物品分门别类做好了保鲜储藏,一应杂物更是摆放的井井有条,花容氏不禁连声称赞要是她自己做也不及翠红的一半细致。   翠红站在一旁,听夫人这般说,忙笑着辩解说自个儿人小哪会料理这些,都是那兰珠嬷嬷的功劳。就连那老爷的老亲也是兰珠嬷嬷接待应酬的。又拉拉杂杂说了今儿个府里出的各种杂事都是兰珠嬷嬷帮着处理的。   花容氏和张嬷嬷对视一眼,及至询问完府中诸事,让翠红下去休息了,俩人便亲自去了兰珠嬷嬷的房间。   此刻兰珠屋内的灯已经熄了,但她却搬了个凳子坐在廊檐下就着月光做针线。   张嬷嬷上前笑呵呵的问道:“兰珠妹子,这大冷的天还不快进屋歇着去,做什么在屋外缝东西?”   兰珠眯着眼细瞧了下,忙招呼了声,迎进屋内,寻了火折子点了灯。   花容氏进了屋只觉得房内冰寒彻骨,讶然道:“兰珠大姐,屋内怎么也不生个碳炉子?难道是徐大妈没给你?”   “不是,不是,可别冤枉了她,”兰珠笑着踢了踢被她搁在床底下的一筐碳,“我就是不觉得冷,用了反是浪费。夫人您要觉着冷快上了炕用被子裹着。”   花容氏心里清楚,这兰珠定然是看花府拮据,舍不得用府内的东西,心头禁不住又愧又叹。这般一想拉了兰珠的手,言辞恳切道:“你的心思我明白,我们花府虽然拮据,可也不差这点炭钱。况且你身子刚好,更不能饿着冻着了。要是三郎现在过来见你屋内这般冰寒,还不要跟我急红眼,认为我苛待了你?”   兰珠一听提到了三郎,面上的笑容顿时就暖了,连说:“不会的,夫人是大善人,花府人人都好,三郎更是个讲理的好孩子,决计不会说出这种没轻没重的话。”   一番话说得花容氏和张嬷嬷都笑了。   借着烛光花容氏看到兰珠放在小几子上的鞋样子,看那大小,花容氏已然心中明白,拿了在手中赞道:“好密实的针脚,是给三郎做的?”   兰珠笑的慈爱,点了点头。   “你待三郎可真好,比我这做娘的还周到,我现在手里只忙得过来给老爷和老幺做了两双,三郎我都许久没给她做鞋了。虽然翠绿心热帮三郎做过一回,可毕竟人小力气也弱,那鞋底子勒的不密实,三郎又是个喜欢乱跑的,没穿几回就松散了,我看兰珠大姐你做的可真是好,针脚又细密紧实,穿个七八年都没问题。”   三人又是一笑,而后花容氏又扯到了今日之事上,对兰珠能在她不在家时帮忙处理府中诸事感激不尽。   兰珠说:“我也是心知夫人是个明事理的,最是宅心仁厚,若是一般的多疑胡想的我也不敢揽这事,今日也只是凑巧听到前院一团乱嚷,我看就翠红一个小丫头急的满头大汗这才出了声,其实都是寻常小事,夫人不必道谢,只不过翠红年纪小没处理过这事,等磨个一二年,自然老练了。”   花容氏又说了今儿个突然离府的缘由,直言恐怕要忙到周老太太头七放能歇下来,家中的事还有赖兰珠大姐多多照应。   兰珠自是推辞一番,花容氏又说了好些客气话,兰珠这才应了。   花容氏和张嬷嬷临走时,花容氏又拉了她的手说:“等年后我们闲了下来,你要是再做活咱们就夜里一起,这样既省了油钱,又能一处唠嗑闲话,岂不有趣?”   兰珠笑着应了,送了二人出了房门,还要再送被花容氏赶了回去,兰珠回了房正准备上炕休息,岂料张嬷嬷又从厨房引了碳送到她屋内,兰珠推脱着不需要。张嬷嬷便笑着拉了她的手,“要不,你夜里就和我歇在一处,况我那老头子在庄子里,一年里也回不来几趟,咱们一个被窝里取暖,你还能陪我说说话,只怕你别嫌我是个老婆子啰嗦。”   兰珠笑道:“哪敢嫌你,说来我虽则比您年轻个二十多岁,可看上去比您还老,而且曾经我还是个烂臭的叫花子,我只怕你嫌我。”   话说花容氏这一忙真真就忙到了周家老太太头七才歇了下来,而此时也已经年二十八了。   官家的太太们私底下都在替花容氏打抱不平,议论周夫人是个不懂事的,不通情理。若是没有兰珠或许花容氏心里也会有几分怨言,可现在府中诸事皆被兰珠料理的井井有条,竟比原先还要细致妥帖,花容氏放了心,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况且周夫人虽然人情世故上有所欠缺,可待人却是个实心眼,自花容氏回去后,第二日便打发人送了两大车年货过来,感激花容氏这几日的不辞辛苦。   而花容氏回了家,第一件事便是找了兰珠说话,言辞恳切的请她留下,希望她从今后就将花府当成自己的家。并就上回她刻意避开了兰珠的请求跟她道了歉,直说自己那会儿对她还不了解,生怕她来历不明对家里人不利。   兰珠禁不住滚下泪来,哭的哽咽,立誓就算自己被剥皮拆骨也绝不连累花家。   花容氏忙捂了兰珠的嘴,泪盈盈道:“呸!呸!我也就胡乱那么一想,你还真当真了。”   于是兰珠就此正式留了下来,花家一大家子欢欢喜喜的过了个好年。   刚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花吟才从水月庵上香回来,怪老头道:“这年也过了,节也过了,是该收收心了。”   当夜便领着花吟在外头又抬了个快死的人回家,不过这会儿可不是什么臭叫花子,而是有家有口的,只不过中了箭伤,郎中说不行了,一家子哭天喊地的,正准备后事。   怪老头刚巧经过,一听说是箭伤,回头冲花吟说,“这刀剑伤为师还没教过你,背回去。”   这头一大家子一听说有的救,哪有不依的,更何况还是花家三郎来抬人。   要知道自从花三郎背了个臭叫花子回家医治好了后,花三郎的名声不胫而走,或许大家背地里都道他痴傻,可那也是医痴憨傻。实则人人都敬他敬的不行,毕竟现在这世上能傻气到这份上的已经没几个了。   可现在还在正月里,且不说抬个要死的人去人家里不吉利,就是这受伤的人也经不起来回折腾,且说他家里人本就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态度,没报什么希望,总还想着要死也是死在家里方是对得起逝者。   那家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顾虑,花吟也觉得有理。可怪老头牛脾气上来就是不允,直言要是想医,就让抬回去,要是不想医就走人。   那家人还在犹豫,而那重伤的人虽然因失血过多提不起力气合着眼,可心里却清楚的很,一听说还有人肯医他,哪有不想活命的,突然就伸出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攥住花吟的衣摆就是不撒手了。   家里人无奈,又见花三郎是个不讲究忌讳的,这才千恩万谢的抬了那人跟着他们去了花府。   到了花府也没走正门,而是绕到后头,进了西北边新盖的两间屋子。   那两间房还是花大义忙里偷闲了几日找了军营里的几个能人来搭的,这也是花吟求来的。大门朝外,里头开了小门通往他们花家三兄弟的东厢房,为的就是学医看病方便。   那家人将伤者放到花吟指定的地方后,怪老头就将那些人给撵了回去,直说:“是死是活明日来了便知,候在这里也无用。”      ☆、第34章      若说最初的最初,花吟还敬畏她师父是个感天动地、秉持医者父母心的大善人,甚至因为自己不是真心实意的照顾浑身长满疮又烂臭的兰珠,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是多么多么的伪善。   结果这种无比荡气回肠又自惭形秽的心情也就持续了半个夜晚加一个白日,次日天黑待怪老头清醒过来,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顷刻间就让他在花吟心底光芒万丈的伟岸形象彻底崩坏。   他说:“这个好,一身的烂病,最适合新徒弟练手了。”   花吟当时觉得整个画面都裂了,娘呐,与师父相比自己的情操不要不要太高尚喔!   亦如此刻,怪老头净了手,用药酒消了毒,手中捻着锋利的刀子,嘴角噙着笑,那迷离的小眼神哦,就跟看到了砧板上的肥美鱼肉,晚上有了下酒菜一般。   “你来!”怪老头说。   花吟手一颤,“我来他会死的……”   “废话,不死几个,你的手艺能长进?!”   师父,这真不是做菜,这可是人呐,搞砸了是要出人命的……   展眼阳春三月,春草疯长,百花齐放,在花吟每半月去一封万字长信的强烈攻势之下,云裳总算是回了一封信,矜贵又大度的表示既往不咎了,并高姿态的表示也可以继续和她做一般意义上的好姐妹啦,这让花吟大为高兴,当晚多吃了两碗饭,并又连夜回了一封长信,又是夹带私货将郑西岭一顿海夸猛吹。   不过花吟这头是一门心思,迫切切的想做红娘牵线搭桥。又哪知云裳的小心思啊,自从云裳这个外来户去了京城后,就受到了京城土生土长的小姐们的鄙视嘲笑,说她山洼子出来的上不得台面,打扮土气,又没什么才艺。   云裳融入京城贵女圈融的艰难,却有花吟这个还在山洼子里待着的巴巴的来讨好她,云裳的自尊心多少平衡了点。可她和花吟打小就认识,在她心里花吟那坏肠子弯弯绕绕的就跟那幺姑郡的山路一般——九曲回肠。   云裳一边和花吟好着,一边又提防着她,生怕这小丫头在哪挖个坑就专等着她往里跳呢。   可巧了,花吟病中被花二郎误寄的那封信到了云裳手里后,次日她便随同母亲去给一个官太太贺寿。前一夜她因为气闷花吟满嘴胡言,通宵没睡踏实,骂了她一夜的疯子、坏东西,结果第二日就有些晕晕乎乎。因为人多,一不留神和娘亲走散了,弯弯绕绕便进了一处院子,突然听到有男子的声音,云裳赶紧往假山后一躲,岂料又听人大喊,“半山!宁半山!你等等我!”   若是搁平时云裳定然是将自己藏的紧紧的,低眉顺目的埋低了脑袋,待到人走远了才出来。可是今儿个也不知怎么地,竟鬼神神差的从假山后冲了出来。或许是她出现的太突然,迎面走来那人没注意,便和她撞了个满怀。   云裳张皇间抬头,就见一少年正一脸错愕的看着她。   后头那人追了上来,朝少年的肩上一拍,“宁半山!叫你呢!”   云裳陡然回神,猛的推开他,急急跑走了。   跑了老远回头看了眼,那少年正和一群半大的官家少爷说笑,他在那群人中间并不显得多出色,个头也偏矮,但,就此,云裳反而上心了。   这头且说四月的一天,花吟一大早去了山上采药,至下午方回,刚推了大门闪身进来,福气一脸如释重担的迎了上来,冲她喊,“三少爷,你可回来啦!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花吟满脸满身的泥灰,身后背的篮筐满满的草药,手中还提着小铲子,福气上前就来接过。   岂料篮筐还未卸下,就见翠绿也不知从哪个方向跑来的,一头栽进了花吟的怀里。   花吟被撞的一个踉跄,若不是福气眼疾手快拉了一把,她一准一屁股摔地上去。   “阿弥陀佛,三郎你可算是回来了!”张嬷嬷紧接着走了出来,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花吟大惑不解,勾了翠绿的下巴,就见她满脸的泪,眼睛都哭肿啦!   “这,这怎么回事啊?”花吟瞪圆了眼。   正在此时,自前厅又走出来一男一女俩个中年人,绸缎衣裳,打扮的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家境不错。   那男的一看花吟,就拱手上前,笑眯眯的说道:“这位就是三少爷吧?”   花吟刚想抬手回礼,却感觉到翠绿猛的将他连胳膊带腰身一把抱紧,花吟想抬胳膊都挣不开,不由的低喊了声,“翠绿?”   翠绿只管摇头,就是不松手。   那男人的目光落在他二人身上,一脸的若有所思,而后言简意赅的做了自我介绍,并直言此番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侄女——翠绿。   花吟半晌没说话,暗道什么南武郡人,分明就是土生土长的大周京城人士,瞧那一口正宗的官话,就算你捋直了舌头南武郡话你也说不正宗。   转念一想,难不成是乌丸猛最终决定还是将翠绿接走了?   花吟心下也不确定,又绕着话跟那姓孙的先生又问了诸多杂七杂八的问题,果见那先生顾头不顾尾,说话前后矛盾,露出了破绽。花吟心中已然确定,只没有当即应承下来。   花吟说:“孙大叔,你看这翠绿虽说是您的侄女,可她毕竟和我从小一处长大,都是有感情的,一时就这么叫她说走就走了,她肯定是难以接受。您这来接她是骨肉团圆天大的好事,要是闹的哭天喊地就不好了。这样吧,要不你们先在我家中歇息两天,待我们劝劝她,让她想通了,欢欢喜喜的和你们走,岂不更好?”   那孙先生和媳妇儿彼此对视了眼,应了声好,但并没有歇在花府,而是去了客栈,说是去那等花府的消息。   花吟送走了那对孙姓夫妻后,花容氏上前冲花吟说道:“你好好劝劝她,这丫头死心眼任我们怎么劝就是听不进去一个字,这都哭了一上午了,也该让眼睛歇歇了,别年纪不大就跟我一般眼睛不好使了。”转头又是将翠绿一顿劝,“好孩子,虽然干娘也舍不得你,可是那毕竟是你的血亲啊,干娘总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硬拦着不让你走。再说了,你跟着他们过着有人伺候的富足日子,总比跟着我们一大家子朝不保夕的要好……”花容氏还要再劝却见翠绿两手捂着耳朵,死命的摇头,眼泪都砸到她脸上了。花容氏又是一叹,这才转身回了房。   人群纷纷散去,花吟也回了东边院子,那翠绿却跟个追着母鸡快走的小鸡仔似的,拉着花吟的衣裳也跟了去。   兰珠自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这会儿花吟回了屋,兰珠给她打了洗脸水后,才开了腔,“你看出他们不对劲了?”   花吟一怔,手中捧着帕子,朝兰珠一笑,“嬷嬷是个明白人,怎地又要问我?”   兰珠一笑,“我就知道你这孩子虽然看上去傻里傻气,却比旁人都要通透心细,旁人没想到的你都能想得到,只三言两语就让那二人露出了破绽。偏你还不道破,连我这素有城府的都看不透你的心思。”兰珠说着话就上前解花吟的脏衣裳。   花吟忙不着痕迹的避开,闪身到了屏风后,三两下的扒了下来,又换上干净的,“我能有什么心思?只不过我看那二人也不像是坏人,真要接了翠绿走估摸也不会亏待她。或许是另有隐情,才错漏百出吧。既然他二人不愿说,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况且走与不走这毕竟是翠绿自己的事,回头还得问她。她要是想走,我自然备上礼物欢送,她若是不愿意走,我也决计会问清楚明白,否则绝不叫那二人将翠绿带走。”   兰珠从屏风上拿了挂在上面的脏衣裳,笑着搭在手上,“你这孩子怎地这般害臊,我一个老嬷嬷,你就算被我看光了又如何,回回换件衣裳都藏的紧紧的,就跟个大姑娘似的。”言毕笑呵呵的出了门洗衣裳去了。   翠绿一直站在屋内,花吟和嬷嬷的话她自然全听到了心里,因听了花吟说了那番话,急急的想表达心意,又怕手语说的不真切,扫到桌案上有笔墨,忙研了墨,写了一串的大字: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我要一辈子待在花府和你在一起!   写完后没等墨迹干,就举到了花吟面前,花吟端看那字,好心情的调侃道:“这字是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大小姐劳苦功高!师父当的好!”说完这话,花吟先是噗嗤一笑,竟有点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翠绿还要磨她,花吟抬手在她脑门上揉了揉,就跟她二哥经常揉她一般,道:“我知道了,你就将心放到肚子里去吧,除非他们会飞檐走壁将你绑走,否则我绝不让他们将你带走好吧?我跟你打包票!”   翠绿这才笑了,而后跟着花吟去了院子,挑拣晾晒她采回来的药草。   待一切忙完,兰珠又端了一碟她亲手做的糕点,花吟捻了一块在手里,只觉得兰珠做的糕点与市面上卖的相比,不知要精致多少倍,尤其每块糕点上还精心的做了花纹,也不怕劳神费劲。   花吟有时会想到也许兰珠身份不一般,可是每当她想深想时又觉得没必要,上辈子她就是想的太多,结果算来算计反而将自己算进去了,这辈子不若糊涂一点,指不定就长命百岁了呢。   吃着糕点,兰珠没事又教花吟认了一会大金的字。自从花吟知道兰珠是大金人,又认得字后,便央着兰珠教她读写大金的字,本来兰珠还很犹豫,生怕花大义夫妇怪罪,可后来见老爷夫人一点意见都没有,倒是异常高兴的担了这个老师。   当晚,花吟便喊了福气到跟前,让他将一封信送到那孙氏夫妻所住的客栈。   话说那孙先生接了信后,看了又看,一时没了主意,于是又和同来的女人商量了下,自己也写了一封信附上,而后喊了陪同他们一起过来的护卫,叫他八百里加急送往都城乌大人手上(乌丸猛到了大周直接改姓乌,单名一个猛字)。   两日后乌丸猛便接到了一封鼓囊囊的信件,一封写着: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我要一辈子待在花府和你在一起!   乌丸猛正奇怪,又抽了第二封,十来行娟秀端正的小字,言辞恳请的表达了希望留下翠绿的意愿,并且委婉的表示了——你孙先生要是不好意思让翠绿住我们家白吃白喝,那就每年送点钱过来吧,(当然,这一点表达的是很含蓄,很含蓄的……你信?!就连乌丸猛这个大老粗都看出来了,你说有多含蓄!)(花吟:废话!这信就是要写给肌肉男看的,不直白点他能看懂吗?)   最后乌丸猛才看到了孙方正寄来的信,信中他详细描述了翠绿在花府的近况,言明花家一大家子都是好人,在幺姑郡名声很好,又说翠绿小姐执意不肯走,他们劝了一上午,她就哭了一上午。并重点提到了,翠绿小姐似乎对花家三郎的感情不一般(咳咳,毕竟这俩还是小孩子啊,也就是猜测而已,大家不要想不和谐的啊,打住!打住!)   于是乌丸猛困惑了,这到底几个意思啊?   到底是事情办成了还是没办成啊?   恰巧,南宫瑾进来,冷着眼,一脸的阴郁,走至近前,将那摊开的三封信一目十行扫了遍,转头见乌丸猛仍在纠结,于是声音平平的好心提点道:“铃花应该是看上那小子了。”   “谁?”   南宫瑾照旧阴郁脸,“那小子应该是看上你的钱了。”   “……”   “杀了那小子或者让铃花恨你一辈子,你自己选。”言毕亦如他来时那般,神出鬼没的来,神出鬼没的走。   乌丸猛纠结了一晚上,最终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女大不由娘,随她去吧。至于那小子,先留着他的命,要是长歪了,再宰也不迟。   孙先生接了信,于是又假模假样的去接了两回,最后看实在接不走,才做万般痛心状,将翠绿郑重托付给了花大义夫妇,而后又留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供翠绿使唤。至于银子?做梦!一个子儿也没有。   由于平白又多了四个人吃饭,且这四人受了指示,只一门心思的伺候翠绿,其他什么事都不干,于是花家的日子更艰难了。   转眼到了花吟十二岁这年,怪老头自觉中的毒一日深过一日,虽然身子依旧硬朗,可神智却混沌多过清醒,不似以前那般虽然白日迷糊,天一黑就明白过来。   于是他叫了花吟到跟前,说:“自古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为师也教你有些时日了,你底子也打的差不多了,本想等再过几年,待你基础更稳固些再让你确定专攻哪个方向,但眼看着我这神智是一日糊涂一日,若不早早确定你的钻研方向,只怕你学的太全,没有专精。说好听点是集大成者,什么都会,实则什么都只会个皮毛,没有专长。还是那句话,为师骨骼清奇,是天纵奇才,你们学不来我的样样精通。只要你们能有个专长名声在外,也不枉称是我攻邪派的弟子了……”   花吟听的是唯唯诺诺,询问道:“那大师兄和二师兄的专长是什么?”   怪老头咳嗽了声,“他们一个是专攻外伤的,一个是专攻毒药。当然,你大师兄因为不思进取,已经被我逐出师门了,你要是想专攻外伤,我也可以教你,只不过我现在老眼昏花,手也喜欢抖,比不得年轻时候教的好。”   花吟咧着嘴笑,半低了头做害羞状,两只手在胸前转着圈圈道:“我想专攻不孕、不育……不举。”   老头子嗯了声,喃喃道:“不孕不育不举是吧?好!嗯?不举?!”   花吟面上顿时开了朵太阳花,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不举。”   攻邪派祖师爷只觉得喉头一股腥甜,一口老血差点喷涌而出。      ☆、第35章      春去秋来,又是一个寒暑,到了花吟十三岁这年,她过的尤其的小心翼翼。   上一辈子,就因为她太过招摇、名声在外被大金的一个小统领看中,十三岁那年的正月里花容氏去庙里上香,她带着小丫鬟下山玩,被早就伺机而动的小统领绑了去。幸得花大义半道上追了来,这才保全了花吟的名节,虽然侥幸抢回了女儿,但到底是受伤太重,丢了性命。   花吟生怕会历史重演,于是,从上一年的腊月开始花吟就深居简出,虽然她也知道如今的自己,别说是小统领了,恐怕一只公蚱蜢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但谁又知道这无常的人生呢?只希望自己不要行差踏错,又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   除此之外,花吟最爱在花大义耳边叨叨叨,晨昏定省必然要千儿百遍的唠叨一遍要花大义远离金人,遇事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和任何人有暴力冲突。   花大义粗人一个,又是行伍出身,遇事讲不通的最喜欢拳头底下出真知。   花吟这般碎碎念,旁的人可受益未可而知,但花二郎倒是真真获益不少。虽然花二郎一年大过一年,眼看着个头身架都长过大小伙子了,但是花大义似乎是揍他揍顺手了,仍旧三不五时的请他吃一顿竹笋炒肉丝。不过自开过年后,花大义被花吟念叨的不胜其烦,禁不住暗衬,“难道满满这般是怨我不该揍她二哥?是啊,他们兄妹俩最是好了,定然是这个缘故了。”而后,果见花大义揍花二郎揍的少了,乃至突然有一天,眼看着花大义的拳头都快落下了,花吟刚巧有事喊了声“爹”,花大义骤然收手,至此后便再没见打过花二郎一下。   若说上一世,花大义突然丧命后,花二郎每每回忆起父亲的拳头都会禁不住思念的泪流满面。而这一世,花二郎却常常对花吟感动的涕泪交加,回回一听花吟念叨她爹就心里附和一句:“好妹妹,不枉哥哥疼了你这么多年,果然没白疼!”   展眼到了四月,花吟虽然整日窝在花府,却也没闲着,他师傅发颠时闲来无事撕扯他以前宝贝似的旧衣服,却无意从夹层里扯出一张地图,被兰珠捡了去,后来又落到花二郎手里,他喜滋滋的带着郑西岭等去寻了宝。   一日方归,原本预想的金银宝贝没找到,却带回来上百本手写的册子,上书《老邪手札》,花吟翻了翻如获至宝,原来上头记载的都是师父平生的研究笔记。大致分了内外妇儿,往细了去,又有几十个名目。花吟喜不自禁,又暗衬师父这是藏私呢。待某一日怪老头醒转过来,花吟就阴阳怪气的哼哼他,怪老头不明所以,拷问了她诸多医理,花吟皆对答如流,怪老头蹙眉,疑惑,正想细问,转头又犯了病,糊涂了。   花吟自得了《老邪手札》后自觉有种如虎添翼的畅快感,诸多用药看诊俱都从手札中来,后有一日怪老头又醒转过来,恰好花吟正在医治病患,怪老头醒过来后也不作声,只歪在一边冷眼看着花吟如何诊治。   花吟见那人症状有些类似手札中所述的某个病症,撒手不管病人,急急的就去翻书,越看越像,而后一击掌,就认定那样了,忙去施针,照书誊抄药方,却不料怪老头突然劈手过来将她手中的书给打了下来。   “啪”一声书落了地,花吟怔怔的看着怪老头,竟忘记撒娇厮闹手背被师傅打的生生的疼。怪老头满脸怒容,而后一甩袖子走了。   至夜,怪老头才打外头回来,花吟赶紧从门槛上爬了起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肚,忙迎了上去,见怪老头不疯不傻,知道他并未犯病,便躬了身子,一脸的委屈,千不该万不该的赔礼道歉。   怪老头还是一脸的怒容,径自回了屋,花吟紧跟着追了上去,兰珠之前一直陪在花吟身侧,此时见这般,便悄悄退了回去。   到了室内,怪老头从袖子里抽出两本书,劈头就砸在花吟的头上。花吟疼了下,却捂住头不敢吭声,忙捡起,打了灰,只见上头写着《攻邪派秘笈》。   花吟嗤一声,差点笑出声,憋的快内伤了,才颤着声音问道:“师父,这《攻邪派秘笈》是个什么宝贝?”   怪老头拢着袖子,拧眉道:“哼,既然那上百本的手札都被你找了来,也不差这两本了。”言毕瞪了花吟一眼,呵斥道:“笑什么笑?随便取的名字,你以为你叫花吟就好听?”   花吟一听这话忙掩了笑,探头朝外面看了看,快步走至师父身旁,小声道:“师父,您想害死我啊,旁人不知道我改头换面的缘由,我可是敬奉您是我师父,亲口告诉了您。您这般大刺刺的喊,要是被旁人听了去,起了疑心,被老天爷知道了,我可就死翘翘了。您大徒弟二徒弟都被你逐出了师门,您就剩我这一个可怜见的小徒弟了,您舍得我出个什么意外?”虽然怪老头时不时“臭丫头”的唤花吟,可府内上下除了那几个知情的,即便外头人听了去,都只当老头子嫌弃花三郎女气,似个姑娘,也都没多想。因为这,兰珠还气不过和老头子理论过。   话说怪老头听了花吟的话,气呼呼的吹了两下胡子,倒也是将花吟的话听了进去,撇开这一茬,又吼道:“你就知道岔开话题!”“咚”又是一记爆栗。   若是平时花吟也就躲了,今日不同往日,她犯了错,自是不敢违逆师意。   怪老头见花吟泪水盈盈的,委屈的吸着鼻子,不觉心头已经软了七八分,却仍旧口气严厉的训斥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我恨的不是你偷拿了我的手札,反正那些不论迟早我终究是要留给你的。我恨的是,你看诊用药竟然不顾病情轻重缓急,只一味的翻书依样施针下药。你可知古人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况手札上所述的那些诊疗方法也只是我这些年来的心得总结,并不是金科玉律。从你入我师门第一日起我就告诫过你,攻邪派第一条门规就是要突破求新,我每每教你治病救人,都是要求你近身伺候观察记录,且不圈定你如何看诊问药,就是希望你能多动脑子,潜心钻研。也只有你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为师才能放心将手札交你手上,而不致你固步自封。可不成想,为师教导你这么些年,你旁的没学会,竟学得这投机取巧的本事,真真是枉费了为师的一番苦心啊!”怪老头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后,又是一声长叹。   花吟羞愧难当,唇瓣咬的齿印深陷,暗暗下定决心从今后悔过自新,不辜负师父一番教导。   这头花吟将将跪下,悔过的话尚未说出口,岂料只听扑通一声,师父她老人家也学着她的模样给她行了个跪拜大礼。   花吟一瞧师父那傻乎乎的样,刚盈在眼眶的泪就生生给逼了回去,得,这又疯了!   且说这一日花吟正在屋内苦思冥想,突听得前厅传来婆子大咧咧的笑语声,花吟奇怪,招了小厮去前头看看什么情况。   小厮去了好一会才回来,进门就捂嘴笑,尚未跨进房门就先道了声喜。   花吟莫名其妙,直问喜从何来?   小厮笑的更欢,这才将他偷听到的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是龙门镖局的大当家相中了他,找了媒婆来替女儿说亲来了。   花吟回忆了半日方想起他和这大当家的因缘,不过是一时凑巧,替他看了一二回病而已。   这大当家是个粗人,按理说这样的男人应该更欣赏硬汉子才对,岂知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替女儿相中了花吟这般弱鸡似的人物。   花吟听完这话,只吓的手一抖,恰在此时,李大媒婆那个破落户竟撇开了花容氏,不顾她的阻拦,笑闹着直奔东厢房而来,口口声声要和三郎面谈。   花吟听得那声,第一个反应竟丢了手中的书,一咕噜滚床肚底下去了。只看得站在一旁的小厮目瞪口呆。   李大媒婆推门进来,左看右看,满脸失望的嘀咕了句,“果真不在家啊。”   花容氏跟在后头,也是一脸的疑惑。   正在这几个妇人面面相觑之时,前院突然传来嘈杂呼喝之声,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几乎须臾之间,就有一男子大踏步冲进了东厢房,口内大喊,“三郎!三郎!要不得了!”   花容氏和府内的一干大丫头躲避不及,那男子愣了下,这才躬身作了个揖和嫂夫人赔了不是,又问三郎在哪?   花容氏用绢帕掩盖了面,张嬷嬷忙抢在她前头回道:“不在府内,想是出去了!”   那男子“呀”的一声拍了自己一掌,吓得妇人们都是一愣。正在此时,他身后又有男子进来,几个人抬着一人,却见那男子腰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滴了一路。      ☆、第36章 议亲      花吟趴在床底下不清楚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吵吵闹闹都快乱成了一锅粥,花吟自觉再躲下去也无趣,遂灰溜溜的又从床底下爬了出来,身上蹭了灰,发上还挂了蜘蛛网。   那一堆人尚未离开,花吟这般动静,少不得被眼尖的看到了,花吟对上那人的眼,眼见着那人面上一愣,嘴一动看样子就要说话,花吟忙赶在他之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同时又伸了个懒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这才做万般惊讶状,“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   众人惊了一吓,反应过后,一时上来数人都要拉她说话。花吟被扯的几个方向晃了下,最后还是方才的那个男人力气大,一把将她从人群中拽了出来,“快来救命!”   花吟踉跄了下,身子几乎被那男人给提了起来,脚尖触地划拉了几下,就被带到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跟前。   花吟登时三魂去了七魄,待看清那男人的脸时,一颗心哐的一声落了肚,又噌的一声提到了嗓子眼。   “哐”是因为不是她爹花大义,“噌”是因为是隔壁郑西岭他爹。   “我地儿呀……”一声凄惨的哭喊,郑老太太在媳妇丫鬟们的簇拥下,一窝蜂似的涌了进来。郑老爷家的几房姨太太更是一个比一个能嚎。   花吟这才回神,虽心下已乱,但面上仍故作镇定的指挥一干人等将郑老爷抬到她惯用来治病的那两间屋子,而后一关房门,将郑家的那般妇人一概挡在门外,屋内只留了福气并另一手巧灵活的小厮。   花吟拿了剪刀先是将郑老爷的血衣给剪了,郑老爷呻吟着,“这次怕是要不行了,被大义给害死了……”   花吟心下不解,这头小厮熬好了麻沸散,花吟接过就要喂郑老爷。   郑老爷这条血性的汉子不禁也落了泪,只不肯喝,哀切切的说:“三郎啊,我这次怕是不行了,可是我还没活够啊……”   花吟忙安慰了几句,“吉人自有天相,郑大叔福大命大”等话。   郑老爷还在硬撑着废话,花吟急的五内俱焚,又不好硬灌,正在此时,郑老爷突然头一歪,晕死了过去。   花吟大惊,却听一声呵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听他废什么话!”   转眼就见师父他老人家手中拿着银针出现在她面前,花吟大喜,道了声,“师父你醒来的可真是时候!”   怪老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三年多啦!你也该出师了!”   花吟讨好的笑着,暗道:“有你在不是更万全些嘛。”   这头师徒俩说着话,手里却不闲着,三年来的朝夕相处,二人自然形成了一股默契,余下诸般治疗手段自不必细说。   及至三天后,花吟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跟询问了她千儿百遍的郑家老小作保道:“放心吧,郑大叔不会有事了。”   花大义跟头一日酒醒后一样,羞愧的握着郑虎的手,大丈夫的眼泪洒的七零八落的。   花吟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日日念叨她爹要与人为善,莫要冲动,结果他爹的确是不冲动了,三日前喝了点小酒,恰逢大金的几个官兵欺凌大周的百姓,花大义气不过,就要上前动手,陡然间却又回想起女儿的叮嘱,虽生生忍住了,可金人叫骂的难听,花大义又忍不住了,却自己不动手,只怂恿着郑虎露两手叫金人瞧瞧咱大周人的厉害。   郑虎也是喝多了的,花大义一声吆喝之下,郑虎就喊打喊杀的跟人干上了,结果寡不敌众,金人又狡诈,郑虎一时不察,挨了一刀。   幸得戍边的一众官兵及时赶到,救下了郑虎,绑了那几个金人,就为这事两边正在交涉,现在还未了呢。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郑虎总算是大好了,虽仍不能使大力,但好歹能杵着拐,慢腾腾的行走了。   花吟放了心,暗思量,这世间的事因果循环,朝夕之间真真变幻莫测,上一世她爹因为她受伤丧命,这一世郑大叔却因为她爹被刺伤险送了命。念及此不禁念了声佛,只愿所有的苦难统统自己来受,但求身边的人能平安无事。   正在此时,院外又响起李大媒婆洪亮的笑骂声,花吟头皮一麻,丢了手头正在忙的活,身子一闪就躲了起来。   院内翠绿正坐在树荫下做荷包,只看了眼花吟躲去的方向,便仍旧低了头干活。   李大媒婆尚未进屋就喊,“三公子!三公子在吗?三公子可在屋内?”   嚷了几遍没回话,进院就看翠绿正在树荫下做针线,于是朝她喊了声,“你们家三少爷呢?”   翠绿知道花吟最近非常烦李大媒婆便也不应她的话,只低着头忙手中的活。   走的近了,李大媒婆认出是花家的哑巴干女儿,见她不理自己,面上有些挂不住,少不得嘴里嘀咕了一句,“原来是你个小哑巴在这啊!怪不得没声没响的。”   翠绿倒是没什么反应,恰好服侍翠绿的两个丫鬟进院,一听这话,个个怒容满面,其中一个唤作莺哥的脾气尤其的坏,当即就回道:“你个死老太婆骂谁呢?”   李大媒婆嘴唇哆嗦了下,“你个没大没小的贱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莺哥一听这话当即就炸了,双脚一跳就要和李大媒婆开撕。翠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拦都拦不住。   院子里头,一声“死老太婆”,一声“贱人,娼妇”撕的好不欢乐。   花吟本躲在柜子里头,听了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欲哭无泪的将额头朝柜门上撞了两下,这才无可奈何的跑了出来,急急挡在俩人中间。   那俩人正撕的欢,陡然闯进一人,也没看清是谁,一个朝花吟头上甩了一巴掌,一个又朝她脸上挠了一把。   待看清后,那二人都是一愣,一个抓住他的左胳膊亲亲热热的喊了声,“三公子!”另一个捉了她的右胳膊脆生生的叫了声,“姑爷!”   莺哥这一声“姑爷”叫的给力,不仅镇住了李大媒婆,就连花吟都愣了神。   也就这一愣神的功夫,莺哥大力一拽就将花吟拽到了她这一边,而后一挺小胸脯冲着李大媒婆哼了声,“亏你还是媒婆,真是一点眼色都没,难道你看不出来三爷和我家小姐是一对吗?你这巴巴的来回十几趟了,就这么想将林镖头的女儿塞进来做小?”   李大媒婆登时气歪了鼻子,那林镖头豪爽,许了诺,要是促成了这桩婚事就重金酬谢,眼见着到嘴的肥肉就这么没了,李大媒婆能不懊丧的捶胸顿足吗。   “都认了干兄妹,一家子人了,还做婚,就没听说过这样的人家……”   “要你管!”莺哥翻了个大白眼。   李大媒婆仍不死心,一把抓了花吟到跟前,迫切的问,“小神医,你跟我说句实话,这小蹄子说的是真的吗?你年纪还小,懂什么感情啊,别把从小一处长大的兄妹情当了男女情,不一样的。那林大镖头可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你要是做了他们家的女婿,那林大镖头有的往后还不都是你的,你可不能犯傻啊!”   花吟还真就装傻了,“您老人家也说了,我不还小嘛,谈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先定下啊!订了婚再过个三五年成亲也不迟。”李大媒婆性子急,一边说一边激动的掐住花吟的肩就摇上了,花吟被摇的头昏脑涨,想打马虎眼,可看李大媒婆这架势恐怕不撂句狠话往后就没安宁的日子,于是一咬牙,拉了翠绿的手握在掌心,涨红了脸道:“我和翠绿是真心喜欢彼此的,林镖头的美意我只能心领了。”   李大媒婆瞪大了眼,而后重重的一叹,满脸失望的扭头就离开了,嘴里还嘀咕着,“花夫人也真是的,难怪一直支支吾吾的就是不同意,也说不出个缘由,唉……就算是这种见不得人的缘故也该和我说清楚啊,害我白白跑了这许多趟。”   李大媒婆这般嘀咕着就见花容氏、张嬷嬷并“花小姐”还有郑家老太太及几个妇人都站在院门口,李大媒婆面上尴尬,讪笑了下,就从人堆里挤了出去。   却在这时,只见“花小姐”偏过头,认真的冲握着她一只手的郑家奶奶说道:“奶奶,您刚才说的事我同意了。”言毕挣开自己的手,掉头就走了。   花吟只见迎面走来那几人神色各异,或惊慌失措或大喜过望,花吟正待上前询问,就见郑家三姨奶奶突然转过身子笑呵呵分别跟花容氏和郑家老太太道了声喜。   郑家老太太一双眼睛都快眯缝成了一条缝,拉着花容氏的手就说:“你看姑娘都点头同意了,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好拒绝我老太婆的,我家西岭多老实的一个孩子,可不会委屈了满满,那俩孩子的生辰八字我都找人看过了,真真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言毕拉着花容氏就往回走,“走,咱们回房去慢慢讲。”   但花容氏身子虽然被拉偏了,但是脖子一直扭着往回看。   花吟对上花容氏的眼,莫名心头一突,陡然就明白了什么,急急跟了上去。      ☆、第37章      花吟是做梦都没想到上辈子一直对自己颇有微词的郑家老太太这辈子居然来了个大反转,不仅对她赞赏有加,还热络的非要讨了她回家做孙媳妇。   哦,不,不,这么说也太不要脸了点。要真是那般,花吟至少还能暗搓搓的得意一把——看!我的努力有成果了,上一辈子不喜欢我的,这一辈子喜欢得不得了呢!   可是!人看上的分明就是她亲弟弟好吧!   花吟那段时间一直忙着照料郑家老爷并不清楚缘故,听花容氏细细说来才晓得,这段日子以来郑老太太因为儿子受伤太过担忧,遂倚老卖老,见人就骂。花大义心中有愧躲着不敢见她,花容氏素来就怕这郑老太太,照应了一日后,实在招架不住便称病也躲了起来。而花三郎和花容氏一个院子,郑老太太叫骂的凶,少不得被他听了去。花三郎一直都是个寡言少语但内心温柔体贴的人,遂出了房门,挑帘进入母亲房内,见郑家老太太正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的伤心。花三郎也不多话,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陪在郑老太太身边。   郑老太太当时也未在意,见有花家的人过来,张口便数落。花三郎不烦也不恼,只安安静静的听,直到老太太消了气,才恭敬的送她离开。   于是这一来二回,郑老太太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不觉间竟喜欢上了这个温柔体贴的孩子,越看越喜欢。   某一日郑老太太偶然见到郑西岭找“满满”说话,郑老太太虽然听不清俩人说什么,但远远看那俩孩子站在一处,真真一双璧人啊,于是,心下已有了主意。   待郑虎大好后,老太太便将自己的想法和儿子说了,结果二人一拍即合。郑虎和花大义历来交好,虽没有结为兄弟,可感情深厚,亲似兄弟,若不然郑虎也不会因为花大义一声吆喝,就不管天不管地的和人干上了。况,数年前,俩人早就有结儿女亲家的意思,尤其是花吟六岁那年闹过那个笑话后,两家人倒正儿八经的谈过一回,后来因为郑老太太不喜花吟招摇外向的性格从中打了岔,而当时花容氏心中多少有些不甘心女儿小小年纪就随便被配了,于是郑家人莫名装傻不提了,花家也乐意配合,这桩婚事便和了稀泥。   如今,郑老太太主动提了这事,郑虎高兴是高兴,就怕花大哥和嫂夫人会介怀当年的事,心里不痛快。于是犹豫着说:“此事要从长计议,待我好了后,再慢慢说了与花大哥听,探探他的口风。”   但郑家老太太是个急性子,她看上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在她心中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若不及早定下,她分分钟都不踏实,生怕随时会被人抢了去。因此第二日便备了份礼,喜笑颜开的去了花家,谈笑间就将想替自己孙子求娶花家女儿的想法给说了。郑家的几房姨奶奶也在旁附和着说着好话。   花容氏当时脑子没拐过弯,一听这话,当即笑的合不拢嘴,就待答应下来,不及防被张嬷嬷从后背杵了一下,又咳嗽了几声。   花容氏愣了愣,这才回想起,如今儿子不是儿子,女儿已然不是女儿了。   这要是定亲了,算个哪门子的事啊!   花容氏便含糊的推三阻四的想先糊弄过去,可郑老太太是个干脆人,见花容氏这般哪肯依啊!口口声声说:“我知道您一定还在气前几年那事,都是我的错,不关我儿子的事,也不关我孙子的事,都是我这老太婆眼瞎,顾虑多。我当年只想着孩子们还小,怕定的早了,要是只顾着咱们大人们的情意就强扭着给配了,将来出了一对怨偶,你我俩家都糟心。心想着等过几年再说,但现在看来,俩孩子青梅竹马,就没有比他们更合适得了。您要是还在气我当年打了岔,我这就给您赔不是了……”老太太说着就下了炕要给花容氏赔礼。   花容氏忙拦住,连说不是这么回事。   郑老太太心头一惊,“难道是满满已经许了人家?”   “没有的事。”   郑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可这一惊一吓之间,顿觉定亲这事刻不容缓,遂放低了身段,巴巴的求道:“花夫人,这千错万错都是我老太婆的错,您可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错就耽搁了这一对天作之合。你家满满我是真心的喜欢,我瞅我们整个幺姑郡就没你家满满这么娴静温柔的姑娘,我喜欢的紧啊!可我们家西岭也不差啊,老实憨厚,又与你们家二郎三郎亲似兄弟,娶了你家满满就是给他二十万分的胆子,他也不敢有半分的亏待。况且,这眼看着武举就要开始了,我敢保证,以我家西岭的能耐,一定能挣个功名回来……”   这头正说着,就见“花吟”手中拿了根玉箫打帘进来了,郑老太太一见到“她”面上大喜,上前拉了“她”到跟前,当着“她”的面,也不管顾念羞不羞,主要是想堵住花容氏的嘴,于是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花吟”愣了愣,又看了眼母亲,犹豫了下,只说了句,“等等,”转头就出了门。   郑家老太太生怕“花吟”就这么走了没下文了,顿了一下也追了上去,于是一行人都跟了上去。   于是这才出现了一开始的那一幕。   花吟无端的就被配给了郑西岭,心里头自然气不顺,转头就找了花三郎理论。   三郎回的也干脆,“你当着外人的面和翠绿说那种话的时候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那,那不是情势所逼嘛。”   花三郎只凉凉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也是情势所逼”,而后任花吟磨破了嘴也不肯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而另一头,花大义夫妇则另有一番计较。   一则,他们见女儿这些年来佛珠不离手,无事便念经,生怕女儿真就看透了这红尘,迟早有一天会遁入空门。二则,要是按照了缘师太的说法,女儿和儿子要到二十岁才能换回本来的面目,这儿子他们倒不怕,二十岁正是大好年华,娶妻生子刚刚好。可是女儿就成了老姑娘了,且不说她会不会执意出家,万一她要是改主意了,那这么大岁数的姑娘,还能找到像样的好婆家?况,自打花吟那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后,花容氏心中的执念早就自动开解了,不再执着于将自己这辈子的憾事强加到女儿头上,更匡论希冀女儿嫁入高门大户,荣耀一生。   于是夫妇二人这头才商议好,转头就找了花吟试探了口风,果不出他二人所料,花吟仍旧一口咬死将来是要出家的,许配人家的事万万是不可行的。夫妻二人交换了下眼神,只说知道了。   恰逢水月庵的主持染了病,缠绵病榻十数日不见好,眼见着一日消瘦一日,庵内的大小尼姑日夜忧心。其中一人提议道:“听说引善师妹的兄弟是个小神医,在幺姑郡内名声极大,不若请了他来替师傅诊治?”   其他小尼姑附和道:“是呀,是呀,且不说他姐姐唤咱们师傅一声师叔,就是听郡内的百姓常说那花三郎是个悬壶济世的菩萨心肠,他也断断不可能有拒绝的理由的。”   于是一众商议毕,当日便遣了三四个小尼姑下山请花三郎。   花吟当时正为定亲的事闹情绪,一听说师叔病了,也没了闲情管其他事,当即一番收拾,又叮嘱了家里一声好生照看她那疯师父,便背了药箱随了小尼姑们上山去了。   花吟这一走,正合了花大义夫妇的心意,没了女儿的纠缠,花大义很快找了郑家,俩家人坐一起吃了顿便饭,便将儿女的事给高高兴兴的定了下来。只不过花大义有个条件,为保女儿福寿圆满,花吟需得满二十岁才可出嫁。   花吟四年前那场大病郑家人是一清二楚,一听花大义这般说,也不多言,当即就爽快的答应了,只是郑老太太心下不免有些叹息,只怨不能早早抱上重孙子,其他倒无旁的话。   没几日俩家便郑重的交换了订婚贴,又互换了信物。   花家、郑家这门亲事就算这么板上钉钉了。   待半月后,花吟照看了师父十数日,又陪着念了一段时间的经后,一派神清气爽的下了山,却不料家里已经将她配给了郑西岭。   花吟听得这个消息后,宛若晴天霹雳,背着外人当着父母面好一顿闹,终因花容氏假模假样的拭泪,言“你郑大叔说来也是替你爹挨了那一刀,咱们花家欠郑家的。”而结束。   花吟心头一直坚信“因果循环”这个理,曾经她也暗思量,若不是郑大叔挨了这一刀,恐怕就是她爹花大义了。不同的因导致不同的果,花吟暗想上一辈子自己引出的灾,这一辈虽然因为自己的变化而发生了变化,但到底种因的是自己,如今要自己来受这果,也是理所应当的。只不过她和郑西岭这婚是肯定不能结的,且不说她是一心出家的人,就算她肯和郑西岭在一起,那云裳怎么办?上一辈子她欠了她的,难道这一辈子还要在她胸口上捅一刀还不清?(自然,此时的花吟是想当然了,误将云裳和郑西岭这俩个根本不搭的人凑成了一对儿。)   而相对于花吟的烦躁郁闷,这桩婚事的另一个当事人就跟没他的事一般,照旧嬉闹过活。花吟现在看到他就烦,某一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按住,怒目圆睁,语气恶劣,“郑西岭,你脑子有问题啊!你明明知道和你订婚的是谁?你怎么就同意了?”   郑西岭愣愣的解释道:“我自然知道是谁,生辰八字都是你的,我知道你比三郎早出生了一顿饭的功夫。我脑子再笨也不会同意和一个男的定亲啊。”   花吟赶紧捂了他的嘴,生怕被旁人听了去,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云裳,你和我定亲了,云裳怎么办?”   郑西岭实在不知道云裳干他什么事,顿了好半晌,才勉强想到了几句解释,“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你不会反抗?”   “我为什么要反抗啊?”郑西岭大惑不解的看着她,而后一脸的喜悦之情:“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啊,将来我娶了你,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二哥就是我亲二哥了,咱们就能永远的在一处玩了,我想想都高兴的睡不着觉!”   花吟一听这榆木疙瘩的一席话当即就无力了,举起拳头朝他胸口就是一拳,可就跟打到了铁板一样,郑西岭毫无反应,花吟却手疼的不得了。   花吟气哼哼的走了,在屋子内来来回回走了几十趟,最后还是来到了案前,提笔给云裳去了一封信。   先直抒胸臆表达一番自己对郑西岭一直以来只有兄妹之情,断无半分男女之意。只是家中长辈交好,又因为花家欠了郑家一条人命,自己在毫不知情之下被配给了郑西岭。而郑西岭与她想法一致,只是现在俩人年纪尚小,对长辈毫无反抗之力,只待再长几岁,时机成熟了,就毁了这桩婚事,请云裳不要介怀,等等。   花吟又是担忧又是惶恐的寄了这封信,而彼时的云裳和已贵为兵部侍郎二公子的宁半山已暗度陈仓有了夫妻之实,不巧某一日宁半山翻了云家的院墙幽会云裳,被云老爷捉了个现行。如今俩家人正为这事闹的不可开交。花吟的那封信辗转月余寄到云裳手里时,云裳正欢欢喜喜的等待出嫁,接了花吟的信,随便扫了下,痛骂了句,“这花吟有病吧!”继而撕了那封信,随手丢在了个小屉子里,那里头堆的都是以往花吟断断续续寄给云裳的信。后来云裳嫁入宁府,那小屉子也稀里糊涂随着一大堆的嫁妆送到了宁府。   且说云裳和宁半山偷情的时候如胶似漆,竟不知婚后宁半山对她大不如前,新婚不过三日就大吵大闹了起来,某一日云裳气急也不知从哪摸出那个小屉子就扬手砸了过去,哐当一声砸在了门栏上,宁半山负气甩袖走了。云裳看着那纷纷扬扬的一堆信,气的也没心情理会,喊了小丫头收拾了随便找个地方给烧了。   那小丫头便拾了那堆信直接去了厨房,将将在火盆内烧了一封,就见大少爷宁一山进厨房查看母亲的补品,无意间瞄见信封上字迹清秀俊雅,不由好奇的问了句。   小丫头回说是二奶奶的信,说不要了,让烧了。   恰在此时,有婆子喊小丫头有事,小丫头抓起那一堆信就要全数扔进火盆里,被宁一山喊住了,说自己刚好要引火,那些纸正好给了他。   小丫头也不在意,七揉八揉的递到他手里,拍拍身上的灰便走了。   说来这宁府的两位少爷,虽然是一母所出,却真真是云泥之别。二少爷混球浪荡,大少爷却知书达理,功名在身。   宁一山耿直好风雅,尤其好书画,对字写的好的人,更是高看几分。   他留了那些信也不是要窥探弟媳的私密,只是觉得那些字写的真是好看,就这么白白烧了,甚是可惜。却不想因为无意间读了那些信,竟对写信之人产生了浓烈的兴趣,由此,便又牵扯出另一段因缘,此处暂且按下不提。   且说不久之后,武举乡试,郑西岭一举夺魁,花勇虽不及他,却也名列第三。   喜报传来,郑花两家喜不自禁,互相恭祝道贺,商议了番也不摆戏台设宴大张旗鼓的庆贺,而是出了许多银钱,布施贫苦百姓。   花吟知道,这之后郑西岭一路打遍考场无敌手,最后金銮殿上授正三品的参将,及至周金大战,郑西岭屡建战功,后被封为从一品的威武大将军。只可惜荣耀显赫于一身,却独独命不长。   念及此,花吟不禁想到了远在都城的南宫瑾,如果可以,她情愿这辈子都不要再与他碰上,只要守着自己的家人,藏在这一隅之地,独享半生安稳。   可是如果他的恨意不消,金周大战无可避免,国乱了,那她又谈何守住这一家的安稳太平?   遥想上一世的现在,她与家人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到达了京城,且偶然遇到了与一众王孙公子打马游玩的晋安王。   当时晋安王尚未封王,还只是烈亲王府的世子,但他名声在外,闺阁之中就数他的名字被提到的最多。而花吟一眼相中他,只是因为他拦住了一匹发疯的烈马救下了善堂的梁小姐。他那风流潇洒的俊逸姿态就那般深刻的印在了她的心底,直至成了她的心魔。有很多次,她都暗恨的差点咬碎了牙齿,若是她早走一步,那世子爷救下的就将是她,想到他宽广的怀抱,如果能被他那般的抱上一抱,即便一时三刻就死了她也甘愿。   而现在已至六月,很多事已经发生了改变,她及她的一家子仍旧和乐齐整的生活在幺姑郡。   她不知道她该做些什么来完成她“引善”的使命,以她现在的年岁和身份,她也不可能抛弃家人,巴巴的跑去京城要去和大魔头结一段善缘。   她在等,如果上天真的赋予了她这般艰难的使命,那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她要做的只是顺其自然而已。(咳咳……其实打心底里她多希望这一生都不要再遇到那俩个上一辈子影响了她一生的男人,因为她现在太幸福了,幸福的她不想再发生一星半点的变故。)   六月中旬的一天,花容氏笑眯眯的在饭桌上宣布了一件大喜事,说是要择个良辰吉日,给花勇办喜事。   花吟正在发愣,闻言张口便道:“定下了哪家的小姐?我怎么不知道?”   花容氏白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了下早羞的满脸通红的翠红。   花吟又是发愣,话不走心,“他们俩什么时候好上了?”   花二郎最先笑出了声,而后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花勇老大不自在,一张黑脸也成了猪肝色。   花吟看着那俩人恍然大悟,难怪上一辈子自大哥死后,翠绿一直守着娘,怎么也不提配人的事,原来是心早就给了大哥,大哥死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只是当时花吟的心思全在自己身上,家里一众老小她都不关心,花勇许了翠红等他考上了武举人就娶她,结果没等来乡试,先是父亲死了。花勇要守三年的孝,这婚事也就没提了,岂料才刚到了京城不久,因为有纨绔调戏花吟,被花勇看到一顿暴打,得罪了权贵,后遭了陷害,花勇不堪宫刑受辱,含恨在狱中自杀了。   **   因翠红是花容氏的干女儿,再和花勇结亲不妥,花容氏只得先和她撇清了干系,再让她拜了兰珠当干娘。   兰珠欢欢喜喜的认下了,而后一家人便商议着如何操办婚事。   上一辈子,兄弟们的喜酒花吟一杯都没喝成,这一辈子陡一听大哥要成亲,花吟显得尤其的兴奋积极,不断的插话,提建议,却都是些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主意。   众人逗她,等她成亲了就这么办,花吟不以为意,言,“这有什么不可以,我就这么办!”   众人都笑,不明情况的都看向翠绿,内里明白的却又故意往郑家的方向指了指。   然,花家的喜事一桩接着一桩还不算完,花勇的婚事还在热火朝天的操办中,京城中快马加鞭毫无预兆来了一道圣旨,言花大义忠孝节义,善名在外,是不可多得之良才,遂破格提拔为正五品的礼部主客司郎中,即日启程,赴京任官。   花家老小除了花吟均喜气洋洋,只是让花大义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礼部主客司掌土司及诸外藩的朝贡、接待、赏赐之事。而他一介武夫,除了耍大刀根本不懂这些应酬礼仪往来,又如何协理的好这些。   但马上能回归故里的喜悦冲淡了他的这些忧虑,花容氏更是春光满面,激动的直掉泪。   而事实上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南宫瑾自连中三元后,一路官运亨通,又有宰相的爹(实则亲舅舅)背后撑腰,这也才十八岁就官至刑部侍郎。   这刑部他干的颇为得意,可名声却不好,受过刑讯的或者见识过的都道他心狠手辣,虽然自他接任后的确排查了诸多冤假错案,成绩斐然,刑部也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可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暗中被不怀好意者编排了诸多骂名,况现在国泰民安,这世道更需要的是贤者,而非酷吏,因此南宫宰相生怕儿子名声受累影响仕途,遂想了个法儿,将南宫瑾调到吏部去了。   南宫瑾刚到吏部,胸闷气不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卖了乌丸猛一个人情,随便给花大义安了个莫名其妙的官职调任到京城,也免得乌丸猛日夜挂念侄女,生怕被某个小子占了便宜。   话说另一头,花大义接了圣旨后,唯恐到了京城诸多事物需要操办,儿子的婚事又得耽搁,因此在和花容氏商议后,便将花勇的婚事给提前办了。   那一日花府被挤的满满堂堂,花大义本想随便点将事情给办了,却不想半个幺姑郡的百姓都惊动了,因为大伙儿都听说了花老爷要调走的事,全都哭着喊着来求他不让走的。   花大义感动的涕泪交加,倒是站在门口恭贺的几个叫花子实在,喳喳叫着,“花老爷你要是真走了倒也无妨,只是三郎走了,往后谁给我们看病啊?”   这之后花家整顿了家业,该散的散,该送人的送人。花大义亦如来时那般,两袖清风的来,两袖清风的走,这几年积攒的钱粮,除了留了些以备日后开销,其他的全都没带走。   走的那日,又是一番百姓夹道垂泪相送,相送数十里不肯回头,那感天动地的场景,自不必细说。   后来去京城的路上,都走了半个多月了,花大义回回想起来,都还要自我陶醉的流一把感动的泪。   花吟也时不时的掉两滴泪,不过与她爹不同的是,她不是因感动而落泪,而是对未可知的未来的恐惧之泪。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急,不过月余一家老小便踏上了京城的地界。   花大义骑在疲惫的老马上尤其的得意,多少有点那啥荣归故里的意思。虽然他花家也没什么人好让他炫耀得了,可他老丈人家永安侯府却在京城啊。   这么些年来带着妻子背井离乡,让她与亲人分离,花大义虽然嘴笨不会宽慰,可心里着实说不出的愧疚。如今还能在有生之年回到故里,让妻子与家人团圆,花大义真是比干了天大的好事都觉得骄傲自满。   京城远比幺姑郡不知要繁华多少倍,沿街商铺林立,人头攒动,茶楼酒肆传出袅袅琴音小调,玩杂耍的,做买卖的,更是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突然涌来一股人潮,一家人顿时被冲散了,花吟左看右看,先是找到了花二郎,之后又看到了福气,彼此一询问,都没见到怪老头。   花吟心里暗叫了声糟糕,急急就去找。花二郎忙拉住了她,约定了汇合的地方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南大街,看到熟悉的一景一物,花吟不禁情绪涌动。   当年,她就在这里偶然见到晋安王救下梁小姐的经过,自此便将芳心暗许,一度沉沦。   正在发愣,花吟突然见到师父的身影在对面的街角一闪。花吟一怔,就待去追,却被人潮猛的往后推了一把。   紧接着传来一声急促的马蹄声,百姓纷纷避让,自动让出一条道,花吟也被迫不断往后退。   花吟一直紧盯着街对面的师父,不曾注意驾马疾驰而来的是谁,岂料,街对面的师父也在同时看到了花吟,当即面上大喜,不管不顾的就冲了上来。   那马刚到街心,眼看着就要将师父撞飞,人群中发生浪潮般的惊呼声。   马上之人反应敏锐,当即猛扯缰绳,白马一声长嘶,马蹄飞蹬。   师父应该是被吓到了,竟站在路中央愣住不动了。   马上之人被方才那一惊,大怒,冷呵了声,“滚!”   师父却嘴一咧,竟抚上了那白马,嘴上念念有词,“好马!好马!”眼见着就要摸上那人踩在脚蹬上的靴子,那人躲避不及扬手便是一鞭子。   怪老头登时被打翻在地,痛的满地打滚。   花吟一直被挤在人堆里,好容易挤了出来,就见到师父挨了一鞭子,又惊又怒,眼看着那人的鞭子又要扬起,花吟当即不管不顾,猛的扑在怪老头的身上,下一刻,那带刺的鞭子便狠狠抽了下来,划破衣衫,刺入肌理。   此时正是八月初,天气还很热,衣衫单薄,那一鞭子打在皮厚肉粗的怪老头身上是没什么反应,可落在花吟身上,旋即就是一条刺目的血痕,皮肉外翻。   百姓中惊呼声不断。   马上那人震怒,扬鞭又待打,突听得有人高喊了句,“南宫大人,这二人到底犯了什么大罪?缘何在南大街就刑讯逼供了起来?”      ☆、第38章      坐于马上的南宫瑾一听那声,当即心头一阵冷笑,面上表情未变,只冷冷的看向自人群中走出的那几人。   平西王世子傅新打了头阵,一身锦缎华服,手中卷着一本册子,快步走至花吟身侧,眼睛只在花吟血染的后背打了个转儿,旋即啧啧道:“这马鞭是带了钩子吧,不愧是昔日的刑部侍郎,就连驱赶畜生的鞭子都与旁人使的不同。来来,小兄弟,快与哥哥说说,你到底是因何缘故挨了打?今日本世子爷也学一学那专司断案的晴天大老爷,替你主持一番公道。”   傅新阴阳怪气的说完就待来拉花吟,而花吟早在听得那一声颇有特色的冷嘲热讽后就辨出来者是谁了,一想到傅新是晋安王凤君默的死忠,从不离他左右。此刻傅新既出现在这里,那凤君默定然就在四周,甚至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也说不定,一想到这,花吟心内顿时翻江倒海,手指也跟着有些些的颤抖。傅新这一拉她,她不就势站起,反而连连往后退,却因避让过猛反而一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   傅新一愣,收了手。花吟赶紧双手杵地,不顾后背的疼痛挣扎着就要爬起,怪老头却因花吟松开了他,大笑一声,又疯疯癫癫的跑走了,花吟急的朝他的后摆衣衫胡乱的抓了几把却没抓住,连声喊,“师父……”   可怪老头哪管她,只听他笑声不绝,身影却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花吟咬牙一咕噜爬起,就要去追,却不想傅新突然张开了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花吟急得跟什么似的,左突又撞,傅新拦的辛苦,口口声声道:“别急着走啊,小爷既开了口要替你做主,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傅新和南宫瑾积怨已久,今日好不容易揪了南宫瑾的小辫子,傅新哪肯这么轻易放过。   正在这时,女扮男装的小郡主凤佳音也走上前,帮衬着未婚夫道:“小兄弟,你莫怕,世子爷既然说了要替你做主,出了什么事他帮你兜着,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就是了。”   花吟却在听到凤佳音的声音后,不自觉抬了头。   此时的小郡主也才十五岁,圆圆的脸,即使不笑,眉眼都满含笑意。若是论样貌,她算不得大美人,却胜在模样讨喜,平易近人。   而她虽然一身男装,可女儿的娇憨之态丝毫未有隐藏,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闺阁女子。   按理说,她一个堂堂的郡主,又到了及荆之年本不该在大街上四处游荡。   但凡事都有个例外,小郡主是烈亲王府王爷王妃的掌上明珠,深的父兄宠爱。将将出世就许了平西王世子,傅新自小和她玩到大,更是对她宠溺无度,予取予求。   凤佳音打小就跟个小子似的跟在傅新后面乱跑,傅新又喜欢黏着凤君默乱跑,这时间一长,大家也都习惯了。偶尔王妃想起来了,拘了小郡主一回,小郡主在房内委屈的哭了一回,不等旁人说话,王妃自己先受不了了。   而烈亲王生性不羁,更是不拘俗礼,只要女儿高兴,就随了她去。   且说花吟不其然与小郡主打了个照面,见小郡主一副少女天真做派,而上辈子小郡主最后留给她槁木死灰一般的记忆太过深刻,这般强烈的反差,不禁让她红了眼圈。   与此同时,小郡主也在细细的打量花吟,暗衬,这人虽然肤色黑了点,但胜在五官精致,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就跟会说话一般,此刻更是湿漉漉的,宛若可怜的小动物,莫名的让小郡主软了心肠。   小郡主越看越觉得有问题,禁不住疑窦丛生,这般想着……出其不意,陡然出手就朝花吟的胸口摸去。   花吟反应不及,忘记了躲闪,只愣愣的低下头看着小郡主在她的胸部摸来摸去。   “呀?平的?”小郡主仍不甘心,双手乱摸一气。   花吟这才明白过来,往后一闪,双臂交抱护在胸前,脸上涨的紫红,眼睛瞪的更大更圆了。   而傅新也回过神,忙拉了小郡主的手攥在掌心,虽是责备的语气,面上却满含宠溺,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是干嘛呀?”   “他长的这般漂亮我还当他和我一样女扮男装呢,”小郡主满满的失望,“啧啧,比勾栏苑的头牌小官儿长的都好看。”   “怎么就好看了,黑小子一个,”说实话,乍一看清花吟的面容傅新的确是怀疑了那么一下,可方才小郡主都已经验证过了,那作为一个男人的标准来衡量,这小子长的弱鸡一般,缺乏男子气概,就怎么也入不得傅新的眼了。   这头几人还在纠缠,而马背上的南宫瑾早就坐不住了,今早他接了飞鸽传书,说是他母亲染了病,连日来一直不大好,他这才急急从百里之外连夜赶回京城,一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却不想眼看着就到了家,却又被这几个纨绔子弟阻了路。   南宫瑾蹙了眉头,一拉缰绳就待离开。傅新突然又蹿了出来,上前就要拢住他的马嚼子,可南宫瑾的坐骑是头烈马,旁人根本碰不得,挨得近了烈马就发出长嘶且前蹄飞蹬。   傅新吓的不敢靠近,只不依不挠道:“这段公案还未了结呢,怎么能说走就走!”   花吟当即真恨不得一把将傅新推倒在地,大吼一声,“你有完没完!不得罪他你不会死,可得罪了他,不仅你会死,就连小郡主都会受你连累啊!一个睚眦必报的大恶人,你作什么要招惹他啊!”   她这头心里嘶吼着,生怕傅新又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事,牵连着自己受累,心思一转,却在这时,花吟一扬脸,与正垂眸看向他们的南宫瑾视线对上。   花吟面上一抽,艰难的挤了个笑,这笑容一扬起,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只见她脸上那朵小小的满天星瞬间开成了一朵璀璨的大葵花,脆生生的喊道:“呀!瑾大哥!原来是您啊,我们又见面啦!”   那笑容太刺眼,那眼睛太亮,那明明没什么交情却硬生生的攀出几分交情的语气太热烈,南宫瑾想装作不认识都难。   高阳之下,只看到他一双清冷的眼,玄色的锦袍,面上照旧没什么表情,只在认出她时,眸子微微动了下。   傅新仿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难以置信的推了她一把,“你唤他什么?你刚才叫他什么?”   花吟面上夸张,一脸无辜又天真烂漫的模样,煞有介事的说道:“误会!误会大啦!他是我大哥呀!我不需要您为我做主啦!一点小伤而已,都散了吧,散了吧……”   傅新震惊的无以复加,小郡主也呆住了,正在这时,南宫瑾只略微的扫了花吟一眼,眸底若有所思,而后一扬马鞭,白马长嘶一声,飞驰而去。   人群旋即让出一条道,那几个与傅新一路的,原本远远站着没敢靠近,这时却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了起来。   这些人花吟都认得,有永安候府的,也有镇国公府的,还有其他王府的,反正都是些王孙公子。   “佳音……”人群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道男声,那嗓音温润,醇厚有力。   花吟一怔,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燃烧了起来。她没想到,即使隔了一世,当她再次听到他的声音竟然还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而,这一生,她的结已经解开了,不会再执着,亦不想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只愿他这一生安好,能与他爱的人长相厮守,那么她便了无牵挂了。   傅新听得凤君默的声音后,挥手回应道:“哥,我和佳音在这。”   待凤君默走的近了,只见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锦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束白玉腰带,举止优雅,气质逼人,行动间潇洒倜傥,别有一股风流模样。   傅新迎上前几步,激动的双手就来拉他,“哥,我刚才被雷劈了你知道吗?料你也想不到南宫瑾他……”   凤君默一听他提南宫瑾,禁不住皱了眉头,打断他道:“你何苦又要惹他?上次吃了他的亏还不够你长记性?”   “他要不是那般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谁乐意惹他!”傅新心中不服气,埋怨了一句。   他和南宫瑾结怨已久,由小及大,如今已然成了死结,这辈子恐怕都没得解了。   “走吧,”凤君默转身就待离开,傅新眼看着就跟上,却突然顿住,回身四处乱看了一通,而后一把拉住身旁的小郡主,急道:“刚才那人呢?”   小郡主也恍然回神,和他一样的表情,“是啊?人呢?”   俩人又看向旁的人,众人均一脸茫然,除了永安候府的二少爷容欢指了指一个方向说:“刚才那人就朝那方向走了。”   傅新上前就给了他一巴掌,打在他的肩头,“你怎么不拦住他啊。”   容欢满脸的委屈,小声嘀咕了句,“你又没说。”   “好了,”凤君默颇不耐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这样?”   傅新懊恼不已,紧追了几步,一手挽了小郡主在身侧,急急的向凤君默报告他方才的所见所闻。   话说另一头,南宫瑾将将到达丞相府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动作利落,身手矫健。于此同时早有小厮迎了上来,南宫瑾扬手一扔,那小厮疾跑两步接了马鞭。   南宫瑾大步迈入府内,那小厮吁了一口气,不经意间看向手心,却见汗湿的掌心染了斑驳血迹。   小厮心头一跳,竟不自觉呆看了那马鞭一会,恰巧丞相大人回府,见他发呆,向他靠近了几步他也未察觉。   待看清那马鞭上的血迹,南宫元不自觉重重的叹了口气,小厮又是一惊,忙跪下请安。   丞相却从他手中拿过马鞭,随即也进了府内。   南宫瑾探望了母亲,喂她吃了一剂药后,见母亲昏昏欲睡便退了出来。   走出院外,就有小厮上前说宰相大人在书房等他。   南宫瑾当即转了方向,直奔书房而去。   书房内,南宫元背对着他,南宫瑾一眼看到搁在桌案上的马鞭,心下已然明了,却也懒得解释,只冷傲的别过脸,看向窗外。      ☆、第39章      话说花吟趁着傅新等人被转移了注意力的空档,悄无声息的溜走后,疾行了一路,感觉甩开了距离,那些人不会再追上来时,这才稳住身形喘了口粗气,或许是精神放松了下来,肉体上的疼痛就益发明显了起来。   花吟一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随便朝后背摸了一把,再拿回眼前一看,满手的血迹。花吟闭了闭眼,暗骂了南宫瑾一句“挨千刀的”,又待抬脚朝与二哥约定的地方走去。岂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喊声,“唉,你站住!”   花吟吓了一跳,生怕是傅新等人追了上来,不但不停下,反而撩起前摆就朝前跑。   后面那人一见他跑,竟也跟着追了上来。眼看着就要出了巷子,巷子口偶然经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且边走便喊“小姐”,后头那人忙喊,“杏儿,将他给我拦住。”   那唤做杏儿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女子,闻言撑开双臂直接将巷子口给堵了个严严实实,花吟眼看着跑不了,只得停下了步子,叹了口气。   身后那人也气喘吁吁的慢了下来,指着花吟道:“我叫你停下,你好好的跑什么呀?”   花吟这才想起来回头看了一眼,乍看之下有些熟悉,再一细辨认,登时又愣住了。   “梁小姐,”花吟怔怔喊出了声。   眼前这人可不就是善堂的梁小姐!上一世花吟第一次见到梁小姐是因为晋安王从马蹄之下救下了她,从那之后花吟莫名就对她嫉妒上了。而梁家是京城有名的良善之家,开了个善堂,专门救治那些有病无钱医治的穷人,梁小姐受其父母影响也是乐善好施之人。   后来因为花吟偶然见过晋安王去过几次善堂,为了能与晋安王来个偶然相遇,花吟也常去善堂帮忙,并和梁小姐做了姐妹。   六月初一是大周国的女儿节,这一天闺阁女子可以出门游玩,并向喜爱的男子赠送香囊荷包之类的以示情谊。而当天更要选出一名德才兼备的女子扮百花仙子,供有情人参拜。   百花仙子是民间的选举活动,梁小姐因为善名在外,深的百姓喜爱,她能当选也是当之无愧。但花吟为了能在女儿节上出风头,不惜使毒计在前一天夜里毁了梁小姐的脸。事发突然,梁小姐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求了好姐妹花吟顶上。花吟得偿所愿,而梁小姐的脸却彻底的毁了,这之后原本一个乐观开朗的姑娘变的阴晴不定,日日郁郁寡欢不敢见人。也没过一年,竟郁郁而终了。   而花吟也在那次的女儿节上大放异彩,但可惜的是晋安王并没有对她另眼相看,偏生被几个纨绔看中,经常受到他们的骚扰,而大哥也暴打了这几个纨绔后丧了命。   如今已然八月,女儿节早就过去了,而梁小姐正俏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花吟心头大感安慰,不禁叹了句,“真好。”   此时的梁小姐也就十三四岁和花吟一般年纪,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此番见面前这小子面容俊俏,当下已生了几分好感,却又见他直直的看着自己,且唤了自己的姓,又喃喃的不知所云。不觉红了脸,俏骂了句,“登徒子。”   花吟恍然回神,忙低了头,又向梁小姐施了一礼,“小生冒昧,唐突小姐了。”   梁小姐敛了笑,“我且问你,我并未见过你,你怎知我姓梁?”   花吟又是一愣,但旋即寻了个借口道:“梁小姐善名在外,小生自然是听过的。尤其是女儿节那天梁小姐扮作白花仙子……”   “知道了,”梁小姐有些不好意思,故意目不斜视朝前走了几步,“随我来。”   花吟不解何意,站在原地未动,可杏儿却不耐烦了,上前拉了他一把,“你这小哥发什么愣,我家小姐叫你还会害你不成。”   到了梁家的善堂,尚未进门,就见一大夫背着药箱出了门,梁老爷拉了他几下没拉住,那人又是拜又是说着客气话,却又满脸的无可奈何,最后还是走了,梁老爷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又是摇头一叹,满脸沮丧。   “爹,赵叔他上哪儿去呀?”梁小姐几步上前,揪住了父亲的袖子。   梁老爷眉头拧成疙瘩,“也罢,也罢,另谋高就去了。”   梁小姐闻言面上大是不忿,跺了跺脚,“他们怎么都是这样,做点好事真就那么难吗。”   梁老爷安慰般的拍了拍姑娘的肩,“谁都要穿衣吃饭,怪不得他。”说话间看到杏儿拽着一个陌生的小子站在他面前,眉头一挑正待询问,梁小姐已然附在他耳边简略的说了缘故。   梁老爷忙招呼着花吟进了善堂。   这善堂花吟上辈子来过多次,但她那会儿醉翁之意不在酒,从未细心打量过,也未正儿八经的帮过一次忙。   这会儿走进,只见正堂挂了一副老者的画像,那老者栖息于山林之间,身边尽是花鸟走兽,而他脚边放着药箱,手中捻着药草,嗅着药香,一看就是一位医者。且看他姿态闲适,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意思。   梁小姐见花吟怔怔的看着正堂的画不走,少不得开口说道:“那是我们攻邪派的祖师爷。”   “哦,啊?!”花吟一呆。   “我们攻邪一派,发展到我们这一代已经有多个派支,就如今这京城内,名气最大的当属皇上御赐金匾杏林世家的姜家。听说姜家老太爷是攻邪派祖师爷的大弟子,而我爹就是师从姜老太爷的第二子,只可惜师祖虽然聪颖过人但性格顽劣,后来被老太爷逐出了家门,但是他在外那些年收了不少弟子,直至后来师祖身染重疾不治而亡,他的弟子们也都各立门派,这也就是为什么攻邪派分支多的缘故了。我们梁家也是十年前才来的京城,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虽然也是攻邪一派,可是一直不被正统的姜家所承认。院使大人你知道吗?他就是姜家老太爷的嫡长子,攻邪派的正统传人。我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被院使大人承认了……”   “小孩子家别胡说八道,”梁老爷配好了药走了过来,杏儿紧跟在他身后,手中捧了盆清水,臂弯搭了条帕子。   “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爹你明明就是攻邪一派的弟子,凭什么姜家欺人太甚,不承认我们是同门,还污蔑我们是什么旁门左道。祖师爷的画像,他们有的,我们也有……”梁小姐还待说,梁老爷已经将她拉到了一边,“爹要替这位小兄弟疗伤了,你还不快回避一下。”   梁飞若看了花吟一眼,这才俏脸一红,别过脸。   梁老爷端坐在椅子上,冲花吟说:“脱了吧。”   花吟头皮一紧,这才回过神,忙摇手说:“不必了,这是小伤,我回家随便处理一下就好了。”   “都皮开肉绽了,怎么可能是小伤!”梁飞若都已经准备离开了,听了这话又折回头冲花吟大声说道。   善堂内除了他们这几人还有几个伙计在忙活,也有病患歇在屋内。梁老爷看了眼店内,好笑的说了声,“小哥这是害羞了?无妨,你跟我去屏风后头吧。”   梁老爷说着话就起了身,花吟仍旧不动,梁飞若看着着急,杏儿得了暗示,上前就来拉他。   花吟急的大喊,“不用了,真的不用客气了。”   她越这般挣扎,梁小姐反而恼了,“你这人真是有意思,我爹好心帮你,也不收你药钱,你怎么大呼小叫的,就跟我们家要害你性命一般。”   梁小姐这话一出,那几个歇在店内的病患纷纷朝花吟看来,眼神谴责,又有人劝,“梁老爷是大善人,小哥你好生不通情理。”   这头拉扯的厉害,外头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喊声,“三弟……三弟……”   花吟大喜,忙大喊回应,“二哥,我在这里!”   下一刻,花二郎已跳了进来,进门就一把扯住花吟的袖子,“三弟,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让我一顿好找,疯老头已经找到了,家里人都担心你担心的不得了。”   说话间又看到了花吟背后的伤,大惊失色道:“谁干的?告诉我,哥哥去给你报仇!”   花吟这才三言两语又隐了细节含糊的说是偶然冲撞了人家马车,不小心挨了马鞭,又因缘巧合被梁小姐带到这里的事说了。   花二郎忙跟梁家父女道了谢,但也拒绝了在这里疗伤,拉了花吟就要回家去。   梁家两父女不解,劝了下,见那俩兄弟执意要走,自然不好强行留人。但梁小姐还是抓了两幅治外伤的药叫他们带上。   临送那俩兄弟出门的时候,梁小姐不禁,“咦”了一声,上前拉住从花吟后背的衣裳里滑出来的白色绷带,奇怪道:“难道你还有其他伤?”   花吟不解,回头看到束胸的绷带滑出了一大截在外头,不觉红了脸,讪笑着接过,又捂紧胸口,道:“小伤,小伤。”   花二郎也不言语,解了外衫直接披在花吟的身上,而后一弯腰蹲在她面前,道:“上来。”   花吟面上尴尬,“这做什么,我腿脚又没事,干嘛要你背。”   花二郎已不耐烦的反手朝后拽了她一把,花吟跌趴在他背上,花二郎旋即起身,再一次跟梁家父女道了谢,这才朝外快速走了去。   眼见着二人渐渐走远,梁老爷这才有些不满的嘀咕道:“我虽然医术不精,但这点皮外伤还是不在话下的,他兄弟二人这般推拒,也太瞧不起人了。”言毕又看了女儿一眼,道:“飞若啊,你难道忘记爹办这善堂的缘由了,咱是要给穷苦人看病的,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又不是没人看病,你就算心热,也要分人吧。”   梁飞若瘪瘪嘴,见善堂内有人不便大声回嘴,走到爹爹跟前了才小声说道:“爹,你还是想法子再请一位大夫回来吧,我看您啊,发发善心也就够了,至于治病救人……还是算了吧。”   梁老爷面上古怪,抚着胡须道:“休要胡言,你爹我可是正统的攻邪派传人。”   梁飞若却不理她爹说话,突然一跺脚懊恼道:“哎呀,忘了问他姓什名谁了。”   正在这时,又有人进门,这人长的肚大脸圆,笑起来就跟弥陀佛似的,一身上好的绸缎衣裳似乎都油腻腻的,腰带上束着金和玉。   此人是京城富商朱员外,梁老爷的妻兄,自打梁家来了京城后一直接济梁家,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名唤朱金金,此女虽大字不识一个,却厉害的紧,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已经帮着他爹管着大小十几处铺子。   进了门后,朱员外也不朝梁家父女搭话,而是左看右看,笑眯眯的问道:“赵大夫呢?”   梁老爷一看到大舅子先是面上一紧,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得尴尬的笑着迎了上去,含糊其辞道:“赵田他出去啦。”   朱员外只是笑,“我都知道啦!又走了不是?方才我在周记喝茶就看到他在另一桌和人说话,被我全听了去。我劝你一句,你也别怨他,毕竟谁家都有个老小,要穿衣吃饭的,你工钱又给的不多,活儿既苦又累且脏,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只要有善心就能饮水饱?”   梁老爷面上挂不住,讪讪的笑。   朱员外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又拍了拍妹夫骨头架子一般的前胸后背,“你看看你,再看看我。我还是那些话,这做善事啊也要量力而行,若是为了行善,连自己的温饱都不顾了,回头都还要人接济你,你这善事还做的有个什么意思啊!当年我将妹妹嫁给你,也是看上你是个善良老实的人,可却不知你竟善良的过了头。以前你父母在堂,家业还颇丰,可现在看看,你这几年过的,都快家徒四壁啦!当年你要听我一句劝,好好的读你的书考取功名,又何至于此。这么些年,我就看你医书读了不少,师傅也拜了好些,你要真是学有所成,医术精湛也就罢了,可你偏有那悬壶济世的心,却没那消病除灾的本事,开个善堂,自己还当不来大夫,巴巴的又要去请人,请了人又时常付不起工钱,你说你……”   朱员外滔滔不绝一席话,直说的梁老爷子面红耳赤。   这头暂且按下不提,且说花大义一家子来了京城后,花家老宅子在京城郊外,早就破败的不能住了,一家老小并众仆从十几口人只得先住了客栈。   花大义草草的收拾妥当马不停蹄就去了吏部报道。花容氏思亲心切,行李都还未来得及收拾,就先找出早就备好的礼遣了张嬷嬷夫妻俩去了永安候府送个信。他们启程的之前就已经托了官差的信使给永安侯府捎了信,说是不日将举家进京。   这头张嬷嬷前脚刚走,花二郎就背着花吟来了客栈。      ☆、第40章 补6月17日欠下的一章      花二郎背了花吟进了客栈后,刻意避开了花家众人,却还是没躲过兰珠的眼睛。   要说这花家一大家子自进了京城后,各有各的事要忙活,单就兰珠一个只一心的放在花吟身上,自打被人潮冲散后,她和花大义夫妇等一干人先在客栈落了脚,她就一直挂着心。四周找了一圈,也没敢走远,眼见着花二郎背了花吟进了房间,心里一咯噔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花二郎刚将花吟放下,兰珠上前就蹲在花吟身前,捧了她的脚就待查看。   花吟忙缩了腿,“脚没事,好的很。”说话的同时又活动了几下。   兰珠疑惑,“那怎么就背着回来了啊?”   花二郎正待说话,花吟抢白道:“我跟二哥闹着玩呢,我说走不动路了,他就背了我回来。嬷嬷,我这里没事了,你快去歇着吧,咱们都赶了一个多月的路了,想必你也累得受不住了。”   “嗨,这点路算什么,有什么受不住的。你等着啊,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兰珠说着话就站起了身。花吟连说不用,但根本不管用。可兰珠前脚都踏出了门,又似乎觉得哪不对劲,转过头来盯着花吟看。   花吟愕然,兰珠已然回过身,嘴里嘀咕着,“不对,有问题。”三两步又折回花吟身侧,措不及防一把掀了花吟一直披在身上的二郎的外衫。   花吟的伤口被衣服拉扯的蹭到,疼得她哎呦一声。而兰珠已然看到了她后背的鞭伤,当即眼眶一热,泪水就滚了下来。   “嬷嬷,你别哭,不疼的,”花吟忙拉了兰珠的手,柔声安慰道。   “谁这么狠的心?”兰珠忍了许久才禁不住开口询问道。   “不认识,说来都是我自己不好,人家驾马,我追我师父结果就挡了人家去路,那人也没注意就抽我身上了。”   花二郎也有些气不顺,在旁添油加醋道:“初来京城就让我长见识了,皇城脚下,多得是达官贵人,王孙公子,脾气可真够不小,一不小心挡了路,就抽人鞭子。三郎你也别替那人说好话,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挥鞭子还能没注意抽人身上的。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否则我非抽回他十顿不可!”   “好啦,就你话多,快去给我打盆温水,我要擦伤口。哎,你可注意着点别说漏了嘴叫爹娘知道了,这事就这么揭过去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花吟推了花二郎一把,花二郎尚未动,兰珠倒站起身,用帕子擦了下眼睛,“我去。”   待兰珠回来,屋子里就只剩花吟一人。她因为要擦拭伤口上药的缘故,花二郎一个哥哥在房间待着也不方便。   兰珠将脸盆放在桌子上后,花吟就请兰珠嬷嬷先出去。   若是搁平时兰珠也就依了,毕竟打从兰珠认识“三郎”开始,就知道这孩子与旁个不同,不喜欢人近身伺候,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更不喜欢当着人面宽衣解带。但今日不同往日,兰珠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花吟实在拗不过兰珠,况她后背的伤她看不见的确不好处理,只得退了一步,道:“那嬷嬷你先转过头去,我说可以回头你再回头。”   兰珠叹了声,“你这孩子也不知怎么长的,怎么就怕羞成这样,虽说男女有别,可我一个老嬷嬷,你在我眼里就跟我儿子似的……”   兰珠一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忙住了口,转过身后,却听“花三郎”笑着说:“您在我心里也跟我娘一样,可是老话不说的好嘛,女大背父,儿大背母……”   兰珠只将“您在我心里也跟我娘一样”这话听进了心里,心头一暖,眼眶一酸,又落了泪,后头花吟说的话一概没听清了。   待花吟脱了上衣,趴在床上后,兰珠这才转过身,轻手轻脚的帮花吟清洗了后背的伤口,又给她敷上了花吟之前配好的药,动作娴熟轻柔,极尽温柔。   涂好了药自然要包扎伤口,兰珠扯好了绷带就要替她绑上,这下花吟说什么也不干了。   兰珠在这事上却固执的很,两人僵持了会,兰珠不再理会花吟,而是两只大手一捉,就将她给掀了起来,而后嘴里碎碎念着,就将一卷纱布绕着她的前胸后背缠在了她的身上。   待她忙玩这一切后,再看“花三郎”,只见她已经呆住了。   “儿啦,你这又是咋了?”   花吟咽了口吐沫,“嬷嬷,你看了我的身子难道就没什么想法?”   兰珠愣了好一会才啐了她一口,道:“小猴崽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且不说你还是个娃娃!就是个成年男子,你也不想我这嬷嬷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你还跟我开这种玩笑,该打!”   兰珠虚打了她一巴掌,而后起身去倒了血水,又收了她染了血的烂衣裳,并千叮咛万嘱咐的叫她好好休息,这才出了门。   花吟一个人在床上躺了许久,越想越不对味儿,挣扎着爬起身,见房内有个梳妆镜,便走了过去,虽然身上缠了纱布,胸前两点也被包在了里头,可身上并没穿衣服,赤条条的一个。   站在镜子前,花吟前看后看,越看越悲哀,就这棺材板的身材,前后一般平,还真是越来越汉子了啊!   看来这裹胸布真是起了作用了啊,唉……   想起上一世她虽然没有小郡主等人的蔚为壮观,但在她自己的用心调理之下,也长势颇好,各样的衣服也能撑的起来,何至于像如今这般……这般……一马平川!   唉,正所谓有得必有失……   花吟正兀自惆怅,有人敲门都没听到,直到那人推门进来,喊了声“三郎”,花吟这才回过神。   翠红已拿了花吟的衣裳给她披上了,方才她在院子内看到兰珠倒血水起了疑心,上前询问,兰珠起先还遮掩不愿说,翠红再三追问,兰珠这才将花影受伤的事红着眼睛的说了。   “你怎么光着个身子就站在屋子里发呆啊,虽然你现在是三郎,可事实上,你可别骗人先将自己给骗了。若是叫人看见你这样可如何是好。”翠红笑着嗔怪道。   花吟这才回神,喊了声,“大嫂。”目光却落在了翠红鼓起的胸口。   翠红起先还没察觉,可花吟的目光太直接了,想不在意都难。翠红不觉红了脸,又见花吟前胸后背一般的平整,遂小声安慰道:“你年纪还小,还未张开,这个你不用在意,等到时候了它自然就长了。葵水还没来吧?那就更难怪了。更何况你又天天嚷着要出家,光吃素菜不吃肉,身子缺乏调理……”   翠红将花吟好一顿安慰眼见着她昏昏欲睡了这才出了房门。   花吟这一觉睡的实在,直到第二日天大亮方醒。   刚一睁眼就见兰珠推门进来,手中端了盒点心,袅袅的冒着热气。   花吟饥肠辘辘,见到有吃的很是欢喜,匆匆漱了口茶,狼吞虎咽吃了许多,兰珠笑看着给她拍背,又再三说着别噎着。   花吟口内说着,“嬷嬷做的点心比得上宫内的御厨,就算噎着也值得,”这般说着,果见她噎住了,又呛咳了起来,兰珠又是怪,又是给她端茶递水,直怨她小孩子家家嘴上没个把风的就喜欢胡言乱语。   待花吟吃饱后,兰珠便开始收拾花吟的东西,昨儿晚也只是在客栈暂歇,很多东西都没拿出来,这会儿再整理也方便。兰珠一边收拾着一边说着,“你且只管在客栈躺着,待我们将新房子布置好了再接你过去。你可要听话,千万别乱跑又惹了是非。京城不比幺姑郡,越是达官贵人汇聚的地方,越是人心不古……”   花吟昨日已听了翠红说娘喊了张嬷嬷去了永安候府的事,当时心里还很不齿,没成想兰珠嬷嬷这会儿就提了新房子的事,于是也没多想,张口便道:“奇了,没成想永安候府那般攀高踩低的也会帮咱们这五品小官穷亲戚的忙。”   兰珠忙掩了花吟的嘴,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你娘心里正闷着呢。”而后兰珠这才将张嬷嬷去了永安候府,那边并不怎么待见,连姨太太的面都没见到的事给说了。倒是昨儿下午,翠绿的亲叔叔过来了,就是几年前要来接翠绿过去的那个姓孙的,自称南武郡人士的那个。热情巴拉的跑来,给花大义推荐了几处宅子。   花大义之前去吏部报道后又去了礼部,也被晾了许久,本想和同僚打听哪处有闲置的房子可供买卖的心思也打消掉了。本来心头不得劲,回了客栈见花容氏比他更愁眉不展,只得隐了心头的郁闷,忙着开解妻子了。   此番孙先生过来,又是热情的要招待花大义一家子去家里吃饭,又是要张罗着帮他买卖房屋的,花大义岂有不欢喜的。   花大义是武夫,做事情就讲究一个风风火火,为了叫家里人安心,也不顾疲乏当时就带着花勇随孙先生去了,连着看了三四处最后因囊中羞涩,只得选了个最小的宅子。   孙先生讶然,拉了花大义的胳膊忙说:“刚才看的那几处宅子也贵不到哪去啊?你怎么就偏偏选了这一处?”   花大义是个明白人,闻言冲着孙先生憨憨的笑,“孙先生,你帮我找地方住我已经很感激你啦,就你这房子说的价一看就不是实价,我要是买了,你岂不是亏了。说句实在话,我也算是个老京城人了,只不过后来赴任去了幺姑郡那穷乡僻壤,可京城的房价我还是知道的。就你这最小的房子给的价怕是比我们刚才看的那处最大宅子的价钱还要多。你就别蒙我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们一家子够住就成了……”   孙先生与他客气了几回,但见花大义坚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少不得在心中又高看了他几分,此后因二人都住在京城,时常往来喝酒,便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自处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花大义看好房子后,当下就拉着孙先生回了客栈,签了房契,又喊了花容氏取了银两。   花容氏已经习惯了自家老爷这般性子,含笑念叨了他几句“也不叫我们娘儿几个看看”,说笑着就拿了银钱出来,又让丫鬟去跟店掌柜的说一声做了几道好菜,烧了一壶好酒,让他二人吃酒。   回头又拉了花勇到另一处房,细细问了地方以及房舍怎么个形状,花勇皆一一作答。   及至戊时,花大义才放了孙先生回去,花勇拉了父亲的老马拖着孙先生回了他的铺子。   街面上一片灯火辉煌,不时传来丝竹管乐之声,花勇不禁感慨,“皇城脚下就是不一样,要是搁我们那这时候都该关门闭户了,除了猫叫狗叫连半个人声都没有。”   孙先生坐在马上笑,“这个算什么,这么个时候要说真真热闹的非素锦街莫属啦!”   花勇忙问素锦街是什么地方。   孙先生笑的暧昧,醉醺醺的解释起来,原来那素锦街是妓院的聚集所在,而那妓院中当属醉满楼最最有名,而醉满楼最最有名的当属花魁素锦啦!   那街原不叫素锦街的,只因两边种满杏子树,后人顺口叫了杏花街,四年前素锦突然来到醉满楼,凭着色艺双绝名满皇城,成为众多王孙公子追逐的对象,那条街也因她渐渐改了名儿,没几年男人们都叫顺口了,只是女人们心里不屑,仍旧管那处叫杏花街。   孙先生说:“既然来了京城,就要去见见素锦姑娘,也不枉住在京城,即使没那脸面和素锦姑娘说上两句话,远远的看一眼倒还是使得的。”   花勇刚娶了亲,哪敢去那种地方,忙说着玩笑话将这话题给揭了过去。   不一会到了孙先生的绸缎庄子,花勇只听孙先生说这几年走南闯北,也是才从南武郡来的京城,花勇却不想铺子这么大,不禁又对孙先生刮目相看。   孙先生谦让道:“这铺子是主人家的,我也就是替主人家打理打理,没得什么本事,往后还要仰仗花老爷花少爷多多提携呢。”   花勇回说:“先生莫说这样的话,用我爹的话说,我们家虽有功名可也是个穷官,比不得先生金银满钵来的自在。先生虽说也是受人差事做活,可这普天之下除了那天王老子谁个不是替人干活卖命的。先生能耐,才能管这么大间铺子,怎不见旁人管了来?”   俩人说笑着道了别,孙先生醉眼惺忪哼着小曲儿进了内堂,刚一进去,就见一高大的黑影隐在黑暗处,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   “让你去办个事,你去了大半日,这一来回倒是痛快了?”乌丸猛冷着声音说道。   孙先生膝盖一软,忙磕了个头,毕恭毕敬的将这半日与花大义一家碰面,并房子的事都给说了。   “起来,咱们都是侍奉主子的,你跪我做什么?”乌丸猛听了孙先生的话,态度好了些。   “是,大人,”孙先生哆哆嗦嗦站起身。   “往后没事多去花家走动走动,替我盯着点花谦那小子,”乌丸猛说完话后便出了院子,转眼就没了踪影。   后几日花家都在打扫房舍,布置新家,永安候府自张嬷嬷拜访过后一丝动静都没有,倒是花大义少年那会儿处的几个发小来找他叙了几回话,喝了几盅酒,都纷纷对花大义一介武夫虽然被推举上京为官却做了文官的礼部郎中纷纷表示不解。   但有一个消息灵通些的,说是新任吏部侍郎这几日情绪不大稳定,可能是一时突发奇想,胡乱做了安排。这话让花大义惴惴不安了好些日子,生怕这头才一家老小安置妥当,那吏部侍郎又回想起来,又将他给调了回去。   他倒是无所谓,就是怕妻子这一趟欢欢喜喜的来,母亲的面尚未见到,又折返回去,恐伤她的心。而留在京城于儿女的将来自然要比穷乡僻壤的幺姑郡要好的多。所以,就算是礼部这官再难做,他做的再不顺心,受尽同僚白眼,花大义决心为了妻子儿女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而另一头的花吟,在家里养了几日后,背后的鞭伤日益好了起来。   虽然她在家足不出户的待了几日,但花大义夫妇各有各的烦心事,也未对她的反常留心,只当她车舟劳顿辛苦了。   这一日花吟活动了腰身,感觉大好,便起床换了粗布衣衫,背了个篮筐,小锄头就准备出门。   可巧张嬷嬷刚好去她院子里问可有治伤风咳嗽的药,花吟忙回身从箱子柜子里翻找,最后连渣子都倒出来了,只包了一剂药。   “方才莺哥才过来说他们屋里的人都咳上了,我便将药都包了给他们,只剩这么点了,若是不够,嬷嬷你先去问他们要些。这行了一路,我只备了这么点,现在基本都用光了,我正准备去采些回来呢。”花吟一便说着一边包着药,“要是不够的话,您再问娘要些银钱去药房买些回来,我给你开张方子。”   “不了,不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做什么费这银钱。这家里才买了宅子,往后添置的东西还多,能省的就省了,我来跟你要药吃,也是想着好的快点,免得老是咳耽误干活。”   花吟心知张嬷嬷舍不得花这吃药的钱,钱也是贴补家里了,于是说道:“最近家里咳的人多,估计是互相染上了。您老还是听我的叫小丫头给你去买副药,别为了省这点钱,要是咳的重了,染给了玉哥儿,您老又得恨自己了。喏,我这里还有几个钱,我去叫福气给你买去。”   张嬷嬷忙拉住她的手,“你一个小子能有几个钱,还不是平时嘴里抠下来的,你二哥就没你这般节省,有两个花两个。嬷嬷这里有,回头我就去买。”   而后花吟出门,张嬷嬷又喊了福气跟着她,说是她兰珠嬷嬷出去买东西去了,要是不叫人跟着她,回头兰珠肯定要跟自己生气。   花吟笑着应了,出了家门后,刻意绕了路没走街心,去了京城郊外的荒地。      ☆、第41章      草药这东西吧,你要是识得,它就是宝,你要是不认识,那它就是妥妥的草了。花吟没大一会就采了一篮筐,许是费了力了,后背竟隐隐作痛。花吟直起了身子,又小幅度的伸了个懒腰,冲一旁正胡乱扯着草儿玩的福气道:“西南边二里地外有处清凉的泉水,咱们去那里歇歇脚吧。”   福气闻言乐道:“刚好我正口渴的紧。”他蹦蹦跳跳的接过花吟背在身上的篮筐,又道:“少爷,您真是第一次来京城吗?怎么感觉你对这里很熟啊?就连那二里地外有泉水都知道。”   “我有千里眼,”花吟知道福气是个不长心的,遂故意诓他,而后又道:“你说你好歹也十六七了,怎么走路还蹦蹦跳跳的?”   “三少爷您就别嫌我了吧,二少爷走路不也这个样。”   没大一会,穿过了一片成荫的树林果见一处清凉泉水,福气欢呼一声就跑到跟前,而后就一头扎进水里狂喝了起来。   花吟也捧了一把尝了一口,“好甜,”而后径自脱了鞋袜,将一双汗津津的臭脚放进了水里。   福气刚好在下游,喝完水一见花吟的一双脚正在拍水,顿时气的乱蹦,“三少爷,你好恶心!”   “谁叫你在我下游喝水了,活该!”花吟说着话用脚猛踢了下水,溅了福气一身。   福气对洗脚不敢兴趣,便躺在花吟身侧的一块山石上一面百无聊奈的看着她洗脚,一面催着她快些洗好回家。   花吟在幺姑郡那几年,没事常卷了裤脚脱了鞋袜与二郎他们一众小子在一处疯玩,此刻福气这般大刺刺的看她,她也习以为常,闻言,抄水撒了他一把,“你要走就走,我还有事没忙完。”而后自顾自的拽了篮筐到身侧,就着泉水将药草该洗的都洗了遍。   福气一直觉得三少爷太安静了,不好玩儿,巴巴的就想跟在花二郎后面疯玩疯跑,此刻更是急不可耐的滚到她身侧,帮忙着洗草药上的泥土好早早回家。   可他洗着洗着,却不自觉的盯着花吟潜在水里的一双腿发起了怔,发愣还不够,又探手朝花吟的小腿掐了一把,口内啧啧道:“少爷,你说你的腿怎么就这么白,这么嫩,这么好看,我的怎么就那么黑,那么糙呢?”   花吟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双手双脚并用冲着福气又打又踢,口内嚷嚷道:“本少爷的腿是你能摸的?你能摸的?”   福气被打的落荒而逃,连连告饶。   打跑了福气后,花吟又愤愤不平的跳进了小溪内,将脚给洗了个干净。正待穿了鞋袜离开,突然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飞过,刚好落在她的面前的溪水里。花吟捡了起来,尚未细看,就听得马蹄声响,有人喊了句,“在那边!”   而后只听得树枝被劈断折弯的声响,两个要配宝剑侍卫装扮的人登时出现在花吟面前。   那俩人见了花吟也是一愣,张口呵斥道:“什么人?”   花吟嘴一撇,心内腹诽,贫民百姓呗,还能是杀手不成。   正在这时,又有人打马而来,温润醇厚的嗓音响起,“是刮到这里了吗?”   花吟一听那声登时就傻了,手一抖,那帕子便又掉进了水里,顺着水流冲向下游。   先前那人中一人大喊一声,“帕子!”   花吟恍然回神,当时脑子就浆糊了,只抬脚就追了那帕子去,当下踩的水花四溅,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捡起帕子后,又慌慌张张的往岸边跑,岂料都快触到岸了,脚底一滑,一个趔趄就一个头栽水里去了。   花吟惊慌失措,越乱越爬不起来,嘴里狠灌了几大口水,正惊骇万状,只觉得有一只大手拽住她的胳膊,而后用力一拉,她就稳稳的站了起来,张皇间便看到一双熟悉俊朗的脸微微带着笑意。   只那么一眼,花吟就禁不住红了眼眶,而后赶紧垂了眼眸,仍旧站在水里,将帕子举得高过头顶递到凤君默面前。   凤君默也没接,却是有些奇怪,“一条帕子而已,何至于你这般拼命?”这帕子是他妹妹凤佳音送他的,小郡主手艺不佳,脾气却大,若是知道这帕子被他弄丢了,肯定又要跟他胡搅蛮缠一番。   花吟不答,仍旧举了那帕子。   凤君默见她头发披散在肩头,面上有些黑,但卷起了袖子裤脚,却看到胳膊腿既白腻又光滑,方才也只是那么匆匆一瞥,看清了她满是水珠的脸,不禁在心中暗道:好一个漂亮的少年郎!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在这处荒地里玩耍?你可知到了夜里,这里是有狼的?”凤君默本想逗她玩儿,但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顿觉没意思,收了那帕子,起了身,又道:“谢了,你家住哪里?可要我送你一程?”   花吟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凤君默心道这孩子或许是怕生,遂不再废话,上了马,又看向仍旧立在水中的花吟,好心叮嘱了句,“你快些上了岸来,这种天气,别贪玩着了凉。”   这几人眼看着都准备驾马走了,凤君默却跟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拉住了缰绳,“嗨,你这小子在这里玩水有多久了?”   花吟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索性装哑巴装到底。   凤君默表情古怪,看了另一匹马上的侍卫一眼,而后意有所指的说了句,“是谁说这处的泉水最是清凉……干净?”   侍卫面上难堪,支支吾吾道:“属下也不知道这小子会在这里洗脚,我,我,我……”而后竟自动取了挂在马鞍上的水壶猛灌了好几口。   凤君默又好气又好笑,这才驾马走了。   待那三人打马走远了,花吟方抬起头朝着那几人远去的方向,痴痴看了许久。   晋安王方才和我说话了,我居然没理他哦……嘻嘻……   晋安王方才拉了我的手了,还骗我说有狼……嘻嘻……   晋安王方才还说要送我回家……嘻嘻……   晋安王……   唉……   晋安王干我什么事啊?   这辈子他注定是孙三小姐的,我这般惦记着他是嫌上辈子害他害的还不够?   要远离他!一定要远离他!只愿这辈子都不要再有交集!   没有我的搀和,他就能和他心爱的人白头到老,双宿双飞,而我……只愿功德圆满后,青灯古佛伴余生。(前提是我能在出家之前不被南宫瑾弄死,完好无损什么的,我都不奢求了。)   不过,看样子晋安王刚才是喝了我的洗脚水了吧?   哈哈哈……(心里好歹好受了点,哼!)   申时,这主仆二人才回到了城内,福气怕花吟再绕路,死活拽着她走了正大街。   而此时的花吟反而放开了,之前她之所以会躲躲藏藏也是怕与晋安王遇上。   遇上谁她都不怕,唯独晋安王——那个上辈子她爱的走火入魔的男人。她害怕自己对他的心还没有死,害怕……还会做出什么害人害己的事。   而方才那么措不及防的一场相遇,仿似是刻意为了打破她的心结。   是的,她对他仍旧有感觉,但是已不再疯狂,她只希望他好,仅此而已。虽然仍残留着小小的不甘,但已无关痛痒。   突然之间,她就坦然了,既然晋安王这个坎她都能度过,那她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将来,无论任何人,任何事,她都能摆正心态,坦然面对。   到了正阳街,福气背着她的一筐草药跑在前头,花吟不紧不慢的跟着,不知不觉间到了善堂,花吟本想目不斜视的走过,既然上辈子自己对不住的那些人都过的很好,那她还有什么理由再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破坏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善堂门口堵了许多的人,里头异常吵闹,花吟正想感慨一句,梁家真是大善人,妙手回春,都这个点了,里头还聚了这么多人看病。   岂料刚抬脚走过,突然有人从里头飞了出来,差点砸在她的身上,花吟吓了一大跳,赶紧后退数步,下一刻花吟便被挤在了人群里。   旁边有人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很快花吟便从哪些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原来是同一条街的林家来找茬,那林家也自称是攻邪派正宗传人,同样开了家药铺,但因梁家赠医赠药,病人大都到梁家看病去了,于此相对的林家的生意就惨不忍睹了。   林家气不过找了梁家几次茬,两家素有过节,而京城内受过梁家恩惠的百姓自然都帮着梁家说话,这让林家更是意难平。   林家骂梁家沽名钓誉,而梁家也不甘示弱,骂他们是冒牌货。   这次之所以闹了起来,缘起林家为了搞垮梁家找人假扮叫花子,来梁家问诊,骗医骗药,而后又大肆宣传梁家的是假药,吃死了人。   梁家气不过,就去理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因梁家人丁不旺本想息事宁人,自认倒霉,此事就算了。可林家却找上了门,在善堂内又打又砸。   林家更是从外头抬了好几个臭烂要死的人一色的摆在梁家药店前,要梁家医治。   林家扬言若是梁家能医的好,之前梁家去林家药铺闹事也就算了,若是医不好,那新仇旧恨一起算,不仅要闹到官府,还要摘了梁家祖师爷的画像,治他们个欺世盗名的罪!      ☆、第42章      这种打砸的事若是出在幺姑郡或者其他任何地方,花吟若是能帮上忙一定会义不容辞的出手相助,可现在这事牵扯到梁小姐,她突然有些犹豫了。   最近她一直在想一些事,那些上辈子被她害了的,若是她从未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那他们是否就会一直安然太平?若是这般,那她远远的避开就是对那些人最大的福报,那她还有什么资格和理由靠近他们给他们平白带来灾祸?   这一辈子有些人她是必须要接近的,例如南宫瑾,例如乌丸猛。有些人她还是远远的避开吧,例如晋安王,例如孙三小姐,例如……梁小姐。   花吟这般想着抬了脚,目视前方,却突然感到人群中一阵骚动,她不知被谁绊了一下,将将才稳住身形,突然有人向她的身侧撞来。花吟侧对着那人,本能的偏过身子扶了她一把。   那人惊慌回头,待看清是花吟后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又喜悦的神色,“是你?”   花吟一愣,喃喃道:“梁小姐。”   此时林家大少爷又出言调戏道:“梁小姐,我林某可是真心实意的求娶,你若是同意,咱们俩家并一家,我林某就是梁老头的半个儿了,何必再闹的这般难堪?”   “呸!”梁飞若脸颊飞红,一只手却揪住花吟的袖子不放,气的发抖。   这林大少爷是娶过亲的,此番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言秽语,只为折辱梁家。自然,他好色成性,对梁飞若也是有几分意思的,尤其是梁飞若扮百花仙子后,更是对她念念不忘,后来偶遇了几回,梁飞若都没给过他好脸,他这才恼羞成怒,怂恿了林父找梁家的晦气,清算旧账。   此时他见梁小姐拉了个俊俏的少年郎,少不得惊讶了下,又出口成脏道:“哟,哟,都说梁大小姐冰清玉洁,却不知原来也能干出男盗女娼之事。嗬,大庭广众之下,小手都拉着呢,就不知这位小兄弟毛长全了吗?”   他的话立刻引来一片哄笑声,梁小姐眼睫飞扇快速看了眼四周,旋即红了眼圈。那些看热闹的平时也有很多受过梁家的恩惠,此时却没一个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只因为林家有亲戚在朝中为官,后台硬。而她梁家说到底只不过是从外地过来的,亏她爹一片善心,烂好人一个,却不想换来这般冷漠的对待。   梁小姐正愤愤不平的兀自垂泪,突听人群中一声惊呼,而后一声高过一声。梁飞若匆忙间抬头,只见方才还站在自己身侧的人袖袍翻飞,已然背着手施施然走到了善堂的门口。   而林大少爷则歪了嘴,上下颌怎么也合不拢,口水顺着嘴丫流了下来。他又恐又怒,面容都快扭曲了,只“啊啊”着说不清楚。   一众家丁自然知道少爷是个什么意思,上前就想开打,却因刚才的事发生的太快众人没看清,都心头暗道眼前这小子事个能人异士,会些奇门八卦,通些法术,于是只摆开了架势,却呼呼喝喝着不敢靠近。   而花吟自到了善堂的门口后,扫了眼室内,只见梁老爷坐在地上,梁夫人扶着他正给他揉胸口。   花吟旋即收回目光,却朝着那躺着的四人,除了右手边第三个,其他几个挨个狠狠给了一脚。   那几人痛呼出声,围观的百姓更是惊叫连连,叫骂不迭。   “还装?”花吟措不及防抄手夺了一个围观者手中攥着的铁锹,扬手就要砸去。那原本装死躺着的三人,顿时吓的魂飞魄散,也不顾身上的“血迹斑斑”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疯子!”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开始调转了风向,纷纷指责林家生事找茬。   还剩一人,痛的面容扭曲,蜷缩成一团,低低的呻吟着,花吟撩了那人的上衣,几番按压,那人更是痛的尖叫连连。花吟蹙了眉头,朝善堂内的小厮喊了声,“抬进去。”   这时一直跑在前头的福气也找了回来,一见花吟当即就幽怨的喊上了,“我的爷!你怎么又在这耽搁上了,晚饭还要不要吃了啊?”   “你快快回去将我的一套开膛刀具取了来,速去速回。”花吟只看了他一眼吩咐道。   福气苦着一张脸,卸了肩上的篮筐,脚下生风,转眼就没了踪影。   梁老爷已经在夫人的搀扶下站起身迎了上来,恰巧将花吟的话听了去,却只当自己听错了,疑道:“不知小哥要什么刀具,做什么用?我这厨房无论什么样的刀都还是有的,犯不着叫小厮再回府上跑一趟。”   “请问梁老爷善堂内哪处有洁净的屋子?且要光线通亮的,烦请再给我准备一些药酒,并开水纱布……”花吟一连串吩咐了诸多东西。   而另一头林大少下巴被卸了岂肯善罢甘休,招呼了众家丁上前就要捉了花吟,却不料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人,手中卷了一本册子一拍掌心,乐道:“总算让我找着你了!”   众人回头,却见傅新的笑呵呵立在人前,一派的贵气天成自与寻常百姓不同。   傅新自来熟,上前就拉了花吟笑道:“走走走,我有话与你说。”   花吟却一甩袖子挥开了他,回道:“正忙,回头再说。”   林少爷虽没资格与傅新搭过一句话,但平西王世子,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此时见傅新与花吟那般的熟悉模样,心中就有些拿不定,遂也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傅新本在对面的茶楼喝茶,刚才的事多少也看了去,只不过这平民百姓间的纠葛他自然是懒得去管,只当笑话看了,一边看着一边还展了随身携带的册子写着,权作写话本子的素材。岂料当中一个小子手法诡异迅捷如电的卸了那挑事的下巴后,他就不得不多看两眼了。待认出后旋即眼前一亮,飞快的下了茶楼直奔对面的善堂而去。   傅新被花吟甩开了袖子也不恼,转而冲姓林的冷言呵斥道:“还不滚?!找死!”   林少爷托着下巴,都快哭了得表情,却也不敢违逆,招了家丁就要走。   花吟触到腕上的佛珠,眸子动了下,喊了他一声,“等等,你回去好好想想,若是想通了肯给梁老爷梁小姐磕头陪个不是,我就将你的下巴正回去,若不然,你就这样吧。或者你自己去请了会正骨的大夫……”   花吟话还没说完,只见林少爷突然冲了回来,胡乱冲着人群中的梁小姐就是一顿乱磕,又朝着善堂内梁老爷的方向又是磕了几个头,口内连连赔不是讨饶。   花吟看得是目瞪口呆,她只道他是个纨绔,却不想这般得没骨气。   而林少爷现在口涎流的前襟都是,自觉已经够丢人了,可不想将这人再丢回家里去,于是当下也不管不顾了。况,他墙头草,没骨气是京城出了名的,他早就不在乎了。   花吟从林家的家丁要了块粗布帕子,扶住林少爷的头和下巴,只听“咔嚓”一声,就正了回去。   林少爷活动了下嘴,自不敢再惹事,忙腆着脸道了声谢。   傅新虽在宫廷中也见过不少名医圣手,可这般小的年纪却有这样的手法却是第一次见,不觉击掌赞了一声,“好!”   他这一声出,在场的旁人也都道了好。   花吟不管他们,径自进了善堂内,安置了那抱着腹部痛的直打滚的人。而后又自行去了一排药屉前,快速的抓了药。   梁家的人看的瞠目结舌,花吟已然包好了药,递到梁飞若面前,“速速煎去,两碗水剪成一碗水。”   梁飞若也不知为何,自心底深处得对她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信服感,闻言当下就去办了,也不废话。   花吟又卷了袖子,将袖带绑上,不至袖子滑下。   傅新跟前跟后,花吟撵不走他只能由着他在边上看热闹,不过随行的一众五六个小厮还是被撵到了外头。   花吟又吩咐了梁老爷诸多事宜,梁老爷问倒是问了,可花吟一副异常忙碌的样子,只答了只言片语,他不好多问,只得依言照办。   傅新越看越新奇,不知这小子要刷什么花样,看的兴致勃勃。   正在这时福气跑了来,肩上背了个大木箱子,他脚程快,来去如风。   花吟打开那木箱子,登时惊的在场的人俱都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箱子内,分了上下几格,一色的金针银针,一色的各色大小刀具闪着寒光,锋利异常。   “你这是要做什么?”傅新紧张了,上前几步贴近她。   花吟却用胳膊将他往后一档,沉声道:“要看热闹一边看去,不要靠的近了,脏。”   傅新一下子就被那个“脏”字伤害了,上上下下看了眼自己一身的白色锦袍,嘟嘟囔囔道:“我怎么就脏了,我天天洗澡换衣裳,全京城的人就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干净的。”   花吟却在这时将身上染了灰土的粗布衣裳脱了,里头便是中衣中裤。   恰在这时梁小姐推门拿药进来,一见此景,登时“呀”了一声,合了门就要回避。   花吟忙喊了声,“等等。”福气已先他一步跑过去接了梁飞若手中的药。而后不待花吟说,托着那痛的死去活来的人喂他喝了下去。   这边花吟也没闲着从箱子底拿出一件雪白的绢布长褂。那褂子就跟小孩儿的围兜一般,从前头穿,罩在身上,而后又在腰部系住。   正在此时,福星喊了句,“少爷,行了!”   在场的几人回神,只见原本那痛的死去活来的人,一丝声儿都没有了,竟像死过去了一般。   梁老爷大惊,“小少爷,你刚才给他喝了什么?”   “麻药。”花吟道。      ☆、第43章      “麻药?!”几人俱都震惊当场。   麻药虽在大周流传已久,但因用法用量极其讲究,是药亦是毒,稍有不慎,便可要人性命,因此在大周一直被列为禁药。   如今对麻药深有研究、拿捏最为得当的当属杏林世家姜家,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轻易用上麻药给人动刀子。   偶尔一些小伤,会用少许麻药缓解疼痛,可剂量再大些,麻的人事不省,开膛动刀子的地步,那定然是慎之又慎了。   起止如今,姜家虽以治疗外伤而闻名,且姜义正又因医术过人而当了太医院的院使,但真正给人动过刀子的,从他爹到他这一代五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其中有一例最后还医死了。但就这样,他已经是声名远播的医仙了,一众同行更是难以望其项背。   与此同时,福气也换了白色的绢布衣裳,嘴里喋喋不休的抱怨道:“三爷,你也真是的,眼看着就要晚饭了,咱们都在外跑了一天了,也不让吃口饭喝口水再干活……”这头抱怨着,手里也没闲着,先是拨开了那人的衣裳,待花吟在那人的腹部做了标记后,而后又用块洞开的白布盖了那人的身子,只露了那块标记出来。   花吟用两指掀了那人的眼皮子看了眼,见瞳孔无光,这才回了句,“急什么,最多半个时辰,耽误不了你晚饭。更何况这天说黑就黑了,就算你不急,我还要跟这日头抢光亮呢。”   言毕二人又将头发包进了帽子内,再用一块兜状的白绢布裹了口鼻,于是这一套下来就只剩了一双眼睛露在外头,乍看上去,颇有几分瘆人。   傅新禁不住表情怪异的说了句,“你俩这是干嘛啊?这是给谁披麻戴孝呢?”   花吟没理,与傅新一同净了手,而后花吟拿了几枚银针封了那人几处穴位,福气则将之前扔进锅内蒸煮的刀具等器械从锅内小心翼翼的捞了出来,而后一色的摆开放在花吟的下手。   待刀具等凉了下来,福气说了声,“好了。”说着话递了一枚刀子给她。   花吟接过,也不言语当即对着那标记住就划了下去。   梁老爷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喊一声,“住手!”   但花吟手快,刀子已经下去,划开了一处肚皮。   傅新等人大惊失色,“原来你是要给人开膛破肚啊!”   “这人有一截肠子坏了,不剖开肚子取了出来,熬不过两日定然送命。”花吟语调平静的说道。   梁老爷惊的语无伦次,“使不得,使不得啊!这是要出人命的啊!他要死就让他死了吧,你在这里给人开膛破肚,要是传了出去,咱们就是谋害人性命,是要处以极刑的啊!”   梁老爷叫嚷着就冲上来要拉开花吟。   福气却突然一声厉呵,“退下去!”   梁老爷竟当场吓住了。   相对于众人的大惊失色,花吟虽然一本正经,心头却淡然的多,这种大大小小的刀子她在幺姑郡做过不下上百次,自然是手到擒拿。于是她眼睛虽看着那人剖开的肚子,嘴里却云淡风轻的说道:“出了事我担着,梁老爷你放心。”   而一直候在外头的梁飞若早就急的抓耳挠腮,突听得爹爹那么一喊,忙一推门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形紧就是一愣,待看清花吟切开了那人的肚子,更是惊得三魂去了七魄,喉头一鼓,手脚并用冲出了门外,“哇”的一声就吐了。   傅新既刺激着又被恶心着,听得有人在外头吐了,胃部也开始翻搅起来,直到花吟用钩子勾住那人的肚皮,巴拉出那人的肠子,从里头切出乌黑的一截扔到福气递上来的托盘上。也忍不住腿脚发软的跑了出去,“哇”一声也吐了。   花吟动作很快,切了那截坏肠子后,紧接着做了缝合,下一刻已将那人的肚皮缝好,敷了药,撤了白布,又用白纱布缠上了那人的腹部,绑紧。   梁老爷早就吓的全身瘫软,跌坐在地上。   花吟摘了身上的白色绢布衣裳,又洗净了手后,这次不慌不忙的宽慰起梁老爷。福气则一边抱怨着,一边去收拾整理那堆脏污器械等。   善堂内有人动刀子,给人开膛破肚,善堂后院的仆妇家丁早传的人尽皆知。此刻福气出来要洗那堆沾血的东西,本来聚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呼啦一下全做了鸟兽散,却也没跑远,躲在暗处,一副看阎罗王的模样。   福气晃了晃脑袋,心头不解,怎地京城的人不是说见多识广么?怎比幺姑郡的百姓还没胆色。   不过花吟以前替人治病,都是将人抗回去,关了门治疗,外人不曾见过她给人动过刀子。而她给人看病向来看全套,医好了全家感激,医不好死了,她念经超度,全家上下也感激。而福气这人心大,见惯了疯老头和花吟的神乎其技,后来帮忙着打下手,渐渐习惯了,也没感觉不到开膛破肚有何不妥了。   “梁老爷,能给我一杯茶吃吗?口渴的很。”花吟说。   梁老爷这才惊觉回神,颤着声儿吩咐了一个下人去斟茶。花吟道了声谢。梁老爷哆哆嗦嗦着站起身,面如惨绿,喃喃道:“此人叫常大,南街卖豆腐的,年过五十,光棍汉子一条,虽无妻无子,却有个上了八十的老母亲,他这腹痛的毛病早就有了,且这几日日趋加重,上一日还来我这里看过,我料定他也活不过三五日。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了,何苦再补他一刀,白白染了这晦气。唉……就不知多赔他母亲些银两这事能不能过去,只怕林家得了消息会落井下石,借故生事……”   梁老爷子苦着一张脸喋喋不休,花吟却走到那名为常大的人身前,探手朝他的脸“啪啪”打了好几下,大喊了声,“常大!常大!快醒醒!醒醒!”   常大哼了一声,眼皮子也跟着掀了下,却并未醒过来。   梁老爷惊骇的瞪大了眼。   此时有佣人端茶过来,隔了一段距离不敢近身,颤抖着递到花吟面前,花吟也不在意,接过喝了一口。   傅新也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中攥紧了一本册子,绕着那常大看了一圈,“死了没?死了没?”这边问着,还探手朝常大的鼻孔探了下,“还没死透!”   花吟喝过茶,又大力的拍着常大的脸大喊,“快醒醒!别睡了!天亮了!醒醒!”   常大嘟囔着应了,因为还意识不清中,声音忽高忽低的乱喊,“别吵!哪来的王八羔子!”   梁老爷一惊又是一喜,暗道:居然没死?还这么的精神!   这里头正惊惶不安,外头突然闹了起来,有家丁来报,说是也不知谁去报的官,说善堂内有人谋害人性命,差大哥这是拿人来了。   梁老爷本就惴惴不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匆匆看了花吟一眼,忙提了衣摆就迎了上去。   可差大哥根本不听他解释,呼呼喝喝的拿着绳索大刀就推门冲了进来。   因为刚动过刀子,门一推开,迎面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差役们“呀”的一声,举了绳索就喊,“是谁开膛破肚害了人性命?速速束手就擒!”   花吟吓了一跳,本能的反应就是揪住站在她身后正捂着口鼻的傅新。   傅新一怔,低头看了花吟一眼,方才他一直觉得这小子太目中无人了些,自始至终没将他放在眼里,却不知他这会儿竟跟个小姑娘似的胆怯畏缩,一时大男子气概冲了上来,朝那几名差役吼道:“大胆!见了本世子爷也不下跪,你们这几个是活的不耐烦了?”   那群差役这才看到小霸王傅新,顿时吓的膝盖一软,扑通几声纷纷跪了下来。   自古“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有权贵压着兵,那就好说多了,花吟见混乱的场面已被傅新厉斥给控制了住,这才上前几步作揖,解释道:“几位差大哥,小弟并不是要害人性命,而是这常大得了顽疾,若是不及时医治定然丧命,我只是为了救他性命而已。”   其中一人问,“那外头有人报官说你正给常大开膛破肚?”   “没那么吓人,只是割破了他一块肚皮,切了一截坏掉的肠子而已。”花吟笑意满满的说道。   众人心头一寒,都将肠子切了还不吓人?   正在这时意识不清的常大陡然大吼一声,“吵什么吵?没见老子正睡觉吗!滚犊子!”   一众衙役并堆在外头梁家的家丁俱都面面相觑。   此时福气洗净了器具,站在门口喊,“三爷!还回不回家吃饭了?再不回去老爷和夫人可就要着急了!”   花吟应了声,忙和众差役拱手道:“小弟一家新晋从幺姑郡搬来京城,现居西门弄,鄙人姓花,名谦,家中行三,熟人皆唤我三郎。众位差大哥,你们看这常大虽然意识不清却并未死去,再搁几日,若是他大好,那咱们只当这是个误会。若是他不好,死了,”她说完这话又看了梁老爷一眼,“这事皆是我一人的主意,与梁家上下并无干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众位差大哥只管去我花家拿我就是了。”   花吟说这番话自然是胸有成竹,可梁家小姐却受了感动,突然感情用事的冲到花吟身前,一副护住她的姿态,情真意切道:“你们要抓就连同我一起抓了,本就不干他的事,他是被连累的,最坏的就是那姓林的一家人了,你们要抓也应该去抓他!”   花吟看梁飞若说的激动,忙拍了她的肩安慰道:“梁小姐,没事的……”   梁飞若却红了眼圈,转头看向她,“花公子,对不起,是我们家连累了你。”   花吟一怔。   福气完全不在状态,又喊,“我的爷!你还回不回家吃饭了?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差役们见花吟已给了台阶,忙顺台阶就下,这里有世子爷撑腰,他们也不想一时三刻就拿人触了太岁的霉头,忙说:“那我们三日后再来看常大!”而后又给傅新磕了个头,傅新挥袖呵斥了声,“滚!”那几个差役连连后退夺门而出。   当夜花吟怕梁家没照顾过这种病人,便也没回去,只叮嘱福气回家跟爹娘尤其是兰珠嬷嬷一定要解释清楚了。梁老爷备了一桌酒水好生招待了她,只不过花吟只吃饭吃茶,不沾荤腥酒水。   傅新对花吟充满了好奇,晚饭的时候居然也不嫌弃,就着梁家的粗茶淡饭也胡乱吃了一顿。   梁家一大家子唯唯诺诺,生怕哪处惹了世子爷不高兴,平白惹来祸端。   傅新酒水吃到一半,突然冲进来端茶的梁飞若说:“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好几个月前,我哥曾经从马蹄下救过你的性命。”   梁飞若的反应很奇怪,先是眼神飞快的看了花吟一眼,而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是吗?我数月前是被马惊过,可我不记得是谁救了我了。”   傅新已然有几分醉意,闻言扬高了声音道:“我哥那般龙姿凤章的人物,多少京城女子梦寐以求的对象,你居然说你忘记了?你诓我的吧?”   梁飞若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一副急不可耐撇清干系的模样,“就算你哥貌比潘安,才比子建,千人追万人爱,那又与我何干?”   “我哥是烈亲……”傅新正待对他的偶像展开新一轮的歌功颂德。花吟却在这时夹了一撮菜塞进了他的嘴里,“吃你的饭吧,早点吃完赶紧回去,省的你的小郡主大半日没见着你,又要闹天闹地了……”   “咦?你不是才来京城吗?你怎么知道我家小郡主?”   花吟一愣。   傅新旋即笑了,脸颊染了酒意,红红的,“噢,难道是我俩的爱情已经传为佳话,家喻户晓了?”   正说着话,院子内突然吵闹了起来,就听得有人喊,“世子爷!郡主问你死哪儿去了!叫你赶快回去!”   傅新嘴都没来得及擦,朝花吟胡乱拱了拱手,“花老弟,明儿我再来寻你,就此别过!”言毕就一溜烟没了。   而后只听院中传出“哎呀”的痛呼声,“世子爷,那是郡主的原话,她说了务必带到,你做什么打我啊?”   及至次日花吟早早醒来,正在熬药,兰珠嬷嬷就找了来,昨儿她听福气如此那般一说心里就不踏实,可才搬了新家,还有诸多扎实需要做,也不得空过来看看,今儿个一早,她借着上街买肉买菜的机会便拐了过来看看。   兰珠就坐在花吟边上和她说了一会话,叮嘱她伤才好,别只顾着旁人,自己倒无所谓,就算是想做菩萨,也别做了泥菩萨。   花吟笑着应了,可巧梁飞若也早早起了来赶来帮忙,见过兰珠嬷嬷后,对她更是分外热情。   兰珠又说了会儿话,问花吟中午可回去吃饭。花吟说晚上再回去,兰珠这才离开了善堂。刚出了门,就见门口围了不少人,对着善堂指指点点,当下也没在意直接走了。   而那些人只不过是听说常大被人剖肚了,都过来看热闹的而已。   梁老爷听了花吟的话,歇了几天业,关了大门,只开了个角门,供家里人出入。   巳时刚过,门口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哭声,梁家下人来报,说是常大的老母亲听了消息,头上戴了白布,来哭丧来了。   梁老爷忙命人请了进来,常母一边嚎哭一边骂,又有好事者想跟进来,都被梁家下人呵斥了出去。      ☆、第44章      常母之前被人危言耸听,误以为梁家面善心狠,儿子死的凄惨,梁家家丁拉她进来后,她更是吓的五内俱焚,撕心裂肺的嚎哭。   家丁看老太太哭的快断了气般,不敢再用蛮力,放了她由她瘫坐在地上,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里头有人喊了声,“是娘吗?”   老太太虽上了八十,老眼昏花,可耳朵却好使,听那一声,当即就止住了嚎哭。   常大又拔高了嗓门喊了声,“可是我娘来了?”   那老太太一抬屁股就一咕噜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寻着常大的声音就冲进了内间,母子相见后,当即泪如泉涌,本以为从今后天人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成想还能躲过那索命的黑白无常,禁不住抱头痛哭。   恰在这时,花吟打外头进来,手中抱着昨日福气洗过后已晒干了的白绢布衣裳,一见此景,忙分开二人道:“快别哭了,免得扯着了伤口,若是刀口裂开可就不大好了。待悉心调养十来日日,拆了线就可回家了。”   常母忙止住了泪,抬眼看向花吟,常大拉着他娘道:“娘,这位是花神医,儿的命就是他救的。”   常母闻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花吟忙蹲下身子就去扶,过去的那些年,她也受过不少人的叩谢,上至九旬老儿,下至两三岁的孩童,“老人家您快起身,我年纪小福薄,当不起,会折福折寿的。”   常母拉着她就是哭,“小神医啊,你救了我儿的命等于救了我的命啊,昨儿我绳子都准备好了,若是他就那么走了,我也随他去了。可恨我这呆儿一点都不懂为娘的心,竟然听了林记药铺那大小子的话,在家里疼的死去活来还让他们抬了去,打算死在外头了,只因他们答应了给十两银子留予我。”   这面说着,外头又吵闹了起来,花吟从窗口朝外看去,只见院子内众仆从家丁跪了一地,傅新拉着小郡主的手兴高采烈的跑了进来。   进了门来,见常大睁着一双泪眼却炯炯有神的朝他们看来,傅新当即咋咋呼呼叫了声,“吆!还没死呢!”   小郡主随着傅新上前一步,歪着脑袋看着他道:“他就是你昨儿说的被开膛破肚的人?”这般问着傅新又喊了常大叫他掀开被子让她瞧瞧。   花吟见这俩活宝,忙上前挡在他们身前,张开双臂道:“世子爷,小郡主,常大昨儿才动的刀子,伤口都包着呢,也没什么好看的,等回头他拆了线,你二人再慢慢欣赏可好?”   “从未见过肚子被剖开了还能治活过来的,你是神仙还是鬼医?”小郡主惊喜满满的叫了声,又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是郡主啊?”   花吟尚不及答话,小郡主又嘻嘻一笑,“我见过你!你管南宫瑾叫大哥来着?快随我来,跟我说说,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南宫瑾那样铁面无私,冷漠无情的人物竟有你这样面善讨喜的弟弟!快与我说说,我好奇的紧呢!”   小郡主拉了花吟的手就往边上走去,傅新突然横在二人中间,隔开两人,将小郡主的手重新攥回掌心,冲着花吟就不客气的嚷嚷道:“有话好好说,做什么拉她的手。”   花吟上辈子就见识过傅新的醋坛子,也不计较,倒是被刚好进来的顾飞若瞧见,遂没好气的回了句,“青天白日的就见到人睁眼说瞎话,也是够了。”   傅新因她是女人,不好与她起口舌之争,遂看向别处,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小郡主仍旧看着花吟说道:“快说给我听听,你和南宫瑾什么关系?”   “瑾大哥曾救过我的性命。”花吟一本正经的答道。   傅新当即就被那声“瑾大哥”激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展眼整个京城就没人这么唤过南宫瑾。   “救命之恩啊!”小郡主扬高了声音,待要细问,又听院子内传出说话声。片刻功夫,竹帘被掀起,梁老爷先一步撑开竹帘,于他身后进来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年轻后生。   “清源!你怎么也来了!”傅新愣了一下。   那唤做清源的忙上前与世子爷、小郡主见礼。   梁飞若见她老爹对郡主和世子爷都不如对那后生来的恭敬,遂悄悄拽了他爹的袖子一把,“爹,他是谁啊?”   梁老爷满脸喜色,“攻邪派的正宗传人,太医院院使大人的嫡孙,亲传弟子。”   梁老爷压抑不住激动的语气,音量拔的有些高,在场的诸人都听到了。   花吟上辈子对他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只记得这姜清源和傅新等人走的近,时常一处嬉闹,而他也算是聪明过人,得了他爷爷的真传,年纪轻轻就在太医院任职。大周城破后,委曲求全,故作投诚,被南宫瑾带到大金皇宫后继续做太医,后因在南宫瑾的汤药中下慢性毒药东窗事发,而被判了个五马分尸,更连累的整个太医院都遭了秧。   此时姜清源面上有几分倨傲,目光只在花吟的身上不确定的停留了一小会,又看向常大,“掀开被子来,我瞧瞧。”   常大捂着刀疤,面上犹豫。梁老爷忙上前道:“这位是太医院姜太医。”   姜清源虽清高却也不敢在外沽名钓誉,忙解释说:“我还算不得太医,充其量只是个学徒而已。”   梁老爷又说:“我早听闻姜公子在学堂里学业拔尖,就算此刻不是,不用多久也该是了。”又向常大母子道:“这位公子的的祖父是太医院院使大人,他今日屈驾于此,就是要给常大看病的。”   京城百姓就没有不知道杏林世家姜家的,常家母子闻言大喜,常母忙说:“那就有劳公子给我儿瞧瞧了。”   常大又忙不迭的掀开了被子,可底下纱布缠的紧,根本看不到什么。常大又慌着喊他娘去取了剪刀剪了纱布让姜清源查看。   却在此时只见花吟伸手夺了常母拿在手中的剪刀,无可奈何的冲常大说道:“你要是不信我的医术大可由这位姜太医替你看去。只不过有句话我可撂这了,你这伤口还没长好,你要是胡乱动弹,乱拆纱布,肚皮裂开,肠子流了出来,有个什么意外,与我再无干系。”言毕就径自背了她昨日叫福气从家中取来的那装器械的木箱子,又朝梁老爷等拱手告了辞,这才转过身子,打帘出了门去。   一席话说的常大动也不敢动了,梁飞若最先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你要是不高兴见到他们,我替你赶了他们走就是了,你不要走,这是我家,我还能做的了这主。”梁飞若拽住了花吟的袖子。   花吟笑,“那常大已无大碍,后面只需静心调养,每日吃几幅药就好了,我整日整夜的留在这也无多大用处。昨儿出来一天一夜,我突然想起家中老小有不少咳嗽伤风的,我还没来得及与他们看诊,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说什么得回家瞧瞧去。”   俩人正站在一处说话,就见姜清源站在门槛上冷哼一声,“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梁飞若一惊,松了花吟的袖子,却没好气的瞪了姜清源一眼。   梁老爷一张好人脸,忙笑呵呵的打圆场道:“大家学医一家亲,都是师兄弟,没事可以互相切磋学习,犯不着闹红脸。”   梁飞若又去瞪她爹,“爹,都是你不好!”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花吟解释道:“方才是我走的太匆忙,礼数不周,姜兄请见谅,小弟家中还有事,就此别过。”   姜清源轻哼一声,“你姓什名谁?何门何派?师从何处?”   花吟,“小弟姓花名谦,无门无派,师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疯老头而已,不足为外人道也。”   “嗬!我就说什么样的人竟那般大胆居然敢用禁药给人动刀子,果然无知胆大!”   此时傅新也拉了小郡主走了出来,听姜清源语气颇不友善,忙拉了他,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你说话注意下语气,此人和南宫瑾有几分关系,我正准备将他拉拢过来,成我们一伙的,你别破坏我的计划啊。”   另一边梁老爷也急了,忙忙的上前就磕头,“姜公子,这位花大夫是替常大看病不假,可用麻药的事还请公子不要说出去,那可是要治罪的啊!”   麻药是大周禁药,宫廷之中需要用也是要过审的,更何况民间,若是胡乱用药闹出了人命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花吟上辈子对这方面不关心,并未听闻过,而在幺姑郡那小地方,更没有这诸多的讲究。   正在这时,就见有人从前门跑了进来,刚进院子就喊,“我的爷!三哥!不好了!老爷子又跑丢了!”   花吟心头一惊,上前几步拉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的福气,“丢多久了?”   “打早上起来就没看见,都找了一上午了!我怕出什么事,就先跑来告诉你一声。”   花吟慌慌的回头朝众人拱手告了辞,慌里慌张的就随福气跑了出去。   傅新追到了大门外都没叫住她,回过头又朝姜清源喊,“我这正套近乎呢,你没事跑来给谁下马威呢?”   姜清源盯着花吟远去的背影蹙着眉头道:“今早我上学,学堂里都在悄悄的传,说是京城来了个疯子,给人开膛破肚,我想着梁家善堂好歹也是攻邪派的一支,我们攻邪派的名誉可不能被这疯小子给玷污了,所以就暗地里跑来看看。我爷爷还不知道这事,要是知道了,一准让官差拿了这小子问罪。麻药是随便能乱用的药吗?听说你昨天也在场?”   傅新支支吾吾。姜清源又道:“世子爷,我劝您一句,就用点心在学上吧,要是让王爷知道了,你正经事不做,又搀和进这事里,只怕又要家法伺候,到时候我恐怕没人能帮你说的上话。”   姜清源这里说的王爷是指烈亲王,烈亲王王妃是傅新的亲姑妈,傅新自小没了娘,而平西王又是个糙汉子,一年到头南征北战,多不在家。傅新自小体弱多病,有好几次差点去了。王妃生怕傅家这么个独苗有个好歹,就接了来京城悉心调养照料。   这一晃十多年,傅新除了过年的时候回西疆与他爹团圆一回,大多时候都待在京城,与烈亲王更像亲父子。平西王也是个心大的,儿子跟谁亲他并不在乎,反正就这么一根独苗,到死他都是他亲老子,只要这点不变,其他也没什么让他糟心的。   话说傅新听了姜清源这么一说,心里就有些怕了,嘟囔道:“只要你不说出去,谁还能知道。”言毕就拉着小郡主走了。   姜清源并没走,而是折回了常大休息的那间房,仍旧叫常大掀开了被子让他检查伤口。   梁飞若心里有气,拦了一回,最终被她爹给硬拉走了。   姜清源净了手,剪了纱布,小心翼翼的翻开了那药膏覆盖的伤口,见他右腹部下侧果然一处三寸来长的刀疤,缝了二十来针,姜清源眸子一定,心潮澎湃,禁不住赞了声,“精妙!”   常母也探头瞅了眼,吓的忙缩回脑袋,口内念了声佛。   “这真是刚才那姓花的小子做的?”姜清源又惊又疑,语调都变了。   “我那会儿痛的死去活来,已经意识不清了,后来他们给我喝了一碗汤药,我就人事不省了,等我再次醒来,就已经这样了,虽然仍旧隐隐作痛,但没之那般的疼了。”   姜清源从医多年,只在小的时候听说过爷爷和太爷爷给人动过刀子从身体里取过东西,可从他开始学医后就没再亲眼见证过,这么些年,难免心存遗憾,但每每当他想在这方面钻研学习的时候,都被他爷爷严肃警告劝阻。   爷爷固步自封,姜清源无可奈何,但他心底深处是十分的不甘的,昨儿听同窗们一说,虽然大伙儿都嗤之以鼻,大都不信,独独他存了几分侥幸心理,偷偷摸摸的跑了来一探究竟。   见到花吟的第一面,他心中已然肯定了,大抵是大家以讹传讹,那么点年纪的人,且不说给人动刀子了,就是给人看病也是胡蒙带猜吧,心下已经看轻了她。   姜清源将常大的伤口又重新包扎了,见他手中握着个小瓷瓶,难免奇怪道:“你手中捏着的是什么?”   “哦,花大夫说是从我肚子里割下的一截坏掉的肠子,她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没扔掉,装了瓶子里让我带回家。”   常母听了又道了声佛,说:“这个肯定是要带回家的,否则往后死了还不死无全尸了。”   姜清源心头大惊,面上却扬起喜色,忙借了过来,拿至太阳底下细看,果见里头漆黑的一截,蠕虫一般,泛着股腥臭。   **   话说另一头,花吟随着福气出了善堂后,花吟问福气可带钱了,福气说巧了,方才出来的时候兰珠嬷嬷给了他半两银子,叫他买些好吃的送给三郎吃去。   花吟叫福气拿了那钱去买了些卤过的猪头肉,与福气一人分了一半。福气知道花吟何意,却止不住馋,先探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而后这主仆二人,便在街心分道扬镳,各自找去。   花吟肩上背着药箱,手中拎着一包香气四溢的猪头肉,边走边扬声喊,“老头!吃猪头肉啰!又香又好吃的猪头肉!师父别躲了,快出来!”   她这一喊不打紧,倒是喊来了好几个要饭的,围着她打转,花吟避不开,又见他们都是些孩子,实在可怜,便将手中的猪头肉都分了他们。   结果那些孩子吃了肉后尤嫌不够,上手就朝花吟身上摸来,讨要银钱。   花吟被他们逼的连连退让,窘迫异常。   而此时南宫瑾正坐在二楼的临街雅座与人谈事,好巧不巧的将这一幕全看进了眼里,因他生平最看不惯烂好人,此时禁不住冷哼一声,“蠢货!”   对面的王大人今日巴巴的求了南宫瑾出来说话,为的就是听说有一处肥缺正缺人,想将儿子塞进去。前头二人一直聊的很好,王大人感觉时机差不多了,于是拐弯抹角的说到自个儿子头上,岂料南宫大人突然回了这么一句。   王大人一愣,忙转了话锋,冒着冷汗道:“南宫大人教训的是,犬子无状,生性愚钝……”   正在此时花吟仰脸擦了一把汗。南宫瑾一瞧那张脸,登时更无语了,嘴皮子一扯,“愚蠢之极,无药可救。”那群小乞丐是同一个骗子组织的,时常在京城中作乱,做些偷盗摸扒的勾当,南宫瑾虽看的真切,却没那闲情去管。   王大人随不解其意,却吓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南宫大人恕罪,下官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大人铁面无私,秉公办事,万求大人饶了下官这一回……”   话说花吟躲过了那群乞丐后,正巧经过一处绸缎庄子,花吟也是随意的朝里头一望,刚好有个贵妇人在一众仆妇丫鬟的搀扶下走出了店面。   花吟瞧那人面熟,禁不住顿住了脚,眼看着那贵妇人都快上了马车,花吟腾地脑子一灵光,矢口喊道:“云裳!”   云裳惊了一跳,跟随的婆子们面上却凝了怒色,大街之上自家少奶奶居然被个小子喊了名讳,能不叫人不气恼吗。   花吟认出云裳后,喜的忙上前说:“云裳,我前几日才随了我爹来京城,一直忙着没去找你,没想到这会儿竟碰上了!”   云裳看了她好一会,面上也难看了起来,冷嗤道:“到底是哪里来的混小子!再胡言乱语送了官去!”   丫鬟仆妇们上来就要拿她,花吟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忙改了口喊道:“云裳姐姐是我啊!我是花家三郎,花吟是我妹妹啊!”   众人已经拿住了花吟,将她按在地上,云裳拧眉细看了她一眼,陡然笑了,一挥手让仆妇散开,“细一瞧果真与满满妹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三郎你倒是变了不少。上回你妹妹给我来信,说是你爹来了京城做了礼服的郎中。我就念叨着这几日也该来了,怎么没见她来找我……”   云裳还要再说,宁家的仆妇上前在她耳边嘀咕了一番话,意思是叫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么多话,不成体统之类的。   云裳面色不郁,却也不好违逆。她自从成亲后与宁半山一直夫妻不睦,连带着家中的仆妇都看轻了她。   云裳又轻巧的说了几句话,大致是让花三郎转告花吟没事去宁府找她玩之类的,而后便上了马车。   小厮赶了马车,花吟这才回过神,急急追上,慌问,“你何时嫁了宁半山,怎么没听你提过?”   云裳一愣,不料花三郎竟知道丈夫的名讳,略一想也能想的明白,遂笑着说:“百多日了吧,有空带上你妹妹,来宁府找我说话啊……”   花吟见云裳面色郁郁,眉骨上有一块尚未结痂的疤痕,正要上前再问,一个肥婆子突然气势汹汹的上前一挡,花吟一时没站稳,就被她撞的仰面跌坐在地上。   那宁府的马车走了后,花吟一直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算了算婚嫁日子,难道是自己和郑西岭订婚后,云裳就一怒之下嫁了宁半山?可上辈子她明明记得云裳是次年夏季才嫁的宁半山啊,这怎么就变了?   难道竟是自己的缘故让她重蹈覆辙?   耳里传来几个嘴碎的在笑说着宁家二儿媳是个悍妇,时常和丈夫对打,而二公子又是个眠花宿柳,整日不归家的等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吟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小巷,惶惶然回过神,正待离开继续寻师父。   却从她身后疾步跑过一个小丫头,边走边哭,没注意将花吟一撞,也不道歉,越过她直接去拍前头一处后院的门。   里头很快开了门,探出头来一个老婆子,急的嚷嚷道:“大夫呢?大夫可来了?”   小丫头又哭,一个劲的摇头哽咽的说不清楚,“大夫嫌咱们这个地方脏不愿来,说要看就让自个儿过去,又听说是姑娘要生产,就更不愿意来了。”   那婆子气的将小丫头一打,也跟着哭道:“你就不会求他?不会跟他下跪?就算是哭爹喊娘也要将大夫给请了来啊!这都一天一夜了,眼看着姑娘就不行了……”   小丫头又哭,“可我都跑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但凡有名的大夫我都请了,可他们一定说咱这种地方都不愿意来啊……”   “唉……都是个命啊……何苦生做女儿身啊!做了女儿又没投个好胎,偏投来这种地方……”      ☆、第45章      花吟见那二人哭的凄凉,眼看着就要关了院门进去,忙提步上前,胳膊将院门挡了一下。   那婆子红着鼻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花吟忙收回胳膊,拱手道:“请问这位婆婆,府上可是有人病了?”   婆子眼神古怪,却也回道:“我家姑娘生不出孩子,这位小哥,若没旁的事,我们先进去了。”   花吟又向前探了半截身子,又道:“在下学过几年医,略通一二,不知……”   花吟话尚未说话,那婆子已急急的打断了她的话,拉住她的胳膊道:“你是大夫?”   花吟略一点头,那婆子已急不可耐的拉了她进来,“小大夫请随我来。”那婆子已然病急乱投医了,也不再废话,拉了花吟就进了里头。   待花吟随着那婆子走进后院单独僻开的一间屋子,见屋子里三层外三层站了一堆朱环翠绕的姑娘,又见那些姑娘青天白日的或哈欠连连,或袒胸露背,行为举止轻佻,心下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屋子内隐隐传来女子有气无力的呻吟声,以及女人们的哭声和叹息声。   待进了屋内,冲鼻一股血腥之气。   那婆子走在前头,刚一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伴着哭腔道:“可是大夫来了?”   婆子让了让,就请出了花吟,“就是这位小郎中。”   方才迎上来那妇人一脸的失望,暗暗攥紧了帕子道:“可是那些大夫嫌给的诊经不够,只叫了这学徒过来充数?”   婆子面上一片痛苦,只不吱声。那妇人心中已然明了,痛苦的道了句,“也罢,也罢,我儿福薄,怕只有这命了。”又拉了花吟的胳膊道:“小郎中,奴家只求你一件事,让我儿走的自在些,别让她再受这般痛苦了。”言毕不待花吟说话,就撒着泪出了房门,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   花吟不及安慰她们,大步迈进了围了帐幔的里间。惊的里头的稳婆叫了一声,忙要撤下床上的蚊帐,单扶住产妇的胳膊叫花吟搭脉。   花吟那还管得了那许多,伸手挡住那要撒下来的蚊帐,卷起袖子的同时,又卸了肩上的大木箱子。   床上那人已然面如土灰,看样子只有一口气一般。   花吟见情况紧急,哪还管那许多,将手往边上一盆热水内随便洗了下,看向稳婆,“什么个情况?”   “胎是横的,生不下来,都一天一夜了,怕是不行了,得准备后事了……”稳婆絮絮叨叨。   花吟直接走向那产妇的下身,一把撩开被子。   屋内众人惊了一跳,齐喊“使不得”,她们倒不是怕产妇被男人看了身子,毕竟是风尘中人,有谁是怕被人看的,只是男人向来对产房忌讳,且不说进来替产妇问诊切脉要隔几重帘子了,就这般直接冲撞了血水,也是怕触了霉头的,更匡论直视产妇的下身了。他们是怕这小哥不懂忌讳,回头又要说闲话。   而花吟已然探手摸向产妇的下身,花吟毕竟年幼手又生的巧,一只手进去探查了会,那产妇仿似没什么知觉般,只哼了几声。花吟心知再不能等,只怕这产妇快熬不住了。   转头喊一旁的人将她的木箱子拿过来。   而在场的众人早就惊的呆若木鸡,全无反应了。倒是有一个稳婆大喝一声,上前就来拉她,口内嚷嚷着,“姑娘就算命该绝于此,理当让她安静的去了,你做什么又来这般糟践她!”   花吟被她拉住胳膊动弹不得,急的发了脾气,怒喝了她一声,“没本事接生就闪一边去,别耽误我救人!”   那婆子吓了一愣,旋即恼羞成怒,一跺脚,跑出了门去找方才出去的那妇人去了,边跑便喊,“杀千刀的小杂种!曹妈妈你快进来瞧瞧你找了什么样的登徒子来,姑娘生前就被男人糟践,要死了还被人这般对待。”   而另一头花吟早自动将药箱提溜到床边,猛一挥开,挑了把锋利的剪刀朝着女子的下体就剪了一道小口子。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花吟已两手顺着那产妇的下身滑了进去,与此同时,一直候在门口的姑娘们全都涌了进来,见此情景俱都惊的忘记了呼吸心跳,呆若木鸡。   而之前出去那妇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产妇的亲娘,这怡红院的老鸨。她此番正泪水涟涟替女儿预备后事,一面吩咐人去置办棺材,一面又和相熟的妈妈们准备入殓的衣裳。   突听得那稳婆喊的前后院子都闹腾了起来,只得又出了来问出了什么事。那稳婆忙又添油加醋的一说。那老鸨顿时宛若五雷轰顶,气的咬牙切齿,左右喊了几个龟奴,要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拖出来乱棍打死。   岂料她们一行几人刚到了门口,就被堵在了外头,好不容易拨开了围在前头的姑娘,忽听里面惊喜万状的喊了声,“出来了!出来了!”一会又听,“怎地不哭?死了?”   老鸨心下存疑,猛然一声大喝,又使劲胡乱推了几把,就将挡在她前头的人都推开了,定睛一瞧,竟见方才那小郎中手中倒提着一个皮肤泛紫的婴儿。只见他朝那婴儿的屁股狠打了几下不见他哭,忙急急放在案上,也不顾脏,一面对着那小婴儿嘴里吹气,一面又对着他的胸口快速的按压。   众人大惑不解,却又不敢多说一句。大概过了几口茶的功夫,突听得一声小婴儿的啼哭,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伴随着他的哭声,片刻后他紫红色的皮肤也渐渐回转了过来。   花吟长出一口气,已然是满头大汗。擦汗间,只见那产妇正偏头看向她,美目流转,突然哇的一声也跟着哭了。   看了半天的怡红院姑娘们,也都跟商量好了似的,又是哭又是笑,顿时整个房间内吵闹异常。   那么多人,房间内自然呼吸不畅,花吟一边收拾着婴儿,一边不耐烦的朝那些人喊,“太吵了!全都出去!”   那老鸨此刻已俨然将花吟奉为心中的神仙菩萨了,听了这话忙张开了双臂赶人,下一刻,屋子内顿时清静了下来。   花吟将小婴儿处理好了后,便交给了一旁的婆子,转身又去处理产妇的下身。   老鸨赶了人后旋即就回了来,婆子忙将孩子抱给老鸨,道贺道:“妈妈,是个哥儿。”   老鸨又落了泪,“阿弥陀佛,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只要我儿平安无事,就是大福。”   产妇巴巴的看着,不断的掉泪,花吟见此情景,朝老鸨说:“把孩子抱给孩子母亲看看,”转头又朝产妇说:“别再哭了,看一眼孩子就好好休息,别再劳神伤力。”一面又吩咐一旁候着的小丫鬟去熬糖水稀粥喂产妇吃喝。   待花吟帮产妇将小孩的胞衣取出来后,拿在手里说了声:“拿一张油纸来,将这包了,回头炖了给产妇吃了。”老鸨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嘴上却说:“早先听老人们说过吃小孩的胞衣大补,可不知怎么个吃法?”   花吟一边将产妇下身的伤口缝了,一面随口说了几道胞衣入菜的做法,待一切处置妥当后,不顾身上的血迹,洗净了手后,又提笔写了一张方子让人去抓药。   待这一遭忙完,花吟这才察觉到满身满头的大汗。   出了门外,只见外头堵了一堆的莺莺燕燕,俱都一脸惊叹又无比崇拜的看着她。   花吟愣愣的看了她们一会,突然其中一人动了一下,瞬间那些人全都围到了她身侧,眨眼间将她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敬又畏。   话说那老鸨本以为女儿这次必死无疑,都已经哭的肝肠寸断了,岂料福从天降,不仅女儿的命保住了,还多了个小外孙,怎不叫她欢喜异常。照看了女儿一会后,又被女儿催着出来向小神医道谢。她忙忙的出来,见小神医被姑娘们围在了里头出不来正急的满头大汗。当即大喊一声,姑娘们分出了一条道后,老鸨一面喊着人烧水让小神医沐浴更衣,一面又叫人出去给神医买套换洗的衣裳。   花吟拱手朝姑娘们作了一揖,这才转身离开,喜的姑娘们笑作一团。   老鸨命人在自己的屋子烧了一大盆的热水,又叫怡红院里最好看的俩个姑娘伺候,花吟忙说不用,连声谢着又推了她们出来。老鸨又想小神医年纪不大,恐唐突了他,心中又不踏实,又要喊小厮去伺候,拍门时才发觉小神医不仅将房门锁了,就连里头都推了桌子抵住了。   姑娘们又笑说小神医是个纯情男子,心下又好笑又喜欢的紧。   待花吟穿了老鸨命人买来的月白色上好绸缎衫子,益发显得俏丽绝俗,气度不凡。   那些姑娘们本就不曾离去,此时一看花吟这幅面容出现,全都不自禁的拿起小扇子挡住了半张脸。   有胆大泼辣的上前拉了她的手说:“小哥哥,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谁?怎地你这般风流人物以前不曾听闻过?可是最近才来的京城?”   这头尚未说完,那头又拉过她,“芙蓉,你别见一个就勾搭一个可好,他一看就年纪比你小了许多,最多十几岁吧,小弟弟?”   “快十四了。”花吟尽量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一众女子又笑,“才十三啊,好小。唉……可恨的是小男孩长大了就变成坏男人了。”   “我不会。”花吟斩钉截铁道。   姑娘们又大笑,又有说:“小弟弟,你叫一声姐姐来听听,往后啊,但凡在这京城内,姐姐们罩着你。”   正取笑间,又有小厮过来,请了花吟去喝茶。   就这么一段时间,老鸨在厅内焚了香,又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喝的贵客送来的极品龙井,桌面上摆了各色糕点。   花吟午饭没吃,此时也是饿急,当下也不客气,抓了就吃。老鸨见她模样娇憨可爱,又没什么书生的清高架子,不觉越看越喜欢,一面给她递茶,一面说,“你慢着点吃,厨房已经在做饭了,我叫他们给你做一大桌子的鸡鸭鱼肉管保你吃饱吃好。”   花吟一听这话差点噎着,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一串佛珠,正儿八经的念了声佛道:“是我和尚庙的俗家弟子,不吃荤腥酒水的。”   老鸨尚未说话,就听门外传来一叠声的笑闹,或许是笑的太狠了,房门呼啦一声就被撞开了。   老鸨站起就骂,“作死的小荡】妇们,可是没见过男人?”   “男人是见过不少,但这么讨人喜欢的却是第一次见。”有人笑吟吟的回嘴。   外头又喊,“曹妈妈,喜姑娘叫您呢。”   喜儿就是方才那产妇,老鸨听了这话,忙出去了,临走时又吩咐小厮们看紧了门,别让家里的妖精们吓着了小神医。   可她一走,那群小厮们哪能挡得住这些姑娘们的扑闹啊。转眼全都挤进了屋内,将花吟团团围住。若说之前大家看她给喜儿接生,俱都吓如亲见阎罗,此时反而莫名对她生出许多的亲近之感。   “小神医,你除了会接生孩子,还会看什么毛病啊?我这腰啊,一年酸到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毛病,你也能给看么?”   花吟嘴里嚼着东西,眼睛却认真的看着她,“你再细细跟我说说你的症状。”   “真能看啊,”那说话的姑娘兴奋异常,又有些娇羞,忙不迭的说了。   花吟问诊过后,又给她切了脉,而后开了个方子,让她先抓些药来吃,待吃个半月再看效果。   那姑娘喜不自禁,拿了方子就跟拿到了灵丹妙药一般,其他姑娘们,一见她起了头,都急不可耐的要看病,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花吟只得安抚了她们,叫她们猜石头剪刀布,然后按个排队,一个个的来。   这一看就看到天将黒,眼看着夜幕降临,怡红院要开张了,可姑娘们兴奋的紧,一个个拉着花吟不让她走。   花吟恍然想起早上答应了兰珠晚上回家吃饭,而师父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这番一回想起来,恨的朝脑门上敲了一记,懊恼不已,忙和老鸨告了辞,老鸨问他家住哪儿,如今在哪处医馆做事。   花吟说家住西门弄,弄堂里就他们姓花的一家,十分好找。   老鸨想了又想,问,“难道府上是新晋来京的礼部郎中花家?”   花吟笑说正是,又奇怪老鸨怎么知道。   老鸨大惊,忙跟花吟赔礼,直言不知是官老爷家的公子,又笑言她们这行,南来北往的,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往来者众,消息也是最灵通。   花吟临走之前又去瞧了喜儿一眼,叮嘱了一番后,又说若是夜里有个什么不好,只管去西门弄寻她。老鸨感激不尽,又递了个木盒子给她,花吟拿在手里,颇沉。打开一看,竟是一盒金条,死也不肯收,老鸨无法,又苦于不知如何报答救命之恩,而后福至心灵般,十分豪气的表示往后只要小神医想来怡红院吃酒找姑娘,甭管来多少次,带多少朋友,全免!   花吟笑容尴尬,又怕老鸨和她客气纠缠,只得低低应了声好。   曹妈妈又让小厮赶了马车送了她,经过善堂梁府,花吟惦念着常大,又叫小厮停下,进去查看了番。   当时梁小姐正在屋子内绣花,听闻三郎过来了,鞋也忘记穿了,只穿着袜子就急急的寻了来。   灯光之下只见花吟一身柔和的月白色衫子,身形细长,那认真专注的目光,更是夺人心魄。梁小姐一个不留神,小心脏竟跟着砰砰砰跳的厉害。   “梁小姐?”花吟措不及防抬了头。   梁飞若陡然与花吟的目光撞上,竟脑子一懵,面上臊红一片,拔腿就跑了。   花吟莫名其妙,转头又叮嘱常大,“如果你想伤口好快点,就别让人再剪开这纱布了,一二次也就算了,若是老揭来揭去,染了脏,流了脓就大不好了。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想。”   出了门后,梁老爷送到大门口,并就今天白日的事郑重道了歉。花吟并不在意,只是在要上马车的时候,梁老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没忍住,道:“三郎,你年纪还小,怎么就去了那种地方?”   花吟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马车上印了怡红院的标志,忙笑着解释道:“我去那给人看病去了。”   梁老爷临入府还语重心长的叮嘱了句,“君子当洁身自好。”   回了花府,家里人已经吃过了,疯老头也找到了,不过厨房单独给她留了饭。   兰珠伺候她吃了饭,又问她身上的衣服哪来的。   花吟便言简意赅的将去了怡红院的事给说了,只不过并未直说给人接生孩子,而只简单的说里头有姑娘得了重病,碰巧遇到,就去瞧了瞧。   令花吟意外的事,兰珠嬷嬷并未对她去怡红院进行一番说教,反而面上一片惆怅,深深叹息了一声,“那里都是些可怜的女人。”   吃过后,花吟又去看了翠绿并张嬷嬷等。昨日她走之时就是为了她们染了伤风的事去采药,岂料一走就是两日一夜,她东忙西忙,竟将这事给忘了。好在大家都按照她平时给的方子去药房抓了药吃,现在都好的差不多了。   花吟方安了心,洗漱完毕后,听隔壁院墙朗朗的传来读书声。花吟正疑惑谁这么用功,却听花二郎笑呵呵的趴在她的窗口,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想不到爹爹也有今日,痛快!”   原来花大义自去了礼部任职后,因他是武夫,又是从天而降到了他们礼部,一直受到里头官员的排挤,带他的师傅更是处处刁难他。最近几日更是给了他一部厚重的能当枕头的《礼制》让他带回家背诵默写。   此后二日,花吟好好在家歇了一回,这俩日她劳心劳力,早就疲惫不堪,精力不济。只叮嘱了看门的小厮,说是如果梁家的人或者有个叫喜儿的家人来找她,一定要最快速度的告诉她。   而后她就放宽了心,在后院整理新屋子,捯饬草药去了,午后又狠狠睡了一回。   到了傍晚,怡红院的婆子丫鬟倒是来请了一回,大概是为了避免惹来闲言碎语,另雇了小轿,花吟随着她们去给喜儿又看了回诊,另开了方子,又瞧了小婴儿,叮嘱了一番后,又悄悄的来,悄悄的去了。老鸨亲自送至角门,拉住她好一顿谢。直到她走了,院内有得到消息跑来的姑娘,见小神医已经走了,少不得抱怨了一顿。   老鸨一顿胡骂,“人家一个简单清白的小哥,哪经得起你们这些妖精那般的胡闹。”   第三日,花大义一大早就去礼部当差去了,花勇虽然有了个武举人的名号,但苦于目前没有差事,便跟在爹爹身后,充当了他的护卫。   而花容氏自觉来了京城也有十数日了,拜帖也往永安候府递过了,但那头一直没有动静。想到现在当家的是她大伯,而他父亲只是个二房,又于年前走了,亲生母亲只是个姨太太,嫡母又跋扈善妒。自己此番虽然随夫人京任职,但到底只是个五品闲官,自己又无诰命,永安候府这般看轻他们,她思量了番也能想的明白。可是这都到了京城了,总不能母亲的面一直不见吧。最后还是在兰珠的鼓励下,发了回狠。侯府既然不给脸面,那她也不要再讲究虚礼了,径自去了,先与母亲见上一面再说。   于是花大义走了后,花容氏带着张嬷嬷,兰珠,还有长媳翠红并几个丫鬟,又硬气的备了几份厚礼,径自去了永安候府。   而花二郎自来了京城如鱼得水,也带着福气等俩个小厮跑出去玩儿了,于是整个花府本就没多少人,辰时不到,人已走了一大半了。花吟待用了早饭后,也重新换了身衣裳,准备去月华庵拜见了缘师太。   前两日云裳的事儿对她打击不小,她觉得无论如何得找人开解开解。   可是她人刚走到前厅,就听得有人大声呵斥着拍门。   李嬷嬷家的老头儿刚开了条门缝,就被人从外头大力给推开了,来人高声喊道:“花谦在哪?”   花吟正好与那几人面对面,竟傻拉吧唧的举了手,应道:“我在这!”   结果那几个差役二话不说冲上前来,就用铁链往花吟脖子上一绕,拖了就走。   花吟登时吓的人都木了,这种感觉太像是牛头马面来索命了。   李老头儿吓的惊叫连连,双腿哆嗦着跑上前,求道:“各位差大哥,我家老爷是礼部的郎中,不知我家公子犯了何事?有话好好说,这铁链先拿开……”   差役凶狠的很,一挣胳膊就将李老头推倒在地,疾言厉色道:“我管你家老爷是郎中还是尚书,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什么话到衙门里说。”   言毕不由分说,拖了花吟就往外头走。   花吟生怕皮肉受苦,也不敢违逆,忙小跑跟上,好声好气道:“我跟各位差大哥走就是了,烦请差大哥不必动怒,咱们都和气点,万一要是个误会,你们若伤了我,到时也不大好了。”   差役一听这话也觉有几分道理,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可仍旧用铁链箍着花吟。   李老头左右喊不到人帮忙,急的直掉眼泪,顾不得许多,忙先丢开花吟朝礼部跑去寻花大义。   且说花吟被一众衙役拖着行了一路,好声好气的问了他们诸多问题,他们也没个确切的说法,大略知道是关于“麻药”什么的犯了法。   花吟约略猜出几分缘故,暗道此番去了衙门大抵是吃一场皮肉之苦了,爹爹初来京城根基本稳,而外祖家更不会帮忙,为今之计,为了不拖累家人,只能想法子自救。   正期期艾艾的想着法子,突然听前头有官差人锣鼓开道,花吟正发愣就被衙役们推搡到了街边。   耳里听到一个衙役与另一衙役说是南宫宰相的轿撵经过,花吟伸长了脖子瞧去,的确见渐渐走来一行人,全都是官差装扮,抬了一顶轿子,那轿子一侧骑马坐着一人,面容凶狠,高大威猛,腰佩大刀。   花吟大喜,忙伸长了脖子大喊,“飞人大哥!飞人大哥!”   可惜人多嘈杂,又有锣鼓声,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这边。   花吟心头焦急,眼看着乌丸猛就要自她眼前打马走过。花吟自知若是错过了这次自救的机会,到了衙门爹爹要是救不了自己,那自己一顿皮肉之苦都是轻的,搞不好因她擅用“禁药”治她个杀头的大罪也不是没可能的。   花吟越想越怕,当下恶向胆边生,突生一计,趁衙役不注意,翘起脚后跟,拔了鞋子,攥在掌心,瞄准乌丸猛的胳膊就砸了过去。   可不料被身后的人撞了下,鞋子扔偏了,竟擦着乌丸猛的前腰直直的从官轿的侧帘砸了进去。      ☆、第46章      且说花吟为求自救,拔了鞋子想砸乌丸猛吸引他的注意,结果一不留神射偏了,砸到了轿子里头的人。   登时,场面瞬间紧张了起来,乌丸猛从马上一跃而下,抽刀警戒,众衙役也纷纷拔刀将轿子护在了中心,乌丸猛折身又待查看丞相的情况,却见丞相大人已慢悠悠的从轿子内走了出来,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拿着一只布鞋。   乌丸猛面上一抽,但还能稳得住,当即一声暴喝,“谁干的!滚出来!”   花吟咽了口吐沫,表示……十分的……非常的……犹豫。   一众百姓呼啦啦跪了一地,那几个衙役也夹在百姓中跪了下来,其中一人跪下的同时猛一扯铁链,花吟尚在走神,结果一个没注意,扑通一声栽在地上,鼻子先着的地,旋即一股热流喷涌而下,花吟本能的揉了把,不想鼻血糊了小半张脸。   乌丸猛见没人应声,面上更是如疾风骤雨般暴戾阴沉,扬臂一挥,“叱”一声大刀生生切断他脚前厚实的石板,径自没入半截,“再不出来就如我脚下之石!”   花吟被铁链拽着爬不起身,就算是想认罪也没机会啊,急的她奋力的伸长了一条胳膊,五指大张。   那血淋淋的一只手啊……   南宫丞相当即心头咯噔一声,“那是何人?有何冤屈?”   乌丸猛却是大怒,“什么鬼东西!大白天的装神弄鬼!”言毕大步一迈,虎虎生风就冲了过去,眨眼间就单手提着花吟的后腰将她从人堆里拎了出来。周围百姓吓的你推我搡,几乎是人叠着人让出一条道来。   花吟身体腾空,慌的四肢乱颤,又恐乌丸猛将她突然扔下,急的又喊,“慢放我下来!轻点!”   话音未落,乌丸猛陡然一松手,花吟就重重的摔趴在了地上,疼的她龇牙咧嘴,眼泪都蹦出来了。   “你是何人?蓄意拦了本相的轿子所谓何事?”丞相大人问。   花吟费力的撑起身子,偏过头直直的朝着乌丸猛的方向,苦瘪瘪的喊,“我找的是他!”   乌丸猛一愣,拧眉细看,这才将那脸上又是血又是灰的人分辨出来……   且说乌丸猛认出花吟后,略一想,便附在南宫丞相耳边说了几句话。乌丸猛那点家事南宫元是一清二楚的,当时少不得多看了花吟几眼,也没在大街上多言,而是叫花吟起身,有话回相府再说。   刚要走,那几个一直贴着墙角跪着的衙役却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口口声声,花谦是他们奉了京兆府尹的命令亲拿的要犯。   花吟心内一咯噔,暗道京兆府尹不是云裳她爹嘛,这连往昔的交情都不顾了,就这般来拿她?难道是因为郑西岭的事结下的梁子?想想又不对,左思右想不得主意,发呆间只觉得身后被人推了把,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又被后头那人迅速的拉住。   “你这小子,怎么动不动就发呆?”乌丸猛没好气的呵斥了她一句,转而又推了她的肩膀一把,“走!”   南宫大人将那几个衙役一并花吟都带到了相府问话,只打发了一人去京兆府回话。   到了相府后,南宫元往太师椅上一坐,左右有丫鬟上前奉茶,南宫元指了下花吟让婆子带下去先洗把脸,继而先审问了办案的衙役,听衙役们如此这般一说,南宫才明白,原来是太医院的院使遣了人去京兆府要拿的人。无他大罪,只是那名唤花谦的用了“麻药”给人看病,犯了大周国的禁令。   说来这“麻药”的禁令还是当年南宫元跟圣上陈情厉害才颁布的。全因那时麻药由姜家老太爷传入大周后,当时没有被控制好,继而被滥用,致使多处地方发生命案,也有不良盗匪利用麻药打家劫舍,奸淫女子等。南宫元权衡利弊,上告朝廷,颁了禁令,这才有了“麻药”在大周是禁药一说。   南宫元又问了那常大可还安好,衙役回话,“不清楚,人已经被院使大人命人抬到太医院去了。”   南宫元心道姜义正妙手仁心,人到了他那儿,只有好的不会有坏处,便跟衙役说这案子他亲审了,而后挥挥手让衙役回去了,又命府中的随从去太医院问问情况。   且说花吟梳洗过后,好歹齐整了些。南宫元将她上下细看了遍,心思便飞的有些远,听说乌丸家的小姑娘喜欢这小子?这小子长的眉清目秀,十分的俊俏,虽然消瘦了些,但毕竟年纪还小,长大了就单说这姿容也是个拔尖人物……   南宫元想的出神,花吟连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又将这案子问了遭,花吟答的详细。南宫元是又惊又疑,暗道这小子要不是故意夸大卖弄,那就真是个奇才了。还要再与她详谈,突然宫内的海公公急急跑了来,也未让家丁通报,上前给南宫元草草行了一礼就说:“皇上急召,大人速速随洒家进宫。”   在太监面前,南宫元故作慌忙的换了朝服,私心里却不当一回事,皇帝每回召他都是急招,却回回都是屁大的事。他思量着也就走个过场,没大一会就能回来,便叮嘱了家丁好生照看花公子,待他自宫中回来再与她喝酒说话。   丞相一走,乌丸猛也便随着他去了,只是临走的时候狠狠挖了花吟一眼,只吓的她莫名其妙。   这一候又是大半天过去,却久久不见丞相回来,花吟想回家去,家丁却拦住不让。   花吟深感无聊,便在前后院子转悠了起来,府里的人只当是宰相大人请来的贵客,也不管她。   未时,花吟见有郎中随着家丁脚步匆忙的走了进来,不下一刻,又有郎中小跑着进来,断断续续大概来了四个,看样子既有民间的大夫,又有宫中的太医。花吟看着奇怪,不知这宰相府在玩什么花样,当第五个大夫进来时,她便悄悄的跟了上去。那家丁走在前头,花吟上前接过大夫的药箱,大夫当她是相府的下人便笑着让了。   进了后院,一众的丫鬟仆妇,当中一进大屋子,花吟跟着迎来的人随着那大夫进了里间,也没人注意到她,只当她是章大夫带来的弟子随从之类的。   屋内站了许多的人,那之前几个大夫都在,正激烈的讨论着,见又来了一人,忙叫他也进去看看。   那大夫躬身往里间去,只见屋内焚着香,窗门紧闭,大床之上层层叠叠的纱幔,隐约听到里头不时传来难抑的呻吟声。   花吟料定床上那人是南宫瑾的母亲,在她的记忆里,这位拓跋皇后(既现在的南宫金氏)自来了大周后除了躺在床上呻吟,就是靠在躺椅上呻吟,后来南宫瑾屠了大金的皇宫,独独囚禁了昔日迫害他们母子的惜贵妃。不久后,南宫瑾登基为皇,迎了拓跋太后回大金皇宫,拓跋太后将那惜贵妃割鼻挖眼嘴里塞糠做成人彘扔入粪坑,那惜贵妃一直在粪坑内熬了三天三夜才死去。拓跋太后得到消息后,面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笑,像是心愿了了般,几个喘息的功夫,竟头一歪,死了。   花吟心中唏嘘,那头大夫已然诊好了脉,嬷嬷上前与大夫小声询问病情,俩人走在前头竟没发现花吟未跟上。   花吟起先是佯装走了几步,而后见无人在意他,屋内又无旁人,便倒退了回去,轻手轻脚的坐到方才那大夫坐的地方,朝帐幔内轻喊了声,“夫人,请脉。”   不一刻,帷幔内便伸出一只手,花吟的手刚搭上,南宫金氏突然极轻的问了句,“是个女大夫?”   花吟一惊,指头一颤,稳了稳心神,回道:“夫人取笑了,我天生就这嗓音,打小的时候我娘还让我学戏来着。”   南宫金氏,“哦,”了声,再无多话,看样子方才也是她信口一说,并未走心。   花吟这才凝神细细诊起了脉,须臾片刻后,只见她脸色微变,展了南宫金氏的手看了看皮肤,又询问了她的饮食,再而后连近日服用的汤药也问了。   南宫金氏慢悠悠的说着,因她汤药不断,吃的药太杂,也记不大全了,只胡乱的说着。   花吟站起身,悄悄探手伸进帷幔之中,微一掀帘,待看清南宫金氏的脸色后,心头又是大惊。   那南宫金氏双眼紧闭着,并未注意到帷幔被掀了起来,花吟索性壮着胆子轻说了声,“夫人,得罪了,”而后两指一拢,将南宫金氏的上下眼皮掀了开。   南宫金氏许是受了惊吓,竟怔怔的许久没有反应。   花吟探手按了按她的腹部,询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   南宫金氏先是呆了一会,须臾后骤然大叫,“来人!有人要害我!”   那一声,嗓门极大,都不似一个久卧病榻之人所能发出的声音。   花吟也受到了惊吓,伸手就要捂南宫金氏的嘴,连声说:“我不是,不是……”   房门骤然被推开发出猛烈的撞击声,可这一声刚入花吟的耳,她尚不及做出反应,就感到腰侧一股大力袭来,旋即她便被踢飞了出去,落地时撞到了身后摆放古董的架子,一干东西随着她碎了一地。   花吟疼的浑身都麻了,刚撑起半个身子,只觉得口内一股腥甜,“呕”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双眼似蒙了一层白纱般,隐约看到了一人,清冷的模样,正一瞬不瞬的冷睨着她,花吟费力的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个字,转而就昏死了过去。   且说踢飞花吟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外头回来的南宫瑾,他本在外厅听几位大夫商讨治疗母亲的方案,结果突然听到里头传来母亲惊恐的呼救声。   南宫瑾心下一紧,率先一人冲了进来,却见一小子半个身子都伸进了帷幔里企图加害自己的母亲。   南宫瑾当下杀心顿起,想也未想,一脚就踹了过去。直到花吟落地吐了一口鲜血,他才看清她的模样,右手一转收了已然露出锋芒的精钢软扇。   “大人!”有他的贴身护卫上前请示。   南宫瑾虽轻描淡写的一扫,却让在场众人无不屏息不语,满屋子的人跪了一地。   “除了几位大夫,这屋内的人全都杖责四十,再发卖出去!”南宫瑾说完,只听到低低的啜泣声,却没一人敢嚎哭,他微抬眸子,又问,“这人是谁放进来的?”   有婆子哭道:“大人,是这位章大夫带进来的,与我们并无干系啊。”   章大夫一听,慌的磕头不迭,震的地面咚咚响,斩钉截铁的否认这回事,又说在府内哪处碰到的,府内众人见到这人也无异样,他还当是府里的人等等。   跪在地上的婆子丫鬟又有人争辩说:“我们都当是章大夫带来的徒弟。”   两方争执不休。   南宫瑾心思一转,突然想到了乌丸猛身上,刚想命人喊了乌丸猛来回话,就有护卫拎了外头的家丁进来。   那家丁怕的要命,虽紧张的口齿不清,但好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清楚了。   南宫瑾垂了眼眸,看了昏死过去的花吟一眼,他知道自己那一脚是极重的,就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正犹豫间,又有贴身护卫上前,说是平西王世子来了府里,正大吵大闹着要相爷放人。   南宫瑾禁不住蹙了眉头,冷声道:“放什么人?”   那护卫又道:“说是礼部郎中第三子,名叫花谦,上午就被相爷带到了府里。”   南宫瑾听了这话,面上扯过一丝冷笑,不再犹豫,吩咐道:“将她扔到二十里外的地牢去,不用管他,随他生死。”   言毕径自离开,那一众仆妇丫鬟,自去领罚。   且说傅新和姜清源在相府的议事厅候了好一会,却不见半个人来招呼他们,气的傅新大骂,想往里走,又被不知从哪蹿出来的护卫拦着。傅新虽有几分本事,可是又怎比得过这些名为相府护卫,实则南宫瑾死士的高手。几下功夫,他就被打了回来,踉跄着倒在姜清源身上。   “都怨我,要不是我,我爷爷也犯不着要京兆府尹拿他。”姜清源又愧又急。   原来那姜清源自三日前看了常大的刀口后,便似被勾了魂魄般,茶饭不思的四处翻找典籍,有心找那花三郎讨教一番,又因之前言语莽撞得罪了他,心中有愧,不敢贸然而去。   昨日课堂之上,因为一个病例,他偶然与爷爷起了争执,情急之下,说出了这件事,更是用词激烈顶撞了他老人家,姜义正闻言惊怒交加。虽当着学生的面生生压了下去,但暗地里却派了人去京兆府要他出面拿人审问。   那京兆府尹云大人这几日因为女儿女婿三天两头吵嘴打架,气坏了身子,也没管要拿的是谁,只吩咐了下去要衙役按照院使大人的意思办了,自己则照旧卧床长吁短叹的生气生病去了。   而姜清源得到消息后,生恐花谦被自己连累,遭受牢狱之苦,与自己留下心结,往后更不好相见说话,忙忙的去请傅新出面帮忙。   话说傅新在丞相府胡搅蛮缠了一通,眼见着无人搭理,再折腾下去也没意思,又想到花谦曾自称是南宫瑾的小老弟,想来他们应该是熟人,丞相府此番将她途中拦了去说不定是救他而不是害他,这般想着又安慰了姜清源一番,这才和他一同讪讪的离开了。   傅新二人才走没多久,南宫丞相才一脸若有所思的回了府,尚未进入内院,就听到里头哀嚎声不绝于耳,慌的他忙忙赶过去。只见府内众人跪了一地,几个家丁正在执行家法,一头已经打趴下了一堆,还有好些个正排队挨打,个个都哭的脸红脖子粗的。南宫宰相问清缘由后,又是一叹,说:“只不过一场误会而已,唉……快收了这家法,别再打了,此事就这么算了,别提发卖出去这样的话了。你们这些尚未挨打的,就伺候着这些挨过打的回去休息。往后可得长点心了,虽说那人是我领回来的,可你们就这么随随便便让他进了后宅,竟然也不拦下盘问一番,说来的确是你们失职。”   众人领恩叩谢,凡是一家子的或者平日交好的又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回。   丞相回过神来又问花谦现在何处?仆从丫鬟只道那人被南宫瑾狠踹了一脚,至于他后来又被送去哪里了,他们也不清楚,只摇头说不知道,连那人挨打一事也一并噤声不语,生怕说错话,平白惹来祸端。   宰相大人又问护卫,护卫脸不红心不跳,回说:“送回家去了。”   宰相大人这才作罢。而后又叫了人喊少爷来书房说话。   南宫瑾到了书房,宰相大人半日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才说道:“玉玺失窃了。”言毕紧盯着南宫瑾面上的表情不放。   南宫瑾只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   宰相大人在他脸上看不出他想要的答案,遂拢着袖子,面色凝重的走到他面前,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我只问你一句,你老实回我……”   “是我做的,”南宫瑾不待丞相说完,干脆的承认道。   丞相大人大惊,慌张的四处看了下,又喊了乌丸猛一声叫他在门口守好了,这才压低声音道:“你可知这事要被人知道了,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南宫瑾突然笑了,笑的有些苍凉,“九族?我无妻,无子,母族就只剩您了,倒是父亲一家人数庞大,可都在那大金的皇宫里好生待着呢,不若你告诉那周朝的皇帝老儿一声叫他派兵去诛了他们?”   “这难道就是你的目的?皇上已经怀疑是大金的人做的了。”丞相重重一叹。   “真的?”南宫瑾阴郁的眸子难得亮了一下,“什么时候开战?”   “唉……两国交战,受苦受难的永远是贫苦百姓……”   “那又关我何事!”南宫瑾照旧一张阴郁脸,下垂眼,不再有任何情绪。   “我已经跟皇上分析过了,不是大金人做的,皇上也打消了和金国交涉的念头。”丞相又道。   南宫瑾骤然眸子一凛。   “你怎么拿出来的,还给我怎么放回去。别在这事上做文章了,就算是咱们要报仇,也不能连累到无辜百姓,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你万不可操之过急。”南宫宰相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虽然本身是金国人,却胸怀天下,自任了大周的宰相后,也是鞠躬尽瘁,为国为民。   “已经被我丢了。”   “丢了?!”宰相大人大骇。   “若是想我找回来也简单,你去跟皇帝老儿说,这案子交给我来办。”南宫瑾言毕扬长而去。   丞相大人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息,这些年大周国内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在这太平盛世,若想轻易的加官进爵,自然不是易事。而南宫瑾做到了,他能做到这些,自然与他非同一般的手段有着密切的关系。   只是他这急功近利的心,迫切的想报仇雪恨,只怕是迟早要引来一场大难。   卯时刚过,南宫父子正在厅内用餐,前门突然吵闹了起来。   不过也就那么一刻,旋即被镇压。   丞相大人是知道南宫瑾的手段的,有他收拾这丞相府,别说是大活人突然被放进来了,就是连只苍蝇进来也会被三查五审。   但是今儿个丞相大人在,他生怕儿子惹了什么祸端,抬步就出了饭厅。   南宫瑾恍若未闻,继续淡定吃饭,丝毫不受影响。   且说南宫元抬步到了前院,看到几个护卫正押着三个人,二男一女。   南宫元喊住了那几个护卫,护卫站住步子,也就那么一会,兰珠逮着机会突然疯了般挣脱那押着自己的人,冲到南宫元面前,“宰相大人!三郎呢?你把我的三郎弄哪去了?”   南宫元一怔,也就那怔愣的功夫,兰珠已然急的拉住了南公元的袖子,“你还我三郎!还我的孩子!”   护卫冲上前来,旋即就要按住兰珠。南公元却骤然一声大喝,“住手!”   南宫元一直都是慢悠悠的,极少这么失态过,护卫不禁被吓了一跳。   “兰珠?”南公元突然拉住兰珠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待看清她的脸时又迟疑了。   那兰珠也是一怔,擦了眼,怔怔的看着南宫元,陡然间像是认出他般惊讶的捂住了嘴,或许是太过惊讶,眼泪竟生生的止住了。   “兰珠,真的是你?”南公元声音都跟着颤抖了。   于此同时,南宫瑾也自饭厅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立在廊檐下,冷眼旁观。   “阿元,”兰珠这一声刚颤抖着轻声喊出,俩人几乎同时泪如断珠。   **   原来这兰珠不是旁人,竟是拓跋皇后的贴身婢女,说是婢女,却是拓跋家的家生子,与拓跋皇后,拓跋元打小一处长大,感情胜似那亲姊弟。   拓跋皇后遭惜贵妃陷害后,兰珠也被迫害,送入军营做了军妓,受尽磨难,有千万次她都想一死了之,但一想到皇后仍在极北苦寒之地遭受苦难,而拓跋一门就只剩他们几个了,若是她也死了,那这滔天的仇恨谁来报?死虽容易,活却不易,而她偏要咬牙活着。   后来的种种自不必细说,当她也辗转来到极北苦寒之地时,恰逢拓跋元正想法子救出姐姐和亲外甥。于是与他里应外合救出了拓跋皇后,自己却为了制造混乱避人耳目,葬生火海。   南宫元和兰珠相认后,又眼中含泪,迫不及待的拉着兰珠去找拓跋皇后,口内声声道:“阿姐见了你,说不定病就大好了。”   进了卧房,屏退众人,兰珠几乎是跪趴着到了拓跋皇后的床前,尚未见到她的面,已然哭成了泪人。此处一番相认的悲情场景,且不必细表。   俩人相拥而泣,直到拓跋皇后哭的快喘不过来气,这才被一直站在旁边的南宫元和南宫瑾给分开了。   而后乌丸猛进来,兰珠又拉着他哭了一回。   一行说道亥时,南宫元自觉时辰不早了,姐姐又身子骨不好,忙劝说这老姐俩早些休息,往后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叙话。   兰珠却陡然惊醒过来一般,擦泪道:“阿元,你将我家三郎弄哪去了?”   拓跋皇后问:“三郎是谁?   兰珠又哭又笑,说:“可不就是我方才告诉你的,救了我的那孩子,那孩子秉性纯良,一心的钻研医术,救苦救难。性子又直又愣,可不就是因为不了解大周京城内的条文法令为了救人性命用了“麻药”被官府捉拿了去,后来又听说被丞相大人亲拿了去。但是花老爷是官,品阶又低,不方便出面,我心想我什么都不是,丞相府总不能拿我怎么着,就想来看看什么个情况,岂料拍开大门,刚轻问了句,就遇到那么大阵仗。”   南宫瑾眸子动了下,再无反应。   南宫元却陡然睁圆了眼,声音又急又怒,“人到底被你弄哪去了?是死是活?”   **   话分两头,且说花吟因为被踢伤晕厥后,也不知晕了多久,惶惶然,骤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花吟一惊,就醒了,只见四周鬼影幢幢,点着几盆松脂火,室内又潮又暗,还夹杂着一股股血腥的恶臭味,一声长过一声的呻吟,墙边的影子上,一人被吊起,一人正挥起鞭子恶狠狠的抽打他。   花吟讶然,恍惚间,以为自己到了地府。   地府的十八层地狱她都悄悄下去过,惨状远比这不知要可怖多少倍。所以她清醒过后,有些发怔,竟盘腿坐在地上,虽然身上还疼的发麻,可脑子更混沌。   有几名酷吏走过,见她醒了,不叫不闹,反而一派闲适自在的坐在地上,不觉奇了。   一人道:“这是吓傻了?”   另一人道:“可不是傻了,就没见过到了这地方还能这般安静的。”言毕朝花吟做出狰狞的表情,措不及防一声嘶吼。      ☆、第47章      那酷吏一声嘶吼,没吓到花吟,反倒是将其他牢房里关的人吓的嚎哭起来。   酷吏又吼了一声,“别哭了,再哭就割了你们的舌头!”那些人才抽噎着渐渐止住了。   花吟怔怔的看着他们,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茫茫然又道:“敢问几位大哥,这里可是地府?”   酷吏一愣,继而对视一眼,叉腰狞笑,“这里可不就是阎罗王的十八层地狱!”   花吟“哦”了声,又发了会怔,口内可怜兮兮的自言自语道:“虽然重活一世,却又白活了一场,什么事都没做成就这般丢了性命,唉……”   叹过一声后,触到腕部的佛珠,心中更是悲苦,“本以为这一世多行善缘,能去那西方极乐,看来上一世作恶太多,这一世还是行善不够,唉……”叹过后又看了眼四周,“还是要多做善事啊,好歹这一世不是孤魂野鬼了,总算是地府肯收留了,待受了刑,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也能遁入轮回了,只是不知下辈子到底是遁入畜生道,还是能继续做人?”碎碎念着不知不觉竟捻着那佛珠念起了《往生净土神咒》,自己给自己超度起来。   那几个狱卒本已走开了,突然听到嗡嗡之声,细听之下才听出是有人念经。   其中一人性子暴,烦躁的朝牢门就是一脚,“你小子有完没完?没事就歇着,怎么跟个苍蝇似的,嗡嗡嗡吵的老子头疼。”   这气势来的凶狠,花吟一惊,身子一歪,竟不想胳膊杵到腰部,狠狠疼了下。这一疼脑子也清醒了大半,慌慌的将自己上上下下又摸又捏了遍,暗道:“难道我还活着?”   这番一想明白,心下大喜,面上也跟着喜笑颜开,呵呵笑了起来,且笑声越来越大。   那踢门的狱卒看的是目瞪口呆,旁边一个凑上来道:“这小子不会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那狱卒四周看了看,吐了口唾沫,“邪性!”脚步却有些慌乱的走开了。   左腰还是阵阵的疼,花吟探手摸了摸,感觉骨头完好,似乎脏器也没伤着,便放下了心。暗叹,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南宫瑾那一脚,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蓄了万钧之力,自己竟然仅仅只是皮肉受了苦,骨头和脏器都是好的,奇迹啊!奇迹!   难道是因为自己前两天救了常大和喜儿母子结了善缘,得了善报?花吟越想越有理,突然觉得菩萨睁眼了,好心有好报了。左腰仍旧疼的厉害,迫的花吟无心去想些有的没的,暗道了句“船到桥头自然直”,抬眼看到脚边有块平整的石头,便抱到跟前,摘了头上的帽子铺在上头,而后伸展四肢往地上一躺,好歹舒服了些。又见头顶都是蜘蛛网,口鼻内皆是腥臭之味,四周环境恶劣到简直不能忍,索性眼不见为净,展了袖子盖在脸上,睡觉!   睡了一会,身上疼,肚子饿,时不时还有老鼠在她身边窜来窜去,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暗道:这地牢之中又看不出个时辰,就算是勉强逼着自己睡着了,醒来又怎么办?难道还得继续睡?这里没有吃食又没有草药,想自己骗自己养精蓄锐都不成。睡下去分明就是消磨意志,慢慢等死。而之前结的善因估计都在南宫瑾那一脚没踹死自己的时候给用完了。看现在这情形,细想想,指望着旁人来救,还是太玄。万一要是乌丸猛不讲情义了,自己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断了,那自己岂不是真要死在这里了?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还没活够啊?!   这番思来想去,花吟是怎么着也坐不住睡不着了,恰有一名看守走过,忙喊住他,问有没有吃的?(先补充体力再说)   看守说有。   花吟忙笑嘻嘻的讨要。   看守说;“有人肉。”   花吟面上一垮,“人肉酸,不好吃。”   “听你这意思,是吃过?”   “我没吃过,倒是曾经在紫竹林子听说过。”   紫竹林子是乱葬岗,这看守是京城人氏,怎能不知,闻言冲着花吟就唾了一口,“我们主子平生最恨人装神弄鬼,你再胡言乱语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花吟吓的一捂嘴,又忍不住追问,“看守大哥,到底有没有吃的啊?”   “有!”看守呵斥一声,“……也没你的份!”   花吟刚要理论一番,转念一想,也是啊,这牢饭是给犯人吃的,自己又不是犯人,自然是没资格讨这牢饭来吃的。又想到这世上的人,或以物易物,或花钱买吃喝,或凭本事讨生活,哪有吃白食的啊?   这般想通后,心下反而一阵雀跃,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不同的嘛(纯粹自我麻痹),又急喊,“这位大哥,最近可有哪里不舒服?头疼脑热啊,手脚不灵便,腰酸背痛之类的……”   那看守听后,当即怒目圆睁,拔刀就朝她杀来,花吟吓的连连后退,若不是有牢门挡着,花吟一点都不怀疑这看守当即就要了自己的小命。   “再不老实,看老子不劈了你!”看守仍旧发了疯般的摇晃牢门,震的铁链木板哐当哐当大响。   花吟紧靠在牢壁上,咽了口吐沫,一动也不敢动。   又过了好一会,有两个挎着刀的狱卒走过,因这二人一人生的瘦小,一人生的彪悍,咱们就暂且称呼他二人为瘦子和大汉吧。   瘦子说最近两天睡不好觉,头痛眼睛痛。大汉说右边的肩胛酸痛,疼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使不上力。   花吟正愁眉苦脸,闻言耳根子一动,忙坐起身,也没敢靠近,远远的隔着牢门就吆喝上了,“两位大哥,小弟倒是学了几年医,略懂医术,要不让小弟给二位看看?”   瘦子恍若未闻,大汉倒是来了兴趣,“你?”转头喊了看守要开牢房的门。   瘦子拉了大汉一把,“一个犯人,当心他耍什么花招。”   大汉虎背熊腰,往牢门口一站就将牢门堵了个严严实实,闻言颇为不屑,“他还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我倒要看看他有几颗脑袋。”言毕就开了牢房的门,让花吟出来。   花吟忙拱手缩头,“不敢,不敢。”   “这小子贼眉鼠目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瘦子完全忘记了自己就是这幅尊容。   花吟听闻,按紧了腰部,好歹勉强直起了身子。   两人将她带到了班房,里面有几人正在吃肉喝酒。   一股酒肉香飘来,花吟不自觉的咽了几口吐沫,想想又不对,忙眼观鼻鼻观心,鼻子里嗅嗅就算了。   那几人忙招呼着甲乙吃酒吃肉,其中一个狱卒估计是喝大了,抬眼一瞧,见花吟唇红齿白,又生的苗条单薄,禁不住生了龌龊心思,上前就揽了她的肩往怀里带,口内不干不净的嚷嚷道:“哪里来的漂亮小官儿,过来陪爷快活快活……”   话还没说完,就听“嘭”的一声,原是被那大汉一脚踹倒在地,“喝几口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了?你是有几颗脑袋不够砍的?大人的明令禁止的事也敢违逆?”   那狱卒经这一脚,已然清醒了八九分,细一回想,已吓出一身冷汗,忙跪在地上磕头不迭,感谢大汉救命之恩。   花吟双手抱着胳膊护着胸,乱想着,南宫瑾自己是个不举的身子,连带着下属也不给胡搞,这还真是……自己吃不着的也不叫旁人吃。忆及上一世,还真是!南宫瑾虽然是暴君,却不是色魔(有心无力啊!),屠城那会儿,属下官兵和他一路货色,见到人就砍砍砍,倒未听闻过奸淫妇女之事,就算有,估计也没好下场。也是,对那会儿的南宫瑾来说,男人和女人没什么不同,反正都是一个作用——砍!砍!砍!   且说那大汉左手抓着鸡腿啃了几口,嘴里嘀咕着,“我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抬都抬不动。”这般说着又瞄到站在边上的花吟,一声厉呵道:“你小子还愣着干啥呢?不是说会看病吗?”   花吟又是一吓,道:“我正看着呢,我看你这毛病大概是劳损所致,不是什么大病,但日积月累定然是不好的,需要经常活动,才能缓解。”   “娘的!老子可不就是经常活动,现在连动一下都不成了。”言毕就做了个抓握东西摇晃的动作。紧接着又哎哟一声,疼的眉头都打结了。   “活动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不是说你摇骰子就是活动。”   “这你都看的出来?”那大汉瞬间看花吟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花吟瘪了瘪嘴,暗道:很明显好不好,你怀里还揣着呢。   花吟上前随便捏了几下,痛的大汉哀嚎连连,眼看着就要发怒,花吟忙松了手,紧接着说道:“看你这症状,如果我没猜错,你惯摇筛子至少有二十年了。”   大汉眼看着就要挥出去的拳头生生顿住了,一脸的惊叹,“哎呦呦,你这到底是看病的还是算命的啊!神了啊!”   “牛哥,你右边胳膊抬起来拉!”边上一人突然一喊。   大汉一看,放才自己只是本能的反应,出的竟然是右拳,自己还未察觉到疼,当即就服了,人也恭敬了起来,“小神医,您快给我看看,我这胳膊都疼了好些日子了,再疼下去,别说这差事得丢,就是婆娘也要跑了。”   因为胳膊不得力,在房事上总有些不方便,三五日还好,可都疼了一二月了,也找了郎中看了,药也吃了,总不见好,婆娘就有些不耐烦了,这几日正给他脸色看呢。   他这一说,旁的知情的狱卒也都嘻嘻哈哈着猥琐的笑了起来。   “你将上衣脱了,我先给你按按看看效果,”言毕从桌上拿起烧酒往手心倒了些,而后双手揉搓了把。   这头大汉已经言听计从的脱了上衣,花吟左右看了看,指了指班房内的一张床,“你躺那,你这般坐着我不好按。”   大汉依言躺在床上,旁的狱卒闲来无事都凑在边上看热闹。   花吟按着他的几处穴位,尽量运足力道,大汉初时酸痛难忍,渐渐的竟跟得了趣处般,情不自禁舒服的哼哼了起来。   旁的狱卒猥琐的笑,“牛哥,可是舒服的很啊?”   “舒服……”大汉拉了个长调。   “比怡红院的小翠手艺如何?”   大汉勾起脚朝那人屁股上勉强踹了脚,“满嘴喷粪!窑子里的妓女是能和小神医比在一处的?”   揉了大概两盏茶的功夫,花吟实在体力不支,微喘着气歇了下来,“今儿个就到这吧,我实在是没力气了,你拿了纸笔来我再给你开几服药你回去煎了一日三遍的喝,每日都来寻我给你按一遭,保不出十日就能大好,只是这些日子切记不要长时间的摇骰子了。”   那大汉坐起身,右胳膊起先微微动了下,见不痛,又大幅度的摇摆了下,而后,面上是又惊又喜,啧啧道:“这哪还需要十日啊,现在就已经大好了!神医啊!”   一众狱卒一见这般,旋即对花吟佩服的五体投地,忙张罗着递酒递肉献殷勤。花吟只拿了个馒头在手里,说:“我是信奉菩萨的,不喝酒吃肉。”   众人更是恭敬,又去烧了热水,端了茶。   狱卒们围了她坐下,一个抬起脚说,半月前也不知踩了什么玩意儿,脚底板就起了几个红包,瘙痒难耐,皮都抓破了好几层,却跟隔靴搔痒般,抓不到痒处,天天难受的死去活来。   一个又捂着肚子说,打小就喜欢闹肚子,吃点荤腥就拉,打小就看了无数大夫,满肚子都是汤药就是不见好。   另一个又说家里老娘身上有病,如何如何。   花吟一一都给看了,看不到的又详细询问了病症,而后一一给开了方子,又叮嘱说,那些口述家里人症状的,要是方子不管用,还得带了人让她来瞧瞧,否则光听人转述,不好判断病情。众人见花吟给人看病时说的有鼻子有眼,细问之下,又能解释的合情合理,不似外头的郎中只管开药,问的多了,要么不耐烦,要么就是胡乱说了一通他们不明白的话。由此,心下更是佩服,都一一应下了,更是热情万分的招呼起花吟。   而一直没吱声的瘦子却扭捏了起来,支支吾吾说着话,却说不大明白。   花吟见他似有难言之隐,忙追问什么个情况。   还是大汉干脆,指着他道:“这小子没娶媳妇,得了银钱就往窑子跑,这不,去的勤了,染了毛病,那根东西不中用了。”   众人哄堂大笑,有问那东西是不是已经烂掉了?又有说:你们张家就你一根独苗,你那东西要没用了,赶紧给你爹娶一方小妾,让他在使把劲给你整个弟弟出来啊!   瘦子脸上烧红,会骂了句娘,又朝着花吟低声道:“那东西还好好的,就是破了皮,又痒又疼。”   众人又笑,“难怪我这几日老看这小子王裤裆里摸,哈哈……”   花吟凝神认真想了会,道:“你脱了裤子让我看看。”   瘦子面上烧的更厉害,众人哄然大笑。   那大汉与瘦子是结义兄弟,见如此,忙起身将其他狱卒全赶了出去,合了门道:“小神医,你先给我兄弟看了,有事叫我。”言毕身子一挡,就将班房的门给堵严实了。   瘦子见其他人都不在了,好歹放开了些,转身就利索的脱了裤子。   刚一脱裤子就有一股尿骚味儿冲来,花吟捏了捏鼻子道:“你这人卫生习惯也要注意了啊,平时也要勤洗洗。”   瘦子忙忙的应了声是。   花吟叫瘦子自己拿起他那东西好叫她看清破皮处,那人拿着那东西总是挡住,屋内光线又不大好,花吟无奈,只得说:“你别动,还是我来吧。”言毕拿了根筷子将那东西挑了起来。   花吟正捂着口鼻,凝神看的仔细,班房的门突然被毫无预兆的踢了开,乌丸猛先是大步冲了进来。   然后,愣住了。   兰珠紧随其后,刚开口带着哭腔喊了声,“三郎。”   然后,愣住了。   南宫瑾稍慢几步,手中握着精铁软扇,一脸的倨傲冷漠。   然后,他千年不变的阴郁脸,下垂眼……   活了……      ☆、第48章      自从那日花吟被兰珠嬷嬷从地牢里接回家后,实打实的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下不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那场混乱啊……   先是兰珠嬷嬷尖叫一声骤然爆发,拔了站在她身侧狱卒腰上的大刀,追着瘦子就砍。花吟一惊,撵着兰珠就追了去,企图拉住她。岂料乌丸猛竟不知发了什么颠,扬起拳头就朝花吟砸去。花吟吓的五内俱焚,也顾不上兰珠嬷嬷要杀人了,自己倒胡乱的在班房内上蹿下跳的逃命了。旁的狱卒又赶进来拉架,又要冲上前解释,俱都被发了疯的乌丸猛给打飞了,结果现场越来越乱,越来越吵。后来也是兰珠嬷嬷一声惊天霹雳般的尖叫护住了花吟,否则花吟非得被乌丸猛揍死不可。   后来误会解开,乌丸猛才拎着四肢瘫软的花吟扔进了兰珠嬷嬷的马车里。   兰珠左右没看到南宫瑾,后来掀开帘子问了声护卫,护卫说大人早就驾马走了。   花吟骨头都散架了般,无一处不痛的,也懒得去想太多,就头枕着兰珠的腿半睡半醒的呻吟着。   乌丸猛打马走在前头,越想越不忿,后来马鞭一挥,也不管不顾的绝尘而去了。   兰珠嬷嬷领着花吟回到花府,花府众人又是一团忙乱哭喊,自处自不必细说。   话说乌丸猛回了丞相府后,大门已锁。他也不去拍门,按照老习惯直接飞身上了屋顶。   因为相府高手如云,而这些高手呢又爱不走寻常路,有时候兴之所至,几人在一起切磋武艺,更是刀光剑影,飞檐走壁。导致相府几乎每隔两天就要找匠人修整房屋,丞相大人不胜其烦,后来下了禁令,谁要是再上屋顶,就罚他三日“僵尸跳”。   所谓这“僵尸跳”,就是用两块长约从脚踝处到大腿根部的木板结结实实的用粗绳子夹在两条腿上,这样人除了躺着就是立着,就算是要行走,也只能蹦着走,否则一准直挺挺的摔个狗吃屎。不是多折磨人的刑罚,就是叫你难受长点记性。   还真别说,这禁令一出,抓了几个典型受了罚后,果然很有效。   近一年多来,相府都没请泥瓦匠师傅修整屋顶了。   且说这乌丸猛一径如风般往自己的屋子跑去,在经过南宫瑾的院子时,没成想竟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院子内自斟自饮,似有烦心事。   夜凉如水,那酒一看就没热过,乌丸猛不自觉顿住了步子,隐在夜色里,暗暗忧心主子的身子。正拧眉乱想间,陡然见一道精光风驰电掣般朝自己呼啸而来,乌丸猛心头暗惊,险险的飞身避过。岂料一招未中,又来一招,南宫瑾竟手执精钢软扇朝他袭来。   乌丸猛措不及防,连连避让,而后一个翻滚拔出他的乌金刀。他是知道主子的,若是主子主动挑衅,你处处避让,刻意礼让,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且对你手下留情,一准将你打的爹娘都不认得。若是你拿出真本事和他干上了,他心中满意,说不定突然就停手了。   况且主子的这身功夫可不是皇城之中王孙公子那般的花拳绣腿,他的一身本事全都是真刀真枪和人对打出来的实战经验,花哨不多,却招招致命,直取命脉。   俩人打了盏茶的功夫,南宫瑾才突然收手,一收折扇,立在屋脊之上。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他就那般沐浴在月色之下,仿若与周遭的景色浑然一体,如玉的光华,寂寥孤傲。   “想什么呢?”南宫瑾突然开口。   乌丸猛晃了会儿神,自然不敢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而是道出了之前的烦心事,“我在想要不要将铃花接回来,我越瞧那小子越觉得他不像个男人。本来还想那小子若是个负责任的老实人,铃花又喜欢,那就算了。可今儿我一看……哎呦……我怎么对的起我死去的哥哥嫂嫂哦。”   “……”   “你说那小子长的像朵花就算了,我都不计较他像个女人了,偏他还有那种癖好。虽说他是大夫,给人看病是天经地义,可是那些正儿八经的病不去看,偏去看那种毛病,哎?你说那小子难道……喜欢男人?”乌丸猛一个人兀自碎碎念,回过神来,前后左右哪还见半个人影,他刚理顺思绪,自认为有了重大发现,人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忍不住大喊,“主子!我跟你说话呢,你脑子好,我笨,你倒是帮忙分析分析啊……”   “谁在上头!”乍然一声大吼。   乌丸猛低头一看,竟见丞相大人双手背在身后,怒目圆凳的站在院子内正仰头看他。   明月当空,乌丸猛夜视能力极佳,展目四顾,这里哪还是南宫瑾的院子啊,真真切切丞相大人的书房啊。   乌丸猛回过神来后那个酸爽啊,抬腿就要跑,可或许是太紧张,竟忘记了怎么使轻功,“咚”一声竟一脚将屋顶踩了个大洞,他蛮力一挣扎,非但没有脱身,反而半个身子都跟着陷了下去,瓦片哗啦啦碎了一屋子,南宫元的书案被砸了个正着,那一桌子的笔墨纸砚,以及他刚写好的奏折,全都被砸了个稀巴烂。   “吴猛!”南宫元气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给老子滚下来!”(乌丸猛来大周后改姓吴,前文有提到)   **   花吟在家里躺了二日,好歹缓过了劲,但仍不能起身,一动,骨头扯着肉,疼的不行,索性继续挺尸。   兰珠见她这般心疼的直抹眼泪,一声声的将乌丸猛骂了个烂臭。   花吟虽然伤重,脑子却清醒,回忆之前,总觉得兰珠和南宫瑾他们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可回回一追问,她都是顾左右而言其他轻描淡写的带过,后来大概是和相府的人套好了词,总算是松了口,解释说自己其实并不是金国人,而是丞相夫人曾经的贴身丫鬟,在府里也算是有些体面。后来因为着了人贩子的道被辗转卖到了大金,十多年下来,和金国人朝夕相处,学了一口流利的金话。而之后她又被转手了几次,最终坏了身子,没人看顾,才沦落成乞丐。至于她为何之前一直说自己是金国人,全因她觉得自己沦落至斯,已无脸面活在这世上,更无颜面对大周国人,就随口扯了个谎。   花吟肚子里一本清账,听兰珠这般说,不由精神一震,任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兰珠居然是拓跋皇后的贴身婢女!那自己一家子将来的安危岂不是又多了一层保障?   花吟不禁暗叹,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可若是她当初不结这善缘,又哪来今日这善果?人活一世老天总是给了我们很多机会让我们去偶遇,去选择,而我们却常常为了一己私欲,泯灭了良心,抛弃了善,走向了冷漠甚至是恶。日积月累,最终食了恶果。说到底,这又能怪的了谁?不过是应了因果循环那句佛理罢了。   且说在兰珠说出这些缘由之前,怀疑兰珠的可不仅仅只有花吟一人,还有那次与她一同去相府寻人的花二郎。那天,花二郎和兰珠一同被相府的护卫擒住后,花二郎本以为会受一番皮肉之苦,却不想见到匆匆赶来的丞相大人对她颇不一般,虽然被护卫拉扯的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看俩人那样子一定是认识的,回头他又相府的下人好声好气的送回了花府。半夜又见兰珠嬷嬷将满身是伤的花吟给带了回来,他心里就存了疑虑。但见爹娘问起兰珠经过缘由,她都三缄其口。花二郎也就没多说什么。之后几日他留了个心眼,悄悄跟踪兰珠,竟见她回回借着外出买东西的缘故偷偷摸摸的去了相府。花二郎心中疑虑更甚,便将此事告知了爹娘。   花大义夫妇虽然不解,却也不怕。一来他们又不是什么身份特殊的权贵人家,二来他们向来对兰珠不薄,即使兰珠有个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也断断不会害到他们头上。   这事便就暂且搁了几日,直到兰珠自己将她与相府的关系说了出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都道这是大喜事,干嘛要藏着掖着。   兰珠说:“我素来是个话少的,总怕无关紧要的话说多了平白惹出些不必要的祸端,干脆就没说。岂料昔日的主子抬举,竟还想要我回到她身边伺候,我又是感动伤怀又是舍不得,又觉得自己忘恩负义……”   张嬷嬷忙说:“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虽去了相府,可咱们都在这京城之内,又不是隔了十万八千里,无事的时候,我们去找你叙话,可能要费一番周章,但你兰珠嬷嬷要是来花府,还不是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正堂,一路正门大开的迎你,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厮敢拦你,看我不打他去!”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了。   花容氏也在旁凑趣道:“张嬷嬷这话说的在理,你去了相府是去寻旧主子,怎么能说是忘恩负义。再说了,你在丞相夫人跟前当差,可比我这所谓的礼部郎中夫人都有体面,往后老爷还要多仰仗嬷嬷在丞相跟前美言几句呢。不求加官进爵,只求能保我们老爷在朝中平安无事,我们一家老小就阿弥陀佛的感激不尽了。”   兰珠嬷嬷又自谦的说了许多话,更立誓说一定不会忘记花家老小对自己的恩情。   张嬷嬷又提议诸人凑份子钱给兰珠践行,花容氏、翠红等都纷纷响应,笑闹着商议要置几桌席,喝些什么酒。   夜里,花容氏和花大义歇下时,又少不得说了许多的话。   之前花容氏一直对兰珠心存疑虑,总觉得她仪态大方,手艺又不同旁个乡野村妇。问她家世姓名过往经历等等,她都闭口不言,众人只晓得她多大岁数,叫什么名字,其他一概不知。花容氏时常担忧她蹊跷的身份给家里招来灾祸。此番花容氏心中的疙瘩解开,畅快不少,连说:“原来是丞相夫人的陪嫁丫鬟,高门大户出身,难怪气度不同旁人。虽然后来受了诸多苦难,容貌也不好了,但这刻到骨子里的气度是轻易变不了的。”心中又暗道原本那般有体面的人,最后落到那般田地,也难怪不愿说出自己的过往了。   由此,花家上下除了花吟以外对兰珠嬷嬷的一番说辞是深信不疑。   与此同时的是,这几天里,孙先生也时常的过来找了花大义喝酒吃饭,言谈间流露出想将侄女儿接走的意思。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花大义夫妇自然是毫无异议。虽说这几年,他们和翠绿朝夕相处,感情日益深厚。可毕竟人姑娘的亲叔叔还在,他们也没资格强留她在身边。而且姑娘年岁渐渐大了,家中儿子多,翠绿不管和女扮男装的花吟走的近,还是和男扮女装的花谦走的近,都叫他们烦心。和前者走的近了,怕落人口舌。和后者走的近了,他们心里又觉得不像。这事儿怎么整都对不住孙先生,又拦不住翠绿和他们亲近,正愁着呢。   孙先生见花大义夫妇答应的干脆,又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花大义忙不迭的应承,言辞恳切的表示一定会动员全家老小劝得翠绿心甘情愿的跟着他回孙府。孙先生感激不尽,又与花大义豪饮了几回酒。   这之后大伙儿劝翠绿回本家,自然是费了好一番唇舌,但翠绿都不为所动,说的多了就哭。后来花容氏找了花吟将自己的顾虑说了,花吟心思通透,思前想后,觉得乌丸猛都流露出要接走翠绿的意思了最好还是顺了他的意。免得他又兽性大发将自己给揍一顿。(现在想想,这次莫名其妙将自己恶揍一顿的确很可疑呢,难道就是因为翠绿?)况,的确如娘所说的那样,自己虽然和翠绿姐妹情深,但自己的身份却是个天大的秘密。旁人不得而知,万一误会了,毁了翠绿的名声,若是被乌丸猛押着自己娶翠绿事小,可翠绿因为自己嫁不到好婆家,那自己可就是大罪过了。回头要是乌丸猛闹明白,还不将自己的头给砍了当球踢啊!   这般想通后,花吟便喊了翠绿到跟前,愣是巧舌如簧的将翠绿给劝动了,翠绿虽点头同意了,莺哥却不爽了。   次日,花吟正在屋内休息,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正口渴,准备下床取水,见莺哥打帘进来,忙喊了她一声,叫她倒杯水给自己。   莺哥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道:“我马上就走了,已经不是花府的下人了,你要喝水叫旁人去!”   莺哥素来嘴厉害,翠绿的四个仆从,花吟最是怕她,闻言也不敢跟她呛声,陪笑道:“从来也没人敢把你当花府的下人看啊?这就走了啊?没事记得常回来走动走动啊。”   “还回来走动作甚?你威逼利诱我们家小姐离开,可不就称了你的心意,这样你就可以叫你的梁妹妹随时过来戏耍作乐了,唉,戏文里常说的没错,自古男儿多薄幸,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花吟都听傻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又何时多了个梁妹妹?”   莺哥见她不认,顿时嗓门就高了八度,“本来在幺姑郡都还好好的,我还道三少爷你是个老实人,怎么一来京城这繁华之地,就变得这般……这般……朝三暮四,拈花惹草!你太辜负我们家小姐对你的情意了。”   “等等,等等,我怎么还朝三暮四了?”   “那我问你,那善堂梁家的梁小姐是谁?怎么就一听说你伤着了,就三天两头的派人来给你送吃的喝的还亲自煎了药叫人送来?昨儿我偷偷去善堂门口瞧了,真真是唇红齿白,娇俏活泼呢!我们家小姐哪不如她了?论长相,我们小姐也是拔尖的一个美人,手艺又好,待你又真心,你自己瞅瞅,你身上戴的,脚上穿的,哪件不是出自我们小姐之手。我们小姐唯一比那梁小姐差的,就是不会说话。可她恭谨柔顺,不像那梁小姐抛头露面,一点儿女孩儿家的仪度都没有。况,我们小姐又在花府长大,与府里的老爷夫人,小姐少爷都亲近。嫁了进来,又不会有婆媳姑嫂妯娌之争。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就看不上呢?偏要去惹那梁小姐!”莺哥说着还不解气,上前就对着花吟的身上一顿乱打。   花吟被打的连连求饶,幸得张嬷嬷经过这里,忙忙的分开了这二人。张嬷嬷又是疾言厉色将莺哥好一顿训。   莺哥还犟嘴,说三郎是个背信弃义的负心汉。   花吟叫苦不迭,道:“我对翠绿只有兄妹之情,绝无半分男女之意。翠绿对我也是这般,不信你去问你家小姐,看她怎么说。”   张嬷嬷听了莺哥的指责,花吟的辩解,面上古怪,怒又怒不得,笑又笑不得。   莺哥又恼,“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张嬷嬷实在听不下去了,忙呵斥了声,“没规矩的丫头,没见三爷还病着吗?由得你这般胡搅蛮缠!你这丫头不好好的伺候主子,竟在里头瞎掺合毁你主子的名声,他俩的事旁人不清楚,我可清楚的很,绝对是只有兄妹之情,断无半分男女之意。你家主子又是老爷夫人的干女儿,他们兄妹二人清清白白,你这小蹄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若还不信我带你一同去问问你家主子,走!”   莺哥被这一吓,倒真的怀疑了起来,见张嬷嬷拉她,忙甩了她的手,“我自己会走。”   “你这小蹄子,自认是孙家的下人就在花府这般的猖狂,我也是看在孙老爷的面一直没治你,今日咱们就冲着这件事当着你家小姐的面好好说道说道,看你这小蹄子还有脸没脸搀和主子们的事……”张嬷嬷骂骂咧咧的推搡着莺哥出了房。   他二人刚走,就见兰珠笑嘻嘻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花吟眼睛一亮,忙喊,“嬷嬷,你怎么过来了?”   兰珠笑,“相府没什么事,就想过来看看你,怎么,伤好些了没?”   花吟忙说:“好多了。”   兰珠又道:“我迎面来就看到张嬷嬷撵着莺哥打你屋出来,一路走一路骂,出了什么事了?”   花吟不愿多说,随口胡扯道:“天干地燥,莺哥那丫头火大,张嬷嬷给她降降火去了。”   兰珠笑,也懒得多问,起身给花吟倒了杯水,又展了食盒,各种各样的糕点,鲜香四溢,让人一看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花吟抱着兰珠的胳膊撒娇道:“嬷嬷,自你走后,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我天天想你想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   兰珠被逗的直乐,道:“我也就去了二日,你就这般想我?真的假的啊?”   “比真金还真。”   兰珠塞了一块糕点到花吟的嘴里,道:“等你好了,反正你这两条小腿也闲不住,没事就去相府寻我就是了。反正我也没啥事,丞相夫人也无聊的紧,刚好你这小滑头去给我们说说话解闷。”   花吟心头暗喜,本来她还忧心到底怎么才能接近南宫瑾让他不觉得自己另有所图,这下好了,有了兰珠嬷嬷这个捷径,就不怕赖不上他了。   两人又叙了些话,花吟骤然想起一事,忙道:“嬷嬷,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带给丞相大人?”   话说数日前,花吟查看南宫金氏时,发现她不仅是旧疾缠身,更是中了毒。   这毒倒不是有人蓄意害她,而是她这些年身上的病一直不大好,请了太多大夫,换了很多药,各种所谓的补药又从未断过,以至于有些药,药性相克,反而累积在肠胃里成了毒。于是日积月累,病体不仅不愈,反而日益加重。   兰珠闻言旋即忧愁满面,道:“说是说了,丞相大人也觉得有理,当天就将夫人的药给停了,可才停了一日,她的病突然就加重了,夜里更是虚的喘不上气,大人吓的忙忙又将药给续上了。总之,大人和夫人虽然心里存了疑,倒是不敢全信。”   花吟急的捶了床板几下,“可恨我现在也伤成这般,连床都下不了,若不然让我在夫人跟前精心观察几日,定能开出合适的方子。如今她身体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更不敢贸然开出方子。”   兰珠闻言又是将乌丸猛一顿臭骂,又道:“你也先别急,安心养伤要紧,夫人那般都好些年了,若要重新开方子调理也不急在这一时。倒是你,先养好了身子,才能做其他事,万不可逞强,累的身子落下了病根。”   兰珠嘴里虽这般说,心里其实非常焦急拓跋皇后的病。可贸贸然让三郎去给皇后看病,她又怕皇后顽疾难治,三郎又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敢于尝试的性子,不似旁的大夫,碰到疑难杂症,能想法子撤就撤,或随意开些无关痛痒的方子,既吃不死人,又治不了病,圆滑油头却能保全身而退。三郎这犟脾气,若是跟这病死磕上了,治得好,那皆大欢喜。要是有个什么不好,她倒不怕拓跋元和拓跋皇后怎么样,她就怕大皇子会对三郎不利。   毕竟大皇子现在这性子,早就不是多年前那个无邪天真的孩童了,她能感受到,他的心底早就荒芜一片,寸草不生。      ☆、第49章      花吟又在家内养了四五日,下床活动已无大碍,只是行走间仍要杵着拐借点力,才不致东倒西歪,磕磕绊绊。   忆起上一世,多是她害的人或病或死,不想这一世自己竟大大小小伤病缠身,所幸都是有惊无险,白遭了些罪而已,花吟倒也看得开,权当是在为上一世的自己赎罪了。   只要家里人齐整安康,就算现在老天要她立时死了,她也是没有丝毫犹豫的。   这天,她穿戴了整齐,整好了药箱又要出门,被花容氏瞧见,忙给拦下,道:“你才好了些,又想去哪?”   花吟只得站住,讨好的笑道:“我想兰珠嬷嬷了,我去看看她。”   “前天她不是才来过,还有,你说你去看她又带这药箱做什么?”花容氏一把拉住花吟肩上的带子,说话间就要扯下。   花吟忙拉住,急道:“娘,你别和我抢。我就是背着这个出门心里踏实,不带这个,心里总觉得少了样东西,不得劲。”   花容氏闻言突然就红了眼圈,“我千不该万不该,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去学这个医,你学医吃了那么多苦,三天两头的要么采药时擦破了手,磕破了皮,要么就是给人看着毛病自己也染上了,受了诸多的罪。这次这事儿更惊险,分明救活了一条命,却因为触犯律法,平白在宰相府挨了一顿毒打。这还亏得兰珠因缘巧合救下了你,要不然,娘这会儿还能不能见到你都两说呢。”花容氏说着就哭了起来。   花吟忙上前好言安慰,“娘,您也说了,也亏的兰珠救了我。可是当年你可记得,我将浑身烂病的兰珠嬷嬷背回家来,府内上下不都将我好一顿骂。所以说这世上的事,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种的因将会得什么果。既然我们无法预测到将来的事,那我们做事只要遵从本心,无愧于良心就成了。我师父了缘师太常与我书信往来,劝我一心向善,广结善缘,不仅要自己向善,还要引导旁人向善。我一直都知道我娘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难道娘这会儿竟想不通了,还要孩儿来指引你向善?”   一席话将花容氏说的无言以对,花容氏无奈,点了下花吟的鼻子,哭笑不得道:“你呀!娘又何尝不明白你说的这个理。不管是翠绿还是兰珠,还是家里的大大小小上上下下,谁个没有过大灾小难,承过你的情的。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几年你为家里做的事,娘都是看在眼里的。却回回都是我们得福,你受了许多苦。你叫娘怎么不难受,怎么不心疼啊。”   花吟拉了花容氏的手,将头埋在她的怀里,暗道:“不够,不够,我做的这些远远不够弥补上一世我对你们的亏欠。我还欠了很多人,我都要一一的还了债,这样我才能在后半生了无牵挂的遁入空门。”   且说花容氏说不过花吟只得放了她出门,又见她腿脚不便,忙四处喊着福气送三郎过去。   喊了好几声儿不听回应,就见另一个名唤平安的小厮笑嘻嘻的跑过来说一大早的福气就跟着二少爷出门了。   花容氏一听到二郎就恼,“这孩子自从来了京城后也不知整天在折腾个啥,好好的书不读,成日的就往外瞎跑。咱家里要是有个出息的,何至于叫那永安侯府如此的看不起。”   且说那日花容氏一行径自去了永安候府寻姨太太,母女俩虽然是见上了面,却碰了不少钉子,不管是主是仆都让她受了不少闲气。花容氏心头虽然恼的不行,可又没那底气去反击,只得生生忍住了。又怕自己这一遭逞了口舌之快,回头母亲又不好过。她是个女儿,永安候府又是非常讲脸面的,她不可能硬要接了永安候府的姨太太出来单过。为了叫母亲在侯府内待的自在,少不得又花了许多的银钱买了诸多东西孝敬二房嫡母以及如今永安侯府当家的老太太,太太们。虽然那些东西她们收下看都没看就叫丫鬟婆子放一边去了。但场面上能忍还得咬牙忍了,回了家后,直气的她怄了几天都顺不过来气,直叹没生个争气的儿子,不能扬眉吐气。   花容氏这气话,几个儿子听了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倒是花大义入了心,羞愧不已,连着喝了几日的闷酒,幸得被张嬷嬷发现告诉了花容氏。花容氏悔的不行,又忙忙的跟丈夫赔礼道歉,直说自己只是一时被气昏了头,胡言乱语,况就算老爷要当真那自己也是说的儿子们,又干老爷何事?老爷已是这世上最最好的夫君了。   一番的甜言蜜语,直哄的花大义男子气概爆棚,暗暗下决心定要在这京城贵匱之地安身立命,封妻荫子。自此后在礼部做事更是尽心竭力,不辞劳苦,待人谦恭仁义,碰了钉子也不气不恼不记恨,时间一长,那些原本嫌弃他的,因为他为人憨直义气,倒渐渐对他放下成见,诚心接纳了他。虽然他一介武夫才学能力有限,再加官进爵实属难事,可好歹能安身立命了,不再日日忧心,哪天头头看他不顺眼,寻了个由头让他卷铺盖滚人,再发配到哪个穷乡僻壤戍边。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如今的花大义还在礼部苦苦挣扎,左右碰钉子呢。   花吟见母亲又提起这茬,眼珠子一转,使了个坏心,故意朝大门看去,扬声道:“爹,你怎么回来了?”   花容氏吓的忙掩口,展了笑脸,转过头就喊,“老爷,您回来啦……”   四顾一瞧,大门紧闭空无一人,气的花容氏作势就打,“小猴孩子,连你亲娘也拿来寻开心。”   正笑闹着,只见玉哥儿骑在疯老头的脖子上从月亮门走了出来,俩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树条儿,走走打打好不热闹。   花吟杵着拐冲她弟弟喊,“玉哥儿,还不快下来!谁叫你骑到我师父脖子上去的,没规矩!”   玉哥儿也才五岁,生的珠圆玉润,人见人爱,又天资聪颖,才这么点大就能将唐诗三百首背的滚瓜烂熟。这会儿听他三哥这般喊,不仅不下来,反扯着疯老头的耳朵,“马儿马儿快快跑!”   疯老头欢呼一声,眨眼间就驮着玉哥儿飞也似得跑走了,引得玉哥儿呵呵直笑。   花吟又好气又好笑,却又说不得,这爷孙俩不知怎地投缘的紧,整日的黏在一起胡玩,不过有了彼此作伴,花容氏也省了不少心思带玉哥儿,疯老头也不会时不时的跑丢了。   花容氏还有事要忙,也不和花吟站在一处说些有的没的,只喊了平安从圈内牵一匹毛驴过来,驮了花吟去相府。   说来这毛驴还是花大义前几日特意从集上买了来送花吟的。花吟毕竟是女孩子,身子骨弱,力气又小,骑不来高头大马。曾经在幺姑郡和她二哥混玩的时候倒是骑过两回,岂料第二回马受了惊,还未等她上去,就将她甩了下来,四蹄在她身子四周乱蹬,差点将她肠子给踩出来,直吓的她三魂丢了七魄,自从后对马有了心理阴影,更别提骑上去了。   花吟因这小毛驴性子柔,又温吞吞慢悠悠的,遂给它取名叫“柔柔”,把个花二郎笑了半日,连说:“明明一头公驴,怎地给它取了个雌雄莫辨的名字。”言毕又想到花吟身上,便忍着笑噤声不语。   花吟骑上了毛驴,拐杖夹在咯吱窝下,拍了拍毛驴的头,喊了一嗓子,“走起,小柔柔。”   平安哈哈一笑,牵了缰绳走在前头。   花容氏送到门口,突然又跟想起来什么似的,一击掌,忙喊住,“你第一次去丞相府,怎么可以空手呢!虽说丞相及夫人不一定有那脸面见上,但与你兰珠嬷嬷一般伺候主子的嬷嬷大丫头们,哪个不是有体面的。我给你准备些礼物,免得让人家以为咱们家不知礼。”忙忙的又指挥着家里的丫头包了些好吃的好喝的叫平安带上。又说:“虽是些不值钱的家常吃食,好歹咱们一番心意。”   花吟被花容氏唠叨的烦了,领了东西就赶紧出了门。   出了西门弄,上了西街菜市场,又拐上正阳大街。   今儿个逢集,街上热闹的人声鼎沸,于她牵驴的平安也是花家从幺姑郡带来的,与福气一般,没了爹娘,后来被叔叔卖了出来换吃的。花家举家遣往京城时,府内伺候的人凡是有亲属在幺姑郡的都给了些银子放回家去了。而平安原本也是要送回他叔叔那里的,可是他却哭喊着死活不愿意走,口口声声叔叔是个浑人只知吃酒赌钱不管事,婶娘又是个面善心狠两面三刀的,他现下回去也是要再被卖的。花家放她回去,只是便宜了他那个叔叔婶娘罢了。花大义听如此说便带了他一同来了京城,后来他和福气混的久了,也跟着福气后面管花大义“老爷”、“干爹”的混叫。花大义也不在意,随了他们高兴。总之,了解内情的都道花家和善,待下人宽厚。不知情的,都暗地里说花家没上没下,主子仆人一家亲,没个体统规矩。   花吟买了两个肉蓉馅儿饼,主仆二人一人一个,边走边吃。正不慌不忙的往相府赶,突然听到前头锣鼓开道,远远的就看到有冠盖华顶彩旗飞扬。   平安忙拉了毛驴往边上靠,花吟也赶紧从驴背上爬了下来。于此同时临街的商铺不管是楼上的还是楼下的突然热闹了起来。男女老少纷纷引颈顾盼,议论纷纷。   花吟听的真切,说是镇国公府的夫人小姐们从靖国寺上香回来。   且说这镇国公府这一代的公子们虽然生的寻常,没出色的人物。小姐们却是一个比一个貌美,一个比一个才学出众。   这大姐儿早就嫁了当今的太子,做了太子妃。二姐也许了姑苏永宁侯府嫡长子,只等世子爷孝满完婚。而那三小姐和四小姐是双胞姐妹,四小姐有个诨名叫“病西施”,就冲这诨名想也知道是个绝色倾城的人物了。只可惜天生体弱多病,曾有太医断言,四小姐活不过及荆之年。老爷太太怜她,打小家里就不准她读书识字做针线,只养在深闺,日日以汤药养之活命而已。因斗字不识,针线不会,琴艺舞技更是一无所通,又有些烂肠坏心的人给她另取了个外号叫“草包病美人”。   如今镇国公府名声最盛的当属孙三小姐,说来这孙三小姐真真是大周国第一才女,一众的王孙公子仰慕其名,趋之若鹜。镇国公府的老太爷、老太太更是当她如掌心里的宝贝一般。甚至打破陈规,暗许了她可自择夫婿的承诺。因此她虽年过十四,求娶者甚众,却不曾许配人家。   花吟暗衬,这大姐儿早就出嫁了,四姐儿又身子不好,那陪同镇国公夫人一同上香的就只有二小姐和三小姐了。   这般想着又看了眼四周的青年才俊,心知这些人都是想一睹三小姐的绝代芳容。可是一行衙役开道,马车又盖了密实,想看美人一眼不过是痴心妄想,大都凑个热闹罢了。   花吟胡乱想着,举目四望,不经意间却见对面酒家二楼临窗站着几个公子哥。   花吟虽无意一扫,却禁不住愣住了。   刹那间,旁的人都看不见了,周遭儿一丝儿声都没有,只有凤君默清风朗月宛若修竹般的挺拔身姿。   她怔怔的看着,一瞬也不瞬。   且说那凤君默本在雅间内喝茶,正忧心玉玺失窃一事,突听得外头吵闹,而后就被傅新不管不顾的给拉到了窗边。   镇国公府孙三小姐他素有耳闻,虽然数年前曾有缘见过一次,不过那会儿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他也不曾留心,只道是个长的伶俐的女娃娃,其他再无其他想法。   凤君默虽然站在二楼窗边朝下张望,却因有心事,所见之景皆未入眼,正神游间,不觉竟感到两股视线紧紧的缠绕着他。   凤君默是大周的美男子,虽然身为烈亲王世子,无人敢造次,但也挡不住旁人偷看自己。他早就习以为常,可直觉今儿个不同寻常,一抬眼就对上了花吟的眼。   俩人一个在二楼高处,一个在对街人群中,遥遥相望。   凤君默初时觉得那人有些眼熟,渐渐的竟被吸入了那人的眼底一般,那眸子深处千万种欲语还休的情绪,凤君默暗暗心惊,待要细究。却见那人突然收了视线,背过身去,隐在人堆里,走了。   凤君默愣了好大一会神,正兀自不解。傅新突然跳到他面前,一只手在他眼前上下摇来晃去,口内喊道:“别看啦!人早就走远了!”   凤君默恍然回神,仍蹙眉深思。   傅新看他这样,面上笑的猥琐,“方才还一副正人君子非礼勿视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倒毫不掩饰了。其实你也不用这般,旁的人或许求娶那孙三小姐是痴心妄想。你烈亲王世子,人中龙凤,又是大周国第一美男子……”   傅新还待胡言乱语,突然凤君默一手握拳往另一掌上一击,恍然大悟般,“哦,是了,原来是他。”   众人不解。   正巧,有王府内侍卫匆匆过来,附在凤君默耳边说了一些话,凤君默脸色一变,急急辞了众人,就往家去。方才之事也如云烟一般,旋即抛诸脑后。   傅新本想一同前往,却被一些老友拉住,便留了下来,继续嬉闹。   且说花吟在反应过来凤君默也在看自己后,当即心中大惊,也不管毛驴和平安了。背着药箱杵着拐就从人群中遁了。   因她弓腰埋头只管往前走,不觉间经过了同在正阳街的善堂梁家。   那梁小姐本无精打采的在店里帮忙,陡然看到一人从门前过,略愣了下,旋即大喜,急急追了上去,大喊,“三郎!三郎!”   花吟正在发呆,不想被一吓,倒惊了一跳。   梁小姐笑嘻嘻的问他这是要去哪。   花吟正待说,突然边上又过来三人,宛若三伏天的烈日般热情洋溢的围住了她,只你一言我一语,将个粱小姐挤到了外侧。   梁小姐见那三人,一个老婆子,并两个年轻女人,不管老少皆涂脂抹米分,穿红戴绿,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又听她们声声的问三郎这些日子怎么没去怡红院。梁小姐顿时被打了个惊雷般,又恼又怒,忙扑腾开几人,冲进去抓着花吟的袖子,急红了眼,“三郎,你何时去的那种地方?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啊!”   其中一女子一听这话,心里就不痛快,媚笑着上前就将胳膊搭在了花吟的肩上,冲梁小姐道:“我们那地方怎么了?怎么就不招你待见了?我们不偷不抢,男人们都爱去那温柔乡,有本事你就留住家中老少爷们别叫他们去啊。”   梁小姐听的面红耳赤,恰在此时梁老爷站在门口唤她。   那三个女子,口内说着,妈妈说了要是遇到了小神医一定叫带去好好酬谢一番。又说听闻小神医遭了官司挨了打,姑娘们都心疼的不行,不好过去探视,今日既然遇见就随我们一同去,好叫姐姐妹妹们安心。   花吟忙推说现在有事要忙,下回再去。   那几人都感念花吟的恩情,又哪里肯依,一个抢了她的药箱,一个夺了她的拐,另一个连搀带扶就将他往素锦街那边带去了。   梁飞若眼睁睁看着花吟被带走了,心头那个气啊,耳内又听她爹在喊她,气的胡乱跟她爹叫嚷了一通,“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话说花吟被那三人带到怡红院后,曹妈妈见了,自然是喜的跟什么似的。又忙着叫小丫头泡好茶,又忙着备时鲜的瓜果糕点。又捏胳膊捏腿的问她近来可大安了?   花吟笑,“不过小伤而已,怎么你们都知道了?”   曹妈妈笑,“小神医也不想想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不来这里?我们想打听个人还不简单。倒是那侍郎大人可真狠的心,你这般的人,亏他也下得去手。”   花吟不免好奇,“你们怎么都道我是被南宫瑾打的?”   曹妈妈笑,“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丞相大人爱民如子,轻易不动刑罚,倒是他那个儿子像是地狱罗刹一般的人物。凡是犯到他手里的就没有嘴硬到最后的犯人,破不了的案子。说来这南宫大人,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人物。”   俩人又叙了些话,曹妈妈便将花吟让到女儿的房内,让她看诊。也没人通报,直接打帘进去,可巧喜儿正在喂奶,花吟不敢多看忙退了出来。   姑娘们笑不迭,口内说小神医接生孩子的时候连女人的那种地方都看了,这会子怎么倒害起羞来了?   花吟道:“救人性命之时哪顾上那许多,如今平安无事,自然要守礼守规矩。”   喜儿喂完奶,请了花吟到房内。花吟给她看完诊后,道了声一切安好。曹妈妈放了心,花吟正要离开。   喜儿去羞羞答答的叫住了她,支支吾吾的说那处还缝着线,又痒又难受。   花吟顿了下,才恍然想起,那日喜儿生不出孩子,她给侧切了,之后给缝了线,后来自己遭遇了那诸多事,竟完全给忘记了。瞧她这烂记性!   那常大被院使大人接了去后,有那一班太医在,肯定有人拆线。可是喜儿姑娘就……   花吟忙忙的道歉,开了医箱就要拆线。   曹妈妈见状,遣散了众人,又服侍女儿躺好。   待拆完了线,喜儿已经脸烧的跟紫茄子似的,花吟见状,也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收了东西,见婴儿忽然哭了起来,忙上前抱住。   也是奇了怪了,这小婴儿到了花吟怀里竟突然就止住了哭。后来有嬷嬷进来接过,婴儿突然放声大哭。曹妈妈嫌吵,随手接了过来,婴儿还是哭声不止。花吟就在边上,又接了过来。婴儿的哭声突然又止住了。   众人都道奇,一个小丫头心直口快,道:“我看是哥儿喜欢花神医呢,要不神医哥哥认了我们哥儿做干儿子可好?”   一席话说的曹妈妈和曹喜儿心里一百二十万个愿意。   花吟却发了怔,半日没有言语。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众人都有些尴尬,还是曹妈妈久经风月场惯会插科打诨,笑嘻嘻的说道:“小丫头子就会胡言乱语,小神医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哪有孩子给孩子做爹的,也不叫人笑话,哈哈……”   花吟却突然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只看着孩子,仿似根本未听见曹妈妈的话,“儿子?儿子?我居然也有儿子了,呵呵……好玩儿……”   既认了干儿子,众人又说小哥儿到现在也没个正经名子,该叫干爹取了才是。   花吟推脱自己不会取名,恐叫人笑话。众人都央她,她只得笑着应了,想了一会,就道:“这孩子生来凶险,又体弱,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愿他能健康长大,成为一个身体强健的男子汉,干脆就叫他——健雄吧。”   “曹健雄,”喜儿念了几遍,很是满意。   众人都道好,曹妈妈既然有了健雄这个大名就该有个与他相配的乳名,想了一会道:“这孩子生在脂米分之地,只怕往后女里女气的不像个男子汉,干脆乳名就叫虎头,也能震一震这怡红院。”   众人都笑着称好,又笑说:“女气有何不好?花大夫就女气,可我们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好男人。”众人顿时笑作一团,又说等小神医将来长大了要嫁给他等诸多玩笑话。   花吟又说等过几日自己这做干爹的打一套银饰送来给虎头,曹妈妈忙说不用,可不能叫干爹破费了。   且说花吟又在怡红院内略坐了会,见姑娘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哈欠连连,想他们都是白日睡觉夜里起来张罗生意的,不便久坐,便和曹妈妈告了辞。   姑娘又热情的送了她到大门口,径自开了大门送客。   素锦街虽然晚上繁华,白日里却冷清的冷,况,这条街又是条死路,进了来走到底都是妓院,顶头一家还是妓院,直接将路给封死了,由此更没有顺路一说,因而此刻曹妈妈开了大门送花吟很是放心,也不怕被人瞧见。   花吟出了门,姑娘们还摸着她的脸儿,拉着她的手取乐,花吟杵了拐含笑连连避过。曹妈妈怕姑娘们造次惹的小神医不好意思,忙连呼带喝的一关大门将姑娘们轰进去了。   外头只留了两个小厮,一个去雇马车,一个在边上陪她。   却在此时,突然听到有人大惊小怪的“哟”了一声。   花吟循声看去,就见一行的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从斜对面的醉满楼冲了出来,当中一人就是傅新。   花吟面上一紧,想躲已来不及。   傅新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差点没认出来!我说你这黑小子到底是用了什么霜什么膏,现在怎么变这么白?瞧着肤白水润的,一眼看去我还当是个姑娘。”   一行话说的大伙儿都笑了。   “无聊。”花吟翻了个白眼。她生来肤白,初来京城时因为一路风餐露宿,晒黑了脸,这些日子来养在家里,肤色自然就回转了过来。   傅新讨了个没趣,又猥琐的笑道:“你小子真是好兴致,大白日的就跟莺莺燕燕厮混在一处,就是你这年纪,是不是也太心急了点?”   众人都问这人是谁,好大的排场,大白天的居然能叫京城最有名的两大妓院之一的怡红院合楼的姑娘起身相送。   而他们这群贵公子突然来了兴致想来瞧瞧素锦姑娘,可到现在素锦姑娘都在闺房内磨磨唧唧的盥洗梳头不肯赏脸出来见一面呢。   傅新便随口说了,“你们都不知道他啊,他是那新任的礼部郎中第三子,前几日传的沸沸扬扬的给人开膛剖肚的那个啊?”   众人都道有意思,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   花吟懒得理他,见小厮赶了马车来,就要上去。   傅新却指使跟班的小厮挡了她的去路。   花吟无语,回头看他,“你想怎样?”   傅新乐呵呵道:“我知道上回你在丞相府挨了打,我想丞相大人那般宅心仁厚的人定然不是他叫人打的,那相府内能下得了手的也就南宫瑾了。看来你所谓的兄弟情也不过如此。你实话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非常恨他?有没有觉得自己想要复仇的心熊熊燃烧了起来?你看看我们这些人都是跟南宫瑾有仇的,要不你也加入我们复仇者联盟吧?”   “……”花吟横了他一眼,暗骂了声“白痴”。   众人哄笑,突然有人咦了一声,而后朝身侧一位公子的肩推了一把,笑道:“容欢,若论起来,他是你表弟吧?你不是曾经有个绝色的姨妈因为不可说的原因嫁给了个姓花的武夫了么?”      ☆、第50章      那人没轻没重的话一说出来,不仅容欢拧了眉头,花吟更是直接黑了脸。   花吟这辈子虽然比上辈子和善了不知千百倍,可但凡是个人,他都有个底线的,而花吟的底线就是家人。自己就算被旁人连骂带打,她回头寻思着还都能笑出来,可谁要是欺负到她父母兄弟身上,那是断断不能忍的。因此当下就冷脸回敬道:“怪道常听人说镇国公府的子孙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今日看来果然不假,三公子既然这般油嘴滑舌,惯会拿人取乐,何不去当那说书的,也算是人尽其才了。”   容欢正气的憋青了脸,他素来口拙,不惯与人逞口舌之能,而这镇国公府的三少爷孙涛却是个嘴贱的,时常喜欢拿他寻开心。容欢虽暗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此时见花吟竟这般厉害,不觉愣住了。   且说这孙涛闻言大怒,疾言厉色道:“听人说的?你听谁说的?”   花吟一脸人所共知的表情,“你不知道吗?全京城的百姓都这么说啊!”   众人也算是给孙涛面子没有大声笑出来,但仍有憋不住“噗嗤”捂着嘴笑的。   孙涛额上青筋暴突,上前就要来打,口内嚷嚷道:“大胆贱民!今日你三爷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当我们镇国公府也是你这等下贱之人能诽谤污蔑的!”   花吟不躲反迎上前来,道:“果真镇国公府的子孙也就这点本事了,先是无事生事,而后又仗势欺人,只准他说人,不许人说他,说不过就要喊打喊杀。这般作为与那欺压百姓,罔顾王法的悍匪恶霸有何区别?真真是有辱了老国公的一世清誉,世人皆知他老人家虽大字不识一个,却胸怀天下,不成想子孙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胸怀气度却小到这般田地。”   孙涛气的乱颤,急道:“我只说了一句玩笑话,你却红口白牙的说了几车话不止,若论气度你又何曾比我好到哪里去?”   花吟呀了一声,道:“您都说啦,我是一个贱民嘛!国公府的少爷这意思是要和一个贱民比胸怀气度?您这是抬举我呢?还是自轻自贱呢?”   众人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个个都笑的前仰后合。   孙涛也真的算是没什么气度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气不过,竟不管不顾的上前一步扬手就要扇花吟耳光。   花吟动也不动,她既然敢这般说话,就料定这孙涛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果不其然,孙涛见花吟虽弓背杵拐,单薄消瘦,不想却气势很足,见自己打来,居然躲也不躲,不由的愣了一下,这一愣就被反应过来的傅新和姜清源一左一右给拉住了。   傅新本当花吟是个好欺负的软蛋,虽三番四次的想与她结交,却并不诚心,而只是奔着南宫瑾去的。没成想她竟这般伶俐,又不畏权贵,不卑不亢,傅新突然觉得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要好玩有趣的多,竟不由的生出了几分诚心结交的心思。   而此刻的花吟却是另一番心思,见这般少年鲜衣怒马,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又想到数年后那场巨变,顿觉时间紧迫,实在没时间耗在这群王孙公子身上,轻声一叹,竟直接转身走了。   “花……花大夫……”姜清源突然喊了声。   花吟回头,见他面上微红,似乎想说什么,奈何挣扎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其实他想说的话很简单,就是跟花吟道歉。姜清源是个医痴,因为常大的事早就对花吟心悦诚服,有心结交。奈何爷爷突然不分青红皂白插了手,直接导致花吟被官府缉拿挨了顿痛打。他心生愧疚,虽得知她近日都在家中养伤,却一直自觉没脸去探望,而他又是个清高拉不下脸的,这会儿更是因见识了花吟的能言善辩,不能情面,虽一时情急喊住了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在人多的地方道歉,万一这花大夫要是不接受道歉,还将自己奚落一顿,那岂不要被这些发小旧友笑死?   花吟候了半日不见他说话,无语的摇了摇头,抬腿就上了马车。   傅新却跟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似的,也不管素锦了,急急的追上了她。   有人喊住他,“不是说好来看素锦的吗?”   “你们去看吧,我不去了。”傅新回身冲他们摆了摆手,就一屁股坐上了花吟的马车。   今日他们突然来素锦街也是因为孙三小姐的车驾过去后,他们这些人便在一起品评京城中那些有名女子的容貌才情。   有人说这大周国内,能和孙三小姐一较高下的就只有醉满楼的花魁素锦了。只不过一个是天上的真凤凰,一个是染了风尘的落地凤凰罢了。   这些人中有见过素锦的,自然是赞不绝口,也有好些家教甚严,别说是素锦了,就是那素锦街都没去过。于是大伙儿都动了心思,也不知谁起的头,说是白日那里冷清,可以偷偷跑去瞧一瞧见见世面。众人一拍即合,虽也有犹豫的,却架不住大伙儿起哄,便也都跟去了。   这些人见傅新先跑了,孙涛和姜清源自然是没那兴致了,其他人也有想再回去碰碰运气的,也有要去家的,便三三两两的散了。   且说傅新虽厚脸皮的上了马车,在花吟耳边聒噪,一会说南宫瑾如何如何的坏,劝她加入他们的复仇者联盟。一会又说自己惯会写话本子,且自己搞了个社,专门排些戏剧供大家消遣取乐。大赞她模样标致俊俏,胜过许多女子千百倍,问她有没有兴趣加入进来扮个旦角。又解释自己这社如何如何的高大上,是外头那些说笑逗唱根本不能比的,就是些有身份的王孙世子也常来客串什么的。   花吟烦不胜烦,道:“你爹平西王半生戎马,好歹也是一方大英雄。你姑父就更不用说了,烈亲王征战四方,战功赫赫。怎么到你这里就纨绔至斯呢?就算你武不行,至少文也要考取个功名啊。即使你文武都不成,可好歹安生点,和小郡主早早的成家立业不好?”   花吟正骂着,却见傅新脸色陡然一变,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冷哼了句,“你说的对。”   花吟一怔,马车仍在行走,却见傅新突然从上面跳了下来,而后骤然一声暴喝,“南宫瑾!”   花吟吓了一跳,朝前看去,见南宫瑾正和小郡主站在一处,花吟当即心头一凉,脸色都变了。她一直知道南宫瑾虽暗中结交权贵,招兵买马,挑拨周金两国的关系,但他最后设计拆散傅新和小郡主,自己做了烈亲王的乘龙快婿,一是因为他的确想要烈亲王的兵权,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烈亲王误杀了南宫元。   南宫元生性敦厚,时常在南宫瑾耳边规劝开解,虽然南宫瑾冷心冷面大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但南宫元的存在无疑是一盆温水,无形中还是暖着南宫瑾冰寒彻骨的心。自从他去后,南宫瑾一夜之间彻底黑化。   花吟来不及多想,暗道了句,可不能叫上辈子的事重演,小郡主是无辜的!   忙忙的喊停了马车,或许是太性急了些,拐杖没杵稳,竟一下从马车上栽了下来。   小郡主本在和傅新解释,一见花吟摔了个脸着地屁股朝天,登时就捂着肚子格格笑了起来,傅新也没绷住,哈哈笑了。   花吟胡乱的朝脸上拍了几下,就冲着几人咧嘴一笑。   她发上脸上都是灰,只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南宫瑾眸子动了下,旋即很轻巧的收回了视线,抬脚就走了。   “瑾大哥,你等等我。”花吟大喊,朝身后的小厮挥挥手,“你先回去吧,不用你送了。”   南宫瑾并不管她,脚步不紧不慢,亦如既往。   花吟在经过小郡主他们时,心中有所顾虑,顿了下,问道:“小郡主,你怎么和南宫大人在一起了?”   “哦,我来找傅新啊,可是我不认识路,这京城的大街小巷虽然傅新都带我跑了几百遍了,可是我就是不认路啊,后来我就迷路了,然后有人偷我荷包,然后南宫大人……”   “知道了,”花吟也不等小郡主说完,就忙忙的追南宫瑾去了。   虽然小郡主说的是事实,而真实情况也是南宫瑾途经这里看到有小偷摸人荷包,临时起意随手将他擒住。虽是举手之劳,可他当时并未注意到被偷荷包的是小郡主,若是看清的话,他也不会去管这事。私心里,南宫瑾虽然谈不上讨厌她,可也没有多喜欢。   但,此时的花吟却是另一番心思,暗道:难道南宫瑾这时候就开始布局了?刚才的小偷一定是他安排的,这个人一直都是这么阴险,哼!这辈子我一定要保护好小郡主,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想清楚这些,忙加快了步伐,一声声儿的喊,“瑾大哥,你走慢点,等等我啊。”   大街上人来人往,南宫瑾终是烦了,顿住步子。   花吟虽挨近了些,却不敢靠近,呵呵……虽然她百分百的想和他拉近关系,但适当的安全距离还是必要的。   南宫瑾回头冷睨了她一眼,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不想死就滚远点!      ☆、第51章      花吟不远不近的跟了南宫瑾一路,直到了丞相府,早有灵敏的小厮开了相府大门,恭迎大人回府。   南宫瑾大步一迈,头也不回就走了进去。   花吟杵着拐疾步跟上,脚步凌乱,东倒西歪,眼看着一条腿已经跨进了门槛,小厮忙上前挡住,呼呼喝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相府也是你能随便闯的?”   花吟忙陪笑脸道:“我和你们家少爷认识,我是跟着他来的。”   小厮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直接推了她一把,作势就要关门。   花吟拼着一条拐棍被夹断的气势,急道:“我找兰珠嬷嬷。”   “你一会说找我们家少爷,一会又是兰珠嬷嬷,你骗谁呢?走开!再不走就放狗咬你了!”   “我真的是找兰珠嬷嬷,烦您进去通报一声,就说花三郎找她。”   小厮已然不耐烦,“那你倒说清楚你和兰珠嬷嬷是什么关系?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什么阿猫阿狗都寻来了。”   花吟略顿了下,寻思着说主仆不像,况自己也从未将兰珠看做仆人,若胡编什么远房侄儿亲戚什么的更不像,心思一转,因着自己刚认了个干儿子的缘故,灵机一动,道:“兰珠嬷嬷曾经在我家住过几年,我管她叫干娘。”   小厮复上下将花吟看了遍,且说半月前花吟头一遭来相府时刚好这小厮的爹病了,他休息在家,并未见过花吟,但府里新来了位很有来头的管事的兰珠嬷嬷他不可能不知道,闻言道了句,“知道了,你等着。”而后还用力将花吟卡在两门之间的拐棍给送了出去,旋即“嘭”一声将大门给关了。   花吟挨得近差点鼻子被碰上,愣了会神,干脆往门口一坐,正发呆,突然听人喊了一声,“三公子,可算叫我等到你了。”   花吟抬头一看,就见平安正牵着小毛驴,手中还拿着从家里带的糕点。原来这平安自和花吟走散后,寻了好一会没找到人,便直接来了相府,因相府气势恢宏,门禁森严,他没那胆子去拍门,便一直在四周晃悠,专候花吟过来。   花吟接过平安手里拎着的糕点,便让他先回去了,并一再叮嘱告诉家里人就说自己已经进了相府,见到了兰珠嬷嬷。平安应了声,有些迟疑,花吟挥了好几次手,他才牵着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吟背靠在门上,都快睡着了,大门突然哐的一声自里打开。花吟身子一仰,直接就栽进了里头。   兰珠并几个丫头吓了一跳,待看清彼此后,兰珠喜不自禁,忙忙的上前抱住她,也不怕脏,抽了帕子顺着她的头上脸上拍拍打打。   进了府内,花吟少不得要抱怨,“张嬷嬷果然说的不错,自去丞相府后,您去见我们容易,我们见您却比登天还难。”   兰珠嬷嬷已将她带到自己的房内,又命小丫头子给打了水,闻言戳了她的额头一下,道:“有什么可难的,待会我就带你在府内里里外外都逛一遍,你将这张脸给洗干净了,叫丫头小厮们都记住了,看往后谁还敢拦你,我打他!”   花吟想到了张嬷嬷之前的话,噗嗤一声笑了。不一刻有丫鬟打了水进来,兰珠嬷嬷张罗着替她擦了脸,又重新梳了头。   恰府内几个婆子听闻兰珠的干儿子来了,都过来问候,进门一瞧,俏生生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披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当下几人一愣,道:“好个俊俏的姑娘,跟个天仙似的。”   花吟闻言面上老大不自在,倒是兰珠当即笑弯了腰。   这时站在边上伺候的小丫头子笑着说道:“徐大娘,你天天还念叨我们没眼力见的,这会儿你们几位大娘都看走眼了吧?这位可不是什么俏小姐,而是如假包换的俊公子。”   几个婆子俱都啧啧称奇的围了上来,有上前拉花吟手的,也有摸她脸的,还有拉她头发的,口内道:“可比我们见过的许多大家小姐长的都俊,这小模样,再要长几岁,还不知要勾走多少家姑娘的芳心。”   兰珠嬷嬷又忙拿出了花吟带来的吃的喝的供众人品尝,众人谦让着吃了,都赞好吃,又玩笑打趣了许多话,花吟被围在婆婆妈妈们中间正无所适从,门口有丫鬟来喊,说是夫人醒了,喊兰珠嬷嬷过去。   花吟闻言,背了医箱也要跟上。   兰珠拦了她一下,心内有些犹豫,嘴里却说:“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先去跟夫人说一声,夫人要是同意了,我叫人来喊你过去。”   花吟点头应允,心内想的却是,以南宫瑾油盐不进的性子,现在想和他套近乎太难。直攻不行,那就只能采取曲线包围策略。先攻克了他身边所有人,待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和喜爱,那就等于身上自带免死金牌。到时候再寻机会百般接近他,直到他将自己看成心腹。只有待在他的身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破坏他的计划,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么,对付敌人最彻底的方法,不是迎头痛击,而是要打入敌人内部,从内部瓦解他,分裂他,直至他溃不成军,土崩瓦解。   同时还要怎么做呢?要用“爱”去感化他,让他明白,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促使他悔悟,改过自新,一心向善……   呃……   好难!   但为了万千生灵,什么脸儿面儿皮儿的都不要了!   若是万不得已,计划失败,就算是鱼死网破,她也要揪着南宫瑾一同下地狱,也不叫上一世的噩梦重演!   花吟想到这儿,心头竟涌起一丝悲壮的情绪。兰珠嬷嬷的屋内还有两个小丫头,俱都不好意思却又一直偷看着她,见她那般的表情,其中一人问道:“小哥,您怎么了?”花吟一愣,另一人忙道:“你是想解手吗?直说就是了,何必憋着。”   又过好一会,就有小厮过来说是请小少爷移步去夫人的卧房。   花吟沉了沉心,跟了他出去,一路上双手隐在袖中暗暗攥紧,暗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经过回廊时恰逢乌丸猛领着几个护卫迎头走来。   一见到他花吟不自觉的皮肉一紧,本能的停住了步子,就想往回廊下跳去,幸得被小厮发现,忙忙拦住道:“这院子里的花草都是老爷亲手栽的,你胡乱踩坏了是要挨骂的。”   乌丸猛也在同时看到了她,虎目一睁,又是将她狠狠一瞪。   花吟心头一颤,所幸乌丸猛还有要事缠身,没有为难她,直接走了。   花吟拍着小胸口,这才跟上了小厮的步子。   其实也不是乌丸猛比南宫瑾可怕多少,而是不管怎么说,南宫瑾要杀她打她,她都能找到原因。但是乌丸猛这人,她是真的摸不着头脑,第一次掐她那回就算了,就是这一次吧,兰珠嬷嬷说,南宫瑾自己都说是误会了愿意放了她,结果那乌丸猛却突然暴走了,按住她就将她一顿痛打。搞的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最后花吟百思不得其解,只总结道:他天生暴力!没道理好讲的!   进了丞相夫人的卧房,南宫瑾也在那里,只是冷着一张脸慢悠悠的喝茶。花吟见到他,仰脸扯了个笑,南宫瑾只当没看见,继续喝茶。南宫金氏因花吟是兰珠的干儿子,也不避讳,命人掀了重重帷幔,拉了她的手,仔细端看了她的品貌,连声说了几个好,又让小丫头拿了一个锦盒,送了见面礼,又说:“你既然是兰珠的儿子,也便是我的儿子,往后在京城遇到了任何难处,只管去找你大哥。”   花吟一愣,完全没想到出师大捷,一切竟这般顺利!忙笑嘻嘻的应了,张口就喊了声“干娘”,又掉头朝南宫瑾的方向热乎乎的叫了声“大哥”。南宫瑾面上表情未变,淡定的像个死人。   兰珠含笑轻打她,“别乱喊,坏了规矩,夫人抬举你两句,你就跟着呼喊瞎喊了起来。”   花吟只管憨笑不应声。   南宫金氏拉了兰珠的手,“无妨,这孩子长的喜庆,我一见她笑就打心底里喜欢。”   花吟一听这话,感动的差点哭了,自己上辈子为了讨好南宫金氏都差使出十八般武艺了,可是她不知怎么地就是瞧不上自己,连多一句话都懒应承自己。这辈子才见了第二回就这样高看她,托了兰珠的福了……大福啊!   花吟不禁感叹,所谓行走江湖,混迹官场,人脉真心重要啊!尤其还是她这样要干一番大事的人!   几人又叙了一席话,花吟这才上前替南宫金氏请了脉。   花吟本还奇怪南宫瑾为何一直坐在屋子内既不说话也不走,待她上前替南宫金氏看诊之时,她终于明白他不走的缘由了。   明明他还是那般不言不语也不动,可是她就是感觉到了两道凉飕飕宛若淬了毒的刀子眼钉在她身上。   花吟紧张的静不下心,后脊一阵阵发凉,心内有些儿打退堂鼓。暗道既然南宫金氏都已经开口认了自己当干儿子,那不等于是上了青云梯,自己再勤快点没事来讨个巧卖个乖,哄得丞相和夫人都喜欢,那自己的目的不就按照预期达成了?干嘛还担惊受怕的来揽这事,这不没事找事,往死里作!这可不是给普通人看病,一个不好就随时有人头落地的风险。   正乱想间,花吟一抬眼看到南宫金氏的右臂,她的被子只盖腹部,因此那右边瘪下去的袖子尤其的显眼。   记忆中的往事就像裂开了般陡然闯进了花吟的脑海,拓跋皇后的苦,她遭受的难,以及她的恨……   花吟心中一痛,就那般怔怔的盯着南宫金氏的右臂,禁不住滚下泪来,满脸哀戚。   南宫金氏伸出来的左手被那热泪一烫,原本半合的眼就睁开了,一见花吟满脸泪痕,在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臂,柔声道:“傻孩子,你哭什么?”   “很疼吧?”花吟尚未回神,喃喃道。   “什么?”   花吟吸着鼻子,哽咽道:“我说,当时……一定很疼吧?”   南宫金氏久久的没有言语,兰珠嬷嬷也在这时反应过来,忙掏了怀中的帕子擦着花吟脸上的泪道:“好好的怎么哭上了,快别哭了。”   花吟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在兰珠怀里嚎哭不止。她哭不仅是因为看到拓跋皇后这般苦难心生悲悯。更主要是因为她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那般的心狠手辣,那般的不择手段,和那惜贵妃又有和区别?费尽心机,坑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只为一己私欲。黑了心肠,昧了良心,只顾自己笑,不管他人哭。   细想想,她现在这般怕南宫瑾,恨他,怨他,可不就是他曾经控制过自己,也害过自己的家人。可是自己又是否想过,自己又有何资格去恨旁人?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若无心害人又怎会被恶人所制,沦入地狱!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说,众生皆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心中存魔狱,又如何普度众生?   花吟哭的太厉害,兰珠嬷嬷只得将她又抱又揽拉到外面,又过了许久,大概泪哭干了,花吟才恍恍然回神,有些茫然,道:“嬷嬷,我不是在夫人的卧房吗?怎么又到了这里?”   兰珠嬷嬷道了声阿弥陀佛,“可算是魂回来了。”又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你不记得了?”   花吟揉着眼睛想了会,道:“记得,我就是看到丞相夫人那胳膊没了,我想她当时一定受了很多苦,就忍不住哭了。”   “天可怜见的,真是个大慈大悲的孩子,不过,你可不能再在夫人跟前这般胡天海地的哭了,免得惹了她伤心,害她身子不好。”   花吟忙拉住了兰珠的手,道:“嬷嬷,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我想治好夫人,我又怎么会害她。”   兰珠嬷嬷又揽着她说了一会话,这才起身,转身间看到南宫瑾悄无声息的立在不远处的转角回廊处,眸底似有些情绪,但很快的他垂了眼眸抬脚走了。   花吟再回了卧房后,南宫瑾已经不在那了。桌上的茶具也早被小丫鬟收了,想来走了有一会了。花吟不禁想难不成自己刚被兰珠嬷嬷拉走,他就来了?   大床上,南宫金氏面上也有几点泪痕,不过她紧抿着唇,面容坚毅。见到花吟过来,展颜笑了,“你个孩子,胆子这么小,还当什么大夫?”   花吟不好意思的咬了咬唇,倒是兰珠笑了,“夫人,你可别说他胆子小,这孩子都敢给人开膛破肚。有一年我们幺姑郡闹鬼,家家一到夜里闭门闭户不出,就她胆大,晚上还敢一个人走夜路去给人看诊。”   “是吗?”南宫金氏随口应着笑了。   花吟走到近前,不其然与南宫金氏的目光对上。   一个混沌悲凉满含沧桑,一个澄澈明亮充满朝气。   花吟不自觉抱住南宫金氏的左手,声音轻柔,但语气坚定,“夫人,我发誓,就算是穷极一生所学,我也要医好你身上的伤病,你要信我!”   南宫金氏眼眶一热,却生生忍住了,手指微动,抚上花吟的脸,笑,“我自然信你。”   而后花吟仔仔细细的将南宫金氏检查了遍,因为没有南宫瑾在边上盯着,她做起这些来轻松多了,也不至紧张分神。   检查过后,心里已经有了数,暗道了句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麻烦,也不敢当即就胡乱开药,直说待回家取日用一应物品,住进了相府,要日日伺候夫人,时刻观察病情变化,对诊下药。   当晚,花吟也没耽误时间,兰珠嬷嬷留她吃晚饭也没依,便直接回家了,相府派了马车一路送到花府的大门口。   及至到了家里已经是掌灯十分,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将自己将要搬进相府医给丞相夫人治病的事说了。   花大义夫妇听闻后,先是一惊,而后不禁忧心忡忡了起来,又劝她道:“不若你找个借口辞了这差事,你毕竟年纪还小,医术不精,若是有个闪失,挨顿痛打都是轻的,搞不好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花容氏也说:“分明一个烫手的山芋,旁人躲都来不及,你还伸出双手去接。唉……我该是打你好、骂你好、还是拘了你在家里不到二十岁不给你出门的好。”   花吟忙上前哄了爹娘,道:“亲爹哎,亲娘哦,你们忘了我了缘师父曾经说过的话了啊?叫你们不要太拘着我,说不定还能结诸多的善缘,若是拘的紧了,反而会祸从天降。”   花大义听了,想起数年前花吟那场大病,直连声叹气,转而又开始劝花容氏放宽心,这孩子是天降的福星,回回等能转危为安等话。   花容氏见女儿主意已定,再劝也无用,只得多多叮嘱了许多旁的话,要她在相府内一定要安分守己,谨言慎行,切不可逞能卖才,真要是不行了,就赶紧撤等等诸语。花吟自然不敢反驳,一一点头应了。   这话暂且揭过,花容氏又想起两桩事,一是今日有月华庵的小师傅来化缘,花容氏便随口打听了下,说在外云游修行的了缘师傅捎了口信回去说大概再过一月就会回庵里了。还有一件,就是兵部侍郎府里来了帖子,说是府上的二奶奶请花吟去府上坐坐,叙叙话解闷儿。      ☆、第52章      且说花吟在家中收拾好一应物品后,第二日便骑着她的小毛驴早早的赶到了丞相府,看门的小厮与昨个大不同,不仅热络的将她迎了进去,口内还一声声儿的唤着“爷”。花吟有心揶揄他,道:“我可不是你们相府的爷,别喊错了叫你们家真正的爷赏你大耳刮子。”   小厮们都是惯会嘴里抹蜜,见风使舵的,笑嘻嘻道:“您都不算是爷,还有谁能算作爷?爷可别当我是个看门的就脑子愚笨没个眼力见呢,昨儿里头的夫人都管爷叫一声干儿子了,那您怎么说也算小的们半个主子了。昨儿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爷,万望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往后有个什么差遣的叫嘴的只管吩咐就好,小的一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花吟见他说的不伦不类,也不好继续玩笑,忙拱手道:“小哥休要再这般说了,当不起。在下姓花名谦,行三。若是小哥不嫌弃往后可唤我三郎,再不济叫我声花大夫也成。爷什么的真真受不起。”   两相谦让了下,小厮只得唤了她“花大夫”,二人再无别话,就此别过。倒是那小厮自花吟走后,心中倒对她高看了几分,本还怕她是个趋炎附势、小人得志的主,所以昨儿当他换下班后听人说了这人的来头,心内倒还忐忑的一夜不曾睡好,生怕昨儿自己开罪了她,今日她会寻自己麻烦,所以今日表现的尤其的殷切,不成想竟是这般好说话的主。心中的大石放下,反倒欢喜了起来。   花吟自进去后,一人早牵过她的毛驴,牵到了后院的牲口棚子里喂草料,另一人则领着花吟先去了兰珠嬷嬷处。   兰珠不曾想花吟居然来的这般早,上前就拉她,道:“走!进我屋里,有好吃的。”   花吟笑喊了声,“干娘。”   兰珠一顿,笑道:“昨儿为了不叫门房拦你,你这般唤我,我也就应了。今天做什么还这般叫?依旧叫我嬷嬷就是了。”   花吟眨了眨眼道:“干娘不喜欢?我是打心眼里将您当我娘一般的敬重,干娘若是不喜欢,那就算了。”   兰珠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哽着嗓子道:“我只当你是玩笑,没想到你是认真的。你要是不嫌弃愿意认我做干娘,我哪有不高兴的理,我巴不得呢……”话未说完倒先落下泪来,这里自然又是一番伤怀感动自不必细说。   且说兰珠带着花吟去看了给她暂住的屋子,花吟一瞧,就在南宫金氏的院子内,紧挨着兰珠嬷嬷的住处。   南宫金氏所住的院子,是丞相府内最大的一进院子,三十多间房子,自带了小花园,小厨房,还有专门放药的屋子,各种常用药都齐备,更别提还许多了珍稀草药,由一个家中原是开药房的婆子和她的女儿一同照看着。   花吟见这般便利心中自是高兴,兰珠少不得提点她几句,平时没事就在这院子内走动就好,府内还有个大花园无事也可去逛逛,内中还有个湖泊,倒是凉快。其他地方切不可乱闯,尤其是丞相的书房以及少爷的院子。还有要是晚上听到什么动静,也别惊疑,总归府内戒备森严只管安心睡去,什么都别管。   花吟先是拜见了南宫金氏,待丞相大人和南宫瑾下了朝后,又去拜见了他们父子。   丞相连声说:“夫人固执,她执意要你给她看,我也无法。既然她这么信你,那也是你娘儿俩的缘分,虽事已至此,我却不能尽依。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她做病人的心情我能体谅,我做丈夫的却还要考虑周全。我今儿个另从太医院请了位胡太医,往后他每日也都会来看望一趟,你要有何想法只管和他商量着去办,切不可胡乱为之。”   花吟尚未说话,兰珠倒高兴的应了,口内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到,这样妙极。”   兰珠是真心高兴,花吟却老大不自在,有了那胡太医在,肯定多有掣肘,不便发挥。又暗想自己预备着师父老人家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了也叫他来看看,只怕到时候有这胡太医在又是一番麻烦,尤其师父那怪脾气,既要他看又疑他,第一条就犯了他的忌讳,还不甩手走人,从此后不管不问!   花吟听丞相说这些话直觉就是南宫瑾的意思,只一双眼睛死盯着他,反正挺不满的。他倒是瞧出来了,只眉毛动了下,而后便再无反应。   后丞相还有话与南宫瑾说,这父子俩便直接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南宫瑾先是说:“那个好歹是你兰珠姑姑的干儿子,如今又为了你母亲的病而来,不管他是空热心,还是有真本事。你好歹对人家客气点,别老挂一张脸,我方才见他一直看着你,你就不能给他一个好脸?”   南宫瑾点着手中的扇子,冷冷淡淡的回了句,“父亲大人特意将我喊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   丞相眉头一蹙,烦心道:“玉玺的事你到底准备怎么办?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你还一点动静都没有,烈亲王府那边私底下早就查的热火朝天了,这万一要是查到你头上……”   “皇上将这事交给我与凤君默去查,我自然也是在查的,你若是现在去问烈亲王府,他们肯定也会说丞相府那边正查的如何如何兴师动众。可这玉玺失窃这么大个事若是不弄的阵仗大一些,随随便便就被我找到了,您说就算是不疑,他们也会疑到我头上来吧?”   丞相拧眉,叹了一声,“我知道这事你肯定自有打算,但切不可太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器,韬光养晦、蓄势待发才是正理。”   南宫瑾眨了下眼,却突的冷嗤了声,“只怕韬光养晦到最后便是安富尊荣,早就忘记了昔日的彻骨之仇。况,我听闻近一二年来那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只怕我等得及,他等不及。这么多年,我可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问他一问,他要是死了,我该找谁问个明白?!”   丞相知道,南宫瑾口里的“那人”就是大金国的皇帝,耶律瑾的亲生父亲耶律宏。   上一辈子,耶律瑾带领大周将士血洗大金皇宫,并不是他早有预谋,而是他一时冲动所为。当年他兵临城下,迫不及待的攻城,就是想捉了老皇帝,问他一句“为什么”。这是心结,亦是死结!可老皇帝却在他杀入皇宫之前就一命呜呼了。耶律瑾一时郁积于心,狂性大发,见人便杀,一众将士受了影响,这才酿成了屠城的惨剧。可大金毕竟是耶律瑾的故乡,待他清醒过后,又恨极了周国人,这才挥师南下,又屠了大周皇城。从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视人命如草芥,无心无情。   丞相见话头扯到这上面太沉重了些,为打破冷凝的气氛,遂岔了话题,道:“昨日下朝你也知道,我与吏部尚书贾大人一行走一行说,后来他硬要拉我去他那里吃茶下棋。这些你都知道,但是你可知他这般殷勤找我何事?”   南宫瑾微抬了抬下巴,表示疑问。   丞相笑了起来,“他先是将你一顿猛夸,直将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而后又让他夫人带了两个年轻女孩来给我奉茶。我一看那两个女孩穿戴就猜出是府中的小姐,心中正奇怪,那贾大人倒是个直性子,直言他看中了你的人品才能,想将女儿说给你,让你做他的乘龙快婿。”   南宫瑾眉头猛的一弹,大睁了眼,表情少有的震惊。但旋即恢复如常,却又比往昔更阴冷了几分。   “你或许不知道,贾大人没有儿子,他夫人只给他生了两个女儿,还有三个庶出的也是女儿。因没有儿子,那三个庶女也都养在嫡母处跟嫡出的小姐一般的教养。如今小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其中一个还小,另两个姿色平庸的一个前年已经嫁了,另一个也许了人家。独独留了两个拔尖的还养在府中,专候着选一个好女婿入赘……”说道这里丞相歇了口气。   南宫瑾自然不会认为贾大人那般的没脑子会要他入赘,便也不说话。   丞相上上下下看了南宫瑾一眼,见他毫无反应多多少少有些打击他的积极性,但丞相大人被他忽略管了,也无所谓,很快又重整旗鼓,兴致勃勃,唠唠叨叨的说了起来,“自然,贾大人不可能要你入赘,他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说出这般没分寸的话。贾大人说他这俩个女儿留到现在就是为了招婿的,但他竟十分的喜欢你,喜欢的不能,所以情愿忍痛割爱,将其中一个女儿许了你。又自谦说,只是一个庶出,一个嫡出。嫡出的自然是迎回去做了正妻,若是你相中庶出的,怕你心中不乐意,更说的敞亮,情愿配给你当侧室。只管你一句话,随便你挑。”   这贾大人这般的身份,又是女方,能将话说到这份上,可见是有多看重南宫瑾,也难怪丞相大人高兴了。   丞相大人说完后,仍旧乐不可支,只微笑着瞅着南宫瑾专等他答复。   岂料他眼皮子都没多掀一下,道了句,“没兴趣。”   丞相大人一愣,“贾大人家的那两位千金真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好,你不见一见就拒绝,是不是……”   “没兴趣。”   丞相大人以前在儿女婚姻上并不上心,总感觉孩子还小,可昨儿被贾大人那般一说,才突然醒悟过来,儿子不小了,过了年可就十九了。朝中大臣中的公子少爷,十九岁的或定或娶不在少数,而自己却从来就没上心过。   人就是这样,起先不上心的事,突然被点醒了,就记挂上了,恨不得三两天里就办了,方能安稳睡觉。   “你年纪不小了,你母亲常年病着,这事上我们就忽略了,也没给你房中放个人。虽你心中有大抱负,可绵延子嗣……”   丞相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哐当”一声,南宫瑾已然摔门而去。   及至到了母亲院子,尚未进去,就听得里头不时有笑声传出,很是热闹。   南宫瑾蹙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最烦听到笑声。   他不明白为何他在哭,旁人却在笑。既然他笑不出来,那大家都哭好了。   进了院内,见一众的丫鬟婆子都进进出出将药房内的草药往外搬,花吟四下里跑着,说说笑笑。   一众仆从原都是谨守本分,不敢大声儿说一句话的,可今儿个来了个小大夫后,将个夫人逗的格格之笑,又说人要时常笑,笑一笑十年少。   因这小大夫身份特殊,夫人和兰珠嬷嬷又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大家便放松了下来,后来花吟见药房内的草药摆放的不合理,又有受潮的,或霉变的,便都叫搬出来趁着日头还好晒一晒,再将里头打扫一遍,重新布置。   众人正兴高采烈的忙乱着,只见南宫瑾突然走了进来,他来时虽然都没声儿的,可是自带一股冰寒之气,不一会,一个看见了,暗示另一个,转瞬间,原本热闹的院子旋即冷了下来。   花吟也察觉到了异样,心中有数,猛回头,面上照旧一朵大太阳花,“大哥,你来啦!”   南宫瑾看到那张笑脸就恨不得腾出手将她搓扁捏圆,也不理她,只冷冷的扫了眼四周,只吓的众人冷汗涔涔。   花吟却不甘寂寞,突然跑到他跟前,见他视线根本没落在自己身上,又跳了起来,憨笑道:“哥,你放心,咱娘的病就包在我身上。你只管去忙你的事,娘就交给我了。”   几乎是一瞬间,南宫瑾的眸子就有了色彩,不过是——怒色!   他一把拎起花吟的领子,面上无甚表情,声音却低沉的可怕,“你是什么东西?再敢乱叫,拧碎你的脖子。”   花吟虽已吓的手脚发凉,心脏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但面上的笑容未变,虽然有点僵。   “不许笑!”   但花吟已经僵住了,根本调整不过来表情了。   南宫瑾瞪了她几秒,突然觉得有些无力,手一松,她就跌趴在了地上。   南宫瑾看也不看她,继续抬起脚朝主卧室走去。   但花吟反应很快,暗想若这般趴着就显得自己多怕他似的,而自己是有大志向的,绝对不能和一般的人一样没出息,因此连忙手脚并用的爬起身,跟上南宫瑾的步子,一面走,一面装傻充楞道:“你不让我叫你大哥,那我叫你什么好呢?你娘那么喜欢我,我要是当着她的面叫你少爷,或者南宫大人,显得我多不识抬举啊,她一定会不高兴。她身子骨那么弱,我绝对不能做出让她生气的事。这可怎么办是好?我又不能直呼你的姓名,叫南宫大哥吧,又显得咱们太生疏了,随随便便抓个人只要是比你小的都能这般叫你。依我看,还是照旧叫你瑾大哥吧,听上去既显得咱来关系亲近,又不会太亲近,简洁、大方、端庄、儒雅、有品位……”   南宫瑾终是忍受不了,突然停了步子,花吟却没料到,脚没刹住往前冲了几步,回头一看,见南宫瑾面色实在难看,想靠过去吧,又怕挨打。正犹豫间,就听里间突然传来笑声,“叫瑾大哥好,叫声瑾哥哥也不差,哈哈哈……”   南宫瑾恍然回神,这几步路他被花吟烦的不胜其烦,竟不自觉已经到了母亲的卧房。狠瞪了花吟一眼后,抬步进去,见母亲正靠在床头,由兰珠带着一个小丫头伺候着喝汤水。   花吟进了来,南宫金氏就张开了手,喊她过来。   花吟屁颠颠的凑了过去。   南宫金氏照着她的头就轻拍了下,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有趣呢,我都许久没见他脸色这么难看过了。”言毕又笑。   南宫瑾闻言一愣,因他刚好侧对着屋内的梳妆台,便转过了头,朝镜子瞧了眼,果见自己面如罗刹,一副气极却又发泄不出的表情。   给母亲请过安后,南宫瑾退了出去,见花吟又咧嘴冲他笑,心思一转,道:“你出来。”   花吟一怔,怕了,犹豫着不动。   南宫金氏却没当回事,推了她一把,“快随你瑾大哥出去,放心,有我在,他吃不了你。”   说的屋内的几人都笑了。   花吟小心翼翼的送了南宫瑾出了院子,南宫瑾走在前头,花吟隔了几步路跟在后头。   又行了一断路,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径,花吟正胡乱想着“此处隐蔽,适合杀人藏尸”,岂料南宫瑾突然回头,花吟心脏狠狠一撞,吓了一大跳,连退了好几步,一脸紧张的摆开了架势,“你想干嘛?”   南宫瑾瞧她那样,不觉心内已笑了,面上未动,语气却不似之前那般冷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倒是怎么了?”   花吟眼珠子转了转,见南宫瑾并没有要打她杀她的意思,忙收了胳膊,面上有些尴尬,继续卖傻,“我这不是之前被瑾大哥您打怕了,惊着了么。”   南宫瑾却垂了眼眸,道:“相府内你这般叫我一声也就罢了,外头你要敢乱叫一声,当心你的舌头。”   花吟忙捂了嘴,转而又道:“那我该称呼您什么好啊?”   南宫瑾已然转身走开。   南宫大人?侍郎大人?少爷?主子?   嗯……既要与别个不同,凸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地位,又不会招致他反感……   啊……有了……   “那我叫你瑾大人好了!瑾大人慢走,瑾大人回见!哦,不,瑾大人天天见!”      ☆、第53章      花吟虽然在相府待了二日,可这二日她并没有立刻给南宫金氏开方子调整治疗方案,而是只细心的观察她,无论从饮食汤药,还是日常的起居作息,到每个时段的精神身体状态。   初时胡太医的确是准时准点的来了,虽然看花吟年纪小,心中有几分不屑,但倒也客气。可两日过后,见花吟并未有任何动静,竟与寻常的丫鬟一般只管伺候夫人的吃喝拉撒睡,心内的不屑就明显的表现到了脸上了。   他胡太医好歹是个太医啊,每日很忙的。若不是夫人的病一直都是他看,而且丞相大人又再三拜托了他,他怎么可能天天耗这么多时间在这里。况,来的时候,他就略有耳闻这个小大夫是之前给常大开刀的那个,心中本还带了十分的好奇,可这二日一过,由不得他又坚信了他们一班太医在给常大复诊过后得出的结论:要么常大的刀子是另有高人所为,要么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心内既这般想着,后来渐渐来的便有些懈怠了。   且说花吟在第四日后心中才拟定了治疗方案,那胡太医来去匆匆,来的时候也对她没好气,花吟与他应酬过后也就随他去了。这之后才亲自在药房内给南宫金氏重新抓了药且亲手煎了,虽然她心知南宫金氏病弱成这般,不仅是因为本来就有病,还因一开始没治好,后来大夫换的太勤,药吃的太杂,反被药物所累,中了毒。但她身体已经对这些药物产生了依赖,立时减了恐怕只会加重病情。花吟只得稍稍调整了些,而后再施以针灸辅助治疗,一边观察着再做计较。   针灸过后,南宫金氏自觉身体轻松了不少,对花吟自是连连称赞,花吟都一一记下,心中自有理论,只叮嘱着暂且不要告诉旁人,连丞相南宫瑾等一概都要瞒着。   后一日,花府来了人看望花吟,又叮嘱了老爷夫人交代的一番话,花吟本随口问了句,“我师父近来可好?”   福气说:“老爷子昨儿晚清醒过来了,还问三郎哪去了?”   花吟大喜,忙拉着福气说:“我师父不疯了?”说着话就要回去。   临走的时候只告诉了兰珠一声去去就回,兰珠说:“都出来几日了,是要回去看看了,免得你爹娘挂心。”   花吟大喜过望的牵了毛驴就走,谁知到了家中,看到老爷子和玉哥儿正疯玩在一处。花吟面上一垮,知道师父这是又糊涂了。也没急着回相府,而是先去了卧房找了几本《老邪笔记》出来,再去了厢房探望母亲。   花容氏见到她很是高兴,打发了原本跟前伺候的小丫头们外面玩,又叫喊了翠红过来,便娘儿几个在一起说了许多体己话,后来花容氏想起一茬,又轻声道:“孙先生今日派了人来将你兄弟接过去和翠绿说话去了。”   花吟一怔,面上表情有些微妙,道:“娘怎么就同意了?”   花容氏也很苦恼的样子,“可不是为难死我了,同意去吧,他二人在一处不像。不同意去吧,孙先生又说的恳切,说翠绿自从回家后,整日不见笑容,前二日又染了风寒不便出来。他怕这个侄女有心事闷坏了身子。且素知翠绿在我们家里和干姐姐交好,千恩万谢的,非求了她过去。我实在是回不了,只能依了,又喊了张嬷嬷跟去看着。”   花吟听了这话,便不再言语。   “其实我想着也没多大事,往日他们姊妹在一处,也就是安安静静的看书写字,况翠绿是知道的,你兄弟又是个木头。只要不被外人发现,断不会有任何事的。”   翠红听了这话,也跟着安慰了几句。   不知不觉申时已过,因已到了九月下旬,天气转凉,昼短夜长,花吟起了身准备回相府。   花容氏舍不得她,拉了她说:“再过一会你爹就回来了,你且等等,让他看看你,免得他日日忧心你。”   翠红也站起来说:“我去叫厨房早些弄饭,今日好容易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才好。”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张嬷嬷的声音,转眼就见她打帘走了进来,见到花吟在很是高兴,又上前摸摸捏捏了她一番。   花容氏细问了今日之事,张嬷嬷说:“在孙先生家倒一直挺好的,孙先生待翠绿是真的好,那住的地方我看比许多官家小姐住的都好,伺候的人也多,真真是当成了金枝玉叶般的供着。他姊妹二人在一处,也没旁的话,半日光景就看书写字去了,倒也省心。就是下午翠绿精力不济,大家都让她歇着,我们就打道回府了。岂料回来的路上竟与兵部侍郎家的马车遇上了,那里头坐着的刚好是云裳小姐,也巧了她无事掀了帘子往外看,我正好坐在马车外头就被她看见了。她是认识我的,忙喊住了马车问里头是谁?我就回说是我们家小姐。她就死活非拉了我们去她夫家坐坐,我自然是万万不依的,又推脱上小姐染了风寒等等,可是云裳小姐是什么性子,夫人你也是知道的,认上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眼看着她生气了,我无法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到了宁府,她就拉着小姐去了她的住处说是要聊些姐妹间的私房话,就将我撵到外头了……”      ☆、第54章      话说这张嬷嬷回来的时候路赶的急,到了府里后又忙不迭的寻了花容氏来,且一口气说了一箩筐话,早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忙缓了一口气,而众人正听到关键处,见嬷嬷突然止住了话只顾喘气,岂有不着急的。   花吟早白了脸,上前拉住张嬷嬷的手就摇,“好嬷嬷,你快说呀,接下来怎么样了?急死个人了!”   “哎呦,小祖宗哦,你要晃死嬷嬷了……”   花容氏上前一把拉住花吟将她拽开,道:“还不快些住手,你这样还让嬷嬷怎么说?”   翠红趁这空儿忙将早就倒好的水递给了张嬷嬷。   张嬷嬷胡乱灌了一口,继续道:“虽然吧,云裳小姐撵了我出来,可我就站在门口和管事的媳妇们说话,耳根子细听着里面的动静。虽然听的模糊,可就听云小姐一条声儿,我们家哥儿了不起嗯一声,半多句废话也没有。后来那管家嫂子因有事劳烦我要拉我走,我思量着我们家哥儿比我们家这位真小姐还像千金大小姐,也便放了心随了她去。可没多大一会,听人喊到二奶奶屋里打起来了,我唬了一跳,老命都快吓去了一半。跟那管家媳妇跑去一看,原是那家的二爷回来了,和云小姐一言不合打上了。我们家哥儿都绝了,他身边都打翻了天,茶杯瓷器摔了一地,就他跟没事人似的,一动不动的看着手中的一幅画……”   众人一听这话又联想到三郎平时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   “后来那家的老太太、太太带着一众姨娘们都过来了,又是喊,又是拉,我和我们哥儿就趁乱回来了。唉……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还是我们花府好,夫妻和睦,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就这满大家子的婆子丫鬟小厮也极少有红过脸,拌个嘴的。这日子要是天天过的就跟打仗似的,那还有个什么劲哦。”   花容氏闻言忙道了声佛,又说:“古人有云,闲谈莫论人非,静坐常思己过。既然你二人无事,宁府的所见所闻就此揭过,休要再往别处说了。”   张嬷嬷忙笑着应了声是。   只是经此一事,大家到底受了惊,只道往后更应该谨慎小心,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言毕,众人各自散去,花吟直接去了三弟的住处,只见他已换了衣裳,散了头发,合了眼正靠在榻上歇息。   乍然看去,真个肤光如雪,清秀绝俗,直看的花吟这个真女人都嫉妒了。她几步上前,双手已经掐上了三郎的如玉脸颊,“真是嫉妒死我了,你怎么可以长的这么好看。我扮男人还常常有人说我像女人,你扮女人却不曾有一人怀疑过。”   “快了,”花三郎嘟囔一句。   “什么?”花吟并未听清。   三郎这才撑起身子,大声说了句,“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快瞒不住了,你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就该安心待在家里少往外面跑。”   花吟听三郎声音虽然亦然温润,却较之前粗噶许多,不觉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三郎穿了鞋子,往她跟前一站,花吟这才惊讶的发现,原本姐弟俩相差无几的身高,现在三郎居然比她高出了一个头顶,又见三郎指着自己的脖子,竟不知何时凸起了一块。   花吟反应过来后,心思惶惶,半日没有言语。   待花大义回来,一家人团坐一处吃了便饭,天已擦黑,花容氏留花吟歇在家里,花吟又道:“我临走的时候只说自己去去就回,不成想就待了大半日,要是再耽搁一夜,恐怕那头以为出了什么事。”   正说着话,门房报,丞相府来了人,问三郎可在家中?花吟忙走了出去,问:“何事?”那小厮打着千儿行了礼,这才说道:“兰珠嬷嬷不放心,派小的来看看爷,要是在家中就放心了,怕是来的路上走丢了。”   众人笑说兰珠嬷嬷真个把三郎放在了心坎里,便也不再挽留。又喊了平安、福气和那小厮一同将花吟送去相府。   天黑夜凉,花吟拢着袖子骑在毛驴上,一路上心事忡忡。倒也没发生旁的事,就是偶遇了好几波官兵,被盘查了数次,官兵又说:“近日无事便歇在家中,夜里不要出来乱跑。”待他们走后,花吟问两个小厮,“最近巡逻的官兵怎么这么多?”小厮都道:“近一月来都是这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花吟也没放在心上,乃至到了相府,一人牵了毛驴去了马圈,平安则原路返回。花吟也没耽搁直接去了夫人的院子。   到了正房,见小丫头守在外头,花吟冲她使了个眼色,小丫头说:“你可回来了,都还没歇着,里头说话呢。”   花吟也没细问,走的近了,果听兰珠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花吟站在门口说了声,“夫人可歇下了?”   里头传来笑声,道:“快进来吧。”   花吟这才抬脚进去,一进门没看到旁人,倒先瞧见了南宫瑾正坐在他惯坐的窗下喝茶,花吟一愣,南宫瑾也看见了她,眸子动了下,在她身上停了下,转瞬便无声息的收回了视线。花吟反应很快,忙堆笑冲他喊,“瑾大哥,你怎么还在这啊?”   花吟刚说完就自觉失言了,果然,见南宫瑾表情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花吟自动翻译成:我来看我娘,干你屁事!   下一刻就见他拿起桌上的精钢软扇,辞了丞相夫人,退出房来。   花吟生怕南宫瑾小心眼就这么记恨上了自己,忙跟个大尾巴看家犬一般,一路尾随着他出了院门,刚一跨出门槛,一股凉风袭来,南宫瑾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岂料一脚踩到花吟的脚尖上。   那滋味……花吟登时虎躯为之一震,眼泪旋即就飙出来了。   南宫瑾尚不自知,甚至还脚跟用力,踩实了。   “哥……”花吟颤着声儿,从他的后腰推了他一把。   南宫瑾生平最恨人碰他,迅捷如电,反手就钳住了她的手腕,下一刻,似心有所感,眉头一动,松了手,移开了脚。   花吟脸上都是泪,又怕南宫瑾看了不高兴,忙擦了泪,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悬着一条腿道:“我没事的,你别过意不去,我心胸很宽阔的,你捅我一刀我都不会和你计较的,何况只轻轻的踩了我一下……”   南宫瑾只盯着她的眼睛看,看的花吟全身的血液都快被冻住了,生怕南宫瑾真就面不改色的给了她一刀。好一会,才见他回过神一般,眸色变了下,似有些不爽,当即别过头,大步离去。   花吟见他走远了,这才一屁股坐在院门口,抱着脚,哭了个够本。   哭过后,折身回了院内,走去正房时,见几个小丫头正排排坐在一处交头接耳,用气声儿互相传着话,“花大夫被少爷欺负哭啦。”见她来了,一人咳了一声,面上的笑意未褪,却都安静了下来。   花吟并未听见,随口问了句,“南宫大人今日回来的迟?”   “申时就回来了,一回来就给夫人请了安,之后又忙去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前才又过来的,一直坐到您回来才离开的。”   花吟奇怪,不觉顿了步子,道:“可说了什么要紧的事?”   “跟往常一样,请过安后,就一直坐在东边那窗户边上喝茶,夫人问一声,才回一句,我进去添过两次茶,也没听到什么。”   花吟“哦”了声,心中奇怪,按照往日,南宫瑾只例行公事般请一回安,且只待一盏茶的时间,今日怎么就耗了这么久,难道有……什么阴谋?   次日早起,花吟照旧看诊配药煎药针灸,又说自学了套推拿的手艺,待夫人身体好些后给她捏捏。   下午因想着府里缺了两味药,也没遣下人,从账房领了钱自去抓去了。   包好了药,正要出门,突然见一小丫头迎面朝她走来,张口就道:“请问可是花三郎?”   花吟不认识她,笑问道:“在下正是,敢问这位姐姐找我何事?”   那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面上飞红,低了头道:“请公子随我来。”   对街就是一家戏院,里头缠绵悱恻的正唱着。大周人好歌舞,这样的地方在京城内很常见,时常那久居深闺的夫人小姐们也会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包了个雅间,在里头听曲解闷儿。   花吟随着那丫头就进了一家名叫“挽春风”的戏院,从后门的楼梯上的。花吟深知这些楼梯的设置就是为了方便官家的小姐夫人们来往专门修建的,心中正奇怪,已到了门口。   推门进去,内里又设了几层纱幔,隐约中内里坐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   小丫头禀报,“人带来了。”   那女子便笑了,道:“帘子外头站着干嘛,进里头来。”   花吟一听那声就顿住了,“云裳姐姐?”   说话间,丫鬟掀开帘子,见里头端坐着的可不就是云裳。   云裳见她,面上又是一扯,笑容带着几分古怪。热情过分的拉了她过来,说道:“都快是一家人了,还叫什么云裳姐姐啊,干脆叫我姐姐不就得了。”   那小丫头已经退到了外面,屋子里头还站着两个大丫头,花吟认得,那二人是打小就伺候云裳的,可以说是她的心腹。   帘子内空间很大,里头还摆放了一张桌子,上头各色糕点、瓜果、茶水。那桌子正朝着戏台的方向,那正面墙都是大开的,没有走廊,只有齐腰的围栏,上头也垂了纱幔珠帘。下头是喧闹的大厅,隐约中能看到对面二楼一格一格的也坐了好些人。只不过帘子没掀起的都看不真切,一些大老爷们嫌帘子碍事,撩开的,倒是看的分明。   “云裳姐姐,好久没见了。”花吟也不敢坐下,只谨守本分站在一边。   “你是许久没见我,我倒是昨儿才见过你姐姐,你应该听说了吧?”      ☆、第55章      花吟深知云裳是个惯使小性、脾气都摆在脸上的人,此时见她语气古怪,眉眼之中隐着怒色,暗道:也不知她在生什么气,暂且装作不知道,看她怎么说。   于是故作一脸惊讶,道:“云姐姐去了我家?我这几日都在外头给人看病,多日不曾着家,竟不知这事。”   云裳冷嗤一声,道:“三郎出息了,小时候我看你是个闷葫芦性子,没想到长大了,居然大不一样。倒不似你那姐姐,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样。”   花吟不解,若拿自己以前的性子和三郎比作一处,还说一样,那也太昧着良心说话了吧。三郎那天生大家闺秀的样子,连她自己都觉得惭愧。于是笑说道:“不会吧?我姐姐小时候虽然张扬调皮的紧,可自从一场大病后,敛了性子,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就在家里看书写字,旁的事一概不管。”   “哼!古人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还有错的?你姐姐不是已经许了郑西岭么,但凡她是个恪守妇道的,就不该勾引我相公!”   这帽子扣的大,花吟当场就傻了,上辈子花吟和云裳狼狈为奸,私下多有接触,也偶遇过宁半山几次,那会儿也没听她这般疑过自己啊,怎么轮到三郎身上就生出这样的是非了?   花吟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忙安抚着云裳问了原委。   原来那日云裳拉了三郎进屋说话后,只她一条声儿的说,因以前花吟多给云裳写信,对她推心置腹,恭维奉承甚多。云裳打心底里呢早就对花吟放下了成见,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嫁了人了,在婆家过的又不顺心,正需要一位知己让她诉苦水。可是扮作花吟的三郎却是不冷不热,连多余的一句安慰话都没有。云裳说着说着,冷眼看了她一会,暗道:花吟这人也太假了,书信里倒是跟我称姐道妹的亲热,见了面就这般态度,难道她是知道我过的不好,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刚这般想着,宁半山突然回来了,见到三郎的瞬间,还愣了下,暗道了句“好一个清新的美人儿”,因是云裳的客人,也不敢多看,生怕云裳跟他发难。   只管径自去了隔间取了箱子底的几幅画,那些画他得来有些年头了,一直想卖了又不辨真伪怕被人糊了去,今儿个刚好听说一品斋来了位高人,专会给人看字画,便急急的回家来取。   他一边走一边展了画,嘴里碎碎念着,若是真迹就卖多少多少钱,若是赝品就找谁谁谁算账。   云裳独守空闺数日,突然见丈夫回来了,哪有轻易放他走的道理,捉了他的袖子就跟他理论。   宁半山手中拿着画,生怕云裳跟他吵架撕扯坏了,只得搁在一边,夫妻俩便站在一处斗嘴。   那三郎也是个没眼力见的,也不管她二人,自取了那几幅画,一幅幅的细看了起来,看了一副说:“这幅是真迹,”须臾又说:“这幅是赝品,可说是赝品也有些年头了,且画工又好,不逊真品,看样子是某个大家临摹的。”   那宁半山虽和妻子正在争执,可耳里却听的明白,一听这话,兴头一起,也不管云裳了,直接跑过去,凑到三郎跟前道:“妹子,你也会看画?”   三郎也不理他。   宁半山并不在意,道:“这幅上年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过可能是赝品,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不确定,既然你这么确定你跟我说说可好?”   三郎也不推辞,便细细的说了。   宁半山听的认真。而后又拿了另一幅问他,三郎照旧给细细的看了遍,又品鉴了一番。   两人这头说的热闹,而另一边被冷落的云裳心里可就大不是滋味了,顿时一腔怒火直烧的她失去了理智,冲到二人中间就抢了他俩正看的一幅画,用力一扯,顿时撕个米分碎。   宁半山心疼那幅真迹,暗想上千两的银子就这么被糟蹋了,败家娘们!当即就暴跳如雷的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云裳又岂是吃素的,况她自从嫁给宁半山后,二人有事没事就打一架,实践经验丰富,身子稍一让就躲过去了,却哭爹喊娘的嚷嚷:“你打我!宁半山你孬种!你吃喝嫖赌就算了,还打你女人……”   后事便是如张嬷嬷所述的那般,只可惜,三郎自始至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所以,云裳这气吧,等于是生到墙上去了。   花吟听了这前因后果,顿觉无力,可见云裳气成那般,若任由她在外面说三道四,毁了自己的名誉是小,累的花家的声誉受损,爹娘也跟着受人非议那就事大了。   花吟忙上前朝着云裳躬身作揖道:“好姐姐,只求您莫要再生我姐姐的气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姐姐自从那场大病后,脑子就不大清楚,整个人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起来倒还与常人无异。要是糊涂了,别说什么看眼色明事理了,就是寻常的规矩礼数,她都一概不管的,只由着性子来。”   云裳自是不信,道:“糊涂?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嘛?拿这样拙劣的借口糊弄我!”   花吟又做悲苦状,“这是家中隐秘,旁人都是不知道的,要不是云姐姐今日有了心结我也是不说的。你细回想一下,我姐就算是有心机,那她昨日的表现是不是也太不同寻常了些。”   云裳略一沉吟,与俩个丫鬟对视了眼,仔细一回想,昨日的情景的确处处显得花吟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此番听“三郎”一解释,登时就豁然开朗了。又想到昨日确实是自己硬拉着花吟去了自己的住处,实在谈不上她有预谋了。况,之前那张嬷嬷的确口口声声他们家小姐身子不好,不便去宁府等等。又联想到花吟这些年寄给自己的信,东拉西扯的,有时候连云裳自己都闹不明白,她到底想干嘛!   原来是病了啊!   也只有病了,才会那般反常!   云裳想通后,心结一除,整个人眉眼也舒展了起来,“既是这般,那真是对不住了,我虽跟你姐姐常年通信,却并不知道她脑子有病。你回去替我向你姐姐带句话,就说昨天的事见笑了,让她得空了还来找我叙话。”   花吟见云裳这般,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忙说:“等我姐姐脑子清醒些,我一定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她,叫她来给你请罪。”   二人又客气了番,这才消了怒气,除了敌意,笑谈起来。   云裳不自觉的说道了家事,花吟忙借机劝她收敛脾气和宁半山好好过。   花吟昨日想了一夜,既然这二人今世又做了夫妻,且比上辈子还早了大半年,根本不给自己机会来搅合破坏,可见这二人是注定有缘分的。   不管是虐缘还是良缘,今生做了夫妻肯定是为了要解上一世的恩怨。   他二人原本无恩怨,只是因爱生恨,纠缠了一生。   既然菩萨都不叫拆散了他二人,那定然是想叫他二人化解了彼此的恩怨,这辈子能做一对爱侣。   花吟想明白后,暗自下定决心,既分不了他二人那就撮合他二人,自己就做和事佬,替这俩个冤家除了心结,安安生生的做一对同心夫妻。   于是,这会儿见云裳抱怨道自己的丈夫,忙在边上开导了起来,一来二去,有些话云裳大声驳斥了,有些话她倒也听了进去,待戏散场后,云裳俨然已将她当做了知己般,还说下回要是有机会遇上再找他说话,又赞三郎会说话,听的人心里舒服等等。   且说戏散了后,花吟先下了楼,云裳刻意留到后面再走,省的被人看见闲话。   花吟下了楼,心里想着云裳的事,顿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正乱想着,突听到身后有人喊了自己一下,回过头什么都没有,正转过头继续走,却突然蹦出两人,一个用布团塞了自己的嘴,另一个用条大麻袋将她从头到脚利索一套,而后用绳子一系,两人往肩上一抗,抬了就走。      ☆、第56章      这感觉……花吟恍惚想起上辈子自己被千刀万剐后也是这般用麻袋一装就扔到了乱葬岗,心内膈应一起百般不是滋味,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被人放在了地上,而后麻袋扯了开,眼前瞬间大亮,花吟也顾不得打量四周,一手扯了嘴里的布,几步奔出门外,就干呕了起来。胃内虽翻江倒海,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得顺着胸口,蹲在地上喘气。   过了好一会,才听一人喊道:“你好了没?怎么一来就吐上了?是不是有了啊?”   花吟怒瞪过去,只见傅新正一只手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远远看着她。   “你……”花吟用手指着他,一时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傅新一脸得意,又喊了站在边上的小厮道:“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花大夫倒水漱口!”   花吟漱了口,又用剩下的水顺手往脸上淋了下,一脸的水珠子。   傅新在边上见了,手中捏着一卷册子敲打着,啧啧道:“真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若是搁以往花吟也就一笑置之了,最多翻个白眼,但昨儿她听了三郎那一番话,心里有鬼,闻言大为激愤,蹭地站起身,很男子汉气概的将茶杯往地上重重一掷,摔个米分碎。两手握成拳,挺起胸脯,砰砰捶打起来,咆哮道:“我是男人!男人!男人!男人啊啊啊啊啊!”   傅新等人先是被唬了一跳,又瞧她那样儿就像是被撩拨的炸了毛的小猴子般!登时“噗嗤”一声再也收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话说傅新绑了她并不为旁的事,只是听说这小子现在居然住到了丞相府,还和南宫瑾一副交情很好的样子。   傅新就不爽啦,吃醋啦,明明他先看上的人,怎么就和南宫瑾成了一伙的?这事不能依!   于是想也没想就绑了花吟,人绑了来,傅新起先也没提缘由,只说跟她闹着玩,而后又叫上了酒菜,好酒好菜招待着,花吟摆手说自己是敬奉菩萨的不吃酒肉。傅新少不得又取笑了番,而后又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几个丫鬟依次进来,只见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揭开上面的绫罗锦帕一看,有金有银有上好的布匹料子还有人参鹿茸。   花吟大惑不解。   傅新洋洋自得,也没再拐弯抹角,干干脆脆将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大体意思就是叫花吟弃暗投明,不要再执迷不悟跟在南宫瑾后面混了,有点眼力见的就加入他们一伙,跟着他傅小爷吃香的喝辣的。   花吟素来知道傅新就是个被惯坏的小纨绔,喜欢折子戏,还偷偷背着王爷夫人开了家折子戏馆,好结交朋友,为人仗义,虽然也仗势欺负人过,不过也就嘴上耍两句贱吓唬吓唬人,实则他是个小清新,善良着呢。可是花吟竟从来都不知道傅新居然这般的缠人。   花吟忍不住不答反问道:“你的那些朋友,都是被你这样威逼利诱收买来的?”   傅新一怔,旋即笑了,“可惜,可惜,除了你一人,其他人都是被小爷及小爷大哥的万丈风采所吸引,自动黏上来的。”   因花吟有大抱负自然是说什么都不能跟傅新在一起厮混,口口声声心里愿意拿傅新当个朋友,但是要求她彻底和南宫瑾断了,加入他们一伙,并从今后和南宫瑾作对,以上,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   傅新说啦,南宫瑾那样的只有父辈爷爷辈那样的人才喜欢,全京城的年轻公子哥儿都不愿和他结交,你这般不识好歹就是要和全京城的公子哥作对。   花吟心头暗惊,细一回想,南宫瑾的确是没什么朋友,他为人冷清多疑,因位高权重,对他溜须拍马者多,可真正愿意主动与他交心的几乎没有。这也难怪那时候南宫瑾要屠了大周的皇城是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因为这里压根就没给他留下美好的回忆,也没他舍不得的人。   花吟悟过来后,一拍大腿,暗道:要想南宫瑾打开心结,要从结交朋友开始!若是傅新、凤君默等人都是他的好友了,大家一起把酒言欢过,又一起吟诗作对推心置腹过,总归是有些感情的,就算是大势所趋,往后南宫瑾当了大金的王,那也不可能说屠了大周的皇城就屠了吧。   主意已定,花吟反劝傅新,要他放下心结,接纳南宫瑾到他们一伙,从今后,大家好伙伴一起耍,有酒一起喝,有曲一起听。   不成想,此话一出,一直笑嘻嘻看上去挺好说话的傅新当即就炸了,整张脸黑的跟锅底一般。怒气冲冲道:“除非南宫瑾那孙子给爷爷我磕头赔罪,否则这辈子你都别指望我搭理他一下!”言毕大踏步出去,犹不解气,一挥袖子打翻了一个丫鬟手中捧着的托盘,旋即银锭子滚了一地。   待他走后,就有家丁进来,一人拿住她的一条胳膊,就将她带到一处阴暗的小房间。好在现在天还亮着,不显得多黑。   花吟倒也随遇而安,自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挣扎嘶喊也无益,不若存点力气想想其他事情。例如拓跋皇后的病该如何的治方才妥当;例如到底该怎样劝说宁半山和云裳夫妻二人放下恩怨从今后恩恩爱爱;例如随着年纪的增长怎么掩饰自己是女孩子的身份;例如怎么让南宫瑾和傅新等人成为好朋友;又例如……   啊……好烦啊……   花吟越想越头痛,索性裹紧衣裳往硬板床上一靠,先清空脑子,休息一会再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天已经黑透了,大概戊亥之间吧。小房间的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三五个家丁,其中两人手中提着灯笼。   花吟略抬起身子,道:“你们家爷想通了,愿意把我给……”   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人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将她的嘴给堵了,眼给蒙了,又将她给捆了个结实,而后二话不说抬了就走,脚步很轻,小心翼翼的感觉。   盏茶的功夫听到开门声,大概是出了院子,又过了一条甬道,就听有人说:“放里面去。”   紧接着就感觉自己被塞到了一处狭小的空间,鞭子声起,旋即响起“哒哒”马蹄声。   花吟正要挣扎着爬起,不其然有人扯了自己眼睛上的黑布一把,马车里放着一盏油纸灯笼,却见傅新一身黑衣,正咧着一张大嘴冲她笑,道“你不嚷嚷我就替你解开。”   花吟蜷在马车上,口不能言,手脚又被绑了,听了这话自然是点头如捣蒜。   傅新笑嘻嘻的先是一手扯了花吟嘴里的布团,待要去解她的手脚之时,却突然又顿住了,想了想,收回手道:“我不能放了你,我要是放你了,你跑了怎么办?”   “我不跑,我就算想跑我也跑不掉啊。”   傅新犹自不信。   “那你至少得告诉我,你到底是想干嘛呀?”   “我要将你卖到勾栏苑里做小官儿。”   花吟当即脸就白了,这失节是小,被人发现秘密,丢命可就大了啊。   傅新见她吓的不轻,忙哈哈笑了起来,“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将你卖勾栏苑去。不过呢,我现在是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不过咱去之前可说好了。要是南宫瑾来救你,从今后你就是他的人了,我再不会软硬兼施的要你跟我们一伙。要是他不来救你,你生是我们的人,死是我们的鬼。”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傅新寻思着软禁花三郎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东窗事发,他少不得要挨姑父一顿打,但就这么放了又不甘心。于是想了个法儿,派人冒充土匪往丞相府送了一封信给南宫瑾,说花三郎被自己给抓了,要是想要人,就某时某刻独自一个到二十里外的紫竹林子来。要是不敢来,那花三郎是死是活就由他们便了,且在信末还画了个缩头所尾的大王八。   傅新之所以这般安排,是有他的道理的,他早早的就命人在那紫竹林子布置妥当了,只等着南宫瑾来了就装神弄鬼吓他一吓,非唬得他尿了裤子,报了那年的仇,方才解恨。   要是他不来,就是个不顾兄弟情义,胆小如鼠的缩头乌龟,反正不管怎么着,傅新都有的是话去编排南宫瑾,嗯,下一出的折子戏他都已经构思好了,就叫《缩头王八撞鬼记》。   花吟听了傅新将他的计划原原本本的说出来,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了。   且不说以南宫瑾那性子他是根本不可能会来救自己,单是这装鬼吓人,到底是有多幼稚才会想到这样的法子来整人啊!万一要是激怒了南宫瑾,他趁着月黑风高夜,一不做二不休,将你们都给解决了,你成了冤魂喊冤都没地方喊。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突听到后面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傅新心头一紧,花吟又惊又喜又忧,二人尚未有所反应,赶车的家丁一掀帘子道:“傅二爷,郡主过来了。”   傅新面上有些不情愿,嘀咕了句,“她怎么也跟来了啊。”忙又叫停了马车。   须臾,小郡主下了马,踩着下人的背上了马车。   只见她一套墨绿色的男装,身上还背了个包裹,进了来后,一脸的紧张兴奋,道:“傅新,你在玩什么呀?也不叫我一声。”转眼又看到被捆住手脚躺在地上的花吟,惊讶的捂了嘴,“傅新你缺钱吗?你这是要买卖人口吗?”   傅新忙兴致勃勃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   小郡主抿着唇半天没有吭声,过了会儿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你就别惹他了吧?我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他怪吓人的,我总感觉他好恐怖。”   傅新却不以为然,道:“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看我这次非整的他尿裤子不可,对了,你来的时候没被人发现吧?”   “放心吧,我叫彩霞扮了我已经睡下了。”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入夜后巡逻的官兵增多,但因为是烈亲王府的马车,也没人敢上前盘问,于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城门。   因为天黑,马车走得慢,大概丑时才到的紫竹林子。   傅新因为太兴奋,一路上都没睡,花吟和小郡主却胡乱的睡了一觉,到了地方,傅新将花吟脚上的绳子解了,手上却仍旧绑着。   就着灯光小郡主看到花吟的脚腕处一圈淤青,心下不忍,一巴掌拍到傅新的脑门上,“玩就玩呗,你下手怎么这么狠啊,你看看!”   傅新也吃了一惊,“我感觉绳子绑的并不紧啊,怎么勒成这样?”又去解了花吟的手腕,看她腕部也勒出了一圈淤青,又愧又不忍,忙赔礼道歉。   花吟活动了手脚,见他二人那般,故作轻松道:“没大要紧的,我这皮肤天生经不起折腾,稍微勒一下就一条血痕,不过恢复也很快。”   小郡主啧啧道:“你什么男人啊,怎么皮肤比我还娇嫩。”   花吟又被刺到痛处,嚯的挺起胸,气势汹汹道:“我!纯爷们!”   傅新忙揽了小郡主的肩,低声道:“你这么说话会很伤男人自尊心的,以后要注意了。”   几人下了马车,花吟苦口婆心的劝他们别无事生非,自找麻烦。傅新懒得理她,转头冲小郡主说:“你身上背得到底是什么啊?咱们又不是要私奔,你收拾包裹是要干嘛?”   小郡主这才想起来,卸了下来道:“我带的糕点瓜果,本来想路上会饿,可是这地方……呕……”   几人就站在乱葬岗的地界上,这里的尸骨很多埋的浅,一到晚上总会有些野狗野狼将那些腐尸刨了出来啃食,那股怪味儿……   小郡主说着就扬手要扔了那包吃的,花吟却突然跑上前抢了过来,抱在怀里道,“我正好饿了,你不吃我吃啊。”说着话就从里面掏了个绿豆馅儿的糕饼塞嘴里了。   在场众人无不一脸崇拜的看着她,花吟干笑了两下,干脆将包裹一扎背自己身上了。   此时有人上前,回说:“已经布置妥当,只等大鱼上钩了。”   傅新拉扯着花吟将她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准备将她绑在一棵榆树上,口内说着对不起,又说:“你别怕,待会出现的妖魔鬼怪都是人扮的,我们只要吓唬南宫瑾,你闭着眼就好了。”   花吟似心有所感,回身一看,嗬,缘分啊,老榆树!   此时的这榆树还只能算是一颗小榆树,可是花吟凭感觉就知道是它,一时生了些情绪,竟抱住这颗小榆树缠绵悱恻的蹭了蹭,口内道:“呜呜呜……好怀念。”   再转过脸时,只见众人俱都惨白了一张脸,个个惊悚恐惧的看着她。   倒是傅新反应快,突然跳着脚大吼一道:“你要死啊!还没到吓人时间,谁叫你吓人了!”   这声儿刚歇,就见一家丁突然眼珠子大睁,状若铜铃,“鬼,鬼,鬼……”而后竟一口气没上来,眼一闭晕死了过去。   众人顿觉惊异,转过头一看,只见对面数丈高的参天大树上正立着一个白影,月色下那白影儿一脸惨白,竟没有眼耳口鼻,见众人看向他,这才从鼻孔里哼了声,而后竟飞身朝她们袭来。   众人吓的屁滚尿流,无不声嘶力竭的叫嚷,“有鬼啊!”   花吟被绳子捆住了,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那无脸鬼朝自己迎面扑来,她倒也不怕,竟直愣愣的看定了他。   离的近了,才看清他是带了一张白面具,两个小孔内,隐约感到眼神清冷,以上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中还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直逼自己而来。   花吟这下急了,奋力挣扎,那剑端已挨近了身,花吟暗道这下可真是要肠穿肚裂,死无葬身之地了。却陡然觉得身子一松,缠着自己的绳子散落一地。花吟早就腿软,绳子裂开的同时,她已然跌趴在了地上。但是还没完,突然一声树枝爆裂的声响,花吟回头看去,那棵榆树竟被齐腰斩断了。   花吟尚未回过神,就见那一身白衣的男子已立在自己身侧,随手扯了面具扔到一边,随即有人大喊,“南宫大人来了!”   登时,之前准备扮鬼扮妖的人乱作一团,有头顶陡然散下一筐值钱的,也有身上撒了黄鳝血的假人突然凭空掉了下来。   南宫瑾飞身而出,手握长剑,直取傅新而去。   那一筐的纸钱却纷纷扬扬的撒了花吟一身,只听她突然一声尖叫,而后抱着那半截榆树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样的夜,又有南宫瑾如罗刹一般的追杀,还有之前布好的鬼魅陷阱失去了控制,又或自己人吓到了自己人,再加上花吟那凄惨的哭声,真真是吓的人哭爹喊娘,毛骨悚然。   南宫瑾今日会过来,倒不是专程要来救谁,而是他今日不爽!非常的不爽!不爽的想杀人!   原因是吏部尚书贾大人竟主动找上了他,几次三番的试探,南宫瑾深知其意,干脆挑明了,言明自己近二年并无娶亲的想法,可贾大人却是个死心眼非逮着他问为什么?   论家世,俩家倒也相配。论样貌才气,贾大人自认女儿是出类拔萃的。而他又从未听闻南宫瑾跟谁有过婚约,或有了心仪对象。自古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就想不通南宫瑾拒绝自己一番美意的理由。   南宫瑾被逼的无言以对,最后只有一掉头,走了。   回了家后,少不得被听闻了风声的丞相大人一顿训。   天擦黑后,又有丫鬟说母亲叫他过去说话。南宫瑾深知肯定是这事,自觉不知该如何回母亲,只得佯装有公务缠身,抽身走了。而后在外头喝了许多酒,乌丸猛找到他,将傅新假扮盗匪送来的信递给了他。   南宫瑾扫了眼,一眼就看出是傅新那小子干的好事。若是平时,他理都懒得理。可是他今日郁结于心,又喝了些酒,命乌丸猛不要跟着,跨上坐骑“烈风”就追了去。   烈风是千里良驹,竟比傅新他们还早到了那里。他飞身上了一棵大树疏散酒气,烈风就随它去了。   烈亲王府那群笨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或打扮成牛头马面,或黑白无常,正忙的一身是劲。刚巧被南宫瑾捡了个白面具。   且说南宫瑾手执长剑,不管旁人,单追傅新而去,却也不害他性命,单单耍弄他。   离的近了,几个剑花刷下去,傅新的长衫,中衣,亵衣全都裂了,随着他的奔跑,碎布块片片儿的从身上滑落,不消一刻,便裸了上半身。   傅新登时气的面上充血,大嚷道:“还来?!”   南宫瑾面上沉静若水,眼睛一眯,挥剑就要朝他身下的裤子而去。   却听“当”的一声,南宫瑾的剑被隔开,凤君默手执宝剑横在二人中间。   傅新早就跌趴在地上,双手捂了裤裆。见是凤君默感动的都快哭了,“哥,你可来了。”   凤君默看也不看他,冷声呵斥道:“还不快闪开!”   与此同时,南宫瑾已变化了攻势一道剑光又朝傅新砍来。   傅新手脚并用,连退好几步,那剑端险险的砍在他的裤裆处,傅新吓的面如惨绿,禁不住尖叫道:“南宫瑾!你想让老子断子绝孙啊!”   以南宫瑾的功力,想让傅新断子绝孙那是分分钟的事情,不然也不可能只差分毫。只不过傅新的话今日在南宫瑾听来尤其的刺耳敏感,恼的他杀心顿起。   凤君默也觉察到南宫瑾今日不同往日,不敢掉以轻心,只得全力以赴。   俩人在这紫竹林子刀光剑影,打了有一顿饭的功夫,却仍分不出胜负。   傅新已然从家丁身上扒了一套衣裳换上,小郡主却吓的一直拽着傅新的袖子,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这下大哥非将我们骂死不可。”   傅新看着正在打斗的二人,心中却另有所想,低下头冲小郡主道:“这样打下去,大哥肯定是要吃亏的。咱们得想个法子帮他。”转头看到花吟还抱着那棵榆树抹眼泪,计上心来。四周找了圈,见一棵树上绑着一条绳子,忙解了下来。   小郡主见绳子的另一头挂着个吊死鬼,惊疑不定道:“你准备用这个去吓南宫瑾?”   傅新嘿嘿笑,扔下吊死鬼,兴冲冲的跑到花吟身侧,而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她的腰给系上了,另一头绑着自己的手,道:“看我对你多好,知道你皮肤嫩不绑你的手脚,你可要报答我哦!走!”   言毕拽着花吟就起了身,朝那正在打斗的二人走去。      ☆、第57章      且说那头正打的难舍难分,一人后背被划了一道血痕,一人上臂被刺了一剑,受了伤流了血,二人都动了真怒,也就不存在谁跟谁手下留情了。   傅新虽爱胡闹,可真见了血,心下就发虚了。而花吟更是见不得这样的事发生,方才她只一门心思的哭老伙伴榆树去了,竟不想误了正事。他二人心思一致都想着拉开这二人,傅新只说了一句,花吟甩了一句,“那还废什么话啊,拉架要紧!”说话的同时就已经不管不顾的往那二人之间冲了过去,一路狂喊,“瑾大人,我来了!”   傅新一下子就被花吟的豪气折服了,当下也如法炮制,狂奔高呼,“大哥,我也来了!”   那二人也正打到关键处,一人的剑横在一人的脖子上,一人的剑尖抵着一人的心脏处,正僵持着,须臾之间都有些尴尬,刚好花吟和傅新冲了过来,一人抱住一个,拉扯到两边。二人也就顺势收了剑,彼此不再多看对方一眼。   花吟对上南宫瑾,心里儿还真感动的不得了,南宫瑾会来救自己这事,她觉得像是在做梦,因此泪痕未干巴巴的瞅着他道:“瑾大人,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做牛做马报答你,呜呜……”   花吟是真的很感动啊,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这是!那是不是说她的初步计划已经实现,南宫瑾开始在意自己了?   南宫瑾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拧眉看了她好一会才冷声道“你怎么在这?”   “呃?”   “兰珠姑姑说你回家去了,”言毕转过头,大步朝另一头走去。   花吟一怔,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敢情自己又自作多情啦!   且说另一头,傅新、小郡主、凤君默三人也正站在一处,那俩做了错事的都缩脖子低头半日不敢吭声,凤君默没好气的扫了他们一眼,道:“真是越发不像话了,看你们回去怎么跟爹娘交代。”俩人又是求,又是哭。正混闹着,傅新的一只胳膊猛然被往后扯了下,连连向后倒退,傅新着急大喊,“嗨!绳子还没解开!你先别急着走啊!说你呢!”   小郡主也忙忙的追了过去,凤君默见那几个猴一样的糟心孩子,真心懒得多看一眼,于是只无可奈何的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岂料突生变故,先是南宫瑾走在前头,陡然感觉一脚没踩实,有土石往地底下陷去之感,刚要飞身避开,双腿双脚却像被冻住了似的,怎么也弹不动了,南宫瑾不料自己的顽疾竟在这当口发作了,转瞬之间,脚底下的土石轰的一声连人一同坠了下去。花吟离的近,当时心中只闪过一个荡气回肠的年头,“欧耶!表忠心的机会来了!”当即口内喊着,“瑾大人……”想也未想,纵身飞扑了下去,好歹在南宫瑾完全掉下去之前抱住了他的脑袋和脖子。   可转念间,花吟又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我这哪是救人呀,分明是陪葬啊!”   而另一头因为绳子打了死结,一直被花吟拖着走的傅新,真真是应了那句——自作虐不可活。   眼见着南宫瑾与花吟先后掉进了突然出现的大坑,小郡主是吓的魂飞魄散,在傅新即将被拽进去之前,也扑倒在地,抱住了他的一条腿,哭喊,“哥!救命!”   那头凤君默虽然也发现了异状,但即便他运足功力,飞身到了近前,一只手抱住了小郡主的腰,却也没那力气将里头的人都给捞上来,只一下工夫,他也被拖入了巨坑内。   也就昏了那么一下,几人或前或后悠悠转醒,一人压着一人的腿了,一人扯着一人的头发了,彼此推搡吵闹不已。   直到有人擦亮了火折子,众人才看到凤君默与南宫瑾早已气定神闲的分别站在两处,而中间扭做一团的只有花吟、傅新、小郡主三人。   有了光亮,三人这才你挪开了腿,我松了你的头发,又手忙脚乱的解开了缠绕在彼此身上的绳子,而后毫不犹豫的各自站好队。   南宫瑾没有火折子,所以他的那头是暗的,但是他的适应能力很好,即使四周一片漆黑,也能凭嗅觉和触觉辨别方向。可花吟就惨了些,摸摸索索,又生怕踩到什么蛇虫鼠蚁。暗道:如今自己是肉身,可比不得做鬼的时候。因此她挨的南宫瑾很近,几乎只他一回身,俩人就撞到了一处,花吟踉跄了下,本能的扑抓起来,一把就攥住了南宫瑾的胳膊。   黑暗中,花吟很明显的听到南宫瑾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她感到腕部一疼,整个人就被南宫瑾给甩开了,却也没摔倒又被他给拉了回来,站定。   室内陡然亮了起来,原是凤君默点燃了一个仍残留着松脂灯油的石雕灯台,四目所及之处,宛若被巨石堆砌而成的底下宫殿一般,而之前掉进来的那个大坑已然被填实了,看来想出去只能另寻出路了。   花吟自觉方才抓南宫瑾的那只手有些湿滑,抬起一看,染了满手的血迹。花吟暗惊,就着灯光看去,见南宫瑾左下臂都快被鲜血晕红了,他今日穿的白色锦袍,看上去尤其的明显,忙“哎呀呀”的跑上前去,拦住他道:“你胳膊流血了。”   南宫瑾根本没当回事,继续拧眉四周查看,花吟却撩开衣摆,扯出白色的中衣,用力扯了几下没扯动,忙忙喊道:“瑾大人,把你的剑借我使一下。”   南宫瑾眉头动了下,已看出她的目的,有些不耐烦,“别尽做些没用的。”这么说话的同时,却不自觉得扭动了下脖子,方才花吟抱住他的时候就一直勒着他的脖子,要不是他命够硬,恐怕……这般想着南宫瑾又瞪了花吟一眼。   花吟并未看到,仍缠着南宫瑾口口声声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要找出去的方法,慢慢找没关系,但是你这胳膊要是一直流血会死人的……”   花吟唠唠叨叨,黏着南宫瑾一路跟着,惹得他不胜其烦。   另一头的傅新却笑了,“见过拍马屁的,却没见过这般热脸往马屁股上贴,被马后蹄踹了一路,还一直往上贴的人。”言毕哈哈大笑。   花吟虽听了这话,心里想的却是旁的事,不自觉朝凤君默的后背看了眼,心头一堵,回头就冲傅新没好气的回了句,“你有这闲工夫跟我贫嘴,不如去看看你大哥的伤,不管是流血过多还是感染,都会死人的!”   一句话惊醒了那二人,忙大呼小叫的朝凤君默跑去。   花吟回过头时见南宫瑾正垂眸看她,不由的心头一颤,生怕方才流露出了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惹南宫瑾怀疑了,正惴惴不安,却见他突然抽出怀中的精钢软扇将面前石凳上的灰扇了,而后欠身坐下,道了句,“你说的没错。”   花吟愣了下,却见他受伤的那只手臂正对着自己面前,心下领会,不再多言,忙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撒在上面,而后仔细包扎好。   包好后,花吟笑说道:“你看,这样多好。不误事了!”   南宫瑾一句谢也没有,起身就朝别处走去。   花吟却忍不住看向凤君默那边,见傅新笨手笨脚的,怎么也折腾不好,心中着急,却也不好上前帮忙。只急急两步跑过去,递过金疮药道:“给你!撒在伤口上就好!”言毕正待走,傅新却一把拉住了她,道:“还是你来吧,我实在是没辙了。”   凤君默的上半身衣裳方才被傅新胡乱给扒了,花吟有些犹豫,不是她见识少,而是不知为何一对上凤君默,她就各种不大自然。   虽然与上一世相较,她不知有几百倍的进步,可仍旧无法心如止水的面对他。   此生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远离他,让他顺遂心意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与之相伴一生。   “唉……”花吟叹了一声,暗道,你呀你!既想的这般清楚,那又为何做这扭捏之态,图叫人生疑?遂沉了沉心,接过傅新递过来的布条仔细包扎了起来。   傅新蹲在她边上说:“我真的觉得你应该加入到我们中间来,我们虽然有姜清源了,可是他心细不如你说,还没有随身携带伤药的习惯。”   这话刚说完,突听小郡主拍手笑道:“这里有机关!”   三人齐齐看去,却听南宫瑾陡然冷喝道:“别动!”   旋即只见石板翻动,小郡主尖叫一声与刚飞身过去想制止她的南宫瑾一同掉了下去。   三人大惊失色,忙忙跑去,可任凭他们百般按动机关,拍打石板也丝毫没有用处。      ☆、第58章      凤君默与花吟眼见这般胡乱拍打无望,渐渐停了手,傅新却尤不死心,几乎将周身每一寸石块都摸了个遍,带着哭腔念道:“都怨我,都怨我,佳音你可不能有事,我这就来救你。”   凤君默见傅新这般,忙一把拉住他,沉声道:“你冷静点,佳音和南宫瑾在一起,她不会有事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不仅傅新疯了,就连原本冷静想事情的花吟也仿似被点醒般上蹿下跳了起来!   凤君默无法,只得一手揪住一个耳朵,拎到跟前,低吼了声,“都给我安静点!”   傅新眼珠子转了转,吓得不敢再吭一声。花吟却在耳朵被凤君默揪住的瞬间就傻掉了,而后任由他低吼一声,再松开时从耳朵到脸再到脖子都涨成了紫色。所幸室内灯光暗,另两人都未发觉异样。   凤君默已不管他二人,自行做了个火把,独自走在了前头,傅新拉了花吟一把,跟了上去,边走边说:“快跟我说说,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大的反应?连你也认定南宫瑾不会管佳音对吧?”   花吟默默的想:“管不管她倒还是其次,别孤男寡女生死之间,借机生出感情就谢天谢地了。”嘴里却极尽米分饰太平道:“瑾大人再不济也是丞相公子、吏部侍郎,要是他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就断乎不可能不救小郡主,毕竟她是烈亲王的心肝宝贝女儿,瑾大人只是外冷内热而已,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前半句傅新听着很有道理,就是这结尾的一句话让傅新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出了甬道,再沿着旋梯往下走,及至出了石门,凤君默突然顿住了身子,花吟往前走了一步,待看清内里情形时,往昔的记忆宛若破堤一般,喜的她忍不住一击掌,“呀!”了一声,凤君默被吓的一回头看了她一眼。傅新也好奇凑了过去,当即吓破了胆,尖叫出声。   凤君默与花吟双双捂了耳朵,这处地方空间极大,且摆放了至少一百座石棺,可怪异的是这些棺材都没有棺盖,离的近了能看到里头至少躺着一具白骨,有的甚至四五具,其中一个躺着一具才开始溃烂的腐尸,有许多的尸虫在内里啃食,发出滋滋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傅新又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凤君默道:“这里处处透着诡异,你们俩个还是回到上面去,我找到了佳音或者觅到了出路再去与你们会合。再不济,我只要能出去,找了人来先前那个大坑挖开,也能救你们出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知道出口!”花吟突然从凤君默身后跑了出来,后者想拉都拉不住,嘴里只来得及喊了句,“当心有机关!”   却见花吟径自撇开了面前第一块大石板,而是直接跳上了第二块,双手叉腰,面上都是喜色。   凤君默蹙着眉头道:“你别胡闹!站着别动,还是我来带路。”   花吟忙喊住他,“你等等,”言毕自己先跳到了右上角一块石板,那石板紧贴着一座石棺,花吟道:“其他的石板你们都不要踩,就跳上我刚才的那块。这里按照五行八卦之术布置了重重机关,稍有不慎,便会触动机关,死在那石棺之中。”   “你怎么知道?”凤君默问。   “因为……”我做鬼的时候来过啊,花吟差点脱口而出以上的话,幸而及时刹住了嘴,转而道:“我以前救过一个老先生,这老先生是个奇人,专门研究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我觉得好玩,就跟他学过一阵子,这阵法我见过,好像叫做(百死棺),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你这阵法能叫你有一百种死法。”   “百死棺!这世上真有这种诡异的阵法啊,我以前只听说书的提过,竟不想真让我给碰上了。”傅新突然就跟活过来一般,兴冲冲的不等凤君默就自己先跳上第二块石板。   “那么你们注意了,不要乱踩其他的石板,也不要碰石棺,更不要在阵法里往石棺里看,知道吗?”花吟说完后,便定了定神,一步步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往前时快时慢的移动着,眼见着快到另一头的石门了,可是花吟却在最后两步犹豫了起来,怎么也拿不准到底该怎么走。   傅新在后头等着着急,催了几次,花吟只挥了挥手叫他别吵。凤君默倒是不吭声,拧着眉头眼神落在旁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傅新等的无聊,又想到说书的提过那百死棺甚是神奇,若是在阵法中朝那棺中看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而此刻他边上正有一座石棺,想到自己在中间,前后都有人,能有什么可怕的,便悄悄往那棺中看去了。   这一看不打紧,竟然发现小郡主睡在里面,傅新大惊失色,刚想叫喊,小郡主却突然睁了眼,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说:“这百死棺阵法诡谲,你们怎么过来了?你看我就被困在这里,怎么也出不去了。”   傅新说:“我们是花三郎带的路啊!”   小郡主闻言脸色大变,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这么蠢啊!你也不想想他多大年纪,又有几分阅历,他怎么会破这阵法的?实话告诉你,刚才我和南宫瑾掉进这里,就是因为看到花三郎也被困在这里,我们想救他,最后就被困住了,不信你看!”言毕小郡主抬了抬身子,只见花三郎果然躺在她身下。   傅新看到这般情形,又惊又怒,道:“你小子居然敢占小郡主便宜,还不赶紧起来!”傅新作势就要揪住三郎的领子将他给拎出来,却怎么也拽不动。   小郡主却在这时握住他的手,道:“你别费力气了,我们被困在这里是出不去的,如今唯一能救我们的就只有你了,你用这把剑去杀了那个鬼魅假扮的三郎,我们就都得救了。”   傅新接过剑,心下杀意顿起,一扬臂,冲着花吟的后背就狠狠刺了过去,却在这当口,凤君默猛然察觉到傅新不对劲,大喝一声,“当心!”已然一跃而起,因想到不能瞧见棺中情景,忙闭了眼,抱住花吟,举剑一挡,再睁眼时,只见傅新就跟着了魔似的,冲他砍杀而来。凤君默将手中的火把塞入花吟手中,抽剑迎了上去,因他不敢离开那石块,而傅新却胡乱的跑,凤君默既要护着花吟又怕伤了傅新,招架不及,措不及防手背被划了一剑。   “打掉他的剑!”花吟大喊。   凤君默闻言瞅准机会从怀中摸出一块银锭子朝他的腕部掷了出去!傅新吃痛,松了剑,旋即蹲在地上抱住头痛呼了一声。   花吟已经爬到了石门口,站在台阶上,只见凤君默和傅新都在阵中,且石棺都开始震动起来,渐渐离开了原本的位置。   花吟惊的眼若铜铃,陡然瞄到一线生机,冲凤君默大喊,“凤君默,你抱住傅新跳到他右后边第二个石板上,快!蹲下!抱住头!不要起身!”   凤君默飞身而去,中间数次被乱动的石棺撞到了前胸后背,却在他二人将将蹲下,那些石棺中原本安静睡着的骷髅都一个个坐起身在四周开始胡乱的抓取,企图带到棺中。   那二人虽然抱着头蹲着身子,可眼睛却偷瞄着,尤其是傅新吓的面色惨白。   突然只听傅新“呀!”的尖叫一声,原是他后摆的衣裳落在了那块石板之外,毕竟那块石板并不大,容他二人,又是蹲坐的姿势,自然拥挤。那露出的一截衣裳就被一个骷髅手给抓牢了。   凤君默抽了剑就要砍掉那截骷髅手臂,花吟眼尖,急喊,“不要砍!”   凤君默旋即掉转刀口,只削掉了傅新半截衣摆。   那骷髅抓了那块布之后,旋即倒入棺中,棺材也随即停了下来。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些骷髅才渐渐重新躺了下去,石棺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安静。   见石棺不动了,那二人作势就要起身。花吟忙喊,“再等等。”   又听了一刻,花吟见无响动,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记忆太久远又想不起,于是灵机一动,将一直背在身上的糕点解了下来,抓了一把朝那阵法中一扔。   “嗖!”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利箭,直接将那些糕点刺了个对穿,一个不留,全都掉入了那些石棺中。   一番箭雨过后,花吟才叹了一口气,“行了,你们现在按照我说的路线走过来吧。”   待二人上了石门的台阶处,全都跟脱了层皮似的,后怕不已。   可傅新才坐下歇了会,腾地站起身,指着石棺急道:“佳音!佳音还在里头!”   花吟举了火把,往近前的几个棺材照了照,只见方才迷惑傅新的那个棺材里的确睡着好几具尸体,最上头一个是具女尸,虽然肉身已经没了,可衣服头发尚在,空洞洞的骷髅头,看上去异常可怖瘆人。   傅新吓得往后一退,花吟却笑道:“怕什么,等百年后,不管是绝色美人还是无盐丑女,都会是这副尊容。管他是王侯将相,贫贱百姓,除去皮囊,不过都是一副差不多的白骨架子而已。”言毕转身离开。   傅新跟上,凤君默也起了身,却眼前一黑,猛的晃荡了下。黑暗前,感觉有人抱住了他,急说道:“看来是中毒了!”   待凤君默醒来时,只见眼前蹲了个大嘴怪物,那嘴大的都快遮住半张脸了。   凤君默被狠狠一吓,就要握剑,陡然觉得手背一痛,却见那大嘴怪物笑了,“醒了!醒过来了!”   下一刻傅新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凤君默稍稍心定,目瞪口呆的指着那大嘴怪物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大嘴怪物闻言,后知后觉的双手抱了嘴,抱头缩脑的默默蹲墙角去了。   傅新见他那样于心不忍,附到凤君默耳边,小声道:“你别那样说话,他就是三郎啊,刚才他用嘴给你吸毒后就变成这样子了。”   凤君默恍然,依稀间,那眉眼的确是他。心中过意不去的紧,遂移到她身侧,放柔声音道:“救命之恩,凤某铭感于心,没齿难忘。”   傅新凑过来道:“若是你身体还能撑的住,咱们赶紧走吧,三郎说了,要是她中的毒两个时辰之内不能晒到太阳光的话,那她就会尸变,你刚才已经昏迷半个多时辰了。”   因为在石室内众人不知道具体什么时辰了,但是凭感觉,他们猜测外头估计已经天亮了。   凤君默闻言不再耽搁,当即站起身,“走,先去找出口,解了你的毒要紧!”   傅新却在这时拉了凤君默一把,指着花吟说:“他不是说他知道出口么?”   凤君默看向花吟,恍然想起这话,心下顿时疑窦丛生。   花吟心有所感,故意苦着一张脸,“什么嘛,我就会解那百死棺,这里这么阴森可怕我怎么知道出口,我胡说的。”   “啊!”傅新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起来。   花吟又拍了拍他的肩道:“可是我跟我那奇门遁甲的师傅也学过不少,一般的阵法我都会解,我虽没到过这里,但所谓天下间的学问都是有相通之处的,我再摸索摸索,应该能找到出口。”花吟说着话又解下了身上的包裹道:“不知道找到出口还有多久,大家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别到时候累的没力气行走就不好了。”   凤君默和花吟都吃了糕点和水果,傅新没胃口只啃了一个苹果,花吟将剩下的重新包好,心里想着南宫瑾和小郡主也是累了一晚上没进食了,应该又饿又累。   花吟领着他们走的很慢,专往那些没有什么机关危险的地方走,心里思量着,若是能在这些地方碰到小郡主他们就好了,若是碰不到也不能那么快的找到出口,否则定然会叫他们生疑。   三人大概绕了一个时辰,花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找不到小郡主他们也不能在里面瞎混,先上去解了毒,待凤君默和傅新去搬救兵,自己再下去寻人也不迟。   这般打算着,就按照记忆中的方向装作误打误撞的找了过去,可是当她转动机关的时候,那大石板却怎么也动不了了。   花吟大惊失色,费劲吃奶的力去转那机关,后来凤君默接过,将那虎头都拧断了,巨石大门仍旧岿然不动。   “完了!”花吟当即心头只有这一个念头,她在紫竹林子做恶鬼的时候,虽来这里厮混过,跟众恶鬼们打成一片,也听小鬼们说起过出口在这里,可是她那会儿没形体,根本不可能去开过,也只是心里知道而已。   花吟想到自己恐怕是尸变无疑了,转过头时见凤君默傅新二人都看着她,那二人之前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直在担心她,亏得她自以为无事,一路上倒是安慰了他们诸多话。   “你……”花吟回头看着凤君默,却突然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于是偏过头对傅新说:“再过一刻,如果你看到我七孔开始流血,不要管我嘴里说什么,记得一定要砍断我的脖子,把我杀了。”   二人闻言大惊失色,凤君默一时情急拉住她的手道:“先不要放弃,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出口!”   “来不及了!”花吟喊出这话的时候,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要是变成活死人的话你们一个个都活不了!我不要你们死!我更不要我亲手杀了你们!我不要!”   二人久久没有言语,凤君默拉了她的胳膊,“走!我不许你说丧气话,我们再去找其他出口。”   言毕不管花吟愿不愿意拉着她就走,走了一段路,花吟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异样,她猛的止住了步子,面如死灰道:“就是这时候了,你们动手吧!”   傅新惊的倒退一步,眼圈也红了。   凤君默紧了紧手中的剑,眸中神色不明。   傅新突然喊了一声,“大哥,你不能……都怨我!都是我的错!你要杀他连我也一并杀了吧!”   花吟闭了眼,眼泪顺着眼睫静静的流了下来。   凤君默看着她,突然轻声说道:“我们以前认识吗?”   花吟陡然就睁了眼,旋即泪如泉涌,她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他虽看到她的脸起了变化,却动也未动,她附在他耳边说:“如今我要死了,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请你一定要听进心里去!要么和南宫瑾成为推心置腹的生死兄弟,要么尽早杀了他。否则,大周将生灵涂炭。切记切记!”   凤君默一怔。   花吟却突然握住凤君默手中的剑,横在自己脖子上。   她面上已然呈现黄绿之色,再配上她那张大嘴看上去可怖异常,凤君默由着她握着自己的手,却在紧贴着她脖颈的方寸之间,怎么也僵住不动。   花吟眼泪横流,正待赴死,却陡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怔愣间,只见一个黑影对面的石洞钻了出来,一路尖叫。   还是傅新眼尖,上前一把拉住她,大叫,“佳音!佳音!”   小郡主瞪大了眼又尖叫了好一刻才突然止住了叫声,抱着傅新嚎哭不已,想来是吓得不轻。但她尚未平复受惊过度的心情,陡然瞅到花吟,又尖叫出声,“怪物啊!”   “那是三郎!三郎啊!”傅新又连声安慰。   却在这时,石室内又发出诡异的蹦蹦蹦的声响,小郡主吓的直往傅新身后躲,舌头都打结了,“僵僵僵僵……”   先是一道白影飞了进来,花吟见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撕扯烂了,身上到处都是血痕南宫瑾见到他们几人都在这里后,先是一愣,而后突然冷呵道:“快走!”   众人不解,也就须臾之间,石洞门口大震,墙上砂石纷纷掉落,有什么东西一个接一个蹦了进来。   原来是僵尸被引了来,还是成群结队的!   就在这时,傅新都忍不住要叹一句了,人才啊,南宫瑾!   “快跑!”傅新拉了小郡主就跑,凤君默也推了花吟一把,“快走!”而后提剑就砍向了一个正袭上南宫瑾的僵尸。   可是根本没用,虽然胳膊掉了,但是丝毫不影响僵尸行走,继续扑抓,僵尸是砍不死的!   这样多的僵尸,不仅凤君默变了脸,就连一直激战他们到现在的南宫瑾也微微变了脸色。不过南宫瑾想的明白,大不了一死,可是他现在还不能死,那就只能死战到底。   出口都被堵住了,傅新拉着小郡主跑了一圈,回头又不忘拽着花吟一路尖叫瞎跑,终于他们几人被一个青面獠牙的僵尸给挡住了去路。   小郡主抱着傅新的胳膊瑟瑟发抖,傅新好歹会些功夫,可只几下子,就被僵尸一巴掌拍开了。花吟一直被傅新拉着,这会儿终于自由了。眼见着僵尸解决了傅新就朝她们伸出了爪子,一手掐住一人的脖子,俩人身子悬空,双腿就胡乱的蹬了起来,凤君默见状,掉转剑头就冲了过来,可半道上又被俩个僵尸缠着了,只得大喊南宫瑾。南宫瑾的情况比他还惨,因为方才对那些僵尸下了狠手,现在僵尸们大都围着他撕咬。   花吟被勒的直翻白眼,心中想的却是:你这怪物,想姑奶奶我做鬼那会儿多威风凛凛,你们这些小罗罗,脸姑奶奶打牙祭都不够,现在居然想勒死我!   好!咱们倒比比到底谁够狠!   想毕,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掰开僵尸钳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猛的一扑就咬住了僵尸的脖子。   那凶狠的气势!她做鬼那会儿跟各路恶鬼打架,可不就是这般连撕带咬的!   谁狠得过她!   小郡主离的近,当即就吓傻了。   自然,傻掉的不仅是小郡主,还有另外三人。   只不过……   南宫瑾想的是:傅新怎么一直拉着一个小怪物跑?那小怪物怎么和僵尸又撕咬起来了?   凤君默想的是:这孩子太拼了!重情重义!   傅新:好兄弟,讲义气!你安心的去吧,要是我有命活着一定厚葬你!      ☆、第59章      且说花吟咬上那僵尸后,却听那僵尸突然鬼哭起来,凄厉惨绝,顷刻功夫,只见一缕青烟,那僵尸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只剩了一堆破烂衣裳。   花吟那原本黄绿的脸突然变成了赤红色,面上的光景她不大晓得,脑子却异常清醒了起来,身子也舒畅了,不似方才,感觉骨骼节节都快僵住了般,胸闷脑懵。   花吟暗道难不成自己方才中了石棺中的剧毒,这僵尸的毒气就是解药?想明白后,旋即大喜,捉住边上一个仿似被吓坏的僵尸一口又啃了上去。须臾片刻,那僵尸也化成一缕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花吟感觉身子又轻松许多,情不自禁哈哈大笑。眼神落在旁的僵尸身上,大步就撵了过去。那些僵尸终是察觉到了危险一般,登时,争先恐后的逃生去了,眨眼功夫,原本石室内满满的僵尸顷刻间全被花吟一路鬼叫着撵的没了踪影。   直到许久之后,还是南宫瑾最先回过神来,疑惑的问了句,“还有一个人呢?”   众人不解。   南宫瑾蹙了眉头,“花谦。”   傅新闻言当即就哭了,一行哭一行说,将大家走散后发生的事一一给说了,直到说到凤君默被迷失本性的自己刺伤,又到花楹替凤君默吸毒,中了剧毒,刚才那副样子应该是尸变了给说了。   半晌,众人无语。   南宫瑾却突然冷笑起来,“蠢货!”骂过后,抬脚就走。   凤君默喊住他,道:“你去哪?”   “找出口!”   “一起吧,若是遇到了状况,还可以互相有个照应。”凤君默说。   南宫瑾微抬了眸子淡淡扫过仍不在状态的小郡主,以及抱着她的傅新,唇角一勾,“不用,我不想被连累。”   凤君默心头一沉,面有愧色。   南宫瑾已然走到了石洞门口,却见他突然提剑倒退了回来。   紧接着众人看到洞口渐渐明亮起来,却见一人披头散发的走了出来。   众人定睛一瞧,不是花三郎还是何人?!   但见她面色如常,一只手拿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旋即照的整个石室都敞亮了起来。   “诈尸啦!”傻了许久的小郡主突然抬起头惊呼一声,而后头一歪,晕死过去了。   傅新也很紧张,不断的揉眼睛,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难道我又产生了幻觉?啊,不要啊!一定是尸变了!他一定是变成了鬼魂来跟我索命来了!”   凤君默见三郎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原本愧疚的心达到顶峰,当即不管不顾就冲了上去。   却在即将到达她面前时被一直冷声不语的南宫瑾一把拦住。   南宫瑾生性谨慎,方才听傅新说他被石棺的尸体蛊惑,迷失了心智,南宫瑾自然将这话听进了心里。   花吟见大家都还好好的,心里很高兴,却见众人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正要上前说话,却见南宫瑾突然抽剑朝她砍来,花吟吓的惊慌失措,也不管夜明珠是多么珍稀难得,朝他身上就砸了过去,口内喊着,“瑾大人,饶命啊!”   凤君默也在同时提剑迎了上去挡住南宫瑾的剑,且拧了眉头,正待怒斥南宫瑾不该,却感觉南宫瑾已然卸了力,反而自己出剑太猛差点伤着他。凤君默当即愣住了,怔愣间,南宫瑾已然收回了剑,朝着花吟的屁股就是一脚,“不是尸变了么?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花吟扑在地上滚了一圈,后来还是凤君默上前拉起了她,花吟心里默默做了个咬牙切齿的动作,而后还是巴巴的跑到南宫瑾身侧,故意不看凤君默。   南宫瑾手中把玩着两颗夜明珠,斜睨着,眸中神色不明。   傅新大叫,“好大的夜明珠,哪来的?”   花吟嘻嘻笑着,“我追着那群僵尸撵了一路,后来看一男一女两个僵尸嘴里含着的,我就给扣了下来,刚好拿来照明。”   南宫瑾闻言,面上一沉,抬起手对着花吟的脸上身上挨个将自己的手指给擦了遍,花吟尚未明白,躲了几下没躲掉,嘴里嘀咕着,“你干嘛呀?”众人看的分明,俱都面容古怪,想笑又忍住了。   南宫瑾擦过手后,旋即捏住花吟的下巴,又掐住她的脸颊,分开她的上下牙齿,垂着眼看了一会。   傅新紧张的抱紧小郡主,颤着声儿问,“南宫瑾,她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刚巧南宫瑾松了她的嘴,花吟闻言大骂,“老子要是鬼的话,你以为你们现在一个个还跑的掉!老子……”话还未说完,就被南宫瑾自她身后又用剑柄敲了下,花吟愣了下,忙回过头解释道:“我是在骂他,老子也是针对他,与你们不相干的,嘿嘿……”   众人又细问了遍花吟怎么又变回来了,花吟也闹不清,只能解释为因缘巧合,百死棺中的剑毒与僵尸身上的毒相克,而且还比尸毒厉害几百倍,自己咬死了好几个僵尸才解了身上的毒。言毕又劝凤君默,叫他也去咬几个僵尸将手背上的余毒给清除干净了。   众人继而又说道了这处奇怪的古墓,暗惊这紫竹林子乱葬岗,冤魂恶鬼盘绕之地,怎么也会有人在这修建墓穴,不是脑子烧坏掉了么?!   花吟闻言想也没想,接口就道:“你们知道什么呀?这里以前可是块风水宝地,环山绕水,钟灵毓秀,只不过数百年前一次大的地动,山低了,湖填了,又因前朝动乱,死了许多的人,这处便渐渐成了乱葬岗。”   傅新喊,“你说话本子呢!你要真知道,那你告诉我,这里是谁的墓?”   “是……呃……”花吟几欲脱口而出,猛然反应过来,她现在可是活生生的本朝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几百年前那诸多的事。   傅新拍手大笑,“你编啊,你继续编啊!你后面是不是还要说是前朝哪个皇帝的陵墓啊。”   花吟心里不爽的吐了吐舌头,本来就是。   却在这时凤君默突然插话道:“我记得《山海志》曾记载过,大概四五百年前,这里的确发生过大的地动,地动山摇,山河倾覆。”   凤君默说这话的时候,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花吟的方向,花吟自失言后,便不再多话而是蹲坐在南宫瑾身侧,从他裂开的衣裳下摆扯断了一截长布条绑起了散乱的头发。继而又解开了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裹,将里面的糕点水果递到南宫瑾面前,小声道:“刚才打僵尸打累了吧?来,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吧。”   南宫瑾皱着眉头,还是捻起一小块尝了一口,花吟笑着也伸爪子在里头挑挑拣拣了一下,找了个绿豆馅儿的。   南宫瑾一直盯着她的爪子,突然就没胃口了,丢下那咬了一口的,径自提着剑站起了身。   花吟尚不解,捧着剩余的糕点水果又走到凤君默和傅新跟前,“还剩的多,你们要点吗?”   凤君默摆了摆手,傅新却一脸恶心的表情,“你刚吃过僵尸又要和我们一起吃糕点,谁跟你一样重口味?还有你这扣过死人嘴的爪子,快拿开啊!”   花吟扬手就要打,南宫瑾却在这时抬起步子,冲着花吟的方向喊了声,“走了!”   “去哪?”   南宫瑾不答反问,“难道你想在这里待一辈子?”   凤君默闻言也提剑起身。   南宫瑾却说:“你留下来保护他们,我和他一起去找就可以了。”   傅新对花吟仍旧心存顾虑,生怕她随时就尸变了,闻言也急道了声好。   花吟将手中的夜明珠递了一个给凤君默,说:“你们就歇在这里吧,你们别看僵尸很凶,其实他们很胆小的,这里刚才死了僵尸,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敢过来的。”   凤君默点了下头,又拉着花吟的手说了声小心。花吟看着凤君默的手,不知怎么地,突然就豪情万丈了,那个高兴啊,道:“凤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们安全离开这里的!”   “还走不走了?”南宫瑾站住,不耐烦的催促了声。   花吟应了声,转过头,仍旧一步三回头的傻笑。   凤君默却在这时突然愣住了,目光落在南宫瑾的后背,面上疑虑,似在辨认什么,无奈光线太暗,太过模糊了。   刚巧花吟回过头,面上表情大变,三两步就跳到南宫瑾身后,而后一跃,竟趴在了他的身上。   南宫瑾一怔,就听花吟已经叫嚷开了,“瑾大人,你的后背都被僵尸抓的稀巴烂了,太可怜了。”一边哭着一边回头看凤君默,果见他松了眉头,又追上来说:“既然南宫瑾负了伤,还是我去找出口。”   南宫瑾似心有所感,只是轻巧的看了花吟一眼,而后淡淡的说道:“我可不保证有危险的时候我会保护那两人。”言毕一躬身,进入了另一个低矮的石门,下一刻便消失了。   且说南宫瑾背着花吟行了一路,却不想越走越深,花吟看的奇怪,趴在他的背上说:“瑾大人,不对啊,你这么走不像是找出路,倒像是往主墓去的样子。”   却在这时,南宫瑾冷笑一声,“你倒是清楚的很呐!”言毕身子一震,花吟便从他背上掉落了下来。   花吟跌趴在地上,不知南宫瑾何意,心里正不得主意,突见他提起长剑抵在她咽喉处,冷声道:“走!”   花吟心头颤颤的,不敢违逆,只得战战兢兢的走在南宫瑾前头,嘴里小声道:“瑾大人,你手里的剑可握紧了,我看你的剑寒光凛凛是把绝世好剑,别稍微手滑了,我可就身首异处了。”   南宫瑾并不说话,只在她身后指挥着她或左或右,或爬高或走低,大略是她身上染了尸气的缘故,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除了有暗器机关都被南宫瑾给破解了,其他阴邪之物,一概悉悉索索的全都退避了。   大概半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一块巨大的石门之前,那石门上下四周并无机关的样子,只在门口有个石雕的老人,他的面前放了一盘石刻的棋盘,上面放了金属质地的棋子。棋盘对面还有个空的石凳,只是那石凳下却横七竖八的堆着几具白骨,俱都身首异处,有的似断裂成了几节。花吟淘气,上去拿了那棋子一下,根本拿不动,想是棋子和棋盘又暗设了什么机关一般。   “坐上去!”南宫瑾道。   “啊?”花吟面色一变,南宫瑾却突然推了她一把,岂料她一屁股挨上石凳,刚想起来。南宫瑾冷喝一声,“别动!”   于此同时,像是触动了机关般,那石凳的四周突然出现几十根铁杵将她连同那老者以及棋盘团团围住,且铁杵之内又有机关,无数细小的利刃都弹了出来,直逼的花吟挺胸抬头,四肢僵硬,动也不敢动。   花吟欲哭无泪,只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盯着南宫瑾瞧。   南宫瑾却不看她,只站在外侧一门心思的盯着那盘棋局,果见片刻后,那石盘突然震动了起来,而那老者也发出古怪的令人毛骨悚人的声响。   南宫瑾冷嗤了声,面露不屑,眼角的余光却落到花吟身上,见她面上并无惧色,甚至还睁圆了一双好奇的大眼盯着那老者瞧,似乎在研究这怪声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南宫瑾眉头一弹,却听花吟突然喊道:“动了动了!棋子动了!”   南宫瑾不再看她,而是紧贴着铁杵认真的研究起棋局来,约略半盏茶的功夫,南宫瑾道了句,“你右手边第二个卒子走一步!”   喊了半日不见花吟动弹,南宫瑾忍不住用剑伸进去朝她的脑门敲了一下,“想什么呢?”   花吟不敢乱动,只僵着脖子偏过头瞪他,“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这是拿我当饵呢,万一你下错一步这盘棋输了,我可就跟我脚下的这堆白骨一样了,我不能听你的,我得自己好好想想怎么下。”   “那你准备想到什么时候?”   “要不你先想法子出去,将大周所有棋艺精湛的能人异士都请来,你们细细研究好了,确保万无一失了,我再听你们的下。若不然,你输了,我可是会死的!不行,我现在还不能死。”   南宫瑾听了这话差点绝倒,拔了剑直指她的眉间道:“你下不下?不下我这就了结了你。”   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花吟自觉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她一直认为自己巴巴的讨好南宫瑾,虽不至让他立刻打开心扉,却没想到他冷心冷面至斯,之前还当他带了自己出来是信任自己,现在看来不过是利用自己罢了,念及此,又见这棋局分明是盘死局,自己必死无疑了,所以也不在乎了,道:“我知道,你只单独带我出来,一是因为我刚才咬了僵尸,身上染了尸气,一般的邪魅妖物都不会靠近。二来你撇开凤君默他们根本不是为了找出口,而是你一早就瞄准了这墓穴的主墓,目的是这墓葬主人的随葬品,是也不是?”   南宫瑾闻言不惊反笑了,掷地有声道:“是!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墓应该是燕国开国皇帝燕武王的墓。传说燕武王死后,几乎陪葬了大半国库的奇珍异宝,赵灭燕后,也一直在寻找燕武王的墓,只可惜历年来都不见其踪。及至周灭了赵,渐渐的也只将那当成了传说,岂料,燕武王的好心机,造了那么多假墓混淆视听,却不想真正的墓穴竟在这处。如今我既发现了,就决计没有叫这成山的金银珠宝由大周皇室得了去的理。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听我的话下了这盘棋,我兴许还会放你一条生路。要么我现在就杀了你以绝后患。”   花吟见他这般狠心决绝,眼泪噗嗤噗嗤就掉了下来,又想到他既然跟自己说了这么多,以他小心谨慎的性子,此番就算自己侥幸赢了这盘棋保下性命,也绝无可能活着离开这墓穴,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泪水,说道:“我知道我这次必死无疑了,我会尽我所能帮你,若是我死了,你大可削掉我的一块胳膊或者腿拿着走,否则的话,你身上没有尸气,方才我们经过的地方有太多鬼魅,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但我只求你念在我这点用处上,饶我花家大小人口性命可好?不管你将他们发配到哪个穷乡僻壤,只求你,让他们自在的活着,那么我也死而无憾了。”   南宫瑾见她泪流满面,模样甚是可怜,突然就有些不耐烦,说道:“快下棋!休要废话!”   “等等……”花吟费力的从腕部取下当日她了缘师傅送她的一串佛珠,小心翼翼的从满是利刃的牢笼内掷了出去,却还是因为不小心被利刃割破了胳膊,旋即血肉破裂,就晕红了她的衣裳。   南宫瑾的目光落在她的伤口处,心情越来越不好,冷声道:“你要是再磨磨蹭蹭,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串佛珠,我带了许多年,我师父当年送我的,要我不仅要自己向善,还要引人向善,我既活不长了,留下这个也无用,我送了你吧,要是你不稀罕,就带回去给我干娘兰珠,权当念想吧。”花吟这般说着,心里也指望南宫瑾能看在兰珠的面子上,对自己手下留情。   南宫瑾正拿在手里看,见下头两个珠子,上刻“引善”二字,有些眼熟,只略微想了下,就记起来了。   那年大雪,这孩子救下自己的时候,他也见过这个刻了善字的珠子,当时想踩碎,结果却任由它陷进了土里。   花吟自感后事交代的差不多了,又暗自庆幸之前中毒的时候和凤君默提过醒。凤君默不是糊涂之人,自己方才那般大难都不死,这次跟了南宫瑾出来却无缘无故死了,他一定会生疑的。若是凤君默能查出南宫瑾的身份,再他作恶之前将他给杀了,那她也没白白的重活一世了。   花吟自觉事已至此伤心无用,反而镇定了许多,收了泪,轻轻松松走了卒。   她这头快了,却不想南宫瑾却慢了起来,且一步比一步走的慢,倒是花吟嫌被利刃抵着身体各处动弹不得,又僵又麻不耐烦的催促了起来。   南宫瑾就挨在铁杵旁边,离花吟很近,因此当他静心思量的时候,花吟就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的眼耳口鼻。   花吟从来没有这么细致,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也从未这么放松的打量过他,因为自觉都快死了,也没什么好在乎的,因此趁南宫静冥神苦想的时候,她直直的盯着他说:“瑾大人,我以前常暗地里说你长了一张死人脸,千万年的没有一个表情变化,现在看来你长的可真好看。五官立体,鼻子又挺。咦?你的眼底原来是湖蓝色的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简直太漂亮了!”   花吟兀自自言自语,直到南宫瑾咳嗽了一声,她才发觉南宫瑾也正看着她,且面上终于出现了一种花吟从未见过的稀有表情——羞怯。   是的!没错!有证据的!耳尖红了!   花吟登时就跟发现了异世界大陆般,惊呼不已:“瑾大人!了不得了!你也会害羞啊!不用羞的呀,我说的是实话啊,你真的很好看,以前是我错怪你了,你真的不是阴郁脸,下垂眼,你是绝世美男子啊!”   南宫瑾终是受不住,“嚯”的一声站起身,然后……   走了。   对,没错!   他走了!   花吟等的全身的关节都麻了,下一刻都快忍不住仰躺到那些锐利的刀片上了,这才开始自我反省道:“我错了!瑾大人!求你快回来,别再折磨我了……”   又过了好大一会,才见南宫瑾走了进来,这会儿脸色很难看,比之前不知难看多少倍。   花吟见到他面上一喜,是嘛,一刀将自己解决了,总比这样被耗死来的痛快吧。于是嘴巴张了张,正待唤他。   南宫瑾眉头一皱,“闭嘴!”   花吟再不敢吱声,于是接下来的棋下的顺利多了,直到下了最后一步,一直禁锢了她许久的铁杵终于松开后,花吟如蒙大赦,整个人几欲瘫倒。   随着棋盘上棋局输赢已定,那石刻的老人底盘突然滑动了起来,然后轰隆一声嵌入了他身后的巨石板上。   花吟见此情形,拍手大笑,“好了!”   却不料突生异变,无数暗器也不知从哪个地方射了出来,竟兜头如雨一般浇了下来。   花吟倒忘记了躲闪,反而面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也罢,也罢,命该如此!然而身子陡然一轻,耳鼻突然撞入一人的怀里,耳边只听到烈烈风声,以及无数暗器被打开的脆响。   花吟仰起头,整个人都怔住了,她能看到南宫瑾眼中浓烈的杀气,以及他紧抿的唇,却第一次感觉,他竟没那么可怕了…      ☆、第60章      花吟还在神游,甚至觉得自己飘飘然了。   直到屁股实实在在的砸在了坚硬的石块上,钝痛袭来,花吟才反应过来,什么飘飘然啊!根本就是自己被南宫瑾给甩出去了!   须臾后,一双脚轻巧的落在花吟身侧,她抬头,恰好南宫瑾也低头看她,目光撞在一处,俩人都没说话,花吟只觉得南宫瑾低垂的眼眸吓人,当即怕的不敢言语,只默默的低了头,心里哭道:“我真是心被狗啃了才会觉得南宫瑾不可怕了!”这般想着不得不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且说花吟心里这般想着,又感觉到四周光景大不一样,转了转眼珠子,方觉得这里亮如白昼,禁不住一喜,以为到了外头。   猛抬头一瞅,刺的眼睛差点睁不开,再眯了眼细瞧,竟是金山银山,目之所及,珍珠玛瑙翡翠琉璃,无不耀的人头晕目眩。   花吟做鬼的时候虽和这里的鬼打过几回架,却从未到这里面瞎晃过,此刻见了这么多的金银宝物,禁不住惊的“呀!”了一声。   南宫瑾回头看了她一眼,花吟唬的脖子一缩。   南宫瑾却突然蹲下身,花吟紧闭了眼,埋着头,缩着脖子,暗道:“死就死吧!反正迟也一刀,早也一刀,早死早投胎!”   突然下巴一紧,花吟感到下巴被南宫瑾捏住,抬了起来。   花吟眼睛闭的更紧,想的却是,“你兜头敲死我不就算了,这是想将我做鸡鸭一般,抹脖子?”   过了许久,仍不觉南宫瑾有下一步动作,花吟这才皱着鼻头,慢慢的将一只眼睛眯了一条缝,却见南宫瑾偏着头,垂着眼睛,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   花吟吓的赶紧闭了眼,又偷看了他两回,见他还是那般,自己倒先受不了了,恼的一把挥掉他的手,恨恨道:“你要杀要剐就快点!作什么像猫捉老鼠一般,吓着我好玩?”   南宫瑾席地而坐,说:“我有三件事问你,你答案要是叫我满意了,我就饶你一命。”   花吟听说还有生机,当即面上就涌上了喜色,但又不知他问什么,心头有些犹豫,说:“你讲。”   “我问你话,你只管以实相告,若有半句假话,不管你说的有多好听,我都会你死的很难看。”   “……”   “第一件,你是不是知道我后背是什么烙印?”   花吟吓的一抖,嘴唇都白了。大周的宰相公子身上居然有大金国的奴隶印记,这搁谁见了都要大惊失色的吧?要是因这事被灭口,她倒也不算死的莫名其妙了。   南宫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抽了怀里的精钢软扇漫不经心的扇了几下。另一只手却把玩着花吟的佛珠,一颗一颗的看着。   花吟深知南宫瑾性子,不敢有丝毫隐瞒,遂面朝下上半身趴在地上,说:“我知道是因为我从小在幺姑郡长大,那里是金周边境,往来金人甚多,我见过。”   “到底在谁身上见过?”   花吟咽了口吐沫,想直接说是兰珠和翠绿,又怕南宫瑾生性太过谨慎,自己这般草率回答一定会被当成守不住秘密的人就被宰了。遂偏过头,露出一只眼睛看他,“这算第二个问题吗?”   南宫瑾眸色一沉。   花吟再不敢废话,可是仍旧很苦恼的样子,故作大义凛然道:“你还是杀了我吧!我答应了她们不会说的。”   南宫瑾沉默了会,道:“兰珠姑姑,是不是?”   花吟陡然抬了头,装出一脸的震惊,睁圆了眼,“你怎么知道?”   南宫瑾嘴角一扯,道了句,“你这小子还算有几分信用。我且问你,方才你明明看清了我后背的印记,为何却突然挡住凤君默?你到底是何用心?”最后一句话,南宫瑾加重了语气,面上表情更是阴郁了几分。   花吟扔趴好,双手抱住头,小心翼翼的回道:“虽然我不知道大人身上为何会有这个,但是我也知道这要是叫旁人看到肯定是不好的。大人救过我的性命,我就算万死不辞的报答大人,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南宫瑾眼角一抽,“我几时救过你?”   “有啊!那年在幺姑郡霈河岸边,我们一伙小伙伴爬榆树,当年要是不大人要猛大人救了我,那我此刻恐怕早就是一堆白骨了,就算侥幸活下一命,那一定也是缺胳膊断腿或者久卧床榻。反正,瑾大哥大恩大德,我是一定要报的。”   南宫瑾眼神古怪,想了想才含糊其辞道:“那也算不得什么。”   “了不得!那事对瑾大人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微不足道。但对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花吟说的很急迫,那情真意切的模样,任谁都会觉得自己的确是对她施与了极大的恩情一般。   南宫瑾只得转了话头道:“再一件,我问你,这王墓的事你会不会说出去?”   花吟当即立起身子,做了个封住嘴巴的动作,而后又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南宫瑾愣了一会,突然轻笑出声,奇怪道:“我问你话,你为何要这样趴着?”   花吟仍旧埋着头,嗡嗡道:“大人快问第三个问题吧,要是答的不合大人心意,大人就干脆一点,一剑了结了,千万不要犹豫,也让我死的痛快点。”   南宫瑾恍然明白,她这是待宰的姿势呢。心下无语到极致,却又忍不住想笑,缓了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上严肃了许多,“从今后,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心腹?”   什么?   花吟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没有回应。   南宫瑾用脚踹了她一下,花吟忙抬了头,面上的表情几乎不足以用震惊来形容,只呆呆的问,“大人,你刚才说什么?”   南宫瑾只得耐着性子又说了遍。   岂料花吟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其不意一把抱住南宫瑾的腿,哭喊道:“幸福来的太突然了!瑾大人,我对你一腔忠心日月可鉴,我会用行动向你证明,你愿意让我做你的心腹,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呜呜……太好了……”   殊不知,南宫瑾现在就已经后悔了,因为这小子一直抱着他的腿蹭啊蹭,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裤腿!   不过这会儿的南宫瑾又哪会料到,日后的岁月里,他是有多么多么多么的后悔当初没有在古墓里狠下心肠,若不然,又怎么会有后来的诸多烦恼,惆怅,痛苦纠结……   且说二人确立主仆关系后,花吟旋即大变脸,既不哭丧着脸了,也不抹眼泪了,只一门心思的给南宫瑾出谋划策,该如何如何的将这笔财宝运出去。   自然,花吟知道南宫瑾的目的是用这些财宝做日后起兵的军饷,但花吟自知小细胳膊扭不过粗大腿,阳奉阴违,先取得了他的信任,再另谋打算,方为大计!   二人商议毕,未免凤君默他们疑心找了来,便出了去,正儿八经的开始寻找出口。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被他二人找到了。   花吟大喜,忙忙的就要去找了凤君默他们出去,南宫瑾却突然拉了她一把,声音阴冷,“记住你保证过的事,若是你敢泄露出去半句,我随时会取了你父母家人的性命。”   花吟浑不在意,拉住南宫瑾的手急说:“大人,我已经立过誓了,我的人和我的心都是你的,你怎么可以不信我呢?要不我再发个毒誓,从今后我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言毕,放下他的手,已经欢快的跑开了。   花吟能不开心吗?原本让她感觉比登天还难的“心腹计划”居然在她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就成功了!   这种成就感!无法抑制的自我满足,膨胀感!   哎呦!都别打搅我,让我冷静冷静!!   而被落下的南宫瑾过了好一会才放下方才被花吟拉过的左手,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刚才说什么了?”   “大人,你叫我?”花吟突然从另一头又蹿了出来,朝他猛招手,“大人,快走快走!你身上没有尸气不能在那个地方久待的。”   找到凤君默他们后,见他们甚是狼狈,彼此问了好,原是自花吟他们走后,不知从哪里爬进来了一小波尸虫,后来用明火驱走了,但小郡主又被吓了一回,如今竟昏昏沉沉的怎么也叫不醒。   花吟上前准备探小郡主的额头,傅新却挡了下,花吟住了手,傅新面上有些尴尬,道:“对不起,她现在受惊过度,你还是别碰她的好,她身上也有些烫。”   花吟了然,说:“还是快些出去吧,这种地方待的久了,大家都会不好了。”   凤君默见南宫瑾身上披了件花吟的衣裳,因甚是不搭,不免多看了两眼,被花吟瞧见了,忙说:“是我让瑾大人披了我的衣服的,我身上有尸气,那些邪魅就不会偷袭他。”言毕又说:“大家一个跟一个别走丢了,千万要离我近一点,不要大声说话,也不要大声喘气,等出去了就好了。”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几人沿着弯弯绕绕的甬道,又躲过了排排僵尸,终于爬了上来。   只不过夜色深沉,漆黑一片,四周有风过山林的哗哗声,却不知身在何处。   花吟见此情景,也没过脑子,张口就道:“我还当在古墓里待了许久,原来也就几个时辰啊,瞧这天还没亮呢!”   却被南宫瑾才从脑后敲了一下,“说话记得带上脑子。”   花吟正不明所以,凤君默笑说:“看样子我们在里头待了一个晚上又一个白日了,现在也不知什么时辰了,还是快点回去吧,估计家里早就闹翻天了。”   正说着,果见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光亮,还伴着人声。      ☆、第61章      人声渐渐近了,众人才发现是烈亲王府的人。   好像,不仅如此,连守备的官兵都出动了。   傅新面上大喜,也不怕挨训挨打了,抱着小郡主又哭又笑,“好了,好了,咱们出来了,咱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凤君默回头看花吟他们,却见南宫瑾手指抵着唇部,连续吹了几个响亮的口哨,不等那些官兵迎上凤君默他们,树林之中只听一声马嘶,转瞬之间,那马儿就飞奔到了南宫瑾的身侧。   南宫瑾翻身上马,与凤君默也保持面子上的客套,拱手道了别。倒是花吟却有些依依不舍,那墓室里的一切虽惊心动魄,却又如镜花水月一般,留下了几分美好的回忆。   凤君默看向花吟道:“一起走吧,家丁应该赶了马车来。”   “我……”花吟正待说话。   南宫瑾拽着缰绳,说了句,“走还是不走?”   花吟心头一惊,旋即脑子清醒过来,眸中凝聚的真情真意,顿时化作一抹二傻子似的憨笑,故意扯着嗓子喊了声,“二位世子爷,那后会有期啦!”   南宫瑾不等她说完,已经不耐烦的打马走了。   “瑾大人,等等我啊!”花吟憨笑着一张脸,大呼小叫的追了上去,却在转脸的瞬间,心头难过的想哭,是的,她想和凤君默在一起,可是她重活一世已经许下了重誓,这辈子只以向善引善为己任,至于儿女私情,只能如那炊烟一般,风过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不知追了多久,眼见着那马儿没影了,耳听着那马蹄声远了。   花吟累的双手撑着膝盖大喘粗气,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追什么。她到底是蠢了还是傻了?就算追到了,南宫瑾也不可能和她同乘一骑的啊!   也就是说,她要靠自己的一双腿走回城里去……   花吟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悲愤的几欲抓狂,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傅新他们一起了,这个杀千刀的南宫瑾!   正兀自愤懑不已,脑后突然一阵疾风,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花吟尚未来得及回头,只觉得腰部一紧,双腿紧接着就悬空了。然后她就跟个货物似的被打横放在马背上,一路驮回了丞相府。   刚到地方,花吟便被丢在门口,由着她自生自灭,狂吐不止去了。   府内众人见到他二人都是又惊又喜,南宫瑾却不待和人解释,马不停蹄的命乌丸猛并府内所有暗卫连夜召集埋伏在京城内的所有暗卫集合。   不到顿饭的功夫,花吟感觉房顶上不断的有黑影窜来窜去,须臾片刻,主院内站了几百号一身黑衣蒙面的精壮男子,而相府内则没有一个婆子丫鬟入夜后随意走动。   花吟忽然明白兰珠嬷嬷的话了,这阵势要是被瞧见了,绝对是分分钟被灭口的节奏啊。   南宫瑾做事果决,雷厉风行,当夜将所有暗卫召集齐,重返古墓,搬运金银宝物。而花吟自然作为护身符一般,也被一并带了去,不过这次她待遇好多了,准备了一辆马车让她躺着,咳咳……虽然这马车的作用是为了搬运财宝。   一直忙到天将亮,所有人才散了。   到了第二日照旧如此这般。   这山一般的宝贝一共搬了七夜才总算是搬完了,直到最后一天,花吟完全是累脱了力,直接趴在了地上。她忽然觉得,南宫瑾当初没杀她,并不是她机智聪明,回答的问题叫他满意了,而是她还有利用价值,南宫瑾压根就没想过杀她。   可是她如今连最后的作用都没了,南宫瑾……   “你躺在地上干吗?起来!”   “大人,您不知道从这个角度看您,你非常的伟岸!”花吟已经学会了张口就是奉承话,不管是不是违心,总之,这招对付南宫瑾还真有效。   南宫瑾不理她,只拢了拢衣裳,他畏寒,这样的冷天,要不是这等大事,他根本不会出来。   幸得他最近以玉玺为诱饵,吸引了凤君默的注意力,要不然只怕他回头一琢磨,就禀告了大周皇帝,而他们虽不敢明来,恐怕暗地里也会派能人巧匠来挖这墓里埋葬的宝贝了。   不知不觉到了腊月,一切都告一段落,玉玺在南宫瑾的刻意安排下早就被凤君默找到了,凤君默自然受到了封赏,而这些南宫瑾已不在意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巨大的实惠。   且说花吟跟在南宫瑾身后小心应对,虽时常胆战心惊,赔上二十万分的小心,但她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戒心在渐渐消除。   虽前途千难万险,但花吟相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丞相夫人的病,因为天气寒冷,花吟怕夫人身体扛不住,而不敢乱用虎狼之药,只以调理为主,暂且将养着。或许是因为兰珠回来了,也或者有了花吟这个活宝逗乐,夫人心情开朗了许多,竟觉得身子也比之前大好,这让丞相和南宫瑾都很高兴。   但,这世上的事就这样,有高兴的事,就有不开心的事。   譬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南宫瑾的婚事便被丞相和夫人时常的提起。   有时候,聊着聊着,好好的,突然就扯到了这方面来了,丞相大人和夫人都算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人,也没有威逼南宫瑾立时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之类的,只是时不时的问他一句,有没有心仪的对象?或者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亦或者干脆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应该娶什么什么样的女子。   他二人不知南宫瑾身体有问题,只当他一心只为报仇,不做他想,遂纷纷劝解,直闹的南宫瑾有苦无处诉,有怒发不得。偶尔碰到花吟在的时候,便被她插科打诨揭过去了,可他不在,南宫瑾没旁的法子,就只会掉头走人,以至于丞相和夫人都很忧心。   一日,也是丞相夫人玩笑,说:“我儿一直推三阻四不愿成婚,房里又一直每个嘘寒问暖的人,莫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本是笑言,岂料南宫瑾当场变脸,虽仍忍着脾气告了辞,可任谁都看出他面上的不高兴。   夫人郁郁的问在场的兰珠和花吟,“我到底说了什么?惹他这样?”   兰珠宽慰她道:“孩子们大了,总有些自己的想法,怕是逼的急了,心里不痛快了。”   夫人旁的事都不在意,独独看这唯一的儿子宛若命根子一般,此刻禁不住红了眼圈,“年纪大了,不会说话,只怕他是嫌我了。”   花吟忙说:“夫人快别乱想,我去看看大哥,他就是一时急了才这般。”   言毕,早就一溜小跑的出了去,到了门外不见人影,问了门口的丫鬟,丫鬟说出院子了。花吟又跑出了院子,捉着一个小厮就问一声,后来有个小厮说少爷骑马走了,花吟这才没再继续找下去。   及至到了夜里也没见南宫瑾回来,府内上下都有些不放心,花吟更是惴惴不安,她倒是不怕他去寻死觅活什么的,而是怕他万一扭曲了,杀个人放个火什么的徒增杀孽。正兀自烦恼,只听有小厮回来报,说是找到了。   丞相急问在哪里。   小厮憋了会儿才说道:“在万花楼和素锦姑娘在一起。”      ☆、第62章      且说下人回说少爷在万花楼素锦姑娘处时,丞相的表情就有些奇怪,他先是看了侍立一旁的乌丸猛一眼,见他悄悄的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又见花吟在边上,便止住了,只说了声知道了,下人没听到其他吩咐便躬身退了出去。   花吟早就看出丞相有话和乌丸猛商议,不待他们开口赶人,便故意打着哈欠说道:“这下好了,知道瑾大哥的下落就放心了,我也可以安心的洗洗睡了。”   丞相忙接了她的话茬,让她下去了。   这头花吟刚走,丞相就问道:“你主子这是什么情况?”   乌丸猛也大为不解,素锦是主子养着的眼线,一枚棋子而已。主子要是问话,从来都是着人将素锦悄悄的接到其他地方,问完了就带走,从未听说过亲自去问话的。   丞相又说:“你是他的护卫,你怎么也不跟过去看看。”   “我就是半道上被主子撵回来的。”   丞相想了想说:“先就这么着吧,且等他回来了再说。”   这事若是出在旁的人家,不消多问,全家老小心里头肯定想的都是一样,去那能干啥?寻欢作乐呗!   但是出在南宫瑾身上,或许就有旁的深意了。   因此,这一夜,丞相大人都没睡好,总担心出了什么事。   而与此相对的则是,花吟美美的睡了一大觉,辰巳时,她的确想了挺多的,她在想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南宫瑾心甘情愿的让自己替他瞧那种毛病?且不说这种难以启齿的毛病了,就是他那一身的寒症,花吟想去搭个脉,他都不许。也不知是他防人之心太重,还是他讳疾忌医。旁人的病他都积极的很,就他自己身上的毛病,简直就是他的逆鳞,碰都不能碰。后来想想,也难怪南宫瑾最后会心里扭曲杀了那么多人了,她着实没想到他这毛病,连他亲舅舅、亲娘都不知道。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还巴巴的盼着他早点成家立业绵延子嗣,也难怪他会被逼疯了。想到最后花吟还是觉得,若要度他向善,首先第一条还是要打开他的心扉,唯有如此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想到这里赶紧闭了眼,先睡个好觉明日才能早起献殷勤!   第二日,天蒙蒙亮,花吟就早早起了床,推了窗子往外一瞅,好家伙,白茫茫的一片!   这积雪厚的,一脚下去都得没到小腿肚吧。   花吟梳洗过后,又装了个暖手的铜炉,外头又套了件厚实的夹袄这才出了院子。   夫人院子除了有当值的丫头婆子偶尔轻声说句话,其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外头因为离着主子的卧室远,不怕响动,已经有早起的仆从在铲路上的积雪了。   仆从见了花吟都点头哈腰的招呼了声,“花大夫,这么早!”   花吟笑吟吟的应了,“辛苦啦!”   众人忙应,“奴才们分内的事。”   一路行至南宫瑾的院子,也没敢走进,就在门房里喊了人,说:“给我找一件你们主子的厚大氅。”   小厮们见是花大夫,也不敢怠慢,忙忙的去准备了,拿出来一件厚实的描金雪貂大氅,已经用一块蓝布方巾包裹好了,捧在手里。   花吟接过,系好了,背在身上,又去了牲口圈内将自己的小毛驴给牵了出来。   毛驴打了个响鼻,花吟忙拍拍它的脑门,“小点声儿,别吵着旁人的好觉了。”   一路行至长安街,展眼四顾,银装素裹,美则美矣,却总有种让她不寒而栗的感觉。   或许是经历过大悲,才更渴望吵吵闹闹欢欢喜喜,她是受不了这份冷清的。   因此她提着嗓子唱了曲幺姑郡的民谣。   迎面有辆马车缓缓驶来,因太过简陋,花吟也未在意,挨的近了,那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坐在外头的小厮突然叫住了她。   花吟不解,抱着南宫瑾的衣裳双手拢在袖中捂着铜炉,弓着背看向小厮问道:“你是叫我吗?”   那马车内突然响起笑声,花吟一听那声表情就变了,只见他掀了帘子,就从里头跳了出来。   小厮忙跟着跳了下来,“我的爷,您可别再被冷风吹着了,还烧着呢。”   凤君默挥开他,不以为意道:“爷们哪有这么娇贵的!”又看向花吟道:“三郎,许久不见了,这是去哪?”   自打古墓一别后,凤君默先是因为玉玺有了眉目,之后找玉玺去了,待玉玺找到,烈亲王又指派了他点其他事儿做了,出了趟京城,这一去大半月光景。   花吟起先奇怪皇帝家怎么对燕武王的墓一点都不在意,后来一寻思,大概凤君默提都没提。也是,凤君默正人君子一个,决计干不出挖人坟冢,盗人墓穴的勾当。他和南宫瑾是不一样的,很不一样。   凤君默见花吟发呆,不觉又笑了一声,道:“自从上次事后,一直想登门道谢,奈何事务繁忙,如今又临近新年,更是诸事缠身,不若年后,我再邀你痛饮一回。”   花吟愣愣道:“我信佛,我不喝酒的。”   凤君默又笑。   边儿上的小厮却在这时插话了,“我的爷,您可别再痛饮了,昨儿就因为去了清河王先生家喝的太多,受了凉,到现在都还烧着呢。”   花吟闻言就担心上了,想也未想就说道:“你不能喝就不要逞强,王泰鸿是出了名的酒坛子,他和人对饮能喝死人的。你若诚心想请他出山,倒不如将怡红院的倩儿姑娘买来,给她改头换面,再动个手脚,改为良籍,许了他。他自然会感激不尽,肝脑涂地的报答你。”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果见凤君默一脸错愕的看着她,好半晌才问道:“此话怎讲?”   花吟暗想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去了,只得脑子快速的转了下,装出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说道:“我实话告诉您,我时常会去素锦街替那边的姑娘看些小毛病,她们因为我爹在朝为官,怕影响我家名声,一直守口如瓶。真心话,那都是些可怜的姑娘,虽沦落风尘,身为下贱,心肠却是好的。她们闲暇时也会和我聊聊她们的身世,那倩儿姑娘本姓赵,虽不十分貌美,却胜在伶俐通透,又读过几年书,与王泰鸿本是邻居,打小儿长在一处的青梅竹马。俩人虽未点破,却也是情投意合。奈何赵家父母突然亡故,就留下了这么个姑娘,后来赵家一个远方亲戚用了些卑鄙手段接手了她家的家业,并变着法儿的将她给卖到青楼去了。王家虽穷,可也并不是赎不出倩儿,一来王泰鸿母亲尤氏阻挠,认定进了青楼的姑娘就不干净了,死活拦着不叫赎了她。二来那倩儿姑娘也是个有傲骨的,料定就算跟了王泰鸿出去,那婆婆也不会是个好相与的,指不定怎么的作践她,思来想去,长痛不如短痛,就和王泰鸿断了干系。那王泰鸿也是个痴情种,虽则有几分愚孝,可也并不尽然,于是日日借酒消愁,放浪形骸。”   凤君默怔了许久,喜的一掌拍在小厮的背上,乐道:“早知如此,我何必绕那么大弯子,费那么多心力,倒不如直接来请教花兄弟了。”   花吟面上微笑,心里却有几分惭愧,试想一下,她又不是神仙菩萨,怎么可能小厮一说到清河王先生,她立马就想到了鬼才王泰鸿。   还不是因为上辈子,南宫瑾就用的这招。当时她只听闻过风声,说王泰鸿是个鬼才,足不出户,却能看着纸图行军布阵,决胜千里之外。明明就是个手无四两力的文弱书生,却比那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还懂打仗。南宫瑾有了他简直是如虎添翼,后来金军反攻大周京城,郑西岭苦守城门,也是王泰宏给想的法子,破了城。   仔细想想这人,除了对自己女人不错,对老娘愚孝,对主子愚忠外,真是没什么家国大义可言!   不过,他的结局也很惨,大周城破后,他就被大周皇室余党纠结的反叛势力给刺杀了,据说是被活活给钉死的,尸体还被扔进了猪圈,找到时已被糟践的不成个样子。   边上的小厮却在这时说话了,“世子爷,依小的看,您哪还要去清河巴巴的请王先生啊,眼前这位可不就是位百事通,有了他,爷还愁没有不知道的事,办不成的事。”   此话正好触进了凤君默的心里,自从古墓一别后,他就时常想起他。这孩子心思单纯,又知恩图报,身上更有一股子愿为他人冒死舍身的大义,还十分的有趣,留在身边不说旁的,就是每日听他说说话,料想也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   岂料他尚未开口,花吟突然仰脸笑着直摆手,道:“不成的,不成的,我给人看病倒还有几分把握,充当清客,出谋划策什么的,真心不行。倩儿姑娘那事我也是偶然听说。若是世子爷往后有需要只管吩咐就是,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正说着话儿,只听有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这样的清晨,哒哒的马蹄声就显得尤其的明显。   远远的只见一人躬身缩在马背上,马儿奔跑的有些快,那马上之人的身影益发清晰了起来。   “南宫瑾,”凤君默是习武之人,眼神要比旁人锐利。   转眼间,那马儿已经小跑着到了近前,彼此都看到了对方,南宫瑾不自觉挺直了腰背,目光淡淡的扫过凤君默,却在花吟脸上停留了片刻,转瞬又别过脸。   花吟心知南宫瑾心里正燃烧着一把熊熊烈火,哪儿敢再招惹他不痛快,也不敢再和凤君默多说一句,翻身就下了小毛驴朝南宫瑾跑去。到了他脚边,将手中的东西往南宫瑾跟前一托,“瑾大人,天冷,披件大氅吧。”   南宫瑾的确冷,很冷很冷,非常非常的冷。   可是他很倔,即使嘴唇都冻的发紫,身子都冻僵了,在旁人面前眉头都不皱一下。   花吟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忙笑嘻嘻的将热乎乎的铜炉塞到他手里,又撑开貂皮大氅,可她个矮力小,任他怎么努力,却只能盖到他的腿上,急的她苦了一张脸,“求你了,披上吧。”   南宫瑾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冷声道:“我又不冷,披这个做什么?”      ☆、第63章      花吟深知南宫瑾好面子,且面冷心硬,软硬不吃,只得脑子一转另想了个法子,遂扯了扯南宫瑾垂下来的衣摆,努了努嘴朝凤君默的方向,低声说:“他呀,看见没?光要好看,不要温度,现在正发烧呢,刚才见着我,就嚷嚷着头痛,问我可有管头痛的药,又说胳膊疼腿疼,周身发冷发酸,手脚冰凉,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南宫瑾眸色变了下,不自觉说了句,“我看着不像。”   “他逞强呢,不信?你等等啊……”花吟回头扬声就喊,南宫瑾都来不及阻止。   只听她冲着那小厮叫道:“你家世子爷不是正病着吗?怎么还不送他回去歇着啊。”   小厮是个话唠,闻言忙回了句,“爷说的是呢!我们家爷正烧的厉害,我这就送他回去。”言毕就去搀凤君默的手,刚碰上就当即大惊小怪的喊道:“哟!哟!爷您的手都能煮鸡蛋啦!我让你别下来,你还偏逞强,要是把身子折腾坏了该如何是好,眼看着就到年关了……”   凤君默远远的和花吟点头示意了下,而后上了马车。花吟却看着他愣了一会,心里担忧着,难道真的病的厉害?早知道这样就该替他搭把脉了,反正现在自己是男人又没那诸多忌讳。   怔愣着,却不知何时南宫瑾已将那大氅披在了身上,花吟陡一转头,仰头看去,南宫瑾也正俯身看她。俩下里都没有防备,彼此撞入了对方的眼。   一个是沉静如水的眸子,一个是圆而大的眼睛里满满的忧心。   南宫瑾一愣,认真的看着她,不自觉的说:“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可惜话未说出,花吟突然夸张的叫了声,“我娘呐!”   “……”   花吟捂着胸口后退两步,又一脸惊艳的盯着南宫瑾猛瞧,“这世上这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人呐!”   花吟这般说,一是因为南宫瑾的确是好看,二来她方才走了神,回神间只见南宫瑾正眼神专注的盯着她看,她心里有鬼,生怕自己方才太过关心凤君默露出了什么马脚,叫南宫瑾怀疑了,遂赶紧的扯七扯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   二人回了相府,早有人迎了上来,牵了他二人的坐骑。   花吟见自己的小毛驴老是想往烈风身上靠,百般示好,但烈风却昂首挺胸,怎么都不搭理它。   花吟看着好笑,遂转头看向南宫瑾道:“瑾大人,你有没有发现我的小柔柔挺喜欢你的烈风啊?”   南宫瑾发现了,只不过,他冷笑着回了句,“是吗?”   花吟心思稍微一活络就想多了,生怕南宫瑾晚上就请她吃驴肉火烧,忙笑着解释道:“怎么会!怎么会!一个是毛驴一个是千里良驹!不搭的,不搭的,再说它们都是公的,嘿嘿……”   花吟说的不伦不类,尚且不自觉,南宫瑾却直接黑脸,大踏步朝内走了去,花吟紧跟上,南宫瑾回头,“都到了相府了,你还跟着干吗?”   花吟赶紧刹住脚。   转眼间南宫瑾就没了身影,只听边上有经过的小厮哈着腰,凑在一处说:“少爷又被花大夫惹生气啦。”   “可不是,咱得躲远点!”   且说今日南宫元休沐歇在家中,听闻南宫瑾回了来,忙叫人喊到了书房。   丞相大人本当南宫瑾出去一夜,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在素锦那儿只是为了避人耳目,因此心中焦急万分。岂料南宫瑾回的话,竟让他呆立当场,半晌没有言语。   南宫瑾说:“男人和女人能有何事?还不就是那档子事!”   过了好一会,丞相才有些反应过来,斟酌着说道:“你和素锦……什么时候的事?”   南宫瑾冷笑一声,“她那样一个冰肌玉肤,善解人意的美人儿,只怕没有哪个男人不动心吧,若不是如此,舅舅您当初又为何要费心思培养那样一个女人呢?”   拓跋元当初的确是培养了不少势力,不过当初他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刺探金国消息,营救姐姐和外甥。自外甥被救出后,他渐渐的将所有地下势力都交给了耶律瑾,而那些保皇派自然也更忠心于大皇子。随着拓跋元逐渐淡出这些地下势力,这些年尽心竭力的为大周百姓谋福祉,因深知百姓疾苦,心境竟渐渐的有了许多变化。   “女人?”丞相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你看上她了?”   “谈不上看上看不上,一时兴起,若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   南宫瑾走后,南宫元虽觉得南宫瑾突然这样有些奇怪,可又想他毕竟这个年纪了,有些这个事也是情理之中,所以也没在放心上,只是又遣了人去问素锦,昨晚主子可有哪些不对劲。   派去的人只带回了素锦的一句话,只回的南宫元一口热茶差点喷了出来。   素锦说:“大不对劲呢!一晚上搞了七次!”   也就一天时间,南宫瑾成为素锦入幕之宾的事被传的人尽皆知,男人们无不称羡,笑言:英雄难过美人关!女人们则咬碎了一口银牙,恨道:连南宫大人那样面冷心硬的人都拜倒在那贱人的石榴裙下,难道那人真的是狐狸精转世吗?   没成想,因为这事,素锦身价暴涨,而南宫瑾也因此落下了个风流侍郎官的诨号。   自然,这些事吧,旁人也就茶余饭后笑谈几句,但落入了南宫金氏耳里,她却动了气。   不是她对儿子找女人有意见,而是她恼的是,多少好人家的女孩他不要,环肥燕瘦,沉鱼落雁,只要他要,总是能寻的来,偏他去找了那种下贱女子!   不是她对那地方的女人都有成见,而是当年的惜贵人就是出生不好,凭借着姿色勾引了皇帝,而后害得他们母子这般,因此南宫金氏一直对那些颜色貌美又身为下贱的女人心存偏见,生怕自个儿儿子也步了他爹的后尘。   那天南宫金氏动了怒,对南宫瑾自然就没多少好话。南宫瑾嘴上虽然不敢违逆母亲,但是出来的时候,任谁都看得出他脸上阴云密布的随时都会有一场暴风骤雨般,府内的仆从见了他虽都恨之不能急急的避开,却又战战兢兢的不敢快走一步,生怕被他注意到了,引出无妄之灾。   可是,还是出事了,南宫瑾屋子内伺候的小丫鬟因为给他端的茶烫了嘴,院子内伺候的二十多号人都受了连累,一水儿的全脱了厚衣裳,跪在雪地里受罚呢。   乌丸猛抱着乌金宝刀坐在屋顶上,又看了眼天空中纷纷而下的鹅毛般的大雪,眼看着这般奴才跪了都有一个时辰了,若是再这般下去,只怕真的要死上一两个。奴才罢了,死就死了,只怕传出去会影响大人的名誉。但以丞相府的森严制度,能走漏风声恐怕也不能。   只是自从主子从夫人房里出来后,就一直茶水未进,这要是搁之前一样,又是恼的一整天不进饮食,气坏了身子,怕是不好。   乌丸猛正寻思着,却见一个小厮鬼鬼祟祟的从边角处探头探脑的看了眼就矮着身子往外头跑。   乌丸猛眉头一皱,只几下翻飞就到了他的跟前,“去哪?”   那小厮吓的腿脚一哆嗦,直接就栽了一跟头,趴在地上磕头不迭,直说自己没想去哪儿。   乌丸猛不耐,将刀抽出来一截。   那小厮吓破了胆,哪还有半句欺瞒,说:“小的一奶同胞的阿姐就在少爷院子里当差,她这几天正说身子不舒服呢,还没来得及告假出去歇几天,这突然就受了罚。小的忧心阿姐身体扛不住,只怕一个不好就留不住人了,因此偷偷过来瞧瞧。”小厮一面说一面哭,又说自己家里没人了,就剩一个年事已高的奶奶并这姐姐了,姐姐在好歹还有个照应,要是没了,那就没法活了。   乌丸猛听的不耐烦,道:“我是问你想出去干嘛?你再扯这些没用的,一刀抹了你!”   小厮吓的止住了泪,结结巴巴道:“小的一直在马圈那边做事,因时常替花大夫照料小毛驴,和他颇有几分交情,小的就是想去求求花大夫回来替我姐姐他们求求情。”   乌丸猛一顿,他怎么把这么个人给忘记了呢?   自从她昨天说要回家看看,这都一天一夜过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到底墨迹个啥呢!   家有什么好看的!   “你去吧!”   小厮听了这话,还当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没敢动。   乌丸猛朝他肩上踢了一脚,“愣啥神呢!还不快去!去马圈骑一匹马过去,速去速回!记得,啥也别多说,要是府里的事走漏了半点风声,小心你的脑袋!”      ☆、第64章      话说这丞相府的小厮找到花家时,花家一大家子正围着一个大暖炉子,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都说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屋,花吟虽主动请缨去的丞相府,但每日里过的,旁人看她是没心没肺,整日里欢天喜地,都道她是出生牛犊不畏虎,半大的孩子没见过牛鬼蛇神不知道什么叫怕。可又有谁能看穿她的委曲求全,胆战心惊?   若是可以,花吟多希望就这样和父母家人待在一处,天天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   可世上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今生能见到家人齐齐整整的在一处,已经是菩萨天大的恩典,她又怎敢奢求更多?   都说有舍才有得,如果自己的付出能换来更多人的平安喜乐的话,那就算是要了她的命,也是舍得去的!   且说花吟许久没回家,花容氏拉了她,母女俩在一处,嘘寒问暖的,又拉拉杂杂的说了许多话。说道那兵部尚书的宁二公子自从那次事后没多久便遣人送了一幅画来直言送花大小姐的谢礼,不过次日花容氏又悄悄的派人给送了回去。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也没见那边有什么动静了,花容氏安心不少。又说到永安候府现在也主动和他们亲近了起来,花容氏心里清楚,差不离是因为花吟现在和相府走得近的缘故。花容氏对这种变化感觉心情挺复杂的,但又高兴能随时见到亲娘。又说道现在二郎没得救了,好好的书不读,偏要跟人学做生意,前段时间说是跟人下江南贩什么玉石去了,估计要到年关才能回来。最后又问道花吟上次从外头带回来那棵枝叶都未打理的半截小榆树到底留着做什么?上回厨房还差点劈了做柴烧。   花吟忙说:“使不得,使不得。”这里说的榆树可不就是上回在紫竹林子被南宫瑾一剑劈断的那棵小榆树,花吟想着上辈子跟它也算是一场缘分,就花了点银子叫人给直接抬回家里来了。因为想不到能做什么,便一直放那也没管。   这头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就吵闹了起来,有婆子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说:“相府来了人,叫三公子赶紧过去。”   紧接着,就听小厮扬高了声音喊道:“请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的安,花大夫,小的是长安,请您老即刻随小的回去一趟。”   花吟心里正暖融融的,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头一凉,不得不挑了帘子出来,看到一小厮正跪在门口,忙喊了他起来,“这大冷的天,还不快起来,当心冻病了。”   小厮一听这话,差点哭了,也没诸多顾忌了,上前凑到花吟的耳边,低声说:“爷快跟小的回去吧,都等着你救命呢。”   花吟心头一惊,压低声音问,“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夫人哪里不好了?”   “爷快别问了,随小的回去就知道了。”   花吟惊疑不定,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回说相府的人有人身上不好了,叫她回去看看。   花容氏大是不舍,走了出来,拉了她的手说:“如今你爹爹大哥都忙,二哥又出去了,你……妹子又是个不喜欢说话的。自从兰珠走后,你又常待在相府,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你这一去,晚上就能回来吗?”   花吟忙拉着母亲的手说:“谁说没人和你说话了,张嬷嬷不是?嫂子不是?再不济还有小弟呢。那边催的紧,我这就去了。也怪我上次走的时候没说个清楚,这次回去就说要搬回家来住了。”   花容氏依依不舍的站在门口,眼看着花吟渐渐走远,忙喊了句,“天冷路滑,当心看着点路。”   只听花吟远远哎了声,却早就不见她的身影了。   花容氏抹了一回泪,口内嘟囔道:“好好一个女孩子家,偏生受这许多的罪。”   张嬷嬷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夫人,口误啦。”   **   且说长安拽了花吟上了高头大马后,一路策马疾驰,吓的花吟尖叫了一路。   及至到了相府,花吟神魂尚未归位,就被长安给一把拉进了小厮们蹲班的小房子,二话不说,就见他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花吟胸口正堵着,也跟着瘫软在了地上,忙要拽他起来,可长安死活不愿意,跪着就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给原原本本的说了,末了眼泪鼻涕横流,连连磕头求花大夫在少爷跟前求求情。   花吟听了这话,心中也犯起了难,人人都当南宫瑾是恼南宫金氏指责他迷恋名妓,只有她知道南宫瑾真正的暴怒点根本就不能碰,那是天下男人最难以启齿的地方,与骄傲自尊紧密相关。   浑水啊,浑水!   花吟只觉得脑仁都开始隐隐作痛了,问,“丞相大人呢?”   “一大早就去宫里了,再说了,就算他老人家回来了,也没人敢跟他说起这茬啊。”   显然的,丞相夫人那就更没人敢提了,那凭什么就叫她这个最羸弱且随时处于生命边缘的人来触这大霉头啊!   长安见花吟犹豫着不大愿意去的样子,哇啦一声就哭了,他这一个哭又有旁些个家丁也兔死狐悲般哀嚎了起来。   花吟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长安等人欢天喜地,又说:“花大夫,你进去可千万别说是我请你回来的啊,要是让大人知道我就别活了,你只要说刚巧回来见到了……”   花吟“哎哎”应着,到了南宫瑾的院子,抬眼就瞧见齐刷刷的跪了一地的人,幸好雪停了,要不就真成雪人了。   有眼尖的小丫头子看见了她,嘴张了张就要喊,花吟忙冲她做了个手势,而后退出院外,揉了揉脸颊,房顶上的乌丸猛正奇怪她想干什么,只见她先是在原地踏步跑了一会,渐渐加重脚步声,面上的笑容也扬开了,而后又快又重的跑进了院子,那脸上灿烂的喜悦之情连声音里都带了出来,“瑾大人,我回来啦!”   到了门口,故意唬了一跳,声音不算大,但也足够叫屋内的人听道:“嗬!这是怎么啦?谁又惹大人生气啦?”而后一路碎步小跑冲进院子,边跑边喊,“瑾大人在吗?大人在院子里吗?”   看见有婆子朝身后的书房指了指,忙踩重步子跑了过去,“瑾大人,我回来啦!”到了门口先敲了两回门,静候了一会,见里面没动静,索性说道:“您不应声,那我就自己进来啦。”而后推门进屋。   南宫瑾正站在书桌旁写字,因为心头烦乱,写出的字也不得心意,地上扔了许多的纸团。花吟小心翼翼的靠近,面上呵呵傻笑。   南宫瑾冷冷瞥了她一眼。   花吟只觉得周身都凉了,她了解南宫瑾,她知道此刻最合他心意的做法就是一声不吭的陪着他,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   但是,不能啊!万一他要生一天气,那外头的人,岂不真是要冻死几个了!   “大人听说您早上没怎么吃?”   “……”   “听说您中午压根就没吃?”   “……”   “哎呀呀……这帮奴才,怎么我才回去了一天,就对大人的饮食这般的不上心,难怪大人要生气了!大人不吃饭,又怎么有力气写字呢!我得批评批评他们去……”她这般自言自语着就推了门出去。   南宫瑾蹙着眉头懒得搭理,心头不屑,耳里就听到花吟在外头狗仗人势般将外头跪着的人一顿痛骂,骂过以后又嚷嚷着,“还不将少爷的饭菜酒水热过了再端上来,快去!”   南宫瑾几乎都能想象得到,这孩子一面嘴里做着恶人,面上却挤眉弄眼的做着好人。他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不高兴。因为他的权威被挑衅了,这让他很不爽。   不一刻,饭菜酒水就被端上来了,一一被摆在圆桌子上,有个小丫头大概是跪的久了,刚进屋腿闪了一下,花吟眼明手快,急急扶住她,接过托盘,俩人同时暗自吁了口气,又见花吟朝那小丫头挤了下眼,让她连同送餐的其他人都悄悄的退出去,而后颠颠的跑到南宫瑾跟前请他用饭。南宫瑾突然就朝她笑了一下,直笑的花吟的心肝都跟着狠狠颤了一下。   “谁……给你这个权利让门外受罚的人都散了去的?”南宫瑾慢悠悠的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看上去姿态闲适优雅,低垂着眸,看不清情绪。   花吟故作镇定,面上却眼珠子转了又转,左右看了下,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而后挨近了南宫瑾。   因她模样太过滑稽,就连南宫瑾都不自觉地凝神细听她想说什么。   只见她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道:“我是您的心腹啊!”   南宫瑾眉头一挑。   花吟咧嘴憨笑,而后自动自发的开始给南宫瑾布菜,又讨好道:“我再给您捶捶。”   南宫瑾突然笑了声,听不出喜怒,“心腹是吧?”   “嗯嗯,”花吟的小拳头在南宫瑾后背百般讨好的捶着。   南宫瑾耳根一动,听到了屋外有轻微的动静,面上微冷,嘴上淡淡的开口了,“那你就自己出去跪着吧,我不叫你起来,你一动也不许动。”   花吟手一顿。   “还不去?”南宫瑾加重了语气。   花吟这会儿怕了,忙侧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瑾大人,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宰相儿子肚里能撑船,求您饶了我这回,下回我再也不敢了。我给您捶腿,我给您捏脚……”   南宫瑾却陡然变脸,眸中尽是犀利如鹰的警觉,“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给你几分颜色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心腹?可笑!我平生最恨人在我跟前耍小聪明!更不要试探我的底线!若是再敢违逆我行事,我会叫你们死的很难看!滚出去跪着!”   花吟的一张脸瞬间变的惨白,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唇颤抖,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而后只见她缩着背弓着腰应了声是,一身灰败的退出了房门,临出门时,她突然又顿住了步子,小声道:“大人,你生气归生气,可是饭还是要吃啊。”   南宫瑾眉头一松,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是他没说话,过了会,只见他往凳子上一坐,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灌下,而后猛的朝窗口掷去,冷呵了声,“滚进来!”   窗户翻动,一个黑影滚了进来,乌丸猛直接单膝跪在地上,“手下知罪,请主子责罚。”   南宫瑾冷哼一声,道:“你想偷听什么?”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关心主子有没有吃饭?”   “哦?花谦怎么突然回的相府?”   “……”   南宫瑾冷哼,“我看,你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了吧?”   “属下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啦!丞相派人去万花楼盘查素锦,不是从你手下调的人?”   南宫瑾正发怒,就听外头有报,说吏部衙门有事,请侍郎大人过去一趟。   这样的雪天南宫瑾是极不喜出门的,心中有些不悦,却也换上了厚衣裳走了出来,开了门迎面一阵凉风,他打了个冷战,见花吟正跪在雪地里直打哆嗦。抬眼一扫,廊下站着许多人都一脸关切的看着花吟。   南宫瑾突然就恼了,谁要是越过了他比他更得人心,这是犯了他的大忌。更何况他正需要拿人作筏子,因此回头冲乌丸猛说:“你就不用跟去了,留在这看着他吧,免得有人偷偷的让他歇着,或是拿了东西给他取暖。他不是要做好人么?就索性让她一次性做个够!要是敢有人往夫人那通风报信,你就那人连同花三郎一同扔到后院的湖里去,要是他敢昏过去,就用凉水泼他!”   花吟不可置信的看向南宫瑾,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惹着他了,居然引出他这么大的怒火。   其实她哪里知道,南宫瑾这般分明只是杀鸡儆猴,而南宫瑾自己也不明白,他越能感觉到自己心头那丝丝的不忍就越想折磨她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南宫瑾刚走没多久,天空就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没过多久就将花吟完全盖住了。   花吟觉得吧,这就是个命。   没有谁对谁错,没有值与不值,她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赎罪。那些上辈子被她加害过的人不会来害她,就有阎罗王南宫瑾来治她。   也好,也好。   反正这辈子他们是注定纠缠不清了,如若真要死在他手里,那么也得她先亲手将他拽下地狱,绝不叫上辈子的悲剧重演。   花吟倒地的瞬间,耳里是几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心想:坏了,不是要拉着南宫瑾一起下地狱吗?自己怎么就先下去了!   再次醒来,四周暖融融的,睁眼一瞧竟然是娘亲一双哭红的眼。   花吟以为自己看醋了,又睁了睁眼,却听有人惊喜的喊道:“醒了!醒了!阿弥陀佛。”   花吟想说话,嗓子却干裂般的疼。头很疼,刚要抬起就跟要炸裂一般。   花容氏忙按住她,柔声安慰。   原来那日自花吟走后,花容氏一直惴惴不安,大概是母女连心吧,花容氏老觉得要出事,而后实在忍不住就让张嬷嬷带着翠红一起过去看看。   花吟回了相府,兰珠一丁点也不知情,急问之下才知道在少爷那屋。而后几人就直接过去了,进院子一瞧差点没吓死,只见人都快成冰块啦,一个小厮脸上都是泪,手里正举着一桶冰水往她身上倒。   花吟被带回来家后,当夜就发了高烧,兰珠没敢将这事告诉南宫金氏,只流着泪要贴身照顾花吟,因花吟身份特殊,花家人只得拦住死活不让,兰珠以为花容氏恼自己,只恨的自己直往脸上抽巴掌。   好在虽然烧的惊险,到底命大。   花容氏哭着说完后,花吟虚弱的笑着,“这不就没事了?我八九岁那会儿那场病多重啊,不也是活过来了。所以说,我这人命硬,死不了。”   屋内没有旁人,于是张嬷嬷呸呸两声道:“哪有姑娘家说自己命硬的,你这是福大命大。”   后几日,花吟便再府里将养了起来。身体上的痛,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心上的痛,却让她许久都缓不过劲。   她就不明白了,南宫瑾那心是石头做的吗?她都那样百般讨好他,处处迎合他,也诚心希望和他称兄道弟,他真能狠的下心!   难道……   难道他罚自己只是幌子,想害死自己才是真?毕竟自己知道了他那么多的秘密。   即使他之前一时心软没对自己下手,指不定之后又想了许多,后悔了,觉得还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想到这儿,花吟只觉得寒如骨髓。   到了第二日,众人就看到她虽然连声咳嗽,面白体虚,却杵着拐去拾掇后院的那棵小榆树。后来厨房的伙计上来帮忙,按照她的要求截了树干最粗的那块给她。后来花吟无事的时候便抱着那块木头又刨又凿,众人也不知道她在折腾个啥。   南宫瑾过来的那晚,花吟的房内还点着一盏灯,不时从她房内传出一点点刮擦的声音。   南宫瑾在她门口站了好一会,直到他冷的实在受不了正准备离开。花吟突然出声,“谁在外面?”   他一怔,推门而入。   一阵风吹来,差点吹灭了花吟屋内的灯。   花吟见到南宫瑾的瞬间脸就绿了,只当他是来取她性命的,抱着那块已见雏形的木块,声音都硬了,“你等等,等我将这个做好了,你再杀我。”   南宫瑾觉得脚有些挪不动,他不知道是他在外面冻的很了,还是寒症发作了。   乌丸猛将房门带上后,一个飞身就跃到其他地方守着去了。   “你在做什么?”南宫瑾有些困难的问。   花吟悄悄将柜子里的一个小瓶子摸到手里,暗想,若是他要取我性命,我就趁机将这化尸水撒到他身上,我死了,他也别想活。   这么想着,花吟反而淡定了,于是她将手里的木板举到南宫瑾面前。   南宫瑾看清后,眉头紧紧一拧,“牌位?谁的?”   “我的。”   “你的?”南宫瑾说着话,却觉得自己的手脚越来越凉了,原本今日他不该出来的,应该说这样的天,每一天他都不该出来,他只能呆在温暖的屋子里,否则随时他的寒症都会复发。   “我的,我做给自己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太多秘密了,你不拿我当心腹,我随时都会死。与其胆战心惊的等死,不若该准备的准备好,免得要是哪天死了,措手不及。”   “是吗?”南宫瑾的声音很凉,他慢慢靠近花吟,一步一步,很沉重。   花吟面上虽然表情未变,被子里的手却将小瓶子越攥越紧,可是她又犹豫了,乌丸猛就在外头,如果她此刻杀了南宫瑾,那自己一家岂不是都要陪葬?   到底是千万百姓的性命重要?还是她花家一家老小的性命重要?   可她是自私的,她更爱她的家人!   纠结中,花吟的眼睛就被泪水打湿了,“临死之前,我想求您一件事。”   南宫瑾已然走到了她的床边,只是因为花吟太紧张所以看不到他在忍受极度的痛苦。他只是很慢很慢的说;“你说。”   “你杀了我可以,求你不要动我家人好吗?他们根本毫不知情。我口风很紧,这世上关于你的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还有,百姓是无辜的,你要是心里有恨有怒,你将我切成碎片剁成肉酱都没事,只求你不要多杀一个无辜的百姓成吗?”   “你的要求可真多啊,”他说完这句后突然身子一沉就栽倒在了花吟的床上,花吟本能的举起药瓶,又是一顿,好一会才爬起身,喊了一声“瑾大人,”见无回应,才犹豫着抱住他的头将他从被子里捞起来,只听他面上扬起一抹凉薄的笑,艰难的说道:“你看,我这样子像不像个废人?你要是现在想取我的性命何其容易,根本无需求我。”   花吟只觉得触到他的皮肤之处都有被冻成冰块之感,只愣了一秒,花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心头大惊,却又不敢吵嚷。万一惊动了父母跑来瞧见了,毁了自己闺誉是小。南宫瑾最要面子,被人看到他现在这般狼狈,只怕他想起来又要秋后算账。   唉,想到自己已经知道他太多秘密,反正横竖一刀也不怕多添一刀了。   于是抛去了恐惧,心思反而简单纯粹了起来,忙爬下床,将南宫瑾的双腿双脚也抱到了床上。   南宫瑾疼的厉害,全身僵硬,根本动弹不得,可脑子却是清醒的,他能感觉到花吟在干吗,她抱自己的时候,他能嗅到她身上的药香还有淡淡的……体香。他觉得男孩子身上有女儿家的香味很奇怪,却出奇的好闻。   花吟解他身上的衣服时,他还是忍着剧痛抬起胳膊按住了她的手。花吟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柔声劝解道:“你身上太冰了,穿再多衣服你也不会产生热量,脱了,我抱着你取暖。”   南宫瑾没有精力思考,也没有力气拒绝,他只能下垂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第65章      南宫瑾没有精力思考,也没有力气拒绝,他只能下垂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花吟觉着吧,给南宫瑾看病这种事,就像在老虎嘴上拔毛,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这老虎还得打个盹,而现在这种情况可不就是传说中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或许花吟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做了几年男人竟比男人还男人了,又兼她是医者,更是顾忌甚少,所以她扒拉南宫瑾的衣裳那叫一个利索,等她将他扒的差不多,只剩里层白色的长裤长褂时,南宫瑾再一次按住了她的手。   花吟恍然,触到南宫瑾的眼,面上讪笑着住了手,忙用被子将他从上到下密密的盖好,又将自己暖手的铜炉放到他的脚下面。   而后,她悄悄的,悄悄的,手伸到被窝里搭上了南宫瑾的脉,才刚诊上,岂料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反手将她一抓一拽,花吟就一头撞到他的胸口上去了。   南宫瑾闷哼一声,若是平时他定然不觉得什么,可是发病的时候,身上每处都疼到麻木,更别提这么一撞了。   花吟撑起身子看着他,彼此看进对方的眼,谁都没有说话。花吟脑子里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南宫瑾小时候在极北苦寒之地所受的种种苦难,他那样的小,那样的可怜,恍惚间眼前这张脸也变成了那小小的人儿。   “你哭什么?”   花吟的眼睛快速眨了几下,又撒落了几滴热泪砸在南宫瑾的脸上,乍看上去倒像是他在哭。   “睡吧,”花吟哽咽道,用袖子擦了他的脸,而后掀开被子的一角将自己也包了进去。   真冰,冰的她根本意识不到男女有别。   她只想焐暖他,别无他想。   南宫瑾侧过头看她,他盯着她的眼,久久,轻唤了声,“小狸?”   “嗯?”她在被子下的手滑到他的袖筒内,暖暖的掌心贴上他冰冷的胳膊。   “你很像……一只红毛小狐狸。”   “你养的宠物?”   南宫瑾微微扯了个笑,很淡,却让人心头一颤,“梦里,见过。”而后他缓缓合了眼。   床头烛火摇曳,须臾后,屋内彻底暗了。   当南宫瑾再次醒来时,五更刚过,隐隐中,他感到屋内有人,顿时警醒,尚未睁眼,就一把掐住了那人的肩膀。   花吟痛呼一声,南宫瑾睁眼,怔怔的看了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眉头一松,手也跟着松了。   花吟却吓的面色惨白,此刻她正坐在被子上,身上只搭了件袄子,头发披在肩头,微弱的烛火映照下……人比花娇,南宫瑾觉得一个男孩子用这个词形容,好怪。但他又理所应当的觉得这个词用的恰如其分。   “瑾大人,你醒啦?”花吟说话的同时,悄悄将手中的纸笔藏到身后,又脚趾头一勾,将脉枕从被子上勾到衣服底下藏好。   南宫瑾回神,感觉身子一派轻松,胳膊一撑,就坐起了身,先是捏了捏被子,又按了按床垫,目露不解。   花吟忙上前将被子往上扯盖到南宫瑾的胸口,嘴里满满的关切,“别冻着。”   他这才将目光放到花吟身上,花吟被看的不自在,随着他的目光将自己上上下下也给看了遍,在扫到自己的下半身时,因心中有鬼,自己吓了自己一把,而后不着痕迹的扯了被子的一角盖住。   “小狸,”他缓缓的说,仿若自言自语一般。   “啊?”花吟先是一愣,反应了下,不确定的指着自己,“你是在叫我吗?”   南宫瑾突然就笑了,不似平时的那种冷笑、阴笑、奸笑、似笑非笑,仅仅只是笑了而已,因为想笑而笑,简单,纯粹,融进了眼底,恍的花吟移不开眼,“瑾大人,你笑起来看上去像个大善人。”   “善人?”南宫瑾收了笑,嘴角扬起一抹讥诮,“我原本是不信这世上有善人的,可是自从我遇到了你……但是我又不觉得你是善……”   花吟一愣。   “你是蠢,”南宫瑾一叹,“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蠢人呢?”言毕不待花吟反应,已然起身下了床,逐件穿上衣服。眼角的余光扫到花吟之前放在五斗橱上的半成品牌位,袖子一卷拿在手里,只见“咔”的一声,牌位裂成两半。   花吟惊的“哎”了一声,南宫瑾偏过头看她,“我的小狸旁人碰不得,即便我要杀他,我自会亲手将他埋了。”   门开门合,衣袍翻飞,灌进一阵冷风,呆了许久的花吟猛的打了个激灵,脑子这才开始转起来,“这意思是……从今后我跟烈风的地位是一样一样得了?”   转眼临近新年,话说自从那晚后,南宫瑾待她的确比之前不知要好了多少倍,这让花吟受宠若惊的同时又益发忐忑不安起来。   只不过看南宫瑾的样子似乎真的只是将她当宠物养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她送去一份,也不会阴晴不定的动不动的就对她甩刀子眼或者直接上手掐一把。花吟深感生命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保障之余,又不得不时刻警醒自己,既然主子当自己是宠物了,那就要有做宠物的自觉。   首要一条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讨巧卖乖,装傻充愣,还有重中之重就是嘴一定要严!   你有见过哪只宠物到处说主子是非吗?有吗?有吗?有吗?   哦,鹦鹉好像可以哦……   唔?嗯嗯,总之,主子是个好的,一切好说,主子要是走上邪路,那就允许她做一只有正义感的鹦鹉吧!   年二十九,因为大雪满天,年货都购置的差不多了,街上往来行人甚少,商户们也大都歇了业。   花吟背着药箱,穿着厚实的棉袄,脚踩木屐,外披蓑衣,头戴斗笠,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大街上。   她刚从怡红院过来,就在不久前小红死了,她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却无能为力。   小红本是怡红院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丫头,专伺端茶倒水,因为被一个官宦子弟看上,给强了。这事发生在怡红院那种地方,自然算不得事,只当被提前开苞了。可不成想小红却怀上了,那样的地方怀的孩子,即使亲娘知道孩子爹是谁,当爹的也不会认的。曹妈妈安慰她说等过几日请了花大夫过来看如何处置。岂料小红不知哪弄来了一包大红花当天夜里就给喝了。三更天她开始腹痛难忍,而后便开始出血,这血一直流一直流,一直到了天亮,众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就跟死了一般,脸色白的像鬼,眼睛也直了。曹妈妈本还犹豫这样的日子还去叨扰花大夫不妥,最后实在没了主意只得厚着脸皮派人去请了。可当花吟急急赶过来,已是回天乏术了。   小红攥着她的手,眼泪盖了一脸,她说:“花大夫,我一直有句心里话一直没敢跟人说,如今我要死了,我也不怕旁人笑话我了。花大夫,如果有来世,我给您当小丫鬟好吗?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能服侍你就够了,我天天看着你,给你整理药箱,给你铺床叠被,你要饿了我给你做饭,你要渴了,我给你递水。三郎……”她忽然开始大哭,同时剧烈的喘息起来,“我知道我身子脏了,我已经不配说这样的话了,可是,我多想,多想陪在你身旁啊,哪怕是你家屋后的一棵树,你院子里的一株草,我甚至希望你身上背着的药箱要是我变的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天天跟着你,三郎……三郎……天怎么变黑了,我好怕……”   小红断气的时候,花吟一直抱着她哭了许久,姑娘们都劝她,说小红走的很安详,她是带着笑走的。   花吟踩着积雪,泪水撒了一路,脑海里一直浮现小红死时的惨景,她的身下都是血迹,姑娘们安慰她说小红是带着微笑走的。可是花吟知道,小红是有多么的不甘,她自始至终都将自己的手攥的那般的紧,花吟知道她对这个世界还有留念,她不想死!   花吟用袖子狠狠揉了揉眼睛,突然,斗笠似被什么东西砸了下,花吟胡乱想着心事,本不在意,可斗笠又被砸了下。   花吟抬头,只见对面酒肆二楼窗口正趴着一个人,那人锦衣华服,头上簪金冠。   花吟赶紧低了头,今儿个她心情差极了,一点都不想理这些人。   那人却突然扯着嗓门喊了起来,“花谦!果然是你!不要藏啦,我看到是你了。”   花吟提起步子就想快点离开,岂料越急越乱,竟扑倒在了雪堆里。   二楼窗口围观的众人哄然大笑。   花吟瞪了过去,人头攒动中,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让人厌憎的脸。   镇国公府二公子孙涛。   那个害死小红的人!   花吟恨的牙齿咯咯响。   也不知她的目光太凶狠,还是她赤红的眼睛带着泪惊到了那些人,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傅新误以为她是瞪自己,当即就笑不出来了,只愣在那,怔怔的看着她。   当此时,凤君默已然下了楼,伺候的小厮也随即跟上。      ☆、第66章      “你……”凤君默将花吟从雪地里拉起来,措不及防触到她那双泪眼竟怔怔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花吟心中有恨,胳膊用力一挣,就挣脱了凤君默的扶握,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纨绔子弟,”而后大踏步朝那酒肆走去,一路上踉踉跄跄,几次差点摔倒。   凤君默呆立在原地,晃了会儿神,这才捡起花吟掉在地上的斗笠跟了上去,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招她惹她了,更匡论“纨绔”二字真是太冤枉他了。   这家酒肆是京城最大最气派的一家,自然,有这两个“最”字,足以说明来这儿消遣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若是一般的人,抱歉,本店恕不招待。   不过京城内的百姓也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除非那些喝高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一般普通人绝不会进去给自己找不自在。   花吟一身愤怒的冲进去时,看门的小二先是挡了下,眼角余光扫到紧随而至的凤君默,忙矮下身子变成了打千儿,“客官请!”   花吟忘了脱木屐,冲进去时踩的地板蹬蹬响,及至踩上二楼的楼梯才双脚一蹬给踢了。   掌柜的瞧见了,不紧不慢的吩咐伙计将那木屐拿出去,并将花吟一路走来弄潮的地板给擦干。掌柜的是见过世面的,吩咐完继续敲自己的算盘做自己的事,丝毫不受影响。倒是小二心里不爽小声嘀咕了句,“怎么连阿猫阿狗也敢闯咱们云顶客栈了。”这话被掌柜的听了去,眼皮子一掀,狠瞪了他一眼。小二不敢多言,躬身退到一边。   且说花吟一路狂奔,到了二楼包厢,傅新他们那间房门早就被打开了。   只见一溜的公子少爷们闲适自得的或坐或站都在等她一般。   花吟双眼通红,气势汹汹的奔到包厢门口,一眼瞅到孙涛。   登时大吼出声,“孙涛!我日你仙人板板!”   言毕就扑了上去,双手扯住孙涛的衣领子将他往下一扯,想也未想,一头就撞了上去。   只听“嘭”的一声大响。在场的众人都替他们疼的牙酸。   孙涛当时是被花吟这阵势给吓傻了,措不及防挨了一下,但他毕竟是镇国公府的子孙,再不济也学过几年功夫,当即疼的他又怒又恨,抬起一脚猛踹到花吟的肚子上,将她踢出老远。   所幸花吟穿的厚,只在地上滚了几下,并未伤到哪里。但众人看孙涛那一脚挺重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小子别被踹死了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孙涛莫名其妙被这么一骂一打,闹的他没疼晕过去,倒差点气晕了过去。旋即冲了上来,就要再补上一脚。   却被反应过来的姜清源给抱住了,傅新也在边上喊,“孙涛,住手!”   凤君默刚进门,扶起躺在地上的花吟,正要问怎么回事,哪知花吟眼里根本没旁人,圆滚滚的身子挣扎着站起,竟开始扒身上的厚衣裳。   “孙涛,你有种今儿个咱俩单挑!”   在场的众人无不唬了一跳,花吟过了年才十四岁,又因是女孩子骨架小,虽然在女孩中算比较高挑的,但到十八九岁的孙涛面前还是差的远了。   这话正中孙涛下怀,自之前那次被花吟羞辱结下梁子后,他就一直气不顺,奈何凤君默曾亲自跟他打过招呼,叫他不要动花三郎,他就一直强忍着。也就在那天他气不过,晚上喝的醉醺醺的去了怡红院,刚巧听一个小丫头在跟另一个小丫头一脸少女怀春的模样说花三郎这啊好那儿好。孙涛一时热血上头,就将那小丫头给强了。不过这种小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醒来后拍屁股走人,酒醒了就忘了。   以上的缘故,花吟并不知道,要不然她非得愧疚至死。   她这般恨孙涛,还有个心结,上辈子,她扮百花仙子,被几个纨绔看中骚扰,孙涛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大哥被人设计陷害,也是孙涛设的计。   新仇旧恨一下子点爆了她,足可以想象得出,她这滔天的怒火烧的有多旺。   细思量,上辈子她渴望权势何尝不是因为她被权贵欺负怕了,她想立起来,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跪下去。   几下功夫,花吟就脱的只剩简便的几件衣裳了,那细胳膊细腿让她整个人看上去益发瘦小了。   孙涛讽刺一笑,想打却又左右看了几眼,道:“那你先跟他们说好了,不许帮忙,否则我这边要是揍了你,回头就有人找我麻烦,那我多冤枉啊。”   “少废话!”花吟扬起拳头,凤君默却突然拉住她,“你是想挨打吗?你根本打不过他。”   “小红死了,我要替她报仇。”花吟眼眶一热,眼泪就滚了下来,落在凤君默的手上。   凤君默仿似被烫到了,当即就松了手。   花吟脸上都是泪,扬起拳头就冲了上去。但孙涛毕竟是练过几年功夫的,花吟尚未近身倒先吃了他一拳,孙涛将她打倒在地后,赶紧跳开站在桌子上,嚷嚷道:“你们都看见了啊!是他要跟我打!我可没招惹他!要是我打的他缺胳膊断腿,或者一命呜呼了也是她自找的!可赖不到我身上。是吧?世子爷?”孙涛喊这话主要是冲着凤君默来的。   一群不嫌事大的公子哥儿们都跟着瞎起哄,凤君默见花吟那股子不干一架誓不罢休的架势,只得偏过头,暂且不予理会。   傅新见凤君默这般,也便不吭声了,他本身就是孩子心性,就算没事也喜欢整出点事来。此刻巴不得出点热闹,好打发时间。   大概是人在愤怒的时候都不怕疼吧,反正花吟被孙涛来来回回又踹又踢不知打了多少下,头发乱了,脸也青了,却是越战越勇,栽倒了当即一咕噜爬起来,喊打喊杀又打过去了。   打到最后就连傅新这个惯看热闹的都看不下去了,暗道还真是拼命三郎啊!分明一点功夫都没有,偏还要跟孙涛打,不是自己找打么!   正这般想着,思量着要不要拉开他们俩,岂料情况突然发生逆转,也不知怎么回事,大概是孙涛大意了吧,一直连孙涛身都近不了的花吟不知怎么地就抱住了他的腰,而后任孙涛怎么捶打都不松手,一通尖叫着就跟个小秤砣似的顶着孙涛猛的往墙上一撞。   孙涛的后脑勺被撞的不轻,花吟再猛一掀他的腿,他便仰倒了下去,随即她一屁股坐在孙涛身上,就跟疯了似的,对着他的头脸又抓又捞,比那发狂的野猫还狠命。   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孙涛被她缠住起不来,一面用手挡着脸,一面鬼叫:“是不是男人啊?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还挠起来了……”尚未嚎完,就听他陡然尖叫起来,比那厉鬼还凄惨决绝,原是花吟一脚踹上了他的命根子。   众人都看傻了眼了,纷纷不自觉的捂住了裤裆,这招狠啦!   却在这时,只听“嘭”的一声,原本关的严实房门突然被踹开了。   乌丸猛迅速后撤。   屋内众人看过去,只见兵部侍郎嫡长子,现任文渊阁大学士宁一山站在门口,与他一起的还有现任礼部侍郎韩老先生。   二人和凤君默打了个照面,忙拱手作了个揖,“世子爷。”   凤君默急忙回礼。   屋内二人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仍在缠斗,花吟之前被打的狠了,现在好容易扳倒了孙涛,抓咬挠扯无所不用其极,怎么阴怎么来,只管往死里折腾他。   孙涛惨叫连连,又是求饶又是喊救命。   韩侍郎看的眉头直打结,结舌道:“世子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宁一山也是一脸的不解,在他的印象里,凤君默一直都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虽然贵为王孙公子,却与那些纨绔大是不同。   “这个斗狗呢?”陡然一道冷嗤。   宁一山让了让,屋内众人才看到原来吏部侍郎南宫大人也来了。   傅新挥手示意,众人忙忙将那打不开撕不烂的俩人给扯开了。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你个断子绝孙的玩意儿!我叫你还敢玩女人!我咬死你!”花吟仍不解恨,叫嚣着。   孙涛只一味的哭,他是真哭啦,堂堂一个自命不凡,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居然被挠的毁容了,他能不哭吗?   南宫瑾之前在隔壁屋就听着像花吟的声音,现在反而不敢认了,待深深看了她一眼,从那鼻青脸肿的五官依稀辨认出是花吟后,心里想的却是——这孩子这般彪悍,不会真是妖精变的吧!   **   花吟被南宫瑾送回家时,她一直窝在南宫瑾的脚边,他的马车既宽敞又温暖,她在上面窝了一会竟支持不住上下眼皮直打架。   “小狸?”   “嗯?”   “我不明白一件事。”   “大人,您说。”   “我不明白你执着于我的理由,你要求名求利,跟着凤君默自然要比跟着我容易的多。而你又是这般彪悍,僵尸敢咬,王孙公子也敢揍,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你是因为怕我才委屈求全的处处讨好我。到底,你图的是什么?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因为瑾大哥曾经救过我一命啊!你是我恩公,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南宫瑾顿了下,又道:“你一直清楚救你的是乌丸猛,而我并没有让他这么做。”   花吟抱着他的脚,卖乖道:“对我来说都一样。”   南宫瑾突然拎起她,面色沉了下来,一字一句,“我需要理由,否则你这样会让我很不安。为了消除心里的忧虑,我或许会让你永远都张不开嘴。”   花吟垂了眼眸,再抬眼时,眸中满是真诚的光,“这么说吧,我是个医痴!我此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在有生之年攻克我所见过的所有疑难杂症,而瑾大人您身上的寒症引起了我浓烈的兴趣,我想治好你!我早就想和您坦白了,可是您好像讳疾忌医非常不愿意人给你看诊一般,但是求您了,请您成全我这颗赤城的想奉献医学的心吧!只要您让我给你看病,您叫我做什么都行……”      ☆、第67章      乌丸猛插着花吟的腋窝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后,花吟仍不死心,歪着头冲着马车上那垂下的厚重帘子好言想劝道:“大人,我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你回去好好想想啊,千万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可是真心实意的为了你好,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乌丸猛不自觉斜了她一眼,花吟都准备走了,想了想又几步冲回来,扑上马车,将头从帘子下塞了进去。   南宫瑾此刻正歪了半边身子,一只手支着额头,仿似在想心事,花吟的脸突然出现,倒小小的吓了他一下。   花吟鼓着腮帮子,说:“我是很有决心很有毅力的,反正无论如何你得答应我,否则我缠你一辈子,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乌丸猛给叉了出去。   南宫瑾顿了一会,不自觉“嗤”一声笑了,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且说花吟回了花府后,那一张猪头脸成功的引起一家老小又一番兵荒马乱。不过关心归关心,现在大家也不会惊慌失措了。因为谁都知道花小大夫命大,就算是病的快进棺材了也照样能起死回生。   夜里,花容氏将花吟的脸擦好药后,也没急着离开,而是坐在她的床边,一会点一下她的脑门,数落道:“你看看你!以前你爹还经常骂你二哥,说你二哥是家里的惹祸大王,现在看来真是委屈你二哥了,这正经的惹祸大王在这呢!在娘的面前居然还睁眼说瞎话说什么被疯狗咬了,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疯狗啊?牙齿全掉光了?光啃得你鼻青脸肿,就没见出血?”   “哎呦,要真是大片的血肉被撕拉下来,你还不得吓晕过去啊。”   “你知道还扯谎!娘也懒得问你了,左不过你福大命大,有菩萨保佑,总能化险为夷,只是你伤成这样,新年正月里走亲访友,你就顶着这张花脸出门?”   花吟自知有错也不敢回嘴,只埋着头玩手指。   花容氏叹了声,又道:“刚才是南宫少爷送你回来的?”   “嗯。”   花容氏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有句话娘一直憋在心里好久了,又怕你嫌烦。孩子啊,就算你有一颗济世的菩萨心肠,可你也别忘了你到底是个女孩子啊,而且你也许了人家了。那丞相公子再好,咱也不能去攀那高枝。娘以前虽心有不甘,可现在娘想的清楚明白了,找男人啊,还得找实实在在的,像你爹那样的,才能安稳舒心的过一辈子。”   “什么嘛!”花吟笑的肚子疼,“我压根就没把南宫瑾当男人!!!”   花容氏是秉持这很严肃很认真的态度和花吟谈到这事的,结果见她这般态度,不免有些气了,道:“你看你这什么态度,那南宫少爷不是男人,难不成还是个太监!”   花吟的表情登时就精彩了起来,手脚也不受控制的开始抽搐,却只是疯疯癫癫的傻笑就是不说话。   “真是越来越疯了,哎呦,以前我还说西岭配不上你,现在看来别是你糟践了西岭那孩子!”花容氏无奈的直摇头,叮嘱了她一声,早点睡,便起身走了。   花吟卷着被子仍旧笑,可是笑着笑着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她想到了小红,想到了人活在这世上的种种无奈,想到被命运耍的团团转的可怜人。   方才她是真的觉得发自肺腑的好笑,所谓乐极生悲大概就是这个理吧,她忍不住抱着被子呜呜的哭了起来。说不清到底是哭谁,就是觉得心头发紧,难受的不得了。   周金开战是在她十八岁那年,只有四年时间了,她不知道这四年内她能做到哪一地步,是否终究是一场空?一切又会历史重演?改变一个人有多难?她死后历经了那么多年才想明白,而这区区几年,就凭她能劝服一个人放下仇恨?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是痴人说梦!可笑又可叹!   花吟将自己埋在被子底下又闷哭了一场,直到哭累了,才昏昏睡去。   第二日除了眼睛有些疼,脑子倒是分外清爽,人也轻松不少。   她翻箱倒柜找了几两碎银子喊了平安到跟前,叫他偷偷送到怡红院就说是给小红的发送银子,无论如何也要她们收下。   平安不像福气,嘴大又喜欢刨根问底,收下银子就闷不吭声的悄悄去了。   花二郎直到年三十这日的午时才到的家,一家人担心的不得了,花大义打外头回来,见到二郎后,先是愣了下,谁知他突然虎目圆睁,拔了靴子,竟追着花二郎打了起来,口内嚷嚷着,“老子打死你个小兔崽子!打死了就省了你老子娘挂着念着了。”   一家人大呼小叫的在中间拉扯,乱得不成个样子。后来还是二郎自己双手钳住了花大义的两条胳膊,才平息了这场混乱。花大义额上青筋暴突,大骂,“了不得了!长本事了,现在连老子都敢还手了!”却见花二郎眼圈一红,突然松了手结结实实将花大义抱了个满怀,呜咽的喊了声,“爹……”花大义僵了会儿,松了手中的鞋,也抱着花二郎,强忍着泪,朝他背上拍了几下,“臭小子!担心死你老子了!”   众人问怎么回事,一大早就跟随花大义出去的小厮偷偷回说,早上老爷说礼部有事其实纯扯淡。老爷是偷偷跑到城门口专等二少爷去了,后来听说有一队商户被土匪劫了,死了好多人,老爷当时就吓傻了。   花容氏也跟着擦了回泪,这才招呼着一应老小仆从快关了门准备过大年。谁知大门刚要合上,丞相府的人驾着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花府,小厮儿打了个千,道:“花大夫,我们家大人有请。”   众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花吟上前询问了几句,却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叫家里的小厮回自己的房间取了药箱过来,片刻后小厮就背着药箱跑了来,花容氏面有忧虑,拉着花吟的手说:“早去早回。”又叫那小厮跟上去一起去看看。   花吟担惊受怕了一路,到了丞相府,花府的小厮便在二门外止了步,花吟随着相府的小厮一路行至南宫瑾的书房。在门口通报了声后,南宫瑾懒洋洋的喊了声,“进来吧。”   花吟这才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房门刚开,一股热浪扑来,这房间可真暖和啊。   南宫瑾手中拿了本书,见到她招了招手,“过来。”   花吟不知何事,忙小碎步跑到跟前。   南宫瑾也不起身,照旧靠在太师椅上,抬起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左转右转,上抬下拉,面无表情的将她看了遍,而后松了手,淡淡“嗯”了一声。   花吟莫名其妙,半晌见南宫瑾再无反应,轻声问道:“大人,你找我有事?”   南宫瑾看也不看她,翻了一页书,道:“没事了,你走吧。”   啊?花吟禁不住嘴角都抽了起来,这兴师动众的叫人喊了她过来,就是让她白跑一趟?耍这自己玩呢!   花吟心内腹诽千万遍,恼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南宫瑾又看了一页书,抬手拿水,仿似眼角的余光才扫到她一般,眉头微抬,“怎么还不走?”   大年三十啊!谁家不要在一起团团圆圆过大年啊!偏他他他他他他……   “那瑾大人,小的先跟您道声新年大福,祝您福寿安康,加官进爵!有事没事常开笑脸!小的先退下了……”花吟忍着脾气,鼻子都气歪了,回转身时,走路都带风。   开了书房门,一脚都踏出去了。   南宫瑾突然淡淡的开口了,“昨天你说的事……”   昨天?我说什么事了?哦!花吟身子一僵。   “我想了一想……”   花吟心头乱跳,蹭蹭蹭就退了回来,面上招牌式大葵花笑脸,不等南宫瑾再说话,扑到他书桌前,抢白道:“只要大人您答应我替您看病,我什么都答应您。”   “什么……都答应?”   “嗯嗯嗯!”花吟点头如捣蒜,突见南宫瑾笑了下,笑容古怪由不得花吟不防,“也不是什么都成,首先第一条不能违背道义!不能叫我做禽兽不如的事!不能做伤害旁人的事!不能……”   “总之就是不能叫你做违背你良心的事。”南宫瑾不再看书,而是一只手撑着头,看着她。   花吟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大人果然是大人,总结的真好!您说吧,您想让我为您做什么?”   南宫瑾用书轻推开她的手,道:“先存着,等我想到了再说吧。”   “哦,”花吟转了转眼珠子,“也成,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我那晚有给你诊过脉,虽然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复杂难辨,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是聪明伶俐、骨骼清奇的小神医啊,我在这方面是很有慧根的……”   “不急,先等你治好了我娘再说。”   “包在我身上!”花吟一挺胸脯,拍了一巴掌。   南宫瑾的眼珠子在他胸前转了一圈,又移到她的脸上,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尸毒也有养颜美容的功效?”怎么感觉这小子自从古墓出来后,越长越女人了呢!   “啊?”   南宫瑾却若有所思的撑着额头看她,不吭声。   花吟陡然被惊雷炸了般,头皮一紧,旋即明白,灵机一动,旋即做苦大仇深状,“书上说男为阳,女为阴。人为阳,鬼为阴。我寻思着,我咬了僵尸又被僵尸咬了,我被他们吸了那么多阳气,身上的阴气肯定加重了。哎呀!您也发现了是不是啊?我娘也这么说啊!她说我越长越像女人了……完了,难怪我这两天发现我的胸都长大了呢……大人,往后您要是觉得我越长越像女人,您会不会嫌我啊?可是我是正儿八经的男人啦,我跟您一样,纯爷们!就算我往后不爷们了,那也是为了保护你们造成的啊,您的负责替我辟谣……”   南宫瑾看着她一脸痛苦又郁闷的揉着胸部,表情有些些的微妙,他觉得……   他应该同情她。      ☆、第68章      年初二,按照习俗花容氏得去给娘家永安候府拜年,而这一日又是永安候府老太太的七十大寿。   这日一大家子起了个大早,花容氏又给丈夫并几个儿女精心准备了衣裳,花吟因脸上还有淤青吃了花容氏好几个白眼,花吟扁扁嘴不敢吭声。花容氏便拿出自己抹脸的雪花膏将她脸上的淤青给盖上了,若不是盯着她的脸细细的瞧根本看不出。而后又命她换上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外罩狐狸毛夹袄,头上挑了几簇头发编了鞭子一同挽到头顶,束了个发冠。真真一个金娇玉贵的俊俏公子哥。   花吟被花容氏打扮好,出了门来,迎面走过来一个小丫头,俩人打了个照面,小丫头一愣,花吟微微一笑,刚想打招呼,那小丫头突然一跳喊了声,“哎呦,我的娘呀!”同时满脸飞红,逃也似的跑走了。   花吟正不明所以,花二郎站在他身后呵呵的笑了,走上前来,一把勾住她的肩,贴在她耳边小声道:“了不得!了不得!真叫你这么下去,姑娘们都被你勾了魂去,男人们还有什么活路啊?”   花吟捶了二郎一把,兄妹二人正闹着,只见一人目不斜视的从他二人眼前婷婷袅袅的走了过去。   “哎呦!哎呦……”花二郎将花吟丢了开,几步就蹦到那人面前,张开了胳膊挡住那人,待看清今日一身盛装打扮的花三郎,当即就鬼叫起来,“哎呦我的奶奶哟!”   花吟三两步走过去,刚一触到三郎的脸就愣住了。   要不是那双眸子太过冷淡,花吟几乎都要以为上辈子的自己来到了自己面前。   花三郎理都不理他二人,掉转头就朝前厅走去。花二郎扶着花吟的肩笑弯了腰,花吟只管瞪着眼发呆不出声。倒是经过的老幺花钰将他二人一个骂做疯子一个骂做傻子,一派老陈的训了一回。花二郎又掐住花钰的脖子,嬉闹了一回才罢。   且说众人打扮收拾妥当,又备了贺礼,花家一家老小便往永安候府赶去。   因雪停了,天空放晴,花大义领着几个儿子都骑的马。本来花容氏拉了花吟要她一同坐马车,可是花二郎许多日不见花吟,兄妹二人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只揽着她的肩膀不撒手。花容氏瞪了他几次,他笑嘻嘻的放了,回头又给揽上了,叽叽咕咕咕咕叽叽。   花吟先是听二哥说了一路的风土人情,花二郎能说会道,惯会添油加醋,一番见闻被他说的比看折子戏还精彩。说着说着只听他话锋一转,突然说道一个姑娘头上,原是他从南边带了货到京城转卖,本来都谈拢了价格,却突然杀出个“女强盗”,据二郎描述说长了一双鹰眼,满嘴的毒牙,一脸肥肉,生生将他们的货款压了两成。   花三郎一说到那个女人,真真是一肚子的恼火,只恨的他拍了几回大腿,口口声声,等他发达了一定要给那女强盗好看。   花吟心头一跳,只不动声色,问了那姑娘的名姓。花二郎咬牙切齿道:“以前只听说过京城商户朱家有个母夜叉,我还不相信,暗道女人能有多厉害!这次真是长见识了!可恨我才做生意,又没那资本跟他们家耗,否则怎么可能让他们家占我这么大便宜,不过这暗亏我记下了,下回非得跟她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花吟听说是朱家,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长的肌丰肤白,眼中透着精明的姑娘。当即眉眼就弯了,也不多话,只捂着嘴笑。花二郎瞧见了不爽,大手一拍就压住她的肩,道:“你笑什么?”   花吟抖开他的手,意味不明的幽幽嘀咕了句,“嗯嗯,讨吧,讨吧,不讨怎么能讨到媳妇呢。”   花二郎还在兀自激愤,并未听见,长叹一声,道:“你说啊,她要是个爷们也就罢了!偏还是个娘们!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栽在一个娘们手里了……”   花吟心中想的却是,这朱家大小姐和善堂的梁小姐是姑舅姊妹,因为都没有亲生的兄弟姊妹,这表姐妹俩一直感情很好。上一世的花吟因为设计毁了梁小姐的容,致使她郁郁而终。这朱大小姐却是个精明能干的,一直暗地里调查,也就因为查出是花吟下的毒手,恨怒交加,才断了与花二郎的情。后来,二郎浪迹天涯,自此后没了消息。倒是那朱小姐自花吟入狱后,买通了衙役,念在二哥的情面上偷偷给了她一包药,让她在凌迟之前自己服下,免受折磨。可花吟性格也刚烈,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认输,虽心有悔意,嘴却很硬,未免连累朱小姐,断然拒绝了她的好意,甚至还发疯般的痛骂了她一顿。金人屠城时,花吟早就是紫竹林子老榆树下的一只恶鬼,后来她还和诸多小鬼们打听过,知道郑西岭率领大周百姓守城之时,朱小姐散尽家财,剪短长发,扮作男儿对抗金人,最终死在金人的长矛之下。   不知不觉到了永安候府,只见府外车马喧哗,早就排成了一条长龙。这些年永安侯府虽则一年不如一年,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场面上还能撑的过去。   花二郎见那一长排的车驾,个个豪华气派,用胳膊肘拐了花吟一下,道:“要不是我那批货款被那女强盗扣着,我也整几辆气派的马车。”   花吟扯了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说:“快别说话了,爹爹不是交代了不许告诉人你做生意的事,只说在家念书考功名。”   花二郎便住了嘴,一脸的不屑。   大周重仕轻商,这是不争的事实。   眼见着前头走不过,早有永安候府管事的迎上来,问了府上名姓,又命婆子引着花容氏一众女眷的车驾从西侧门入了府内。   而花大义等也早早下了马,由着管事的引到大门。有小厮牵过他们的坐骑,其中一人牵过花吟的小毛驴时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花吟也不在意,弯了嘴角,倒是管事的呵斥了一声,但花吟看的出虽然管事的言语中给了面子,但眉宇间尽是轻视。   永安候府迎客的是侯府的三房三老爷及其子并大房的长子次子等一干男子。   说来花大义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到了侯府竟有些怯了。当年他因被设计误看了花容氏的身子,差点命就交代在这里了。其实当时侯府对他要杀要剐,他脖子一梗,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时过境迁,现在还做了亲戚,心里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花大义领着儿子们一路走来,大概花吟长的太好了些,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到了门口,互相寒暄了几句。   只听一人突然喊了声,“花谦!”   花吟看过去,略顿了下,认出是容家长房第二子容欢。   他这一喊,引得三老爷也看向了花吟,其实方才第一眼他就看到了这个面若冠玉的小公子,只是正和花大义寒暄,还来不及问其他话。   三老爷笑眯眯的将花家三个儿子都看了下,而后单单拍了花吟的背,笑道:“这位可就是能给人开膛疗伤的花小神医?早就听闻小神医一表人才,妙手回春,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竟长的这般人才!”   花大义眉开眼笑,大凡到了他这个年纪,自己的成就已经不算什么了,儿女才是值得他们夸耀的根本。   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又有贵客到,花大义等便被让进去了。   在门口候客的容欢也趁人不注意,悄悄的溜走了。   到了正厅,内里已经满是宾客,大都是朝内的官员,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花大义和侯府现任当家容大老爷见了礼,大老爷对他不甚热情,花大义感觉得到,也不甚在意,倒是有礼部的同僚,花大义便寻了个空位坐下去,和同僚聊了起来。年轻一辈又被下人们引到另一处院子作乐去了。花勇怕父亲有事召唤,独独留下来陪父亲。   花二郎与花吟并排走着,正说着话,就见容欢从另一道门匆匆跑来,远远的就冲着他们招手连声喊,“花谦。”   到了近前,容欢挥手让下人们离开,说自己亲自领他兄弟二人过去。   待下人走了,容欢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偷睨了眼花吟,道:“上次见你伤的挺重的,没想到今日一瞧,竟半点看不出来。”   花吟虽然因为前世的记忆不喜欢侯府的人,但这辈子尽量让自己的心往宽里去,闻言笑道:“我有灵丹妙药。”   容欢当了真,一脸神往。   花吟见他这般,哈哈笑了起来,拍了二郎一巴掌,“二哥,回头将娘还剩的那半瓶雪花膏遣人送了来给这位容二公子。”   花二郎应了声,也哈哈笑了起来。   容欢反应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禁不住也低声笑了起来。   这一笑,容欢倒是放松不少,没之前那般拘谨了。   一路说笑到了一处名叫雅阁的院子,尚未走近,就听里头的公子哥们正在吟诗作对,谈书作画。      ☆、第69章      话说容欣领着花二郎花吟兄妹二人刚到一处名叫“雅阁”的地方,尚未进去,就听到里头有人正在做酸诗。   花二郎鼻头一皱,直觉就不想进去,但容欢朝前走了两步,回头见花二郎顿住了步子,张口就喊了声,“二表哥,快啊!”他这一喊,里头的人看到了他们,花二郎自觉再掉头走已不像,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去。   花吟知道二哥最烦和人谈论诗书,若是说道生意经倒是一套一套的,心中好笑,也不管他直接就走了进去。   里头单是年轻的公子哥儿就有三十多号人,要是再加上伺候的小厮丫鬟,满满堂堂很是热闹。   花吟一出现,俊俏惹眼的模样,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有人围了上来,容欢便将花二郎兄弟二人介绍了给了他们。   众人见了礼,有礼数周到的,也有面露不屑的,有称赞倾慕的,也有“啊”惊叹一声恍然大悟的。   花吟看了眼发出惊叹声的那位,认出他是时常跟着傅新他们一伙的,俩人目光对上,花吟朝他微笑着一额首。那人有些不好意思,也朝她拱了拱手,而后便背着她悄声和旁人议论了起来。   花吟见大厅内甚是宽敞,两边的小桌子都摆上了各色的糕点果子酒水,临窗的西边放着一盘棋,姜清源正和一人对弈,见了花吟,顿了一下,想过去又有些犹豫,那对弈的人却拉住了他,连声说:“快下!快下!怎么发起呆来了!”   临窗的东边书案上放着一幅字,众人之前都围在那品评。花吟料想定是哪位名家的书法,但因为离的远不曾看清。   且说书案旁站着一位许姓名添的公子,因素来和孙涛交往甚密,平日里更是以兄弟相称,这会儿听见容欢跟人介绍花谦,心头一惊,便留神细听了会,心中确定此花谦就是那个和孙涛几次三番过不去的花谦,面上便不大好看了。又见这花谦竟长的这般一表人才,模样俊美,心中又恨又妒。再一想孙涛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今日既然叫他碰上了无论如何得给兄弟讨个公道,也不枉他二人相交一场。于是许添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阴阳怪气的说道:“以前常听老人说,这男人啊不能过早的去那窑子寻花问柳,说是太早了折损阳气,会变的像个女人。本来我还不信,今日一看,真真老话不假,偏有那人毛还没长全,就鬼头鬼脑的只管往花柳巷子蹿,现在可不就男不男,女不女,一点阳刚之气都没了。若是再这般厮混下去,只怕不到成年,真就跟个女人一般无二了。”   众人听了前半段话,有几人就变了脸,待听到后半段,心有所感,便不再往自己身上疑,而后众人你觑我一眼,我觑你一眼,已然心知肚明,虽不知许添这话从何说起,但都明显感觉到了许添对花谦的敌意。   有和许添交好的少爷们也约莫知道些缘故,遂附和着冲旁的人说:“你们听说了吗?据说咱们京城来了位医术了不得的小郎中,专爱往素锦街跑给那里的小娘子们看病,却从来不收银子。”   许添马上说:“哟,竟不知京城内还有这样的善心人!”   那少爷暧昧一笑,幽幽说道:“银子是不要了,但也没说不要诊经啊,你说那素锦街的姑娘们能有什么给他?”   许添马上与他一唱一和道:“有什么?”   “自然是她们卖什么就给他什么啰!”言毕哈哈大笑,有几人也附和着笑了。   人群内也有人没忍住噗嗤笑了,但绝大多数毕竟都是有涵养的公子,只是面上存了疑,眼神有些儿古怪,倒没什么其他过分的反应。   花吟听了这话,尚未变脸,倒是容欢反应很大,又拽又拉的就将花吟给拽了出去,口内说:“表弟,我前儿个新得了一幅画,你随我去看看。”   言毕不由分说,拖着花吟就走。   身后响起一阵哄笑。   花二郎本要跟上,却被一人拉住,花二郎看了他一眼,原是生意上的熟人,于是便留了下来,和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叙了一回话。   话说那容欢只见过花吟两次,第一次是花吟伶牙俐齿大挫孙涛,第二次直接就跟个小老虎似的跟孙涛撕上了。容欢虽敬花吟是条汉子,可又怕她脾气暴烈,在祖母的寿宴上惹事,反倒中了那姓许的奸计,于是干脆拉着她走了,省的惹出事端,难以收场。   不一会,姜清源也追了出来,喊住他们。   容欢顿住了步子,见是姜清源很是高兴,又要给花吟引见。   花吟笑言,“太医院院使大人的孙子姜清源,我们认识。”   姜清源有些不好意思。   容欢乐的大家熟悉好说话,又说:“今儿雪景很美,要不我们去我家后头的小山上看雪。”   三人一拍即合,途中姜清源三番四次想对花吟致歉,但花吟一笑揭了过去,姜清源见花吟这般胸襟开阔,心头轻松不少,渐渐的打开话茬,和她讨论起医术来。   花吟倒是和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姜清源越听越惊奇,忽的,说道:“不知花兄弟师从何处,恕愚兄冒昧,请问令师可是攻邪派门人?因为实在是你的诸多医术言论和我们攻邪派太像了。不对,不对,许多方面更精益。”   花吟眉头一挑但笑不语。   姜清源见她这般,倒不好再追问,只说:“若是有机会,希望能和花兄弟多多请教。”   三人一路边走边说,相谈甚欢。   大概半个时辰后,忽见一小厮吭哧吭哧的跑来,老远就朝容欢招手,嚷嚷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出大事了!”   容欢怕失了体统,呵斥道:“有事且慢慢说来,这样大呼小叫的像个什么样!”   那小厮捂着胸口,急急道:“二爷,你真别怪小的着急,实在是雅阁那边的爷们闹起来了。二爷再不去,怕要闹到前头老爷那边去了!”   容欢一听大急,一面扶着小厮的手急急下山,一面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原来自容欢他们走后,那许公子便有意无意的找花二郎麻烦,二郎起先不理,那许公子却得寸进尺,后来二人便僵上了,最后也不知怎么回事,花二郎竟一杯茶水将许公子带来的那幅字给泼脏了。这下许公子可发了疯了,大呼小叫的揪住花二郎的领子叫他赔!   那字儿大伙儿都知道,是许公子转了几回手得来的,花了大价钱,至少得一千两白银。   花吟听了这话,吓得腿一软,幸得姜清源从她身后抱住了她的腰,才免得她摔倒。   花吟心中慌慌不曾在意,姜清源却愣了会神,也不知怎地,脑子当时就闪过一个词——不盈一握。   且说这三人到了雅阁,内里只听许公子一条声的叫嚷着,“我这幅字是费了老大劲又花了一千两银子转手得来的,你就赔我十两!我呸!不要脸!今儿个你要么立刻写字据赔我两千两,要么再还我一幅,不然这事没完!”   两千两?!花吟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有人握住她的手捏了吧,转头一看见是姜清源朝她安慰一笑。   花二郎被几个人按在座椅上,他动弹不得,反倒气乐了,道:“说来你好歹是官家公子,怎么就跟个几辈子没见过钱似的!两千两?瞧这张口就讹人的口气,顺溜的莫不是祖上就靠讹人起家的吧?”   许添一伙人听了,朝胸就是几拳。花二郎闷哼一声,容欢与姜清源忙跳进来,拉开几人。花吟紧随其后,刚往二郎跟前一站,二郎一把挥开众人,拉住花吟的胳膊就将她往身后一拽,昂首挺胸的护在她身前。   许添笑的好不得意,双手抱胸道:“哟,你这是什么架势,又没人说要拖了你兄弟出去卖了换钱!不过这小模样长的,啧啧……真要卖了,或许还能值些银子……”   “我去你大爷!”花二郎冲过去就掐住了许添的脖子,也就那么一会,旋即又被人给分开了。   许添一只手摸着脖子,咳嗽了几声,眼睛也急红了,怒道:“你毁了我的字还想害我性命!走!今儿个我们就找侯府的大老爷去评评理!”   容欢吓的满头大汗,这日他家里办喜事,要是闹出这是非,不是叫人笑话吗!这许添是个浑人,不怕事大,可是他怕呀,回头他不被他爹给揍死也要给骂死的啊!   姜清源也在中间劝和,说这两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今日又是侯府老太太的大寿,闹起来谁的脸面都不好,不若这事暂且揭过,回头再寻个日子大家坐下来好好商议解决。   许添倒也给姜清源几分面子,闻言倒不像之前那么凶了,只口口声声道:“那你先让他给我写个字据,让他承认弄坏了我的字,若不然回头他不认了这么办?”   花二郎大怒,道:“姓许的,你几次三番找我的麻烦,我一再忍让,可你扪心自问,你这字被泼上茶水,可是你绊了我的脚?”   许添自然不认,双方争执不下,眼看着又闹上了。   却在这时,花吟突然“咦?”了一声,却不知何时她已站在东边临窗的书案旁。只见她转头看向众人,道:“这莫不是烈亲王世子凤君默的字?”   许添恨恨道:“算你还有点眼力。”   烈亲王世子凤君默写的一手好字,众人对他的墨宝趋之若鹜,只是他本人谦恭,字画从不外流,因此坊间将他的字价格哄抬的极高。   随便一张字画,就能卖个成百上千两。   凤君默深恨外头的书画商人拿自己的字画卖钱,因此绝少对外赠字赠画,因此他的字画更值钱了。   且说花吟认出是凤君默的字后,心头反而松了口气,但见案上这幅字并没有署名,虽则笔墨已经被茶水糊的不成个样子,但依稀可以辨得是“绛云轩”三个字。   花吟嫁到烈亲王府二年,府内的角角落落她都一清二楚,认清这几个字,心头一涩,涌出几多不好的回忆,但旋即释然,噗嗤一声笑了,“许公子,你说你这幅字是花了上千两的银子得来的,可就这几个字只不过是世子爷给自家院子题的匾额而已,按理商家做了匾后,这字当送还王府的,却又落到了你的手里,莫不是你通过什么不可说的途经得来的吧?”   许添一听这话,当即红了脸,嘴上却更凶了,“你这小子什么都不懂!胡言乱语什么!我虽无缘与世子爷结交,但镇国公府的孙二爷可是与世子爷是经常往来的好友,我又与孙二爷情同兄弟,孙二爷跟世子爷求了这副字转赠于我又有什么奇怪的?”   “哦?那刚才谁说这幅字花了一千两银子?难不成是你孙兄弟跟世子爷求了字又转卖给你?呃……这个要是叫世子爷知道了,恐怕……”花吟上前一步,咄咄逼人道。   许公子被堵的哑口无言,登时恨怒交加,怒喝道:“反正你们毁了我的字,你们总是要赔我的,这个总没有问题吧!”   花吟一顿,在场的众人都晓得凤君默墨宝难求,问他要字画比要他办事还难。   姜清源心思一转,暗道自己与凤君默也算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虽然也曾求而不得,但是真要没脸没皮的缠他几日或许也有希望,再不济跟傅新求了,央他从凤君默的书房里偷几个字出来……   这般想着,他伸出手就去扯花吟的袖子,却拽了个空。只见花吟突然笑着冲许添道:“你要是从我要一千两白银我还真没那么多银子给你,毕竟我父亲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不似某些人的爹爹善于钻营,以公养私。”   许添听了这话正要急眼。   花吟朗声笑着又道:“倒是这烈亲王府世子爷的字我还能赔你一幅的,刚好前几日我跟世子爷讨了一幅,要不就直接赔你吧。”   这话一说完,在场的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与许添一伙的公子笑道:“当心闪着舌头!世子爷会赠字给你?你做梦还没醒呢!”   “容二爷,快去备一匹快马给我,我取了来还这位许公子就是了。”花吟说着就拉了容欢的胳膊,又冲姜清源和花二郎说:“姜兄,我二哥就暂且拜托你了,小弟去去就回。”   容欢被花吟一路拖着走,一边走一边激动的说:“你真跟世子爷求到字啦?没想到他那样那样那样……”   “那样抠门小气!”   “话不是这么说,是惜字如金!”容欢激动的不得了,嘴里又道:“许添那字一看就是从做牌匾的商行那里倒过来的,只是你那字是世子爷亲自送的,你给赔了他,岂不可惜……”   “带我去你的书房!”   容欢愣了下,不知何意,但他性子木,花吟说去书房,他就直接给领过去了。   到了地方,容欢才想起来问,“不是要去马圈牵马的吗?”   “牵什么马啊!我连马都不会骑!你过来,给我研磨!”花吟兀自解开衣裳,脱掉左边的袖子,活动了几下左手,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道:“多年不用这个手写字了,也不知还行不行!真要是不行难不成还真得厚着脸皮从凤君默求?哎哟……为难死我了……”   容欢惊疑不定,愣愣的看着她,道:“表弟,你这是干嘛?”   “能干嘛?写一幅字赔那姓许的啊!”   容欢一听这话当即就傻了,转而哭丧着脸道:“原来你没有世子爷的字啊!我就说么,他那么那么那么惜字如金的人,怎么可能随便赠人字画。唉!我真是笨!真是蠢!这下你海口都夸下去了,要是拿不出字,表弟你可连面子和里子都丢了!咦?要不这样吧……咱们就说世子爷赠的字不能转赠人,咱还是赔银子吧。你也别着急,我这里还有一百多两闲钱,我再跟我交好的兄弟借点,凑凑总能凑齐的……”   “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过来研磨!”   容欢哦了声,心神不宁的研了会儿墨,又将砚台往书案上一搁,“要不我将我前儿得的那幅章丘山的真迹赔他算了!”说话间就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那急切的模样,倒真心将花吟当成了兄弟一般。   却说花吟不慌不乱,从笔筒里找了把剪刀剪了一截挂在书房窗户上的布帘,一寸多宽,长长的一条。   容欢见了又跳起来,“使不得!就算你没钱又赔不了世子爷的字,也犯不着上吊啊!”   花吟用嘴咬住一头,另一头紧紧的缠在左手腕部,而后打了个结。   凤君默常年舞剑,腕部有力不同寻常,回回写字,常常力透纸背。花吟临摹他的字练的久了,总是感觉力不从心,后来她想了个法儿,用长布条将左腕缠紧了,果然倍感有力,后来那字写的就连凤君默本人都曾错认过。   容欢说话间,花吟已经从书房内找出一副裱好的空白卷轴,赞了句,“这个好!”扬手一挥,摊开在书案上。   容欢仍在喋喋不休,花吟拧眉运力,从案头挑了根大毛笔,蘸饱了墨。   气沉丹田,屏息不语,提笔一蹴而就。   只见上书: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容欢看的都傻了,花吟并不管他,丢开笔,背着手细细看了遍,而后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松了口气般,道了句,“真是菩萨保佑,虽然丢了多年,但功力丝毫不减。”言毕从屉子里找出一把扇子,对着那字轻轻扇了起来。   容欢猛然回神,眼睛瞪的又圆又亮,“表弟,你这字写的实在是……实在是……太好了!好的不能再好了!”   花吟笑,“比之凤君默如何?”   容欢又是一顿,而后表情更夸张,他刚才只顾看字没觉得,现在被一提醒,大惊失色道:“足可以以假乱真啊!表弟,你什么时候开始仿的世子爷的字?啊,就算是你想临摹他的字也要有他的亲笔写的字才能临摹啊!难道你家里真有他的字?”   花吟搁了扇子,又拿了支细毛笔,在底下写了几个小字:x年x月奉之赠奉之是凤君默的表字。   容欢大开眼界,喜的直鼓掌。   且说这二人做完这些后,花吟卷了那幅字,淡定自若的去了雅阁,倒是容欢跟在她身后激动的面红耳赤。   姜清源见他二人过来,忙忙迎了上去,花二郎也站起了身,惊疑不定的看着花吟,花吟冲二哥使了个安心的眼神,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展了那幅字。   众人一哄而上,瞬间将那幅字围的水泄不通。   花吟却不知不觉被挤到了外头,过了会只听里头有人喊道:“的确是世子爷的字!是他的字!”   花吟不着痕迹的吁了一口气,安了心,花二郎却拉了她一把,满眼的疑惑,花吟冲他摇了摇头,暗示他别说话。   众人便围着那字,奉若魁宝,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姜清源从人群中挤出来,满脸的不解,看了容欢一眼,只见他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地,显然的不想和任何人有任何交流。倒是花吟走到小桌子上自己捡了块糕点吃了起来。   许添因为得了这样一幅墨宝,心里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也不唧唧歪歪了,生怕花吟反悔,一把卷了那幅字,丢手给了跟班的小厮一再命他收好了。   花吟倒是没什么话儿,花二郎却讽刺道:“你那三个字两千两,那我弟刚给你那幅字除去署名,共有十五个字,二五一十,你是不是还得倒找我八千两啊?”   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许添得了实惠,嘴上也不好再硬下去了,忙赔笑道:“哟,花二爷,瞧您这话说的,刚才误会一场,既然你兄弟替你赔了字,咱们就两清了,你还计较个啥?”   花二郎还要言语,花吟拉了他一把,正在这时有侯府的小厮到了门前,打了个千儿道:“容二爷,后头院子太太姨太太们请您陪花家的二爷三爷过去。”   许添乐的他们都走,省的纠缠,听了这话忙不迭的说:“快走吧!快走吧!你们的外祖母等着你们呢!”      ☆、第70章      说来这永安候府,当年老侯爷受皇恩,封了爵,世袭罔替子孙可袭爵三代。   老侯爷统共三个儿子,独独大儿子文韬武略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天妒英才,将将二十出头就一命呜呼了。老侯爷大悲之下,许诺让大儿子的遗腹子袭爵。未免老二老三心里不痛快,又为了长房的孤儿寡母有个照应,老侯爷临终遗言,永安候府无论荣辱,世代不分家。   如今三房老一辈的三个爷们都没了,三房各有荣衰,大房独留了一个遗腹子,如今这遗腹子就是现而今袭了爵的容大老爷。二房因为一直生不出儿子,统共娶妻纳妾,足足有六房,或许是命中无子,姑娘倒是生了一堆,就是不见一个带把的,前年二老太爷寿终正寝,还在为无后悲叹不已。三房老太太早些年也没了,只留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那儿子可不就是之前在门口迎客的三老爷。   如今这容大老爷也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军中任职,小儿子就是容欢。二房七八个姑娘各有婚嫁。三老爷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今儿个做寿的就是昔日的长房遗孀,容大老爷的亲娘,如今府中最有地位的侯府老太太。   且说花吟兄妹二人随着容欢走了一路,容欢一直小声嘀咕,央着表弟无论如何下次也给他写一幅字。花吟诓他说,自己这份手艺很玄乎的,一年只能写一幅,要是想求她的字,一定要保证这事绝对不能对外面说,她就待下次力量积蓄足够的时候给他写。容欢又是激动又是失望,后来想通了,道:“越是难得越珍贵,”也就不纠结了。   容欢比花吟高出一截,花二郎见容欢低着头,模样亲密的挨着花吟说话,花二郎不自觉眉头一皱,大刺刺的挤到他二人中间,容欢也不在意,咕噜噜又挨到花吟的另一边挨着说话。花二郎又挤开他二人,几次三番,容欢回回说到兴奋处就被打断,终是急了,胳膊一伸箍住花吟的肩膀,就揽着她朝前快步走了,怎么也不给花二郎见缝插针的机会。   说话间就到了后头老太太等一帮女眷待的地方,院中设了个戏台,老远就听到咿咿呀呀的唱着。到了二门,有丫鬟婆子出来领了他三人,又说:“几位爷,里头都是太太小姐们,老太太说了,因为都是自家孩子也没叫年轻的奶奶小姐们回避,但爷们可千万不要抬头东张西望,免得冲撞了小姐们,只随我过去请个安就好了。”   三人道了声是,依言眼观鼻鼻观心随着婆子丫鬟去了。   渐渐走的近了,风中似乎都闻到一股脂米分的香气。   到了地方,三人一字儿排开,也不敢乱看,目不斜视的给当中的一位老太太贺了寿。   容老太太单单盯住花吟,笑了,“果然跟他姐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了,龙凤胎长的这般像也真是奇了!”   一众女眷都笑着称是,又说了许多恭维话。   容老太太又将花吟喊道面前,拉拉她的手,摸摸她的脸,问她缘何不去考功名,偏要去学医。又问她是否真的在相府给丞相夫人看病,而后又说如果她真的对学医感兴趣,就让她大伯父给她疏通疏通,进了太医院学个几年,往后好正儿八经的当个太医,别耽误了她这身聪明伶俐劲。最后又命丫鬟取来两样东西作为见面礼送了她,这才放手让她退了回去。   容老太太显然对于花二郎没有对花吟兴趣大,只问了学了几年书,考取功名等话,也给了见面礼。   而后花二郎兄妹又拜见了二房二老太爷的正妻,人唤二老太太,二人恭恭敬敬的唤了声,“祖母。”   花容氏的亲生母亲也站在二老太太的边上,花吟一见到她先是一愣,暗道难怪亲姥姥在永安候府过的艰难,就这年过半百仍旧风韵犹存,比某些差了一辈的小媳妇都美艳,怎不叫人嫉妒?   姨老太太见到两个外孙儿,心内一激动,就落下泪来,吓的她赶紧擦掉,也不敢多出一声气儿,只默不吭声的望着俩个孙子笑。   老太太们没有叫花吟他们拜见姨老太太,他们也不敢造次。不一会又被丫鬟们领下去了,花吟转头的瞬间不经意看到一排姹紫嫣红的小姑娘,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三弟,只见三弟在那群姑娘中宛若一株清荷一般,气质独特,清冷却美艳,静悄悄的绽放。   花吟被自己的想法刺激的一个激灵。   三人回去的路上,容欢拉着花吟说:“奶奶看上去很喜欢你的样子,往后若是得了空,咱们表兄弟多走动走动。”   花吟心头暗自摇头,也就是看上去而已。试想这位老太太自嫁入永安候府没多久就守了寡,一辈子清苦守着一个儿子,在后宅一堆女人中间立足求生存,又该经历怎样的困苦艰难,只怕是一颗心早就磨的千疮百孔,亦是人精中的人精了。   三人也没回去,而是在院子内逛了起来,刚转过几株梅花,就听到有人在嘤嘤的哭泣,继而一男子怒气冲冲道,“摸了你一把又怎地,以我和你家珍大爷的交情,就是我要他将你给了我也使得!”   容欢面上一僵,顿住步子,花吟却已经走了过去,展眼一瞧,嗬,熟人!正是云裳的丈夫宁半山!   那宁半山看到花吟后,一愣,旋即面上大喜,刚想开口喊一声阿妹,又陡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怔怔的看着她不出声。   花二郎也转了过来,扫了宁半山一眼,没说话。倒是容欢,冲那小丫头使了个眼色,“还呆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走!”   那小丫头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那宁半山嘴里的珍大爷是三老爷的儿子,容欢的表兄弟,而那丫头也是三房的。容欢懒得多管闲事,又觉得在府里当着外人的面撞上这事丢脸,便招呼着花吟离开。   宁半山却在这时反应过来,一脸仰慕的跑过来,朝花吟一拜道:“敢问这位小兄弟府上是哪里的?”   花吟本不愿搭理,但转念一想,她有任务在身,是要撮合宁半山与云裳这对怨偶这辈子做对相敬如宾的和睦夫妻的,不好得罪了他,怕以后不好说话,于是拱手回道:“我爹爹是礼部郎中,小弟姓花名谦,家中行三,家住西门弄。”   “哦!”宁半山闻言大喜,就差脱口而出一句浑话,道出人家姊妹的名姓。幸好及时刹住口,先做了自我介绍,又道:“贱内幼时与令妹交好,时常与我提起,去年冬有幸得以一见,真真与花兄弟长的一般无二。”   花吟心内骂了句,“你爹爹!”面上却笑着回道:“我与家姐是双生子,从小到大常被误认,幸好越来越大,差距也渐渐大了。”   闲话了一回,宁半山恬不知耻的加入他们,与他们一同说话遛弯了。   又转了一会,突听下人胡乱的唤“容二爷”。   容欢都恨死这些下人了,尽当着客人的面大呼小叫,暗道永安候府的脸都快被这些没规矩的给丢光了。   容欢恨的上前指着下人的脑门说:“若是没什么大事,看我不赏你四十个板子,再撵出府去!”   下人吓的磕头道:“自然是大事,要不然小的们也不敢这般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您!”   “还废话!还不快说!”   “是烈亲王府世子爷、小郡主,还有平西王府世子爷过来了,大老爷三老爷都让找您去招待呢。”   容欢唬了一大跳,虽然他们经常一处玩儿,但是那两位爷金尊玉贵的,最不喜这往来应酬,今日这是刮的什么风?   容府蓬荜生辉啊!   “来多久了?现在哪儿?”   “刚才您和花二爷三爷去给老太太贺寿的时候来的,待小的们得了消息去找您,您已经走了,这不一直找到现在才找到您,之前二位世子爷和大老爷说了一回话,之后说要去找您,小的们都当几位爷回雅阁去了,就将他二位也引到那里去了,谁知道您居然不在……”   容欢已经忘记了字画的事,只急着招呼贵客,抬腿就跑。   却是花吟在后头身子一晃荡。   花二郎和宁半山一人一边扶住她,宁半山急问,“三郎,你怎么了?”   “头晕,”花吟捏着额角,突然很想死一死。   容欢转眼就没了身影,宁半山也跟去了。   花吟拉着二郎的胳膊道:“二哥,我突然头疼的不得了,要不我先回去了,你回头跟爹爹说一声。”   花二郎白了她一眼,“要不是为了保护你,我早就走了!要走一起走,走!”   只是二人还未走出大门,就被迎面而来的侯府管事的给拦住了,说是府里已经开始摆饭了,让二位爷到光禄大厅就坐。   花吟说要走,管事的热情拦着不让,花二郎听说饭都摆好了,回了家也是冷灶冷锅的,不若吃了再走,于是强拉硬拽着就将花吟给拖去了光禄大厅。   说是去光禄大厅吃饭,其实饭桌都摆在院子里,积雪早就被铲掉了,地上铺了毡子,又在院子的角角落落烧了许多炭炉,暖和的很。   院子内正北边中间搭了个戏台子,大周人好歌舞,但凡婚丧嫁娶都会请舞乐班子来热闹一回,今儿个请的这班子据说是京城内鼎鼎有名的,为了叫所有人都能瞧到新鲜,因此男女宾都在院子内吃饭,只不过中间立了个两米多高十几开的屏风隔开,男宾们直接从大院门进来,女眷们则从光禄大厅的角门挨次进来。两边都看不到彼此,但若是有个大动静,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大周民风倒还开放,只不过大凡王侯高门规矩总是比寻常人家多些。   众人落座,花吟找了个角落拉着二哥坐好,花二郎也乐意,道:“不认识也好,吃完咱就走,也无需敬酒,省的麻烦。”   这头他二人刚在角落坐好,就有容大老爷恭敬的请了凤君默等人进了院内,他们身后一行跟了四五十个人,花吟瞧见赶紧矮下身子,抱着头捂着脸倒是从指缝中看到凤君默在各桌酒席间张望了下,但因容大老爷和他说话,又收回了目光。花吟一眼瞅到傅新手中抱着一个卷轴,当时只觉得当胸一箭,差点当即死过去。      ☆、第71章      凤君默被容大老爷引到了上首,凤君默自然是谦让着不肯落座,二人都互相谦让了一回,而后并排坐在了上首,傅新紧挨着凤君默坐了,小郡主则由婆子丫鬟引着直接由屏风过去到女宾那坐了。   满院子的宾客按照身份地位以及亲疏远近由容府的家人及小厮们引着纷纷入了座,众人说说笑笑间,谈古论今好不热闹,花吟瞧见爹爹大哥在比较偏的位置坐了,暗道容家终究是看不上他们花家的,无奈一笑,也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主位上的凤君默似乎仍在装死无意的搜寻着,花吟缩着身子将自己隐在宾客之中,心中思量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如今也没个主意,若是被凤君默逮着了问话,定然全是漏洞,不若偷偷回去,待歇个一二日有了万全的答复,再去会会他。   这般想着,她碰了碰二郎,但二郎此刻与他左手边的一个中年男子正相谈甚欢,说的都是生意上的事,花吟拉他,他头也没回,只抽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花吟见二哥这般,索性也不拉他回去了,干脆矮下身子,整个人蹲在地上,偷偷挪着往外边走,所幸他们本就在角落,除了正院门,还有个角门,花吟厚着脸皮在几个小厮怪异的眼神下,装出一副正在找东西的模样,迅速往角门挪去。   突在此时,只听一道女声特别高亢的响起,“呀!这不花三郎嘛!你怎么在这里!”   花吟吓了一跳,身子一歪,直接摔在了地上。   花二郎不明所以,回头找她,一看都跑到角门那去了,当即就喊了声,“三郎,你干嘛呢?”   其实花二郎这一声并不大,只不过女宾那里小郡主的那一声太过脆亮,男宾们一唬,一时都噤了声。   离的近的几桌都循着二郎的声音看向了她,花吟自觉再躲也没意思,只得站起身,因众人都坐着,立着的只有小厮和丫鬟,花吟这么俏生生的站着,惹眼极了,想让人不看到她都难,凤君默与傅新都朝她看来,几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花吟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尴尬,可是凤君默看她的眼神太深邃了,深邃的她不得不重新思考活着的意义。   女宾席又听小郡主更大一声的叫喊起来,“不会吧!他是女的!双胞胎姐弟!天啦!太像了!”或许是太激动了,下一刻只见小郡主从屏风的一侧跑了出来,“哥!傅新!你们想不想看三郎男扮女装的样子,快过来看!吓死我了!”   凤君默看了花吟一眼,转眼看向妹妹,沉声道:“佳音,越来越没规矩了!退回去,休得胡闹!”   小郡主鼓了腮帮子,面上有些恼,好歹听话的转了回去。女宾席内又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劝慰声,过一会便彻底归于安静了。   花吟趁这功夫,赶紧跑回座位坐好,幸而宾客众多,人头攒动,她一坐下瞬间安全感倍增,然而此刻她心里千回百转,暗道这顿饭吃过后还得有场硬仗要打,到底该怎么说,才能让凤君默对自己不起疑,蒙混过关呢?   她对凤君默余情未了,她不想承认!由此她打心眼里不想和凤君默有任何牵扯!但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是,因为小郡主不顾场合的连声惊呼,他们花家双生子算是在大周出名了。   另一桌上,宁半山已经在桌上和左右几名年轻男子聊开了,说是花家那大小姐,长的是如何如何貌比天仙,又是如何如何才高八斗。众人问,“比之镇国公府孙三小姐如何?”宁半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张口回道:“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哦哦惊叹出声。   众宾客入座,侯府的下人们在管事的指挥下,有条理的鱼贯而入,穿梭在各桌之间摆上酒水吃食,寿宴开始,戏台子上,有舞乐班子也开始唱曲儿跳舞。   花吟信佛不吃荤腥,只捡了几样果子并茶水吃了,却在这时有人向她敬酒,花吟本想拒绝,但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拎起酒杯就要往自己的酒盏里斟酒,却被二郎一把按住,同时不解的看了花吟一眼。   花二郎旋即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站起身,笑道:“我兄弟还小,爹娘命我看着他,对不住了,我替他。”   那人也不在意,一口干了,在坐的人笑着说道:“令弟也十好几岁了吧?又不是小孩子,少喝点没关系,况且这是老太太的寿宴,喜酒不醉人的。”   花吟忙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心内一再忏悔着,“菩萨对不住了!弟子实在没办法了,只有先装醉躲过这一劫,回去一定自罚抄写《金刚经》一百遍……呃……还是十遍吧……我现在时间紧张,待我日后出家了一万遍都使得。”而后又默念了好几遍,“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才站起身,接口道:“这位兄台说的极是,我先敬兄台一杯。”言毕一干而尽,花二郎想拦都拦不住,同时瞪大眼睛看她。   酒刚下肚,花吟旋即就被酒烧的满脸通红,眼眶都红了,看的众人哈哈大笑。   花二郎愣了会,继而面上大喜,揽住她的肩,小声道:“你终于想通啦!好得很!好的很啦!我就说嘛,滚滚红尘,咱们若不潇洒走一回,岂不枉活一场。你这样就对了,虽然这酒烈不适合你们女孩子,但今儿个高兴,哥哥先敬你一杯!”   饭桌上人多,花吟不便多说,只得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   花吟心里打算的好,喝个半醉,然后直接装死。待回了家后,再装两天病。主意打定,心头的大石落下,这才放松了身心和桌上的人说笑了起来。   酒宴过半,戏台上有丫鬟们摆了一张琴,边上焚了香,众人一看那架势,就知道待会要上来的肯定是位闺阁小姐。   大周人好歌舞,无论男女妇孺都会吟哦几首或弹琴跳舞,而即使是闺阁小姐在外男面前,只要蒙了面纱,也不会被认作失了礼数,反而是桩雅事。   不一刻,果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婷婷袅袅的上了高台。众男宾目不转睛,纷纷小声猜测此女子的身份。   而此刻的花吟嘴里衔了根筷子,面红耳赤,一只手托着腮帮子,醉眼朦胧的随着众人朝高台看去。   都说计划是美好的,实施是艰难的,花吟原本的半醉显然已然失控,她现在虽不至酩酊大醉,可已然糊涂了。   她以前只喝果子酒,也只是浅尝辄止,从来没有醉过。却不知男人们喝的酒竟这般的烈,两杯下肚,当时不觉得,没成想脑子竟不知不觉糊涂了。待花二郎反应过来,花吟自斟自饮又几杯酒下肚了。   且说那台上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永安候府三老爷家的嫡长女容芊芊,今年才十五岁,容貌娇美,善抚琴女红,读过几年书,会做几首诗,有些心计,因此很的容老太太的喜欢。   这世上除了皇帝的女儿恐怕没有几个人家不巴望着女儿高嫁,借此帮扶族中叔伯兄弟。永安候府自然也不例外,本来他们一门心思等着正月十五皇家琼花宴好叫自家姑娘去露露脸,借此寻一门好亲事,不成想烈亲王世子突然登门拜寿,永安候府老少倍感荣幸的同时,少不得有心思比较活络的生了其他想法,有偷偷劝道:“琼花宴上,真真是百花争艳,各府的姑娘们更是十八般才艺各显神通,家里姑娘虽然才高貌美,可到了那里,王孙公子们看花了眼,恐怕姑娘也要被埋没了,不若今儿个趁着老太太寿宴,也来了不少青年才俊,更有那人中龙凤的烈亲王世子,何不借此机会,叫芊芊展露一下才艺,不求别的,先在琼花宴之前博个好彩头,叫在场的老爷夫人公子们上了心,待到琼花宴自然是加分不少。”   说这话的人虽然嘴上说的含蓄,可是永安候府的人上至老太太,下至容芊芊本人都是抱着嫁王子皇孙的目标去的。   且说这烈亲王世子,其父和当朝皇帝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皇帝历来对这个侄子疼惜胜过亲子,况烈亲王就这一个儿子,其身份地位之尊贵,可想而知。又兼他人品风流,文武双全,早就是京城闺阁女子心中夫婿的不二人选。   那高台之上,小姐施了一礼,而后缓缓坐下,有丫鬟上前一步,脆声道:“今儿老太太大寿,我家小姐先祝老太太身体康健,仙福永享。”言毕朝着女宾的方向福了一福,而后又朝在场的老少爷们说:“我家小姐说如今大周国泰民安,百姓富足,全仰仗诸位老少爷们日夜操劳,为国尽忠效力,我等闺阁女子不能为国分忧,现奏一曲《太平调》聊以凑趣,一贺我大周太平盛世,万年基业,世代昌隆,二愿各位老爷少爷们官运亨通,家庭和美,三祝我老家老太太福寿绵延,长命百岁。”言毕,席上男宾纷纷点头赞好,那丫鬟又道:“诸位皆知这《太平调》是烈亲王世子爷所创,我家小姐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世子爷合奏一曲,恭贺我大周繁荣昌盛万年不衰。”   这话一说完,凤君默先是愣了下。   容大老爷不着痕迹的皱了眉。   且说女宾那里,容老太太也是变了脸,心内摇头,暗道:“扶不上台面的东西,光有小聪明,难成大事。”而在坐的众位夫人小姐们也是面上表情各异,心内看笑话的,腹诽的,不屑的种种。   容老太太向下手看去,单见花家那女孩儿仍旧是安安静静的坐着,闭着眼面上沉静。容老太太不由的在她脸上又停了几秒。   之前她刚进来,容老太太就被她绝色的容颜吸引,后来花容氏说女儿最近感了风寒,哑了喉咙,自始至终没听她说一句话。后来容老太太见她是个冰块美人,也在心内摇了摇头。但现在看她这般端庄娴静,又不由的生出了几分怜爱之情。   话分两头,那凤君默听了丫鬟的话尚在发愣,就有丫鬟举着一管玉箫,呈到他面前。凤君默从来都不是随便拂人脸面的人,见推不过只有接了。   一阵香风拂过,容芊芊指间一弹,因她太紧张了,第一声竟有些喳喳乱音。   凤君默又是一愣,几个音过去,原本这时候该吹响玉箫,他一愣神就没跟上。   容芊芊见凤君默这般,心头砰砰乱跳,又恨又急,结果越弹越乱,宴席之上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但凤君默不愧是谦谦君子,回过神后,忙忙的吹响玉箫,萧声婉转,缠绵而上。只可惜琴音已乱,凤君默不得不用箫声盖了杂乱的琴音。   但容芊芊不知凤君默一番好意,她熟弹《太平调》自然知道琴音为主,箫声为辅,如今箫声反而喧宾夺主,容芊芊生怕自己在凤君默心里留下糟糕的印象,于是更卖力的弹奏,结果弦曲越崩越紧。   凤君默心头暗道了声不好。   果然,只听“铮铮”一声,断了两根弦,琴声箫声戛然而止,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凤君默只怔怔的站着,没出声,容大老爷却豁的一声站起身,双目大睁,几欲爆出眼球一般。   断弦在大周人眼里意为大不详,更匡论正在弹奏《太平调》之时。   永安候府的脸被打的太狠了!   此刻就连原本大咧咧的小郡主也不敢多吭一声了,《太平调》是凤君默为大周谱的国曲,人人皆会,却也不是人人都敢乱弹的,永安候府的丫鬟刚才话说的大,此番断弦,难不成是老太太命不久矣,大周国气数已尽之意?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编排,由小及大,可就是不小的罪名了。   刚才说出那些话的丫鬟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容芊芊仿似傻了般,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古筝旁,眼眶蓄满了泪。   容老太太在那一头看的清清楚楚,当即一口闷气,捂着胸口直喊疼,拉着一旁的媳妇儿压低声音急喊,“还不快叫那丢人现眼的东西下来!还嫌我们侯府的脸被丢的不够?”   却在这时,一只闭着眼听曲的花三郎突然睁了眼,竟兀自站起了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朝高台走去。   花容氏刚才只顾看着容老太太那边,待她反应过来已然来不及,只急喊了句,“面纱!”   大周官宦之家的闺阁女子出门都会在发上别一块面纱,花三郎闻言在即将走出屏风之前,捻起一侧头发垂下的面纱,扣在了另一侧的发上。   他身段高挑,气质清冷,男宾那原本已然悄声议论开的嗡嗡之声,因他的出现渐次止住了。   花三郎倒也不客气,将容芊芊往边上推了一把,自个儿往席垫上一坐。   容芊芊瞪大了眼,身子已经软了。底下的太太夫人们一时不知这到底是唱的哪出,都没了声响,那候命的婆子丫鬟们也不敢自作主张,都站在原地没动。   花三郎坐下后,先是在高台上一扫,满座宾客,他视若无睹,很快他就在众多人群中一眼瞅准了已然醉傻掉的花吟,而后一抬手朝她凌空一指。   众人都循着她的指尖看去,花二郎不解,用手指了指自己,不自觉站起了身。   却见花吟慢了半拍,而后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嘴里衔着筷子,面上带着傻笑,将同一桌子在坐诸位跟前的碗都收罗了来,倒了酒,挨个洗了一遍,最后一扬手将残汁扬手一撒,倒在毡子上。   伺候的下人眼一瞪,恼的不行,却又不好发作。又见她挨个将那些碗,都倒上了不同分量的酒水,渐次变少。   花二郎回身看到,一把按住花吟的右手,低声警告道:“怎么又喝上了!”   花吟却不理他,左手从嘴里拿下筷子,“当当当”挨个敲下去,侧耳倾听,有两个或添或减了些。   其实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待花吟醉醺醺的调好碗里的酒后,花三郎左手托着右手肘,朝凤君默的方向纤指一挥做了个“请”的手势。   下一刻,不等凤君默反应,琴声铮铮,已然续上了方才断掉的《太平调》。   只是这断了两根弦的《太平调》……   琴声刚起,就有清脆叮咚之声缓缓跟上,应和而上,补漏不足,宛若浑然天成。   众人心头大惊,凤君默一怔过后,面上尽是喜色,或许是曲随心动,他不知不觉间已然吹响了玉箫。   一曲《太平调》被三人演绎的荡气回肠,激荡人心。   台上佳丽,双目微合,白纱之下,翩然若仙。再看凤君默,器宇轩昂,挺拔如松竹,俊美如神祗。而另一头的红衣小子,更如小仙童般,面若朝霞,顾盼生辉,一双筷子在她手里,灵动活泼,就跟玩杂耍似的。   在场众人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得到了极大的享受,一曲终了,鸦雀无声,众人都傻了。   却在这时,突然只听“啪”的一声,原是那个小仙童扔了手中的筷子,而后抄手抓起面前的一碗酒,一饮而尽,随即重重搁下空碗,一脚踩上凳子,大喊了声,“好酒!”言毕抄起一碗,又喝干,再要喝第三碗,被反应过来的花二郎劈手夺下。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花吟一把推开花二郎,突然眼睛在扫过台上之人时,呆了一呆,而后只见她突然一手指着高台之上,高声喊道:“花满满!你怎么在这!”      ☆、第72章      却说花吟吼完过后,尤不足,抬步就朝高台跑去,众目睽睽之下,三两下就爬了上去,上前猛的一扑,两手搭在花三郎的肩上,与他面面相觑,过了会,打了个酒嗝,突然又很愤怒的大声嚷嚷道:“花满满!不是说这一世要低调做人,一心向善的吗?你打扮的这么好看,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你想干嘛?!菩萨不是说了吗?这世间众生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强扭的瓜不甜,你何苦要逆天而行,执迷不悟?你不是发过誓,要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但求能偿了上一世的债,只愿这一生没有花吟这个人,大家都能各自圆满,也就知足了……呃……你是花吟,那我是谁呀?我是谁?”花吟显然已经醉糊涂了,说话的同时又从腕部取下绕了三转的佛珠就往花三郎的头上套去。   花三郎被她嘴里的酒味熏的直皱眉,抬手就推她,两厢拉扯之下,面纱就被扯了下来。   底下登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之声,因为那两张脸太像了,况花三郎在精致的打扮之下,简直就是出尘脱俗。   在坐之人宁半山显得尤其激动,当即就控制不住的喊出了声。   众人尚在怔愣中,花大义反应过来,忙推了花勇一把,叫他去拉人。   却见台上情况已急转直下,只见那出尘脱俗的佳人,虽露了脸,却不惊慌,仿若这世间的人于她而言都是虚无一般。忽见她抬出一只手一把揪住了那闹腾不休的小子一只耳朵,而后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揪住他的耳朵就朝台下走去,那小子护着耳朵,一路被拖着走,嗷嗷直叫。众人见那场景,俱都忍不住纷纷笑出了声。   却说花勇已到了高台之前,花二郎也跑了过来。花三郎揪住花吟的一只耳朵,一路走到台沿,众人正不解何意,只见她面无表情的松了手,而后朝花吟的后背一推。花吟尖叫一声,已然跌下高台,被花勇稳稳接住。而后花三郎眼睛都不多眨一下,拉上面纱,莲步缓缓,裙角翻飞,又从另一头下到了女宾坐席那边。   女宾那里,响起小郡主激动的呼喊,“太美妙了!太震撼了!花妹妹,我要和你义结金兰!”   且说花吟掉下高台后,在兄长怀里扑通了几下,花勇抱不住就由着她下了地,她踉跄了几下,却见凤君默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花吟眯眼看清,突然就跟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直直的看着他,既不晃荡也不闹腾了。   凤君默并未说话,只是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他今日来永安候府本就是奔着她来的,因着古墓的救命之恩,笼络王泰鸿等几件得她相助的大恩都要谢她一谢,况自己也有许多话要与她说,却因年前彼此都忙,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刚敲听说她花家今日都去给容老太太贺寿去了,想着今日反正也没什么事,不若来找她说说闲话,再当面郑重的与她约个时间谢她一番。哪料与她错过,却不想又让他发现了一桩奇事。   这世上仰慕他字写的好,仿他字的不足为怪,让他奇的是这字仿的竟这般的像,若不是他确信自己没写过,而后用心细细的看了,差点都将他本人给骗了过去。   他听那许姓公子说是花三郎拿来的,略想了下,倒也干脆认了,只不过又说这字是他亲自赠给花贤弟的,就这般转赠了不合适。遂讨了回来,承诺待过几日再亲自写一幅赠与许公子。   那许添听凤君默这般说哪有不允的,顿觉长了大脸,直高兴的手舞足蹈。倒是一旁的傅新吃了味,嘀嘀咕咕道:“大哥何时与花三郎关系竟这般好了?什么时候赠的字,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了,我跟你讨一幅都跟要你的命一般,他就那般容易,哼哼……”   且说凤君默到了跟前,却见花吟突然呆住了,两人目光对上。凤君默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不由得心头一震。   但旁人并为察觉,花二郎拉了花吟一把,花吟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凤君默当即伸手接住了差点倒下的花吟,花勇被挡了下,扶了个空。   花吟从凤君默怀里站起,抬起头,凤君默刚好低头看去,俩人目光又对上,旋即就见花吟红了眼,眼泪登时夺眶而出,而后只见她一咬牙,眼泪滚了下来,仿似下了极大的决心,猛的将凤君默一推,又挥开碍事的花二郎,遮着脸狂奔而去。   凤君默心思惶然,花家兄弟没看到花吟脸上的泪,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突听“哎呦”一声,花吟脚底打滑,才跑了几步,突然一跟头栽到地上,再没爬起来了。   花勇照着花二郎的脑门就扣了一巴掌,“你怎么也不看着她!看都醉成什么样了!”   **   话说花吟一场大醉,待她醒来已经是正月初五的早晨了。   感觉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不过醒来后却神清气爽,也没有头疼欲裂。   当家里人告诉她,她整整睡了两天三夜后,花吟直觉家人在诓她,后来弄清楚真睡了那么久后,只惊的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揉着肚子自言自语往厨房跑,“难怪肚子都饿的疼,原来那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啊。”   花容氏告诉她,这两天,有不少人过来拜访她,就连那烈亲王府的世子郡主都亲自过来了一趟,差点没把府里的下人给吓死。又说外面这几天都在传花府大小姐的美名,倒是花府的三少爷因为举止怪诞,外界褒贬不一。   花吟默默听完,待吃过东西后,就去了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唔……听说了缘师傅回来了,我得去看看她,顺便诵经念佛,好好静一静。   正收拾着,突听有脚步声起,花容氏、张嬷嬷、翠红走了进来,花吟只见翠红脸颊飞红,母亲和嬷嬷俱都是满脸喜色。   花容氏朝她招了招,“快来!替你嫂子诊脉。”   “嫂子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花吟拿出脉枕,单看她脸色并未看出什么不对劲。搭上脉,须臾后,花吟面上也露出喜色,摇头笑道:“原来是这样!恭喜大嫂!恭喜娘!”   翠红低头娇羞一笑,花容氏大喜,张嬷嬷激动的拍着桌子连声说:“我就说是吧,我就说的吧!”   花容氏见花吟打了个包裹,问她干嘛,花吟回说去月华庵探望了缘师傅。   花容氏心中不安,迟疑道:“你最近没有在想出家的事吧?你二哥说你酒戒都破了,而且你和西岭还有婚约,你……”   “这事还早呢,娘你别操心我了,现在大嫂才是重点。”花吟知道自己早晚要出家这事一直是父母心中的一根刺,为了不叫父母忧心,这事能揭过去就揭过去,她虽眷念红尘,可又不敢违背诺言,负了菩萨的再生之恩。   正说着话,张嬷嬷突然哎呦一声,大喊出声,当即面上表情大变,急急忙忙掩了门。   却在这时花容氏也翠红也看到了,都变了脸色。花吟尚不明白,只莫名其妙的将脸给摸了遍。   翠红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凑到她耳边,“裤子!裤子!”   因房间内没旁人,花吟要去月华庵自然要换上朴素些的衣裳,于是当着几个女人的面也没在意,直接脱脱换换。   花吟犹自不解,“裂了?”   翠红急了,“葵水!你来葵水了!”说完又想起花吟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子,又当男孩子般养大,恐她不晓得葵水是个什么东西,忙又要解释。   且不说花吟说了一辈子,她又是个医者哪有不知的,当即“啊”了一声,一溜烟蹿到屏风后面,须臾后,只听她大叫一声,“死了!”   因为突然来了葵水,花吟去月华庵的事不得不搁浅了,那么冷的天,又要走那么远的路,女儿家在这种时候最要紧的就是保暖不能过度劳累,且不说她自己愿不愿意去了,就是花容氏也是一百二十万个不允的。   花吟上辈子来这的时候,就容易闹肚子疼,有时候来的头一两日甚至疼的下不了床,花吟曾听说过女儿家成了亲有了孩子就不会再疼了,因此还着实向往了一下。   过去的几年太幸福了些,以至于她都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个女孩儿,往后这每月还得痛一下,这日子过的……   唉,真是旧愁未去,又添新忧。   或许是葵水的到来,重重的打击到了花吟,花吟不由的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感。   晌午过后,她就捂着肚子晃晃悠悠的到了三郎的院子。   三郎和她一样,都不喜欢人伺候,整个小院子安安静静,就见他一人散着头发,穿一件宽大的袍子,踩着木屐在院子内扫积雪。   真真一个雌雄莫辨,金雕玉琢的美人儿。   花吟手中拿着《老邪笔记》,刚一进院子,就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声,“真叫你这乌鸦嘴给说中了,我来葵水了!”   三郎不紧不慢的扫着积雪,闻言头也不抬,“恭喜你能生孩子了!”   花吟闻言丢了手中的书就砸在三郎的脑门上,“臭小子!懂的还挺多啊!”   三郎捡起书,弹了弹上面的雪水,“纸终究保不住火,我早就劝你修身养性,安安分分待到二十岁,你偏不听。如今你来了葵水又怎样?我又不能替你!”   花吟面上一垮,哀嚎了声,“要是我真是个男的该多好啊!”言毕一歪一歪挪到三郎的房间,然后四仰八叉的往三郎常睡的那个榻上一躺。   花三郎也放下了扫帚,走了进来。   花吟半只脚还挂在软榻外晃晃悠悠,唉声叹气道::“葵水就不用你替我了,替我当几天男人吧。”   **   次日一大早,花三郎听了花吟的话,背个小包裹就往月华庵去了。   家里不可能有两个花吟,也不可能有两个花谦,有一个花谦一个花吟也危险,谁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就找来了啊。   可是令花吟万万没想到的是,花三郎刚出了门,就被傅新逮到了。   最近傅新灵感突发,要排一出才子佳人的戏,可是那些个演佳人的小旦一个个就没有他满意的……      ☆、第73章      且说花吟鸠占鹊巢霸了花三郎的屋子后也如他一般,散了头发,随随便便套了件衣裳,就毫无形状的躺在软榻胡思乱想了起来。   或许是来了葵水,身子虚,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头脸被什么东西砸了下,花吟一惊,就醒了,睁眼的同时听觉也复苏了。   花吟一把扯开了盖在脸上的纸,只见云裳怒气冲冲的站在她面前,花吟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就见家里的丫鬟疾步跑到她面前,哭丧着脸道:“小姐,我拦了!她硬闯了进来,我没拦住!”   花三郎一个人住,最烦人无缘无故的闯进他的院子,而且为了守住俩姐弟的秘密,花大义夫妇也是明令禁止过府内的下人未进传唤不得擅入小姐的院子。   却说云裳见花吟自榻上悠悠转醒,睡眼惺忪,轻蹙娥眉,乱了衣衫,却别有一番娇憨媚态。云裳越看越气,指着她的鼻子口不择言的骂道:“贱人!”   花吟一愣,坐正了身子,只觉得小肚子内一股热流喷涌而下,她闭了眼张了嘴,表情古怪,匆匆说道:“贱不贱待会再说!我去去就来!”言毕提着裙子就朝恭房跑去。   云裳追着她喊了几声,花吟一面跑一面回头朝她挥手,“我去茅房!你等我!”   这般喊着一个不小心就一头撞上了廊檐下的柱子上,疼的她抱着柱子缓了好一会,才又跑开了。   与云裳一同过来的贴身丫鬟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云裳回身瞪了她一眼,转身回到了屋子内等着,花府的小丫鬟不敢走,也静静的站在一边。   花吟上过茅房回来,见云裳正对着一张皱巴巴的画像发愣,花吟脚步轻,到了跟前,瞧清了那幅画,一时没忍住,说道:“这是猪妖变的吧,天下间怎么有这么丑的女人!”   云裳吓了一跳,回头看了花吟一眼,嘴唇动了动,看样子是想笑,又道:“你觉得画上的女人像猪?”   花吟顺着她的手拿起那幅画,见边上还题了一首酸的牙疼的小诗,末了,又是几个字“绝色倾城花吟妹妹”。   花吟一激动,扯了一把,直接将那幅画给撕烂了,“谁呀!什么怨什么仇啊?这么坑我!”   云裳面上又是怒又是笑,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宁半山。”言毕睨着眼看花吟的反应。   “宁半山?有病吧他?他什么时候跟我结下的梁子啊,这么跟我过不去!”花吟一脸的恼恨。   “他的确是得病了,相思病!自那日永安候府见过你后,就一个人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待了一夜,就画出了这,而后挂在他书房的床头,茶饭不思。”云裳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气的胸口起伏。   花吟算是明白过来了,旋即顿足发誓,又拿郑西岭当了挡箭牌,急急撇清干系。   云裳面上怒容渐渐散去,看花吟的表情神态,心知是自己丈夫单相思,压根不干花吟的事,可心中不甘又委屈,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花吟见这般,挥手让丫鬟们都下去了,拉着她又是好一顿劝。   小半日过去,云裳总算是好了起来,擦着泪,拉着花吟的手,一口一个妹妹,我的好妹妹。又说我曾听三郎说过你害过一场大病,脑子有时候不大灵光,先前的事我还怪你,实属我不该。现在又出了这事,我更不该怨你,要恨只能恨我家那个死鬼,你和你弟弟一样都是好人,如此之类种种。   临走的时候,云裳直拉着她的手说,待有空了一定要去宁府找她叙叙话,她现在整日心头烦闷就差个开解她的人。   花吟送了云裳出府,这才想起来问小丫鬟,“家里的人呢?怎么半个人影都没?”   丫鬟回说老爷少爷们出去走访亲戚朋友去了,太太和张嬷嬷也一早出去了,倒是大奶奶在自个儿的屋子内做针线。   花吟应了声,刚回到三郎的院子,就见三郎披着湿淋淋的头发脚步飞快的回了来,花吟停住脚,正想打招呼,三郎却一阵风似的从她眼前刷了过去。   花吟愣了愣,随手关了院门,紧跟着就追了过去,见他沉着一张脸,嘴唇抿的死紧,花吟觉得他此时的表情很完美的诠释了一个词——恼羞成怒!   花吟小心翼翼的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你怎么啦?”   花三郎突然转向她,一字一句道:“我再也不要做花三郎了!”   “啊?”花吟瞠目结舌。   花三郎又怒道:“我也不要当花满满了!”   “哈?那你是什么?”   “我……”花三郎语塞,顿了顿道:“我就是我!我谁也不是!”   花吟尚未问明白,花三郎已然进了里间换起了衣服。   有丫鬟急匆匆进来说:“大小姐,太太回来了,叫您去她屋里说话。”   花吟应了声好,又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道:“我娘是说叫我过去,还是三郎啊?”   丫鬟说:“夫人都让叫了,不过三少爷那屋我刚去过,没人。”   花吟让小丫头先下去了,又折身进了里间,拍着屏风说:“三弟,走啊!”   “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从今后花三郎是你,花满满也是你!都与我不相干!请走……你!”三郎说着这话,就突然暴走了,推着花吟的后背就将她往外头赶,然后“啪”一声关了院门。   花吟在门口站了会,胡拍了会,嚷嚷道:“我说,你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幸啊?你快和我说说!我给你报仇雪恨去啊!”   “滚!”   花吟又在门口站了会,这才转身离去,一路上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种可能,就连最可怕的弟弟被恶霸看上,抢了去,都思量到了,花吟越想越可怕,最后倒把自己给吓到了。   转眼到了母亲那里,花吟先是恭恭敬敬的给母亲请了个安。花容氏正在想事情,见她进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突然幽幽的叹了口气,“唉……都怪你九岁那年那场大病,要不然这日子过的哪像现在这般烦心!”   花吟上前拉了她的手,问起缘由。或许是换了女装打扮的缘故,竟让她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有了些女儿家的娇憨之态。   花容氏怜惜的摸着她的头发,将今日一大早永安候府老太太请了她过去说话,又将说话内容一概复述了遍。   原是为了正月十五的皇家琼花宴,容老太太主动提出愿意带花吟一同过去。   说起这琼花宴,说白了就是王侯贵族未婚男女青年的想亲宴,不仅小姐们争奇斗艳,公子们更会各显本事。到了那一日,皇太后亲自坐镇,公子小姐们分坐大殿两侧,也不似寻常那般拘谨,讲究礼数,大家可以尽情的展示自己。   自然随后的便是相亲后的,订婚潮,结婚潮……   琼花宴后,到了三月初九便是大周民间的相亲节,俗称女儿节。   说来这琼花宴也是从女儿节里来了,原是大周国的皇太后是个喜庆性子,素来无事就喜欢牵线搭桥,关心这家的男婚女嫁,那家的开枝散叶。某一日她就想啊,这民间都有个相亲节了,何不皇室也搞一个相亲节,这样好男子能找到好女子,也不至盲婚哑嫁彼此错过了抱憾终身啊!   琼花宴源起十年前,当花容氏还是姑娘的时候,还没有正月十五皇家琼花宴这个说法,后来她跟随花大义去了边疆,对京城的事更是知之甚少了。   及至容老太太和花容氏提到想带花吟去琼花宴见识见识,花容氏愣了半晌还不明白到底是个啥?可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又不好问。   老太太说起这话的时候,花容氏心中忧愁的只有一件事,到底是叫三郎去还是叫花吟换回女装去呢?   且说琼花宴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作为含蓄的大户人家可不会将这拿到场面上说,因此容老太太自然也不会将话挑明了,只说自己喜欢花吟那个小姑娘,想带她去见见世面,又说琼花宴象征了身份和地位,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说自己是将满满当亲孙女一般的看的,喜欢她喜欢的怎么怎么地。   花容氏一时激动,忙答应了。   容老太太高兴,又与她说了许多话,大抵是去琼花宴的名额是有限的,她老太太很苦恼,因为这段时间不管是家里的媳妇儿还是外面嫁出去的女儿只要是家里有姑娘的都来跟她求名额,但是架不住她老太太喜欢满满啊,统统都没答应。   花容氏感激不跌,可是回到家里,就愁了——到底是叫三郎男扮女装去?还是叫花吟换回女装去呢?   但是花吟在听到花容氏答应了容老太太后,就已经头晕目眩了。      ☆、第74章      永安候府因是花容氏的娘家,所以再怎么着,出于护短的本能花容氏也不会轻易的将娘家人往坏处想。可花吟就不一样了,上一世侯府对他们家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她可是记忆犹新。   容家老太太的心思花吟大约也能猜到,大概是觉得花家的姑娘长的好,人又聪明,笼络好了,待嫁入高门,女人们搞好了关系,爷们在朝堂上也好有个帮衬。花吟直觉就想冷笑,回过神来忙口内念了声佛,自我反省道:呸!花吟啊花吟,就你这个坏事做尽的恶人还有脸指责旁人?我呸!我呸!   花吟自我检讨后,这才慢慢的将琼花宴就是皇家相亲宴的事实给说了。   花容氏惊的发怔,半日没有言语,突的一喊,“我不知道啊,老太太也没告诉我啊!”   花吟嘴一瘪。   花容氏懊丧的不行,“你都和西岭定亲了,再去那种地方,算个怎么回事啊!这老太太也真是的,怎么也不和我说清楚……哎哟,也怨不得她,都怪我自己不好,是我没问清楚。我当时一味的高兴老太太抬举你,又说你几个姨母的孩子中她最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娘做姑娘的时候,吃过你那些姨母们不少亏,娘一时虚荣作祟,兴头上就答应了,也没想太多……”   过了会,花容氏一击掌,一派轻松,“这样也好!我本来还为难到底是叫你去还是叫你弟弟去,现在好了,你俩都不要去了。今日已经不早了,明儿个我再去侯府一趟,跟老太太说清楚。”花容氏说完这话,又叹了声,面上万般可惜的样子。   “娘,您不是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这又叹什么?”   花容氏万般怜惜的理了理花吟额前的发,“可不是这话,况且你现在又是这么个情况,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只是便宜了郑西岭那小子了。”   花吟笑,过了会,犹豫着说道:“娘,我说句心里话你可不要生气。”   花容氏疑惑的点了点头。   花吟道:“侯府的人除了外祖母,其他人大都有些心计,待咱们不全是真心,你……”   花容氏拍了拍花吟的手,目光闪烁,似乎不想听女儿继续说下去。类似的话,花大义那直肠子早就没有方式方法的和她理论过,为此夫妻俩还闹的有些小不愉快。其实花容氏何尝不是个明白人,只是,不管怎么说,侯府是她的娘家啊。就算是娘家再对不住她,丈夫也不能说他们的不是,更何况连她的孩子们也看不起她的娘家人,因此花容氏只搪塞道:“你说的娘心里都有数,下次娘会注意。不过这次的事真怪不得老太太,是我自己没问清楚。”   花吟听娘这般说,便没有言语。暗想娘从小在侯府那种环境下长大,某些想法和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在侯府的人面前,她根本立不起来,只会将过错推到自己身上,不断地自我反省。所以花容氏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静坐常思记过,闲谈莫论人非。   娘俩又说了一些其他话,突听的外头吵闹了起来,不一刻就见张嬷嬷掀帘子进来,说:“夫人,丞相府的人急喊三郎过去,说是丞相夫人身子有些不好。”   花吟惊的从炕上下了地,花容氏却拽住她的袖子,转头对张嬷嬷说:“你就回说三郎不在家,他们那样的人家,就是太医院的太医都请得来,干嘛非抓着我们家三郎不放啊。”   张嬷嬷应了声,就待出去,花吟忙喊住她,又转过头朝花容氏说:“必须得我去!娘你安心在家。”   她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和南宫瑾搭上了关系,眼看着一切正朝好的方向发展,现在正是她大献殷勤,打入敌人内部的关键时期,她恰在这时候懈怠散漫起来,不是自毁长城么!   更何况南宫瑾还允诺过,只要她治好了他娘的病,他就同意让她给他看病!哈哈……   花容氏反手又拉了她一把,意有所指道:“你那个……”   “无妨,我会小心的。”花吟知道娘担心她来了葵水的事,但花吟又不是真的第一次来,早就能应付自如,也不放在心上。   花容氏取了花大义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盖了头脸,花吟这才随着张嬷嬷一同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匆匆换了衣裳,背上医药箱就出了门。   相府的人赶了马车候在门口,见了花吟过来,早有伶俐的小厮跳下马车,跪趴在地上,供她踩踏上去。花吟忙双手搀了他起来,自己往马车上一扑就上了去。   略算一算,花吟也有好些日子没去丞相府了,大年初一那天倒是去了,只不过丞相和南宫瑾不在,花吟只陪着南宫金氏和兰珠说了会子闲话,后来年初二她一醉就睡到了年初五,醒来后刚要跑路去月华庵就来了葵水,如此一耽误,就到了正月初六。   因这葵水才来第二天,量比较大,花吟一路上小心翼翼,到了丞相府后,也不似往日跟个小旋风般就冲了进去,而是踩着碎步子,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尚未进屋,就见兰珠迎了出来,花吟唤了声“干娘。”兰珠握住她的双手,笑着说:“也没大要紧的,只是昨儿晚偶感风寒,有些发热……”   俩人说着话,就进了屋,花吟一眼就看到南宫瑾坐在他惯常坐的那处地方,慢悠悠的喝着茶,看也没看她一眼,花吟体虚,精神头不大,挤了个笑,“瑾大人,过年好。”   南宫瑾微掀了眼皮子看向她,回了句,“不好。”   花吟语塞,干笑了两声。   南宫金氏嗔笑道:“三郎快过来,你别信你大哥胡说。”   花吟疾步走向她,南宫金氏靠在床头,早就伸长了胳膊,拉住花吟的手后,又顺着她的胳膊摸到她的脸,“怎么看上去比年前还瘦了些,脸色也不大好。”   兰珠接话道:“刚才一眼看到他,我也觉得这孩子脸色不大好,难不成病了?”   方才一路迎着风雪过来,花吟的小肚子早就咯吱咯吱的疼上了,面上自然不大好看,闻言,忙满脸堆笑道:“冻的,不碍事,缓缓就好。”言毕,低了头,蹲下身子,摆弄起医箱,准备给南宫金氏诊脉。   南宫金氏伸出胳膊,说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自从你给我调理后,倒是比从前大好了……”   “夫人就会哄我开心,用夫人的话说我自己的医术我自己也最清楚。”   南宫金氏点了下她的额头,“小滑头!我哪哄你了,虽不是大好,却也身子清爽了许多,不似曾经,清醒半日,昏沉半日,年年月月也分不清个白天黑夜……”   花吟给南宫金氏诊过脉后,说道:“没大碍,就是风邪入侵,开几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南宫金氏说:“我也说没个要紧,其实我终年吃药,府里也有专门的大夫,小毛病请了他们过来开几副药吃吃也一样,偏你大哥不放心,非遣了人去叫你过来。眼见着这天都快黑了,还叫你白跑一趟,也怪他心粗,不懂的心疼人。只不过方才我和你干娘一直在念叨你,你能来,我们见了你也高兴的很。”   却在此时,南宫瑾站起了身,说了声,“孩儿先下去了。”   南宫金氏点了点头。   过了会,花吟也走了出来,朝院子内的小药房走去抓药。她慢悠悠的走过去,不似平日那般走两步蹦三步,动作幅度也很小。   进了药房,点了灯,刚抓好药,正准备出去,却吓了一大跳。   原是南宫瑾靠在了门边,看他老僧入定的样子,也不知他来了多久。   “瑾大人?”   南宫瑾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她看,似乎很有深意,很有深意。   花吟被看的不知所措,心脏蹦蹦的跳,紧张的全身的血液都朝一处地方冲了去……花吟不自觉并拢了腿。   南宫瑾蹙了眉头,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小狸?”   “嗯!”花吟很紧张。   他突然伸手,掌心搭在她的头顶,“你不开心?”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我……挺好啊。”花吟不解何意,有些迟疑,又有些恐惧。阴晴不定的南宫瑾总会让她从骨子里感到害怕。   南宫瑾却从她的反应中读到了其他意思,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别这样,这口恶气我替你出。”言毕已然松了手,并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内。   花吟眨了眨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真的见到了南宫瑾,待府内的小丫鬟走了过来,推了她一把,花吟才反应过来,忙忙的去煎了药,这事也就丢在一边,没放在心上了。      ☆、第75章      待花吟忙完一切从相府回到家里已经是戊时了,虽然南宫金氏与兰珠都劝她歇在相府,可花吟来了葵水不敢掉以轻心,推三阻四找了七八个理由才勉强脱身。   到了家中,又困又累又乏,张嬷嬷领了个小丫头给她打了洗脚水。花吟站起身就要接过,张嬷嬷忙按住她,道:“算了吧,看你脸色难看的,你一年到头不要人伺候,可我们这也不是伺候你,像你说的,一家人总要彼此照顾不是?”   花吟全身酸软无力,一直强撑到现在,听了张嬷嬷的话,心头一松,直接就仰躺在了床上,嘴内喃喃道:“辛苦嬷嬷了。”   她这般说着,竟不自觉合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啪”的一声,花吟一惊,就醒了,迷迷糊糊睁了眼,见屋内还亮着灯,自己仍旧和衣仰躺在床上,只是不见张嬷嬷她们。花吟“咦”了一声,坐起身子,却见地下掉了一串佛珠。花吟忙忙弯下腰,暗道:“原来方才的声响是佛珠掉了。”   刚捡起佛珠,就见房门从外向内被推了开,了缘师傅突然出现在门口。   花吟一喜,连忙站起身,跑了过去,道:“师傅,您什么时候过来了?”   这了缘师傅却是她圆寂时百来岁的模样,可花吟似被猪油蒙了心般,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反而高兴的拉住她的袖子问长问短。   “快随我走!”了缘师傅却似另有急事,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跑。   屋外漆黑一片,积雪过膝,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这师徒二人穿街过巷,一路飞奔,花吟只觉的一阵阵心惊,却半点儿不觉得累,也不感到冷。   转眼到了一处大宅院,这师徒二人又飞檐走壁,进入了内宅,刚想进入其中一间屋子,房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给拉开了,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人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   花吟吓的大叫,那人却毫无反应般从她面前直直的走过,转眼飞身上了屋顶,顷刻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迟了!迟了!”了缘师傅突然哀叹一声。   花吟回过神,只见那屋内一个年轻男子面目扭曲的仰面躺在地上,走的进了才看清那男子哪里是躺着的,分明是脖子被完全拧断,头被转到了背后。   花吟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般。   “快去!阻止他!”了缘师傅突然朝她后背一拍,花吟“啊”的一声,已经不由自主的双脚飞奔而去。   她一路狂奔,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可她的双脚却目的明确。   须臾功夫,又进了一处深宅大院,直接穿过几间屋子后,险险在一张大床前刹住了脚。   大床上一男一女,赤身裸体交叠在一起,正到得趣处,女子似疯似颠拍床大喊,男子粗喘如牛大汗淋漓。   花吟差点一头撞上那男人的后背,待她看清后,只羞得面红耳赤,紫涨如猪肝。   却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柄长剑破窗而入,花吟耳聪目明,猛然一个虎扑压在男子身上,那柄长剑几乎贴着花吟的后背铮铮钉在床后的墙面上。   却说那正在驰骋的男子差一点儿就到最高处,经这一吓,愣生生憋了回去,只覆在女子身上,半日没有爬起来。   床下女子不知男子怎么了,还当他已经到了,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口水泽泽的亲吻。而男子面容惊惧,呼吸都短了,只青着脸朝身后看去,却未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但刚才那突然鬼压床一般的重压又从何而来?再一偏过头,只见一柄长剑闪着寒光,正钉在墙上。   与此同时,那女子也看到了长剑,当即吓的惊呼出声。   屋外那金面之人一击不中,眸中寒光毕现,抬手间暗器已然捏在了掌心,正要掷进去了结那二人,却听一道熟悉的急喊,“瑾大人,不要!”   南宫瑾眉头一松,四顾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哪里有半个人影?   也就这走神的功夫,有府内巡逻的家丁已然被屋内的尖叫声吸引过来。   南宫瑾听到了脚步声,再想杀那二人已然来不及,足尖轻一点,已然飞上了屋顶,转眼就淹没在了黑夜里。   花吟一路跟着他,不自觉间就到了丞相府。待随着他一同进了屋,却见他步伐突然僵硬了,整个人都似冻住了般,许久后才见他缓缓摘下面具,那张脸硬的如同一块白玉,眼底含冰。   花吟心有所感,张开双臂就要扶他,却从他的身体里陡然穿了过去,花吟恍然回神,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啊!难不成自己这是死了?   花吟被这一吓神魂归位。睁开眼时,屋内漆黑一片,只有屋外昏暗的月光映照着白雪透着些亮光。四更的棒子刚刚响过,花吟只在床上呆了呆,突然惊醒过来!   “死人了……瑾大人……”   花吟一把掀开被子,忙找了衣服匆忙穿好。   屋外滴水成冰,正是夜里最冷的时候,花吟抱紧自己,去了马圈。管驴马的老王头听到动静,踮着脚尖贴着墙沿走了出来,手里举着扁担差点打下去,花吟急喊,“王老爹,是我!”   老王头眯眼瞅了好大会,喊道:“我的小祖宗哦!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你这四更天的这是要干嘛哟?”   “我要去一趟相府,那里有人病了。”   老王头忙去喊他儿子起来。   花吟说不用,牵着小毛驴就走了。   他儿子还是披了衣裳就追了来,花吟回不住,说了好些客气话。那小厮打着哈欠道:“三少爷瞧您这话说的,我的命还是您从阎王爷那给拽回来的,我们一家欠你的恩情几辈子都还不完,你还跟我客气个啥,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   这老王一家子是花家到了京城后才雇来的,当时他家小子害了一场大病,差点去了,幸得花吟妙手仁心给救了回来。   这主仆二人到了相府后,只拍了一会门,就有人应了,却没急着开,而是开了角门上头的小窗口,提着灯,探了脸出来,喝问是谁。   花吟忙自报了身份。   里头的人听了没说话,直接开了角门,迎了进来,问,“花大夫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花吟没多说,只让门房牵了自己的毛驴去马圈,又叫跟随自己一同过来的小厮先去相府守夜的班房歇歇,待天亮了再回去。   相府的小厮客气的将老王头的儿子拉进了班房,又是煮茶又是倒酒于他取暖。   另有一名小厮提了灯引着花吟去了南宫瑾的院子,到了二门口,小厮又喊了守夜的丫鬟。   丫鬟看到花吟,也奇怪的问了句,“花大夫昨儿晚没回去?”   花吟含糊的应了,因花吟去年在相府住了许久,与他们上下都很熟悉,她待仆从们和气,仆从们也敬重她,她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因此丫鬟也没存疑。   到了南宫瑾的寝室,小丫鬟便立在门口站住了。   花吟轻拍了拍门,候了半天没动静,她略想了想,便正准备推门,小丫鬟却突然伸手挡住了,一脸担忧道:“花大夫,有什么事您还是明儿再找少爷吧,少爷这都睡熟了,您就这么直接进去,我怕……”   花吟拿过小丫鬟手里提着的灯,温和一笑,朝她挥了挥手,而后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所幸房门并没有插上门栓,但屋内黑洞洞的,花吟直接在烛台上引了烛火。刚一转头看向床榻,就见南宫瑾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偏着头对着她的方向,一双眼睛黑亮的惊心。   花吟吓了一大跳,忙缓了缓扑通扑通狂跳的心,几步上前,握住南宫瑾的手,面上也换了担忧之色,“你说奇不奇?我梦到你犯了病,实在放心不下,便过了来,没想到你真的……唉……”花吟放下药箱,偏过身子的瞬间看见掉在地上的金色面具。   她已经知道南宫瑾太多秘密了,于是她脚一勾就将面具踢到了床肚底下,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南宫瑾的房间本就很暖和,为了保证温度,窗门紧闭,房间里甚至有些透不过来气。   花吟才待了一会,就胸闷气短。   她站起身,想开了一扇窗透气,却刚走开两步,脚就迈不开了,回头一看原来是衣服的一角被南宫瑾捉住了。   花吟顿了下,比划道:“我开半面窗子透透气,你这屋里太闷了,虽然你畏寒,可这般透不过来气于你也不好。”   南宫瑾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他闭了眼,松了手,仿似刚才他什么也没做一般。   花吟开了一扇窗后,又开始解自己身上的厚衣裳。   南宫瑾一直盯着花吟看,面上的表情随着花吟一件件扒了身上的衣裳,而变的越来越古怪。   终于他忍不住开口了,“你就在边上陪着我吧,不用上床了。”   “啊?”花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面上刚要发热,又很快散了去,她笑,“我上你的床干吗?你屋子这么暖和又不需要我给你取暖!不过我最近倒是琢磨出一套十八摸的掌法,要不要我给你松松筋骨?”   南宫瑾全身僵硬,此刻就连表情都冻住了。   花吟倒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一面开始解南宫瑾的衣裳,一面一脸严肃的说道:“我最近一直在想,你的病根一定是受了极寒之苦,伤了根本。虽然目前我还没本事替你除根,但是我倒是想了一套按摩的法子,可以助你活血缓解你的痛疼,要不,试试看?”   南宫瑾没说话,花吟便当他默许了。   待南宫瑾的衣裳被扒的只剩中衣中裤时,花吟在南宫瑾咄咄的目光逼视下好歹住了手。   而后只见她虚抓了几下十指,再贴上南宫瑾的身子,按着脉络穴位,从上往下,一寸一寸的揉按了下去。每按一处就问一下感觉怎么样。   南宫瑾疼的根本没力气说话,也不理她。   直到她按到他的腹股沟处,还要朝四周按去时,南宫瑾突然抬起胳膊迅捷如电,两指钳住她的脖子,只轻轻一带,花吟就一头撞入了他的怀里。   南宫瑾几乎是磨着后槽牙说道:“别乱摸!”从他冷酷的眉眼足可以看出,他是在郑重的警告,而不是开玩笑。   这个时候花吟装傻充愣的本事几乎是得到了完美的诠释。只见她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纯洁无辜的让人心疼,又加上她一脸的懵懂茫然。   南宫瑾一闭眼,松了手。   “大人,你怎么了?”花吟继续装傻。   南宫瑾不说话。   “瑾大人,你刚才叫我别乱摸哪?”   “……”   “瑾大人……”   “嗯?手能动了。”南宫瑾伸出手隔在俩人中间,岔开话题道:“似乎有点用。”   花吟看他那样,暗暗瘪了瘪嘴,仍旧给他细细按了去,只不过避开了那处。   待南宫瑾再次醒来,外头已然大亮,他略抬了抬头,见花吟趴在他的腿上睡了过去。   南宫瑾坐起身子,盯着她的睡脸看了好一会,脑海里却突的回荡起昨儿夜他正准备对都尉公子痛下杀手之时,有人突然喊了一声,“瑾大人,不要!”   他分明听的清楚那一声儿就是她的声音,可是他也清楚的知道,她肯本不可能出现在那。   南宫瑾怔怔的愣了许久,花吟却突然从梦中惊醒了,抬头迎上他的视线,许是没做心理建设,猛然看到,吓的尖叫出声。   南宫瑾一脸的不悦,半晌,“你怕我?”   “没,没啊。”花吟自己都觉得这回答不自然。   “怕就怕吧,只是除了我,旁人都不需要怕。”言毕抬腿一抖,花吟就自他的腿上跌趴在了地上,不疼。   各自梳洗过后,有小丫鬟来请南宫瑾去用早饭,说是丞相大人吩咐的。   南宫瑾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去了。丞相大人等了南宫瑾有一会,远远就看到了他,待他近了,丞相顿了下,也随着他笑道:“难得看到你心情很好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瑾眉头一弹,不答反问,“爹爹这么早喊了孩儿过来不知有何事?”   丞相笑的暧昧,“之前我一直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一直不说,这下好了,马上就到正月十五的琼花宴了,你自己去看,待你相中了,爹替你去求皇上指给你。”   **   且说花吟离开南宫瑾的院子后,只在小丫头们的班房内找了点水随便擦洗了下,小丫头们逗她玩儿,在她脸上涂了玫瑰露,弄的她一身都香喷喷的。   花吟心头有事,背着药箱直接出了府,一路急行,到了镇国公府见里头没什么动静的样子。   她分明记得昨儿晚上她入梦后来的就是这里,也不知那到底是自己的一场噩梦,还是真的发生了命案。   正当她兀自发呆之时,突然被一人叫住了。   花吟回头一看,却见宁半山肿了半边眼睛正乐呵呵的朝她喊。   花吟无心应付他,只略一点头,问了声好。但宁半山看到她却是异常兴奋的样子,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她,“走,兄弟!找个地方喝酒去!”   花吟一听酒就怕,推脱着不去,可宁半山毕竟是男人,力气比她大了去,只几下花吟就被他拖着走了。   喝酒的地方是云顶客栈,似乎京城的公子哥们都挺喜欢在这种地方吃吃喝喝,气派呀!   宁半山要了间包厢,点了几样吃食后,便叫小厮在外头守着。   好一会过去,宁半山也不说话,只闷头喝酒,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   花吟等得着急,遂捡了个话头,问道:“你眼角的伤是怎么回事?”   花吟不问倒还好,岂料一问,宁半山竟然委屈的眼睛都红了,而后只听他唾沫星子乱飞,桩桩件件数落起云裳的不是,一口一个母夜叉,丧门星!   花吟听的眉头直打结,心里暗道:你俩一个吃喝玩乐酒色赌全沾,一个娇生惯养母夜叉,倒也是绝配。何苦来哉互相伤害啊?   且说宁半山骂一回,花吟就在边上劝一回。俩人骂骂劝劝,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后来宁半山激动的一把握住花吟的手,双眼朦胧道:“兄弟啊,你说哥怎么就这么命苦啊,没找到像你这么善解人意的娘子呢?”   “我是……男人!”   宁半山打了个酒嗝,自知失言,忙改了口,借着酒劲急迫迫的说道:“花兄,在下自见过令姐后一见倾心,如今茶不思饭不想,心里想的,梦里见的,都是令姐。愚兄唐突,可是感情这种事,说来就来了,愚兄也……”   花吟觉得若是此刻她嘴里含着茶,她一定会控制不住的喷他一头一脸,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宁半山居然看上了她她她她她她……不对,应该说他是看上了三弟弟弟弟……   “其实,我姐姐真没你想的那么好,她冷漠,她自私,她任性,她坏脾气,她母夜叉……”   “花谦!”宁半山突然恼了,酒气冲天的朝她吼,“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姐姐!她哪里得罪你了!我不许你这么说她!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像她那样美好的女子,你不知道那天我在侯府见到她往高台上那么一站,轰!我的脑子当时就炸了,当时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非她莫属了……”   花吟忙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猛的来回摇晃了几下,“你要冷静!你已经成过亲了!”   宁半山擦了把泪,反手握住花吟的肩,“兄弟,哥哥今天约了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事,为了你姐姐我可以休妻再娶!我家那母老虎,我早就想休了她了!我要休了她!”   最后一声,宁半山喊的尤其的大声,歇斯底里一般,看来是压抑的不轻啊。   却在这时,包厢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了开,只见云裳脸都快气变了形,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宁半山,你再说一遍试试!”   宁半山听到云裳那一声儿,本能的浑身一抖,但一眼瞧到花吟那张酷似他朝思夜想之人的脸,当即豪气冲天,抄起桌子上的一碟花生米,“啪”的往地上一砸,“臭婆娘!我就是说你怎么了!”   云裳怒急,眼泪也随着滚了下来,也不讲什么仪态了,抱起条凳就朝宁半山身上砸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花吟自然不能幸免于难,二人被云裳一路从云顶客栈的二楼包厢追打到了大街上。   宁半山尤不知死活,各种难听话骂了个遍,云裳也不甘示弱,尽显泼妇骂街本色,花吟夹在二人中间,左劝不停,右劝不住,倒是被他夫妻二人推推搡搡,踉跄着朝后摔了出去。花吟虚空划拉了几下,眼看着就要一屁股栽到地上。却被人突然从身后托住,稳稳定住身形,花吟吁了一口气,正要道谢,回头一瞧——   嗬!冤家!   今儿个出门,肯定没看黄历!      ☆、第76章      凤君默看向怀里的人一眼,只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   花吟却一脸见鬼的模样,挣扎的很厉害,脚刚一站稳,就弹出去几步远,万般警惕的看着他。   凤君默负手立在白皑皑的积雪之上,松竹一般,垂眸瞅着她,嘴角噙着笑,他正想去找她,难得与她撞见,甚巧!甚巧!   花吟生怕他提及那幅字的事,忙忙的又挤到宁半山夫妻二人中间,这个拉一把,那个扯一把,好话说尽,却白挨了好几下。   凤君默看的哭笑不得,突地拧眉沉声呵斥道:“宁半山!”   宁半山一怔,虽然他看上去醉的厉害,可是他心里明白着呢,凤君默这一喊,他和云裳对打的动作不由的慢了下来,云裳借机拽着他的头发扯了几把,痛的他嗷嗷直叫。   原本跟在凤君默身后的几名侍卫也一并上前隔开了他夫妻二人。   云裳虽然蛮横,但在凤君默面前也不敢造次,只抬着袖子捂着脸呜呜的哭。   花吟站在云裳边上,轻声细语的安慰,云裳就冲着她骂,花吟也不恼,由着她骂,待她喘口气的功夫,忙陪笑脸说好话。   凤君默看得好笑,暗道这小子真个心肠比姑娘家都细腻。若是将来哪个姑娘嫁了他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恰在这时,一队官兵小跑着过来,见到凤君默领头的顿了下,而后上前磕头朝凤君默行了礼。   凤君默看他们的穿戴认出是大理寺的人,不免奇怪,于是问道:“你这大早上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办案?”   那狱长面容严肃,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镇国公府的表少爷昨儿晚被人杀了,李大人命我等捉拿嫌犯。”   凤君默一愣,蹙了眉头,“什么人这么大胆?”   那狱长也没急着回话,而是退到一边,朝身后的衙役喊道:“来人啦!还不将嫌犯花谦给拿下!”   众衙役呼喝应声,手中抖着绳索铁链就要拿人。   却说花吟早有防备,一听狱长这话,身子一闪就敏捷的躲到了云裳身后,口口声声喊冤。衙役顾忌云裳身份,不好贴身硬来,直气的干瞪眼。   凤君默也在这时喝住了众人,拧眉看向狱长,那狱长忙推说是李大人让他们拿的人,与他不相干。   凤君默最是公道讲理之人,闻言也不为难狱长,只说:“我随你们一同过去。”   狱长张了张嘴,面有难色,却不敢再多言,只能请了世子爷。   路上,凤君默先是问了狱长几句话,但狱长只是办事的,至于缘由则一问三不知。凤君默又转过头问了花吟许多话,花吟也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装傻,殊不知她此刻心里跟明镜似的,暗惊那晚的梦竟然是真的,只是不解南宫瑾为何对那镇国公的表少爷与都尉公子痛下杀手。虽然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是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难受,回想南宫瑾那晚杀人的干净利落,花吟不由的自心底深处升起一股无力感,一点用都没有,一点用都没有,他还是他,自己所有的努力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到了大理寺,凤君默直接被引到了公堂之上,早有几人迎了上来,众人互相见礼,凤君默一一看去,除了大理寺的人,还有镇国公府的二老爷,尚躺在躺椅上腿脚不利落的孙涛,都尉大人的公子齐瑞达,另有许大人家的少爷许添,再有两名打扮艳丽的女子跪在地上,花吟也一并被衙役推倒在地上。   凤君默询问案情,起先齐瑞达和许添见镇国公府的人在都还支支吾吾的,后来凤君默动了怒,大理寺卿见此忙附和着说了些义正词严秉公办理的官话。这二人才吓的乱抖,遂一五一十的将案子牵扯到花谦的缘由给说了。   原是初六那天先是傅新遇到了花谦,强拉硬拽的非要他给自己的新戏扮旦角,三郎那天的脾气尤其的古怪,又冷又硬,全程拉长了脸不说话,傅新自觉没意思只得放了他。殊不知傅新这头刚走人,镇国公府的表少爷顾青书说要替表兄弟孙涛报仇寻那花谦的麻烦。   起先许添因着在侯府刁难过花谦,后来还有幸得了凤君默的墨宝,心知他二人关系匪浅,不愿得罪,又因花谦一表人才,心中早就服气,本不愿搀和此事。但架不住顾青书夹枪带棒,语带藐视,许添年轻气盛只得随了他们去了。   这齐瑞达是个浪荡公子,前几日花家姐弟在侯府大出风头之事早有耳闻,一直无缘得见,此刻更是心痒难耐,顾青书一提议,当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于是三人迅速筹划,先是找人暗中跟踪花谦,而后用一盆凉水将花谦淋了个通透。   许添装作路过,热情过分的非拉了花谦到一处客栈梳洗。   说是客栈,其实就是万花楼。   因是白日,万花楼关着门,姑娘们都无所事事,或睡觉或绣花或抚琴,各忙各的。   顾青书早就要了一间房,而后要许添从后院的角门将花谦给硬拉了进去。而后又命人烧水,又跟花谦说了许多好话。   且说这花三郎,本性纯良,虽寡言少语,看似冰冷不好接触,实则他最是善良单纯,许添那般待他亲热,他只当是姐姐认识的朋友,虽然心里头仍旧抗拒,但实在回不住许添热情过度。   却说许添将花谦骗进房后,越想越害怕,索性借故上茅房偷偷溜走了。   而另一头顾青书和齐瑞达则估摸着时间带着两个姑娘来了。   他们本计划待花谦洗澡之时,弄俩个姑娘进去伺候他,不管他愿不愿意,反正在几人纠缠在一处之时,他二人再跳进去羞辱他一番,最好是吵闹的人尽皆知。   岂料,他二人趴在门缝上往里一看,当即就吓怔住了,原是里头有位绝代佳人披着湿透的长发,正在理衣裳。   顾青书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不由自主的就将门给推开了。   那花三郎此刻穿的就是青楼姑娘们的衣裳,他性子木,不通人情世故,亦不明白这世间的是是非非。许添要他洗完澡再走,他急着去月华庵就没洗澡,见绣床上摆着一套女子的衣服以为是给自己的,就直接穿上了。在他看来并无不妥,因此当顾青书直愣愣的闯进来时,他只是抬了抬眼皮子,并无任何其他反应。   顾青书无法相信眼前的绝色美女竟然是个男人,上前就对花三郎动手动脚。   三郎虽然木,却极恨人碰他,自然挣扎起来。但那顾青书已然十二岁,力气比三郎大了去,两下功夫便摸上了三郎的胸,扁扁的,仍不死心,又朝他身下摸了去。   三郎那处被捏,旋即涨紫了脸。   顾青书大感失望,可心已经被迷惑住了。   而齐瑞达本身就是个男女通吃的,见此情景,也心痒难耐,冲进房来对花谦围追堵截。   这俩公子哥,一时起了色心,百般调戏花谦,而花谦毕竟不是柔弱女子,虽起初被吃了豆腐,但后来拼劲全力好歹没被那俩混蛋给压制住。   且说那许添走了后,越想越怕出个什么事自己担上责任,刚巧经过傅新的戏院,于是在门口犹豫再三迟迟没有进去,恰被傅新看到,就喊了他进去,许添还在犹豫,傅新贼精,脑子一转,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三郎身上,遂逼问了起来。那许添吓的双膝一软就跪下了,只简单的说自己恍惚看到三郎和俩个人去了万花楼,其他一概不说。   傅新一听这话,顿觉有意思,急吼吼的就去了。   到了那,几下功夫就找到了地方,老远就听到里头传来东西打砸的乱响,而门口聚了好几个青楼女子拍着门朝里喊话急的团团转的样子。   傅新心下存疑,脚步飞快,那青楼女子一见傅新就跟见到了救星一般,老远就喊上了,“傅大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这话喊的声儿大,明显是喊给屋里人听的。   因万花楼和怡红院斜对面,怡红院的姑娘经常得花吟看病,后来也有万花楼的姑娘慕名而来,姑娘们得了花吟得救治,自然铭感于心,这头刚一闹起来,就有眼尖的姑娘仿佛认出是花吟,只是还纠结不确定,待细听了顾青书和齐瑞达的声音才确定就是三郎男扮女装了。   有姑娘壮着胆子进了去,本想打圆场囫囵过去,可顾青书他们根本不吃她们这一套,一起都将她们给撵了出去,后又锁紧了房门,甚至用个圆桌子给抵住了。   傅新大感不妙,当下一脚飞踹上去,差点折了腿,门还是好好的。幸好跟随他的家丁粗壮,几下功夫就将门给踹开了。   里头顾青书和齐瑞达吓的不轻,花三郎衣衫凌乱,面上赤红,一双眼睛几欲喷血。   几个妓女上前就将三郎团团围住,护在中间。而此刻的三郎已然怒急,挥开了众人就大步迈了出去。   傅新急忙跟上,不好再激怒三郎,可见他那身打扮,恐怕这一出去定然会招致流言蜚语,因此急命其中一个家丁脱了身上的衣裳叫三郎换上。   三郎也不回避,闪身到了一处围墙后就换了衣裳,也不道谢,一言不发的就走了。   傅新不好阻拦,再回头时,那俩人早就趁人不备跑了。   傅新气得有气发不得,只得喝令在场的人不许声张出去,否则重罚。而后又自言自语说了许多要拿那俩人性命得狠话。   且说凤君默听了这番叙述,已然气的变了脸色,又见跪坐在堂下的花吟面上怔怔,一副怒恨交加又万般委屈的样子,心中不忍,当即冷笑道:“听你们这般说来,明明花谦才是受害者,怎么他又变成嫌犯了?若要拿人,岂不是傅新更有嫌疑!”      ☆、第77章      花吟听了那些话都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好了,那顾青书的名字于她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唉唉……真个是前生今世,恩怨纠葛,剪不断理还乱,最终还是一场孽缘。   那一晚顾青书死状凄惨,面容扭曲,她又一门心思追着金面人没看清楚,只记得来的是镇国公府却不想死的居然是他!   上辈子的花吟初来京城在女儿节上大放异彩后,看上她并用尽手段想得到她的可不就是这孙涛顾青书表兄弟俩,那齐瑞达说来也是帮凶,许添与他们熟识虽然也露过面,可是记忆太久远,若不是又发生这种事,挖空脑袋一回忆,花吟都忘记了上辈子还见过他。   那一世,孙涛、顾青书、齐瑞达等都先后死在她手里,而后又被她嫁祸于人,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世居然同样的事又发生了。   起初她刚听那些话,因着三弟被欺辱,心中又恨又怒,眸中颜色都变了,而一道木鱼声乍然在脑子内响起,只炸的她仿似洞穿了耳膜,抱头痛呼滚倒在地。   不过也就那么一瞬,待她回过神来,见凤君默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正蹲在她的身侧满脸关切。   花吟定了定神,眸底一片清明,与凤君默对视片刻,花吟低了头,一只手隔开凤君默,低声道:“世子爷,我没事了。”   凤君默怔怔的看着她。   突的,有人咳嗽了声,凤君默回头,扫过众人的脸,方才是大理寺卿好意提醒,可镇国公府二老爷、孙涛以及齐瑞达的脸上都出现了一抹古怪的神色。   凤君默心知他们心中的龌龊想法,当即寒了脸,掷地有声道:“花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敬他服他,视他如手足,若是在场之人谁又生那混账念头,可别怪我凤某人下手狠绝!”   这几人红涨了脸,大理寺卿忙打圆场,连说请了花少爷过来配合调查,绝无他意。   孙二老爷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又有公职在身,就这般被凤君默呵斥,难免脸上挂不住,于是阴阳怪气的张口了,“我侄儿顾青书虽然爱开玩笑,但与人向来不结仇怨,只除了前一日与这个花谦有了些许误会,可当晚他就被杀了,怎不叫人起疑?况且巧的是,齐公子也遭了暗算。就算世子爷有心帮护,也要等李大人审过再做定夺吧?”   凤君默冷冷睨了他一眼,俩边正僵持着。   李大人突然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嫌犯花谦,本官问你昨夜午时至申时身在何处?”   不知怎地,花吟脑海里竟不由自主的浮现昨夜南宫瑾杀人的画面,她控制不住的眉头一皱,闭了眼。   堂上几人面色各异,就连凤君默都的心都提了上来,因他突然想到了古墓那段的往事,三郎这人实在太奇怪了,会破百尸棺,又无畏无惧的冒死为他吸毒,甚至连那僵尸都敢咬,又有什么他不敢的?恐怕这世上只有他不愿做的,根本就没有他不敢的事。自己虽然赏识他,却谈不上了解,更不知道他是否还藏了其他本事!   但,凤君默信他是个善良的人!   “大胆花谦!还不从实招来!”孙二老爷一瞧有问题,抢过了李大人的惊堂木重重拍了一下。   只吓的在场的众人都是一跳。   “他和我在一起。”一道清清淡淡的男声突然响起。   众人不由的齐齐看向大堂门口,却见南宫瑾不紧不慢的由远及近的走来,身上披着厚实轻盈的大氅,手中捏了精钢软扇。端的是气度无双,风华内敛。   乌丸猛抱着乌金宝刀紧随其后,因乌丸猛身上的气息太过肃杀,所过之处,众衙役无不缩紧了骨头,大气也不敢出。   “昨儿他和我下了一夜的棋,至四更天歇在了相府。”南宫瑾行至花吟身侧顿住步子,随即单手提起了她。花吟跪的久了腿脚发软,不由自主的挂在他的胳膊上。南宫瑾动也不动,似笑非笑的看着大理寺卿。   以前南宫瑾做刑部侍郎之时与李大人多有接触,彼此熟悉的很,李大人一只对南宫瑾颇为欣赏。   “这案子交给我,三日之内,我保证找出凶手!”言毕朝李大人拱手施了一礼,而后拽着花吟掉头就走。   众人竟一时愣住,瞠目结舌。   李大人巴不得这事甩出去,一听南宫瑾愿接手这烫手的山芋,当即松了一口气,心里感激的不行。   凤君默也急急回身朝李大人一施礼,而后急匆匆的走了,待他出了大理寺的大门,远目四顾,早就没了南宫瑾一行三人的身影。   且说南宫瑾拉了花吟出来后,却没有直接上马或者步行,而是突然一扬大氅将她盖住,夹在腋窝之下,而后足尖一点就跳上了屋顶,一路飞奔急蹿,也不知跑了多久,南宫瑾突然刹住步子,旋即大氅一挥,花吟被亮光刺的眼一闭,缓了缓才看清自己竟站在大周皇城最高的宝塔顶上。花吟始料不及,吓的脚一滑差点摔了下去,南宫瑾轻轻一拉就将她拽了回来。花吟跌趴在地上,尚不能回神。   “你看!万里江山,银装素裹,多美!”南宫瑾极目远望,绵延的屋脊,远处起伏的高山,皑皑白雪,美不胜收。   塔顶陡滑,花吟站不住只有趴着,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的确是不由的让人心胸都为之开阔了起来。   花吟怔怔的看了会,整颗心仍旧未从顾青书被南宫瑾所杀的阴影里走出来,“为什么?明明我昨晚没和你在一处,为何要那般说?”   “因为顾青书是我杀的。”南宫瑾淡淡道,仿似他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般,轻松自在。   花吟骇然,就算她心里头想过千万种南宫瑾的答复,却没想到他会这般干脆利落的承认。   不过,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嚣张,自负,目空一切,没有什么他担不起的,只有他不屑的!   “你昨夜四更多就到了我那,之前你在哪?就算你说你一直在花府,谁信你?要说你一个瘦弱的孩子根本没那本事拧断顾青书的脖子,可是大理寺就有那本事将你屈打成招。”   花吟不知为何眼泪突然就滚了下来,虽然她本人并不觉得难受,甚至还私心里认为顾青书死有余辜,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喷涌而出的眼泪。   南宫瑾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睑不自觉的下垂,他抬起扇子按住她的额头,迫使她的下巴抬高,一张脸完全的看向天空。   “为什么哭?”   “……”她不知道为何会流泪,这泪并不是出于她的本意,或许是菩萨的怜悯之泪,只不过是由她的眼睛流了出来而已。   “不要哭!我不想看到你哭。”   这话说的太蹊跷,由不得花吟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见过了太多哭脸,不想再看到这样的脸,若是你不听我的话,我会在你笑的最灿烂的时候用这世上最锋利的匕首将你的脸整个给削下来,”他说完这话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花吟生生止住了泪,即便她极力忍着,但眼中仍旧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南宫瑾不再看她,仍旧朝远处极目远眺,那极美的壮丽河山才是他毕生唯一的追求。   也不知过了多久,纷纷扬扬的白雪都快在他们身上覆上了一层白衣时,花吟轻轻拽了拽南宫瑾的大氅。   南宫瑾略偏了头。   “您看!”花吟面上都是喜色,她脸上闪着温暖的光,指着宝塔底下。   南宫瑾不解。   “瑾大人,您看着充满人间烟火的喧闹世间也很美是不是?壮丽河山再美,若是没有了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死物而已。要我说我却偏爱这人世间,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去感受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若是只有死物,这世间的一草一木只剩寂寥,又有何意义?所以,大人,请您答应我好吗?即便你眼中这些人活的卑微,渺小,宛若尘埃,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徒,都请不要轻易剥夺他们活着的权利好吗?”   **   花吟回到花府时,家里一切如常,往来仆从见到她也没流露出惊讶之色,花吟稍稍放了心,看来大理寺的人并没有过来。   花吟先是回了自个的屋子,检查了遍身子,她一直都是葵水来的前一二日尤其的多,但到第三日基本上就没什么了,第四日彻底没了。   果然,已经没什么血了,花吟放了心。   才刚提上裤子,就听脚步声起,花吟忙喊了声,“谁?”   “我!”   花吟一听是娘的声音,忙收拾着衣服就走了出来。   花容氏一见花吟,上前一把拉住了她,一脸的纠结,一脸的欲言又止,一脸的为难。   “娘,你到底是怎么了?”   “唉……”花容氏先叹了声,难以启齿道:“儿啦,你先别急,慢慢听我说。看来,这琼花宴你和你弟非去一个不可了……”      ☆、第78章      花吟耐着性子听花容氏细细说完,原是侯府容老太太大寿那会儿,花三郎用断弦古筝弹出一曲《太平调》的事也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皇太后的耳朵里。   皇太后是什么人啊?全天下就没有比她更闲更尊贵的女人了,她老人家兴致高,跟下头知会了一声,说:“那花家丫头听着怪有意思的啊,要不琼花宴那天也让她来吧,倒让哀家也瞧瞧。”容老太太得了信儿,就将这事揽了过来,转头又当成自己的功劳,摆高了姿态唤了花容氏到跟前,说是自己求来的机会,好叫花家一叫老小感恩戴德。   花容氏离开京城将近二十年也不知琼花宴到底是个什么,在老太太跟前,她伏低做小惯了,也没好意思问,只当是寻常王侯家的家宴,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当日下午,永安候府的人就将确定要去的人写了名姓年岁读过几年书会些什么等一条条的列好按照往年规矩呈了上去,供皇太后过目。   却说容老太太正跟儿媳妇交代由她领着姑娘们去,又交代她该如何的利用花家的女孩儿,好叫她在琼花宴上出风头。恰在这时,花容氏紧赶慢赶的过来了,容老太太本来喜欢的不得了,拉了花容氏到跟前说话,花容氏嗫嗫嚅嚅将花吟不能过去的缘由一说,容老太太当时就黑了脸,捡着难听话将花容氏狠狠一骂。花容氏委屈的不得了,却无还嘴之力,毕竟的确是她自己没问清楚。可是帖子都已经呈上去了,这里再费唇舌谩骂指责也解决不了问题,最后容老太太丢了句,“事已至此,也没别的法子了,如今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至于在琼花宴上到底会有什么变数也只能看造化了。”   花容氏面上红白交替,吓的不敢则声。边上容老太太的儿媳容府大太太忙混淆视听的说了些好话,说花吟那么好的孩子,在幺姑郡定的那样下贱人家,分明就是糟践了孩子,花大义花容氏这做父母的对孩子的将来也太不上心了。不若叫花老爷偷偷和那家取消了婚约,神不知鬼不觉,往后再求求老太太上上心给说一门好婆家。   花容氏实在,又因为女儿那种情况也确实为难,忙推说不可,只说家里老爷那样重信誉的人断不可能做出这种嫌贫爱富,攀附富贵的事。   大太太见花容氏是个不知变通的心里就有些看不起,面上也不好看起来。这是,容老太太也不耐烦了,挥挥手说:“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花容氏见状,只得埋着头退下去了。   待她走后,容老太太满眼鄙夷的摇了摇头,道:“本还以为是块璞玉,只要打磨打磨就能发光发亮,没想到也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以上,除去容老太太刻意隐瞒了花吟有资格去琼花宴的真实原因,并花容氏刻意隐去容老太太对自己的恶言相向,只平铺直叙了容老太太自说自话的在撮成这桩事上的辛苦,以及老太太在听了花吟已然订婚后的种种无奈郁闷,并花吟不得不去的情非得已,还有花容氏懊悔自责等诸多话。   前前后后,断断续续,花容氏大概说了一箩筐的话,花吟大概是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了——用容家人的话说就是花容氏隐瞒了女儿已许了人家的事实,造成了误会,容家人已经将名额上报给了皇太后,如今上头已经定下来了,此行是板上钉钉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花家人自己担着吧,与永安候府毫无干系!   事已至此,懊悔无用,花吟安慰的抱了抱母亲,叫她只管放心,一切有她。   送走了花容氏后,花吟将自己收拾了下,便直接去了三郎的小院子。   她现在过去是道歉的,但她又觉得自己就这样去了似乎显得没诚意,于是她先绕到厨房去转了圈,而后从锅炉旁的柴禾堆里抽了几根竹子劈开的细木条子。   快到院子门口,她解下束腰的腰带将细竹条子绑在身上,而后拍着小院门喊,“里头的!我对不起你!我来跟你负荆请罪了!我给你跪下啦!求求你开开门可好?”   花府本就小,喊了半天,三郎的小院子门没喊开,倒是将花府内往来行走的丫鬟小厮们都喊来了看热闹。   有丫鬟上前说:“少爷,大小姐从昨儿个就将门给封死啦!就连一日三餐我们都是放在门口,也是等我们走了后,她才出来拿。”   花吟听了这话一手握拳一击掌,心里头暗叹,“这可如何是好,可不要好好一个少年郎就这样被毁了。”   花吟思来想去,觉着光敲门也不是个办法,最后一狠心,踩着福气的背就从院墙外爬了进去。   里头断断续续的传来琴音,花吟小心翼翼的沿着廊檐走。到了跟前,三郎一抬头,朝她招手道:“过来!”   花吟指了指自己,心头大喜,忙忙的凑上前。   三郎微蹙着眉头,一门心思的都放在了面前的一张琴谱上。   “我记得你会跳舞?”三郎说。   花吟点点头。   “那好,捡你跳的最好的跳给我看。”   “什么?”   “你看,我这首舞曲谱到一半谱不下去了,你跳给我看,我找找感觉。”   花吟连连摆手后退,“你姐我都几百年没跳过舞了,会闪到腰的,不行,不行。”   “你不是来和我道歉的吗?”   “……”   “好吧,你走吧,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了。”   花吟从母亲那借来舞服都已经寅正了,那是花容氏以前在永安候府十六岁生辰那天她亲爹送她的礼物,大红色的薄纱裙子,衣服层层叠叠,广袖长裙,腰部坠着金铃铛,舞动起来,会叮当作响,花容氏极是爱惜,只穿过一次,一直收到现在,本是打算在女儿能穿的时候转送她的,只可惜,现在看来根本用不上了。   方才花吟去借,花容氏一句话也没多问,就直接拿给她了。   到了三郎的小院子,却见三郎已然将琴摆在了廊檐下,专心致志的候着她了。   却见三郎散着头发,身上的衣服既不像男装又不像女装,宽宽松松的套在身上,仿似特意改过,这般看去,既有男子的不羁洒脱,又有女子的贞静清丽,一时竟叫人辨不清男女。   花吟抱着衣裳从他身边走过,又有些打退堂鼓,“你看啊,我真是许多年没跳舞了,现在四肢僵硬,腰都扭不动了,我跳的舞还能看吗?”   三郎横了她一眼,“与我替你所受的侮辱又如何?”   花吟语塞。   待她换好衣服出来,三郎呆了呆。   花吟捂嘴笑,“被我迷住了是吧?呵呵……”   “我说,你能洗个脸上个妆再出来吗?”   “……”   “还有,不要学我披头发,你不适合。”   几次三番,在三郎挑剔的指责下,花吟光拾掇自己都去了大半力气。待她打扮的终于叫三郎满意了,一张脸都快成苦瓜了。   “就这表情,很好,开始吧。”三郎说。   花吟拉着脸,扁着嘴,闻言双手叉腰道:“你小子到底谱的什么曲子?叫什么名?”   “《怨妇》,说的是一个公婆不喜,丈夫不爱,又无子女的怨妇凄苦悲凉的一生……”三郎说的一本正经,面容沉静,让你根本都不好意思恶意揣测他是故意这般说来恶心人的。   花吟瞪圆了眼,她决定她要跳那支曾让她名动京城的“妖娆”,好叫这小子瞧瞧就算是她姐真个活的公婆不喜,丈夫不爱,亦然能活出自己的精彩!   所谓“妖娆”取自花妖成精妖娆变幻之意,既在月圆之夜,四周遍点华灯,一片水域之上单立一圆柱,仅够双脚立在上面,舞者便在那方寸之地舞出千百种变化。   这舞有多难?光用说的就让绝大多数舞者却步了,更匡论真正能跳好的。   所以这支舞自她后,再没有第二人能跳出她的风采,也绝没有敢尝试在水域之上跳那舞,若是一个不小心落下水,别说是出彩了,恐怕是出丑都不够的!   就连当初教了她这支舞的素锦也只在圆桌上跳,那方寸的水面上还是花吟当初抱着破釜沉舟的气势临时想出的点子。   最终她搏赢了,不仅赢得了与孙三小姐齐名的大周双姝的称号,也赢得了南宫瑾对她的另眼相看,更赢得了在场诸多男子的爱慕。只可惜,她那般的辛苦卖力,最终凤君默爱上的却是孙三小姐。   花吟扫了眼院子,见院中一个石桌,三两下就上了去,立在上头。   花三郎也不多话,拨了琴弦。   花吟一听就狠瞪了三郎一眼,什么《怨妇曲》?分明就是很欢快的调子!      ☆、第79章      妖娆——花妖幻化之舞。   此舞之精髓——花有多娇,人就有多媚。   只不过那一世的琼花宴上,花吟更多的是工于技巧,以复杂精妙的舞蹈动作取胜,而刻意隐藏了花妖的媚。   一是因为那样的场合,舞的太媚不够庄重,二是因为普天之下,她只想在她唯一心爱的男子面前尽情舞蹈,旁人不配!   只可惜啊……   琴音骤歇,三郎不满道:“你怎么又发起呆了?”   花吟回神,双手搓了搓胳膊,皱眉道:“你不知道你姐来葵水了吗?天这样冷,又叫我穿这么少,真不知道咱俩是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比之我替你所受的侮辱又如何?”   “好啦,”花吟无奈,况,她也的确需要活动活动筋骨取暖,旋即摆好姿势,当她的胳膊还能扭动出波浪一般的弧度时,她自己都吓到了。   自从上一次她写出与凤君默一般无二的字后,她就隐约反应过来一件事,即使上一世的诸多技艺,她这一世刻意遗忘,疏于练习,但是她身体的记忆近乎到了可怕的地步。   方才她还在想自己四肢僵硬,恐怕会跳的不伦不类,但当她摆开架势,她就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能跳好这支舞,而且是以她最好状态的水平。   琴声铮铮,三郎并未给她过多思考时间,花吟闭了眼,宛若一株艳丽的花骨朵般慢慢舒展开来。一瞬间的变身,美的激荡人心。   三郎眸子动了下,指下琴音流畅,倾泻而下。   圆桌虽大,但她只允许自己的双脚勉强立在那方寸之地,似暖风拂过,似春暖花开,那株花骨朵被春唤醒,抖开了花苞,而后“铮”的一声,乍然盛开。   她睁了眼,当真是花妖转世一般,眸中流光溢彩,妍丽妖娆。   那一腾一跃间,尽显花妖初临人世的纯真喜悦兴奋,她立于枝头,花心翩翩起舞。又仿似她修行不够,无法离开花枝,因此竭力的挣脱束缚,迫切的渴望翱翔于四海天际。   三郎仿似真的看到了花妖,他未曾想自己谱的曲子竟与姐姐所跳之舞不谋而合,心中畅快可想而知,那曲调几乎是不用多想的,自然而然的就自指间流出。   方寸之地,舞出千百种变化,可不是令人目不暇接,惊心动魄!   及至最后,花妖终于挣脱束缚,幻化成精,凌空飞天之前,背对抚琴之人,回眸勾魂一笑。   三郎心头一颤,铮的一声,差点断弦。   花吟心头大乐,正待戏谑三郎几句。   突听有人“哎哟”一声,紧接着瓦砾自对面屋顶上哗啦啦砸了下来,同时一人自上头摔了下来。   花吟圆睁了眼睛。   岂料上头又有人说话,“呀!被发现了!”   另一道女声响起,“发现了又怎样!嗨!花满满!”   花吟抬头看向屋顶,就见小郡主风佳音正小心翼翼的从屋顶上往下爬,傅新躲不过,只得冒出了头,而后抱着小郡主从屋顶跳了下来。   而那早先摔在地上的不是旁人,竟是宁半山!   花府人少,又没有护院家丁,更没有喂养恶犬,若是有人存了心想翻墙进来倒还是挺容易的。   那宁半山害了相思病,整日家里茶饭不思,一时情难自禁,就生出了翻墙头会佳人的龌龊念头。而傅新则是之前被凤君默呵斥了后,心中不是滋味,思来想去便想来探望探望三郎,可刚出了门就被小郡主缠上了。   傅新思量着自己就这般堂而皇之的过去,怕三郎心里不痛快,不给自己好脸,面上挂不住,于是决定先偷偷进去看看三郎现在怎么个状态,若是好啦,他就登门拜访。若是他心情不好,那傅新就偷偷撤了,死也不去触这大霉头。   于是傅新小郡主二人翻墙头进了花府后,先是去了花家少爷们住的院子,但没见到人,后来小郡主拉着傅新说要去找花大小姐。   傅新觉得不妥,本不想干,但耐不住小郡主跟他磨。   二人循着琴音很容易找到了花大小姐的住所,尚未爬上去,就见屋顶上头还趴着一个登徒子。   傅新登时正义感爆棚,悄悄爬了上去,正要一脚将那登徒子从屋顶踹下去,可刚一露头瞧见院子内的情景就不自觉呆住了。   小郡主紧随其后,旋即也安静了。   三人各怀心思互不干扰的趴在屋顶,直到曲终舞歇,花妖那最后勾魂摄魄的回眸一笑杀伤力巨大。   宁半山仿似一颗心被挖去了般,“哎呦”一声,眼看着就要滑下去,傅新回神,也是好心拉了他一把,结果使过了力,竟然将宁半山从屋顶直接拽下了院子。   几人面面相觑,小郡主最先兴奋的跳了起来,冲上前,想一把抱住花吟,却又不好意思,喜的面上发红,又自惭形愧般的扯着衣角,“天下间怎么会有你这么美的人?你到底是妖还是人啊?”   花吟不自觉略略睁大了眼,多么奇妙啊,她上一世与小郡主结识就是在琼花宴上,到时她跳完“妖娆”后,小郡主几乎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后来她和小郡主顺理成章的做了好姐妹。不过那时她有任务在身,那就是暗中捣鬼拆散小郡主和傅新,从而撮合小郡主与南宫瑾。那时她只道南宫瑾或许是喜欢小郡主的,后来经历了那场梦境,她才明白过来,南宫瑾那样的身子根本不可能喜欢任何人,他要的不过是烈亲王以及晋安王的兵权,还有替自己的亲舅舅报仇(虽然烈亲王确实是误杀,可他毕竟杀了南宫元)。而烈亲王在小郡主扬言与傅新决裂后,那般痛快的将小郡主许了南宫瑾又何尝不是因为心中有愧?!   傅新不好意思朝花吟看,转头就去找三郎,却见三郎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曲谱里,傅新瞧三郎看去,直觉哪里不一样,上前说了两三句客套话,三郎却全无反应。傅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三郎突然一抬头,而后抱着古筝就回了房,嘴里念念有词,前脚刚进门,后脚一踢,合了门,再上了门栓,全然不管外头的人,一门心思的谱自己的曲子去了。   小郡主热情巴巴的还想找花吟说话,花吟生怕自己露出马脚,用一只袖子挡住脸,冷冷的说道:“我不管你们是谁,但是请尽快离开我的院子,否则我可要叫人了。”   那头宁半山摔的不轻,趴在地上,苦哈哈的喊,“花妹妹……”   花吟不再多说一句,一甩袖子,气质凛然的转身走了,随便进了一间房,而后一关门,插上门栓。   进了里头后,花吟仪态全无,懊恼的双拳紧握,悔的发抖,转而又悄无声息的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外看。   傅新也自觉失礼,拉了小郡主就要走,小郡主垮着脸,遗憾的不得了,一步三回头。   傅新刚走两步,回头拽起宁半山的一条腿,拉着就往外拖,然后几人又原路返回了,只不过宁半山全程不在状态,挨了傅新不少打,此话暂且揭过不提。   次日,花吟早起,上过茅房后,顿觉神清气爽,走路带风,全然不似之前几天踩着莲花步子小心翼翼,而她的那颗女儿心也随着她的葵水一般,荡然无存了。   不过她也存了一桩心事,那就是家里连个护院的都没有,也太不安全了,鉴于出了顾青书那档子事,花吟深深的觉得她有义务将三弟给保护起来。   花吟思量着要去武官雇几个惯能摔打的武夫,岂料她刚出了花府的大门就被在门口候了许久的宁半山给拦住了。   花吟看到他就烦,宁半山却腆着脸,一口一个大兄弟好。   花吟左突右撞,急的团团转,道:“我姐姐许过人家了你可知?而且她尚未及荆,你这么一个老男人纠缠她,你好意思?”   宁半山指了指自己,他也才刚刚十八岁啊!   花吟被宁半山缠了一路,也听了他一路鬼话,例如没及荆没关系,他可以等。还有订婚也没关系,大不了赔那户人家些银子,再给那人买七房八房小妾,不管需要多少银子全部他来出。又听他诉苦道,其实他自己也不想这样啊,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啊,不经历过的不知道,原来爱情来了,真的可以叫人疯狂。   花吟被恶心的不得了,正巧有辆大马车从边上过,马车上的人掀开了帘子,一见花吟喜的忙朝她招手。   花吟一看竟是翠绿,当即伸出两指朝着宁半山的眼睛就是一戳,“去死吧!”而后一纵身就跳上了翠绿的马车。   马车上还坐着莺哥,一见是三郎,先是一喜,而后一怒,扬起小拳头就朝她身上打,“你是谁呀?登徒子!我们小姐的马车也是你想坐就能坐的?自打我们从花府搬走后,你主动来看过我们一次?你这般没良心现在又是做什么?”   花吟被打的还手不得,只得连连喊,“好姐姐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莺哥噗嗤一声笑了,道:“我这段时间在街上走,听说了你和花大小姐不少事,我就不明白了,明明你俩是同胞双生子,怎么就差那么多!大小姐芳名远播,人人都在传她才貌双绝。听到你的全都是些混账事,要不你混在窑子里,要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厮混。要么就是你给牢头们看那不知廉耻的病!还有我听说你犯了事被衙门给抓了两回,哎,你怎么就这么本事呢!”   转眼到了孙府,花吟刚要跳下车离开,翠绿却一把捉住了她,比着手势意思是想请她进去说话。   但逢年过节的,花吟总不能空手拜访孙老爷啊。   翠绿笑着比划道:这里平时就她一个住,大伯父不常住这,而这一个月来大伯父忙的不可开交,她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莺哥不耐烦,拽了花吟一把,“一个大男人怎么娘们兮兮的,叫你进去就进去,费什么话!”   花吟真是怕极了莺哥,闻言只得老实的走了进去。   进了二门,听到里头传来丝竹管弦之声,花吟听着异常熟悉,不自觉就往那处走去,莺哥忙掐着她的胳膊又将她拉了回来,凶道:“你干嘛呀?小姐的院子在那边!那头住的是府里的贵客,平常我们要是往那边多走一步都要挨骂的,你少给我们惹事!”   花吟又是点头哈腰的冲莺哥赔礼,转而随着翠绿去了她的院子,尚未进去,刚弄出点动静,就听到里头传来凶狠的狗吠之声。      ☆、第80章      莺哥听到狗吠声,旋即拉长了脸嘀咕道:“那位大人也真是的,好好的非送来这么个凶狠的畜生!真个吓死人!”   “哪位大人?”花吟本也就随口一问。   “一位姓吴的大人,说和小姐的父亲原本是拜把子的兄弟,要我们小姐也管她叫叔叔。你不知道,他长的可吓人了,有这么高,这么壮,一张脸不生气的时候都能吓的人乱抖,更别说发怒了……”莺哥这样那样的比划了起来,花吟看的分明,十成十就是乌丸猛。   说话间花吟已然随着她二人进了院子,翠绿倒还淡然,莺哥却吓的不行,缩着身子踮着脚尖挨着墙根走。   那条狗长的雄壮无比,乍看上去倒像是猛兽,爪子粗短有力,浑身的毛发浓密黝黑,当它龇起牙齿时就跟老虎一般可怖。   花吟一眼就认出这种狗叫“獬”,产自大金,端其品相,倒是少有的纯种黑獬,花吟曾听父亲说过,这种黑獬有个妙处,就是它出生二月双目是无光的,待二月后突然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人,将会被它视为毕生唯一的主人,忠心不二,如果主人不幸亡故了,这黑獬也会自杀殉葬。这种忠于主子的信念似乎是根植于它们的血统里,因此一只未开眼的幼年黑獬甚至可卖出万金的高价。   自然,这种黑獬价格之昂贵,数量之稀少,也只有大金贵族才养的起,花吟对黑獬的了解也只是道听途说的,就连普通的獬她也只见过一两只,对这种犬类的性情习惯,她还是知之甚少。   且说这三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那黑獬原本只是百无聊奈的吠叫几声,却在看到花吟的瞬间,突然没了声音,只定定的瞅着她看,须臾后,骤然癫狂了起来,扯着铁链往前一个虎扑,四爪腾空,幸好那铁链粗,又将它给扯了回去。   莺哥却因为它那一扑吓的肝胆决裂,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面上惨白一片。   花吟也被吓到了,但那黑獬似乎就是冲着她来的,扑腾吠叫的厉害,原本院子外头的小厮们也感觉到了不正常纷纷跑了进来,手中拿着棍子对着黑獬呼呼喝喝。   之前那黑獬也闹腾过,不过小厮们几下一吓唬,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但是今儿个尤其的不同,感觉凶了上百倍,小厮们都被吓到了,抖着手中的木棍不敢上前。   莺哥哆哆嗦嗦的说:“花三郎,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怪味儿刺激到了这畜生啊!我看它就朝着你吠啊!”   花吟约莫着有理,也不要进去喝茶了,学着莺哥进来时的样子,紧挨着墙角抖着腿往院子外挪。   被这黑獬盯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轻则断胳膊断腿,被他撕去一大块血肉,重则被它咬断脖子直接完完。   花吟还想多活几年,因此她前脚刚搭上院门槛,旋即提起一口气,拔腿就跑。   岂料那条黑獬也疯了,花吟听到身后越来越激烈的狗吠声并猛烈的撞击声,最后只听轰一声,有什么东西倒了。   紧接着小厮们短促有力的高喊,“公子!快跑!”   花吟根本都不敢朝身后看,逃命的本能战胜了一切,只见她脚底生风,东窜西跑,玩儿命的狂奔!   可毕竟双腿难敌四足,眼看着黑獬就要撵上她,只需一个飞扑,她就会被结结实实的按在地上,或残或死。花吟脑仁发热,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干吗时,她已经挂在了一颗大树光秃秃的树丫上,唉……要是现在再有什么爬榆树的比赛,就她刚才那速度,妥妥的幺姑郡第一啊。   上了树黑獬就没辙了。   花吟坐在树丫上大喘粗气,暂且性命无忧的同时,又生出一股自得,于是冲着下头急的团团转的黑獬洋洋自得的喊道:“小畜生,小爷我出来混的时候,你太奶奶还没出世呢!想咬我?我拔了你的狗牙!你汪什么呀?你以为你会汪了不起啊!汪汪汪……”   花吟正一手勾着树枝,一门心思的跟一条狗赌气。突然脑门被什么东西砸了下,花吟疼的乱喊,“小畜生……哎呀!”   她又捂住腮帮子,好疼!这下总算是没有只低着头朝树下的黑獬乱嚎,头一偏就看到了大树边上的围墙后或坐或站了好些人。   那院内的积雪扫的干干净净,一点冬的痕迹都没有。   当中摆了一张虎皮躺椅,半卧在上头的可不就是南宫瑾!   他的一侧放了一张桌子,上头摆了一副围棋,边上有个圆凳,坐着的正是万花楼的花魁素锦。   俩人边上摆放了许多的炭炉,十几个丫鬟在边上伺候。   对面垂首立着十几个身穿薄纱宫裙的女子,外围排排坐着七八个乐师。   看这样子……是在和素锦寻欢作乐呢?   花吟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该悄悄的遁了好,还是大大方方的打个招呼好,其实也就挣扎了那么一下下吧,她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决定,因为她已经退无可退了,树底下的黑獬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她呢!   “唉……瑾大人,好巧啊!”她咧着嘴,笑的纯真灿烂。   南宫瑾动也未动,倒是素锦扬起脸,回了她一个微笑。   花吟盯着素锦的脸看了会,又在南宫瑾的脸上逡巡了下,脑子也不知怎么地竟生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撮合他二人怎么样?!   那一世南宫瑾身患顽疾,不能做个正常男人,但是天下间万千女人,他独独选了素锦替自己打掩护,那足以说明素锦是不一样的。即便后来小郡主嫁到了丞相府,能与他说上话的也只有素锦。   那素锦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的为一个男人付出那么多,不是爱是什么?   别扯什么报恩!天大的恩情,只管埋头报恩就是了,丫的不经意间总是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一个男人算几个意思啊?   花吟如此这般想明白后,顿觉干劲十足。   恰在这时,眼前黑影一闪,后衣领子被人提住,只转瞬功夫,她双脚就落了地,再回头那黑影又蹿到了暗处,踪迹全无。   花吟心知那是南宫瑾的暗卫,也不多问。转头扬脸朝素锦扯了个标准葵花笑,“姐姐过年好。”   素锦万般没想到这孩子会突然跟自己打招呼,美眸流转,手中团扇一摇,挡住半边脸,笑道:“你就是三郎?”   “是。”   素锦细细看了她一眼,又笑:“久仰大名,你果然如大人说的那般,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很温暖”   花吟一愣。   南宫瑾突然咳嗽了声,素锦面上变了变,施施然站起身,南宫瑾朝她轻轻一挥手,素锦毕恭毕敬的施了一礼而后退了下去。临走的时候,朝那十几个跳舞的姑娘一招手,那些女孩子也都挨次退了下去。花吟朝她们看去,当中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显得尤其不同,不仅是因为她出众夺目的长相,还有自己与她不经意间视线对上时涌上来的熟悉又古怪的感觉。   “王泰鸿……”南宫瑾轻声念出一个名字。   花吟陡然回神,心肝一颤。   “是你出的主意?”   花吟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表现的有事,于是她一脸懵懂的回了句,“大人在说什么啊?我不明白。嗯……大人说的王泰鸿可是清河的那位隐士?”   南宫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都已经出仕了,何来隐士之说。”   花吟眼珠子转了转装出伶俐样,“大人是在怪我不该告诉世子爷王泰鸿的相好在怡红院的事?”   “你……到底是哪边的?”   花吟闻言登时立誓道:“我自然是大人您这边的啊!我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可是……您又没跟我说过您想要王泰鸿。我只是可怜倩儿姑娘身在那是非之地,又脱不开身子,刚好世子爷说到王泰鸿,我就想啊,借他的力量帮帮那一对苦命鸳鸯,撮合了一段姻缘,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行了善,是吧?嗯……大人要是不高兴,我回头找倩儿姑娘说说,叫她劝劝王泰鸿到您这边来。我以前和倩儿姑娘关系也还不错,我的话她应该会放在心上。“南宫瑾好一会没说话,花吟面上的笑都快僵了,他才缓缓开口道:“你是猪脑子吧!”   叮!糊弄过去了,呵呵……   “以后不要再胡言乱语,乱出主意了,如果凤君默和你说了什么,记得一定要先回了我。”   正在这时,乌丸猛腾空飞跃了进来,一眼见到花吟,先是顿了下,而后恶狠狠的瞪了她一下。   花吟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乌丸猛,只缩了脑袋不吭声。   南宫瑾问,“事情办妥了?”   “妥了。”   南宫瑾点了点头,而后才朝花吟道:“顾青书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已经处置妥当了。““嗯,”花吟怔怔应声,却有想到了他处,犹豫着开口,“瑾大人,我那天看到孙涛似乎伤的很重,但是我早就没事了,而且我那天……”   “我命人打的,”南宫瑾淡淡的截断她的话,又道:“过了正月十五,你就搬回相府吧。”言毕也不询问她的意愿,抖了抖身上的衣裳坐起身,看样子是要走了。   花吟赶紧跟上,她可不确定那条黑獬会从哪里突然蹿出来,保险起见还是跟着瑾大人更安全。   几人刚出了院门,就听“哇唔……”一声,仿似人类的欢呼一般。   花吟后脊一凉,只来得及抓住南宫瑾垂在袖外的一只手,就被圆滚滚的黑獬热情万丈的扑倒在地。   花吟心内一阵哀嚎,认命的松了抓住南宫瑾的那只手,整个人扁扁的趴在地上,骨头都快被碾碎了,而那条黑獬尤不够,伸长了厚实湿润的舌头胡乱的朝她的后颈侧脸一通乱舔。   花吟肌肤敏感,经这般刺激,又恶心的想哭,又痒痒的想笑,最后又是哭又是笑,颠的双腿双手乱踢乱打。   南宫瑾面无表情的站在边上,眉头拧成古怪的弧度。   而乌丸猛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心内更是怒海滔天。   这只黑獬也才三个月大,是他去金国执行任务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金国一个王爷那偷来的,当时已经快两个月了,乌丸猛怕它随时会开眼,特意用一块黑布蒙了眼,本指望带回去给侄女儿铃花作伴。有了这头畜生顶的上十个护卫,岂料这畜生送到铃花那,铃花胆儿小,不敢靠近黑獬。当时乌丸猛有急事离开了,只叮嘱了孙府的小厮丫鬟们好生照看着,岂料他再来的时候,黑獬脑门上的黑布已经掉了,丫鬟们都说是它自己挣脱开的,看它那样子和铃花也算亲近,可是乌丸猛清楚,这只黑獬第一眼看到的绝对不是铃花。他心内又恨又怒,又舍不得这么一只血统纯正的黑獬就这般白白糟践在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手里,于是就拴在铃花那。暗下狠心,待揪出那个混账玩意,打死了他方能解气。   却不知竟然是花三郎这厮!   乌丸猛因为这小子不男不女,又似乎有些儿那方面的癖好,早就将他剔除在侄女婿候选人之列了。因此只要看到他和侄女走近,就千般恨万般怨。   而小黑獬这事,更是将他的怒火引爆到了极限,要不是碍于南宫瑾在边上,他早就忍不住将花吟搓扁捏圆,揍成一滩烂泥了。   只不过这只黑獬胡乱舔了花吟一通后,突的,顿住了,旋即在她身上嗅来嗅去,仿似哪里不对劲,很疑惑,很纠结的样子。   “咦?”乌丸猛疑惑的轻哼了声。   南宫瑾轻声一笑,“这只黑獬恐怕是认错了主子。”      ☆、第81章      花吟一路上是将黑獬给背回家的,这小东西吧,不叫不闹的时候的确挺招人疼,可一叫一闹就跟个猛兽一般无二了。   乌丸猛说了,小东西性子野,稍不留神就可能咬死个人。为了以防万一,花吟离开孙府的时候跟管家借了个箩筐。小东西怪聪明的,花吟指了指箩筐,它就自己爬进去了,一屁股在箩筐内老实坐好。虽然它不乱吠乱扑腾了,可一路上总时不时的伸出一条肉爪子拍花吟的后脑勺玩儿。   厚厚的肉垫打在头上,不疼,但力气足够大,于是花吟走几步路就头朝下猛低一下。回头瞪了它好几回了,也不管用,只能疾步快走。   途中偶然遇到烈亲王府的车驾,凤君默一眼瞧到了她,都喊了马车夫停下准备下来叫住她说话,却见她蹭蹭蹭就从他面前跑走了,喊都没喊不及。   凤君默有些小郁闷,而后上了车,若有所思的回了王府。   不过,事实上花吟的确是没听到也没看到,她一门心思的都在小东西身上,待她到了家里差点累吐血,小东西也不知怎么长的,才三个月大,足有三四十斤。岂料她刚坐在门槛喘口气,原本一直动也不动的小东西突的一蹿,就从篮筐内跳了出来,而后一路乱吠,只管往里头冲。   花吟双手抱住头,表情都裂了,旋即一屁股从地上弹起,一面跑一面喊,“大家不要怕!我来救你们了!”又喊,“都给我待在屋子里不要出来!这小东西会咬死人的!”又胡乱的喊,“出人命啦!小混球,你给我站住!老子命令你站住!”结果她不喊倒还好,一通乱嚷嚷,原本待在犄角旮旯里干活的歇息的都跑了出来,而后又是一番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略下不提。最后还是三郎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这才结束了这场动乱。   众人累的气喘吁吁,看了眼乖顺的趴在三郎腿边的毛绒团子,又看向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花吟,集体沉默数秒,又几乎在同一刻愤愤指责道:”少爷!你弄啥呢!”   ****   正月十三永安候府派了人来说,十四日戊正会派人来接花大小姐。   当天晚上花吟一个人在自己的小药房里捯饬了半天,调出了一个小瓷瓶儿的药膏,又拿出了一些密封的熏香,香蜜。   香蜜撒在澡盆里,熏香点在香炉里,大概半个时辰后,花吟自觉差不多了,才哆哆嗦嗦的从早已凉透的澡盆里出了来。   她深知自己常年接触草药,恐怕自己不觉得,但是旁人一闻就能闻到她身上的草药味,未免露陷,必须要除了这股味儿。   洗完澡后,当夜就歇在了三郎的院子内。   兄妹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小半夜。   三郎说:“不想养狗!费神!”   花吟本来还准备请护院,现在有了毛绒团子,她又高兴又放心,闻言忙说:“没关系,吃喝叫小丫头送来,需要洗澡打理毛发我来!你只要给它块地方睡觉就成了。那个,你给小东西取名了吗?”   “满满。”   “哎,”花吟等了半天没下文,于是催促道:“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三郎斜了她一眼,“狗的名字。”   花吟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当即火气就上来了,扬手就要捏三郎的脸,“你姐的名字你用在狗身上?你找死啊!”   三郎动也不动,道:“比之我替你所受的侮辱又如何?”   花吟当即就萎了,这句话都快成三郎对付她的万金油了,偏她还无还嘴之力。   三郎又道:“做人呢,不能太霸道,这名字你都不用了,就该让出来,省的浪费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用了?我又不会当一辈子男人,二十岁之后……”   三郎打断道:“你叫引善。”   引善……是啊,如果一切顺利,她还是要出家的,青灯古佛,侍奉佛祖一生一世,唉……睡觉!   次日晨,永安候府就派了人来,花吟早早将自己梳妆打扮好,临出三郎的院子时,三郎突然按住她的肩说了句,“多长点心。”   花吟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回头拍了拍他的手,而后撩起面纱盖住脸。   她知道有的事情躲得了一次,躲不过二次,既然永安候府的人存了心想利用她,那她只能用实际行动灭了他们的龌蹉念头。况,那日三郎无心之举,用断弦弹了一曲《太平调》已叫花家大小姐的名声传了出去,恐怕听说了她的想见她的人不在少数。躲,是躲不过去的。尤其她的名字已经上报了皇太后,如果现在再说出自己已经订婚,这上头要是怪罪下来,恐怕罪名不小。   上一世参加琼花宴,她十五岁。而这一世她只有十四岁。   只是不知提前了一年,又会有哪些机缘变数,只希望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而不要节外生枝。   只待琼花宴一过,花吟就会将自己已然订婚的事散播出去。   到了永安候府,有专门的婆子引了她进去,先是让她在偏厅歇着。   好半日过去,一个人也没有,花吟只安安静静的坐着,既不多问也不乱走动,心里却将永安候府的祖上都问候了个遍,问候完了又觉得自己好像将自己也给骂进去了,不住的翻白眼吐舌头。   大概快到晌午,才见容老太太和大太太走了进来。   花吟矜持的挪着步子,上前行礼,容老太太忙托起她,满脸的赞许,“好一个贤淑贞静的女孩儿,我刻意晾了你们几个半日,就你表现的最好。也只有像你这样的女孩儿不管嫁入了什么样的人家,都能保内宅安宁。”   花吟面上温柔一笑,心里却被自己恶心到了,“祖母过誉了。”   “祖母可是真心话,祖母看你真是好,也只有你才配得上王孙公子,嫁的进高门大户。”   “祖母……我爹娘已经给我许过人家了。”   容老太太一听这话,面上又不大好看了,可是她转变的很快,握了花吟的手道:“好孩子,你怎么也跟你爹娘一般的愚拙呢!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那盲婚哑嫁大都不会幸福的,你可要想清楚,那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你许的那户人家我也听说了,穷乡僻壤的一个军户而已,就你这样的妙人儿,若是嫁了过去,岂不是要被糟践一辈子……”   花吟心头不屑,郑西岭啊!日后的威武大将军,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只怕不是谁想嫁都能嫁的吧!   “花吟,我说的你都听见了吗?”花吟走了会神,容老太太说了许多没得到回应,语气就不大好了。   花吟忙略低头应声,“祖母说的是。”   于是容老太太又滔滔不绝的对她进行了新一轮的洗脑。   吃过午饭,容老太太休息去了,直接将她交给了大太太教习宫里的规矩,不一会,又过来了两位小姐,一个和花吟一样是容家的外孙女儿,论样貌身段都拔尖的一个美人儿,只是眉宇间流露着藏也藏不住的傲气。   另一个则是在寿宴上想出风头,结果却丢了脸的容芊芊,她全程表现的对花吟充满了敌意和戒心。   花吟也不在意,大太太是个人精儿,虽然看出来了,却也不道破,而后悄悄拉了花吟到跟前,说:“看到了吧?女孩子要想往后过的好,必须得长点心往上爬,你不想被欺负,就得动点脑子,若不然其他人成了人上人,你就只有吃亏受委屈的份。机会只有一次,好好把握。”   花吟面上连连称是,心里却直翻嘀咕:难怪我上辈子那么坏,原来我是像永安候府这边的人啊!哎哟,我去!   教了宫里的规矩后,容老太太房内摆晚宴,又是将三个女孩儿好一顿训,虽然场面上说的冠冕堂皇。但是花吟翻译过来的大白话就是:琼花宴上不要讲什么脸啊皮的,只管用尽手段的勾搭有权有势的男人就对了。当夜无话。   次日,酉时不到花吟就被婆子们喊了起来,一番精心的打扮,花吟闭着眼由着她们在自己脸上乱涂乱画。   期间听婆子们嘀咕,“这位花小姐样样都赛过那两位小姐,只除了一样,没胸。”   花吟当即就醒了,刚巧眼角的余光瞄到丫鬟端了包子稀饭进来,不屑的瘪瘪嘴道:“有什么关系?塞两个包子进去不就得了。”   婆子们只当花吟还在打瞌睡,闻言咂舌不已,暗道这小姐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风的。   花吟嘟了嘟嘴,继续打瞌睡,脑子内却混沌的想,有胸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要我说还是没胸好!当男人没负担!   梳洗完毕,花吟又在婆子们的严密监控之下吃了一丁点儿早饭。   用婆子们的话说,宫内规矩多,吃喝多了要出恭,不方便。   收拾的差不多,花吟趁婆子们不注意将自己带来的小瓷瓶儿藏在袖子里,心中计算着待众人不注意了,就稍微挑点儿摸在脸上。      ☆、第82章      花吟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机会溜到园子的拐角处,袖子一滑,正准备拿出小玉瓶挑点儿药膏往脸上抹。突听身后有脚步声,花吟尚未回头,就听有人道:“表妹,你怎么躲这来了?”   花吟没想到是容芊芊,惊讶的抬了眉毛。   容芊芊似乎也有点不自在,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道:“天这么冷,风又跟刀子似得,待会就要出门了,我这里有上好的防冻膏,是宫廷御用的,想来你一定没用过,给你一点吧。别好好的脸到了那冻出的干燥没有水色就不好看了。”   花吟微微张了嘴,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呀,这是?   容芊芊不看她,直接从束腰内掏出一个又小又扁的胭脂盒,打了开,用帕子沾了点儿就往花吟脸上送了来。   花吟不是傻子自然闪了开,敏捷的从容芊芊的手里将那盒子顺了过来,旋即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容芊芊突然紧张了起来,“你闻什么闻啊?你属狗的?你要愿意抹就抹,不抹就算了,还我!”说话的同时就伸手来夺。   但花吟高过她不少,一只手举过头顶,容芊芊愣是没辙了。   花吟挺无奈的,因为她已经分辨出那所谓的防冻膏是什么成分了,于是她一手搭在容芊芊的肩上,幽幽一叹,“表姐,你这药膏里参了末薇草的毒汁吧?”   容芊芊浑身猛的一震,旋即面上比那冬日的雪还白。   花吟觉得她这样吧,挺可怜的,心中又是一叹,没那恶人的本事偏要做恶人,何苦来哉?想她上辈子何等的心思算计,最终落得怎样的下场!   害人好玩吗?不过撑一时之气,落的半世不安,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一个行差踏错,就将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于是她见容芊芊这般,非但不厉声指责,反而好言安慰道:“你也不用怕,我不会说出去的。”   容芊芊却在这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一把推开花吟,“你胡说什么!我好心好意待你,你怎么红口白牙的胡乱陷害人?”   花吟这些年扮男人,不说旁的,力气倒是大了不少,容芊芊跟她胡搅蛮缠,她三两下就将她按住了,因不喜容芊芊敢做不敢当,又怕她劣性不改,步自己后尘,因此面上旋即换了一副神情,有些冷,冷的凉人心,“你心里什么想法我都知道,可是你不觉得你这样也太蠢了些?小小姑娘家好的不学,偏学来这些阴毒算计的本事!你以为你一次二次施毒计讨了好,就能受用一辈子?这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纸也包不住火,若是在你人生最得意时,东窗事发,你可想过后果?听我一句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害人终害己!”她说完这话,放开了容芊芊,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儿。   容芊芊以为花吟要对她做什么,紧张的往后退了一步。   花吟却漫不经心的摇摇头,笑了,打开小瓶儿的塞子,探出小指头往里轻轻一勾,就挑出一些乳白色的膏药,而后往一边脸上细细抹匀了。   容芊芊离的近,只觉得一股异香扑鼻而来,煞是好闻。   花吟又道:“其实不用你出手,我自己也不想在琼花宴上抢了谁的风头。跟你交个底吧,我早就定婚了,未婚夫是我的青梅竹马,如今在幺姑郡。只是你祖母和大伯母心存幻想,希望我能被哪个高门大户看上,好帮扶永安候府。我也很无奈,因为名字已经递上去了,我怕徒惹是非,只有来了。”   容芊芊震惊的无以复加,眼睛瞪得大大的,喃喃道:“怎么会……”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不要轻易的因为一己之私去害人,因为你看中的旁人并不一定在意,顺其自然最好。虽说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但这就是命,我们必须接受!自然,我们可以通过努力去改变命。想过的好,往上爬,那也是无可厚非,可绝不包括设计坑害别人,那无辜的人当垫脚石。呃……暂时就这么多废话了,你的这个小盒子我替你收着了。记住,只要你从今后好好做人,刚才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若是你不学好……”花吟微微一笑,威胁意味极重,“这不是劝告,而是警告!”   容芊芊刚刚缓过来的脸色又变的无比难看,突听有个婆子喊了声,“钱大小姐,您看到我们家大小姐和花大小姐了吗?”   俩人临近的一排冬景树隙缝里似有裙摆闪过。   婆子又喊,“钱大小姐,您别走啊,您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容芊芊的面色这下彻底不能看,花吟却闲适自如的将容芊芊的小盒子连同自己的小瓶儿塞到腰间的荷包里,一脸的促狭,“看吧,看吧,我说不能做坏事吧?看来古人的话都是有道理的,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唉……还是安安分分做个好人没心理负担啊。”她这般说着,几步就从花园里走了出来,扬声就喊,“嬷嬷,我们在这里。”   容芊芊也很快追了上来,面上惊疑不定,有些可怜又有些警惕的说道:“你真的不会将这事告诉奶奶和大伯母?”   花吟伸手拉了她一把,少了几分嬉皮,多了几分认真,“我不是好人,但我也不是坏人,我只愿天下的人都善良干净的活着,人活一世,身已累,何苦叫心也那般的累……”她说道后头竟不自觉两眼放空,自言自语了起来。   容芊芊暗骂了她一句“脑子有病”,又怨恨起自己的轻率鲁莽,可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只求她真能信守诺言,至于那位钱表姐,只要花吟要死不松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到了前厅,大太太将他们一溜儿的都细细瞧了遍,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期间容芊芊紧绷的多看了钱小姐好几眼,但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仿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容芊芊又有些拿不准,心情复杂。   花吟一直留心着容芊芊,临上出门时,刻意小声附到她耳边道:“做了亏心事的感觉不好吧?你现在是有把柄在人家手上了,往后行事就多有掣肘,瞻前顾后了。”   花吟这是故意吓唬容芊芊,其实她也看出来了,钱表姐是冷傲的性子,绝不是那种拿捏人把柄行事的小人,方才或许只是偶然遇到,只是她不提,他们也装作没那回事就是了。   花吟与容芊芊说完话就分开了,偏头的瞬间看到钱表姐正看向自己,俩人目光对上,花吟眉眼一弯,眸底纯净,憨憨一笑。钱表姐慢了一拍,一直冷清疏离的脸竟也融上了暖暖的笑意。   花吟心道:“这位表姐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面冷心热。”心中喜欢自不必提。   出了大门,见容欢正候在门口,容欢一眼瞧到了花吟,嘴巴张了张想说话,但花吟很快随着姑娘们上了马车。身后只听容欢一拍脑门,“哎呦,瞧我,差点将表妹错认成了表弟!”   一年一度的琼花宴从早上就开始,一直到晚上宵禁之前,之所以这般长时间,主要是皇太后有个考量,既然办都办了,索性就时间长点,也好让这些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多接触接触,最好多相看相看,多相中几对,也不枉她老人家一番牵红线的美意。   凡是有适龄子女的王侯贵爵,高门大户,早早就备好了精美的衣裳首饰,专等着这一天或相个好女婿,或娶一房满意媳妇。   那些不能来的,或者压根没资格去的,女子或艳羡嫉妒的咬碎了一口金牙,男子则长吁短叹,心中苦闷。   到了戊时,只见通往皇宫的正阳门大街上,浩浩荡荡,一路车马,围观的百姓更是将两边围堵的水泄不通。但早就有京畿营的官兵手拿长矛护盾将路中央护的跟铁桶一般。   大马车内,容府的大太太正在闭目养神,说实在话,这三个小姑娘到底能不能在琼花宴上脱颖而出觅得良缘,她并不是多在意,她没有容老太太那般的算计,况,她也有些小心眼儿,总觉得老太太这般热情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侯府到底能不能沾上光还真是两说,她真正关心的是外头正驾着高头大马的容欢,她的嫡亲儿子。   不一刻到了皇宫城门外,一队队的车马,按次序一一检查登记后进入,又过了一道巍峨的大门,男女眷分开,被内监引向两边,大概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   有宫人过来,将容府的人请了下来,花吟等在下车之前都戴上了面纱,而后步行至一处跨院。   里头已经坐了好些人,都是身份显赫盛装打扮的官眷,容大太太与她们一一点头示意,也不敢大声说话。   内里有嬷嬷将她们按次请到了里头的屋子内,一是为了检查仪容,主要是怕有人不自觉带了长相丑陋的进去浑水摸鱼,怕惊到了里头的贵人,二则检查身上可带了什么危险的东西,毕竟是皇宫大内,不比旁处,尤其这日子人多杂乱,主子们的安全更是重中之重。   说来这第一项检查根本没什么必要,这些贵女们来之前家里都是先上报名字的,而后由太后挑选恩准名额。世家里为了长脸自然是挑最好的姑娘们来,若是没好的姑娘,情愿不来,也不可能来丢这个人。   且说宫内的嬷嬷们全都一副公事公办的脸,严肃冷漠的吓人,夫人小姐们按照次序分别在两个房间接受检查。   夫人们的那个屋子内倒还时常传来说说笑笑的声响,倒是姑娘们这里都大气不敢出一声。   检查过的便被宫女们笑嘻嘻的领了出去,向御花园引去。尚未接受检查的则安安静静的排队等待着。   许久后,终于轮到花吟他们,她们姊妹三个一同进了去,嬷嬷冷着脸叫她们摘了面纱,众人听话照办。嬷嬷没有说话,而后开始在姊妹三人身上摸摸捏捏。   摸到她们的荷包时,嬷嬷将花吟里头的小玩意儿全倒了出来。   当容芊芊看到自己的小盒子时,脸色变了变。   果见嬷嬷捡起了花吟的东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正准备沾一点到手里,花吟忙出声阻止,“嬷嬷,使不得,那是我的药。”   “你的药?”   “我素来有些皮肤上的毛病,发病的时候要用这个药。”   “你有皮肤病?”另一个嬷嬷拔高了声音,眉头随即也紧了起来,“有毛病怎么还敢过来?”   检查花吟的嬷嬷却没多说,招招手,一个小宫女就捧着一本厚册子走了过来,嬷嬷翻了翻,看到永安候府几个女孩子的名字,独独花吟的名字后用朱笔点了下,那表示是皇太后破格要见的人。一般这样的人都有些特别的地方,或者说在京城颇有些名气,她老人家好热闹,想见一见。只是身份不够,只能破格了。   嬷嬷也就没在意了,将散乱的东西装好,一拉系绳装好,却不给她,道:“我替你收着,需要的时候再给你,大内不允许随便带这些瓶瓶罐罐进去。”   花吟点头表示理解。   嬷嬷正准备放她们走,却突然怔怔的看着花吟的脸愣住了,口内急道:“你等等!”   众人疑惑,全都朝花吟看去,却眼睁睁的看着她的一侧脸上,雪白的皮肤颜色渐渐变了,最后竟跟蛇皮一般,似乎还带了鳞纹,看上去异常可怖,生生占了大半张脸。   容芊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尖叫出声,引得外头伺候的太监都冲了进来。   嬷嬷狠狠瞪了容芊芊一眼,转头看向一脸茫然的花吟,语气也不冷静了,“你的脸……”      ☆、第83章      花吟在吓到旁人的同时,心里也在犯嘀咕,“不会吧?有这么可怕吗?这些人的胆儿也太小了吧。”刚巧边上有架梳妆镜,她本也就随意的瞟了眼,岂料自己也被吓的整个身子抖了抖。   我的娘!配错药了!   且说宫里的公公们慢慢朝她收拢过来,看样子是想将她拿下。花吟生怕折腾受苦,忙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态,“我这是胎记,没大要紧的,只要经常用药就不显了,今儿个到现在没用就显出来了,别怕,啊?”   这话反而提醒了一旁的嬷嬷,忙叫宫女儿赶紧请了今儿个当值的太医过来。   片刻后,太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的赶了来,一番诊治后,回明确实是胎记,不碍事。   花吟在旁忙说,是娘胎里带下来的,天气暖和倒还好,天气凉了就容易显,不痛不痒就是太难看了,说着说着竟假惺惺的哭了起来。   太医忙附和着说了些宽慰的话。   嬷嬷们放了心,虽则无关紧要,可显然不能再赴宴了,但又不能准她回去,只怕皇太后想起来了要召见,只得留了她在跨院的耳房内歇息,命一个小宫女伺候着。   恰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钱表姐似是颇不忍心,帮腔说了句好话,求嬷嬷们通个人情将药还给花吟,毕竟作为一名妙龄女子要一直顶着一张如此丑陋的脸谁受的了啊!   其中一个收着花吟荷包的嬷嬷似有所动,却被管事的给拦住了。   既然能混成管事嬷嬷,自然也是人精儿,她也是有自己的考量,毕竟今儿个这宴会可不同寻常,是人都知道是给王子皇孙世子少爷们挑媳妇的。瞧这姑娘若是没这胎记,可真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万一太后想起来召见了,不愁没有公子哥儿看上的。但明明有这种怪毛病,却隐而不说,若有执拗的哥儿看上,非吵着闹着娶回家,后来却又因这丑颜没掩住导致夫妻不睦,岂不坏了太后老人家她牵红线的美意。真要怪罪下来,他们这些宫人也因把关不严受到拖累。所以这药,自然是不能给的。   人都是这样的,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多少都不会百分百相信,真叫她顶着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去了,只怕被迷晕的公子个们恐怕还怪他们这些宫人们胡言乱语毁人名声。   这一番骚动很快平息了下去,容大太太临走时的那一眼,就甭提有多酸爽了。   花吟在耳房无聊的熬到了下午,禁不住哈欠连连。她不是被软禁了,有限的范围内自然可以走走看看,但是她怕节外生枝,寸步也不离开耳房,就连小宫女提议到门口站站透透气都被她拒绝了。   小宫女心里头挺同情她的,虽然吧刚一见到怪吓人的,可是蒙了面纱,多好看的一个人啊,人也和气,说话也好玩儿,只因为这个怪毛病可惜了这么一个妙人儿!   因为不忙,外头照看的两个宫女也探头探脑走了进来,她们和伺候花吟的小宫女是同乡,想来找她说话儿。小宫女们起先说话还有所回避,后来见花吟躺在榻上闭了眼一动也不动,看样子像睡着了,这才放开了胆子,嘀嘀咕咕聊开了。   不过花吟的确是睡着了,这漫长的一天不睡觉,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花吟感觉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她一惊,就醒了,迷蒙着眼伸了个大懒腰,还当宴会结束了准备回家。   突听有人尖细着嗓子喊,“你们几个还傻站个干嘛,还不快给姑娘梳洗打扮一下!”   花吟“嚯”的一吓就耳聪目明了。   小宫女拆了她的头发,压低声音说:“小姐大喜,皇太后召见。”又有宫女从身前转到身后给她理衣裳,还有的小跑着打了洗脸水。   内监看到她脸上的花纹后,也是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不自觉蹙紧了。   花吟心中惴惴不安,旁敲侧击了几句,原是丞相的义女跳了一支舞,就在众人被迷的七荤八素,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烈亲王家的小郡主突然激动的跳出来说:“她跳的一般般啦,跳的真正好的是花家的大小姐,那才叫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美轮美奂,惊心动魄。”   小郡主用了很多溢美之词,也不怕闪着舌头,只将全场的王孙公子公主小姐们全都勾起了兴趣。   皇太后恍然忆起她仿佛听说过这么个人,一旁的大太监提了个醒,太后大笑,朝着下头几百号人唤花吟上前来。   但是喊了一声不见人答应,此时有嬷嬷上前,跪在大殿上,将缘由给说了。   皇太后默了默,但兴头已起,又见下头全都一脸的好奇,便说道:“脸不能见人,就让她蒙了面纱过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惊才绝绝的奇女子。”   花吟听了这番话后,先是被小郡主气的差点晕过去,但脑子灵光一闪,又惊疑不定暗自嘀咕道:“丞相什么时候多了个义女?”   自己上一世就是以南宫瑾义妹的身份参加了琼花宴,结识小郡主、孙三小姐等人。但当时南宫瑾的本意是想将她献给皇帝,可是她自有主意,她的目标从来都是凤君默,只不过阳奉阴违趁了南宫瑾的东风而已。   因她违背了南宫瑾的意思,还差点被他一怒之下给掐断了脖子,最后南宫瑾还是舍不得他精心培养的棋子就这般废了,退一步将她送到皇太后身边,做了他在宫廷的内应,为他窃取皇室机密。   只不过上一世她参加琼花宴已经十五岁,现在她才十四岁,那这个丞相义女是谁?枉花吟自认跟在南宫瑾身边嬉笑怒骂纠缠了这般久,居然不知道这号人的存在?南宫瑾这人也藏的太深了!   还是说原本就有这个人存在,只不过期间因为自己的出现,南宫瑾觉得自己更符合他的要求,所以不惜延迟了计划?悉心培养了自己一年,才将自己推出来!   难道说因为自己的改变一些事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动,自己没能做成南宫瑾的旗子,所以他另觅了一个合适的棋子。   花吟一叹,当她以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开始发展的时候,其实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恍然间,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在孙府那次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个女孩,这么细想来,当时素锦正在教她跳“妖娆”,难怪当时她对那女孩就生出一种古怪又熟悉的感觉,原来是因为这女孩不过是代替了上辈子的她做了南宫瑾的棋子而已。   是了,久远的记忆里,她的确见过那个女孩,在素锦的房间,有过一面之缘,因为那女孩是死在南宫瑾和素锦的面前,所以花吟记忆深刻。   转眼间就到了辰光大殿,花吟记得琼花宴的流程是,白天主要是各家的夫人们相看彼此的孩子,到了晚上,皇太后就安排了各家的长辈们去了其他大殿看戏说话。而小一辈们则由她老人家亲自领着去辰光大殿热闹,若是皇帝皇后妃嫔等有兴趣也可以来瞅瞅,年轻男女们先是被要求分坐大殿两侧,彼此斗才,待互相留下了些印象,眼见着差不多了,皇太后便撵走了皇帝妃嫔等人。自个儿也放下垂帘,假意歇着实则看着殿内的年轻人别一激动闹出糊涂事。   这意思就是谁要是对谁有意思就自个儿主动点上去搭话,各显本事。   自然,大殿内灯火通明,宫里最严厉的教习嬷嬷也都被派了来站在姑娘们身后,双眼跟钉子一般,绝不容许任何一个公子对小姐们有一星半点儿的无礼之处。   只不过如此大胆开放的相亲宴,倒是叫花吟狠狠长了一把见识,真真对皇太后佩服的五体投地。   说来皇太后是北胡人,生性洒脱不拘小节,太上皇在的时候敬她爱她宠她,太上皇走了,她的两个儿子——当今圣上、烈亲王,也都跟他们的老父亲一样,宠着他们这位活宝亲娘。   且说花吟到了大殿门口后,传旨的太监早就小跑着走了进去,而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传……”   花吟深吸一口气,这才低着头挺着背踩着莲花步子迈了进去,进去之间就听太监说了皇上皇后贵妃都走了,现在就剩太后老人家了,花吟上前也不敢随便抬头,跪地行了大礼,口内道:“臣女花吟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即使不用四处看,她也感觉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她这是何苦啊?本意就怕成为焦点,才将脸涂丑,现在倒好,全场瞩目了。   那,要不要吓他们一吓?(唉……)   小郡主却在这时突然喊道:“皇祖母,您看,我就说她是个美人吧!”   太后乐呵呵的拍了拍小郡主的手,道:“好孩子,起来吧,把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花吟闻言抬了头,虽说她目不斜视,可眼角的余光还是扫到了坐在靠前的几位皇子公主,还有凤君默、傅新等人,南宫瑾也在,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镇国公府的孙三小姐居然也来了。   花吟这下是大大的愣住了,因为她没记错的话,孙三小姐在她十六岁之前根本没参加过琼花宴。   琼花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子过十四,男子需满十七,且必须是未曾婚配的,方可参加。(皇太后疼爱孙子孙女,所以王子公主们不受此限制)   孙三小姐曾经以生病为借口推了两次,可是这次她怎么来了啊?   太后说:“哀家听佳音说,你不仅琴艺了得,舞跳的也很好。”   花吟收敛心神,“回太后,臣女最近伤了腿,恐不能献舞,况臣女技艺平庸,实在没小郡主说的那般好,只是小的时候跟母亲学过一点儿舒展筋骨而已,并不曾认真钻研过。至于琴艺,倒是比舞要强点儿,不过也难等大雅之堂。”   “好就是好,做什么说那般虚话!我皇祖母最是爽快人,可不兴过分谦虚没诚意。”小郡主紧挨着皇太后嚷嚷道。   皇太后也由着她,笑道:“好与不好弹了不就知道了。”言毕冲下手的嬷嬷抬了下手,旋即有伶俐的小太监搬了几案,紧接着又有人捧了琴上来。   花吟暗衬,若论才艺,她能拿得出手,震惊四座的也只有舞。至于琴艺虽然不差,但大周人好歌舞,她只能算是中等偏上一点点而已。若叫她弹琴,她就算尽最大努力也达不到三弟的水平。要是这般,恐怕只会叫那些在永安候府听过三弟弹曲儿的人猜疑她藏巧弄拙,他们要是说说也就罢了,就怕传到皇太后耳朵里惹来她老人家不快。   花吟曾在皇太后跟前服侍过几年,她的性子花吟再了解不过,特豪爽的一个人儿,平时也和善。但是真要翻脸了,也决计没有和好的可能。而且她最不喜欢人跟她耍心眼儿,就像小郡主说的,皇太后非常不喜欢过谦的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说那些俗套,没意思的紧。   既如此,那只有另想其他法子,掩盖她琴艺一般的缺陷了。   思量间,几案,凤尾琴已然摆好了。   花吟没留指甲,不得不又讨要了玳瑁。   一切妥当,花吟沉了一口气,再拨开了琴弦,弹了起来。   一曲终了,众人窃窃私语了起来。皇太后笑着道:“我看琴艺虽然不错,却不出挑,倒是曲子新鲜,动听。”   “这曲子我也听过,不过上回听比这次好听多了,唔……具体我也说不出差别在哪里,反正今儿个弹的就没上回弹的好……”小郡主说着说着眉头不自觉的揪了起来,仿似想到了让她十分困惑的事,一会瞧一眼花吟,一会又收回目光做思考状。   “这是臣女闲暇新作的曲子。”花吟厚着脸皮说,实则这首就是三郎为“妖娆”谱的舞曲,因为这几日三郎都在弹,也和她研究过曲谱,因此花吟记得清楚。   “你还会谱曲子?有才气,是刚谱的曲子还不熟练,所以欠些火候吧。”皇太后自问自答道。   又转头看向凤君默,“默儿你向来对这书画琴艺最有钻研,你来点评点评这首曲子,也叫祖母知道好在哪儿,不好在哪。”   花吟眼睫一颤,不自觉略移了视线看向凤君默。他今日一身华丽的紫色祥云华服,头束金冠,腰佩白玉,端的是精神奕奕,气度无双。   凤君默温文一笑,认真的点评起来。   众人正听的认真,小郡主却突然跟着了魔似的,烦躁的拍着脑门,嘟囔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谁是谁呀?”而后径自从太后身边跑了下来,一溜烟的冲到花吟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扯了花吟的面纱。   花吟的右侧脸正好朝着男宾那边,旋即那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甚至有男子情不自禁“呀”了一声。而小郡主大概是吓傻了,慢了好几拍,花吟都将脸捂住了,她才尖叫出声。   皇太后也瞧见了,眉头皱了皱,心道:“好好一个姑娘家却被这可怖的胎记给毁了,怪可怜见的。”遂挥了挥手,道:“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因花吟与京城的贵女圈从无交集,不可能有人对她多热情的招呼她去坐,她只有去找容家的俩个姑娘,可是姑娘们太多,至少一百多号,她一时也找不出容芊芊他们。   却在这时,坐在靠前的孙三小姐突然站起身,朝她道:“花小姐,你过来和我坐一起吧。”   姑娘们纷纷看过来,小声议论,对面的公子哥们也议论开了,因两边离的也不算远,男子们的声音又粗,隐约听到,“这么丑的女人怎么配和京城第一才女坐一处啊。”“吓死人了,从没见过这么丑的女人。”   皇太后听到嘀咕声,故意咳嗽了几声。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揭了过去,皇太后乐呵呵的叫公子小姐们继续各展才艺。   孙三小姐之前已经表演过了,她在众人的怂恿下共展示了两样,一样是左手写字,右手画画,既要字写的好,画作的好,又要同始同止,其难度可想而知。另一个就是弹琴,真真是余音缭绕,三日不绝,瞬间赢得了满堂喝彩。只可惜她打了头阵,又如此精彩,姑娘们都被吓住了,不大敢上台献丑了。逼的太后只好点名了。虽然那位丞相义女同样出彩,可是到孙三小姐这儿还是差了些,因此大周第一才女的桂冠仍旧非孙三小姐莫属。   “我是专程过来看你的,”孙三小姐突然说:“果然没叫我失望。”      ☆、第84章      “我是专程过来看你的,”孙三小姐突然说:“果然没叫我失望。”   “啊?”花吟吃惊的瞪圆了眼,一时难辨其意。   孙三小姐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颇有歧义,红了脸,急道:“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旁的意思,我真心觉得你谱的琴曲太美了,只可惜你没有用心弹,是不是太紧张了?”   花吟上辈子恨透了孙三小姐,因此对她的了解甚至可以说是仅此于凤君默,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花吟越是了解她,越是感到无力。她曾恶毒的想:“但凡完美的人都戴了面具,凤君默不就爱着孙三小姐的简单善良和她的才气么,那我偏要挖出孙三小姐不为人知的一面,揭开她的面纱,将她丑陋的真容毫不留情的摔在凤君默面前!”   只可惜,她错了,这世上就存在那么一种人,因为从小到大被善良呵护的对待,所以天真的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善良的。人心险恶,世道艰难什么的,在她眼中都只是传说。   花吟也曾怨恨的想过,像三小姐这般小白花的性子,将来嫁到了烈亲王府一定过不好,当家主母岂是那般好当的?   但事实上,烈亲王府家教严苛,凤君默都到了弱冠之年,王爷和王妃也未曾在他房里放人,而且凤君默又是那般专一痴情的男子,认准了一个就是一个。即使当年凤君默求娶孙三小姐,镇国公府老国公舍不得孙女早嫁,要过了十八才嫁过去,凤君默也答应了。后来还是皇太后找了国公夫人说好话,老夫人过意不去,回家后硬逼着她家老头子答应提前了一年。   烈亲王府人口简单,根本不存在妯娌争斗,姑嫂不和等隐患,就是烈亲王王妃脾气古怪了点儿,但看在儿子的面上,也不可能难为儿媳妇。   凡此种种好处,怎不叫上一世的花吟一门心思的要嫁凤君默,决计不考虑第二人选。   花吟这般想着,不自觉看向了对面,却不料被一双凉飕飕的眼冷不丁的冻了下。   花吟一个激灵,眼睛瞪的又大又圆。   南宫瑾却在这时垂了眼,拿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花吟吓个半死,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就这么说定了啊。”   “啊?”花吟恍然回神,才发现孙三小姐一直在小声的跟自己说话。   显然的三小姐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朝她温和一笑,不再言语。   花吟知道三小姐也就在琴棋书画上话特别多,其他时候跟个闷葫芦一般,所以时常给那些不了解她的人一种清高孤傲的错觉,从这点来说,与她三弟倒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姐弟。   又过了一会,皇太后大概感觉差不多了,于是像往年一样,吩咐宫女太监们将姑娘们的坐席错落着摆了开。而后笑着说了道:“你们接着闹吧,我老人家先休息一会。”言毕将小郡主也给拽到了垂帘后头说闲话。   傅新和四皇子是订过婚的,因不干己事则继续坐在原地喝酒说话看热闹。   起先大家都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也不知谁带了头,场面才渐渐火热起来。   花吟与孙三小姐坐在一处,沾了她的光,她们这一桌子倒是往来了不少才俊,不过个个都是脸红脖子粗的,也不敢多说话,上前一拱手,报了自己名姓,府上哪里的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也有酝酿好说了一些其他话的,可是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旁的心急的给打断了。   花吟起先也没管他们,反正就她那半边大鬼脸也不指望有人看得上她了,她双手罩住脸,东瞄瞄西看看,寻找那位所谓的丞相义女。   她想找她说说话,可以聊聊人生啊,也可以谈谈理想呀,研讨研讨佛理也是不错的哦。   花吟胡乱看着,却感觉孙三小姐突然掐住了她的大腿,花吟疼的嘴一龇,拿开罩住眉眼的手,见面前站了好几位男子,各个都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啊。但三小姐显然的招架不住,面上赤红一片。   结果三小姐越害羞,那群公子哥们越兴奋,其实他们这些少年郎啊,也都紧张的不行,只不过几人一起,彼此打气,涨了气势而已。   花吟“当”了一下,骤然想起一桩顶顶重要的大事!   凤君默呢?凤君默呢?丫的凤君默呢!   说来上辈子也惨,入席的时候她和三小姐的坐席离的远,但是后来轮到们公子小姐们彼此可以近距离接触重新摆了席后,她竟紧挨在三小姐的旁边。   结果那一晚简直非“诛心”二字不足以形容当时的心情。   起先虽有些不自量力的公子们来三小姐这儿刷好感,可凤君默后来居上,二人先从书画说起,再聊到各自的独到见解,各种灵魂与思想的碰撞,一晚上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花吟可以确定自己那一晚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若不然宴会散了后,南宫瑾也不会二话不说就甩了她一个耳光。那一巴掌打的极狠,待她脸颊消了肿能出门见人了,却听到了凤君默和三小姐订婚的消息……   五雷轰顶大概就是她那时的感受了。   唉……顶好!顶好!他二人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愿今生没了我这恶妇作梗,他俩能白首到老,儿孙满堂。   花吟想的圆满,虽白纱蒙了面,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呆呆的看着对面尚不自知,直到陡然发觉凤君默朝这边走来,且嘴角噙着温和的笑,花吟心头大惊,“这就过来了!”当下就准备撤退。   是嘛,是嘛,人家小夫妻二人要来聊心情了,她还杵在这干嘛?   就算自己的心情不管,也要顾忌顾忌旁人的心情嘛,再不能像上辈子那般没有自知之明了!   花吟动了动身子就要走,岂料孙三小姐突然抓住她的手,花吟眼看着凤君默就过来了,急的就去掰三小姐的手。   三小姐转头看她,一脸的不解,却反而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抓牢了。   花吟心头哀嚎,却也无力挣脱,若是动静太大,只怕引得旁人侧目,只得重重一叹,“也罢,也罢,谁叫我欠你们的……”   然而就在花吟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见证凤君默与孙三小姐的爱情时,南宫瑾也不知从哪儿闪过来的,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然后一撩衣摆,侧身坐在二人几案的对面。   花吟直接傻眼,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了。   四周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甚至还惊动了帘子后头的皇太后。   但南宫瑾自带冰冻气场,也就沸腾了那么一小会,旋即众人各自散开,也不敢在他边上围着看笑话。   花吟急寻凤君默,就见到他正站在南宫瑾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怔愣当场,不过很快有人拉了他一把,他便被带到了其他姑娘桌前说话去了。   此刻,花吟的心情很……复杂。   你说,人家小俩口就快接上头了,你这冰渣子过来搅什么局啊!   “以后别这么打扮了,丑!”南宫瑾凉凉的说道。   花吟眼珠子转了转,睨了眼头都埋到胸口的孙三小姐,又看向面无表情的南宫瑾,心中拿不准他是否看出了什么。   于是她哀戚戚的捂住有胎记的半张脸,泫然欲泣道:“公子,小女子生的丑这是爹妈给的,我也没办法,您这样说我,就不怕我羞愤的投河死了……”   南宫瑾眼睛一眯,花吟当即就将后面的话给咽回肚子里去了。   这之后的整个晚上,一直到散场,南宫瑾就是没挪开过,既不和花吟与孙三小姐说话,也不给其他人机会。   急的花吟只要趁他不注意,就使劲给他递眼刀子。   虽说上一世凤君默和孙三小姐彼此相中,是在下一年,可是提前一年没什么不好啊,他们早早的成家,花吟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自然此时的花吟是万万没想到,不久之后,京城的闺秀们在议论起琼花宴时都背地里说花郎中家的小姐太没个眼色了,也不知道主动避一避,害的南宫大人与孙小姐干坐了一晚上相顾无言。   宴会结束后,花吟跟着容大太太的马车回去,刚出了宫门,就被大太太赶到另一辆婆子丫鬟们坐的马车,让他们直接送了花小姐回去。   花吟见大太太这态度,心知肚明,花家的大小姐在永安候府这里算是被正式抛弃了……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花吟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虽然因为南宫瑾的搅合,凤君默和孙三小姐没能说上话,白白错过了互相了解的机会,但是她相信,孙三小姐那般的绝才,凤君默肯定是上了心,他一个亲王世子,将来也是要被封王的,不愁没机会约到三小姐谈感情。   他二人的姻缘早就在三生石上定下来的,不可能再出岔子的,关于这方面,花吟放心的很。   只不过南宫瑾那大恶人,真是眼睛要放在他身上一刻都不能懈怠。不是说过保护自己爱的人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缠着恶人,让他没机会做恶的么!   赶紧的,行动起来!   于是花吟很快打包收拾好了一应物品,吃过早饭后,就和爹娘道了别。   花容氏自然是万般不舍,花大义也面有难色,虽说吧,姑娘给丞相夫人治病,这是做善事,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啊,待在别人家,他这个做爹的怎能放心?况,外头的传言也不好听,说他们花家没脸没皮的巴结丞相府。他也不是真就在意这些流言,可他入京这半年来,关于礼部侍郎南宫大人的种种闲话也听了不少,那样一个聪明诡诈的人物,闺女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难保哪天不被发现女儿身啊。到时候,名誉毁了不说,恐怕性命也难保啊。   这头花大义夫妇遣散了下人,一人一句唠叨着,花吟有苦难言,只能干巴巴的应着。后来小厮通报说孙府的老爷领着小姐过来了,花大义这才放了手。   花吟没做停留,直接溜了。   走一路,心里也难过了一路,她也知道她选了一条最难的路,可是唯有这条路才是最无愧于天地良心的。   她也有想过带着父母家人逃离这是非之地,可是一旦南宫瑾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又手握大权,战事一起,民不聊生,流寇四窜,要想寻一处世外桃源,度一世安稳,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而她又该用什么借口,哄的家人放弃眼前的一切,离开大周?   到了丞相府,花吟翻身下了毛驴,小厮快步迎了上来,面上带笑,毕恭毕敬道:“花大夫,您老人家可来了,大少爷一大早就吩咐了,若是您来了就请您直接去书房。”   花吟苦笑一声,得,龙门阵已经摆上了,专等着她去接招呢!      ☆、第85章      到了书房门口,通报过后,花吟并没急着进去,而是等小厮离开后,深吸了两口气,再扯了扯腮帮子,确定脸上的表情足够放松后才推门而入,同时脆声声的喊道:“瑾大人,我来了!”   扑面而来一阵热气,南宫瑾正站在书案旁写字,眉毛都没抬一下,花吟习以为常,踮着脚尖跑到他身侧,有些紧张,因此两只手来回的搓着,面上却照旧大太阳花,嘿嘿傻笑着,模样足够的蠢,“大人,我来了!”   南宫瑾搁了笔,也不看她,道:“你说我的字写的怎么样?”   南宫瑾的字虽然比凤君默……稍微差了那么点儿,不过他的山水画却是一绝,大气磅礴,气吞山河,只不过,他的画比凤君默的字还难求。   “好啊!大人的字在我眼里无人可敌!最最好的!”她两眼亮晶晶,嘴里胡乱夸着还比出了两个大拇指。   “哦?”南宫瑾挑高了一边眉毛,“与凤君默的字相比如何?”   哈?花吟始料未及,表情极其古怪,腹诽道:“这个大魔头不是一直自负的不屑于与任何人比较么,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肤浅了?”况一己之短比人之所长,还叫人昧着良心说好,有意思?   “嗯?”南宫瑾显然不准备放过她。   花吟哈哈干笑起来,搜肠刮肚的想对策,“大人,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是你俩干一架我还能分出个胜负,可这字各有特色,各花入各眼,我也说不上来到底谁的更好。”   “是吗?”南宫瑾突然一掌拍在桌子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猛的一攥,那刚写好的字转瞬间被攥成一团。   花吟吓的大气也不敢出,因实在捉摸不透南宫瑾到底发什么脾气,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先服了软,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南宫瑾眼睛一眯,靠在铺了虎皮的太师椅上,慢悠悠的说道:“我听说凤君默赠了你一幅字,他那个人全大周的人都知道,惜字如金……”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花吟心如擂鼓,急急辩驳道:“大人,我和世子爷只有过数面之缘说过几回客套话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   “花谦!”南宫瑾骤然厉呵,“你是不是谁……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   花吟嘴巴张的很大,她素知南宫瑾多疑,竟不成想他会想的这般深,可是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既然想到了这种程度,按他的性子,难道不是按兵不动,怎么就当面指责上了?就不怕打草惊蛇?   其实,花吟又哪里知道,南宫瑾恼恨之下说出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他今早才听说了这事,一时胸闷,也没想过派人调查清楚,只想着亲自问她,他能这般,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明花吟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然不一样了,只不过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而已。   而此刻的花吟大脑却在急速运转着,惜字如金的凤君默无缘无故送她字,这罪名若是落实了,那无疑是在南宫瑾心头种了一根刺,他那样多疑的人一旦对人设了心防,恐怕再攻克就难了。但她又不能说那幅字是她自己写的,那样就更解释不清了。细回想自打那日后也没因为那幅字掀起风浪,看来凤君默已然默认了那幅字是他自己写的了,呜呜……凤君默真是大好人!那是否可以大胆揣测南宫瑾也不知道?花吟心中有了底,急中生智道:“大人,您可记得在紫竹林子古墓那次,我曾经替世子爷吸过毒,他感激我的救命之恩,要重金谢我,但我觉得那太俗了,所以他就赠了我一副字。我才来大周不久,我也不知道他惜字如金啊,更不知道他的字那般值钱,你也知道的,我除了疑难杂症对其他事都不大上心,要不然我也不会随便就转送人了啊。”   南宫瑾没说话,垂了眼皮子,面上冷冽的表情缓了不少,大概是将这话听进去了,良久,他俯下身子,静静的盯着她,轻声说道:“我没让人去查,既然你这般说了,我信你。不过你给我记住了,永远,都不要骗我,否则,我会一寸一寸的将你给捏死。”   花吟半颗心脏还悬着,闻言面上僵硬的仿似戴了一张玉雕面具。   上一世的凌迟之苦她还记忆犹新,南宫瑾这般恐吓她,她怎有不怕的。   “起来吧,”南宫瑾站起身,顺势也拉了她一把。   花吟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他怀里,南宫瑾眉头一弹,提着她的后衣领子就将她丢到了他方才坐过的虎皮太师椅上。   “昨晚为何要扮成那副鬼样子?”南宫瑾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正花吟觉得南宫瑾的语气好了许多。   花吟心知刚才那惊险的一瞬算是揭过去了,于是又立马换了副笑嘻嘻的嘴脸,一五一十的将永安候府老太太打的如意算盘,以及家中姐姐已经和人定过亲,自己不得不去的缘由给说了。   南宫瑾嘴角勾了勾,没说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皱了下眉头又放下。   花吟忙忙的从椅子上站起身,又喊了外头伺候的丫鬟重现换了茶水,随后亲自端到了南宫瑾面前,腆着脸讨好,“大人,您怎么就知道是我啊?您虽没见过我姐姐,可是您这般神通广大应该听说过,我和她长的一样一样的,你就不怕弄错了?”   这个问题很重要,极其的重要,关系着她这一易装到底被多少人识破了。   南宫瑾忽地笑了,那一笑,花吟真个感觉到了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绚丽灿烂。   原来,这世上真有一种人,他冷着脸的时候,冰封万里,草木枯槁。他一笑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我一对上你的眼我就知道你是谁了,即使你刻意涂脂抹米分,白纱覆面,洗掉了身上的草药味。但是,小狸……你就是你,我永远不会弄错。”   **   自花吟重新搬回丞相府后,她几乎将自己留在花府的东西陆陆续续都搬了来,惹的花容氏连声问她,“是不是从今后就要在丞相府住下去了!”   花吟嘴上说着,“哪能呀!只要丞相夫人的病治好了,我麻溜的滚回家。”其实她心里却灰凉凉的想,“自然是了,从今后南宫瑾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只有看住了他,你们才能过的安稳,若是他执迷不悟,就算与他同归于尽,一同下了十八层地狱,也定不叫这天下生灵再受那涂炭之苦。”   正月十八南宫瑾的生辰,相府内和往常一般,早起后各做各的事,也没人提起。花吟起先并不知,打扫药房,整理医书,快到晌午时,她被丫鬟请到前厅用餐,看到一大桌子山珍海味,府内众人都在,她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一刻见丞相夫人在兰珠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且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碗面,花吟更是糊涂了。   兰珠从小丫鬟手里接过面,端到南宫瑾面前,说了句,“夫人亲自给您下的长寿面,少爷您可一定要吃完啰。”言毕哈哈笑了起来。   南宫金氏也说:“我儿吃碗长寿面,年年岁岁保平安。”   花吟这才恍然大悟,她倒是知道凤君默的生辰是正月二十,却没想到这二人就差了两天啊。忙上前拱手道贺祝了寿。有小声埋怨兰珠嬷嬷也不告诉她一声,害她连个寿礼都没准备。   南宫元笑着插话道:“这是你大哥的规矩,他的寿辰自然他做主,心意到了就好。”   而后府内上下,按照等级次序,纷纷给南宫瑾祝了寿,南宫金氏吩咐贴身的丫鬟拿出赏钱每人都赏了银子,因下头也备了酒席,宰相大人手一挥便让丫鬟婆子小厮们统统下去吃酒了,就连他们这一桌也没留下人伺候。按宰相大人的话说:“我们一家人吃饭,不需要外人伺候,省的说话不方便。”   花吟心思一动,“说道一家人,我听说宰相大人您认了一位义女,今儿个这么高兴,怎不叫她一起来聚一聚?”虽说这种时候不该提这种费思量的话,但她憋在肚子里许久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提,索性今儿个装傻充愣问一问。   众人闻言,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南宫金氏虽然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一笑而过,既然是心知肚明的事,也轮不到她解释。   南宫瑾轻飘飘的说了句,“太后喜欢她,留她在宫里住几日。”   这么快!花吟一怔,上一世她可是在小郡主嫁了南宫瑾后才入的皇宫啊,不过怎么说呢,之前她因为在南宫瑾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表面上同意借着琼花宴的机会勾引皇帝,实则冲着凤君默而去。南宫瑾看破玄机后差点要了她的命,她也抵死抗争了许久。后来因为听说凤君默与孙三小姐订婚,花吟委实消沉了几日。也就那么几天,被南宫瑾挖苦讽刺后,又迅速振作了起来。虽然她没那资格和南宫瑾谈判,但她就有那不要命的胆气,声称只要南宫瑾能助她嫁给凤君默她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即使是万劫不复,她也在所不惜!   南宫瑾拿起筷子正准备吃长寿面,南宫金氏突然说道:“儿啦,过了年你也十九了,这亲事是否也该定下来了?”   南宫瑾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花吟眼睁睁看着筷子上的长寿面缓缓的掉了下来,他垂了眼眸,声音清淡,“不急。”   “怎么能不急呢?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放眼望去,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少爷的屋内不放了个把人贴身照顾饮食起居,偏你谁都不要。”   哎哟,这是又在瑾大人的伤口上撒盐呢,花吟鼻头一皱,急急劝道:“夫人,我听说烈亲王世子屋里也没放人啊,他和我大哥不是一般的岁数么,同是显赫人家,人家爹娘也没像您这样急啊。”放眼全大周,也就凤君默能拿来当例子了。   南宫瑾看了她一眼,颇有些含义。南宫金氏没理花吟,继续耐着性子说道:“我听说在琼花宴上,你对镇国公的孙三小姐很不一般,你是不是相上她了?”   啊?!不要吓我!花吟眼睛都直了。   “娘!”南宫瑾搁下了筷子,有些重,语气竭力控制的平淡无波,“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南宫元眼看着不对,忙忙插话,“孩子啊,你要体谅体谅你娘,她身子不好,希望早点抱上孙子,你要是真的相上了孙三小姐,爹替你说去,虽说老国公看他那个孙女跟个宝贝一般,但我们这样的人家,你又这般出息,没理由他不同意。”   南宫瑾的脸色越来越黑,却一声儿不吭。   南宫元自觉没意思,准备就此结束这个话题,可南宫金氏却动了怒,“娘今儿个就把话跟你说明白了,你要是不赶紧将婚事定下来了,我明儿个就给你物色几个姑娘放你屋里。”   南宫瑾这下子再也忍耐不住,“嚯”的站起身。惊得乌丸猛也起身站到一边。   在坐的人都被吓到了,花吟暗道:“如此风流倨傲,气度无双的人物,偏生有那样的隐疾,这还不算,又被亲娘逼成这样,也难怪他后来会疯了。”心下不由的同情起他来,忙挨到南宫金氏身边劝道:“老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大哥是最最有主意的人,况大哥真的很年轻啊,他常和我说功未成名未就之前绝不成家,您啊,也别动怒,养好身子要紧,”   南宫元和兰珠嬷嬷回过神,也跟着后面劝。   南宫金氏一把搂住花吟,带着哭腔道:“就我这破败身子也不知道能熬到几日,若是由着他这般性子,只怕我有生之年都见不到自己的亲孙子了……”   花吟觉得今日南宫金氏的表现太奇怪了……   南宫瑾终于受不了,抬起步子朝门口走去。   “站住!”南宫金氏突然厉声喊道:“你上哪去?难道你还想去那万花楼找那叫素锦的花魁!”   前两日南宫瑾的确歇在万花楼,那是因为他听说,外头都在传,他对镇国公府的三小姐情有独钟,他暗笑传这些话的人脑子有病,可又不得不引起他的注意。   他听闻老国公疼这孙女宛若他的命一般,又听说孙三小姐一直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   “难道……难道你也会和他一样,爱上那种下贱女人!我们母子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是被谁害的难道你忘了……”   兰珠面上一凛,突然一把将花吟拉到怀里,堵住了她的耳朵。   南宫金氏这话虽说的含糊,花吟心里却明镜似的。   是了,大金曾经的惜贵妃,现今的皇后,太子生母,当年可不就是一名下贱卑微的舞姬,因身上有异香,得皇帝宠幸,拓跋皇后仁厚慈爱,一路由着她爬上高位。   南宫金氏今日这般反常,无非是怕亲生儿子也如他父亲一般被狐狸精迷住,重蹈覆辙。   即使这个狐狸精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也无法容忍。      ☆、第86章      花吟的耳朵被兰珠捂得紧,她虽然看到南宫金氏很激动的说着话,却听不真切,直到南宫瑾再不迟疑,大步扬长而去。随即只见南宫金氏身上的力气就跟被突然抽走了般,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兰珠手一松放开花吟,忙忙的上前抽出帕子替南宫金氏擦泪,柔声安慰着。   乌丸猛当下也没犹豫紧跟着追了出去,宰相大人过了许久后,终长长的叹了口气。   花吟愣在原地,看看屋内的人,又看向门外,最终还是一咬牙追了出去。   “三郎,”南宫金氏喊住她,花吟又折身跑了回来。   南宫金氏眼中含泪一把拉住她,道:“好孩子,你跟你大哥平时走的最近,你替我好好问问他,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不是逼他,我只是,只是……你说他怎么就被那种女人迷住了呢。”   花吟紧了紧她的手,用额头碰了碰南宫金氏的头道:“您放心,我会看着我大哥的,绝不叫您担心,不过您可答应我不要再伤心了,先吃点东西,再回房好好歇着,我一定将我大哥带回来。”   南宫金氏又滚下热泪,用颤抖的左手摸上她的脸。   直到花吟跑的都没影了,南宫金氏才泪如泉涌喃喃道:“我的瑜儿,他就是我的宝贝瑜儿呀!”   耶律瑜,南宫金氏的小儿子,漂亮的不可思议,只可惜将将一岁就夭折了,多年后她才知道原是被惜贵妃给毒害致死的。   花吟一路飞奔,可是待她出了相府大门哪还有南宫瑾的身影,幸得看门的小厮指了下南宫瑾离去的方向,花吟又是狂奔了一路。好在没跑多远就看到了灰头土脸的乌丸猛,花吟大喜,大喊猛大哥。   虽然花吟一直在乌丸猛身边讨不到好,但此刻他却难得多看了她一眼。   “主子不许人跟着。”他说,看样子是讨了没趣。   花吟一愣,暗想现在这种时候根本不能放任南宫瑾一人待着,若是由着他胡思乱想,那他还不钻牛角尖将自己给逼疯。   “不许人跟着你就不跟,你这侍卫也当的太不合格了吧?快告诉我,他去哪了?”   乌丸猛着实担心主子,闻言也不多话,抄手抱起花吟的腰就飞身腾空上了屋顶,也没多久功夫,花吟就看到了南宫瑾的身影。   因为仍在正月里,又是中午,街上行人稀少,南宫瑾就那般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在萧条的大街上,伴着残雪积水,刺骨寒风。   花吟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生出一股凄凉之意,心头一紧,不自觉就扬声喊了起来,“瑾大哥!”   乌丸猛吓了一跳,他偷偷跟踪主子可是犯了他的大忌讳,当下惊的手一松,花吟就从天上掉了下去。   南宫瑾循声望去,只觉头顶的阳光煞是刺眼,而花吟仿似就从那阳光里浑身缀满金光落入人间,他因为惊讶而不自觉睁大了眼,但双脚双手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花吟甚至来不及尖叫就落入了他的怀中。   直到很多年后,南宫瑾都记得这个场景,这个孩子仿佛是上天赐给他的一抹阳光,她从天而降,撞入了他的怀里,装进了他的心里,从此后再也没有出去过……   南宫瑾就这般抱着她,俩人怔怔对视片刻,还是花吟先反应过来,咧嘴一笑,“瑾大哥,没吓着你吧!嘻嘻……”她憨憨的笑着,大眼睛里满满都是讨好的神色。   南宫瑾回神,丢开手,花吟双脚落地。   “不要跟着我,”南宫瑾余怒未消,冷着脸,厉声呵斥道。   花吟咽了口吐沫,腆着笑脸小碎步跟着。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一大段路,南宫瑾骤然回身,眉头紧蹙,“我要你不要跟着我,你听到没有?”   “我不跟着你,我陪着你。”   南宫瑾神情怔怔,陪着?呵……多好听的词啊!可是他不需要!   “你是在可怜我吗?”南宫瑾的脸色冷的可怕。   花吟被他的表情吓住,一时忘记了回话。   南宫瑾双眼一眯,声音冷冽,“你的确是在可怜我,”旋即他的脸上出现讽刺的一笑,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花吟恍然回神,急追而去,“我没有!大人,您误会了,我没有!”   南宫瑾面上郁郁,“滚!”   花吟深知一般人动怒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惹他,让他自己冷静冷静或许就好了。可是他不同,他是南宫瑾啊,一个将来会改变很多人命运的帝王!杀戮无数的暴君!   她不能丢下他,她不能不管他,她不能由着他胡思乱想!   不过,这种时候她也没敢再大声说一句话激怒他,只是安静的,尽量放轻脚步,却紧紧的跟着他。   又行了一路,一辆马车行来,南宫瑾突然劈手夺了那马车夫手中挥舞的马鞭,险些将马车夫从车上带下来。   南宫瑾手握马鞭,转过身,陡然变脸,朝花吟厉声呵斥道:“你走还是不走?”   花吟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那马鞭上,顿觉后脊一凉,原本早就好了的伤口似乎也隐隐作痛了起来。她怕,她真的很怕。   “滚!”南宫瑾几乎从齿缝里吐出这一个字,言毕转身疾步而去。   马车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马鞭被抢走,嘴巴张了张,却还是没敢吭声。   花吟也是执拗的脾气上来了,一声不吭的就跟了上去。   南宫瑾终于不耐,反手扬起马鞭重重砸了下来。   花吟眼看着马鞭就这么兜头挥了下来,只觉得头皮一紧,但躲已然来不及,只惊恐的瞪大了眼准备生生受这一下。   岂料突然横空一柄长剑,直接将马鞭削做了两半。   转瞬间,一位玉树临风的少年侠客就背对着她挡在她身前。   花吟一呆,只见侠客回了头,关切的问了句,“没受伤吧?”   啊?凤君默!   然而,另一边的南宫瑾彻底被激怒了,他扬起那半截马鞭带着凌厉的攻势就朝凤君默狠狠甩了过来。   凤君默将花吟朝边上猛的一推,挥剑迎了上去,眨眼间就过了好几招。   花吟踉跄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突地只觉的手掌一股钻心的疼。   抬手一看,原是手掌被一截尖细的木桩刺伤了,伤口不深,但疼的要命,血流不止。   “哎呀,流血了!”小郡主也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一见此情景吓的大叫出声。   花吟吸着凉气,口内连声说着,“没事的,不疼的,”也不知到底是在安慰旁人还是自己。   小郡主忙抽了怀里的帕子给她包上。   原本打架的俩人也因这突然的变故停了手,竟自动散开了。   凤君默忙收剑跑了过来,查看伤口。   凤君默只冷着一张脸,远远看了一眼,缓缓转过身,走了。   他压根就没想过要用鞭子抽她,他只想吓唬她,赶走她而已……   “瑾大哥!”花吟大喊,从人堆中站起身,嗓音清亮。   南宫瑾一顿。   “瑾大哥……”花吟抬步就要过去,却被凤君默一把拉住。   花吟吃惊的看着凤君默,后者也自觉不好意思,松了手。   傅新却在这时也拦在了花吟面前,语气恶劣的说道:“你脑子坏掉啦!他二话不说就用马鞭抽你,就这样了,你还一口一个瑾大哥?”   花吟憨笑,“这不是没抽上么。”   “怎么没有,”小郡主也帮腔道:“你来大周的第一天不就是挨了他一鞭子,我至今都记得你后背上那血肉模糊的一条鞭痕。花三郎,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花吟,“……”   傅新盯着南宫瑾的背影冷哼道:“像他那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朋友,更别说兄弟了!”言毕又换了一副语气,双手按住花吟的肩膀,语气真挚,道:“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而且善良的还有些蠢!可是他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有人真心对他。三郎,你不用怕,今儿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彻底和他断了关系,即使他心中记恨也绝对不敢对你怎么样!有我和大哥护着你……”   容欢也从人堆里蹿了出来,冲着她笑嘻嘻的说:“表弟,从今后我们一处玩多好啊!”   一时间纷纷有人上前劝说,只不过不论正情假意就是了。   “哎呀,干嘛呀你们,”花吟终于压住众人的声音,喊了出来,面上灿烂单纯的笑,“我家瑾大哥很好的人啊,我们只是有些小矛盾而已……”   她这般说的时候,南宫瑾虽然离了有段距离,而且脚步未停,但是他听力极佳,那些话全入了他的耳。   傅新等人的话并未对他产生任何的影响,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面冷心硬。只是听花吟突然喊出话时,他的脊背微微一僵。   “我瑾大哥是个好人,你们统统误会他了,他救过我的命,平时也对我很好,他今天这样只是心情不好而已,他是好人,我先走啦,”花吟说着话的同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南宫瑾的方向跑去。   “花谦,”一直沉默不语的凤君默突然出声。   花吟生生刹住了步子,回头,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凤君默突然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只是南宫瑾那样危险的人,虽然他很欣赏他,可是欣赏和做朋友是两码事。   凤君默没有说话,傅新却有些生气了,于是他扬声喊道:“花谦,我现在给你俩个选择,要么跟了他走,要么留下来和我们一起。为了你好,我劝你还是留下来,他那样冷漠无情的人,谁知道哪天你要是触怒了他,他将你打死都有可能……”   花吟没说话,她只是笑了,那笑容仿佛在说“你们安心啦,我会很好的。”然后她抬起步子,一边倒退着往前跑,一边朝他们挥手。   那笑容映着冬日的暖阳,灿烂,耀眼,眼睛也亮的发光。   凤君默突然很想叫住她,但是他犹豫了,也就是那一瞬间的犹豫,花吟转过头,带着她满脸的笑容以及她眸底坚定的决心,直到她的背影开始模糊,渐渐的随同南宫瑾一起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许多年后,凤君默都会想如果当初他叫住了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可是他没有。   就跟后来的好几次一样,明明他有机会拉住她,但是他犹豫了,于是他错过了,一切仿似命中注定一般。   “那小子是个傻子吧!”有人说。   “南宫瑾那样的人,阴晴不定,又喜怒无常,我看迟早有那小子哭的时候。”      ☆、第87章      花吟小心翼翼的跟在南宫瑾身后,安静的走着,一直走了很久,久的花吟甚至以为南宫瑾将永远的这般走下去时,他突然刹住了步子。   花吟腿酸脚疼,手也很疼,她微微喘着气,不敢靠近,却也不离开。   他们的面前是一处断崖,空旷的荒野,烈烈寒风。   自从正月十四后天气一直不错,可今儿个突然就转凉了,虽然没有下雪,但寒风似乎能刺穿衣服刮进骨头里一般。   “小狸,”南宫瑾轻叹般的喊了她一声。   花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急忙应道:“大哥,您叫我?”   “你说你要陪着我,我多么希望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一直陪着我,不离不弃,可是,你看……”他顿了下,直到花吟走近。   “你连多陪我走一段路上天都不成全,我又能指望你陪我多久?既是如此还不若从开始就不要有人陪着,如此……便很好。”   花吟探头看了眼断崖,只觉得头晕目眩,缩回脑袋,道:“大人,前面走不通换个方向就好了,要不然回头也成啊。反正不管你去哪我陪着你就是了。”   “要是我偏要往前走呢?”   花吟看向他的脸,见他脸上一片哀凉,但又透着股绝望的执拗。不知为何花吟突然觉得自己看清了南宫瑾的死结在哪儿了,他对人性绝望,不相信任何人,将自己永远的孤立在所有人之外,他没有牵挂,没有在乎的人,不知道心疼的滋味,因此他才会杀戮无度,残暴成性。   如果想走进他的心里,首先一条必须取得他的信任,花吟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而现在这种情况似乎是给了她绝好的机会,单看她敢不敢拼一把!   或从今后离他的心又进了一步,或至此命丧黄泉。   “如果你执着往前,那我就陪你一起,”花吟迎着崖底卷起的刺骨寒风坚定的说道。   南宫瑾眉头动了下,尚未明白她什么意思。   只见她突然抬了脚毫不犹豫的朝前迈了一步,身子往前一倾……   山风呼啸,眼前的景物急速后撤,耳边的风像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她感到非常的害怕……   当一面大氅宛若大网一般卷住了她的身体,随即她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她那快濒临绝望的心瞬间回到了胸间,她知道,她赌赢了!   “你是傻了吗?”南宫瑾横眉冷对,虽然他武功高强,可也禁不住这样的措手不及。   花吟笑了,如漫山遍野的山花般灿烂,“我要你信我,从今后不论刀山火海,不论艰难险阻,我要做那个可以让你放心将你的后背交给我的人。”   她说的铿锵有力,甚至不自觉攥起了拳头。   南宫瑾不知是被她的话取悦了,还是因为她的傻样实在好笑,他面上盈着笑意,突然探出手在她的头上狠狠揉了一把,“回去吧!”言毕不待她说话,径自又往回走了去。   花吟愣在原地半晌,好一会,嘴一咧,“瑾大人,等等我。”   **   回到相府时天已经黑透了,花吟感觉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南宫瑾常年习武,体力毅力非比寻常,可是花吟毕竟是女孩子,虽然她这些年来扮作男人,比一般闺阁女子体力要好些,但也仅止于好些而已。   眼见着南宫瑾一步也不停留的回了他自个儿的院子,花吟不得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又跑到南宫金氏的屋子跟她报了声平安。   因早就有伶俐的丫鬟回了南宫金氏,所以当花吟过去的时候,南宫金氏正在她的小厨房里下面,她只有一只手,因此做起来非常的费力,但是她又不让人帮忙。   花吟站在边上,看着小灶上腾腾的蒸汽,情不自禁的想,“难怪人常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有娘真好。”   南宫金氏一边下面一边说:“我们老家的规矩,凡有人生辰必须吃碗长寿面,才能保得来年平安顺遂,孩子们未嫁娶前都是老子娘给做一碗,成了家后则是丈夫给妻子做,妻子给丈夫做,这样夫妻才能和美,家庭才能圆满。唉……我就盼望着,什么时候我这做长寿面的差事能有人接过去,我就高兴了。”   花吟知道这风俗是大金那边的,当下也未吭声,因一只手受了伤怕南宫金氏或者兰珠看到问起又惹出许多麻烦,所以两只手都拢在袖子里,好在夜凉天冷,旁人也未在意。   花吟站在锅灶边,虽然直直的盯着里头看,实则又在走神,兰珠瞧了去,取笑道:“嗯,你是得跟夫人好好学学怎么下这长寿面,等往后你娶了媳妇,也好做给她吃。”   南宫金氏闻言,接话道:“三郎这孩子一看就知道往后是个心疼媳妇的。我就担心我那坏脾气的儿子,估计往后也是个在媳妇生辰不会主动给她下长寿面的主,唉……这样的话,还怎么夫妻和和美美一辈子……”   花吟听着南宫金氏和兰珠嬷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闲话,倒是听得她津津有味,眼睛同样也没闲着,暗道这大金的长寿面的确是颇为讲究,面要怎么搓怎么揉,搓的多长多粗,以及下好后,面上摆些什么,都是有其美好的寓意的。   反正这碗面下出来,真不是一般的考验厨艺,花吟自觉她是没这能耐将这面下的如南宫金氏这般的好看。   待面下好了后,南宫金氏冲着花吟说:“你将这个端去给你大哥吃了。”   花吟一愣。   “他之前跟我发了那么一大通脾气,现在回来了也没来见我,恐怕脾气还没下去,我就不去招他这晦气了。但是这长寿面无论如何他都得吃了,”南宫金氏说着话咳了起来,想来是被灶房的烟灰呛的。   兰珠忙扶了她往外走,南宫金氏一面走一面说:“等那小子成了家,这就是他媳妇的事了,想再让我替他操心,我都不干。所以说啊,做爹娘的巴望着儿女早点成家立业,可不就是想早早的交了差,丢开手,好自个儿过些清闲日子……”   俩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又有婆子进了来开始打扫小厨房。   也有小丫鬟走了进来道:“花大夫,你发什么呆啊?走,我陪你一起过去,我给你掌灯。”   婆子取笑道:“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小丫鬟俏脸一红,嗔怪的白了她一眼。   花吟忙端起托盘,说了声,“走吧。”   小丫鬟眼尖,一眼看到裹在花吟右手上的帕子上晕红的血迹,讶然道:“花大夫,你的手……”   花吟狂跟她使眼色,生怕婆子们听到了嘴碎告诉了夫人她们,出了门,又跟小丫鬟说了一回,二人才朝南宫瑾的屋子走去。   南宫瑾正在梳洗,看样子都准备歇下了。   花吟进了来后将托盘往桌子上一放,说:“瑾大哥,快别洗脸了,先过来将这长寿面给吃了。”   南宫瑾挑了眉头,闻言说道:“你做的?”   花吟突然想到南宫金氏之前的话,不自觉闹了个大脸红,急道:“怎么可能是我做的,是你娘亲自做给你的。”   屋内灯光暗,南宫瑾也没在意,走到桌子前揭开盖子见是满满的一大盆,当即就皱了眉头,嘀咕道:“我娘也真是的,下个面也没轻没重的,这么一大盆当我是什么呢?”   花吟心内腹诽当你是猪呗,嘴上却说:“反正你中午晚上都没吃东西,多吃点又有什么关系,省的半夜起来饿肚子。”   一句话提醒了南宫瑾,他说:“也对,你也没吃东西。”而后喊了外面伺候的丫鬟又多拿了一份碗筷。花吟想喊都喊不住。   花吟自小长在幺姑郡,对大金的风俗习惯也算是有些了解,她知道关于这长寿面的规矩不仅是下面的人有讲究,还有这长寿面必须要一次性吃完,就算吃不完也要是最亲的人才能分着吃。   可是,她和南宫瑾算哪门子最亲的人啊?   真要一起吃了,感觉也忒别扭了!   于是她试着提醒道:“瑾大哥,我听夫人说,吃这长寿面的规矩颇多,我和你分吃好像不合适吧。”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的规矩我自己定,快坐下,一起吃了好睡觉。”   **   花吟离开南宫瑾的院子时,撑着圆滚滚的肚皮直打嗝,她算是看出来了,南宫瑾那人根本不是多好心的想请她吃东西,而是他娘亲自下的长寿面他不能拒绝,但夫人的手艺实在就……   既然手艺不好,就少做点嘛!   什么破规矩,还非得吃完!   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夫人也真是个人才……   花吟回到自己的小屋子后,伺候的小厮很快帮她点了灯,小丫鬟也快速的替她打了洗脸洗脚水,但是她不习惯旁人伺候,就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自从她正月十六回到相府后才发现她的东西都被挪到另一处院子去了。这所院子环境清幽,又遍种各种奇花异草,真真适合她这样的人住在里头。   屋子内很暖和,花吟先是脱了罩在外头的袄子,而后又脱了鞋,她这一天真是累的精疲力竭,只恨不得现在就滚到床上睡它个天昏地暗,但是手疼脚疼腿也酸的,只怕注定不能睡一个好觉了。   花吟挑亮了灯芯,先是一只手沾着水将脸给洗了遍,因为另一只手受伤了不能使力,只得随便抓了抓帕子胡乱一擦,脸上还是湿漉漉的,花吟也不管,揭开了缠在手上的帕子。   花吟看着自个儿的手,却又胡乱想到了他处,暗道小郡主也真是个心大的,按理说女孩子的东西根本不能随便落到外男手里,偏她还急切切的用自己的帕子给她包扎止血。   也亏得傅新不在乎这些,想来,这二人真是一对儿,虽然有时候恨的让人牙痒痒,但都是善良简单的人,喜怒形于色,爱憎分明。   正出神间,房门突然大开,一股凉风吹了进来,花吟还当是风吹开了门,岂料一抬头竟看到南宫瑾站在门口。   花吟瞪圆了眼看着他,却见他顿了下才转身关了门,而后一言不发的走了进来,到了她面前,他说:“手给我。”   花吟听话的伸出手,南宫瑾垂着眼看了下,垂在身下的手突然往桌上一抬,花吟这才看到他提了一包东西进来。   旋即花吟被按在桌子旁边的小凳子上,南宫瑾捉住她的手,面无表情的开始给她处理手上的伤口。   因为这伤口一直没处理,很容易发炎化脓,因此南宫瑾处理的尤其的小心翼翼。   烛光下,花吟看着他那张玉雕般的脸,情不自禁的想,“没想到南宫大人也有这么体贴的时候,唉……说不定上辈子我真是误会他了,他或许本来就是个有着火热心肠的人,只因为上天对他太不公,世人不理解他,才造就了他那般残暴无情的性子。”   上完药后,南宫瑾又叫了小丫鬟进来给花吟洗脚。   花吟许久没被人伺候过,心里头颇不习惯,左躲右闪的说不用。   南宫瑾冷着脸看她,道:“你不用她,难道想让我帮你洗?”   花吟萎了,只得乖乖的听话,由小丫头洗了脚。   丫鬟们将屋内打扫干净,关了门退出去后,南宫瑾又坐上床,花吟吓的脚一缩,南宫瑾却一把握住她的脚掌,扯到眼前。   花吟觉得自己从医这么多年,虽然性格开放豪迈,有时候比男人还男人,可是看人和被人看却是本质上不同的两种概念。   她可以将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但是并不表示她能无动于衷的被个男人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   尤其女儿家的脚,本来就是非礼勿视了,如今却被人握在掌心……   好吧,南宫瑾只是来给她上药来了。   花吟憋着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红晕不要扩展开来,终于熬到南宫瑾将脚上的药给上完了,正准备请这尊大神离开。   岂料他突然站起身,又从桌上挑了一瓶细长脖子的药瓶,一本正经的说道:“把衣服脱了。”   “……”请告诉她,一定是她听错了。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你后背的疤痕。”   花吟闻言狂摆手,急得舌头都打结了,“不用,不用,我后背的伤早好了,就算留点疤也没要紧的,男人嘛,身上没一两道疤,还能叫男人!”   南宫瑾却显然懒得听她废话,他今天有点累,心累,想早点休息,于是他忍着脾气说道:“你自己脱还是我替你脱,你自己选。”   花吟的一张脸瞬间垮的不能看。   南宫瑾就不明白了,自己难得想对一个人好,怎么这小子婆婆妈妈的就跟个大姑娘似的,看着就憋气。   花吟自知躲不过,不得不期期艾艾的下了床躲到了屏风后悉悉索索的脱起了衣裳。   南宫瑾差点被气个仰倒,要不是看在她替他吃了大半盆只能看不能吃的长寿面份上,他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花吟脱衣服的动作委实慢了些,当南宫瑾不耐烦的朝窗子外看去时,只听蹬蹬蹬几声快速的脚步声,待他回过头,她已然一个虎扑趴在了床上,腋下夹了厚被子,雪白的脊背就暴露在了他的视野里。   “快点上药,上完药赶紧走,我要睡觉了!”花吟将头埋在被子里,急切的嚷嚷道。      ☆、第88章      当南宫瑾冰凉又带着薄茧的手抚上她的后背时,只激的她整个人都绷紧了。南宫瑾察觉到了,因此他顿住了手里的动作,花吟却恼的不行,偏过头凶狠的嚷道:“你快点好不好?我不喜欢被男人摸!”   瞧这话说的,敢情他多喜欢摸男人似的!   南宫瑾正要丢开手不管她,偶然一瞄,竟看到这小子从脸一直红到脖子,就连身上也隐隐的泛着一层红光。   本来一身正气,心思纯正的南宫瑾不由的也感到了一丝不自在,大抵是为了缓解尴尬,因此当他将手中的药倒到掌心揉上她后背的疤痕时,下手又重又狠。   花吟虽然是假小子,可并不代表她真就皮厚肉粗,因此十几个来回下来,不仅她的后背被搓的红彤彤的,就连她的泪珠子都在眼圈里打转了。   花吟又疼又羞,终于忍耐不住,偏过头怒瞪他,“你好了没?辣手摧花呀!”   南宫瑾一怔,方才他的确是走神了,他只是不明白,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长的这么白这么嫩,这不合常理啊,不合常理啊……他恍然回神,就见花吟咬着唇,泪水盈盈的瞪着他,一脸的羞愤欲死,仿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南宫瑾不自觉的抽回了手,莫名的生出一丝尴尬,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情绪,于是他没话找话道:“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功未成名未就之前不成家了?”   花吟硬邦邦的回道:“那会儿是个什么情况啊!难道你听不出来我是为了替你解围胡编乱造的!”   “哦,那你又怎么知道凤君默屋里没放人?”南宫瑾是真的没话找话,若是搁寻常时候,即使他肚子里满满的疑问,但也不会轻易的问出口。   而花吟现在就跟吃了炮仗一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闻言又凶道:“还不是为了你!我压根就没过脑子,乱编的!”   “噢,噢。”   “你没事了吧,大哥?没事走啊!“   南宫瑾真就听话的走了,只不过出了房门,一阵凉风吹过,南宫瑾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不对啊,什么时候那小子敢对他大吼大叫了?   此邪风不可长,他得扳回来!   次后一连好几日,南宫瑾都没怎么理花吟,刚开始的时候花吟也是刻意避开南宫瑾,毕竟被看了身子,又在她后背上摸来摸去这事吧,她一时没回过味来,精神上接受不了。   等她自我疏导好了,又确定了自己不男不女的属性后,猛然意识到,瑾大人这是又开始疏远自己了!   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拉近了关系,都差点豁出去一条命了,结果关系说不好就不好了,哎呦,和南宫瑾做朋友也太难了。   于是在花吟意识到这一尤为重要的问题后,又跟前跟后的黏上了。   南宫瑾也不理她,由着她讨巧卖乖,后来见她忽闪忽闪着大眼睛,实在是巴结的有些可怜了,才丢开手中的书,不咸不淡的问她,“你那天晚上的脾气大的很啊。”   花吟一听这话,心知南宫瑾是有意与她和好的意思,忙狗腿的凑上前,又要给他捏腿又要给他捶背,面上憨笑道:“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就不要和我置气啦,我呀,打小就有这毛病,不能被人看到我的身子,更别说摸了,这一看一摸我的脾气就上来了,也不知怎么搞的,吃药针灸都不管用。您就原谅我吧,我这是病,又不是我故意的。”   “医者不能自医,就你这样你还能给人看病?要不你这臭毛病我替你治治。”   花吟也是嘴贱顺着话就跟了句,“怎么治?”   南宫瑾好看的眉眼斜了她一眼,嘴角带笑,“将你衣服扒光……”他的本意是扒了花吟的上衣让她在京城跑两圈就好了,能是什么臭毛病?不过是面皮子薄了而已。   可花吟心中有鬼,当即反应强烈的一把拉紧领口,抢话道:“大人,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这真是病,就算你将我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只会污了你的手……”   “嘭”突听得窗外一声大响,花吟急急跑过去,却见乌丸猛正从地上爬起,只不过他站起身后掉头就跑,花吟喊了几声没喊住,不过任她怎么看,乌丸猛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二月里,花吟正式替南宫金氏用上了自己配的药,第一天刚用上,南宫金氏就上吐下泻,反应尤其的强烈。   花吟虽料到会有这症状,可仍旧吓的一身冷汗,一直与她一同为太后看病的胡太医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口口声声,“虎狼之药!虎狼之药啊!你这是想害人性命啊!”   花吟跟胡太医怎么也解释不通,那太医仗着年纪大,浑身上下一股酸腐之气,又担心花吟这般用药会连累自己,急的上手就要打花吟,所幸南宫瑾赶了来,厉声喝止了。   胡太医上前就要分辨立证清白,南宫瑾转头看向花吟,见她睁着一双惊惶不安大眼,额上都是细密的汗,他没说话,只挥挥手,让下人送了胡太医出去。   胡太医巴不得早早走开,脱了干系,临走的时候又说了好些花小大夫年纪尚轻,医术不精,这般用药只会要了夫人性命等话,南宫瑾面上不耐烦,胡太医不敢再废话,面上不悦的摇着头离开了,出了门后才听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花吟辨不清南宫瑾是何情绪,又因卧房内南宫金氏的干呕声实在听着悬心。南宫瑾一动,花吟几乎面上的颜色都变了,颤着声儿道:“大人,请您相信我让我放手一搏,唯有如此才能除了病根……”   南宫瑾转身,直直的看着她,却突然抬起袖子擦了擦她额上的汗,“方才那老头打你,你怎么不还手?”   “啊?”花吟微张了嘴,眼睛瞪的大而圆,乌黑的眼珠子水洗一般透着亮。   “往后谁要是敢打你,你只管打回去。出了事,我兜着。”他声线柔和,悦耳的很。言毕朝南宫金氏的卧房走去。   “大人……”   “怎么?”南宫瑾轻声询问,眸子落在她袖子底下紧握的拳头上,不着痕迹的轻笑了下,如玉般的手握上她紧握的小拳头,打开她的手,掌心都是汗,他摩挲着,“没有人不信你,你太紧张了,放松点。”   第一日南宫金氏差点虚脱过去,花吟也是一夜没睡。第二日用过药后立刻就不一样了,也不见上吐下泻了,到了下午南宫金氏开始喊饿,吃了些许流质食物,花吟不敢掉以轻心,寸步不离。到了第三日,南宫金氏早起就感到与平日大不一样,一直堵在胸口的鼓胀感突然就似被冲走了般,舒畅轻松的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南宫瑾过来的时候,花吟正一鼻子灰的坐在炉子旁熬药。她一面看着炉火,一面打着瞌睡。南宫瑾过来了好大一会,花吟起先都不晓得,突的一下惊醒了,大概是脑子有些混沌,伸手就去揭药罐的盖子,南宫瑾忙用手一挡,“烫。”   花吟晃了会儿神才打着哈欠,指着他道:“大人,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还是叫大哥吧。”   花吟一愣,大喜,或许是太兴奋了,她竟一头扑到了南宫瑾的怀里,抱住他的腰,在他怀里揉来揉去就跟个与主人撒娇的小猫小狗一般。   不知为何,南宫瑾突然想到了他小时候养的一条黑獬,也是如这般,每次闹腾的时候就撞进他的怀里,揉来揉去,可是那黑獬长的太快,估计它也意识到他那会儿小,经不起它这般折腾,渐渐的就喜欢轻轻的扑倒他,将他的脸舔了个遍。   只是……后来……它被侍卫们的长矛戳的稀巴烂,它的血糊了他一身,再后来的事,他就不大记得了。   他只记得,他曾发过誓,他再也不养任何东西。   因为,他伤不起这心。   “大哥,”花吟揉了一会,突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脸的灿烂,却又透着股古怪,欲言又止。   南宫瑾看了她一会,见她仍旧不说话,这才慢悠悠的说道:“其实我可以让你憋死,但是……”不忍心。   花吟这才坐正身子,假意绷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答应我的!”   “哦?”南宫瑾不解。   花吟又憋不住笑,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画圈圈,嗡嗡道:“你说过我替你娘的病看好了,你就让我替你看你身上的寒症,你说话可还算话?”   掌心痒痒的,直达心底,他五指曲起,包住她的手,“你高兴就好。”   花吟却一时没回过味来他话中满满的宠溺,不依不挠道:“那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不答应?”   花吟摇他,南宫瑾却只是笑不再吱声。   寒意褪去,一阵春风吹过,南宫瑾仿似听到了枯树抽出嫩芽的声音,他仰头,见院子内的一棵老槐树果真长出了一层新绿。   大概十天后,宰相夫人的病算是基本稳定了,按照花吟为她制定的疗程,接下来的十天就是按时吃药针灸,再后来看情况再做调整。而为南宫瑾的治疗计划花吟也暗自筹谋上了,其实她自己不提,宰相大人也悄悄与她说了。但是一直以来因为南宫瑾讳疾忌医,他的身子旁人根本无法近身,才没能得到很好的治疗。或者又可以说期待太多次,失望太多次,为了不至绝望选择了逃避而已。   这一日她正在自己的院子内打理草药,托南宫瑾的福,现在她基本上不需要出去采药了,任她能想到的,就没有南宫瑾找人弄不来的。   她正忙的专心致志,突听小厮来报说花府来人了,花吟一惊,忙忙迎了出去,就见福气匆匆进来,打了个千儿说:“大少奶奶今儿个早起不小心摔了一跤,仿似动了胎气,太太急的不得了,请少爷赶紧的回去给看看。”      ☆、第89章      花吟急急忙忙跟南宫金氏告了假,又与之前专司看管夫人药食的嬷嬷叮嘱了许多话,这才马不停蹄的跟着福气回了花府。   她急的是汗流浃背,可当她一头冲进家里,不及下人通报一路狂奔至大哥大嫂的屋子,尚未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花吟一愣,打帘进去,就见娘,张嬷嬷,大嫂都在屋子内嗑着瓜子叙话。大嫂歪躺在炕上,看样子一点都不像福气说的那般严重。   花吟方才被吓的不轻,这会儿虽心放回了肚子,但怒气不由的就上来了,转头喊福气,花容氏抿嘴一笑,上前一把拉住她,道:“你也别怪他,是我叫他那般说的。”   “可是,他……”花吟气的跺脚,坏小子!臭小子!就没见到她方才急成什么狗样了嘛。   花容氏见女儿真恼上了,不好再取笑,忙忙拉住她的手,将她拽进屋内后,嗔怪道:“你也别恼了,谁叫你自搬去相府后就不回家了,娘故意让他吓你一吓,看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不过,你大嫂早上的时候的确摔了一跤,把我们吓的够呛,不过她福大没事……”   “娘……”   花容氏眼神制止了她的抱怨,原本嬉闹的神色不在,又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低声说了句,“镇国公府的三小姐……”   “什么?”   “我说你在琼花宴上是不是招惹了三小姐?她现在就在我们家里,你三弟那儿。”最后一句,花容氏直接贴上了花吟的耳朵。   花吟垂眸想了下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因此面上表情未变。   “如果今天她头一次来我也不会这般大惊小怪的叫你回来,可是她已经来了……”花容氏在她面前比出了三个手指头,又道:“现在就在你三弟那里。”   花吟点点头,道:“看来他俩是彼此找到知音了,我那天在琼花宴上就想指不定他俩才是亲姐弟,只不过投胎的时候投错了呢。”   花容氏见花吟这般反应,忍不住的朝她的脑门拍了一巴掌,“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担心什么啊?关键他们不是亲姐弟啊!你这倒霉孩子!倒霉孩子!”花容氏估计是急火攻心了,朝着花吟的身上就打了几巴掌。   花吟虽然躲了但仍挨了几下,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南宫瑾的话,“往后谁要是敢打你,你只管打回去。出了事,我兜着。”   只不过现在打她的是她亲娘,那只有……唉,忍吧!   “娘,你光打我也没用啊,虽说人第一次来我家是我招来的,可后面这两次肯定是三弟干的好事啊。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过去看看啊,派人在边上守着也成啊。”   花容氏一听这话又气,“你还说,还不是赖你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猛兽,一大家子也就服三郎,一天到晚上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谁要是靠近一步就跟随时会扑过来咬断人脖子一般。就连那三小姐带来的一干人等也吓的候在院子外头。”   虽然花容氏啰哩啰嗦说了一大堆,各种担忧,各种头疼无奈,但是花吟觉得吧,花容氏纯粹是杞人忧天,且不说,以她对三郎的了解,那货根本就是个木头性子,绝对不会对姑娘做出无理之事。就是那三小姐也是个简单纯粹的性子,只好诗书对其他方面迟钝的很。他俩就算日日接触,那也只是君子之交,知己之意罢了。况,凤君默才是三小姐命定的良人,那三生石上都刻了他们的名字的,今生没了她这个毒妇搞破坏,他二人定能幸福圆满的在一起。   但是花容氏念的紧张,花吟不得不说自己去看看。   尚未走进那处院子,就听到里头传来袅袅的琴音,旋律优美的花吟都忍不住想跳舞。   只不过她也留了个心眼,没走正门,不怕旁的就怕那只黑獬又像上次一般将她扑倒在地。   花吟上了墙头,隐隐的看到那俩人一个执笔作画,一个凝神抚琴,真个俩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   花吟看了半天也没见他们说什么话,偶尔一个眼神,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花吟琢磨了半天觉得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神交”吧,只可惜她一个俗人根本理解不了那些有着超凡脱俗思想的高人的精神世界。   正当她犹豫着到底是再观察一会还是直接走人时,那只原本睡在三郎脚底下的黑獬突然从梦中醒转过来,只见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一双黑圆的眼睛就定定的对上了花吟。   花吟赶紧双手合十朝着黑獬大爷拜了拜,而后老老实实的从墙头爬了下去,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其实花谦能和孙三小姐处的来,花吟从心底深处还是感到高兴的,这个弟弟打小就和人不一样,虽然刚开始的时候爹娘操碎了心,也看了很多大夫。后来都没大见效,也就听之任之了,好歹孩子能自理,脑子也聪明的厉害,就是不爱说话,不愿与人接触是了,除了不能考取功名,到外头谋生活,其他方面倒无大碍。   而花吟上一世欠了花谦一条命,自然是巴不得他过的好。后来见三郎能和翠绿处的来由衷的感到安慰。如今三郎又多了个能精神层面交流的知己,花吟自然为他高兴。   且说她离开了三郎的院子没大一会,突然听前院吵闹了起来,隐隐还带着哭声。她忙忙跑过去,不料竟见到云裳和宁半山都在自己家中,拉拉扯扯的,不过很快被府内的丫鬟婆子给拉开了。   花吟头皮一麻,上得前来。宁半山倒也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淡然,朝他拱手问了声好,花吟回礼。   云裳斜了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指着宁半山的鼻子又开始痛骂。宁半山面上挂不住,上前就要拉了云裳离开,但云裳死活不依,口口声声,“就许你干那丢人现眼的事还不许我将话挑明了,你既没脸说,我就替你说了,也好当着人家的面问个清楚明白,省的你日日惦记。”   宁半山憋红了脸,花吟一听这话生怕云裳怒急生事说出一些不雅的话来,忙喊了母亲及大嫂请了云裳到屋里坐,自己则拉了宁半山去另一个屋里说话。   这夫妻二人分开后,好歹花府清静了些。   原是怎么回事呢?这宁半山自从挂念上了花府的大小姐就没有一日放下过,自那日和花吟说过要休妻再娶的混账话后心里真就谋划上了。闲暇无事便在花府的门口走动游荡,偶尔看到里面的人出来便上前攀谈,试图结交。可花府的正经主子个个都是大忙人,他根本搭不上话不说,还吓到了几个出门办事的小丫鬟,被当成人拐子差点被福气平安等打了一顿。   宁半山有这样的念头自然是瞒不住枕边人的,这一来二去闹的越发的厉害了。以至于今日宁半山又在花府门前长吁短叹时被云裳捉了个正着。这夫妻二人一言不合自然又是大打出手,这才惊到了府内的人。   却说这宁半山一面与花吟诉说自己的一往情深,一面又痛斥云裳是个毒妇,泼妇,丑妇等等诸话。并对比了花家大小姐的种种好,用尽溢美之词。   待送走他夫妻二人后,花容氏又脑壳疼上了。   花吟却心头沉浮不定,暗道如果再照这般下去,这夫妻二人肯定益发不可收拾,而云裳也迟早被宁半山伤的心理扭曲,到那时恐怕就不好了。况,花吟听了花容氏的分析,这云裳对自己的丈夫是有感情的,就是因为有感情,求而不得,又不懂得用合理的方式争取,才导致了二人越行越远。   花吟觉着当务之急便是让自己从这场夫妻纠纷中抽身出来。   宁半山觉得花小姐好,不过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越是得不到越是美好,那花吟要做的就是打破他这美梦幻想。至于后来的事,则慢慢劝和,且行且看。   花吟主意打定,当夜也未回相府,只差人送了封信去相府说是家中有事待几日再回去,夫人的药该如何用,如果有事立刻差人来唤她,等等诸话。而后又遣人往兵部侍郎府中二奶奶那送了张拜帖。当时下人就跟她回了话,说宁二奶奶请大小姐明儿个过府一叙。花吟塞了他些银钱,让他别说出去。   次日,花吟在三郎的院子里起了个大早,她前一夜歇在弟弟那旁敲侧击问了他许多话。早起后她就一个想法,那就是她就知道她娘想多了,因为三郎一口一个“那个琴弹的好的姑娘,”竟然还不知道孙三小姐的名姓。   花吟梳洗打扮过后,身着女装,就随同张嬷嬷与两名小厮驾着一辆马车出了门,花容氏都没来送她,按照她的话说是,现在一见花吟就脑仁疼心口疼,她得缓缓。   很快到了宁府,早有云裳的贴身丫鬟在门口守候,见了花吟与张嬷嬷等皮笑肉不笑的来了句,“花大小姐倒是挺准时的。”      ☆、第90章      且说花吟被云裳的贴身丫头引着去了后院,打帘子进了屋内后就见云裳盘腿坐在炕上绣东西,丫鬟说了声花家大小姐到了,云裳眼皮子抬了下,不甚热情的说了句,“坐。”张嬷嬷正要跟进去,被丫鬟挡了下,笑嘻嘻的拉着她道:“您老人家还是随我到那边说话喝茶吧。”丫鬟说着话拉着张嬷嬷就走,花吟笑着朝嬷嬷点头示意了下,嬷嬷这才不情不愿的随着丫鬟走了。   这二人一走,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云裳不说话,花吟也不说话。因为花吟太了解云裳了,她一定憋不住的。   果不其然,大概一盏茶后,云裳突然将手中的绣品往篮筐内一掷,咬牙切齿的盯着花吟。   花吟但笑不语。   云裳更恼,鞋子也不穿就一咕噜跳下地指着花吟的鼻子,可是胸口起伏了几个来回愣是一个字都没骂出来,憋到最后来了句,“你这人怎么这样,小的时候和我抢,现在又和我抢,是不是但凡我看上的男人你都要和我抢!”   花吟不动,抬了抬眼皮子,语气波澜不惊,“我已经有郑西岭了。”   云裳语塞,顿了顿又道:“是呀,你都有郑西岭了,你干嘛还要来和我抢宁半山。”   “宁半山吃喝嫖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纨绔子弟一个,你以为除了你拿他当宝,旁人会多看一眼?”   “你……”云裳直接翻脸,噼里啪啦将花吟骂的一无是处,又逐一列举自己丈夫哪里哪里好。   花吟看着她的一张嘴开开合合,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云裳怒瞪,双手叉腰,“你笑什么?”   “云裳,”花吟慢慢的说:“这世上除了你,谁会这般真心实意的爱着宁半山。”   云裳脸一红,别扭的瞪了她一眼,“还是个大姑娘呢,怎么张嘴爱不爱的,也不嫌害臊,这种话是你说得的吗?”   “你刚才骂我的话中不是有一句不知廉耻么,好歹我要坐实了,不然岂不白挨了你这顿骂。”   云裳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开了,这一笑,原本二人之间的对峙化解开,云裳对花吟的心结倒是去了不少。   云裳本就是炮仗性子,直的来直的去,噼里啪啦炸完了也就没事了。起头云裳对着花吟说话还有些回避,渐渐的打开了话茬子,又说说笑笑了起来,及至聊到宁半山,云裳说着说着便滚下热泪,后来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吓的外边守着的丫鬟缩着脑袋探出头来,见里头并没什么事,又悄悄的退了出去。花吟由着云裳发泄,直到她哭的喉干声哽,才拿了帕子替她拭了泪。   这才止住了泪,突听小丫头惊呼了声,“二爷,您回来啦!”声儿还未落就见宁半山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到了屋内,只盯着花吟一个劲的发怔。   云裳瞧了,心中又痛又妒又恨,但方才哭的厉害也没力气争吵,只甩开了花吟偏过身子坐在炕边。   宁半山愣了好大会才上前一躬手,一拜到地,“花妹妹好,”说完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只招呼着花吟坐,又忙前忙后的唤丫鬟们倒茶摆点心。花吟只挨着云裳的边儿坐着不说话,宁半山见花吟贞静贤淑,越看越爱,只恨云裳在边上碍事,巴不得她一时三刻就死了过去,他才能敞开了说些知心话。   大抵年轻男子在心上人面前都尤其的活跃,甚至还显得有些毛躁,宁半山才坐了一会就坐不住了,又急急去了内室要找字画来叫花吟品评,整个就是一个没事找事。   云裳再也受不住,连推带搡将宁半山给撵了出去,又插了门。宁半山拍了几下门,见小丫头们站在廊下笑,没好气的白了他们几眼,只得依依不舍的暂且离了这边。   且说另一头,那云裳撵了宁半山后,只手中绞着帕子,咬着嘴唇眼中含泪不吭声。花吟睨了云裳半晌,暗衬,“这云裳果然是对宁半山情根深种,若不是用情太深,也不会这般景象。只是真真让人不解,宁半山那样的人,也值得云裳为他这样?大抵女儿家的心肠都是这样吧,一旦一个人入了心,只有那人是朱玉,其他人都是死鱼眼珠子了。”   正乱想着,云裳突然用手中的帕子朝她身上砸了一下,“方才你不说的挺好的,怎么现在就哑巴了?你就知道宁半山爱着你这贞静的样儿,故意假模假样的挤兑我吧?”   花吟无奈一叹,“云姐姐,你这性儿真的改一改了,就你这一会晴一会阴的,别说宁半山和你过不下去,就是想与你亲近一些的人也受不住你这脾气啊。”   云裳一听这话又要急眼。   花吟一拉她的手,按住她,“我与你说句交心的话,我晓得府尹大人打小将你捧在掌心窝子里长大,可是既然嫁到了别人家,自然比不得先前在家里。这世上没有谁欠了你的,就算是爹妈将你养了这般大,也是够了,剩下的只有你还他们的恩情了。你待宁半山若是肯放下身段,将心比心,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活的水深火热。我也知道,方才你是怨我不该那般一言不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当着你的面给了宁半山难堪,他丢了脸,且不说会不会疑心你撺掇的我,指不定就恨上了你反而不怪我。此外男人的脸面最要紧,若是他恼羞成怒,你又是个搁不住话的,往后为这事又吵闹起来,我怕你们夫妻二人只会越吵越生分了。”   云裳听这话有理,面上也缓了过来,急切切的说:“那妹妹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倒是有一计,但只有一点,我看你心里实在是在乎他,只怕你会心疼。”   “怎么会!老实说与你吧,我看他整日这般魂不守舍的,我也心烦,若是能叫他对妹妹你死了心,就是叫我减寿十年我也愿意。”   “那好,云姐姐你可得答应我了,若是他对我断了念想,千万从今后万事尽量忍耐,须得把日子过好了,不要再日日吵闹,才不负了我今日对你的一番恳切劝解。”   话说云裳与花吟又聊了一回后,花吟叫丫鬟们打了水,云裳梳洗了一番,牵着花吟的手便出了门。   二人一行走一行说话,而宁半山早就得了信,只悄悄避了开远远跟着,云花二人心中明白,只装作不知,直到进了花园深处,花吟捏了捏云裳的手,云裳会意,犹豫了下还是故意高声说道:“今儿个天暖,园子内待着又好透气,正好在这里摆一桌饭来我们吃,妹妹你先坐在这里等我,恐怕丫头们准备的不合心意,我去看着拣几样吃食,咱们一面吃一面说话。”言毕一招手将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都带走了。只不过在跨出花园的圆月门时,云裳到底是不放心,又招了贴身丫鬟,叮嘱她回去远远的盯着,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再回来跟她禀报,而后便惴惴不安的回了厢房。   且说另一头,这边云裳刚走,宁半山命小厮在小径上守着,而后装作一副偶然遇到的样子,还特地摆出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折了一枝残梅,拈花轻笑,翩翩而来。   六角凉亭内,花吟冷哼一声,眸中毫不掩饰讽刺之意,理也不理。   宁半山见她那表情,心先凉了半截,但又想她毕竟与云裳交好,只怕云裳说了他诸多坏话,才惹得她如此,想通后旋即释然。   “妹妹,怎地一个人独坐在此?”宁半山上得前来,刚要挨身坐下,花吟突然抬起一只脚,往边上的石凳上一放,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宁半山惊疑不定,瞠目结舌道:“花妹妹,你这是,你这是……”   花吟尤不够,甩了甩袖子,卷了一截撑着脑袋,一条腿儿杵在石凳上,一条腿则悬着荡来荡去。真真是淑女仪态荡然无存。   宁半山受惊不小,上得前来就要拉她,口内道:“妹妹,你怎么是这般模样……”岂料他刚凑到前来,花吟抬起双手就戳了他的眼睛。   宁半山“哎呦”一声,真个比待宰的牛羊还惨烈,痛呼道:“你们兄妹俩个怎么回事,怎么都喜欢戳人眼睛啊!”   花吟当即跟个泼妇一般破口大骂,不管是有的没的还是无端指责的讲个宁半山骂的是体无完肤。   宁半山眯缝着眼仿似从花吟的脸上看到了云裳的影子,本来他爱着花吟就好着她的贞静,因为得不到,心内一遍遍的将花吟不断美化,真个天上的仙女都不如了她,谁料一朝梦碎,才知竟是个比云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泼妇,当即犟脾气被激上来了,又恨又恼,扯着嗓子理论起来。   可花吟哪与他讲什么道理,抬腿就一脚踹上他的肚子,下脚狠辣,直将他一脚从六角亭踹出了亭外,同时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什么东西!就你也配喜欢我!你一个小小兵部侍郎次子,又无一官半职在身!才艺平庸,长相平庸,除了吃喝嫖赌一无是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我这花容月貌,就我这灵气逼人,就我这惊才绝绝,要嫁也是嫁王侯贵族!我警告你,要是敢再对我有非分之想,看我不阉了你!”   且不说宁半山此刻的脸上怎样的红白交错,就是那躲着偷听的大丫鬟只吓的捂住嘴,也不敢继续听下去了,急奔而去寻二奶奶了。   估计是花吟的杀伤力太强了,宁半山没熬一刻,骂了句,“你这个爱慕虚荣,无情无义的泼妇!”就面色青黄的跑了。   花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乱树从中,花吟才长长吁了口气,也忘记了放下袖子,只发怔想心事,“宁半山爱贞静贤淑的女子,而云裳恰恰是个泼辣炮仗性子,这二人要想恩恩爱爱的过一辈子,只怕云裳少不得要委屈些敛了性子。但我能做的只能到这了,好叫宁半山明白,有些女人人前一回事,人后又是一回事,别叫女人的装腔作势给骗了去,反而负了云裳待他的一片真情……”只不过此刻的她哪里料得到,宁半山心目中的完美女子形象生生被花吟毁了后,一时受了情伤难以自愈,竟日日醉卧花柳巷,借酒消愁,此处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花吟发了一回呆,正准备原路返回寻云裳,却听到脚步声起,她本以为是云裳,仰面一笑,“你来啦!”   谁知来人转过连成一片的针叶松树后,竟是凤君默,而他的身后一步远则是宁一山。   二人俱都是一脸的古怪笑意,看那神情似乎是将方才的事都看了去,因此满眼的复杂神色。   花吟怔愣当场,回过神来后,只觉得脸热心慌,几欲不能见人,刚才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都暴露了出来,还说了那些污秽不堪的话,又将自己形容的粗鄙不堪……   上一世,她那般竭尽全力,几乎用尽了生命努力维护自己在凤君默眼里的美好形象。   可是现在她却将自己毁的一塌糊涂。   她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即使这辈子凤君默不会爱她,她也不求他能多看自己一眼,但也不希望自己在他的心里变的那般污秽不堪。   花吟越想越难受,禁不住红了眼圈,再一眨眼,只见她突然捂住脸,埋头胡乱冲撞狂奔而去。      ☆、第91章      且说花吟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的人品形象在凤君默面前荡然无存的悲情现实,捂着脸就跑了。   凤君默愣了一会,“哎”了一声,提步就待追去,却见花吟跑的太急又因捂着脸,云裳刚巧自另一头低头匆匆过来,俩下里都没看到彼此,一不小心互相撞了个仰翻,俩人一人叠着一人滚在一处。   温润君子凤君默此刻竟也失了仪态,嘴巴都因惊讶而圆张。   宁一山上前两步拉了凤君默一把,将他引到别处,凤君默也才反应过来这般盯着俩个女子不像,忙低头垂眸回避了,只是还是憋不住笑了。   但是任他怎么看都觉得今儿个花大小姐的表现也太“惊世骇俗”了些,而且……   花吟垂头丧气的回了家后,到了母亲跟前勉强打起了精神,将今日的事简略给回了,花容氏听的直叹气,道:“也亏得你爹早早将你许了郑西岭,若不然就你的名声被你自个儿糟蹋成这样,我真无法想象,将来谁还会娶你。前段日子我一直在听人传我们家的姑娘是个脸上有蛇纹胎记的丑女,我心知肯定是你干的好事,我都没心肠去问你,省的添堵。”   花吟挤到母亲怀里,撒了一回娇,又答应了母亲在家中陪她几日散散闷,花容氏这才放了她。花吟回了自己的屋子后,脸就拉了下来了,整个人一丝儿力气都没有,晚上早早吃了饭后,也没心思捣鼓那些瓶瓶罐罐了,倒头就睡了。   一夜各种鬼怪乱入,一会前生一会今世,场景不停的变幻,只她一颗追逐凤君默的心从未变过,到了后来,花吟带着满腔的热情嫁了凤君默,大红盖头掀开,她面上飞红,含羞带怯不敢多看凤君默一眼,他却紧紧捏住她的下巴,迫她与他对视,只见他眸中含冰,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爱慕虚荣,心肠狠辣的毒妇!这下你可满意了?”凤君默捏着她下巴的手越收越紧,花吟拼了命的挣扎,越挣扎越痛苦,突然只觉的凤君默狠狠将她一掷,脑壳撞的生疼。花吟一惊就醒了,原来是她掉下了床,头朝下。再看向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早起洗漱的时候才发现嘴里的皮破了,出了血,满嘴的血腥味,难怪她一直梦到凤君默捏紧自己的下巴,原是自己咬破了嘴。   因为梦里伤了心,早起就心情不好,又不愿在家里呆着让家里人看出来,背了篮筐就出去了。   这之后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因她实在没心思应付旁人耍宝逗乐,相府那边也差人送了信过去告了几天假,只等心情好转了再回去。   大概第五天傍晚,花吟正一个人坐在藤椅上看着天空发呆,自从二哥跟着人学做生意后,一个月里头倒有二十多天不着家,就她回来这几日听说二哥又跑外头贩货去了,大概不到三月末不会回来。   院子内没有旁人,她也无需顾忌旁人,只闭着眼苦着脸唉声叹气。   也不知多久,她感到口渴想喝茶,睁了眼却见南宫瑾正依在斜对面的一棵树干上,冷冷清清的站着一丝声儿都没有,若不是他的眸子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动了下她甚至都要以为那是木雕泥塑了。   花吟狠命揉了几下眼,发觉不是她的幻觉后,差点扑倒在地,惊惶不安道:“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南宫瑾收了目光也不言语。   花吟拉拉杂杂的又说了一回无关紧要的话,见南宫瑾仍旧不搭理,顿觉没意思,仍旧坐回躺椅上,垂着头,没精打采的。   “小狸……”   “……”花吟抬头。   “是不是我不来接你,你就不打算回去了?”   花吟又惊又疑,一时难以理解南宫瑾这话里有几个意思。   恰在这时,有小厮矮着身子进来说:“大人,时候不早了,府里的花老爷摆了饭,请大人过去用膳。”   南宫瑾也不推辞,抬步过去,走了几步见花吟没跟上,停了会等她。花吟只得将前几日的愁肠百结,悔恨惆怅全都抛诸脑后,只一门心思的应付南宫瑾。不多时,反而忘却烦恼,开朗了起来。   及至二人用过饭,花吟便跟了南宫瑾一同去了相府,一路上叽叽喳喳就听她一条声儿的说个没完。南宫瑾闭目养神,偶尔回应一句,嘴角隐隐浮着笑意,果然,只有这样的小狸才是他所习惯的。   转眼到了三月初九女儿节,那一天是民间的“琼花宴”,一大早的沁水岸边就陆陆续续聚了好些人。男男女女或争奇斗艳,或各显神通,男子看到心仪的女子就送桃花,女子若是有爱慕的男子就赠以香囊荷包等绣品。且不论彼此相看上的男女能否真能凑成一对,就是这谁收到的花儿草儿最多,谁收到的荷包香囊最多,都是大大有面子的一件事情,至少一点这家的哥儿姐儿不愁嫁娶了,也是父母脸面上的光。   大凡这一天几乎全京城未婚嫁的男女都出动了,就是那花柳街的窑姐儿,勾栏苑的小官儿,也不必顾忌世俗眼光,结伴成群的妖妖艳艳,反为这沁水岸平添了几分活色生香的情趣。   话说花吟这日天还没亮就起了身,原是她最近在配一丸药,需采那晨曦花瓣的晨露。待她采的差不多,沁水河边也渐渐聚集了许多的人,花吟忘记了今儿个是女儿节这桩事,只觉着岸边的男女斗才斗艺煞是有意思。一时看的高兴,随便寻了处地儿坐下。后来渐渐看的分明了,才道原来是女儿节,自觉这地方她待着也不合适,正准备背了篮筐走人,却听得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吆!那不是花小神医么!”   花吟正待循声看去,却觉得眼前什么东西飞过,花吟兜手接住,拿在眼前一看竟是个鸳鸯戏水的荷包。再一抬头看去原是怡红院的那些姑娘,因其中一人向花吟丢了荷包,大伙儿旋即笑做了一团。   花吟仰脸一笑,那些姑娘们更是闹腾了起来,也不管其他年轻男子投来的暧昧目光,俱都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香囊你推我搡的塞到花吟怀里。   这些姑娘们素来与花吟交好,有真心对她有些爱慕心思的,也有将她当做亲兄弟一般看待的,更有欠了她的恩情真就当她做菩萨一般人物看待的,又知她不似一般男子轻佻猥琐,都混闹着与她玩了起来。   不一刻,又有素锦街的其他姑娘们数人结伴成群的过来了,看到这边热闹也都挤了来,笑嘻嘻的都解了香囊荷包斗花吟玩儿。   花吟在脂粉堆里被揉搓的够呛,想走开又被姑娘们捉着不放,只将个采药的篮筐都装满了,才放了她走。生生嫉妒死了一干心怀鬼胎的男子,暗把后槽牙咬碎。   却说花吟才走了一段路,因身后背了一篮筐的绣品,丢又不是,藏又藏不住,一路上引来无数目光,指指点点,只羞得她低头捂脸一路疾走。却不料半道上被人一拉,制住了手腕。   花吟怔怔抬头,就见凤君默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神落在她的右手掌心。   花吟心中羞愧,抽了两回手想走开,却怎么也抽不掉。   凤君默面上笑意更甚,道了句,“疤痕原来已经这么浅了,不细看都看不出了。”言毕松了手。   花吟勉强赔笑道:“多谢世子爷挂心,早就好了个完全,再过几日恐怕连疤痕都看不见了。”   “花大夫好医术。”   花吟嗯嗯应承。   半晌无话,花吟拱了拱手就要走,凤君默却突然转过身,轻笑了声,“自古墓一别后,你处处躲着我,尤其永安候府老太太寿辰后,你几乎是见了我就跑。我每每想与你说话,你都早早躲开。今儿个我好不容易逮到了你,你又想逃走,到底是何道理?”   花吟皱着脸,故作为难道:“世子爷,小人实在冤枉,等改日小的一定去府上赔罪。只是今日您也看到了,我这一篮筐的东西若是不急急回去处理了,只怕就要被人笑话一路了。”   凤君默笑,“这个借口倒是很好。你要真走我也不拦你,只不过,二月里我在宁府见到一人,真真与花大夫你一般无二。可我瞧得出并非令姐,那人状似举止粗俗,言辞大胆,混账丑陋的都不像这世间人,我心下起疑,细细瞧去,越瞧越觉得……”      ☆、第92章      且说花吟听了凤君默的话后,心里是又惊又怕又喜,惊的是凤君默认出了她,怕的是凤君默认出了她,喜的还是凤君默认出了她。正所谓五味杂陈,一时难解其味。以至于花吟最终跟了凤君默去了烈亲王府还有些子稀里糊涂。   小厮抱着花楹的篮筐拢在怀里,花吟眼角的余光扫到小厮偷偷从里头摸出一个香囊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脸的陶醉,岂料眼一瞥见到花吟看他,吓的手一抖。花吟温和一笑,不以为意。   虽然花吟低着头走路,但她在烈亲王府毕竟住了两年,即使之后经历了那么多,又过了几十年,可是有些记忆就像根植在骨血里一般,花吟觉得就算现在要她闭着眼她也能摸的清这里的角角落落。   转眼过了一处回廊,又步入了一条小径,迎面一排葱绿的竹子,忽闻潺潺水声,花吟心下惊疑,止步不前,凤君默本与她只有一步之隔,见她停下,也便止住了步子。   “花贤弟?”凤君默这般喊她。   花吟随手指了指四周,“世子爷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觉得这里通风透气,风景又好。”   凤君默嗤的一笑,“花贤弟,你似乎很怕我?”   花吟一怔,抖了抖袖子,争辩道:“怎么会,世子爷温文儒雅,待人谦和,我没道理怕您啊。”   “哦,看来是我多虑了,那么贤弟请,”凤君默坐了个请的手势。花吟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朝前,因她有心事,也未在意自己反倒先了凤君默半步。   绕过那片竹子,面前几条岔路,花吟想都没想直接上了那溪上之木桥,又一路弯弯绕绕,不一刻入眼大片大片光秃秃的樱花树,有些已经长了花苞,只等着花期一到,绚烂开放。   烈亲王府的樱花林可谓是京城一景,占地数百亩,足可以让游人流连忘返,若是置身花丛中只怕也要乱了方向。可花吟一面应承着凤君默,脚下却分毫不差出了樱花林,迎面一幢三层小楼,牌匾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绛云轩”。   这处一直以来都是凤君默舞文弄墨的地方,后来凤君默相中孙三小姐,里头便藏了三小姐许多小诗,三小姐死后,便挂满了她的画像。   外人只道凤君默的书法天下一绝,可花吟却知道他的美人图尤胜,只不过天下女子,他肯用情用心去画的也只有孙三小姐了。   而这处地方自从花吟嫁到这里后,她就被严禁进入,花吟有次误闯樱花林,还差点被凤君默失手刺伤,后来她更是不敢踏足半步。直到凤君默随军出征,花吟偷偷跑来过几次,也迷过路,可最终还是被她摸清楚了,当她小心翼翼的打开“绛云轩”的大门,入眼的一切差点让她恨的口吐鲜血。   只不过,后来“绛云轩”还是被她一把火给烧了。   因为她已经是凤君默的侧福晋了,凤君默的人是她的,心将来也会是她的,她绝不容许他的心里还装着旁人,绝对不允许。   可是,他却死在了大金。   再也没有回来。   “花谦?”凤君默的手搭在花吟的肩上轻轻推了一把,她才恍然回神。   她眼神飘忽,涌动着万千情绪。凤君默的心也随着她忽闪的眼睛沉沉浮浮,不过他却轻笑一声揭过,“你好像特别容易走神。”   花吟低了头,藏了情绪,故意发出了笑声。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绛云轩,内里窗明几净,几扇窗户都开着,案头摆放着文房四宝,边上都是卷轴,几件家具,几样古董,几处盆景,简洁雅致。全然不似花吟上一世第一次走进这里时四面都是孙三小姐画像的阴气森森。   二人进了屋内后,凤君默直接引着花吟上了二楼,靠北一面墙挂着竹帘,早有丫鬟上前拉开竹帘。原来这里凸出了一块地方,边上只围了一圈护栏,上头摆着一张矮几。凤君默直接走了过去,跪坐在蒲团上。花吟犹豫了下,也跟了过去,与他对面而坐。   围栏下一片广阔的水域,是烈亲王为了讨王妃欢心专人命人挖的人工湖,已经有十多年了,内里养了各种鱼,另一侧浅水区还种了荷。   不一刻,有三个丫鬟列次进来,手中分别捧着热水壶,茶具茶叶等。待东西俱都摆上了矮几,凤君默挥了挥手,丫鬟都默不吭声的退了出去。   凤君默亲自泡了茶,一串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花吟受宠若惊,即使她平日里不会品茶,但凤君默端了茶到她面前,她尚未喝,已经醉了。   “三郎,你是不是来过这里?”凤君默突然说。   花吟正品茶,闻言差点一口呛着,忙道:“这般美轮美奂的地方,我若是来过也只能是梦中了。”   “美轮美奂?”凤君默略一偏头看向南边窗户外光秃秃的樱花树干,慢慢道:“一年四季里配得上这几个字的也就樱花开的那几天,其他时候也就只能算是个清静雅致吧。”   花吟自知失言,干笑两声,忙打补丁,“我说的就是樱花开的季节,啊,即使没有亲眼所见,就是光凭想的,我也要被那盛景震撼住了。”   “那待樱花开了,为兄再请贤弟过来一聚。”   花吟讪讪一笑,不置可否。   凤君默微笑,“那就一言为定了,贤弟莫要失约。”   俩人又叙了一回闲话,花吟感觉凤君默是有备而来一般,处处的试探,逼的她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唉……怎么感觉凤君默比瑾大人还难对付呢!   “今日为兄请了贤弟过来,只不过为着三谢三问。”   花吟抬头,“世子爷请说。”   “三郎,你太拘束了,你大可以随着傅新他们叫我一声大哥,或者直接唤我的字,奉之。”   花吟直觉奉之太亲昵了些,虽然她很想这般唤他,但是与他保持距离才是要紧,憋了半天还是回了一个字“好”,却也没敢乱喊。   凤君默又给彼此蓄满了茶水,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所谓这三谢,一谢你古墓救命之恩;二谢你指点迷津,助我将王泰鸿收入父王麾下;三谢你今日愿听我说这一番话。”   花吟摆手笑,“这有什么好些的,举手之劳,不值得谢的。”   凤君默温文一笑,举杯抿了一口,又道:“那我可要三问了。”言毕,面上的表情就变了。   花吟也跟着收敛心神,不自在了起来。   “第一问,你当初在古墓跟我说要么与南宫瑾做至交好友要么杀了他,到底是何意?第二问,许添手上的那幅字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三问,你到底是谁?你见了我要么躲躲闪闪,要么莫名的掉泪发怔。就是这绛云轩,若没我引路,旁人就算在那樱花林子也要转晕了路,你却从竹林子那里就一路走了过来,半点弯路也没绕。”   花吟听完这话,只觉得被惊雷劈了般,一时无言以对,只愣愣的怔了半日。   “你……到底是谁?”凤君默沉声逼问道。   “我……”花吟结巴了半天,眼看着就要方寸大乱了,突然只见她面上表情一变,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一脸的凝重肃穆,“若是我告诉你我是观音大士座下的金童转世,你信不信?”   料得凤君默心中有过千百种猜测,也绝对不是这一种。   “唉……其实老实告诉你吧,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生来就和旁人不一样,记忆里老是会出现一些我未曾经历过却深刻在我脑海内的事情。哎,世子爷,您说我是不是您曾经救过的阿猫阿狗或者曾被你浇灌过的花花草草,今生转了世来报您的大恩来了?哎呦?”花吟皱眉,一击掌,“您不说我不觉得,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像哦,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花吟突然激动的大喊起来,说话的同时站起身,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故作凝重,绕着屋子来来回回的走。   惊得一直候在楼下的丫鬟们也快步上了楼。凤君默轻轻挥手让她们下了去,可被经花吟这般神神叨叨一搅合,原本他一脸肃穆认真问事的凝重气氛荡然无存,甚至他还不由自主的被花吟带飞了思绪。   凤君默不似南宫瑾,他是有些信鬼神的,自然,他并不是信那些牛鬼蛇神,装鬼弄怪。他信的是因果循环,前生今世。      ☆、第93章      “世子爷,上次琼花宴,您可有相中哪家闺秀?”花吟冷不丁的话锋一转,无铺垫无转折。   凤君默一愣,缓缓的笑了,未置一词。   花吟心中着急,凑上前来,一脸认真的试探道:“这几天丞相大人和夫人一直在说镇国公府的三小姐好,说是要给瑾大人说亲呢。”   凤君默不似有所触动的样子,反而略一思索,道:“他二人门当户对倒也合适,只是南宫瑾那样冷淡孤傲的性子,极少迁就人,据我所知三小姐又是老国公掌心里捧大的宝贝,想来也是娇惯异常,就不知他二人是否合得来了。不过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是旁人议论得的。”   花吟微张着嘴不可置信的瞪着凤君默,加重语气道:“我说的可是孙三小姐,孙三小姐啊!”   凤君默反被花吟搞的一头雾水,茫然道:“是啊,我知道你说的是三小姐,怎么了?”   花吟急的啃上了右手指关节,比划道:“难道你就不觉得她与众不同,当日那么多的女子中就她一个光彩夺目,无人可及?”   “孙三小姐是大周第一才女,若说她惊才绝绝,少人能及,诚然,她是当之无愧的。”凤君默评价的中规中矩,甚至还不动声色的将“无人能及”偷换概念成了“少人能及”。   花吟心中惴惴不安,关心则乱,口不择言道:“世子爷,三小姐那天人一般的人,难道你就没有动心思?”   凤君默骇然,虽然自琼花宴后烈亲王妃也喊了他到跟前,将各世家女子都拎出来单独问了他一遍打探他的心意,但都被他以尚未及弱冠,不着急儿女私情给推拒了。况,烈亲王也是到了二十五岁才成的家,因此对儿子的婚事也不着急,只耳提面命的叮嘱儿子要勤加习文练武,为凤家的江山效犬马之劳。   凤君默是守礼的人,此番听花吟信口开河的乱说,不免动了气,呵斥道:“放肆,闺阁女子的名声岂是你我男子能随便妄议的!有关三小姐的话,就此打住。你且记住了,往后不要再到处乱说,若是我听得外头有不好的传言,我唯你是问。”   花吟吓的后退一步,跪在地上,心里却不是怎么怕,面上表情惊疑不定,嘴里告饶,“小的不敢。”   “你起来吧,谁叫你跪着了,”凤君默仍旧拧着眉。过了会,他又道:“你与南宫瑾在一起,也是这般的胡言乱语?”   “啊,”花吟老实的点点头,“所以我也经常被他罚。”   凤君默见她面上呆呆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怒气全无,“既然是常挨罚,为何还不长记性。”   “我娘说我生来就魂不全,比旁人少了一魂一魄,梦里也经常鬼怪乱入,虽然行事上比普通人痴傻呆愚了些,但偶尔也能预见旁人不能预见的事情,譬如,前几日的夜里我梦见去了一处云雾缭绕的地方,那处有块巨大的石头,上头几个朱红大字:三生石。我正疑惑,就见一仙娥飞到近前,在上头刻了你和三小姐的名字,再画了个圈儿圈到一起,我……”   凤君默本认真的听着,岂料越听越胡扯,及至说道这里,不由的骤然打断她,“大胆!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吧?”他这般说着,同时用手指头点着她的太阳穴不轻不重的推了下。   花吟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了下,感受到凤君默是又气又好笑,赶紧的顺杆子往上爬,道:“爷,小的真心的觉得您和三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您要是相中了她,赶紧下手啊,叫老王爷给您聘了不好?要不然被南宫瑾抢了先,岂不是好白菜都叫猪给拱了!”   凤君默都准备训斥她了,岂料她收尾来了这么一句,一下子绷不住又笑上了,指着她,道:“你到底哪边的呀?我看你跟前跟后的追着南宫瑾叫大哥,怎么背地里又这般编排他。”   “南宫瑾是我大哥没错啊,我和他感情很好,但是,世子爷,我是凭良心办事,三小姐那样天仙一般的人,也只有您能配的上了。再说了,我是梦到过的,所谓缘分天注定,毁人姻缘是要遭报应的,您大概不知道我是佛门俗家弟子,我这一生的本分就是行善引善,既然我已洞察天机,自然不能叫这天定的姻缘错乱,白叫有情的人饱受相思之苦,无情的人徒增孽缘……”   “你是打量着我不会重罚你是吧?”凤君默实在受不了她东拉西扯的胡侃,禁不住出声警告道。   花吟赶紧捂了嘴。   凤君默却头疼的捏了捏额角,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就你这张嘴做个医者都可惜了,真该化作花半仙给人测字算命去,保准一干无知妇孺都被你骗了去,心甘情愿的掏钱由着你装神弄鬼。得咧,今日跟你这一聊,我算是明白了,我那三问算是白问了,你这小子信口雌黄,满嘴鬼神,十句倒有九句不值得信。不过念在你心不坏,人也算憨厚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只是有一件,你务必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若有半句假话,我必不轻饶你!”他这般说着就向三楼走去。   花吟犹豫了下,也跟了过去,到了三楼,仍旧是窗户大开,徐徐春风拂面,很是清爽。   抬头只见一面墙上,横挂着一幅字,上书:“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落款:奉之。   凤君默一脸“我看你怎么编”的表情睨着她,却见花吟一击掌,“哎呀!原来世子爷真的写过这几个字啊!”   凤君默表情不变,“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这是谁写的。”   “哦!”花吟一脸的恍然大悟,又故作惊讶道:“世子爷,这字怎么又到你手上了?”   “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有,你只管告诉我,这到底是谁的手笔就行了。”   看来,容欢那小子还算够义气!花吟心中有了底。   “南宫瑾,”花吟脸都没红一下,一脸的认真。   凤君默这一惊非同小可,直觉不信,“你又想诓我是不是?”   花吟却左看右看,一脸的小心谨慎,凤君默见她这般,招手叫她上得前来,花吟挨近贴着他耳边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虽然是佛门俗家弟子,也要谨遵清规戒律的,世子爷既然非得刨根究底,我又实在瞒不住,只能对不住瑾大人实言以告了……”   “别废话。”   “哦,那世子爷得先发个誓,保证不说出去,否则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凤君默见她认真,只得耐着性子,罚了个不轻不重的誓。   大周人重誓言,为怕誓言真的落在自己头上,一般都不会轻易发誓。   花吟放了心,这才鬼鬼祟祟的说道:“您不知道吧?瑾大人嫉妒您!”   “……”凤君默觉得心情很……复杂。这小子说的话能信吗?   “您应该了解我们家瑾大人平时的为人吧,虽然呀,他给人的感觉是孤傲清冷,可是他心头火热着呢,万事都想挣个第一,外头不是都夸您字写的好么?他不想输给您啊,于是他没事就躲在屋子里头练啊练啊,也不知废了多少墨水,总算是以假乱真了,可练成后他却说:哼,凤君默的字不过如此!他虽然这般说,可我却觉得他是对你又敬又爱又嫉妒的。只不过从此后就再没见他临摹过您的字了。就这幅字也是我从他屋子里偷出来的,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凡事做成功了就觉得没意思了,烧书稿那会儿,我就抢救了一二幅。那次在永安候府的事情想必世子爷也应该知晓了,我二哥与许添矛盾,许添欺人太甚,非叫我们赔两千银子,他就算将我们卖了我们也没有啊。无法,我只得回家取了这一副字本指望以假充真先糊弄过去,谁料碰上了正主了。当日真真将我吓的够呛,回了家我还吓病了,见着您也怕您问起这事处处躲着。可我没想到大哥您这般的宅心仁厚,小弟真是感激涕零,只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了。”言毕,泪珠儿在眼圈中打着转就要跪下。   凤君默及时拦了她一把,不管信不信,反正他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只是有一样,“你说南宫瑾仿我的字,就当我信了吧,可是他犯不着落款写上我的表字啊,这又作何解释?”   “哦,”花吟眼珠子一转,“世子爷,您说临摹的字像不像也不能他自己说了算,是不是?他这般做,不就是想以假乱真试试旁人的眼力自己的功底么。反正市面上仿你的字多了去了,他添上您的表字故意叫家下人拿去让行家鉴定,行家若说是您的字,那他就功夫到了。若是不是,他还得接着练啊!”   凤君默心里虽然半信半疑,可暂时也问不出其他话了。心头只一个声音不断重复着,南宫瑾这是有病吧?有病吧?有病吧?   这之后花吟又在烈亲王府用了饭,同时拜见了王妃。   烈亲王妃曾经是大周第一美人,但凡美人儿又养的娇贵,做姑娘时父兄捧在掌心,出家后丈夫又搁在心窝里,及至生了儿子,也是处处让着母亲。   因此王妃养成了一股矫情脾气,譬如,她大概是被男人们呵护多了,女人们嫉妒很了,因此除了她的亲生女儿凤佳音,旁人家的媳妇姑娘她都不大喜欢,但是面子上都还能维持的住的。可要朝夕相处的话,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总是要露出马脚的,因此上一世的王妃和花吟这一对婆媳颇不对付。   哪知这一世花吟扮作男装,经凤君默一番介绍后,王妃居然喜笑颜开的将她喊道跟前,又是捏脸又是扯耳朵的,大赞,“这孩子长的太漂亮了,要是我的儿子就好了。”而后又吩咐嬷嬷赏了许多小玩意儿给她玩。   花吟辞别王妃后,整个人都开始不好了。   凤君默送了花吟到了二门,此时有小厮快步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东西,嘴里喊着,“世子爷,您要的东西取来了。”   凤君默接过,正要说话,花吟没在意,先他一刻开口道:“大哥,您之前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那我问您一个问题,您能如实相告吗?”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凤君默无奈轻笑,道:“你说。”   “那个,二月里您去宁府,您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我啊?”   凤君默不说话,却突然拉起了花吟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他这一举动花吟始料未及,只惊的她一个激灵,面上隐隐一抹飞红。   “你这伤口二月里还结着疤,若是搁现在不拉了你的手放在眼皮子底下细看,只怕不是与你朝夕相处的恐也难分得清了。况且,令姐是闺阁女子,不可能会那般行事大胆粗俗吧?虽然那般的真性情叫人佩服,可我实在无法想象那是一个女子能做出来的事。”   花吟半晌才“哦”了一声,这会儿面上彻底红透了,羞的。此时她真是万般庆幸,若是凤君默知道她本就是女子,她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了。她一直都知道凤君默喜爱贞静贤淑又才华横溢的女子,所以那次当她被凤君默撞破时,才会那般的涕泪交加,幽怨郁闷。   如此,甚好!甚好!   只不过,她的心头还是不自觉的涌上了一股失望的情绪,她本以为凤君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虽然她紧张着害怕着但是又隐隐欢喜着。不可否认,虽然她竭力想和凤君默撇开关系,但私心还是希望自己在凤君默眼中是不同的。   没了疤痕,他就不认识她了。   唉……   “我猜是宁半山痴缠你姐姐让你不得不出此下策,但是你这般做危险极大,且不说你本身是男子胡乱扮作女装会被人耻笑,就是你这般随意进出闺阁女子的后院,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要毁了那些女子的名声。所以当时我才没有叫住你。不过,你可记住了,这等事往后不要再做了。”凤君默后面的话说的认真,带着警告的意味。   花吟知道凤君默为人中规中矩,又谨遵孔孟之道,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只低着头应了声是。   或许是脑抽了,花吟又忍不住问道:“那琼花宴,我姐姐……”她这般点出来,只想知道琼花宴上凤君默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   认出来怎样?认不出来又怎样?   她没理清自己的情绪,也没想过答案,只想问问凤君默。   “对了,这个给你,这是宫廷御医调制的秘方,据说对胎记疤痕很有用,送给你姐姐。她那样一个才情出众的人,若是一辈子毁在容颜不好上,当真可惜了。”此时的凤君默只是因为永安候府上他和“花大小姐”一曲琴箫合奏产生了共鸣,心内将她引为知己,只因男女有别,他最近又听闻花大小姐许了人家,更不便相邀再奏一曲“太平调”,心内只将这当成一件憾事,并无儿女私情。   唉……他没认出来。   花吟带着复杂的心情出了烈亲王府,凤君默本派了家丁赶了马车相送却被花吟拒绝了,她接过小厮递来的满满一箩筐香囊荷包就回去了。   凤君默倒是细心,叫小厮用一块蓝布将那箩筐给包住了。   刚到相府就见南宫瑾骑着烈风呼啸而来,花吟站在门口等了他一会,南宫瑾面无表情,似乎有急事,脚下带风,尚未走近,就将手中的马鞭扔向了迎过来的小厮。   花吟心中有事,但是又憋不住,于是追着南宫瑾的脚步快跑,嘴里问道,“大人,您说您在琼花宴上认出我是因为您看到我的眼睛就认出来了,那要是我没了眼珠子,您还能认出我吗?”   南宫瑾身上的披风鼓胀着风,闻言凉飕飕的斜了她一眼,“要不你先抠了,我试试?”      ☆、第94章      南宫瑾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花吟的眼前,花吟从头上拽下帽子,抓了抓头发,皱了皱鼻子埋头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刚迈开步子就听到小丫鬟叫她,她转过头,就见三四个小丫头捂着嘴朝她笑。   花吟不明所以,用帽子在脸上揉了一把,“你们笑什么呀?”   其中一个上得前来,笑道:“花大夫,你身后的篮筐里到底背的啥呀?怎么还用块蓝布包着啊?”   花吟立时紧张了起来,双手护着身后,陪着笑脸说道:“还能有什么,我早上采的药呗,”言毕转身就往自己的院子冲去。谁料小丫头们有备而来,笑闹着将她团团围住,三两下就将她身后的篮筐给扒拉了去。一面解开了蓝布,一面笑闹着就往南宫金氏的院子飞奔着跑了去。   “哎,我的花露!”花吟喊过后,又想到已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花露也不能用在药上了,索性随她们玩去。摇了摇头,就背着手往自己的院子走,迎面大丫鬟文竹走了过来,笑着说道:“花大夫今儿个收获颇丰吧?”   花吟听她说的隐晦,又不好稀里糊涂的都认了,只冲着她憨笑。   文竹捂着嘴噗嗤一声,“早上夏荷经过沁水岸边看见啦,现在整个相府都传开了,花大夫当得起全大周最受女子欢迎的男子了。”   花吟被打趣的无话可回,干笑着走开了,刚到自己的院子,撸了袖子将早上临走的时候晒在外头的草药往回搬,就听小丫头急跑着进来嚷嚷,“花大夫,夫人叫您过去问话呢。”   花吟料得也是因为香囊荷包的事要打趣她,心里颇不自在,舀了水随便将自己脸手都洗了下,这才随着小丫鬟过去,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回话才不至被取笑的无地自容。   不一刻就到了南宫金氏住的地方,兰珠嬷嬷正立在外头,见了她来几步迎了上去,搂着她道:“待会夫人要是训你,可别回嘴。”花吟心头一咯噔,“怎么了?”兰珠嬷嬷含笑点了点她的额头,抿唇不语。花吟心知没什么大事,也就放松了下来。   几步上了正屋,就见南宫金氏衣着整齐的坐在上手的椅子上,一只手撑着额头,边上的桌子放着花吟的篮筐,还有悉数被倒下来的香囊荷包。   如今南宫金氏的身体较以往好了许多,原本的骨瘦嶙峋也渐渐丰腴了起来,脸上还有了红晕。她如今能走就绝不站着,能站着就绝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躺着。用她的话说是往年躺的太久了,现在一躺下就担心眼睛一睁又起不来了。   花吟见南宫金氏气色尚好,心里高兴,走上前笑嘻嘻的请了安。南宫金氏本想板着脸,奈何面上虽勉强紧绷着,嘴角却还不自觉的弯了。   恰在这时,听外头丫鬟招呼了声,“大少爷……”声儿还未落地,就见南宫瑾风风火火的大步迈了进来,进屋后直接问道:“娘这般急匆匆的叫儿子过来所谓何事?”说完这话,才看到花吟也站在边上,疑惑的眉头一挑。   “你哥俩还真是一个样儿,最近都忙的不得了,到底在忙什么呢?”   南宫瑾心知母亲这是在挤兑他也没搭话,花吟却说道:“回夫人,我在做药。”   “做什么药?给那些窑子里的女子做香露?”   还……真是!花吟听夫人语气不好,也学着南宫瑾的样子不敢则声了。   南宫金氏有些儿恼了,瞧着桌面道:“你看你们兄弟俩,好好的姑娘不要,偏去惹那种不正经的女人,怎么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   南宫瑾继续保持沉默。   花吟却憋不住了,上前几步,站在南宫金氏身侧,急表忠心道:“夫人,我和他们男人不一样。”   南宫瑾表情古怪,睨了她一眼。   花吟继续道:“在我这里,首先我是医者,其次我才是个人,至于我是男是女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发誓,我对那些窑姐儿绝对没有半丝儿想法,若是我这话说的不诚,就让我明儿个得一场大病死了干净。”   边上有丫鬟婆子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呸!呸!呸!”南宫金氏今日听说了花吟在沁水岸边的事,也着实笑了好大会,但笑过后又不免担忧了起来,暗道三郎毕竟年纪小,可别叫那些淫荡的女人给带坏了。越想越担忧,便借着这个由头打算将这哥俩都敲打一番,岂料花吟嘴溜,一着急就发了这种毒誓。南宫金氏是有经历的人,最忌讳誓言之类的,闻言激动道的连声说:“打嘴,打嘴,我就是问一问,你怎么就妄言乱语起来,你是想气死我吗?”   “好夫人,我怎么敢气你呀。我说的可是句句实话,这些荷包也是那些姑娘感我的情,跟我混闹着玩的。我都没当真,夫人怎么倒当起真来了。”说话的同时又伶俐的给南宫金氏捏起了肩。   南宫金氏被哄的任她再有天大的脾气也烟消云散了,边上有婆子说着讨巧的话,“花小大夫真个比女孩子还贴心。”   南宫金氏拍着花吟的手说道:“我呀,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个姑娘。”   “哎呦,那还不简单,”婆子捂着嘴笑,“夫人如今身体好了,精力也够了,就慢慢的给大少爷照着花小大夫的性子挑一个儿媳妇就好啦!我看大少爷这这般冷清的人,的确该找个热热闹闹的媳妇,这样夫妻俩这日子才过的有滋有味。”这婆子是新近雇到相府来做粗活的,因为会说些笑话,南宫金氏便时常唤她来取乐。她在田间地头胡言乱语惯了,刚来相府又没学什么规矩,未免口无遮拦了些。   在场的其他下人都吓个半死,毕竟待的久的人都知道大少爷喜怒无常的一个人,谁敢开他的玩笑不是自个儿找死么。   南宫瑾却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动怒的痕迹。   花吟听了,却不依了,抢白道:“婆婆就知道浑说!那照你这样说,我这般话多的将来岂不是要娶个哑巴娘子这日子才能过的下去,否则还不整日里吵的鸡飞狗跳?”人常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南宫金氏听了这话,心思一转,却是暗暗记下了。   众人又浑说哄闹了会各自散了,临走之前,南宫金氏屏退众人,独独拉住花吟的手说道:“我知道你这孩子虽然嘴上喜欢天花乱坠的胡说,实则心里是最有主意的。你天性善良又实诚,看事情有时候比我这活了半辈子的人还透彻。很多我想不通的事,你三言两语就将我开解了,我真是不知该怎么疼你好。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世间的荣华富贵我早就看透了,如今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大哥,幸好有你在他身边插科打诨,没得空让他胡思乱想越来越孤僻,我才略微放心了些。你或许不知道,你大哥从小是吃过大苦的,所以他的性子才那般不易接近。我不求你能理解他,只要你能常常找他说说话,莫要他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就够了。”   花吟走出南宫金氏的住处后,见南宫瑾在不远处站着。花吟几步跑上前,道:“大哥,你在等我?”   “我娘刚才单独留下你,和你说了什么?”   “哦,夫人叫我从今后有事没事就跟在大哥后头,大哥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要像狗皮膏药一般的黏着大哥,大哥要是嫌我,我就跟夫人告状去……”   南宫瑾没听她鬼扯完,抬步走了,花吟乐颠颠的跟上。二人一路走至前院,尚未走近就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吵闹,南宫瑾仍旧不紧不慢,花吟却先他一步往前跑去。   转过一堵石雕隔断,就见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子对着乌丸猛又捶又打,大哭大喊,“下流!无耻!不得好死!”   乌丸猛却也是奇了,一张脸涨的通红,由着他打骂,也不还手。   花吟正奇怪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却见那小子刚巧抬了头与花吟打了个照面。花吟一愣,指着她道:“梁小姐!”   岂料做男装打扮的梁飞若旋即面上紫红,又狠狠踹了乌丸猛一脚,飞也似的跑走了,这时杏儿也自大门外跑了进来,一路大喊,“小姐,你在哪儿?”   花吟追了几步,那主仆俩就跟逃命似的,花吟眼看着追不上,就回了来,见乌丸猛仍站在原地发怔,一只手提着乌金宝剑,另一只手不自觉的在衣服上蹭来蹭去,虽然面上已然不红了,但神情很古怪。   “你……怎么她了呀?”花吟小心翼翼的问。   乌丸猛瞪了她一眼没吱声。   花吟讨了个没趣,只得转头求助南宫瑾,喊了声,“大哥。”   南宫瑾会意,沉吟道:“到底怎么回事?”   乌丸猛又瞪了花吟一眼,但主子问话不能不答,遂板着一张脸,竭力保持镇定道:“属下方才在院子内巡逻,见到有个小子鬼鬼祟祟的趴在墙头,当时我也没多想,只当是个小贼,捉住她胸口的衣服就将她拎了进来,结果一不小心抓到了她那里……”   她那里……那里……   花吟虽然长的比梁飞若高挑,但是论身材嘛,花吟的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梁飞若鼓囊囊的胸部,按照她们这个年纪,梁飞若那块地方的肉肉真的可以称的上“蔚为壮观”了。若是她做女装打扮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即使做男装打扮露出半截身子,只要是长眼的都会看出来,偏她只鬼鬼祟祟的露出了一个头。   花吟想到这儿不自觉的看向乌丸猛垂在身侧的一只手,那手大而厚实,一层厚厚的茧。花吟不怀好意的想,他这大手一张开就能握了个完全,手感一定不错吧。   结果她太过得意忘形,竟笑了出来。   乌丸猛正羞赧的强自镇定,一见花吟笑了,抬手就要朝她脑门上打去。   好在花吟反应机灵,身子一滑就躲到了南宫瑾的后背,抱住他的腰乱喊,“大哥救我,猛大人要杀我!”   乌丸猛恨得牙痒痒,却只得作罢。   花吟亦步亦趋的跟着南宫瑾走了,一时玩心起,又转过头冲着乌丸猛做了个鬼脸。   乌丸猛大恼,低头一眼瞅到脚下一块小石子,飞起一脚就朝花吟踢去。那小石子带着劲风,呼啸而来,只要砸上,一准老疼。   却见南宫瑾脚步未停,头也未回,右手迅捷如电挡在花吟面前,精准无误的接住了那颗小石子。   花吟心内的”哗“还未喊出来,就见南宫瑾轻轻一扬手,那小石子已然碎成了砂砾,纷纷扬扬的撒了下来。   **   三月中旬,宫内传来一道圣旨,说是丞相义女静容婉柔,丽质轻灵,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昭仪娘娘。   当时花吟正在吃果子,躲在一角偷听,闻言嘴里刚咬了一块的果肉掉在地上都不自知。      ☆、第95章      南宫家的义女受封成了昭仪娘娘,花吟不知道这位娘娘的后宫之路能走多远,将来又会有何变数。料得有南宫家这般有权有势的“娘家”,她定然会比上一世的自己走的更远更高,只是那些真的是她想要的吗?为此,花吟还曾旁敲侧击过南宫瑾,听他的意思,那位姑娘是家道中落,受尽欺辱,心甘情愿入宫,而日后的荣华富贵亦是她所求的。(至于姑娘的身份,花吟就当耳旁风了,因为与上一世南宫瑾为她编的身份一模一样,什么宰相大人年轻时曾受过姑娘父亲的恩情,姑娘双亲在她幼年时就不在了,宰相大人感其恩一直将姑娘养在别处,视同亲女等等)   花吟心知那姑娘定然是极有野心的,否则也不会被南宫瑾看中。不得不说南宫瑾这人真的很懂得看人,他能一眼看穿人的欲望,并能加以利用。就像他当年选中她也是看到了她眼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不过时过境迁,她亦无法得知,那一世的南宫瑾为何最终舍弃了那个姑娘而选了自己。或许自己的意志更坚定?   只不过花吟却凭借自己高超的演技骗了他,她虽然渴慕荣华富贵,但当她将一生的意义都押在凤君默身上后,她越陷越深不可自拔,最终将凤君默视为一生唯一的执念。   南宫瑾曾说过,“你的智谋和胆识让我佩服,不过像你这样的人生做女子,又将自己一生唯一的追求押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可惜了!”   花吟消极的想了一会子心事,觉得此事已成定局,多想无益,还得打起精神做自己该做的事,绝不能因为一桩预料之外的事就乱了方寸。   可是,唉……有心无力,真真叫人怨恨烦恼。   花吟这般想着又偷偷溜回了自己的屋子,定了定神才翻开最近这些时日做的笔记,一门心思的研究起治疗寒症的药方来。   晚饭毕,又歇了会,花吟照旧背着小药箱去了南宫瑾的屋子替他请脉。   南宫瑾正在看书,见了她来,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只换了手拿书,将左臂伸到了她面前,花吟在他的手腕底下垫上脉枕,细细诊了起来。   诊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花吟才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又用案上的笔蘸了墨写了几行字,写一会又拧眉想一会,那副模样比考科举还费心思般。   南宫瑾正想缩回手,花吟抬手就按住了,嘴里快速说了句,“等会,还没好。”又皱着眉头埋头记录了起来。   南宫瑾的目光落在她压着自己手背的那只手,只觉的她十指纤纤,骨架小巧,白皙嫩滑,不由的看呆了。   花吟做好记录,正待继续诊脉,一不溜丢瞧到南宫瑾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手看,心头一跳,眼珠子一转道:“大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手现在白嫩了许多?我最近正在研究一款柔嫩皮肤的秘方,已经小有所成了,您要不也试试?我这有现成的药膏,我给你涂涂。”花吟作势就从药箱里拿。   南宫瑾忙避开,又嫌弃又无奈,“你一个男孩子不想着建功立业,强身健体长点男子气概也就罢了,偏偏还喜欢捣鼓这些香啊米分啊的,我几次想说你都忍住了!可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要是再这般不长进,大哥可真要对你动拳头好叫你长长记性了!”   花吟忙抱住头,讨了饶。南宫瑾隐着笑没再管她。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花吟这才抽回了脉枕,又小心翼翼的将南宫瑾的手移到他面前。却没急着走,而是双手趴在桌子上,头枕在胳膊上,露出两只大眼睛盯着南宫瑾看。   南宫瑾翻了一页书,凝神细看,发觉接不上,又翻了回去,感觉根本静不下来心,这才拿开书,朝花吟的脑门上敲了一记,“还不走?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大哥,我在想事儿。”   “想事回自己的屋想去。”   “可是这事得大哥同意了才好办啊。”   南宫瑾将书搁在桌子上,漫不经心的翻着,也不搭腔。   花吟拉住他的胳膊摇他,拖着调子撒娇,“大哥……”   南宫瑾抽回了衣袖,拧眉冷飕飕的瞪了她一眼,“我才说过的话,你就当耳旁风了?男人就该有个男人的样子,有话好好说!”   花吟一吓,忙坐正挺身,不敢再有半点女儿家的娇态,绷着声音说道:“这眼看着不是快到夫人生辰了么,夫人不好热闹,说随便办两桌饭一家子吃一顿就行了。可是我想吧,夫人这辈子不容易,她又大病初愈,是难得高兴的一件事,咱们该为她行善祈福……”   “我不信鬼神,往庙里施舍钱财什么的我没兴趣。”   “哎我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啊,我出力,你出钱,咱们在皇城周边的村子施医赠药做做善事,岂不更好?刚好我认识善堂梁老先生,他们家在大周颇有善名,我与他们商量商量一同下去做好事,他们一准答应。只是您也知道,没钱寸步难行啊……”花吟说道最后又忘情的去扯南宫瑾的袖子。   南宫瑾一挣,冷哼了声,“什么毛病!知道了,你回去吧。”   花吟不敢再逗留,一面说着,“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一面倒退着出去,结果走路不看脚下,差点跌倒。   南宫瑾看她那冒冒失失的样,又是摇头一叹。   次日一早,花吟便离了相府准备去善堂找梁老爷说说这事,岂料她刚到正阳大街,正寻思着许久没过去,应该买点礼品带去,正在店面间挑选,却见乌丸猛也混在人群中,花吟心中大惑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他看的方向正是善堂梁家。   花吟心思一转就明白过来了,捂着嘴偷偷跑了过去,往他身上一撞,道:“巧啊!”   乌丸猛一惊,本能的就去摸乌金剑,反倒又把花吟吓了一跳。乌丸猛看清是她,自觉面上无光,冷着一张脸提步就走了。可花吟热心过度,追了两步道:“我看你这段日子都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做了亏心事,心里过不去这坎啊?”   乌丸猛加快脚步,不理她。   “哎,你这样下去不行啊,迟早得落下心病,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乌丸猛突然止步,花吟一头撞上,他不动如山,面上表情微变,却仍旧端着,“那你说说看。”   “你直接去道歉不就结了呗!”   乌丸猛捏了捏拳头,他真的……很想……揍她!   乌丸猛不再犹豫,运功飞上屋顶,转瞬间就没了身影,花吟大乐,看到猛大人吃瘪,她兴奋的整个人都开始打起了摆子。   到了善堂,梁小姐起先面上飞红跑走了,后来花吟和梁老爷聊的兴起,俩人一拍即合。梁飞若大概是心里疏导好了,又低着头来送了一回茶,恰好外头有人找梁老爷,他便叫了梁飞若留下来陪花小大夫说说话。   梁飞若正两难间,花吟叫住了她,梁飞若也就趁便站住不动了。好一大会功夫俩人一句话都没说,花吟虽然之前幸灾乐祸乌丸猛吃瘪,但是此刻一见梁小姐原本大大方方的女孩子变成这般害羞带怯,又忍不住心疼起了她。   其实花吟哪里知道,梁小姐之所以这般,是因为她喜欢她,喜欢她啊……   花吟既心疼梁飞若,少不得就要安慰她许多话,又索性将那日在丞相府的事敞开了说,既解开了梁飞若的心结,又将乌丸猛狠狠痛骂了一顿。   梁飞若本担心花吟因为那日的事对自己生出不好的印象,毕竟自己一个好好的姑娘在心上人面前被其他男人轻薄了,她没寻死觅活已经算是她心大了。此刻见花吟这般言语大度又处处透着对自己的怜惜,心头疑虑顿消,竟还心花怒放了起来。   待花吟起身告辞,梁飞若又恢复以往朝气蓬勃的样儿,直将花吟送出了大门外。   刚巧朱家大小姐过来,与花吟打了个照面。   花吟怔愣间多看了她一会,朱大小姐是个有脾气的,警觉的翻了个大白眼,将她狠狠一瞪。   花吟吓的脊背一凉,急忙走了。   而朱大小姐瞪着花吟的背影又看了会,面上不悦,冲梁飞若道:“刚才那人谁呀?怎么看上去贼眉鼠眼的?”   “表姐怎么说话呢,他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三郎啊。”梁飞若整个人都娇柔了起来。   朱大小姐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我现在真的要怀疑你的眼光了,就这愣头青也配的上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貌比潘安……”   梁飞若推了朱大小姐一把,打岔道:“表姐突然过来有事吗?怎么也没带个家人来?”   朱大小姐这才仿似想起什么一般,眉头一皱,一脸的怒容,“我今天被一个臭小子气死了!乳臭味干的毛头小子还跟我讨价还价,他居然敢威胁我?威胁我,你知道吗……”   且说花吟离开了善堂后也没回相府,而是一路西行,回了自个儿在西门弄的家。   到了花府,她先是照例给家中老小一应请了脉,尤其给大嫂细心诊了诊,又问了饮食等。期间花容氏喋喋不休的跟她唠起了家常。   说道花吟的亲姥姥前几日来了,又将容老太太抱怨花家的话给说了遍,后来又提到容家三房的那个容芊芊许了都尉府的公子齐瑞达,还有花吟的表姐妹钱小姐也许了户不错的人家,接着拉拉杂杂又说了许多话,花吟也没记住,只嗯嗯的答应了。      ☆、第96章      花吟本默默的听着花容氏唠叨,心思一转想起一事,见左右无外人,便轻声朝母亲问道:“娘,最近孙三小姐还有来过吗?”   花容氏一听这话又急了,“听说三小姐前段时间冷热交替,偶感风寒,病了一阵子,老国公怜惜不准她到处跑了,倒是来请过你三弟几回,但是你也知道的,现在你三弟正是长个子变声的时候,我怎么放心他去,也推说得了病,国公府的人也没为难,但三小姐的书信从未断过,要么做了一首合心意的小诗,要么画了一幅画,再或是谱了一半的曲子,都会叫家下人送过来让你弟点评或者补上不足,有时候一天都来回好几趟。哎呦,真叫我愁死了,怎么我生的儿女一个个都不叫我这当娘的省心。”   花吟见母亲愁容满面,长吁短叹,抿唇一笑,一头拱到母亲怀里胡闹起来,直闹的花容氏又笑又骂,万千烦恼皆抛却才罢休。   一应忙完,花吟又去看了三弟,也没多少日子没见,花吟觉得自己到他跟前又矮了一截。遥记上一世,三弟的确长的挺拔清俊,他们家五兄妹,除了大哥完全遗传了父亲粗犷的相貌和身材,其他几个,都是尽拣着父母好的长,个头随了父亲,姣好的容貌随了母亲。   花吟在三郎跟前比了比,个头也就罢了,就是身架子也差别大了起来,女子的骨架毕竟是女子的,比不得男子肩宽身厚。花吟看了又看,叹了又叹,恍然想起一事,朝三郎的下巴一摸。   花谦瞪了她一眼,花吟斜着眼歪着嘴,摸着自个儿的下巴,又哼哼唧唧的烦恼了一回,又自我开解了一回,最后哈哈大笑,又没心没肺的跑走了,直奔她师父老人家而去。玉哥儿正在读书,师父像是在打坐,花吟疑疑惑惑的站了一会,搞不清师父到底是清醒着还是糊涂着,若说糊涂能这般安安静静的打坐却是少见的。花吟多少心里带了丝期盼,上前来,轻轻柔柔的喊了声,“师父?”侯了会没反应,花吟失望的正待离开,岂料老爷子突然瞪眼大吼,只吓的花吟一个后仰直接栽了过去,随后只见老爷子又蹦又跳手舞足蹈的跑走了。花吟躺在地上半日没有动弹,哭笑不得,暗道老爷子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惜了他一身的绝学,她虽是关门弟子,却也只学了些皮毛。   花吟正准备爬起身来,却见老爷子方才打坐的床肚底下似乎藏着东西,花吟只当是老头子从外头捣鼓来的脏东西,矮着身子爬了进去准备掏出来扔掉。却见是两个泥陶罐子,底座扁圆,宽口,盖了盖子。揭开其中一个,尚未看清里头的东西,只觉得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花吟恍惚了会,这才看清里头堆满了细碎的草药,用小指头再一拨弄,就见草药下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椭圆形,指甲盖大小,似玉非玉。花吟好奇心起,捻起两只拿在日头底下照着看,见里头似乎藏了什么东西,米粒大小,眯眼细瞧倒像个虫子,正看的认真,那虫子突然快速的长大起来,眼看着就要冲破这层玉膜了,花吟吓了一大跳,忙将这古怪东西扔进陶罐里,盖好盖子。眼尾一扫,见被她一同掏出来的还有个灰布包,这会儿花吟小心了些,慢慢打开,见里头还有一层铁盒子,又开了铁盒子,原是《老邪笔记》,不过翻开了扉页却大不相同,上头用朱红笔写了两个字——蛊毒。   花吟惊异的瞪圆了眼,她虽跟随师父好几载,却不晓得他在这方面还有涉猎。又打开了一页,掉出一张字条来,捡起一看,原是师父在年前曾醒过来一次,担心自己中毒已深,恐将再难恢复神智,于是将这稀世宝贝“帝王雌雄蛊”托付给花吟,命她仔细养育,慢慢钻研其习性毒性药性等等。   花吟激动的心脏蹦蹦跳,她如今跟她师父越来越像了,见到疑难杂症,稀世良药都能兴奋的脸红心跳。恰在此刻外头传来老爷子欢呼着跑来的声响,花吟怕老爷子糊涂跟自己闹,忙将这一包东西用衣服下摆兜了卷在怀里蹑手蹑脚的走了。   却说另一头,自乌丸猛误碰到梁飞若不该碰的地方后,心里就不大得劲。虽然当时他只觉得是场挺不好意思的误会,可这段时间丞相大人微服私访,走街串巷,体察民情,他作为丞相府第一高手自然要贴身保护,只不过也是怪了,只要丞相大人从正阳大街过,他来来回回总能瞧见梁飞若。   俩人一对上,梁飞若就拿那种看“下流登徒子”的眼神又羞又愤的瞪他,刚开始乌丸猛也觉得挺对不住人家的,只装作没看见,可次数多了,乌丸猛就不得不怀疑自己了,难道自己真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哎!真要是十恶不赦他也当得起,谁叫他在江湖上还有个诨号叫”冷面阎王“呢,只不过用这种看流氓色痞的眼神看他是几个意思啊!   他堂堂大金累世功勋乌丸家的嫡子,昔日天下兵马大元帅最寄予厚望的嫡亲孙子。他当得起阎罗杀神,却当不起“色”字骂名。   所以这日一早他不爽了,他来到正阳大街犹豫着要找梁飞若说清楚,他要告诉她:不要自作多情,谁稀罕摸你!你要是再敢用这种眼神瞪爷,爷就戳瞎你的眼珠子!   于是乌丸猛在杀人灭口,戳瞎眼睛以及求得原谅之间纠结了许久。   后来花吟来了,她的嬉皮笑脸调侃嘲笑彻底激怒了乌丸猛。   于是乌丸猛当即下定决心,当断则断,不断则乱,他今晚就夜探梁府和梁小姐来个了断,先解释,解释不通就戳瞎眼珠子,如果瞎了还敢对自己胡言乱语,直接一掌劈死她!   主意打定,待子时刚到就悄悄潜入了梁府,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梁小姐的闺房。可是走到她的床头却见枕头被褥叠的整整齐齐,乌丸猛正疑惑,却听外头传来说话声,他身子一转就躲到了屏风后。   房门打开,小丫鬟提着灯走了进来,梁小姐一面打着哈欠一面伸着懒腰,嘴里抱怨着,“表姐也真是的,谁的钱都想挣,三郎来和我爹说是去做善事,钱虽然是南宫大人家出的,可是他们家的又不是不义之财,这种时候她不想着出点义款就算了,还尽想着挣钱。”   小丫头回道:“小姐,您就别怨表小姐了,论人情这些年朱家帮咱们家的不在少,如今刚好得了机会,您引荐一把,反正南宫大人既然要赠药肯定是要从药商大量买进的,与其便宜了其他家,不若帮帮自家亲戚。如果这单子生意做成了,咱也能翻翻身,不叫朱老爷一直说咱们家老爷不会钻营过日子,只会败家啊。”   正说着杏儿推门进来,她膀大腰圆,力气大,手里提了两大热水壶不够,嘴里还咬着一壶凉水的把手,其模样怪异,引得梁飞若和小丫鬟都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丫头伺候着梁小姐将浴桶灌满了温热的洗澡水,也都是一面忙着一面打哈欠。   梁飞若看她们困的很,说道:“行了,你们都下去洗洗早点睡吧,洗澡水明儿早起再来倒吧,我洗过以后也直接睡了。”   丫鬟们福了福都退了下去。梁飞若插了门栓,径自脱了衣裳,她性子泼辣干事利落,三两下将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个精光,而后一咕噜滑进了浴桶里。正当她洗的昏昏欲睡,眼睛要合不合,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却不知怎么地,突然就睁了眼,一眼瞧见一个高大的男人隐在暗处与自己面对面。   梁飞若当时三魂吓丢了七魄,身子一软整个人都滑到了浴桶里。梁飞若洗澡的时候喜欢水多,所以她这一晕,头直接沉到了水下面。   乌丸猛本来一直躲在屏风后头,欣喜他左躲右闪没被来来回回忙个不停的小丫头看见,可谁知梁飞若一脱光跳进浴桶里直接将他的去路堵了个完全,乌丸猛耐着性子好容易看她似乎要睡着的样子,踮着脚尖就要偷偷溜走,岂料这丫头太精了,一睁眼两人看了个对面。   梁飞若晕了,乌丸猛一见人沉到了水里,当即也没多想,大手一抓又将她从水里拎了出来,但是梁飞若身子绵软,乌丸猛无奈只得空出两手掐着她的腋窝将她撑出浴缸,想了想不是回事,只得举着她送到了床上,然后撩开被子一盖。   只不过本来是要道歉,戳瞎眼睛,杀人灭口的,结果现在反而将人姑娘不仅看了个光,又裸着身子摸了两把。看来,这“色”字骂名,猛大人是注定要坐实啰!      ☆、第97章      梁小姐自那日晚上受过惊吓后,次日一早便病了,梁老爷这个半吊子大夫细细看了一回,也没诊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夜里着了凉,体虚发热,精力不济。   辰时朱大小姐也过来了,为的还是昨天跟梁飞若提起的让她牵线卖药那事,见表妹这般虚弱也不好多说什么。至于她舅舅梁老爷也是个抹不开面子的,朱大小姐都懒得在他那里找不自在,又陪着表妹说了会闲话,看着她萎靡不振的脸,突然计上心头,寻了个借口出了门,四周找了一圈,喊了杏儿到跟前,贴着她的耳边,如此这般一说。   杏儿向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闻言只道是表小姐为了自家小姐好,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当即头也没梳衣服也没整理就飞奔出了门。   一路小跑到了丞相府,风风火火的拍打着大门要找花大夫。看门的小厮见是个鲁莽的丫头,问了名姓,找三爷何事等话,杏儿一一都回了。这小厮昨日上午当的值,确记得花大夫一早就离了相府回家了,按照以往的习惯花大夫都会在家里歇个一二日再回来,因此也没叫人去回话,直接推说不在府内。   杏儿着了急嚷嚷道:“花大夫昨儿个有事去了我们善堂,我听他亲口跟我们家小姐说回一趟家晚上还要赶回相府,说是最近事多。你这小子办事太不牢靠,明明都不确定的事,却躲懒说人不在,相府怎么会有你这样光吃饭不干活的人!”   小厮不服就回了一句,这俩人一来二回就吵闹了起来,小厮怒,气冲冲的就要关门,杏儿反推着门不让,后来又来了个小厮,结果这俩小子和杏儿旗鼓相当,竟僵持上了。   恰在这时,南宫瑾打外头回来,乌丸猛紧随其后。   南宫瑾一眼见相府门口闹成这般样子,眉头就拧了起来,乌丸猛上前一把抓开杏儿,正要撂开,将她重重摔趴下,一看手中的人,面上一愣,这人他认识。   南宫瑾一甩袖子,冷嗤了声,“不像话!”言毕长腿一迈,进了府内。   乌丸猛落在后头,看了看手中的杏儿,松了手,也没管她,抬步就走了。可是他刚迈开一步,杏儿突然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傻兮兮的笑着,“我上回见过您,能麻烦您进去叫花大夫出来吗?”   乌丸猛听到花大夫这几个字就烦,他现在烦她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南宫金氏昨儿下午跟他提了下,想将铃花许配给花三郎。乌丸猛直觉就不想同意,但拗不过南宫金氏一番美意,估计夫人也是看出来了,也没叫这个亲叔叔当即答复,而是说想清楚了再回复她,又替花三郎说了许多好话,因此他现烦花三郎烦得不得了!   乌丸猛打开杏儿的手还要走开,谁料杏儿这憨人,突然哇一声哭了,又哭又喊,“我们家小姐快不行了,你们都是好狠的人啊,你们见死不救啊,我们家小姐要是死了,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啊。”   **   乌丸猛提溜着花吟的领子将她从她的药舍里提出来时,她正在捯饬她新从疯老头那搞来的帝王雌雄蛊。乌丸猛冷不丁的飞进来,吓的花吟差点将装帝王蛊的泥罐给打碎。   花吟一颗心吓的七上八下的,岂料乌丸猛拎起她的衣领子就往外拉,花吟一路大喊。乌丸猛才勉强说了句,“有人要死了,叫你去看病。”   这话又把花吟吓的脸都白了,一面快手快脚的取了一应看诊的物品,一面又嘴快的将府内的人都问了个遍,乌丸猛都摇头否认,却也没说是谁。倒是花吟装好东西后,他上前一把将她夹在咯吱窝就飞走了。   花吟被乌丸猛带着起跳飞奔的时候,甚至还看到了南宫瑾背着手在院子内踱步,她不忘随时随刻拉拢感情,半空中挥手大喊,“大哥,好啊!”   到了大门外,看到杏儿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哭爹喊娘的抹眼泪。乌丸猛将花吟放下后,花吟晕了下,杏儿一眼瞧见上前一把抱住她,急喊,“花大夫你可来了,快点跟我走,我家小姐要不行了。”   花吟直觉不信,“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呀!睡了一觉起来就不行了,表小姐说了您是神医,请了您药到病除,您要是不去,我们小姐就死定了。”杏儿拉着花吟就跑。   俩人跌跌撞撞刚走几步,突然乌丸猛突然厉声“喂”了下。   吓的花吟脚下一顿。   乌丸猛板着脸,表情很不好看,“打起精神好好看,若是人死了,你也不用回来了。”   花吟心说,那是我好姐妹不用你说我都会好好看啊,不过什么叫人死了,我也不用回来了?你这样威胁我?我大哥知道吗?   花吟心内腹诽,杏儿却不容她多说,有力的胳膊一扯就将花吟拉着一溜烟跑走了。   到了善堂门口,花吟都快累断了气,她抱着善堂的大门,气喘吁吁,连连摇手,话都说不全了。   朱大小姐在善堂的正厅等了许久,此时见人来了,不由的迎了上去,“哟,花大夫来啦。”   花吟虽喘的还不能说话,但一见这朱小姐昨日还对自己凶巴巴的,今天就笑吟吟的迎上她了,委实惊奇了下。   却说杏儿站在边上急得不得了,也没给她二人说话的机会,拦腰就将花吟抱在了怀里,红着眼睛道:“花大夫你少吸一口气又不会死!我们家小姐可等着救命呢!”言毕抱着她就冲进了内室。   只惊得善堂正厅一应的闲杂人等个个惊掉了下巴。   那梁小姐本就无大碍,不过心病罢了,驱了房内众人,一会狠的咬牙切齿,一会又自轻自贱,纠结着毁了清白是否要寻短见,正天人交战,只听得外头吵闹异常。   她探了头睁了眼往外一瞅,就见贴身女婢杏儿将花大夫从外头拦腰抱了进来。   梁小姐惊吓过度一时忘记了反应,只不错眼的看着傻掉了。   花吟是医者,虽然一片杂乱,可是她一眼看去,第一反应就是观察梁小姐的气色,虽匆匆一瞥,却已然肯定无甚大病,于是扬脸一笑打了个招呼,“梁小姐好啊!”   梁飞若这才反应过来,心病还未去掉,一时见了心上人接受不了,一撩被子就盖住了脸,嗡嗡的喊道:“谁叫你们进来的?出去!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花吟不明所以,走上前来,柔声安慰道:“梁小姐,你怎么了?”   梁飞若不说话。   花吟本就是女孩儿,心思自然细腻些,见状隔着被子轻轻的推了推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你告诉我,我替你开解开解。”   梁飞若一听这话,益发羞愧难当,只盖着被子咬住唇默默流泪。   花吟见人好好的,不似杏儿说的那般严重,也放了心,于是站在边上,慢慢的劝。   却说朱大小姐此刻也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站在外头瞧了会,忍不住捂着嘴扑哧一笑,又招招手将里头的丫鬟招了出去,小声道:“你们在门口守着就行了,细心留意着里头,若有什么事再进去,若没事就别进去打搅花大夫给你们家小姐看病了。”看病两个字也不知是她有意还是无意咬的有些重。   话说花吟虽然不知道梁飞若因何缘故闹脾气,但她好说歹说,梁飞若总算是心境开阔了些。   梁飞若迟迟疑疑的说:“三郎,我以前老是嫌你和窑子里的女人走的近,我心里厌弃她们总怕你跟她们处的久了也学坏了,可是细想想,她们那些人也有她们的苦楚,有的是因为家里贫穷被父母亲戚卖的,也有是好人家的女孩儿被拐进去的,更有那逼良为娼的,她们也有她们的辛酸和无奈,我以后也要学你对她们好点儿。”   花吟听梁飞若有这番开明的言辞心里还挺高兴的,于是也跟着她的话头说了一番活着不易,人要互相帮助、彼此体谅等语。   梁飞若越听越和心意,犹犹豫豫的说:“三郎,若是那窑姐儿中有品行端正,心底善良的,只是因为男人的过错,导致她的身子不洁净了,你还会喜欢她吗?”   “我看人向来只看品行,若是她心肠恶毒,就算是美若天仙又如何?”花吟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挺感慨的,又道:“天下间的女子都有她可爱的一面,我爱的是她们的美好,不是皮相,更何况一个女子洁净不洁净看的是她的心而不是是否有过男人,那要是这般,这天底下除了那还是处子就出了家的姑子,就没有洁净的女子了,就连那皇后妃子都不是洁净的了。”   “哎,”梁飞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此等大逆不道的话自然是不能信口胡说的。   花吟一愣。   梁飞若反应过来,羞红了脸,早起那股郁闷之气旋即荡然无存了,胸臆间只弥漫着层层叠叠的暖意。   气氛有些尴尬,而梁飞若也有些不适应,她臊的面上发热,没话找话道:“哎呀,也没咱们聊的那么严重,就是不小心被男人看到了身子而已……”刚说完这话,梁飞若恨不得咬断舌头。   但花吟何等聪明,梁小姐这么一点,她就会意了,并且心中也有了案犯不二人选。只不过她憨憨一笑装作完全没明白的样子,就蒙混过去了。   梁飞若只当花吟根本没听出什么,放了心,又躺着说了会话。直到花吟说不早了,她要回去了,梁飞若才不情不愿的与她道了别,又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只等三郎要去乡里做善事,她就一起跟过去帮忙。   花吟出了梁飞若闺房的门就被朱大小姐给拦住了,朱大小姐取笑了几句,花吟素来知道她嘴皮子厉害,上一世花吟也不是吃素的,还能跟她争个面红耳赤,辩个半斤八两,可这一世她一心学好,况朱小姐十有八九还会成为自己二嫂呢,既然是家里人,更不能得罪了。   朱大小姐却只当花大夫面皮子薄,也就没再说了,又请了她到议事厅说话喝茶。   花吟心知朱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只得跟了过去。   朱小姐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将自己的目的说了。   花吟听了朱小姐找她只是为了要和她谈生意,心里不自觉的吁了一口气。南宫瑾已经将做善事这是全权交给她了,这点事她还能做的了主的,因此也没讨教还价,直接就应下了,倒是又把朱小姐吓住了。   朱小姐还当他哄自己,又要解说自己的药如何的好,如何的物美价廉,如何的送货到家。   花吟忙说;“朱记商行我是信得过的,而且我们这是做善事,我相信朱老板的人品绝对不会漫天要价挣这不义之财,要不,回去我就先让人将定金送来,再开了货单,等义诊结束再结算尾款可好?”   “行啊!跟痛快人做生意就是痛快!”朱小姐高兴的很,脸上都笑开了花。   花吟上一世就没见朱小姐对自己这般笑过,俩人回回见面,不是横眉冷对,就是相看俩生厌。   花吟见事情已经谈妥,便起身告了辞。朱小姐一路送了出来,又说了,“不愧是我表妹相中的人,果然是个好男儿,”花吟只当听不懂。   出了善堂,朱小姐还要送,花吟转身朝她拱了拱手,让她就此止步。两人还在互相客气,突然听人高声喊道:“三郎!”   花吟直起身子,尚未转过头,就见对面朱大小姐的脸色陡然变了。      ☆、第98章      花吟心头一跳,就听身后之人又阴阳怪气的高声说道:“哟,这不是朱,朱,朱大小姐么!”几个“朱”字被他刻意咬的又重又慢,加上朱小姐原本就长的丰盈圆润,因此就有些骂人的意思在里头了。   朱小姐是生意人,素来见人都带三分笑,可是也不知为何她一见到花二郎心头的火气就蹭蹭蹭的往上蹿,即便她想留几分脸,日后大家好相见,可她就是做不到。倒是花二郎笑呵呵的走上前,一把勾住花吟的肩,道:“三郎,我正好有事找你,可巧碰上了。”   花吟回头,“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朱小姐原本怒目圆睁,一听到花吟叫花二郎“二哥”当即就变成了一脸错愕,再一想二人都姓“花”,旋即心中明了,顿觉滋味复杂。   花二郎拉着花吟就要走,朱小姐也准备掉头走人,可脑子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什么来,扬声喊住花吟。   花吟顿住步子,花二郎也随着她站住,斜着眼瞅着朱小姐。   朱小姐面上带笑,道:“花大夫,我们刚才说的事可一言为定啰,你可不许反悔哦。”   花吟笑,“朱小姐放心,其他事我做不得主,这桩事我还能说话算话的。”   朱小姐扬唇朝花二郎挑衅一笑,转身进入善堂,花二郎一愣,当即反应过来,面上表情微变,拉住花吟道:“等等,你们在说什么?”   “我在和朱小姐说草药的事。”花吟漫不经心的回道。   花二郎夸张的喊了声,“呀!我正要和你谈这事呢?我认识个卖草药的大老板,价格可以给的很低,我做中间人给你牵个线,你是我亲兄弟我不会坑你的……”   “不用了,朱小姐已经和我谈妥了,我回去还要回一声南宫大人,商量着付定金的事。”花吟抬腿就走。   花二郎站了站,恼的搓了搓脸,“是不是亲兄弟!是不是亲兄弟啊!有生意你不照顾你亲哥哥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啊,你傻呀!她做生意比蜘蛛精还精你知道吗?吃人都不吐骨头!哎,你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们方才只是口头约定还没签下契约是吧?她给你开的什么价?你别走,价格好商量嘛……”   花二郎一直追了花吟几条大街,又强拉硬拽的将她拖到了一处酒楼包厢内,先从感情上软化她,再从道义上劝解她,又从物美价廉上打动她,最后祭出杀手锏——兄长的身份威逼她。直把个花吟吵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不得不做出了退让,答应了从二哥和朱小姐那共同拿货,花二郎这才作罢。   二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各自离开,二郎又叮嘱她没事多回家看看,自然更重要的是如果有生意门路千万不要忘记照顾他这个二哥。花吟走一路叹一路,难怪二哥后来能成为富商巨贾,就这不要脸死缠烂打的本事,不富他富谁啊!   只是她怎么不记得,上一世二哥与朱小姐是一对冤家啊?   是了,是了,那一世的她眼中只有自己,何曾关心过家里人?若不是她那般的自私自我又心狠毒辣,父母兄弟怎会被她拖累的个个都不得善终!   她,终究是欠了他们太多了。   **   到了相府,花吟脚步匆匆,突见拐角处几个护院趴在墙边,弯着腰一个压着一个,嘀嘀咕咕,不时传来压抑的笑声。花吟心知这些人虽然打扮普通,藏巧弄拙,却个个身手不凡,平日里也不常在前院露脸,只到了夜里会听到些许不正常的动静。   花吟曾试图和他们搭话,但是他们一个个都跟哑巴似的,绷着脸,行动间一丝不苟,花吟讨了几回没趣,又兼南宫瑾和她说过,叫她没事别去招惹护院,花吟将这话当成了警告,自此后便放弃了“内部瓦解”的打算,只坚定了“擒贼先擒王”的想法。   花吟往前走了几步,却见众人目光所及处,乌丸猛站在一处郁郁葱葱的矮树丛中,双手背在身后,仰面朝天,眉头拧成疙瘩,表情冷硬,看样子像是在生闷气。花吟不明所以,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正准备走人,却见乌丸猛突然重重的哼了声,然后他……动了。   对,的确是他动了。   之所以称之为动,是因为他不是用走的,而是他直挺挺的从矮树丛中蹦了出来,就跟僵尸一般。   花吟这才看清乌丸猛的双腿从脚踝到腿根处都被两块夹板夹住了,用绳子绑了个结结实实。   花吟曾听院内的小厮丫鬟们说起过,这个叫“僵尸跳”,是宰相大人发明出来专门用来罚那些翻墙上屋顶的护院的。   只是,猛大人……   花吟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憋也憋不住,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指着乌丸猛的方向哈哈大笑。   边上被她连累的护院们惊的表情一凛,转瞬间就做了鸟兽散。   就在这一刻,乌丸猛冲动的做了个决定。   他要将侄女铃花许配给眼前这个碍眼的臭小子!   他要做他叔叔!然后好好教训他!   **   入夜,花吟去了南宫瑾那将采买草药的事跟他说了,南宫大人公务繁忙,也没时间跟她多叙,只回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花吟试探着问,“那我要是一不小心支多了?”   “……”   “你看啊,”花吟试图跟他讲道理,“反正你的小金库也不少的嘛,咱既然做善事能多帮些人就多帮些,好吧?”   南宫瑾抽空看了她一眼,语调平缓,“你是想毁了宰相大人两袖清风的清誉?还是说你想告诉全大周人他的儿子是个贪官?”   花吟张了张嘴,她只想着南宫瑾从古墓里盗取了倾国的财力,却一时忘记了这些钱财毕竟是见不得光的。况,南宫瑾虽然在全国各地都开了各样的铺子,但这些铺子都是暗处的,一是为了窃取信息,二来则是为将来招兵买马积攒军费,虽然现在起兵的军费不用愁了,但官与民争利,说出去不仅会叫人笑话,且会影响他将来的仕途。   花吟又说:“那钱少出点,你多出点力吧,那段时间你尽量多抽点时间来帮忙,不管怎么说,你才是夫人的亲儿子,替夫人积福你总该冲在最前头。”   南宫瑾顿了顿,突然抬手揪住她的耳朵,一把拉到自己面前,花吟哇哇乱叫,南宫瑾仍旧是冷冷清清的语调,“要做善事的是你,提议你出力我出钱的也是你,现在叫我冲在前头多出力的仍是你,你明白这叫得寸进尺吗?”   花吟护着耳朵,大眼珠子睁的贼圆,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满脸无辜。   南宫瑾无奈,放了手,不耐烦的冲她挥手,“快走,快走,知道了。”   花吟抬步都准备走了,忽又想起一事,转过身道:“大哥,猛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突然那样罚他?”   南宫瑾也没抬头,嘴角安静的一扯,道:“不关你事,你早点睡吧。”   花吟应了声,颠颠的回了自己的屋子,梳洗过后也睡不着,索性将那对帝王蛊又小心翼翼的捧了出来,趴在桌子上不错眼的盯着它们看,同时又翻出师父的笔记细细研读。   昨晚她看了一会,却被里头记载的内容深深的震撼到了,大叹蛊毒这东西真是个奇物。   蛊毒这种东西,要么是为了诅咒、毒害人的性命,要么就是为了控制人的心智,身体,使其沦落为自己的傀儡。   蛊又分为毒虫蛊、动物蛊、植物蛊、物品蛊。   而花吟手里的帝王雌雄蛊则就是毒虫蛊。   说起这个,真真让花吟感到新鲜又兴奋,这雌雄蛊又称夫妻蛊,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情蛊。   这情蛊一般种在一男一女身上,若是男女都身体康健平安顺遂,那蛊毒也无任何问题,但若是那女子早死了,那附在她身上的雌虫就会苏醒,即使是隔着千山万水,这二虫之间都会有感应,到时候雄虫也会醒来,雄虫一醒必然要寻找雌虫,到时候就会咬破男子的脏壁,破胸而出,男子必死无疑。反之亦然。   所以情蛊这名字虽然听着好,却真真是个可怕的蛊。   而情蛊中的帝王情蛊不仅具备了普通情蛊的特性,更有诸多绝妙的地方。《老邪笔记》内虽有记录,但仍有许多地方有待日后考证探究。   且不说这帝王蛊还有哪些妙处,单说自从昨晚花吟看过那些记载后,心里就涌出了一个大胆而荒诞的想法。只不过白日的时候她太忙,抛在了脑后,现在静下心来,那想法又翻江倒海般的涌上了心头。   如果……      ☆、第99章      如果……   如果她把这蛊毒种在自己和南宫瑾身上,即使最终她不能引得南宫瑾向善,但至少可以阻止他涂炭生灵危害天下苍生。   但是这情蛊不似一般的蛊毒,一旦种下绝无再取出的可能,从此后她和南宫瑾的性命便是彻底的生死相连,不管谁将来出了意外,另一个都只有陪死这一条路。   想到这儿,花吟不禁心中一紧,她不怕死,怕只怕南宫瑾发现了这个秘密,若是他狠辣的性子不变,只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况,他身边能人异士何其多,种蛊之事还得从长计议,除非有完全把握不被发现,否则她身死是小,一旦牵连起来恐怕又要血流成河了。   花吟心事忡忡的将帝王蛊藏好,或许是优思过滤,夜里竟做起了各种怪梦,一会南宫瑾对她要打要杀,一会他俩都变成了小虫子,一雄一雌,还有更离谱的,她出家当了尼姑,南宫瑾落发为僧了。   乃至天明,花吟朦胧转醒,忆起梦中情形,哭笑不得。   这之后她又马不停蹄的忙了三日,将义诊的有关事宜事无巨细的安排妥当,无论是人员安排,药草供应,义诊的路线,落脚点,事前的宣传,后勤的保障都做的分毫不差、有条不紊。原本梁老板负责掌控全局,后来见花吟颇有见地,思虑周密,一应事宜都会和她商议,不知不觉间竟花吟为主梁老板为辅了。几番接触下来,私底下梁老板在妻女跟前对花吟是赞赏有加,一提起她就竖起大拇指,道:“我原本只当他是个医呆子,又因他长的瘦弱,漂亮的跟个姑娘似的,心里多少有些看轻他。但这次的事一应办下来,才知道那小子是个有大能耐的。”   梁太太笑,“这才多大点事,看你把他夸的。我大哥家的朱珠不也是个有能耐的,却没见你这般夸过她。”   “事情虽不大,却足够繁琐,以他现在的年纪心智,能将这事安排的这般细致妥当,人尽其用,上下俱无怨言,可知其心胸能耐不小。我看这小子虽然平时憨憨的不露才,却是个成竹在胸的,人也谦和,虽事情办的漂亮,却也不居功,面子里子都全了其他人,真是难得的好孩子。朱珠虽好,有时未免太要强了些,凡事都爱争个输赢,男人这般尚且会吃亏,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我说你得空也该时常的劝劝大哥,大哥这两年来越发不像话了,但凡生意上的事只要朱珠想插手的悉数由着她的性子来,且不说朱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和一干男人谈生意终究有损闺誉。更何况她毕竟年少,虽长了一颗玲珑心,但终究心性不定,容易年少气盛,我眼瞧着她几桩大买卖谈下来都快眼高于顶了。要是她只是个生意人也就罢了,可姑娘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女儿家的本分就是要贤淑稳重,隐忍谦和,就她那般的精明聪慧又心高气傲,怕只怕将来公婆不喜,夫妻不睦,反而害了姑娘一辈子……”梁老板忧虑深重的说了许多话。   梁太太没吭声,丈夫说的又何尝不是她心里担忧的呢,可是嫂子去的早,大哥又只有她这么一个闺女,不宠着她宠谁?现在只希望将来大哥能给朱珠物色到一个合心意的女婿,女婿不求才学家世,只要品貌端正,性子老实敦厚,心胸宽阔最最要紧……想到这儿,梁太太一顿,眉眼都凝上了笑意,冲着梁老爷笑说道:“老爷,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按你说的那花三郎那般的好,无论是人品还是那待人接物的仁厚性子,与朱珠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谁知她这话刚说出口,梁老爷尚不及回话,梁飞若突然推门冲了进来,面上不悦,怒气冲冲道:“娘,你乱点什么鸳鸯谱啊,表姐比三郎还大了一岁呢。”却说她在父母门前站了已经有好一会了,起先听父亲夸赞三郎,激动不已,竟比自己被夸还高兴。后来又听父亲忧虑表姐的事,心里颇不以为然,暗道表姐那般出色的人物凭什么非得委屈自己讨公婆丈夫的喜爱?正兀自为表姐打抱不平,岂料她娘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怎不叫梁飞若一世情急,红了眼。   梁太太尚未反应过来,念叨着:“大一岁又怎样?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二金满罐,女大一抱金鸡……”   倒是梁老爷心细,这些日子女儿对三郎的情意他都看在眼里,虽然见三郎对女儿不冷不热的,无甚情意的模样,但梁老爷心里头还是赞赏的,男人么,若是小小年纪就纠缠上儿女私情了,那将来也不会有多大出息的。却说他推了梁太太一把,后者毕竟是当娘的,恍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只一时没想到这头,怔怔的半日没有言语。   **   义诊前一夜,花吟先到南宫氏跟前辞了行,因为这一走有半个月时间,南宫金氏并不晓得花吟出去义诊的缘由,少不得叮嘱了许多话,既心疼花吟吃苦受累,又懊恼南宫瑾不管不问,同时又念了声佛说了些平安祈福的话。随后花吟又去了南宫瑾的书房,见他正在看一本小册子,这是今晨花吟递给他的,关于此次义诊的一应事宜调度安排,以及银两开支等。   里头记录的详尽,条理清楚,南宫瑾看完后,心中却另有所想,本来他只将这义诊当成无所谓的事,只不过花吟开了口,他就由着她玩儿。却不料她还有这般的才能,半丝儿都没叫他费心,就将这拉拉杂杂的诸多事项安排周全了,该考虑到的突发状况也考虑到了,甚至还列了处理对策。   花吟说:“我挑的几个地方,虽然偏僻,但是离都城也不远,普通坐骑快马加鞭的话也就两个时辰的路,您的烈风若是疯跑起来,最快半个时辰就能到了。但是这段日子我是不能回城里了,你若是得空就过来,一来可以帮帮忙,二来隔个几天我也要给你诊诊脉,药方我也快配下了,只等着再观察几日。”   “你这是在要求我?”   “不,我是在请求您。”   南宫瑾面上带了笑纹,轻轻浅浅的,“行了,你快走吧,你走了我刚好可以清静几日。”   花吟都准备走了,一听这话反而又重新坐好,一副老气横秋、语重心长的样子,“大哥,您也别嫌我烦,我可是发自肺腑的为了您好,为了咱们相府好。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况积善行德……”   南宫瑾一只手按住太阳穴,深吸一口气,花吟不得不止住了话,南宫瑾满脸的无可奈何,“你说你一个小伙子怎么跟个老婆子似的,一说起话来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你这臭毛病真得改改。”   花吟顿了顿,这次倒是一个字都没多说,一转身走了。   说她唠叨可以忍,说她娘娘腔也没关系,可是……凭什么说她是老婆子啊!   说她老,不能忍!   **   却说第二日一大早,花吟骑着她的小毛驴就悄悄的走了,小毛驴很兴奋,一溜疯跑着,花吟被颠的“哎呦呦”了一路。刚上了正阳大街,却见两人一阵烟似的追上了她,一人飞身上前挡在毛驴正前方,抱住毛驴的脖子,生生让它停住了步子。另一人则在花吟后仰的瞬间,托住她的后腰,待她坐稳,又旋即飞身在一旁垂手站好。整个过程只在眨眼间,其二人功力可见一斑。   花吟仿似在丞相府见过他们,正惊疑不定。却见那二人抱拳,一人道:“无影!”另一人道:“无踪!”紧接着二人齐声道:“我二人奉主子之命从今后追随三爷,贴身保护三爷安全。”   这二人一身的小厮打扮,长的很不起眼,眉眼间有几分相似,若不是刚才看他二人露了那么一手,很难看出是身怀绝技之人,恰是这样的人最合适隐在暗处贴身保护主子。   花吟张了张嘴,忙笑着摇手道:“不用,不用,不劳二位大驾,我性格好,人又善良,没人会盯着我要害我性命的。”   无影无踪对视一眼,表情有些许的古怪,无影道:“三爷,我二人是奉命行事,求您不要为难小人们。”   花吟扁扁嘴,回头看了眼回去的路,笑着拱了拱手,“那这次就劳烦两位大哥多费心了。”   “不敢!”   到了善堂与梁老爷汇合后,门前已经候了三辆马车,花吟查看了番,又听梁老爷说已经派人先走一步将落脚点打点好了。   “三郎,”梁飞若一身簇新的裙子,发辫虽然梳的爽利,可一看就知道是精心编过的。   花吟只随便扫了眼,与她打了声招呼后,目光没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却说花吟之前压根就没想过梁飞若会对她生什么心思,后来听朱小姐说什么“不愧是我表妹相中的男人”,心内哐当一声,但因为不确定,只装作听不懂。这之后几番接触下来,她留神细观察,越看越像,心内也惊惶不安起来。若说之前她对梁飞若无条件的好是想弥补上一世的亏欠,可如今造成这种误会却不是她想看到的。女孩儿毕竟面子薄,她不说,花吟也不好道破,况,这种事,也不好拿到台面上谈,为今之计只能暗暗疏远她了。   却说梁飞若见心上人这般态度冷淡,不免有些些的灰心丧气,不过她一想到爹爹昨日说的话“三郎对儿女之情不上心,恰恰说明他胸怀天下,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很快就开朗了起来,也忙前忙后的帮起忙来。      ☆、第100章      小李庄是花吟他们此次义诊的第一站,尚未到村口就见到十几个孩子站在村口引颈遥望,大概是看到他们过来了,有几个拔腿朝村子跑去,剩下的一窝蜂全都迎了上去。   不一刻村里的男女老少几乎都出动了,有敲锣打鼓的,有拉条幅的,热热闹闹,哄哄吵吵,夹道相迎。   此刻花吟正靠在装满草药的马车内闭目养神,突然被这吵闹声惊醒,从里头爬了出来,见骑马走在前头的梁老爷正回头朝她看来,也是一脸的错愕。   花吟忙喊马车夫停车,三辆大车相继停下,其他车上坐着的两个大夫也相继下了车,他们一个是善堂原本雇的大夫,另一个则是花吟从其他医馆请来的,自然,这二位都是要付工钱的。   却说他二人一下车旋即被领头的几个长者扶住了,口内连连说着感恩戴德的客气话。   而做为此次义诊主心骨的花吟却被冷落的彻底,她站在马车上,见几块条幅上分别写着,“朱记百草铺”、“攻邪派正宗传人悬壶济世”、“不花钱把病看,不花钱把药吃,有病快来看,有病赶紧治。”   咳咳,最后这一块条幅写的够直白。   从她一眼瞄到那朱记百草铺,花吟就已经猜到是谁干的了,忙唤跟来的人将那几块条幅速速撤下来。   这头正卷条幅呢,突听有人脆生喊道:“卷我条幅干嘛?”   却见朱大小姐一身利落的骑马装打扮从村道上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跟了一个小丫鬟两个家丁模样的壮汉。   花吟见状,忙跳下马车迎了上去,道:“朱老板,我们是来做善事的,您这般又是为何?”   朱小姐柳眉一挑,道:“花大夫,我看您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又糊涂了?我给您的草药想必您也验过货了,若是旁人我也不费这唇舌了,可您是个懂行的,您应该看的出,我们朱记的草药若论品质,绝对是没的说的。跟您交个底吧,我跟您做这买卖实际是赔了本的,您说我白白辛苦一趟,不赚钱不说我还赔了钱进去,您当我为何?自然为的是支持您行善的义举!但是我们朱家的生意当家的还是我爹,我有心助人为乐,可是我爹那里却难交代,于是我就想了个两全的法子,跟我爹说借着这次义诊将朱记百草铺的名声打响。我爹也是听了这话,才勉强同意了。您说,我都这么难了,你还要再为难我吗?”   她就知道朱小姐是个会算计的,这次倒好,名利双收了,也亏得她能想的出来。花吟捂了下额头,定了定神,冲正在卷条幅的小厮道:“那朱记百草铺的条幅就不用卷了。”转而又看向朱小姐,“那其他两个条幅怎么回事?”   朱小姐的语气更理所当然了,“攻邪派名声大,整个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用攻邪派做宣传自然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过来,就算他们不是来看病,这些人口耳相传,攻邪派传人用的药是来自我们朱家的,无疑大大提升了我朱记百草铺的名声。况,我姑父本就是攻邪派门人,我又没胡编乱造,我这条幅写的有什么不对?”   那梁老爷听了这话,面上既是自豪又有几分尴尬。但是他有几斤几两,他太清楚了,也不敢辱没了祖师爷的名誉,见花吟盯着自己看,倒不好意思的亲自动手将条幅给卷了。   朱小姐面上一恼,却不好发作,那剩下一个条幅更没什么好解释的了,瞧那条幅写的,生怕人不知道这里的草药不要钱,不拿白不拿似的。说朱小姐不赚钱反而贴钱,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乡里的人收了铜锣,让出了村道,马车依次行进,到了目的地,那里早有人打点妥当,待马车上的一应物品卸下,布置好房舍,花吟和另俩个大夫便在同一个房间搭了三个台子给人看诊,又用珠帘屏风等做了两个隔断,供检查身体之用。   小李庄是个大村子,边上又有小何庄,牛耳村,这些乡里人一听说城里来人给这里的百姓看病,还是不收钱的,全都闻风而来了,只不过凑在门口看热闹,持观望态度的人多,打定主意来看病的却少。   待一切安置妥当,梁老爷子大门一开,声音抑扬顿挫,将此次义诊的缘由说了,临了,又盛赞了遍南宫大人是个大孝子,菩萨心肠,爱民如子等话。   门外的百姓也跟着后头说了些祝福南宫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吉利话。也有些平日里就游手好闲一肚子坏水的打起了其他主意,只等静观其变。   随后,梁老爷让开身子让他们进来,那些人起先还有些犹豫,后来花吟站起身,面上带笑朝外招呼了声,那些人才放开胆子来,但这些人进了里头后无一例外都冲着那俩大夫去了。   这也难怪,那两位都是四十上下,面容忠厚儒雅,留着一截山羊胡子,一看就是那种很有能力很有经验的医术圣手,反观花吟自己,首先年纪就足够让人彻底看轻了,又兼长的跟个女娃娃似的(咳咳,本来就是),换做谁当了病人空怕都难说服自己叫她看病吧。   花吟偏头看着那俩大夫忙的是热火朝天,就连梁老爷子后来技痒搬了张桌子给人看起了病,那头也很快围满了人,反观自己这边真真一个冷冷清清。她倒是有心喊一两个人过来,可是那些人要么一跟她的视线对上很快错开眼,要么就直接装聋子。   正当她犹豫着是否给梁老爷打下手时,案前突然冲过来一名中年女子,那女子扑上来就嚷嚷着这疼那疼,那情形仿似稍微再慢一刻,就要丧命了一般。花吟起先凝神细看绷紧了神经,女子却有意引导她般,说自己得了什么什么病,要开什么什么药。花吟越听越疑惑,不再听她胡言乱语,细一诊查,面上就冷了下来,直言女子装病骗药。结果那女子一听这话当即就躺在地上,厮闹起来,又吵又闹的,将花吟骂的一文不值。对此花吟早有预料,只没想到第一个病人就遇到了,朝后挥挥手,不待善堂的人过来,无影无踪俩人上前一把将女子制住,花吟一愣,却没什么表示,只走到外头喊了里长过来。   然后当着里长以及村里人的面,将这装疯卖傻的女子企图装病骗药的行径痛斥了顿,言辞锐利,厉声警告不许再出现这种事,否则义诊就此取笑,直接去下一个村子。   那里长连说好话,村里的人又将那女子混骂了遍,那女子本还嘴硬,后来自觉无脸,又转过头跟花吟告饶,直言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听了村里一些滑头鬼的主意想骗药出去卖钱。   花吟站在大门口,掷地有声道:“好大的胆子!且不说宰相大人为国为民,两袖清风,就是侍郎大人也是将自己从官以来几乎所有的俸禄都捐了出来,为的是既能为百姓做些善事又能全了他一片孝心。却不想就连这样的善举都有人敢浑水摸鱼企图混骗!真是可恨之极!今日我在这儿将话撂明白了,若是再有人敢使诈骗药直接押入官府大牢,交由侍郎大人亲自审理!”言毕将门外众人一一逡巡了遍,只看的众人无不心虚胆寒的低了头。   花吟再一拱手,缓和了表情,又放软了语气,说了些仁心仁术的慈悲之语,再重重一叹,折身回了大堂内。   里头原本在包草药的梁飞若早就看呆了,只一个劲痴痴的盯着花吟看,朱大小姐没注意到表妹的失常,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她,道:“看来真是我小看了花三郎,本来我还当他是个软柿子可以随便拿捏,看来下回我得多长点心了。”   梁飞若颇有些自得之色,“我爹说了三郎是个有大才的,能干大事,只不过平时藏巧弄拙罢了。”   朱小姐有意逗她,笑言,“噢噢,原来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啊!”   “表姐你!”梁飞若嗓门拔的有些高,引得花吟也朝她们看了去,恰好与梁飞若的目光对上,后者旋即面上飞红,眸光羞涩,花吟一愣,讪讪的别开眼,心内哀鸣不已,直叹自己旧债未偿,又添新债。这世间的恩怨纠葛真个剪不断理还乱,脑子一热恨不得当即就绞断头发剃度出家,也了了这一桩烦心事。   却说外头的人原本只当花吟是个不起眼的小跟班,却不想原来她是代表相府来的,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心内是又敬又怕,再不敢胡乱朝她瞄来看去,更不敢怠慢她,只不过还是没人上前找她看病。一是乡下人本就胆小没经过事,方才花吟说了那么一通,早就有心怀鬼胎的被吓到了,二来只当她也是位官老爷,谁还敢劳烦官老爷看病啊。由此,花吟算是被冷落的彻底,例如里长之类有着一官半职的人倒是想来巴结巴结,可见她板着一张脸,一身正气的模样,又不敢造次。   却说花吟因为无人找她看病,索性找了其他事做,正在忙活,忽听外头吵闹了起来,并男女的嚎哭声。   花吟正疑惑,就见两个庄稼人抬着一人一路狂奔而来,却又在门口刹住步子,跪在地上哭喊着救命。花吟正要过去,那一片已经被围堵的水泄不通,她又个矮人弱只能在外围干瞪眼。   倒是那张大夫李大夫都被人群让了进去,花吟听众人议论纷纷,什么“大虫又下山害人性命啦!”“看样子是大虫的爪子划开了肚皮!”“肠子都出来了,没得救啦!”“唉,这次又失败了,还白白赔上了性命!”“还是抬回去准备后事吧。”有人哀声叹气陪着落泪伤心的,也有人咬牙切齿的要除了虎患报仇雪恨的。      ☆、第101章      却说那张姓李姓二位大夫看过后,俱都无奈的摇了摇头,家属眼见救治无望,几乎哭晕过去。那肠穿肚烂之人是个壮汉,虽血流不止,但精神力还好,听了这话也瞪着眼珠子落了泪。壮汉的爹娘并舅伯见这般情形,只得流着泪抬起壮汉准备往家里送去,不管怎么说,也得让人死在家里不是?况,后事也得准备了,在这里白耗着也于事无补。   岂料人刚抬起来,那壮汉的媳妇却突然疯了一般,一把抱住张大夫的腿就哭喊了起来,一面哭着一面脑壳往地上猛磕,只磕的地面砰砰闷响,才几下功夫就血流满面。   众人吓了一跳,有妇人大呼小叫的急忙上前拉起她,那媳妇哭的惨烈,攥着妇人的手,闭着眼嘶喊道:“让我也去了吧,孩子爹要是就这般走了,我和我肚子的孩子该怎么活啊!不若我们娘儿俩随了他爹一同去了清静……”   那壮汉想来并不知道媳妇怀孕之事,闻言面上闪过一阵喜色,勉强撑起身子,直愣愣的盯着媳妇看,眼中的泪流的更凶了。   此情此景,就算那心肠硬如钢铁的,也不禁潸然泪下。   单说花吟被堵在了大堂内,因为人堆的密实,挤了好几下没挤进去,后来听里头哭闹的厉害,花吟心头着急,无奈之下只得矮着身子从人群里爬了进去。好在她毕竟年纪小,长的又纤瘦,很容易就钻了进去。   却说那朱小姐和梁飞若也正好奇的往外张望,她二人只见花吟一会蹦的老高伸长了脖子往人堆里看,一会又侧着身子往里头挤,无奈她个矮身弱怎么都挤不进去。朱小姐见此情形忍不住噗嗤一声,这种情况下又不好大笑,只得捂着嘴闷笑。那梁飞若见表姐这般,心里就不大得劲,正想替花吟说几句好话,却见她突然双手撑地趴了进去。只看得梁飞若目瞪口呆,禁不住替她红了脸。而朱小姐再也忍不住吃吃笑出了声,又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却说花吟刚从人堆里露了头,那里头的张大夫却突然移开了脚往边上一站,好巧不巧,一脚踩到了花吟的手。   花吟“哎呀”一声大叫,惊得众人一大跳。   花吟龇着嘴抖着手,来不及去管其他人的反应,匆匆趴到那壮汉的身侧。因为方才大略听明白了受伤的缘由,也不细问了,只见壮汉精神头尚好,面色也正常,看样子失血并不严重,遂急挥手道:“快抬里头去!”   那壮汉的亲戚眼泪都还挂在脸上,闻言反而怔住了。   花吟急的一跺脚,“这人你们还要不要救了?快抬里头去!”   梁老爷也反应了过来,忙帮腔说了话。   那家人只道花吟是个孩子,因此对她说的话也不大理会,然,此刻一听梁老爷开了口,面上大喜,忙七手八脚的抬着人进了去。   花吟之前特意叫人布置了干净敞亮的房舍,当中一张空床。人抬上去后,梁老爷忙将人都赶了出去。   刚巧梁飞若过来,花吟随手递给她一包提炼出来的麻沸散叫她拿去冲了。自己则解开壮汉身上的衣服检查了起来,只见壮汉的伤口虽深却不致命,然肚皮划了几道大口子,肠子也有破损,壮汉也是条硬汉,虽疼的满头大汗,却哼都不哼一声。花吟心中有数不再耽搁,忙动作麻溜的准备了起来,此后一番术前术中的繁琐紧张的忙乱自不比细说。且说花吟替壮汉缝合完伤口后,又在伤处敷了药,用白纱布缠好,这才长舒了口气,又活动了下酸疼的肩膀。   再一看边上帮忙的梁老爷面上红彤彤的,眸中闪着晶光。   花吟正疑惑,岂料梁老爷突然激动的上前握住她的手,也不管她手上还沾着血迹,语无伦次道:“我跟您拜师吧,您这本事也太大了,上回我还当我在做梦,这次我再也不能骗自己您是误打误撞的本事啊,分明是真才实学啊!”   梁老爷这般说着,又抽出手赞赏的猛拍花吟的后背,只拍的她后背“砰砰”响,花吟差点受不住被打趴下。幸好梁飞若在外头瞧见,小跑着冲了进来,将花吟拽到了一边,冲他爹吼道:“你想打死人啦!”又偏头嗔怪道:“你也傻,他这样用力的捶你,你还不避开点!你找死啊!”   花吟呵呵笑着,自去洗手,做术后处理。   梁飞若受不住屋子内的古怪味道,只得捏着鼻子出了去。   门外大堂内,壮汉的家属早就等的不耐,见里头有人出来,呼啦啦全都站起了身,梁飞若也没说什么,跐溜一声就跑开了。   一会梁老爷出了来,众人旋即将他团团围住,梁老爷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竟忍不住描述起了术中的情形,又再三保证壮汉没生命危险了,只等修养几日就可回家干农活了。   家属感激涕零,想进去看,梁老爷忙拦住。况无影无踪二人一直守在房门两侧,他们想进去也没那么容易。   又过了会花吟自里头探出了半截身子,喊了无影无踪进去。花吟让他们将已经转醒过来的壮汉抬到担架上再移到隔壁房间。   无影无踪对视一眼,颇为无奈,他们是奉主子之命来贴身保护花大夫的,可是现在他们成什么了?看门的,做苦力的。   花吟见他们发愣,上前朝无影的腹部捏了一把,笑道:“喔,这么硬,”   无影吓的整个人一抖,忙和无踪小心翼翼的抬起壮汉移到担架上,再抬了出去。   刚一出去,他二人就被人群围住了,家里人关心是死是活,那些不相干的人则是为了看新鲜。   花吟将人安置妥当,壮汉家中的女人们又要哭一回,花吟忙一挥手制止。男子们瞧见回头就将女人们呵斥了顿,那女人被唬的猛噎住,下又下不去,哭又不敢哭出来。花吟看着都替她们难受,却又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堆亲戚冲着壮汉七嘴八舌的说了许多话,见壮汉糊里糊涂的,心里也没个底。   花吟只让留下俩个照看壮汉,其他人都撵了出去,又说了让人回家中抱了被褥过来,给晚上照看的人安歇使用。   这之后花吟又说了一席话,但话说的中规中矩,拿捏的恰到好处,半分不似梁老爷方才那般的胡口海夸,家里人虽然心中还是不安,但到底有了底,忙忙的磕头跪谢救命之恩,花吟忙扶起他们,说了些宽慰的话,又让那些家中有事的都可自行回去,只留一俩个人照看伤患就够了,那些人又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倒是梁老爷因为听了花吟的话,想起方才自己夸下的海口,不免有些羞愧。暗道:俚语说的好一桶水摇不响,半桶水响叮当。自己可不就是那响叮当的半桶水?!   却说花吟送走了壮汉的家人后,又忙忙的配药。只见她根本不用称,随手从药包里抓了六七味药,喊了跟前忙活的善堂活计去煎了送与那壮汉吃。   “你都不用称的?”   花吟看向说话的人,却是朱家小姐,只见她面色发白,浑身的力气似被抽走了般软趴趴的靠在柜子前。   “你这是怎么了?”花吟上前就要搭脉。   朱小姐也没力气拒绝,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看,说:“真没看出来你是个深藏不露了,我还当你只是学了点皮毛就想出来卖弄,没想到啊没想到……”说道后来朱小姐竟激动的反捉住花吟搭在她脉上的手。   “表姐!三郎!”梁飞若突然冲到二人之间,两手不客气的将她二人拉开,转而面上又凝了笑冲着花吟说道:“三郎,我在后厨给你弄了点吃的,你中午都没吃,一定饿坏了吧?”   这一提醒,花吟恍然意识到的确饿的厉害,也没多话,就随了梁飞若走了。   朱小姐到嘴的话还没说出口,只“哎”了一声,眼睛追着她二人的背影,一直到他俩消失在后门。   之前她不知道花吟在里头搞什么鬼,虽然她被梁飞若和无影无踪等人拦了几次,可是架不住她好奇心重,还是趁他们没注意偷偷溜了进去,结果睁大眼一看,花吟正一身白衣手中拿着奇怪的金属工具捯饬壮汉的肠子。   朱小姐吓的尖叫一声,差点软倒,幸好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尚能摇摇摆摆的站起身跑出去,倒是她那一叫惊到了正专心手术的花吟,吓的她差点切断了壮汉的一截肠子。   这之后朱小姐就吐啊吐啊,一直吐,梁飞若虽然给她递了几回水却也不同情她,连说:“你自找的,我都劝你不要进去了,你还偷偷跑进去!”   朱小姐吐的全身酸软,也没力气反驳,嘴里碎碎念着,花三郎是杀人魔。梁飞若忙捂了她的嘴,将她带到了后面的房间休息。   现在她恢复的差不多了,出了来后,见壮汉的家人对花吟又跪又拜,她又站在房门外远远瞧了眼壮汉,心思一转,脑里子又生出了一条发财致富的路子。   这之后,她看花吟的眼神就彻底变了,炽热的仿似看到摇钱树一般。   **   到了晚上,善堂的人围在一起吃饭,席中张大夫李大夫对花吟好奇的很,言辞间一直在试探花吟师出何处?甚至李大夫做了大胆的推测,认定花吟是太医院院正姜义正的关门弟子,原因是他曾几次亲眼见过花吟和姜义正的亲孙子姜清源在一处说话。   花吟笑说不是,却也不好直说自己和攻邪派的关系,原因无他,只因师父他老人家名声太大,只怕若真的传扬出去,恐怕不是美事,反而引来灾祸。   那李大夫细一思量也觉得不像,又说:“也对,姜太医若真有你这样天资聪颖的弟子,只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又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那梁老爷子喝的多了,于是笑眯眯的将花吟刚来京城那会儿在他那里救过常大一事给说了。   李大夫咂舌不已,连说自己听说过这事,只不过他耳闻的却与梁老爷子所说的大相径庭,只说一个小子糊涂胆大,滥用禁药,后来还被应天府给捉了,后来要不是遇到丞相大人法外开恩,只怕就要牢底坐穿了。   众人又笑了一会。外头有家人报,相府来了人。   只见那人提着一桶食盒进来,说是老夫人怕三爷在外头吃不好,特吩咐厨房专门备了饭菜送来。   花吟笑着接了,问了府中诸人是否安好,又再三说了自己很好,请长辈们不要牵挂,往后无需费周折送这些吃食等话。待相府的人走了后,花吟便将那些精致的饭菜,糕点分给了大伙一起吃了。众人又笑说着跟了三爷有口福。   待第二日,早早就有人围在外面探头张望,仆从开了大门后,那些人就笑着过来打听昨日那壮汉的情况。   今日没有昨日那般忙乱,来找花吟看病的仍旧不多。   花二郎一早就过了来,卸了些草药给她,兄妹二人正说着话,却不想朱大小姐也驾马过来了。   按照三人的约定,朱小姐和花二郎一人供应一天的草药,所以今日朱小姐过来,花吟颇为惊讶。   花二郎却见怪不怪,“朱老板,今儿个可没你什么事,你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朱小姐一眼瞅到花二郎学着她如法炮制也写了一块“xxx药铺”挂在墙上,甚至还高出了“朱记百草铺”一头,恼的白了他一眼,却也没理他,径自走到三郎面前说道:“你过来!”   花吟愣了下,朱小姐已经走开了,见她没跟来,顿下步子,扬声喊道:“我叫你过来,你听到了没?”   花吟不敢怠慢未来二嫂忙走了过去,却说药柜前正忙着称药的梁飞若听到这一喊,也抬了眼,见到自己表姐今日居然又过来了,甚至还拉了三郎鬼鬼祟祟的到边上说话,心里大不痛快,案上的东西重拿重放,砸的啪啪响。后来她实在忍不住,寻着借口打断了他俩好几回谈话。又加上花二郎也是个不甘寂寞的,找了朱小姐几次茬,朱小姐的话题继续不下去,只得作罢。   不过朱小姐也不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意识到表妹今儿个对自己颇不一样,眼珠子一转就明白过来了,忙拉了表妹解释说,自己只是看中了三郎的医才,想拉着三郎合伙开医馆做买卖。梁飞若将信将疑,但朱小姐说的真诚不似作假,梁飞若也就信了,并答应表姐回头帮忙劝劝三郎。可是到了晚上梁飞若又想啦,既然三郎有这大才,那还不如劝他加入她家的善堂,这样的话,一面可以叫他给富贵人看病挣钱,一面又可帮助贫苦人,这样岂不一举两得!干嘛还要帮着表姐劝三郎和她一起开医馆啊,若是真像她娘说的,这二人天造地设的一对,日久生情的话……梁飞若简直不能想!   却说第三日后,随着那壮汉的伤口大好,来找花吟看病的人骤然陡增,反而那俩个大夫清闲了起来。   花吟只挑疑难杂症看,其他的小毛病就没去费这心力耽误时间了,况那俩大夫根据之前花吟和他们约定好的,是按照人头来算钱的,他们乐得多看些简单的小毛病。   到了第五日,朱大小姐送了草药过来,朱小姐又喊了花吟出来商讨医馆的事,花吟虽然之前已经回绝了,可又怕她会像上辈子一样对自己心生嫌隙而迁怒二哥,让他们有情人又不能终成眷属,因此还是万般陪着小心,不敢言辞顶撞。   却说草药卸了后,二人便站在路边说话,恰好一队车马经过。   朱小姐看着马车上堆满了各种怪石,颇有兴趣的样子,走上前几步,兴趣满满的说道:“这怪石的买卖真是一本万利……”   正说着话,经过朱小姐身侧的马车骤然一晃荡,那车上的怪石挣断绳索,眼看着就要砸下来,花吟甚至都来不及惊恐,已然本能的扑了上去。   然后,预料中的骨头碎裂的痛感,甚至是死亡都没有来临。   耳中却听到了其他纷乱嘈杂的声响。   花吟趴在地上睁了眼,她的怀里正抱着朱小姐的脚,而朱小姐因为方才她那一推也跌趴在地上,此刻朱小姐却回头朝花吟头顶张望着,一脸呆怔。   花吟疑惑的转过头,却见南宫瑾正清风朗月般站在她的身侧,只不过他的一只手撑着巨大的怪石,若不是他滑下来的袖子看到小臂上怒张的肌肉,她甚至都要以为,他只是在轻轻巧巧的举着一块纸糊的石头。   “大哥,”花吟喊。   南宫瑾却瞪了她一眼,“蠢货!”   花吟咧嘴一笑,已然爬起身,连声说:“我不是,你误会啦,我就是看到大哥过来了,所以我才逞一回英雄的,我知道大哥一定会救我。”   南宫瑾直接被她气乐了,他一笑,花吟就知道没事了,也跟着傻笑起来,南宫瑾益发被她气的除了笑别无他话。   而原本就呆住的朱小姐只觉得眼前的男子笑颜展开的瞬间,她的心脏突然开始急速的跳动,旋即红了脸,红了脖子,就连皮肤也开始微微泛红了。   她知道,自己这是心动了。      ☆、第102章      南宫瑾救下花吟后,运送怪石的伙计们也反应了过来,慌慌的下了车,从前后涌了过来,一面咋咋呼呼的叫着,一面撸了袖子上前或扛或抬。但这辆马车一侧的轮子几乎深陷到泥坑里,而前头拉货的两匹马也因这重力跪在了地上。   却说南宫瑾在见到花吟起身后,撑住怪石的手臂就卸了几分力,花吟看的分明,只见怪石往下一滑,原本顶住怪石的伙计们被压的“嘿哟”重重一叹。   花吟急忙大喊,“大哥,别松手!”   南宫瑾垂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快,没动。   恰在这时,乌丸猛驾马而来,眼见这情景,二话没说,弃马飞身而来,转瞬到了近前,三两下抓开碍事的伙计们,身子一躬,用后背抵住怪石,双手抓住车辕猛的往上一提,被压跪在地上的马儿,嘶鸣数声便蹬着蹄子站了起来,往前几步,马车便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平实的路面上了。   商贩满脸堆笑,拱手就要来谢,而乌丸猛冷着一张脸掉头就走,老板面上一讪,回过神,又急追了几步去谢南宫瑾,一行说着感恩戴德的话,可南宫瑾步履如风,面如敷冰,商贩自讨了个没趣。花吟见他难堪,一时好心想给他个台阶下,便朝他拱了拱手,回了几句客气话,却不料南宫瑾突然抬手,朝她的脑门上甩手就是一巴掌,不重,却有些响,引得众人都看了过来,甚至有人憋不住“哧”一声笑了。   大庭广众之下花吟冷不丁被打,又被人嗤笑,面上有些挂不住,尴尬的红了脸。也不再废话,只闷着头往回疾走,竟将南宫瑾甩在了后头。   进了义诊的大堂,有人喊了声,“花大夫回来啦!”说话间就迎了上去,岂料花吟低着头,耳朵也打了苍蝇去,压根没在意,直接就穿过大堂去了后院。梁老爷一愣,正要追上去,却见一贵公子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   梁老爷初时没认出南宫瑾,只觉这人气度无双,自成一股迫人的贵气,先是膝盖已经软了,跪下的同时,脑子灵光一闪,喊了声,“侍郎大人。”   大堂内无论是忙碌的伙计还是来看病的平民百姓也纷纷磕了头,南宫瑾语气波澜不惊,拿着扇子的手虚抬了下,“都起来吧。”说话的同时也朝后院走了去。   花吟本没走远,回头见此情景,心有所感,不由的暗叹了句,“瞧这举手投足的气度,果然是天生的帝王。”   怔愣间南宫瑾已到了面前,睨了她一眼,其意不言自明。花吟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南宫瑾让到自己安歇的屋子。   屋内并没有床,只几块木板,上头卷了铺盖,一看就是好几人睡在一处,其房舍简陋程度可见一斑。   南宫瑾微不可查的皱了眉,花吟并未在意,因一时没找到抹布,便用袖子将凳子擦了擦,这才笑嘻嘻的冲南宫瑾说:“大哥,您坐。”   南宫瑾依言坐下。   花吟又忙不迭的找茶叶倒水,可惜这处地方除了草药多,其他东西都贫乏,她正急的抓耳挠腮,南宫瑾出声道:“你别跑来跑去转的我头晕,你过来,我与你说会话就走。”   花吟一愣,“这么快?”   “最近御史参了几个贪官污吏,牵出了一些麻烦事,皇帝老儿雷霆震怒。”   花吟面上紧张,抱着茶壶就贴了上来,“大哥,那您没事吧?”   南宫瑾嘴角一扯,不答反问,“不生气了?”   花吟旋即会意,老大不好意思的嘟嘟囔囔起来,“我没生气,就是那么多人看着呢,不管怎么说我将来可是要成为神医的人,您这么不分场合的照头照脸就给我一巴掌,我这脸将来往哪儿搁啊?”   呵……人多的时候要脸面了,那没人的时候就可以不要脸不要皮了?南宫瑾心中好笑,念及之前千钧一发的危险,面上一沉,“你该打!”   花吟根本没回过味来,鼓了腮帮子,突然将手中的茶壶往他怀里一塞,抬腿就朝门外跑去。南宫瑾挑了半边眉毛,还当她又生气了,正暗叹,“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像个姑娘了。”却见她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只不过怀里抱了药箱。进屋第一句话就是,“虽然你待我无情,但我仍然要待你有义,谁叫夫人把您托付给了我呢。”到了近前,似乎忘了前因,愣愣的盯着南宫瑾的怀里看,又道:“大哥,您渴了吗?您仙人一般的气度抱着茶壶喝水多不雅啊!我给您找个杯子去。”南宫瑾似乎惯于答非所问,“你站住,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会胡说八道了,你要是再敢信口开河,看我不叫人缝了你的嘴。”   花吟瞪着眼,双手捂嘴,心里却不服,嗡嗡道:“我又哪句话说错了,您就算要给我定罪,也得说清楚,好叫我死个明白吧?”   南宫瑾板着一张脸,语气却有几分古怪,“那好,我问你,你刚才说的那又叫什么话?什么叫我娘把我托付给了你?答不上来,我现在就敲掉你两颗牙。”   花吟闻言,眼珠子转了下,定住,忙拿开捂住嘴的双手,凑到他面前,“大哥,这事您不知道,夫人单独和我谈的,真要找第三个在场证人的话那就是我干娘了,不过夫人和我热热络络的说了很多话,我最后总结就两个字,她将你‘托付’给我了。”似乎是怕南宫瑾不信,她拉过一张凳子,挨着他的边上坐下,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则不轻不重的拍着他的手背,咳了两声,压低嗓子演了起来,“三郎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天性善良敦厚,平时又会照顾自己,还积极乐观……”   花吟借着南宫金氏的嘴将自己没天没地的一番海夸,又添油加醋的把南宫金氏将南宫瑾“托付”给自己的事说的有鼻子有眼,同时学着南宫金氏平时对自己的样儿,拍拍他的手,捏捏他的胳膊,后来一时演的忘情竟顺溜的摸上了他的脸。   当她的手触上他如玉的面孔,他面上的微凉,以及她掌心的湿热,都刺激的彼此心头一颤。   俩人同时呆住,一时忘记了反应。   “花大夫,外头来了个伤重的,张大夫和李大夫都没法子,只能求您来了。”外头有人小心翼翼的喊话。   花吟一惊,几乎是从凳子上弹跳了起来,笑容惊慌,嘴上更是东拉西扯起来,虽强自镇定,行动上却显得手忙脚乱,离开屋子的时候,甚至都有些狼狈。   南宫瑾侧耳倾听,听到花吟咋咋呼呼的和人说了几句话,言毕就听她一路小跑着去了大堂。   后院虽然人来人往,人声不绝,可没有她的地方,似乎整个空间都冷清了下来。南宫瑾的眸光又不自觉的落在那几块木板上。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道:“花大夫说大人口渴了,叫小的沏了壶茶送了过来给您。”   南宫瑾点了点头,却道:“花大夫晚上睡哪?”   那人弓着身子指了指,“回大人,就这里。”   “四个人?”   “是啊,三位大夫都挤在这里,还有梁老爷。”   “怎么连个床都没有?”   “回大人,床都腾给病人了,最近来这看病的人很多,还有些断了腿,破了肚子的,花大夫给那些人接了骨缝了肚子后,说是不能随意搬动,就让他们歇在这里了,花大夫可真是菩萨心肠的大好人啊……”   却说花吟到了大堂后,虽眼里看到受伤的人血流不止,耳听那人哀嚎不绝,心里却蹦蹦跳个不停,不似平日的沉稳冷静,却也不至乱了头绪,一面叫人将患者抬到诊疗室,一面又在身上罩了件干净的白衣裳,可当她手里拿了针灸就要扎上伤者的局部穴位,止血止疼时,手却抖个不停,怎么也扎不准。花吟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心乱了,花吟意识到这点后,大恼!这感觉太像是当年她对凤君默一见钟情后,那种直达生命底层的颤抖了。   可是,现在的对象是南宫瑾!虽然感觉没有上一世对上凤君默那般的强烈,可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花吟大恨,手里捏着针灸也不管病人了,直奔屋内的一面白墙,一头就磕了上去。   “咚”一声大响,只把在场的人都吓的瞠目结舌。   钝痛袭来,花吟的心脏也不乱跳了,手也不抖了,方才那种不适的情绪也随着钝痛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觉心底一片清明,沉静如水。   我就说么,我对他……不可能!   花吟顿觉一派轻松,转过身时,却见众人一脸看鬼的表情,她愣了下,嘴角一扯,面上春风暖阳般的微笑,“没事,没事,最近太疲劳了,我冷静冷静。”   在场的众人更是感动的不得了,都道花大夫仁心仁术,舍己为人,真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转世。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流传甚光,最后竟演变成了多种可歌可泣的版本,后来还被有心人收录进了话本子编成戏剧供后世称道,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103章      伤口缝合的很快,花吟出来的时候没看到南宫瑾,拉住人问了才知道瑾大人早就走了,花吟“哦”了声,暗恼方才忙乱竟忘了给他看诊,正出神间,胳膊突然被人推了下,就见朱小姐一脸害羞带怯的站在她面前。   花吟张口就道:“朱小姐,你还没走?”   朱小姐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花吟应了声,刚走了两步,梁飞若也不知从哪蹿出来的,整个人硬隔在俩人中间,一把拉住花吟的袖子就走,看也不看朱小姐,且边走边说,“三郎,饭好了,快来吃饭。呀!你的额头怎么回事啊?还真是撞墙啦!好可怜,我给你煮个鸡蛋敷一敷吧……”   到了后院的小厨房,梁飞若也不让其他人动手,三两下就将饭菜都摆到了花吟面前的小桌子上,又去给花吟打水洗手洗脸,殷勤的跟个小丫鬟似的,后厨人多,自然有人说玩笑话,梁飞若心里虽然感到不好意思,但一见表姐往这边走来,马上就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倒是花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暗思量,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不伤害梁飞若的情况下打消她对自己的念头。   饭菜吃了一半,就见前院突然热闹了起来,花吟探头看去,就见几个人抬着一张大床进了后院,领头一人正是乌丸猛。   梁飞若当时正站在花吟身侧,一眼瞄到乌丸猛,嗖的一声,溜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没了踪影。   乌丸猛习武之人,眼神锐利不似常人,一眼瞅到,也没什么反应,只面上不大高兴的说了句,“夫人听说你天天晚上睡木板,怕你着凉,特意命我送了张床给你。”言毕转身就待走,想了想又回过头,道:“你要是再敢将床让出去自己睡木板,害得我还得给你送床,你就死定了!”   花吟唬了一跳,转眼间,乌丸猛已然转身走了,花吟暗叹了句,真是风一般的男子啊。那几个搬床的家丁则上前询问床应该往哪里放,等等诸语。   却说乌丸猛出了门后,也没急着上马,拉着缰绳一路往回走,正思量着:主子也是奇怪,明明是他自己要送床给花三郎还非得要他说是夫人送的,这就算了,又说若是三郎不睡,就叫他一直送到他有地方睡为止。   乌丸猛不的不承认,他真的有些嫉妒了,明明他才是主子的心腹护卫啊,怎么就被个才到主子身边没一年的家伙给比了去,真真是太气人了!   “等等,你站住!”乍然一声脆喊。   乌丸猛回头,就见一少女提着裙子,哼哧哼哧的朝自己跑来。   乌丸猛眼神锐利,微一凝神就看清是谁了,心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抬头望天。   梁飞若到了他面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双手叉腰,指着他的脸就怒气冲冲的骂起来,“不要脸!下流痞子!无耻!”   乌丸猛被骂的满脸黑线,握着乌金宝剑的手青筋暴突。   好在梁飞若及时住了口,又凶巴巴的说道:“我警告你,那天晚上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我就……”   “你怎样?”   梁飞若鼓着腮帮子,右手往腰侧一摸,抽出一把护身的短柄匕首,颤着手,刀刃直指乌丸猛,眼睛更是瞪得跟铜铃一般,其意不言自明。   可乌丸猛如山一般的气势,梁飞若在他面前,就跟个小鸡仔似的,他略一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先是一愣,继而嗤笑出声,满脸不屑。   梁飞若心头恨的不行,一咬牙,掉转刀刃直接朝自己的胸口刺来。乌丸猛眉头一皱,手快如电,一把钳住她握着匕首的右手手腕,只轻轻一捏,梁飞若吃痛,已然松了匕首。乌丸猛在匕首落地的瞬间抬腿,脚尖一勾,匕首便稳稳当当的落入他的手中。他看也看不看,两指一夹,那匕首便断成两截,没入草丛中。   梁飞若看的是呆若木鸡,僵立当场。   乌丸猛冷嗤一声,“你们女子真是愚蠢之极,难道清白真的大过性命?”   梁飞若有些被吓到,按照她娘平时教她的话复述道:“为自己喜欢的男子守住清白,这是身为好女孩的本分。”   这一句话直刺心窝,戳到乌丸猛心底深处最不可触摸的痛,他猛的一震,脸色陡然变得可怕,“本分?什么是本分?若是你真的喜欢那男子就更应该珍惜自己的性命好好活下去!你怎么知道他会因为你不是清白之身就嫌弃你?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具终将腐朽的尸体,你们这些愚蠢的女人就拿一具尸体来报偿那些痴情男子对你们的一往情深?!”他一时失口,急忙刹住,同时恶狠狠的瞪了梁飞若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咒骂道:“死了也好!像你们这样的蠢人死了一了百了!省的有人牵肠挂肚,日夜难安!”   梁飞若先是被吓住了,后来听乌丸猛说什么“死了一了百了”,就有些脾气上来了,回瞪了过去,跳着脚骂道:“你有毛病啊!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自杀了!我就是准备威胁你一下而已,你不吃这一套就算了嘛,干嘛还弄断我的传家宝啊?这可是我爷爷留给我护身用的!你有毛病啊?我是发疯了才会为了这点破事寻死觅活!又不是破了相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三郎已经说过了,他不在乎这些,他都不在乎了,我还在乎干嘛?我就是要告诉你,你不要在三郎面前说漏了嘴,要不然我不好过,你也休想过的好!”梁飞若色厉内荏,胡乱的放着狠话。不管怎么样,先言语上灭了他人气势,长长自己的威风再说。   “三郎?花三郎?”   “是呀!怎么样?我们家三郎一表人才,又心底宽厚,妙手回春,对女孩子还温柔体贴。哼,你虽然长这么大个,可是没用,你连他一根小小小小小小指头都比不过,凡是和他说得上话的女孩子就没有哪个不喜欢他的,单凭这点就是你这个傻大个嫉妒不来的!”她这般说着,突的跺脚一叹,“表姐……”眼睛直了直,掉头就往回跑。   跑了三步又止住,转头看乌丸猛,“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你要是不守信用,我就要我们家三郎配一副药毒死你!”   乌丸猛看着梁飞若的身影渐行渐远,心里却又想到了他处,暗道:花三郎这个招蜂引蝶的,铃花绝对不能嫁他!   话说梁飞若跑到义诊的大堂后,果见表姐正热络的同三郎说话,也不知俩人说了什么,只见三郎怔怔的呆住了,表姐则面上敷了胭脂一般,红艳艳的。   梁飞若火气上涌,却又不好发作,恰看到一老妇人“哎呦呦”蹒跚着走了进来,忙上前扶住她,又直着嗓门朝花吟喊,“三郎!没看见张大夫李大夫都忙疯了吗?你还有工夫叙闲话?快过来给老人家看病!”   朱小姐朝表妹看了眼,心知表妹这火是朝自己发的,但是大堂内人多,她又不好解释,只低了头帮忙抓药。花吟应了声,心里则没想太多,因为她方才被朱小姐一番言语打击的太厉害了。   因为朱小姐说:南宫大人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温柔的人,的人,人。   花吟给老妇人看诊的同时,心里还在回味朱小姐方才的一番言语,以及她的一连串动作神情,心思一转,突然想到一个极不可能,又极有可能的事,朱小姐这是看上南宫瑾了?!   方才她只一门心思的忙活,耳里就听朱小姐在她耳边聒噪来聒噪去,当时她也没在意,现在细细回想来,朱小姐当时喋喋不休的可不都是南宫大人长南宫大人短,又叨叨叨南宫大人救下她时那天人一般的俊逸潇洒。   自古美女爱英雄,朱小姐看上南宫瑾可不就如当年她相上凤君默一般……   哎呀!全乱了!全乱了!   梁飞若爱上了她,朱小姐又爱上了南宫瑾,凤君默和孙三小姐完全没看对眼,而孙三小姐又和三郎成了好姐妹……   还有谁?   快出来告诉她,她经得住打击!   花吟想着心事,心事忡忡的偷瞄了朱小姐好几回。她自己不觉得,梁飞若却看的分明,直醋的心口直往上翻酸水,但一边是自己喜欢的男子,一边又是自己往昔敬重的表姐,梁飞若苦闷不已,只闷闷的绷着脸走开,躲到后院偷偷抹了一回泪。      ☆、第104章      梁飞若心中认定了表姐对三郎有意思,争吧,又是自家姐妹,传出去只会叫人笑话。不争吧,她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梁飞若心中烦闷不已,一时没个决断,索性躲着她二人,静观其变。她心想,事已至此烦闷也无用,不若借着这个机会探探三郎的心意,若是他是见一个爱一个的,那她也算是看清这个人,死了这条心了。若是三郎对表姐无心,那就不能怪她和自家姐妹争男人了,毕竟做生意都有个先来后到,更何况关系到她一生的幸福。   梁飞若主意打定,可真正行动起来,还是受制于心,到底做的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漂亮干脆。话说朱小姐本就是个精明人,表妹的心思她岂有看不出的理,只是她家铺子多生意忙,她本来就是个大忙人,一时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表妹解释,况表妹又处处躲着她,更叫她无从说起了。   倒是这日,朱小姐碰巧拦住了独自一人发呆的梁飞若,只拉着她说道:“我和三郎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多心了。”梁飞若听的心头一跳,但又暗自腹诽“三郎,三郎,叫着多亲啊,说你俩没关系,说出去谁信啊?”她这般想着又回了句,“即是如此,那你每回来谁都不找,单单找他,还背着人叽叽咕咕算个怎么回事?”朱小姐大姑娘家家的头一回动心,况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又不好说出去,怕生出是非,急的一整张脸都快揉成了包子却又无可奈何。   正在此时,南宫瑾和花吟自一边走来,朱小姐一愣,旋即面上一抹红霞,怔了怔,肃了面上表情,也不管梁飞若了,扬声喊道:“三郎,你来的刚好,我正找你有事。”言毕就朝他们走去,端的是大家闺秀的仪态气度。直看的梁飞若呕血,瘪了瘪嘴,差点掉下泪来,心内哼了声,“骗子!虚伪!心口不一,气死我了。”她这般骂着,却也没走开,一面手中捧着个大簸箕佯装挑拣草药,一面拿眼睛觑他们。而跟随南宫瑾而来的乌丸猛则坐在屋顶上,虽是看着远处的风景,却总是一不溜丢将目光落在屋下的梁飞若身上,百思不得其解她这样鬼鬼祟祟的做派到底是为哪般。   且说那头花吟一见朱小姐朝他们走来,当即面上一垮,她实在没料到今儿个朱小姐还会过来。话说她最近和朱小姐走的近还有个缘由,那就是在朱小姐旁敲侧击的跟她打听南宫瑾的事后,她思来想去还是点破了这层窗纸。当时朱小姐闹了个大红脸,矢口否认不迭。花吟也没迫她承认,只耐心的跟她分析了她和南宫瑾的不可能,为了打消她的念头甚至言辞间还颇为刻薄,朱小姐当时没说话,岂料第二天又过来了,却是一脸愁苦的找她排解烦闷,直说自己放不下。花吟明白,女孩子第一次动心,自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但一切都还没开始,还没到难舍难分刻骨铭心的地步,及早斩断,对谁都好。   因着花吟知道朱小姐的秘密,除了刚开始朱小姐矢口否认时差点闹翻脸,后来她竟将花吟引为知己,实在是除了花吟,她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跟她分享“暗恋”心情了。   南宫瑾是丞相之子,兵部侍郎,前途无量,只怕将来是要当驸马娶公主的,而她一介小小的商贾之女,和他天壤之别,根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况,朱小姐心高气傲,要她委曲求全的做小妾,她根本做不到。   所以,现在怎么说呢,朱小姐将一切看的清,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又从来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索性就由着自己的心,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将来不爱了,那皆大欢喜。若是将来还爱,再随机应变嘛。朱小姐是商人,她身上不仅具有商人的精明算计,还有商人的胆气。   虽然她的想法她也跟花吟沟通过,但花吟实在不敢苟同。这种走一步看一步的愚蠢想法,最后只会越陷越深,甚至万劫不复,亦如她上辈子一般。爱而不得,为爱而狂,说的就是像她这样偏执的人。而据她对朱小姐的了解,她的性子在某种程度上和上一世的自己还颇有几分相似,若不然俩人那时也不会那般的不对付了。   可是,到了现在这种乱糟糟的地步,她也闹不清这一世的月老到底给谁跟谁系了红线,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乱牵线,随意毁人姻缘。   但是无论怎样,现在的南宫瑾和朱小姐是万万不可能的!   至少在南宫瑾的顽疾被治好前,她是可以肯定他不会爱上任何女人的。   就算是爱上,恐怕,彼此也会受尽折磨吧。   这世上除了素锦,她不会相信还会有女人能进入南宫瑾的心。   就算是素锦那样心思剔透的妙人,不也被南宫瑾殴打折磨过!   那么,那么,那么,当务之急还是要治好南宫瑾的毛病,万万要紧!   且说朱小姐走到二人跟前,花吟第一反应就是要拉开朱小姐去一边说话,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不要给这俩人相处的机会。   朱小姐却说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南宫大人听听也无妨。”   花吟还要说什么,南宫瑾却开口了,“既然不是要紧的事,那就在这里说了吧。”他这几日都在忙碌,今日好容易闲下来,才到这里与花吟待了没一会就要将她让出去,说实话,他心里有些不爽。   朱小姐与他们一行走一行说,的确都是些没要紧的话,却也不会让你觉得她是在没话找话,因为这些事吧,其实叫伙计来跟花吟交代一下也成,只不过朱小姐亲自过来谈了,只会让人感觉这老板做生意细致,凡事亲力亲为。   南宫瑾不在意,花吟心里却纠结的死去活来,回回朱小姐跟南宫瑾搭上了话,花吟就胡扯八道的将二人的话题带偏。因为她表现的太明显,几番下来,南宫瑾便不做声了,只不着痕迹的看她,满含深意。   不一刻,有人疾跑而来,上前扑倒在地就猛磕头,口口声声求神医救命。   花吟扶了他起来,略一询问,道是小何村的人,只因病人病的厉害不好搬动,只得求大夫过去看诊。花吟抬步就要去取药箱,转头一见南宫瑾和朱小姐并排站在一处,忙回头一把抓住南宫瑾的袖子,道:“大哥,救人如救火,您的烈风脚程快,我不会骑马,你与我同行可好?”   南宫瑾没说话,花吟就当他同意了,一路小跑着取了自己看诊必备的一应物品,折回头拉了南宫瑾就走。   乌丸猛在屋顶上看见,站起身,刚好影子盖住梁飞若,把个梁飞若吓了一跳,本来她心里就憋着股气,转头就骂,“要死啊!哪家的小兔崽子没事爬人屋顶……”   南宫瑾上了马,伸手朝花吟一拉,花吟装作很忙很乱很无奈的模样,朝朱小姐一通抱歉的乱喊,“实在对不住了朱小姐,我现在太忙了,你有事就跟梁掌柜说吧,关于账目什么的,他比我清楚。”她这般喊着话已然被南宫瑾拽上了马,再一抖缰绳,南宫瑾朝乌丸猛看了眼,暗示他无需跟来,便驾马疾驰而去。   按照花吟之前的计划,他们这一行人会在大周周边的几个村子分别待几天给贫苦百姓看诊,岂料因为她医术过人,名声越来越大,周边的甚至更远地方的人都慕名而来了,每日里这里来看病的络绎不绝,又兼收了许多重伤的,反而在小李庄停下走不动了。后来花吟临时做了个决定,小李庄这个点暂时就不撤了,为了照顾到其他地方的人,她有时会出诊。但因为很多人都是奔着她来的,因此即使她出诊也是匆匆走匆匆回,就怕义诊的庄子内有重病号等她。   一路颠簸,眼见着就到了,花吟大前天才来过小何村,这里的人都认识她,她刚一到村口就被人迎了去。   除了那家的病人,村子里头听说小神医来了,凡是有个哪处不舒服的都过来了,花吟一个接一个的看,忙个不停,刚好有药的就直接给了,也有不够的,就开了药方让他们自去小李庄取去,南宫瑾一直站在她身侧,看她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以至后来,有个老妇人指着南宫瑾道:“神医啊,跟您一起来的这位大人脸色很不好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你先给他看看,我们不急。”   南宫瑾一愣,花吟回头朝他看去,噗嗤一笑。   这一忙一直忙到日落西山,因为从小何村到小李庄要经过董庄,而董庄近来闹虎患,咬伤咬死了不少人。因此当花吟他们要走,小何村几乎老小都出动了,死活拉着不让走。   花吟无奈,南宫瑾明儿个刚好休沐,也不急着回去,因此二人便歇在了小何村。   小何村穷的很,到了晚饭时间,几乎是一个村子的人都将家里的最好的东西送了来,甚至还有人杀了鸡鸭,花吟忙推脱说:“我是不吃荤腥的,你们别忙活了,留给家中的老人小孩吃吧。”   那村民说:“花大夫不吃,可是您那位朋友想必是吃的,花大夫救苦救难无欲无求,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那就让我们好好招待您这位朋友吧,也算是报答了花大夫的恩情。”   花吟笑着让开了,南宫瑾面对村民的热情,却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在他们的热情下,勉为其难多喝了些酒,酒很糙,口感并不好,南宫瑾却喝出了其他味道,心头一动,只不过他很快冷了心肠,不愿细品。   吃过饭,村民又领了他二人去歇息,可是村里条件有限,这户人家算是条件非常好的了,但是也只能腾出一张大床,床上的被褥看上去倒是新,想来是特意招待他们才拿出来的。   那农户的汉子满脸的不好意思,道:“我们这穷,我家祖上有些钱,房舍算是村里最好的了,只不过如今也败落成这般田地,今晚只能屈就二位了。”   南宫瑾没说话,花吟忙说:“这里很好,不早了,大家都去歇着吧。”   农户的媳妇又给打了水进来,这才合了门出去了。   屋子内只剩南宫瑾和花吟二人,花吟对于耽搁了南宫瑾回城,满心的愧疚,忙上前服侍他洗脸洗脚,南宫瑾也不拒绝。   花吟在他洗过脚后,也坐到炕边就着他的水洗了脚,洗到一半看到南宫瑾在看自己,花吟恍然反应过来,心里有些不自在,忙解释说:“小何村的人吃水都到五里外的汾河打水,这家男主人腿有残疾,女人小脚,打水肯定不容易,咱们还是能省着点就省着点吧,况且脏水不脏人,我都不嫌你了,你也别嫌我了。”   花吟说着话便擦了脚,南宫瑾就坐在她旁边,她心中想着旁的事,却没看出来南宫瑾注意的不仅仅是她用了他的洗脚水,而是他在看她的脚。她的脚和她的人一般长的灵巧白皙,虽然脚底因为走路多磨了一层薄茧,但是像这般小巧秀气的脚却是少见的。   南宫瑾见过素锦的脚,保养的水豆腐似的,莹润有光泽,却不知为何,在他眼里,远不及这双脚……动人心弦。   花吟洗完脚倒了水后便插了门,转身回头见南宫瑾还在看她,她疑惑了,上前道:“大哥,你做什么一直看我啊?”   “没事,”南宫瑾收回目光,只是眸子中仍旧露着不解。   花吟倒是大方,铺了床铺后,问,“你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外面。”   花吟应了声,只将最外层的长衫脱了就跳上了床。   南宫瑾正在解衣裳,见她就脱了一件衣服倒下就睡,不禁奇道:“你穿这么多不难受?”。      ☆、第105章      “不难受,我都习惯啦,每日里脱脱穿穿多费事啊!”花吟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一条腿拱起,另一条腿架在膝盖上,颠来晃去。   南宫瑾也不管她,脱的只剩了里面的单衣后,先是在床边上坐了会,花吟偷偷的拿眼角的余光看他,心内有些不安,虽说俩人不是第一次同榻而眠了,可是之前两回都是他在发病,而这次他却好好的,要是被,要是被发现的话……   “过去点。”   “嗯?”   “我叫你往边上去点,”南宫瑾没好气的说,花吟赶紧将自己缩成一条,侧着身子挤在贴着墙的床边。南宫瑾躺下后,也是双手枕在脑后,只不过斜睨了她一眼,又道:“没让你贴着墙,过来点。”   花吟又大大方方的往他身边靠了靠,用她二哥的话说,若想欺骗敌人首先得欺骗自己,自己要拿自己当个爷们!旁人才不会怀疑我是个娘们!对了,就是这个理儿!   因为挨得近,南宫瑾的鼻尖便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让人安心。他缓缓闭了眼,虽然他此刻并无睡意。   “大哥?”花吟侧着身子撑起头,半明半暗的烛火下,他闭着眼,白日里疏离冷清的气息完全褪去,整个人晕在柔和的烛光下,俊美若神袛。   或许是鼻息太近,南宫瑾不期然的睁了眼,俩人的目光撞在一处。   花吟尚不及反应,仿似被他的眸子吸住了神智般,再也挪不开眼,直到南宫瑾抬手盖住她的脸将她往边上一推,花吟仰倒在床上,“咚”的一声,神魂归位。   回过神后便是大囧,花吟抱着脑门将自己往床板上砸了几下,发出不小的动静。   南宫瑾闭着眼,语气波澜不惊“别闹,好吵。”   花吟顿住,哭丧着脸,“大哥,你千万千万不要误会啊。”   “我误会什么了?”   花吟一噎,不过这一世的她一点都不想做那种猜来猜去的人,于是她索性坐起身,满脸羞愤欲死的解释道:“大哥,对不住了,我刚才那样不错眼的看你,不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实在是你长的太好了,我一时没留神看愣住了。但这并不代表我是那种人,我很正常的,我跟大哥你一样喜欢的是女人。”   “我知道,”南宫瑾语气仍旧淡淡的,却又透着股不悦,“不过我并不觉得她适合你。”   “啊?”花吟呆了呆。   “真是没想到你会喜欢那样性格张扬外向的女子,就你这烂草性子,就不怕娶了那样的女子家宅不宁?”   “大哥,你在说什么?”花吟彻底晕了。   “睡觉,”南宫瑾突然伸出手拉住她的领子一拽,轻易的将她按在床上,只不过手掌刚好压在她的胸口,有些绵软。   花吟反应极大,身子一缩的同时,抓住他的手就挥了开去。   南宫瑾微眯了眼,轻哼了声。   花吟情急,口不择言道:“大哥,我可是男人啦,你怎么对我摸来摸去啊?呀,你不会喜欢男人吧……”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话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只会是一句玩笑。但如今的南宫瑾不能人道,这话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狠狠撒了一把盐。花吟意识到这点后,手脚并用就要爬下床躲开。   岂料南宫瑾冷了眉眼,揪住她的后领,一把将她拽回来,花吟整个身子撞在床板上,发出一声大响。他转身的瞬间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精准无误,即使他背着光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但她还是清晰的看到他的眸子似淬了毒,青亮的骇人。   花吟惊恐的睁大了眼,一时忘记了挣扎。诚然,她本意只想将南宫瑾摸到自己胸部的事蒙混过去,情急之下说话就没过脑子,可这作死的话已然说出口,她无力收回,南宫瑾甚至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要了结她的性命。一股凄凉之感油然而生,她悲哀的想,也罢,也罢,既然事已至此,刚好看看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若是她今日死在他手里,那也是她天命所归……   不,她不能死,她死了,她的父母兄弟怎么办?大周的万千百姓怎么办?   她不是发过重誓吗,即使要死,她也要拖着南宫瑾一起下地狱!她怎么可以死在南宫瑾前头!   不可以!   她开始挣扎,可是挣扎无用,她的脑子混混涨涨,后脑勺疼的整个人都燥热了起来,她知道南宫瑾就在她面前,但是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伸出手想摸上他的肩摇醒他,但是她不能……   花吟是半夜醒过来的,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口照进来一段月光,她嗓子疼的发颤,微微呻吟了声赶紧捂住嘴,生怕吵醒了睡在她身旁的南宫瑾。   然而,南宫瑾自掐晕了花吟后根本就没合过眼,花吟稍稍发出一点声响,他反而迅速的闭了眼。   又过了会,花吟起了身,她盯着南宫瑾的脸看了会,在确定他是睡熟了后,才小心翼翼的挪动身子下了地。   南宫瑾夜视能力极佳,他微眯了眼,借着月光见到花吟踮着脚先是摸到了屋内的桌子旁,一通摸索后,见她捧着一个水壶直接对着嘴就喝了起来,她很的非常慢,中间还歇了好几回,发出微微的抽气声,看样子嗓子一定痛的厉害。   花吟喝完水后,好歹好过了些,回头看南宫瑾睡的熟,心内多少有些发凉。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南宫瑾心中的地位,可笑的是她还当自己一直以来在他身边卖乖讨巧,又时时刻刻的关心他,多少在他心里与旁人不一样了,可惜,一旦自己做了触及他底线的事,他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下狠手。况且,她这次仅仅只是说错了话而已。   她忽然对自己感到非常的失望,她真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引善”。   她连引善的第一步——走入他的心里,都做不到,又谈何阻碍他的计划,劝他放弃仇恨,避免伤及无辜?   她太没用了!!   或许是夜晚尤其让人伤感,花吟越想越难过,竟极小声极小声的哭了起来。   哭的非常压抑。   南宫瑾偏过头看她,见她将自己抱成一团,缩在一张椅子里,小小的,甚至连大声哭出来都不敢。   南宫瑾不觉心头一扯,有些疼,丝丝缕缕的,本来以为没什么,不知不觉间却连身上的骨血都开始疼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是要犯病了。   花吟也没哭太久,擦净了泪后,心内默默的自我检讨道:“谁叫你上辈子做了那么多坏事?该!没掐死你算你命大,就算掐死了,你又有什么好抱怨的?是你能力差!没本事!正所谓恶人还有恶人磨,你这个毒妇人,可不就报应在了大魔头手里!呵呵……你以为菩萨让你重活一世是让你享受生活的?我呸!你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罪人,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门板夹了?菩萨是叫你赎罪的呀!罪有那么好赎的吗?不死个几百回能对得起曾经被你害过的人吗?花吟,你就是该!该!该!”   花吟酣畅淋漓的将自己痛骂了一顿,骂过后心里舒畅多了。   活着嘛,自然是虐虐更健康!   花吟想明白后,方才的消极情绪一扫而空,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被掐一回嘛,又不是没被掐过,指不定哪天这大魔头死不悔改,还得她亲自动手砍了他,到时候还不连本带利讨了回来。   花吟越想越痛快,走到床边正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睡个混沌觉,却在阴影中看到南宫瑾熟睡的脸后,心思一转,不由的想起那日她无意间摸到他的脸时,那种心跳加速,浑身颤抖的感觉。就在之前她也是,突然盯住他的眼就动弹不得了,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会是她对着大魔头也生出了对凤君默一般的心思了吧?不会吧!打击太大,花吟忍不住当场就想抱柱子一头撞死。   绝对不可能!她花吟眼光没这么差!况,她将来还是要侍奉佛祖的人呢,这一世她对凤君默尚且都打消了念头,更不可能对其他人还生出莫名其妙的情感。   尤其这人还是——南,宫,瑾!   这简直是在侮辱她!   可到底为什么她会有那种反应呢?难道是病了?   病的还不轻呢。   要不,再摸一下试试?   花吟犹豫了,她蹲下身子,咬着下唇,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缩回来又伸出去,思想斗争了许久,终是狠了狠心,伸出了手……   南宫瑾能感觉到花吟在他身前停了下来,她应该是蹲在了自己的面前,她的呼吸有些些的乱,喷在他的脸上有些痒。   南宫瑾不知道她想干嘛,又过了一会,他感觉到她向自己伸出了手,可很快又缩了回去。   他心头一沉,冷冷清清的想,果然……   呵……   之前他差点杀了她,如今她又想来杀自己,这没什么不对。   可是,他为何会感到难过?   难过?他不是早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吗?   唉……   与其让自己这般难过,不若他先动手杀了她吧。   南宫瑾的手指动了动,却怎么也使不上力,之前她晕倒的瞬间,那直击心头,一片荒芜的感觉又上来了。   他理不清,他只知道,如果她死了,他便再也看不到那般纯真灿烂的笑容了。   那日她从天而降,宛若天地间赐予他的一抹阳光,那太美好,以至于他到现在都不相信这抹阳光属于自己。   不相信就对了,他本就是黑暗中的独行者,任何光明的、温暖的、真诚的、美好的东西都会远离自己。   看,曾经的言之凿凿,不过是花言巧语,如今她也要背叛自己了。   没什么不好,就当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一直都没改变就好了。   恰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他竟忘了花吟要“杀”他的事,直到他反应过来,只感觉一只柔软温和的手抚上了他的脸。   花吟起初只是稍微碰了下,等了会见他没反应,又索性大着胆子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脸,这次停留了时间长了些。   南宫瑾有些错愕,不明白她在干吗。   “咦?”花吟疑惑的轻叹了声,没有之前心跳加速手脚发抖的症状哦,她心头一喜,又见南宫瑾动也不动,暗道他或许顽疾缠身的缘故,睡眠深。就像之前她遇到的两次,他不就跟睡死过去了一般,她不由的怀疑,方才南宫瑾松了她的脖子留下她一命是因为他犯了病。这般想着花吟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她伸出两只手同时摸上了他的脸,从眉毛到鼻子再到嘴唇。   “我就说么……”花吟大喜过望,一不留神出了声,意识到后赶紧捂了嘴,心内接上了后半句话:“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这个大魔头!哈哈……”   花吟放了心,松开手后,因为光线太暗,所以她并没看到南宫瑾脖子上泛起的红晕。   花吟咧着嘴闷笑了会,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嘴里嘀咕道:“哟,睡这么死不会真是犯病了吧?”她是医者,本能的反应就是搭上南宫瑾的脉,诊了一会,点点头,又自言自语道:“没事,难道是刚才掐我掐的太累,体力不支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先是把自己逗乐了,又捂着嘴扑哧扑哧的笑。   南宫瑾原本哀凉的感觉一扫而空,心内一暖,不自觉弯了嘴角,他突然很想将她按在怀里狠狠搂住,只不过这种强烈的渴望刚一露头就被他狠狠的掐灭了。   要真这样做了,那他恐怕真要吓到她了。   可笑,他居然有这种念头!   花吟半夜起来折腾了这么一回,脑子清醒的很,也没什么睡意了,索性不再上床,省的惊动了熟睡的人。   她的左手手腕一直缠着佛珠,她暗道:“昨儿晚大难不死,多亏了菩萨保佑。”又想到自己自从来小李庄义诊后,睡眠都不够了,更不要说抄书念经了,反正也无心睡眠了,不若念一回经吧。   她这般想着,便拿着佛珠走到了窗户边,因为嗓子疼又恐吵到南宫瑾,闭了眼,沉了沉心,嘴里一开一合无声的念起了《金刚经》。   南宫瑾默默的看了她一夜,直到东方破晓,眼看着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懒腰,半睁半闭着眼东倒西歪的越过南宫瑾爬上床,刚躺下,南宫瑾出其不意点了她的睡穴,便见她彻底昏睡了过去。   又过了会,天渐渐大亮了起来,南宫瑾虽一夜未曾合眼,但精神很好,他站起身,一件件穿好衣服,又转头将她盖好,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嘴角一勾,这才起身离开。      ☆、第106章      花吟起来的时候,都快到中午了,打开门,发现头顶的日头很烈,但靠在廊檐下的乌丸猛一张脸却很黑。   花吟直接无视那张黑脸,哑着嗓子喊,“呀!猛大人,您也过来啦!巧啊!”   一点都不巧!乌丸猛瞪了她一眼,眼睛却在看到她脖颈处的淤青时突然顿住,眸底透着震惊与不解。   花吟本想躲开,但见他这幅神情,冲他无所谓的摇摇手,面上的笑透着无奈又带着几分落落寡欢。   “我进去拿了东西咱们就走,”花吟刚要转身,乌丸猛突然喊了声,“嗨!”   花吟朝他看去,就见他手一扬,有什么东西朝她飞了来,她本能的张开手接住,拿在手里一看——“无痕膏”。   花吟一笑,捻起瓷瓶冲乌丸猛晃了晃,“谢了。”笑容灿烂,一甩方才的萎靡不振。   乌丸猛顿了下,心里有丝不易察觉的触动。   花吟涂好了药,为了不叫人起疑又在脖子处缠了一卷薄薄的纱布,不一会,这家的女主人端了烧饼米粥过了来,口内连声说:“花大夫你昨儿个累坏了吧,快吃点东西,别饿坏了肚子。”花吟忙笑着接过,这家女人便出去干活了。   花吟将装了烧饼和稀粥的碗拿到屋外,见乌丸猛仍旧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不过脸色较之前要好多了。   花吟说:“我吃点东西,你着急吗?要是急的话,你先回去吧。”   乌丸猛抱着乌金宝剑动也不动,虽不说话,但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花吟就当他“不着急”了,刚咬了一口饼,却见三个脏兮兮的小孩趴在屋檐的一角偷偷看她。   花吟昨儿见过他们,知道他们是这户人家的孩子,大的六七岁了,小的也就三四岁的模样,俱都脏兮兮的,花吟笑了,朝那几个孩子招了招手,可是孩子们似乎很怕生,迟疑着没动。   “过来啊,”花吟笑眯眯的喊。乌丸猛听到声儿,略偏了头看了过来。   最终,最小的孩子往前迈了几步,蹭蹭蹭跑到了花吟面前。   花吟见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饼,忙将黄盆里的另一块饼拿给了他。另俩个大点的孩子见状也手拉着手跑了过来,饼只有两个,花吟笑着将手中刚咬了一口的饼一撕,扯成两半分给了他们,自己又拿着装了米粥的碗一勺一勺的喂他们。   乌丸猛默默的看着,正想着心事,花吟突然朝他喊了声,“猛大人,能求您办件事吗?”她这般说着,指着不远处的一口大缸笑言:“你主子爱干净,昨儿晚用了这户人家好多好多水,你也看见了这户人家打水有多费事,况且打水的地方离这里又远,你是不是……嗯?”   ***   回去的路上,花吟一直偷瞧着乌丸猛,心道:“这人虽然长的凶狠,平时也凶巴巴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真的会帮人打水,还一连打了好几家。唔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外冷内热?好一个表里不一,我喜欢!”   到了小李庄,乌丸猛突然说:“后日就是夫人的生辰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花吟一愣,道:“明日下午一定回去。”迟疑了会,转而问道:“瑾大人还在生我的气吗?”   生气?乌丸猛一怔,主子生气了?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他分明记得主子吩咐他过来接人的时候还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因此,硬要说谁生她气的话,那就只有乌丸猛了,可当他看到花吟脖子上的勒痕时,心里又不禁泛起了嘀咕。他跟随主子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主子是个什么性情,虽天资聪颖,但阴晴不定,下手狠辣。第一次,他对花吟竟生出了几分同情,但他从来不是个喜欢多想的人,对主子更是忠心不二,于是他不答反问,“你以为那无痕膏是谁给你的?”言毕就将花吟从马上拽了下来,自己跨上马。   远远的就听到梁飞若喊,“三郎,三郎。”   乌丸猛一抖缰绳,驾马疾驰而去。   梁飞若心细,一眼看到花吟脖子上缠了白布,好奇的问道:“你脖子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热个天。”   “昨晚被毒虫咬了,刚敷了药,哎,你别碰。”花吟隔开她的手。   梁飞若心里有事,嘴上嘟囔着,“要是表姐,你恐怕就不是这个态度了吧。”   花吟没听清,又问了声,“什么?”梁老爷却远远的朝花吟招了招手,“三郎,过来!”   花吟没管梁飞若小跑着走开了,梁飞若嘟了嘟嘴,无可奈何,只得闷闷的去忙自己的事了。   花吟到了梁老爷跟前,梁老爷说了一通关于义诊的事,因为按照计划原本十五天的义诊已经过了四天,但是因为慕名而来的病人越来越多,有些已经不是贫苦百姓,而是富户了,虽然这些有钱人都愿意出钱,甚至多给,可梁老爷他们在这里待的太久了些,大家都非常的疲惫,实在需要好好歇一歇了。   花吟无异议,点头应允,况她之前预算的经费抵掉这些日子富户给的诊经也超支了不少,再这般施舍下去,只怕她真的要拖累瑾大人被人怀疑成贪官了。花吟与梁老爷说完话正要走,梁老爷突然拉住他,面有难色道:“三郎,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花吟停住步子,“您说。”   梁老爷为难的张了张嘴,正色道:“我看的出你这孩子是真心想帮助人,也是真正的悬壶济世的心肠,说句抬高自己的话,咱爷俩都是一样的人。既是如此,我就卖个老脸,求你往后得了空就来善堂坐诊,可行?也不需要你来的多勤,一月里来个两三天就好了。一来我也想跟你后面学学本事,二来也是因为百姓实在需要像您这样医术高超的仁心妙手。”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涨的有些红,但因为是真心所想,便拿眼睛一直盯着花吟看。   花吟笑了,“我当是什么事,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一直没抽出时间和梁伯父您说。”   梁老爷大喜,双手一把握住花吟的手激动的摇个不停。而一直在边上徘徊的梁飞若更是大喜过望,她之前还在忧愁待义诊结束她就不能和三郎经常见面了,况她和三郎还有表姐三人间的事还没理清楚呢。这下好了,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梁飞若暗暗心喜不已,这之后的半天就连走路都带蹦的。   花吟辞了梁老爷去了后院,关了房门,解了上衣,也不知是她过早用裹胸布的缘故,还是她吃素,导致发育的不好,也可以说她年岁没到还没长开,胸部一直平的她都不忍心看。裹胸布也是有时裹有时不裹,这段时间因为在外面实在不方便,缠了裹胸布就不好擦澡,况且她平时穿的也比较多,胸部本来就平,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她在一次擦完澡后就没再缠过。却不想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不能因为只长成了小笼包就否定了它是胸部的事实!虽然没看头,真要上手摸的话,自然和男子的胸膛还是不一样的。   花吟挺着胸在镜子前照了照,所幸她现在年纪尚小,虽然自她来了葵水后,胸部开始发育了,但是并不明显,要及时扼杀还来得及。   唉,可怜的胸!   花吟从随身的包裹里找出裹胸布,一面裹一面碎碎念,“裹胸布呀,慢慢缠呀!裹胸布呀,慢慢缠呀!”   念着念真竟哼起了歌,直将个胸部勒的跟铁板一般,正要穿上外衣,房门突然被人从外头一撞,花吟一抬头就看到门栓被撞掉在地,来人背对着阳光从外头走了进来。   花吟吓的一懵,倒是那人反应快,急忙回身关了房门,满脸不解,又急又怒,“大白天的你脱什么衣服啊!”   花吟这才看清是二哥,虽然当着二哥的面裸着胳膊肩膀,但她倒没惊慌失措,大概是心里头真将自己当男人了吧。   花二郎朝花吟胸前一扫,旋即明白过来,一脸的痛心疾首,捏着嗓子喊,“我可怜的妹子!简直太可怜了!”   花吟瞪了他一眼,不理他,继续穿衣服。   “唉,郑西岭真是可怜,往后守着这样的老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花二郎当真是为自己兄弟日后的福利担忧了起来。   花吟抬起一脚就要踩花二郎,没踩中。心思一转,有意试探,故意道:“原来二哥是喜欢丰乳肥臀型的呀。”   他兄妹二人浑说惯了,花二郎听了也不以为意,反胳膊搭在花吟的肩上,一脸猥琐的笑,“哥就这点嗜好都被你发现了,果然是亲妹子啊。不过哥的审美代表了大周九成九九九九以上的男人,所以为了你好,这裹尸布你还是别裹了,省的将来你夫君嫌你,这种事吧,哥哥又不能为你出头,哥哥心疼你啊。”   花吟斜了他一眼,不怀好意的笑,“那二哥一定喜欢朱小姐了,朱小姐胸大屁股翘不是很对二哥的胃口?”   花二郎瞪大了眼,好半会吭哧吭哧笑了出来,“你还真说对了,不过就她那脾气,我喜欢一只母猴子也不会喜欢她。长的好看有个屁用啊,怡红院,醉红楼多的是柔柔软软的美人儿对我投怀送抱。”   “哥,你不会真去那种地方了吧?你才多大啊?”花吟一惊。   花二郎却“咦”了一声,拉住花吟脖子上的纱布一扯。   花吟疼的嘶了一声,脖子上的纱布已然松了,淤青很明显。   “你这是怎么了?”花二郎的语气旋即变了,脸也沉了下来。   花吟故作惊恐状,凑近他,用一种将鬼故事的语气缓缓说道:“真是撞了鬼了,老实告诉你吧,昨晚我遇到吊死鬼了,一个劲的劝我上吊,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了,脑子就不受控制了,搬了个小凳子就去上吊,幸好被小何村的村民发现了,要不然啊,你今天见到的就真是一具尸体了。”   花二郎惊疑不定,“我不信鬼神。”   花吟噗嗤一笑,“逗你玩呢,昨晚天黑,我走夜路,不小心被林子里的一根藤条绊住了,差点勒死我。你回去也别跟娘他们说知道吧?省的他们又瞎操心。”   且说乌丸猛回了相府后,直接去了南宫瑾的书房回了话,乌丸猛话少,南宫瑾想知道的更多不得不主动询问了起来,一席话问的南宫瑾很烦躁。他突然发现像花吟那样的真是好,不管他问不问,她都会叽叽喳喳的将自己所有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都说了,虽然她说的话有九成以上都是废话,但是不忙的时候听她胡说还是挺愉快的。   乌丸猛离开书房后,实在不明白主子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明明他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了啊。难道言简意赅为主子节约时间也错了?   **   次日,花吟收拾了简单的行装,骑了小毛驴在无影无踪的护送下就回了相府。善堂的人也断断徐徐的往后撤了,只是因为之前摊子拉的太大,义庄内还有病人,一时不能走完。况,花吟也说了待夫人的生辰还会过来待几日,待义庄剩余的病人都伤好离开了她再回去。   花吟没想到刚到相府就遇到了从外头回来的南宫瑾,俩人打了个照面,花吟因为之前被掐了脖子的事,本能的感到害怕,在他靠近的瞬间,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动作幅度略大了些。南宫瑾察觉到了,顿住了步子,情绪不明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大踏步走了进去。   花吟后悔不跌,急忙追了进去,却被闻讯而来的兰珠拦住了去路。   兰珠泪水盈盈,上前一把抱住花吟,口内道:“我的小乖乖,可想死干娘了。”说话的同时拉住她就往南宫金氏的院子走。      ☆、第107章      且说花吟自南宫金氏的屋子离开后,徘徊了好大会才朝南宫瑾的房间走去,刚到门口还未进去,就听小丫头子喊,“可是花大夫回来了?”花吟回头,扬脸一笑,打了声招呼,小丫头走到跟前,“哟,黑了不少!不过没关系,您是晒不黑的,闷在屋里待个两日就白回来了。花大夫这是过来找少爷的?”花吟忙应声。小丫头道:“刚回来又出去啦。”花吟不解,“出去了?去哪儿了?”小丫头见左右没人,凑到花吟跟前,小声道:“昨儿少爷又歇在万花楼,老爷不让说,底下的人都知道,就瞒着夫人呢,你可别说出去呀,要是夫人知道气病了,咱们都讨不到好。”花吟愣了好大会神,这才点了点头,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屋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东西一应摆放整齐,与她走时一模一样。花吟换了衣裳,捧出帝王蛊,又铺上了新鲜的草药。呆呆的看了会,脑子里一直都是那日南宫瑾掐她脖子的情景。她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南宫瑾想要她的性命可以说是随时随地,而她,说的轻巧,若是最终南宫瑾不知悔改继续作恶她就与他同归于尽。可笑,她拿什么与他同归于尽?只怕在她稍微做出有损他利益的事之前,他就已经将她碎尸万段了!在他面前,她卑微弱小的可怜!   而这般弱小的她若是想辖制住他,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   花吟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帝王蛊,不禁狐疑,这或许就死冥冥之中的自有天注定?   她真的很没信心她能将南宫瑾引向正途。   南宫瑾想杀就杀的性子真的让她感到万般的害怕,她不自觉的又想到了镇国公府的那位表少爷。   花吟后脊一凉,禁不住攥紧了拳头。   晚饭的时候没见到南宫瑾,丞相大人没提,花吟也没问,倒是夫人嘀咕了句,“最近这孩子也太忙了些吧。”   入夜,花吟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次日醒来,脑子还混混沌沌的,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都是南宫瑾滥杀无辜的景象,而她却被困在笼子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百姓被屠杀,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乃至她醒了来,好半天耳朵里似乎都还能听到哭声,花吟闭了闭眼她知道这不是梦,而是残留在她脑海里上辈子的记忆。自她死后,因怨念不消,不肯入轮回地狱,游走在天地间,冷眼看人世间的生杀予夺,而那时南宫瑾身着黑色铠甲,铁蹄踏处,生灵涂炭。那小李庄便是南宫瑾长驱直入大周皇城,屠杀的第一个村子。无论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是老人妇孺,无一幸免。为了攻破都城,动摇军心,制造恐慌,他甚至命手下将士将小李庄及四周村子的所有百姓头颅都割了下来,再借力抛进城内。那时若不是郑西岭一番“放弃只有一死,抵抗尚有一线生机”的激昂陈词,重振了官民决心,恐怕别说是苦守三天三夜了,只需几个时辰,大金的铁蹄就会踏碎大周都城的大街小巷。   今日是夫人的生辰,花吟怕自己心情不好会挂在脸上,打了盆凉水将自己的脸埋在水里好让自己冷静个彻底。擦洗完毕,大丫头文竹进来,手中捧了新衣裳,笑嘻嘻的说:“兰珠嬷嬷说的果然不错,你真打算穿成这样就准备出去?快换下!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也好意思穿成这样?”   花吟上下扫了自己一眼,的确素的寒碜人,旁无二话,接过衣裳站到屏风后,文竹只抿唇笑了笑,知道她不喜人在边上伺候,便索性站到了门外。待她换好衣裳,这才从外头走了进来,上前替她理了理领子,又拉着她坐到凳子上,亲自替她梳了头。   文竹散了花吟的头发垂到肩上,双手拢了拢她的头发,又站到她的面前,认真的瞅了她一会。   花吟被看的不好意思,眼神古怪,道:“你看我做什么?”   文竹噗嗤一笑,“我就不明白了,你长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怎么是个男的呢,你要是个女的,再过两年长开了,那岂不是要倾国倾城了?”   倾国倾城?有用吗?   你爱的那个人连多看你一眼都不会,就算你长的天仙下凡一般,又有何用?图惹烦恼而已,被人捧的高了,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认为什么东西只要用手段都可以得到,真真可笑之至。   又在乱想,又在乱想,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鼻子突然嗅到一股花香,花吟回神,见文竹正往她脸上抹着什么,慌忙站起身,文竹收了手,哈哈大笑。   外头有嬷嬷走了来,尚未进门就喊道:“文竹,你这蹄子在闹什么呢?三郎,你干娘叫我催你过去呢。”   花吟起身,没好气的用手指了指文竹,匆匆拿起镜子照了下,见脸上并无异状。文竹笑道:“别看啦,我就给你抹了点香米分。”   与南宫瑾生辰那日的平常不同,今日相府内竟张灯结彩了起来,花吟晓得是宰相大人昨儿晚上临时起的意,不为旁的,主要是现在夫人身子骨大好,府内上下都高兴,借着生辰准备自家人好好热闹热闹,又请了戏班子,吹吹打打。   相府一直以来就没这般热闹过,府内上下都高兴的很,即使宰相大人因为公务一早出了门,南宫瑾也没回来,南宫金氏拉着花吟的手,在兰珠的陪伴下,说说笑笑,乐的合不拢嘴。底下一众婆子丫鬟小厮,因为全体放大假都搬了小凳围在一起看戏嗑瓜子。   辰时过后,断断续续的有各府的家眷或者管事的人往来送生辰的贺礼。南宫金氏吃惊不已,往年她虽也过生辰,也没见过有谁家送了贺礼过来,心内暗自揣测难不成是府里一大早的吹吹打打,有人听到了风声?可宰相和南宫瑾都不在,南宫金氏一面遣人出去将老爷和少爷找回来,一面换了衣裳出去待客。   南宫金氏虽然自从来了大周后因为常年卧床的缘故鲜少与官夫人们有来往,但她毕竟曾经是大金贵族拓跋家的大小姐,又是尊荣一时的皇后娘娘,又有兰珠嬷嬷帮衬,应酬往来倒也得心应手。   因为不断有人过来,兰珠嬷嬷便让花吟到门口去迎客。花吟在与送礼的人交谈中大概了解到他们是因为义诊的事得晓宰相夫人今日生辰。花吟暗自咂舌不已,心想自己本打算借着夫人的生辰做些好事替南宫瑾赎一赎上一世的罪,偏生惹了这些麻烦,又担忧宰相大人回来怪罪,因此面上虽笑脸相迎往来客,心内则惴惴不安了起来。   大概半个时辰后,南宫瑾骑着马从外头赶了回来,远远瞧见花吟,一身红衣,俏生生的立在门口,先是一愣,慢了下来。   花吟被林管事提醒,忙扬脸一笑,努力跟往常一般,照旧热情的喊了声,“大哥,您可算回来了!”   南宫瑾微不可闻的嗯了声,径自从她身侧经过,却又缓了缓步子,花吟察觉,忙问,“大哥,怎么了?”   南宫瑾大步迈了进去,冷冷的。   花吟愣了会神,心中一凉,暗道:“南宫瑾这人的心果然是铁铸的,根本捂不热。”   而南宫瑾此时的情绪也很微妙,一是他察觉自己对花吟的感觉不一般本能的想逃避,二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那晚差点杀了她就后怕不已,生怕自己再不受控制的做出如此疯狂的事。因此在没调整好心态理清思绪之前,他索性来了个不理不睬,好让自己冷静冷静。   花吟又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就有一张姓管事匆匆的跑到她面前拱着手说:“花大夫,您到后头歇着吧,前门小的来应酬就行了。”   “不用,我不累,里头的事还需要您照应,我又帮不上什么忙,我还是站在这里好了,多少能出些力。”花吟笑着说,根本没多想。   张管事却很为难,候了会才说道:“花大夫,是少爷让我来替下您的。”   花吟一怔,“为什么?”   张管事也不知道原因啊,只是少爷很不高兴的唤了他来,叫他替下花大夫,其他一个字都没说。管事见花吟盯着他看,急的抓耳挠腮,胡乱掰扯道:“大概是因为,您毕竟是客人吧,总不能什么事都劳烦您是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花吟呆了好一会,讪讪的笑了声,掉头走开了。   花吟还想去里头找点事忙活,毕竟今日的忙乱也是她惹出来的,可她刚往人多的地方一站,文竹就跑了来,拉着她就往后院走,口内说:“少爷说让你回去歇着,等忙完了再出来。”   花吟觉得自己这是被嫌弃了,心头闷闷的,倒也没任性的和南宫瑾对着干非要去找点事做。很是听话的随了文竹去了后院,到了地方文竹正要走,花吟一把拉住她的袖子,道:”好姐姐,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大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文竹正忙的不可开交,急着走,于是故意唬她道:“可不是,谁叫你惹出这些子事来。”花吟怔怔的送了手,文竹噗嗤一笑,“跟你玩笑呢,我去忙了。”   虽然是玩笑话,花吟到底入了心,这之后她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先是发了会呆,后来干脆什么都不想,一门心思的捣药炼药去了。      ☆、第108章      一直到快晚饭的时候花吟似乎才被人想起,文竹请了她过去。到了前厅,送礼的人早就走光光了,大厅内摆满了一桌子的美味,宰相大人和夫人看上去都很疲惫。花吟心中有愧不敢吱声,走过来时脚步也迈的很轻,众人都没发现她。倒是兰珠嬷嬷一转身的功夫瞧见她,拍着胸口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跟个猫似的,走路都没脚步声的?”   南宫金氏也侧过身子冲她张开手,“快来,到我这儿来。”花吟走了过去,南宫金氏便拉住她,从手摸到头,满脸关切道:“现在头还疼吗?好好的怎么发起烧来了?还好,还好,现在不热了。”   南宫金氏这般摸她的时候,她不禁又想到了那日她一时忘形也这般摸南宫瑾的情形,心头一跳,耳内又听南宫金氏说了那些话,不觉一愣,正要开口,文竹忙接口道:“夫人说的是呢,若不是少爷发觉,命我强拉着花大夫下去休息,恐怕他还要硬撑着替夫人待客呢。”   花吟会意,心内止不住的发凉,嘴上却附和道:“夫人挂心了,我回去煎了一副药,又睡了一觉,现在一点事都没了。”说完后,又有些难过,面上勉强维持着笑,嘴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哟,长寿面来了!”兰珠嬷嬷突然兴高采烈的一喊。   花吟回头就看到南宫瑾双手端着一海碗面条从走廊外走了进来,袅袅的热气晕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花吟怔了怔,南宫瑾却一言不发的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花吟心里想着南宫瑾讨厌她,所以所见所听都是南宫瑾在刻意疏远她,就连南宫瑾最寻常的表情都被她解读为,他见到自己很不高兴。因此,她的眼和心都自带过滤功能,只看到了南宫瑾的“面无表情”和“一言不发”,没看到他晕在眸底的暖意,以及经过她身侧时不着痕迹的微微一顿以及勾唇浅笑。   却说南宫金氏一看那面当即就抱怨上了,“你是故意的吧?你一定是故意的吧?这么一大碗面,你是想撑死你亲娘?”   “呸呸呸!”兰珠嬷嬷反应敏锐,“夫人,今儿个是您的生辰,大吉大利,长命百岁。”   南宫金氏也慌的忙改口,“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   旁边站着仆从俱都笑了起来,花吟也挤了个笑。   众人落座,上首宰相大人和夫人,宰相的边上是南宫瑾,夫人的边上依次是兰珠,花吟。   南宫瑾和花吟的中间则坐着乌丸猛。   若是以往,花吟一定会觉得乌丸猛坐在她旁边只会让他大气也不敢出,这次儿却有些庆幸,似乎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南宫瑾她都不会有什么特别感觉。   花吟发着呆,并未察觉到面前的碗何时被人拿走了,又何时装满了一整碗的面。花吟展眼四顾基本上每人面前都放了小半碗的面。在大金寿星分面取的是福寿均沾,吉祥如意的意思。况不是一家人不能分食一碗面,南宫瑾做了这么一大海碗,南宫金氏又给每人都分了些,自然是将在坐之人都视为一家人的意思了。   花吟见众人虽分了面,却独独自己的碗里堆满了肉片。这也是夫人疼自己了。花吟虽则心中感动,却不好明目张胆的破戒。   其实这面若要做的好吃,自然不可能全素,像上次花吟替南宫瑾吃的那一碗面,虽然没吃里头的半片肉,但是荤油还是尝到了,所以花吟这俗家弟子做的就有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意思了,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花吟最终的目的是亲近南宫瑾,引他向善,她与相府的人同吃同住这般久,不可能还好意思叫相府的人另备饭菜,而兰珠嬷嬷更是看不惯花吟小小年纪就一心侍佛,有时候见满桌荤腥菜色也装作看不见。花吟也不是那种愚顽不知变通之人,这种时候她为了不叫大家难堪,只能荤腥内挑素菜吃了。吃完喝完赶紧躲回屋子替满桌的鸡鸭鱼肉超度念经,其实有时候她自己也挺疑惑的,难道不吃肉既为善?所谓众生平等,那花儿草儿就没有生命?   禽兽有声,宰杀之时会悲鸣,能激发佛祖的慈悲怜悯之心,难道花花草草不懂得唤疼就可以随意割杀食用?她想不通,并且喜欢钻牛角尖,所以就连了缘师父也曾说过她,虽有“出家之心”,却无“出家人的慧根”。因为参不透,所以无法成佛。不过这些都被花吟选择性忽视了。某种时候可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是亘古不变之真理,花吟经历了一世,虽做到了痛改前非,诚心悔过,但是她偏执的性子却是半点为变。前一世她为了凤君默成魔,这一世她为了南宫瑾要成佛?   南宫金氏催她,“快尝尝,你大哥的手艺堪比御厨。”   花吟却盯着面前的碗没动,虽则感动却仍旧坚持道:“夫人,您忘记啦,我是佛门俗家弟子,我与师父约好了,将来迟早是要出家的。虽然我现在身在红尘难免破戒,但是这般明目张胆的吃肉,似乎不大好?”   南宫瑾看了她一眼,兰珠却嗤的一笑,“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傻话,出家,出家,古语尚且有云父母在不远游,况且还是出家,你准备将生你养你的父母弃之与何顾?”   花吟呆呆的没动,南宫瑾却突然伸过胳膊,越过乌丸猛直接拿走了她面前的碗。   花吟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飞快的看了眼南宫瑾,又匆忙低下头,心内顿时沉入谷底,眼圈有点儿发热,不过她好歹争气,没当场哭出来,气鼓鼓的拿过兰珠面前的半碗面就埋头吃了起来。一碗面吃的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半天滋味都没品出来。   兰珠“哎”了一声,无奈一笑,只当花吟耍小聪明,故意吃她的面,于是爱怜的揉了揉他的头,满脸慈爱。   南宫瑾夹住肉片的手顿了顿,他心细敏感自然感觉到了花吟的不对劲,却无力解释,只默默的将面条推到兰珠嬷嬷面前。此处无话。   且说当晚花吟又是一番胡思乱想,心中更是坚定了南宫瑾性子冷漠,翻脸无情。   次日晨,花吟天还没亮就起身去了小李庄,一番忙乱,偶然从村民的打猪草中发现了一株红色的植物,根茎纤细,无花,叶仅有六片,长不足三寸,嗅之有淡淡异香。花吟大喜过望,小心翼翼的摘出来用布包好,因不确定是否是《老邪笔记》中提到的那株草药,当夜也没在小李村停留,急急的赶回家翻看笔记去了。   只不过她刚骑驴进了城,经过正阳大街,就被正求医的素锦街花楼的婆子瞧见了。那婆子一瞧见她,瞬间两眼发光,一路小跑迎上了她,嘴里念念有词,“哎呦喂,谢天谢地,可叫我碰到活菩萨了。”   原是花楼内的一个姑娘落胎,吃了药后,虽出了血,却疼的死去活来。   花吟急忙跟去,这之后又是一番惊心动魄的生生死死。好歹姑娘的命是包住了,花吟一面洗着沾满血腥的手,一面脸色凝重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是家小妓院,规模远不及怡红院与万花楼,姑娘们的生存状况自然也差了许多。   屋内站着几个女孩,俱都脸色惨白,满脸泪痕。有女孩儿支支吾吾的说:“花大夫,听怡红院的姐姐们说您会配那种药,求您也给我们配点可好?”说着话就跪了下来,其他的姑娘情之所至也纷纷跪了下来。   花吟手上不干净,忙不迭的喊他们起来,又说:“你们说的那避子汤我也还在试验阶段,尚不知可有什么毒害,所以暂时不敢推广。”她没好意思说本来她是要在动物身上做试验的,后来怡红院的姑娘听说了,都争先恐后的表示自己愿意试药。   “花大夫,求您也让我们试药吧。”一女子膝行上前揪住她的裤腿。   **   花吟离了素锦街后,心情非常不好,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抑郁了。入夜,素锦街上行人往来如织,处处都是春色,一派歌舞升平的奢靡景象。   花吟身上披了件斗篷,从头一直盖到脚,直将个人盖的严严实实,这是花楼的姑娘特意拿了给她的,就是因为现在入夜了素锦街热闹,怕花大夫这般出去惹人非议。却不知花吟这般打扮更惹人眼,只不过素锦街的人都是来取乐的,即使她着装诡异,也无人有闲心来管这闲事。   一路出了素锦街,往丞相府而去,却被一队巡逻人马拦住,花吟被喝令挑开头蓬,月色下领头的挑灯看去,一顿,满脸惊艳,却又正色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大半夜的女扮男装,到底所谓何?”   花吟尚不及回话,领头身边的副官忙附耳嘀咕了几句,只见领头的面色变了变,忙伏低做小拱手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尊驾是相府的人,方才得罪了,请大人赎罪。”   恰在此时,只听有人乐呵呵的笑道:“哟,这不是花半仙么!”   花吟循声看去,正是许久不见的凤君默与傅新。他二人一身劲装正驾马而来,身后还跟着数个家丁。刚才说话的正是傅新。   花吟心知凤君默不是那种多舌之人,大概是心中困惑无意提到了那日她二人谈话的内容,恰被傅新听了去。傅新借故编排起了她。   花吟笑脸相迎,向二位世子爷见了礼。   凤君默笑,“花贤弟可真是个大忙人啊,眼见着我们王府的樱花开了都快败了,花贤弟可还记得当日与我的约定?”      ☆、第109章      花吟听了这话,一时拿不准凤君默这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迟疑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这一犹豫,傅新又不高兴了,冲凤君默道:“大哥,上次的事你又忘记了吗?就算你为他出头又如何,他转头还不屁颠颠的随了南宫瑾走了,白叫你做了一回恶人。”傅新指的自然是正月十八那日,凤君默因为护着花吟和南宫瑾大打出手,结果花吟还是跟了南宫瑾跑掉的事。   凤君默淡笑着,一脸的不以为意,花吟被被说的面红耳赤,好在天黑,彼此也看不到对方的神态。   正僵持着,只听后头一声马嘶,有马车自远处疾驰驶来。   众人听那急促的马蹄声都不由的朝那方向看了过去,却见马车在擦着他们而过后,突然再几丈开外戛然停下。   傅新嘴里正嘀咕着,“家中死了人啦,十万火急的。”这话被凤君默听见,用脚踹了他一下,意思是让他积点口德。   马车上跳下一个小厮,几步跑着近前,道:“三爷,果然是您呀!”   花吟眯眼一瞧,确是相府的小厮。   小厮又道:“老爷在车上了,说这般晚了你怎么还在大街上溜达,叫小的唤了您过去。”   花吟正愁对上凤君默无法脱身,忙拱手一拜辞别而去,那小厮也朝二位世子爷磕了头,疾步跟上。   傅新疑惑的揉着下巴,“宰相大人什么时候也这般风风火火的了。”   凤君默远目看去,抿唇一笑,掉转马头的瞬间说了句,“那自然就不是他了。”   且说花吟到了马车前,朝内喊了声,“宰相大人。”   里头没有回应,花吟愣了下,心思一转,就猜到里头是谁了,便咬住唇没再说话。   而站在外头的小厮却做出一副请的手势,请她上去。   花吟一拉毛驴的缰绳,推辞道:“不用了,我这样跟着你们后面挺好,今儿月色好,风也凉爽。”   但小厮却很坚持,保持一个动作不起身,也不多话。   花吟心知眼前这小厮说是小厮,其实就是南宫瑾的死士,他的坚持定然就是南宫瑾的意思了。花吟不好再坚持,只得下了毛驴,爬上了马车,刚一掀开马车帘,车轱辘就滚动了。   花吟往前一扑,就扑倒在南宫瑾的脚下。   南宫瑾原本坐在马车中央闭目养神,她靠近后,带来一股香气,南宫瑾腾的就睁了眼。马车内光线昏暗,但花吟还是看见南宫瑾的眼睛闪过一抹精光。   花吟吓的忘记了爬起身,南宫瑾却俯身扯过她的一只手,眸底寒意毕现,语气冰冷,“大理寺一次,我娘的生辰一次,加上这一次,你是不出点乱子,就不甘心是吗?难道年前你被镇国公府的表少爷和都尉公子戏弄,还不够你长记性?”   花吟只稍稍一愣就反应了过来。   她手上有一股浓烈的香米分味,原是她在替妓院的姑娘治疗时,手上沾了血腥味,楼里的姑娘也是一番好意往她手上摸了香米分,况她本人也实在闻不惯血腥味。   南宫瑾这般说完后,突然将她一掷,她就歪倒在了马车上。   “不是的,瑾大人,”花吟一急,也忘记了叫大哥了,急急忙忙将自己手上缘何摸了香米分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但是说完后好半天不见南宫瑾有任何反应,花吟疑惑,试探着拽了拽他的衣服,见他仍旧没反应,索性胆子大了些握住他的手。   方才太紧张没察觉,此刻留了心,才恍然反应过来,南宫瑾这是又犯病了。   正在此时,马车夫“吁”的一声,马儿急急刹住蹄子,南宫瑾身子猛的往前一倾,花吟慌慌的抱住他的腰,却因为头撞到他的胸口,疼的他闷哼了声。   然而他只是略睁了睁眼,没再多反应。   恰在此刻,小厮打了帘来,抱拳唤了声,“主子,到了。”   南宫瑾嗯了声,别无他话。   小厮和马车夫便道了句,“失礼了。”二人上前一人架一边,将他从马车内搀了下来,一路急行。   花吟脚力不济,待她赶到那儿,屋子内已经烧了炭火,床上也铺了厚实的被子。   南宫瑾却在这当口,突然醒转了过来,对自己这一身的毛病因怨生恨,乍然爆发,却见他突然拔剑,砍断了屋内的一面古董架,旋即瓷器碎了一地,又听他厉声呵斥,“滚!”众人俱都吓的魂飞魄散,争先恐后的退了出来。   花吟站在廊下,只听里头一声高过一声的打砸声。   花吟一直都觉得南宫瑾是个极其矛盾的结合体,明明俊美如神祗,却暴戾如恶魔,明明前一刻还和煦春暖,下一刻就刺骨隆冬。其实说到底,就是他情绪不稳定。或许在屠城之前,他一直在忍耐,再忍耐,直到他终于大权在握,他也无需再忍,终成一代暴君。   突然只听里头嘭的一声大响,好一会过去,里头都没有动静。   众人不敢近前,自然也没人敢将这里的情形报告给宰相和夫人,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但是作为忠心耿耿的属下自然担心主子的安慰,于是有人推了花吟一把。   花吟往前一个趔趄,回头看去,一行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死士,俱都同一张表情的看着她。花吟与他们对视了一会,终抵抗不住他们火热的注视,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   里头很暗,但是月光透过窗棂,还是瞧见了里头杂乱的景象,那简直堪比战场还惨烈。南宫瑾整个人趴在地上,因为他的骨血已经被冻僵了,他完全使不出一丝的力气,只能任由自己像个被拘住灵魂的木偶一般,一动不动的趴着。   大概是房门开动的声响惊动了他,他微睁了眼,因为他是横趴在地上的,因此只要他一睁眼,他瞧见了来人是谁。   他眸底原本凝着杀意,却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变成了浓烈的恨意。   花吟虽然在黑暗的房间内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她却看见那一团人形的黑影在奋力的挣扎在移动,后来她甚至听到了个骨骼碰撞的咯嘣声,她看到那团黑影慢慢的弓起了上半身,看样子是想站起来。   突地,花吟鼻头一酸,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冲到他的身边,一把抱住他的后腰,脸贴在他的后背,泪水瞬间就涌了出来,“不要勉强,求你。”   **   南宫瑾醒来的时候,入眼的是满室的狼藉,他闭了闭眼,动了动胳膊,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的咯吱窝下还夹着一个人。   花吟正睡的香,她像个小虾米似的弓着身子,一条胳膊搭在他的小腹上,一条腿也不老实的压在他的双腿上。俩人虽衣衫未褪,但这姿势若是叫旁人看见了,可着实有些不雅。   南宫瑾努力回想,这才忆起,昨晚自己犯病了,而他因为这身怪病,突然就控制不住的崩溃了,他甚至还一度想过自杀,他明知不可为,却止不住的想。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要伴随着这样的顽症度过。有没有后半辈子还另说呢,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败给这顽症,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呢!   若是就这样死了,他不甘!   为何天下之大,独独他要受这样的苦!虽说人活一世就没有不受苦的,可旁人却能喜乐参半,却独独他要苦熬一世!又为何旁人在他这般年纪可娶妻生子,有子孙绵延,而他却注定是孑然一身。这世上除了母亲和舅舅,他再不会有其他亲人,若是哪一天他们先他而去了,他就真的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南宫瑾按着太阳穴细想,他昨晚真是太感情用事了,否则怎么可能抱着一个小子就睡着了。   他似乎对这个小子感情上很依赖?   意识到这点的南宫瑾先是一愣,而后震惊的无法言语,待花吟微微动了动身子,猫一般的伸了个懒腰后,南宫瑾发觉自己心头一热后,当即勃然大怒!几乎是想都没想从床上一把领着花吟的领子就将她从床上拽了下来。   花吟尚未清醒过来,只感觉自己身子腾空,下一刻虽脚沾了地,却身形不稳,腿一软就跌趴在了地上。头往床板上一磕,“咚”的一响,就清醒了过来。   南宫瑾本想伸手挡住,却生生收了手,只冷眉冷眼的瞪着她。   花吟刚睡醒,双眼迷蒙,宛若沉浸在水雾里,茫然而不解。   南宫瑾怕自己心软,偏过头,冷声道:“出去!”   花吟不知自己又哪里惹怒了他,明明昨晚还好好的啊,也是他昨晚揪住她的衣服不放,可怜的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她才留了下来。   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企图服软示好,“大哥。”   南宫瑾却一甩袖子,冷声呵斥,“我不是你大哥,滚出去!”      ☆、第110章      花吟从南宫瑾的屋子出来时,气的鼻子都歪了,眼圈也是红的,一面低着头走路,一面用袖子擦脸。府内行走的丫鬟小厮瞧见了俱都不作声,待花吟走过,才互相用胳膊拐了拐,嘴里道:“看,花小大夫被少爷气哭了。”也有见怪不怪的,回道:“花小大夫脾气好,这头哭的凶,回头一准又和少爷嬉皮笑脸。”“可不,咱少爷可算是碰到克星了。”众人也不在意,偷偷嘀咕了几句就各自走开了。   且说花吟虽眼角的余光扫到一路有人朝她看来,她也懒得去管,反正她知道,这府里的上上下下虽说是丞相府的人,但因为丞相是个老好人,真正管事的是南宫瑾,府内上下自然没有人敢背着他打小报告、说三道四的。即使有人要传些什么最终也会入了他的耳。花吟想的明白,也就不管不顾了,回了她住的地方,只觉得胸口一阵接一阵的疼,花吟暗道:“真是肺都快气炸了。”言毕随性的往地上一坐,摸了一把泪,见石子路的隙缝内有几株不知名的杂草,细长根茎,叶子繁多。花吟随便拔了一棵握在掌心,一片片的叶子摘掉,嘴里念念有词,“无可救药,弃恶从善,无可救药,弃恶从善……”   当花吟摘掉倒数第二片叶子,嘴里念着“弃恶从善”后,再看向那根茎顶端最后一片叶子,眼睛都瞪的出了血丝。   “无可救药!无可救药!无可救药!”花吟气的将那光秃秃的只剩一片叶子的根茎扔在脚底下猛踩!   “我就说么,我就说么,要不是无可救药怎么会这样!”恼过后,又是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心思一转,想到了旁的事上,犹豫着拔了一株叶子最密最厚的杂草,双手一合,心内默默念道:“弟子引善,诚心祈祷,求菩萨明示。”再睁眼时,微蹙了眉头,眼神也沉静了许多,微开朱唇,声如蚊呐,“不种,种蛊,不种,种蛊……”   “种蛊。”   **   南宫瑾虽则早早离了相府在衙门办事,可总是有些心神不宁,迟钝如乌丸猛也察觉到了主子的不同寻常,直到无影赶了过来,将花小大夫这一上午在府内的动作都详详细细的说了遍。南宫瑾的脸色才稍显缓和了些,只不过眉头仍旧蹙着,直到无影走了许久,才听他轻叹了声。   话说另一头,花吟在心中做了决定后,便没在南宫瑾是好人还是坏人上继续纠结下去,而是翻开了《老邪笔记》比照她那日在小李庄采回来的草药。   “果然,”花吟大喜,如获至宝。   此草名火舌,药性虽远不如传说中的烈焰花蕊,但无毒,药性温和,亦是治疗寒毒稀世之良药。   花吟捧着那小小的纤细的根茎,喜的直接蹦了起来,口内更是激动的大喊,“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当下也没耽误工夫,背了篮筐,拿了小铲子就去采“火舌”。临走之时只跟大丫头文竹说了声,牵着毛驴就走了。   这一去整整过了三日,村民们因感花吟的大恩,自发帮忙,几乎将临近的几个山头都翻遍了亦然一无所获。   花吟垂头丧气,来时的兴高采烈如今只剩下满心挫败。   火舌是沐浴熏蒸之草药而非口服,若想达到很好的疗效所需之量自然颇大,花吟手中捏着那一根火舌,眉头几乎打成结。   “咦?仔细看看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东西。”一中年壮汉蹲在花吟身侧,拿过花吟手里的火舌看了起来。   花吟微睁大了眼。   “哟!伍子山!”壮汉万般肯定道。   花吟大喜过望,忙忙的追问具体位置,壮汉都一一回了,又说这东西一大片一大片的,远远看去火烧的一般,很好认,临了,壮汉又跟想起什么似的,双手乱摇,“不成,不成,伍子山连着虎山,往年都好好的,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虎山上下来两头吊睛大白虎,一直盘踞在伍子山就没回去过,那伍子山脚下董庄的猎户可不就连番遭了虎害。”   一老汉叹了一口气,挨到壮汉身边坐下,“方才七巧儿也说了,她在伍子山见过这东西,村里的人还说先瞒着,没让说。”   “伍子山……”花吟喃喃的念了声。   老汉接着又说道:“花小大夫,您莫怪,不是大伙儿故意瞒着不说,而是现在人人谈虎色变。您若真要去采那草药,大伙儿若是不陪您去,那就是不够义气,可是若是硬撑着陪您去了,谁都是有老有小的,这要是有个万一……唉,说来咱们这方圆百里,专出猎户的可不就是董庄了,但是董庄被伤的猎户已经不下十个了……”   花吟听出了画外音,面上笑着说:“也不是什么急着救命的草药,非这几日去了不可,能采到最好,真要采不到就算了。”   老汉大概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花小大夫你也别急,村里的老人都商议着,派人去和几个村的猎户说说看,若是多去点人壮壮胆,也不妨事,不过您就不用跟过去了,叫他们去采了来,回头送给你吧。附近的村子不少人家都受过您的大恩,咱们乡下人都不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的,只是去伍子山危险极大,多少人家心里都会感到害怕,且给他们几日时间缓一缓。”   正说着话,远远就见两个小厮一路急跑着走了来,远远的就听其中一人喊道:“小少爷!三少爷!”   花吟眯眼看去,原是福气和平安。   花吟讶然,忙忙站起身,迎面走去,尚未走到近前,就迫切的出声询问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平安一个劲的摆手,福气说道:“家里人都好,是老爷说好些日子没见三少爷您了,让我们喊你回家聚一聚。”   花吟想了想,又疑惑的看了他二人一眼,“不对,我爹就算是想见我也不会巴巴的派你二人这老远的来找我,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福气又道:“小的发誓家里一切都好,只不过看老爷的样子似乎是有事要和三爷您说一般,哎呀,您还是赶紧的随我们一同回去吧,你这样干想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啊。”   花吟想东想西想了一路,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就是觉得与南宫瑾有关。   果然到了家里,花大义一脸凝重的拉了花吟到了房间,花容氏也跟了进去,再无旁人。   花大义劈头盖脸的说道:“侍郎大人要送你去东山书院读书,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花吟一怔,千算万算没想到南宫瑾居然来了这么一出。   “爹,我到底是个女孩子,那里都是男人们待的地方,我真要去了那与他们同吃同住,迟早还不暴露。”花吟一张脸几乎皱到了一起。   “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今儿个侍郎大人突然找了我,言辞恳切的与我说了一通道理,我看他那样也是诚心诚意的为了你的将来前程着想,你不在外头读书或许不知道东山书院的名声有多响,但那地方也不是说你有钱有权就能进的去的,可见侍郎大人真的为你费了心。你若真是男孩子,那我们全家都要感他这份大恩,可是如今你……唉,我就连拒绝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花吟怎么会不知道东山书院,这地方虽然离京城不远,但是却以严苛,多出才子闻名于世。那南宫瑾不也曾在东山书院读过几年书。据说学子一旦进入了书院,就跟坐牢差不离了,虽然学院内学术氛围轻松,思想交流活跃。但是若不是家中有要紧的红白喜事,一般都不允许轻易的离开书院。   就这样的书院,南宫瑾要送了她过去到底几个意思啊?   花吟的第一反应就是南宫瑾不想见她,这是想将让送走,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了。   花吟当夜就想去相府当面问个清楚,奈何夜色已深,未免父母担心,花吟不得不忍耐一夜,当晚辗转难眠,气的心肝脾肾都疼,亏得她还心心念念的惦记他身上的寒症,他却待她这般的无情无义。   次日天还未亮,花吟就直奔相府而去,拍开了门,问了少爷是否在府内。   小厮见是花吟,犹豫着还是附在她耳边说:“少爷昨晚又歇在醉满楼。”   花吟听完这话,心情颇为复杂,也不再多想,骑着小毛驴朝醉满楼而去。   晨雾里素锦一条街一派凄迷之色,花吟心头一动,颇为感慨。   她拍了好一会才将醉满楼的大门拍开,开门的小厮嘴里嘟嘟囔囔,很不高兴的样子。待看清是花吟后,先是一愣,又忙换了一副神色,“原来是小神医啊,不知小神医这一大早的过来有何贵干啊?”   花吟因为常年在素锦街走动,姑娘们都感她的大恩,小厮们也都愿意给她几分面子,况且谁这一生谁家里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求她的地方也多,自然是给足了她的面子。   花吟道:“实不相瞒,我找南宫大人有事。”      ☆、第111章      花吟天还没亮就起身来寻南宫瑾,一连跑了两个地方,气都还没喘匀,就是怕与南宫瑾错过。   但素锦的房内一丝儿动静都没,小厮可不敢去触这霉头,正犹豫不决,醉满楼的老鸨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上前一把拉住花吟的手就将她请到一楼的一间屋子内,喊了房内的窑姐儿先伺候着。   这窑姐儿本来正睡的香,被老鸨硬塞进来一个人心里还有气,一听老鸨说是花小大夫,整个人一激灵,忙追问了句,“可是西门弄花府的那位花三郎?”老鸨道:“可不正是你心心念念的人”窑姐儿大喜,也不管是否衣衫凌乱就从床上一跃而起,用手胡乱理着头发就从帘子后走了出来,打眼一瞧,禁不住叹了句,“哟,还真是!”   花吟忙施了一礼,也没忘记自己目前是男子身份,谨记非礼勿视,背过了身子就要出去,那窑姐儿却飞奔过来,后背往门上一靠,就将花吟的去路挡了个严严实实,嘴里笑说道:“花小大夫,今日你既进了我的门,可就没有随随便便出去的理了。”   这窑姐儿名叫水仙儿,虽名字取的水水嫩嫩的,性子却有几分泼辣。说来她对花吟也算是仰慕已久了,仔细论来,从花吟第一次给怡红院的喜儿接生开始,她就一战封神了,简直成为了这烟花之地女子们心目中救世男神一般的存在。水仙儿美梦成真,岂有不欢喜的得意忘形的,一时激动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花吟一愣,呆看了水仙儿一会,却因为这仔细一看,觉得眼熟,反而显得更呆了。   水仙儿被看的捂脸笑,“花大夫瞧我做什么呢?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说着话儿又喊了外头的丫鬟端茶倒水备糕点。   小丫头子进来说:“妈妈让你动静小点儿,说留夜的客人都还没走呢。”   水仙儿不屑,瘪了瘪嘴,接过茶水糕点亲自摆弄了起来,又殷勤的服侍花吟入座。   花吟呆了一刻,突的一击掌,“哦,是你啊!”   水仙儿憨的嘿嘿直乐,“花大夫,你见过我啊!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了,嘿嘿……嘿嘿……”   自然是见过的,水仙儿是醉满楼有名的清官,卖艺不卖身,性子憨直,后来不知怎么地和宁府的大公子宁一山情投意合。   宁一山要收了她做偏房,大周人好风雅,都以有个风流韵事为美事,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宁府的老爷夫人却死活不同意,都说知子莫若父,自个儿子什么德性做父母的岂有不了解的,宁一山身为长子,又大了宁半山这个嫡次子两岁,一直迟迟不娶,可不就是因为他心中抱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笑痴念。   宁老爷不怕大儿子娶个烟花女子做偏房,就怕他嘴上说是偏房糊弄他们二老,实则娶回家后想着日后扶正,不再娶妻,真就守着一个身家不清白的女子过一生。若是这般,那可就不是什么风流雅事,而要沦为旁人的笑柄了。   宁一山是宁家一门将来的希望,二儿子混账就由了他去,大儿子是断断不能纵了他的性子去的。   后来这宁府老爷夫人就想了个偷梁换柱的计策,借口宁半山与云裳成亲这么久一无所出,也给他买了个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做妾。宁夫人特意选了个好日子,将水仙儿并那姑娘同时抬进了家门。   结果可想而知,水仙儿做了宁半山的偏房,至于那买来的女子则因宁一山碰也没碰她,又给了她不少银子,仍旧将她放回家了。   这些还都是上一世云裳跟花吟抱怨哭诉时,她听了一些进去,至于后来,也不知水仙儿是自己病死的,还是死在了云裳手里。反正宁半山的那些姨娘并他们的孩子一个个都没好下场,云裳可以说是“居功至伟”。   倒是后来宁一山和素锦结交起来,俨然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大概是因为……情伤无法自愈?移情别恋?素锦趁虚而入?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花吟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她记得最后宁一山是被斩首于菜市场,罪名是叛国。   在这之前,宁一山一直都是南宫瑾的智囊,二人私交笃深。   却说眼前,水仙儿待花吟那可是一百二十万分的殷勤周到,只恨不得以身相许来表达自己对花小大夫的仰慕之情,又噼里啪啦问了许多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的问题,思维发散的简直不能忍。但是嘴又甜,或许是真心仰慕吧,花吟就连咳嗽一声,水仙儿都要惊呼一声,“天籁之音”。   花吟实在不明白宁一山那个文渊阁大学士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咋咋呼呼的女子,直到水仙儿见花吟实在不耐烦的样子,拉了她说要弹首曲子给她听解解闷儿,花吟总算是明白了宁一山痴情的原因。   这水仙儿简直就是双重人格,反差太大!   花吟听了她的曲子这才想起来看看她的绣房,这才发现四面都是花鸟虫鱼的画作,样样栩栩如生,水仙儿作画弹曲儿颇有灵性,可不知为何一说起话就傻傻乎乎的。不过她笑容看上去虽然傻,却真挚干净。   花吟想,宁一山大概就是看上了她的聪慧内敛,真挚干净吧,一个反差如此之大的人,怎不叫人惊喜怪异?或许就是因为这份惊疑,才吸引的宁一山慢慢的与水仙儿接触了起来,渐渐的彼此欣赏,乃至情投意合?   有了这一层发现,花吟这才认真的对待起水仙儿,用心去看她,发现她说话动作别有一股女儿家的娇憨之气,尤其她笑起来干干净净的煞是好看,不知不觉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地花吟脑子灵光一闪,一拍脑门道了声“糟了。”拉开房门就往二楼跑。   花吟上一世来过醉满楼,虽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可是很奇怪,她身体的记忆远大于脑子的记忆,她根本就没用想的,脚下已经飞快的上了二楼,几个转弯,就准确的摸到了素锦的房门口。   到了门口正要去敲门,就被个小丫头子叫住了,“哪里来的登徒子,要推我们姑娘的房门作甚?”   花吟恍然回神,面上尴尬,待小丫头走近后,忙压低声音道:“在下花谦,我找南宫大人有事。”   “大人早就走了。”   花吟一怔。   却听里头传来素锦的声音,“门外是谁?有话请进来说吧。”   花吟本想退开,小丫头子却挡在她的身前,道:“你有福气了,我们姑娘叫你进去呢。”   花吟无奈,只得随了小丫头进去,这间房极大,布置的简单素雅,房内并未熏香,却有花草的清香,花吟四处一看,见房间的角落摆满了各色花草。掀开两道帘子便见素锦正背对着窗户伏案写字。   她今日穿的很随意,淡色的素纱裙子,脑后歪歪斜斜挽了个髻,随意到极致,却也妩媚到极致。   这女人简直让同为女人的她见了都要酥三分,更别提那些男人们了。上一世花吟虽说心大,却也是着实肯用苦工的,但凡她觉得好的都想着学,因此她也曾模仿过素锦一段时间,只不过凤君默油盐不进,令花吟挫败不已,甚至一度萎靡不振的认定自己东施效颦,学成了四不像了。却不知有回南宫瑾来素锦这歇息,她敛了气息,自帘子后出来,轻轻柔柔的给南宫瑾捏肩捶背,聪敏如南宫瑾竟也没发觉不是本人。还是素锦打外头进来,南宫瑾恍然警觉,只不过他掩饰的很好,淡笑着仿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般,心内却因自己被骗着实恼怒的很,当时隐着没发作,后来又故意寻了个差错,将她狠狠罚了一回。   “花大夫,您过来看看,我这字写的怎么样?”素锦柔柔的说。   花吟现在哪还有心情看字啊,只恨不得立马就奔出去找南宫瑾,却也没好意思立刻就显出不耐烦,忙疾步上前,准备品评应付几句就闪人。   可当她走到跟前,不自觉的顿住了,“瑾大人的字?你在仿他的字。”   素锦朝她看了一眼,“花大夫好眼力。”   “我与大哥朝夕相处也有些时日了,他的字我自然是认得的。”   “但是他擅长草书,正楷是他最不擅长的,而且他写这副子的时候也没走心,认真论起来,这副字写的很一般,就这样花大夫也能认出来,真是不简单。”   花吟觉得素锦这话说的古怪,便犹豫着没有接话。   却见素锦搁了笔,又笑吟吟的看向她,“大人他每回来都会与我说一些您的趣事,所以虽然您对我不熟,但是我却对您熟悉的很呢。”   花吟咂舌,“大哥他与你说我?说我什么?”   素锦但笑不语,又扯开话题道:“听说您要去东山书院读书了?”   花吟一听这话旋即烦上心头,“我对考取功名不感兴趣,我来找大哥正是要说这事。”   素锦从上到下将花吟看了遍,又道:“不管你是否考取功名,多读点书总是好的。况且你年纪这般的小,去书院读个几年书,再回来的话一定眼界大不一样,或许想法就变了呢。”   花吟不想和素锦辩驳,便呆着没有回话。况且素锦对她句句试探,若是平常她还有心应酬,最近她心烦意乱,也懒得去斟字酌句的费这番心思了。   “大人但凡做任何决定都有他的考量,况且他是个固执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我劝你还是打消了不去书院读书的念头,先过了去,待日后再慢慢和大人说或许还行得通些。”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咳嗽声,只听有人在外头唱,“人人都爱素锦,素锦人人爱,爱呀爱呀爱呀……”   素锦抿唇一笑,突地低吟了一句,“若是嫁得花三郎,一世吃糠也心甘。”   花吟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   “这里的姐妹们之间流传的一句话,你没听说过?”   外头又在唱“人人爱素锦,素锦人人爱……”   素锦笑,“你听,可不是有人不满意了。你且回吧,我这里就不留你了。”   花吟随便作了个揖便退了出来,出了门见是水仙儿倚在二楼的栏杆处玩着头发唱歌。      ☆、第112章      水仙儿一见花吟出来,嘿嘿一笑就迎了上来,花吟朝楼下走去,她也快走几步跟了上去,口内连声道:“怎么你们男人都喜欢素锦啊?我也没瞧着她有哪里好啊?难道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真的不一样?”   花吟无心应付水仙儿,回身一拱手,掉头疾步出了醉满楼的大门。水仙儿站在门口朝她“哎”了好几声,见她头也不回,腮帮子一鼓,“好嘛,好嘛,妈妈说的果然没错,各行各业都要做个拔尖的,否则活该被人瞧不上眼!嗯,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向花魁奋斗!”   却说花吟回到了丞相府后,做什么事都有些心烦意乱,心不在焉,她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勉强集中精神配了几味药还差点弄错剂量,索性什么也不做了,捻了腕上的佛珠,坐到床上,面朝墙壁,念起了“阿弥陀佛”。   还真别说,好歹静了下来。   下午有小厮过来传了话,说是少爷的吩咐,让花大夫收拾东西,择日启程去东山书院。   花吟再也忍耐不住,丢开佛珠,去了南宫金氏那里,本打算好好跟夫人和干妈诉诉苦,好叫她们留下自己,谁知她们早就知道南宫瑾安排她去东山书院的事,虽然心里头不舍,嘴上却一致认同南宫瑾的做法,又说他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正是读书的大好时候,白白荒废了光阴实在可惜。虽说他志在学医,但与读书明理并不冲突。非但不留她,反劝她打消了不读书的念头。   花吟挫败异常,不过她不晓得的是,南宫金氏与兰珠嬷嬷之所以会这般劝他,完全是出于另一番考虑。那日南宫瑾只是将自己从素锦那听说的“若是嫁得花三郎,一世吃糠也心甘”的话学了遍,不消他多说,那二位已然变了脸色,待南宫瑾说了自己想送三郎去读书的想法,她二人几乎是拍手交口称赞。   大概到了二更天,南宫瑾才从外头回来,刚到了书房,乌丸猛也飞檐走壁入了屋内,神色凝重,正准备汇报机密事件,就听外头有小厮喊道:“哎呦花大夫,这么晚了,少爷都已经歇下了,您请回吧。”   “你糊弄谁呢?你当我是聋子还是瞎子?”花吟大着舌头嚷嚷了句,听那口气仿似醉了。   南宫瑾微蹙了眉头,顿了片刻朝乌丸猛挥了挥手,后者会意,隐身退了出去。   门外小厮拦住花吟不让进,花吟却一反常态,不怕死般,大着嗓门嚷嚷,“大哥,我知道你回来了,你今晚要是不见我一面,你就是抬我去东山书院我也不会去的。”   南宫瑾眉头皱的更深,最终无奈一叹,朝外头不高不低的喊了声,“进来吧。”   服侍南宫瑾的丫鬟小厮个个耳聪目明,况花吟在外头闹的厉害,小厮们可都支愣着耳朵等少爷吩咐呢。   他这般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花吟朝那些人傻傻一笑,“看,我就说你们不该拦我吧?”言毕摇摇晃晃的推门而入。   花吟见到南宫瑾的瞬间心头一凉,有些怕。但她很快稳定情绪,借着酒劲继续装疯卖傻,咧嘴朝南宫瑾憨憨一笑,唤了声“大哥”,而后提着酒壶壮着胆子径自走到南宫瑾书案的对面,抬起手将指间夹着的两个酒盅并酒壶一同放在了条桌上。随后一甩头,一副头脑不清,眼睛都睁不开的架势。   南宫瑾冷睨着眼,见花吟脸颊酡红,又见她双眼迷蒙,舌头都打结了,心知她醉的不轻,心情有几分复杂,却语调冷清的说道:“是我太惯纵着你了,还是你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没个分寸了?这二更天你不老实待在屋子里,跑我这来撒什么酒疯?”   这一席话说的花吟整颗心顿时跌入谷底,就算她不是装醉,也该酒醒大半了。   没错,她是想酒壮怂人胆,但是她还有其他目的。   “大哥,我听你的话,我今晚就收拾东西,明天和我爹娘辞行后就去东山书院。”她的声音很低,却足以让南宫瑾听的清。   南宫瑾没说话,神色不明。   “大哥,”花吟突然仰脸一笑,提起酒壶将俩个酒盅斟的满满的,“大哥,你说你要送我走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连个践行宴也不给我办一个,那我就只有厚着脸皮自己给自己送行了,我听说东山书院规矩多,非婚丧嫁娶不许回来,这么一想也不知我几时能回的来了,大哥,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好歹咱们兄弟一场,我这都要走了,咱们干一杯,就算您给小弟践行了可好?”   花吟这般说着便举起了酒盅,候了半天见南宫瑾没反应,心内自嘲一笑,不再多话,一仰脖子一干二净。   南宫瑾定定的看着她,眼神复杂。   花吟抬起手突然握住南宫瑾放在案上的左手,南宫瑾始料未及,一怔。   花吟的食指却不着痕迹的滑到他腕部的血管处用力一按,南宫瑾回过神的同时反应极大,猛的挥开他的手,厉声呵斥道:“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   花吟吓的整个人一激灵,但是她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索性犟着脾气道:“大哥喝完这杯酒我就走。”   南宫瑾冷睨着她,两人僵持片刻,最后南宫瑾还是拿起面前的酒盅,正要一口饮下,突听的外头喊了声,“主子!”   南宫瑾一顿,花吟心知那是南宫瑾的暗卫提醒他谨防有毒。   花吟心中冷笑,暗道自己跟前跟后这么久还要被这般怀疑,也难怪南宫瑾对自己说翻脸就翻脸了,说什么心腹,兄弟,口头上说着玩儿罢了,她居然还当真了!花吟恼羞成怒之下一把夺过南宫瑾捏在指间的酒杯,一仰脖子,又是一干二净。   “原来你这般疑我?”花吟有意激他,睁圆了眼睛瞪着他。   果然,南宫瑾双眼一眯,手过处袖子一卷,疾风一般,将还剩的大半壶酒痛饮了个干净。而后一扔酒壶,发出一声脆响,冷冷的转过身,“你可以走了!”   目的达成!   花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不再逗留,转身而去。   直到花吟走了许久,南宫瑾才重新坐回椅子上。说实话现在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了。   心中似乎有两种力量在较劲,感情上他舍不得她走,但是理智上他又觉得她非走不可。他不愿去深想自己在逃避什么,总觉得若是想明白了一定是他无法接受的答案。索性就这般糊里糊涂的撵了她走,也省的自己苦恼。   却说花吟回了自己的住处后,也没耽搁功夫,直接熄灯上床睡觉,片刻后虽屋内一丝儿动静都没了,但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她一直都知道南宫瑾的人在监视自己,以前她无所谓,被监视反而更称她的心,背地里她也可以痛快的演一回对南宫瑾的忠心耿耿。可是现在她突然就不舒服了,火大的很,要不是碍于她今晚还有大事要办,她就要跑出去骂街了!   大概到了四更天,花吟才从床上翻身起来,也没点灯,踮着脚尖走到外头,借着月光朝房顶上四处看了遍,见无异样这才回身进入屋内,点了一盏小灯,捧出帝王蛊。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帝王雌雄蛊蠢蠢欲动,一副随时都会破开外层的浆膜展翅飞出来的架势。   花吟心知是自己的蛊引起了作用,而这帝王蛊的蛊引则需两个,一种名叫“千里寻”,顾名思义,只要是有人吃了这蛊引,即使相隔千里之外,这蛊虫也能找到这人。且因这蛊引有股烈酒的辣味,通常都是混入酒中,骗人饮下。   另一种则叫“婆罗娑”——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汁,可点在肌肤之上,蛊虫会从被点的这块地方刺入肌肤之内,乃至钻进人的体内。   若仔细论起这二味药引的区别,一个可以说是远距离搜寻,那另一个就是准确定位了。   说来花吟也真够狠的,她直接将“婆娑罗”点在南宫瑾腕部的血管之上,那蛊虫便会刺穿血管随着血液流动,最后依附在心脏处,若说依附在其他地方,或许将来找到苗疆擅用蛊术的高人还有的救。但若是蛊虫依附在心脏,只要是死了一个那另一就必死无疑了。   花吟上一世就心狠手辣,即使重活一世,她有心悔过,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虽深知因果循环,善恶有报,但她坚信自己只是用恶的手段来维护了自己向往的善,她不怕报应,只怕自己保护不了那些她爱的在乎的人。   南宫瑾这个大魔头,一日不除,只会是后患无穷,而他的存在无疑是在时刻的提醒花吟,即使她想安静简单的过一生,这也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表面上的太平盛世仅仅只有几年而已,那之后便是战火四起,生灵涂炭,即使她想带着自己一大家子偏安一隅,那也是痴人说梦。除非他们真能找到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从此后与世隔绝,可是那样的话,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第113章      花吟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呆看了会,眉头一皱,不再犹豫,将小瓶子的瓶盖拔去,瓶口对准自己腕部的血管用力一点。而后将剩余的“婆罗娑”全数倒在陶罐内,拉过烛台,引了一小簇火,那“婆罗娑”一沾火旋即“忽”的一声火光满天,只那么一下,蓝幽幽的火光照的整个屋子都仿似笼在一片鬼火之中。   花吟吓了一跳,生怕屋子内搞出这么大动静,引得府内那些蛰伏的暗卫们的注意,忙忙跑到窗户边听动静。   却刚在窗户旁站定,突觉腕部一点刺痛,花吟抬起一瞧,只见手腕处泛着一点蓝光,转瞬之间便隐了进去,蓝光稍弱,但仍能透过皮肤看到那蓝光顺着胳膊的血管一直上行,直到花吟再也卷不动袖子。   花吟心思一转,慌忙抬头,展眼四顾,只见远处天际隐约有一点蓝光,看那方向是直奔南宫瑾的院子而去的。   花吟不安的走向圆桌旁,对着灯光细看了下自己的腕部,除了有一点仿似被蚊虫咬过后留下的血点,其他再无异样,身子也没感觉什么不舒服。倒不知南宫瑾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形,若是他还没睡,也看到手臂处那幽蓝的一点,肯定会起疑,搞不好就暴露了,花吟惴惴不安,在屋子内踱起了步子。说来她对这帝王蛊的了解仅止于师父笔记上的记录,这般贸贸然的种蛊,而且还是种在心尖上也亏得她“心狠手辣”,否则一般人还真下不去手,且不说这对另一人是致死的威胁,就是对自己也要足够的狠。若不然哪日后悔了,就连自救的后路都断了。   花吟心浮气躁在屋子内踱了十几个来回,走着走着突觉心头一颤,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她就是知道种上了。   种的这般简单容易,一点实质性的感觉都没有,她也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心情,将屋内种蛊的痕迹全都“毁尸灭迹”后,吹熄了灯,便坐到了床上,也不睡,就闭着眼细细的感受,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觉察出什么不同,又忧愁上了,生怕这帝王蛊只是个花架子,并没有笔记上记载的那般厉害。毕竟,现而今她对南宫瑾失望的很,没有下狠手也是因为她还残存着一点希望,要是有了这致命的威胁,她心里好歹放心一些,若是没有,恐怕她就要兵行险招了。毕竟俩人现在关系不比先时,但好歹还能近距离说几句话,只怕日后她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就如同上一世,她想反抗南宫瑾,没弄死他,倒被先被他弄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他的心是冷的,花吟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引他向善,一旦失败那惨烈的后果她根本承受不了。   花吟恍恍惚惚的想着心事,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睁眼时,是被一声声凄厉的哭喊声吵醒的,花吟吓了好大一跳,却见眼前巍峨的宫殿楼宇,宫女太监个个东、突西撞,尖叫哭喊逃命,而一群似人似鬼一般的怪物拿着刀见一个杀一个。   花吟吓个半死,也跟着那些宫人胡乱的跑了起来,跑着跑着觉得不对劲了,她好歹还能想起来自己方才还睡在丞相府自己的小院子内,那这是什么地方?   花吟尚未想清楚,就看到一个小孩子朝自己迎面跑来,那孩子一面跑一面哭,而追着他的人有男有女,个个手持尖刀,面容狰狞。四周的景物旋即大变,原本还奔跑的宫人全都横七竖八的死在地上,血流成河,那些可怖的怪物正在撕扯吞食他们的肉。   花吟好歹是恶鬼出身,见多识广,倒也无畏无惧,冷静下来后,反而越来越觉得奇怪。她站在那冷眼旁观,而那些似人似鬼的怪物似乎都看不见她似的。   却见那小孩不一会就被那些追赶他的男女捉住,小孩拼命挣扎,口内尖叫着“母后”。   紧接着花吟就看到南宫金氏凭空出现,不过她也是满身的血,转眼间就没了气息,那着装打扮也是不是她在大周所见的那个样子,并且模样年轻了许多。   花吟张了张嘴,心头叮的一声,旋即明白,梦境!   且说那孩子被捉住后,那些人又是拿刀砍他又是直接张嘴啃上了他。   孩子哭的很凶,凄惨异常。   而天地间风云变色,整个时空都抽离了起来。   花吟不再多想,突然冲上去,几下就打倒了那些鬼怪模样的人,而后将那鲜血淋漓的孩子抢来,抱在怀中,拔腿就跑。   那些男男女女仍旧在追,却渐渐变成了虎狼和古怪的模样。那孩子躲在她怀里瑟瑟发抖,花吟抱着他,口内安慰道:“别怕,别怕!我保护你!”   那孩子一顿,直直的看着她。花吟抱着他一直跑一直跑,感觉都快要跑到天际了。   可是他们仍旧追着她们不放,有好几次花吟差点都被捉住,那孩子也发出凄厉的喊叫,甚至花吟的后背还挨了一刀,好痛。   都说人在梦中是没有痛觉的,可是她就感觉到了尖锐的痛,痛的她都快跑不动了。   花吟心知再这么跑下去,不是自己被砍死也得累死了。她低头看着孩子的脸,见那孩子紧紧得抱着自己,泪流满面,他口内不停的重复着,“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求你!求求你!”   花吟瞧着他的眉眼,已然认出他是南宫瑾,而这里的一切只不过都是他的幻觉,他因为恐惧,所以梦内的一切都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就连她这个误入他梦境的人也被他想象的不停的被追逐,被砍伤。而她之所以会感觉到痛,估计也是他想象出来的吧。   想通这一切后,她不再奔跑,而是一把将孩子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慢下脚步,嘴里轻声哄着他道:“天好蓝呀,绿树成荫,你听,有知了在叫,哟,那头还有狗儿追着猫儿在打闹呢,嗯嗯,你闻到花香了吗?现在正是百花盛开的季节,还有蜂儿蝶儿……”   她嘴里说着,那些鬼怪却握着利刃追上了她,不断的刺在她身上,鲜血淋了一地,她痛的几欲晕倒。她从不晓得,原来在梦里也可以这般的痛,而她之所以会这般痛,都是他给她的,他的梦里就是不断的被伤害,所有靠近他的人也都统统没有好下场。若是她抛下他走开的话,一定会恢复如初吧?   虽然,她的本能意识是逃开,可是这梦境这般的真实,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恐惧,他的悲伤,他小小的身子缩在她的怀里,她根本不忍心放开他。   “……你看,那里有座小桥,桥底下开满了荷花,还有一只小船泊在那里,走,我带去你玩玩……”   花吟痛的都快不能呼吸了,但是奇迹却在这时出现了,远处果然出现了一条船,一座桥,还有一池的荷叶荷花。   花吟大喜,再接再厉,继续胡乱的说着美好的景象,整个将一年四季都占全了。   天地间的景物变的美好祥和,而一直拿着利刃朝她身上胡乱扎的鬼怪几乎在一瞬间凭空消失了,花吟原本满身是血的身子也在陡然间恢复。   花吟将小孩儿的头从怀内抬了起来,花吟见他原本满身的血迹不知何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小巧的鼻子嘴巴,乖巧可爱的让花吟的整颗心都忍不住要化了。   或许是周遭的环境太美好,或许是大难不死后的得意忘形,花吟情不自禁的用脸贴着他的脸,狠狠蹭了一会。   太喜欢了,喜欢死了。   这么软软糯糯的一个娃娃!   小孩圆圆的眼睛里透着满满的疑惑,但好歹镇定了下来,却整个人跟个壁虎一般将她抱的很紧。   四周的景色很美,美的不似人间,美的花吟流连忘返,她使坏的捏着小孩儿的脸颊,大声笑着说:“你怎么这么这么可爱啊,要是一直这么可爱下去该多好啊!干嘛长大了就变成了那副讨人嫌的死样子!”   或许是小孩儿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周遭的景象越来越美好越来越温馨,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景象又突然翻滚抽离了起来,小孩儿的面孔也在她的眼里变的混沌不清。她刚想抱紧他,突地,天地间猛的一个翻转。   花吟只感觉到一股下沉的坠力,她吓的惊呼,再一睁眼,天亮了。   原来方才的翻滚抽离是因为南宫瑾醒了,将她从他的梦里驱逐了。   花吟坐起身,久久不能回神,细思量,之前小孩儿被鬼怪捉住砍杀的时候,那时空的景象也抽离过,那应该也暗示着南宫瑾几欲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虽然迟早都是要醒,只不过一个是夜半从噩梦中惊醒,一个是一夜美梦天光大白的时候幽幽醒来,感觉一定不一样吧。   只是,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入了南宫瑾的梦?   难道……   难道是帝王蛊的作用?   花吟不敢确定。   她又开始怀疑起来昨晚那场梦到底是南宫瑾的还是她自己的了。   多想无益,花吟起了身,洗漱毕,便开始收拾东西。   既然南宫瑾心意已决,她最是了解他,与他对抗只会适得其反,不若先表面顺从再另想他法。   东西才收到一半,有丫鬟进来说老爷请她到外头用早饭。   花吟直接回了早上没胃口,要他们自己吃。   丫鬟有些犹豫,又请了一回。   花吟实在没心情,从屋子翻出兰珠嬷嬷之前做给她的糕点,啃了几口,又灌了些凉白开,道:“我饱了。”   丫鬟无法,只得退了出去。      ☆、第114章      花吟本来也就不多的东西,除了他的药箱器械要紧,其他也没什么可以随身携带的重要东西了,至于这满屋子的瓶瓶罐罐还有院子里她才种下不久刚刚抽出嫩芽的草药,以及堆在屉子里的各种虫草,花吟一一看去,又禁不住的摸摸这个,抱抱那个,满心满眼的不舍。   突地,心头一颤,她凭空冒出一个想法,南宫瑾在纠结,非常非常的纠结。   纠结什么?   见还是不见她!   感情上想见她,理智上不允许。   花吟踉跄一步,差点被自己这突然冒出来的无比清晰的想法吓的栽倒在地。   自己这是疯了吗?   花吟定了定神,她马上就要走了,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安排妥当,怎么还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该死!该死!   她摇了摇头,嘴巴鼓了鼓吐出一口闷气,暗道自己这一走也不知几时能回来,若是满屋子的草药就这么被糟践了,长霉了,生虫了,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的。只是这些草药大都是南宫瑾给她搜罗来的,没经得他的同意她也不好干出借花献佛的事,只将自己配出来的若不及时用掉就会坏的药膏丹丸全都收拾了出来,零零杂杂收拾了一个箩筐。   收拾妥当,想着这么一大堆东西若是送出去的话,还是告诉南宫瑾一声比较好,免得被当成监守自盗了。遂直接出了自己的小院子,也没跟下人打听,直奔后院的一大片湖泊而去,没打一会功夫就精准的找到了南宫瑾的所在,彼此看到对方的同时都是微微一愣。   南宫瑾正立在一个六角凉亭外,日头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如玉的脸上一片光华。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看到她站在台阶之下,一脸错愕。   花吟暗道了声,奇了怪了,我怎么知道他在这?   但是南宫瑾没容她多想,已然出声道:“你找我?”   “……”心头莫名涌起一股喜悦之情,但是被压抑的很深。花吟一惊,这股被压抑的喜悦之情是谁的?但她清楚的知道这感觉并不属于她,她心思一转,陡然睁大眼,惊疑不定的看着南宫瑾。   “何事?”   南宫瑾因为昨晚的梦,困惑的他一上午都不得安生,心头乱糟糟的,一觉醒来刚睁眼就想见她。但是这种感情越强烈,他越恐惧,索性找个清凉安静的所在,让自己冷静冷静。   但不知为何,她却找了来。他不解,却很高兴,原本一直烦躁的心,在看到她的瞬间就安定了。   他想,就这般顺从心意吧,可是……   南宫瑾收回视线,转过身,正准备进入凉亭,从另一边下去。   “大人请留步!”花吟突然喊道。她唤他“大人”,不是唤他“大哥”。   (心头微微一沉,不爽!)这突然闯入的心情又来了,花吟怔怔的看着南宫瑾,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有话就说。”南宫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但花吟还是感觉到了他起伏的心情,“我,我……”感觉越来越微弱,花吟还想深究他此刻的情绪,但那抹心意相通的感觉却像溜走了般,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花吟莫名其妙,困惑的抓耳挠腮。   南宫瑾等不到她的回应已然掉头走开,花吟感觉不到南宫瑾的心情,不再受到影响变得手足无措,回过神的同时忙提步追了上去,“大人,大人……”   她气喘吁吁,好容易追到南宫瑾身前,张开双臂想也不想拦在他身前,“大人,我想问我都要走了,我屋里的那些药材我可以送一些去善堂吗?”   “那些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随意处置,何需来问我。”   花吟“哦”了声。又道:“大人,可否请您派几个高手跟我去一趟伍子山?那山上有一味草药名‘火舌’,此药性温,虽远不如烈焰红蕊药效立竿见影,但亦是治疗寒症不二之良药,更重要的是没毒,待采了‘火舌’来我就可以给您配药了。”   花吟生怕南宫瑾不耐烦走开,因此说的极快,也就没有看到南宫瑾在听到她说到“烈焰花蕊”时脸上变幻的表情。   “烈焰红蕊有毒?”南宫瑾冷声质问。   “……”花吟面上一白,她失言了。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过?”   花吟顿了顿,脑子有一刻的空白,因此解释的无力又苍白“我听说过。”   南宫瑾欺身一步,气息冷冽,“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烈焰花蕊尚且都没个定论,你却知道它有毒。花谦,你到底是谁?你所知道的事是不是太多了些?”   花吟被他骤然膨胀的冷冽气息吓的不敢言语,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面色惨白,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般。   俩人对视了好一会,南宫瑾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退后一步,走的又快又慌乱。   就在刚才,他差点忍不住又要对她动手。   他的疑心病和小心谨慎,让他几乎是本能的对周遭的一切产生怀疑。而所有让他感到威胁和迷惑的,他都情不自禁的想铲除。唯有此,他才会感到安全。   南宫瑾深知自己喜怒无常,就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深陷恐惧之中的嗜血欲望,他无法保证自己在失控的时候是否会真的要了花吟的命,因此对他来说,他能做到的对她最好的保护便是远离她。   远离,直到她在他心里重新变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且说南宫瑾走了许久,花吟都一动没动,她静静的站在原地,用心去感受,但自上午一直影响她做事的另一种不属于她的心情却荡然无存。   花吟不知是不是最近自己太累产生了错觉,还真的是帝王蛊起的作用,一时疑神疑鬼的也下不了定论。   午后花吟将自己打包的那一堆瓶瓶罐罐的药膏丹丸全送去了善堂,梁老爷子喜不自禁,花吟却面色惨淡的将自己要去东山书院读书的事给说了。本以为梁老爷子一定会大叹特叹没想到他只是愣了一下,旋即一拍手道:“侍郎大人真是将你当成亲弟弟一般的对待啊,要知道那地方可不是想去就能去成的啊!”而后梁老爷子又言辞恳切的对她说了一番激励他好好读书的话。   倒是梁飞若听说花吟要走,情绪反反复复,花吟看她那般,突然又有些儿庆幸自己走了,若不然惹出这桃花债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岂知他刚要走,朱大小姐迎面走了进来,见到他时先是顿了下,而后上前热络的冲她说:“三郎,好久不见。”   花吟忙作揖,朱小姐捂嘴一笑,道:“你冲我这般客气作甚,又不是不熟,快进里面坐,我有话问你。”   花吟还有事要忙,自然推脱,朱小姐却很急,甚至不顾仪态的拉住他的袖子,“我就几句话,你就不能多留片刻?”   花吟无奈,只得随了她进了梁家里头的屋子。梁飞若全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千万种情绪涌动,暗道表姐就是个大骗子,背后口口声声保证对三郎没有半分心思,可一见到人就原形毕露了。真真没意思的紧!   屋子内只有朱小姐和花吟,朱小姐也没有扭扭捏捏,开门见山道:“南宫大人近来可好?”   “大人很好,”花吟说完又忍不住一叹,“你怎么还惦记着他啊,我早与你说的很清楚了,你和他是不会有将来的。”   朱小姐面上一红,“我就是问问,你管我将来有什么打算。”   俩人又说了一会话,朱小姐这才送花吟出了门,刚一打开房门就看到梁飞若正愣愣的站在院子中央,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几人打了个照面,梁飞若瞧见他二人,二话不说埋头就走,朱小姐喊了好几声都没叫住她。   花吟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她有这般的想去东山书院读书。   朱小姐找到梁飞若的时候,梁飞若正躲在拐角处用袖子抹眼泪,朱大小姐也没说话,只递了块帕子过去,梁飞若只当是杏儿,头也没回,接过帕子就擤起了鼻涕。朱小姐“哎呦”一声,梁飞若突然回头,两人对视一眼,朱小姐一脸无奈,“这是我新得的一条宫廷织造的绢帕,你细瞧这用料,这绣工,一条帕子我花了十两银子呢。”梁飞若没好气的“呸”了声,又道:“既然这条帕子这么值钱,你自己收着就好了,给了我弄脏了,你就别心疼。”朱小姐笑,“咱们可是姐妹,别说是一条帕子了,就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玉器珍珠玛瑙只要你喜欢我也是舍得的。”   梁飞若只当是表姐有意试探她,遂默默的不吭声,朱小姐叹了口气,拉了她一把,让她面对自己,“咱们俩姐妹自打懂事起就一处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三郎是你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跟你争?你也把我想的太下作不堪了。”   梁飞若眼睫忽闪,有些不好意思的嘟囔道:“表姐虽每次嘴里都这般说,但每回行动起来却大不一样,你怎么叫我相信?你可别告诉我你找三郎是另有所图。”   朱小姐闻言禁不住红了脸,梁飞若瞧见心头一沉,“唉,表姐你就别骗我了,我知道三郎那样的人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的。”   梁飞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自己当是“宝”就以为人人都当是“宝”了。   朱小姐大急,口不择言道:“谁会喜欢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破孩啊。”   梁飞若表情古怪,不满的噘了嘴,“表姐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   朱小姐脸上红的更厉害了,一跺脚,狠了狠心道:“我喜欢的是,喜欢的是,吏部侍郎南宫大人。”   梁飞若惊的捂住了嘴,那位南宫大人论气度风采真个是天人一般的存在,就那样的男人是他们这样普通的女子能肖想的吗?梁飞若忍不住低低的喊了声,“表姐,”语气里满满的不认可与难以置信。   “你别说,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我一介商贾之女,与他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是不可能有未来的,但我的心是控制不住的,你也别劝我了,我自个儿想想,指不定哪天就想明白,不这么患得患失了……”   **   话说花吟辞了善堂众人后,紧接着有驴不停蹄的回了自个儿家,今日花大义休沐在家,花吟便将自己不得不去东山书院的事跟父母慢慢的说了。   花容氏怔了半日没有言语,花大义则急的来回踱步,口内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花吟又不得不隐去自己的情绪,强颜欢笑好声好气的将父母安抚了遍,而后才回了自个的院子一个人长吁短叹。   二哥不在家,她又没个说话的人,便低着头坐在门口的阶梯上想心事。   大概半柱香的功夫,里头突然传出一声,“你还不进来,想一直在外头待到什么时候?”   花吟一愣,旋即面上大喜,一纵身就跳了起来,尚未推开门就喊道:“师父,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我都快愁死了!”      ☆、第115章      攻邪派的祖师爷端端正正的坐在靠窗的塌上,盘着腿,微合着眼,看上去像是在打坐。   花吟不敢惊扰,只默默的凑上前,仰着脸,矮在他腿边。   “咚!”一声闷响   花吟双手抱头,疼的眼冒泪花,心里却异常高兴,嚷嚷道:“师父,你终于醒啦?”   怪老头这才慢悠悠的睁了眼,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再不醒来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花吟直觉不是好话,待要细问,怪老头突然捉了她的胳膊往跟前一拉,先是捏住她的脸左看右看,继而搭上她的脉。   “师父?”   怪老头挥了挥手示意她别说话,小片刻后,笃定道:“你将我托付给你的帝王蛊种在自己身上了?”   花吟生怕师父怪罪,正要装可怜赔不是,怪老头突然朝她的后背猛拍了一掌,无限欣慰的长叹了句,“我攻邪派可算是后继有人了!”言毕眼眶竟有些湿润,忍了忍,方语重心长的说道:“自为师学医以来,常以身试药,外人皆道我疯傻,又有几人知我苦心?病不在己身,如何感同身受?古来行军作战也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之说,我们从医者,若不能切身了解其药性,又如何能对症下药?我虽有俩个徒弟,大徒弟性子憨直,虽勤恳有余,但聪慧不足。二徒弟虽有鬼才,却是个惜命之人。即使这么些年,他二人在外也混的风生水起,不负攻邪派的名声,但为师私底下并不认他们为攻邪派正统传人。本来为师以为我攻邪一派也就始于为师终于为师了。当初收了你做徒儿,虽也有搏一搏找个接班人的心态,但到底为师中了毒,力不从心,教你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这几年下来,你仅凭自学已小有所成,可见你聪敏不输你二师兄。如今为师又见你为了了解帝王蛊的的特性竟不惜以身试蛊,为师真是老怀安慰啊……”   “以身试蛊?我?”花吟心中默念了遍,羞愧的无地自容,但见师父这番神情又不好明说,怕惹得师父伤心,只得厚着脸皮应下了这份殊荣,嘴里却说着,“看师父的笔记上记载,这对帝王蛊五百年才能得这么一对,稀罕至此,弟子行事鲁莽,求师父责罚。”   “哎,”怪老头摇摇手,双手搀了她起来,将她拉到塌上坐下,看着她说道:“你有神农尝百草之勇,为师为何要骂你。况且这帝王蛊虽然稀罕,说到底却还是个歪门邪道。落到旁人手里只怕也不得一个好,如今你刚好借此细细研究了,待留下研究笔记也好叫后世明白这帝王蛊的厉害,也不枉你一番试蛊之义举。”   花吟忙点头,心虚的自己都快不好意思了。   怪老头又拉着她问了许多自种蛊后的异样反应,花吟便将自昨晚开始,有的没的,只要是与寻常不一样的,都与师父说了一遍。又忧心忡忡的表示,若是这帝王蛊可互通心意,那岂不是自己怎么想的对方也都知道了?   本来花吟还没想到和点,这番和师父一说,竟突然想到这,一时吓的瞪眼捂嘴。暗道,本想种蛊多份保障,若变成了蛊虫心意相通,那自己心中这些乱七八糟的龌龊念头,随便一样到了南宫瑾那里,只怕都够她死一百次的吧。   怪老头点点头,道:“笔记上记的不全,当时我正要写,感到自己意识不清,就赶紧收了。你或许不知,这蛊名叫帝王蛊全因这雌蛊是蛊虫的女王,而雄蛊只是随便配对的。这对蛊真真难得的是雌蛊,而非雄蛊。所以说,你如了那人的梦并非偶然,而是女王蛊的作用。至于雄蛊能否入得了雌蛊的梦,咦?你到底是种在谁身上了,你不会问他吗?”   花吟讪讪一笑,忙打哈哈揭过。怪老头又道:“这帝王蛊据说有许多的妙处,只是目前我也未探究出一二,普通的情蛊虽有辖制彼此一生一世的作用,却也只是辖制,我知道还有一种厉害的情蛊,一旦种上,彼此便不能变心,否则会肠穿肚烂而死。但这帝王蛊恐怕不止这些,你说你能入对方的梦,又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只不过时间有限,看来全因你刚种蛊,或许你和女王蛊之间还有些许的不适应,所以无法完美的控制它。先不着急,你且慢慢感受,别忘了问被你种下雄蛊的人是何感受,切记一定要记录下来,好歹为后世留下点东西,也不枉咱们活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花吟连连称是。   师父二人又捡着要紧的话说了一回,花吟见师父今儿个话尤其的多,人也特别的和蔼可亲,忙见缝插针的将南宫瑾身上的症状一一说了,跟师父求教治疗方法。   怪老头凝神想了会,刚说了几句话,突然捏住额头猛的晃了下。   花吟赶紧扶住,怪老头叹了句,“糟了。”连连招手喊她将软榻底下的东西掏出来。   花吟不解,她从不记得她有随便王床肚底下塞东西的习惯。   怪老头急道:“是我来时放的,你快拉出来。”   花吟弯腰掏了出来,见是一个黑木箱子。   这箱子花吟再熟悉不过,是师父常用的医箱。   却说大早这箱子的黒木虽卖相不好,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据说这黒木又叫不朽木,不仅耐摔,不腐,更神奇的地方是装在里面的金属器械即使放个几年都不会生锈,数月之内的拿出来不用火烤消毒,亦能直接给病人开膛,不用担心有邪气进入,反致病人身体化脓溃烂。   光这黒木箱子就有这般神奇的功效了,更匡论里头东西,更是样样拿出来都是稀世珍品。就花吟现在用的那些器械用具也是防着里头的东西做的,可是她的做工粗糙,用料虽然已是世面上最好得了,但又怎能与怪老头倾尽半生的心血一件件找来的称手耐用又有特殊的功效。   花吟贪恋的看了眼,这才恭恭敬敬的抱到了师父跟前,怪老头却伸手一推,按到了花吟怀里。   花吟不解,愣神看他。   “为师记得,你曾问过为师攻邪派可有什么门派信物之类的,为师诓你说爆栗便是,其实也不全是诓你,你们这三个徒弟,不管你们哪一个都吃了为师不少爆栗。至今你俩个师兄教徒弟都有敲爆栗的习惯。如今为师还是要告诉你,攻邪派没有什么门派信物,如果真要说什么掌门人要有个信物才有气势的话,那我告诉你这药箱便算作是吧,至少这东西从里到外都是稀世珍品,你拿了这个,从今后为师就把攻邪派交给你了。”   花吟听了这话,登时僵立当场,结结巴巴道:“师父,你不是说待我到十五岁如果没死才传我掌门之位的么?”   “为师倒是想,只是大限将至,等不了啦。”言毕突然眼一闭,头一歪。   花吟见此情景,宛若五雷轰顶,立时热泪就滚了下来,下一秒已然扑倒在怪老头身上,颤着唇哭喊道:“师父……”   她这头刚哭了个热烈,被她压在身下的人突然胳膊腿动了动,而后一睁眼,哈哈笑了声,双脚麻溜的下了地,一溜烟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花吟傻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一抽一噎的跺了跺脚。   当夜花吟虽入睡前一再提醒自己注意做梦,却是一夜好眠,直到天明。   又过了三日,花吟与家中父母兄长都团聚了个够,这才坐上丞相府派来的马车前往东山书院。随行的除了被指派一同前往伺候花吟的文竹还有花府派去的小厮平安,另有无影无踪两名扮作小厮的贴身护卫。   马车一路不紧不慢,出了都城,沿着官道经过小李庄,花吟早有打算,马车仍旧要继续走官道时,花吟忙喊马车夫岔入边上的一条小道。   无影不解,急问出了什么事。   花吟随便搪塞了句,只说前头风景好,往后去了书院就没有这般自由了,趁着现在还是自由身,好好感受感受一番自然之美。   众人无言以对,况临行之时,南宫瑾一再交代无影无踪文竹等人要一切听从小三爷的差遣,反正她怎么高兴就紧着她来吧。   到了小李庄,花吟跳下马车,拉住一个壮汉。      ☆、第116章      马车到了小李村村口,尚未停稳,花吟一纵身就跳了下来,也未言语,疾步往村子里走去,骑在马背上的无踪一愣,旋即飞身追去,一把捏住花吟的肩,沉声道:“三爷哪里去?”   无踪一时心急,下手重了些,花吟疼的嘶了声,反手握住无踪的手,后者反应过来,赶紧松手,忙拱手行礼赔罪。花吟挥挥手无所谓道:“我知道一定是瑾大人让你看牢我,你放心,我是不会溜走的,再说了你们是送我去读书,又不是送我去坐牢,我溜什么溜啊,就算吧,我要溜走,我还要顾及我的家人,你说是不?”   花吟话说的直白,无踪面上一讪,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躬身让到一边,口内道:“三爷说的哪里话,您可真是冤枉少爷了,少爷只让小的们用心照顾您,哪有看住您的说法……”无踪还要说话,无影自他身后拽了他一把,斜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不要再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好在花吟也没在此事上纠缠,只徒步往村子里跑去,众人跟在身后,不一刻花吟几番打听就找到了之前与她说见过火舌的汉子。   那汉子听明花吟的来意后,先是瞪大了眼,而后连连摇手,“花大夫使不得,使不得,若是没有几分本事就上伍子山等于是往阎王嘴里喂食。您是我们村的大恩人,要是我赔上一条命也就罢了,若是您有个好歹,那我可就成为全村的罪人了。”言毕,拧着眉头略一思索,重重一跺脚,“也罢,也罢,若是您非要那火舌不可,您且在家等着,我邀上村里的几个壮汉采了来给您便是,上次您说过后,本来村里也选好了人,只是后来没见您再来,大家伙也就商议着等您过来了再做计较,既然花大夫说那药要紧,我这就喊人去。”   花吟忙拉住他,又指着站在不远处的无影无踪二人解释再三,说是自己今儿个是带了高手过来的,无需村里人帮忙,之所以找上大叔也是因为不识路,怕在山上瞎转悠,耽搁时间不说,若是迷了路就不好了。   之前花吟在小李庄看诊,无影无踪一直伴随左右,壮汉遂与他二人有过几面之缘,但并不晓得他二人是身怀绝技的高人,端看面貌,与普通人无异,心中万般不踏实,但禁不住花吟百般恳求,只得点头应下,又说回家准备一趟,去去就来。   汉子离去后,无影无踪诸人才走到她面前,道:“三爷方才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恕小的们不能陪三爷去伍子山走这一遭。”   “难道你们也怕那山中的老虎?”   “怎么会,”无踪急忙否认,“三爷的吩咐,即使是龙潭虎穴小的们也是义不容辞的要闯一闯的,只是主子日前修书一封去了东山书院,说三爷不日就会赶到,可是您现在又要去采药,只怕耽搁了时间,书院的山长会怪罪,到时候主子那边小的们也不好交代。”   花吟犹豫半晌将无影无踪拉到一边,一脸正经道:“实话告诉你们我这药不是为旁人采的,为的就是你们主子,你们主子身患顽疾,你们都是知道的,此病虽然目前无药可医,但却有缓解之法,那药就在这伍子山上,你们自己细想想,到底是从采还是不采?”言毕花吟也不等他二人回答,径自走开,一屁股坐上马车专候汉子回来。   无影无踪几乎没怎么商议,纷纷抱拳,一脸郑重,道:“那就有劳三爷了。”   文竹是个懂事的大丫头,知道不该自己问的便不吱声,平安更是话少的,也就静默的站在一边。   又过了会,才见到汉子回来,远远的瞧着,众人唬了一跳,还当是山上的土匪下山来了。   原来那汉子左右手各一把板斧,身前的腰带上还别着两把杀猪刀,走至近前众人才发现他身后还绑着一柄红缨大砍刀。汉子上得前来,壮志豪情道:“家里该吩咐的我都交代妥当了,也没什么未了的心愿了,走吧!”   花吟震惊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无影无踪噗嗤几声嘿嘿笑了起来。   众人赶了马车到了伍子山脚下,前行不得,花吟交代平安文竹好生待在山脚下,便与无影无踪随同汉子一同上了山。   走了大半天路,一切都好,也没什么异常动静,倒是汉子一惊一乍的吓了几回人。有了汉子带路,也没走太久,远远的就看到了一片火红色。   花吟喜不自禁,奔上前去,无影无踪也高兴的相视一笑,倒是汉子仍旧一脸的紧张,嘴里喋喋不休道:“多采点,采多点,一次性成功,省的再过来。”   花吟摸到火舌的根底,发觉土壤温热,展眼四顾,这一片除了火舌,几乎寸草不生。   花吟不再耽搁,弯腰采火舌,众人也要帮忙,可花吟嫌他们粗鲁,会伤到火舌,便让他们一边歇着去。   草药才采了半箩筐,突然远远的传来惊恐的呼救声,众人一惊,花吟站起身,忙叫无影无踪去救人。   无影无踪只稍一犹豫,花吟大急,推搡着他们道:“救人如救火,十万火急,快去!我就在这儿,大叔和我一起。”   无影无踪道了声,“主子等着我们。”言毕一纵身运功飞奔而去,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汉子看的目瞪口呆,比了比大拇指,赞叹道:“果然是高人啊!”   花吟忧心忡忡的看向二人远去的方向,却有心无力,只口内念了生佛,转头又忙不迭手中的活。   汉子坐在草丛中,一面双手紧握斧头警戒着,一面一刻也不停的说着废话。   花吟漫不经心的应着,耳里却在注意着远处的动静。   不一刻,花吟没听到其他动静,却感到下身一热,这感觉美妙的花吟整个人的神经瞬间绷紧,她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不自然的朝汉子说了道:“大叔,我去那边一下,我要小解。”   汉子不以为意,道:“裤子脱了直接尿这呗。”   花吟面上难堪。   汉子会错意,道:“我知道你们官家公子规矩多,我背过身不看你就是了。”   花吟见走不开,又装模作样的捂住肚子,“哎呦,哎呦,不止要小解,看来要开大了,等不了了,等不了了,大叔,我去去就回,你别跟过来,当心臭到你。”   汉子只来得及喊了声,“你别跑远了,我就坐在,有什么事你喊一声!”   花吟“哎”了几声,脚下步子飞快,随着她剧烈的跑动,又一股热流滑了下来,花吟当即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是才来这个,日子也不规律,原本按照她之前的计算还有四五日,没想到今日就来了。   哎呦,哎呦。   花吟生怕汉子过来瞧见,几番乱绕,跑了老远,不过她认路,倒也不跑走迷了路。   到了草丛深处,感觉差不多了,这才停下步子,直接撕扯身上的衣裳做那东西,刚撕扯出一块布条,只听一阵乱响,伴着人声,花吟吓的攥紧了布条,尚未有所动作,只见一根长箭飞射了过来,花吟吓的仰倒,发出一声大响。   只听草丛外头一道兴奋的人声,“猎到了!猎到了!”   花吟将将爬起,就见个家仆模样的人打着杂草走了过来,见到她时一愣。   俩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   不远处有人喊,“猎到了还不赶紧拿过来,发什么呆啊!”   那家仆回神,朝外头喊,“少爷,猎到了一个人!”   外头的人惊讶的“啊”了声。   另一人喊,“死了没?”说话间这人已然打马跑了过来。   也就转眼的功夫,那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花吟则仰头看去,正要说话。   二人俱是一怔。   花吟心头刚道了句,冤家路窄。   马上的孙涛突然冷声笑了,“真是冤家路窄啊!”   那射箭之人便是齐瑞达,此刻他也驱马走到近前,见到花吟后,也是呆了,随即嗤笑一声。   花吟见二人表情不对,直觉不好,随意拱了拱手,道:“二位少爷好兴致,小的这里就不打扰了,”言毕拔腿就跑。   孙涛一喝,“还都愣着干嘛?还不将齐公子的猎物扛回去!”   终家丁应声,呼喝上前。   花吟大急,忙喊“杀人啦!救命啊!”   齐瑞达大急,“快!快!堵住他的嘴!”   也就是须臾功夫花吟便被五花大绑。   孙涛看着花吟被捆,心中大乐,也不要猎什么老虎了,扬声道:“塞进装猎物的袋子里,打道回府!”      ☆、第117章      且说孙涛命家丁捆了花吟就要走,齐瑞达好歹是回过味来,有些怕了,一面阻止家丁,一面冲孙涛说道:“孙兄,咱们吓唬吓唬他也就罢了,你捆她回去干吗?”   孙涛瞪他一眼,气氛不平道:“这小子几次三番与作对,对我百般嘲弄讽刺,我早就有心收拾他,只可惜一直没得手,今日恰巧被我碰到,可真是老天开眼了。”   “可是你也知道他和丞相府的关系,万一这事要是传到南宫瑾耳里……”   这话不说也罢,说了孙涛反而怒火更甚,呛声道:“他能耐我何!”   言毕孙涛自己或许都觉得没底气,又说道:“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齐瑞达犹犹豫豫的看向一干家丁,孙涛嗤的一笑,“怎么,我的人你还信不过?”   齐瑞达还要说话,突听的一声虎啸,孙涛大惊,惊过之后便是大喜,道:“今儿个可真是运气,猎物一个个都自投罗网来了。”刚说完,又一声虎啸,一声未断,又响起一声,听这声儿似乎还离的很近。   孙涛脸色顿变,众家丁也吓的两股战战,道:“我的娘哎,怕是两头老虎都出动了。”孙涛没说话,另一家丁赶紧冲孙涛说道:“少爷,要是一头老虎小的们好歹可以搏一搏,但是两头老虎都出来,只怕咱们这些人加一起,也只会成为它们的腹中餐,少爷,猎虎皮不是一两日的事,保命要紧啊。”此刻孙涛也只是外强中干,只是他今日刚被老国公训斥过,心里颇不服气,暗下决心要猎一张虎皮好叫太祖父瞧瞧,好堵回他那句“孙家的后人一代比一代无能窝囊!”他仍在犹豫,但齐瑞达却掉转马头就往回跑,嘴里喊着,“孙兄,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他这一走,孙涛心中仅剩的那么一点固执也烟消云散了,忙让家丁将花吟塞进装猎物的袋子里,追着齐瑞达便跑了。   众家丁都想着逃命,便用袋子随便将花吟囫囵一套,动作粗鲁。   花吟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又被塞进装了死去猎物的袋子里,里头浓烈的屎尿血腥味,熏得她差点当即吐了出来。   花吟干呕了几下,又担心真要吐了出来,只怕是又搞的一头一脸,登时连想吐的欲望都没了,只强力忍着,又叹此番只怕是凶多吉少,一颗心七上八下,恨不得两只老虎追来,指不定自己就因祸得福了。   但这般孙子跑得笔兔子还快,老虎没追来,她倒是被一路扛着颠簸着下了山,随后又被人扔进了马车。   花吟疼的闷哼一声,或许是被熏的,也或许方才众人跑的急,她被又拖又拽又抗,周身酸疼,脑子竟混混沌沌起来,花吟咬住舌头,强大精神,不敢让自己有片刻松懈,竖起耳朵,只盼着能有逃脱的可能。   但马车一路快行,片刻也不停歇,她耳里除了车轱辘的声响再无其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吟心中拜了一圈鬼怪神魔后,恨恨的想,“谁要是救了我,我就以身相许。”   她这般刚暗自嘀咕完,也就几口茶的功夫马车骤然慢了下来。外头仿似传来人声,花吟心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忙奋力的挪动身子朝外拱去。之前她已经在马车内闹腾过一遍了,知晓里头并没有人,只堆了一些杂物。虽然她手脚被缚,里面高高低低的杂物,着实难以挪动。但人的求生本能足以战胜一切。   却说外头,凤君默也就一人带着一个小厮正往别庄赶路,远远的见一行人疾驰而来,离的近了,方才瞧见是孙涛齐瑞达二人。   这二人见是世子爷也慌慌的喊听了马车,站住说了几句客套话。凤君默见他二人打扮知是打猎归来,忍不住好奇问道都猎了些什么。   齐瑞达面上微变,孙涛却神色如常,大着嗓门说不过是几只野鸡野兔,旁的什么也没猎到,他射击平平,不若世子爷百步穿杨等等奉承话。   凤君默本就与孙涛无甚交情,只是碍于老国公的情面,维持着面子上的友好,几句闲谈后,便拱手互相道了别。   众人继续打马各走各的路,凤君默本已经走开,却突听的身后响起一声闷响,他回身看去见有重物从马车上掉了下来。   只听家仆大惊小怪的呼喊,“快停下!快停下!那东西掉了!”   凤君默见袋子上有新鲜的血迹,心头暗道是孙涛的猎物,刚要转过头,却见家仆搬着那东西往车上扔时,那东西使劲的挣扎了起来,看那形状……   凤君默双眼一眯,厉声呵斥道:“住手!”   那般家仆跟着孙涛干过不少混账事,此刻不但不住手,反而就跟握着烫手的山芋似的,忙不迭的扔进了马车里,又欲盖弥彰的将马车的帘子拽了拽。   而此刻孙涛也自前头掉转马头迎了过来,面色已变,却仍旧笑问道:“不知世子爷有何事,不过是之前猎到的活野鹿,世子爷若是喜欢,改日等养好的伤,我亲自给世子爷送去。   凤君默暗恨孙涛不争气,罔顾老国公一番心血,也不顾什么情面了,冷笑了声,其意不言自明。   登时众人都吓的鸦雀无声,因为周遭安静,马车里头的声响反而愈加清晰了起来。凤君默不仅听到了马车内被撞动的声响,还有人压抑的“嗯嗯”呼救声。   凤君默的脸色益发难看,却见齐瑞达先是支撑不住,身子一滚就从马上栽了下来,手脚并用的爬起身,口内连说道:“世子爷赎罪,我二人并不是蓄谋已久,而是刚巧看到他,临时起意与他混玩,本也就打算吓他一吓,预备到了城内就放了他……”   凤君默眉头一挑,“熟人?”   孙涛心知遮掩不过,只低着头,面容难堪的朝家丁挥挥手。   家丁会意,忙从马车内将人给拖了出来,解开袋子。   凤君默冷眼看去,只见几只野鸡野兔并着一个人从袋子内被倒了出来,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凤君默蹙了眉,本也没细瞧,只看向孙涛说道:“人既然是你们抓的,就给我好好的把人送回去,若是有个好歹,回头我定不饶你二人。”   凤君默暗道是私人恩怨,既没弄出人命,也没打算多管,只言辞警告了一番。   孙涛齐瑞达哎哎应声,事情本到这差不多也就了了。   却在这时,家丁拿开了堵在花吟嘴里的布团,花吟张口便喊,“凤君默,救我!”   众人一听,嚯,好大的狗胆,居然敢直呼世子爷的名讳。   凤君默也同时拧眉看去,方才她一身的血污,发丝凌乱,凤君默只是随意一瞥,并未在意,此番细一看去,登时脸色大变,噌的就下了马,疾步朝他跑去。   花吟无论是体力和精力已到极限,见了凤君默知道性命无忧,心头一松,登时就晕了过去。   凤君默也不顾她身上异味难闻,抄手抱在怀里,一时间情绪复杂难辨,唤了两声没唤醒,面上远不似方才虽有怒气却远未达眼底,而是彻底的震怒了。   花吟与他有救命之恩,而他一直以来对她也欣赏有加,更时常恼恨不能结为莫逆之交,此番见她这般狼狈岂有不怒的。   “孙涛,这笔账我先记下了,”言毕抱着花吟翻身上马。   齐瑞达身子一软靠在马上,面色惨淡的朝孙涛看去,说:“我就说适可而止就行了,看吧,这下惹出事了。”   孙涛恨的一摔马鞭,心中也开始怕了。   却说凤君默一路快马加鞭,倒也尽量骑的稳当,好在他的别庄就在附近。   到了别庄,小厮先一步拍门而入,凤君默抱着花吟紧随其后。   庄子内养的都是些聋哑有残缺的人,见了凤君默这番情形,俱都一拥而上。管事的忙指挥着大家或烧开水,或布置房舍,又命人去附近请大夫。   凤君默将花吟交给管事的婆子,道:“他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劳烦婆婆将她身上擦洗干净,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   婆子是个哑巴,嗯嗯应声。与另一个大丫头合力将花吟抬了进去。   凤君默身上也沾染了脏污,又去了另一个房间沐浴更衣。   岂料洗澡水才准备好,他衣裳刚脱了一半,突听的外头叫闹了起来。   原是他带来的小厮一声连一声的喊,“我是进来送衣裳的,你这老婆子打我作甚!你打我作甚!”   婆子呜呜嗯嗯的自然说不清楚。   凤君默刚打开房门,之间婆子小跑着朝他跑了来。   凤君默心中奇怪,还当花吟出了什么事,疾步朝另一件房舍走去。   到了屋内却见花吟被一个大丫头半抱着揽在怀里,衣衫半褪,只不过却用薄被掩着,露出一截白皙的肩膀。却双目紧闭,看来是昏迷的沉。   凤君默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小子生的也太白嫩了些。   “怎么回事?”凤君默上前,就要拉开被子查看。   大丫头却却突然拍开他的手,将她抱的更紧。   这大丫头是三年前凤君默从外头捡回来的傻丫头,虽然痴傻,力气却很大,能看粗活。此刻只听她口齿不清道:“姑娘,不能看,不能看。”   凤君默好笑,接话道:“男子的身体自然不是你们姑娘能看的。给我,我喊婆婆来替她擦洗。”   大丫头却将花吟往怀里抱的更紧了。   凤君默正不解,暗道这小子也太会招桃花了吧,连个傻姑娘都喜欢上他了?   正在此时婆子自外头进来,朝着凤君默比划来比划去,意思是跟他解释为何要跟小厮吵起来,错不在她。   凤君默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婆子的意思是爷带回来的女人身子差点被那小厮给看了,她打了那小厮是有理的。   凤君默本来还好笑,可笑容刚拉开,旋即顿住,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第118章      凤君默本来还好笑,可笑容刚拉开,旋即顿住,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婆子又开始咿咿呀呀,凤君默不等二人回话,一把扯开被子。其实扯开的同时他就后悔了,他一向做事冷静,这次真的是有些欠考虑了,眼睛措不及防就看到了不该看的。   **   花吟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才醒过来的,醒来时愣了好大一会,才发觉自己睡在一张舒适的床上,腹部盖着薄被,她缓缓回过神来,哦,她是被凤君默给救了。   花吟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闭了闭眼,只觉得浑身酸疼,心中暗骂孙涛的仙人板板,略微动了动,刚想起身,一股热流就涌了出来。   花吟被刺激的登时睁大了眼,也不慢动作了,腾的就一咕噜爬起身,上下将自己看了遍,见身上重新换了一套干净衣裳,一只手飞快的滑进衣内胡乱一摸,嗬,没有裹胸布。而她下身的感觉更明晰,没错,有人给她垫了那种东西!   花吟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正不得主意,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花吟只当是凤君默,一时羞耻的无地自容,却又无处可藏,只得背过身去,双手捂住脸,口内嚷嚷道:“别过来,让我冷静冷静!”   进来的是傻丫头,她瞪着两只迷糊的眼睛,只当花吟是在和她玩儿,花吟越不让她过来,她反而欢欢喜喜的越去拉扯花吟。   两边一拉扯,花吟挣扎不过,反而被她拽到了地上。傻丫头哈哈大笑,花吟这才发觉眼前的丫头有些不对劲。   正闹着,之前那婆子自外头进来,见花吟倒坐在地上,上来就要打傻丫头,后者胡喊胡闹,一会捂头一会遮脸,不一刻就跑了。   婆子比划着给她找来了衣裳,花吟见她是个哑巴,便没多问,那婆子很快退了出去。花吟抖开衣服一看是套男装,见上头的绣花布料富贵华丽,心中猜测大概是凤君默的。又想到自己的女儿身份恐怕已拆穿,而凤君默仍旧拿男装给她,也不知他到底是何心思,遂抱着衣服想了会心事,面上潮红一片。   不过花吟也不是那种喜欢纠结来纠结去的人,暗道事已至此,躲是躲不过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趁他还未将这事抖出去之前,想法子封住他的嘴,遂一面穿衣裳,一面脑子飞速运转。   将将穿好,头还没来得及梳,之前那傻丫头又偷偷摸摸的溜了进来,痴痴傻傻的看着她笑,嘴里口齿不清道:“男的?女的?男的?女的?”   花吟没好气的故意瞪了她一眼,“不男不女!”   傻丫头一手点着自己的脑袋,满脸懵懂,又道:“你脱光光,公子看你!公子大红脸啦!”言毕击掌大笑,又疯疯癫癫的跑了出去。   花吟起先没听明白,只一会功夫,脑壳一炸,差点站立不稳,定了好一会神,才没让自己当场晕过去。   又胡想了会,之前豪情壮志的想当面和凤君默谈谈,现在真是一点儿勇气都没了,只拉开窗子掀起一条缝往外瞅,心里恨不得一时三刻太阳落山,自己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溜出去,正无边无际的乱想,外头小厮请安道:“花大夫,我们家世子爷请您过去用餐。”   花吟唬了一跳,结结巴巴道:“知,知道了。”   又等了一刻,小厮听里头没动静,又请了一遍。   花吟见躲是躲不过了,只得推开了门。   外头日渐西沉,夕阳照的整个天际通红一片。   花吟暗道,这可真应景啊。   小厮怔神看了她一会,花吟心中有事,并未在意,只无奈的叹了声,“走吧。”   小厮应声,走在前头,引着她往前走。   凤君默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大出许多,虽则宽大,但她貌美,反而穿出了几分飘逸之美。   这所别庄并不大,只转了几下功夫就到了院落的一处凉亭,尚未走近,就看到几株花团锦簇的米分色樱花。   凤君默似乎偏爱樱花,但现在这季节,落英缤纷,一地的残花,花吟就是踏着一地的樱花瓣走来,一阵和风吹来,樱花飞舞,吹起花吟散落的头发,宽大的衣摆。   凤君默原本背着身子,乍一回头,见到的便是这般飘然出尘的画面,一时竟愣住了。   花吟走到凉亭底下便站住了,与凤君默一高一低,两两相望,那小厮将花吟送到地方后,草草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凤君默仍旧沉寂在方才的画面里尚未回神,但花吟眼角的余光扫到周边再无外人后,突然一撩衣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世子爷,饶命!”   凤君默始料未及,措不及防,几步跨下凉亭,伸手就要扶她起来,“你这是干嘛?”   花吟却固执的就是不起身。   凤君默拉她不起,有些着急,语气也严厉起来,“你起来说话,好端端的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花吟是打定了主意使苦肉计,遂咬牙就是不起,急切切的说:“世子爷,你且听我说完。”   凤君默反而折身去了亭子,坐在凳子上朝她说:“你进来说话,地凉。”   他本也就普通的一句话,花吟却想到了自己来了葵水的事,羞的面红耳赤,低着头,提着衣摆就进了亭子,可她到了亭子后仍旧笔直的跪在了凤君默身前。   凤君默见她固执如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面上好笑,“算了算了,你快说,说完好坐下吃饭。”   花吟听凤君默这般好说话的语气,与那日在烈亲王府咄咄逼人的气势判若两人,心头略略放松,可仍旧不敢掉以轻心,遂一五一十将自己九岁那年害了一场大病,并了缘师父所说的那些话一股脑儿的都跟凤君默说了。临了,又泪水盈盈道:“世子爷若是想我死于非命,只管将我男扮女装的事与外人说了就是,若是怜我并我害人之心,只想保命,万求世子爷守口如瓶,饶我一命,我花家上下一定感激世子爷的大恩大德。”   凤君默听她说的条理清楚,又神态恳切,不似说谎,细一思量,若不是攸关性命,恐怕不管哪家的女儿也不会由着她的性子女扮男装至此。就是他的妹妹风佳音,也只是为了出门方便扮着玩儿。而她却扮的异常辛苦逼真,而这些身为家中长辈不可能不知道了,知道了非但不阻止反而暗中协助,并让同胞兄弟男女互换,看来也只有这样的原因才能解释的通了。   凤君默心中已然确信无疑,心中豁然开朗,笑,“我若是想揭穿你,就不会叫下人们拿了我的衣裳给你了。”言毕见花吟仍旧一脸忧心忡忡,又说道:“你放心,这庄子上下都是些身有残疾之人,或聋或哑或瞎或脑子不清楚或身体有残缺,方才照顾你的只有一位哑婆婆还有一个脑子不清楚的傻丫头。哑婆婆那边且不说我已经交代了下去,就是她又哑又不识字,也断不可能将你的事告诉其他人。至于那个傻丫头,你觉得她疯言疯语的话会有人信?”   花吟听他提到疯丫头不由的想到她之前说的那句,“你脱光光,公子看你!公子大红脸啦!”面上赧然,低头不语。   从凤君默的角度,只看到一个发髻松松垮垮,衣衫宽大,全身上下无处不透着慵懒娇美之态的女子,面若朝霞,矜持羞怯的跪在面前,凤君默禁不住心头一突,竟呆看起她来。   “世子爷,可以上饭菜了吗?”身后小厮突然喊了一嗓子。   凤君默惊慌回神,咳了咳,不轻不重的嗯了声。   小厮领命而去,凤君默伸手就要扶她,却又想到男女大防,到底不妥,硬生生收回了手,道:“你快起来,你说的我都答应就是了。”   花吟方才那一跪是认定了凤君默是个心软之人,此刻听凤君默这般说,心知他是个一诺千金的正人君子,这才放下心来,慢腾腾的起了身侧身坐在凤君默对面。   俩人都没说话,凤君默此刻真是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暗道眼前这人横看竖看分明就是一个女子啊,他怎么就一直当她是个男的。要她真是个男子,那天老爷岂不是瞎了眼?又暗思量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从众心理吧,大家都这般认为,他也就这般认为了,从未想过还有其他可能。而那些与他一般的人,只怕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不是看不到她女子一面的美,而是第一反应她是个男的,其他一切不正常都给选择性忽视了,最多也就觉得这小子太娘了,再无他想。   没大一会,小厮领着几个还算手脚利落的下人上了饭菜,一番忙活,本来小厮还想在边上伺候也被凤君默挥手撵走了。   二人又是无话,凤君默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以往他一门心思的想结交花吟,倒是时时都有一肚子的话想与她推心置腹,现在知道她是女子,反而无话可说了。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吃饭未免俩人都不自在,索性没话找话道:“除了我以外,还有旁人知晓你是女子吗?”   花吟忙搁了筷子,摇头道:“除了父母兄长、大嫂并我母亲的乳母还有我两位师父其他并无人知晓,因为了缘师父曾说过,知道的人越多我离死亡就更近一步,所以家里人瞒的很紧。”   “南宫瑾呢?难道他也不知道?”      ☆、第119章      花吟猛抬头,连连摆手,“瑾大人不知道,世子爷可千万千万不能告诉了他!若是他知道我骗他,只怕……只怕……”花吟差点失言,不自然的刹住,小声嘀咕了下,便收了声。   “只怕他从今后对你心怀芥蒂,再不肯与你敞开心扉?”凤君默接了话头。   一语触动花吟的心事,她不自觉的苦笑了下,幽幽道:“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曾与我交过心啊。”   凤君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你喜欢他?”   花吟先是一代,继而急的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大着嗓门道:“世子爷你胡说什么呢!我是不想好了还是不想好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凤君默怔怔看了她一下,突地,噗嗤一声笑了,“我也就随口一说,你缘何反应这般大?还说不是心中有鬼?”   花吟以前不曾与凤君默深交过,他给她的印象永远都是谦和温润痴情的一面,却不知他虽然话头软套话时却句句咬人,细一思量也在情理中,若是凤君默真像他表面的这般简单,南宫瑾后来也不会急着除掉他了。   说句心里话,她虽然在南宫瑾面前耍宝逗笑一副天真烂漫无畏无惧的模样,但她对他的恐惧却是实实在在刻在骨子里的。与此相对的,她也会不由自主的对凤君默感到亲近,且不说他们曾经还是夫妻,就是凤君默的为人也会让她感到安心。   她希望得到他的帮助,至少在引善的这条道上,她希望得到更多人的理解与帮助。   但要求得帮助之前,她首先得先取得凤君默的信任。   这般想明白后,花吟离开座位,又面朝凤君默跪在了地上。   凤君默都快无语了,“我就一句玩笑话,你又跪在地上做什么?”   花吟直直的看着他,道:“我知道世子爷您一直对我充满了好奇,既然今日我最大的秘密都被您发现,我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世子爷的了,您若是对我有疑问尽管问了我便是,我保证绝不敢有半分隐瞒,但我也有一个条件,只求世子爷在问完后若是您还满意我的坦诚,也能答应我一桩事。”   凤君默眉头一挑,探究般的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世子爷可答应,可不答应,”花吟跪趴在地上,不再言语。   凤君默勾唇一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那我可要问了,你先抬起头来。”   花吟依言挺起身子,只不过面容严肃,眼观鼻鼻观心。   风君莫笑,“你这幅严阵以待的模样,我倒要怀疑你的回答到底是否出自真心了。”   花吟闻言心头一乱,眼睫忽闪,睁大了眼看他,眸底纯净,似乎还隐隐透着泪意。   凤君默心头又是一动,不忍再为难她,继而轻叹了声,道:“为何我会对你有种似曾相识之感?难道你看人都是这幅眼神,还是……”凤君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心头那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直萦绕在心间怎么也挥之不去。   花吟默了好一会,就在凤君默以为她不会回答他这个愚蠢的问题时,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世子爷相信前生今世吗?我说我前世见过世子爷,您信吗?”   上一次在烈亲王府,花吟也用鬼神诓他,说实话那会儿他虽然心底赞她反应敏锐,言辞伶俐,但她说的话十句有八句他都是不信,可这会儿,他看着她,慢慢道:“我信,因为我也……深有同感。”   这话一出,花吟被触动心事,前尘往事纷至沓来,热泪便毫无预兆的滚落下来,花吟惊觉,忙用袖子去擦,却不想越擦越多。她着急忙慌,越急越乱,索性不管不顾的趴在地上抽噎起来。   凤君默也不知哪根神经被触动了,弯腰握住她的肩膀往身前一提,花吟身形不稳直接扑倒在他怀里,凤君默只稍稍愣了那么一下,双手合拢很自然的轻抱住她。   花吟浑身一震,凤君默的拥抱,上一世即便是梦里她也不曾得到,渴求了一辈子的事情,如今却……   她曾不止一次拉下脸皮从身后抱住过他,祈求他爱她,可他只是慢慢的却坚定的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他或许不知道,那一下下分明是在撕扯她的心脏,痛的她哆嗦,痛的她只想做更多的坏事来转移这种撕心的痛。   花吟再也控制不住情感,原本挤在俩人胸口间的双手突然伸出,张开,拥住他的脖子,紧紧的。   凤君默一僵,心脏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   “凤君默,凤君默,”她喃喃的念着,紧闭着眼,泪如泉涌。   她爱了一世的男人,上辈子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她,如今却主动的拥住了她。   这个男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爱他,爱的刻骨铭心,爱的可为他米分身碎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花吟再也哭不出来,趴在他肩上抽噎。凤君默温柔的声音传来,“可好些了?”   花吟这才惊觉俩人这样不妥,手忙脚乱的站起身,凤君默随即松开,花吟面上赤红,眼睛也哭的红肿,作势又要跪,凤君默赶紧在她跪下之前托住她。   俩人对视一眼,俱都不好意思,各自散开,凤君默轻咳一声,站起身,背过身去,道:“你莫要再跪了。”   花吟轻“嗯”了声,规规矩矩的坐回凳子上,只埋着头,咬着唇不吭声,她原本是想求他帮忙,却不料事态失控到这般地步。但是她并不懊悔,虽然方才做了如此丢脸的事,可是现在她心底却出奇的平静,她意识到,自己执着这么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上一世的求而不得,终成心魔,而这一世男女间的情情】爱爱她已然看淡,她只愿所有她在乎的和曾经爱过的人都过的幸福平安。   她这次,是真的放下了,只求……   她抬头看他。   只求,这一生他能得偿所愿,过的好。   她无限感慨,缓缓扯起一抹微笑。   他恰巧回头,定定看她,尚未平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乱撞。   “凤大哥,”她轻唤,“从今后我给你做妹妹,你当我哥哥,可好?”   凤君默一愣。   他没说话,她当他默认了,这次的笑容比方才大了许多,即便她仍旧眼圈红肿,但她的笑灿烂夺目,凤君默觉得即使在樱花盛开最美的季节,也比不过此刻她绚丽的笑。   花吟心结顿消后,面对凤君默也自如了许多,倒是凤君默有些儿不在状态的样子,花吟问他还想知道什么,他也脑筋打结一般,没问出什么要紧的问题。   后来凤君默索性不再提问题,只看着她说:“你说吧,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花吟一喜,双手一把握住凤君默放在桌子上的左手。   凤君默又是一僵。   花吟惊觉,双手松开,笑容不减,满脸恳切道:“凤大哥,我求您从今后放下对我瑾大哥的成见,和他做一对交心朋友可好?我知道我瑾大哥脾气不好,又整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是你不了解他,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是外冷内热不善于表达自己而已。求您了,凤大哥,我知道您是心肠最软的好人了……”   “你既知道南宫瑾脾气不好,又整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就该知道我与他合不来的症结根本不在我。”   花吟低了头,失望满满的样子,“我知道,我这么说让您为难了,那,您可否让傅新往后尽量避开我瑾大哥,不要和他有任何的正面冲突。您是傅新最敬重的大哥,您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你不明白,他二人积怨已深,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开解的。南宫瑾可与你说过他缘何与傅新结怨?”   花吟摇了摇头。于是凤君默便不紧不慢的将傅新与南宫瑾的恩怨纠葛说了出来。   凤君默为人正直不偏帮,叙述的也公道,又加上花吟本就是上帝视角,很容易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   缘头很简单,南宫瑾十岁那年才被南宫元费尽周折从极北苦寒之地营救出来接到京城,因他适逢变故,又受了几年非人折磨,导致他性情大变,草木皆兵。   那会儿傅新等都还是孩子,玩性大,听说老好人南宫丞相的公子来了京城,便起了捉弄的念头,男孩子嘛,虽是捉弄,却也是有心结交做朋友的意思,但南宫瑾却误会了个完全。直到有一次二人在熙攘的大街上遇到,傅新又和他逗玩儿,却彻底激怒了一本正经的南宫瑾,他直接用护身的短剑挑断了傅新的裤腰带,而后又追着他打,逼得傅新半裸着身子绕着正阳大街跑了一圈。   这一圈跑下来可想而知,平西王世子爷的脸彻底丢到粪坑里去了,而二人的仇怨也就此结下了,这之后真真是应了那句冤冤相报何时了了。   傅新是平西王世子本就身份尊贵,又有烈亲王府做依仗,自小长在京城,早就与京城的公子们混打成一片,南宫瑾与他结了怨,等于说得罪了京城七成以上的公子哥们。   这后来几年的路,南宫瑾吃过这些公子哥们多少明亏暗亏自不必多说了。   也亏得他人争气,书读的好,又才思敏捷,不到十六就连中三元,这之后官运一路亨通,虽然与公子哥们仍旧不是一路,却很得他们父辈祖辈的赏识。   人都是这样子啊,做为同龄人,一直被“别人家的孩子”比较,那些公子哥们哪有不气的。   自此后,南宫瑾更是与他们格格不入。   不过这样的格局也持续不了多久了,随着南宫瑾官职越来越高,朝中的地位日渐稳固,那些年少不懂事的公子哥们终有长大的一天,随着他们入朝为官,肩负起一家的荣辱,他们学会了计较荣辱得失,也变得越来越圆滑,本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变成墙头草两边倒的,或者直接“叛变”的越来越多。只不过那会儿,在南宫瑾的眼里只有棋子和废物之分了,对人也没有半分真心了。   花吟想到这儿不禁叩问自己,现在要这些人和南宫瑾做朋友还来得及吗?   凤君默看她呆呆的,表情郁郁,心头不忍,嗤的一笑,“不管怎么说,看在你是我妹子的份上,我尽量吧。”   花吟闻言喜形于色,“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凤君默摇头一笑,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蹙眉看她,“我不明白。”   花吟顿住,看他。   “你执着于他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明明他对你满不在乎,你却处处为他着想。”   花吟眨了眨眼,关于这件事,她似乎只有撒谎到底了,“他救过我的命,我爹说救命之恩定当泉涌相报,我又没机会救他的命,所以只有对他好了,况且接触下来,我觉得我瑾大哥真的是个好人,他就像我的亲大哥一般待我是真的好,我自然也希望他过的好。”   凤君默仍旧想不通一般,喃喃着嘀咕了句,“傻丫头。”   “什么?”花吟没听清,偏头看他。   凤君默却将目光移到饭桌上,又看了眼黑下来的夜色,笑道:“菜凉了,天也黑了,不若喊了人将饭菜搬回房间里去,咱们边吃边说可好?”   花吟自然无异议。   凤君默遂站起身,朝外头扬声喊道:“来人!”   却说他刚喊完,却听外头隐隐闹了起来。      ☆、第120章      且说凤君默刚唤过下人,就隐约听到前院闹腾了起来,他拧起眉头,花吟也在此时疑惑的站起身。   也就转瞬的功夫吧,突听的风过处,樱花散落的声响,花吟刚巧目光落在樱花树上,就见皓月悬空,一人手执长剑越过屋顶踏着樱花树仿若从天而降一般。   花吟怔了好大一会,南宫瑾看清她的瞬间也愣住了,一时忘记运功,脚踩实了,只听咔嚓一声,樱花树断了一根枝桠,砸落在地上,一地残米分。   凤君默嘴张了张,他是惜花之人,少不得有些心疼。   南宫瑾却已然疾步走上前,一把拉住花吟的胳膊。   花吟被她一拽,差点踉跄着跌倒。她见他神情紧绷,面色铁青,以为他要发怒,却不料他突然一把将自己按到怀里抱的严严实实。   她的眼睛刚过他的肩膀,因此她无可避免的看到凤君默正回头看她。   凤君默表情复杂,眸中透着几分古怪。   也就一会,南宫瑾突然又将她自怀里拽了出来,上下前后看了一遍,花吟见他面色缓和了许多,却仍旧紧绷着唇,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他突然往腋下一夹,脚底一弹,几下功夫就飞跃出了庄子,她甚至还来不及和凤君默道别。   凤君默对南宫瑾这般无礼的行为倒是见怪不怪,见他这般身手,禁不住赞叹了句,“好俊的功夫!”只是回想方才他和花吟俩人见面的情形,不由的蹙了眉头,心里涌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暗道:“他真的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还是早就洞悉只是装作不知?”   庄子内的下人总算是跑了过来,纷纷请安,凤君默挥挥手,也没胃口了,只说今晚暂且歇在别庄,明日回城。动了动脖子,觉得有些黏黏糊糊的不得劲,他探手一摸,略一思量,这才回想起,原来是花吟方才落进他脖颈处的泪。   话说南宫瑾卷了花吟一路疾行,凌空出了凤君默的庄子后,吹了一口唿哨,烈风嘶鸣一声,飞奔而来,南宫瑾身子一旋,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马背上,花吟则被他顺手放在了身后。   一路上南宫瑾也没说话,花吟本当他要回城,心内暗自叫苦,烈风虽是千里良驹,但夜里视线不好,烈风不可能跑的有多快,况,这里到城内少说也要好几个时辰,这一路颠簸,只怕她要吃苦头了。   却不想南宫瑾却在小李庄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后又将她抱了下来。到了村内随便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那人家见是他二人热情的不得了,忙忙迎了进去,口内一面喊着,“二人恩公,”一面急忙点灯,又要起炉灶张罗饭菜。   南宫瑾看了花吟一眼,“你饿不饿?”   花吟摇头,她今日经了这么多事,只觉得累,一点胃口都没。   南宫瑾便说:“我们累了,给我们装备好床榻,烧些热水来便可。”   这家男人忙躬身将他们请到房内,口内喋喋不休,说什么恩公可是做了见为民除害的大好事,怎么说走就走了,乡里几个村的百姓都等着来叩谢恩公的大恩呢,尤其是董庄的人,拖家带口的说是要来拜您,又说虎皮已经叫几个能手给扒了,等拾掇好了,再亲自送到府上。   南宫瑾听的不耐,说:“我要那东西干嘛?随便你们怎么处置。”   这家男人忙推脱,又要劝说,南宫瑾终是不耐烦,冷着脸睨了他一眼,男人吓的再不敢吱声。   花吟却听的心头惊涛骇浪,听男人这意思,南宫瑾之前宰了盘踞在伍子山的两头老虎?   他怎么会突然这般好心?不合常理啊?   阿弥陀佛!   房内比较大,有两张床,男人的媳妇正在铺床,孩子们眯愣着眼睛蹲在床边揉眼睛,看样子都是刚被叫醒一般。   花吟心知这家恐怕就这一间卧房两张床了,若是她和南宫瑾睡了,那他们睡哪儿呀?忙说:“你们这一家子都是睡这儿的吧?这可怎么好意思,你们休息你们的,我和我大哥换出地方睡就好了。”   男人笑的心满意足,“您二位爷肯屈就在我这茅舍,可是我王老二几世修来的福分啊,明儿个我要往村里一说,那还不被村里人羡慕个死。你二位且放心了睡,我岳父就在村头,我们晚上过他那去就好。”   言毕就拉着老婆出去了。   不一会又热水凉水端了许多进来,又问了可有要吩咐的事,见再无吩咐便拖家带口的出了门,直奔村头而去。   屋内,借着灯光花吟这才看清南宫瑾一身锦缎白衣上沾着几块血迹,花吟大胆猜测大概就是之前宰杀老虎是留下的,只是他这样爱干净的人,居然穿着脏衣服跑来跑去还真是不像他啊。   南宫瑾知道华裔在看自己,也不在意脱了身上的衣服,只着了中衣中裤,他今日也和花吟一样,累的很,需要早点休息。   可是当他伸出手,正准备洗脸的时候,突然愣住,紧接着猛转身,盯着花吟的脸问,“你可有哪里受伤了?”   花吟莫名其妙,举起双手动了动身子,“没有啊,你看!”   南宫瑾不解的展开手,一脸疑惑的看了眼,捻了捻,尚未干透,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的确是血。   “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自己都不知道,这血很新鲜”南宫瑾说着话就将手伸到了花吟的面前。   只消那么一瞬,花吟瞬间反应过来,脑子内旋即火烧一般,只差将自己埋到土坑里了,不自然道:“肯,肯定不是我,一定是你之前打老虎的时候留下的血迹。”言毕面对着他就往门口退去。   “你去哪?”   “小解,不,不是,大解,我去屋后大解去了,你可别出来啊,味道不好闻,”   南宫瑾想到花吟之前也是因为大解走丢的,勾起旧事,放心不下,追了几步道:“无妨,我陪你。”   “哎哟,求您了,别让我觉得没脸见人,成吗?您就在这,我不走远,隔一段时间我就出点声让您知道我还在好吧?”   南宫瑾也恍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也太那个点了,隐了情绪,道:“那你将这马灯拎出去照明。”   花吟哎了一声,刚踏出门,又声音古怪的叮嘱了句,“你快点将里手上的脏东西洗掉,别在琢磨了,啊?”   **   这一夜花吟睡的尤其的老实,同时也胆战心惊的,虽然和南宫瑾一人一张床,但未免吵到他,也不敢翻身,头也疼的厉害,可就是入不了眠。   心里头胡思乱想着不停的回想今日和凤君默单独相处的情景,只觉得心中涌动的都是细细缓缓的融融暖意,平静,祥和,不似以往的轰轰烈烈,撕心裂肺。至于她之前戏言“以身相许”什么的,她也只是一笑而过。若是上辈子,她恐怕又要将自己推入泥潭,不停的诱导自己相信“一切都是天意”吧,而后照旧执迷不悟,继续犯错。   她想,虽然今日失态,但她一点都不后悔,至少她正面理清了自己的感情,这一世她仍旧爱他,只不过上一世她只想自私的占有,但现在只要他幸福,无论怎样她都会感到满足快乐。   人生果然要经历一番寒彻骨,才能看透许多曾经执迷不悟的事。   都过了三更天了,花吟仍旧是半睡半醒间。   “怎么还不睡?”黑夜中,南宫瑾突然出声。   花吟还当自己弄出了什么声响,吓的不敢言语。   “你快睡吧,你不睡我也睡不着,我今天真的累了。”   此时的花吟压根没想到是雌雄蛊的原因,她的情绪影响到女王蛊,而女王蛊又将讯息传导到了雄蛊身上,南宫瑾自然就感应到了。   只不过南宫瑾说完话后,见花吟那张床一丝儿动静都没有,不禁暗道:“怪了,明明她睡的死猪一般,我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念头?”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花吟才总算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只不过刚睡着还没形成自己的梦就入了南宫瑾的梦。看来他也是困的厉害了,花吟刚睡着,他一摆脱蛊虫的影响,紧跟着就睡着了。      ☆、第121章      花吟面上呆怔,一时没意识到不对劲,只漫无目的步入人群,随着人潮往前走。走着走着,腹中有些饥饿,便随便找了家店铺要买些馒头,可店家却包了几个肉包子给她,花吟又连续问了好几家,都是只有肉食,没有素食。花吟甚是奇怪,暗道什么时候大周的百姓都富庶如此,样样东西都要加了肉再卖。可肚子越来越饿,花吟暗叹自己虽然是俗家弟子不必如落发的尼姑那般谨守清规戒律,可是自己现而今又不是情势所逼不好自己主动破戒,便一路强忍,但腹中难耐,心道闻一闻总该可以吧。   于是便在一家烤肉店门口站住,隔着巨大的烤炉嗅里头的香味。   这烤炉甚是壮观,足有一人多高,花吟心道好家伙,这是烤野猪用的吧。正思量着,店家木着一张脸走上前来,花吟正要问他烤的是什么。店家呼啦一声开了烤箱,花吟只见里头比外面看上去的还要大,烈火熊熊,钩子上勾着一排排的形态模糊的东西正在烤,花吟正奇怪,却见店家拿着火钳将里头捣了捣,那东西便转了一圈,却是半截赤条条的人挂在上面。   花吟直接吓懵了过去,半晌没动弹,店家做完这些后,也不管花吟直接走回店铺。花吟不敢言语,眼珠子乱转了起来,凝神看去,这才发觉不对劲,这里的人表情麻木,行走若鬼魅,四周景色晦暗,阴气森森,压抑的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再看向沿街叫卖的商贩,花吟宛若破除了障眼法般,那摊子上赫然摆放的可不都是人身上的物件!砧板上摆放的也是人残缺的身体,花吟直觉想吐,勉强忍了忍,暗想自己这是入了修罗场?忙凝神静心,口内念《大悲咒》。   稍定神,耳边远远近近的响起哭喊声,花吟睁眼,见街上走来一行人,前面领头的,虽是人形模样,却个个都是牛头马面,恶鬼面容,芭蕉叶般大小手中攥着几根小孩手臂粗细的铁链,每条铁链的另一端则箍着一个孩子。   那些孩子一个个都跟失去了灵魂般,直愣愣的被恶鬼拖着走,花吟正要收回视线,却与一孩子的视线对上,那孩子与旁的孩子不同,一脸的恐惧,甚至用手捂着嘴低低的哭着,看上去异常可怜。   花吟一看清那孩子,心底哗的一声,登时明了了。   得,她又入了南宫瑾的梦了!   心底疑虑顿消,展眼四顾,虽四周景象依旧恐怖,可也没方才那般惊骇了。   那些恶鬼将孩童们拉到了街心站住,而四周原本一脸麻木的人也都露出了恶鬼的本来面目,旋即聚拢上来围成一个圈,或伸出尖利的指甲或手持利刃,一个个口齿流涎,眼冒精光。   花吟有了上次的经验,也不敢轻举妄动,偷偷摸摸的在个拐角处敲晕一个小鬼,将他的一身行头皮在自己身上,又抓着他的脸使劲拽了几把,见拽不脱,这才不得不承认,原来这小鬼没戴面具,而是真的长了一副鬼怪脸。   花吟用小鬼的衣裳将自己的头盖住,捂住脸,只露了两只眼睛出来,又从沿街的商铺顺了一根白森森的大腿骨抗在肩头,确定自己足够可怖后,才混入妖魔鬼怪中。眼见着那些孩子被一一卖了出去,买家如牵牲口一般的牵着,看那样子是要被洗洗涮涮就要宰杀吃了。   花吟抚额,心中喟叹,南宫瑾啊南宫瑾,真是不服你都不行了,人家现实不如意好歹晓得做个黄粱美梦来安慰一下自己。可瞧瞧你都做了些子什么梦!转念一想,又回过些味来,暗道难怪南宫瑾最终会成为暴君,这般日夜都受着煎熬,无论从精神还是肉体,换做任何一个好好的人都会疯吧?   转瞬间南宫小孩就被提了出来,却见他四肢乱颤,眸中尽是哀戚之色。四周骚动了起来,都要抢了他来吃。   花吟被挤的东摇西晃,眼见着南宫小孩就要被抢走,花吟突然大喊,“剥皮生吃!”   南宫小孩陡然睁大惊恐的双眼,四周稍寂。   花吟再接再厉,高举腿骨,大喊“生煎蘸酱吃!剁碎蒸着吃!涮涮汤着吃!撒盐烤着吃……”   最后毫无意外,花吟将南宫小孩给夹咯吱窝带走了,一路上不少鬼怪都想来分食,幸得她做过几十年恶鬼,对付这些鬼怪颇有经验,几下功夫就将那些鬼怪吓的四散逃窜。   白日里南宫瑾将花吟夹在咯吱窝下腾空飞跃,现在轮到花吟将他夹在咯吱窝下,花吟心里颇受用,一路上益发张狂得意起来。   却说南宫小孩起先在她怀里胡乱挣扎,花吟唬了他几下,他身子一软,好歹老实了。   天陡然暗了下来,其他的鬼怪都没了踪影,花吟正奇怪又怎么了,面前突然出现了篝火,当她回过神,南宫小孩正被她按在砧板上,她的一只手攥着一把刀,霍霍就要朝他杀来。   花吟吓了一跳,忙乱一丢就将刀给扔了,又将南宫小孩抱在怀里,坐在篝火旁。   南宫小孩一脸茫然,面上都是泪痕眨着眼小心翼翼的偷瞄她。   花吟心知方才的情形都是南宫瑾臆想出来的,暗叹了句太惊险了,自己方才差点就被他操控干出杀人的事,虽然是在梦里,可太真实了,她就算醒来也不会心安啊。她将南宫小孩放在身侧,俩人面对着篝火,花吟也不敢对他表现的太亲热,生怕内心阴暗的南宫瑾又往坏处梦,她反而被拖累又得在他的梦中受苦。   于是她故意发出恐怖的声音说:“本大王最近吃了太多小孩,已经吃饱了,况且你太瘦了,本大王不喜欢吃骨头。从今后你就跟着我,给我当牛做马,任我差遣吧!”   言毕,身子一歪,故意装睡起来。心中默默念叨,天啦地啦!你倒是快醒过来啊!你这梦到底何时是个头啊!   也不知什么时候,南宫小孩偷偷爬到他跟前,就在花吟听到动静,刚要睁眼,原本盖在头上的斗篷突然被掀开了,眼前亮堂了起来。   南宫小孩睁圆了眼,突然大喊,“怎么是你!”   花吟“啊”了一声,却在此时四周景象突变,一股下坠之感拽着她猛然沉了下来。再一睁眼,天亮了。   对面床榻也在同时传来翻身的声响,花吟赶紧闭了眼,只眯着一条眼缝,屋内的光线很好,她看到南宫瑾侧身正面对着她,神情古怪,一脸的若有所思。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南宫瑾才挺身起床,将衣服穿戴整齐后,直接出了门。   花吟长吁了一口气,心中不免担忧了起来,她这三番五次的入南宫瑾的梦,以他多疑的性子难保不被怀疑,但是她又身不由己,梦里那般真实,她又做不到无动于衷。唉……真烦!   南宫瑾再进来时,手中捧了一套深蓝色的粗布衣裳,放在桌子上后,也没说话,又推门出去了,意思很明显。   花吟求之不得,赶紧的将衣服换了,这粗布衣裳虽然穿在身上不舒服,但这颜色好啊,而且也合身。花吟打扮整齐,在收拾凤君默借她穿的衣裳时,发现后头晕红了一块,面上一红,赶紧将衣服裹成一团,拿在手里。   出了门,见南宫瑾负手立在院子内,见她出来,直接翻身上马,花吟追了几步,经过院中的石磨时,见上头放了一锭银子。花吟一愣,拿起那锭银子又匆匆跑回屋,放在桌子上这才又折身跑出来。   出了院子,见南宫瑾骑在马上回头看她,待她走近了,伸出手来,花吟借着他的力气上马,却听他冷不丁的说了句,“多此一举。”   花吟哈哈一笑,道:“乡里人没什么见识,若是那汉子农妇没看见,被小孩子当成石头玩丢了,可不白费了你一番心意。”   一路无话。   回了丞相府与兰珠嬷嬷等一番相见叙话,自不必细说。   只不过自那日后,南宫瑾再未提过去东山书院的事,他不提,她便不问,原本闹的轰轰烈烈烦扰了她多日的事似乎就这般稀里糊涂的揭过去了。   花吟因祸得福心里欢喜不已,只是无影无踪因为保护花吟不利,受了重罚,直到花吟得到消息赶了过去,那二人只剩了半条命。花吟愧疚不已,也不管南宫瑾是何表情,拗着性子非得将他二人抬到自己的小院子亲自照料。或许是花吟的医术真心了得,也或许他二人正值年轻力壮,身体恢复的很快。不消几日,就能吃能喝,又言语活泼了起来。   花吟从他们嘴里也大概了解到当日的情景,说是他二人救了误入陷阱的村民后,那村民受了惊吓,非哭着喊着要跟他们一起,由此,回来的路上便耽搁了些时间。后来听到虎啸自花吟那边传来,他二人一激灵,无影便先一步回到了原地,却见领他们来的那汉子浑身筛糠似的抖,四处便寻花吟不到。   这下众人可着了急,后来在一处草枯中发现了一块布条,众人一看确实是花吟身上的,上头还沾着血,那汉子当即就瘫了过去,口口声声的哭喊道:“死啰!死啰!花大夫被老虎给吃啰!”言毕两眼一翻,竟晕死了过去。   无影无踪二人正为找不到花吟急的心跟油锅里煎的似的,又有两个拖累,其中一个还晕了过去。不得已之下,无影便让无踪将他二人先带下山,自己再四面寻找。   这一找就几个时辰过去了,却不知南宫瑾怎么就得到消息上了山来。   说来南宫瑾自己也觉得难以理解,他本好好的在衙门里办事,突然就不安了起来,勉强压了压,但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且这种感觉直指花吟。   南宫瑾丢下公事驾马而去,根本没多想直奔伍子山而去,途中碰到蹲在山脚下抹眼泪的汉子。那汉子见过南宫瑾,知道他与花大夫兄弟相称。遂,一见到他哭的更是眼泪鼻涕横流,大声哭嚷道:“我是罪人啊!我该拦住他的呀!花大夫被老虎给吃了呀!”   南宫瑾好半晌都没反应,汉子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心内都开始腹诽上了,暗骂,“什么狗屁兄弟啊!听说兄弟死了,连为他哭一哭都不肯,我看啦,平时也是虚情假意的。”这般想着,又为花大夫不值,哭声更是震天响。   “吃了?”南宫瑾在他的哭声中慢悠悠回过神,喃喃道:“呵!我叫它吐出来便是。”   汉子止住了哭,满脸不解的看他,却见他已然绝尘而去。   **   却说花吟将凤君默的衣裳洗干净后,又用炭炉熨了一遍,本想悄悄遣人送到烈亲王府,后又想既然凤君默答应过不会出卖自己就绝不会失言,既是如此,他二人就不存在什么私相授受,男女大防,那她何不大大方方的?况还人衣服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是她做的太过偷偷摸摸,被南宫瑾晓得,反叫他怀疑。这般想着,索性就直接派了无踪去送还,无踪很快回来复命,同时带回了她落在别庄的衣服。又说他刚到烈亲王府可巧碰上世子爷打外头回来,亲自给他取了衣服,待他也万般的客气。   花吟悬了心,问世子爷可说什么了。无踪只说世子爷问了花大夫好,其他并无他话。花吟安了心,面上未露情绪。待无踪走后,花吟才抖开衣服,见衣服破烂处已然被缝补好,针脚细密,几件衣服被叠的整齐,独独少了那条裹胸布。      ☆、第122章      自从东山书院那一遭的事过后,花吟也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思前想后,她约莫对南宫瑾迫不及待的要送自己走的缘由理出了些头绪,猜测着大抵是自己之前逼他逼的太紧了,以至于他产生了反弹心理。   花吟这里的“逼”在她的理解是缠着他,与他示好,引他向善的意思。   而到了南宫瑾这里,虽然她对他过分的好对他的内心差生了巨大的冲击,但无论怎么说,确实引起了他的恐慌与不适。造成的结果就是南宫瑾想躲,想快刀斩乱麻。   花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对南宫瑾采取的策略是否合理,根据现阶段的状况,她与南宫瑾可以说是很熟悉了,而丞相府与她来说更像是她的另一个家,总体来说,她算得上成功的打入了“敌人内部”。既如此,感情方面她的确不宜对南宫瑾逼的太紧,若是他觉得受到了威胁,反而会适得其反。不若做些更有益的事来稳固彼此间的感情。花吟想的透彻,头脑冷静,或许是有了帝王蛊做保障,她没了之前的迫切与惊惶不安,反而更能看清现实。   如今当务之急,唯有一件,那便是治好南宫瑾的病。   如果说初时,她黏上南宫瑾,与他讨巧卖乖,用的是她自以为是的兄弟身份,那么从现在开始,她必须要修正自己之前对他黏黏糊糊的态度,更要凸显自己医者的身份,成为一个可被信赖的人。因为她清楚的认识到,兄弟间会彼此疼爱,但不见得会交心,而她最终的目的不是获取疼爱,而是南宫瑾肯与她敞开心扉。   况,随着她年岁的增大,她也不能再视自己为不懂事的孩子,装傻卖蠢,不男不女。更何况,凤君默已然知道她女子的身份,她若是再表现的这般黏糊,她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而与此同时的,南宫瑾对花吟的情绪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之前觉察到心意不对,直觉想躲。可自从伍子山虎患后,他认清了一个事实,如果花吟死了,他会很难过。因此他做了个决定,留她在身边,即便与他来说是个不确定的威胁,将来也只能由他亲手了结她,他不要她死,她就不能因为任何原因死掉。   且说花吟理清思绪后,当真将所有注意力都用在了研究药理上,不再想一些有的没的分散注意力。其行为举止、待人接物,也较之前大不一样,少了几分黏糊劲,多了几分干脆利落。用兰珠嬷嬷的话说就是“感觉这孩子一夜之间长大了。”起先兰珠嬷嬷虽然对此有些些的不适应,但是她一直以来私心里都觉得花吟女儿气浓了些,这般改变,兰珠嬷嬷在经过短暂的适应期后,反而欢喜了起来。男孩子嘛,总是要长大的,若是一直一成不变,当该如何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至于南宫金氏与兰珠这老姐俩私底下又如何的为各自的未来儿媳妇人选操碎了心暂且按下不提。   单说花吟经过十数日的闭门研究,对火舌的药性基本上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了,又配了几味药,约莫差不多了,心道时间紧迫,也不多想,便兴冲冲的去寻南宫瑾。   到了南宫瑾的院子,问了丫鬟,知晓南宫瑾在书房,到了近前,若是搁以往就率性的一面喊着一面推门而入了,此番在门口站了一会,请了小厮进去通报,直到小厮出来说大人有请,她才沉了沉心,抬步进去。   她与南宫瑾自从小李庄回来后,一直就没怎么说上话,因为俩下里,一个是调整了攻克策略,另一个则是心中疑虑重重,刻意回避。   小厮来报说花大夫求见,南宫瑾愣了好一会,才点头让请。   花吟进了书房,面目沉静,拱手,直接说明来意。   南宫瑾看着她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心中有些不得劲。   花吟见他发怔,又说了遍。   南宫瑾抬了抬手,“知道了,”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花吟道:“那我这就下去准备了。”言毕转身就走,直接将这事板上钉钉了。   **   南宫瑾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摇曳的烛火,屋内却不见人,他在房内站了会,见案头放着几本册子,手指轻轻一拨,几本册子依次列开,见其中一本封面写着《寒毒》二字便抽了出来,随意翻了翻,里头详细记载了她给他看诊以来所有的病情记录,再翻回扉页,一行蝇头小字,昏暗的灯火下看不清晰,南宫瑾拿近了些,见上头写着“治不好寒毒我一头撞死”。   南宫瑾怔了怔,忍不住轻嗤了声。又抽了一本,封面空白,只用红笔点了下,南宫瑾正要翻开,花吟恰巧提着灯笼推门进来。   南宫瑾见她面上都是黑灰,袖子卷起用绳子勾住吊起,肘部以下的小臂都露了出来,纤细白皙,手中还拎着一小坛黑灰般的东西。   花吟却在见到他的手按着那本点了红的册子时,面色微变,不过她掩饰的很好,笑了笑,“瑾大人,你可算是来了。”言毕,将手中的坛子放好,满手的黑灰在围裙上擦了擦,这才不着痕迹的靠近南宫瑾,将他身前的几本册子都收了起来。却在见到几本册子最上头是《老邪笔记》时顿了顿,又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南宫瑾。见他神色如常,不禁又是一阵唏嘘,看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是攻邪派传人了。   玩心计太累,花吟上一世深受其苦,这一世若非无奈她实不想再和人玩心眼,因此她只顿了顿,便目光灼灼的看向南宫瑾,“瑾大人知道我是攻邪派的人?”   南宫瑾未料到花吟有此一问,对上她的视线看了会才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从你第一次要要求给我娘看病之后我就派人查过你。”   花吟没料到会这般早,难怪……难怪以南宫瑾这般谨慎小心的性子会同意她在他娘身上用药,难怪……难怪他会答应她替他看病,原来……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花吟心里这般安慰自己,赶紧将心头涌起的一抹不愉快的情绪赶走,朝南宫瑾展颜一笑,“走吧,我带你去药庐。”   花吟单拿了《寒毒》的册子,提起灯笼走在前头,南宫瑾抬步跟在后头。   花吟所住的院子草木郁郁葱葱,夜里鬼影幢幢,颇有几分瘆人。但她提灯走在前头,笑意晏晏,亦如困扰自己的梦境,她在,仿似这世间的魑魅魍魉都自动退散了。   “生煎蘸酱吃,剁碎蒸着吃,涮涮汤着吃,撒盐烤着吃……”南宫瑾不轻不重的声音自花吟身后响起。   花吟身子一顿,回过头来,南宫瑾目光锐利,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寻蛛丝马迹,但她只是疑惑的说道:“大人,您饿了?”   南宫瑾迟疑的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昨日府里刚有人送了一大块鹿脯,我在想到底怎么个吃法比较可口。”   花吟面色如常,念了声,“阿弥陀佛。”   南宫瑾隐隐有些失望,又道:“有句话我一直没认真的问过你,你将来是真的打算出家?”   “自然,我曾在佛祖跟前发过誓。”   “按理说你这般小小的年纪不可能经历过什么大变故,怎么就生出这种愚蠢的念头?你既如此笃信佛理,那我问你,佛既法力无边,号称能救苦救难,那为何这世间的苦难从未断过?他平白享受世人鼎盛香火,却在世人求他时闭目塞听,这又是何道理?”   “何谓苦何谓福?世人常说身在福中不知福,苦尽而甘来。人若不经历苦难,即便是甜如蜜,时间长了,也会觉得苦涩难熬。盛衰、荣辱、福祸、好坏,若是没有一番对比,又怎么知道自己这一生所愿所求到底为何。”   南宫瑾沉吟片刻,道:“乍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花吟咧嘴一笑。   南宫瑾话锋一转,“你说的不过是人世常态吧了,我也认同。可你说了半天,我也没听出你们所信奉的佛在这其中到底起了何种作用?”   “佛救苦救难,不是真的能救人于危难,而是救赎人心。”   “人心?”   “大抵人在经历变故危难后,人心都会发生变化,而佛就是要告诫世人,无论经历怎样的苦难都要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不至遁入地狱,万劫不复。”   南宫瑾双眼一眯。   花吟却假装不知,继续说道:“这其中的道理便是,有些人悟了,他便可自救。有些人执迷不悟,则要佛来指引。”   “佛是死物,如何指引?”   花吟微微一笑,口内念了声佛。   南宫瑾心头一颤,似有所感,“你?”与此同时周身气息一冷,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眸中透着危险,“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我的用意到底为何?”   花吟面上波澜不惊,一脸无辜,道:“大人,你怎么了?你不是好奇我为何要出家吗?我不过是想做佛门弟子,指引世人向善,走出心头魔狱罢了。”      ☆、第123章      南宫瑾本要拿她问话,却不想反被她噎住,又见她语气真挚,面上单纯无害,心头早就软了,意识到这点后,他摇头低声一叹,“即便你目的不纯,我又能耐你何?”言毕反大踏步朝前走去。   花吟听不真切,追问了句,“大人,您说什么?”   南宫瑾自知失言,面上不自在,脚步更快,花吟被甩在了后头,急道:“大人,看着点路,我这里头阴气重,有妖怪。”   花吟本是玩笑,岂料她话音刚落,一条黑乎乎的东西“噌”的一声自南宫瑾面前一跃而过,伴着两点绿光。   南宫瑾心中有事,未曾防备,措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闪,刚好花吟疾步上前,一头撞上他的后背,南宫瑾旋即一把握住她的手。   花吟察觉到他的紧张,又忆起梦中情景,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南宫瑾低头看她,又听不远处传来“喵”的一声,回过味来,甩开她的手,掉头就走。   花吟忍着笑,忙跟上,嘴里喋喋不休道:“大人,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这人啦,有敬畏之心是好事啊。”   南宫瑾脚步不停,闻言冷嗤一声,“好事?”   花吟追上他,一闪身快步插到他的前头,倒退着走,道:“大人,您不觉得您这样显得更有人情味吗?在我看来一个人若是不畏鬼神,不怕天不怕地,心中没有怕的东西,那是不正常的,唯有知道怕才会懂得爱和珍惜。大人,您有害怕失去的东西吗?”   南宫瑾斜睨了她一眼,想把她的嘴缝上。   花吟突然就感应到了南宫瑾的想法,吓的扁了扁嘴,过了会,仍旧不怕死道:“我这辈子就是怕的东西太多了,我害怕这世间波云诡谲的变数,我害怕离别、疾病和死亡,我害怕我喜爱的人遭遇挫折磨难,我害怕我本是好意却办坏了事,我害怕我身在局中不自知,明明做了错事,却还执迷不悟的当自己是对的,我……”   “你……”南宫瑾回头看她,他怎么觉得她今儿个总是话里有话的针对他。   “我最害怕大人您不开心,”花吟嘴快,不待南宫瑾说话便脱口而出。   南宫瑾眉头一挑,斥了声,“花言巧语。”虽仍是面无表情的脸,可语调还是泄露了他的好心情,他被取悦了。   花吟站住步子,落在他的后头,有些懊恼,说好要做成熟稳重的人,怎么不自觉地就狗腿上了!   该打!   她抬手朝自己的嘴唇轻拍了下。   却听南宫静低语了句,“我开不开心又与你何干?”   这次花吟听清了,心内腹诽,“是呀,不干我的事,干天下苍生的事。”   所谓药庐是花吟平时炼药的地方,四四方方的一个屋子,四面都有门,且是双排门。若是四面大开,又像一个矗立在花草丛中的亭子。此时四面大门紧闭,里头闪着亮光。   俩人走近,花吟推开一扇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只见里头红云般的热气袅绕,一时二人走了进来,如入仙境。   南宫瑾觉得奇怪,虽满屋子的热气,却不让人觉得闷热,反而让人感到异常的舒服酥软。   屋内摆放着一个大半人高的浴桶,半桶凉水,边上有个灶台,看样子像是新砌的,上头一口大锅,正小火熬着。   花吟走上前来,舀了一瓢,拿在眼前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正好,正好!”转头又看南宫瑾,道:“脱衣服吧!”   因花吟之前与他说过治疗方法,南宫瑾倒也不多话,依言一一解了衣裳,花吟自边上的药橱取了一包药米分往沸腾的红水里撒了一些,再用葫芦瓢搅了几下,这才将一直小火熬着的药水往浴桶里舀去。   因俩人都未回避,药庐内又没有屏风遮蔽,花吟来回舀水的同时就不可避免的看到站在浴桶旁脱衣服的南宫瑾了。   南宫瑾脱光了上半身后,花吟见他上身精壮,肌理分明,暗叹了句,“看不出来啊!”又忆起数年前,她在茅草屋外救起他时,他还是个精瘦的少年,抱起来就像一捆干柴似的,这才几年啊,就长的这般好了。长腿笔直,腰身挺拔,五官更是俊美如神祗,如果他蹙着眉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那就更好了。   蹙着眉头,眉头……花吟恍然回神,发觉自己正不错眼的盯着南宫瑾看,而他正蹙着眉头回视她。   “呃……”   “你在看什么?”   “呵……”花吟讪讪的别过脸,但南宫瑾这话又提醒了她。   她禁不住突发奇想,哎?我何不趁此机会给他看看那处的毛病,先瞧一下外观,看是否有损伤之类的。若是外伤导致,变成了太监那样的,那可真就是回天乏术了!   一想到这儿,花吟顿觉压力好大好大,若南宫瑾是个太监,那她就算死给他看也医不好他的啊。   她心头一发急,腾的就转过了头,南宫瑾的手搭在裤腰上,正要脱裤子,陡然见她转头,手一松,面上不耐,“转过头去!”   花吟故作沉稳,一本正经的往浴桶内舀水,道:“大人,您要记住您现在是病人,我是您的大夫,您的身体就没有哪处我不能看的,况且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你扭捏个什么劲?”   “转过头去!”   花吟僵持无果,只得灰心丧气的转过身,不屑的嘟囔,“不让看就不让看呗,有本事你捂得紧紧的一辈子别让我看到。”言毕,又觉得这话哪不对劲,略一回想,反闹了个大脸红,忙丢了葫芦瓢,双手合十,心内默默的阿弥陀佛的念上了。   “你心中有鬼?”南宫瑾的声音又传了来。   花吟合十的双手还未放下,闻言回头,见他已然靠在了浴桶内,一手杵着桶沿,风眸微眯,一脸戏谑的看着她。   “我若有鬼,你便有魔。”花吟被戳中心事,犟嘴道。   南宫瑾轻呵,“我看你还是放弃出家的念头吧,脾气如此急躁,半丝儿都没有出家人的恬淡如水,你若出了家,只会扰了佛门清静。”   花吟从齿缝内龇了一声,上前举起手就往浴桶内伸去。   南宫瑾两只如钳,半道截住花吟的魔爪。   “你干什么?”花吟问。   “你又干什么?”   “我试水温。”   南宫瑾凉飕飕的看了她一眼,挥开她的手,“刚好,不用试。”   花吟觉得自己被想猥琐了,心里不爽,又觉得不好意思,半晌没再说话,又往浴桶内添了一些药水,这才胡乱的将脸上的汗珠一抹,道:“大人,沐浴熏蒸得半个时辰,我先出去透透气,有事叫我。”   南宫瑾点头应允,却在她将将跨出门的时候叫住她,“你现在怎么不叫我大哥了?”   花吟真的很想凶他一句,“不是你不让叫的么!”但还是忍住了,乖乖的喊了声,“大哥。”   出了门,户外一片漆黑,抬头看天,明月隐在黑云中,光影晦暗。   花吟一叹,坐在台阶上,只觉得前途暗淡,心好累。   直到南宫瑾沐浴熏蒸穿好衣裳,叫了两声“三郎”没人应,推门出来,走了几步,这才发觉她已然斜躺在台阶上睡着了。   南宫瑾熏蒸过后,感觉与之前大不一样,暗道这草药有作用,心中高兴,看她睡的香,随手从边上的杂草丛中拔了根狗尾巴草挠了挠她的鼻子。   却不料花吟突然惊喊了声,“凤君默,不要!”   她睁眼,南宫瑾正低看看着她,夜色暗沉,亦如他眸底的色彩。   她“啊”的一声唬了一跳,弹起上半身,双手撑在身后,一脸惊慌。   “不要什么?”他问。   “不要……杀了那两只老虎,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干巴巴的回道,心脏跳的厉害。   “伍子山的虎是我杀的。”   “哦。”   “起来吧,”他拉她起身。   花吟忙扯开话题,“现在什么时辰了?熏蒸过后感觉如何?有效果……”   “小狸,”他打断她。   “你知道我太多秘密了……”   花吟的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或许将来你会知道更多,”他看着她,语气听不出情绪。   花吟不知他何意,手心都开始冒汗了。   他却突然握住她的手,“所以,从今后你只能全心全意的跟着我,否则我不保证我会何时要了你的命。我不管你接近我的目的到底为何?不论是为了你那一套可笑的救赎世人的佛理还是我这一身的怪病让你感兴趣,总之,你既已选择了跟在我身边,就再没有退路。你说我是好人,不过是你的自欺欺人,因为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好人。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了解我呢?”他轻笑一声,最后一句说的又慢又低,耐人寻味。   花吟嘴唇一抖。   他触到她手心的汗意,他的拇指在她的掌心细细的摩挲起来,擦出她一身的战栗。   “如果你不负我,你就不用怕我,。”他将掌心按在她的头顶,不轻不重的揉了揉,嗓音低沉,“不要负我,听话。”言毕,又站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过了好一会,花吟才深吸了口气,暗叹,南宫瑾这人真是太让人捉摸不透了,每次当她以为自己离他很近了,他又给她一记当头棒喝,警醒她远在他的心门之外。可每次当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走进他的心,他又表现的她已然在他心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到底哪一种是她的错觉,哪一种又是真实?   不过她很清楚的认识到一点,对上南宫瑾,她只有忠诚,若是她对他不利,她相信,现在他对自己有多好,将来他就会对自己有多狠。   花吟的心情半明半暗,回了自个儿的卧房,将之前收起的那一叠书找出来,单单抽出那一本点了红的册子,心头默念了声,“师傅对不住了,帝王蛊的笔记看来我是不能留下了。”言毕,拿开灯罩将册子点燃,直到快烧到了手,这才丢进火盆里,眼见着帝王蛊的册子燃成灰烬。      ☆、第124章      次日一早,花吟刚一睁眼就忆起昨夜在药庐台阶上的那一场梦,坐立不安,便直接背了药箱和府里的丫鬟说了声后就牵着毛驴回了花府,尚未走远就被无影无踪追上了,二人上前,苦着脸道:“花大夫,您要出门怎么也不告诉我二人一声,若是被大人晓得了,小的们可真就没命了。”   花吟愕然,“我回我家去呢。”   无影上前“哎呦”一声,又道:“小三爷,往后别说您回自己家了,就是您离开相府半步我兄弟二人都要贴身跟着。若是您再有个万一,小的们万死难辞其咎啊。”   花吟深知南宫瑾的脾性,闻言也不废话推辞,只笑嘻嘻的应了,“那日后就有劳二位哥哥了。”   “三爷说的哪里话,”他二人走上前,一人牵过她的驴,一人接过她的药箱。   花吟坐在毛驴上想了会,暗道这二人都是一身好本事,只是往后跟了自己只怕要大才小用了,都说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就让他二人当个跟班岂不浪费。花吟寻思来寻思去,嘴一咧,喊了声,“无影,无踪。”   二人侧目看向她。   “你俩对学医感不感兴趣啊?我给人开刀的时候刚好缺个助手,你们……”她话还未说完,无影无踪齐摆手,连声道:“花大夫哟,求您饶了我们吧,开膛破肚太吓人了,我们受不了。”   花吟无语,腹诽道:“杀人放火的事估计都干过,还装什么清纯大姑娘,呸!”   从丞相府回西门弄的花府不得不经过正阳大街,快到善堂的时候,花吟下了毛驴缩了身子,将自己藏在无影身侧,一面鬼鬼祟祟的向前移动。   无影见她神态怪异,问道:“花大夫,你这是干什么?”   “嘘!嘘嘘!”   “你想尿尿?”   这边二人正说着话,岂料无踪突然朝不远处的胭脂铺喊了声,“梁小姐。”   梁飞若一抬头,见到无踪的同时就看到了花吟,面上大喜,扬声喊道:“三郎!”   花吟整个人一激灵,心知躲不过,只恨恨的剜了无踪一眼。无踪不明所以,倒是无影自认反应过来,悄声问花吟,“难道三爷属意朱小姐?”   花吟被这话吓的不轻,正要反驳,梁飞若已然走上前,娇嗔道:“三郎,你言而无信。”   无影无踪对视一眼,表情怪异。   花吟有意疏远彼此的距离,也不看梁飞若,装作冷冰冰的样子,“我何曾许诺梁小姐什么?”   梁飞若见他如此,心中一刺,面上笑意消减几分,道:“你不是答应过我爹爹会来善堂坐诊吗?你既然不去东山书院读书了,怎么都好些日子过去了,也不见你过来一趟。”   “这事捎过书信和你爹说过,男人们的事,你一个姑娘家管那么多做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言毕拽过毛驴的缰绳就走了。   梁飞若始料不及,嘴巴张了张愣是没吐出一个字。无影无踪见场面尴尬,也不好多说,纷纷和梁小姐拱拱手也走了。   三人走了一段距离,直到将梁飞若远远的甩在了后头,无踪这才一面回头看着人群中的梁飞若,一面问花吟,“花大夫,你这是何必啊,就算不喜欢人家梁小姐也没必要弄哭人家啊,你看人家对你痴心一片,你真是好狠的心。”   花吟没说话。心内叹息不已,有些事躲不过只能正面了断,否则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本来她还想着俩人年纪尚幼,先不冷不热的拖着,到时候恐怕不用她说,梁飞若自己就会觉得没意思,自动退散。可是后来她又想,自己这般想法真是太混蛋了,她是个女人本应最了解女儿家的心思,怎么现在扮了几年男人,就和男人一般的想法了!女儿家若是如男子一般容易变心,那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心女负心郎了。想当年,她痴念凤君默以至走火入魔,还不是贪念着他的那份温柔,若是他从开始就对自己冰冷如爽,让她深陷其中,她又怎么会越陷越深。   无影也跟着劝道:“花大夫,不是我说你,虽然你心中属意的是朱小姐。可您别怪小的们多嘴,朱小姐脾气也太烈了些,真不适合您。而且商贾之女利益至上,我看她对您也不见得有几分真心,恐怕与您示好,也是和上回卖草药的事一般,对您有所图。而梁小姐对您的好,我们可都看在眼里……”   “你浑说什么呢!我不喜欢女人!”花吟被逼的急了,一嗓门喊出去,也未顾忌场合。   话音刚落,不仅无影无踪目瞪口呆,四周也霎时安静了一刻,旋即,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花吟恨不得吞了舌头,羞的满脸通红,遮着脸埋着头就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到了花府,花吟才好不容易缓过劲,丢了缰绳直接大步迈进去,也不管无影无踪。   无踪仍在寻思花吟方才的话,见花吟不在,用胳膊拐了拐无影,低声道:“大哥,你说小三爷刚才那话到底啥意思啊?”   “什么啥意思?”   “你说他不喜欢女人是不是说他喜欢男人啊?”无踪说完这句后,先将自己给吓住了,不自觉的抱紧了双臂。   无影瞪了他一眼,“省省吧,花大夫就算喜欢男人也不是你这号的。”   于是二人同时想到了一处,而后彼此惊恐的互瞪对方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且说花吟在府内转了一圈,并未看到父母亲,倒是大嫂翠红大腹便便的迎了上来。花吟上前嘘寒问暖了一番,又问起了爹娘。   翠红这才说:“永安候府嫁女儿,爹娘你和大哥一大早的就去喝喜酒去了。”   “嫁女儿?谁?”   “你认识的,许给都尉府公子的那个容芊芊啊。”   “这么快!不是说婚期定在明年吗?这才几月啊!”   “听说是都尉府催的急,他家公子正月里被鬼吓着过了好几个月都没缓过劲,幸得他祖上保佑才无大碍,这次又遭了灾,差点摔断腿,据说又受了惊吓,好多日子里不认识人,才缓过来,他家里就急着将婚事给办了冲喜。”   花吟低声应了,心知这事是南宫瑾派人干的,也亏得那天她突然就跟他心意相通了,及时阻止,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孙涛那边南宫瑾本准备亲自出手的,都被花吟给拦下了。   花吟与翠红说了会话,又悄声问起了镇国公府孙三小姐的事,翠红说仍旧来,而且来的还挺勤。   花吟让大嫂先歇着,自己便直奔三郎的院子而去,走到近前,本要拍门,岂知手一搭上铜环,一使力门就自动开了。   花吟心中有事,也顾不得奇怪,直接大踏步朝内屋走去,一面走一面喊。“我来了!”   谁知,她才迈开了两步,眼前黑影一闪,一个庞然大物突然朝她迎面扑来。   花吟尚不及喊一声“娘呀!”就被那庞然大物扑倒在地。   随即,面上一热,被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一下,花吟这才定睛瞧去,认出是她带回来的那只黑獬,可是这才多少日子没见啊,没成想它竟然长这般大了。      ☆、第125章      “满满!”花三郎站在廊檐下喊了声,花吟刚要应声,却见黑獬猛的一抬头,整个身子一弹就跳开了,而后撒着欢儿的跑到三郎脚边,伸着脑门求爱抚,花三郎拍了拍它的脑门,看向花吟,道:“怎么是你?”   花吟撑起上半身,觉得这话不大入耳,不客气的回道:“那你以为是谁?”   花三郎也不回话,转身就进了屋。   花吟拍了拍身上的灰,也跟着进了屋,见花三郎拧眉坐在窗侧,面前防着一架古筝,做迷死苦想状,见花吟进来,又说了句,“你怎么来了?”   花吟连番被弟弟打击,有些受不住了,恼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这里是我家,你是我弟,我来看看你不成啊!”   “哦,”三郎点头,继续看向古筝。手指在上头拨弄了起来,弹了几下仿似不得心意,摇了摇头,又坐定,自言自语道:“若是她在这儿就好了。”   花吟耳朵尖,闻言狐疑的瞄了三郎几下,犹豫的踱起了步子。又试探着问了他几句话,但见他整个人就跟进入冥想状态一般,不言不语,动也不动,花吟深知她弟的性子,当他不想说话的时候,你就算用火钳撬也撬不开他的嘴,于是便在他房内四处看了起来。又随手拿起插在宽口瓷器内的书画,其中不少孙三小姐的笔墨。花吟越看越心惊,又瞟了三郎几眼,实在忍不住了。遂大步跨到他跟前,也不管他正在抚琴,一把按住他的手,“走,到那边去,我要和你谈谈。”   三郎正想到关键处,急的甩开她,“别吵,来不及了,蓁儿明日就要来听曲子了。”   “什么蓁儿?谁是蓁儿?”花吟才问完旋即恍然大悟,孙蓁,镇国公府孙三小姐。   “花谦!你要死啊!蓁儿是你能随便乱叫的嘛!”花吟急的一把揪住三郎的领子,拼了命的摇啊晃啊,若不是被黑獬发现,威胁般的朝花吟哼了起来,只怕花吟就要将花谦给摇晕过去了。   花吟激怒攻心一把将花谦扔到太师椅上,旋即一脚踹上椅子,双手叉腰,吼道:“好小子!好你个人面兽心的坏小子!你忘记你怎么答应我的了?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有没有欺负人家三小姐?有没有?有没有!”   花谦从来没见过姐姐这般凶残,一时竟被吓住了,只愣愣的盯着花吟看。   花吟软硬兼施问了许多,花谦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花吟越问越急,既心疼弟弟,又想到凤君默和三小姐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怕是又要声变故,后来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花谦好歹回过了神,抬手在花吟后背上拍了拍。   花吟从袖子内偏过脸,语嫣不清道:“三弟你怎么和我一般傻,孙三小姐是你能喜欢的人吗?”   “姐姐你说什么?”花谦好歹开口了。   花吟抹了一把脸,睁着水盈盈的大眼看着他,“我说你对孙小姐是不是有那种心思啊?”   花吟本以为花谦性子不同正常人或许没听懂,正要解释一遍,却不料花谦一本正经的回道:“你问的可是男女之情?”   “……”   “没有!”   “你确定?”花吟刚要感慨一句三弟不是爹娘说的那般性子古怪,他还是颇通情理的,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花谦又道:“姐姐可是嫉妒我和孙蓁好,不和你好了?”   “啊?”   “那我从今后不再见她就是了,就算她来了我也不与她说话,你放心这一生我只认姐姐一个姐姐。”   “呃?”好像哪里不对。   “好了,没事你快走吧,我还要冥想一会。”   花吟被花谦赶着往外走了几步,快到门口,她又捉住花谦的胳膊,“你老实告诉我,你不要骗我,你真要是……真要是喜欢三小姐……若是这辈子真就非她不可了,唉!”花吟下定决心般,一顿足,“我替你想法子!我欠你的,就算我豁出性命,我也要替你办成!”   花谦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花吟会眨眼看他。   “我是挺喜欢三小姐的,可是我更喜欢爹娘哥哥弟弟和姐姐你,所以好几次三小姐要认我做妹妹,我都没答应。”   **   花吟出了三郎的院子后,走一路摇着头笑一路。暗叹自己太过多心,她这三弟打小就与旁人不同,琴棋书画上样样精通,才思敏捷,可待人接物却孤僻不合群。他早人情往来上尚且狗屁不通,怎么可能在男女之事上就突然开窍了呢?就拿他和翠绿处了这么久来说,除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被强求着去看了她两回,后来他别说出去探望她了,就是翠绿过来他甚至都有些忘记她是谁的样子。似乎在花谦的心里除了父母兄弟姐姐就没旁人似的。也怪她昨晚那场梦,一时疑心到了三弟身上。梦里三小姐移情别恋,凤君默竟受不住跳崖自杀了,花吟眼睁睁的看着他葬身崖底,梦里被吓的失魂,刚一睁眼又被南宫瑾给吓的丢了魄。   失魂落魄之下,少不得就乱疑起来。可是她虽然确认了三郎和三小姐一点事儿都没有,只纯粹的志趣相投。可凤君默和三小姐到现在也没看出来有半点意思的样子,难不成还真得等到明年的琼花宴后?   花吟不知冥冥中是否天注定,也不敢乱插手,反弄巧成拙,只默念经文替他二人祈福。   且说花大义夫妇回来后,花容氏拉着她的手又说了一番闲话,将容家和齐家大婚的情景详细描述了一番,言辞里满是羡慕之情,而后又怜惜般的拉着女儿的手,“可怜我女儿这般的样貌,将来只怕是没这般排场了。”   花大义听了去,不悦道:“西岭是个好孩子,他夫妇二人将来能琴瑟和鸣,夫唱妇随那才是真理,讲这些虚的做什么?炒米油盐吃饭过日子,又不是一两日的事情,热闹排场过后还得过日子。”   “就你有理!”花容氏笑骂了一句,“我不就自己当年嫁的随便,心疼女儿将来也和我一样。”   花大义本还一脸薄怒,闻言变色变了变,怔怔的看着花容氏,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花吟拉了花容氏一把,花容氏回头瞧见,她本就是妇道人家随口说的两句抱怨话,也没怎么过心,见丈夫这般慕言,心里也跟着不好受起来,忙上前劝解。好歹将花大义给劝的好转了过来。   花大义却叹了一口气,一手拉住花容氏,一手拉住花吟,“夫人,满满,我对不住你们。”   花容氏刚要开口,花大义紧接着说道:“但是我相信我的眼光,西岭是个好孩子,他将来定然能出人头地,不会委屈了咱们满满。”      ☆、第126章 (修文)      隔了几日,花吟原本龟缩在丞相府内忙东忙西,却不想她不出去,梁小姐居然主动找上了门。   她在门口徘徊的时候刚好乌丸猛办完公事回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属下,梁飞若急喊,“吴大人,请留步。”   乌丸猛停下,见是梁飞若面上有些不自在,他越不自在,面上的表情越不易亲近,梁飞若见他这般,莫名生出一股幽怨之气,嘀咕了句,“算了,”一扭头竟小步跑开了。   乌丸猛等了一会见梁飞若居然跑了,愣了下,一个飞身就落在她的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梁飞若差点撞上,惊了一跳,捂住胸口,睁大眼瞪他。   “你找我何事?”乌丸猛看也不看她,声音冷硬。   梁飞若扁了扁嘴,走近了一步,乌丸猛身子一绷,梁飞若却凑到他跟前轻声道:“你带我进丞相府好不好?我想见三郎。”   乌丸猛一扭头就看到梁飞若双手合十,一脸期盼的看着她,心里一松,却又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点点头,“好。”   梁飞若大喜过望,一时忘形,拉住他的袖子摇了一把,“吴大哥,你人真好。”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丞相府,原本跟着乌丸猛的几个手下俱都神色暧昧,个个双目炯炯有神,一脸探究,乌丸猛心知他们在想什么,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那几人畏惧的收回目光,但面上笑意未减。   进了里头,乌丸猛问了小厮,知道花大夫在他的小院子内,便直接领着梁飞若过去了,眼看着到了那一处枝繁叶茂的院落,梁飞若突然紧张了起来,喊住了乌丸猛,犹豫着问道:“吴大人,您和三郎平时走的近,您能告诉我他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啊?”   “我和他不熟。”乌丸猛的语气有些不客气。   梁飞若误以为他故意噎自己,有些不高兴,后面的话也懒得问了,咬住嘴唇埋头朝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小声嘀咕,“我就知道,天下的男子除了三郎,就没有不粗鲁的。”   乌丸猛想解释,可诚如梁飞若所说,他就是个粗人,而且还是粗人中的粗人,不善表达自己是粗人的通病,因此他虽觉有些发闷,却无从解释。   二人到了花吟的院子,乌丸猛迫切的想离开,因此快步走过去直接推开了院门。   院门大开,乌丸猛就见到南宫瑾正坐在院子内的木椅上,一手端着茶杯,笑意盈盈的瞧着背对着他,手里忙着不停,嘴里也说个不停的花吟。   乌丸猛愣了愣,想退开已然来不及,但梁飞若却在这时慢下了步子,乌丸猛朝她招了几下,她反站住不动了。   院门的吱呀声引起了花吟的注意,她偏头看去,见是乌丸猛,随口问道:“猛大人,您找大哥有事?”   南宫瑾却有些不爽,表情不悦的瞅了乌丸猛一眼。   乌丸猛心知自己鲁莽打搅了主子的好兴致,忙说:“花大夫,善堂的梁小姐找你。”   花吟“啊”了一声,乌丸猛已然走开直接将梁飞若给拉了过来。   梁飞若和花吟打了个照面,因各自心里都有事,见了面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俩人在门口站了一会,梁飞若说:“不请我里面坐?”   花吟忙弯腰往里让了让,待梁飞若进了院内后,花吟又将她往南宫瑾对面的空椅子上引。梁飞若刚要坐下,也不知南宫瑾是有意还是无意状似轻描淡写的看了她一眼,梁飞若平白生出一股凉意,愣是站住不动了。   花吟瞧了出来,暗思量既然梁飞若都找了来,她二人之间的误会也该说清楚了,于是提醒南宫瑾道:“大哥,您之前不是说还有衙门里的事要处理么?”   南宫瑾慢慢的放下茶杯,又慢悠悠的抬起头看她,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花吟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睛睁的又大又圆,定在南宫瑾身上不动。这,这,这也太没眼色了吧!   南宫瑾不紧不慢的又抿了一口茶,这才搁了茶杯,站起身,“走了。”   花吟都计划着请梁飞若出去说话了,见南宫瑾终于自觉了,面上一喜,眼睛不经意的一扫,看到南宫瑾发上落了一片树叶,喊了声,“大哥,等等。”   南宫瑾站住,回头的瞬间,花吟已然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因为个头不够还抓住南宫瑾的臂弯撑了一把,手指够上那枚树叶,微微一弹,“好了。”俯仰之间鼻息相近,南宫瑾看着她,眸中尽是融融暖意。   花吟直将他送到了门口,不忘叮嘱道:“晚上还要熏蒸,大哥可别忘记了。”   南宫瑾点头,表情温和。待走了一段路,脚步未停,却吩咐乌丸猛道:“叫无影无踪来见我。”   乌丸猛愣了下才回过神,忙领命而去,离开南宫瑾的视线后,脑子还不断的浮现出方才南宫花吟二人互动的情形,禁不住摇头叹了声,神情纠结。   且说院子内没了旁人后,俩人又沉默了会,花吟才打破尴尬,请了梁飞若坐下,又给她重新泡了一壶茶。   梁飞看着碧绿的茶叶,感觉就像要哭了般,说:“我不是来你这喝茶的,我就是要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花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回答“是”吧,又怕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回答“不是”吧,又怕给了她希望。因此面上纠结来纠结去,说:“梁小姐,咱们都还小,你不觉得问这个早了点吗?”   “不觉得,我明年就及荆了,按照大周的律法可以谈婚论嫁了。”梁飞若说过后面上一红,偏过头不看花吟。   “我比你还小呢。”花吟一时找不到话,随口就说出来了,至于这话有什么含义目的之类的,她根本没过大脑。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嫌弃我比你老?”   “大概吧,”她胡乱的应着。   梁飞若气的站起身,“你就因为我比你年纪大,所以你,你不喜欢我!”   “嗯。”   梁飞若刚要发怒,转念又想到了旁处,紧接着问道:“那照你这么说,你也不可能喜欢我表姐了?”   花吟连摆手,“怎么可能的事,我是万万不可能喜欢上令姐的。况,我将来是要侍奉佛祖的,红尘俗世与我来说,我早就看透,只是我现在身上的孽债一堆,需得我还了这些业障,方能安心出家。”   在梁飞若耳里,花吟这些出家侍奉佛祖的话只不过是她搪塞自己的借口,因此根本没当真,反而更加肯定了她心里有别人。不过她又有些庆幸他的心上人不是自己的表姐。虽然表姐再三保证过,可今日听了花吟又说了遍,总算是将心里的大石放下了。   却说二人谈了一下午,直到花吟将梁飞若送了出来,梁飞若也只是面上做出一副敞开心扉放下情爱的模样,并再三请花吟不要因为她而不去善堂,又将她爹如何如何的忙不过来,京城百姓如何如何需要他这样妙手回春的良医给说了遍。花吟见与梁飞若已然说开,心中再无顾虑,因此很痛快的答应了。   梁飞若出了门,花吟想到一会儿还要给南宫瑾准备熏蒸的药材便没送远,梁飞若噘着嘴一脸心事的往家走,没走一刻,恰巧又遇到了乌丸猛,俩人打了个照面,俱是一愣。   “巧,”乌丸猛点点头。   俩人错身而过的瞬间,梁飞若突然说道:“你难道对我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   一句话戳到乌丸猛的心坎上,他面上尴尬,顿了好一会,才面朝她拱手一拜,“吴某自知对不起姑娘,虽则那日的情景并非我本意,但事情已经发生,我再说些冠冕堂皇的抱歉话恐怕姑娘也不会原谅我。姑娘请说,只要你肯消气,即便上刀山下油锅,吴某也在所不辞。”   其实从那天他误看了梁飞若的身子后,他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只不过后来梁飞若没提,他作为男人自然不好主动提起。   梁飞若挥挥手,“你晓得对不起我就好,这样吧,我也不要你上什么刀山,下什么油锅了,你就替我查查三郎心里的人到底是谁就好了,你查出来我就不狠你了,否则我天天晚上扎你小人。”   **      ☆、第127章      入夜,药庐内,氤氲的袅袅热气中,花吟一面凝神在南宫瑾身上扎着针灸,一面与他闲聊着废话。   其实他二人在一起,通常情况下与其说是闲聊,不如说是花吟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南宫瑾趴在浴桶沿,头枕在胳膊上,整个后背暴露在花吟的视野之下,那上面纵横交错着刀剑鞭伤,以及……在这些伤痕之下早就面目全非,却只要见过就绝对能认出的“大金奴隶烙印”。   今夜是花吟第一次替南宫瑾针灸,在此之前她可谓是费尽思量绞尽脑汁,即便准备了一箩筐的说辞也同时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却不想她刚一开口他就点头应允了,反倒让花吟反应不及,怔愣当场。   这之后花吟一直是屏气凝神,只关注他的经脉穴位,虽嘴里喋喋不休,实则怕他胡思乱想,又生出魔性。   或许是她多虑了,因为南宫瑾的反应和平时并无出入,待针灸完毕,花吟心头一松,微不可查的嘘了口气,一面收拾着一应看诊的物品一面轻唤了他几声,待她将物品收拾妥帖转头一看,见他仍旧方才的样子,动也没动。花吟挨近他的脸看了一会,这才确信他睡着了,她抬起手本想将他推醒,却在触上他肩头的瞬间顿住了,手指不自觉的描摹起他身上的疤痕。   说来也奇怪,他面上、脖颈、胳膊,凡是能轻易暴露在外的地方皆是白璧无瑕,独独后背这块惨烈异常,论理他当时身为奴隶,衙役打他的时候定然不会有所顾忌,若是要鞭打他必然是劈头盖脸,为何?   花吟怔怔出神,却在这时,南宫瑾突然反手捉住她停在他后背的手。   花吟一惊,想缩回手已然来不及,颤着声儿喊了声,“大,大哥。”   南宫瑾的身子自浴桶内转过来,眸子似浸了水,亮的吓人。   花吟心中惊怕,眸色不安。   南宫瑾却放开她的手,朝她的脸扯了一把,“你在做什么?”   花吟的脸被扯出奇怪的形状,她不敢动,南宫瑾见她模样呆傻禁不住笑了起来,几乎与此同时,“哗啦”一声从浴桶内站起身。   花吟措不及防,将南宫瑾看了个完全,一时受不住这冲击,只觉得气血翻涌,脑袋发热,仰面跌坐在地上,面上的表情益发的呆了。   南宫瑾浑不在意,从浴桶内施施然走出来,转到屏风后,穿戴起衣裳。   花吟狠狠揉了把脸,总算回了神,等等,等等……嗯嗯,咳咳……瑾大人的那处……从外观看……好的。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花吟又被吓,禁不住猛咳了起来。   南宫瑾抬手朝她身上某个穴位轻敲了下,花吟立马就不咳了,面上怔怔。   “好了?”   “嗯。”   南宫瑾颇有些自得,见花吟看他,眸色一转,暗淡下来,道:“有些痕迹不是除不去,而是我不想忘记,留着那些时刻警醒,才不至我玩物丧志,被眼前的虚幻迷了眼。”   “大……”花吟刚想安慰开解一番。南宫瑾却突然勾住她的肩膀,说:“凤君默约我十日后西苑猎场骑马狩猎,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呢?”   “啊?”   南宫瑾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也没等她回话,嘴角一勾,径自掉头走了。只留下花吟独自一人怔神良久。   **   既已和梁小姐说开,花吟自觉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中间隔了一日,她便背着药箱去了善堂。   因为去之前没打招呼,梁老爷忙里忙外也没注意到她,直到她自动自发的找了个位置给来善堂的病患看起诊,梁老爷陡然瞧见,揉了两回眼,花吟朝他一笑,起身见了礼。   梁老爷欣喜难耐拉了她到一旁说话。   “自此后便是留下了,不走了?”   “不走了。”   “也好!也好!”梁老爷捻着胡须又道:“那往后善堂就仰仗花小神医了。”   “梁伯伯取笑了,”花吟回礼。正在此时,梁飞若打外头回来,见到花吟面上大喜,刚想高声唤她,幸得她及时警醒,捂住了嘴。   梁老爷见女儿回来,唤了声,“飞若回来了?快过来见过花大夫。”   梁飞若隐了情绪,面上表情淡淡,朝花吟简单的福了福,问了声好,便借口后院还有事,言毕径自走开了。   花吟没料到梁飞若变化这般大,一时没回过神,怔怔的朝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梁老爷也是奇怪的眨了眨眼,女儿的心事他这个做爹的岂有不知的?只是当着花吟的面也不好表现出什么,转回头又看了花吟一眼,俩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   却说杏儿追上梁飞若后,她是个心大的,也未顾忌场合就大声喊道:“小姐,那可是花三郎啊!你怎么就走了啊!”   梁飞若反手一把握住她的嘴,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杏儿将一双眼睛瞪的圆圆的,不解的看着她,梁飞若放开她,将她拉到边上,小声道:“我就是知道才这样的。”   杏儿不明白了,困惑的一手抓头,嘴里嘟囔着,“那您非要这样干吗呀?刚才我见花大夫一直看着您的背影都不带眨眼的……”   “真的?你快跟说说他是怎么个表情?”梁飞若激动的拉住她。   杏儿点点头,梁飞若心花怒放,却又不好在杏儿面前表现的太过明显,强忍了忍,“算了,不管他怎么样了,反正他做他的事,我干我的活,从今后各不相干。”   而花吟又是另一番想法,暗道梁飞若真的是看开了,嘴角一弯,心内一块大石终是稳稳的放下了。   **   凤君默约南宫瑾西苑猎场狩猎之日,是个阴天,刮着凉风,在炎炎夏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早几日南宫瑾就命人给花吟裁了一套骑马装,待这日她换了衣裳,头发高高的束起,别了块碧玉头饰,手执马鞭,脚蹬马靴,俏生生往众人跟前一站,直把兰珠嬷嬷喜欢的跟什么似的,一个劲的猛夸,“这要是将来长开了还怎么得了哦,还有谁家的姑娘能配的上哦。”   恰在此时,南宫瑾也过了来,却是与花吟身上一样的装扮。   花吟一愣。   南宫金氏却喜的击掌,指着他俩朝兰珠说:“兰珠,你快看!真像!真像!”   兰珠也笑了,道:“瞧这兄弟二人眉眼间的神采,竟像是一奶同胞的兄弟。”   花吟嘴角一撇,自然是不信这话的,她和南宫瑾又没有血缘关系,俩个人八竿子都打不上怎么可能长的像!岂料她脑子一活又想到了他处,男女间若是有些相似,不还有个说法叫——夫妻相么。   南宫金氏眼见着花吟一张脸涨的通红,笑的更欢了,“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平时皮厚的就跟堵城墙似的,这会儿我们也没说你什么啊,怎么脸就红成这样了。”   “不会病了吧?”南宫瑾说话的同时抬起手盖住她的额头。   花吟面上烧的更红,措不及防对上一双凉飕飕满含不满的眼,花吟一惊,见乌丸猛抱着乌金宝剑,一脸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心中一怕,陡然生出一股凉意,面上反而由红转白。   临出丞相府大门时,南宫瑾突然对乌丸猛说:“今天你就不用跟去了。”   乌丸猛不认可的低喊了声,“主子……”   南宫瑾拉过马夫牵过来的烈风,翻身上马,用眼神制止了他的多费唇舌。   恰在此时无影也牵了一匹小白马过来拉到花吟面前,花吟连连后退,“我的驴呢?”   无踪忍不住笑了,“我的小三爷哦,您见过哪个去围场狩猎的公子骑一头小毛驴过去的?就算是大姑娘小媳妇要么不去要么去了也是骑马的啊!”言毕又自觉失言,飞快的看了南宫瑾一眼,恨不得咬掉舌头。   南宫瑾面上并无不悦,俯下身子朝花吟说:“这匹马性子温顺不碍事。”   花吟自知退无可退,她打小被马踢过,一直有心理阴影,勉强挨近两步,那马儿突然朝她喷了一个响鼻,吓得她往后一仰,若不是无踪在身后扶住,只怕要一屁股栽到地上了。   南宫瑾嗤了一声,又利落的下了马,走到花吟面前。   花吟面上尴尬,正要解释一番,岂料南宫瑾突然抱住她将她稳稳的放到马鞍上。   花吟惊诧过后便呆住了,府内围观的众人也是与她一般的心情,不过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仆从,很好的隐藏了情绪,只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南宫瑾站在马下看她,“这样不是很好,有我在,不用怕。”言毕又腾空跃到烈风背上。   一路无话,花吟心里虽觉得南宫瑾这般待她,总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可她一时也没嚼出味来,细思无果,只得作罢。   因为要照顾到花吟,南宫瑾一路走的很慢,倒没有辜负沿途的风景,到了西苑猎场,其他受邀而来的王侯大臣公子早就到了。      ☆、第128章 (一更)      南宫瑾和花吟刚到西苑猎场凤君默就驾马远远迎了来,花吟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抬眼望去,疾风徐徐,但见凤君默宛若踏风而来,一身劲装,英姿勃发,神采飞扬。花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凤君默虽则朝他们迎面而来,但目光似乎单单只落在自己一人身上。这种怪异的感觉不由的让她心一慌,面上僵硬,本能的低下了头。   转瞬间凤君默就到了近前,与南宫瑾互相见了礼,花吟低着头不知道凤君默是何表情,却听他朝自己简单问了声好,再无他话,直接掉转马头,与南宫瑾一面说着话一面朝猎场打马而去。   花吟骑术不行,落在二人身后,由无影无踪护卫着。她面上平静,实则心内懊恼不已,暗恨自己多心,行事不够大方,又思量着,就算是凤君默多看了自己两眼,也在情理之中。若是换做自己,知道哪个姑娘女扮男装混在男人中间恐怕也难免会特别关注。花吟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差劲,恼的捶了自己好几下。   咚咚咚,捶过后又疼的龇牙咧嘴的揉胸口,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一扫,却见前面二人也不知何时勒住了马,停在原地,俱都一脸好笑的看着她。   南宫瑾摇着头轻笑一声,朝她招手,“还不过来。”   这般温柔的神态、语气,凤君默讶然的看了南宫瑾一眼。然而当事人却不以为意,花吟是因为习以为常,而南宫瑾虽有察觉,却因他是个我行我素惯了的人,又岂会在乎他人异样的眼光?   花吟迫切的想在凤君默面前表现的落落大方,因此她忙忙的拾掇心情,用足气力朝他二人展颜一笑。   南宫瑾表情淡淡,眸底透着无可奈何的宠溺。   凤君默只觉得心头一撞,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直到花吟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前,因为他们中间隔着……南宫瑾。   “方才你又发什么疯?”南宫瑾的语气无甚起伏。   “我哪有,疏松筋骨而已,你不懂。”   “我不懂?”南宫瑾睨她一眼,出其不意伸出手朝她脑门弹了一下。   花吟痛的“呀”了一声,盖住脑门。   他二人虽则举止亲昵,神态却自然坦荡,落在旁人眼中,只会觉得他二人兄弟情深,而平素在众人心目中冷漠疏离的南宫大人却平添了几分人情味。若是凤君默不知道花吟真实性别的话,恐怕也会这般想,但是,他知道了,眼中所见转化为心中所想就与旁人大相径庭了,且心底深处也因此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西苑猎场又称皇家狩猎场,是王公贵族闲暇打猎休闲的地方,地处京城极西,建有行宫,终年有专门的人员负责打扫清洁,因林子的另一端就是陈国,此处也设有驻兵把守。让人津津乐道的是,陈国的都城与大周的都城就隔了这么个林子。   论理,俩国的都城离的如此之近,又没有重兵把守岂不是极其危险的?若是哪天其中一国有了开战的心思,那还不一打一个着?   会这般想的,无论是陈国人还是周国人都会笑这人的愚昧无知,且不说这片森林占地极广,单是里头荆棘丛生,又有猛兽栖息,若想穿过这片森林不至迷路都是难事,又怎能分出心神抵御各种突入起来的凶险?况,越往里走草木越是繁茂,树冠遮天蔽日,朽木枯叶日积月累,更是形成了一道常人无法踏足逾越的毒气屏障。传说自周陈两国建国以来,就没有一个人深入这片林子还能活着出来的。   只是,凡事都有个意外,而南宫瑾便是那个意外。   上一世,南宫瑾攻下大周后血腥屠杀,的确震慑了不少诸侯小国,而作为邻国的陈国虽朝堂内也议论纷纷,却仗着是军事大国,边塞要地易守难攻,并未将耶律瑾的野心放在眼里。但令全国臣民做梦都没想到的是耶律瑾会不要命的率领他的一万精兵穿越这片死亡之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皇都,挟持陈国国主,不费一兵一卒,迫使陈国五十万大军不战而降。   往事暂且休提,且说这片森林花吟虽从未踏足过半步,但这一世她却有非来不可的理由。其一,这年的冬天大周的皇帝会突发奇想召集群臣于此处冬狩,而宰相南宫元便是在此被烈亲王误杀。其二,宏光二十八年,金国太子出使大周,俩国本欲结秦晋之好,签订条约,永世不战。岂料,太子却于西苑猎场险些遇害,随后南宫瑾又于京城二品大元府中搜出金国太子密谋向大周开战,里应外合,并许诺官职财帛的书信往来。   由此,直接导致了金周两国的兵戎相见,这场由金周两国掀起的直至蔓延整个大陆的血腥战争,一直以金国单方面压倒性的胜利持续了十三年,直到金国病变,耶律瑾被杀。原本几欲被金国统一的大陆重新分崩离析,自此后,人间彻底沦为地狱,各地割据,你争我杀!   花吟想到这不自觉心情沉重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南宫瑾看。   “花大夫,花大夫……”   花吟惊慌回神,一转头便撞入了凤君默一双复杂难辨的眼。   “……”   南宫瑾摇头一笑,“世子问你是否需要去行宫休息?”   “不,不用了,”花吟愣愣的回道,她不知方才自己那般失态凤君默可曾误会了什么,但事已至此,无从解释,她只能叹息一声,听之任之了。   不一刻便见到了傅新他们,也不知凤君默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傅新虽然面上仍旧带着情绪,但嘴上却客客气气的与南宫瑾问了好,南宫瑾也算客气的回了礼。其他众人的热情相待自不必细说,花吟看着高兴,心情好歹明朗了些,心道:“看吧,看吧,又不是你死我活的死结,只要各退一步,总有化干戈为玉帛,甚至结为好兄弟的一天。”   花吟感激的朝凤君默灿烂一笑,凤君默先是一怔,明白过来后,慢慢勾起嘴角,回以浅淡的温和一笑,原本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众人吆喝着组队狩猎,花吟一不会策马疾驰,二来她信佛不杀生,自是不会与他们一同去狩猎。她此行的目的说好听点是陪着南宫瑾以免他身子有何不适,需要照应。实则她只为看着他,怕的就是他与傅新他们一言不合再起冲突。况且,她也想趁次机会四处转转看看,寻思破解的法子。尤其是南宫宰相这事,迫在眉睫。且不说他的死等于在南宫瑾心上狠狠戳了一刀,单是南宫元本人,花吟与他相处越久,越是敬服他的为人——胸怀宽广,鞠躬尽瘁,爱民如子。说句不客气的话,大周自建国两百余年来,南宫元当之无愧可以称的上是“大周第一宰相”。   却说花吟见到傅新后,习惯性的去寻小郡主的身影,却见她正与一身着红色骑马装的女子站在一处说话,花吟不禁疑惑,那红衣女子刚巧朝她这边看来,花吟唬了一跳,孙三小姐!   花吟惊过之后就不由自主的朝凤君默看了一眼,一直状似无意却总是不自觉留意她的凤默也不知怎么就看穿了她的想法,面上一本正经的朝她无声的摇了摇头。花吟一愣过后直觉不信,好在她早就放下了对凤君默的执念,不仅酸意全无,反为他高兴起来,遂笑容俏皮的冲他瘪了瘪嘴。   凤君默知道她误会了。   确实,孙三小姐会跟过来,明面上是小妹风佳音盛情邀约的缘故,实则烈亲王府与镇国公府都存了结亲的心思,想借此撮合他们。他不清楚三小姐是何想法,但天地为证,三小姐虽是名满京城的才女,而他也仰慕已久,但仰慕与爱慕绝无半分干系。   “世子爷,您与我表弟在打什么哑谜呢?”说话的是永安候府的容欢。   “我在说呀……”花吟欣喜难耐,闻言张嘴就答,本想调侃凤君默一二,顺带让在场的众人心里有数,省的哪个对三小姐有想法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横插一脚,让这段恋情再生变数。   她非常怕,上一世她冤孽太重,总害怕自己最终还是白活一场,无法偿还自己所欠下的债。   岂料她刚开了个头凤君默竟截断了她的话,扬高声音笑道:“我能与她打什么哑谜,花大夫在此,自然是央她做好应急措施,防着哪个受了伤的好及时治疗。”      ☆、第129章 (一更)      说来这次西苑猎场狩猎本是傅新提议的,但因为是皇家猎场并不是他一个外姓世子说来就能来的,种种官文呈报甚是繁琐,傅新最怕这些麻烦,自然求到凤君默跟前。   傅新本以为这种时候他的心血来潮会遭到凤君默白眼,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他置之不理,这个计划也就随之泡汤。岂料凤君默突然跟想起来什么似的,一击拳,“这个主意甚好!”然后这事就很顺利的办了下来。   傅新乐得跟什么似的,心中却不解为何要拖到十日后。凤君默又叮嘱了声,“多叫些人!”傅新旁的不行,呼朋唤友却是在行。不管是酒肉朋友还是至交好友,总之所谓的兄弟朋友有一大堆,稍微喊一喊,京城叫的上名的大半贵公子都被喊了来。   待到了狩猎的前一日,凤君默突然对傅新说:“这次狩猎,我也请了南宫瑾一起……”话还没说完,傅新腾的站起身,兴奋的脸上发光,“哎呀大哥,你怎么不早些说,我也好早作安排,总要叫他这次栽个大跟头,哈哈哈……”   “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招惹他,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趁此机会与他化敌为友,从今后和平相处。”   “什么?!”傅新大惊失色,直喊自己耳朵坏了听不明白,这类的话凤君默之前也说过,但傅新曾指天指地的发过誓,扬言自己与南宫瑾之仇不共戴天,这辈子都没有和解的可能。一边是没什么交情的南宫瑾,一边是自小玩到大的表弟,凤君默心中的天平歪向哪边显而易见,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傅新,”凤君默突然叹了口气,语气认真,“他是当朝宰相之子,现任的吏部侍郎,以他的聪明才智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你是平西王世子,将来会世袭王位成为一方的军事统帅,还有你们各自身后的那些人,将来都是要封官进爵的,你是想继续这样各自为营,互相仇视,将来危及凤家江山?”   凤君默这话说的严重,傅新不觉瞪大了眼,面上也严肃起来,“表哥,你为何要这样说?我爹可是你亲舅舅,我们傅家对凤氏皇族忠心可昭日月!我与你虽不同姓,却也是血亲,我怎么会做出危及凤家江山的事。”   “我知道,你主观上不会,”凤君默顿了下,眸色凝重,“可是咱们都不小了,再也不能像小的时候打打闹闹那般轻松了,与谁为敌与谁为友也不单是我们个人的事,这关系着我们身后的家族,甚至我们代表的整个阶层。”   “我……不懂。”   “你和我出生王家氏族,结交的朋友也大都是贵族世家的子孙,而南宫瑾的父亲是科举出生,他自己也是走的科举,你难道没发现与他走的近的基本上都是科举出身的寒门庶族?”   “你是说我与他之争,将来会演变成贵族世家与寒门庶族之争?”傅新目光怔怔的看着凤君默,慢慢的低下了头。   凤君默不再多言,心知傅新这是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去了,虽然傅新很多时候就像个不讲理的小霸王似的,可世家出身的孩子又有几个真的是天真不晓事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家族荣辱,年幼的时候还可以仗着年纪小做一些随心所欲的蠢事,但今时今日,他还可以继续任性妄为下去吗?   傅新的圈子也是凤君默的圈子,既然傅新和南宫瑾相斗,凤君默就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从现在的情形来说,凤君默早就被卷进来了,明面上傅新的那些朋友都是傅新结交来的,但又有几人说的清,这些人到底是冲着傅新来的还是凤君默?   凤君默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侄子,而圣上子嗣单薄,凤家的江山凤家人却人丁单薄,将来会放到凤君默手中的权利有多大,又有几人能估量?   凤君默在傅新的肩头拍了一巴掌,不再多言,出了房门。   若说凤君默心中早有此想,一直没有与傅新敞了开说,自然是有他的一番考量,一是他与傅新等尚未袭爵掌权,暂未形成势力体系,要议此事虽是迟早之事,却不迫于这一时三刻。二来凤君默也担忧他的示好南宫瑾会不屑一顾。   凤君默因为傅新的关系与南宫瑾早有过节,待他想清楚他们彼此间的利害关系,已经来不及修复。南宫瑾阴晴不定,凤君默实在摸不透他的想法,若是他巴巴的示好,碰了一鼻子灰,他个人倒无所谓,若是有损皇家威严,那就需从长计议了。而那天花吟言辞恳切的请求无疑是起到了催化作用。   且不论花吟这番言论到底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借她之口转述了南宫瑾的意思,若是后者再好不过,皆大欢喜。即便是前者,凤君默觉得有了花吟在那头做思想工作,又有他在这头压着,就不怕解不开彼此间的仇恨怨愤。   虽然南宫瑾脾性古怪,大多时候喜怒无常,冷硬如石头,但从凤君默收集来的情报以及他的所见所闻来看,南宫瑾待花吟却与旁人不同,至于这份不同到底是出自男女之情还是兄弟之谊……   凤君默想到这儿,心头有些堵。他甩甩头不愿深想,他还不清楚南宫瑾和花吟到底是何关系,而他现在又想与南宫瑾化敌为友,若是他再任自己被情感左右,那他成什么了?   言归正传,且说众人一早到了猎场,但因为南宫瑾迟迟未来,众人本蠢蠢欲动要去狩猎都被他给压住了。因为第一次约南宫瑾,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问题导致俩人再次心存疙瘩,便谨守礼仪的一直苦等着。   那些公子哥儿自然有心怀不满,嘴里议论不休的,但傅新今儿个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仅不附和反而呵斥了那些人,这倒让凤君默欣慰不已。   等了又等,就在众人都当南宫瑾不会过来时,前头的侍卫总算是火急火燎的来通报说南宫大人到了。   凤君默向来大度,自然不会在这事上和南宫瑾计较,听说他来了,便驾马热情的迎了去。   闲话休叙,且说眼前,因为人已到齐,众人便吆喝着要进去狩猎,因为临近午时,凤君默又问是否先吃了东西再去。   之前因为等南宫瑾,众人枯坐无聊之下吃了不少糕点果子,此时哪还有人会感到饿。   凤君默又问南宫瑾,傅新冷不丁的插话道:“南宫大哥来的这般迟,肯定是起来的迟,早饭也吃的吃,怎么会饿。”   傅新倒是能屈能伸,可嘴里虽唤南宫瑾做大哥,但话里话外的揶揄不满,旁人不是傻子,自然能听的出。   凤君默瞟了傅新一眼,警告意味颇重,傅新耸耸肩,又嬉皮笑脸道:“如果大人还要再吃点东西,我们自然是等的起的,无妨,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   众人不敢言语,南宫瑾却似笑非笑的开口了,“我的确是才吃过早饭不久,现在不饿。”   傅新本是挤兑他,没想到南宫瑾确实如此,傅新心中大恼,但又不好发作,忍了又忍,翻身上马,“依我看呢光打猎也没意思,不如咱们组队,立个奖罚规矩,谁要是输了今晚的篝火烤肉宴当众表演节目给大家看,至于表演什么,赢家来定,南宫大人你说可好?”   南宫瑾不解的看向凤君默,因为凤君默之前并未与他说过有个什么篝火烤肉宴。   凤君默忙解释说:“大家难得来一趟,况且等我们打完猎天色也不早了,不若在行宫休息一晚,待第二日再回城。”   南宫瑾表情不变,面上未显露丝毫情绪,只看向站在人后的花吟。   众人的话花吟早就听到,见南宫瑾看她,面上笑容一扬,“好呀!好呀!篝火烤肉啊!想想就好玩!大哥,今晚咱们就留下来吧,图个热闹呗。”   不是要出家么?还要杀生烤肉?南宫瑾心中暗笑。   “你看你看,你的小跟班都同意了,就这么说定了,”傅新生怕南宫瑾不同意似的,抢着说道。   “这样吧,咱们自由组队,”傅新举着手,喊道:“大家随便选择,或是跟着我,或是跟着南宫大人,我与南宫大人是好兄弟,你们不要怕得罪谁,只管按照自己心中所想自由选择啊。南宫大人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呢,你们是知道我的,我长这么大跟几个人记过仇啊?”   此话一出,众人先是安静了片刻,凤君默无语的捏了捏额角,看来他还是高估了傅新,这孩子真是被惯坏了!   但南宫瑾又何尝不是先摆架子在前呢?   唉……   所谓的自由组队,很快就有了结果,这些人本就是傅新他们一伙的,而凤君默与傅新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又总不好对这些人都说一遍,虽之前凤君默对他们多有告诫——要敬重南宫大人,莫要生事。而众人先前也因为傅新的突然转变,心中存了疑虑。此刻见傅新故态复萌,全当是和以往一样,傅新和南宫瑾又要干起来了,自然是纷纷与傅新站在一队,或有两三个与傅新使了眼色站到南宫瑾一队,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准备拖南宫瑾后腿呗。只除了犹豫了好半天最终决定站在南宫瑾一队的容欢,他本就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又看在自家表弟的面子上,也不想南宫大人输的太难看。   南宫瑾略低着头,嘴角勾起,表情似明似暗,他今日敢赴约,就料到会有这一出。   与凤君默心中的朝堂大局,家国大义相比,他此行的目的就简单的多——因为花吟想过来。   是的,因为自他告诉她凤君默约他去西苑猎场狩猎后,花吟先后不下十数次的表示想一同前往凑个热闹。   如果,是她希望的话。   即便是龙潭虎穴,闯一闯又如何呢?   更何况,傅新与他来说,顶多算一只膈应他的苍蝇,与他来说并无威胁。   “世子爷……”   “傅新……”   凤君默与花吟几乎异口同声的开口,只不过一个是扬声高喊,一个是无奈一叹。   凤君默不知花吟喊的到底是他还是傅新,因此回头看了花吟一眼。花吟朝他微微一笑便不吭声了,凤君默会意,继续说道:“何必这般麻烦,依我看,也无需组队了,各打各的,岂不是更好。”   傅新不傻,一月前南宫瑾单枪匹马宰了两只老虎的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为此龙心大悦,朝堂之上大赞南宫瑾舍己为人为民除害,并御赐了一柄宝剑以资嘉奖。   傅新自知论个人实力比不过南宫瑾,自然不会同意凤君默的建议,因此故意将难题抛给众人,手一摊,面上无辜的笑意更甚,“组不组队也不是我一个说了算,咱们还是按照惯例,投票表决,有同意单人狩猎比赛的吗?同意的请举手!”      ☆、第130章      “行了行了,”凤君默生怕傅新唧唧歪歪起来没完没了又激怒南宫瑾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你,还有你,”刚要指到容欢,见他朝自己又是挥手又是摇头的,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容欢与南宫大人一队。”   傅新一脸的“我就知道”,却又无可奈何,猛一拉缰绳,马儿长嘶一声朝猎场跑去,“那还等什么啊!今晚有酒有肉,谁输了谁跳舞助兴,哈哈……”   与傅新一队的那几十号人或兴高采烈的追了傅新而去,或犹豫的看了凤君默一眼,陆续的也追了去。   容欢左看了眼凤君默右看了眼南宫瑾,见他二人不急不躁,漫不经心,心思一转,哭丧着脸道:“俩位大哥,我可不想跳舞。”   凤君默笑,“你不跳让你表弟代你跳就是了。”   南宫瑾看了凤君默一眼,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凤君默被看的莫名有些心虚,南宫瑾却“啧”了一声,眼角的余光扫过花吟,“又不是供人耍弄的戏子。”言毕一勒缰绳策马疾驰而去。   凤君默自知失言,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面带歉意的看向花吟。花吟却误会了,微皱着眉头下定决心般,一拳击掌道:“世子爷,你们尽情的玩,不要有心理负担,若是输了我替你们跳就是了。”   凤君默嘴巴张了张,原本越积越浓的愧疚感竟然吱溜一声跑的无影无踪,“呵……”他轻笑,“怎么会……”   “世子爷,”容欢焦急不安的喊,“争分夺秒!刻不容缓啊!”   凤君默不再耽搁,调转马头,顷刻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花吟站在原地,怔怔出神,心中满满的担忧。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这般“撮合”到底有些“鸡肋”的意思。   友情的力量有多大?会消融一个人心中的恨意,最终让一个人放弃多年来执着成心魔的决心?   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更何况是南宫瑾。若是不入他的梦,或许她会这般坚定的认为。但是她经历了南宫瑾的一世,又入过他的梦,她不得不承认她与南宫瑾到底是不同的。如果说她是天生的鬼,那南宫瑾就是后天的魔了。   如今她这个鬼想成佛,最大的善业便是引魔向善,可魔是万鬼之王,又岂是她这个小鬼能轻易左右得了的?若能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她倒是有决心杀他一杀的。但,回回梦醒十分,她不禁又开始怀疑,这一世的重活到底是真的存在,还仅仅只是自己临死前的一场梦?   若是梦的话,到底是自己的梦?还是她又误入了旁人的梦?   不管是哪一种,梦醒了,那她便也消失了吧。   “花谦,花谦……”   花吟愣愣的,叫她之人虽站在她面前,但落入花吟的眼中却忽近忽远的,看不真切,她惶惶然,喃喃自语,“你是谁?我又是谁?”   那人愣了下,笑吟吟道:“我是孙蓁,至于你是谁……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花吟恍然回神,忙忙的拱手致歉道:“花某唐突了,三小姐有事?”   孙三小姐捂嘴笑,“我都叫你好半天了,但你却对你的名字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我叫的不是你一般。”   花吟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左右看了眼,扯开话题道:“小郡主呢?”   三小姐指向猎场,“早跑的没踪没影了,花大夫不过来吃点东西?”   三小姐说完后站着不动,花吟只有随着她往前走了一截路,猎场的一块平地上设有几案,案上摆了瓜果糕点,又有遮阳的帷幔。   俩人刚落座就有宫女上前倒了茶水,茶倒毕,宫女低眉顺目的垂首站在边上静候传唤,三小姐朝她们一挥手,“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我与花大夫说会儿话。”   花吟的睫毛却忽闪了几下,不解的看向孙三小姐。   待宫人们纷纷推开后,三小姐抬眸直直的看向花吟。   花吟被看的浑身发毛,刚要讪讪的开口打破尴尬,三小姐突然说:“你姐姐说,你不准我们往来,为何?”   哦,这事哦。花吟放了心,一手捧着茶,一手状似漫不经心的整了整衣摆,实则想着措辞,好完美的搪塞住三小姐。   “你不用想借口了,还是我来替你解释吧,”三小姐突然挨近她,定定的看着她,“因为你才是花家大小姐。”   花吟吓的直接打翻了茶,烫的身子猛的一弹,结果却用力过猛,反将自己摔倒在地,连水待灰,滚了一身的泥。   “哟!你这是怎么了?”一道爽朗的男声。   花吟只觉的手臂被人托住,紧接着就被人给拉了起来,偏头一看,原来是姜清源。   姜清源朝孙三小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三小姐也回了一礼,又道:“天太热了,你们玩,我先回行宫休息一会。”临走前,又满含深意的看了花吟一眼。   花吟尚未从惊骇中镇定过来,目光躲闪,不敢直视。   待三小姐走后,姜清源就跟发现什么似的,隐秘而又兴奋的将花吟往臂弯下一勾,“哎,快说说,你和孙三小姐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们什么事都没有啊,我可都听见了!”   花吟面上颜色难看,“你都听见什么了?”   “哈!哈!哈!”姜清源笑的夸张,却又努力捂着嘴不让自己得意忘形的让旁人侧目,“瞧你紧张的样,我骗你的!我姜清源正人君子,怎么会是听墙角的小人。”   “哦,”花吟好歹吁了口气,或许是方才惊骇过度反生出一股怒气,抬手朝姜清源肩头捶了一拳头,推搡开他,“俩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   有宫女上前,花吟接过她手中的帕子,细细的擦着身上的污泥,垂着头,看不出表情,实则她心中的纠结郁闷烦躁可想而知。   “哎,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要不你还是去行宫叫宫人给你拿一套衣裳换了吧,你这身白衣裳染了泥擦不掉的,”姜清源站在边上好心情的看她忙活,脸上带着笑意。   花吟心中正烦,不耐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去打猎啊!”   姜清源在她勉强走了几步路,花吟这才发觉他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   “既然腿瘸了就该好生在家歇着,做什么还跑这么远来凑这份热闹。”花吟丢开手中的布,索性不再管身上的衣裳。   “摔了有一阵子了,不碍事,就快好了,要不是因为有话和你说,我才不会受这份累,巴巴的跑过来找罪受。”   “瞧你这借口找的,我又不是在天涯海角,京城就那么点大,你能找不到我,还巴巴的跑到这里来找我?”花吟没好气的回了句。   “看看!我原本还当你涵养好,怎么一被撞破好事就恼羞成怒成这样!”姜清源揶揄道。   “我哪有恼羞成怒!”花吟吼了回去,实则,她的确是怒了,以为烦躁害怕。意识到这点后,花吟愣了下,这才缓和了面上的表情,往凳子上一坐,“抱歉,是我态度不好,不过我与三小姐清清白白的,你可不要再胡言乱语了,若是……”   “你当我是什么人呢!”姜清源的表情也郑重起来,“我也就与你玩笑一说,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乱嚼舌根的人。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与我无关。”言毕重重的朝花吟的肩膀拍了一巴掌。   花吟看得出姜清源心里头还是误会了。   “我今天找你另有他事,”姜清源现在的表情可以称得上凝重了。   花吟也不免紧张起来,端正起身子听他说话。   “三郎,你上次义诊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做了大好事,而你的医术也是经过实践检验,有目共睹的,可是你,可是你……”姜清源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是个聪颖通透的人,将来在医学方面的造诣更是不可限量,虽然你一直说你师傅只是个无名之辈。但说句心里话,我们是不信的。但凡隐士高人既已隐姓埋名不理红尘俗世,我们这些世俗之人也理应恪守礼仪,不扰不问。亦如我们攻邪派的祖师爷这么多年来了无音信,我们虽然有心寻访,但也尊重他老人家的心意,不去打扰他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花吟实在被他给整糊涂了。   “我想说你义诊是好事,但是千不该万不该打着攻邪派的名声。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姜家是攻邪一派,我爷爷更是一直自诩攻邪正统,而他对攻邪派的执念与维护也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上次你做义诊打着攻邪派的名声,本来我祖父知道后雷霆大怒,非要找了京兆尹拿了问罪,后来知晓你是做善事,你身后又有丞相府撑腰,我们家人好劝歹劝才给压住了。我祖父的那口气却一直梗在胸口,一直没咽下去。可是你倒好,回了京城,居然在善堂坐诊,又打着攻邪派的名声……虽然我也听说了,那梁掌柜也是我二爷爷收的一个徒弟,但我二爷爷性格放浪不羁,四海为家,收徒弟更是……我祖父对医学想来严谨,毕竟这关系到生命,所以我祖父一直对我二爷爷这种打着攻邪派的幌子胡乱收徒,收了徒弟后又不负责任的态度非常的不满甚至是怒不可揭。而且梁老爷的医术相比你也有所了解,曾经我祖父也想过将他纳入正统,乔装改扮的去会过他,可当时差点被他气的掀桌。未免我攻邪派被坏了名声,我祖父自然是不认善堂梁家是攻邪派正统。虽说梁家经营善堂是做好事,但是好事有时候也会变成坏事,不过有你在善堂帮忙,我有理由相信,你会帮助梁老爷将善堂经营好,但是你不该继续打着攻邪派的招牌欺世盗名……”   花吟听了姜清源的话好半天没回话,她知道会造成这种误会,问题出在哪儿,一是朱小姐为了卖草药,故意做了夸大宣传,虽然她及时制止了,但是该传出去的已经传出去了。二是梁老爷一直对攻邪派有种莫名的执着,虽然曾经几次被拆招牌,但仍旧执着故我。而因为京城姜家正统的存在,其他打着攻邪派招牌郎中药馆都有“伪攻邪”之称,但若是哪家医馆出了个有妙手回春之能的大夫,谁还记得你这医馆到底是“伪攻邪”还是“正统攻邪”啊。而,有花吟坐诊的善堂目前就是这种状况。   姜清源见花吟这般,回想自己方才的话,自觉太重了,面上不好意思,恭恭敬敬的朝她作了个揖,“花贤弟,你也莫怪愚兄话说的难听,但是我祖父那脾气你是没见过,若是你真是他的徒弟,他怕是做梦都能笑醒,只可惜你另有名师。虽然我觉得以花贤弟的医术即使打着攻邪派的名号与我派有益无害,可是我祖父却不这么认为,他只会觉得丢脸,因为……因为小一辈的徒子徒孙里竟再未出一人聪颖手巧能抵贤弟你。你也知道老人家要是固执起来,真的很可怕的……”   **   傅新他们打猎回来的时候,花吟正卷了袖子裤腿在猎场向东二里地外的一处小溪里捡拾“墨甲”。   墨甲是是一种类似贝壳类的小生物,肉身死后,埋于溪底,经年累月,其贝壳变成墨黑色后可研磨入药,专治阴虚内热,疗效显著。   花吟之前与姜清源聊完后,心中烦闷便独自走开了,姜清源自觉说了难听的话不好意思跟上,花吟偶然穿过一片树丛,不经意间发现清澈见底的溪底隐隐藏着墨甲。花吟自从学医后,对可入药的动植物尤其敏感,见是墨甲喜的她脱了鞋袜就跳了下去,拾起一个放在掌心,细一看,果是墨甲。这之后她便一直在溪水里摸这种东西,不知不觉天色渐沉也未在意。   傅新打着树枝落叶过来时,花吟几乎将溪底能轻易看的见的墨甲都摸的差不多了,低头弯腰的手在淤泥里胡乱的摸。   傅新见到后,一时兴起,捡了块手头,朝花吟的身边砸了去,溅了她一身的水。   花吟正专心致志,倒被吓了一跳,慌乱间差点滑倒。   傅新见她那样,不觉大笑了起来,“蠢样!”   花吟擦了擦脸上的水,直起身子道:“回来啦!”   傅新不高兴的“嗯”了声,“你这是在摸鱼吗?”一面说着腿也不老实起来,将面前堆成一堆的小贝壳飞踢了一脚,瞬间“哗啦啦”大半落回了水里。   “唉!我的墨甲!”花吟大声喊了出来,心急之下,还是滑到在了水里。   傅新哈哈大笑起来,嘴里却说:“是你自己摔倒的,可不管我的事,别又跑到你的好大哥跟前告状,害我被我大哥训。”   花吟*的从水里站起身,慢慢的往岸边走,“你几时见我告过谁的状了?我像那种小气的人吗?”   傅新看着她没回话,心里却是承认的。的确这小子年纪不大,心胸倒还是满宽阔的。   花吟到了岸边,傅新本伸出手要拉她上岸,花吟并未在意,而是弯下腰将他踢落进水里的墨甲摸了出来。   傅新奇了,蹲下身子,看着她道:“你捡这老什子做什么?”   “这东西叫墨甲,可入药,效果非常好。”   “就这个?”傅新拿了一个放在眼前看了看,又冲她喊,“你别捡了,不就是个贝壳嘛,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十箩筐去!”   “贝壳虽然多却不见得是我想要的啊!良药亦如良医只可偶得难强求啊。”花吟又循着方才墨甲落水的痕迹摸了去。   傅新心思一转,问道:“你不会一下午都泡在这水里摸这东西吧?”   花吟头也不抬,漫不经心的嗯了声,岂料好半会傅新没说话,却突听一道水声,花吟瞪大眼看去,见傅新也脱了鞋袜跳进水里,他别扭的抬着下巴,哼哼唧唧道:“刚才小爷心情不好,踢了你的东西,你也别见怪,你去歇着,接下来我帮你找回来就是了。”   花吟笑一声,也不理会,心头却是高兴的。   “哎,你怎么也不问问谁输谁赢啊?”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还用得着问吗?”   傅新气的咬牙,嘟嘟囔囔道:“也不知他俩是怎么回事,明明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交集,有好多次还打起来过,没想到配合起来竟那般默契,我们几十号人哎!居然打到的猎物比不过他们俩个!”   花吟心中暗笑,那是自然,若不是配合默契,当年在周金大战的时候又如何会反败为胜,扭转整个战场的局面,最终会攻入大金皇都,后来要不是在是否攻打皇城俩人政见不合,而南宫瑾又怕留着凤君默会成为他争霸天下一大阻碍,也不会对他痛下杀手。   想到这儿,花吟不禁心头一寒,试想俩人征战金国那两年朝夕相对,即使没有兄弟之情,也该有患难与共的同袍之谊,而南宫瑾说杀便杀了。可笑的是,自己现在又天真的想“撮合”他们成为朋友。   难道自己忙来忙去,一头热的真的只是“鸡肋之举”吗?   不,不,不,不一样的,至少宰相大人还不是烈亲王所杀,俩人之间尚未有不共戴天的之仇,而南宫瑾的心性也没磨砺的无药可救,凤君默又愿意敞开胸怀与他结交,另外,还有她不是吗?即便以身饲魔,她亦无怨无悔。   俩人摸了好一会,眼看着天色渐暗,俩人便上了岸准备回去。   因为花吟之前摔了一跤,身上的衣裳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她虽然难受却也无奈,只得站在岸边将揪着一把一点点的拧干。拎着拎着察觉不对劲,抬头见傅新一直眼神古怪的听着自己看。   花吟心一慌,眼神快速的朝自己胸口扫了眼,见胸部平平的,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在看什么?”   傅新“哦”一声收回目光,开始拧自己身上的湿衣裳。   “你刚才到底在看什么?”   傅新表情微妙的看着她,犹犹豫豫的指着她的下半身,“你那里……”   花吟闻言朝自己下半身看去,此刻她正提着衣摆拧衣服,因此湿透的裤子紧贴着身子,尤其是裤裆那块,似乎也太平整了些。   花吟大囧,面上却强自镇定,艰难的回道:“我的比较小,没有你那么……雄伟。”   傅新讶然的看着花吟,觉得自己伤了她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以及颜面,心中过意不去,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慰道:“你还小,还有成长空间,不要自卑,你要相信,你迟早也会长的如我这般……”   “咳咳……”   俩人抬头看去,却见凤君默赫然从草丛中站了出来,看他那不紧不慢的样子,也不知来了多久。   花吟对上他的眼,面上早就跟吃了一坛子辣椒一般,烧的赤红赤红的。   “大哥……”傅新喊了声。   凤君默说:“你怎么跑这来了,佳音都找你找的快急哭了,你快过去看看她吧。”   “哎,”傅新爽快的应了声,方才的幽怨烦闷之气已经一扫而空了,他快速的套上鞋袜,与花吟喊了声,“我先走了,”便一溜烟跑的走了。   小溪边只剩下花吟和凤君默,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凤君默没说话,只是默默的转过了身。花吟惊觉自己还赤着脚,忙手忙脚乱的给穿上了。   “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换回女装了?”凤君默突然说。   花吟心知他在责备自己不该随意的当着男子的面裸露自己的双脚小腿,但是她这辈子有她必须要做的事,既已女扮男装又怎能顾虑得了太多。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观音菩萨法身无量,亦男亦女,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   “你不是菩萨。”   “我不是菩萨,但我也是带发修行的出家人,迟早是要侍奉菩萨的,红尘中的虚礼不需遵循也罢。”   凤君默也不知怎么的,莫名就恼上了,口不择言道:“但也请你注意衣冠整洁,虚礼你可不顾,男女大防倒还是请顾一顾。”   话一说完凤君默就后悔了,瞧他这番话将花吟说成什么了,他又愧又恼,索性走了开,站在树丛的另一边等她。站在好一会心情仍旧无法平复下来,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凤君默在京城众多的王子皇孙权贵子嗣中算是脾气顶好的一个了,而他的好脾气就是分得清什么时候该拿出魄力制住人,而什么时候不该计较以和为贵。而这次,她压根就没惹到自己,以他以往的性子,好意提醒几句,不管她听不听,他作为一个朋友或者说是相识之人,应尽的责任也就尽到了。而今日这是怎么了?竟有点她非得听自己的意思了。   “世子爷……”身后响起小小的声音,带着一丝儿的胆怯。   凤君默垂下眸子,“走吧。”   花吟垮着脸,亦步亦趋的跟着,心里闷闷不乐,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倒霉透了!倒霉透了!   这一世她虽不指望自己能在凤君默留下什么痕迹,但她还是希望在他对自己的印象里至少还是“不讨厌的。”但看他现在表情应该是讨厌自己了吧?   唉,即便她都轮回一世了难道也逃不掉被凤君默讨厌的命运?!   唉!   唉!!   唉!!!   “是不是我请南宫瑾来狩猎,你就准备躲在丞相府一辈子都不见我了?”话一出口凤君默就后悔的恨不得咬断舌头。   花吟正出神,没听出凤君默的画外音,回道:“世子爷您为什么会这般想啊,我不出门是因为我在相府有药庐,我在研究疑难杂症,太忙了,况且我这几日也去善堂啊。只是咱们不凑巧,没遇到而已。”   “奉之。”   “啊?”   “我的字——奉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花吟愣愣的应了声。   凤君默恨不得敲开花吟的榆木脑袋,暗恨道:平时看上去不是挺机灵的一个人吗?   “我说既然你不愿意叫我大哥,我又不愿意听你和那些人一样叫我世子爷,那你就直接称呼我的字吧。”凤君默板着脸说。   “那怎么行!世子爷千金之躯,我用你的字称呼您显得多不合规矩啊。”花吟是受宠若惊的,也因为是实在太激动脑回路反而一本正经起来,“这样吧,还是那句话,往后没人的时候我叫你凤大哥就是了。”   **   花吟到了行宫后,凤君默先让侍候的宫人将花吟待下去换了身衣裳。   花吟将自己洗了个干净,打扮整齐后,又被宫人引到了行宫外的一处草坪。   天已黑透,草坪上燃着篝火,摆着几案,尚未走近就闻到一股异香扑鼻的烤肉味。   花吟也忘记自己是出家人了,循着肉味就跑了去,本以为是凤君默他们特意从京城带来的能手大师傅,走的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南宫瑾。   只见他卷了袖子,全神贯注的在烤全羊上刷了一遍又一遍,动作娴熟流畅。   虽然仍旧是面无表情,可是那双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似乎也暖和了起来,他勾着嘴角,似笑非笑,一张脸在光与影的作用下忽明忽暗。      ☆、第131章      这样的南宫瑾是花吟不曾见过的,恬淡而平易近人,她甚至天马行空的想,若是他肯放下这满身的仇怨,专心研究厨艺,亦如她痴迷医学一般,或许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大厨也说不定,她记得他亲手做的寿面味道鲜美的让人唇齿留香,眼前的烤肉也是,即使没有吃到嘴里,光闻味道就让人食欲大振了。   只是她越看越觉得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且莫名其妙生出一股膈应的情绪来。花吟不解的咬住嘴唇,凝神细想,也就那么一瞬,仿若灵光乍现,她陡然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这不就是……他噩梦里那些妖魔鬼怪烤人肉的手法!!   “尝尝?”   “啊!”   花吟的一声惊呼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傅新以为出了什么事疾步跑了来,眼里见到的不过就是南宫瑾将一块烤好的肉递到花吟面前而已,而后者却神情夸张,一脸惊骇。傅新不明所以,但出于喜恶的本能,他还是急吼吼的打抱不平道:“南宫大人,你这是干什么?你明明知道花大夫是代发修行的出家人,居然还干出逼迫出家人吃肉这种天理不容的大罪!”   大周人信鬼神,敬僧侣,傅新这番义正辞严倒也合情合理,只不过若说他的指责里没有挟私带怨的成分在里头,恐怕也没人会相信的。   南宫瑾没有理睬傅新,目光独独落在花吟身上,眸色仍是暖的,但面上原本的浅笑却渐渐不大好看起来。   花吟生怕战火升级忙抓起面前的碗碟接过烤肉,腆着脸卖蠢打圆场。不经意间的一瞥,与看向这边的孙三小姐的视线对上,花吟心头一突,想起之前种种,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乌云密布了起来。   好在他二人都没有争斗的心,又有花吟尽职尽责的搬台阶,傅新自觉没意思,气哼哼的走开了。临走之前他还意味深长的看了花吟一眼,眼神愤愤,仿若在说:“你小子有病吧!受虐狂吧!我这么帮你,你非但不站在我这边还两边卖好!你小子什么心思啊?真是有病!”   送走了傅大爷,花吟小心翼翼的看向南宫瑾,见他面上淡淡的,无甚情绪的模样。   “大哥?”花吟怯怯的喊。   南宫瑾抬头看她,眸色不变。   花吟舒了一口气,但嘴上仍是不放心的问,“是我怂恿你来的,让你不开心了,你可是恼我了?”   南宫瑾向她伸出手,花吟往前走了一步,他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俩人面对着火光,过了好一会,南宫瑾才极轻极淡的低吟了句,“怎么会。”   **   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而三个男人凑一起,那就是一部风花雪月史了。   凤君默从一角走出来时,正好听到三位世家公子窝在一处闲言碎语。   一个说:“我敢打赌南宫瑾和那个小大夫之间肯定有问题。”   另一个附和,“想不到南宫大人那般的风采气度竟有这种嗜好。唉,怎么天下间的美人都被他一个人给占尽了啊,且不说醉满楼的天仙儿素锦,就这眼前的虽然是个男儿身,却也是如花似玉啊,若是生在勾栏苑,悉心培养一番,将来保不齐也是一方妖物,艳冠金华啊!还有那镇国公府的……”说道这儿他表情有些夸张的捂住嘴脸,一副懊恼失言的模样。   但话说一半留一半从来只会让人心痒难耐益发要刨根问底,况众人都知道这位凤家宗亲郡王之子是出了名的喜欢故弄玄虚以彰显自己比旁人懂的多,在旁人的追问下获得自我满足感和膨胀感,而他说的话虽十有八九都是捕风捉影来的,但八卦的娱乐性却是少不了的,于是,在场的二人倒也给面子,追问起来。他看吊足了二人的胃口,这才慢悠悠又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听说啊,丞相府有意和镇国公府结亲。”   倒也不是什么新奇事,其中一人只疑惑的“咦”了声,“那我怎么听说烈亲王府也想和镇国公府结亲啊。”   “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关心的是孙三小姐这朵大周第一姝到底会花落谁家,呵呵……烈亲王南宫丞相,一武一文,堪称我大周的两块基石,他二人虽平日并不多亲慕,却也彼此敬重,朝堂上偶有争执却无激烈冲突。你们说若是他二人因为子女的婚事被有心人利用闹翻了脸,那大周的江山是不是也要跟着动荡一下下了,到那时……”凤景胜有意显摆自己的先见之明,说的话却露骨的让其他两人变了脸色。   话说这二人虽喜好风月,背地里说长道短论人是非,但毕竟是世家出身,并不蠢,嘴里零零碎碎八卦点无关紧要的奇闻秘辛也就罢了,真要论到朝纲,那就不敢多言一字了。   那凤景胜还要再说,其中一人一手揽住他的肩头,扯开话题道:“今日只论玩乐,不说其他,走走走,那边吃肉喝酒去!”   那三人越走越远,凤君默这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眸色深沉的盯着那几人远去的方向。   方才那大放厥词的凤景胜是城南逍遥侯独子,此人生来愚钝,说话更是不经大脑,却自诩“大智若愚”,自号“若愚公子”。旁人顾念他的身份,倒也给他几分面子。   因是同宗,凤君默不忍本家人被外姓人看不起,因此才会容忍像他这样的人进入自己的圈子,平日里对他也颇为照顾。况父亲也常与他说,逍遥侯虽如今不问政事,只顾求仙问道,年轻时却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心思缜密,能言善辩。凤君默早年与他有过几次接触,在他的印象里逍遥侯却是个寡言少语之人,眸子里透出的光隐约能看得出深沉的心机。   如今这个素来蠢头蠢脑的凤景胜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言论,由不得凤君默不多想一层了。   若是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真有挑拨烈亲王府与丞相府的打算,恐怕他们要失望了,他凤君默虽自琼花宴后对三小姐仰慕之极,但也仅限她的才华,并无男女之意。对于烈亲王府和镇国公府结亲这事,若是他并无心上人,这桩婚事他是无所谓的。毕竟男子成年娶妻生子天经地义。用他父母的话说两家门当户对,他二人又郎才女貌志趣相投,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况三小姐素有贤名,将来王府交到她手上,他也放心。相对的,他也能做到爱护妻儿,担得起撑起整个王府门楣的重任。   只不过,人活一世总会出些变数,如果南宫瑾对三小姐有意的话,他倒是很愿意成人之美,更何况他自己……   凤君默在不显眼的角落想着心事,眼睛不经意间的一扫,便看到了花吟,还有……南宫瑾。   他二人坐在一处,一个烤肉,一个发呆,也没有言语交流。可就是那样,却平白让人生出一股“亲密无间”之感。   凤君默暗暗捏紧拳头又松开,朝他二人走去。   走的近了,凤君默笑言,“南宫兄好手艺,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南宫瑾反应不大,花吟倒是笑脸迎上,起身谦让,“世子爷,请坐。”转而又自然的从南宫瑾手中拿过匕首切了一块烤肉递给凤君默,热络道:“世子爷,您尝尝。”   凤君默匆忙接过时无意间握到花吟的手,微微一愣,有些些失神,花吟似有所感,有些僵硬的抽回手,凤君默旋即回神,收敛情绪,讪讪一笑。   南宫瑾全程冷眼旁观,品出几分古怪,却也没多言。花吟转身看他时,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盯着烤肉,花吟心头一松,吐出一口气,将匕首塞回他的手里。   凤君默因方才的失态不好意思再看花吟一眼,转而与南宫瑾交谈起来,因是朝堂政事,经世治国之道,不一刻又有一些人围了过来,花吟自觉不感兴趣,便悄悄的离开了。才走了几步路,就被个小丫鬟给拦住了去路,花吟只顿了下,便猜出是谁要找她了,也不多话,只闷头跟着小丫鬟后面走。   果不其然,那皎洁的月下亭亭玉立的人可不就是孙三小姐。小丫鬟远远的站住,朝花吟做了个请的手势,花吟便独自朝三小姐走去,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步子,拱手作揖,“三小姐,人多嘴杂,现下找花某说话恐怕时机不大好吧。”   孙三小姐噗嗤一笑,“我今日会来此就是奔着你来的,若是此时再不寻你将话说个明白,待明日回了城,花大小姐还肯赏脸与我一叙?”   花吟哑然,满心惶恐面上却强自镇定:“那长话短说,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   三小姐又是一笑,“若是叫旁人看了去,我为了保全闺誉,恐怕只有将你是女儿家的身份说出去了。”   “你!”花吟惊怒交加,面上白了几分,重重一叹,“三小姐!”   孙三小姐收了笑,面上的神色郑重起来,“果然……之前我也只是怀疑,但几番试探下来……”孙三小姐朝她倾身一拜,“花大小姐,方才得罪了。”   花吟吃惊的张了张嘴,懊恼已来不及,孙三小姐却上前一步拉住花吟的手,轻喊了声,“姐姐。”   论理孙三小姐还比花吟长一岁,她这般唤她,只为抬举花吟之意。   “姐姐,小妹无意道破姐姐的秘密,只因我苦思不解为何姐姐不允我与花……往来,现下我也明白姐姐的顾虑了,小妹感激不尽,但还请……还请姐姐放宽心,允我能继续叨扰府上。”   “……”花吟不知该如何反应,面上古怪。      ☆、第132章 第一更(后半部分修文,请重看)      孙三小姐生怕花吟误解,急迫的解释道:“姐姐莫要多想,我与花谦只在书画音律上志趣相投,不论其他。况花谦还小我一岁,我视他亦如自己的亲姊妹亲兄弟一般。姐姐玲珑剔透,应知我心意,这世上易求无价宝难得知心人,我是何其有幸,能在这世上遇到知我,懂我之人……”她说完这话后面上闪过一丝羞涩,不过转瞬即逝,眸底坦荡,继而幽幽一叹,“花谦虽寡言少语,凡事都闷在心里,但却比谁都细腻敏感,若他不是那样的人又怎能谱出那般动人的旋律?姐姐,花谦敬你、爱你,你说什么他便听什么,那你可曾想过花谦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花吟面上白了几分,上一世,他代她认罪获刑,牢狱之中,她曾满心愧疚的问过他,“你想要什么?”   灰暗的牢房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记得他声音悠远,仿似来自天际,“我好想回到幺姑郡,想回到……”   花吟一怔,怔愣过后便是勃然大怒,不待温吞的花谦继续说话,当即厉声打断他,嗓音尖利又凶狠,“我真是要疯了!为什么我花家的男人都是这副不成器的样子!大哥是个没脑子的莽夫,二哥是个卑贱的买卖人,唯一一个看上去还有几分聪明劲的小弟,却是个短命鬼……还有你,更是没出息!科举不考,交际应酬不行,整日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既不争声名,又不事生产,除了弹奏几曲亡国丧家调就是摆弄花草。现在呢?你都快要死了,我问的是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居然告诉我你想回幺姑郡!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哪怕是你提出多么不可理喻的要求,只要你提,我就没有拒绝你的理由,谁叫我欠你一条命!可是你……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生在这种家庭!为什么我的亲兄弟都是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旁人家的兄弟都是姊妹的依仗,我虽有四个,却连人家半个都比不上!你们真以为我是心甘情愿认那杀人不眨眼的南宫瑾当兄长?我恨他,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呵……我已经走投无路了,除了依附于他,当他的工具,我别无选择。爹爹死了,兄弟们都靠不上,我只是爱上了一个我高攀不上的人,他那样的美好,只要一想到他,即使我身处寒冬我也会觉得温暖如春。如果这辈子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我情愿现在就死掉。你说,我连死的勇气都有了,为何我不跟命运拼一拼!娘信鬼神,信命,但我不信!南宫瑾虽然可恨,但是他有句话说的对,人的野心有多大路就有多宽!爹娘兄弟给不了我的,我就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去抢!谁都没有资格说我错了,因为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我们花家自爹爹死后受尽屈辱白眼,又有谁可怜过我们?我不想活的这般卑微,我不想!人只有一辈子,死了就没了,我不信下辈子,这辈子要么高高在上,得到自己想要的,要么就轰轰烈烈的死,我不想像你们一样,跟个蝼蚁似的卑微的活着,活着没人知晓,死了也没人在意……”   花吟喉头哽咽,过了好一会都说不出话。   牢房内阴冷潮湿,狭小的窗户刮进刺骨的寒风,天色暗了。   花谦陷在黑暗里,那团黑暗就像个巨大的棺材,吞噬了生命与光明。   “呐……”他口吃般的低喃,“你,好好活。我,死后,保佑你。”   花吟的面上一片惨白,“谁稀罕!要是我们兄弟姊妹能有一人身在高位,我们花家何至于衰败至斯?你又何需去死!”她眼睛大睁,高昂着头,面目狰狞的甚至有些扭曲,眼泪却疯了一般的流了下来。   她直着眼,浑身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旋即夺门而出,脚步凌乱,一路跌跌撞撞。   漫天的大雪,她一路狂奔,直到她被凸起的石块绊倒,狠狠的摔在雪地泥浆里,她才放开喉咙嚎啕大哭。   身体冻的麻木了,眼泪哭干了,她擦擦脸,站起身,面无表情的深吸一口气,依旧的铁石心肠。   如果当时她肯抱着放弃一切的决心去求南宫瑾,或许花谦还有一线生机,但是她没有,她蒙皇太后恩典已经许给了凤君默,而南宫瑾也遵守诺言,在她将皇帝藏在御书房的一纸机密文书偷偷誊抄了一份给他后,她与他便算是彻底清了!   她清楚的记得分道扬镳前南宫瑾曾警告过她,叫她永远不要再去找他,否则……   否则怎样他没说,但是直觉告诉花吟“否则”后面肯定不是好事,因为当时南宫瑾的表情看上去阴沉又可怕。   她摆脱了他的控制,又将嫁给凤君默,她欣喜若狂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美梦成真,美好的明天在等着她,她苦苦挣扎了这么些年,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伏低做小,挖空心思的阴谋算计,双手沾满了鲜血,心里淬了毒,总算要苦尽甘来,如今眼看着幸福就在眼前,她怎么会让这一切到头来又成一场空!   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她已经舍弃了太多,再舍弃一个花谦又何妨?   是啊,不过一个花谦而已。   这个一直以来就像个透明人一般的兄弟,若不是她这次误杀了云裳,他站出来替她顶罪,她甚至都不记得她还有这么个弟弟了。   她会为他报仇,会给他丰厚的陪葬,会让和尚尼姑日夜为他诵经……   不过这一切都得等她嫁了凤君默后。   呵呵……   回想当时的自己真是错的离谱,恶毒的天理难容啊,若不是这般,她最后又怎会落的那般惨烈的下场……   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啊!   “哎,你……”三小姐见花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担心的拉住她的手臂轻摇了下。   “花谦他想要回到小时候,回到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时候。”花吟的声音飘忽,眼神空洞,仿似灵魂被抽离了般。   三小姐有些被吓到,着急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脸。   花吟将将回神,只听得“啪”一声,瓷器掉地上砸碎的声响。   花吟和孙三小姐都是一惊,俩人循声看去,不远处一道人影,因为天黑,看不清是谁,看身形是想走开,却不知为何走了两步反而犹豫着站住了。   孙三小姐朝花吟略一点头便和丫鬟自另一个方向匆匆离开了。   看着那人影,花吟的一颗心瞬间激荡不安了起来,她不知方才的对话这人听去了多少。   如今自己女儿家的身份是接二连三的被人戳穿,若是照这般下去,只怕离众人皆知也不远了。   众人皆知……   自古以来男尊女贱,男权的天下,对女子的束缚几乎到了苛刻的程度。同样的事,男人做了会赢来一片赞誉,而女人做了,只怕被骂的体无完肤还不止。譬如她抛头露面治病救人,她为男人,便是“救死扶伤的花小神医”,她为女人,且不说旁人的异样眼光,就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闲言碎语她是不怕的,历经一世,她又有什么看不破放不下的?扪心自问,只要无愧于良心她便无所谓。   身在红尘,心在佛门,了不得早早落发遁入空门,耳根便清静了。青灯古佛相伴了缘师父左右,也不枉她的再造之恩。   只是,她是落的轻松了,那她的父母兄长呢?流言可畏,众口铄金,上一世的她罪孽深重,这一世她立誓洗心革面,若是又因自己的缘故让家门蒙羞,父母兄弟脸上无光,那她又怎能原谅自己?   而,最为重要的是,南宫瑾定不能容她继续待在他身边,即使他顾念昔日情分不会杀了她,也会疏远她,因为她骗了他!南宫瑾这人生性敏感多疑,防备心极高,最不能忍欺骗和背叛。况,他自发觉身患隐疾以来,对女子多有忌讳,一个人一旦对另一个人在心里起了疙瘩,再想融洽如之前,恐怕就难了,与南宫瑾来说岂止是难,根本就是不可能,他的心墙是那般的坚不可摧。   菩萨,求您救救弟子,弟子还有许多没做的事,未偿的债,不能就此止步啊!   花吟这边厢的心思沉浮不定,那一边的人影倒先站不住了,抬脚慢慢的朝她这边走来,离的近了,花吟才看清是姜清源。   隔了三步远,姜清源站住,微皱着眉头闭口不言。   花吟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暗道:“他或许是真的知道了吧?不能让他说出去,绝对!绝对!”她这般想着朝他轻轻一唤,“姜兄……”   “方才那人,若是我没看错……是孙三小姐吧?”他压低了声音,又朝她走近两步。   花吟一顿,旋即一点头,正思量着如何替开口求情,姜清源却抬起手朝她肩头一捏,力道有些重,疼的花吟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凉气,“孙三小姐是镇国公府老国公最疼爱的孙女,有大周第一才女之称,身份尊贵,将来所嫁之人也定然是人中龙凤。况,世人皆知镇国公府儿孙一代不如一代,逐年势微,虽则老国公对三小姐疼惜有加,也难保不生出卖女求荣的想法,毕竟身为一家之长,他不会不考虑整个家族将来的运势。”这“卖女求荣”四字他说的很轻却清晰无比,继而他满目忧虑的直直看着她,“姜家祖训,谨言慎行,方才那番话若是被我祖父听到了,恐怕我难逃一顿皮肉之苦。忠言逆耳,我敬服三郎你妙手回春的医术,以你的聪慧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我实不忍你折在这上头,才与你说出这番肺腑之言。你到底年纪尚小,不懂情爱,若是乱了心神,恐是不妙。我祖父常言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前途事业为重,万不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花吟听完姜清源的话,心头一震,暗叫了声苦,可听他只字未提其他,心知他并未将自己和三小姐之前的话听去,并不知晓她女扮男装,心里一松,大为庆幸,反而面有喜色。毕竟,误会的事可以解释,但真相一朝被发现就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守口如瓶了。   姜清源见花吟这番反应,不觉眉头拧的更紧了,口气不善,“我不惜违背祖训与你说出这番有辱尊长之话也是真心为你好,你这是什么反应?到底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不是,不是,”花吟眼珠子一转,退开一步,双手一拱,朝姜清源一揖到地,换了副郑重其事的表情,说道:“因家姐与三小姐是闺中密友,这几日她二人不知因和缘故闹了些小情绪,互不理睬,三小姐不过想找我从中调和。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也知道的,女孩子嘛,腻腻歪歪的,有时候也不知是何缘故就闹的哭鼻子抹眼泪了。”   姜清源有姊妹,颇有感触般紧跟了句,“女孩子的确烦人,有时候你根本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就对你不理不睬了,怎么哄都不行,还去爹娘爷爷那告状,你挨了训受了皮肉之苦,又哭哭啼啼的来你这儿说对不起,你说烦人不烦人。”   花吟一笑,摊摊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清源将信将疑,“既是如此,你方才为何又与三小姐拉拉扯扯了起来?”   “论起来,孙三小姐还大我半岁,她与家姐交好,我也敬她如姐,姐弟之间偶有肢体接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难不成姜兄在我这般大时,也是谨遵君子之礼,与自家姐妹都保持着三丈开外的距离?”   自然不是,上回他妹关于娶亲的事笑话他,他一怒之下还朝妹子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想到这他不禁面上一红。   花吟见好就收,忙做真挚诚恳状,“姜兄不惜违背祖训与我道出这番肺腑之言,愚弟感激不尽,说来到底是我年纪尚幼不懂事,不知避嫌,万般感激姜兄教诲之恩,请受愚弟一拜。”   “哎,”姜清源忙双手去搀他,暗责自己太小题大作。又想到祖父也曾耳提面命教育过他,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心内懊恼不已,又叹自己思想龌龊,差点辱没了孙三小姐的名声。   “呀!你们俩个大男人黑灯瞎火的在这拉拉扯扯的做什么呢?”小郡主也不知从哪蹦了出来,笑的不怀好意,“你俩不是有那什么特殊癖好吧?哈哈哈……”   若是平时姜清源一定板了脸,此时却与花吟相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133章 (全章 重写)      小郡主本也就玩笑的一句话,见他二人无所谓的大笑出声,也便跟着乐呵呵的傻笑了起来,一面笑着还一面措不及防的朝花吟猛推了把,嘴里同时嘟囔着,“叫你笑!”。俩人本就面对面站着,按理花吟顺势朝后退开几步也就没事了,可偏偏姜清源就在花吟身侧,眼见着郡主推人,想也没想当即朝花吟后腰一揽,意欲扶住她,却不料惯性使然,花吟腰身又柔软,下身虽未动,整个上半身都朝后仰了下去,后脑勺几乎着地。   小郡主惊呆了,姜清源却吓傻了,他一个大男人,脑子转不过弯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花吟的腰断了。   也就转瞬的功夫,花吟身子一弹,又端正的站好了,她自己尚未觉得有何不对,却见另外两人都一脸的震惊,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怎么……”花吟刚要开口说话,姜清源却老实不客气的朝她腰部捏了一把。   花吟“呀”的叫了一声,面上泛起红晕,惊慌失措的喊道:“姜,姜,姜清源,你做什么?”   姜清源一只手捏着下巴,冲口而出,“花谦,你这是女人的腰吗?上回在永安候府我就觉得你的腰软的不似男人腰……”   “哈?”小郡主又大叫出声,指着姜清源道:“你俩果然有事啊,姜清源你有毛病啊?怎么动不动就摸男人的腰?”   姜清源正人君子一枚,被这般指责,闹了个大脸红,急忙解释,“小郡主你别信口开河,毁我名声……”又颠三倒四的将上回在永安候府偶遇花吟容欢表兄弟,且在花吟差点摔倒扶了她一把的事给说了。本来挺简单的一件事被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几遍,也没顺出个头绪,想来他是真的急了。   小郡主挥挥手,不甚在意,“得了,得了,我说着玩儿呢,你要真有龙阳之好,关我什么事,况且要是被你家老太爷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腿!”转头又冲花吟道:“花谦,你练过舞啊?我们王府的舞姬都没几个像你的腰这般柔软的。”   花吟面上一呆,转而讪讪一笑,“呃,嗯,我姐,我姐舞跳的好,我们是双生子,小时候我喜欢黏着她,倒是跟她一处学过几年舞,闹着玩儿的,呵呵,呵呵……”   “哦,”小郡主默了默,突然一击掌,眼冒精光,急迫的叫嚷道:“正月里我和傅新去你家,刚巧看到你姐跳舞,真是美惨我们了,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跳的那么好的人,真个是飘然若仙,宛若仙子下凡啊,只可惜,你姐性子别扭,半点不似你好说话,我都约了她好几次,她也不肯赏脸到我们烈亲王府坐一坐。”   花吟面上尴尬,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姜清源闻言附和道:“花大小姐的舞姿我虽未见过,但她的琴技堪称一绝,虽然琼花宴上我听闻,她刻意藏巧弄拙,但平心而论,孙三小姐虽然也是抚琴高手,若要与她相较,还是略逊一筹……”   小郡主不待姜清源说完又急急打断他,“大周人皆知孙三小姐精通五艺,歌咏最佳,你是没听过孙蓁唱歌,比那百灵鸟儿婉转,比那黄鹂清脆,我早先听闻她十岁那年在万寿山歌唱,竟引来白鸟朝拜。”   花吟记得上一世她与孙蓁交好时曾询问过她关于此事的真实性,当时孙蓁只是淡淡一笑,继而歌咏一曲。   她的声音是极美的,但一曲毕,并未引来一只鸟儿,花吟尚未开口说话,孙蓁已盈盈笑开了,“世人皆爱落井下石,又爱锦上添花,万寿山的鸟儿本不怕生人,我那日又携带了一些鸟食,只是一面喂鸟一面闲来无事吟唱了几句,却不想被那些奴婢瞧了去,四处外传,竟编出这些瞎话来。”   这会儿想来孙三小姐真真一个胸怀坦荡的人,可那会儿她却是满心的阴暗不屑。   却在此刻又听小郡主满满期待的说:“若是哪日能见到花吟舞蹈,孙蓁歌咏,花吟抚琴,那就太好了。”   “郡主你这话说的不对,你若要花大小姐舞蹈,她又岂能抚琴?难不成将她分成两半不成?”   “我这也不就是想一想嘛,”小郡主一扁嘴,又兴冲冲道:“再加上我哥,他既能作画,留住刹那美景,又能吹箫伴奏,哎呦,若是有朝一日,能将这些能人齐聚一堂,我们这些观者可就眼耳有福了。”   “这有何难?您跟皇太后提一提不就成了。”   花吟一听吓了一跳,慌慌打断,“我们在这处已经有好一会了,想来那边该派人到处找我们了,咱们别在这处闲话了,赶紧的回人群里去吧。”   二人想来也是,也便没再耽搁,仍旧一路说着话,往人群走去。   熊熊的篝火,儿郎们有的喝多了,便围着篝火又唱又跳了起来。   花吟远远的看过去,那些人有的勾肩搭背说说笑笑,有的推推搡搡全无形状,只南宫瑾淡漠着一张脸,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如此的格格不入,桀骜孤冷。   花吟不知怎地,心头莫名涌起些许酸楚,是她强拉硬拽的他过来,明明他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却还是陪她过来了,她本意是为了他,而实则,又何尝不是他为了讨她欢心。   仿若有感应般,南宫瑾原本一直盯着篝火的眼睛突然就抬了起来,精准的对上了她的视线,虽然她站立的地方,暗黑的苍穹之下,只是一抹黑影。   花吟心头一震,姜清源却从她身后推了她一把,“怎地?走不动路了?”   不急不缓的,三人到了众人面前,小郡主一溜烟的跑到了傅新与凤君默之间,姜清源也随之坐在傅新下手,本想喊花吟也过来坐在一起,却见她根本没看他们这边,而是面上扬了笑意,很自然的往做在南宫瑾身侧。   南宫瑾也不管她,仍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花吟生怕他心里不痛快憋闷着,自己原本一番好心,却办坏了事,遂端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轻声问,“大哥可是不高兴待在这里?”   “没有,”他简略的回道,听不出情绪,花吟偏头偷瞄他,直到他不耐的转过头,盯紧她说了句,“别看了。”花吟头皮一紧,赶紧转过头,过了会,又偷看他一眼,小心翼翼的讨好道:“若是您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下次不强拉您来了。大哥高兴,我才高兴,大哥不高兴的事,我也不高兴再做。”   好一会过去南宫瑾都没说话,花吟眼尖,瞅到南宫瑾嘴角隐约扬起笑纹,这才放了心,遂放开胆子继续讨巧卖乖,附在他耳边说道:“大哥,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本意只是想你和傅二爷化干戈为玉帛,我也知道傅二爷这人吧,一身的纨绔习气,不招人喜欢,但是他身后有烈亲王府和平西王府,人脉又广,你和他不对盘,那些与他一路的阿猫阿狗总会找你不痛快是不?这人啦,活在世上,就要活的心里舒坦自在,你整日被这么个人刺着,多膈应啊,不若大家各退一步,从今后相安无事,天下太平,顺心顺意,况且,凤大爷也愿意做和事佬……”   “哼,刺着,拔了就是,何须让步?”他嘴唇微掀,言语间俱是凉意。   花吟吓的睁圆了眼,心头慌乱,两只手一把紧抓住南宫瑾的胳膊,急急道:“大人,切不可这样,是我说错了话,你切莫往心里去,都怪我嘴笨,嘴笨说错话,惹了大哥不高兴,又给无辜的人招了麻烦……”   “呵……”   花吟正自责的无以复加,一听语气不对,再看向南宫瑾,却见他早就笑开了。   “你嘴笨,你这张小嘴要是笨,那这世上就没有会说话的人了。”   花吟仰脸一笑,笑容有些蠢。   恰在此时,有人高声说道:“南宫大人待他的这位小兄弟可真是特别啊,一整个晚上都见他绷着个脸,这会儿总算是见他笑了。”说话的正是逍遥侯之子凤景胜。   却说自花吟出现后,凤君默便不自觉的朝她看了去,直到她坐到南宫瑾身侧才收回目光,垂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觉察到自己这种不由自主关注花吟的情绪有些不对,但又不敢深想,只转头看向风佳音,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自那后一直刻意不朝花吟那边看去,此刻听凤景胜这一声喊,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而花吟正与南宫瑾说话,双手仍旧搭在他胳膊上忘记放下,面上的笑容尚未淡去,被这一喊只怔怔的看向发声处,却见几十双眼睛俱都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们看,即便是没有刻意,花吟还是最先注意到凤君默,心头莫名的一突,竟有种被“被捉奸”的错觉。   她慌里慌张的放开手,面上讪讪。   本来她只要大大方方的笑骂回去,也不会招人多想,偏生此刻她竟流露出这副神情,就不由的让旁人觉察出几分微妙之感。   南宫瑾察觉到花吟的不对劲,只道她面子薄,心里就有些厌烦起凤景胜嘴贱话多。   早先说过,这凤景胜人蠢,却偏爱哗众取宠,说些不着调的言辞引人注意,且引以为乐,沾沾自喜,此刻见自己的一番话吸引了众人注意,竟有些飘飘然起来,他手中拿着一杯酒,站起身来,又朝对面的南宫瑾不怕死的喊道:“南宫大人,您给我们说说呗,您和您这如花似玉的小兄弟……”   大咧咧的嗓门戛然而止,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只听风景胜身边的人惊呼出声,只见风景胜僵硬如雕塑,拿在手中本随意举在胸口处的酒杯,不知何时插了把锋利异常的软铁。   那软铁生生割裂了酒杯,却并未让酒杯破碎,一头抵在凤景胜的胸口处,刺透衣裳,不知伤势如何。   众人惊恐万分,凤君默也一脸紧张的站起了身,朝那边快步走去。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了。   却在这时,只听南宫瑾冷冽的声音传来,“我与我的兄弟如何,又干你何事?”   花吟也被吓惨了,刚要爬起身查看凤景胜的伤势,南宫瑾却突然捉住她的手,一按,将她定在原地。   “大哥,你不可以杀人……”花吟焦急万分,尖叫出声,她要引南宫瑾向善,但他却在她面前伤人,甚至是杀人。这叫她如何能控制的住自己的情绪。   南宫瑾怔怔的看着她,眉头越皱越紧。   恰在此刻,只听一声似哭似笑的长嚎,“我的娘哎,我还当我已经死了。”   花吟转过头,见凤君默站在风景胜身侧,俩指捏着玄铁,朝她宽心一笑。   不得不说南宫瑾的功力越来越让凤君默心惊,用玄铁杀人本就不易,若要掌握力道恰到好处,既能震慑到人,又不伤人,更是难上加难。   那玄铁只是割裂了酒杯,穿透了风景胜的衣裳,却独独没有伤到他的人,连皮肤都没有割破。   凤君默查看完凤景胜的伤势后,又将他训斥了一顿,这才走开,眸底却情绪莫名,看来他要重新估量南宫瑾了,一直以来,他自认与南宫瑾功夫不相上下,但现在看来,若论使兵器,估计能打个平手,但要使起暗器,他恐怕就差了南宫瑾一大截了。   凤君默正出神,却听花吟突然急喊了声,“大哥。”   他转头看去,竟见南宫瑾已然自篝火堆边离开,径自撇下花吟,一声唿哨,烈风长嘶一声奔腾而来,他翻身上马,动作如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大哥,”花吟还在喊。   南宫瑾已然舍她而去,转瞬间就消失在黑夜中。   众人被这突变一时震慑的无言,完全无法理解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花吟追不上南宫瑾,只得停住脚步,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的转过身,见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不眨眼,也不动弹,一脸的求知欲。   花吟勉强挤了个笑,想解释,嘴巴却有些干,“他……有事,先回去了,呵呵,呵呵。”   “南宫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了?”凤君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是气恼景胜言语不当?待明日回了京城,我自会让景胜去相府赔罪。”   怎么了?   能怎么了!   耍小孩子脾气呗。   不就是方才她吼他了么!   吆呵,她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没事,没事,他就这样,回头就好了,咱们继续,继续,大家继续乐呵吧,都别在意,别在意啊。”   没了南宫瑾,整个篝火烤肉气氛就和谐融洽多了,不一刻花吟就与众人打成了一片,一些喝高了得公子哥纷纷与她勾肩搭背道:“以前我们先入为主了,只道你和南宫瑾称兄道弟,一定是个冷硬难缠的小子,没想到却是这么个好玩的人儿。”   每当这时,凤君默都装作无意,两手一分,将他们拉开了,说:“有话坐下好好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只不过也才分开一会,高姓公子又转了个弯儿,从另一边将花吟给揽住了。   花吟也被灌的有些多了,晕晕乎乎的由着他搂着,俩人越说越投机,叽叽咕咕,咕咕叽叽。   凤君默刚要上前扯开他二人,却在他们身后,听到什么“时间短,射的快”又有什么“生子秘方,床上体位。”   凤君默一大老爷们,愣是听了个面红耳赤。   说到底,凤君默虽然也快二十了,但是烈亲王府家风严谨,王爷一直认定男儿不易过早有女人,否则身子会亏,损了根本,因此至今凤君默房里也没放女人。   平日里一些早早开过荤的公子哥在一起议论这档子事,凤君默也就一笑置之,可这会儿,在知道花吟是女人后,听她如此言辞大胆,凤君默是无论如何都镇定不下来了,正要转身离开,却见那高公子越说越兴奋,竟有些得意忘形起来,一只手无意识的在花吟的后背搓上搓下。   凤君默皱眉,折回身,俯身一把握住花吟的肩膀直接将她提溜的站了起来。   此刻的花吟已然醉眼朦胧,完全辨不清东西南北了。   凤君默见她眼神迷离,双颊酡红,煞是好看,不禁有些失神。   那高公子却又拉住花吟的手,大着舌头说:“花兄弟,今晚你和我住一处,咱们俩来好好探讨一番闺房之乐。”   凤君默的一张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花吟傻笑,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和男人睡一处的,呵呵,呵呵……”   凤君默垂头,睨她,暗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嘴里却道:“你不是将来要出家的?怎么现在还喝起酒来了?”   “我爹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她一面说着又双手挥舞着乱跳了起来,高声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古来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天道有轮回,善恶终有报,有怨的抱怨,有仇的报仇,欠了旁人的,就要用自己的命来偿……”   凤君默根本听不懂花吟在说什么,只道她醉的狠了,正要拉住她让她回房休息。她突然脚下一绊,竟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身子跟着就软了下去。凤君默本能的将她一圈。   凤君默长这么大,除了他妹妹以外,从未抱过其他年轻女子,除了上回在义庄,花吟莫名扑进他怀里哭过一回,此刻他又确实的抱住了她,心脏竟也跟上次一般,不受控制的乱跳了起来,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凤君默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一时竟愣住了。   凤君默想起,他们那伙少年郎在一起谈论女人时也说过,第一次接触女人的时候,会心脏乱跳,脸红,出汗,紧张等等。他不禁暗想,也许是自己从来没有抱过女人的缘故,会紧张也是理所应当的。   花吟晕了会才从他怀里站起,看向他,突然眼珠子就直了。   凤君默又不知她怎么了,却见她眸色陡然一变,似乎万千种情绪同时涌出,无比凄哀的喊了声,“夫君。”语带哭腔。   是的,“夫君”,凤君默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她眸中的神色太过凄苦,以至于他竟忘记了注意其他。   直到有道女声轻声道:“世子爷,花大夫这是醉了?”   凤君默回神,第一反应却是双手捂住花吟的嘴。   孙三小姐面上浅笑,凤君默有些许慌乱,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道:“她的确是醉了,我这就带她回房休息。”   三小姐紧接着说了句,“我看她醉的不轻,今晚就让我的随身婢女照顾她吧,碧儿力气大,照顾人也妥帖。”   “不用了,今晚她与我在一处休息。”   “不行,”孙蓁疾声打断。   凤君默疑惑的眯了眯眼。   孙蓁意识到自己失态,低头理了理手中的帕子,柔声道:“不瞒世子爷,我与花大夫的姐姐是闺中密友,姐妹的兄弟既是我的兄弟,我看她醉的不轻,恐怕夜里睡不安稳,若是夜吐,平白扰了世子爷的休息不算,又怎能累得世子爷辛劳……”   “不妨事,我房中奴才一堆,怎么也轮不到我亲自料理。况且三小姐您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女过来,若是让她照顾花谦去了,那您要是有个什么需要,岂不是没有个得力人手。”凤君默继续推脱道。   “我不妨事的,我夜里睡觉安稳,基本无事,我看还是让碧儿照顾三郎妥当。”   “三小姐,”凤君默突然加重了语气,目光直接的对上她的眼,“缘何三小姐在照顾花谦这件事上如此执着?”   孙蓁被盯的心一慌,没说话,彼此对视了好一会,几乎在同时从对方的眼里知道了答案,各自都是心中一惊。   “世子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毕竟三小姐定力不如凤君默,语气惊疑不定。   “噢?知道什么?”   孙蓁也不客气,“明人不说暗话。”   这二人正斗智斗勇呢,岂料花吟也不知何时又清醒了些,挣扎着从凤君默怀里站住。   凤君默收回在孙蓁脸上的视线,伸手去拉花吟,花吟却反手握住他的手,又去拉孙蓁的手。   孙蓁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由着她拉了过去。   花吟绷着脸,一本正经的将他二人的手交叠在一处,抓紧,语气郑重,“世子爷,孙三小姐,我祝你二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三年抱俩,幸福绵长。”言毕又朝后退开两步,朝他二人深深鞠了一躬。   孙蓁傻了。   凤君默呆了。   刚巧赶过来的众人,哼哧哼哧笑出了声。   还是凤君默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呵斥,“花谦,你发什么酒疯!”   孙蓁也回过神,羞愧难当,一跺脚,气恼道:“我不管你了!”言毕捂着脸跑开了。   “哎,”花吟忙去撵她,凤君默恼的不行,伸手就要捉她算账,岂知一把捉了个空,再一看,她竟仰面摔倒在地上,彻底醉死过去了。      ☆、第134章 (全章 重写)      花吟一觉醒来,头疼欲裂,眯眼见室内昏暗,心道天还未大亮,又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醒来,人是好受了些,却见室内仍旧昏暗无光。她一时有些懵,自言自语道:“这夜可真长啊。”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噗嗤笑了起来。   一婢女自帘子后站出来,笑言:“花大夫若是再睡下去,可不就是一夜连着一夜了,长夜漫漫无尽头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扯开帘子,又将窗户打开。   花吟这才发觉,已过午时了,不禁羞愧起来,忙忙自床上站起身,又道:“是我睡糊涂了,可姐姐怎么也不叫醒我,还看我笑话。”   婢女道:“世子爷有吩咐,不准吵醒花大夫,瞧这帘子还是世子爷早起给亲自拉上的。”   花吟听在耳里,心里有些触动,忙甩了甩头,不准自己多想,忆起自己昨夜醉的厉害,不禁紧张起来,“这位姐姐,昨夜可是你照顾的我?”   “昨夜是世子爷亲自将您送回来的,并未假他人之手,不过好在您虽然醉的厉害,却也安稳,世子爷见您睡的沉,过了半个时辰也便休息去了,只在外间留了个守夜的,却说要是您有个什么动静,就去唤他。对了,世子爷昨夜就歇在您的隔壁。”   花吟听了这话,虽放下心来,心里却又涌起几分不自在,想来想去还是自己自作孽不可活,恼的她一拳头捶在床沿的檀木板上,“咚”的一声闷响,将婢女吓了一跳,还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急急跑了过来,跪在她身前,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奴婢说错话了,请爷责罚。”   花吟恍然,忙下床将她扶起,“姐姐快别这么说,我方才只是脑子还昏昏沉沉的,想让自己清醒些。”   婢女信了这话,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待花吟梳洗过后,便直接被女婢引着去了前厅。   她刚一出现,就被正与他人比划着舞刀弄剑的高公子给拦住了去路,一胳膊圈住她,深情满满的喊了声,“小兄弟,我可算是等到你醒过来了。”一肚子的话亟待倾诉一般。   高公子是武将世家出身,他力气大,花吟瞬间被箍紧,挣扎了几下挣不脱,只急的连喊,“有话好说,你放开手,你先放开手。”   高公子犹不自觉,“你昨晚说你能治那毛病,你啥时候给我看看啊?我爹还等着我给我们高家传宗接代呢,就这么说定了,今天你就跟我去将军府……”   “高良骏,你放手!”一道厉声呵斥。   高良骏一顿,花吟赶紧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来,三两步跑到了凤君默身边站好。   凤君默只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   高良骏抓了抓后脑勺,有些莫名其妙,“干嘛呀?我和花大夫说话呢。”   时至午时,昨晚一行人已然走了大半,只留了少许人。   恰此有行宫的宫人上前询问是否摆饭,凤君默应了声。   席间,无话,用餐毕,又歇了会,众人这才起身。   孙蓁与小郡主自后堂出来,因昨晚花吟闹了那一出,孙蓁和凤君默彼此见了面,都很不好意思,俩人各自移开视线,只当没看见对方。而孙蓁上马车时,见花吟冲自己笑的谄媚,遂没好气的朝她翻了个大白眼。   花吟早将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只道孙蓁这般态度,是在暗示她“女扮男装”的事“注意点”,因此心虚的脸色都变了。   凤君默站在一边,将一切尽收眼底,见花吟脸色变幻,心道:“原来她还记得昨晚的事啊”。这般想着,心头就有些不爽了,至于在不爽些什么,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宫人牵了马来,花吟正要喊人扶她上马,凤君默突然开口道:“你不会骑马还是别骑了,坐后面那辆马车吧。”   那辆马车乘坐的是随同孙蓁和小郡主一同来的嬷嬷、婢女等。   “啊,那不好吧,”她嘴上说着不好,面上却忍不住笑开了,脚下自动往马车那边挪去。说到底,她毕竟是个女人,平日里又不舞蹈弄枪,抗摔打能力肯定比不上皮厚肉粗的男人。   傅新看不惯的笑骂道:“我说你小子还是不是男人啊?马车都是老人孩子女人们坐的,你上去算个什么事?”   花吟厚着脸皮道:“你也说啦,马车是孩子坐的嘛,我就是孩子啊,半大的孩子。”言毕真就撑着马车往上爬,坐在里头的嬷嬷一面笑着一面伸手拉了她一把,岂知她一脚刚搭上,突然后腰被人凌空抱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已然被高良骏抱坐上了一匹高头大马。   “今天就让老子来治治你这娘气!”高良骏满脸不屑,又拍着马屁股道:“老子这是汗血宝马,千里良驹,便宜你小子了!”   那马儿仿若感应到主人的豪气,竟抬起前蹄长嘶一声。若不是花吟慌忙中拼了老命抓紧缰绳,只怕早就一咕噜摔了下来。   众人看着抖若筛糠的花吟又是一通大笑。   凤君默正与行宫的管事交代事情,抬头喊话,“高良骏,她不会骑马!放她下来。”   高良骏不甚在意,“骑马骑马,不骑怎么知道会不会啊!”言毕狠狠一拳头击在马屁股上。   那马儿受痛又是一声嘶鸣,狂奔而去。只留下花吟一叠声,“哎,哎,呀呀呀!”破碎不堪的声音。   高良骏兴奋的大喊,“放轻松,想象你和马儿是一体的,不要勒紧它……”他正狂喊,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推开,高良骏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正要开口骂娘,却见凤君默脚步匆匆一纵身上了离他最近的一匹马狂追而去。   远处视野开阔,只见花吟在那马上颠来倒去凶险异常,高良骏不禁有些怕了,朝傅新嘀咕道:“不会出事吧?”   傅新冷哼几声,未置一词,抱着胳膊,一脸的若有所思,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的大哥对那个小大夫未免也太在意了点吧。   高良骏的那匹马儿的确是匹好马,但是他才入手不久,野性难驯,一路夺命狂奔,花吟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若论怕,心底到真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她现在珍惜自己的小命啊,不管是破相了还是缺胳膊断腿了,她也不想死啊。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那马儿无头苍蝇一般,胡冲乱撞,眼见着不远处横卧着一颗巨树,而花吟早就被颠的东倒西歪,整个身子都快滑下马来,这时不论是那马儿纵身一跃还是骤然止步,花吟都摆脱不了被狠狠摔下马背的命运。   这种危机时刻,花吟甚至还有闲心胡想,胡言乱语道:“马兄,马大哥,你上一世一定是被我害死的吧,一定是的吧!”恰在这时,她骤然觉得身子一轻,花吟大惊,还道自己要被摔下马来,反狠命的抓紧缰绳,却听一声焦急大喊,”放手!”   却说凤君默飞身过来,本欲将她从马背上掠走,以他的功力本也无甚问题,偏生花吟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几乎是用生命来抓紧缰绳。凤君默不料她一个弱女子骤然爆发的力量竟这般惊人,反被她带落在地,俩人滚做一团,几个翻滚,才勉强停住。   刚一稳住身形,花吟就着急忙慌的从凤君默怀里钻了出来,满脸紧张的上上下下查看他,“你可伤着哪了?可伤着哪了?”在看见他右手背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后,整个人瞬间就暴走了,嘴里就跟炮仗似的连声自责道:“我真是害人精,我真是祸害,你一沾着我准没好事,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边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瓶药粉,倒在他的手背上,而后又在身上乱找一通,才摸出一条帕子将他的手包扎好。   凤君默虽是皇太后与烈亲王妃的心头肉,自小娇生惯养,但毕竟有个糙汉子爹,又是行伍出身,这点小伤怎会放在心上,见花吟这般,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自己的娘,却又感觉大不相同,想想又好笑,说道:“多大点伤,何至于你这般紧张。”   “世子爷千金之躯……”   凤君默有些不耐烦,打断她,“我伤了手总比你破了相好……”   “我情愿破了相,也不要害的你受伤。”花吟冲口而出。   凤君默一怔,花吟急忙改口,敛眉垂首道:“世子爷是王族贵匱,千金之躯,花某一介草民……”   “行了行了,这话我听的都腻了,”凤君默站起身,低头看了眼包扎了帕子的手。眉头动了动,张口喊了声,“花吟……”   花吟许久没听过旁人这般唤她,倒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忙应了声,“是”,心里却是酸酸楚楚的。   但等了许久也没听凤君默继续说话,花吟不禁抬头看向他,这才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面上颇不自在。   “世子爷?”花吟喊了他一声,又道:“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省的小郡主她们担心。”言毕抬步就往回走。   “等等,”凤君默叫住她,看向天际,这才一鼓作气道:“我一直想说,那天,那天我无意间看了你的身子……女儿家的名声重要……若是……若是你心中介意的话,我,我可以负责。”说完这话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凤君默是正人君子,做了错事自然会一肩担起,况他身为男人,这种事本就应他来提,总不能叫一个姑娘家来提这羞于启齿之事。   花吟呆了呆,脑子内已然有了最恰当的回绝的话,可说出的话却不受理智控制,而是问出了心中所想,“哦?您会负责?敢问世子爷是要聘我为妻还是纳我为妾?”   凤君默一怔,说句心里话,他曾纠过是否对她负责,却从未想过妻妾的问题,以他二人悬殊的身份差距,根本无需多问,既要嫁他,名分早就定下了。   若不是花吟昨晚酒后失态喊了他一声“夫君”,他估计还下定不了决心将这事提到台面上。昨晚他辗转一夜难眠,还当花吟酒后吐真言,意在提醒他。   “我能保证的是可以让你进宗谱。”   “您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侄子,将来定然会被册封为亲王,按照例制亲王正妃一位,侧妃四位,皆可入皇家宗谱,世子爷虽含糊其辞,但意思很明确,你只想过让我为侧妃……侧妃亦是妾……”   凤君默无意贬低她,但以他的身份若肯屈尊迎娶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已经是给了他们花家无尚的尊荣。面对花吟的咄咄逼问,他实在是无话可说。   “对不起,”凤君默说。   “不,不,不,您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花吟急忙转过身,将眼中几欲滴下的泪擦干,再转过身时又换了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咧着嘴笑的没心没肺,“我与世子爷玩笑呢,哈哈……且不说我一个乡野粗人无拘无束惯了,根本适应不了王府的规矩,就是我将来也是要出家的,这事您不是早知道了嘛。”   凤君默看她年纪小,心里从未将她要出家这话当真,闻言还当她在生自己的气,又无奈的解释道:“关于位份这事,我实在是难以做主……”   “不是难以做主,而是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还没到那份上,根本够不上让他为了自己与父母长辈对抗。他要是真心想娶她,爱护她,就不可能办不到。”花吟心中暗想,低头自嘲一笑。当年他可是为了孙三小姐立誓不娶,虽然后来违抗不了皇命迎娶了她,但是并未与她同房,没多久又出征大金,这一去就是两年,两年来她给他捎了无数的信件,却自始至终未换得他的一句嘘寒问暖。   瞧,一个男人,很多时候,他跟你说“不能”,只是他“不愿”而已。   但是,她怪他吗?不,不,不,她一点都不怪,她爱他爱的卑微,只求能待在他身边就足够了。爱他都还来不及,又怎会对他生出怨愤的情绪。她爱的深,更明白爱人的痛苦,爱与不爱都是不受控制的,她无法让自己恨他,因此她便将自己所承受的痛苦都发泄到了他人身上,独独他,她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对他生出半分不满的情绪的。   “我已经许了人家了。”花吟突然打断他的话,不愿再听他多做解释。   对于一个将来势必会要娶他人为妻,并且与那人伉俪情深一辈子的人,她又何需多做留恋。   该做的努力,上辈子都已经用尽了不是吗?这一世她只需成全就好。   这下换做凤君默呆住了,好一会他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许了人家了?你莫不是怕我为难,故意编瞎话骗我……”   “不是,我在幺姑郡就许了人家了,那人是我的青梅竹马。年初的时候我外祖家曾哄我男扮女装的弟弟去参加琼花宴,我娘不知其中利害关系便应了下来,后来听说是皇太后给王侯贵女们办的相亲宴吓的不行,但那会儿宫内已然拟好了名单不好再拒,我才叫我弟扮作毁容的样子去了。所幸,平安度过,并未节外生枝。自那后,我娘就故意将我已经许了人家的事给传了出去,只是将日子给故意说成了今年的事,就是怕再生事端。”   凤君默消化了好一会,恍惚间忆起似曾听凤佳音说过这些话,只是当时他对男女婚嫁并不在意,才一时忘记了。思量毕,他才躬身赔礼道:“凤某不知这般缘由,唐突姑娘了。”   花吟却用男人的礼节又回了他一拜,“凤兄不必如此,我自小被爹娘当做男儿教养,并未将那些妇人的贞洁看的有多重,那次的事凤兄也是无心之失,忘了便好,只有一件,还请凤兄谨记,一定要对其他人保守我是女儿身的秘密。若是在二十岁前被人识破,小弟真的会性命堪忧。小弟的命可全在凤兄一人手上了,切记,切记。”      ☆、第135章      凤君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却又隐隐的感到失望,这样矛盾的情绪,不禁让他蹙了眉头。因为话说开了,他反而能正视自己的内心了,说实在的,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他好奇,感兴趣,甚至不由自主的想靠近,想了解更多。但他也深刻的明白,这样的女子并不适合他,他自小有一整套的礼仪规范教导他,而他也成功的被教育成一个循规蹈矩、进退有度的王侯公子。他对她感兴趣想拥有她是一回事,但说到底妻与妾到底是不同的,妻是王府的门面,是将来的当家主母,一个好的贤内助不仅能保后宅安宁让丈夫无后顾之忧,还能与贵妇人相处融洽助他拓展人脉关系。而妾只需享受他的宠爱就足够了。现在知道她有了更好的归宿,他也无需多想了。君子发乎情止乎礼,他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可,这世上的事啊,人算不如天算,他现在能想的透彻,用花吟的话说只不过是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还不足够撼动他二十多年来根深蒂固的教养。他又怎会料到,感情这事向来不受控制,越是压制越是如野草般在心中肆意疯长,直到他意识到这点已然无药可救了。   亦如此刻妄自菲薄自认是扫把星祸害精的花吟,又怎会料到将来会有人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并且他真的做到了。   “从今后,还望凤兄当我是个男人,莫要在意我是女儿身,否则不仅您不自在,就连我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奉之明白。”   花吟一怔,旋即一笑,又是一拜,“奉之兄有礼了。”   凤君默却伸手托住她,面色郑重道:“既然你我以兄弟之礼相待,你说的话我会遵守,但为兄有一事不明,可否请谦弟如实以告,不能有半分隐瞒。”   花吟顿了顿,才斟酌着开口,“大哥请讲。”   “你我……以前认识吗?”   花吟脸色变了变。   凤君默察人入微,顿时印证了心中猜测,又道:“你是认识我的,可我虽对你有模糊的感觉,但细回想却并不记得曾在哪见过你……”   “或许是梦中吧,”花吟苦笑,“不记得又何需苦想,或许都是些不好的回忆呢。”   这话说的凤君默疑窦丛生,“我们真的见过!”   花吟自嘲一笑,笑意荒凉,“奉之兄可不是第一次问我这话了,我都回过您数次了,您还是一问再问,您叫我该如何答您?”她抬头,双眼直视他的眸子,端的事坦荡无辜,“您看着我的眼,世人常言,人会说谎,眼睛却是不会骗人的,我认真的告诉您……我们不曾见过,不管是前生还是来世……”   那双眼澄澈见底,却又仿佛有扰人心神的魔力般,凤君默一晃神,心脏不受控制的急速跳了起来。他受了惊吓,面上不自在,慌忙偏过头看向远方,定了定神,笑言道:“前生的事你如何知道,来世的事又岂是你能左右得了的。就是今世咱们能相识一场,那便是有缘的。”   有缘吗?孽缘吧,今生,她只愿能偿了她欠他的债,至于下世还有下下世,只盼永生永世都不再相见,那样,她便不用再担心哪天她又会心性大变害了他。她再不想入了地狱也不得安生。   “奉之兄,无论如何,但都请你信我,我永远不会害你。”   凤君默一愣,旋即笑了,“为何突然这般说?就算你要害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啊,呵呵……你是否还在恼我之前对你的试探?那是为兄的不是,只因你的种种表现太过突兀,让我心生疑虑,况你与南宫瑾交好,南宫那人我与他相识多年,虽未深交,但也知他是个极其清冷孤傲之人,你能让他对你另眼相看,定有不寻常之处,如今我与你接触下来,虽然仍觉得你身上有很多秘密,但也看清你是个心思纯净良善之人,有你这样的人在南宫身边,我倒觉得是桩好事。南宫那人是个人才,我爹更是对他赞赏有加,但是他那性子,反会有碍他日后的仕途。”   二人将话说开了,便没了之前的不自在,凤君默私心里觉得若是真让他选择,他更希望花吟是个真正的男人,至于为何他会有这般想法,他也说不上来,或许是人潜意识的趋利避害影响了他,他隐隐的感觉,若是她为女人,总有些事会超出控制,至于是什么事他不愿深想。   不过以他现在的观感来说,花吟这女子虽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行事大胆,聪慧善辩,是个他引以为奇的迷一般的女子,但却不是他心目中理想伴侣的人选。   二人又叙了会闲话,便见高良骏与傅新一路驾马疾驰而来,高良骏离的老远就一声唿哨,那原本早就跑的无影无踪的汗血宝马也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一路嘶鸣着朝高良骏跑了过去。   众人见面,傅新见凤君默手上有伤,少不得关切的问了几句,凤君默道了句无关紧要,又说花小大夫给上了药。惹得高良骏又对花吟勾肩搭背,笑哈哈的说:“三郎,往后你还是跟我们一起混吧,咱们一伙兄弟平日里少不得摔打跌伤的,正需要你这样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随时跟着。”   凤君默见高良骏这般本要出声阻止,陡然想起之前答应花吟的事,也便不吱声了。倒是傅新看花吟挣扎,揶揄了句,“大骏,你还是死心吧,这小子也不知被南宫瑾灌了什么迷魂汤,对他死心塌地着呢。”   几人笑闹一阵,恰巧孙三小姐的车驾赶了来,众人各自上马,只除了花吟仍旧上了嬷嬷们的马车,便一路往京城赶去。   一路无话,乃至刚到城门关隘,正要入城内,却见一行人自城内驾马疾驰而出。两队人马打了个照面,南宫瑾猛一勒缰绳,与凤君默互相见了礼。   “南宫大人这般匆忙,是要往哪去?”   “衙门内的公事,”南宫瑾并未多言。   凤君默又道:“昨日的事景胜言语失当,凤某这里替他先跟大人陪个不是,改日定让他登门赔罪。”   “哎,世子言重了,昨日的事我也有不对。在下公务在身,就不与世子多言了,”言毕又是一拱手。   他刚要扬马鞭,马车内的花吟听到说话声,忙忙的从车内钻了出来,兴冲冲的喊了声,“大哥!”   南宫瑾就跟没听到似的,仍旧一马鞭挥了下去,一行人呼啸而过,倒是乌丸猛在经过花吟时看了她一眼。   转瞬间,南宫一行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傅新见花吟盯着南宫远去的方向怔怔发呆,故作唉声叹气道:“他那样的人,性子冷的跟冰渣子似的,瞧你这热脸往冷屁股上贴的,不照样翻脸比翻书还快。”   花吟根本没将傅新的话听进心里去,只思量着,方才与南宫一起出去的人,旁人不知道,但她却清楚都是府内的顶尖高手,他们这神色匆匆的出了城去,到底是为了何事?   凤君默却是训了傅新一句,“你有这耍嘴皮的能耐还不如将功夫练好了,这样也能少挨点我爹的训!”   傅新吃瘪不再言语。   且说众人回城后,花吟随口应了高良骏改日去将军府上拜访的事后便提着衣摆往府内跑了去。   进了府,先是吁了口气,缓了缓神,才提步往南宫金氏的住处走了去。   她意在打听南宫瑾出城作甚,谁知南宫金氏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三郎呀,你快过来跟我说说,昨儿你和你大哥不是好好的出去打猎去了么?怎么我又听说他昨夜歇在醉满楼?”   “大哥昨晚没有回府?”   “三更天回的府,四更天去了醉满楼,你说这叫什么事!”   花吟不答反问,“方才我回来与大哥他们打了个照面,见他与吴大哥,勇哥,还有毛子,拳头一去出城,他们这是去哪儿?”   南宫金氏愣了下,看她那样子似乎并不知这事,过了会才意识到花吟仍在看她,面上神色一转,笑道:“嗨,他出城能有什么事,肯定是公务在身呗。”又转移话题道:“哎呀,这孩子真是操碎了我的心,看来真该给他娶房媳妇好好收收他的心了,否则老是往那种女人那里跑,还不被带坏了。”   花吟断定了心中猜测,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此后一连五日,南宫瑾一去无音信,花吟也曾试探着打听过,看南宫元及南宫金氏的神态,他们是知情的,甚至兰珠嬷嬷也是知晓的,但是独独对她守口如瓶,或顾左右而言其他。花吟面上无甚情绪,心里却止不住的发凉,即使她与他们平日里亲如一家人,但到底与他们而言,她还是个外人。      ☆、第136章      这一日,花吟正在药庐内制药,有婆子进来回话说偏门处有个小丫头找。花吟略一询问便猜到是哪里派来的人,擦了擦手,折身去橱柜内取药,那婆子却并未离开,而是依在门口欲言又止道:“三爷,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花吟回身看她,心知她想说什么,笑言,“我知阿婆是为了我好,可那些姑娘也是可怜人,我只想能帮就帮她们一把,别无其他。”   婆子点点头,“老奴知道三爷是菩萨心肠,若不然我早就将那蹄子打走了。可是我们做奴才的能理解下贱人的苦,上头的人就不见得能体谅了。三爷,您也晓得,一直以来夫人因为大少爷老去那种地方大动肝火,平日里对您与那些人有往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这些人居然找上门来了,只怕……”   花吟将药瓶拿在手里,手搭在婆子的肩膀上,“我知道了,下回我会告诫她们有事直接去善堂,不会再叫阿婆为难了。”   “哎哟,老奴不是这意思……”婆子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其实松了口气。   且说花吟拿了药到了偏门,见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上穿戴与寻常人家的小丫头无甚差别,就是这腮上唇上抹了厚厚的艳俗的脂粉,也难怪婆子一眼就认出这丫头来自哪里。花吟将药交给她后,小丫头又从怀里拿了一包银子给她。花吟推辞着怎么也不肯要,小姑娘急道:“素锦姐姐说了,花大夫劳心劳力,总不能叫您还贴钱进去,日后麻烦您的地方还多着呢,这是药的本钱,姐姐叫您无论如何都要收下。姐姐还说最近身子有些不适,花大夫得空的话哪日抽空去给她看看。”   花吟一听到素锦,脑子一转就有了旁的想法,她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南宫瑾的消息,正急的无计可施,何不借机去试探试探素锦的口气?况,她也是时候与她拉拉关系了。   恰在这时小丫头又说:“水仙姑娘最近一直在念叨花大夫为何也不过去了呢,”她刚说完,花吟一拍手道:“好,我这就去看她。”   小丫头还当花吟要去看水仙儿,当即就替水仙高兴了起来。   不一刻,花吟背了药箱出来,二人便自偏门出了相府,才走一截,花吟突然转过头朝身后喊道:“我去给素锦街的姑娘们送点药顺便再帮她们看看哪里可有不适,你们就别跟着了。”没等到回音,小丫头莫名其妙,眼神古怪的问道:“花大夫您这是跟谁说话呢?”花吟没回话,又吃吃的笑道:“难不成你兄弟二人想在我替姑娘们检查身体的时候偷窥?”   “小三爷早去早回,不要到处乱跑。”无影无可奈何的声音传来。   小丫头惊讶不已,正要说话,花吟已笑眯眯的拉着她走了。   去素锦街一般都都要经过正阳街,花吟生怕又叫梁飞若看到她和醉满楼的丫头一起而被她牵绊住,于是临时寻了个借口单独绕了远路。   小丫头是个热心肠,虽然年纪不大,但一直做着粗使的活计,听闻花吟要绕远路,说什么也要接过她的沉沉的药箱背着,花吟拗不过她的好意只能由了她去。   花吟接过药箱高兴的嘴都快裂到耳根子了,捧在怀里,不一会就跑远了。花吟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这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去。   路上遇到不少熟人,都是被她看诊过的普通百姓,有的上前热络的问好,有的手上有什么就非得塞点什么给她,感激之情不足以言表。   花吟一路客套着走过,手上果儿糕儿捧了一整个怀抱,她心中高兴,暗道:“好人果然有好报,往后还要努力做更好的人。”正自得其乐,突然头顶像是被什么砸了下,花吟左右看了眼,没见到可疑的人,困惑的眨了眨眼,又朝前走去,结果才抬步又被狠狠砸了下,又听人高声喊,“花半仙,这里!这里!”   花吟循声看去,这才见左手边二楼上傅新一手捏着本册子,另一只手还把玩个硕大的核桃正乐呵呵的看着她。   “上来!上来!”傅新朝她招手。   花吟摇头,喊话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还有事呢!”   “要紧!要紧!我有样东西给你,刚好碰到你也省的我派人送去相府了,那东西……要是被其他人看到就不好了,你上来,我亲自给你。”傅新笑的一脸古怪。   花吟狐疑不解,还犹豫着,一楼正厅匆匆走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朝她作揖道:“这位爷,我们二爷请您上去!”   花吟不好推脱只得随了他进去,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处沿街铺子,门脸不怎么样,里头却别有洞天,内里建了巨大的戏台子,台上有伶人在歌舞唱曲。花吟见那些伶人舞姿优美,不禁放慢了脚步。管事见状,解释道:“这是我们二爷新盘下的戏园子,才重建好,尚未开张。”   “我记得他不是在正阳街也有一处戏园子,他那样随性的人,两处他管的过来吗?”   管事但笑不语,却听楼上传来傅新的声音,“正阳街的早被我姑丈给砸了。要不你以为我会放弃那么个繁华地段在这犄角旮旯苟延残喘?”   花吟笑喷,她一直都知道烈亲王对他这个半子管教甚严,只可惜,傅新这坨烂泥是怎么也扶不上墙,烈亲王三天两头被他气的暴跳如雷。   “哟,花小大夫这是改行当货郎了?”傅新迎了几步,从她怀里拿了个枣儿在她衣裳擦了擦张嘴就啃了一口。   花吟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放在桌子上,拍了拍手,道:“你喜欢的话,都给你!说吧,找我什么事?我还有急事,得赶紧走。”   “你能有什么事儿?多陪我说会儿话还能要了你的命不成?过来,到哥这儿来,来看看哥新写的话本子……”   “我是大夫,救命如救火,你说急不急?”花吟见他无事,抬步就要走。   正巧方才的管事又上了楼,手里还捧了样东西。   “也罢,也罢,”傅新将话本子往桌子上一放,接过那盒子,挥手叫管事走了,才将东西郑重的放在了花吟手里。   花吟不解,抬头看他。   傅新挤眉弄眼道:“哥送你的,慢慢享用啊。”   花吟狐疑,打了开来,里头还用澄黄的锦缎包着,再一弹开,一张脸都绿了。   虎鞭。   “小老弟,哥待你真是掏心掏肺啊,”傅新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我从我姑丈那偷的,嘿嘿……你说他那岁数的人还留着这宝贝有啥用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到老了就得服老,总是要为年轻人做些牺牲是不是?”   花吟就跟被烫到似的,将那东西往傅新跟前一推,“这东西,我要着做甚,我不要。”   “你看你,怎么自己是个医者还讳疾忌医起来了,咱啦,有病就得治,切不可因为不好意思耽误了治疗时间,这样就不好了。我听说这大夫啊,越是自己的毛病越治不好,要不我找宫里的太医给你瞧瞧?”   花吟还要推辞,傅新急了,上手朝她胸口就是一拍,急吼吼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你看你,我估摸着就是因为你那里不大,才越来越女人,你要再这么下去就该和女人一样长奶子了。”   花吟耳根透红,结舌道:“胡,胡,胡说什么呢!我收着就是了!”言毕往咯吱窝一夹就要走。   “等等,接着!”   花吟没接住,脑袋又被砸了下,见地上躺了本册子。   “你当心着点,这可是我的宝贝!”傅新几步上前,珍宝似的捡起,拍了拍灰,直接按在花吟的胸口。   花吟被他的力道推的后退了一步,嘴里嘀咕着,“什么呀?”同时看到册子的封面上书——《将军令》。   “本大爷的新作,回去给我用点心看!要被本大爷知道你没看,你就死定了!”   花吟“哦哦”应声,没再和傅新纠缠,收下东西后就小跑着走了。   快到素锦街,花吟想到手中捧着这么个锦盒去拜访素锦姑娘,万一被当成礼物就不大妥当了,忙找了个僻静处,将虎鞭从里头取了出来,用锦缎包好塞进了怀里。低头一看,除了肚子那块稍显大了点,也没其他不妥处。   白日里素锦街冷清,花吟刚到就见到个不到八九岁的小丫头抱着个孩儿蹲在外头玩耍,那小丫头一见花吟就兴奋的喊道:“虎头,快看,看谁来了,你爹来了!快叫爹爹!快叫爹爹!”   花吟面皮一紧,讪讪笑开了,虽然她认了虎头做干儿子不错,但真被这般喊,她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虎头脖子上挂着她送的银锁,见了她先是愣了愣,直到花吟上前将他抱住,虎头别扭了会,倒欢喜的格格笑了起来。   花吟逗了他一会,便将他交还给了小丫头。谁知虎子这孩子一离开花吟的怀抱竟啊啊的哭了起来。   小丫头又说:“虎子真和三爷您亲呢,敢情就是您的亲儿子一般。”   花吟又稍稍哄了他一会,心知不能再耽误了,这才狠心将虎头塞给了小丫头,转身就往醉满楼去。   小丫头年纪还小,直愣愣的问,“三爷,您这是去哪儿呀?”   “我去找素锦有些事。”   “啊!”小丫头大呼小叫道:“三爷,怎么连您也是那样的人啊,我们这的姑娘常说:若是嫁得花三郎,一世吃糠也心甘。您不应该是那种坐怀不乱柳下惠那样的人吗?怎么连你也被素锦勾了魂去?我们怡红院的姑娘有什么不好?您非得跑那边去?”   小丫头嗓门大,不一刻就有人自窗口探出头来,有神色慵懒的姑娘笑骂道:“小蹄子,三爷说到底也是个男人啦!哪有男人不朝三暮四的呢。”   这时喜儿从怡红院匆匆走了出来,伸手朝小丫头头上轻拍了下,“青天白日的胡喊什么呢!”又看向花吟,“花大夫怎么得空过来了?”   花吟随口解释了下,喜儿笑说:“既然去素锦姑娘那,那我就不留你吃饭啦。”   花吟转身离去,岂料那虎头竟扯了嗓门嚎了起来,嘴里口齿不清的喊着,“爹,爹。”   方才那姑娘不嫌事乱,笑嘻嘻的喊,“虎头,你爹不要你啦,你爹给你找新姨娘去啦!”   花吟看向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姑娘却捧着胸口,故作娇嗔道:“哎呀呀,花大夫真是坏死了,这么看人家,看得人家的小心脏都扑通扑通快跳出来了。”   “这大清早的哪家的骚狐狸在到处乱放臭屁啊!臭死人了!”又有人阴阳怪气的嘲讽道,言毕又冲花吟喊,“花大夫,你甭理她,她见谁都发骚!”   那女子自然不相让,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就斗上,花吟无奈的抚了抚额,侧身进了醉满楼。   不多会,大概是老鸨尖着嗓子骂了起来,外头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花吟进了醉满楼后没见之前和自己一起来的小丫头,而是被个婆子领着上了三楼。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穿过两道门,才在两扇雕花门前停了下来。房内传来袅袅琴音,婆子正待拍门,素锦轻柔温婉的声音先传了出来,“可是花大夫到了?请屋内坐吧。”   婆子也没进去,只推开门,便弓着身子站在门口,待花吟进去了,又自她身后关了门。   花吟呆站了好一会,她是怎么也没料到素锦会在这里招待她。   这处地方,旁人或许连进都没进过,但上一世花吟跟素锦学过艺,倒是因缘巧合来过两次。南宫瑾每回来会素锦,都是歇息在这处。   平日里素锦待客另有地方,况,南宫瑾那样领土意识强烈的人,若是素锦不经他同意随便在他的地盘待客,恐怕他也不会饶她。   花吟正出神,素锦自帷幔内伸出一只素手,隔着半遮半掩的白纱道:“花大夫请过来坐,都是熟人了,不必客气。”      ☆、第137章      花吟心知素锦生性机敏,心细如发,遂敛眉垂首,也不敢四处乱看,只默默移步上前。到了白纱前,又站住了步子,一本正经道:“在下听闻近日姑娘身子有些不适,可巧今日得空,索性过来替姑娘看看。”她这般急急的说明来意,就是怕自己突然造访让素锦心生疑虑。其实她又哪里晓得,她想见素锦,素锦又何尝不想会一会她。若不然,以素锦谨慎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冒失的派人去相府找花吟拿药,又借小丫头的嘴说了自己身子不适这话。   素锦因醉满楼的姐妹们时常说起花三郎,知道他是个热心肠,她有想过花三郎下次过来会顺道来给自己看诊,但没想到他竟来的这般快。   本来她正在这处屋子内打扫,听到小丫头的回话后,匆匆拾掇了下,都准备下楼了,却临时又改了主意。   此刻,她听花吟这般说,稍一顿,旋即笑道:“小丫头话多,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都快好了,只是时好时不好拖的日子有些久了,让人心烦不已,我听闻花大夫您医术高超,只随便嘀咕了句,没成想那丫头却记住了,还劳烦花大夫亲自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姑娘哪里话,花某旁的本事没有,也只有这点用处了,况,姑娘还是我南宫大哥的红颜知己,姑娘有用得着的地方,花某更是责无旁贷了,”花吟故意将话题往南宫瑾身上扯,意在铺垫。   素锦颇为受用,对花吟更是客气了几分,“花大夫哪里的话,快快进来歇息片刻。”   花吟垂首,嘴角微翘,默默上前,白纱后,几样家什,陈设简单,没有一样华而不实的东西,花吟深知南宫瑾尚简,倒也不奇怪,只是现在的他倒与后来他称帝后穷奢极欲的所作所为天差地别。大抵是他现在还有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到后来,雄图霸业,野心的膨胀,鲜血的刺激,与内心的空虚绝望,强烈的冲突与矛盾,越来越让他迷失了本性,将心底的阴暗无限放大,为了杀戮而杀戮,完全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只是遵循了动物的本能,扭曲而丑恶。   素锦将她引至一张矮几旁,花吟随即跪坐在蒲团上,素锦说了句,“花大夫请稍候片刻,”言毕径自走了出去,不一会又转了回来,手里提了一壶热气腾腾的开水。花吟刚要站起帮忙,素锦轻巧一让,“今日您是客,就让奴家伺候花大夫喝口热茶吧。”言毕摆好茶具,一番茶泡的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花吟心中暗叹,素锦不仅美,而且巧,更胜在心思玲珑剔透,也难怪无数王孙贵族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连南宫瑾那大魔头也对她另眼相看。   素锦举了茶递到花吟面前,“花大夫请用茶。”   却见花吟直直的盯着自己看,半天没动静,那眼神似乎是在看她,却又显得有些空洞,素锦见惯场面,查人入微,虽觉花吟的眼神过于放肆直白,却也隐隐觉得她似在看自己,却又不在看自己。只拔高了音量,又喊了声,“花大夫?”   花吟恍然回神,不好意思的收回视线,忙忙接过茶水。   “花大夫这是在看什么呢?”   花吟笑言,“素锦姐姐长的真是好看,也难怪我大哥会对你情有独钟,乐不思蜀呢。”   素锦羞赧一笑,“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当他的面再胡言乱语了。”   “为何?”花吟故作不知。   素锦笑容不变,“因为他也待花小兄弟你不同啊,旁人胡乱非议也就算了,你可别跟着人云亦云,惹的大人不高兴。”   本来南宫瑾找上素锦夜宿就是为了避人耳目,遮掩自己不举的事实,旁人乱说正合他心意,只是素锦隐隐觉得南宫瑾待他这位小兄弟别有不同,若是他也跟着世人一般想法,只怕他心头的伤又会加重几分。   人活着都渴望被理解,而他的苦又不是能说出口的,既是如此陪着他便好,其他一切尽在不言中,也好过误解中又说出一堆自认聪明的话,却句句如刀,割裂着人的心肠。   “虽然不明白姐姐为何会这般说,但姐姐的话,小弟记住了。”   素锦不料花吟会这般说,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暗道:“难怪主子一提起他,笑容也多了些,的确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要是换做旁人,恐怕就要刨根问底了,”这般想着,待花吟又亲近了些,但嘴上却又说道:“大周民风开放,你大哥与我这般在多数人眼里也就是一段风流佳话,无伤大雅,你就不好奇为何我却要你在他面前提也不要提这事?”   “啊?”花吟故作懵懂的样子,“姐姐玉洁冰清,一看就是心肠很好的样子,姐姐既然这般说了肯定是为了我好,我听进心里去就是了,姐姐要说自然会告诉我,姐姐若不想说,我再多问,恐怕也会惹的姐姐烦恼,辜负了姐姐的一番好意。”   素锦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你说我心肠好?”   “姐姐这般美,心肠自然是好的。”   素锦被取悦了,笑的花枝乱颤,她虽听惯奉承话,久已麻木,但这话由花吟嘴里说出来,感觉却大不一样,其一,素锦心知这花三郎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其二,他是主子视作兄弟一般的人。素锦因这缘由,心中待她已然不同,如今又见她这般伶俐通透,哪有不喜欢的,当即已然拿她当作小弟一般的看待。说来此番她约见花吟倒有几层意思,一为试探,二为点拨,三为笼络。   素锦是一门心思的维护南宫瑾,因此她希望主子看重的人更能了解他一些,不要再说错话办错事惹他不痛快,就像那夜主子深更半夜怒气冲冲的来了她这,旁的没说,就一句,“那个花谦真是该死!”素锦虽不明缘由,却也知定是那花谦无意冲撞了他。   在素锦的眼里,南宫瑾这人很简单,你待他好,他便十分一百分的回报你,你待他不好,他也会一瞬间冷了心肠,只是他在冷下来的同时也会刺伤他自己。   她心疼,却无计可施。   她因身份尴尬,又因有任务在身,不能时刻陪伴主子,因此更希望有人能相伴他左右,为他排忧解难。此刻她见花吟这般伶俐,倒生出了教导之心。   “你对你大哥了解吗?你感觉他是个怎么样的人?”素锦兴趣满满的问。   花吟本还担心素锦不愿意提南宫瑾,却没想到她比自己还主动,心内暗自高兴,面上只装作善良无害,懵懂天真的模样,“好人啊!”   素锦忍俊不禁,情不自禁点了一下她的头,“果然傻子的世界里都是傻子,善良人的眼里都是好人。要不是你爹娘保护的好,我都怀疑你是怎么长这般大的。”   “阿弥陀佛,好人有好报,你以善待人,人必以善待你,这世上的坏人也不过是一时被邪祟蛊惑生了邪念,若是有人能引他向善,他也能由坏转好,做个正直善良的人。”花吟回答的一本正经。   素锦面带笑意,进一步道:“那你想不想更了解你大哥一些?往后不要再惹他生气?”   花吟垂在矮几下的手不禁紧握成拳头,若不是素锦在场,她真想仰天长啸一声,“太好了!太好了!”   她本提着二十万分小心忧心忡忡的来,不想事态竟发展的这般顺利,若是素锦能对她敞开心扉,全身心的信任她,那么她离打开南宫瑾的那扇心门又进了一大步了。   而更为重要的事,通过素锦,她可以揭开南宫瑾最难以启齿的秘密——不举。   与男人而言,那种事与男人的面子尊严有关,一个弄不好就有被杀人灭口的危险。简直是男人的逆鳞,触都触不得。与素锦而言,她关心他,维护他,将他的痛苦都看在眼里,也更能理性的看待他的问题。   南宫瑾只想着回避,素锦想的或许是能治疗就赶紧治疗,不管用尽什么法子,都要帮主子排忧。   这样的思维也很好理解,人的通病而已,越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越是当局者迷。   若是有了素锦的帮助,那这事就好办多了。   花吟想的满心欢喜,面上一副关切又苦恼的样子,“我对大哥的确是知之甚少,他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又是个不会看脸色的,时不时的就惹恼了他,你说他要是有个什么想法跟我说不成嘛,偏生就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就像是前几日我们一去去南苑猎场狩猎……”花吟故意絮絮叨叨的说,旨在迷惑素锦,益发将自己表现的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年。   素锦呵呵笑道:“你别看你大哥行事稳重,做事雷厉风行,其实他的性子就跟个小孩子一般,不过他的小孩子性子与你的小孩儿性子又有不同,你是天真无邪,不知人心险恶,他是非好既坏,没有中间选项。你别看他面上冷,其实他的心比谁都热比谁都容易受伤。只是你若伤他一分,他便在心上又包裹了十层铠甲……”   花吟用力点了点头,“姐姐说的可真是,大哥曾经救过我的命,真是侠肝义胆,好心人一个呢,可是他说翻脸就翻脸,若不是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早就被他气的呕血了。”   俩人越聊越投机,倒是拉拉杂杂说了许多的话,中间花吟有意无意的说了自己的医学所长,后来素锦借机套她的话,花吟又故意装作被套进去,一时口误说出了自己是攻邪派传人。   花吟见素锦面上表情变了变,心知她是有了想法。后来素锦又接着这个话题聊了许多,才转到其他方面。   临了,花吟见时机差不多了,才开口询问道:“我大哥自那日自姐姐这里走了后,一去数日了无音信,姐姐可知他去了哪里?姐姐应该知道,大哥身上有寒疾,这一去了无音信,我时刻担心他会犯病,心里挂念的紧。”   “哦,他去办事去了。”   “那他去办什么事去了?去了哪里?姐姐你知道对不对?快告诉我吧,他还能有几日回来?”   素锦顿了顿,蹙眉想了会,看她那样子是准备说了,刚开口说了个“他”字。花吟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突然听外头吵闹了起来,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三郎,三郎。”   花吟乍一听那声分外熟悉,正回想,素锦摇头嗤笑一声,“水仙儿。”   花吟嘴巴张了张,正想找地方躲起来。   素锦却一把拉起她的胳膊说:“你快出去见见她吧,她可是日日夜夜都念叨你呢。”   花吟实在对女人冲自己表达爱意招架不住,转头冲素锦说:“姐姐救我。”   素锦摇头,“你快出去,以她那破落户性子,再一会就冲上来了。”言毕拽着花吟就到了门前,推她出去之前,又紧跟了句,“今日咱们所说之话可千万不要告诉大人哦?”   花吟还要回话,只听楼下水仙儿已然不耐烦,冲着二楼梗着脖子喊,“素锦,你什么意思啊?你到底什么意思呀你!”素锦一挥手,就将花吟给推了出去。   花吟踉跄一下,撞上三楼的栏杆,低头一看,见水仙儿正仰着一张圆脸朝楼上张望,刚好与她目光对上。她那张原本怒气冲冲的脸瞬间就变了,只垂了头,娇羞无限的双手把玩起了发辫。   楼下婆子呸呸了几声,水仙儿压地声音斥了声,“滚!”   花吟无可奈何的揉了揉脸,这才抬步朝楼下走去。      ☆、第138章      却说花吟抬头挺胸,端正了姿态,一派的浩然正气,岂料刚到水仙儿面前一站,这姑娘抛着小媚眼,千回百转,拖着绵羊音嗲了声,“三……郎……”   花吟一个受不住,差点腿软,栽倒。   水仙儿格格的笑,上前就扯他的袖子,“走,走,走,去我的房里坐坐,真不知道你和那素锦有什么好聊的,她男人多着呢,上至王侯贵卿,下至贩夫走卒,远有隐士高人,近有京城才子,哪个不是她的入幕之宾啊。哪及我对你的一心一意,我的房门啊,除了你就没对旁的男人开过。”   水仙儿说完这话,恰巧到了自个儿住处的门前,她措不及防,振臂一推,花吟就踉跄着一头撞开门,跌了进去。   “哎呦呦,你可慢着点儿,”水仙儿又要去扶她,照样嗲着个声。   花吟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只手隔开彼此的距离,“不用了,不用了,我也不用你扶我了,我就求你能说话正常点吗?”   “你不喜欢?”   花吟表情古怪,连连摇头。   水仙儿也是松了口气般,哈哈大笑,朝她手上就是一拍,“早点说吗,我这捏着嗓子也难受的很呢!”转而又眼珠子一转,两手不老实的朝花吟怀里摸去,“你这怀里揣着个啥呢?啥好东西啊?让我瞧瞧来?”   花吟大惊失色,双手死死护住肚子,左躲右闪,口内嚷嚷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扒我衣服啊。”   她越这样水仙儿反而越来劲,嘴里气哼哼道:“可是素锦给你的东西?什么帕子袜子之类的留给你做个念想啊?哼!也不知那狐狸精安的什么心,我的人也敢招惹!我不就出去逛了会街,她就把你的魂儿给勾了去了,呜呜……”   “你瞎说什么啊?我人在这儿,魂也在这!”   水仙面上一喜,嘴上却说:“我不信!那你倒是将你怀里那东西给我看看啊,你不给看是吧?你心里有鬼?你心里就是有鬼!”   俩人正在房内闹的不可开交,却听外头也嘶喊吵闹了起来。   水仙儿听那哭喊声比自己的还凄惨嘹亮,顿时来劲了,也忘记演戏了,匆匆推门朝外看去,不一刻又满脸红光的回来,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哈哈,是男的来嫖,家里女人捉奸来了!都打起来啦!有意思,走,看看去!”   花吟都无语了,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水仙儿起先有些失望,不过旋即又高兴起来,“哇,你连这样的热闹都不看,情愿和我待在一起,三郎,你还敢说你对我没有情意?”   花吟被这话冷的一哆嗦,站起身,说:“走吧,我们还是出去看看吧!”   对水仙儿来说无论是和花吟孤男寡女待在一处卿卿我我还是出去看热闹,都令她热血沸腾,情绪高涨,于是她也屁颠儿屁颠儿的跟过去了。   花吟的本意是想借机溜走,路上就在问水仙儿,“哎呀,我都忘记了,我来这儿是要给姑娘们看诊的,我的药箱你知道在哪吗?”   “知道啊,我扣在我房里呢!”   花吟又要折回身去取,水仙儿一把拦住她,“不许取,咱看完热闹还要一处说话呢!”   花吟沉吟片刻,故意说道:“这样啊,我还想万一他们扭打受伤了,我还能替他们包扎包扎。”   水仙儿当即就嘿嘿笑起来了,指着花吟笑的一脸猥琐,而后一胳膊杵了她一下,“你怎么比我还阴损呢,我就只图看热闹,你还咒他们受伤,嘿嘿,我这就去给你拿,等着啊。”   白日里这处清静,姑娘们有的在补觉有的在无聊的做些针线,乍然听到嘶喊吵闹声,全都你推我搡的挤了出来看热闹。   那俩夫妻本来是在醉满楼里扭打了起来,后来男的往外头跑,女的在后面追,便一路打到了大街上。   且说楼内的姑娘们见到花吟都很欢喜,又簇拥着她问了些头疼脑热或羞答答的问题。花吟倒是有问必答,不管是姑娘有意挑逗还是真心求问,都回答的一本正经。   姑娘们笑笑闹闹,这才走向门口,花吟刚随着人潮在门口站定,就被那一声盖过一声的厮打尖叫声惊到了。   正所谓家有家法,行有行规,素锦街青楼的规矩是,只要给钱,不管男客女客都接待,若是人家夫妻打上了门,只要保全自家的门脸,随便他俩口子打的你死我活,绝不搀和。   花吟第一眼是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衣不蔽体的躺在大街上,他女人就骑在他身上对他又打又捶。   花吟心中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彪悍!”   再后来,那男人估计是恼羞成怒了,一挺身就将那女人给掀翻在地,反而坐在她身上乱打一通。   那女人哭天喊地,跟她一起来的丫鬟刚想上前帮忙,却被男人喝止住了。丫鬟受到惊吓不敢上前,只捂住脸哭的惊天动地。   也就这空档,躺在地上的女人破口大骂,“宁半山!你不得好死!我咒你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花吟耳根子一激灵。   那男子也急红了耳根,指着她痛骂,“贱妇云裳!我这都是被你逼的!今日老子索性就打死你这泼妇!”   “我逼的?亏你有脸说!哪家女人是疯了还逼自己男人逛青楼!是你自己肖想人家花大小姐不成,就借酒消愁!孬种!窝囊废!我要是花大小姐也不会看上你这种窝囊废!”   一席话刺痛宁半山,惹的他更是疯狂的朝云裳打去。   花吟见那宁半山似疯似傻,像是喝醉的模样,下手也没个轻重,这般打下去只怕真要出人命,当即想也没想,疾步冲了上去,用尽气力猛的撞向宁半山,好歹将他从云裳的身上撞了下去。又扶起躺在地上的云裳,急切的问,“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打成这样,有必要吗?”   云裳满腹的委屈,又火冒三丈,见是花三郎,只因那张脸和宁半山朝思暮想的人一模一样,顿时一股无名怒火自丹田喷涌而出,反猛推了花吟一把,“谁要你假好心了!你滚!”   花吟吃瘪,眼见着云裳爬起身又要和宁半山绞麻花似的扭打成一团,也顾不得许多,忙起身又去撕开他们。   那宁半山真是最糊涂了,明明和云裳打着架,却突然一把握住花吟的手,满含深情的喊了声,“吟妹。”   就算是刚才水仙儿的绵羊音都没这来的恶心,花吟整个人都是一颤,差点没忍住拔腿跑了。   云裳彻底被气的绝倒,扯破喉咙的喊,“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他哪是你的吟妹,人家分明是个男人好不好!”言毕伸出爪子就朝宁半山的脸上挠了一爪子。   瞬间几条血印。   宁半山清醒了几分,见四周围了一圈的人,都在对他们指指点点,顿时觉得家里出了个母老虎颜面扫地,男人尊严不再。抬手就一耳刮子扫了过去,还要再下狠手,花吟已然挡在了云裳身前,苦口婆心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能有多大深仇大恨,非得打个你死我活才罢休?你们各自消消气,冷静冷静,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滚!不用你管!”宁半山推了她一把。   花吟朝后疾步退去,撞在云裳身上,云裳被撞的火大,不领情的朝她后背又是一推,“你闪开!要你多管闲事!”   花吟心思简单,她这一世活着的意义就是要赎罪的,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害的他们夫妻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那她是根本无法原谅自己的,因此说什么也不退步,平白当了他们夫妻的夹心饼,腹背受虐。   楼内的姑娘们有看不过去的,但碍于青楼妓院约定俗成的规矩,也不好上前帮忙,只一声接一声的喊,“花大夫,你快别管他们!由着他们夫妻打个你死我活就是了!”   那宁半山发起疯来,拳头也重了许多,花吟护着云裳反挨了几下,那宁半山见花吟抱着云裳左躲右闪,顿时心里又不痛快了,其实他也不想想,这也是他逼的啊。他停住手,冷笑出声,“你还有脸说我勾三搭四,你自己还不养了个小白脸。”   花吟一听这矛头是指向自己呢,忙喊冤,“宁半山,我视云姐姐如我亲姐姐一般,你可不要乱说!”   云裳也恼,暗怪花谦多管闲事,反累的自己声名受损,尖叫一声,又跳脚着冲宁半山撕了过去。   这俩夫妻日积月累的恩怨纠葛,已然成了仇人般,此刻都打红了眼,花吟还要上前拉架,这二人倒是难得一次想法一致,都嫌花吟碍事,遂一同朝花吟推搡了过去,只将个花吟一把退出丈许,一头磕在了街边的石头上,瞬间鲜血四溢,只将在场的姑娘们心都惊的凉了大半截。   见此情形,本来那些看热闹的姑娘们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惊呼一声,宛若潮水般蜂拥着朝花三郎涌去。   花吟已然晕厥过去,妓院的姑娘们虽然嘴里时常拿花吟玩笑,却个个当她是大恩人,救世的菩萨,此刻俱都同仇敌忾,恨不得一时三刻就将宁半山夫妻剥皮拆骨。   那云裳和宁半山本还打的乐呵,这会儿见原本小甜心一般的姑娘们,各个目露凶光,眼神怨毒,不自觉的抱在了一起,云裳仍旧嘴硬,“是他自己跑过来的,我们夫妻打架关他何事,是他多管闲事,才遭此横祸,怨不得我们!”   云裳正干巴巴的辩解着,突听一人“哎呀呀呀……”一声尖叫,风风火火的自人群中挤了出来,三两下就到了他二人的面前,云裳尚未看清来人,就听宁半山“哎哟”一声,瞬间脑袋也开花了。云裳当即嚎啕大哭,“杀人啦!你们杀了我丈夫!我要你们偿命!”   却见打人者不是旁人,正是取药箱归来的水仙儿,她因为将药箱藏的高,端桌子搬凳子折腾的时间有些长,刚过来就看到花吟试图拉开这俩夫妻,却被这夫妻俩恩将仇报,撞的晕死了过去。水仙儿气红了眼,见四周的姑娘们虽各个愤恨交加,却没一个敢动手替花三郎讨回公道的,顿时怒急攻心,英雄主义上身,搬起地上的石块,就砸向了宁半山,本来还想砸云裳来着,可她杀人的勇气也就那么点大,脑袋敲开花了一个,就没勇气对付下一个了。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抱着石头哭的稀里哗啦,嘴里说:“三郎啊,你要是有个好歹,我要他们给你赔命,我也不要活了!”      ☆、第139章      且说此处正闹的不可开交,却又没个统领大局的人,又因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堆的女人乱成一锅粥,登时哭喊者有之,喊打喊杀咒骂叫嚣者有之,干着急者有之,乱蹦乱跳胡乱指挥者有之,就没个主心骨。花吟头上还流着血呢,各家得了她恩惠的姑娘们却都争抢着往自己房里抬,只差个没因围堵的太过密实,将花吟给闷死过去。   却在这时,只听一男子骤然厉喝一声,“都给我闪开!”   声音威严不容抗拒,姑娘们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倒也老实的退散开来,让出一条道。   凤君默疾步上前,一脸严肃,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帕子,压在他头上,抱起她就走。   与此同时,现场又风风火火的来了另一个人,宁家的大公子宁一山。那宁一山只朝凤君默看了眼,拱了拱手,便朝自个儿兄弟跑了去。   云裳都快哭惨了,哑着嗓子喊,“大伯救命!大伯救命啊!”   宁一山急急命家丁将宁半山抬走,宁一山看云裳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脸上脖子上都有厮打过后的红痕,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云裳有不自觉,捉住宁一山的袖子道:“大伯,是这女人要害死半山的,半山要有个好歹,你可不能饶她!”   宁一山看了眼跪在地上也哭的跟个孩子般的水仙儿,挥挥手,冲下人说:“带走!”   水仙儿被架起来时才回过神,看了宁一山一眼,就知道他和宁半山是兄弟,突然发力,挣开家丁,冲上前去,朝着宁一山的小腿肚就是一脚,恨恨道:“你们害了我的三郎,我要你们宁家兄弟陪葬!”   宁一山抱住小腿肚,疼的吸了口气,所幸家丁很快捉住水仙儿,将她压制住,那水仙儿却活力四射,仍旧左突右撞,不曾老实一刻。   宁一山简直傻眼了,他觉得自己真是活见鬼了,本来他以为女人都该是娴静温柔的,后来他这弟妹娶进门,他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女人叫泼辣,没成想这里又来一个梗蛮横了。看来到底是他太年轻,没见过世面啊。   外面都乱成这样了,或许有人要问了这素锦呢?   这世上有水仙儿这样爱看热闹的,自然也有素锦这样怕吵的,况红楼妓馆打打闹闹也是常事,她无心去管这闲事,只将自己关在房内看书写字,只是后来姑娘们回了来,念叨起花三郎的伤情,她才后知后觉的晓得今日与她相谈甚欢的花小大夫出事了。   话说另一头,那花吟被撞晕后,也没晕太久,也就三个多时辰就醒了过来。   凤君默一面将她带回王府,一面派人请了太医院的太医来亲自看的诊,姜清源听说后,也自太医院偷偷跟了过来,听凤君默说起缘由,在知道花吟并无大碍后,倒是着实笑了好一阵子。   “真是不知道是说他太过善良好,还是傻好!”姜清源摇着头看着仍旧昏迷的花吟,又道:“只是这额头怕是要留疤了,幸好他是男人,若是女人恐怕要哭晕在镜子前了。”   凤君默不语,眼神深邃。   待姜清源等人走后,凤君默便一直守在她身边等她醒来,直到烈亲王妃听说儿子带了个受伤的公子回来,一直守着他连晚饭也没去正厅吃,心中奇怪,正好闲着,便过来看看。   凤君默听说母亲过来,正要迎出去,烈亲王妃已然到了房门口,凤君默上前扶住她,叫了声,“母亲。”   烈亲王妃清冷的脸上微微勾起笑容,“我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受伤的小公子,到底是哪家的孩子?你竟待他这般郑重,通知他的父母了吗?”言毕朝塌前走去,先是一扫而过,而后定住,又敛眉看了她好一会,目光锐利。   凤君默见母亲这般表情,心中一慌,他素知母亲敏锐,作势就要拉开母亲,“一个小子,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我陪母亲说会儿话吧。”   “小子?”烈亲王妃嗤笑一声,“我看是个姑娘吧?”   凤君默一顿,面上表情变了变,定了定神,才镇定自若道:“母亲开什么玩笑,他是礼部郎中花大义家的第三子,名唤花谦,医术了得,又性情温和,因此颇得百姓赞誉。”   “哦?”烈亲王妃仍旧看着花吟,心思却是一转,“这般说来,我的确是有些印象,听人说她面若冠玉,貌比潘安,比那京城中有名的贵女还要美貌几分,一直以来我还不信,心道一个男子又怎么可能长的和女人一般,今日看来,果然不假,真个是容色俱佳,雌雄莫辩。”   凤君默见母亲这般说,放了心,“母亲,时候不早了,我看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王妃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到椅子上坐下,说道:“儿啦,上次你和孙家小姐一同出游,觉得怎么样?”   凤君默心知母亲想问什么,倒也没故意糊弄她,而是认真的回道:“三小姐好是好,可儿子对她并无感觉,儿子想世子妃的事也不急,等儿子看到喜欢的再禀明母亲,求母亲做主。”   “那,真是可惜了。”烈亲王的语气里止不住的遗憾,“孙蓁那孩子我倒是挺喜欢的,可是我儿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也好替你留意留意。”   “喜欢……”凤君默顿住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应该是孙蓁那样的,可现在他却实实在在的感到他对孙蓁生不出感情。   “可不要喜欢疯疯傻傻,举止乖张的女孩子,娘知道,这天下好女孩儿多,环肥燕瘦各有特色,你身为世子,将来定会袭爵封王,你娶什么样的女人为妻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关系王府的门面,再说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是常事,你若有喜欢的纳回来就是,万不可因自己喜好随意做主。”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一直谨记于心。”   烈亲王妃还在可惜孙蓁,又叹了口气,“孙家小姐的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如今镇国公府虽然儿孙不济,日渐衰微,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府上的姑娘也都个个嫁的不错,将来与你也有助益。不过以咱们烈亲王府今时今日的地位,也用不着去在意这些,不过娶妻娶贤,还要门当户对。孙蓁性子和婉,知进退识大体,最是合适你不过。你要是真不喜欢,只怕要便宜了南宫瑾那小子了!”   凤君默并不觉得可惜,道:“缘分天注定,若是南宫瑾与孙蓁真的有缘,他二人能缔结良缘,倒也是一桩美事!”   “你别乱点鸳鸯谱了好不好!孙蓁怎么可能和南宫瑾是一对!她明明喜欢的人是你!”骤然一道女声,声音有些虚弱,却急促清晰。   凤君默闻声看去,见花吟不知何时已然醒转过来,半坐起身,一手撑着头,蹙着眉头,似乎疼痛不已的样子。   “你醒了?”凤君默高兴。   花吟却盯着他说:“你怎么就对三小姐没感觉了呢?明明你最喜欢的人就是她好不好!”   凤君默莫名其妙,因母亲在场又有些不好意思,朝挤眉弄眼,示意她别说了。   可烈亲王妃却将这话听的清清楚楚,也走了过来,颇干兴趣的问花吟,“哦,按你这般说我儿和孙小姐是彼此有意了。”   即便隔了一世,花吟再见到她这位婆婆还是止不住的牙疼,上一世她二人可没少结怨,说来,自她嫁入烈亲王府后,没和凤君默相处几日,倒是与她这位婆婆朝夕相对,日夜相伴,婆媳耳热彼此看不顺眼,斗智斗勇,乃至烈亲王与凤君默都不在府内的这段孤独的日子里,也就彼此玩玩心眼,你坑我一下,我郁闷你一下来互相找乐子,消磨时光了。   “我从未说过,”凤君默不待花吟说话,急急否认道。   “为什么啊?”花吟大惑不解,她是真的不明白,她无法理解上辈子爱的刻骨铭心的人,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难不成是时机不对?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是啊,为什么啊?”烈亲王妃也跟着花吟的语气反问凤君默。   “三小姐那么好的人,又与你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她那样的人京城中的公子哥可都眼巴巴的盯着呢,我要是你就早早娶回家,放家里,心安。”花吟继续说道。   “是呀,”烈亲王妃觉得,她突然有些喜欢花谦这孩子了。   凤君默没来由的不高兴了,“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看来你真是吃再多苦头也不长记性,这人才刚醒呢,又开始管东管西,胡言乱语了。”凤君默这般说着朝她的头点了一下。   花吟吃痛,抱着脑袋,“别打,别打,我会死的。”见凤君默收手,又不怕死的来了句,“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三小姐真的不错,你要是错过她真是可惜了,再考虑考虑?”   “还说?”凤君默皱眉,沉了脸,有些字警告的意思了。   花吟忙抿唇闭嘴,眼珠子乱转。   烈亲王妃笑呵呵指责凤君默道:“你这么大人了,这么还不如个小孩子,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就比你看的清楚,在整个大周,就没有孙蓁更能配的上你了,也只有你能配得上这大周第一姝!”   “母亲……”凤君默不愿在此事上在做纠缠。   烈亲王妃笑着说:“也罢,也罢,我是时候休息去了。对了,你通知这孩子的家人了吗?得派人告诉人家里人一声,免得人家担心。”   凤君默送走烈亲王妃后回了房来,见花吟正试图下床穿鞋,她身上衣衫未换,还沾着大片的血迹。   凤君默解释道:“这里给你换衣裳不方便,虽有信得过的下人,但我担心纸包不住火,所以……”   “我明白,”花吟抬起头,轻启嘴唇,“谢谢。”或许是因为虚弱,看上去柔弱的惹人怜爱。   凤君默一顿,心中涌起一丝不一样的情绪。他垂眸,说:“热心也要有个度,若不是我今日刚巧在那里,你由着那帮无头苍蝇一般的女人照顾你,只怕你就不好了。”   “不是遇到你了嘛。”花吟笑。   凤君默无语。   “可是你为何会出现在那种地方?”花吟突然换了语气,笑容讥诮。   凤君默察觉,有些慌,“不是你想的那样。”   花,“我什么也没想。”   凤,“你就是想了。”   花,“我没有。”   凤,“你有!”   花,“没!”   他二人这般无意义的斗了会嘴,凤君默陡然一时到和蠢人斗嘴,自己也被待的蠢笨起来,不禁失声大笑起来。   花吟也噗嗤笑出声,俩人相对而视,心情舒畅。   “你该饿了吧,我叫下人准备了饭菜,一起吃点,刚好我也饿了。”凤君默刚说完,外头有下人匆匆进来报告说南宫大人来府上了。   凤君默原本的舒畅一扫而空,竟升起失落之感,嘴上只说:“快请南宫大人进来!”回头看了花吟一眼,转身离开。   不一刻,屋外传来脚步声,花吟已然穿好了鞋子,或许是流血过多,脚步有些虚浮。   她盼星星盼月亮的南宫大人终于回来了,她可有好多好多的事情等不及的要套他的话呢。   凤君默先一步进来,南宫瑾状似不紧不慢,实则紧随其后。   花吟见他一身的风尘仆仆,眼窝微陷,面上憔悴不堪,但他给人的感觉仍旧是气定神闲,泰山崩与顶而面不改色。   “大哥,您可回来了。”   南宫瑾轻轻嗯了声,面上表情未变,只是在眼神触及她头上的伤和身上的血时,陡然锐利,隐隐透着寒光。   花吟心惊不已,却又不敢多说。   南宫看了眼身边的乌丸猛,他略一点头,大步上前,一把将花吟抱在了怀里,就算凤君默想阻止都来不及。   花吟也是受到了惊吓,“吴大哥,您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能走路。”   凤君默看向花吟,“我跟南宫大人协商了好一会,说你有伤在身,留你在我府上歇息一夜,明日再回去,可南宫大人非要现在就带你走。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你看你这样来回颠簸,你受的了吗?”   花吟抵着乌丸猛的胸口尽量不去看他,一直以来她都对他心存畏惧,此刻被他抱着更是浑身不自在,听了凤君默的话,回道:“只要吴大人肯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回去,我就没什么受不了的。”   凤君默苦笑一声,“也好,那你,保重。”      ☆、第140章 (补昨日欠章 )      凤君默将南宫瑾等人送至大门外,府内的小厮也自后院的马棚牵了二人的马来,凤君默看着那两匹马,眉头一挑,又朝花吟望去,转头冲南宫瑾说:“南宫大人,你该不会想让她骑马回去吧,相府与烈亲王府虽说相隔不远,可她头部才受过伤恐不能再受颠簸之苦。”   话音刚落,就听到“哒哒哒”极速奔驰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拐了个弯,转瞬就到了近前。   驾车的马夫“吁”了一声,马儿稳稳刹住蹄子,那马夫一跃而下,三两步到了南宫瑾跟前,磕了个头,“奴才来晚了。”   南宫瑾也没说话,只朝凤君默点了点头,后者讪讪一笑,“原来南宫大人早有准备,恕凤某就不远送了,大人一路慢走。”   二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南宫瑾这才翻身上马,乌丸猛丢开手,将花吟往马车内一塞,也转身上了马,看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就跟花吟是一坨那什么似的。   花吟刚坐稳,又从车窗内探出头,见凤君默还站在大门外,遂伸出胳膊猛朝他挥手,“世子爷,早点休息啊!”   凤君默嘴角一弯,笑了,直到那一行车驾消失在黑夜里,他仍呆站在原地,久未回神。家下人忍不住提醒了句,“大爷,人都走远了。”   凤君默收回放空的视线,转身回府,又有小厮自另一处快步上前,道:“大爷,您之前叫厨房准备的饭菜是端到您房里享用吗?”   凤君默愣了下,“不吃了。”言毕慢悠悠的朝绛云轩踱了去。   却说那花吟,因方才一直被乌丸猛抱着,害的她大气也不敢出,此刻放松下来,少不得四仰八叉的舒展四肢,长长的叹了口气。   正兀自享受呢,只觉得有风吹了进来,花吟略略抬头,就见南宫瑾半蹲在竹帘前。一双眼睛隐在黑夜里,看不清情绪。   他从鼻孔内哼了一声,径自将花吟的胳膊腿往边上一推,而后抬起长腿迈进里头,身子一转,靠坐在一角,也不言语,缓缓闭上了眼睛,看样子倒像是在闭目养神。   马车内燃着一点灯火,花吟离的近了,益发觉得南宫瑾神色憔悴,花吟忧心他身子不舒服,于是小心翼翼的挪到他跟前,拉了他的手,悄悄将指腹搭在他的腕上,正凝神切脉,南宫瑾突然反手捉住她的手往怀里一拽。   花吟“啊”了一声,惊慌失措的扑了上去,却在几欲撞到他胸膛之时,被他托住了下巴。   “怎么伤的?”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掌心擦着她额上的白纱一掠而过。   花吟半趴着,仰头看他,见他眸中寒意毕现,忙堆笑解释道:“我自己撞的。”   南宫瑾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紧了紧,直到花吟面上出现疼痛的神色才放手,顺势将她推坐到边上,幽幽一叹,“也罢,”继而双手抱胸,照旧闭上了眼。   花吟安静了会,又蹭蹭蹭,不着痕迹的挤到南宫瑾身侧,与他靠在一处,极力表现出亲昵的样子。   “大哥看上去疲惫异常的样子,您这些日子是去了哪?”   南宫瑾是真的累了,头一偏直接压在花吟的头顶。   “压着伤口了吗?”他问。   “没有,”花吟说话的同时又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疼吗?”   “不疼。”   “那好,你别动,让我靠一会。”   花吟呆了下,倒也听话的一动不动了。   也没多大功夫到了相府,马车稳稳停下,花吟身子没动,轻唤了声,“大哥,到了。”   南宫瑾没反应,耳边只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看来是真的太累了吧,这才多大点功夫,还是这样难受的姿势他竟然睡着了,还是这般的熟。   花吟心中疑虑更甚,这到底是干嘛去了,怎么累成这样!   外头乌丸猛不轻不重的喊了声,“主子,到了。”过了好一会,没见里头有反应,又上前,贴着竹帘轻唤了声,“主子。”随即听到轻叩木板的声响,他疑惑不解,将竹帘掀起一条缝,绷着一张脸朝里看了看,却见花吟朝他摇了摇手,乌丸猛见主子合着眼,呼吸均匀,明白过来,又缩回了头,外头一切归于安静,除了偶尔马儿打几声响鼻。   大概半个时辰后,头顶上方才传来南宫瑾慵懒的声音,“怎么还没到?”他说话的同时抬起头坐正身子。   花吟全身的骨头都僵硬了,一得放松,整个人都瘫了。   南宫瑾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一撩竹帘,见相府的大门就在眼前,又看了眼天色,旋即就反应过来了。他转过头,眸色柔和,“嗤”一声,笑了,“许久没这么放松的睡过了。”   花吟咧嘴笑,一面捏肩扭腰,一面玩笑道:“那你是不是该报答我啊?”   南宫瑾没回话,跳下马车。花吟紧随其后,也从马车内钻了出来,却见南宫瑾背对着她站在地上,靠在马车上,正好挡住了她。   “哥,”花吟拍拍他的肩,“挡道了啊。”   南宫瑾却略弯了腰,“上来,我背你进去。”   花吟还当自己听错了,怔了好半会,面上又惊又喜。   “快点!”南宫瑾催促道。   “好,好,好,”花吟喜滋滋的张开双臂朝南宫瑾背上一扑。   乌丸猛一直抱剑靠在马车上,见此情形,本能的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狠狠的瞪了花吟一眼。   这臭小子居然要主子背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南宫瑾脚步轻快,进了府内后,朝乌丸猛等说了句,“你们就别跟着了,各自下去歇息吧,”言毕径自朝花吟的药庐走了去。   乌丸猛心里不爽,追着说了句,“主子,您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也早点休息啊。”他话是冲南宫瑾说的,眼睛却看着花吟。   这眼神太吓人了,花吟又怕又心虚,赶紧将脑袋往南宫瑾的颈窝处一埋,只装作“我没看见,我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南宫瑾却因她这一举动,整个人一怔,垂了眼眸,面上隐着笑意,“猛,你别吓他。”   乌丸猛是又怒又无可奈何,他就是怕,就是怕这小子娘们兮兮的带坏主子啊!   唉!!   快到药庐,一路寂静无声,四周弥漫着草药的香气,花吟心情放松,抱紧南宫瑾的脖子,不忘讨好道:“大哥,你待我可真好。”   “哦?有多好?”   “非常非常好,总之比亲大哥还亲呢。”   “据我所知你与你亲大哥并不算亲近。花家兄弟姊妹五人,你与你二哥最是亲睦。”   “呃……”   “比之凤君默呢?”   花吟愣住,怎么好好的扯到他身上了。   “凤君默那样的人,秉性宽厚仁爱,若不是触及他的底线轻易不与人脸红,又乐于助人,谦和有礼,换做任何人都更愿意与他结交吧?”   话是一点都没错拉,可是……“万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嘛,更何况感情也有个先入为主,是不是?”花吟继续找借口讨好,“与大哥相比,我自然是更喜欢大哥你啦。”   南宫瑾笑了声,意味不明。   “其实我还是蛮欣赏他的,也不排斥与他修缮关系。”他将花吟放在床上后,如是说。   花吟听了这话满心欢喜,刚要开口大放厥词。南宫瑾突然指着她的肚子说:“你怀里塞了什么?一路上咯的我难受。”   花吟先是一愣,转而面上表情一变,双手紧紧捂住肚子,“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南宫瑾蹙眉。   “啊,我想起来了,是药,药!对对对,我新得来的药。”说话的同时,肚子突然咕咕的叫了起来。   南宫瑾却摸着自己的肚子,“刚好我也饿了,你想吃什么?”   “做饭太麻烦了,下面条吧。”   “正合我意,米饭太硬,下点面,汤汤水水的,吃着舒服。”   花吟咧嘴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南宫瑾看了她一眼,花吟没反应过来,只冲着他笑。   “怎么?你是准备光吃不做,吃现成的?”南宫瑾上前,朝她后背拍了下,“起来!搭把手!”   “自己做啊?”花吟吃惊。   “你断手断脚了?”   “不是,不是,只是大少爷您亲自动手,小弟有些受到惊吓了。”   南宫瑾呵呵笑,率先一步,走在前头。   花影看着他的背影,暗道:“心情不错嘛,看样子是事情办的很顺利?”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腹部,刚想取出藏起来,却不料南宫瑾顿住步子,回头催促了句。   花吟只得作罢,小跑着跟上。      ☆、第141章 谈心      花吟端着烛台站在桌边看南宫瑾揉面,心中止不住的犯嘀咕,暗道这老天爷造人还真是神奇,就说这南宫瑾吧,多面冷心硬的一个人啊,若不是与他熟稔如亲兄弟任谁会想到他擅长厨艺?分明一双杀人手却能做出让人唇齿留香的美味。再说她自己,生就一副机灵相,一双小手看上去尤其的巧,却偏偏针线拿不得,厨房下不得。就因这,她上一世嫁入烈亲王府后可没少被王妃婆婆奚落,是啊,身为女子,不能出外营生,在这男权社会若想安身立命,求荣华求富贵只能仰仗男人,在家靠父兄,出嫁靠丈夫,夫死靠儿子。不会缝补烹饪,她拿什么来照料身边的男人?即便精通琴棋书画舞技又如何?在家为姑娘时可添光彩增,说到底也不过是待价而沽以期觅个好婆家,将来嫁为人妇,再怎样能耐,也绕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若是生了孩子,妇人间比较的也只会丈夫的官职功勋谁生的儿子多,又有谁还会在意谁比谁多弹几首曲子,多吟几首诗?   花吟想到这儿禁不住自嘲一笑,却不知南宫瑾冷眼旁观了好一会,终是忍不住抬手朝她脸上轻拍了把,“发什么呆呢?”   花吟冷不丁被拍了一脸的面灰,面上却仍旧犯傻,只瞪大了眼看他。   南宫瑾最是受不了她这无辜的眼神,怔了下,别过脸,又抓了把面灰朝她脸上撒了去。   这下花吟彻底被撒了个满头满脸,呛咳了几声,探手朝桌子上撸了点面灰就要朝南宫瑾撒去,却见他板着一张脸,冷嗤了声,“你敢?”   花吟顿时就怂了,又触及方才所想之事,不禁叹了口气,面容愁苦。   “好好的,又叹什么气?”   “我在叹女儿家可怜啊,即便生的再伶俐聪慧又如何,终究绕不过嫁人生子,白白糟践了一世,不明不白了一生。”   “日月阴阳,男婚女嫁,人之大伦,照你的意思,女儿家不嫁人,就能活的清楚明白,活的肆意张扬?”   “倒也不是,我只是可怜姑娘家的命运都系在男人身上,自己做不得主,可怜可叹啦!”   “那你以为男子就能活的自由自在,无法无天?还不照样受制于礼教规矩,父母之命,这世上又有谁能活的真正的自由潇洒?”   “那至少男子要比女子自由多了吧?你别和我辩,说什么女子不如男,我看当今世上,聪慧大智的女子多了去了,只是受制于礼教,空有一副好本事却无用武之地。凭什么男人就可封官拜相,女子就只能缝衣做饭,难道就不能倒过来?”   南宫瑾看了她好一会,“嗤”的一声从齿缝笑了出来,道:“你也是男子吧?怎么好端端的为女子抱不平起来了?”   “我……”花吟语塞,恍然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一时无言以对,只咬住唇,眼珠子乱转。   “若说是旁人和你说了点什么,一时惹得你有感而发倒也解释的通,可是你才从凤君默那回来,要说他那样规矩守礼的人和你说出这番有违天理伦常的话我是一千万个不信的,”南宫瑾说着话将手中揉好的面团往桌上一扔,“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拐着弯儿的告诉我,你边上干等着无聊,想帮忙下厨做饭?”   花吟本也就天马行空的乱想,没成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顿时就愁云惨淡,恨不得咬断舌头了。   “这,这,难度太大,我不会。”   花吟久居相府,她擅长哪些,不会哪些,南宫瑾了如指掌,此刻也不是真的想为难她,毕竟他也饿得受不住了,只见他呵呵一笑,“你呀,你呀,可不就成了嘴里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了。下回记住了,大放厥词的时候也该想想,自己能不能做到,别信口开河后反被人甩了耳光,丢不丢人?”言毕,只见他将切好的面团揉成一条,拿在手中一抖,变换出数根,再一抖,又多了一倍。   花吟看的咂舌不已,“若不是与大哥相熟,又有谁会想到堂堂丞相公子竟然有一手好厨艺。”   南宫瑾今日心情颇好,话也不由的多了起来,闻言,口不过心,“我会的东西,比你想的可要多。”   “哦?难不成你浆洗缝补都会?”   “虽不精却也会,我娘没了一条胳膊,做事极其不便,可那些人分配给她的活计却不会少,若是做不完便要挨打受饿,我自然要替我娘分担,我娘说这世上没有咽不下的苦,也没有学不会的事,只看你愿不愿意,”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悠远,及至他说完,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转眸看向花吟的脸,却见她只是怔怔发呆,并未发问,南宫瑾隐隐沉下脸,不动声色。   花吟心思敏锐,早在南宫瑾起了个头就知道他一时大意说漏了嘴,本想打岔蒙混过去,偏又想,既然是他自己开了头,不若顺他的话说下去,虽然现而今他二人以兄弟相称,南宫也着实待她不错,但她要的不仅仅是亲密的关系,她是医者,她来南宫瑾身边,本就是为他治病的,不仅是身上的病,更是心上的病。他一日不对她敞开心扉,她就一日无法治他的心病。   “所以……”花吟轻声一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所以?”南宫瑾看着她,声音低沉。   “我明白了,”花吟直直的看向他,眸色纯净,透着哀伤,“您之所以十岁后才到宰相大人身边,是因为您和夫人曾经落入金人手中,为他们奴隶、驱使,甚至,那烙印……”   花吟虽双目灼灼的看着南宫瑾的脸,眼角的余光却也扫到他握着面条的手青筋暴突,顿时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面上表情不变,突然上前握住他的手,继续说道:“以前我看到您后背的烙印,虽有很多疑问,但也知道不当问者不该问,如今我已知晓缘故,本不该再提此事揭你伤疤,但你我既然互认彼此为异性兄弟,大哥当信我。”   南宫瑾眸色变了变,本想就此转了话题,但瞅着手中的面条,心思一转,又想到了他处,反用力捏住花吟的手腕,也不管那面条悉数落在了地上沾满了灰尘,冷声道:“你既如此聪颖剔透,在我相府居住日久,理当看出些许不寻常,说说看,你都看到了些什么?猜到了些什么?”   花吟拿不准南宫瑾想听她说什么,只一双大眼藏了犹疑故作惊惶不安的看着他。   南宫瑾被她看的心烦不已,丢开她的手,背过身子去,说道:“我倒是疏忽了,你久居金周边界,怎不知金人习俗,金人过寿喜食寿面,皆由最亲近的人烹制,我南宫家亦是此习俗,你却从来问也不问。”他后面的话倒说的有些咬牙切齿了。   “我只知南宫一家待我如亲人,我亦视你们如亲人,其他的,不该我知道的我便不多想,不该我多问的我便不多问,不管你们的身份来历,不管你们将来要做何事,我只是个医者,救死扶伤是为天职,其他都与我无关。”   良久,南宫瑾冷笑一声,转过身,道:“平生我最恨聪明人,聪明过头了大都该死。”他说完这话突然挨近她,轻声道:“既然你已知道我太多秘密,那么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我……是金人。”   花吟张了张嘴,她是万万没想到南宫瑾会突然告诉她这件事,因为她早就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因此反而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来回应这个秘密了。   好在南宫瑾并未在此事上纠缠,而是将地上的面捡起,道了句,“可惜了,”又丢开,将桌上的面揉搓好。   一直无话,乃至将面做好。这一顿面是合着猪骨汤做的,因此鲜香四溢,花吟本有些犹豫,她虽心中有佛,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破戒,连她自己都羞愧再谈出家之事了。   倒是南宫瑾捏着她的肩膀说:“你太瘦了,还是多吃点荤腥,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这般下去,可就长不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二人捞了面,也未出去摆席,就着厨房的烛火就直接吃了,南宫瑾从橱柜里摸出半坛子烧酒,看样子倒像是哪个下人喝剩下的。他也不在意,倒了一小碗放在花吟面前,又倒了一大碗放在自己面前,也不说话,抄起碗,一饮而尽。   花吟不知何意,拿起碗就要陪饮,却被南宫瑾一手拦下,“你有伤,不宜饮酒。”   “那大哥……”花吟看着碗里的酒,真是闹不明白了,明明是他给斟的,又不让喝?   “今日心情舒畅,想喝两杯,你陪着我就好,酒太烈,你喝不来。”   花吟笑了笑,放下碗,低头吃面。   南宫瑾又给自己斟满一大碗,花吟早就腹中空空,此刻更是狼吞虎咽,一面吃,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大哥真是好手艺,将来谁要是嫁了你,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南宫瑾冷笑一下,没做声。   花吟却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继续道:“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南宫瑾顿了下,蹙了眉头,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人也放松了警惕,只听他缓缓说道:“相貌不重要,家世不重要,聪明与否……也不重要。”   这算什么回答?花吟扁了扁嘴。   “我也不管她善与恶,只要一点……”   花吟忙竖起了耳朵。   “我要她满心满眼都是我,也只能是我。我生,她为我生,我死,她为我死。”他说完一笑,那笑容满是讽刺,似乎这话连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花吟闻言冲口而出,“所以大哥视素锦为红颜知己,大哥喜欢素锦。”   南宫瑾一愣,眉头拎了片刻又松开,“素锦是个好女人,但不是我想要的女人。”言毕笑着伸手朝花吟的脑袋揉了揉,语带讥诮,“怎么好端端的说起女人来了?噢,小子长大了,有了喜欢的女人了?说来听听,哪家的姑娘,大哥给你做主了。”   花吟到口的面差点喷出来,“大哥,你想哪儿去了?我没喜欢谁。”   “是那孙家铺子掌柜的侄女叫翠绿的那个?还是善堂梁家的那个泼辣小姐?要不就是那位同样泼辣的朱小姐,还是杏花街那些个莺莺燕燕中的谁和谁?”   “大哥,莫要拿我寻开心。”花吟心急,推搡了南宫瑾一把,南宫伸手去挡,触到她的腹部,心思一转,两指一探,就从她的怀里将那物件给取了出来。   “什么宝贝,我倒要看看。”南宫瑾笑说着将那黄绸缎包裹的东西拿到眼前。   花吟大惊失色,抢夺不及,南宫已将那黄绸缎抖了开。      ☆、第142章      半晌无语,花吟只见南宫瑾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心知触到了他的痛处,本来她只要拿出她惯用的插科打诨的本事也能轻巧的将这茬给揭过去,但她张了张嘴却又改了主意,既然事已至此,不若赌一把,有些事迟早是要说穿,宜早不宜迟,她现在自信南宫瑾即便多激愤也不会轻易杀了她,既然无性命之忧,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念及此,她垂了头不做声,睫毛微颤,装作一副心中有鬼,心虚不已的样子。   南宫瑾看在眼里,只轻抖了下那黄绸将那物盖上,随意的往桌角一搁,闷头喝了一碗酒。   花吟抖着手去拿,刻意放慢速度,如她所料,她的手刚触及,南宫瑾的大掌就压住了她的手,他抬起头,笑容全无,“平时不是挺伶牙俐齿的么,这会儿,怎么半个字都没了?你这左躲右闪的,在心虚什么?”   花吟勉强扯了个笑,竭力表现的惶恐不安,“这吃饭的当口,叫大哥瞧了这个怪不好意思的,大哥莫多心。”   “我多心?我缘何多心?”   花吟的手明显抖了下,南宫瑾握着她的手自然感觉的到,当即脸色骤变,厉声呵斥,“跪下!”   花吟心头打了个颤儿,身子一软就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直直跪在地上。   南宫瑾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深吁了口气,目光没有焦距的盯着屋顶,“说,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我不愿让人知道的隐秘?”   事关男人的颜面,花吟不敢似往日那般振振有词,只低声一叹,“大哥,我是医者,你身子哪里不好,是瞒不住我的。”   南宫瑾眼睛一眯,那一刻,花吟清晰的感觉到了杀意,正因此,她反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看向他,一直望进他的眼底深处。   “大哥,您知道我是攻邪派弟子,师从鬼医老邪,我也知道您之前一直在派人寻找我师父,可我师父身中剧毒,半疯半傻,已无悬壶济世之能,就让我替他老人家医治您,可好?”   良久,南宫瑾都没有回应,又过了好一会,他突然抬手,一掌朝二人身侧的木桌拍了去,那一掌也不知酝了多大力,“啪”的一声巨响,顷刻间,木桌四分五裂,碎木块砸在花吟身上,生生的疼。   花吟吓的半死,趴在地上,南宫瑾大步出了厨房,转瞬就没了踪迹。   花吟将自己蜷成一团,久久没有起身,面色煞白。   是她太心急了吗?她这一步棋走错了?   南宫瑾会杀了她吗?   会对她心生防备?从今后不再与她亲近?   唉……花吟后悔不不迭,但是她等不及,她真的等不及,他一身的秘密,她不说破,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告诉她,他的秘密若不与她共享,她便永远没机会解开他的心结,怎么办?怎么办?   半宿无眠,花吟睡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头越来越疼,她正要下床找些药,却听得窗棂被人轻叩了一下。   花吟不知是否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一动不动。   那轻叩声又响了起来。   “谁?谁在我门外?何事?”   “是我。”   花吟一听是乌丸猛的声音,反吓的坐起身抱紧了被子,上一世的记忆太过深刻,她心里一直怕着乌丸猛,生怕他现在过来是授命来取自己小命的,因此嗓音都变了,“这么晚了,大人是有何事?我明早还要早起替夫人针灸。”   外头顿了下,又道:“主子他,在喝闷酒,我想请花大夫去劝劝他,若是随着他这般喝下去,我怕他旧疾又得犯了。”   花吟松了口气,听了这话,忙掀开被子,披了件衣裳,出了门。   屋外,乌丸猛已然不在了,花吟点了一盏油纸灯朝南宫瑾的院子走了去。一路畅通无阻,乃至她推开院门,就见南宫瑾一人半依在圆桌旁,一手支着额头,面前东倒西歪三四壶空酒瓶。   “看来是我刺痛他了,明明如此脆弱,偏又将自己伪装成冷硬的石头,何苦?”她暗叹,疾步上前。   南宫瑾听到了脚步声,并未回头,还当是乌丸猛,只轻哼一声,“滚。”   话音刚落,感觉肩头一暖,一件带着药箱的斗篷披在了他身上。南宫瑾一怔,一双暖和的手已然自他身后合上了他支着额头的手。   “好冰,”她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侧。   南宫瑾就这般被她圈在怀里,一时竟忘记了反应。   “你这是做什么?”他眼中有着盈盈的泪光,只是天太黑,花吟并未看到。   “大哥,”她突然缩回手,结结实实的膝盖落地,跪在他面前,又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处,“大哥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掐死我……”   “你这又是何意?你明明知道……我下不去手。”   花吟虽然笃定他不会杀了自己,但是亲耳听他这般说,却别有一番感受,不自觉眸中面上都带了笑意,“大哥,”她满含感情的唤他,“你既下不了手,那就请全身心的信我,可好?将你自己交给我,我对天起誓,我一定会治好大哥身上的顽疾,即使用我的命去换大哥你的命,也在所不惜。”   **   次日午时,醉满楼的小丫头从相府后门悄悄给送来了花吟落在那的药箱和一本叫《将军令》话本子。   看门的婆子接过东西后就将小丫头给轰走了,因为花吟受伤的事南宫金氏已然知晓,恼的不行,当即就对府内下人放了话,若是谁再放那些个小妖精入府找三郎就打断谁的腿,吓的一众下人个个噤若寒蝉。   南宫金氏这话骂的凶,不仅是替花吟打抱不平,还是说给自个儿子听的。   南宫瑾心情颇好的样子,母亲的含沙射影也没往心里去,笑着应了。反倒令南宫金氏错愕不已,和兰珠嬷嬷面面相觑片刻,不得不将一肚子训斥的话都咽了回去,却又少不得添了句,“你也老大不小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不想做那不同情理的父母,但是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若是你一直没有中意的姑娘,为娘就只好遵循古礼替你做主了。还有你,小小年纪,别老是往烟花堆里钻,那些个精怪,迟早将你教坏啰,你亲娘将你交给了我,我就对你有责任,总不能对你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   花吟点头如捣蒜,面上不敢有丝毫违逆。   现在的南宫金氏絮絮叨叨的与寻常人家的妇人并无差别,回想上一世,常年缠绵病榻,积怨成魔,仿若来自地狱的索命恶鬼。   现在,真好。   因为花吟受了伤,南宫金氏不允她出门,她无奈只得歇在药庐内,因为文竹看着,不准她炼药劳心受累,花吟闲来无事想起傅新给她的那本话本子,便翻了开随意看了看。   越看越觉得里面的故事似曾相识,也就那么一瞬,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这里头那个女将军的原型可不就是当今皇太后。   什么《将军令》,她还当是什么气壮山河的兵策战术,原来不过是取了个大气的名字,里头竟是些儿女情长花前月下。不过撇开这些不谈,皇太后与先皇恩爱的往事还真是荡气回肠,羡煞众人啊,都说凤家出情种,忆当年,她小女儿柔情时可不是也心心念念的想和那人共谱一曲流传后世的千古绝唱。   时也,命也,姻缘天定,岂是人力能左右?若是那一世的她能看透这些,又怎会过的那般辛苦?   只是,这傅新给她这话本子是何意思?   简直莫名其妙!   花吟合上话本子,刚将《老邪笔记》抽出来,就听外头有人说话,说话声有些大,她少不得听了一耳朵。   说什么有个姑娘因为砸伤了宁半山,被宁家人捉住了。   花吟蹙眉,几步走上前推开门,“无影无踪,你们在说什么?”   无影无踪不愿多说的样子,在花吟的追问下,才将事情的大概给说了。   花吟听了焦急不已,昨日她晕了过去,竟不知还发生了那种事,又听说宁半山到现在还晕着,水仙儿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了,念及云裳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生怕云裳造孽,忙忙喊了文竹将她的药箱准备好,就要去宁府。   众人阻拦不住,只得瞒着夫人替她赶了马车。   花吟前脚刚走,无影就悄无声息的到了南宫瑾的书房。   “办妥了?”   “是!”   南宫瑾抬起头,“你随身跟着,贴身保护。”   “是!”   “他若再受伤,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原本素锦托人带了信求南宫瑾帮忙搭救水仙儿,此事与他来说虽是小事一桩,可南宫瑾行事谨慎,不想因为不值当的小事惹人非议,灵机一动,想到那药庐内不正住着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儿么?索性就将这事稍稍透了点风声给她,果不出所料。   花吟的马车刚到宁府,下人正要进去通报,又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赶了来。   到了近前,一人先跳下马车,朝她一拱手,很是高兴的招呼了声,“花贤弟,你怎么也过来了?”   花吟一见是姜清源,忙拱手见礼,却听马车内有人咳嗽了声,姜清源面上一紧,躬身掀开车帘,恭敬的喊了声,“祖父,请下车。”      ☆、第143章 院使姜义正      花吟闻言暗惊,不曾想这太医院院使大人竟亲自过来了,却说这姜义正一直以来自视攻邪派正宗,对她偏见颇深,花吟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即就生出了回避的心思,因此只垂首安静的站在马车旁,只等姜义正等进了宁府就转身走人。   话说那姜义正虽一直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但外头的动静却都一字不落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也是纳罕,虽然他不耻外人冒用攻邪派的名号,但对于这位坊间传闻神乎其乎的花小神医,倒是很有兴趣见一见。因此,当姜清源打开马车的帘子后,他也未急着下车,而是朝外张望了圈,虽然他早听闻花小大夫貌比潘安,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个看上去像极了女扮男装的半大小子。姜义正不是那种肤浅之辈,自不会因花吟的外形生出轻贱之意,遂抛却偏见,又上上下下将她细看了遍,却见她长挑身材,身着白衣布帽,飘逸潇洒,见之忘俗。恰在这时,花吟因久未听得姜义正那边的动静,忍不住好奇的抬起了头。姜义正看清了她的脸,腮凝新荔,五官精巧,面善目慈,唇角含笑,观之可亲。都说相由心生,姜义正见花吟这样的长相,原先对她冒用攻邪派的不快倒消减了几分。   正在此时,宁大公子自府内快步走了出来,见到俩队人马,先是一怔,而后笑脸相迎,一一见了礼。   姜义正下了马车,花吟观其身材魁伟,面容威严,不苟一笑,也不敢上前攀谈,只用后辈的礼数与长者见了礼。   姜义正挥挥手,并不显得多热络,却也没给她难堪。   宁大公子让了姜义正先行,花吟赶紧冲宁一山小声嘀咕了句,“大公子,花某临时有事,改日再来府上叨扰。”   宁一山未及说话,却见姜义正站住了身子,也未回头,鼻孔内重重的哼出一声,“花大夫,你这是何意?”   “我……”花吟正无从解释,姜清源快步走到她跟前,拉了她一把,低声道:“你别怕,我爷爷不是那种不近情理之人,不会为难你的。”   花吟无言,只得跟上。   进入大厅,宁老爷也迎了上来,他原本只听说花小大夫来了,并未放在心上,却也不敢怠慢,遂叫宁一山出门迎客,后来又听小厮报院使大人也到了,忙忙的整了衣冠迎了出来。   这姜义正是太医院院使,可不是说请就请得动的,还是宁老爷见小儿子一直醒不来,心中惶恐,辗转托了烈亲王帮忙才请了来。当下自然怠慢不得,先是请到正厅奉茶,又说了诸多客套话,并奉承着夸赞了姜清源几句。相形之下,花吟就跟多余的人一般。不过她也不在意,只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边,并不多言一句。姜义正冷眼旁观,心中又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却也不表露,只道:“宁大人,闲话日后再续,容老夫先去看看二公子。”宁老爷自是迫不及待,急急将姜义正引到后室。   花吟落后几人数步,与宁一山并肩而行。   宁一山一直对花吟心存好奇,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花吟刚巧看向他,见他看向自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大公子,您那日从醉满楼带回的那位姑娘呢?她现在可好?”   宁一山顿了下,他先前还在奇怪这花小大夫怎么就不请自来了,现下明白过来,道:“我并未为难她,只是半山他到现在也未醒转过来,我娘和我弟媳恨的不行,待过几日我家兄弟好转了,我自然会放了她,花大夫请放心。”   花吟哪能放心的下,旁人不说,这云裳的脾性她可是了如指掌,她要是恨上谁,什么样的阴损招式使不出来,况,云裳对宁半山不仅有“恨”还有“爱”。   花吟还要再说,却听的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哭泣声,那宁老爷先行一步,不一刻传来他的说话声,大意是责骂妻子不该悲泣惹的老母亲伤怀等等诸语。   宁夫人没说话,倒是另一道女声哑着嗓子不满的叫嚷了起来,“公公好铁石心肠,半山都这样了,你还不许人哭了?呜呜……反正半山要是不行了,守寡的是我,你们是无所谓,没了半山你们还有一个儿子养老送终,可怜我就只有半山一个相公……呜呜呜……”   宁老爷气的不行,又不好发作,直说太医院院使大人到了,忙打发一众女眷回避。   过了好一刻,宁老爷才出来,面上难堪,姜义正神色不变,敛眉抿唇,老持稳重。倒是姜清源肩头一耸,差点笑出声,被祖父一瞪,头皮一麻,再不敢造次。姜义正眼角的余光扫到花吟,见她面上无甚表情,只微微蹙了眉头,姜义正点了点头,转回目光。   宁家人将姜义正祖孙及跟随的俩个童子请到室内后便退了出去。   姜家的规矩,看诊的时候不准外人在场,一是怕打扰,二是防备偷师。花吟深知姜家规矩,方才众人进去时她并未跟随,而是自动站在了门外。   岂料,宁家人出来后,不一会,姜清源也推门出了来,喊花吟进去,花吟大感意外,姜清源倒是异常高兴的样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祖父似乎挺喜欢你的样子。”   话未多说就听得里头传来咳嗽声,姜清源指了指耳朵又朝花吟眨了眨眼,不再多言。   室内,姜义正神情专注的将宁半山诊查了遍,临了,接过弟子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未置一词,而是指向姜清源,“清源,你也过来看看,将你的诊查结果告诉我。”   姜清源领命,检查过后,滔滔不绝说了诸多,姜义正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又指向花吟,“你,也过去看看。”   花吟又是一呆,姜清源却笑了,不断的朝她使眼色,见她一时呆住未动,恨不得上前拉她过去。   总算花吟回过神,先是就这姜家的脉诊替宁半山诊了脉,而后竟扶起他,喊了小童过来撑住他的后背,小童犹豫了下,见姜义正朝自己点了点头,便小步跑过去照做了,花吟全身心都在病人身上,无暇分心多想,开了药箱捻了针灸,扎上了他头上几处大穴。   姜义正见她开了药箱,几步走到她身边,朝内看了眼,花吟并未察觉,姜义正见里头物件普通,又看向姜清源,后者摇手,低声道:“上次我见的不是这个。”   姜义正曾听姜清源说过花吟给人看外伤开刀的药箱,听他描述不由的让姜义正联想起父亲姜大牛曾经说过的祖师爷的随身药箱。心头也曾有过怀疑这花小大夫是否也为攻邪传人。   姜义正暗暗观察,见花吟手法娴熟老练,并不畏他这个医学泰斗就在身侧,不慌不乱,径自用了针灸扎宁半山几处大穴,若不是她胸有成竹,也定是胆大心细。姜义正暗叹,这孩子虽年纪尚小,观之沉稳气度,远出自己几个得意弟子之上,心头是又喜又妒,喜的是后生可畏,妒的是这般天资聪颖的孩子却不是自己的弟子。   正想着,花吟拔了针灸,站起身,道:“姜老前辈,晚辈觉得宁半山他外伤并无大碍,论理昨夜就该醒了。”   “是啊,我也正奇怪呢,方才我就想扎他风池,水沟以验证我的想法,只是……”   “只是什么?”姜义正有些儿恼,“只是因我在,你就不敢了?为什么?我一直都未走,这位花小大夫却不管我在与否,他就敢。”   姜清源羞红了脸,不再作声。   说来姜清源会这般,也赖姜义正,他虽教学严谨,但也是因为过于严谨,反而不敢随意放手弟子,毕竟人命关天,姜家得大周皇帝御赐牌匾“杏林世家”,为了保住名声,看诊给药稳重精细有余,大胆创新不足。不似那鬼医老邪,亦正亦邪,有时候拿人命竟当做玩笑,教出来的徒弟自然是不一样的。   此刻,姜义正多少是受了点儿刺激,才说出这番话。话出口,他也后悔,毕竟清源才是姜家传人,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家人难看,实属他这个做祖父的不当。念及此,他又放缓了语气冲孙子说道:“那你说说,既然外伤无碍,那他缘何醒不过来?”   姜清源被问住了,他想说既然不是外因,那便是内因,若说内因,那就是他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可是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答案太过不可思议。祖父教学向来严苛,一板一眼,若要下诊断,必要问出个所以然,而姜清源心中虽有想法,却说不明白为什么,因此也不敢大放厥词,只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花吟见姜清源额上冒了虚汗,气氛越来越紧张尴尬,心里着实可怜他有这么个师父,因此上前一步扯了扯姜清源的袖子,“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呗,错了就错了,反正师父问话,本意在教学不在责骂,错了又不打你的嘴。”   众人讶异,姜清源吃惊的看了花吟一眼,心头莫名一松,终于开口将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   姜义正也是没想到花吟会这般,过了一会才点点头,“清源说的不错,宁二公子这是心病,药石无力也,心病还需心药医。”      ☆、第144章 蛊      姜义正说宁半山这是心病,药石无力,这可唬到了宁家一众老小,宁夫人当下没将话听全就“嗷”的一声哭晕了过去。   姜义正张了张嘴,神色古怪,这才一鼓作气道:“宁老爷尽管派下人汤水精心伺候着,我想用不了几日令郎自会醒来。”   太医院院使都这般说了,宁老爷这心就算是放不下也要放下了,忙点头如捣蒜,拱手拜谢再三,又追问这“心病”到底是何心病?直问的姜义正想骂娘,他是来看病的,又不是那江湖术士,旁人的心思他如何能猜的?   宁家留饭,姜义正以太医院公务繁忙为由,推辞了。出了大门,姜义正四下逡巡,状似在找人,姜清源上前,“祖父,您找谁?”   姜义正本不愿说,想了想才问道:“方才那个花谦呢?没和我们一起出来?”   “之前我看他和宁大公子在一处说话,应该是还没出来,祖父找他有事?”   姜义正点点头,又摇摇头,“算了,回去吧。”   却说那花吟避开众人喊了宁一山借一步说话无非是絮絮叨叨的磨他快些将水仙儿给放了。   宁大公子也是为难,本来他未将水仙儿交由官府处置已是法外开恩,若是他再私下里将水仙儿给放了,爹娘那里怪罪下来,他倒还能应对一二,怕只怕他那个胡搅蛮缠的弟媳,若是被她纠缠上了,他只怕自己的日子就不得安宁了。   二人正说着话,却听后院又“嗷嗷”的嚎哭上了,宁一山不知出了什么事,疾步朝后院跑去,花吟也小跑跟上。   离的近了,虽然争吵的人混乱不堪,又带着哭腔,但好歹花吟是听明白了,原来宁夫人认定儿子的“心病”是云裳,说什么也要替儿子做回主,休了云裳这个泼辣克夫娘们。   这宁家人,除了宁半山被骄惯成了纨绔,其他人都还通情达理,尤其这宁夫人性子温柔贤淑,平日里极少与人脸红,也不作践儿媳妇,因此,云裳到了他们家,才作威作福了起来。都说为母则刚,宁夫人因为儿子的事终于爆发迁怒儿媳,动了真格,云裳这才有些怕了。   起先云裳还嘴硬,吵闹的凶,后来见公公不应声,大伯也不说话,就宁夫人冷着一张脸吩咐丫鬟婆子收拾二少奶奶的衣物送回娘家,这才开始服软。   花吟在一旁,心道这还得了,这俩夫妻还不彼此收好,要是分道扬镳了,不知又要害多少无辜人,忙忙上前劝阻。   但她一个外人随便干涉人家的家事,突不突兀啊!   果不其然,一个丫鬟突然开腔了,“这小大夫也真够可以的,处处帮着我们家二少奶奶,奇怪不奇怪啊。”   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所有人听到,宁夫人神情一冷,宁老爷表情也变了。   云裳生怕名节受辱,登时就暴躁的跳了起来,一把推开花吟,“你滚!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花吟踉跄着后退两步,被人稳稳扶住,尚未定神,就见那人自她身后站出,挡在她身前,杀意毕现。   宁一山认识无影,知晓他是相府的护卫,当下忙打圆场,“一场误会,这位壮士莫要紧张。”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他对花吟也勉强给不了好脸色,只下逐客令道:“花大夫托在下的事,待我兄弟好转后,我自不会多留她一日,花大夫走好,宁某就不远送了。”   花吟还想再说,念及宁半山未醒来之前一切都是枉然,只得叹了口气,道:“宁二公子的心病我会想法子医的,告辞。”言毕在无影的护送下,恹恹的离开了宁府。   花吟回了相府后,又有花家的人听说花吟受了伤派了花二郎过来探望,又有善堂的人过来以及平日里相熟的诸人关切问候,迎来送往,自不必细说。   却说,当夜花吟翻出《老邪笔记蛊虫篇》,又将一个陶壶自药庐的隐蔽处拿了出来。   “心病”,姜义正那样修习正经医术的没法医治,只能静观其变,但是她却有歪门邪道可以一试。   自她拿了鬼医老邪的《蛊虫篇》也有很长时间了,虽则做了诸多研究,却一直没有机会尝试,这次倒可以试一试。   自己体内有女王蛊,虽然现而今自己饲养的几个蛊虫都是寻常的雄蛊,但想达到彼此沟通心意的目的就成了,若是成了可治好宁半山,若是不成只要将这个雄蛊毒死在他体内就不妨事了。   花吟思前想后,生怕夜长梦多,水仙儿和云裳都有变数,暗下决心,一掌击上桌面,道了句,“就这么定了!”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人“嘭”的一声推开。   转眼间来人就坐到了她对面,花吟收拾蛊虫不及,面色骤变。   俩人不是旁人真是南宫瑾,虽然他也会来药庐找花吟,但绝少有过这种不敲门直接闯入的。   花吟因为太过紧张,并未留意到他状态不对,只紧张的问,“大哥,你这是干吗?”   南宫瑾浑身僵冷,“我……”眸色一转,瞧见那陶罐,又听里头传来不寻常的声响,拿至眼前一看,神色就变了,“蛊虫?你居然养蛊虫?”   “我养蛊只是为了研究如何治病救人,大哥曾调查过我攻邪派,当知道我攻邪并不是简单的如姜家那一脉,只论正经医道,而是亦正亦邪,我……”   “嘭”的一声,南宫瑾打翻桌上的茶壶,头一歪,倒在桌上。   花吟受了惊吓,噌的站起身,“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手一触及南宫瑾的皮肤就明白过来了。   寒若冰,僵似木,可不又是犯病了。   花吟慌慌的抱住他,奈何他身长体重,花吟毕竟是女子气力不足,虽勉强抱起他,但东倒西歪,几次三番险些又跌倒。花吟深知南宫脾性,知他自尊心极强,这样无力的他最恨被人看到,因此也不敢叫人帮忙,只跌跌撞撞一步三挪好歹将他扶到了床上。放下南宫瑾的同时,花吟也随同他一起滚落在了床上,她本想起身,奈何肩头被南宫瑾扣紧,动弹不得。   “大哥,你放手,我去给你准备熏蒸的草药。”   但是扣住她肩头的手虽动了动,却未松手,花吟心下不解,勉强抬起头,见南宫瑾一脸痛苦之色,牙关紧咬,二人目光相对,花吟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他不是不想松,而是他五指关节僵硬,想松松不得。   花吟生怕他又生出自轻自贱的绝望情绪,费了些气力从他身下将自己被压住的手腾出来,慢慢捧上他的脸,也不说话,一遍又一遍的顺他紧缩的眉头。两相无言,直到花吟察觉到自己可以动弹,这才一咕噜从他身上爬起,撩起被子将他盖好,又将纱帐垂了下来,挡住床上的南宫瑾,这才撸了袖子,快步朝放了草药的库房跑去。   不一刻,屋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很快,丫鬟婆子们烧好了热水,花吟又叫无影将她原本放在屋内正中的圆桌挪开,放了一个巨大的浴桶。众人也不多话,只照做了,花吟又点了熏香,待一切准备妥当,便让一众人等退了出去。   花吟关严实了门窗,屋内燃了炭炉,炉内烧着水,她热的一脸的汗,随手在脸上抹了把,掀开纱帐。床上南宫瑾睁着眼,嘴唇微颤,整张脸痛苦的甚至有些扭曲。她不说话,上手直接解他身上的衣裳。   待外衫褪尽,轮到内衣裤时,她顿住了,以前她虽帮他熏蒸,也近身伺候,但都是他自己在屏风后脱了衣裳,入了浴桶后,她才转过脸为他施针。虽时有目光扫到不该看的,但这会儿亲自将他脱干净,心情又颇不一样。   不过花吟也就犹豫了那么一会,很快,她调整了心态,暗念了句,“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普度众生,南无阿弥陀佛。”心一横,将他的衣衫脱尽。做完这些也不给自己时间胡想,拽起他架在肩头,一步步朝浴桶挪去。好在南宫瑾虽然肢体僵硬,但并不是全然的废人一个,他挨的苦受得住疼,恨恨心,也能使得上力,入了浴桶后,花吟将拿过药箱,取出针灸,摊开,直到她将第一根银针刺入他的穴位,听到他“嗯”了一声,她放松下来,这才察觉自己的脸火烧般的烫,花吟用针娴熟,一手捻着针灸找穴位,一手摸了摸脸,又摸向脖子和耳根,都烫的很,心中暗自庆幸,这屋内本就闷热,若不然叫南宫瑾看见她这幅面容,那她真是羞耻的无从解释了。   半个时辰后,南宫瑾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当他再看向花吟时,眸中又多了别样情绪,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或许无法理解,但他清晰的感觉到,有种叫做“依恋”的情感已然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经过方才的紧张,花吟疲惫不堪,一面打着哈欠,一面仍旧手里忙活着替他洗头发,她也是纯粹的没事找事,见他头发打湿了,自己的事也忙完了,刚好炉内的水开了,便径自解开他的发髻,将他的头发给洗了。   “你将那本笔记拿给我看看。”南宫瑾舒服的靠在桶沿,突然说。   花吟困倦不堪,闻言也不过心,嗡嗡道:“什么笔记?”   “就是方才我一进屋,你正在看的,我匆匆一瞥,似乎是关于蛊虫的。”   花吟心头一惊,睡意全无,手上也没了轻重,扯了南宫瑾的头发。   南宫瑾疼的微皱了眉头,轻笑道:“莫不是心中有鬼?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花吟坐在他背后,无关郁闷的都快纠成了一团,嘴上却故作轻松道:“有什么怕你看的,我在大哥面前就是一张白纸,大哥想知道什么,我从不瞒大哥。”言毕,利落的站起,从屉子内取出那本《蛊虫篇》。   她背着南宫瑾,攥着《蛊虫篇》的手紧了紧,但还是闭了闭眼,又睁开,面上笑意满满,满不在乎的将书递到了南宫瑾面前。      ☆、第145章      南宫瑾挑了半边眉毛,伸手接过,花吟重新回到他身后坐好,再没心思梳洗他的头发,只鼓着腮帮子瞪他的后脑勺,心里虽惴惴不安,却多少有些庆幸,原本她遵师训,自种了帝王蛊后做了诸多笔记,可后来她陡然意识到这样做的危险性,便将那些笔记给烧毁了,如今回想起来,真真后怕不已。   且说南宫瑾拿了笔记后,并未用心去看,只是粗略翻了翻,他素来讳疾忌医,花吟平日里修习医术炼药看诊,他也不甚关心。只是这蛊虫,他虽未亲身接触过,却也听闻其凶险邪门,心里担心花吟年少无知不知其厉害,一时好奇心盛,反伤了自己。要了过来,也不过是想检查一番罢了。   翻到中间,有几页明显被撕扯掉的痕迹,南宫瑾顿了下,未等他问,花吟忙说:“那是师父他老人家撕的,大概写错了吧。”   南宫瑾“噢”了声,花吟却微不可查的吐了口气,那几页不是旁的,正是帝王蛊章,只是鬼医老邪得了帝王蛊后还未来得及做研究,因此只单开了个章节,却只字未写,后来花吟倒是写了,只不过又撕掉了。   “这蛊虫还真是玄妙呢,杀人又无形又能操控人的意识。”南宫瑾合上笔记,自言自语道。   花吟见如此,心下一喜,小心翼翼的接过笔记,南宫瑾并未拒绝,松了手,花吟便欢欢喜喜的将笔记放了回去,嘴里却说:“自古以来,药既是毒,毒既可为药,单看你如何用罢了,这蛊虫要是运用的好了,也可治病救人。”   “昔年,我偶遇一位南疆异士,他曾与我说过有一种蛊叫情蛊,说是南疆女子以血肉饲养之,若是种在男子身上,便能叫那男子对自己矢志不渝,假使那男子有二心,那种在他身上的雄蛊便会穿肠破肚,生生叫那男子疼死。”   花吟咬了咬唇,并未应声,径自去塌上取南宫瑾的衣裳,嘴里说:“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再泡下去,药性也过了,大哥还是起来换了干净的衣裳早些休息吧。”   南宫瑾点点头,站起身,花吟高举衣裳,忙移开视线。   先前她是逮着机会就想查看南宫瑾的身子,现而今获得首肯了,反不好意思起来了。   南宫瑾一面穿衣,继续说道:“那日你受伤,我不知怎么地,也觉得额上一痛,当时就感觉到你出事了,那时,我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到你身边,”他说完这话看向花吟,嘴角一勾,“很奇怪是不是?你不会也在我身上种蛊了吧?”   花吟只觉得脑子一炸,险些晕过去,却听南宫瑾呵呵笑出了声,自说自话道:“我险些忘了,那样的感觉一般是情蛊才有,一雄一雌,你我都是男人,自然是不可能的。”   花吟反应了下,始知南宫瑾不过是玩笑话,或许是方才太过紧张,腿竟有些儿发软,她忙一手扶住身侧的五斗橱,却不想将搁在厨上的一本册子撞了下来,花吟忙手忙脚乱去接,却不想非但没接住,反将那册子打飞了,只听“咚”的一声,落进了浴桶里。   花吟“呀”的一声扑过去,登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了?”南宫瑾问。   花吟捞起那湿透的册子,整张脸都快纠在一起了,南宫瑾探手想拽过来看,“什么东西?”   花吟方才被吓,心中有怨气,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都怨你。”   南宫瑾极少见花吟发脾气,有些儿新奇,“怨我?”就着她的手,看了过去,虽然字迹已经晕染开来,但仍可模糊的分辨出,“《将军令》?什么东西?”   花吟捧着那本册子,随便翻了几页,继而丧气的低了头,“傅新给我的东西,他千交代万交代叫我好生收着,说是孤本,只怕还要还他,这下好了,唉……”   “哦,莫不是话本子?”南宫瑾不甚在意,“那样的东西他每年都要写上十几本,毁了就毁了,若是他为难于你,我支你个招,随便找本才子佳人的册子当着烈亲王的面还他,我保管他下次见到你都绕着走。”   花吟闻言转怒为笑,揶揄道:“大哥平日里一派正经,没想到也会出这样的馊主意。”   南宫瑾又是一笑,因出了这一茬,方才二人关于蛊虫的谈话也就无疾而终了。   花吟稍将屋内收拾了下,叮嘱南宫瑾早些回屋休息,可后者却没有走的意思,道:“天黑夜凉,我这才好些,你就赶人?”   花吟朝外头看了看,明月当空,虽是秋季,却不见得多冷,但又想南宫瑾体质不同常人,也就信了这话,遂点头道:“那我喊了小厮取了你的披风过来?”   南宫瑾却往花吟的床上一坐,“算了,那些下人想必也歇着了,就不劳累他们了。”   花吟惊讶,暗道南宫何时这般体谅下人了,却听他又道:“今夜我就歇在你这吧。”   花吟一怔,刚要摇头摆手不同意,却听他低声一叹,面上郁郁,“你陪我说说话吧,我那屋太冷清了。”   他这样的神情语气,花吟反不忍拒绝了,嘴里道:“也好,也好,那我将床褥给你换了。”   南宫瑾也不说话,站在一旁看她忙活,幸而花吟屋内还有一张软榻,她倒不担心自己晚上没地儿睡了。   铺好了床后,花吟让南宫瑾在床上躺着休息,自己则屋内屋外忙活了起来。南宫瑾靠在床上看她,眸中含笑,他并未察觉到自己请了南宫瑾靠在床上休息,自己又将潮湿的屋子给收拾了遍。南宫瑾也不说话,侧身靠在床沿看她,,眸中满含笑意,他并未察觉到自己这种状态的不正常,只觉得单是看着她,心内就生出一股无以言喻的满足感。   花吟将一切收拾妥当,又在另一间屋子梳洗过后,才回了房。她又累又乏,倒还晓得给南宫倒了一杯水,“解渴安神的。”   南宫握在掌心,也没急着喝,花吟等着拿走杯子,便坐在床沿上候着,她今儿个又累又乏,垂着头打哈欠。   南宫却毫无睡意,他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说:“可惜了,你要是女子,我定然娶你。”   花吟惊了一跳,猛然转头看他,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   南宫瑾也未想到自己竟不由自主的说了这种的话,看那神情,他自己也被吓住了。   “大哥,我是男人啦,我,我,不能啊……”花吟面上讪讪,因为惊吓过度,说话也不利落了。   南宫瑾脸色变了变,似是想到了他处,神色哀凉,良久,讥讽一笑,“无论你是男是女,我都爱而不能。”言毕,将握在掌心的水杯推到花吟手中,一掀薄被,侧身面朝里躺下了。   花吟坐在床沿没动,她心知要叫一个面冷心硬之人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这种攻破他心防的机会千载难逢,她怎会白白错过?因此,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他不动,她便也不远离他,只挨着他的后背陪着他。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南宫瑾终于开口,“你怎么还不去睡?”   “大哥心里不痛快,我陪着大哥。”   “我能有什么不痛快的,废人一个,若不是我大仇未报,活着倒不如死了来的痛快。”他自己都未察觉到他对花吟已然是全身心的信任了,因此说话也失了小心谨慎。   “大哥又未死过怎知死了就比活着痛快?要我说语气去想那些不知道的,不若好好的活,忘记过去,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忘记?”他冷笑,“那些记忆刻骨铭心,怎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若是忘了我便不是我,那就真的没有活着的必要了。你也不用劝我,因为我比谁都想活,没有看到该死的人死,我怎么舍得去死?”   花吟真是累的受不住了,她歪了歪,索性身子一斜,直接侧身躺在了床上,与南宫瑾背对着背。   “大哥,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她的声音很轻,仿若带着某种蛊惑,南宫瑾有刹那的迷乱,情感也不受控制般,他想倾诉,这么多年来,他背负的太多,也忍耐了太多,他从不叫一声屈,不抱怨一声苦,即便被误会被记恨,他也从不解释一句。可是,他真的好累啊,他是人,也有感情,也有喜怒哀乐,他想找个人好好说说话,可这世上想找一个知心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他有那么多的秘密,不能说。   因此,注定,这世上不会有知心人。      ☆、第146章      花吟是突然惊醒过来的,一时忘记了床上还有人,猛的张开双臂伸懒腰,结果一胳膊挥过去,直接打在身侧的南宫瑾脸上,因此也将他给打醒了。花吟反应神速,一咕噜坐起身,扑上去就要揉他的脸。   南宫瑾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解的看她,声音慵懒低沉,“怎么了?”   “有蚊子咬你,我打死了,”花吟一脸认真。   南宫瑾心里明白,抬手弹了下她的头,也跟着坐起身,“这都什么时辰了?”   昨夜二人推心置腹,聊至深夜,及至天将明才相继稀里糊涂的睡去。虽然南宫瑾仍旧心存顾忌隐去了自己曾是金国太子的身份,但那些他曾遭遇的,让他痛苦不堪的,能说的不能说的,他全说了。到底是他压抑太久急需一个宣泄口,还是该赞一声花吟懂的揣摩人心思会套话,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花吟心里明白,自此后,南宫瑾是真的拿她当“自己人”了。她真是激动的想哭呢,努力了这么久,总算是有回报了。   却说花吟趴着床边的雕花栏杆,还在思摸着时辰,南宫瑾已然跨过她的身子下了床。他回身看她,眸中的她虽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却也巧笑嫣然,楚楚动人。   “大哥,你看什么?”花吟摸了摸自己的脸,困惑不解。   南宫瑾回神,上前一步,从花吟的衣服底下拽住露出一角的长布条,“这是什么?”他岔开话题,不过是为了掩饰尴尬。   花吟措不及防身子被猛的勒紧,“啊”的一声,扑倒在床上。   南宫瑾吓了一跳,慌慌松手,上前扶住她的肩,“你怎么回事?”   花吟羞赧不已,偷偷摸摸的将那松掉的裹胸布往衣服里塞,“我,咳咳……我没事,大哥今日没有公务?快些忙去吧?”   南宫瑾却捉住她的手,看向那露出来的白布条。   花吟被盯的都快没了心跳呼吸,默默的缩背弓腰,拉起薄被盖住下身。   “你是有病吧?好端端的用白布条裹着身子做什么?莫不是猛他又说了你什么?”南宫瑾以兄长的身份训斥道:“男子虽以体格高大健硕为美,但你还是个尚未长全的孩子,将自己绑的硬邦邦的就是好看了?”大周人尚歌舞,注重身材,京城内确实有些风流公子将自己腰身绑的硬邦邦的,是以挺拔结实为美。   花吟埋头偷笑,口内连声道:“大哥教训的是,大哥骂的好。”   “往后就不要再绑这些劳什子了,若是再被我看到,我直接将你剥光了扔大街上。”   花吟头皮一紧,“不会吧?”   “你说呢?”南宫瑾语调冷硬,态度毋庸置疑。   花吟不敢再挑衅他,忙打哈哈。   且说南宫瑾因还有事,径自先行离开了花吟的屋子,花吟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打了几个滚。一睁眼,却见一人立在屋内,手中握剑,面上怒气冲天。   花吟唬了一跳,差点失声尖叫。   乌丸猛从鼻孔内重重的哼了声,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般,“嗖”的一声,又跳窗飞身走了。   花吟摸不着头脑,正要喊住他问个明白,腾地,脑中灵光一闪,旋即反应过来,“他该不会是当我和他主子是那种关系吧?哎呦!该死!“她一门心思的想和南宫瑾搞好关系,却忘记世人想象力丰富,细思量,她总算明白过来乌丸猛一直以来和她置的哪门子闲气了。   花吟梳洗起身,出门仰头看了日头才恍然发觉已至午时,大丫鬟快步走了过来,道:“小三爷,大少爷在前厅等您用膳呢。”   花吟因心中想到了那一茬,反大方不起来,犹犹豫豫的试探着说:“文竹啊?昨晚,嗯,昨晚,嗯……你们家大少爷是犯了病才歇在我屋内,我给他治病呢。”   文竹莫名其妙,同时又神色紧张的做出噤声的手势,附在花吟耳边说:“我的爷,快别说了,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大少爷最恨人私底下议论他的病,你这般肆无忌惮的同我说,大少爷是不会拿您怎么样,奴婢可就要倒大霉了!”   花吟一时心急,倒是忘记了,相府的下人被管教的严苛,别说背地里乱嚼舌根,就是平日里也是谨言慎行,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不多做一件不该做的,各行其责,各尽本分。即便他们心中有什么猜想,也没乌丸猛那胆子,将一切情绪表露在脸上。   这么说吧,就算他们家大少爷真就有点特殊癖好,做下人的也就当瞎子的份,还能议论主子的不是咋地?   且说花吟到了前厅,桌上已摆满了饭菜,南宫瑾正站在屋檐下,手中握着一只信鸽,从它腿上取下信件,一扬手鸽子飞远,随即展开信件。   花吟远远就瞧见南宫瑾慢慢上扬了嘴角,她快步上前,道:“大哥,何事这般高兴?”   南宫瑾眸中含笑,朝她招手,“过来。”同时,径自转过身,将那小纸条塞入桌上正炖肉的炭炉底下,燃了。   “大哥,我记得上回在城门前遇到您出远门,与你同行的有勇哥,毛子还有拳头他们,怎么这几日没见到他们?”   “不该你问的就别问了,”南宫瑾声音还是柔和的,“忘了他们,他们已经不是相府的人了。”   花吟怔怔的点了点头,突地,福至心灵般,思及昨夜与他畅聊心事,蛛丝马迹中一联系,她陡然就反应过来了——南宫瑾在暗地里招兵买马!   是啊,上年,他自燕武王的墓运走了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若是用这些金银珠宝充当军饷,他还有什么后顾之忧?而那些人都是昔年追随拓跋家的死忠金人,如今被派走,应该都是暗地里替他干这些事去了。   如今金国妖后干政,又立了新太子,皇帝日益昏庸,朝堂上旧臣元老虽敢怒却不敢言,眼见着金国日益衰落,恐怕只等着南宫瑾蓄满力量,到时候就一呼百应了,亦如上一世,他一打回去,朝堂上下将军兵士全都倒戈相向。可又有谁想到,他竟会屠了整个大金皇宫,只不知,金国元老盼啊盼,盼来这么一位杀神做了帝王,可曾后悔过?   只是,那时他不得不借住周国的力量打回去,而这一世有了前朝燕武王的随葬品充当军饷,就不知他的计划可会有大的变动。   花吟越想越怕,却不想南宫瑾突然朝她的脑袋敲了下,“一不注意你就走神,你平时给人看病也是这样?怎么就没听说治死过人呢。”言毕,他的手朝她的后脑勺一勾,就将她带到桌边。   花吟展眼看去,满桌的鸡鸭鱼肉,就没有一样不带荤腥的。   “大哥,你这是何意?”花吟吃惊的站起身,心内念了声“阿弥陀佛。”   “你将来出不出家那是将来的事,现在你叫我一声大哥,你就得听我的。我已吩咐了厨房,从今后,你每餐必有荤腥,若是年后你还是这幅骨瘦嶙峋的模样,厨房那些人也不需要再吃饭了。若是你长肉了,厨房有功,我有赏。”   花吟无语,拉长了音唤了声,“大哥,你怎么能这样。”   “我一直都这样。坐下,吃饭。”   花吟平白被这般威胁,心内恼恨,赌气干坐着,就是不动筷子。   南宫瑾往她碗里夹了许多菜,见她气鼓鼓的模样,眉头动了动,不经意间看到站在花吟身后侧伺候的文竹,嘴角一扯,面无表情道:“你一直伺候小三爷?”   “是。”   “跪下,”南宫瑾是没有怒气的,但他面上没有表情,反叫人摸不准他此刻的喜怒。   花吟吃惊的站起身。   南宫瑾也不看她,自顾自的吃饭,道:“你主子何时将这碗里的饭菜吃了,你何时起来。”   花吟心里恨的要死,却又无可奈何。   文竹跪在她身后劝道:“小三爷,主子他也是为了您好。”   “哎,你可别搞错了,你的主子从今后只是他。”南宫瑾突然开口。   花吟与文竹皆是一愣,他这般说,是何意?是在告诉文竹从今后只要对花吟忠心耿耿?不需要她再继续监视花吟的一举一动,只安心做个忠心的女婢就够了?   “是,小三爷,”文竹最先反应过来,尽职尽责的劝花吟。   其实南宫瑾是想对她好,她岂能不知,虽然方式讨厌了些,但本心并不坏。她心底一叹,斜睨南宫瑾,见他眉目青涩,心道:他到底也才十九岁,虽受过极苦,防备心重,但毕竟年轻,心肠也未烂坏。感激苍天,让他们在年少时相遇,如此,她才能一步步走进他的心里。但求将来也如现在这般顺利,她能劝解他放下执念,不至天下生灵涂炭,如此,她便功德圆满了。   饭毕,南宫瑾正要走,花吟喊住他,道:“可否拜托大哥一件事,替我跟翰林宁大人说一说,我想去替他兄弟看诊,但是宁大人似乎对我有些成见,是以,想麻烦大哥替我说几句好话。”   “你呀你,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我听闻你受伤就是那宁半山推搡的,现而今你不叫我找他们麻烦你替报仇,反上杆子以德报怨,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货?”   花吟但笑不语,南宫瑾摇了摇头,单手背在身后走了,花吟扯着脖子喊,“大哥,宜早不宜迟,我等你消息!”   岂知,朝堂之上出了大事,皇帝龙颜大怒,南宫瑾公务缠身,与花吟错开俩日未曾打上照面,却将这等小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且说这花吟身上的帝王蛊,因是雌蛊为王,又称女王蛊,既为王,雄蛊便为臣。雌蛊可控制雄蛊,雄蛊却不可。道是最初,花吟将将在南宫瑾和自己身上种下雌雄蛊后,便能探知南宫心意,花吟是又惊又喜,可那之后她便连续心疼了二日,后来她遍翻典籍,才晓得雌蛊虽有探知雄蛊心意之能,却也要遭受反噬之苦。   是啊,这天下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雌蛊若想控制雄蛊,那雌蛊便是苏醒的,既苏醒必要以心头血喂养之。因是将将种下,那会儿它是醒的,花吟不明其中缘故,后来不疼了,是因那蛊睡去了,花吟知晓,若要那蛊苏醒,便要点一种特殊的熏香。   普通的蛊虫,或母子蛊,或雌雄蛊,都是一对一,而这女王蛊的好处便是,一雌蛊可对上数个乃至数十甚至上百的雄蛊,操控它们,为己所有。是以,女王蛊可遇不可求,亦是所有炼蛊之人必争之宝贝。   女王蛊下蛊,又分雌雄情蛊,君臣蛊,当初她种在南宫瑾身上的,是与女王蛊日日夜夜相生相伴培育而成的雄蛊,因此是情蛊。情蛊一种,自此后生死相依。但君臣蛊却又不一样,臣为君所用,只是单方面影响。又有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因此,臣若无用便可舍弃。花吟在研究出这些后,曾有段时间悔恨的肠子都绿了,她若早知这女王蛊有如此妙处,又怎会急不可耐的在南宫瑾和自己身上种下情蛊。如今可真是害人终害己,以她目前的医术来说,要解这情蛊——无解。   如今,花吟便是想用这君臣蛊探知宁半山的心意,以期唤醒他。   只是,她也从未用过,只在古典和偏门邪书上见过,因此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花吟打听得宁半山毫无苏醒的迹象,且日益消瘦,心内焦虑不安,遂背了药箱,又厚着脸皮去了宁府。      ☆、第147章      花吟来到宁府时,府内只有宁一山在家,朝中出了大事,皇帝勒令朝中大元自查自省,宁大人身为兵部侍郎更是如芒刺在背,整日里焦头烂额,府中一应大小事宜更无暇分心照看。而宁家老太太及夫人姨太太等一大早就去庙里上香去了,以求家里能度过劫难,从今后顺遂平安。   宁府大门紧闭,花吟就去拍那西侧的角门,府内的老奴开了一个小窗,花吟忙客气的说:“这位老伯,烦请告知你家大公子,花某为二公子看诊来了。”老奴为难道:“花大夫还是请回吧,主子们今儿个都不在府内,小的们做不了主。”   花吟却腆着脸道:“哦?那你家大公子还叫我在府内等他,要不你先放了我进去。”   老奴原本就扯了谎,一听这话,忍不住笑道:“就是我家大公子吩咐不让您进来的。”   “怎么会,是他请了我来的。”   “绝无可能。”   “你先放我进去,要不等你家大公子回来了,我和他当面对质。”   “我家大公子就在府内呢,他亲口说的,你还诓我。”   花吟不慌不忙道:“是你家大公子诓人在先,怎还怨我诓他?你快放了我进去,你家二公子若是不尽快医治只怕这般拖下去就活不成了。我好心好意来救命,怎这般不知好歹?”   下人面上更难,见左右无人,遂开了门,躬身挨近花吟小声说道:“花大夫,小的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整个京城的穷苦百姓都知道您是菩萨心肠,可府内的老爷太太不领你的情,您又何必热脸往那冷屁股上贴。要我说人各有命,我们二公子的病就连那大周第一圣手姜院使都没有法子医治,您呀,还是别趟这浑水了。若是治好了,您显了名,也打了姜家的脸,将来恐不好,若没治好,那您的罪过可大可小,您说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别人躲都来不及,怎么就您想不通还上杆子来找麻烦。”   花吟顿了顿,老伯这话在理,可是她今生既已立誓向善,学的这身本领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若是畏首畏尾,为了保全自己,而弃他人生死与不顾,那她和上一世又有何区别?纵然是做的八面玲珑,荣耀显贵一身,可她的心早就在地狱中沉沦,又有何真正的快乐可言。如今她抛却身外物,一心向善,纵是一路走来,坎坷艰辛,但她终于明白何谓真正的幸福满足。   “老伯这话在理,”花吟笑意盈盈,握住老伯的手,却身子一偏挤了进去。   老伯始料未及,站了好一会,才一顿脚,追喊了起来,“花大夫,您等等,进不得,进不得啊。”   花吟毕竟是年轻姑娘,腿脚灵活,况她来过宁府几回,环境相对熟悉,几下功夫就跑远了。   且说府内的护院小厮,只听得看门的老奴一叠声的追喊,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道是什么混账擅自闯入了宁府,纷纷吆喝着围追堵截。   话分两头,议事厅内,那宁大公子正与凤君默议事,只听得府内乱糟糟的喧哗一片,宁一山面上无光,朝凤君默倾身一拜,“下人无状,惊扰世子了,烦请世子爷在此稍作休息,下官去去就来。”言毕抬脚朝外走去。   凤君默是君子,自不会主动去窥探他人府上隐私,只一点头,便站在议事厅内喝茶,却陡然听得一道声急喊,“都给我住手啰!”凤君默不由的一怔,已然听出是谁的声音,抬头一看宁大公子已然没了踪影,也犹豫着循声走去。   转过一个回廊,就见宁府的下人倒了一地,当中站着俩人,一人手中握剑,却剑未出鞘,而是做出格挡的手势,另一人捂着头,扶着那人站着,肩上歪歪斜斜的背着一个药箱。   那宁大公子刚一出来,见到如此情景,肺都快气炸了,指着花吟怒道:“花大夫,你带人手持利剑来我府中滋扰,到底是何道理?”又指向无影,冷着脸道:“这位壮士,我知你是南宫大人府上的护院,我与南宫大人素来交好,你无缘无故打上门来又是何道理?”   那无影面上带笑,说的话却不客气,“宁公子得罪了,只是南宫大人早将我给了花大夫,如今花大夫才是我的主子,主子有难,做奴才的总不能坐视不理。”   花吟忙伸开双臂挡在无影身前,腆着脸笑:“宁大公子,要怨都怨我,花某只想来给府上二少爷看诊,却无端被阻拦,没想到俩相拉扯之下,闹了误会。”   宁一山还想再骂,却见花吟原本捂着头的手拿开,竟是额上原本绑着伤口的绷带渗红了血,心道:大概是自家那个不长眼的奴才先伤了她,才致使护住心切的无影动了手。这般想着,表情缓了缓,改口问道:“你额上怎么伤了?“岂料花吟还未说话,那府内打伤花吟的奴才生怕主子怪罪,倒先申辩了起来。   宁一山听了首尾,心底又是无奈一叹,他长这么大,见过有仇怨上门闹事的,见过撒泼无赖要钱要物的,就没见过没脸没皮打上门要给人看病的,宁一山觉得,这青天白日的,真是活见鬼了!   虽说那下人一味的替自己辩驳,花吟却只是笑并不为自己开脱,还附和了几句自己的不该。宁一山见如此,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而那些下人有间接得过花吟好处的,也有因花小大夫的名声好,对她心生好感的,听那做错事的小厮将一切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反为花吟不平了起来,纷纷指责起那小厮的不是。   “既然是一场误会,我看就先请到屋内歇一歇,况且花大夫额上的伤也该包扎一下。”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凤君默自屋后走了出来,修竹一般立在廊上,面上带着和煦的笑。   花吟见着凤君默先是一喜,暗道有了他从中斡旋,那事情就好办多了,遂上前见了礼。   宁一山本不是想为难花吟,而是因那日下人虽含沙射影,但话说的实在难听,如今弟媳已然被母亲送回了娘家,他只盼着二弟能早些醒过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想这花小大夫根本不顾他的好意,偏要硬闯,只怕是又要引出一些闲言碎语了。   却说花吟进了屋内,先是自行取了纱布上了膏药,正要拆了绷带,自行绑上,凤君默见她不便,遂主动走了过来,接了过去。   花吟先是顿了下,而后也坦然接受了,因看向宁一山,发觉他心事忡忡,念及那日情景,也反应过来,遂掷地有声道:“大公子,你莫要多心,花某行得正做的端,这般急迫的来府上医治二公子,一来因我是医者,看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能,二来您府上还关着我的红颜知己水仙儿,若是令弟出了什么事,只怕她也没命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至于你府上那些下人乱嚼舌根子,恕我直言,那是府上管教不严,奴才都能骑到主子头上说三道四了,老爷夫人仁厚,大公子您是家中长子,当该给那些奴才们立立规矩了。”   宁一山面上白了白,倒不是气花吟说话直,反而喜欢上她的直接,但又因为太直了,多少有点伤了面子。   凤君默见如此,忙笑呵呵的打了圆场。   后几人又说道宁半山的病情,花吟虽胸有成竹,但万事皆有个万一,因此只说自己愿意一试,至于成与不成,只能听天命。   宁一山愁苦一叹,“你要试尽快去试吧,若是我祖母和我娘回来了,恐怕她们定是不依的。”言毕,先是抬步朝外走去。   花吟紧随其后,凤君默也跟了过去,却是稍稍拉了她一把,花吟看向他,见他低头朝自己摇头轻笑,“大概在他心里我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医痴吧?”花吟暗道,而凤君默只是觉得她可爱罢了。   尚未走近宁半山的房间,就听到俩个女子不大不小的说话声,虽只有只言片语,却也听得出在讨论往后出路的问题,宁一山重重咳了声,里头旋即噤声,宁一山进了房,不一刻听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出去。”   花吟站在门外,片刻后,有两名女子一前一后惊慌失措的小跑了出来,花吟对她们有些印象,知道是宁半山的侍妾,只不过上一世她们或直接或间接的都死在了云裳手里。花吟不再耽搁,进了里面,看向床上的宁半山,不禁惊叹,这才两日不见,床上的人竟憔悴消瘦的不成人形,倒仿佛是被鬼怪吸食了精魄般。   花吟与凤君默说希望他能在门外守着,在她看诊的期间不希望有任何打扰,也不希望人窥探,凤君默应了。花吟将所有人请出了屋后,这才在屋内焚了香,自药箱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蛊虫。      ☆、第148章 宁半山的梦中幻境      花吟趴着门缝朝外看了眼,见凤君默背对着她站在门外几尺远的地方和宁一山说话。花吟默默的站了片刻,好奇怪,上一世对她来说神一般的男人,对上他,她简直连话都不能说周全,这一生竟能如友人一般的与他自如相处,她发了会呆,凤君默似有所感,突然回头,花吟忙闪身躲开,也是她心虚作怪,凤君默就算是眼神再锐利又岂能透过门缝看到她在偷看他。   心头突的一动,花吟知道熏香起了效果,她体内的女王蛊苏醒了,她捧着装有蛊虫的陶罐走到宁半山身边,卷起他的袖子,朝他臂弯处轻轻一扎,或许是鲜血刺激了蛊虫,她听到陶罐内隐隐传出沙沙的声响,花吟揭开罐子,露出一条隙缝,那蛊虫“嗖”的一下,险些撞到花吟的眼,直直飞到那一点血红处,转瞬间便没入其中。   这种蛊虫很奇特,不喂养会呈假死状态,喂养时能长成如黄豆粒般大小,但不经饿,一顿没吃就会缩小一倍,因此将要种上人身时,则要饿其数日,乃至缩如沙子般大小,因此又叫沙子蛊。   说到这沙子蛊也是颇有些来历的,可不是她随手寻来的,而是她二哥当成稀奇玩意儿从一位异域商人那得来的。这一年多来,花二郎走南闯北见识颇多,据说这沙子蛊能到了他手里也是能说上一段传奇故事的。只不过花二郎只看出这虫子稀奇,却并不知晓可炼蛊,因此被花吟讨了去后也没多想。   花吟素日以草药喂养,这沙子蛊虽不经饿,每餐却也吃的不多,草药炼成小指般大小粗细的一截,一块足够五六个沙子蛊吃上十天,所以花吟平日里也不大管它们。待要用它们了,取出一个,以自己一滴指尖血喂食,这沙子蛊便识主了。   若是花吟体内没有女王蛊,则要以一种特殊的巫蛊器乐操控,如今她体内有女王蛊则方便了许多,只需唤醒女王蛊即可。   花吟因初次使用沙子蛊,生怕有个什么意外,因此在喂食沙子蛊指尖血之时也喂了毒,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与沙子蛊来说是毒,于人来说却是有益无害,因此即使她操控不当,这沙子蛊最多也就能在宁半山体内待个三天,随即便会溶解成细微的杂质排出体外。   花吟端了个马扎坐于宁半山床边,合了眼,静心感受,却因她心有杂念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花吟拧了眉头,从药箱内摸出一个瓷瓶,放在鼻下深吸了一口气,只一会,她晃了晃脑袋,嘴里念叨着,“晕了,晕了,”言毕,头一歪,趴在宁半山的床边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吟陡然就醒了,却见周身迷雾重重,看不真切,花吟揉了揉眼,忍不住道了声,“妙哉!”说话间,眼前景物斗转星移,却见宁半山一身青衫神清气爽的自不远处走过,花吟刚要迎过去,身后突然一股吸力,拉扯着她只往后退去,周身景物也支离破碎了起来,似是又出现了另一幕鬼影幢幢的幻境。但宁半山就在眼前,花吟实不解这是何缘故,挣扎间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小人影儿朝她伸出了手,花吟不及多想,倾身奋力一搏,死死拉住那小人儿的手,大叫一声,拼命挣脱开来,也就那么一瞬,整个人似被剥离了般,弹出丈许。待她回过神来,周身月明风清,方才晦暗阴霾的景象不见。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不经意间触到一双漆黑晶亮的眸。花吟吓了一大跳,差点仰面摔倒,旋即抖着手指着那孩子连声喊,“你,你,你,怎么在这啊?”说话间又神色慌张的四处张望起来,自言自语道:“我这到底是入了谁的梦啊?”   她正郁闷不解间,天地间又变了颜色,无垠苍穹万点星辰,一轮皓月当空,看样子又到了夜里,花吟刚要起身,突觉身前被人一撞,原是那孩子抱住了自己,一双小手更是将自己抓的死命的紧。   “小不点啊,小不点,咱们还真是有缘啦。怎么到哪都能碰到你。”花吟轻拍着他的后背,坐起了身。举目远眺,哎嗨,她看到了什么?   她竟然看到不远处灯火辉煌处,宁半山正与一妙龄女子手牵着手在月下漫步。   花吟陡然就来了精神,也顾不得想太多,拉起小南宫就往那边跑去。挨得近了些,又恐怕被宁半山瞧见,少不得躲躲藏藏。终于,在一处视野极好的地方,看清那女子的长相了,竟和自己一模一样。   花吟登时睁圆了眼,再也忍不住,骂了句,“无耻!”   宁半山似有所觉回过头来,花吟却觉得胳膊被人猛的一拽,整个人都矮了下去,却见小南宫一脸紧张的抱住她的胳膊,“好险,差点被看到了,你偷偷摸摸的在干吗?”   花吟一愣,她虽入过好几次南宫瑾的梦,却未曾在梦里与他说过一句话,此时不免有些惊奇。   “喂!喂!”小孩儿见她不答应,冲着她又唤了两声。   “你在跟我说话?”花吟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容古怪。   小孩儿紧盯着她,眸中有欣喜之色,下巴反高高的抬起,嘴角不屑的抿了抿。   花吟看着小孩儿漂亮可爱的小脸,心中不断滋生起的喜爱之情难以言喻,不由自主的,她想起上一世小郡主的孩子,虽然小郡主样貌并不出众,但胜在圆润可爱,若那孩子真是他俩所生,娘不足爹来补,至少也能高出平均值,但在花吟依稀的记忆里,那孩子的模样顶多算个寻常,曾经,花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太过畏惧南宫瑾,没敢深想而已。   “真是有趣,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花吟探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笑眯眯的问。   小南宫蹙了眉头,歪着脑袋看她,花吟与他对视了数秒,突地心头一动,似有所感,她嗖忽间变了脸色,急急拉住他分散他的注意力,道:“好嘛,好嘛,往后你就管我叫哥哥吧。放心,往后哥哥会保护你的。”说话的同时又朝小南宫的脸捏了把。   小南宫却后撤了一步,噘着嘴,故作不屑,“谁要你保护了!我能自保!”   花吟嗤的一笑,也不与他争执,自她几次入得南宫瑾的梦,事后观其反应,也渐渐琢摸出一些名堂,她虽在他的梦中出现过,但是南宫瑾对梦中的记忆却是破碎不堪的,换言之,他能确切的感受到梦中的喜怒哀乐,却无法准确的记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某个场景加深了他的印象,他或许会回想起这段记忆,对她生出模糊的印象。但这世上,又有谁会相信,一个人能入得了另一个人的梦?最终,他也只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但是若次数多了,难免叫人深疑,雌雄蛊的妙处在梦中相会加深彼此的好感度,但时机未到,这段记忆便是模糊的。   花吟越来越惊异于女王蛊的玄妙,自己原本是要入宁半山的梦,却偶然将南宫瑾又给拉了进来,大抵他刚好午睡浅眠又做了噩梦,强烈的意识拉住了她,却不想机缘巧合反被她给拉到了这段梦境。   花吟再抬头时,却已不见了宁半山的踪影,她站起身,无头苍蝇般的乱走,四处张望,好不容看到四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豪华的马车慢悠悠的驶过,花吟眼尖,一眼瞅到车窗内隐约露出宁半山的模样。花吟生怕被自己几下耽搁,反错失了良机,不及多想,忙慌里慌张的追了去,拦住马车,那马车夫吁的一声,勒住马儿,咒骂了几句。   花吟站拉住车辕,大喊,“宁半山,你还不快醒醒!再不醒来就要死在梦里了!”   “哪里来的混小子,如此咒我家的爷!”马车夫大声咒骂。   宁半山掀开一侧的车窗帘,笑眯眯道:“明儿个爷成亲,爷高兴,就不与你这臭叫花子计较了,”言毕,一只手伸出来,朝外头撒了一把银钱。   花吟上了前去,一把拉住他的手,狠狠掐了去,只听得宁半山嗷嗷大叫,旋即那马车夫嘶吼一声,挥舞着鞭子朝她打了来,又在同时,四面出现了五六个彪形大汉,花吟有片刻的犯傻,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站住不动了,眼看着那些大汉就要拿住她,突觉手中一软,有个软乎乎的小手握住了她,“快跑!”   花吟顿了下,脚下却不由自主的随着小南宫一路狂奔。仓皇间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突然涌出一团浓厚的迷雾,花吟只疑惑了下,却未多想。   二人好不容易在一僻静处站住了脚,花吟累的大喘粗气,她一手掐腰,笑言:“没想到梦里也能累的这般真实。”   小南宫倒是轻轻松松的模样,只好奇的看着她,也不言语。   “多亏你方才救了我,”花吟伸手又要去揉他的头,他却敏捷的躲过,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我认识你,你救过我,你是我的恩人,我会报答你的。”   花吟眼珠子转了转,蹲下身子,试探道:“难道之前的梦境你都记得?”   小南宫满脸困惑,“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他背了一只手在身后,端的一个架子十足,“我是荒川妖王之子,我叫瑾,旁人都称我瑾太子,也有人叫我小妖王,你呢?你叫什么?”   花吟吃吃笑,只当小南宫鬼怪故事听多了,刚要报出自己的名姓,转念一想,又怕南宫瑾醒来后忆起这段梦境,迟疑道:“我叫……”   “叫什么?”瑾太子催促。   花吟见夜色茫茫,周遭漆黑一片,随口说道:“我叫夜,”又抿唇笑,“人都称我夜太子。”   “夜太子?你是哪里的太子?”瑾太子蹙了眉头,看样子是当了真。   花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瑾太子瞪着她看了会,旋即恼了,“你骗我!你明明是个女人!”   花吟一怔,又大笑不止。   “那你是人是仙还是妖?”瑾太子盯着她看了会,又自言自语道:“人都是短命的劣等种族,我五十年前见你就是这副模样,现在你还是这副样子,你肯定不是人了。”   花吟听他越说越没边了,遂没好气的回道:“是啊,是啊,我不是人,我是除妖师!”   岂料,花吟刚说完,瑾太子神色陡然一变,也就一瞬,只见一道黑影,他已退出几丈远,隐在黑暗之中。   花吟还当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又揉了揉。   “你是除妖师?又是个女人,难道你是千秋家的?”瑾太子的音调都变了。   花吟直接傻眼,看小南宫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倒不似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可要是真的,她实在无法理解,这到底是南宫瑾的又一个梦,还是这梦境自成了一个世界。   但是瑾太子并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只几下又跳到她身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她施了个咒,花吟便僵如木石,怎么也动弹不得了。   “哈哈,你说你是除妖师?这世上有你这么逊的除妖师吗?”瑾太子双手叉腰,笑的前仰后合。   “这到底是什么鬼啊?”花吟彻底傻了。   “喂!”瑾太子板了脸,“我都告诉你了,我是妖,妖怪中的妖怪,荒川的大妖怪!至高无上的存在,你居然说我是鬼那种下三滥的渣滓,你找死吗?”   “那你先放了我,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嘛。”   “你还有脸说自己是除妖师?连这种简单的咒术都解不了,真是丢人!”瑾太子说话间念了个诀。   花吟被解了禁锢,却也不敢再乱说话开罪他,毕竟谁的梦中谁做主不是,可这明明是宁半山的梦啊,怎么南宫瑾倒反客为主了?人能霸道到这份上,也真是天下无敌了。   不过此刻的花吟哪里会想到,这梦中的世界远她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似梦似幻,似真似假,却又虚虚实实,亦如她之前胡想的一般,虽是梦,却自成一世界。      ☆、第149章 幻境中的瑾太子      “只是……”瑾太子出其不意快速的用手指戳了戳花吟的脸,“你要不是除妖师,那你是什么?这五十年来容貌一点儿都没变,你要说你是人我可是不信的,难道你和我一样,也是大妖怪?”   花吟被瑾太子没轻没重戳的脸颊疼,她忙双手捂住脸,透过指缝看他,这般认真看去,花吟这才意识到,现在的南宫瑾虽然仍旧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但是神情与气势却与之前有天壤之别。   仿似是看出了花吟的疑问,瑾太子扁了扁嘴,不客气的翻白眼瞪她,“你能不能不要再用五十年前的眼神看我啊!虽然我的外貌长的慢了点儿,可我已经有一百多岁了!你要是再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看我,我就要揍你了!”   花吟听他这般说,干脆盖住了眼,兀自揣摩去。可瑾太子偏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见状,反又聒噪起来,“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每次出现都神出鬼没的,一消失又是好多年不见踪影,任我怎么呼唤你都不出现,可是偏在我危难的时候又能从天而降,本来我以为我这次必死无疑了,没想到,你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将我从幽冥界带到了……人界。哈……这下子好了,小爷我从今后就能在这养精蓄锐了,待我长成大妖怪,我一定要杀回幽冥界,将那些小鬼们杀个片甲不留,哈哈……”   花吟心中一个劲的感叹南宫瑾想象力丰富,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也亏得他会给自己按身份。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人啊,人,你不是说你是妖怪吗?你既然是妖怪,难道你看不出我是人类?”   瑾太子面露狐疑,却上上下下将她嗅了遍。   花吟因他的举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脊莫名升起一股凉气,情不自禁抱住自己,道:“你这是干什么?真当自己是妖怪啦?”   “我闻到了一股好好吃的味道,你的确是人类。”   花吟一怔,回过头看向爬在她身后正嗅着她的瑾太子,登时惊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只见瑾太子双眸血红,两颗尖利的獠牙露出唇外,冷飕飕的冒着寒光,下巴尖长,嘴巴也比平常大出了一倍。   “能不能不要这么有想象力啊!”花吟抱住头,无奈又无力。   瑾太子忍了忍,将自己变回原样,疑惑道:“奇了怪了,你明明是个人类,怎么也和妖怪一样拥有长久的生命?哦,我明白了,你既然不是除妖师,那你就是人与妖的孩子,难怪味道如此鲜美,只是你居然没被人给烧死,算你有几分聪明。要是你无处可去,从今后就追随我吧,待我日后杀回荒川,人类不容你,我们妖怪收容你便是了。”   花吟抓抓头,实在不想听他继续胡扯下去。   “既然这么说定了,我就先封你做个先锋大将好了,来吧,向我展示一下你会哪些了不得的法术。”瑾太子说着话就拖拽花吟,非逼着她表演。   花吟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凭借自己做鬼哪些年学的那些吓人本事,努力做出狰狞的表情吓瑾太子。可她现在又不如当年血肉模糊,那会儿不消她说话,光待在那儿就够将人吓的魂飞魄散,如今的她明眸皓齿,即使她再怎么表现的狰狞,给人的感觉也只是做鬼脸而已,还可爱的紧。   瑾太子一脸的无语,花吟讪讪的停下来,故意扯开话题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妖怪,那你的原型是什么?狼?豹子?老虎?还是小绵羊?”   “那些都是畜生!我是大妖怪!能和那些东西一样吗?”   “那大妖怪总该有个样子吧?总不能是人的样子?”   瑾太子急的跳脚,他这一急,又变幻出方才血眸獠牙的模样,花吟看了去,半晌,啧啧道:“整体来看,也还是人的样子啊?你的原型到底是什么?”   “啊啊啊……”瑾太子焦躁的上蹿下跳,不一刻,竟跑的没影了。   “哎,哎,”花吟连喊几声也没叫住他,又等了一会,仍未见其回来,还当南宫梦醒了,遂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一面走着一面琢磨着如何将宁半山唤醒。   但周遭漆黑一片,虽天上有几点星辰,但完全看不清前路,花吟一路摸索,磕磕绊绊,中途摔了好几次,虽在梦中,与花吟来说却真实无比,磕着了会疼,摔伤了会出血,花吟心中苦不堪言,只想快快的唤醒宁半山从这该死的梦中出来。   恰在这时,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对绿油油的亮光,花吟站住步子,月亮突然从乌云后露出了脸,竟是一匹体型剽悍的恶狼挡住了她的去路。   花吟张大了嘴,转念又想,不过是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就算被吃了,惊醒过后,一切如常。这般想着不仅不避让,反迎面走了过去。   那恶狼早就饥渴,此时哪还能耐得住性子,助跑几步,噌的一声起跳,花吟抬头,仿若慢动作般,她眼看着那头恶狼朝自己迎面腾空扑来,两条爪子搭在自己的肩头,那锋利的獠牙精准的对上了自己的脖子。   “嗒”似乎是口水落在了她的鼻尖。   “在梦里也会丧命吗?”花吟这般想。   “呀!”一道尖锐仿若野兽般的嘶喊。   花吟被那狼蹄撞倒在地,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有片刻的发懵,还有丝庆幸,看吧,果然如她预料的一般,一场梦而已,她怎么可能会在梦中丧命,就算是死了,也只不过是一场噩梦,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宁半山没有被她唤醒,而她先醒过来罢了。   “你是疯了吗?既然没有法术就该老实的逃走,竟然还不知死活的往前走,你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不想活了吗?”一串连珠炮似的咒骂。   花吟循声看去,月光之下,她见到一个满身戾气的孩子,血眸獠牙,嘴角前襟都是血,还有尚未来得及收回去宛若野兽般的锋利指甲,滴答滴答,晕红了他站立的土地。   “你不是……”她想说——你不是醒了吗?   瑾太子却突然冲到她面前,一头撞到她怀里,“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吓死我了,我不该躲起来偷偷观察你有没有法术,你只不过是个能活的比较久的人类而已,人类是那么的脆弱,一不小心就被玩死了,我不要你死。”   花吟呆了好大会才圈住他,温柔的笑,“对不起,我不知道在这里我也会死,吓到你了。”   “往后一起生活吧,我再也不要一个孤孤单单的生活了。”瑾太子噙着泪光,用力的握住她的手。   “嘶,”花吟吸了一口凉气。   瑾太子低头,看见是自己没有收回去的锋利指甲刺伤了她。   “人类真是脆弱,”他举起她的手,迎着月光看向那慢慢涌出的血珠,“轻轻一碰就受伤,稍稍一捏就死掉了,所以,你叫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这个人妖鬼混杂的世界生活。”   花吟失笑,“那往后我就跟着你了,你可要保护我。”   “呀!”瑾太子欢呼一声,将她搂紧,转瞬间却一脸正经的自言自语道:“美味就这么糟蹋了实在太可惜了,”言毕抓住她流血的手放到唇边,舔了去。   花吟又惊又尴尬,惊得是这小南宫也太入戏了,尴尬的是想起南宫瑾成年后的样子,现在二人这般,怎么想怎么让人面红耳赤。   当太阳从茂密的树林间冉冉升起来时,花吟“啊”的一声从熟睡中惊醒了过来。   “怎么了?”瑾太子几乎是眨眼间就从外头冲了进来,一眼瞄见同在山洞内被吓到的小妖怪,一脚就飞踹了过去。   小妖怪整个身子砸在洞壁上,又软绵绵的掉了下来,瑾太子还要上前再打,花吟忙忙叫住了他,那小妖怪也跪地磕头求饶不迭。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本来他老老实实的在人类的地界上小心翼翼的生活,只求能长长久久的保住小命,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招惹了这么一尊大神,哦,不对,不对,是大妖怪,一只凶残的蛮不讲理的大妖怪。   不过,妖怪何时讲过理了?妖怪从来都是凭本领说话,谁叫他没用,活该被欺负!呜呜……   “你这个没用的小妖怪,哭什么?”瑾太子一脚踩在那哭哭啼啼的大汉头上。二人从外形看相差颇大,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孩儿,一个却是个九尺汉子。九尺的汉子却被个小孩儿压制的动弹不得,这画面怎么看,怎么……   花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从昨晚开始,一路随瑾太子走来,后来又亲眼见证瑾太子如何的蛮不讲理鸠占鹊巢,而那九尺汉子却只有唯唯诺诺,花吟已经逐渐开始接受了小南宫是个大妖怪的设定了。   好吧,好吧,花吟深吸一口气,既然这个梦境是这个样子的,而她此行而来的目的是唤醒宁半山,如今也只能接受这样的设定了。   瑾太子并没有怎么修理那小妖怪,丢开他后,便献宝似将自己早起猎到并烤熟的野味递给了她。   这大清早的就吃肉,花吟郁闷的皱了皱眉,可见那孩子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又不好拒绝,只手上拿着,面露难色。   那仍旧趴在地上的九尺大汉却从指缝间露出两只眼睛,幽幽的说:“嘻嘻,我就说么,一个大妖怪怎么会待一个人那么好,原来是着急的想将她喂胖然后自己吃啰”说话间还传来咕咚咕咚咽吐沫的声响。   话刚落音,又听到“嘭”的一声巨响,小妖怪直接被踢出了洞外。   花吟“哎”了声。   “你别听他乱说,我吃任何人都不会吃你的。”瑾太子急急说。   “你别将他踢走了啊,我还有话问他呢。”   那洞外的大汉一直被瑾太子看着没敢乱跑,此刻刚好,趁机溜了。   瑾太子听了花吟这般说,就要去追。   花吟又喊住他,“哎。”   瑾太子回头。   “不仅是我,任何人你都不可以吃。”说完这话后,花吟又觉得在梦里,似乎这句提点也没必要。   瑾太子倒是站住了,面露难色,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第150章 驱鬼人与二头妖      须臾,那大汉便被瑾太子给扛了回来,花吟远远看去,再一次目瞪口呆,刚到洞口,瑾太子举着他用力一扔,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大汉直接被扔在花吟的脚边。   “呜呜……”那大汉抱着脸哭的凄惨。   瑾太子却三两步跳到花吟身边,喜笑颜开的从怀里掏出了两把果子,“回来的时候顺路摘的,我尝过了,没毒。”言毕将果子全数倒在花吟怀里,又从她手中夺过那只尝了两小口的烤肉,大口大口的啃了去,同时含糊不清的说:“这么香的肉你居然不吃,难怪你会那么弱小,不过没关系,往后由我保护你,你弱就弱吧。”   花吟只一个劲的盯着那大汉瞧,只见他被揍的面目全非,原先的一身锦衣也只剩烂布条,虽说四手四脚,却折了一半,模样实在可怜。大抵是医者的本能,她朝他招手,“你过来,我看看你的手和腿。”   那大汉瑟缩了下,没敢动。   瑾太子又是一脚踹过去,“你聋啦?”力道太大,大汉囫囵滚了一圈,“咔嚓”一声似乎又折了一处地方。   “你这孩子!”花吟急的朝瑾太子的头上随手拍了一巴掌。力道不重,却也是“啪”的一声脆响。   那大汉本在哀嚎,听得声响,倒是愣了下,目露惊异之色,转而似是发现了什么,眼见着花吟朝自己走来,更卖力的表演悲痛之色。   瑾太子抓了抓被花吟拍过的脑门,不甚在意,只警告般的朝大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继而转过身专心致志的吃烤肉去了。   花吟说要替大汉看看伤口,大汉面上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违逆,只积极主动的配合,待花吟替他接上了骨,倒是真心对她改了态度。只一脸崇敬的说:“这位夫人你真是好心肠啊,好人有好报。”   花吟只道他在人界待的不久,分不清夫人和未出阁姑娘的区别,因有要事要问,也懒得去纠正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却见那大汉一脸鬼鬼祟祟的小声道:“夫人啦,你平时都不管管你儿子吗?那小子……”   瑾太子正在啃肉的动作一顿,耳朵悄无声息的竖起。   花吟听了这话却着急忙慌的解释了起来,“你乱说什么啊?我才多大年纪,我怎么能生出那么大的孩子啊。再说再说……”花吟羞红了脸,他现在与南宫瑾也算是老熟人了,瞧这玩笑开的,若是这瑾太子是南宫的孩子也就罢了,她做个长辈,当个干娘也不算过,但一想到就是他本人,任他长的再讨喜可爱,她心里上也不敢越距半分啊。   “切,”瑾太子从鼻孔内哼了声,因是背对着二人,他们也没看出他脸上流露出的淡淡落寞。   “那你到底是他什么人?不是食物,不是人类母亲……”妖怪本性凶残,有些母妖会在生产后因为无法忍受的饥饿感而出现吞噬小妖的情况,因此有公妖在母妖生产后掩去其妖气将小妖送去给人类抚养的先例,待母妖恢复正常后再抱养回来。   “那你更不可能是他姐姐,”小妖怪又纠结起了无关紧要的问题,“我明白了,你一定是他的女人!”   花吟抚额,“你就别猜了,我就是他姐姐。对,我们是认的。现在你的问题解决了,那么我要问我的问题了。”   “什么叫做她是我的女人?”一直闷不吭声的瑾太子突然站起身,冲小妖怪发问,满脸的懵懂无知。   小妖怪似乎对这话题尤其的感兴趣,整个人瞬间荡漾了起来,捏着兰花指,一脸的暧#昧无耻的笑,“呼呼呼,这个呀,这意思就是……”   “小瑾,我渴了,你去找点水给我喝。”花吟急忙打岔,生怕小妖怪教坏孩子。   瑾太子听了花吟的话,跳下石板床就往外头跑去,小妖怪颇不甘心,目光随着瑾太子还想继续高谈阔论,被花吟掐住腰上的肉后,疼的脸部扭曲只得闭嘴。   这一人二妖一直过了晌午才下的山,走在山道上花吟这才发觉,原来瑾太子昨晚就用了妖术带她逃生,因刚入梦,她对周遭的一切都感觉迟钝,竟不知她不仅被他拖着走了,还飞檐走壁,穿山越岭了。   经过之前的闲聊,花吟知道这个有着大汉外貌,原型四手四脚也是高壮无比的妖怪叫“驷”。   驷告诉她,据他姥姥的姥姥的姥姥的姥姥的祖先告诉他,这个世界原本是神、妖、人、鬼四界共存,神居于天掌控着地下三界的秩序,但自从天地大劫后,众神为了保住这个世界全都灰飞烟灭了,自此后三界也开始不安稳起来,只是彼此间虽有小的摩#擦但不至大乱。妖与鬼自古互相吞噬,但因力量均衡,也不敢轻易的大动干戈,而人界虽然弱小,可众神思虑周全,在灰飞烟灭之前,将自己的血分别注入了一男一女体内,一个是代代只生男儿,被称为宗政家族的驱鬼人,一个则是代代只生女儿,被称为千秋家族的除妖师,因为有了神血,得神之力,这两种人都异常强大,一个除妖,一个驱鬼,在人妖鬼共存的世界里,弱小的人类因为有了这两种人的守护,虽然神不在了,但三界相对均衡的力量,一直以来彼此间倒也相安无事。   花吟觉着新鲜,对这个梦里的故事颇感兴趣,因此下山的路上,撺掇着驷继续说点这个世界的新鲜话题解闷儿,驷是个话唠,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是又道:“本来一切都好,可一百多年前,先是人界出了问题,因为千秋家与宗政家各得神血,后来祖上有过通婚,但二人交合后,能力却渐渐消失了,生出的孩子也是个普通人,俩家人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便各自立下族规,禁止彼此间通婚。但一直以来,俩家联合对抗妖鬼,并肩作战,生死与同,难免就有暗生情愫的,有些自制力强,想通了也就罢了。也有能力一般的小辈,族长觉得其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也就放任了。但偏有千秋家嫡出的长女爱上了宗政家嫡出的长子,二人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未来很有可能担起一门的荣辱。这样的两人不说是族中人千般万般阻挠,就是人界的帝王将相为了保全自身的安危,也会竭尽全力的阻止。千秋家的长女是个烈性女子,因相爱不能相守,悲愤之下,便于宗政家的相约殉情,这女子先走了一步,男子却害怕了,逃回了家,虽然有过一段时间的痛不欲生,但是时间是救治一切的良药,后来在家族长老的安排下,男子又娶妻生子,日子倒也过的顺遂。千秋家的人忍不了这口气,数次去宗政门上闹事,后来见宗政家的遇妖,只一旁笑谈,却见死不救。如此,俩家便是彻底互相恨上了,唉,人类啊,虽由着坚强的意志,却也如此的脆弱不堪,祖先世代累积的情意,却在一朝一夕见土崩瓦解。”   花吟听的津津有味,这故事可比傅新那半吊子给她的《将军令》要好看得多了。   驷心里一面骂着花吟“土包子”,一面又兴致勃勃的说的吐沫横飞,“人界原本坚固的防线断了,原本的三足鼎立,只剩妖界与幽灵界的互不相让,可是自从五十年前妖界来了个鬼姬娘娘,大妖王被迷的神魂颠倒,#宠#爱无度,妖界大乱,如今就只剩得幽冥界一家独大了。我们这些小妖,老家荒川待不了,就只有四处逃窜,一面要防着被鬼吞食,一面又要躲着除妖人,原本我们活的多肆意快活,现在却……”驷说道伤心处,竟捧着袖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花吟正不知是该安慰好还是挥挥手说一场梦而已,无需这般认真吧。却听“咔”的一声脆响,原来是瑾太子将一直握在手中把#玩的动物腿骨给掰断了。   只见他冷着一张脸,神色从未有过的坚毅果决,恶狠狠的说:“这种生活不会太久,待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扫平幽冥界替我荒川千千万万枉死的小妖报仇雪恨。”   花吟见瑾太子这般,第一反应就是上前抚平他受伤的小心灵。岂知还未抬脚,突觉身子被一物猛的一撞,花吟被撞的七晕八素直接撞飞了出去,待她回过神,却见原本恨不得离瑾太子千里之远的驷竟抱住他的裤腿,一脸崇拜,又哭的眼泪鼻涕横流,“呜呜,小妖王,驷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可就是等着你这句话呢,呜呜……”   花吟愣愣的看着,却不知在妖界妖怪对王的感知几乎是渗入骨血,与生俱来的。与人类不同,他们的王是天生的,但他们这些头脑简单的物种对力量的崇拜也到了跪舔的地步,他们能感知王,却因畏惧某些强大妖怪的力量,也会侍奉其他主子。   之后的一路,驷原本的苦大仇深一扫而光,只一路没脸没皮的热脸往瑾太子的冷屁股上贴。   到了人间的集市,驷给二人重新置办了一身装备,后又遵照花吟的意思带他们找到了如今宁半山居住的府邸。据驷消失了半刻打听到的消息,这家的老爷是朝中大元,姓张,家中有一独子名唤锦元,数月前据说害了一场病,醒来后,性情大变,失心疯一般的找来匠人按照自己的描述作了一副女子的画像,后来更厮磨爹娘要娶那画中女子,更命人四处张贴画像寻找此女。据说那女子貌若天仙,人间少有的绝色,他爹娘原本只当他被鬼魅缠身,产生了妄想,本要请了驱鬼人驱鬼,岂知后来他娘庙里上香竟偶遇了那画像的女子。这一打听才知道,原也是身家清白的乡下女子。老爷夫人一合计,只当是天赐姻缘,也便应允了。   如今这府内府外掌灯结彩,就是在办喜宴。   驷也不知自哪儿搞来了登门的帖子,又随手置办了几样贺礼,便领着花吟与瑾太子就要登门贺喜。   花吟见驷准备周全,暗想这小妖虽然胆小怕事又没骨气了点,但在人界居住日久,颇有些根基,又精通人与人间的人情世故,虽则婆婆妈妈,却也会照顾人,日后有他在瑾太子身边,她倒是放心不少。念及此,花吟也是一愣,忙摇头失笑,暗道不过一场梦而已,她怎么竟当了真。   却说到了府门口,驷递上拜帖,他一身富员外的装扮,端的是气势如山,稳如磐石。那家下人扫过他们一行三人,却在看到花吟时惊讶的“咦”了声,驷见状忙说:“家中长子,今日带他兄弟二人,一是来为府中少爷贺喜,二来也是带他二人见见世面。”   又在此刻,瑾太子突然不同寻常的动了动,驷一把拉住,压低声音道:“别紧张,是驱鬼人。”   家下人见到宗政家的居然派了人来,忙一面恭敬的迎了去,又派人去了内屋请当家人出来迎客。   驷趁机便领着花吟与瑾太子混了进去,花吟心知方才为何那家下人见到自己那般疑惑态度,大抵是他见过他们的新夫人,惊异于她们长的模样相似。花吟虽然一身的翩翩公子华服,但这张脸太过醒目,未免再被有心人撞到引起注意,只一路捂着脸避人耳目。   张家大喜,办的是流水宴,那张锦元下来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也不知被送哪休息去了。   花吟悄悄避开府内众人,四下里去寻那张锦元。瑾太子早就被满桌的菜色吸引住了眼球,只管放开喉咙大吃大喝了起来,也顾不了其他了。   好不容易,花吟在一处丫鬟仆妇进进出出的卧房内找到了张锦元,一眼看去,花吟只道是自己认错人了,那横卧在床上的,分明是张陌生的脸,花吟正狐疑不解,陡然一错眼,竟看见恍恍惚惚中,那躯体内昏睡着的正是宁半山。   难道是借尸还魂了?   只不顾一场梦而已,怎地这般复杂?花吟大惑不解,可时间紧迫,她又没时间多想,忙上前一把掐住张瑾元的人中,张锦元昏昏然被痛醒,正要破口大骂,恍惚中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大笑着揽肩一抱将她压到了床上,“原来是娘子哦?可是已然天黑了,未夫都快等不及了。”   花吟措不及防被轻薄,恼得她一巴掌挥过去,重重打了张锦元一耳光,旋即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横眉冷对的看着他,“宁半山,你该醒醒了!”   那张锦元被这一打,酒也醒了大半,看了看花吟又笑,“娘子,你怎么做这身打扮?不过还蛮好看的,我喜欢。”   昨夜虽则张锦元与花吟有过一面之缘,但因夜深天黑,张锦元并未看清花吟的模样。   花吟此刻恼得不行,上前一把揪住张锦元的耳朵,凶道:“你仔细看清了,我是花谦!花吟是我妹妹!她已经婚配人家了,她也不喜欢你!宁半山,你醒醒!你不是张锦元!这个世界不属于你,你该回去了,否则你爹娘该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张锦元因这一吼,人有片刻的呆傻,眸色变幻。却又陡然发力,一把推开她,整个人暴怒异常,焦躁不安起来,“滚!你给我滚!我是张锦元!我马上就要娶到我心爱的女子了!”言毕一把推开门,大踏步朝门外走了去。   花吟顿足不迭,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追去,只得躲躲闪闪又去婚房寻他。   且说那张锦元到了婚房后,突然没头没脑的开始乱发脾气,将媒人丫鬟以及一众贺喜的夫人嫂子全都轰了出来。继关门关窗,也不等天黑就迫不及待的抱住新娘子朝床上滚了去。   且说二人衣衫尽褪,正打的火热,房门突然被人嘭的一声撞开,张家老小簇拥着宗政家的驱鬼人突然闯了进来。   屋内香艳景象不堪入目,张老爷蹙了眉头,家中妇人尖叫一声,忙捂住小孩儿的眼睛。   “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将我的锦元还给我!”张老爷大怒。   那宗政驱鬼人二话不说就祭出法器要收了宁半山的魂魄,那宁半山仍是浑浑噩噩的样子,口内一面哭喊着,“爹,爹,我是锦元啊,你这是干什么?”一面又朝床内缩去。   “原来是驱鬼人,扰了老娘的性趣,实在该死,”突然一声冷嗤。   众人看去,只见那原本花容月貌的新娘子,面上的皮肉突然被挣破,露出两只头来,且头面部眼耳口鼻错乱,没有清晰的容貌,听声音却是一男一女。   那女头转过头娇笑着冲宁半山道:“宝贝儿,等等我,待我吃了这驱鬼人,再来与你做快乐的事。”   方才二人还在做欢好的事,那知这本尊竟是这般的丑恶不堪,众人只见张锦元“呃呃”连声,一口气没上来,挣了几下命,竟两眼一翻,一蹬腿,也不知是死是活了。   “啊呀,你们害死了我的郎君,我要你们赔命!”那女头长嘶一声,哭的凄厉。   那男头却扬天大笑,口齿流涎,“吃肉了!”   宗政家只察觉到张家有鬼气,遂不请自来驱鬼,却不想张家不仅有鬼,这鬼还招来了妖,可他们只会驱鬼,对上妖所有法器无用,只跟普通人一般本领,而宗政家的此次只派了两个资历尚浅的小辈,本欲是派他二人来打磨经验,却不想首战就遭遇前所未有的凶险。   昔日宗政与千秋家世代和睦时,小辈们出来打磨,都是派出族男族女并肩作战,无论是妖是鬼都能战上一战,如今脸颊结怨,等于失之臂膀,遇到自己不堪对付的,出了逃跑别无选择。   且说那宗政家的两小辈,虽已吓得大汗淋漓,但毕竟是硬气男子,只口内大喊让张家人先跑,自己倒上前拼死抵抗。   话分两头,说道那花吟因宁半山跑了后,又怕自己在张家府内四处乱逛引起注意,遂偷偷摸摸潜到下人房换了身丫鬟的衣裳。这衣裳刚换了,正兴冲冲的往新房赶呢,突然间众人都跟疯了般,蜂拥着从房内泄洪似的挤了出来。   花吟原本低头疾步走,被这一下,饭挺腰抬头看去,刚巧与张家夫人打了个照面。   张家夫人尖叫一声,“妖怪啊!”胸口一梗,竟晕死了过去。   花吟只见众人就跟见鬼般的看着自己,四散逃窜,正惶惑不解,突然面前的房门窗栏被嘭的一声撞裂开来,再“咚咚”两声闷响,那脸驱鬼人就跟破烂娃娃一样摔了出来。   其中一人失了手臂,血流不止,而那两头怪则嘴中嚼着半截手臂,慢悠悠的走了出来,场景凄惨怖人。   那俩宗政小辈虽则面上强自镇定,但身子却止不住的抖如筛糠,眼见着尚未建功立业,又未娶妻生子,人生尚未开始就要赴死,哪有不害怕遗憾的,其中一人抱住那个失了手臂的,口内禁不住哭喊起来,“四代大人,你不能有事啊,你不能有事啊!你不能死啊!”   “哦?是四代吗?”那两头鬼闻言反顿住步子,目露惊喜之色,“哈哈哈……没想到宗政家的老鬼们竟这般大意,让个乳臭味干的小子出来历练,还是四代大人,如此,我要是吃了他,岂不是为鬼姬娘娘立了头功!啊哈哈……”   宗政、千秋,一直以来尊崇嫡系一脉相传,因为越是嫡系,与生俱来的法力也越高强,而上代为去世,下一代在出生,为了区别,出了一代大人被称为族长,余下顺序称为一代大人,二代大人,被这么称为大人的,将来也必然回称为下一代的族长。   那二头妖步步逼近,张家的一众老小连同仆从早就跑的无影无踪,而原来出来驱鬼做善事的宗政家小辈已然精疲力竭,只等赴死。   其中一人心有不甘,哭喊,“到底是为什么啊?四代大人,我们是为那些人出生入死,却在生死关头,那些人却弃我们而去,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四代大人虚弱的抓住他的手,“我们既然身为驱鬼人,就要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继承神血,成为人类的守护者,只能替人去死,又岂能奢望人为我们而死。早在我成为四代之前,族长大人就曾叮咛教诲,要习惯背叛,习惯被抛弃,即使被我们保护的人无情的对待,也要至死不渝的保护人类,因为,这就是……神赋予我们的神圣职责。”   他声音不大,只够那哭泣的宗政同伴听到,就在他二人心头凄凉,准备迎接最后一刻来临时,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绿色的裙裾随风飘扬,她手中握着一柄长棍,转过头看向他们,说的话却很奇怪,“虽然是在梦中,但我却做不到见死不救!”   二人都是一怔,其中哭泣的那个惊恐的指着她,“那个妖怪!”   可四代目却看得出她不是妖怪,只不过他虚弱至极,已然无法开口说话。而回过头的花吟也是一愣,方才她站的远只注意这恐怖场景了,却并未注意这二人的长相,这一近距离一看,竟发现那被称作四代的人竟与凤君默有五六分相像。   “哟!原来这世上真有这般漂亮的皮囊!”那二头妖突然又惊又喜的大叫一声,五官也因为激动在面上无规则的乱窜起来。   “疯女人,冷静点!我的手脚都因为你不听使唤了!”男头不满的大吼。   “我要吃了那女人!吃了她往后我就能变成那模样了,再也不用担心在鳄鱼皮上画的美女皮相会破裂了。”   “那四代面容也长的好!”   “四代还不能吃,先弄死了献给鬼姬娘娘,必有重赏。”   二人商量毕,这才想起来去寻猎物,却见花吟已然缠着那四代朝角门外挪了去。   二头妖大怒,嘶吼着追了去。花吟眼看着二头鬼追上来,将四代交给宗政同伴,道:“你们快走,我来拖延时间。”言毕朝二头鬼迎了去。   “姑娘,”四代大喘粗气,几欲晕倒。   但宗政同伴的求生本能已然大过了一切,他虽也重伤在身,却也顾不得其他,只一门心思的逃兵。   可二头鬼却没那么好说话,一手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花吟给捉了个正着,脚下用力一踹,将一条长凳踢向二人的后背,二人再一次被打倒在地,口吐鲜血。      ☆、第151章 :幻境篇:大战二头妖      花吟虽被捉,却并不知害怕,只满心厌弃的躲避二头妖伸过来的肥腻舌头,口内大骂,,“我日你个仙人板板!滚犊子!”同时悬在半空中的两只脚就跟上了发条似的,砰砰咚咚朝着二头妖一通乱踹乱踢。   二头妖几时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人类女孩,倒一时不察身上各处皆挨了踹,他只顾着避让,却让花吟逮了空,一张嘴狠狠朝他捉着自己的手臂咬了去。二头妖尖叫一声,胳膊用力一甩,花吟被甩出几丈远,刚好落在宗政四代的脚边。   “喔,好疼,”花吟痛呼,一抬头见宗政四代靠在同伴怀里,脸色煞白,也正看着她,两人视线对上,四代突然开口,“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声音虚弱至极。   花吟一愣。   四代惨然一笑,气若游丝,“姑娘本可以逃生,却为了救我二人无端被卷入,毅感念姑娘大恩,虽无以为报,但也想临死之前知道姑娘名姓,念着姑娘的好。”   大抵是场景太逼真,死亡的气息太过浓郁,花吟看着那张与凤君默相似的脸,竟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不觉悲从中来,泪盈于眶,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叫嚷出声,“说什么傻话!谁准你死了?!”   二头妖雌雄莫辩的声音同时响起,“你们几个都得死!”   花吟直直的看向宗政四代的同伴,“我引开他,你们快走!”言毕,要紧后槽牙猛的从地上翻身爬起,也顾不得疼,脚步飞快,朝另一边跑去,一面跑一面喊,“丑八怪,有本事追我啊!”   妖毕竟是妖,虽凶猛异常,脑子却不好使,见到花吟自他眼皮子底下跑走了,竟真就跟着后头追了去。   宗政四代的同伴已然双腿发软,但逃跑的气力还是有的,眼看着有求生的机会,忙拽起四代,口内粗喘着气连声道:“快跑,快跑!”   “我们……不能……”四代因失血过多,浑身绵软无力,虽不愿做那贪生怕死之辈,却被同伴拖着走,也无奈何。   且说那花吟,引着二头妖一路乱跑,二头妖捉她不住,发了狂,暴怒中身子又比原先大了三四倍不止,一路拆墙破屋,花吟被逼的退无可退,终于在一墙角处,被二头妖两个指头捏住了后衣领。   尖利的牙齿,血盆大口,扭曲狰狞的面孔,当腥臭的舌头舔上她的脸,花吟这才感觉到怕了。   二头妖尖锐的爪子划破了她后脊的衣裳,疼痛那般的明晰,以至于她根本无法麻醉自己说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好了。   不,这根本不像是梦,这个世界的存在就如她重生转世后的存在一样的真实,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根本不是做梦,而是她又误入了另一个世界。   二头妖高高举起她,那女头突然裂开,变成了一张犹如箩筐般大小的巨嘴,嘴内没有牙齿,却有无数细小的红肉在蠕动,一股腐烂之气随即喷涌而出。   就要这样被吞食了吗?   她悬在半空中,尽量将双腿缩到自己的胸前,抱紧。   她看到了几墙之隔后的宗政四代,唉……虽然她拼尽全力引开二头妖,但对那两个已然精疲力竭的驱鬼人来说,还是时间太短了。她看到他俩正高昂着头看她,眸中满满的惊恐绝望之色。她看到四代嘴巴大大的张开,似乎在朝她喊着什么,只可惜,他太虚弱了,她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二头妖的手突然松开了,伴随着从某个犄角旮旯传来的尖叫声,大抵是哪个没来得及逃走的宾客或是张家的仆妇丫鬟目睹了这一幕被吓到了。   且说那二头妖松开花吟后,都准备好了唾液以备大快朵颐,岂料却生生卡住了。   通常情况下女孩子遇上这般可怕的妖怪,哪个不是早就吓破了胆,浑身软如烂泥,却独独这花吟,虽则瑟缩了一阵,但转瞬又斗志满满,掉下去的瞬间,反两腿劈开,生生卡在了二头妖的嘴里。同时她又利落的从头上拔下发簪,狠狠扎在她口腔内壁的肉里。   女头顿时哀嚎连连,她的嘴虽然可怖异常,但也正是她的弱点。   “轰”的一声,二头妖跌倒在地,“我要吞了你!”他从喉咙深处发出愤怒的嚎叫,同时一张嘴强行合上。   花吟骨骼柔软,倒不至折了腿骨,眼看着头顶的光亮渐渐没了,福至心灵般,她抱着最后一丝生机,用尽最后的气力大喊,“瑾太子!瑾太子!瑾太子……”   合上了,世界黑暗了,她感觉小腿一疼,似乎有什么刺到了她,旋即一阵酥麻眩晕感袭了上来。   她心底不由的泛起一丝冷笑,看来,被吞食也没什么恐怖的,这二头妖先是要麻醉猎物,让猎物无反抗之力,再慢慢吞噬啊。   原来如此……   她软了手脚,双目一张一合,渐渐眯成了一条缝。   岂知,就在她合上眼之时,天光陡然大亮,伴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尖叫。   她感觉被人托起,不过很快,她随同那个托起自己的人一同自半空中掉了下来。   瑾太子满身的酒气,小小的身子自花吟身下爬出来后,瞬间变成血眸利爪,尖啸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快的众人都来不及反应,那二头妖旋即四分五裂,于此同时那一滩烂肉内窜出一枚小孩儿拳头大小的透亮珠子,瑾太子飞身上去,几乎同时张开嘴,一口吞了下去。   本来正搀扶花吟的驷见此情形,整个身子猛的一颤,面露惊恐之色。   花吟虽不解,但她也出气大过呼气了。   下一刻,瑾太子又到了花吟面前,趴在她身前问驷,“她还好吗?”   驷神色难看,僵硬着摇了摇头。   瑾太子神色大变,大喊大叫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言毕一脚踹开驷,花吟失去依靠,后脑勺触底,她痛的哼了声。却见瑾太子已然泪流满面,“姐姐,姐姐,”他抱着她的手,也不管她身上都是二头妖的体液,恶臭难闻,只趴在她身上哭的伤心。   “殿下,姑娘是中毒了,并不是无药可救,”驷自边上爬行过来,颤巍巍的说。   瑾太子闻言,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拉到跟前,“什么药?如何救?你到底是快说啊!”   “咳咳……咳咳……殿下,小妖快被你勒死了……”   瑾太子松手,追问,“再不快说我连你的精魄也吞了!”   驷整个身子又是一抖,鬼有生魂,妖有精魄。生魂不灭精魄不毁,鬼妖不死。宗政千秋家历来有采摘恶鬼恶妖的生魂精魄炼药的惯例,炼出来的药可治百病。而鬼与妖之间互食,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弱肉强食,幽冥界倒是时常听说大鬼吃小鬼,但对于一向本族意识强烈的妖怪一族来说,族内吞食却是少见的,因此驷才会觉得害怕。不过他又哪里知道,瑾太子自被鬼姬娘娘想着法儿送到幽冥界后,五十多年来,见惯血腥场,倒将吞噬弱小当成习以为常。不过瑾太子倒也不是毫无原则的吞食,一般只有伤害到他,他才下狠手。   “姑娘中的是妖毒,只要用妖王的血喂食便可救。”   瑾太子原本满是希望的脸瞬间垮下来,眸中满满的愤恨痛苦之色,“那个老妖怪……我根本打不过他!”言毕又嚎啕大哭起来。   驷心中古怪,一面害怕着瑾太子身上强大的妖力,以及他动不动就食精精魄的要挟,一面又觉得他只不过是个孩子,这般哭闹起来,反揪着他的心肝疼。   别看驷长的高大,却是妖怪界里有名的好妖,千秋家的曾这般评价驷——有着男人的雄壮外貌,女人的柔软心肠。正因此,驷才能在千秋家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而不被驱赶。   “殿下,您忘啦,您也是妖王啊。”驷提点道。   瑾太子一愣,面上的泪水还挂在脸上,反怒气冲天的大吼,“怎么不早说!”言毕,露出獠牙朝胳膊上用力一划,眉头皱也不皱。   “够啦!够啦!只需几滴就够了!”驷心疼妖王血,忙手忙脚乱的撕扯身上的布条去替瑾太子包扎,可当他扯好布条,将瑾太子的手拿到跟前一看,那伤口只剩了一条红痕,再一晃眼,连红痕也没了。   驷惊骇不已,暗道妖王果然与他们这些小妖不同,忙不迭的匍匐在地,“殿下呀……”心里倒是真心实意的认了这个王了。   却说花吟清醒过来后,呆了一刻,突然“哎呀”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拔腿就跑。   瑾太子不明所以,驷却摸着两撇八字胡,喃喃自语道:“王血果然厉害,方才还只剩一口气,这就生龙活虎了。”   花吟只绕过了一道围墙就看到了那俩个宗政家的小辈,一个颓丧的坐在地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四代,而四代则奄奄一息,看样子随时就会丧命。   看到花吟过来,宗政小辈先是一哆嗦,后来大略是想起来,她并没有私而是被救了,这才恢复了漠然的表情,大概是方才惊吓过度,已然忘记了悲喜。   花吟上前拉过四代另一只完好的手,切脉。四代本合了眼,被这一拉反微微睁了眼,待他看清是花吟,面上慢慢扬起了笑,却怎么也没有气力说出一个字了。   花吟面色凝重的放开四代的手,又抚上他的脸,两指撑开他的双眼皮,脸色益发难看了。   宗政小辈看向她,花吟拧紧双眉,低了头,没救了……   恰在这时,瑾太子与驷一前一后跑了来,纷纷围在她身侧。   宗政小辈大抵看到了方才瑾太子打败二头妖的情形,知道他是妖,只紧张的整个后脊都绷直了。   “原来是宗政家的驱鬼人呀,”驷自言自语道。   花吟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回过神,一转身,双手紧紧抓住他的两臂,急道:“驷,你有法子救他,你有法子救他对不对?”   驷慢悠悠的说:“有倒是有,不过我们为什么要救一个人类啊。”   花吟一听大喜过望,“当然要救,鬼与驱鬼人有仇,妖又与鬼有仇,难道你没听说过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句话?”   驷的眼睛亮了亮,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转而看向瑾太子又犹豫了,可是拗不过花吟不停的晃他,只小心翼翼的说:“鬼的生魂或者妖怪的……精魄。”   “这是什么东西?”花吟呆了。   在场三人全都一言不发,花吟左右看看,见瑾太子蹲在地上看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而驷则是眼珠子乱转,那神情很明显在告诉花吟——不要问我,问我也不会告诉你。又见那宗政小辈一脸呆滞。   花吟恼了,一把揪住驷,刚要厉声质问。却听那宗政小辈突然开口,“他刚才吞掉的那个就是妖怪的精魄。”他指着瑾太子,似是被吓傻了般,目光呆滞,声音却清晰无比。   花吟只顿了一下,双手用力,一把将瑾太子拽到跟前。   瑾太子被吓了一跳。   “吐出来!吐出来!”花吟双手捧住他的腮帮子又捏又揉,“救命要紧啊,再不快点,他就要死了。”   瑾太子挥开她的手,扁扁嘴,“他死了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认识他。”   “好孩子,你乖啦。”花吟给了瑾太子一个大大的拥抱,脸在他的脸上使劲的蹭,“我知道你最好了,你是世界上最可爱最乖巧的孩子了,姐姐最喜欢你了。”   瑾太子果然受不住,面红耳赤,连声道:“我给你,给你就是了。”言毕一张嘴,一团亮晶晶的东西就从他嘴里吐了出来,落到他手里一看,只有成年人小指盖大小。   花吟惊喜接过,驷伸过头,忍不住咽了口吐沫,“好精纯的精魄,大补啊!”   与妖怪来说,精魄越大代表的妖力也越强,精魄不毁妖怪不死,精魄也不是说吞食就能吞食的,若是妖力不够强大,强行吞食了大妖怪的精魄,很有可能反被吞噬。而二头妖原本拳头大小的精魄如今只剩指甲盖大,则说明二头妖切切实实的消融在了瑾太子体内,如今剩下的只有精纯的妖力。   正因为精魄与生魂的特殊性,千秋家与宗政家虽有炼药之说,却也只是炼些作恶的小妖小鬼的精魄,大妖怪大鬼都是尽早想法子用法器灭了,而不敢擅自留了他们的性命炼药。   “怎么办?”花吟看驷。   驷掰开四代的嘴,花吟会意,拿着那精魄就送到了四代的嘴里。   却在这时,只听一声重如响雷的厉呵,“住手!”同时一柄明晃晃的利剑刺了过来,若不是瑾太子反应及时抱住花吟的后腰将她拉开,只怕她一双胳膊已然落地了。   花吟惊慌看去,只见一下子进来二十多个男人,老少皆有,俱都神采奕奕,精神抖擞,而他们身上都穿着与宗政四代一样的衣服纹饰,个个手持长剑,腰间挂着一个布袋,鼓鼓囊囊,大抵是放了镇魂铃或是符咒之类的驱鬼物件。   其中有几人跑向了宗政四代,剩下的十几个人团团将花吟等围住。   瑾太子因花吟方才被袭,已然怒火中烧,露出了尖利的爪子,只等着随时撕碎他们。   “是妖!”其中一人喊出了声,其他众人俱都神色一凛,他们是驱鬼人,但也是剑客,在除妖方面他们虽没有千秋家有优势,但是以他们的剑术,这么多人一起上,也不怕擒不住一两只妖。   “误会……”花吟刚想解释。   但宗政家的已然被方才族人凄惨的情形吓住了,现在心头无一不是欲将眼前的妖怪除之而后快,此哪还听的进解释,纷纷持剑刺了过来。   驷是个善良的妖怪,也是一只非常懒的妖怪,虽空长了一具大汉身体,妖术却不怎地,见这般阵仗,倒吓的惊慌失措,比一般的人类妇孺还不如,只一个劲的喊,“殿下,救命,殿下救命!”   瑾太子却凶悍无比,利爪宛若铜铁般,握住那些刺来的长剑,用力一折,皆被他折断,他握住那些断剑纵身一跃跳到一个宗政人的身后,只差一分就将那长剑刺穿他的前胸后背。幸得花吟瞧见及时叫住他。   瑾太子犹豫了下,到底是没下狠手,只用力将那宗政人往其他人身前一丢。   那些宗政人并不停手,反布了阵逼得瑾太子兽性大发,双方正打的不可开交。原先查看四代的一位老者突然大喊,“住手!”   宗政族人闻言,纷纷停下手,花吟也上前抱住还要动手的瑾太子。   那老者是宗政二代,四代的祖父,此刻只见他上前,先是迟疑的看了眼瑾太子和驷,而后在瑾太子威胁般的眼神注视下,还是朝花吟等拱手道了谢。   花吟穿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四代,见他已然被族人搀了起来,虽然他的身子仍旧虚弱不堪,但面色却出奇的红润起来,精神也较之前好了许多。   误会解开后,众人待花吟的态度大不一样,只是在看向瑾太子时仍有些迟疑。   也就三言两语的功夫,驷的表情突然一变,拉了一把瑾太子说:“殿下快走,除妖师来了。”   瑾太子虽有大妖怪的血脉,但毕竟年纪尚小,法力不够,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与除妖师对上,因此也是一点头,“走!”于此同时拉住花吟就跑,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千秋家的三名除妖师在一众百姓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见到宗政家的也不奇怪,只是装作没看见般,四周打量了遍。   为首年长的千秋家的见宗政族人众多,冷笑一声,“宗政家的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鬼?需要出动这么多的门人?”   宗政年轻一辈有脾气冲的,上前就要理论,二代却轻笑一声,道:“我们宗政派多少人出来驱鬼,那是我们族内之事。只是老夫倒有一事烦请姑娘回去后代为请教千秋家的族长了,这处明明是千秋家的腹地,出了恶妖,千秋家却毫无知觉,千秋家是否该站出来给百姓一个说法?”   千秋家怒容满面,却无可辩驳,两家人只怒气冲冲的对视,并未再言语一句。   若说除妖是千秋家的本分,而这里又是千秋家的腹地,在这处地方宗政族人被妖伤了,岂有不怨恨千秋家族的道理?   本来一百多年前是千秋家的先破坏了两家结盟的规矩,至此后,虽不再结伴除妖驱鬼,但各自的势力范围内保证没有恶鬼恶妖已然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如今该她们除的妖她们未尽心竭力,害的宗政族人险些丧命,没有与她们刀剑相向,找她们兴师问罪,已然是客气。   “走!”二代大人一挥袖子,率先朝外走了去。   “四代大人,你躺好了,我们走了。”宗政族人说。他们也不知何时做好了简易担架,抬着四代就上了路。   四代有些魂不守舍的“哦”了声,他还没来得及向那个不知名姓的姑娘道谢呢,若不是这些除妖师突然跑来,他或许还能请他们到家里喝杯茶,想法子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也许将来还会再遇上吧?报恩的机会总会有的,也许……   且说花吟被瑾太子一路拖拽着跑,若不是后来驷抱住了她带她狂奔,只怕她的胳膊就要被瑾太子拽脱臼了。   总算回到驷的老巢,驷将花吟放了下来,同时说道:“一路上熏死我了,山后头有温泉,你去洗洗吧。”   之前大抵是太过惊险刺激花吟尚不觉得,此刻也觉得刺鼻难闻,浑身难受起来,遂听从了驷的话,在驷的指引下兀自过去了,本来瑾太子也要过去,花吟无法将他完全当成真正的小孩子,心里头尴尬,只得拦住了他,又警告他说:“你再跟过来,我就丢下你走了,”瑾太子只得作罢。   山后的温泉,温度适宜,泡的人懒懒的,昏昏欲睡。   花吟想这般好地方,日后若能经常来泡泡倒是一桩美事,但她刚起这念头,脑子似被什么敲开了般,有道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花谦,花谦……”忽远忽近,满满的忧虑焦急。   花谦是谁?   是了,是她自己。   是谁在唤她?   她猛然自昏昏欲睡中惊醒过来,却同时察觉到脚踝似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吓得她后脊一阵发凉。   “哈哈……我来了!”瑾太子突然就跟块石头似得“嘭”的一声砸到水底,他大笑着,恶作剧得逞般的洋洋得意。   “小瑾……”花吟只来得及扑腾两声。   瑾太子回头看她,眼见着她突然沉入水底,他大笑着窜入水底拉她,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第152章 :梦回现实      且说凤君默等人在门口候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只见日渐西斜,却不闻里头有一丝半点儿的声响,宁一山曾好几次耐不住性子贴在门上听,凤君默虽则默许了,却还谨遵花吟的叮嘱,待宁一山试探着想推开门,他还是摇了摇头,宁一山无奈,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后来里头突然传来一声男子惊恐万状的大叫,紧接着“嘭”的一声似是重物落地,宁一山等先是一惊,继而一喜,这些日子以来,宁半山整日昏睡不醒,家里人用了诸多法子都不能让他有半点反应,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哪有不欢喜的,只是凤君默太过尽职尽责,横在宁一山的身前,敲了敲门,“花大夫,请问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花吟没回话,却有宁半山一声轻一声重的呻吟声,伴着断断续续的呼喊救命。   “可是我孙儿醒过来了?”宁家老太太在仆妇丫鬟的簇拥下突然自圆门外小跑着冲了进来。宁夫人也是大喜过望,手中拿着帕子跑的比谁都快,或许是太过关心儿子,竟连世子爷在场也没瞧见,只冲上前就要推开门。   宁一山生怕失礼,忙拦住母亲,提点了句,“娘,世子爷在这呢。”   宁夫人擦了擦泪,忙行了礼,凤君默还礼。礼毕,宁夫人又要推门,宁一山拉住她,将缘由解释了番。宁夫人怔怔的松了手,又急又喜,催促道:“那你还不快问问那花小大夫好了没?你听你二弟在叫我呢。”   宁老太太却没有宁夫人这般好说话,一来她年纪大了耳聋眼瞎,大孙子的话虽则听了一半,却有一半根本没听明白,二来,岁数大的人惯会倚老卖老,索性就装作没看见凤君默,横了心将房门给推开了。   凤君默阻拦不及,只得听之任之。   众人进得屋内,只闻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凤君默一眼就瞧见花吟动也不动的趴在地上,他快走几步,超过众人,扶起花吟,却见她双眸紧闭,凤君默心头一紧,探了鼻息,察觉她呼吸均匀,并无异样,遂摇着她的肩膀喊了几声。   且说那宁家众人,此刻见宁半山悠悠转醒,皆都喜极而泣,纷纷掩面,哪还分得出心神管他人死活。凤君默抬头扫了那些人一眼,任他平素脾气再好,也止不住的心头涌起一股怒气,遂没好气的说道:“客房在哪里?花大夫昏过去了。”恰在此时,宁老太太突然双手合十,扬天长叹一声,“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呀,显灵了啊!”一众仆妇也随即七嘴八舌的附和,大意是老太太夫人诚心感动了水月庵的菩萨云云。   因此凤君默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听见了自己的话还是没听到,倒是宁一山自人群中站出来,面上有几分尴尬,左右吩咐道:“你还有你快将花大夫扶到客房去休息。”   “不用了,”凤君默一把抱起花吟,率先走出了房门。   宁一山忙跟上,又快速的吩咐一个小丫鬟,“你快将花大夫的药箱收好给送过来。”   令凤君默没想到的是,花吟这一昏睡竟是一个多时辰过去都未有醒转的迹象,随他一同过来的小厮忍不住嘀咕道:“莫不是宁二公子的怪病传给花大夫了吧。”凤君默瞪了他一眼,心里烦忧更甚。   宁大公子也是焦急的来回踱步,与凤君默商议道:“要不给花大夫请个郎中来看看吧。”   凤君默不置可否,犹豫不决,只上前又唤了花吟几声。   宁大公子见凤君默这般也不好擅做决断,踱步至门口,府内一老奴却拉住他压低声音道:“大少爷,我看要不派个人通知南宫大人一声吧?我听说南宫大人与花大夫平日以兄弟相称,若是花大夫在咱们府上有个什么万一,我怕不好交代。”   因屋内外寂静无声,凤君默将这话听的明白,略顿了下,取下自己的一块信物递给随身的小厮,“你速去姜家一趟,请姜院使派个信得过的人来宁府一趟。”   小厮点头称是,正要走,躺在床上的花吟“呻】吟”了声,凤君默匆匆上前,却见花吟突然睁了眼。凤君默心头一松,面上的笑意尚未扬起,花吟直直的坐起身,魔怔了般一把握住他的双臂,满脸惊讶道:“胳膊怎么长出来了?妖怪的精魄果然是宝物!”   “你说什么?”凤君默抬起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背上,攥住,一脸的关心。   花吟吃了疼,眸中混沌的颜色逐渐清明,脑内原本清晰的记忆却如大浪退潮般,消失的快且迅速,抓也抓不住。   “我怎么在这?”花吟问。   “你晕过去了,这里是宁府客房。”   “哦,对了,我是来给二公子看病的,”她一想起这茬,急的就要下床,“二公子在何处,快带我去见他。”   凤君默按住她,“他已经醒过来了,如今正被宁叫老小团团围住照料,好的很。”   “醒了?”花吟头疼的捏了捏眉角,是了,是了,她给宁半山下了沙子蛊,她有记得她入了他的梦,但是梦中情形……她竟想不起一星半点了,欲深想,却头疼欲裂。   “你哪不舒服?”凤君默见她难受的皱紧眉头,一时关心过度,大掌盖住了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他惊讶不已,再一低头见花吟从耳根红到了脖子,稍稍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竟也不自在的僵住了动作。   花吟察觉到凤君默不动了,微一抬头瞧见他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看,顿觉不妥,忙一整心情,做出落落大方的样子,将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拿开,又大声笑着说:“世子爷多虑了,我哪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宁二公子他怎么样了?”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直接撇开凤君默,看向了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宁一山。   宁一山忙上前作揖道谢,又问了花吟用了何种法子唤醒了宁半山等话,花吟自己尚且混沌,只一一搪塞过去,宁一山听的云里雾里,暗道医学的博大精深,也就没继续刨根问底了。花吟一面说着话一面下床穿鞋,又拿起药箱要去探视宁半山,凤君默却也在同时拉住她的药箱肩带,花吟不解的看向他,凤君默说:“你也才刚醒过来,药箱重,我替你拿吧。”“哎,我都背习惯了,”花吟满不在乎的笑。凤君默却并未松手,固执的拉住背带。花吟恐二人这样下去招人误解,遂松了手,落落大方的一拱手,俏皮的说:“那就有劳世子爷了。”言毕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的出了门。   屋外天成橘色,花吟禁不住说了句,“都这时辰了!”忙加快脚步朝宁半山的房内走去,一路上凝神去想之前的梦境,却是脑中一片空白。想的深了,反而脑仁都开始疼了。花吟只得作罢,到了宁半山卧房的门口,花吟却被拦住了,宁一山上前呵斥,下人胆怯的缩回了手,解释道:“大少爷,老太太和夫人说二少爷惊了魂,已经派人去请庙里的菩萨镇魂去了,叫奴才搁这看着,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二少爷。”   宁一山又是一顿呵斥,那下人才撇清干系般又补充了句,“是大少爷硬要进去的,出了什么事可不干奴才的事,”言毕才退了开。   花吟见状,不由的摇了摇头,却也没说话,径自走了进去。   屋内正有俩个美婢伺候宁半山吃喝,靠着宁半山的床摆满了一大桌子,花吟走近一看,皆是大油大荤之物。   “谁让吃的!统统撤了!”花吟一时心急,嗓门就大了起来。   吓的俩婢一跳,那宁半山本半垂着眼由着婢女喂食,听得声儿,睁眼看去,突然眼睛一直,面上现出惊恐之色,嘴里的食物也忘记吐了,竟一嗝一嗝,几欲咽气的模样,这下可将众人吓坏了。   花吟大步上前,一拳捶在他的后脊某处,只听“呕”一声,将卡在喉咙处的食物全数吐了出来,继而又悉数将方才吃的荤腥给吐了大半,溅的花吟鞋上裤上都是。   花吟顾不得脏,只一下一下的替他顺气,岂知他刚缓过来,猛的一把推开花吟,直将她推出好几步远,摔倒在地,同时他又直着嗓子尖叫,“妖怪!妖怪!救命!”后头便奶奶,爹娘姐姐的乱叫一通。   宁夫人之前安顿宁老太太休息去了,恰在这时也回到这边探望小儿子,尚未进门就听得他大喊大叫,吓的心肝都揪到了一处,几乎是俯冲进了屋内,推搡开众人,上前就将小儿子抱在怀里,一面心疼的只掉眼泪,一面尖着嗓子骂,“怎么回事?谁干的?好好的怎么就吐了?”   俩美婢争先恐后的诉说原委,花吟一叹,刚解释了一句,宁半山在他娘怀里蹭来蹭去的闹,“娘,她是妖怪!快找人打死那妖怪!那张脸太可怕了!娘快救我!”   “你们俩个是聋了不成,还不将他给撵出去!”宁夫人怒不可遏。   “夫人……”花吟还想再解释。   宁夫人突然抄起面前还有半碗鸡汤的碗朝她砸了去,只听“哐当”一声,汤汤水水伴着碎玻璃渣子溅了花吟一身,幸得她反应灵敏用袖子遮住了脸,虽然身上狼狈了点,却并未被伤到。   众人都被这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娘!你这是干什么!”宁一山吼出了声。   宁夫人也是爱子心切,一时失了态,但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又见宁半山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索性破罐子破摔,尖着嗓门喊,“滚!滚!滚!你也给我滚!我只当没生你这个儿子!”   且说凤君默自之前在花吟面前失了态后,虽手中拎着她的药箱,一路上却心事忡忡,后来虽然进了宁半山的屋子,也站的远,直到花吟被砸,先是愣了下,又再次被宁家人惹出了一股无名之火。   又说那宁一山听了母亲的话后,心知母亲正在气头上,与她根本无法分辨出个所以然,只得愧疚万般的请了凤君默花吟等出来。   到了屋外,宁一山是赔足了脸面,只差磕头谢罪了。   凤君默没说话,花吟因心中思量着宁半山的病症,面上有些呆怔,入了旁人的眼只当她在生闷气,凤君默跟在后头安抚了几句也没见她回话,众人各怀心思,宁一山请花吟去换衣裳,花吟只摆摆手,宁一山无法,只得叫了丫鬟等打了水过来擦洗,花吟却叫宁一山备了笔墨,众人不明所以,花吟起先咬着笔头凝神想了会,继而才提笔一蹴而就,凤君默自旁边见她是左手执笔,暗笑着嘀咕了句,“这个左撇子!”   花吟写完后,又细细看了遍,这才双手递给宁一山,道:“二公子只是受了惊吓,又连续几日不进饮食,体虚乏力,神魂不守,并无大碍,尤其这刚醒来,不易进大荤大油,我这里开了方子,前三日是一样的剂量,后面几日各不一样,里面都做了详细的备注,你叫下人按照这方子抓了药来,每日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切不可用错剂量了。还有关于这饮食上也有讲究,其中忌讳,我也写在这上头。”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纸笔放好。   凤君默见她的字迹娟秀细致,暗道了句:“果真是字如其人。”   宁一山愣愣的拿着那两页纸,一时间竟自惭形愧起来。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宁二公子的药去善堂抓可好?”花吟颇不好意思,低头止不住的笑,“善堂梁掌柜是个好人,虽有副好心肠,却不善钻营,我在想你们这些富贵人家若是肯上他那儿抓药,善堂有了盈利,梁掌柜才能更好的为穷苦人施医赠药,宁大公子,如此两全其美之事,您一定会定力支持的吧?”   宁一山仍在发愣。   凤君默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而后花吟又请宁一山按照之前的约定放了水仙儿,宁一山回头冲下人说了句,那丫鬟便小跑着往后院跑了去。   不大一会,就听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花吟抬头看去,就见水仙儿婷婷袅袅的站在门口,花吟见她气色尚好,身上的衣裳也不是那日那件,想来宁一山待她不错,应该衣食上并不曾为难她半分,花吟刚想开口说话。那水仙儿却突然小跑着冲了上来,口内缠缠绵绵的唤着“三郎,”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屋内一众人等皆是目瞪口呆,也有忍不住讥诮的笑出了声,独独凤君默与旁人不同,眸中隐有忧虑之色。   花吟陡然想起一事,看向宁一山,见他神色似有所动,只在目光与她对上时,又恢复如初。   上一世宁一山与水仙儿倒是郎有情妾有意,却因身份差别,最终不能相守,花吟曾有过深思,上一世虽然宁一山与水仙儿的悲剧有宁夫人和云裳的关系,但说到底,根本的原因却是二人地位悬殊天差地别,门不当户不对。如今细想来,这二人是孽缘也未可知。就算她有了前世的记忆,可以帮他们摆平已知的挫折障碍,但到底日子还是他们的,将来的瞬息万变又岂能她可左右,她就算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啊。   “三郎,你头上的伤可还好些了?你不知道那日真的吓惨我了,我真是当你没了性命,当时我脑子一空就一个想法,你要是死了,那我也不活了……”水仙儿噼里啪啦的说,全然不顾周边人的反应,“三郎,我都听这府里的丫鬟说啦,你为了救我三番五次的来府内,你待我真好,我都不晓得该如何报答你了,若是按照话本子上写的,你救我于水火,我当该以身相……”   “你该谢的人是素锦,”花吟及时出声打断。   水仙儿顿住。   花吟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其实那日我昏迷后,根本不知之后的情形如何,后来还是素锦遣了丫鬟过来说与我听,我方知你因我缘故被关在宁府。好在宁大公子仁厚,既未将你送到衙门又未亏待与你,你也该当面谢谢大公子。”   水仙儿自听花吟提了素锦后,面上就不大好看起来,一撸耳边的碎发,“知道了,知道了,我谢过宁大公子就是,”言毕草草福了福,眼睛都未曾看宁一山一下,转而又一把挽住花吟拉着她就往外头走,“走吧,走吧,我还有许多体己话要与你私下里说呢。”   花吟被水仙儿拖着一路走至门口,恰巧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口,马车尚未停稳,就见一荆钗布裙的少妇自里头匆匆而下,花吟一眼看去觉得眼熟,又看一眼,不觉睁圆了双眼,只不敢相信。   而出门相送的宁家众人也是同样的表情,宁一山迟疑了下,倒是云裳上前问了声,“大伯哥,可是半山他醒了?”   宁一山怔怔点头。   云裳不再说话,一低头就朝里跑了去。   一小厮正好站在宁一山身边,低语道:“上回我上街替夫人买桂花糕,倒是听二少奶奶的贴身丫鬟说,二少奶奶发了愿,自愿削发出家替二少爷祈福,这话看来不假啊……”   花吟看了那小厮一眼,禁不住嗤的一笑,她笑的是宁府的下人不守规矩,一个比一个话唠,宁一山这半日下来,不似刚开始那般面上挂不住,此刻反倒看开了,也无奈的笑了。   且说宁一山送别了凤君默花吟等人后,水仙儿没那闲心应酬,拖着花吟一路小跑。   凤君默本跟在身后,却被小厮叫住,“世子爷,王府在南边,您走错方向了。”   却说那花吟将水仙儿送至醉满楼,天已黑透,素锦街上人声鼎沸,擦脂抹米分打扮摇曳的姑娘们依门揽客,花吟拗不过其强拉硬拽,只得硬着头皮随她进了楼内。   楼内姑娘们见水仙儿回来了,无不惊喜,纷纷围上她七嘴八舌的问长问短,花吟几次想逃开,却都被她一把抓住,二人穿过众人,一路推推搡搡,到了水仙儿的卧房,她忙将花吟推了进去,又飞快的拴上门,将那些姑娘堵在门外,引得那些姑娘们哈哈大笑,又说了许多调笑的话。      ☆、第153章 水仙儿执着的爱意      且说水仙儿拴了房门后,回转身,“嗤”的一笑,一只手半掩唇,眼睛直直的盯着花吟便朝她快步走了过去。花吟被她那眼神盯的浑身发毛,脑子有瞬间的空白,也就那么一瞬吧,她突然就镇定了下来,嘴角一弯,面容坦然,“水仙儿,你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水仙儿见花吟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失落,眉眼一转,壮着胆子搭上她的肩,“因为三郎好看啊。”   花吟轻声一笑,神色淡淡,拿开她的手,“别闹了。”言毕,径自朝圆桌旁的凳子上坐了去,自顾自的倒了一杯凉茶水,也不知是何时剩下的,花吟看了眼,还是喝了下去。   水仙儿心底丧气无比,面上却故作笑颜,暗自吸了一口气,仍是爽朗清脆的声音,“三郎不喜欢我,可是因为我身份低贱?”   花吟见她虽然竭力表现的轻松自若,但袖子底下紧握的双手还是不经意间泄露了她心底的紧张。   “唉……”花吟一叹。   水仙儿神色一紧,不等花吟开口,忙忙说道:“三郎莫怪,方才是我一时情急满口胡言。”她神色黯然,自言自语道:“你若是那种攀高踩地之人,我又岂会……”   “水仙姑娘,”花吟搁了茶杯,似乎是下定决心般,用了些力,发出“咚”的一声,“今日既然话已说到了这份上,有些话花某若是再不说清楚,那就是花某不是了。”   水仙儿张了张嘴,面上有几分苍白。   “这话花某说了不下千百遍了,今日还请姑娘用心听我一言,花谦虽身在红尘,心却早已皈依我佛,全因父母尚且健在,花谦不能做那不孝之人,才一直没有剃度出家。水仙姑娘,花谦欣赏你在这醉生梦死之地仍能保持这份纯真之心,亦然喜爱你的这份豁达开郎,你若能看得开,我愿与你只此一生亦师亦友,互为知己。你若心生幽怨,花谦自当从今后不再出现在姑娘面前。”   花吟说完这番话后,候了好一会,见水仙儿就跟傻了般一直没有反应,心底无奈一叹,背起药箱便朝门口走去。却在手刚刚触及门栓之时,被水仙儿挡了去。   花吟见她面上似有泪痕,眼圈也有些红,心内便有些不自在。   顿了一下,水仙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傻,转眼间又精神十足,她嘎嘣脆的说:“三郎是个爽快人!我也不是那种得不到便要死要活的女孩子!我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况且你不是说待你爹娘百年之后你才出家么,我曾有缘见过他二位,身体棒棒儿的呢,更何况还有你这么一位神医儿子在,恐怕二老要活到两百岁还不止呢。那么长的岁月,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你说是也不是?哎呀,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话既已说开,我说过往后不会缠着你让你烦心就绝对不会,只是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执着,你要为苍生悬壶济世可曾后悔?你不会,我便也不会因为喜爱你得不到你的回应而怨恨你。我说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也请你不要有负担,你的意思我听的明白,但是我控制不住我的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嘻嘻……旁人若是听了我这番话,只怕是要骂我不知廉耻,脑子有问题,但我知道,你一定懂我,我水仙儿一旦认真起来可也不是旁人就能劝得住的,但我也不是那种会钻牛角尖的人,你别看我平日里疯疯傻傻的,其实我心里明白的很,只是有时候故意借着傻劲将一些心里话给吐出来。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女人都会认为,女人这一生都是要嫁人生子,找个男人做依靠,但我和她们想得不一样,我要么就跟个自己心里认定的,即使无名无分也无妨,要么就一个人守着。反正人这一生吧,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要觉得没意思了,守不住了,大不了一条白绫,指不定来世还能当个爷们,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呢,”她说的神采飞扬,小脸红扑扑的,熟透的苹果一般。   花吟怔怔的看着她,心头的情绪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她历经一生都看不破的“情”字,却被水仙儿三言两语给解说的简单明了。真的只要“自己喜爱的人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够了吗?”难道真能做到“不怒?不怨?不狠?”   至少此刻水仙儿明媚的笑容,坦然的双眸告诉花吟,她真的能做到。   但,就是这般豁达的女子,上一世在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折磨后?最终郁郁而终。虽则云裳也曾告诉过花吟,宁夫人指使贴身嬷嬷在水仙儿的饮食中做了手脚,那会儿云裳因不满婆婆将大伯哥的女人硬塞给了自己丈夫,也曾暗地里提点过水仙儿。但水仙儿还是日日将那饭菜吃的干干净净,一副傻傻的不知情般。   曾经,云裳背地里笑骂水仙儿空有才情,却十足是个傻子。又岂知水仙儿只不过是看透一切,只求一死罢了。她这样的人,嬉笑怒骂,守得住寂寞与本心,若不是被逼到绝境又怎会走这最后一步。   花吟想到这儿,不禁心中悲戚,看着水仙儿纯粹豁达的笑容,她不由的自心底深处升起一种愿望,她要守住水仙儿的这份纯真,只因这份难得,这份发自本心的,比她要干净无数倍的纯粹。   “三郎,你怎么了?”水仙儿见花吟许久没反应,遂抬起手在她耳边扇风。   “我,没事,”花吟恍惚间回神。   “三郎,我想求你件事,”水仙儿说完后便欢欢喜喜的跑开了,一并端了凳子去橱柜的顶上够。   花吟则有些心不在焉,默默无声的坐回圆桌边上。她兀自走神,自然也没注意到水仙儿端了一个凳子够不上,后又心大的端了另一个小凳子架在上头。   她本想喊了花吟帮忙,见她走神,也就没叫她,只穿着长裙,晃晃悠悠的站了上去,到底还是她太高估了自己,双手揭开盖在上头的一块破毡,又拿走几样东西,这才将藏在下面的黑漆木盒子抱了出来,面上的笑容尚未展开,只见她猛烈的晃动了下,只眨眼功夫,就连人带东西一通巨响。   花吟被吓了一跳,腾的站起身,只见水仙儿滚在地上,面上的表情都拧把了,身上地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金锭银块,还有一些翠玉首饰。   花吟忙忙上前,拨开压在她身上的凳子后,也没敢乱动她,却见她眼睛直直的看着一处,一只手费力的将一块碎裂的玉镯握住,哭丧着脸嚷嚷道:“完了,完了,好好的镯子就这么毁了。”   花吟一眼就瞧见她左手肘不对劲,忙按住她,厉声道:“你先别乱动,让我看看可有哪伤着了。”   水仙儿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心疼玉镯,眼里淌着泪,嘴里念念有词道:“我这就叫得意忘形必自毙吧?哎呦哟……”   花吟逐一按捏过后,面容严肃的说道:“你左胳膊脱臼了,需要马上复位。”言毕半天没听水仙儿说话,还当她吓傻了,低头一看,却见她满脸飞红,眼神飘忽。   花吟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只顾着检查她身体,倒忘了男女大防,如今她的手还搭在她的腹部。   “不是说过不胡思乱想了么,”花吟朝她的额头拍了下,缓解尴尬的气氛。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可不想在我的心还能上蹿下跳的时候死命的压抑它,等到我白发苍苍时,回忆这一生,尽是痛苦压抑。”   “说不过你,”花吟站起身,转过头,扬声,刚喊了个“喂!”,裤脚突然被水仙儿猛拽了把,“别叫人进来,”她尽量压低声音,神色紧张。花吟愣了下,随着她的目光扫到地上大大小小的金锭银块。   恰在这时,房门“砰砰”被人捶响了,“刚才是怎么搞的?可是东西砸下来了?水仙儿你快开门!”   “没事。”   “你一个人霸着花大夫算几个意思啊,快开门,别啰嗦。”   这时,又有人喊道:“仙儿,妈妈知道你回来了,叫你到她跟前去回个话。”   “烦死了!我正伺候三郎休息呢,有什么事,明早再说。”水仙儿一面手忙脚乱的将散落的银锭往盒子里收拾,一面没好气的大声吼了回去。   外头安静了好一会,才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什么?”   更猛烈的打门声响了起来,“水仙儿,你不是霸王硬上弓吧?花大夫,你撑着点,我们这就来救你,”那两扇门在推挤之下几乎都要倾倒一般,花吟看着水仙儿拽着她裤腿的急迫紧张,终无奈出声,“你们别拍门了,我很累,想在这先歇会儿。”声音不大,外头的人却听的分明。   一段诡异的安静,才有人笑说道:“那感情好,那感情好,水仙儿你可悠着点儿伺候,花大夫可不比旁人,是咱们的恩人,往后劳烦他的地方还多着呢……”一叠声的轻笑,满含暧昧。   花吟蹲下身子,一只手捂住脸,突然有种不想活的冲动。   “三郎真好,呃……想必三郎也很好奇我一个清倌儿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私房钱吧?这醉满楼内,除了素锦,就是那当红的姑娘也不见得有我攒的多。”   “我扶你去床上歇着,我看能不能先将你的胳膊给接上。”花吟无意打听旁人的私事,转移话题道。   水仙儿抿唇一笑,倒也点头应允。花吟则利落的将洒落在地上到处都是的银钱全都收回了黒木盒子,转而又搁在水仙儿的床头。   水仙儿但笑不语,眸色晶莹,正兀自出神,花吟却已将全副的心神尽数落到她错位的手肘去了,只摸索着捏了几下。   “等等,疼,先让我缓一缓,”水仙儿痛的带着哭腔哇哇叫了起来,“三郎,你轻点儿,我疼。”   “就好,就好,你忍着。”   “哎哟,哎哟,你就不能轻点嘛。”   ……   “呜呜……真的很疼嘛……”   ……   “你别动!我来动!疼的话给我忍着!”花吟急的嗓门也大了。   醉满楼内丝竹管乐,打情骂俏,宾主尽欢,自这一间小屋内传出的话也便零零碎碎的只剩只言片语,什么“疼啊,忍忍,动来动去”也便落入了某些偷听的人耳里,直到一声痛极的尖叫,几乎在同时又响起一道压抑的喊叫,于是……   “不会真的……真的……”   “年轻人嘛,血气方刚,难免会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喔!真叫那水仙儿给得手了,对面的怡红院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恼恨的吐血,哦呵呵呵……”   “走了,走了,还有什么好偷听的。”   ……   屋内,花吟一只手按住水仙儿的脑袋,用了些力气才将她的头从自己的肩膀上扒拉了下来,旋即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在通往好人的这条路上,充满了荆棘与坎坷,我只是想帮助人,结果受伤的总是我……喂,你是属狗的吗?”   “对不起,你下手太狠了,所以我就情不自禁……”水仙儿一脸的泪水,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惭愧的。   “情不自禁?”花吟恨恨的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自药箱内取出一卷布条,又默默无语的将水仙儿的胳膊固定了住,直至最后,也不知是贴心的缘故还是本能使然,竟在纱布收尾的时候,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就这样吧,这条胳膊最近一段时间最好就这样了,不要乱动,也不要负重……”她絮絮叨叨的说,面容严肃,目光认真。   水仙儿默默的盯着蝴蝶结,不由自主的笑了,“哎?”   花吟轻嗯了声。   “你难道就真的不好奇我为何有这么多的银钱?”水仙儿偏头看她,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样子,“这是个秘密,我曾对人发过重誓,绝不告诉外人,但……三郎不是外人。”   “……”   “三郎可知道湖石老人?”   花吟疑惑的眯了眯眼,道:“湖石老人?可是那个擅画山水虫鱼的湖石老人?其画中一景一物虽寥寥数笔,却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周人好风雅,因此他的作品在大周颇受追捧,似乎是因为那位老人家和朱家颇有渊源,因此其字画也只有在朱家的奇珍斋有的卖……咦?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他?难不成你认识?”   水仙儿双手捂脸,似是难为情,又有几分小得意,声音嗡嗡的,尾音上翘,“就是……我。”   倒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却着实让花吟吃了一大惊,上一世花吟只听云裳说过,水仙儿不过是某个穷酸秀才家的女儿,因家道中落,父母双双病故,亲戚蛮横霸了她家的家业,后又将她卖到妓院换酒钱,花吟自没那闲心探听虚实,能被卖到这种地方的,有相似经历的姑娘不在少数。如今听水仙儿自述身世,始知她是前朝大儒石晋南的后人。   要说那石晋南在前朝也曾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少年成名,历任前朝三代帝王授课恩师,石家子嗣更是个个博闻强识,学富五车,尤其难得的是,石氏一门富不骄,贫不躁,对赵国更是赤胆忠心,心中只有百姓社稷,看淡个人荣辱存亡,也因此,赵国百姓间曾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有石家,赵国兴;无石家,赵国亡。”   只可惜,这日月消涨,月满盈亏,万物自有其盛衰规律,赵国然,石家亦然。赵国末代皇帝赵康昏庸,宠小人,厌君子。自石晋南年老故去后,益发肆无忌惮,听信谗言,制造文字狱,残害忠良,石氏一门男子凡过十四者皆被处斩,妇孺孩童者充为官妓奴婢受尽屈辱虐待。   据水仙儿说,她是石晋南后人的事她是自小就知道的,至于当年她父亲一脉是如何逃出一劫的,这里也不一一赘述了。倒是因为石姓原出自春秋姬姓,石家的这位遗孤,便改姓了姬。后来的事倒也如花吟听说的那般,水仙儿的父亲不善营生,贫困潦倒,后来双亲先后病故后,留给水仙儿的几亩薄田,几间瓦房便被舅舅占了去,舅舅好赌嗜酒,变卖了田地屋舍最终将主意打到了水仙儿头上。   水仙儿是个聪明人,只揣着明白装糊涂,深知胳膊拗不过大腿,到了醉满楼后倒也不哭不闹,明面上嘻嘻哈哈,实则处处留心眼。如今,细思量,她虽琴艺绝佳,但书画方面却是藏了真功夫。   至于她之所以会用“湖石老人”的雅号在朱家卖画,那就是她和朱家大小姐的一段渊源了,朱大小姐好手段,将湖石老人包装的神乎其乎,只不过二人约定了种种条约,其中一条就是水仙儿得保证一辈子不能将自己就是湖石老人的秘密说出去,否则按照二人签订的契约,水仙儿得赔偿奇珍斋的所有损失。试想想也能想的明白,文人雅士或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以收藏名人隐士笔墨为荣,若是某天爆出一直被追捧的湖石老人居然是个青楼歌姬,那任谁恐怕都会觉得颜面尽失,继而再做出一些过激举动,要奇珍斋为其丢失的颜面付出代价恐怕也不难理解了。奇珍斋承担不起这种风险,水仙儿更不能。   花吟听完后,半晌无动静.   水仙儿低眉瞅她,小心翼翼道:“我本名石不悔,往后三郎可唤我小名儿,不悔。”   “不悔?”   “我爹说石家于赵国无怨无悔……”她前面说的郑重其事,继而又换了副满不在乎的腔调,“愚忠!不过这名儿我倒是挺喜欢的,不悔,不悔……我对三郎亦是无怨无悔。”   “不是已经说了,往后不要再说这些惹人误会的话了。”   水仙儿不以为然,一手托腮,眼神却落在漆黑木黑子上,“我也说过,接不接受是你的事,要不要喜欢你是我的事,咱们互不干涉,可好?”   俩人相对无言,各怀心思。   这之后水仙儿叫小丫鬟又给准备了饭菜,二人吃毕又叙了会子闲话,花吟这才起身告辞,水仙儿送至门外,将要开门之时,她突然说:“三郎,你赎了我可好?”   花吟一呆。   “我不是素锦,身价没那么高,况且我跟妈妈说些好话,料想她也不会为难我,若是银子不够我还可以跟朱大小姐借。三郎,带我走吧。以前我也不是没机会离开这里,就是朱大小姐也曾说过要替我赎身,我不愿意,那是因为我觉得到哪儿都一样,我不似一般的姑娘有想法,我懒,又很胆小,害怕未知的变数,与我来说与其胆战心惊的开始一段或许并不讨好的新生活还不如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即便是肮脏的,寻常人所不齿的,却是让我心安的。对了,我拜你为师可好?反正你也缺个帮手,你教我医术,往后我就跟随你一同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第154章 心动,事端      夜已深,秋意凉透骨,穿过了一条小巷又步入正大街,耳边没有了喧哗吵闹,没有了丝竹管乐,一切归于沉静,有的只是几声狗叫几只虫鸣。   之前水仙儿说完那番话后,花吟回复的并不干脆,仿似怕被拒绝,水仙儿没等她说话就将她推出了房外。有眼尖的姑娘瞅到她,嬉笑着就扭了过来,一脸的古怪笑容,花吟慌张的避开,因为走的急,楼内的管事没有招呼上,并不若平时那样替她雇顶小轿或者马车。好在她熟悉这里的角角落落,自后院的小门溜了。   素锦街与丞相府相隔甚远,却是与西门弄的花府颇近,花吟歪头一想,不若回家看看去,算算日子,大嫂临盆也就这几日了。   她抬步,在一个岔路口正要往西走,突然被夜里巡查的官差给喝止住了。   官差不认识她,又鄙俗无礼,推搡间言语颇为粗鲁,恰在此,有马车由远及近哒哒驶来,及至近前,马车夫一勒缰绳,粗着嗓门喊,“那位是我家大人的兄弟,你是什么东西?怎地如此蛮横?”   那官差循声瞧去,认出与马车夫同坐一起的乌丸猛,吓的一哆嗦,忙忙上前请罪,又自辩了几句,被乌丸猛一通呵斥后,才灰溜溜的跑走了。   花吟疑惑的看向乌丸猛,平日他见到自己不说替她撑腰了就是不冲她横眉冷对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今日他倒是怪了。明亮的马灯下,俩人目光对上时,她甚至还看到他朝自己勾了下嘴角。   这是冲她笑的意思?   花吟受宠若惊。   “还不快上来,发什么愣?”乌丸猛说。   “不了,这里离西门弄挺近的,我刚好回家里一趟看看。”她说完又冲车内扬声喊道:“大哥,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乌丸猛不置可否,侧耳偏向车内,那是在等南宫瑾发话。   又过了一刻,车内才传出慢悠悠的声音,“上来。”   花吟张了张嘴,又闭上,还是爬上了马车,经过乌丸猛的身侧时,似乎他的表情又不好看了。   车内宽敞,南宫斜依在一团软垫上,身上搭着一条黑绒披风,浓墨凝聚成的剑眉下双眸微合着。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谈不上凌厉但也绝称不上友善,花吟心知他定是又被哪个不长眼的给得罪了,心头暗笑,眼珠子转了转,思量着又当如何哄他。   “去西门弄。”他吩咐。   外头得了命令,“驾”的一声,马车开始走动。   花吟往他跟前凑了凑,拽了拽他露在披风外头的衣角,“大哥您这幅样子,可是谁又惹您生气了?”   “你。”   “我?”   他斜睨了她一眼,冷冷的,却又不是憎恶厌弃的那种冷,似是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恼了他,却又不至于让他大发雷霆,所以他忍耐着,又不爽着。   花吟细回忆了番,自己最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又暗道自己多心,大抵是旁人惹火了他,自己不过是池中之鱼被殃及了吧。这般想着,她倒自在了些,亦如往日那般,没话找话道:“大哥这是打哪儿来?”   南宫不语。   花吟习以为常,不觉尴尬,自问自答道:“看这方向,大哥也是从素锦街那儿来。”   这次,南宫倒是哼了声,态度更是轻慢,似有嘲讽之意。   花吟被他这态度搞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禁不住腹诽了句“莫名其妙,”若是平常她大抵还有十足的劲头与他讨好纠缠,可今儿她太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又因为水仙儿的请求让她烦恼不已,于是,她索性窝在马车的角落里垂着头不再言语。   一路无话,直至马车明显的减慢了速度,南宫这才出声询问了句,“可是到了西门弄的巷口?”   外头答应了声“是。”   南宫道:“就停这吧。”   花吟闻言,头一抬,眼睛快速的扫过南宫瑾,也没细看他此刻的神情,只快速的说:“大哥,我到了,您也早些休息,不高兴的事别往心里去,别因着不相干人的事气伤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言毕也没敢再看他,后撤着掀开车帘,乌丸猛已然先一步下了地,她也一咕噜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花吟与外头的二人道了谢,乌丸猛点了点头,态度似乎又和善了些。   一阵凉风吹过,花吟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不再多言,转身朝西门弄走了进去。   恰在这时,身后的乌丸猛突然出声,“主子,您这是……”   花吟将将走了几步,闻言回头,只见南宫瑾正自马车上下来,动作优雅,浑然天成一股贵气。   乌丸猛自知阻止不了,只得自马车内捧出那条披风搭在他的肩头。   花吟愣了神,直到南宫瑾与她错身而过,拉住她的手拽了把,她这才回神,却也只是随着他的步子由着他拉自己走。   西门弄的巷子虽然较正大街窄而暗,却也足够一辆马车通过,俩人也没提灯,就这样肩并肩走着。   “我觉得我自己有些奇怪,”黑暗中,他如是说。   “啊?”花吟糊涂了。   长时间的沉默,他拉着她,走的缓慢。   凉凉的夜风,彼此相携而伴的俩人。   花吟抬头,欲没话找话,打破这份不寻常的静默,恰巧南宫低头看她,那一瞬间似有光亮闪过般,彼此入了对方的眼。   咚……突入其来错乱心跳。   花吟后脑勺一热,面上的表情变了变,害怕,慌张,不知所措……   “到了,”他微凉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却突然抬朝她的后背推了把。   花吟一个踉跄,最后的表情定格在——“哎呀。”   她回头,他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花吟深吸一口气,不自觉摸了摸咚咚跳的胸口,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心脏伊始,一直蔓延至四体百骸,这种感觉太熟悉,熟悉到花吟禁不住后脊发凉,“怎么可能!”她拧紧眉头,重重一跺脚,转而风一般的跑向花家的大门前,一通乱拍乱打。   府内的小厮开了门,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见是花吟忙侧身让开,又关切的连问了好几句。   府内一众老小基本都在各自的屋子歇下了,因着花吟与花二郎同住一个小院子,花吟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他。   花吟脱衣上床的时候,花二郎推门进来了,事先也没敲个门,进来后,倒是愣了下,继而别过脸,口内道:“我怎么将你是女孩子这事给忘了。”   花吟只着了件单薄的亵衣,一面拉开被子一面说:“有事明天说吧,我今儿个累了。”   花二郎却三两步跑到她面前,笑的不怀好意。果不其然,他突然比划起自己的胸部,说道:“都是裹胸布害的吧,你看你这前胸后背一个样,将来多对不起我西岭兄弟啊!”   花吟烧了个大红脸,扯起身后枕头就朝花二郎砸了去,“滚出去!”   花二郎笑闹着接住,又死皮赖脸的挨了过去,花吟弯下腰又去拾鞋子砸他。   花二郎左躲右闪,口内求着饶,花吟这才气哼哼的停了手。   “好妹妹,这大晚上的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花吟顿了下,也不知出于什么羞于启齿的心情,答道:“嗯,是我一人回来的。”   “哈呀,你这心也未免太大了些吧,最近京城风声紧,若是你被当成前朝余孽给抓了,皮肉受些苦也就罢了,若是被发现是女的,可是攸关你性命的大事。”花二郎面容严肃,“下回可不兴你自己这么乱跑的,若是在哪耽搁的晚了,你就打发个小厮捎个口讯给我,我亲自接你去。”   “至于嘛,我独自走夜路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现在能和往常比吗?”花二郎大着嗓门冲她翻了个白眼。   花吟疑惑,“干嘛呀?出什么事了?”   花二郎表情惊异,抬手就朝她脑门扣了一巴掌,“你心可够大的呀!我说你天天待在丞相府都干嘛去了啊?那南街菜市口都快血流成河了,你居然毫不知情!”   花吟一听到南街菜市口就忍不住的肉疼,细一追问,才知道这几日朝廷内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原是朝廷内有前朝余孽意图刺杀当今圣上,所幸有惊无险,皇上虽未受伤,却受了很大的惊吓,自然龙颜大怒,当即就下了道圣旨,责令烈亲王与丞相七日内扫清前朝余孽。也就昨儿午时,牵涉此案的一百余人全都于菜市口被砍了头,那血腥场面,瘆人啦!”   花吟吃惊的捂住了嘴,“不能吧,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情?”想想也不对,这几日丞相与南宫瑾的确是忙的根本看不到身影,而相府下人历来管教森严,亦不会乱嚼舌根子。她又并未与旁人接触,除了今日去了趟宁府,也只为看病救人,根本无闲暇与他人说到旁事。   花二郎瞪了她一眼,“所以我才叫你深更半夜的不要到处乱跑,没见现在夜里巡逻的官兵都多了么。”   “只是,这也才几日的事情啊,怎么那些人说斩就斩了。”   “我听人谣传,说是丞相早有所觉,连花名册都有,只不过他性子和善,只暗中警告了,所以那些人才怕了,狗急跳墙了。要不监斩这种血腥的事怎么会指派到一向心善的丞相身上呢,大抵也是皇上怒急,却又不忍苛责忠良,就给了个警告。至于烈亲王,大周人都知道他刚正不阿,行事果决狠辣,又是行伍出身,见惯血腥场,既然那些人的罪名坐实,也就干脆利落的全斩了,省的一时妇人之仁,又生事端。”花二郎说完这些后,话锋一转,“妹儿,哥跟你商量个事,最多再过一个月,西岭就要过来了,咱家屋小,爹又不愿意用我赚的银子换个大点的住处,我看你在丞相府住的那地儿倒是挺好的,又大又宽敞还安静,要不往后你就别歇在家里了,将这屋腾给西岭吧?”   花吟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回过味来后,大怒,“花二郎,咱俩是一个爹娘生的吗?你这么维护郑西岭,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花二郎嘿嘿笑,手中抱着花吟的枕头,“我和他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可别和男子往来密切了,叫那些臭男人占了便宜,尤其是那个南宫瑾,我觉着你俩是不是也太亲密了些,大哥大哥的喊着,又不是亲大哥……”   “滚……”花吟骤然爆发出一声大喊,一掀被子,恼羞不已的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了里头。   花二郎又说了些话,见她不理,自觉无趣,也便吹灭了灯,退了出去。   一切又归于安静,花吟憋闷的透不过气,这才将被子扒拉了开。   她睁着眼,脑子内满满都是之前与南宫瑾彼此对望的静默,以及那不寻常的心跳声。   疯了,疯了,一定是疯了!   “没事,没事,就是喜欢也很正常,他那般俊美的一个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姑娘,若是被他认真看着,恐怕都会脸红心跳的,我也不过是正常反应吧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且莫要想多了,乱了本心。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境由心生……”   次日一大早花大义便早早去了衙门,花吟一夜没睡好,第二日却起的不迟,拜见了姥姥与母亲,花容氏一瞧见她额上的伤就抱住她哭了起来,心疼不已,又说再也不放她走了,至少得在家里养好了伤才准离开。花吟无奈,只得先应承下来。   永安候府的二房姨太太也就是花容氏的娘,自从搬过来和女儿女婿住一起后,大抵是心情舒畅了,气色也好了许多。妇人间聊不来什么家国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因着姨太太住了这儿,俩家往来密切了起来,容家那边大大小小的事也会在不经意间传到了花家人的耳朵里。例如容家大太太又在挖空心思的要给嫡亲的孙儿容二公子物色亲事,又如那个数月前才嫁到都尉府的三房嫡长孙女容芊芊似乎过的并不好,有回姨太太与花容氏去庙里上香撞见了,面容憔悴,整个人却气冲冲的,见谁都一副欠了她钱的样子。   花吟也没往心里去,姥姥与母亲爱唠叨,她就陪着,平日里也没机会尽孝心,也就这时候陪陪老人家了。   府内的婆子丫鬟进来添了几回水,见三少爷这般的细心贴心,暗地里都道三爷将来必是个疼娘子爱孩子的好男人。   因着这般,有婆子没忍住,就说了自己有个老姐妹在另一户老爷家做活,前儿些天因知道她在这边做活,那家的太太还亲自将她叫去了问话,看那意思是想托媒人跟府上的三少爷说亲呢。婆子越说越激动,只恨不得花容氏也有这心思,她立刻就去报喜似的。   花容氏与姨太太对视一眼,二人又无可奈何的看向花吟,也便将这事给揭过去了。   到了晚上,先是花二郎回了来,从大门开始就一路嚷嚷着,“我的宝贝兄弟,你真是出息了啊!”   花吟知是叫她,刚探出头,花二郎竟疯魔了一般,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   花吟不解,正要问话,却见花大义黑着一张脸回了家,步子又急又重。见到花吟后,面上更黑了,指着她连点了三下,“你呀你!跟爹到书房来!”   花吟不知出了什么事,回头看花二郎,后者一脸古怪,忍着笑又忍不住,整张脸都快崩坏了般。   花大义大概是真的被气到了,到了书房,房门还没来得及关,劈头盖脸就冲着花吟一通大骂。   花大义是粗人,不会拽文,骂人也是糙言糙语,可有顾念花吟毕竟是个女孩儿,不能照男孩那般犯了错一通乱打,又不能骂的太难听,骂一句觉得不妥又修正一句。   不过花吟也听明白了,大抵是外头都在传她昨晚留宿醉满楼的水仙姑娘那儿。   大周好风雅,就算是官员留宿娼妓也不犯法,若是能成为名妓的入幕之宾,反被文人墨客引以为风流事,水仙儿虽然不比素锦等红牌有名气,可也因是清倌儿,又弹的一手好曲,作的一手好画,在素喜花柳的男子心目中也能排的上名号的。   若是花吟真是男子,花大义最多也就狠狠训斥一通,睁只眼闭只眼了,毕竟孩儿大了,某些事是做爹娘的也管不来的。但是花吟是个女孩儿,而且她现在还顶着花谦的身份活着。   况且,待花吟二十岁后破了了缘师太口中的生死大劫,势必还是要换回来的,女儿到底是要嫁人还是出家暂且不论,儿子是肯定要成家立业的。但花谦就是花谦,不可能顶着花吟过去的生活轨迹活下去,到时候恐怕还是要戳破曾经彼此互换身份的隐秘。   那会儿若是世人骂他花大义这个做爹的糊涂,他也认了。可不能叫女儿日后换回身份被人笑话羞辱。   这头花大义正努力的回忆他在礼部学的那些圣人之言教导女儿呢,岂料前院突然有人将门捶的震天响,小厮开了门,只见门口停着一顶软轿,边上站着一个打扮妖娆的中年女人。   小厮正不解,那女人挥了挥帕子,满脸喜色,“快进去告诉你家三爷一声,我将姑娘送来了。”      ☆、第155章 赎身      且说花大义在训斥花吟的当口,整个花府恐怕只除了那位藏在深闺的假小姐,几乎所有人都跑了出来,个个伸长了脖子,一脸的惊奇与难以置信。   就连花家的老幺花钰也一本正经的站在花坛上,抬高了下巴,小手揪着大嫂翠红的衣角问,“呐,大嫂,她是谁呀?”   翠红挺着大肚子,看着站在人群中央,即便被众多双眼睛盯着也毫无羞臊之色的水仙儿。到底是那种地方待惯了的人,身上的脂米分之气甚浓,衣着也过分鲜艳了些,翠红满心忧虑的蹙了眉头,捏了捏花钰的手说道:“大概是你三哥哥曾经的病人,这是跟他道谢来了。”   因四周寂静无声,水仙儿耳尖,听到翠红这般说,转而看向她,嘎嘣脆的说:“三郎是我的恩人不假,但我可不仅仅是来道谢的,他赎了我,我就是他的人了,从今后我自然是要跟着他的。”   花容氏大略是被吓到了,情不自禁“啊”了一声,水仙儿认识她,上前一步,深深的福了一福,道:“小女知道夫人在担忧什么,夫人莫怕,小女只是想报答三郎的大恩,从今后与他为奴为婢不作他想,若是三郎有情投意合的姑娘,只管娶了去,我自然不会从中作梗,纠缠不休。”   这话说的干脆,众人表情各异,神色也变了变。   花二郎闻言嗤的一笑,击掌数下,口内道:“有意思,有意思,这个家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恰在这时,花大义一声中气十足的怒斥传了来,“到底什么有意思?你倒说来与我听听!”   花二郎一听父亲的声音,面上一紧,本能使然,脚底一滑,就溜到了母亲与大嫂身侧,嘴里连连道:“没意思,没意思,什么意思都没有。”   那水仙儿满心满眼都是花吟,见她过来,心中欢喜,也不顾旁人了,脆生生喊了句,“三郎。”   花大义听着刺耳,重重咳了声,到底是武官出身,虽然干了一年半的文官,身上的戾气却不是说想消减就能消减殆尽的,只见他虎目圆睁,紧攥的拳头青筋暴突,一扫众人,厉呵了声,“还不滚回去做事!都围这想干嘛?!”   下人们都受了惊吓,呼啦一声,俱都做了鸟兽散。   那送水仙儿过来的中年女人面上的表情也变了变,本来她喜气洋洋的跟过来是想讨赏的,不想却是这幅情形,长久以来,她因着伺候水仙儿,也得过她不少好处,而她也知道花家三郎是个心善的好人,因此见此情形,也顾不上讨赏了,只想帮着说几句好话,可她刚开了个头。   花大义就瞪上了她,指着她道:“你闭嘴!你还赶紧滚!难不成还要我打你走!”   中年女人也是见惯场面的,闻言,心里先暗道了句“妈妈呀,没想花三郎那般的好性儿,却有个这么粗暴的爹,不行,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帮我家姑娘撑撑腰,要不将来我家姑娘还被被他们家给欺负死了。”想毕,翘着兰花指道:“花老爷您好歹位居礼部郎中,怎地如此不通情理?我家水仙姑娘虽然出身卑微了些,却是个颇有才情又有气节的女子,您大可去打听打听,想赎我们水仙姑娘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只是我们家姑娘心气儿高,不是她相中的,她还不愿意搭理。不冲别的,就冲我家姑娘在遇到您家公子之前一直都是个清倌儿,你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家姑娘,况且我家姑娘也说了,她来这儿不求名不求分,就为一个情字……”   “还有义。”水仙儿插话道。   “对对对,还有义,我们姑娘这般的有情有义,可不比那些藏在深闺的女儿家差。”   “好好好,这样有情有义的姑娘我们花家受不起,姑娘既然已经得了自由身,我家三郎也不求回报,你自个儿寻个栖身的所在,但求日后不再往来,便是对我儿最大的报答了。”   中年女人急了,“我说你这位大人怎么就这般说不通呢!我醉满楼的姑娘不比寻常窑子里的姐儿,况我家姑娘也是将清白身子给了三少爷……”   花大义一听这话,脸直接绿了,当即一脚踹上身侧的石桌,直将个石桌踹翻在地,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在场众人无一不吓了一跳,就连花大义自己也被吓到了,本就难看的脸色,因为受到惊吓显得更难看了。   女人吓的再不敢多说一句,只靠向水仙儿低声道:“姑娘,你看这是……这是……”   被自己喜欢的人的家里人这般嫌弃,要说不难过怎么可能?水仙儿强忍着酸楚的泪水,直直的看向花吟,声音依旧清脆,“三郎,旁人怎么说我不管,我只要你给我个话,反正我人你已经把我赎出来了,要我走回头路那是不可能的,昨日我与你说的清楚,我的心意如何你也明白,我说过我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你直说吧,你到底想怎么安置我?”   花大义嚯的转身,瞪着花吟,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花吟被众人看的心慌,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给个准确的答复。   水仙儿抿了抿唇,眸子由明转暗,低了头,嘴角满满勾起,很浅很淡的一个笑容。   那笑容仿若一根细细的弦,绷紧,绷紧,花吟的心竟也不由自主的紧了,她知道……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若是就这样让水仙儿走了,后果绝对将是她难以承受的。   “你胳膊的伤还未好,怎地将绷带给解了?你跟我来,我重新给你重新巴扎一下吧。”   ……   花吟的卧房内,水仙儿又恢复了往昔的神彩,她一面拍着自己的胸口,一面朝花吟兴冲冲的说:“刚才可吓死我了,你爹可真吓人,我都担心他转眼就要一掌拍死我了。”   “他不会,你没见他方才那一脚将他自己也给吓到了么?他只是装装样子吓唬人而已,心肠比谁都软。”   “说的也是呢,三郎这样好的人,家人一定也都是好人。”水仙儿面上满满的笑意,自打花吟说了那番要她留下的话后,她面上的笑容就没散过,“三郎,”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少有的认真,“谢谢你赎了我,我真的真的非常感激你。”   花吟替她绑绷带的手一颤,良久,“不是我。”   “不是你?”水仙儿拔高了音调,“怎么可能!除了你谁还有这么好心!要不是素锦与我说赎我的是你,我也不会同意离开醉满楼的。况且她一直有意栽培我,怎么会为了几两银子就将我卖了,我就不信醉满楼还差我这点卖身钱。”   “真的不是我。”   水仙儿犹疑不决的看了她一会,最终满腹疑问的呼了一口气,也就转眼的功夫,她又高兴了起来,将自己随身带的大包裹给打了开,里头除了那个装满金子银子的黑漆木匣子还有几套换洗衣裳,随便一扒拉,便从里头抽出了一张写满了字迹按了指印的黄纸,“管他是不是你赎得我呢,反正卖身契在我这儿,我又不怕他反悔了又将我抢了去。反正从今后我生死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水仙儿……”花吟警告般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水仙儿捂嘴笑,“知道了,知道了,不悔,你知道的,我叫石不悔。”   “石不悔,好名字!”花二郎推门进来,面上笑容古怪,与他一起的还有翠红和张嬷嬷。   “到底有多少情话说不完啊,连晚膳都顾不上了……”花二郎戏谑道。   “二郎……”翠红不认可的喊了他一声,又朝向水仙儿说:“石姑娘,我那里备了晚膳,我还没吃呢,要不咱们一同吃吧,我是三郎的大嫂,你可随他们叫我一声大嫂,也可叫我一声姐姐。你莫怕,这里没有坏人,我公公虽然今日脾气暴躁了些,可他真心是个好人。”   “我不怕,有三郎在,我有什么好怕的,”石不悔喜气洋洋的说,转头看向花吟,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便很自然的上前挽住翠红的手,与她一道出了门。   水仙儿其实是惴惴不安的,但是为了能尽快的融入这个家,希望了解与被了解,她只好让自己装作一副大大咧咧见谁都自来熟的模样。而历经风月场,见惯世态炎凉的她自然也练就了一副识人的本领,谁个面冷心热,谁个菩萨脸刀子心,她还是能分出个一二的。   “怎么样?要不要二哥出马?”花二郎拨弄着花吟的瓶瓶罐罐,笑的不怀好意。   “什么?”花吟不解。   “老头子这次可给你气的不轻啊,晚饭也没吃呢,也只有你有这本事了,要是我犯了错儿,他一准将我的这双腿给打断了,还能吃的倍儿香。”   “你别扯了,从小到大你犯的错还少吗?爹哪次不说打死你,我也没看你被打死啊,还不照样神气活现的到处蹦跶。”   花二郎嘿嘿笑,一手勾住花吟的脖子,认真了起来,“我瞧那姑娘看你的眼神,啧啧……她那样子真是看上你了啊。你能搞得定吧?真要不行,二哥只有亲自出马了。”   “你什么意思啊?”   “嗨,”花二郎推了她一把,“我说你要是撑不住了,二哥替你收了她。咱们兄弟几个,除了大哥略磕碜了些,二哥我也算是风流倜傥是不是?”   花吟反应了下,才目瞪口呆的盯住他叫道:“花嵘!你说什么呢?你不是有朱大小姐了吗?你怎么又将主意打到水仙儿身上了?”      ☆、第156章      次日辰时刚过,花府就来了俩位老熟人,路过的扫洒婆子一眼瞧见就热络的迎了上去,嘴里说着奇奇怪怪的话,又要引着她们往三少爷那屋里头去。翠绿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要先去拜见花夫人,婆子扁扁嘴道:“不打紧的,夫人还在老太太屋里头陪她老人家念经,要不您还是先去三少爷那吧”这般说着竟急不可耐的拉住了翠绿的手,强行要将她往那头拖拽。   莺哥儿恼了,上前一巴掌挥开婆子,骂道:“哪里来的疯婆子!我家小姐想干嘛就干嘛,几时轮得到你这老婆子动手动脚起来了!”   婆子并不惧她,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婆婆我也是一番好意,你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莺哥儿当即就红了眼,双手叉腰就要开骂,婆子突然说道:“我知道莺哥姑娘是个直性子,刀子嘴豆腐心,就这点咱娘儿俩是一样人,婆婆我这般热心肠,还不是想跟姑娘提个醒儿,有时间多跟我们家三少爷亲近亲近,别一个不防被外头的贱蹄子钻了空子。”   “婆子休得胡言,我们小姐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你再胡言乱语教唆我家小姐,当心我告诉张嬷嬷,叫她打你。小姐,我们走。”   婆子忙用身子挡住二人的去路,“哎哟我的姑奶奶,放眼整个花府,能为这为小小姐着想的,也就是我这么一个实心眼的婆婆了,昨天啊,我们花府可出了大事,这事儿不是出在旁人身上,就是我们三少爷……”   莺哥儿冷笑一声,“他啊,就算他将天给捅破了我也不稀奇!前段时间坊间都在谣传,他为了个怡红院的姑娘和人争风吃醋,连头都打破了,险些去了半条命。这不,我们家小姐也不知听了哪个嘴碎的臭丫头说了此事,这一大早的就闹着别扭非要过来探望,合该是孽缘,你们家三少爷怎么偏偏今日就在府上呢。”   “瞧姑娘您说的,若不是佳偶天成,姻缘天注定,又怎地有这般的巧合。”婆子上杆子说着奉承话。   莺哥儿虽然嘴厉害了点,但到底是为她们家小姐着想的,从心底上来说她还是颇满意花三郎当他们家姑爷的,至少以三郎黏黏糊糊的柔软性子不会将小姐欺负了去,况他们家小姐嗓子坏了,若想嫁的再好,也无可能。因此听了婆子的话还是心里头高兴的,面上也好看了些。   婆子见如此,却又摆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这话本也没错,就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看着孙小姐和三少爷金童玉女一般登对的人儿也是满心欢喜的,可偏偏就有那种没羞没臊的女人扒光了自己往三少爷的被窝里钻。”   莺哥儿到底是姑娘,听的面红耳赤,骂道:“婆子不知臊,才说几句,嘴里怎地又开始不干不净了。”   婆子被骂心头不爽,冷冷一哼,“莺哥姑娘你也别在我跟前充大,你家小姐若是往后能嫁到花府,老身倒是要恭恭敬敬的尊称你一声莺哥姑娘,要是嫁不进来,你也不过是个商贾家的下人丫头罢了,咱们谁也不比谁尊贵到哪去!老婆子我也是一番好意提前告诉你一声,如今那怡红院的女人都跑家里来了,你别还做着春秋美梦,认定你们家小姐就能稳坐三少奶奶的位置。青梅竹马又怎样?到底是口不能言,不敌人家能说会道,嘴里衔蜜招人爱……”   “王进家娘还不闭嘴!反了天了!由得你这样乱嚼舌根子!”张嬷嬷自游廊后走了出来,一脸怒容,疾声厉斥。   婆子当即吓的面上由白转绿,身子一个哆嗦,却仍旧强自争辩道:“我就是给替孙小姐指个路,没说旁的话。”   “铃花又不是外人,还需得你指路?你这婆子,若不是夫人看你一家几口穷的揭不开锅又怎会要了你在这做活?你这把年纪了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等于是白吃白喝了,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搬弄其主家的是非,我今日是再不能容你。”   花吟本就与张嬷嬷一路说着话出来,因嬷嬷听到这婆子胡言乱语,快走了几步上前制止,此刻花吟也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了人前。   那婆子只道花吟是烂好人,当即下跪求情道:“三少爷,三公子,是老奴嘴贱,老奴嘴上没个把门的,求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奴一家老小没吃没喝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下去吧,”花吟朝她挥了挥手懒得听她多说一句。   那婆子“哎哎”两声,跑的飞快,张嬷嬷想叫都没叫住,恼的不行,转而又想抱怨花吟太过仁善,却听她叹了口气,道:“嬷嬷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下人懒点儿尚可调教,喜欢搬弄是非的却是万万不能留的,只是打发她的时候多给她二两银子吧。”   张嬷嬷嘴上抱怨了几句,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   处理了这茬,花吟这才看向翠绿,隔着十来步远打了声招呼,“翠绿,你来啦。”   莺哥儿嘴快,纠正道:“三少爷,我们家小姐改名儿了。”   “对了,三郎还不知道吧,”张嬷嬷道:“上月孙家掌柜过来说了此事,翠绿改回了本名,现在叫孙铃花。”   “铃花……”花吟喃喃低语,乌丸铃花,是乌丸猛的意思吧?   “咦?这小姑娘谁呀?三郎,她是你妹妹吧?”水仙儿爽朗的声音突然传来,也就眨眼功夫就到了铃花的面前,“难不成你是永安候府家的?三郎的表妹?”   铃花胆儿小,因水仙儿是突然出现的,吓的她往后退了几步缩到了莺哥儿身后。   莺哥儿上前护住她,惊疑不定的看向水仙儿,“以前没见过你。”   “那这不就见过了嘛,我新来的,不过从今后我就住这了,我叫石不悔,你呢?”   她二人说话间花吟已然到了她们面前,铃花的表情一直都是温和的,只一双眸子盯着花吟额上的伤不放,一时关切过度,竟忘记了花吟此刻是男儿身,拉住她的手急急写了两个字,“疼吗?”   花吟微笑,“不疼。”   铃花又写,“小姐……”顿了顿,到底是想要交代的话太多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怔怔的盯着她的手发呆,花吟抽回手,点点头,“我明白。”   铃花微笑,面上仍旧忧心满满。   “哟……看上去不像是简单的兄妹关系啊,”水仙儿一只手掐着自己的下巴,上上下下的打量起铃花。   莺哥儿大略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挺胸抬头挡在铃花面前,敌意满满道:“我们家小姐姓孙,是京城最大的商行泰安商行孙掌柜唯一的侄女,因为某些缘故打小养在花府同三少爷一处长大,感情嘛,自不必多说,绝不是随便从哪个地方跑出来的不自量力的人能比得上的。”   “噢……原来是青梅竹马呀。”   “哼,”莺哥儿得意轻哼。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水仙儿呼啦一声将花吟往身侧一拉,精神满满道:“现在我可是花大夫的第一关门大弟子,不用担心,青梅竹马也影响不了我们之前的师徒情义的。”   若不是花吟躲避及时,险些就要撞上水仙儿的受伤的胳膊,她无语又无奈的说:“既然受伤了就安分点,另外,我也没答应收你当徒弟啊。”   “小伤小意思啦,师傅,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授课啊?”   莺哥儿气的不行,指着他二人冲铃花说:“小姐,你看吧,看吧,我怎么说来着,花三少爷不是良配,绝对不是什么良配!再好的东西争的人多了,也不是什么好的了,就算争到了又如何,还得日防夜防,累不累啊。”   “喂喂,你这个小丫鬟怎么说话的,难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家小姐就只配捡那些旁人不要的剩下的?你这是跟你们家小姐有仇吧?”水仙儿仍不嫌事儿乱,继续挑衅道。   莺哥儿彻底被气爆,看那紧攥的拳头,就跟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水仙儿按住一顿毒打似的。   “喂!那个看上去身体很好的!”一直看了半天戏的张嬷嬷终于及时出声制止了这场硝烟弥漫的战斗。   众人闻言,面上错愕不已,倒是水仙儿颇自觉,与张嬷嬷的目光对上后,指了指自己,“您在叫我吗?”   “我们花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干活没饭吃,早饭你已经白吃白喝了,难道午饭你还想继续白蹭?”   “啊?”   张嬷嬷三两步走到几人跟前一把捉住水仙儿的右手,“跟我来,后院的落叶刚好没人打扫,我看你倒是挺合适的。”   张嬷嬷体胖力气又大,水仙儿一路只有被她拖着走的份,“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干那些粗活啊?”   “就凭你是被我们家三少爷买来的,买来的就是奴婢,你还不给我老老实实干活!”   “我有银子,我交伙食费给你好了!”   “哼,就你那黑漆木盒子装的黄白之物,今儿早已经被我没收了,若是你现在走人,原封不动还你。若是你想留下,就给我好好干活挣饭钱,放心,我们花府是不会亏待下人的。”   这头张嬷嬷强拉硬拽的将水仙儿拖走了,另一头花二郎优哉游哉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平安。   “老远就听到吵吵闹闹的,哟,原来是莺哥来了,难怪……”   莺哥儿方才的气还没消,闻言怒目圆睁,“二少爷,你什么意思啊!”   平安脸一红,低了头。花二郎眼角余光扫到,他早就心里有数,遂不怀好意的将平安往身前一推,“平安有话问你。”   他二人本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却因花二郎这一推,几乎撞到一起,俩人都吓了一跳,一时没回过神来,待意识到,平安早就满脸通红的跟吃了一罐红辣椒似的。   偏花二郎使坏,按住平安的肩膀不让他动弹。   短暂的羞涩后,莺哥儿暴跳如雷,拉着铃花就走,“小姐,这种地方我再也不要来了,我们走,我们快离开这儿!”   “噢?这是怎么了?”花二郎一脸的纯洁无辜状,“我们平安的确有话要问你,莺哥儿你走什么啊?”   莺哥恨的咬牙切齿,却又说不出,只回头瞪他。   花二郎一胳膊揽住平安,笑道:“我们平安就想问问你,你们孙掌柜此刻在哪?今儿个我们约好了有笔大买卖要谈,他现在身在何处?”花二郎变脸很快,此刻一本正经满脸严肃的样子,根本让人不禁怀疑他方才到底有没有捉弄人。   “呃……老爷他……他今早走的时候还说去西大街古玩铺查账……”莺哥儿结结巴巴的说。   “好嘞,”花二郎举步往外走,经过花吟身侧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倒是满满的关切,“最近在家里好好歇着,伤没好就别去相府了,”他挨近她,最后的话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我知道南宫瑾那人难相处,你不要为了我们家能在京城立足那般的曲意逢迎,别让自己太辛苦了。”他拍拍她的肩,大踏步朝外走去。   花吟怔了怔,耳里突然又听花二郎拔高了音量喊,“平安,你还在看什么呢?还不快跟上,人脸上又没有长花……”   “二少爷……我什么都没看。”平安确实什么都没看,他只不过又被花二郎戏弄了罢了。   莺哥儿缠着铃花埋怨,“小姐,我就说没事不要来这吧,他们太欺负人了……”   这一天似乎是注定热闹的一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傅新突然登门造访了,因事先也没打个招呼,倒叫花家一家老小措手不及。   傅新见花吟正要吃饭,他也不讲究,一屁股坐到铃花让出的座位上,道:“快添副碗筷,我刚好没吃。”   因花大义花勇等不在,花夫人图省事,便一家老小一同吃的饭。   男客到访,内眷女人们自然是纷纷回避,花容氏张嬷嬷又张罗着让厨房再做几个上得了台面的菜来招呼傅世子。   花吟见母亲这般忙碌惊慌,心里很不舒服,拧了眉头冲傅新发飙,“我说你呀,难道京城的贵公子都这般的没有规矩?你到人家来不知道先要递个拜帖?就算这道程序省了,起码也要让我府里的下人通报一声吧,你就这般横冲直撞的冲进来,你觉得好吗?”   傅新嘴里咬着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呀呀呀,我还当贤弟与我一般是不拘小节之人,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看错啦。”   花吟不料他会这般说,愣了下。   傅新却突然笑了,一把握住她撑着饭桌的胳膊,将她往凳子上一拽,“《将军令》看完了吧?感觉怎么样?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欲罢不能了吧?哈哈哈……”   花吟因毁了《将军令》心里有鬼,闻言眉头弹了弹,表情古怪,原本火冒三丈的气焰瞬间湮灭,低声附和道:“挺,挺好的。”   傅新咧嘴一笑,一掌拍在花吟的肩头,“有没有被里面紧凑刺激的战争场面激荡的热血沸腾?有没有被俩位将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感动的泪湿沾巾?有没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想出演其中一角难以抑制的冲动?”      ☆、第157章      傅新连珠炮般的发问,花吟忧心傅新会因为她毁了《将军令》的事跟她发飙,也没抓住问题的重点,只连连点头附和。傅新大喜,情不自禁抓住她的双手,“可是当真?那咱俩就一言为定了。”   当着母亲的面被男子抓住双手,任花吟平日里在外头脸皮再厚,此刻也不自在起来,废了老大的力气才从傅新手中挣脱出来,岂料他又一肩揽过,几乎将她整个人揽在了怀里。   “啊呀!”花容氏许是被惊吓到了,禁不住尖叫出声。   傅新被这一声也吓了一跳,循声看去,花吟趁这当口,赶紧自他臂弯下钻出,闪身躲开,僵在一边站着。   傅新又回头看向她,“你这是干嘛?我还有话同你讲。”上前又要拽她,岂料花容氏突然自另一边拉住花吟的手,一个踉跄,就将她拽到了自己身边。   傅新顿了顿,一脸的懵懂,“花夫人,您这是……”   “噢,噢,三郎肩上有灰我给她拍拍……”花容氏面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同时在花吟身上拍拍打打起来。   “花夫人……”傅新道:“您和嫂子妹妹们不还是没吃饭么,您让丫鬟们就将这一拨菜都端到后头吃了吧,也省的再烧烧涮涮了,况且,我与花谦还有些话要讲。”   “噢,噢,”花容氏停住拍打花吟衣裳的手,但手掌仍旧停在花吟的后腰上,口内道:“三郎啊,你陪世子爷好好说会话,娘到后头去了,你可要把握住分寸啊,切莫怠慢了世子爷。”她将分寸二字咬的极重,同时一只手在她后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花吟痛的面上扭曲,却动也不敢动。直到花容氏松开手,花吟才在花容氏一步三回头,有意无意的眼皮子底下绷着脊背,一本正经的坐到傅新对面。   “贤弟,你坐那么远干嘛?”傅新看着花吟说。   “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坐的端,有话就直说,没得必要拉拉扯扯,像个什么样子!”她刻意粗了声音,两只胳膊撑开,自以为很爷们的说。   傅新一只手掐着下巴,眼神古怪的扫了她几眼。   花吟被看的不自在,瞪他,“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吃饭!”   “哟,”他一击掌,“真有些子女扮男装装男人的感觉了,小爷我果然没看错人,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花吟面上一白,僵了好一会,“你什么意思?”   傅新却已然埋头吃饭,理也不理她。   花吟迟疑的拿起筷子,一顿饭吃的素然无味。   傅新很快的吃完了饭,饭后歇了歇又吃了一盏茶,这才起身朝院外走去。   花吟跟上,终究对之前的话耿耿于怀,试探着问道:“傅世子,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傅新心不在焉的答,又说:“花谦,你爹曾经是武官,我听闻你大哥也是习武之人,那你会舞剑吗?”   “不会。”   “明忠!拿我的剑来!”傅新喊了一声,就有随身的小厮将一柄宝剑双手递了上来。   傅新指了指花吟,“给他!”   明忠又弓着腰将宝剑送到了花吟面前。   花吟不解其意,只怔怔的看着傅新。   “拔剑,”傅新毋庸置疑的命令道。   “我不……”花吟的“会”字尚未吐出来,就见傅新突然抽了插在院子中的一根竹竿朝她打了来。花吟情急拔剑去挡,只听“咔嚓”一声,那竹竿被斩断一截。   “好剑!”傅新不禁为自己的宝剑洋洋自得起来。手中却不停歇,又挥竹扫了过来,直击花吟面门而来,花吟拿剑去挡,傅新却突然又变换了高度,朝她胸前打去。   花吟到底是毫无根基之人,匆忙之下,丢了剑,后仰下腰,好歹是躲了过去。   “哟!佳音说的果然没错,你小子不仅长的像女人,就连身子也软的不像样子,佳音就下不了腰。”傅新低头看她,眉毛挑高,嘴角歪向一边,看上去既喜感,又讨人厌。   花吟站直身子,面上有了怒意,拱手道:“世子若是无事,恕不远送,在下还有活要忙,告辞。”   “哎,别走啊,”傅新有心戏弄她,小跑着追上她,越过她的瞬间抬手朝她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巴掌。   花吟当即只觉得脑子一热,整个人都被开水淋过一般,刹那间红了眼,“傅新……”   “什么?”傅新站住脚。却见花吟拾起方才被她扔在递上的宝剑,不管不顾的就朝他刺了过来。   傅新毫不在意,只嬉闹着左躲右闪,花吟恨的不行,胡乱砍杀,只将个府内好好的花花草草树树全砍了个稀巴烂。大抵是她来势汹汹,傅新终于看出她是真的恼了,面上摆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心里却是浑不在意,只一味的捉弄她上蹿下跳。   花吟虽不会武功,但到底是个聪明人,几番追砍也摸清了傅新逃跑的路数,待傅新飞跃起身又要向一处落下时,花吟先他一步,一挥剑斩向他的双腿。傅新也是大意了,惊吓之余,失了方寸,忙忙缩回双腿,花吟挥剑砍过,他虽躲过一劫,却因失了平衡,屁股着地,仰面跌倒在地,只听“啊呀”一声,倒地的同时又打翻了院子内浇花的半桶水,那水合着泥灰溅了他一身,登时将个翩翩公子溅的狼狈不堪。在场的丫鬟小厮起先有些懵,回过神来后俱都忍不住噗嗤噗嗤笑出了声。   傅新是好面子的人,一时下不来台,情急之下,红了眼绿了脸,脑子一热,气吼吼道:“花谦,你找死!”言毕,一跃而起,夺了小厮握在手中的剑鞘,以疾风骤雨之势朝花吟面上打了去。   其实傅新的本意也就是吓唬她而已,最好是吓的她屁滚尿流连连求饶,再不济也是抱头缩脑,面上青白。他心里这般打算,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恰这当口,突然一柄长剑横空格了过去,那持剑之人内力雄厚,傅新只觉的握着剑鞘的手一阵酸麻,剑鞘就弹了出去。   “你是疯了不成?”凤君默挡在花吟身前,面有怒色,厉声斥责道。   “我,我,”傅新结结巴巴尚未来得及解释,小郡主已然大呼小叫着跑到了他面前,“哎呀,哎呀,你这是掉水沟里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凤君默转身看向花吟。   原本花吟怒气已消,本想以“闹着玩”带过,此事也就揭过去了,偏偏傅新的小厮明忠一心护主,生怕花大夫因着怒气添油加醋,忙忙上前一磕头,连珠炮似的将方才的事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倒也没偏帮谁。   凤君默深知傅新脾性,知道他孩子心性,未曾对谁真下过狠手,尤其花吟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傅新就算再糊涂鲁莽也不至于会做出这种忘恩负义之事。说到底还是自己方才一时紧张,不够镇定,失了判断力,凤君默正兀自检讨,岂料那明忠突然说道:“大爷您是知道的,咱们家二爷玩心重,当时也就是闹着玩儿朝花大夫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哪里知道这花大夫就不得了了,拔剑……”可巧明忠说道这儿时傅新也挨了过来,刚腆着脸附和了几句,哪知凤君默当即变了脸,眨眼功夫左手按住他的肩头,右手朝他腹部狠狠捅了一拳。   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的莫名其妙,在场诸人除了花吟就没有不目瞪口呆惊呼出声的。   “大哥……”傅新泪盈盈抬头。   “你可知错了?”凤君默怒瞪他,余怒未消,拳头仍在使力。   傅新委屈,实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啊,但是……但是……“呜……大哥……大舅哥……我错了……我错了……”   此刻花吟也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不知者无罪,况凤君默这般替她出头,也让她心里不知所措起来,遂急急上前拉住凤君默的胳膊,“傅世子确实是与我闹着玩,况且……他并不知情……”后面的话她说的轻,也就凤君默听了进去。   凤君默黑着脸松了手,边上的小郡主与明忠早上前搀住了他。   小郡主心疼傅新挨打,不快的冲哥哥喊,“我知道你正义严明,帮理不帮亲,可你这一拳是不是也打的太重了啊?傅新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了?他俩个人比划拳脚,就算伤着了也是情理之中,况且花谦他好端端得呢,被伤着的只有我们家傅新了,呜呜……你看他都这样了,你还落井下石……呜呜……你还是不是亲哥哥啊……”   凤君默被指责的哑口无言,半晌,色厉内荏道:“我这是教训他平日里不学无术,爹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他今日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打倒在地,你猜爹会怎么教训他?”   会扒了他一层皮……   傅新与小郡主面面相觑,登时心里明了,但外人面前丢人,小郡主身为王族贵匱自然不服气,还要再辩驳,傅新却羞愧的一把拉住她,整个人装腔作势的抱住凤君默的大腿,“大哥,我错了,求您不要告诉姑父他老人家,呜呜……”   凤君默成功掩饰了自己的心虚,踢踢腿,“行了行了,往后爹叫你勤练武功,莫要再偷懒就是了。快些站起来,堂堂一个世子,成何体统!”   傅新站起身后,花吟便吩咐了府内的丫鬟打了水给他梳洗,而后又请了凤君默到偏厅喝茶。   丫鬟上了茶,径自退出门外,厅内只剩了他二人,少顷的静默尴尬。   “奉之……”花吟顿了顿,些许的不自在,“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凤君默的眼睛亮了亮,“难得,”他笑言,“我还当你仍旧改不过来口,这般听来果然比你唤我世子爷要顺耳的多了。”   花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凤君默侧身看着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微一叹息,“我听说你赎了醉满楼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那名女子知道你……”   “她并不知晓。”   凤君默吃了一惊,“那你为何赎她?还将她接到了府里!你可知外头传的沸沸扬扬,有些话实在是……不堪入耳。”   “周人素来以风流为雅事,奉之兄会觉得旁人的议论不堪入耳大抵还是将我当成女子来看待了吧?”   凤君默一怔。   花吟却突然起身,朝他身前磕头一拜。   “你这是……”凤君默惊的霍然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奉之兄要我待你如友,我照做了,可奉之兄是否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花吟跪在地上,目光直直的看向他。   凤君默被那眸光莫名刺的一痛,素来以冷静自持的他也不自觉的激动起来,“你是怪我不该对你处处留意,嫌我多管闲事?”      ☆、第158章      凤君默被那眸光莫名刺的一痛,素来以冷静自持的他也不自觉的激动起来,“你是怪我不该对你处处留意,嫌我多管闲事?”   处处留意……多么让人心驰神荡的词啊,花吟一愣,发起呆来。   凤君默尤不自知,见花吟不说话,只当她默认,一时间情绪涌动,心里颇不是滋味,但仍压着脾气道:“你起来说话。”   花吟不做声。   凤君默站着看了她一会,突然一甩袖子,径自大步离开了。   刚出门就迎上傅新往屋里跑,俩人肩头撞到一起,傅新“哎呦”一声,凤君默却面色不悦的离开了,脚步未停。傅新诧异,略扫了眼,见花吟跪在地上,登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直知道凤君默对花谦这小子赞誉有加,也曾耳提面命告诫过自己不要找他的麻烦,但这会儿是怎么了?   难不成,大哥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替自己伸张正义了?   唉,大哥这个人啊,就是太过公平公正了,虽说他二人都有错,但也用不着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啊!傅新越想越有理,心里又是得意又是不认可,忙忙追上凤君默,急着说道:“大哥,我和花谦也就闹着玩儿的,你罚他做什么啊?我一皮厚肉粗的,摔了打了,转眼就好了,你看他那小身杆儿,娇娇弱弱的跟个大姑娘似的,经不起折腾……”   凤君默站住脚瞪他一眼,傅新厚着脸皮笑,“这事儿就算了,况且我还有事求他呢,别关系闹僵了,不好办……”   这时花吟也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爬起身,踉跄着奔向屋外,见凤君默并未走远,急切切的喊了声,“凤大哥……”   凤君默听得那一声儿,心脏仿似被敲了一下,他回头,见花吟趴在门边,半倾着身子,日光落在她的眼里仿似莹莹发着光,他一时看的有些痴。   “凤大哥……”花吟缓了缓小腿的酸麻,站直身子,朝凤君默走来,“对不起,你不要生我气了。”   傅新见凤君默不答,插嘴道:“不气了不气了,我大哥这人啊,就是太一板一眼循规蹈矩了。他没旁的爱好,就是喜欢替人主持公道,明明二十岁不到,这性子倒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子,整日里老气横秋的,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姑娘能受的了他。”   “我呸!整个大周想嫁我哥的姑娘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咱发小高姐姐,都十九了还没说人家不就是被我哥给耽误了……”   凤君默瞪她,“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何曾耽误过她?”   “你要是早点狠狠心肠断了她对你的念想,何至于像现在这般难堪,你不见她,连带着我都没脸见高姐姐。”   凤君默面上尴尬,仿似解释一般的嘀咕道:“我又不知她对我有意,她比我还大两天,我心里一直当她是姐姐。”   “噢,噢,不会那时你就这么跟高姐姐说的吧?难怪那会儿她脸色难看的跟棺材板似的,你这也太伤人了吧。你就不能当她是妹妹?好歹她还能装个小撒个娇任个性,你偏说成是姐姐,她若是再纠缠你岂不显得她为老不尊!哥,你拒绝人就不能嘴下留情,至少将来好相见。”   凤君默被自家小妹自相矛盾的话指责的哭笑不得,正想闭口不谈转移话题,哪知小郡主说到了兴头上,又道:“还有那永宁侯府的静娴郡主,现而今因着姑妈的缘故住在京城,三不五时的不是邀我品茶赏花就是约我下棋刺绣还不是因着大哥的缘故。也托了大哥的福了,若不因为他,我才不信我会在京城的贵女圈这般受欢迎。”   “就你还没玩没了了是吧?”凤君默终是忍不住斥责出声,“自古儿女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清白姑娘家张嘴闭嘴男女之事,你羞也不羞?”   风佳音吐了吐舌头,眼珠子转了转却是看向花吟,“还有你也是,是该收收性子定下一门亲事了,别成日的拈花惹草,处处留情,妓院的姑娘也就罢了,好人家的姑娘也被你搅合的魂不守舍,你造不造孽……”   话还未说完,头上挨了凤君默一记爆栗。   风佳音“哎哟”一声,抱住脑袋跑开,躲到傅新身后。   “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了不是?”凤君默沉了脸。   风佳音便吭也不敢再吭一声了,傅新也是低头闭嘴不言。此刻二人在凤君默面前倒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儿,你小动作的推我一下,我轻轻的掐你一把。   “噗嗤……”不知是谁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听“哈哈……”一连串爽朗的笑。   花吟已然听出是谁,循声看去,果见水仙儿臂弯里夹着一把扫帚,一面捂着肚子笑,一面朝这边走来,边走边说:“哎哟,哎哟,笑死我了。”   她到了凤君默面前,隔了几步远停住步子,与花吟站在一起,笑嘻嘻的看着凤君默,口内道:“会说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大抵就俩种情况,第一是要谈婚论嫁的人刚好是自己看上的,这话不过是遮羞话罢了,其实心里喜欢的紧。另一种那就可怜了,从来没喜欢过人,也不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滋味,就毫无所谓的将自己的婚姻大事交托了父母全权处理。这位爷,您是属于哪一种人?”   凤君默一怔,这样的问题……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他自小到大被教养成君子范本,有些事在他脑子里就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他从来没去想过,也不愿去想,因为有这时间他不如去做他认为更有意义的事,过多的思虑与他来说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水仙儿……”花吟唤她。   “石不悔,石不悔,石不悔……”   花吟告饶,唤了一声她的名,石不悔便高高兴兴的捉住她的手掌摇了摇。   “哟,你不会就是那个与花谦共度一宿良宵,又被他赎回来的那个醉满楼清倌儿吧?”傅新兴趣满满。   水仙儿闻言止不住的哈哈大笑,整个人往花吟身上蹭了蹭,花吟额上冒汗,让开两步,水仙儿嘴角一歪,“看到没?他避开我还唯恐不及,哪肯与我共度良宵?我就是胳膊折了,他替我接了骨,也不知哪个王八犊子趴在门外,存了龌蹉心思,就胡乱编排起来,刚好几位贵人在此,可要替我家三郎做个证,这事若是再解释不清,我是无所谓,恐怕三郎为了自保清白怎么也不肯收下我这个徒弟了,我是下定决心要拜师学医的,乱了师徒关系,这可要不得,哈哈……”   傅新拍手笑,又是一胳膊将她揽在臂弯下,“哈哈……我就说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子居然学人家夜宿娼妓,那玩意儿能使嘛。”   这玩笑开的露骨,连同花吟在内的姑娘们都红了脸,水仙儿虽觉羞赧,仍反唇相讥道:“那傅世子像我家三郎这般大的时候能使还是不能使?”   “当然能使,”傅新一时得意忘形张口就应,刚应完顿觉前胸后背凉飕飕两道眼刀子,傅新慌的忙朝凤君默摇手解释,“不是佳音,未成婚之前她的手指头我都不会碰,我就是……你懂得,你懂得。”   凤君默收了目光,这下轮到小郡主炸了,抡起拳头就去打他,“傅新,你个没良心的,你都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到底是哪个女人?你说,你说!”   “没有,没有女人,就我自己,哎哟……男人的事你不懂,跟你个大姑娘解释不清……”傅新被打的左躲右闪,又急的抓耳挠腮,只含糊其辞,小郡主却觉得他是故意遮掩,顿觉委屈,气极之下又哭又闹。   水仙儿悄悄朝花吟使了个眼色,捂嘴偷笑。   花吟无奈摇头。   水仙儿撅撅嘴,“谁叫他挤兑你来着,活该!”   因为小郡主的不依不挠,傅新也没来得及和花吟多说,就连哄带骗的将小郡主给拉走了,只一门心思平息后宅之乱去了。   凤君默没急着和他们一同走,而是杵在原地一脸的苦恼纠结,水仙儿本想继续打趣,却听到了张嬷嬷由远及近的说话声,忙脚底抹油,吱溜一声自另一边跑的没踪没影了。   张嬷嬷是陪着铃花主仆一同出来的,抬眼一瞧,先是一愣,接着唬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几步,却不想撞上了紧随其后的铃花,后者身子一仰,莺哥叫了一声又上前去扶。   这一连串的响动,自然惊动了院内二人,凤君默与花吟同时抬头看去。   却见铃花白了一张小脸,一只手抚着胸口微微喘息,在与二人视线对上时表情一变,先是一愣继而一喜,犹豫了下,仍踩着碎步子朝二人面前小跑了来。   张嬷嬷在她身后“哎哎”了两声没叫住,大抵也就是想告诫她那位是大周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唐突不得,但见她脚步不停,也就无奈的止住了声。   “铃花……”花吟上前,因见她目光并非落在自己身上,怔了怔,也看向凤君默。   到了凤君默面前,铃花似乎才意识到女儿家的娇羞,盈盈一福。   凤君默神色陌生,一脸的不解,铃花刚想比划,似乎又怕凤君默看不懂,左右看了眼抓住跟上来的莺哥,一通比划,莺哥会意,笑吟吟的说:“这位爷,您就是上次救了我们家小姐的那位大恩人啊!”   凤君默仍是困惑的表情。   莺哥道:“上月十五我家另一个丫头陪同我家小姐去庙里上香,因为人多和我们家小姐走散了,后来小姐被几个地痞无赖调戏是爷仗义相助的,爷,您忘啦!”   凤君默恍然,点了点头。   花吟看向凤君默,见他虽然点头,但仍旧眸色茫然。花吟心里清楚,大抵他是还记得做过这样的事,但具体帮了谁,他却不大记清了。   “我记得你,”凤君默突然说。   花吟一愣。   凤君默却用手虚点了点自己左腮,铃花会意一笑,又看了眼花吟。   花吟困惑不已,左右看了眼,仍不得解,却也没多问。   铃花再三向凤君默拜了又拜后,又朝花吟比划了几句保重之类的嘱托之语就随同莺哥一起离开花府了。   送走了铃花,花吟抬头看了看天,而后又将目光落在凤君默身上,嘴上没说什么,眸中的意思却很明显,凤君默倒也没装傻,笑了,问,“你这是想撵我走了?”   花吟连连摆手,“奉之误会我了,我哪敢?”   “既是友哪有敢与不敢之说,你若不敢,谁还敢?”言毕爽朗一笑,“走吧,送我一程。”   很快,小厮自马厩内牵了凤君默的马过来,因花吟的毛驴儿仍旧养在丞相府,她又不惯骑马,况她因这些年时常四处奔波采药脚力尚好也就无所谓的举步就走。   凤君默并未骑马,而是牵了缰绳与她并肩而行。   花吟几次三番劝他上马,凤君默笑言,“我就想与你说说话,你就这般急不可耐的撵我走?”   花吟便不好再多说什么。   二人并未走行人往来如织的正大街,而是绕了个弯走了僻静小路,凤君默带的路,花吟只有跟随。   “那个小姑娘和你是亲戚?”凤君默突然说。   花吟迟疑了下,方问,“你是说铃花吗?就是那个被你救下的孙铃花?”   “噢,原来她姓孙,看样子和你并不是亲戚。”   “不是,青梅竹马而已。”   “不过真的和你有些相像,尤其你俩笑起来时腮边深深的梨涡,虽然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凤君默偏头笑看着她。   花吟不自觉的摸上右边脸,嘀咕道:“真有那么像吗?”   “呃……也不是多像,只是一个晃神,觉得笑容有些像,可是细回想一点也不像。”   花吟翻白眼看他,“连你也被小郡主传染了吗?怎么说话也自相矛盾起来了。”   凤君默乐了,笑了会,仰面看天,“哎,你说说看,在你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花吟一怔,“怎么会这么问?你的人生信条一直不都是:重要的不是别人眼中你是什么样的人而是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凤君默定定看向她,花吟被看的后脑勺发热,却听他嗤的又是一笑,“你怎么知道?”   “啊?”花吟咬了咬唇,经历一世,年月太久,虽与凤君默有关的一切她都记忆犹新,但有些事是该她知道的还是不该她知道的,是众人皆知的还是被她挖出来的,她却有些模糊了。   “傅新与你说的是不是?”凤君默倒是与她找了个好借口。   “嗯!”花吟重重一点头。   凤君默挑了半边眉毛,眸光幽幽,语气古怪的“哦?”了一声,花吟察觉到不对还要深想,凤君默又说道:“你还没告诉我,在你眼中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花吟默了默,见他眼神执着,只得开口道:“好人。”   凤君默又等了会,见她没有再补充的意思,颇有些失望,道:“没了?就这些?”   花吟低头抿唇笑,心里却说:“曾经刻骨铭心的人,因为喜欢,满眼都是好,若要非得说出哪里好,只能说处处都好。”   “好人啦,还真是没什么特点呢,”凤君默意味深长的一叹息,“我一直以为我在努力成为我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如今细想来,似乎,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迎合世人的眼光而活着,最终还是变成了旁人眼中希望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成为了什么样的人。就连婚姻大事,我考虑最多的也是能否让我爹娘满意,是否门当户对,将来婆媳姑嫂能否相处融洽,会否是个贤良淑德之人,会否给我制造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如今细想来,一切的一切我所能考虑到的只是要一个合适的王府主母,而不是……水仙姑娘说的对,我能说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就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瞧,我就是这样一个能冷静分析自己的人,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怀疑我这辈子到底会否喜欢上一个姑娘到不可自拔,大概……很难吧……”   花吟猛的站住步子,这话仿似敲进了她的心里,逼得她不得不去深想,可是时过境迁,她又实在不愿再去追究曾经的执着。如果,他此刻的话句句是肺腑之言,那是否说明,上一世,一惯理性的他突然变的感情用事不可理喻起来还有其他缘由?他是爱着孙三小姐不假,但是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深。他是理性的,从来只做合乎规矩之事,却在孙三小姐死后,变的甚至有些疯魔。真的有那么情深不悔吗?若真是这样,那今生只是错了相遇的时间,怎地就相见如陌路?只是些许的偏差罢了,总不能连同曾经吸引彼此的特质也一同消失了吧?   花吟忽然有个大胆的揣测,凤君默当年选择孙三小姐是理性的,大抵也是心动的,但是后来应该是发生了其他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刺激了他,而孙三小姐的死,无疑成了他发泄情绪的一个很好的宣泄口,他只是在掩饰,用未婚妻的死来掩饰自己的失常。   到底是什么呢?   她曾经深爱的人啊。   “那么,你呢?你能看清自己的心,明确自己的真实想法,无论是这条充满荆棘的悬壶济世之路,还是……你自小被定下的婚事?你是真的喜欢他吗?你是否分析过你也与我一样,因为坚信而忘记了怀疑,或许从开始就不是喜欢,而只是觉得合适罢了。”   花吟抬头,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大抵是想到了前世过往神情有些恍惚,“啊,喜欢,真的非常非常的喜欢,如果能在一起我情愿用几世的十八层地狱换来那一生的朝夕相伴……”一个晃神,花吟似乎元神归位一般,急急咬住了唇,面上红霞飞过,低了头,抬步往前疾走。   有那么一瞬,凤君默差点以为她是冲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多么的让人心动,只可惜……“原来感情这般的深啊……”凤君默自嘲一笑,摇了摇头,重新换了副表情追上她。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真想见一见。”凤君默说。   花吟已然不想在这话题上继续,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听说前几天斩杀了不少前朝余孽。”   “啊?嗯。”凤君默面色沉重起来,“南宫瑾同你说的?”   “不是,这么大的事,只要不是闭目塞听应该都有耳闻。”   “唉……”凤君默一叹,“那你也知道监斩的是我爹和南宫瑾了?”   “什么?不是宰相大人吗?”      ☆、第159章      “哟!糟了!”原本安安稳稳躺在床上合眼想心事的花吟突然惊的一跳从床上直挺挺的坐了起来。|重要的不是别人眼中你是什么样的人,而是你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话凤君默并不曾对谁说过,而是他写在《孙子兵法》扉页自勉的话。那一世花吟嫁入王府后,凤君默出征,她旁的事没有除了与王妃婆婆斗智斗勇就翻看绛云轩凤君默留下的笔墨自娱自乐了。   难怪,之前凤君默看她的眼神那般的怪异。   也亏得他心能装事,若换做南宫瑾的话,只怕她的脖子又要多一条勒痕了。   “嘿!醒啦!”突兀的一条男声。   花吟又是被吓一跳,循声看去,只见一人黑衣黑裤,还蒙着面正双手抱胸靠在南面墙的五斗橱边。   “什么人?”   “是我,”来人这才想起拽了蒙面的黑布。   “傅世子?你这大晚上的……”花吟本能的将被子往身上拽了拽。   “白天的时候被你相好一搅合该说的事没说,小爷心里藏不住事,眼看着时间紧迫不跟你将这事落实了,小爷夜里都睡不好。”傅新一面说着几步上前,一屁股坐到床上。   花吟裹着被子往床里头缩了缩,“你说,你说。”   傅新身子前倾,一把握住花吟的双肩,满脸的真挚,“花谦,《将军令》你看了吧……”   不由的,花吟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这出折子戏可是专门为皇祖母排的,她老人家关心着呢,其余角色都选好了,就差个最关键最重要的旦角了……”   “等等……”   “我看就你合适!就你啦!怎么样?你心肠这么好,你一定不会拒绝我!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对不对?我就知道花谦你够意思,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   “等等……”   “我也不会白叫你辛苦的,你看这是我拟的契约,你按个手印,咱们就算说妥了,来,手给我,就按这里……”傅新的语速很快,一面从怀里摸出一块白绢布,一面探手就从花吟的被窝里拽她的手。   傅新摆明了下套,花吟自然不甘随随便便就跳了下去,少不得挣扎,但傅新毕竟是男人,几下功夫就将花吟压在墙边动弹不得,硬抓着她的手胡乱蘸了印泥就往白娟上按,花吟气的额上青筋都凸了出来,却又不敢大吼大叫,毕竟是在花府,若是叫家里人知道自己屋里进了男人,俩人还在床上纠缠扭打,只怕不说别的,娘亲估计先气死过去了。家里父兄虽则对她骄纵,但恐怕也容不得闹出家丑,日后指不定还如何管教她。而她一直以来之所以心安理得的住在相府,一则确实是为了就近监视4南宫瑾,另一个原因她也是考虑到怕日后随着年纪增长父兄会越来越看不惯她,而对她多加约束。   “傅新,你要死啊!”   “我一皇亲国戚,你这般咒我,活的不耐烦了是吧,”傅新心满意足的看着按在白娟上的指印,丢开花吟的手,“从即日即时起,你就是我沁园的一角儿了,我也不为难你,也不要求你随传随到了,但是你空余的时间一定要多往沁园跑几趟,你可是主角儿,其余的人可都指着配合你演出呢。”   “傅新你搞鬼啊!谁答应你要演什么折子戏了!我一个大夫又不是戏子!”   大周人好歌舞,尤其热衷折子戏,戏子身份虽低却不贱,从官至民也没有谁轻贱这行当,因为若是来了兴致,甚至连大老爷小公子也会在自家的宴会上演一角儿娱人娱己。   “哼哼,不怕告诉你,这出戏可不简单,你要是演好了,皇祖母一高兴,精神大好,身子就健朗了,圣上说不定龙颜大悦就赏了个官给你当当。”   昔年,先皇在世,因为一事惹恼了皇太后,太后是北胡公主,心情刚烈,宁折不弯,夫妇二人僵的几欲就此分道扬镳。后来还是当时还在世的老镇国公想了个点子,排了一出折子戏,连诓带骗请了二位来看,演的内容大抵就是昔年先皇与皇太候相濡以沫共患难打江山的过往,只看得二人热泪盈眶,当即就和好如初。自此后,皇太后若是再闹脾气,先皇就将那折子戏搬出来给太后看,太后看完后又哭又笑,不等人来劝,她早将孰对孰错忘到九霄云外了,只一门心思的对先皇好,这法儿百试百灵,先皇因此没少对老国公比大拇指。只是后来,先皇过世,皇太后伤心过度,睹物思人,郁结于心,这戏班子也被散了。   这一散就是二十多年,也就今年夏初先皇忌日后,皇太后大抵是思念过度,精神便不大好了,身子也跟着不爽利起来。孝子贤孙们虽日夜衣不解带跟前伺候也不见好转,众人俱都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毕竟是心病还需心药来医。   后来,某一天,凤君默与傅新来问安,皇太后因着某件事触动,便捉着他们的手说起了与先皇的过往,后来又说道那个折子戏,也是随口一提,说是年纪越大记性越不好了,现在挺后悔散了那个戏班子的,若是能留住现在每每看看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傅新便将这话给悄悄记下了。回去后便将自己的想法跟凤君默说了,凤君默起先不同意,一怕爹爹知道了又要大骂傅新不务正业,二来又怕傅新没个分寸,毕竟是皇祖父母的过往,若是演的不当,砍头都有可能,自然,砍的是那些戏子的头。   但傅新却是铁了心了,他这般的坚定自然有他自己的小算盘。傅新是个没什么大抱负的,虽然他身为平西王世子,将来注定是要袭了爵位,封王守疆的,但他志不在此,毕生唯一也是最大的兴趣就是戏曲了,且早早心内就立了誓,要将大周的折子戏发扬光大,建一所全天下最大的戏院,成为戏曲编导之王。至于封王守疆这种事,傅新觉得自己成亲后第一大事就是赶快生个儿子,然后将烫手的山芋直接丢给傅家的下一代,他就可以专心致志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自然,以上都是后话了。从当前来说,最让他苦恼的就是自己的理想得不到认可,且不说认可了,就是不被破坏和打扰都是奢望。现如今却有个极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若是他能将这出戏排好了,排的精妙,得到皇祖母的认可,讨了她老人家的欢心,日后有了她老人家做靠山说好话,不求别的,只求他姑丈烈亲王别三不五时砸了他的戏园子烧了他的戏本子,他就该欢天喜地,感叹活着多么美好了。至于他亲爹平西王,一年里都见不到一俩回的,况他自幼没了娘,他爹看在他们傅家就他这根独苗的份上定然不会为难于他。   傅新想的明白,接下来就要付诸行动了,第一件就是将自己的想法和皇太后一说,太后也是兴趣满满,只是对于他选角儿有点不放心,见面时除了给傅新说过去的故事,就是一再的叮嘱,“先帝爷可是个美男子,你别找个丑八怪来吓唬哀家,”又说:“先帝可是个英武的美男子,你别让油头米分面的小白脸来演,哀家看着不舒服。”下回见面了,又会唠叨,“我年轻时个儿高,江南女子就没一个有我撑得住衣裳的,先皇也常赞我条儿俊。我年轻时可是个美人,尤其是穿上铠甲时,先皇常说第一次见我时就没想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小子,哈哈……那会儿我女扮男装上阵打仗,先皇还不知道我是个姑娘呢。”直到上次,她又说:“让我想想,儿孙辈的和先皇最像的就属默默了,不止相貌,就是脾气也像,若不然我年轻时那会儿的火爆性子,有几个男人能受的了我啊。说来,默默他爹倒是随了我的性子,皇上性子要随先皇一点。但是,还是默默最像先皇了。要不你就让默默来演先皇吧,我看来看去只有他不会辱没了先皇。”   显而易见,凤君默是根本不会同意的。   且不说过往,只道现在,傅新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排这部戏,既然他看上了花吟自然就无论如何不会由着她的意思拒演的。   花吟起先抗拒的厉害,傅新耐性用尽,后来威胁花吟,若是她再不同意他就联合京城的公子哥们继续找她瑾大哥麻烦。   花吟搬出凤君默,但傅新在这事上很有想法,坚决不买账。   花吟正烦不胜烦,陡然一道灵光,她想到上一世她根本就没听说过《将军令》,倒是后来她进宫服侍皇太后,似是曾听太后唠叨过新新孙儿要给她排一部戏来着,但是因为林林总总的原因,最后无疾而终了。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傅新的《将军令》了,花吟回想到这茬面上一喜,暗道虽然傅新现在闹的响亮,但最后连个水花儿都没打出一个,那就没什么好顾虑得了。不如就此应下吧,也省的他来要挟烦恼自己。   傅新见花吟点了头,面上的表情也好看起来了,口内道:“我就说你要是再不应下,我就要叫你赔我的《将军令》了。”他说着便从怀里拽了一本书出来。   花吟瞧见封皮,“咦?”了一声。   傅新笑笑,将手中的书翻了翻,“默的倒是挺全的,那天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是将我给你的书是弄丢了还是毁了?我还在想若是你还不应下这事的话,我就要叫你赔我书了。默了又怎样,不是原版就不是原版,只要我不收,再上皇祖母那告你一状,再添油加醋,照样叫你们花家吃不了兜着走,你还得老实就范。你要晓得这书可写的是先皇与皇太后,你都敢糟蹋了,胆子不小!不过说实话,你还真适合演折子戏,书看了一遍都能默出来,将来登台了绝不会因为紧张漏词儿了。”   傅新又拉拉杂杂的说了许多废话,直到三更天了,花吟都已经上下眼皮黏在一起了,傅新还在唠叨,“皇祖母可是会武功的,你光会跳舞不行……”   “……我不会跳舞。”   “好吧,就算你不会跳,但你腰肢软啊,先天条件好,真要训练起来,肯定也学的快,等我抽空再教你一套剑法,这剑法重要啊……   “噢。”   “……那一年的赤平峰大战,先皇及众将士被困赤平峰七日七夜,援军迟迟不到,断水绝粮,仅剩的三千将士心如死灰,一蹶不振,险些要弃甲投降,后来还是皇祖母为鼓舞士气,军前舞剑,铿锵有力一番豪言壮语,才挽回了大家的信心,后来三千将士浴血奋战,仅剩九百余人突破重围,先帝爷也因此身负重伤,多亏了皇祖母从死人堆里将先帝爷背了出来……”      ☆、第160章      南宫瑾过来的时候,花吟正支着一扇窗看外头鹅毛般的大雪,仰面朝天,表情怔怔,眉头微微蹙起。南宫瑾脚步匆匆,目光掠过,并未停顿,转瞬推门进了屋内。房门吱呀一声,他几乎在进去的瞬间就反手带上了门,跺了跺脚,又大力的搓了几下手。   花吟听到响动,回过神来,口内“呀”了声,忙忙跑到近前,“雪这么大,大哥怎么也不打把伞?”说话的同时又径自去解他身上覆了一层薄雪的披风。   南宫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一滑,灵巧的钻进了她的袖筒内。   花吟凉的一激灵。   “等会儿,先让我暖一暖。”南宫握着她的小臂,面上无甚表情,声音却是温柔的。   “还是这么冰寒彻骨……”花吟喃喃,心底一声自责长叹,愁闷之色渐渐笼上她的面庞。   “较之以前,好太多了,”南宫瑾出声安慰道,又拉着她朝炉子边走去,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骗你。”   花吟见他表情认真,一时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二人相对而坐,花吟见炉火不旺,便腾开一只手去加炭,大抵是真的对自己生了气,口内不自觉的嘟囔了句,“我真没用。”   南宫瑾不擅安慰人,闻言也只是听着,过了会才说道:“你这般自怨自艾,我倒不敢问你,我爹的病情了。”   花吟捣炭炉的动作停了下来,一丝狡黠自她的眸底一闪而过,她抬头,语调平缓的说:“无妨的,大哥尽管放心,伯父只是年纪大了,平素公务繁忙,事必躬亲,他老人家又是个爱操心的,心里装的事多,日积月累,就算是铁打的人也要累倒。如此,染了风寒只是个契机,现下也没有良方,就养着呗。嗯……依我看不若趁此机会让伯父安心养养身子,眼看着年关将至,各衙门的琐碎杂事肯定多不胜数,刚好借此机会能推就推了。”   南宫瑾不置可否,轻“嗯”了声,缓了缓,又不紧不慢的说:“待会估计太医院要派人来。”   花吟眉头一弹,很快,她又平静下来,故意扁嘴道:“大哥这是不信我的医术?”   南宫瑾自她的袖筒内捏了她一把,含笑轻斥了声,“挑事。”   花吟暗暗观察其神色,心知他不是对自己起了疑心,这才不着痕迹的略舒了口气,问道:“那怎么就请太医了啊?”   “皇上,”南宫照旧的话不多,任何事都只是几个字或一言带过,剩下的就靠花吟自己猜了。   “皇上?”花吟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的说道:“皇上这是消气了,跟伯父示个好,想修复君臣关系了?”   南宫瑾冷哼了声,也不言语。   花吟心思一转,自问自答道:“哎呀,难不成是皇上怀疑伯父故意装病,所以派个信得过的人来查探情况?”   “二者皆有吧,”南宫瑾懒洋洋的说,态度轻慢,一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且说这是怎么个回事呢?花吟虽然从南宫瑾嘴里问到的不多,但根据她从不同人口中零零碎碎听来的,尤其是凤君默那,对她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七拼八凑的,她大致也了解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自周灭赵,短短不过四十七载,赵国那些所谓的旧部就从未消停过,有些人甚至隐姓埋名,渗透进了朝廷内部。也是在一次偶然,丞相大人查一桩案子牵扯到了赵国余孽,他倒也沉得住气,按兵不动顺藤摸瓜,大抵将朝廷内大小官员查了个遍。那些好的坏的,忠的奸的,他肚里自是有了一本清账,因着牵连太广,有些人还是他素日看重的下属,丞相大人少不得生了恻隐之心,本想暗地里逐个瓦解,兵不血刃的了结此事,哪料终究出了岔子,有激进派的,不顾劝阻,竟狗急跳墙,生了刺杀皇帝的心思。虽则最终皇帝并未受伤,但到底受了不小的惊吓,宰相大人见事态严重,只得狠了心肠将自己之前所查和盘托出,皇上一听之下气个半死,暗骂这老头子太过天真愚蠢!若不是碍于丞相是老臣重臣,又是后宫那位宠妃娘娘的义父,只怕一脚就要当胸踹了过去。丞相自感犯了大错,羞愧不已,自请将功补过彻查此事。皇上虽然在国之大事倚重丞相,但这件事却怎么也不点头,只将此事全全交给了狠辣果决的烈亲王。   丞相当时一听皇上将此事交给了烈亲王就失态的摔倒在了地上,皇上见此心头更恨,却又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使不上劲,那心里憋着一团火啊,发又发不出,消又消不掉,还得憋着!   烈亲王按照丞相之前查出来的名单,快刀斩乱麻,直接调动禁军,阖府包围,更是将整个京城底朝天的缉拿追杀,一个也休想逃走。因着他办事果决,不消两天,几乎将赵国余孽连根拔除。恰巧那二日花吟在相府内养伤,因着相府内规矩多,下人从来不乱嚼舌根,也不敢妄议是非,与平素并无二样,花吟只除了觉得二位南宫大人忙的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其他倒毫无所觉,却不知短短二日皇城内竟发生了此等大事。   因是刺杀皇帝的大罪,又有皇上圣旨责令限期查办在前,烈亲王几乎将他在战场上的风范发挥到了极致,严刑逼供,画押认罪,女眷充官为奴,男子凡年过十二者皆拉到菜市口砍头。丞相是慈悲心肠,不忍因几人的过错牵连无辜者血流成河,几番进宫劝解皇上从轻发落。甚至在朝堂之上出言顶撞,长跪大殿不起。皇上是天子,其权威怎能被挑衅?一怒之下,命丞相与烈亲王协同监斩。又说丞相不可借故缺席,否则罪同案犯。   至于,后来……听说丞相无法违逆皇命,不得不亲自监斩,可临到跟前也不知怎么竟晕了过去,处斩案犯被迫中止,皇上又彻底被惹毛了,大骂南宫老匹夫是故意的!后来也是南宫瑾自请代父监斩案犯,才稍稍平息了帝王的怒火。   经此一事,一直对丞相信任有加的皇上,少不得要重新审视臣子的忠心了,忠与不忠?有多忠?对谁忠?   身为帝王,一国之王,万千百姓的主子,贞和帝对自己的定位自然也是居于万民之上,他个人的安危高过一切。   而丞相的表现却叫他郁闷了,失望了,愤怒了。以前贞和帝只道南宫丞相爱民如子,心系百姓,现在回想起来,丞相心里似乎也只有百姓了,连前朝余孽他都有心思庇护求情,却独独没有在乎他这个帝王的安危!这般一想明白,皇上的心头就不得不长出一根肉刺了。   自古伴君如伴虎,因为有了嫌隙,贞和帝心中就多了弯弯绕绕,而丞相却还是老样子,照样的直言不讳,后一次,因就是否增加课税填充国库一事与一名官员辩论时忍不住大声疾呼“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本也就一句感慨之言,却不想被心中多了嫌隙的皇上听入耳中,却多了别样的意思这之后皇上便有意无意的在朝堂上晾着丞相,但对南宫瑾却颇为重视欣赏的样子。   这也好理解,一是南宫瑾的行事作风确实合了皇上的心意,二来他是丞相之子,贞和帝虽然心中和丞相闹了不痛快,但又不想被人说是个没度量的小气帝王,晾着丞相,对他儿子好,等于是左边脸给你一巴掌,右边脸又拿热毛巾给你敷。   也是不巧,半个多月前,丞相突然染了风寒,这一病竟一病不起,拖拖拉拉没个好转了,虽然已经不再咳嗽发烧了,但是身子虚的很,一站起来就头重脚轻,俩眼发黑,别说朝堂上听政了,就是连能不能站住脚都是问题。   且说那贞和帝在朝堂之上刚给过丞相几回脸色,没想到丞相就告假了,由不得皇上不多想啊,更匡论小人耳边吹风,添油加醋了。   待花吟想明白丞相这一病不起的利害关系想要补救已经迟了,因为丞相这病一直不见好转本就是她的功劳,起先丞相确实是病了,她也给开了药,丞相吃了两剂大有好转,那知一夜北风,大雪纷飞,花吟脑子被冻的一激灵,恍然想起一件大事,眼看着积雪深厚,若是按照上一世的记忆,皇上要不了几日就会兴起冬狩的念头,那,丞相大劫将至。   若想阻拦丞相伴驾狩猎,眼前便是个大好机会,丞相既然病了,就让他一直病着好了,皇上总不会一道圣旨硬逼个床都下不了的病人上猎场吧。由此,花吟凭借着府内众人对她的信任,悄悄的在丞相的汤药内加了一味药,虽不至伤身,却让他一直处于身子脱力的状态。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少不得南宫瑾说道太医要来的时候,花吟会心中发虚。   浮生于世俩难全,花吟只想着让丞相逃避狩猎,却没想过因为前朝余孽那桩案子皇上已然对丞相心生嫌隙。   但,如今,已于事无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现下,她能做的,就是消除皇上的疑虑,让他确信丞相是真病了,就足够了。   沉默良久,南宫瑾难得主动打破沉默,“你最近和傅新他们走的很近。”   关于这事花吟早有防备,直言道:“是啊,傅世子排了出折子戏,暂定的名儿叫《将军令》,演的是先皇和皇太后的故事,大概是我长的太女气了吧,他也不知怎么相中我的,非死缠烂打的要我去演皇太后年轻的时候,唉……大哥,你说我这样的,确确实实一个老爷们,怎么越长越像个女人呢?难道真的是以前咬了僵尸的缘故,被尸毒感染,不男不女了?”   南宫瑾定定的看了花吟一会,大手自她的头顶罩了下来,揉了揉,道:“无妨,不管你是男是女,大哥都疼你。”   或许是南宫瑾的语气太过温柔了,花吟竟一时鬼迷心窍的问道:“大哥,假如啊,我说是假如啊,我要是女的,你会不会因为我骗了你而杀了我?嘿嘿……”   她一脸的傻笑,心头实则惴惴不安,南宫瑾只注意到她的憨傻劲,没好气的回道:“你敢骗我?若是杀了你岂不太便宜你了。”   花吟便吓的不敢吱声了,更大声的笑掩饰心虚。   恰在这时,外头有人禀报道:“主子,太医院姜太医过来了!”      ☆、第161章      花吟一听到太医院来人了,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南宫瑾却照旧不紧不慢的烘着火,缓缓道:“没听出是猛的声音?”花吟神情一衰,原本已然抬起的右脚又缩了回去,再看一眼南宫瑾,见他动也不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花吟鼓了鼓腮帮子,一屁股坐回去,倾身向前。仰面看着他。   因为离的太近,她白皙的面庞,殷红的唇就在他面前,他甚至能在她的眸子里看到怔愣的自己。   “大哥……”她说话,热气喷在他的脸上,潮湿甚至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香甜。   南宫瑾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干燥,那种奇妙的躁动又在心头蔓延开来,他又开始变的奇怪了。   “你不去看看吗?”   南宫瑾撇开头,皱紧了眉头,嚯的一下站起身。   花吟吓了一跳,只愣愣的看着他。   过了会,南宫瑾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略弯了腰,握住她的手,“走。”   花吟由着他牵着自己,及至到了门口,花吟又去给他取了狐裘披风,细细的系好,南宫瑾一直低头看着她,表情变了又变,待花吟抬起头,他又仿若是一瞬间恢复了原本的面无表情。花吟小心翼翼的瞧着,见南宫瑾已然恢复了常态,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方才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或许吧,”他喃喃道,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笑。   花吟看着奇怪,却也没敢多问,推开门,一阵风雪呼啸而来,乌丸猛执剑立在风雪中,宛若冰雕一般动也不动,眼神却是火热的,带着隐藏不住的怒火,仿若一瞬间就要将花吟这个碍眼的家伙烧成灰烬才解恨。花吟因一月前的事,心有余悸,往南宫瑾身后躲了躲。乌丸猛还想加大火力,眼角的余光扫到南宫瑾正看着自己,只得无奈的收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做冰雕状。   乌丸猛的怒气来的很直接,说白了,就是厌憎花吟这个属性为男的白斩鸡将自己的主子给带弯了。他是奴才,管不得主子的事,只能将怒气撒到花吟身上,可这花小神医又对主子们有恩,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小主子是根本离不开她了,他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只能一面恨的牙痒痒,一面无可奈何夜夜望月兴叹。可这一世心思纯洁如一块白绢的花吟哪会想到那处,为怕旁人识出自己是女子,待人接物无不尽量勉励自己做出一副“我是男人,不拘小节”胸怀坦荡样。但女人毕竟是女人,再怎么装男人,打小被父兄娇惯着长大是刻在骨血里的,稍不留神流露出来的女儿家的娇羞,柔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那就是妥妥的娘娘腔,小白脸了。况花小神医满心满眼都在盘算着如何征服大魔头,引他向善呢,哪会想到事情竟朝着她无法预期的方向发展了。   倒是一月前,花吟从南宫瑾那里打听到水仙儿是乌丸猛悄悄赎了送给她的,倒着实狠狠吓了一大跳。花吟百思不得其解,有心问乌丸猛一问,南宫瑾却不甚在意的样子,握了她的手说:“他吃饱了没事干,你不用理他。”但花吟哪会不理他,不管他目的为何,替水仙儿道个谢却是有必要的,乌丸猛破天荒的对她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更强烈撺掇她早些将水仙儿收了房,花吟被吓的不轻,竭力辩解那晚自己与水仙儿的清白。哪知她不解释还好,越解释乌丸猛的脸色越难看,直到最后他一掌劈过来,花吟惊的心神俱裂,仰面跌倒在地,耳边“轰”的一声巨响,待回过神只看到原本立在她身后好端端的一块巨石被他劈的四分五裂。碎石渣子嘣到她身上,生生的疼,脸颊也擦出了一条血痕,夜里查看身子的时候,好几块青的。好在当夜南宫瑾也不知因着什么事将乌丸猛给遣到别处办事了,一走一个多月。不是花吟真就怕了乌丸猛这个人,而是她现在还不想死,前世欠的债尚未偿清,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死,不甘心啦。   南宫瑾将花吟送到南宫元的住处后,并未进去,而是朝花吟的后背轻推了一把,花吟疑惑看他,“大哥不进去?”南宫瑾低头一笑,说:“我信你的医术。”花吟羞的面上一红,也没多言,转身推门进去。   南宫瑾在门外站了站,须臾,沿着回廊慢慢的走,若有所思。乌丸猛忍不住上前,“主子,天儿冷,您还是进屋里暖着好。”   南宫瑾不应,乌丸猛忍不住腹诽,却一不留神说了出来,“我们的话你当耳旁风,他的话你倒记得清。”南宫瑾闻言,也不恼,良久,却是长长一声叹息,“猛,上天负我太多了……”   乌丸猛一怔,抬头看定他。   “我终不情愿再负了我自己。”   乌丸猛是粗人,最是不擅长揣摩人心,南宫瑾的话他回味了许久,等他终于回过来那么点味时,只觉平地一声雷,乌丸妈妈的心也跟着碎成一片儿一片的。毕竟自己揣摩猜测与亲耳听到证实还是有很大很大一段距离的差别的,呜呜……   丞相的卧房,姜院使凝神静默不语的替丞相把了脉,又仔细查看了番,花吟站在边上小心翼翼的盯着姜院使,生怕他看出什么不寻常,好在他并未看出异样,诊断的结果与花吟所说一般无二。南宫金氏放了心,姜院使也没给开方子,口内道:“府上既然有小神医坐镇,老夫就不多此一举了,一切按照小神医给的方子调理就好,皇上那里老夫自去禀报。”南宫金氏自然又与他说了一堆客气话。   花吟心内舒了一口气,送姜院使出府。一路上姜院使慢悠悠的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花吟大略猜出他想说什么,只当做没看出来,也不问。快到大门,姜院使终于憋不住了,命随同而来的徒弟先去马车那儿候着,卖着老脸向花吟讨教如何救醒了宁二公子。花吟猜出姜院使必有此一问,但巫蛊秘术为正道医者所不容,稍有不慎便会招致灾祸,花吟心头为难,最后还是塘塞着说了些敷衍的话,只说宁二公子合该醒了,自己不过凑巧用了针灸醒脑,不想他就醒了,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非常。宁二公子的病姜院使最是清楚不过,内里的搪塞敷衍他岂能听不出,脸色变了变,到底忍住没当场发火,一甩袖子气恼的背过身大步出了相府。   又过了三日,花吟去傅新的沁园排戏,却见大伙儿都有些心不在焉,闲下来都在讨论即将到来的冬狩。   花吟挨过去听了会,才知道是因为前段时间为剿灭前朝余孽血洗朝堂,导致朝臣人心惶惶。现下这事儿总算是告一段落,皇帝想着大伙儿都提心吊胆了那么久,况年关将至,便想着君臣同乐,搞个冬狩,联系联系感情,大家都放松放松,提提精神气。   花吟心里且喜且忧,上一世太遥远,有些事模糊了记忆,大周没有冬狩惯例,这一年的冬狩也是圣上的临时起意,因此花吟无法确切的记起到底是哪天,只大概记得是大雪纷飞的冬季。因此,给丞相下药的时候,心里也很着急,生怕下药这事时间久了露出破绽,南宫瑾那人心细如发,若是被他知晓,后果太严重,她实在不敢往下去想。   “你给我配那药很管用,”高良骏拽了花吟一把,贴在她耳边说。   花吟本能的避开,说:“那药还有三天就吃完了吧?明天你叫下人去相府,我重新给你调整了剂量又配了五天的药,可要记住了服药期间不能和姬妾同房。”   “记住了,记住了,等我生了儿子,让他管你叫干爹。”高良骏快速的说。   人群中有人回头暧昧的笑,“高良骏,最近可憋坏了吧?”   高良骏笑哈哈的捶了他一把,回骂了一句。   这时,又有人笑问,“高小将军,花大夫给你的药真的管用啊?”   “管用。”高良骏很肯定的说。   那人吃吃的笑,“花大夫一直叮嘱你吃药期间不许和姬妾同房来着,你都多少时间没碰过女人了,你怎么知道管不管用?”   高良骏呀了一声,“我自己的身子我还不比你清楚,”他暧昧的笑,“不能碰女人还不能用其他方法解决咋地,硬度,时间,我都有数。”   众人哄堂大笑,花吟捂了捂脸,只装作没听见。于她来说,这看诊治病深入探讨是一回事,真要开荤玩笑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花大夫,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请花大夫抽空也给我那不成器的堂弟瞧瞧,成不?”那人用胳膊肘碰了碰花吟。   花吟疑惑,“你表弟是谁?”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我要说出来,您可别生气,我堂弟……齐瑞达。”   花吟听着耳熟,面上茫然。   “就是……今年才娶了令堂娘家永安候府三房大小姐的那个齐瑞达。若论起来,你们也算是沾亲带故了。上回的事,是我堂弟一时糊涂了,还望花大夫大人有大量,原谅了他。”他站起身,深深的朝花吟作了一揖。   傅新正站在人群中间说冬狩的事儿,这边的话也都一字不落的全听了去,闻言不高兴的说:“齐峰,你毛病啊!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是怕花吟难堪,才出言呵斥。   花吟总算是忆起齐峰口内的齐瑞达是谁了,原是那次与孙家表少爷一同调戏三弟的人。听这齐风一说,花吟联系上回与母亲闲话时说起庙里上香遇见荣芊芊,说是容颜憔悴,脾气暴躁,花吟略一思索,瞬间明白了。   恰此,有人不怀好意的笑起来,“那容家小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嫁到齐家也都半年了吧,莫不是到现在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吧,哈哈……”   也有人不信,“齐瑞达?怎么可能?他男女通吃,我亲眼见过他和两女的玩双飞。”   “不会是玩太过了,给玩坏了吧?”   “不是,这事我知道,说是有一晚他正和他的爱妾沉沦在鱼水之欢中,快攀上高处,撞着鬼了,当即吓得他魂飞魄散,子孙液也没喷出来就生生憋回去了,自那后就没再硬起来过了。”   众人又大笑,花吟也夹在人群中捂嘴笑。   “胡言乱语什么呢!”一声厉呵。   众人纷纷看去,花吟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却见凤君默笔挺的站在众人身后,沉着一张脸不悦的瞪着他们,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花吟没来由的一阵心虚,眼睛忽闪了几下,没敢看他。毕竟方才的话题,的确也太那啥了,懂?      ☆、第162章      傅新见凤君默过来了,忙双手左右开弓将两边的人拨开,自人群中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大哥怎么得空过来了?”凤君默不语,冷淡的哼了声。傅新只当凤君默在恼他荒废光阴没干正事,遂呼喝众人,该撵走的撵走,该喊去排戏的排戏。众人哄笑一声俱都做鸟兽散。   高良骏站在舞台上,手中捏着话本子,嘴里咿呀呀的念着台词,表情更是夸张的几欲突破天际。凤君默站在二楼看的直皱眉,冲傅新说:“先皇在你眼中就是这副德性?”   傅新面上无光,说:“皇祖母都说儿孙中就属你长的最像先皇,偏你又不愿意演,那我能怎么办?演技好的伶人身份低贱,出身好的就如高良骏那样的,他还是我千挑万选综合各方面因素最合适得了。唉,你都不知道为这部戏我愁的头发都一大把一大把的掉。”   “你活该!”凤君默没好气的训斥,头一偏,正看到花吟斜坐在舞台的一角,手中捧着话本子,盖了大半张脸,眉眼弯弯。他一怔,傅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倒没多想,说:“还真别说,这小子演女人的戏还挺在行,我现在突然有点儿明白了那会儿孙家的那位表少爷为何对他起色心了……”话没说完,却被凤君默狠瞪了一眼。   恰在此时,外头管事来报,说是裁缝店的李掌柜过来了,亲自送了订做的戏服。傅新大喜,忙连声喊,“快请!快请!”自己也提步迎了上去。   李掌柜带着三个徒弟,人手一个托盘,小心翼翼的捧着,俱都用罩布盖了。傅新一样样看去,口内啧啧称赞,没一会楼下排戏的公子哥儿听到消息,也都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口内吆喝着都要试戏服。   傅新左打一下这个,右打一下那个,可都不管用。毕竟他这次排的戏角色人物都是大周的开国功臣,训练有素的伶人用不得,用得不是这个王侯家的公子就是那个大臣家的少爷。傅新是有心博太后一笑,用王侯公子也是希望不当之处那些老臣重臣不见怪,自然,最最重要的是能证明傅二爷编戏排戏的能力!   不一会,众人都七七八八的穿好了戏服,互相作揖,各自装做各自先人的模样,装腔作势的玩闹,凤君默看他们闹的太过无形无状,忍不住出声制止道:“行了行了,都是诸位的先人,别太过分了。”   众人也就不敢再乱说了,突然一人拽起一条艳红的纱裙,乐呵呵的说:“这是花小神医的戏服吧,他人呢?怎么没见他来试戏服?”   众人哄闹,前后左右去寻,却见花吟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众人的身后,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高良骏眸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一把握住她的肩将她拖到众人中间,指着那条红裙道:“爱妃,快快换上,让孤瞧瞧合不合身。”   花吟连连摆手,“大冷的天,这裙子太薄了,”转眼一瞄看到一套军装,也是红色的,太后素喜着红装,她一看就知道也是她的戏服,忙一把抱在怀里,“要不我试这个吧。”   “不要,不要,”高良骏伸手就夺她怀中的军装,俩相拉扯,都是年轻人,一起哄就没个分寸,有急不可耐的已经上手去剥花吟身上的衣裳了。   花吟急的大喊,“凤君默,凤大哥,救命!”   其实不用她喊,凤君默已然拨开众人走到了人群中央,只是方才他犹豫了,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众人不再拉扯花吟,但傅新展开红裙拿在手里抖了抖,说:“迟早是要穿的,你快试试,刚好李掌柜也在这,让他看看,不合身拿去改。”   花吟不说话,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凤君默。   凤君默本是要阻止的,但是他突然就恶劣了,那天在花府这家伙是怎么说来着,跪在他面前求他往后不要当她是个女子,既然如此,现在这般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又是为何?他不说话,眼神也看向他处。众人没敢胡闹都是惧着凤君默,此刻见他不作声,仿若得到赦令一般,有人带头“啊呜”一声,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在花吟身上左拽右扯。   “等等……”人群中央的花吟突然大喊出声,她将自己抱成一团,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众人愣了愣,到底是停了手,她旋即上前一把将红裙抱在怀里,“我自己换,不过你们都不许偷看。”她这般说的时候,却是盯着凤君默看。   凤君默咳了一声,虽然他什么都没做,却无故生出一股做贼心虚的感觉。   凤君默点点头,花吟嘟着嘴,将红裙夹在咯吱窝下就进了闲置的客房。   傅新心疼他的裙子,跟在后头喊,“你小子仔细点,弄坏了戏服你可要赔钱!”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又一盏茶过去了,众人虽然还在三三两两的闲话嗑瓜子,但明显的心不在焉。到底是少年心性,谁还没有个好奇心啊。   有人实在坐不住了,隔着老远的距离就吆喝起来了,“花大夫,花小神医,花少爷,花郎中,你好了没啊?”   屋内的花吟早就换好了衣裳,到底是没敢脱的太多,只脱了外衫,红色的裙子也是简单的披在身上,系带松松的打了个结。即便这样,对于一直以来只穿青灰色衣裳的她来说,也是大变样了,她肤色本就红润,穿上大红的衣裳后更衬得艳若朝霞。   有多少年没有做姑娘打扮了啊,毕竟是女孩子,心底深处的柔软,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呢,她坐在梳妆镜前有片刻的失神,鬼使神差的竟拿掉了经常戴在头上的方巾,再一拽绑住头发的缎带,旋即乌黑浓密的青丝铺满一肩,眉眼似乎也温婉起来了。   她忽然觉得答应傅新来演这个戏是个愚蠢的决定,如果这样旁人都看不出来她是女子的话,那么只能说他们都瞎了。   这般想着,花吟忙去拿系发的缎带,却被袖子不经意一打掉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突听的咣当一声响,花吟循声看去,只见高良骏正从大开的窗户爬进来,一条腿在里面一条腿还挂在外头,双眼瞪的牛眼一般。   “高良骏,你快下去,老子上不来了。”窗外有人大喊。   花吟反应过来,忙忙拿起方巾直接盖在头上。   “哈哈……”高良骏一跃而下,奔向花吟身边就抢方巾,“吓死小爷了,刚那一瞬小爷还误以为自己爬了谁家姑娘的闺房,行偷香窃玉之事呢。”   紧跟着爬上来的公子也是一愣,继而捂着肚子大笑,“没搞错吧!这一换衣服就一女人啊,过来,我摸摸,胸在哪儿呢?胸在哪儿?”   花吟此刻无比的庆幸自己裹了裹胸布,但经他一胡闹也是面红耳赤,面上染了愠怒。那公子被高良骏制住,也不好再闹。屋内的响动自然惊到了外头等候的人。   凤君默生怕这些人没个分寸玩笑开过头了,一马当先,一脚踹开了房门。   房门大开,紧随其后的公子哥们一哄而上,到了门口,也都是同样的表情,愣住了。   花吟悔的肠穿肚烂,又不能躲闪羞涩反叫人生疑,只得故作厚脸皮的一甩长袖,摆出风情万种的模样,“如何?”   众人本在发怔,因她突然来这一下,陡然意识到他是男子,也不知谁带的头,张嘴伸舌做呕吐状,其他人也俱都效仿,一时间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花吟揽袖捂嘴轻笑,眼神一扫,穿过众人,独独看到凤君默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俩人目光对上,俱都是一震,花吟忙移开视线,冲傅新搔首弄姿道:“如何?傅二爷?可还满意?”   不得不承认花吟是极美的,美的绚丽,若不是如此,上一世的南宫瑾也不会一眼就相中了她,美丽的棋子用起来也会赏心悦目一些不是?   “咳咳……”傅新咳嗽了几声,仿似是掩饰方才失神的尴尬,美好的事物总会让人想多看几眼,无关喜欢。   “现在看来,长的又太好了些,皇祖母年轻的时候可没这样妖。”傅新说。   花吟闻言大喜,“那我就不演了。”   “那可不行,整个大周就找不到比你更好看的男人啦!”傅新当即反对。   花吟撩了撩头发,状似很随意的开始解裙子的系带,“那既然衣服合身,我就换了啊。”   这下几乎是不用人说,所有人都不好意思起来,你推我搡的纷纷退出了房。也有出了房后感觉不对劲的,挠了挠后脑勺,想想又觉得理应如此,过分漂亮的事物,总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敬畏之情。   花吟没有刻意去关房门,她知道这会儿不会再有人闯进来了,她心内吁了一口气,放松下来才觉得后脊都出了汗。花吟也没急着换衣服,而是走向窗口,屋外的雪停了,积的齐膝厚。她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的凉意,却让人很舒服。花吟展颜一笑,伸了个大懒腰,胳膊都未放下,正要转身去换衣裳,陡然察觉到对面二楼的窗户开着,直直看去,就见南宫瑾长身玉立站在窗口,也不知站了多久,握着玄铁软扇的手骨节毕现,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是毫不掩饰的凌厉怒气,花吟只觉的脑子一空,已然吓的失去了反应。   楼下突然有人喊,“花满满!花满满!你看谁来了?”   花吟垂眸看去,就见花二郎不知何时站在了楼下,整个人还挂在郑西岭身上。   “西岭?”花吟失声叫出口,再抬头,对面的窗口已然空空如也,她压制住烦乱的心绪,不做他想,急急换了衣裳,推门而出。   屋外的人见她出来,俱都憋了一脸的笑。   “傅世子,我先回去了。”她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凤君默惊觉,抬步跟上,似乎又觉得不妥,一面走一面说:“上回我教你的剑法,你练的怎么样了?”   但花吟并未听见,脚步如风,及至到了门口,花二郎郑西岭已然迎上了她,上前将她拉住。   凤君默前脚刚踏出沁园的大门,就见郑西岭一把将花吟虚抱在怀里,“满满,好久没见,好想你们!”   花吟也不避让,说:“我也挺想你的,这里冷,先回家说。”   也无需旁人介绍,凤君默偏就猜出来此人是谁了,因为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嘀咕着,“青梅竹马吧,未婚夫啊,原来他叫郑西岭啊。”   傅新从他身后站出来,拍了他一下,“大哥,看什么呢?”   那三人早已转了个弯走远,只余凌乱的脚印,凤君默没说话,折身走了,因为他感觉到了不开心。      ☆、第163章      花吟在家中一直待到戊时才纠结着终于下定决心回相府,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相劝,外头风雪交加的,又天黑路滑,这么晚了放她回去自然不放心。花吟也暗怪自己优柔寡断耽搁时间,看着家中亲人其乐融融的脸,因为不舍反而坚定了她的决心,人之一生总要面对许多选择,一时的沉溺终究会有其他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来补偿。今日南宫瑾的脸色太吓人了,他有许久没有对她露出这样的眼神了?她不清楚他怎么想的,但是她绝不能给他时间胡思乱想。   因为她的坚持,花容氏最终只长长叹了口气,倒是花二郎突然挤眉弄眼的说:“要走快走,西岭你去替咱送送。”花勇忠厚,忙站起来说:“哪有叫客人送的道理,我去!”花二郎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翠红刚好坐在花勇身侧,拽了他的袖子,说:“我好像听到蕊蕊在哭。”花勇信以为真,一咕噜站起身,“我去看看。”众人哄的一笑。翠红在二月前产下一名女婴,花家上下爱若珍宝,尤其是花勇,疼爱的恨不得整日拴在裤腰带上才放心。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马夫从马厩内牵了马出来,正准备套上马车时,郑西岭疾步上前,拽了就走,口内说:“我速去速回。”牵了马出来,众人都在屋檐下站着,看到俱都是一愣。郑西岭恍然想起花吟毕竟是个女孩子,经不起风雪的,他一尴尬就喜欢挠后脑,嘿嘿傻笑。花吟不愿再来回折腾,喊了平安取了蓑衣与她,披上就走。二人驾马,郑西岭将她揽在怀中,他身形本就高大,如此,倒替她挡去了大半风雪。花容氏面色微妙,嘴里念念有词,“也好,也好。”花大义却老大不高兴,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心头肉一般,如今却眼睁睁看着被另一个男人接手了去,心里的别扭可想而知,因此他只虎着脸,凶狠道:“臭小子给我安分点!敢不老实看我不扒你的皮!”府内下人都在,俱都不知内情,花容氏斜睨了他一眼,提醒般的抱怨了声,“老爷……”   二人出了西门弄,一路往相府跑去,走了一段路,花吟只觉得郑西岭整个人突然僵了一下,正要询问原因,却见他突然自马上飞身而去,继而一连声噼里啪啦拳脚相加的声响,才一会功夫,就有人自天上摔了下来,“哎哟”一声闷哼。   花吟手中提着马灯,迎光一照,那人未蒙面,却是无影。郑西岭疾风一般闪过,抬拳又要揍他,花吟忙喊住手,顿了顿又道:“相府的人。”   无影翻身而起,单膝跪地,抱拳道:“奴才只是担心小三爷的安全才暗中保护。”   花吟抿了抿唇,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南宫瑾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因为疑心重,他不希望身边亲近的人有任何秘密,最好白纸一般,如此才能让他放得下心来。   花吟叫他起身,点头道了声知道了。   无影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毕恭毕敬,却眼神凌厉的看向郑西岭,说:“小兄弟好功夫,敢问尊姓大名?”   “在下幺姑郡郑西岭,武功路数很杂,没有固定的师傅,因此就不自报师门了。”他照旧嘿嘿的傻笑。   “哦?阁下这是来京城谋前程的?”无影对郑西岭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花吟深知南宫瑾的这些手下不仅忠心耿耿的效忠与他,还经常会帮他搜罗人才,遂出声打断道:“好冷啊,西岭,还不快些赶路!无影大哥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途中郑西岭说:“早就听二郎说你的这位南宫大哥待你非常好,现在看来果然这样啊,我要知道那位兄台一直暗中保护你我就不送你啦。”花吟心知郑西岭与自己只有兄妹之谊没有男女之情,断没有花二郎阴阳怪气的嘲讽之意,也就嗯嗯两声过去了。   到了相府,郑西岭将她放下后,也不停留,转身就驾马而去,眨眼功夫消失的无影无踪,花吟心内叹了口气,暗自庆幸不用真嫁他,否则早晚要被他的粗心大意给气死过去。   拍了门,很快有人应声,花吟进了府,问:“大少爷歇下了吗?”   “没呢。”   花吟咬了咬唇,果然是在等她,言毕也不耽搁,直接朝南宫瑾的书房跑去,到了门前,早有丫鬟接过她披在身上的蓑衣,斗笠。她定了定神这才推门而去。   屋内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温暖,她略略一扫,见屋内只放了一个炭炉,而且炉火也不旺,南宫瑾动也不动斜依在太师椅上看奏章,身上倒是包的很厚,雪白的狐裘,衬的他面如白玉。   “大哥……”   “跪下。”   花吟愣了下,到底没敢违逆他的意思,直直的跪了下去,想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奈何他眼皮子抬也不抬一下。花吟心道,也罢也罢,就先跪一会,让他消消气也好,都说帝王心难测,伴君如伴虎,他上一世可是争霸天下的霸主,虽然这一世尚不知命运将走向何方,但他的一颗帝王心是不会变的。   夜渐渐的沉了,屋内静谧无声,偶尔有南宫瑾翻动纸张的声响,或者炭火“噼啪”一声炸出星点火花,“梆梆”府内巡夜的更夫敲响了三更天的棒子。花吟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只觉得膝盖以下都不是自己的了,她虽然不至于那般傻真就笔直的跪着,但也不敢四仰八叉的坐着,倒是时间越久,发觉南宫瑾压根就不看自己,小动作也越来越多,一会悄悄揉揉自己的腿,一会慢慢挪到炭火旁,用铁丝戳火红的炭火玩,眼见着炉火要熄了,便膝行满屋子的找木炭。   她在炭炉内加了许多的碳,炉火旺了起来,因是子时,夜里气温骤降,屋内阴寒异常,有了这烧的旺盛的炭炉,好歹让书房内有了几分暖色。眼角的余光扫到南宫瑾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大氅,原本拿着书的手也缩到了袖筒里。   “冷也不知道在屋里多加几个炭炉,”花吟心内腹诽,慢慢的慢慢的就跟蜗牛搬家似的将炭炉往南宫瑾身边挪。她不敢表现的太过,生怕他察觉了又大发雷霆。等她终于将炭炉挪到南宫瑾的案前,正准备放下离开,鬼使神差的一抬头,却见南宫身子前倾,一手搭在下颌,半垂了眸正盯着她看,眼神迷离。   花吟惊了一跳,“啪”的一松手,烧的火红的木炭原本就被她高高堆起,因她这重重一放,滚下了好几个,花吟也是傻了,第一反应就是用手去接,却是眼前疾风一扫,顿觉后颈处一紧,斗转星移间她已然被南宫瑾夹在了臂弯下,狐裘翻飞,旋即将她整个人盖在了里面。   花吟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原是方才南宫瑾提着自己的后衣领将她给拽了过来。她正想事呢,南宫瑾却将她从怀中一推,她倒退几步撞上屏风又差点摔倒。   “笨手笨脚,”南宫瑾轻斥。   花吟听出他语气里并无怒气,这才大着胆子蠢蠢一笑,又故作可怜的揉了揉膝盖,“刚才跪太久了,腿都麻了。”   “不许撒娇。”   花吟一怔,她对他撒娇了?   “夜深了,回去睡吧,”他这般说,已然先一步离开书案朝门口走去。   花吟应声。   快到门口时,他突然站住说:“傅新那戏,你不要再演了。”   “啊?”   “你扮女装……”他顿了下,“我不喜欢。”   她定定看去,南宫却已袍卷北风,踏雪而去。   南宫瑾并未急着回房休息,而是待花吟离开后,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一提气,跃上屋顶,他轻功卓绝,几个飞闪,就越过了相邻的几座府邸,直到来到大周的观星塔顶端才停住脚。他一直有个习惯,喜欢在这里极目远眺,此处视野辽阔,会不由自主的让人生出想要吞并天下,囊括四海之心。   良久,“主子……”乌丸猛站在南宫瑾侧后方,矮了半人高的地方。   “嗯?”   “属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您……您……您……”   南宫瑾敲了敲手中的玄铁软扇已然有了不耐烦的意思。   “属下真的搞不明白了,你既然喜欢花谦,怎么又不喜欢他穿女装,还是……还是……你真的……”后面的话他真的说不出口了。   南宫瑾脸色一沉,微偏了头,看向乌丸猛,声音有些古怪,“我不是断袖。”   乌丸猛吃惊的张大了嘴,眼睛也瞪圆了。但是他与南宫自小一处长大,虽然是主仆身份,但说句不该说的,在他心底深处,他看南宫瑾就跟自家兄弟一般,少不得比一般的奴才要多出许多不必要的关心,“那你那天还说你不能负了你自己,我揣摩了半天……”   “我说了,我不是断袖。”南宫瑾少有的当真动怒了。   乌丸猛听了这话却是大喜,是那种喜形于色的大喜,若是可以恨不得手舞足蹈的那种大喜。   南宫瑾拢了拢大氅,有些心烦气躁,“我对花谦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言毕,又咬牙切齿的骂了句,“龌龊!”   转眼,一道白影闪过,屋脊之间只留下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喜欢吗?啊,喜欢啊。不过这种喜欢参杂了太多种情绪,有对早夭幼弟转移的疼惜之情,有对美好事物本能的喜爱之情,也有对她救治母亲的感激之情,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三番五次的几乎是毫无预兆的闯入他冰冷的心,告诉他,这辈子她会一直陪着他,不会背叛他,永远的忠诚与他。也有可能是她知道了自己太多的秘密,在她面前他就像个被脱去坚硬锋利外壳赤裸的人,但这才是原本的他,他在她面前不需要隐藏情绪,她愿意与他分担他的痛苦,愿意做他的支撑。他彷徨过,纠结过,可是她许过的陪伴一生的诺言太美好,他几乎是心甘情愿的溺死在她的诺言里。他小心翼翼的想,就信她一次吧,把她装在心底深处。但是不能告诉她,如果她敢背叛自己,就毫不犹豫的杀了她,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如果她不愿再待在自己身边,那他也绝不允许她待在任何人的身边。   于她,他到底对她是什么样一种情感呢?   有亲人的依恋,挚友的信任,多多少少还有点朦胧的属于恋人间的吸引吧。   可是南宫瑾并不喜欢男人,他说的是大实话,他没有龙阳之好,但是对于女人,他更是情绪复杂,因为妖妃迷惑父王,他与母亲受尽磨难,因此他痛恨美丽的女人。越是美丽,越让他心生寒意。   十几岁本应是对女孩子充满憧憬的年纪,但他却因早年的病痛不能人道,女孩儿的喜欢与靠近于他来说只会让他感到痛苦难堪。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突然发现他开始厌恶女人,厌恶所有或直接说喜欢他或婉转的向他示好,想接近他的女人,因为他连一个男人能给女人的最基本的都做不了,他厌恶女人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对自身的厌恶。   于是,这世上的女人,对他来说,只分两种人,一种是母亲那样的,让他尊敬的。另一种则如素锦以及宫内那位娘娘那样的,他玩弄在手中的棋子而已。   清晨,天大亮,花吟早起后,计划梳洗过后去善堂看看,顺便瞧瞧石不悔在那可还好,自从石姑娘吵闹着要拜她为师学医后,花吟就将她丢到了善堂先跟着梁飞若身后学习认草药。毕竟石不悔空有一腔悬壶济世的心,却没有她玲珑剔透的学医天赋。   文竹打了热水进来,说:“主子叫你这几日都不要离开相府,有空就跟无影无踪他们学习骑马,说是五日后天家冬狩要带你一道去。”      ☆、第164章 冬狩      (本章没修,一个小时候重新奉上,我先上个厕所去)   五日后,天气出奇的好,无风,一轮有大又圆的太阳将整个大地照的暖烘烘的,积雪开始融化,虽是隆冬草木却有复苏的迹象。   南宫瑾很是高兴的,本来皇帝提议冬狩,他是非常反感的,因为畏寒,他只想窝在暖烘烘的屋子里,但是皇上有令,朝中大臣无论文臣武官只要三品以上都必须参加,有了这道御令,于朝臣来说既是无尚的荣耀又是死命令。   本来花吟还疑惑南宫瑾为何要带着她去,昨儿晚上,才听说原来一直身子不适的丞相大人也要一同前去。   当时花吟就吓傻了,差点打翻了碗,好在旁人并未在意,只听南宫瑾解释说:“皇帝与我父亲因为前朝余孽的事心生隔阂,若是不去,帝心难测,恐又生出无端的猜测。况且我爹虽然身子虚,但是早朝尚且能勉强上的,冬狩岂能不去,到时候到哥场,一边歇着,你给照看着就是了。”   花吟倒想夜里在宰相的汤药里加重几味药,但听南宫瑾那话里头的意思,若是丞相真要卧床不起,称病不去了,那皇帝原本的隔阂恐怕就要演变成如鲠在喉了。况以着宰相这性子,只要还清醒着就坚持要上早朝,如今又知皇命难违,恐怕到时候就算爬也要爬过去,花吟深感忧虑别没被烈亲王给失手杀死,反被自己给药死了。   及至到了这日,天气晴朗,南宫元也是一身劲装打扮,身上却多披了一件黑熊皮大氅,站在马车外头不愿进去,乐呵呵的说:“嗯,这天真好,出来对了啊!”   花吟从身后推他,“您老就别再冻着了,快些进去!”   丞相回头拍她,“你这小孩子,外头不是都传你是神医么?怎么我这病断断续续好好坏坏都快一个月了,你就治不好了。”   花吟面上一红,赌气道:“您老等着,冬狩过后我保证你药到病除!”   南宫瑾骑在马上,回头笑看他们,即使他也觉得冷,但是他断不能让自己窝在温暖的马车内,叫那些王孙公子们笑话。   车驾很快到了西苑猎场,因为南宫元身子骨不适,皇帝特允他无需进宫侍驾,只需早早到了猎场等候就是了。   猎场周围搭了帐篷,外头摆了桌椅上放果盘糕点,一应宫女太监仍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南宫元到了后很快被请到一处帐篷内歇息,随后又有宫女端了热茶上来,花吟片刻不敢让南宫元离开自己的视线,也紧跟着走了进去。南宫瑾倒是没管他们,而是出了猎场,接驾去了。   不一刻,帘子一掀进来一人,南宫元一愣。   来人五十多岁的模样,肤色苍白,端看现在的面容,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一个美男子,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花吟就是觉得他让人感觉不舒服。   “侯爷,怎地如此盯着老臣看?”南宫元慢悠悠的放了茶杯,不紧不慢的说。   是了,就是他的眼睛让人不舒服,阴气沉沉的,透着一股阴谋算计的味道,花吟心内腹诽,也没管他,起身行了礼后,照旧壁纸一般的待在南宫元身后。   逍遥侯看了花吟一眼,笑,“她是谁?”   “家中小孩,听说天子冬狩,非哭着闹着要来看看热闹。”南宫元笑说。   “你女儿?”   南宫元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侯爷真会开玩笑,别说老臣家中就一老妻,就是这孩子也是个男娃娃啊。”   “哦?”逍遥侯满是兴味的又看了花吟一眼,突的一笑,“想起来了,是位小神医吧,听说贵公子待这位小神医颇是用心啊。”他后面的话说的又缓又慢,刻薄的意思表现的很明显。   南宫元也沉了语气,“老臣的家事就不劳侯爷操心了,倒是老臣对侯爷有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前途漫漫迷雾叠嶂,放下执念,且行且珍惜。”   “嘭”的一声,逍遥侯打翻了正拿在手中的茶盏,眸色惊恐中透着怨毒之色,只是花吟对着逍遥侯心生不快,因此并未看她,等她听到杯盏破碎的声音,循声看过来,那逍遥侯面上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他“哈”一声大笑,拱手作揖道:“丞相教训的是,鄙人受教了,告辞!”   待他掀帘而去,花吟这才凑了上来,问,“伯父,你刚和他说什么了啊?把他气成那样!”   南宫元却是眼神古怪的盯着她左看看右看看,花吟真被看的不知所措,南宫元突然说:“你这小孩儿莫不是真与我家瑾儿……”   “丞相,那种人的话你也信!”花吟大叫一声,气冲冲的掀帘而去,身后南宫元笑的开怀,不一会又想起几道咳嗽声。   大约一个时辰后,皇上的御攆终于到了,随行文武百官,因着天气出气的好,少不得一些大臣又溜须拍马歌功颂德了一通。早些过来的大臣也迎了上去接驾,皇上一眼看到丞相,忙亲自迎上去,扶起,口内关怀道:“丞相既然身子虚成这样就在家里歇着就是了,何苦也来此受这样的罪。”余下便是几番客套谦卑的场面话。   人群中,花吟一眼就瞧到了凤君默,他一身白衣窄袖子劲装在白雪的映照下更显容姿焕发,神情气度更是出类拔萃。凤君默也看到了她,先是一愣,继而笑容慢慢拉开,笑得毫无保留。傅新也看到了她,却是一脸的愠怒,甚至用手点了点头,她知道他这是在怪她无故退出“将军令”的演出,若不是碍于圣驾面前放肆不得,恐怕他已经冲到她面前,将她一顿好打了。除此之外,花吟还觉得有人在看她,但这道目光别有不同,她四周一扫,就看到高良骏,而他身侧与他并驾齐驱的则是一名红衣劲装女子,她生的颇为大气,头发高高竖起只简单的扎了个马尾,浓眉大眼,嘴唇丰盈,身背大弓,骨架略显的有些大,但人很丰满。花吟略一沉吟,知晓她就是一直暗恋凤君默的高秀丽,只因凤君默曾经说了一句,他只拿她当姐姐,羞愤得她到现在再见到凤君默也都是一副长者的姿态。因为性情高傲,武力值强大,到现在也没有说到合适的婆家。   花吟朝她微微一笑,   他“哈”一声大笑,拱手作揖道:“丞相教训的是,鄙人受教了,告辞!”   待他掀帘而去,花吟这才凑了上来,问,“伯父,你刚和他说什么了啊?把他气成那样!”   南宫元却是眼神古怪的盯着她左看看右看看,花吟真被看的不知所措,南宫元突然说:“你这小孩儿莫不是真与我家瑾儿……”   “丞相,那种人的话你也信!”花吟大叫一声,气冲冲的掀帘而去,身后南宫元笑的开怀,不一会又想起几道咳嗽声。   大约一个时辰后,皇上的御攆终于到了,随行文武百官,因着天气出气的好,少不得一些大臣又溜须拍马歌功颂德了一通。早些过来的大臣也迎了上去接驾,皇上一眼看到丞相,忙亲自迎上去,扶起,口内关怀道:“丞相既然身子虚成这样就在家里歇着就是了,何苦也来此受这样的罪。”余下便是几番客套谦卑的场面话。   人群中,花吟一眼就瞧到了凤君默,他一身白衣窄袖子劲装在白雪的映照下更显容姿焕发,神情气度更是出类拔萃。凤君默也看到了她,先是一愣,继而笑容慢慢拉开,笑得毫无保留。傅新也看到了她,却是一脸的愠怒,甚至用手点了点头,她知道他这是在怪她无故退出“将军令”的演出,若不是碍于圣驾面前放肆不得,恐怕他已经冲到她面前,将她一顿好打了。除此之外,花吟还觉得有人在看她,但这道目光别有不同,她四周一扫,就看到高良骏,而他身侧与他并驾齐驱的则是一名红衣劲装女子,她生的颇为大气,头发高高竖起只简单的扎了个马尾,浓眉大眼,嘴唇丰盈,身背大弓,骨架略显的有些大,但人很丰满。花吟略一沉吟,知晓她就是一直暗恋凤君默的高秀丽,只因凤君默曾经说了一句,他只拿她当姐姐,羞愤得她到现在再见到凤君默也都是一副长者的姿态。因为性情高傲,武力值强大,到   ☆、第165章 顶罪      且说凤君默接了金箭后,皇上一摆手说:“去吧!可别叫朕丢了脸。”   凤君默领命,本欲转身离去,傅新却笑嘻嘻的凑到丞相面前,隔着一张几案,腆着脸说:“南宫伯伯,您老这身子还好?”南宫元微一顿,就要起身施礼,傅新却一把按住他的肩,“伯伯快别这般客气,我看你今日气色大好,现在没有哪不舒服吧?”南宫元笑,“多谢世子挂怀,老夫一切都好。”“甚好,甚好,既然伯伯身子还好,那你这小神医现在应该没什么用处了吧。”傅新突然一指一直做鹌鹑状的花吟。南宫元一愣,傅新未等他说话,又快速的说道:“伯伯,既然你一时三刻用不上他,那将他借我一用如何?”南宫元呵呵一笑,“我倒忘了,去吧,去吧。”   傅新得了准许,上前一把拽起花吟的胳膊,花吟大惊失色,腿就是不愿站起来,竭力挣脱,“傅世子,别闹,你放开。”傅新拽她不起,威胁道:“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可要抱你啰。”花吟不理,岂料他真就弯腰将她抱了起来。花吟气的脸都红了,双脚乱蹬,口内告饶,“我走就是了,你放我下来。”   烈亲王连饮三大杯,没好气的骂了句,“一群狗屁孩子!”   皇上笑,也不怪他们御前失态,转而看向烈亲王,说:“酒凉,你要喝至少得温一温,别凉了胃。”   话音刚落,只听烈亲王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五官瞬间揪到了一起,口内连连“哎哟”了两声,招呼左右速速领他去茅房。   皇上对他这个大大咧咧的弟弟早就见怪不怪,见状,反笑道:“看来姜太医开的药很管用啊!”   花吟见烈亲王中了招,才放心的随傅新离开。走了一段路,花吟问,“刚才皇上说姜太医给开了药,怎么回事?”   “哦,老头子便秘半个多月了,没见最近脾气都特别大么?就是屎胀的啊!”傅新言毕自己倒先乐上了。   花吟微一挑眉,心里暗自高兴,果然是天助我也。   “你乐个什么劲啊,来来来,咱俩的账是不是也该算算了!”傅新做凶狠状,“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怎么说不来我的戏园子就不来了,解释不清看我不扒光你的衣服沉塘!”   傅新正对花吟张牙舞爪,由远及近,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只听一声大喊,“抓住我的手!”花吟感觉臂膀处谁抓了下,她本能的反握住,整个人凌空一旋,旋即落到了某人的怀里。   傅新气的跳脚,大喊,“花谦,有种你别跑!”花吟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大乐。身后也有人笑的肆意爽朗,花吟这才发觉是凤君默。   “我带你躲起来!要是被他缠住了有的你受。”凤君默嘴上说着,又朝马屁股抽了几鞭子。   二人一路避开众人,及至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凤君默这才勒住缰绳,自己先是一跃而下,又转身将花吟抱了下来,他故意表现的大大方方,因此花吟也没留到到他抱下自己的一瞬间,从耳根到脖子都红透了。   “怎么带我来这了?他们都在打猎呢!”花吟说。   凤君默取下挂在马鞍旁的酒壶灌了一口,说:“回去随便猎几个交差就行了,我爹是大周第一神射手,我也不差。反正时间还早,先歇一会。”他坐在一块巨石上,又拍了拍身旁,示意花吟来坐。   花吟也没矫情,索性整个人都爬了上去。   “怎么就不愿意来演《将军令》了?”凤君默问,紧接着又自问自答道:“怕女儿家的身份被识破?也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你女儿家的特征也会越来越明显……”   花吟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自己的胸,反闹了个大脸红。   凤君默偏过头看她,见她羞红了脸,怔了怔,突然有些口干舌燥,后面的话全忘记了。   “再过十几天就过年了,过了年转眼又到元宵节。”   “嗯。”   “元宵节琼花宴,奉之可有心仪的女孩子?”花吟话题转的快,凤君默一时被问住了。   花吟笑看她,见他发呆,又继续说道:“大周第一姝镇国公府孙蓁,小妹觉得当今之世,能配得上奉之哥的也只有她了。”   凤君默以为她在开玩笑,但细细瞅来,又不像是戏谑嘲弄,反一派正经之色,凤君默不免有些莫名其妙的不高兴,说:“我那天看到你的未婚夫了,高大勇猛,据说是来京赶考武举的。此人气度不凡,有胆有识,将来定能干出一番事业,与你倒也相配。”   花吟不知他何故提到郑西岭,疑惑的瞅了他两眼,只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二人又有的没的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花吟心中惦记着丞相大人,待凤君默将随身携带的酒喝完后,就连声催他带自己回去。   二人重新上马,凤君默又说:“你的那个未婚夫心可真大,他就这么由着你女扮男装在男人堆里行走,也不在意?”   “奉之刚才不是赞他有胆有识吗?他知道我不是一个乱来的人,自然就有胆给我自由。”   凤君默不置可否的摇摇头,“换了我,我做不到,我喜欢的人,即使给她自由也要我亲自看着才安心,否则我肯定会因为怕她被拐走,整夜睡不好觉。”   花吟哈的笑了一声,回过味来,又觉这话冲自己说有些怪,便止住了笑,安安静静的待在凤君默怀里。   二人各怀心思,行了一路,突听的几声惊叫,“皇上……丞相……”听声音尖细,应是宫内的太监,凤君默心中大骇,以为皇上遇到了什么危险,忙策马冲进了林子里。但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彻底傻掉了,贞和帝面色苍白的呆立当场,一柄雕着金龙的大弓则颓然的陷在地面的积雪里。他的对面,几个太监正抱着胸口中箭的南宫元,连声疾呼。   花吟当时只觉得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全身血液急速冲到脑子里,身子一歪,几乎摔下马去。凤君默拉了她下马,她跌跌撞撞狂奔而去,明明路面平整却不知为何绊了她几个跟头,栽的一身的泥。   贞和帝看到了他们,大抵是惊吓过度,直着眼睛,一把握住凤君默的肩,用力摇晃,“我的儿,不是我干的!我没想过要射杀他!我只是因为他顶撞我动了怒,想给他点教训,我明明是要射他身后的一只野鹿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他,他是我大周的丞相啊!我是君王,我这么可能会因为一己私怨就要杀我的丞相?朝臣会怎么看我?大周的黎民百姓又会怎么看我?”   凤君默尚未从惊骇中走出来,但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我知道,皇伯父你冷静,你一定要冷静下来。”   “对,朕要冷静,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意外,朕只是让他亲自给我捡拾猎物,朕从未想过要让他当箭靶子啊!”   其他人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南宫元已经死去有一会了,花吟浑身都是血,眼睛直直的,就跟失了魂魄一般,那一箭直中心脏,她根本连救治的时间都没有,宰相大人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有来得及交代就断了气。   花吟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想哭哭不出来,浑浑噩噩中,只听到凤君默惨白了脸,告诉众人,是他误杀了丞相。然后便是烈亲王飞起一脚当胸狠狠一踹。那一脚很重,若不是烈亲王之前拉肚子脱了力,恐怕凤君默的肋骨都要被他踢断几根。   待花吟恢复意识后才惊觉自己居然在宫里。   也不知夜里什么时辰了,有公公开了房门的锁将她自屋内引了出来,她失魂落魄的跟着,到了大殿,看到凤君默正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   上首的皇上,显得既焦躁又愤怒,见到花吟进来,指着她怒骂,“你真的连命都不要也要替他求情!”   花吟一惊。   凤君默的声音显得很疲惫,但却清晰无比,“皇伯父,侄儿为您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哪怕你现在叫我去死为丞相抵命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献出我的性命,但是……侄儿只求您一件,放了她。放了她,她一定会守口如瓶,我保证。”   贞和帝眯着眼从上到下细细的打量花吟,继而一甩袖子,重重的坐回龙椅,声音竟有了悲戚之色,“我的儿,我怎么会要你去死!只是,不该你去认下这罪,随便是谁,不管谁,怎么也不该你来认下这罪。”   凤君默低了头,缓缓道:“那几个小太监手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挽弓?我认了,便百分之一百是误杀,但要是您……”   皇上心里明白,几月前因为前朝余孽的事,他震怒之余,曾不止一次在朝堂上大骂着要砍了丞相的头。而今天在猎场上,因为逍遥侯提到了这茬儿,惹的皇上和丞相因为观点不和又争执了起来,皇上愤恨交加,便想折辱丞相,命他替自己捡拾猎物。当时皇上的脾气发的很大,伴驾的几个大臣都看在眼里。如此,要是皇上说是自己误射的,又有几人会信?更何况,他是大周的皇帝,本就不该犯这种错,因为一个明君又岂能误杀贤相!   “好吧,她……”贞和帝有气无力的指着花吟,终于服软了。   “请陛下容臣与她说几句话,臣定能让她守口如瓶。”凤君默再次磕头,掷地有声。   贞和帝默默的看了他许久,最终颓丧的一低头,满怀歉意的说:“我的孩子,你受委屈了。”言毕神情一变,眸中杀意毕现,冷声道:“朕听说你爹是户部郎中花大义……”   花吟整个人猛的一抖,仿若被戳到了某根脆弱的神经,身子一软,跌趴在地上。      ☆、第166章 奠      凤君默一直将花吟送到宫门外,她身上披着凤君默的披风,疾风吹过,衣袂鼓风,前襟大片血迹触目惊心,凤君默替她拢了拢披风,察觉到她的颤抖,双手掌心一合,捧住她的手,虽眉头仍旧蹙着,面上却温和一笑,“晚上好好睡一觉,忘记今天的事,会好起来的……一定。”   花吟不说话,上齿紧咬着下唇,渗出了血,他抬起手捏住她的双颊,迫得她松开,花吟的双眸这才找到了焦距,凤君默拍拍她的肩,“今晚回你自己家,什么都不要想。”言毕转过她的身子,轻轻一推。   凤君默的亲随张大驾着马车已然恭候多时,花吟上了马车,却又回过头看他,俩人对视片刻,凤君默了然,“王府我暂时是回不去了,我爹正在气头上,说不定会打死我,这段时间我恐怕都要住在宫里了……放心吧,皇祖母和皇伯父一定会护着我,倒是你,南宫瑾那里……切记切记……”言毕他将她往车内一推,她踉跄一下,跌入帘内。   马蹄声渐远,直到彻底的消失在黑夜里,凤君默这才转身迈入宫内,顿觉双腿如铅,竟如斯沉重。   张大并没急着赶路,而是将马车驾的异常平稳,行至半途,突然车内响起一声凄厉尖叫,张大下了一跳,掀帘看去,却见盈盈烛火下,车内人长发凌乱似草,双手捧面,张大以为她在哭,正要出声安慰几句,却见她从指缝间露出双眸,眸中没有泪,空洞似无物,然胸前大片血迹,乍看之下凄厉如恶鬼。张大骇然,只觉浑身发麻,全然忘记了反应。她突然倾身向他扑来,五指如鹰勾,扣住他的裤脚,低声喃喃似呻吟“我好狠我自己,我好狠,我什么都做不了……”张大心中所想只剩逃命,狠狠一脚朝她面上踹去,抽回脚,一个翻滚从马车上滚了下来,车马也不顾了,只一面嘶喊着“鬼啊……”一面夺命狂奔。   经这狠狠一踹,花吟青了半边脸,鼻孔嘴角俱都出了血,但好歹清醒了过来,脑子也终于可以想事情了,事已至此,伤心自责无用,唯有亡羊补牢,筹谋应对之策。如今丞相一死,南宫瑾必恨凤君默入骨,她已然看丢了一个人,决计不能再让另一个滥杀无辜。   马车一路疾行,到了相府门口,天际微微有些儿泛白,而整个相府也被白幔缠绕,刺目的白,与这天地间的白几乎融为一体,她解了披风,小心叠好置于车内,又脱去染血的月白色外衫,团了一团捏在手中,这才跳下车来,原本被她扯的凌乱的发丝已然被她用手重新梳理好,路边积雪深厚,她弯腰捧一把雪盖住脸狠狠揉了一通,又将外衫远远丢掉,这才快步走向相府大门。   门才打了一下,内里就有人回话,“天亮再来吧,主家哀痛欲绝,暂不见客吊唁,对不住了,对不住了。”花吟贴着府门轻声说:“老伯,是我,花谦。”门栓“咔嚓”一声,府门就开了一条缝,守门的老头愣了愣才道了句,“花大夫您回来啦,”言毕一指府内,未置一词,眼泪又流了下来。花吟点了点头,刚要进去,看到披厦内丫鬟正在裁剪白布,遂直直走了过去,丫鬟看到她,忙捧来一条麻布,正要予她系在腰间,花吟已然泪流,说:“丞相昔日待我亲厚如子,如今他走了,难道我就不能为他披麻戴孝?”丫鬟一愣,旁边的嬷嬷听到,摸了一把泪,忙忙上前为她扯麻布做孝子装扮,口内连连道:“要的,要的。”   花吟穿戴妥帖,这才一步一顿的朝灵堂走去,远远瞧见斗大的“奠”字,剐心般的疼,禁不住停住脚,深吸几口气,才能让自己不倒下。乌丸猛就坐西边的房脊上,身上积雪深厚,静默若雕塑,看到花吟过来,只眼珠子动了下,余下再无反应。   灵堂内的供桌上摆着一盏长明灯,边上有个小厮不一会添一点香油,花吟四顾并未看到其他人,心中疑惑,复又看向小厮,小厮神情怯怯,悄无声息的指了指灵堂的白幔后面。花吟了然,提步过去。   饶是花吟之前做过心里准备此刻仍是心惊不已,丞相尚未入棺,只睡在灵床上,身上盖着锦被,南宫瑾就跪坐在他的身旁,身上也未戴孝,头抵在床边,一只手握着丞相已然僵硬如爪的手手腕。   “滚,”他声音很轻,显得有气无力,却寒气逼人。   花吟禁不住抱了抱自己的胳膊,仍旧走近,低声一叹,“大哥……”   南宫瑾没有反应。   她上前,跪在他身侧,慢慢摸上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果然如她所想一般,冰寒彻骨。   “大哥……”她呢喃,却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又往他身侧靠近了些许,缓缓的,试探着,小心翼翼的从他的侧后腰揽住了他。   如果说,她现在还能为他做些什么的话……   不一刻,身后又响起脚步声,花吟未动,却是转了头。   兰珠嬷嬷一脸哀戚,见着花吟,只朝她微微招了招手。   花吟会意,慢腾腾的松了手,尽量不发出声音,跟了兰珠出来。   二人出了灵堂,一路沿着回廊往前,到了拐弯处,兰珠这才放开嗓子哭了几声,花吟也忍不住声泪俱下,兰珠约略着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勉强止住泪,说:“你来了,可好了。我顾得了一头,顾不了另一头,夫人之前伤心过度晕了过去,我才伺候她歇下,听说你回来了,忙过来找你。谦儿呀,那孩子从昨晚丞相被送回来到现在一声哭都没有,就这么守着老爷,也不让入棺,也不给穿孝。你看眼看着天都要亮了,吊唁的人一来,看到这幅情景该如何是好。我和夫人劝也劝过了,骂也骂过了,你看那……你看那……”   花吟眸中含泪,握住兰珠的手,喉头哽着说不出话,只重重点了点头。兰珠这才注意到花吟脸上的伤,疑惑的指了指,“你这是……”花吟摆手,“摔的,不碍事。”兰珠点头,不再多言,二人复又往回去,尚未走近乍然听到有人声嘶力竭的哭喊,“你这个不孝子……不孝子……我打死你这不孝子……”有仆从连声惊呼“夫人”。二人俱是大惊,疾步跑去,原本安安静静的灵堂内,已然乱的一团糟,丫鬟小厮俱都不敢靠近,白幔后,南宫金氏手中拿着小孩胳膊粗细的拐杖,一下下重重的打在南宫瑾的背上。   “夫人……”兰珠惊呼一声,扑上去抱住南宫金氏。   南宫金氏喘着粗气,怒火滔天,拐杖撞在地上震天响,“你们谁敢拦我!这个不孝子,他竟然敢拦着不让他爹入棺,好,很好,他不让他爹入土为安,我今天就打死他,让他下去陪他爹!他爹死的这般不明不白,他……”说道后面一个字,她戛然而止,眸中恨意滔天,又是举起拐杖重重砸在南宫瑾身上。   花吟只看到南宫瑾整个身子往前一倾,却仍旧动也不动,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兰珠虽然尽力拦着,但她毕竟是奴婢,不是真正的家人,不敢上手夺下拐杖,只哭喊的厉害,“夫人,你就体谅体谅少爷吧……”   “我体谅他!这种半死不活的死样子!我们家不需要这样的孬种……”南宫金氏恨恨举杖,又是重重打下。   却听有人痛呼一下,南宫金氏一惊,顿住动作,原来方才花吟见南宫金氏又要打,疾步扑到南宫瑾身上。   众人哑然失声,花吟勉强转过身子,刚才那一下真是重啊,打得她骨头都要断裂了一般,“伯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单独劝劝大哥可好。”   南宫金氏眸色无助又哀怨的看了花吟一眼,点了点头,说:“天快亮了。”言毕,身子一软,由兰珠等人搀扶着从灵堂走了出来。   当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相府的时候,丞相已然收敛入棺,南宫瑾也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堂前。一些一大早就赶来的官员都被请在偏殿内休息,管家解释说:“主母伤心过度,不让收敛,需稍等片刻。”诸大臣面上都有悲色,闻言俱都表示理解,安安静静的在偏殿里等待。   迎来送往,诸事皆需料理,南宫母子是指望不上了,兰珠一个人压根忙不过来,余下的只有花吟一力担起,好在相府下人素来重规矩,即使突逢大变,也不至乱了规矩,偷奸耍滑。况,她在相府日久,府中下人俱都愿意听她调遣,如此,一日下来诸事妥帖,虽偶有不周到之处,然并不曾出半分乱子。到了晚上,送走人客,花吟又赶紧入了灵堂陪同南宫瑾一同行孝子礼守灵。      ☆、第167章 守灵      兰珠嬷嬷过来时,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搁着一碗细米粥,几样精致小菜,递给花吟,也不说话,只朝南宫瑾努了努嘴,花吟会意,自昨日丞相故去后,南宫瑾便滴水未进。花吟看出兰珠有话说,遂送了她出门,到了外间兰珠握着她的手说:“大少爷就交给你了。”言毕,满眼爱怜的看了看她,“孩子啊,辛苦你了。”   灵堂内没有其他人,南宫瑾怕人吵,连同添灯油烧纸钱的小厮都赶了出去。花吟将托盘放在面前,尝尝了新鲜腌制的萝卜丝,清脆爽口,遂挑了一点儿放在碗中,递到南宫瑾面前,等了会儿见他并无反应,又重新端起,舀了一小勺儿,略吹了吹便往他嘴里送,他倒没有拒食,整个人却跟失了魂魄一般,她喂他便张嘴,只是一小碗粥吃的奇慢无比,等她好不容易喂完,收拾了碗筷正要送出去,却听身后“哇”的一声,花吟回头,只见她方才喂食的米粥俱都被他吐了出来。花吟一惊,又忙忙过去收拾打扫,端了温水与他漱口。   出了灵堂,倾倒秽物,花吟凝神想了想,担忧南宫瑾是伤心过度伤了脾胃,又兼冬日严寒,着了凉,遂径自朝自己的小院子走去,准备给他抓一剂健脾养胃的草药,熬了与他喝,可才走开,有道黑影突然从暗处蹿了出来,直接挡住她的去路,“去哪?”   花吟一听那声就知是乌丸猛,正要回话,他又说:“回去,陪着主子。”   花吟忙解释,乌丸猛略一思索,单手朝她腋下一抱,几个翻转就到了花吟的药庐,“动作快点!”他催促。花吟仍在天旋地转中,但也没心思与他争论,急急忙忙抓了药,包好。   “好了?”   花吟一点头。   乌丸猛一把夺过,“我去找人煎,你回去。”言毕又是一番天旋地转。   待二人重新回到灵堂,都吃了一惊,因为南宫瑾不见了,乌丸猛脸色凝重,正要去寻,花吟却摆了摆手,指了指灵堂的白幔后面。乌丸猛会意,只说了句,“交给你了,”言毕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花吟眼见长明灯忽明忽暗,忙疾步上前,添了灯油,回头眼角余光扫到小厮在门口探头探脑,遂走过去,说:“你们在这干嘛?”那奴才拱拱手道:“兰珠嬷嬷原本安排了我们几个晚上守灵上香添油的,但少爷将我们赶了出来,且不说我等几人不能擅离职守,就是老爷一代贤相,平日又待我们恩重如山,如今他去了,奴才几个总要送他一程,方能全了小的们的一片孝心。”   花吟点了点头,说:“进来吧,尽量不要出声。”言毕先迈了进去。   灵堂火烛有了那几个小厮看着,花吟好歹放了心,掀开灵幡,果见南宫瑾跪坐在后面,头抵着木棺,面朝里。   “唉……”花吟心内重重一叹,走上前去,尚未触及他身,便觉一股寒意袭来,她暗暗心惊,探手摸上他的脉,刚一触及他的肌肤就心下明白了,根本无需诊脉,他的寒症又犯了。这种时候,沐浴熏蒸根本不可能,要为他施针活血也是天方夜谭。他不可能回屋歇息取暖,但又不能搬了诸多炭炉在此升高温度,毕竟丞相的尸身还在这里,温度过高,又会加速尸身的腐烂。花吟正无奈,听到身后响起轻微的扣墙声,她回转身,就见自白幔后伸出一只手,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花吟过去,接过药,却又一把拽住乌丸猛的袖子,后者一惊,探头朝里看了一眼。花吟拉着他出来,乌丸猛尚未说话,花吟快速说:“寒症犯了。”乌丸猛眉头一皱,脸色很难看,也没说什么,突然就走了。花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抓了抓头发,只得又折了回去。   南宫的身子已然僵硬,花吟不好硬掰他,况她毕竟是女子,又扶不动他,只得转到他面前,见他面若敷冰,牙关紧咬,咬肌毕现,她试着将药水送到他面前,但澄黄温热的汤药毫无意外的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此药虽然对寒症无太多作用,但好歹能减轻他的痛苦,她略一思衬,小声命外头守灵的小厮从茅草蓬中折几根麦管。很快,小厮去而复返,双手捧着麦管。花吟接过,到了南宫面前,说:“大哥,你试着松开牙齿,我喂你喝点药。”她说着话,抚上他的脸,先在他腮边轻揉了揉,废了几根麦管后,她终于将麦管送进了他的齿缝内。   南宫瑾虽然身子将冷,但意识是清楚的,只是现在痛苦过度,情感上有些麻木迟缓。   花吟低头先自己灌了一口,而后衔住麦管的另一头,将药徐徐吹进他的嘴里。   南宫眸底暗沉如深潭,似在看她又不似在看她,俩人面对面,贴的如此之近,花吟不好意思,索性闭了眼。她是医者仁心,自不会容许自己胡思乱想,待一碗药喂完,她收了碗正要拿到外面,却见乌丸猛正站在灵幡后,也不知来了多久,花吟一怔,他却将手中的被褥往她身上一丢,转身走了。   花吟无心多想,散开被子将南宫包住,后来见他抖的厉害,想到他此刻身子根本无法产热,即使被子盖的再多也无济于事,犹豫了下,又揭开被子,从他身后将他抱住,身子紧贴,继而将被子重新围好,即使隔了厚厚的衣服,花吟还是被冻到了,南宫瑾的身子离冰块也差不离了,被子内花吟揭开衣袖,又将南宫的手放入自己的袖筒内,察觉到他的拒绝,花吟反将他抱的更紧,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她知道这种时候,说再多也是无用。   朦朦胧胧中,花吟一睁眼,发现丞相正笑眯眯的站在她面前,花吟一惊过后,便是大喜,她说:“老伯,你活过来了?”丞相只是笑,花吟挣扎着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和南宫瑾还抱在一起,她羞的面红耳赤,急急挣脱开来,好在南宫瑾还睡的香。   丞相往外走,她也跟着往外走,到了中庭,丞相站住步子,回头问她,“你待我儿可是真心真意?”   花吟一愣,竟鬼使神差的说出了心里话,“我上一世作恶太多,这一世只想行善积德,若是能引得大哥从今后走上正途,不再重蹈覆辙,便是叫我万劫不复,我也毫无怨言。”   丞相不再笑,摇了摇头。   “伯父?”   “你可愿从今后待我儿开诚布公,真心真意?”   花吟不禁蹙了眉头,暗道老丞相到底想和她说什么啊。回过神时,却见老丞相背着身子朝府门外走去,花吟紧追了几乎,大喊,“老伯,你别走啊,大哥他们都以为你死了,正伤心难过呢。”   老丞相朝她摆了摆手,“我守不了他啦,从今后他就交给你啦,成佛成魔就看你了。”突然一道亮光过,南宫元撑着那道金光竟登天而去。花吟骇然,再去跑回来找南宫瑾,一脚踏空,就醒了过来。   怀内的人身子已然热了,她略动了动脖子,就看到兰珠和花容氏站在灵幡处,花吟一惊,动了动,她一动,与他抱在一起的南宫瑾也醒了。   花吟不多言,抽身离开,起身时,发现一闪有些凌乱,昨夜她为了他能更暖和些,朦胧中又解了衣衫,予他取暖。花吟面上大红,好在内里灯光暗,旁人看不真切她的脸色,花吟手忙脚乱的理好衣衫,走了出来。   屋外,天已然微微亮了,兰珠神色正常,只拉住她的手说:“听猛说,昨夜又犯病了?”花吟点点头,没敢看向母亲。      ☆、第168章 皇恩浩荡      花吟被母亲训斥后,实在也没多余的精力去羞愧反省,先是去了厨房,见里头热着吃食,便狼吞虎咽的先将肚子填饱,吃完嘴一抹,又盛了一碗拣了几样小菜,也没用托盘,直接捧在手里,出了门,看到下人们来来往往,遂站住脚,说:“都快别忙活了,先将早饭吃了,这一天有得忙。”言毕直接向灵堂走去。   让她意外的是南宫瑾并未跪在灵堂内,而是站在廊檐下,仰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花吟见他终于肯走出来了,心底倒是高兴的,走上前,将米粥递到他面前。南宫瑾是看见了她的,只是不想搭理,花吟也没久等,见他不理,便直接上手将他拉到隔壁的厢房,按到圆凳上后,正要像昨日一般往他嘴里喂,南宫却一挥手打开,轻轻的,花吟一怔,忽听的外头连声喊,“花大夫,花大夫……”花吟将瓷碗往他手里一塞,再三叮嘱,“伤心归伤心,身子还是自己的。”   花吟刚出了门,就听下人说:“冥衣铺将纸糊的车马送来了。”   花吟哦一声,跟过去看。今日是丞相走的第三日,大周民俗说人死三天其亡灵就要到阴曹地府去了,或被神、佛或神、佛的使者金童玉女迎接去了,因此这天叫“迎三”又叫“送三”。接三之日,要举行奏吹鼓乐,迎亲朋吊唁,这日只会比昨日更忙乱,好在花吟上一世在宫里陪伴过太后几年,后又嫁入烈亲王府二年,大小事宜,虽未事事经手,但也见过大的阵仗,并不至慌乱,定了定心,严阵以待,只求不出乱子,别叫外人笑话了去。   果然卯正刚过一刻就有人陆陆续续备了祭礼遣人送来。僧众一到,花吟忙命人领着他们开坛念经超度亡灵。   让花吟大感轻松的是,南宫瑾开始主理丧礼一应事物,虽然仍是喜欢发呆,但总比一直跪在灵堂内不说不动要好得多了。   大概巳时一刻,花吟正在府内待客,忽听得外头雷声般的哭声,南宫瑾与花吟皆是一愣,下人急上前,“少爷,您快去府外看看吧。”二人不知出了什么事,也有其他来吊唁的堂客也都好奇跟了去。   因着相府府门大开,尚未走出去就见门口跪了一片人,花吟快步走出去,白汪汪看不到头,原来是京城内的百姓看了张贴的皇榜,始知丞相大人“偶染重疾暴毙”,遂奔走相告,自发来为丞相戴孝吊唁。   花吟见那些人哭声震天,面上情感真挚悲痛,也不禁红了眼圈。南宫元在大周为官这么多年,一直勤勉谨慎,以身作则,爱民如子,深受百姓爱戴,如今他一走,百姓失了一个好父母官,悲痛在所难免。   众人正嚎哭,忽听得有人打锣鸣道,花吟远远看去,仿似皇家仪仗。因前路被阻,仪仗一时半会过不来,有一行十个小太监先是踏着人群,挤了过来,手中捧着祭礼。到了近前,为首的一挥拂尘,恭敬的言语了一番,花吟听这意思大抵是太后老人家一直身子不好,未免触景伤情,累的病重,被儿孙们拦着就没过来了,特托了婉妃娘娘前来祭奠。这厢太监才说完,早有伶俐的小厮飞也般的跑向后院二门处通知里头的丫头告知夫人一声前来接驾。   待百姓让开一条道后,婉妃娘娘尚未下轿就听里头响起嘤嘤的哭声,一番跪拜,婉妃身为义女自不敢叫南宫金氏跪自己,忙忙扶住,一面擦着泪一面嘴里哭悼,“我义父好苦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这病也来的太凶猛了……”   南宫瑾本就站在一旁,闻言冷哼一声,极轻,婉妃本就注意着南宫的反应,听得声儿,心虚的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发白,就跟死过一回般,不禁怔怔的多看了一会,眸中隐有担忧之色,甚至还参杂着别样的情绪。   花吟心思细腻,稍一回转,便有些明白过来,南宫瑾这人,除却天性凉薄狠毒冷酷以外,倒也有不少明显的优点,例如脑子好,武功好,皮相更好。婉妃是他悉心培养数年的棋子,一来二往,若说奴才对主子仰望日久生出些许痴迷也是在所难免的。将将二十的青年才俊,与五十已过臃肿垂暮的老者,年轻姑娘会更中意谁?这还要人猜吗?   或许是花吟的眼神太过探究炙热,婉妃竟偏过头看向了她,南宫瑾却在这时按住了花吟的头,迫使她弯腰低头。天家的女人,外男岂能直视其凤颜?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南宫金氏将婉妃请到了后厢房,又有一干诰命陪坐,一直待到酉时三刻,宫人尽职尽责的提醒了数下,婉妃这才噙着眼泪起身告辞。她刚要站起,文竹眼疾手快,急上前来搀扶,倒是将婉妃的贴身宫女挤到了一边。文竹直接握住婉妃的手,后者面上一愣,旋即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缓缓在文竹的掌心微握成拳,缩回广袖内。众诰命起身相送,一行送到大门外,婉妃一顾三回头,状似在劝慰南宫金氏节哀顺变,眼睛却在四处寻人,没看到想见之人的身影,却见到花吟跑前跑后的忙碌。婉妃收回目光,手中握着的纸团儿捏的更紧了。   夜里,花吟正在库房内查验库存,核算账目,乌丸猛去过了来,说:“你,灵堂去。”花吟眨了眨眼,说:“先等等,我这还没忙完。”乌丸猛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账本,命令道:“这些交给管家去做,你去灵堂守着。”花吟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言,径自出了库房。   灵堂内,仍旧是南宫瑾在守灵,门外候了几个小厮没敢进去。花吟越过他们,先是进去给丞相的灵位上了三炷香,再磕了四个头,这才跪坐到南宫瑾身旁。   “我今天凌晨梦到伯父了,”花吟突然说:“我追着他一路往外走,他和我说了几句话,忽然一道金光闪过,他就驾着那金光升天了,我想他一定是成佛了。”   “……”   “怎么说呢,这人吧,生来就注定是要死的,没有谁能逃得过,之所以会让生者感到痛苦难忍就是因为没来得及好好的道别。但人生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旦夕祸福,瞬息万变,谁都不能左右命运,我们能珍惜的只有眼前的,譬如我,现在还能与你闲聊生死,幸许,某一日我一个不慎,就遭遇不幸生死不明了呢……”   南宫瑾一顿,语气带着丝丝凉意,“这样咒自己很好玩?”   花吟讪讪的抓了抓头发,“我这不就是打个比方么。”   “逝者已矣也,来者犹可追。”他一叹,这些他又怎不明白?   恰在这时,有人走了进来,花吟抬头看去,顿时变了脸色,只见花容氏一手捏着帕子,眼圈红肿,到了近前,上香跪拜过后,也是找了个蒲团一跪。   南宫瑾一怔,正要说话,花吟抢先道:“娘,您这是干吗?”   “守灵啊,”花容氏抹着眼泪道。   “花夫人……”南宫瑾刚要开口。   花吟又急急道:“您快歇着吧,您都多大岁数了,白天那么忙,晚上再一折腾,别折腾出个毛病来。”   “没事儿,我儿不是大夫么,旁的疑难杂症你都治的,为娘的小毛病你就看不好了?”花容氏意有所指,花吟面上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而后南宫金氏与兰珠也都过来了,还是南宫金氏发了话,叫花容氏和花吟都去歇着,这事才告一段落。   毕竟是亲生儿子,当娘的哪有不心疼的,南宫金氏将屋外守着的几个小厮喊进来后,又叫南宫瑾也回去歇着,但他摇了摇头。南宫金氏叹了口气,也没强迫他,由着他去了。   出了门,四下无人,花吟少不得抱怨,“娘,你这是干嘛呀?”   花吟听到慌忙去捂花容氏的嘴,紧张道:“娘呀,你是想我死吗?难道你忘了缘师傅曾经说过的话了?”   次日,头七的第四日,大内总管领着浩浩荡荡一行人带来了皇帝的圣旨,先是一通场面话,再来重点提了句老丞相是病死的,死的突然,上至君下至民都痛苦的如同挖心,为感念丞相为国为民几十年不辞劳苦,遂追封南宫元为一等善国公,又加封其妻金氏为一等善国公诰命,恩准停灵建国寺九九八十一天,这八十一天除去头七停灵在相府,余下七十四天,建国寺将不再接待香哥,庙宇上下,除去扫洒粗使的小沙弥,一应僧众分坐两班,日日夜夜为丞相超度亡灵。待八十一日后,破土掩埋。   南宫瑾接了圣旨,总管虽面上有悲痛之色,但也难掩谄媚的喜色,道:“侍郎大人,这可是天大的荣耀,自我大周建国以来除了皇族王公可没有哪位大臣有幸停灵建国寺,更匡论合寺上下关闭寺门一起祝祷,丞相大人国之栋梁,皇恩浩荡啊。”   南宫瑾神色淡淡,半晌方回了句,“是吗?”   总管无趣,不再多说,宣了旨意后,便回宫复命去了。   直到头七这天,相府内上下一早做了准备,计划在午时之前,将相爷的官柩送往京郊十里外的建国寺。   南宫瑾与花吟一同披麻戴孝,扶棺相送。   到了建国寺,主持恭候多时,远远迎来,南宫瑾自没心情与他客套,一切便由花吟应付,主持不知花吟身份,只道是丞相家的小公子,遂以礼相待。待灵柩停放好,花吟见南宫瑾呆在官柩旁并没有走的意思,便悄悄与南宫金氏商议了,让她先与众人回去,自己陪同南宫瑾与丞相好好道个别。   花吟回去后,见南宫瑾还是第一日那副样子,头抵着官柩,跪着,她也没说话,自己找了个地跪着,闭了眼,心中默念经文。也不知过了多久,突觉肩上一痛,随即响起小石子滚动的声音,她回头看去,只见无踪鬼鬼祟祟的朝这里探出脑袋,手中还捏着一个小石子。花吟悄无声息的站起身,走了出来。她前脚刚踏出门槛,无踪就一把拉住她,将她拖到一边,急道:“奴才刚看到烈亲王世子在前殿被吴大人拦住了,吴大人二话不说拔剑就与世子斗在一处,奴才生怕出什么事,就来请……”   花吟一听,惊出一声冷汗,暗道了句,“这节骨眼,他怎么来了!”      ☆、第169章 对决      丞相是被皇上射死的,这事除了凤君默就只有花吟知道了,因为知道的几个内侍都被毒杀了。   丞相是被凤君默误杀的,这事那天一同来冬狩的众人都知道,只不过皇上下了禁令,此事不可外传,违令者重责。次日又张贴皇榜,昭告天下:丞相南宫元因身染重疾,不治身亡。天下百姓皆信以为真,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知与不知一半对一半。此事重大,丞相与烈亲王一文一武,一直以来被誉为大周国数十年来屹立不倒的两大基石,若是乱传,稍有不慎会动摇国之根本,况皇上也是摆明了包庇,不管众人出于何种心思,但最终都选择了沉默。   花吟到了前殿并未找到无踪口中正在对打的凤君默乌丸猛二人,一直出了寺门,才看见二人面对面站在石阶之上,脸色俱都不好。   凤君默一身素色衣裳,并未佩任何利器,倒是乌丸猛,因为他从来都是剑不离手,此刻也只是抱在怀里,整个人不动如山,堵住他的去路,本来凤君默已然到了寺内,但被乌丸猛一路逼退到了寺外,花吟稍稍松了一口气。丞相大人是被凤君默误杀的,这事相府内其他下人知不知情花吟不知道,但乌丸猛作为南宫瑾的心腹定然是知晓的,这位爷生性暴戾狠辣,此刻居然忍着没有爆发,倒让她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这一看之下又惊的她又是一身冷汗,乌丸猛虽则没有出手,但眸中杀意毕现,甚至带着剥皮拆骨的狠意。   花吟顾不得许多,疾步走到二人中间,面朝凤君默说:“你怎么过来了?”面上使劲冲他使眼色暗示他快些离开。   凤君默黯然,“我只是想给老丞相上柱香,”他素来敬重丞相,本来早就想去相府吊唁,但皇祖母与母亲甚至连皇上都不准他出宫,一来怕相府的人给他难堪,这本也没什么。更重要的是怕烈亲王知道他出了宫,会大义灭亲。如今老丞相停灵建国寺,他便迫不及待的过来了,之前也是听小沙弥说送灵的人早就离开了,这才正大光明的入了内。   乌丸猛听了此话,冷哼了声,眸底寒光一闪。   花吟心头一跳,快步走到凤君默面前,直接上手推他,“你快走吧!快走,快走,”又压低声音道:“南宫瑾还在里头,他最近很不好,我怕他控制不住,再说,等我们走了,你随时可以过来,又不急于这一时。”   凤君默眸色深沉的看了花吟一眼,见她神色憔悴,眼圈都是黑的,竟不自觉的握住她按在自己胸口的手,微不可查的一叹,正要转身离开,突听的一道极冷极冷的笑声。   花吟一凛,循声看去,果见南宫瑾笔挺的站在石阶之上,一身雪白,面色冷的仿似千年寒冰,她不自觉的推了凤君默一把,只希望他不管不顾的快些离开。但凤君默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小人,他是王族贵匱,正人君子,他很自然的站住步子,转过身,情绪复杂的拱手道了句,“南宫兄。”   “我尚未来得及去寻你,你倒自己过来了,甚好,甚好。”南宫瑾嘴角一掀,几乎从齿缝里吐出这几个字。   凤君默无言以对,面上难堪。   “猛,”南宫瑾死死的盯着凤君默,双眸瞬间浴血。   乌丸猛会意,将手中的剑扔向南宫瑾。   南宫瑾却只是用玄铁软扇一拍,打向凤君默。   花吟本就站在凤君默身前,那剑直直朝她飞来,凤君默不得已一跃而起劈手接住那剑。   南宫瑾见他握剑,二话不说,将手中的玄铁软扇飞快的一拆,竟连成了把软剑,剑端挥过,灵蛇一般,剑尖直指凤君默,眼角余光扫到花吟傻了一般动也不动,南宫瑾怒极,厉声呵道:“闪开!”   凤君默虽然不想和南宫瑾对决,但南宫此刻来势汹汹,他试图说了几句和解的话,但见南宫根本听不进去,且剑势越来越凶猛,只得集中精力应战。   花吟站在一侧,心急如焚,南宫瑾此刻完全丧失了理智,双眸血红,招招致命。而凤君默就相对冷静的多,他一味防守,顾虑颇多,因此处处受制,往日能战个几百个回合分不出胜负的二人,此刻也才五十招过去,凤君默身上已然好几处剑伤。   “猛大人……”花吟忍不住冲乌丸猛大喊,“夫人再三叮嘱过,此事需得暂且隐忍,不可鲁莽行事。他毕竟是烈亲王世子。若是有个万一……”   乌丸猛偏过头,根本不理她。   花吟见与莽夫说教无用,急的抱住头就冲到二人中间,南宫瑾正与凤君默战的不可开交,花吟这般无头苍蝇一般的胡乱冲撞,自然危险重重,而南宫瑾已然失去了理智,眼里除了要取其性命的凤君默,根本就没有其他人。一剑下去险些割破花吟的喉咙,凤君默迅捷转身,抱住花吟,后背却结结实实被划了一剑。南宫瑾不等凤君默反应,抬起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旋即飞身而上,待凤君默抱着花吟滚落在地,南宫瑾的剑已然抵在了凤君默的咽喉处。   花吟倒在地上,仰视着南宫瑾,那一瞬间,她仿若看到了来到地狱的死神,眸子暗沉的深不见底,透着浓浓的死气。上一世那个恶魔般的他竟在此刻与现在的他重合了。花吟心底发凉,只觉得骨节寸寸冰寒入骨。   南宫瑾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他动了动手中的剑,凤君默脖颈处便渗出了血,只要再深一寸,他就能割破他的气管,让他丧命当场。   却在这时,突然一道白雾扬起,南宫瑾迷了眼,眼睛一时痛的睁不开。南宫瑾本要一鼓作气刺死他,花吟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双手握住那双刃软剑折向一边,大吼一声,“走!”   南宫瑾虽眼不能视,却感到剑身被制,猛然抽开,花吟只觉得十指都要被削断了般的痛,旋即满手鲜血淋漓,染红她身前白衣。   乌丸猛恰在这时也反应过来,飞身扶住南宫瑾。他凶狠的瞪着花吟,目眦尽裂,“你刚才冲主子身上撒了什么?”   凤君默早先也闪身离开,但见花吟竟为了救他,徒手攥住白刃,也是骇的怔愣当场,没了反应。   南宫瑾此刻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身上的力气一寸一寸的流逝,他低吼,“说。”   花吟惨白了脸,几近哀求的趴在地上,“大哥,你放了他吧,现在的你太不理智了,等你想清楚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杀了他!”南宫瑾咬牙切齿。   乌丸猛得令,二话不说就去擒凤君默。   花吟深知此刻的南宫瑾疯了,而乌丸猛从来就是一只疯狗,主子让咬谁他就咬谁,从来不问为什么,天生的杀人机器,凤君默之前与南宫瑾大战已然精疲力竭,如今再对上他,只有死路一条。花吟狠狠咬住下唇,根本没时间谋划以解眼前的危机,却是本能的一声大喊,“等等。”   乌丸猛因为那一声喊,身形倒是顿了一顿。   “我刚才撒的那白粉是毒药,若是大哥不在一个时辰内跟我回药庐,就会全身武功尽失,耳聋眼瞎。”花吟跪坐在地上,挺直腰背,冷着一张脸,掷地有声。   南宫瑾就在花吟面前,因此她很清楚的看到他整个身子猛的一颤。   “是吗?”他冷冷的盯着她,“一个时辰足够我宰了这个小子,猛!”   花吟出其不意,探手入怀,又是一瓶凉凉的液体撒在南宫身上,“此药只需一刻钟便能叫人七孔流血暴毙而亡,你能确定一刻钟之内能擒住凤君默,并杀了他?”她说这话,是冲着乌丸猛说的。   乌丸猛恨的牙痒痒,恨不得一时三刻就将花吟剁成肉酱,枉费主子一直以来对他信任有加,没成想他今日竟做出这种叛主之事。   南宫瑾怔怔的看着花吟,他虽然视线模糊,但她颤抖的剧烈,他自然看得出她的害怕,因为怒极他反而笑了,他说:“你竟为了他,要害我?”   花吟嘴唇颤抖,“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啊大哥。你有你的宏图大业要完成,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自毁长城,那是烈亲王世子,他的父亲手握大周大半兵权,那是足以和大金国抗衡的力量,您是心中有沟壑之人,不能因一时激怒做错了事啊。”她说的小声,尽量只够南宫瑾听到。   站在远处与凤君默偶尔对打几下的乌丸猛心中实在担心主子的安危,不时回头张望。心头暗骂,该死的无影无踪哪鬼混去了!!   南宫瑾缓缓伸出手摸上花吟的脸,感觉到她故作镇定的颤抖,他冷哼,“放他走。”   乌丸猛也不客气,直接将凤君默一掌打出老远,花吟虽下颌被制,但仍勉强看向凤君默。   凤君默深知花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更清楚,自己多待一刻,于花吟来说只是有害无益,现在四周还潜伏着南宫瑾的人,他耳聪目明听的清楚,他现在连保护自己都是问题,更匡论要带了她一起离开。   花吟见凤君默仍在犹豫,急的大喊,“走啊!”   凤君默不再犹豫,掉头飞快的消失在密林深处。   花吟见凤君默离开了这才放了心,微不可查的吁了一口气。   “你到底是何来的自信,他走了,你留下来就安全了?”南宫瑾自她的下颌摸上她细嫩的脖颈,缓缓收紧。   花吟的呼吸逐渐不畅,压榨般的疼瞬间蔓延至全身,尤其是肺部都快绞在了一起。南宫瑾嗜血的双眸就在眼前,面上带着狰狞的笑意,她悲哀的发现,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的。   乌丸猛见此情形,急上前,道:“主子,你身上的毒还没解呢!”就这样杀了他,谁给你解毒?   毒?要说她想毒杀自己,南宫瑾是不信的,且不说她没这个胆子,就是她一心的救死扶伤悬壶济世,身上会随身携带致命的毒药?然现在身上这寸寸失力的感觉,或许只是麻药吧。   但,还是觉得心痛的,因为她竟然为了维护别人,这般对自己。   失望……   好失望啊……   南宫瑾的眼里不容许背叛,越是放在心尖上的人,越是受不了哪怕一丝一毫的背叛,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她竟然为了护着那个人,对自己使出这样的手段。   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   花吟觉得世界开始黑暗了,天旋地转,她不想挣扎,因为她知道挣扎也没用,他那样的人,想杀死一个人,不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么,只希望自己一时的冲动不会祸及家人,应该吧,她帮助过南宫金氏,帮过兰珠嬷嬷,帮过乌丸铃花……   时间仿似静止了一般,南宫瑾不断的收紧力道,手心里脆弱的触感如此的清晰,只需轻轻一拧,就能让她颈骨断裂,这么细嫩的脖子,只需轻轻一下。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是他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在慢慢消失,想到也许有那么一天,她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不再哭不再笑,不再与他说话胡搅蛮缠,亦如此刻躺在宝殿中,他的舅父一样。他的心,竟绞在一起般,痛得他喘不过来气。忽地,只见他猛的倾下身子,一口鲜血自嘴里吐了出来,握住花吟脖子的手也无力的松了下来。   乌丸猛惊骇万状,口内大骂,“你他妈的,真下药了!”当即一脚当胸踢上花吟,直将她踢飞出去老远,好在无踪本就隐在暗处,几乎是本能反应远远的接住了。南宫瑾本要合上的眸子骤然大睁开来,他反握住乌丸猛扶住自己的手臂,五指如勾,恨不得掐进他的肉里,“不许伤他!”他只来得及说上这么一句,双眼一合,睡死了过去。麻药起效了。   南宫瑾心里清楚,他会吐血只是因为激怒攻心,血不归经。   花谦不会害他,怎会害他?      ☆、第170章 吻      乌丸猛来找花吟的时候,花吟正费力的用一双比熊掌还厚实的爪子给自己倒水。   “丫鬟呢?丫鬟那去了?”乌丸猛冷着一张脸,他倒没有因为踹了花吟一脚而不好意思,而是因为今天有事来求她,显得尴尬。   自从花吟受伤后,乌丸猛总算是细心了回,生怕夫人追责,累的主子受罚,遂编了个谎,说是花小大夫连日来太过辛苦回西门弄的家里去了近日不会再回相府。之后又派了人去花府,说是相府还需要花小大夫帮忙料理一些事情暂时不会回去。也不要派人来找,有事知会一声下人,自会回去。两边都信以为真,况新年将至,各家都忙的不可开交,自然也没多想。然后他便让无踪将花小大夫随便弄到个安全的地方养伤去了。   花吟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凉风瑟瑟,寒入骨,心中略一思量,说:“你主子又犯病了?”   其实花吟这心里头还是有些心寒的,毕竟她待南宫真的是打心眼的好,只要他不成为一代暴君,难杀无辜,她也是诚心诚意的愿意待在他身边,悉心照料他一生。可是,再火热的真情也捂不热他冰冷的心肠吧?因为他那会儿真的是要杀了她。确实,她也做了过分的事说了伤人心的话,但那种情形下,根本没有人会阻止已然疯掉的南宫瑾,除了她。诚然,她迫切的想救凤君默是实情,但那会儿,她也是真心的不希望南宫瑾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毕竟他有他的宏图霸业不是?花吟重活一世只想赎罪,救更多人的性命,但也只是尽她所能而已,她从不认为,自己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格,如果南宫瑾是天生的帝王命,她能做的只是希望感化他,让他成为一个心中有爱的帝王,而不是残虐冷酷的暴君。如果她办不了,便毁灭,这是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承诺。   “主子一直在喝酒,”乌丸猛微蹙了眉头,别过脸,似乎有些着恼,“不听劝。”   花吟顿了顿,这才站起身,屋内煤炭烧的旺,她身上衣裳单薄,临出门时又拿了件夹棉的披风,因为手指无法弯曲,穿的便有些费力,乌丸猛看她笨拙的样,几次想帮忙又忍住了。倒不是乌丸猛真就铁石心肠的连这点同情心都没有,而是,他一直对花吟的心情很复杂,她救了铃花,治好了夫人,待主子好,他心存感激。但是吧,他毕竟是个男人,纯爷们,自然看不惯那些分桃断袖的事儿,只不过旁人的事又与他何干?但这事却是出在了自个儿主子身上,他就坐不住了。乌丸猛是个莽夫,又极护短,他不会是想自个儿主子先乱了心,只会想是这小子不守规矩,勾引了主子。尤其是那天晚上,主子义正言辞的与他说他不是断袖。乌丸猛就更为坚定的认为,一切的错处都在花吟身上,都是她不好,将主子往邪路上引。而现在,他又在干什么?主子深夜不睡,自斟自饮,规劝不住,他还得求上她,乌丸猛突然就有种“拉皮条”的不自在感。   外头有马车,花吟上了去,心想,这幽禁了她两天的日子也该到头了吧,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若是因为上次的事和南宫瑾就这般僵着也不好,不若顺坡打滚,就地下了台阶,大家都好看。   马车行经的方向不是相府,而是一处别院,南宫的产业很多,自他得了燕国的那笔如山的财富后,更是暗地里大肆购买田地置办产业,花吟隐有察觉,只装作不知。其实就算她捅破了也不怕南宫瑾知道,毕竟她知道的秘密足够南宫一怒之下杀她千百回了,再多一两样不过多个花样死法而已。   人真的很奇怪,虽说从最初的最初,她的确是抱着不怀好意的心情接近南宫瑾的,即使“引善”也并不是真心的心甘情愿,但接触下来,当你发觉这个人渐渐入了你的心之后,她是打心眼里真的拿他当家人了,他却还一直防备着你,你不问,他绝对不会主动跟你说,若是惹恼了他,还会对你亮爪子,动不动就要杀你。说不寒心,怎么可能?不在乎就不会难过,一旦在乎了……   别院异常的安静,乌丸猛走在前头,也不打个灯笼,他夜视能力绝佳,即使伸手不见五指也毫不影响他行走,但花吟就惨了些,好几次差点摔倒,只得慢慢的往前挪,乌丸猛等了她两回,面上就有些不耐烦了,但也强忍着没法脾气,一路少有的耐性。花吟心里清楚,乌丸猛这多少是因为南宫瑾上次差点掐死她,怕她心里有怨,这次喊了她来劝慰南宫瑾,担心她不尽心。二人一路行至月亮门前,乌丸猛这才顿住步子,说:“就在里头,正对面的正屋。”   花吟探头一瞅,里面漆黑一片,若不是乌丸猛明确的说里面有人,她还真不信。   花吟正要摸索着进去,乌丸猛突然说:“别企图再像上次一样威胁主子,后果你承担不起。”   花吟看了乌丸猛一眼,那眼神儿有些委屈,更多的是无奈。   乌丸猛竟莫名有种仗势欺人的心虚之感,他摸了摸鼻子,照例跳到院内最高的一处房顶,戒备守护。   房内没有插上门拴,花吟用力一推就推开了,虽然里头漆黑一片,但花吟想着南宫瑾就在里头,屋外风大,遂赶紧转过身关了门。因为太黑,她不得不从怀里摸出乌丸猛之前为她准备的火折子,她哆哆嗦嗦的擦亮,火光一闪,就见原本抱着酒坛子趴在桌子上的人突然抬头,花吟看得分明,那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花吟尚在怔愣,手上的火折子猛的被一物砸着,熄灭了。   黑暗中,她听到衣袖摩擦的声响,花吟心内一叹,过了好一会,重又点亮另一个火折子,不再看他,找到烛台,点亮了灯火。   屋内瞬间亮了起来,花吟也不管他,径自出去,不一会就有人搬了几个炭炉过来,这别院内自然是有管事的仆从,只是南宫瑾阴气沉沉的过来,又说了不许吵到他,众人都吓的大气不敢出,全躲屋内明哲保身了,但该准备的还是准备了,就怕一时又要准备不及。   屋内暖和了起来,花吟刚解了披风,就有下人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头一大盆面,另备一个小碗,几样小菜。   南宫瑾瞧着那丫鬟将那些东西一一放在自己面前,冷冷的哼了声,那丫鬟吓的一哆嗦,手一软,直接将最后要放下的那碟小菜打翻,丫鬟瞬间面如白纸,眼眶含泪,花吟见状,忙出声让那丫鬟先行离开。   南宫瑾冷哼,“你倒是会做好人,”言毕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花吟送了丫鬟出门,又叮嘱她告知管事的一声,这里交给自己,他们可以先歇着了后,才重新插好门栓。   回头看南宫瑾仍在看自己,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反正面上很不好看。   “你真是对谁都是一样的好啊。”南宫冷嗤。   花吟想起他方才落泪的模样,知他突然被撞见,肯定心内别扭,遂由着他挑刺发泄情绪。   桌上的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素面,花吟双手不便,废了老大的力气,才盛了一小碗,刚放到他面前,他却突然一挥手,给扫下了桌子。   花吟看着那碎裂的碗,低声一叹,“何必……”   “滚,这里不需要你。”南宫瑾带着三分醉意,声音不大,却足够冷酷。   花吟看了他一眼,突然就有了脾气,酒后发疯是吧?谁不会啊!她突然双手伸到南宫瑾面前,狠狠的从他面前夺过酒坛子,而后一言不发,仰头猛灌了起来。   南宫瑾也是呆住了,一声没反应过来,待他回过神,一把夺过,厉声呵斥道:“你疯了!伤还没好喝什么酒!”   这酒酿了有二十年了,入口绵软,很是好喝,但是后劲很大。花吟起先不觉得,还要去抢,气呼呼的回道:“要你管!反正我只要不如你的意,你就会要了我的命,我还不如自己作死自己算了,拿来!”   她去抢,南宫瑾自是不给的,两下拉扯之下,也不知是谁先忍不住轻笑了声,之前的心结尴尬郁闷,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后来,南宫瑾吃了些面垫了垫肚子,转头却发现花吟叼着他的酒杯,正自斟自饮。她双手不便,只能捧着酒坛倒酒,在用嘴叼着喝。   花吟是个没酒量的,却又是个极有酒量的,喝不了多少就醉,可一旦醉了又出奇的能喝,也不会吐,就是有些乱。   夜渐渐深了,即使烧了几个炭炉,仍旧感到彻骨的寒意。花吟醉的彻底,似是睡着了,南宫也是有五分醉意的,他推了推花吟,见她无甚反应,便起身将她抱到了床上。   他给她脱了鞋,手掌握上她的足,迷迷糊糊的想,好秀气的一双脚。正要掀开被子盖住她,却见她突然坐了起来,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说:“很难受吧?我看到你哭了,要想哭的话就哭个痛快好了,来,来,来,肩膀借你靠一靠。”   大抵是酒精麻痹了人紧张的神经,又或者在她身边,他本就是放松的,他长长一叹,“那是我视之如父的人啊。”   花吟睁大了眼,面有哀色,人却是糊涂的,突然,她倾身一把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脸,柔声道:“你不要再伤心了好不好,因为你一伤心,我也会跟着不好受……”   南宫瑾试图拉开她,俩个男人这样抱着真的很奇怪,之前是因为他太过于悲痛,失去了反应能力,现在的他虽然仍旧心里悲伤,但理智都回笼了,至于那些酒虽然让他有了几分醉意,但还不至于迷乱了心智。   花吟将他抱的很紧,她喝的多,就容易撒酒疯,口内竟撒起娇来,“我不放,我不妨,你先答应了我。”   “我应了你便是。”他不忍用力拽她,只低声哄着。   花吟笑着松手,却并未完全离开他的怀抱,而是仰面看着他,目光迷离,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南宫听不真切,眼中只剩她水雾般的双眸,酡红的双颊,以及一张一合的丰盈双唇,寸许的距离,那种口干舌燥,气血上涌的感觉又出现了。   南宫瑾觉得自己醉了,醉的非常厉害,他情不自禁的靠近她,他觉得她好吵,他想堵住她的嘴。她的气味又是如此的好闻,萦绕在他鼻尖,迫得他想更多的品尝她的味道。   他是醉了,因为他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她,却在两片唇几欲贴上的瞬间,他的理智瞬间回笼,但又在瞬间崩塌决堤,快的只够他伸出右手盖住她的嘴,然后迫不及待的吻了上去。   有那么一刻,花吟是清醒的,也就那么一刻,她清楚的看到南宫瑾闭着眼吻上了自己,静静地,紧紧的贴着她,那么的迷醉,痴缠。只不过她又很快的发现,她的唇上盖着一只大手。   她眼睛睁开又合上,合上又睁开,企图分辨清到底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但最终,她合上眼,醉死了过去。      ☆、第171章 疑端      花吟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脑子昏沉,身子很热,她觉得自己似被什么东西箍住了,动弹不得,又难受,又闷热。于是她伸出手先是推了一下,推不动,心下便有些恼,撩起爪子扬手就抓了一把,继而头顶“咝”了一声,爪子就被拍掉了。   花吟一懵,惊醒了。   南宫瑾也醒了。   只是现下这种情况,俩人搂着睡在一处,盖着同一床被子……   花吟便想,他一定是醒了,那我就装睡好了,让他先起来,等他走了,我再睡到日上三竿,只当是宿醉不省人事,这事就当不知道好了。虽然她也确信以南宫现在的身体对她做不来什么,可是,男人毕竟是男人,她一个女孩子家心里那道坎是过不去的,索性自欺欺人好了。   岂料,南宫瑾与她想的分毫不差。也是盘算着,让她先起,自己装睡。   昔年他犯病,二人也曾同榻而眠互相取暖过,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心境变了,则入眼的一切都变了。况,昨晚的事,南宫瑾是人醉心不醉,他确实是冲动的差点吻了她,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他居然对一个男人动了心思,心里虽有绵软的甜意但更多是恼羞成怒,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因为身体的功能不全无法对女子施以恩爱,竟沦落到对一个男子有了渴望?羞辱、恼恨,郁闷,很快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若要斩断这些情绪也很简单,杀了眼前人就是了,那么所有的烦恼纠结也都会随之烟消云散,可让他感到愁苦的是,他根本下不去手。是的,经历了上一回,他现在发现连动这种心思,都觉得痛苦难当。   舍不得,又无法接受这种感情……也不尽然,经历过千苦万难的他并不是那种放不开的人,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上天已负他太多,他不会再亏了他自己。因此他更愿意自己活的随心所欲一些,接受花吟对他的好,享受她的好也乐在其中。而之前与他来说享受旁人对自己的好相当的困难,因为他生性多疑,他总在怀疑那些对他好的人是否在谋划着要加害于他,因此即使接受旁人对他的好了,他也相当疲累,因为要精神紧绷着防备着。但花吟不一样,他打心眼里接受了。   可是如今让他接受不了的是,他居然对她的身体产生了渴望,是的,发自内心的希望亲近她,激烈的,喜悦的,焦灼着,渴望一个发泄口。他不知道所谓的男性冲动是否就是这个样子,因为自他长成人以来,他就没体验过那种感觉。他也会遗精,但不会有快感,因为每一次的遗精都是在无声的羞辱着他连一个男人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二人都在等着对方先起身,自己装睡,奈何想到了一处,竟走向了尴尬的境地,越尴尬越不知到底该怎么做了。紧抱着,呼吸缠绕在一处,意识却清明无比。汗,湿了后脊。   最终,花吟先认输了。   再没个人先打破这份尴尬,难不成真要相拥到日上三竿?到时候真叫说不清了。   花吟动了动,从他怀里缩了出来,而后轻手轻脚的下床。   南宫瑾眉毛都没动一下,挺的一副好尸。   花吟穿好鞋袜,回头偷瞧了南宫瑾一眼,见他右边脸一条长长的血痕,白玉般的脸,这条抓痕尤其的明显,她略一沉吟就反应了过来,吓的心脏漏跳一拍,抬步就要逃命,忽听得外间乌丸猛沉声喊,“主子,拉扎木求见。”   一声过去,没有应声。乌丸猛又扬高声音说了第二遍,第三遍……   这下连南宫瑾想装睡都装不下去了,只得低低的应了声。心内却恨不得将这坏事的东西拖出去暴晒鞭尸一万遍。   而后便是床板晃动了声,南宫瑾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昨日二人都喝的迷糊,上床也只随便将鞋子踢了,外衫扯了,因是冬天,里面倒还是厚衣裳裹了一层又一层,虽然凌乱,却不至让人觉得难堪。   花吟本想打个哈哈,奈何南宫瑾并未看她,面上乌云密布。花吟顿了顿,不敢招惹他,一甩头,脚底抹油,跑了。   屋外,除了乌丸猛还站着另一个人,也是彪悍身材,双目炯炯有神,二人看花吟的眼神都很怪,尤其是乌丸猛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表情。花吟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羞得面红耳赤,急辩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里头南宫瑾已经不紧不慢的出声了,“进来。”   二人与她错身而过,花吟张了张嘴,最终羞愤欲死的拽了拽头发漫无目的在别院内乱逛起来。正走着,突地,脑中精光一闪,昨夜她半梦半醒间,南宫仿似将自己推到了……他的脸确确实实靠过来了……   花吟想到这儿,只觉得一道惊雷劈过,头发都竖起来了。   不对,不对……   花吟焦躁的团团转,踩出一圈又一圈的脚印。   他是靠过来了不假……   是了,他最后是用手挡在了他俩中间,他的唇最后是落在了他自己的手背上!   这?   什么意思?   花吟傻了半天,而后一拳击在自己的另一只手掌心中,眼睛都直了,暗道:完了,这不会是他看上了男装的自己了吧?   怎么会这样?!   花吟觉得简直难以置信,天理不容,晴天霹雳啊!细回想,上一世自己与他狼狈为奸,也是极为熟悉的,有段时间甚至还朝夕相处过,那会儿他都没瞧上自己,现在居然看上自己了,这……怎么想都觉得另有蹊跷啊……   难道说……南宫因为男性功能有碍,已经不喜欢女人了,开始喜欢男人了?   &&   受了强烈刺激的花吟当日既没去相府也没回花府,她觉得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无法直视南宫瑾了,她必须要找个地方好好冷静冷静,而这个地方,最好的去处,当然就只有她师傅了缘大师待的月华庵了。   消息传到花府的时候,花容氏倒是愣了好一会,嘀咕道:“眼看着再过几天就年关了,怎么想起来去庙里了?也好,也好,在那待着总好过在相府叫我放心。”   大媳妇翠红不解其意,笑说道:“母亲这话说的我不明白,难道大妹妹在相府里有兰珠嬷嬷照料还比不得在庙里来的妥帖周到?”   花容氏轻声一叹,扯开话题道:“西岭呢?”   “叫二叔给带出去了,据说最近结交了几个明春一同考武举的武生,没事就聚在一起比划拳脚。”   “西岭是个有出息的。”   “可不是,我看他身手了得,父亲常赞他有雄才大略,是个将才。人又老实本分,就连不悔妹子都赞他没有一般公子哥儿的花花肠子。想来,大妹妹是个极有福气的人。”   花容氏都不愿再提花吟的事了,此刻听了这话,面上又现了愁色。   翠红看了出来,说:“娘,我这也不是在劝你,连了缘大师都说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大妹妹是个善心人,积善行德定然福泽深厚,娘你忧思过滤白白伤了神也于事无补啊,还不若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大妹妹是个聪明人,做事自有分寸。”   “你也是做娘的人了,也该明白为娘的心啊,我这一日不将她拴在我身边我就一日不踏实啊,她小的时候性子骄纵,凡事都要跟人争个高下,我忧。如今倒没了争抢的心了,可整日的抛头露面,也没个女儿家的顾忌,我更忧啊。她年岁也不小了,过了年就及荆了。我怎能再由着那么大的女儿在男人堆里……”后面的话花容氏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又说:“就算我不说什么,她父兄也不苛责,可她总归是许了人家的人,那迟早是老郑家的媳妇,我怎么着也得对得起人家不是?”   “我看西岭是个心大的,也没说大妹妹任何不是啊。”   “那不是他心大,是他还没长大,男女之事上尚且不通,这世上有几个男人受的了自己的妻子在外抛头露面,甚至看个病也没个忌讳,无论男女……我上回还听说她给人看……看……看男人那毛病……唉……家门不幸啊!”   却说花吟在月华庵也就待了两三日,眼看着后日就是年三十了,花吟有些犹豫,到底是去相府陪南宫金氏他们过年呢,还是回家和家里人过呢?   如实按照她之前的打算,肯定要先去陪陪南宫金氏他们的,毕竟丞相才走,还在热孝期,这一年肯定过的凄凉伤情,不管怎么说,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热闹不是。但是如今,她心里的那股别扭劲还没过去,若是南宫瑾真像她所想的那样,喜欢男人,她还真没想好如何应对。细回想,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的确也太那啥了点……   唉……做都做了,悔之晚矣。   又想到,干脆回家里去得了,家里多好啊,父母兄弟,嫂子侄女还有郑西岭,大年大节的,铃花他们肯定也都会过来,石不悔那姑娘快人快语的,也挺好玩的,只一样,只要不与她“谈情”,哪儿哪儿都好。   算了算了,想那么多作甚,自己到这都两三天了,南宫瑾他们是知道她来这儿的,毕竟送她过来的还是无踪他们呢。家里那边她也叫人送了信了,但到现在也没见哪边递信过来叫她回去过年啊。   看来啊,自以为是的重要,只是她一厢情愿呢!   花吟不满的哼了哼,靠在一棵梅花树下,翻白眼。   突然树枝晃荡了下,一大块积雪砸了她满头满脸。   花吟“呀”的大叫一声,指着腊梅大骂,“你这梅花怪,连你也敢欺负我,惹恼了老子,老夫砍了你做柴烧,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她这般说,双手拢在袖中,笑的阴阳怪调。   未想,那腊梅竟扭捏着求饶道:“女侠饶命!小妖罪该万死!”   花吟自认为见多识广,先是一愣,继而一脸严肃,盯着腊梅树,点评道:“原来是个男妖。”   她话刚说完,凤君默再也绷不住,从藏身的松树后走了出来,一面走来,一面笑得肚子疼。   花吟睁圆了眼,一会看看凤君默,一会又看看腊梅树。   凤君默见她那呆样,不觉又笑,“你不会当真了吧?”   “呃?”花吟咬了咬唇,唉……想她做鬼那些年,打的狸猫妖做了自己的小弟,还将一只笑话她丑的桃花妖挠成了烂羊头。所以说……有时候见多识广也是一种罪啊。   “看,九头鸟!”凤君默突然指着她身后喊道。   大抵是凤君默从未与她开过玩笑,花吟再一次上当,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凤君默本是笑意满满,却在见到她脖颈处露出的半圈淤青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竟戏弄我?”花吟回头,嗔怪道。却不想凤君默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她身后,她一回头,他的手便抬起了她的下巴,脖颈处的淤青赫然近在眼前。   花吟吃了一惊,后退一步,“世子……”   凤君默方知失礼,收回手,面上怒气明显,“他下的手?”   花吟顿了顿,才将脖子往领口内埋了埋,无所谓道:“别那么大惊小怪嘛,小伤而已,我以前上山下水的采药,摔着了磕着碰着了,也是常有的事,又不是娇气的大小姐,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凤君默又是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从袖筒内拽出她缠满纱布的手,面色变了又变,眸中隐有疼惜不忍之色,半晌才说道:“都怪我。”   “好啦,”花吟抽回自己的手,“又没怎么样,我可是神医耶,一点小伤,养养就好了,你就别自责了,我这伤怨不得谁,谁叫两只老虎掐架,我还好死不死的往跟前凑呢,不被挠几爪子那才是怪事呢。吃一堑长一智,下回我可不敢再自不量力了,安啦,安啦。”   花吟一派云淡风轻,倒真的是全无所谓了。严冬苦寒下,她的笑容像一抹春风,比暖阳还要灿烂。   凤君默一瞬间有些失神,在她慢悠悠的经过他身侧时,竟不由自主的自她身后抱住了她,“对不起。”嗓音暗哑。   “……”花吟的心跳停止了。   许久的静默,   凤君默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世子……”花吟艰难的开口。   “我知道……”凤君默慢慢的收拾好自己不合宜的情绪,眼前的人是有婚约的,她将是别人的妻。他见过那个人,鬼使神差的还请那人喝过一回酒,虽然那人交际应酬有些木讷害羞,但一说起他感兴趣的兵法武功就会滔滔不绝,神采飞扬。   来年武举科考,他定榜上有名,凤君默这般笃定。   他人妻,不可戏。凤君默缓缓的放了手,转过身子,看向别处,又说了句,“对不起。”   花吟还是有些失神,未免凤君默难堪,忙嬉皮笑脸的说:“没事啦,没事啦,我自己都不拿自己当姑娘了,你就别跟我拘束了,兄弟之间抱一抱也很正常。”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南宫瑾,突然一个激灵,不会南宫瑾已然发现自己是女的了吧?是吗?   凤君默原本是有些伤怀的,难得遇到一个心动的女孩子,却因为礼法只能收敛情绪,现在听了她这般大咧咧的话,不觉莞尔,心道:是啊,这般肆意洒脱的一个姑娘,又怎能适应得了王府繁琐的规矩呢?他是世子,当今圣上唯一的亲侄子,将来被封为亲王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以亲王之尊,宗人府那些人又怎会允他娶一个五品郎中家的女儿为正妻。她性格随和喜乐,善良纯真,但母亲却不见得喜欢这样的性子,母亲高傲,更喜爱像孙三小姐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进退有度,矜持高贵的女子。至少吧,他将来的妻子不求为王府增加多少荣光,但也需得和母亲能处得来,以保后宅安宁。可她活的那般的随性自在,又怎会甘愿从此后失了自由?   凤君默找了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只为证明自己不能喜欢眼前的女子,这样便不会为“相逢恨晚感到遗憾”,也便没了觊觎他人妻的虚妄情绪,因为理由太充足,不知不觉他竟然也信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子……”他轻叹。   花吟重新将手拢回袖子里,原本背对着他调整情绪,闻言脚下未动,半倾过身子回头看他,面上笑意灿烂,“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夸我吗?”   因为仍在为丞相守孝,她一身白衣,风吹过,白衣翻飞,宛若乘风,那明媚的笑容,仿似蕴含了天地间所有的美好。   凤君默察觉自己的心又不受控制的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他赶紧偏过头,蹙了眉,对自己生了气。   花吟见他这般,还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讪讪的转移话题道:“奉之兄今日特意过来寻我可是有其他事?”   凤君默经她一提醒,这才想起,他来找她,确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与她商议。他并不急着开口,而是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绢布包着,展开后,是一个月牙形的飞镖。   花吟伸手就要拿近细看,凤君默赶紧避开,“锋利的很。”言毕托着送到她眼前,花吟便就着他的手细细看了起来,一脸凝重。   过了好一会,她抬眸,眨了眨眼,说:“没淬毒。”   凤君默一愣。他没问她这个啊。   花吟又说:“我不懂暗器的。”面上一层红晕。   凤君默原本一脸的严肃庄重,听她这话,竟气乐了,“那你还看的这般认真。”   花吟耸了耸鼻子不说话。   凤君默这才解释道:“这是我从西苑猎场找到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在丞相被射杀的不远处。”      ☆、第172章 金箭      凤君默将手里的月牙儿飞镖送到花吟眼前,解释说:“这是我从西苑猎场找到的,就在丞相被射杀的不远处。”   花吟心下一凛,却又冷静分析道:“单凭这个又能说明什么?那是猎场,若是谁落下个飞镖暗器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我也考虑过,但是你看这飞镖,光泽鲜亮,并未经过日晒雨淋生了腐锈,一看就是最近才落下的,而最近的也就是那次冬狩了,因为那是皇家猎场,一般人不得入内,在冬狩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为朝中局势动荡,皇族贵匱也没人有心情去那儿狩猎。再者,冬狩那次,我皇伯父因为丞相当众顶撞龙颜大怒,他……他的确是有心折辱丞相,但盛怒之下还是顾虑到了丞相的颜面,因此才不准文武大臣陪同,也没让大内高手跟着,随身就带了几个小太监。他命丞相捡拾猎物不过就是借此发泄怒气,他是皇帝,若是有心杀一个臣子可以有很多种手段,所以绝不可能是他故意射杀的。而我皇伯父虽然骑射不如我父王,但凤家的江山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我皇伯父也是个中好手,怎会猎个鹿都能失了准头?”   花吟敛眉,已然猜出凤君默的意思,“你是想让我看看那柄金箭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凤君默点头,“当时太过混乱,那柄金箭便随着丞相大人一同被南宫瑾带回了丞相府,若箭身是被人用暗器打偏了准头,那箭身肯定会留下痕迹。只是,那柄金箭还在吗?”   “在的,”花吟没敢说南宫瑾将那金箭一直好好的摆放在自己的卧房内,时刻警醒自己要报这血海深仇。   “如果确实是有人暗算,那到底会是谁呢?”凤君默苦恼的紧蹙眉头。西苑猎场有重兵把守,不可能有刺客,就算是刺客,也不会使出这样的手段,直接刺杀不是更快捷?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人就潜藏在那日一同过来的王侯大臣里。但是……会是谁?凤君默不由的想到了前段时间震动朝野的前朝余孽案,难道是朝中还残存余党,伺机报仇?可这又想不通了,丞相那般的老好人,满朝文武百官哪个不笑他痴傻,好人好过头了,居然替前朝余孽求情。就算那些人再恨丞相交出花名册,那也该回想一下,是他们自己人将自己逼到如今的地步,难道他们更想杀的不该是皇上或者烈亲王吗?为何单单就杀了丞相,还是借皇伯父的手?   “是临时起意吧?”花吟突然说,“若是有预谋的,不可能留下这么重要的证据,况且他又怎会知道丞相会出言顶撞皇上。大抵是丞相知道那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人势必要杀丞相灭口,但又不能死在自己手上让人猜忌,借皇上的手杀掉丞相只是一个巧合。”   会是这样吗?如果这一世是这样的缘故,那么上一世呢?烈亲王据说当时是醉酒驾马射箭,颇有些显摆的意思,但这一世烈亲王一开始就被自己给药倒了,可丞相还是死了。如此,只能说明,想要丞相死的那个人一直还在,无论借谁的手,只要他在,丞相就必死无疑。   花吟骇然,心内已然坚信丞相是死于他人之手的说法。   “你要是有机会,去丞相日常的起居室与书房看看,我猜想或许能找到线索。”他看着她,“如今我也只能依靠你了。”   花吟微睁大了眼,心内颇受用,嘴上却说:“奉之兄哪里的话,我也想尽快找到真凶,总不能叫丞相大人死的不明不白。我想这么重要的暗器,那天混乱那人来不及找回,事后肯定会回来找寻,奉之兄不妨查一查后来还有谁来过西苑猎场。另外,我不知我猜的对不对,丞相大人素来与人无怨,若说逼得人非杀了他不可,那就只有前段时间前朝余孽的事,或许朝廷内部还潜藏着前朝的人,只是丞相缘于某种顾虑没有说出来。”   凤君默望定她,微微一笑,二人这是想到一处了。   眼看着耽搁了不少时候,花吟说:“既如此,奉之兄先走吧,我也收拾了东西回去。快刀需得斩乱麻,这事拖不得。”   “我送你。”   “不用,”若是被人瞧见了传到南宫瑾耳里,她可不好解释啊。   二人同行了一段路,在岔路口分开,一人上山取行李,一人下山。   凤君默正心事忡忡的往山下走,突听的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回头,却见花吟正到面前,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突然抬起脚往天上一踢,凤君默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白,大片大片的积雪砸在了头顶,落入颈项内,纷纷扬扬,花吟却连连避开,笑逐颜开。   上山的石阶小道两侧多是枯枝败叶,纵横交错,上头堆满了积雪。   凤君默一呆,“你这是干什么?”   “这叫一报还一报,”她一面笑一面往后退,声音脆如林间风铃。   “我还当你心胸宽阔,原来这般小肚鸡肠。”凤君默假装生气,连日来堆积在心的阴霾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花吟懒懒的展开双臂,转了个圈儿,白色的披风,迎风飞展,旋出一个美丽的弧度,“我也当世子爷磊落君子,没想到也会戏弄人,”她本就美,此刻露出女儿家的情态,竟美的让人晃眼。   她很快的消失在石阶尽头,脚步欢快,凤君默不知道,花吟是多么的害怕南宫瑾会和凤君默成为死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使是皇上误杀的,那也是凤家人做的。如今,她却知道另有其人,松了一口气的愉快心情可想而知。   却说在山间树丛白雪堆积的某处,树顶上的白雪突然松动了一下,坍塌出大片的积雪,乌丸猛眼看着凤君默下山,紧了紧手中的剑,就要往山下去,南宫瑾一合折扇挡住,也不言语。乌丸猛偷瞧了眼主子的脸色,心下暗惊,那张脸他曾经再熟悉不过。那是一张看透世事,透着绝望的脸。   他们来了已经有段时间了,只是隔的远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但二人的一举一动却清晰的落入二人眼中,一会搂搂抱抱,一会又轻声细语,十足像个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乌丸猛心里恨得不行,忍不住心内爆了句粗口,“畜生!”想想又不对,改口骂,“渣男!”再一想,那个如果是渣男了,那自己主子成什么了?越想越头疼,反正不管怎么着,都已经和主子那样了,还和其他男人勾三搭四,就是“不要脸”!要不是主子喜欢,他早就将她的脑袋拧成麻花了。不是,这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那凤君默可是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啊,你小子和他那么好,到底是哪边的?或者说,你丫的根本就是吃里扒外的奸细!   “他……”乌丸猛正要将自己的重大发现禀告主子。   南宫瑾一展折扇,变扇为剑,宛若灵蛇出鞘,转瞬间四周怪树翠竹尽数折断,积雪倾泻而下,好一场倾盆大雪啊。   且说花吟回了庙里,收拾了几样东西,便去了了缘师父那辞行。   守门的小尼姑说屋内有女香客正与主持说话,花吟了然,正待避开,那禅门便被从里往外推开了,花吟措不及防与那女香客打了个照面,竟是云裳。   二人都是一愣,云裳一身素衣,神色淡淡,见了她也略点了头,以往的嚣张跋扈不见踪影。   花吟顿住,还是喊出了声,“云裳姐……”待要再说些什么,里头了缘师已然出声询问,“外头可是引善?”   “是弟子。”花吟转过身,恭敬的双手合十道。   云裳略顿了顿,大略有些许的诧异,还是径自离开了。   花吟到了里间,见师父正坐于榻上闭目养神,也不上前就在下手站着,等着她问话。   “我听净空说你这就要下山了?”了缘并未睁眼。   “是。”   过了好一会了缘师父也没吭声,也不叫她走。   花吟因着上辈子的因果素来敬重了缘,也就这般干站着,又过了好一会了缘缓缓睁开眼,看定她,说:“引善,你可还愿意出家?”   “师父缘何说道这上头,自弟子八岁那年拜入师父门下,就是一心虔诚,愿意终生侍奉佛祖的。”   “那好,我这就给你剃度可好?”   花吟惊了一跳,自知了缘师父不是那种喜欢胡乱开玩笑的人,只是,突然来这么一下子……   “这……”   “怎地,你说你心早已皈依我佛,你这心中的慌乱与牵挂又是从何而来?”   花吟无可辩驳,只安安静静的站着,若是面对旁人她尚能信口开河,诡辩胡扯,但到了缘师父跟前,即使她有七窍玲珑心,她也不愿将自己的这份心眼儿用在糊弄师父身上。   “引善,若是你现下不肯出家,只怕你往后再想出家就难了。”   “为何?我自己的事自然是我自己做主,现下弟子迟疑只是因为父母尚且在堂,况且我现在还有非做不可的事,若不将那一笔笔孽缘了结了,我只怕入了佛门心也不净。”   “为师初入佛门时也并不是四大皆空,身是红尘人岂能一剪剪断红尘事,昔年我四处云游也是悟不透一些道理,待我悟透了,也便心无杂念了。所以说佛度有缘人,度的便是教你如何斩断红尘,无牵无挂。引善,此一别,只怕你前途坎坷,凶吉难测,为师劝你出家也是参了私心,盼你一生安逸,虽则庵里清苦,却可保你一世周全。”   花吟猛的一抬头,了缘师傅的话她从来都是信的,“师父何意?”   “你命数已变,此后数年,红尘迷障,九死一生,及时止步方能保一世安稳。”   花吟垂了眼眸,想到自己虽然倾尽全力但丞相大人还是难逃一死,这之后风云变幻,恐怕也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阻止,但是她重活一世,若是只图一己之安,又何必大费周章,做到如今这种地步?这世上的一些事一些人既然已经因为她的插手而发生了改变,那就说明她的努力还是能左右一些事,并不是真的毫无价值。   “师父的话弟子记住了。”   了缘师父看着她,知她心意已定,便不再说话,而是朝她一挥手。   花吟跪下施了大礼,再起身慢慢后退,尚未出得房门就听到一声极低的叹息,继而便是一声接一声有节奏的木鱼声。   是么?此去以后,凶险万般,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是谁会让她九死一生?   死?   她不怕,她这一世都是偷来的呢,又何惧再死一次。   上一世活的太糊涂,不知何为感恩,何为幸福?如今她活的明白,即使前路坎坷,万般凶险,她也能苦中作乐,笑看人生。   只要那些她在乎的人好好的活着,幸福的活着,她就满足了,其他的,她不在乎。   花吟临出庙庵之前又遇到了云裳,二人也没说话,错身而过,花吟少不得就跟送她出门的小尼姑婉转的问了一句,小尼姑答,“听说是官家的太太呢,也不知因着什么非要出家,主持不收,说她尘缘未了,只答应留她在庙内修身养性。”   花吟点点头,心中千回百转,暗道:云裳真是变了呢,上一世她可不记得她闹过要出家。且不说云裳是真心还是一时的情绪,她能在庵里修修性子倒是极好的,了缘师父连自己这种孽障都能驯化,像云裳这种道行的,应该也能教得她从今后收敛性子,好好做人吧。至少,不害人就成了。   花吟下了山又雇了辆马车,快马加鞭,这才堪堪在天黑前赶到了相府。   南宫金氏和兰珠嬷嬷听说她来了,都很惊喜,但她手上还缠着纱布,二人看到少不得一通追问,花吟只得胡诌,说是前两天在家里一时兴起研制了一种美白柔肤的药膏,没得人试用,便自己用了,只是这药奇特,需得缠了纱布细细养着。因她以前也干过自己在自己身上试药的事,她这么说,二人倒也信了。兰珠嗔笑,“你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手都包成这样了,这几日吃饭是怎么解决的?”   “拇指扣着汤匙,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兰珠没好气的朝她的手拍了一下。   疼,花吟眉头快速的皱了下,没敢躲开,面上仍旧傻笑,“那要是没事了,孩儿去找大哥了,他可是在书房?”   “不知道呢,你去看看吧,”兰珠将她送到门口就折了回来。回头见南宫金氏正在出神,一脸的若有所思。   “夫人,您想什么呢?”   南宫金氏抿唇一笑,“听说那花家还有一个女儿?”   “可不是,和三郎一个娘胞里出来的,这俩孩子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金童玉女一般。”兰珠手里也没闲着,拿起之前做了一半的鞋底子。一看那鞋样儿就知道给花吟做的。   “是吗?就不知道性子如何?”南宫金氏兴趣满满。   “性子倒不如三郎这般喜庆,不过女孩子么,总不能和男孩儿一个样,倒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做派,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我在花府那几年统共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不过我听说镇国公的三小姐倒是与她很是处的来,老人不是常说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既然能和孙三小姐处的来,想来俩人倒是脾性相投,差不离的一般人。”兰珠嬷嬷倒没想多,有什么说什么。   “哦,”南宫金氏点点头。   兰珠突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看南宫金氏的脸色,忙忙改口道:“夫人,你不会……”   南宫金氏微微一笑,算是应了。   “不成啦,她早就许了人家了。”   南宫金氏一愣,颇有些遗憾,“我以前只顾盯着京城内的名门闺秀瞧,倒叫眼前的给看漏了,许了哪户人家?”   兰珠笑嘻嘻的说:“这位您就甭遗憾了,早在幺姑郡就许了人家了,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就是一守城衙役家的独子,俩家也算是多年邻居,相交甚好。再说了,咱少爷那脾气,我看还是找个活泼点的好……”   “也不急,老爷才走,瑾儿还在热孝期,我就是随便一说,”南宫金氏站起身,向卧房内走去,兰珠赶紧上去扶。南宫金氏又说:“只是老爷这一走,我真是越来越觉得人世无常,多是悲欢离合。咱们私底下说,虽然大金我们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是要回去的,该是我们的仇要报,该是我们的地位也势必要夺回来,但瑾儿的终生大事也不能耽搁了,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还是尽早成个家,生了孩子人有了顾虑才会珍惜自己,我总怕瑾儿经历太多苦楚,变的性子凉薄狠戾,做出什么不考虑后果的事。”   **   花吟到南宫瑾院子的时候,丫鬟端着一壶浓茶正要往里送,见她过来面上大喜,忙忙迎了上去,“花大夫可是要找少爷?”花吟嗅到茶香,一闻那味儿就知道是浓茶,说:“大晚上的喝这么浓的茶作甚?换一碗热牛奶过来。”丫鬟面露难色,站住不动,花吟抬脚就往小厨房走去,只一会功夫,她便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鲜牛奶走了出来,快到南宫瑾的起居室前,先是喊了一嗓子,“大哥,我来了。”言毕,侧着身子往门上一拱就进了屋,紧随其后的丫鬟赶紧自外头带了房门,连往内里瞧一眼的勇气都没。   因手上伤着,她扶不住碗,只得小步小步的走,到了近前,缓缓放在他桌前。   南宫瑾面无表情,眸底有一丝怒意还透着一股凉意,“你倒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花吟早就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闻言张口就来,“本来也不是外人啊。”   她笑嘻嘻的说,便想往南宫瑾身上靠,却在瞄到他右脸颊淡淡的划痕时,笑容僵住了。   南宫瑾眼眼看着她变了脸色,想的却是今日她与凤君默的亲密,心中恼怒,索性继续看书,不理她。   花吟在南宫瑾的地盘自在惯了,东摸摸西看看,故作无意的溜到南宫瑾放着金箭的地方,偷瞧了他一眼,见他并未注意自己,遂侧身挡住,凝神看向那箭身,但室内本就光线昏暗,她又挡着落下一片阴影,她不得不弓腰细看,未几多时,果见剑身有一处划痕,呈一道弧形。   果然……   花吟面上一喜。   “你在看什么?”南宫的声音就在耳边。   花吟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面上的笑容一时没收住。   南宫瑾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又问,“你在看什么?”   “我……”花吟一激动差点将凤君默与她推论的结果说出来,但又想南宫瑾现在对凤君默恨之入骨,上次都差点失去理智的将她这个拉架的置于死地,那在真正找到凶手之前,自己与凤君默见面的事还是不说好了,免得引爆了他的怒火就不好收拾了。毕竟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她说什么都有帮凤君默脱罪之嫌。而她又不能供出金銮殿的那位,这要是依着南宫的性子盛怒之下暗地里将事情闹大了,那老皇帝指不定真会随便按个罪名诛她九族。   “没,没什么。”她笑容甜甜,当真是无辜懵懂的神色。   南宫瑾便不再说话。   “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呃……大哥,你早点睡,还有那碗牛奶一定记得要喝啊。”她一面说一面往门口走去。脚步竟有些轻快的意思。   是什么事让她这么开心?   南宫瑾心底有了不愉快的猜测。   他拿起那柄金箭,稍稍转了个位置就看到了那个明显的划痕,这道痕迹,他早就看到了,舅父是因为这柄金箭而亡,他摩挲感伤之时,怎会疏忽这道明显可疑的痕迹。   他猜到了,或许是有人暗中下毒手,来了个借刀杀人。   但,这又如何?   不管是间接还是直接,只要这柄金箭是从姓凤的手里射出去的,那他就杀了凤氏一门为舅父陪葬好了。      ☆、第173章 逍遥侯      花吟小心翼翼的避开众人的视线自丞相的书房快速的走了出来,而后一路沿着小径,到了岔路口有人招呼了声,“花大夫。”花吟缓了一口气,镇定自若,“赵伯,我出去一下,我干娘要是问起就说我去善堂了。”“这新年正月的还不在家歇歇啊?”“反正闲着也没事,多做点事,心里踏实。”   声音渐远,南宫瑾自隐身处走了出来,面色晦涩不明,右手食指紧扣扇柄在左手掌心无意识的敲打了几下,“盯紧。”   乌丸猛自他身后站出,躬身回道:“属下已命人严密监视。”   “不,我要你亲自去。”   乌丸猛一愣,“是。”   “不要伤了他。”他缓了缓又补充一句,“无论发生任何事,他的命是我的。”   乌丸猛毫不意外,又静候了会,见南宫瑾再无吩咐,这才飞身而去,只见一道青影闪过,人已消失不见。   南宫瑾缓缓举步进了南宫元昔日的书房,眸底情绪不明。   为什么要背着我做这些事?还且还是和那人联手?   我知道你急着帮那人洗脱罪名,可是那是他该着急的事又关你何事?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是你至于要为了帮他而背叛我吗?   还是说,你对任何人都一样的好,你对我好,也只是因为你觉得我可怜,是了,你就是这样的人,你口口声声众生平等,你说你将来肯定要出家,所以你对我的好与旁人没什么不同,既然如此,那我何至于又要将你放在心里?   我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有些不正常,我正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你要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那可真是再好不过呢,这样我就不会下不去手了。   但是……   你不是说过会永远对我忠诚,不会欺骗我,要永生永世的待在我身边,陪伴我,你的保证和誓言都哪里去了?   **   “你是说逍遥侯……”凤君默难以置信的看着花吟,但证据摆在面前,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花吟找到的是一份名册,藏的很隐蔽,花吟来来回回几乎要将丞相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终于在一个夹缝里找到了一份名册。   她又惊又喜,急急拓了副本,这才揣在怀里送了出来予凤君默。   这份名册与当初南宫元交给烈亲王的一般无二,却独独多了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逍遥侯凤勋翰。   凤勋翰是先皇堂兄裕亲王第四子,其母是裕王的宠妾,也是他最后一个姬妾。子凭母贵,据说几个孩子中最得裕王的喜爱。年轻那会儿凤勋翰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后来因爱妻突然亡故,一时情感失意,无法自愈,便走上了修仙问道的路子,大抵是仙丹吃多了,物极必反,仙道没修成倒有些子妖道的架势,人看着也有些儿阴沉,但他从来只待在自己的四方小院内,绝少接触人,与人结怨根本不可能,除了他那个傻啦吧唧的儿子有时惹些子是非让他在后头擦屁股,但他从不做大,赔礼道歉也都诚恳异常,况风景胜那头蠢猪也捅不出天大的篓子,足不出户的逍遥侯都亲自出来赔礼道歉了,大家一笑而过也就揭过去了。就这样一个人,凤家正儿八经的血脉,凤君默实在想不通,他怎么就和前朝扯上关系了?前朝那些余党恨不得生吞活剥的不就该是姓凤的么,况他还是当年素有战神威名的裕亲王之子。   凤君默将他知道的关于逍遥侯的有关情况说了后,又道:“我父王和丞相都曾得过裕王爷的大恩,若是逍遥侯真的和前朝扯上关系,我倒是理解丞相为何独独包庇了他。”   “哦?”   “裕王爷曾救过丞相的命,不过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听说丞相当时四处游历河山,有次遇到抢匪被掳了钱财后还差点被杀,幸得裕王爷路过仗义相救,二人后来还结为莫逆之交。至于我父王就更不必说了,他叔侄情同父子,我父王初入军中便是在裕王爷麾下效力。战场杀敌,生死眨眼间,这其中的情义想必不用我说你也能体会一二。”   花吟看了看手中的名册,轻声问,“那你还要继续再查下去吗?如今丞相那算是已经断了线索了。”   凤君默心事忡忡的接过花吟手中的名册,燃了火折子,烧成灰烬,说:“查。”   “如何查?”   “宜早不宜迟,我今晚夜探逍遥侯府。”   “奉之……”   凤君默摆摆手,“这事既然查到现在就没有突然罢手的道理,若是不干逍遥侯的事我也不能冤枉好人,若真是他所为,那他可真是罔顾了丞相待他的一片好心。”   花吟不置可否,却也知道阻止不了,只得说:“你一切小心,我等你消息。”   入夜,花吟因顾念着凤君默的安危,也没回相府,随便找了个跑腿的,去相府回了个话说是今晚歇在花府。   因着烈亲王府还不能回,自年后,凤君默便寻了个借口,住到了宫外的皇家别苑,说是住在别苑,实则他乔装改扮,一直都待在京城内探查暗杀丞相的真正凶手。   大抵是因着凤君默出了这档子事的缘故,皇太后今年的琼花宴也没办,借口是她老人家身子还没复原,这琼花宴往后推一推。   当时花吟听说这一消息先是大吃一惊,后来想想也觉得情理之中。   她十五岁那年的琼花宴啊,发生了好多事,她一舞“妖娆”,艳冠京城,与孙三小姐并称“大周双姝”,而凤君默也在那时对三小姐情根深种。许多人的命运在那次琼花宴上发生改变,而这一世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呢?花吟心中焦灼不安,只盼着等丞相这事一了,一切走上正轨,有缘人的红线能重新连到一起,若是因着命运的阴差阳错而发生改变,她或许又得费一番脑力心力暗中牵线撮合了。   亥正一刻,凤君默一身夜行短打悄无声息的潜入了逍遥侯府,花吟没那功夫飞檐走壁,但叫她安安静静的待在家里,她又总觉得心神不宁,遂直接从客栈走了出来,躲在侯府外观察动静,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这样无甚助益,但叫她乖乖的一个人待在客栈等消息,她实在做不到。   夜深露重,南宫瑾一个人在临湖的岸边练剑,整整两个时辰过去,真真的精疲力竭,确记得那日,她站在亭台之上,惊叹于他的剑法,口口声声要他教她练剑。他不屑,当场拒绝,心里想的却是,有他在她要练剑何用?后来听她说她接了傅新的话本子《将军令》要学一套剑法。也就二日功夫,他见她一个人在药庐内手中握着一柄未开封的长剑,明明是一套剑法却被她练的像是在跳舞,他当即就想笑,本想握了她的手教她,却在贴近她的身子时心头一震,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自心头蔓延开来,他尚未来得及多想,花吟已然看到他,笑吟吟的说:“大哥,你看我的这套剑法如何?凤世子才教的。”彼时,丞相未死,南宫瑾与凤君默也算是互相赏识。只是,在听了这话后,南宫瑾当时就不大高兴,他说不清缘由,却也没了指点花吟练剑的想法。现在回想来,那会儿他俩关系就那般好了吗?是否她对自己的这般温柔也如数对待他?   果然,她待自己与旁人没什么不同,与她来说,她势必要做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他陷入无法自拔的痛苦时,她无声安慰照料。如今她又同样尽心尽力的为凤君默劳神出力,即便冒着背叛他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那他于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只不过是她想救赎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兴许她对他说过的话也对旁人说过。   南宫瑾越想越恼,心头越来越恨,竟恨的沉不住气。   “来人!”他收剑入鞘,寒意灌满全身,“更衣,入宫!”   **   凤君默一入逍遥侯府,就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了,他惊讶于侯府内竟然埋伏如斯高手,但又不明白自己只是一时临时起意夜探侯府,怎地,侯府内竟跟算准了似的,布好了陷阱专门等他落网。   他虽然武功了得,但到底存了侥幸心理,没有硬拼,当巨网洒下来,箭矢根根对准他时,他主动松了手中的剑,与他来说,逍遥侯到底是姓凤的,他只要装作不知情,糊弄过去即可,若是硬拼,伤亡都是大周子民,他于心不忍。况,他也没必要让自己受伤,毕竟不到生死存亡的关键一刻。   逍遥侯在众人的簇拥下,自回廊走了出来,尚未到近前,他已阴冷的笑出了声,“呵呵……等候多时了,这几日你夜夜探我侯府,还真当我侯府是寻常地方,由得你来去自由!”他话才说完,就见巨网之下,凤君默已然扯掉了黑色面巾,面色疑惑又难堪,冲他抱了抱拳,“侯爷。”   逍遥侯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他甚至有些失态的大喊,“居然是你!”若是他的话,那是不是代表皇宫里的那位也开始怀疑自己了,那,那,这……逍遥侯眸光一闪,杀意毕现。      ☆、第174章 女儿身      凤君默暗惊他眸中毫不隐藏的杀意,暗自猜测十之七八丞相的死与他有关,却也不敢言语相激,只镇定自若的说:“侯爷,小侄深夜惊扰贵府,实属误会,小侄本想借道侯府再越过福王府邸,偷偷去我烈亲王府后院见我母亲一面,不想侯爷府中戒备森严,竟误会至斯,实乃晚辈思虑不周。”虽借口勉强,但因傅新昔日犯错,被烈亲王打的不准回府,他也曾有过借道侯府的先例,凤君默这般解释倒也有据可循。   逍遥侯眯了眼,因他心中有鬼,凤君默的话他自是不信的,只听得他呵呵一笑,“那可真是巧极了,这几日夜夜有人暗访我侯府,本侯本不欲理会的,奈何小贼太猖狂,本侯这才布下罗网,不想贤侄就……呵呵……既然是误会,那就散了吧。”他一挥手,众人将铁丝网撤下,但弓箭手仍旧防备着蓄势待发。   凤君默不敢大意,面上却一片谦和,缓步上前,朝逍遥侯躬身作揖。   逍遥侯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既然贤侄是想借道我侯府,那还是让本侯送你一程吧,免得哪个不长眼的误伤了贤侄,到时候本侯可就不好交代了。”   凤君默不好推辞,由逍遥侯一路引着向福王府邸的院墙走去,少不得玩笑中又彼此试探了几句。   二人俱都心知肚明,一问一答间小心防备,乃至到了东南边的院墙,凤君默一拱手,正要告辞,逍遥侯却笑着上前扶住他,口内道:“贤侄莫要客气。”   凤君默只觉得小臂间一点刺痛,惊异抬眸。   逍遥侯面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出手制他。   “侯爷,”凤君默剑未出鞘,提剑相格,逍遥侯曲手成爪,手快如电,凤君默险险避开,心头暗惊逍遥侯深藏不露,提了一口气,正要施展轻功,岂料人至半空,身子陡然失力,一人自逍遥侯身后飞出,几乎不费一星半点的气力就将他拿住,按在地上。   凤君默心知遭了暗算,倒也没出声质问,而是从小臂处拔出一根细若发丝有一截拇指长的金针,他冷笑,“侯爷,你是打算杀人灭口了?”   逍遥侯暗叹他的冷静自持,说:“放心,那金针虽然淬了毒,却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毒,只是让你短时间内功力尽失罢了,我留着你的命还有大用处,怎会舍得杀你?只是我很好奇,查到老夫这儿,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那狗皇帝的意思?”   “你!”凤君默怒极,“别忘了,你也姓凤。”   逍遥侯眸色瞬间阴冷,“我自是记得我姓什么,还轮不到你这黄毛小儿提醒!”   **   凤景胜是被他爹从被窝里死拽硬拉的给拖出来的。   逍遥侯面色凝重,说:“景胜,现在爹所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给我记到心里去,往后爹不在你身边了,万事你都要长个心眼。”   凤景胜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嘟囔着,“爹,您真该听我一声劝了,男人精力旺盛就该找个女人,您看您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折腾起儿子来了。”   逍遥侯原本满腔的离别愁苦,瞬间被儿子气的全都自动回收了,但毕竟是唯一的儿子,即使再不争气,他也不能不管,更何况还是……唯一的血脉。   凤景胜见他爹不说话了,身子一软,又跌回床里了。   逍遥侯无奈一叹,既怒又怜,不再管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一个六十开外的精瘦老头儿,“徐振,景胜就托付给你了。”   “主子哪里的话,照顾小主子本就是老奴的本分。”徐振是逍遥侯生母的忠仆,是看着逍遥侯长大的,一身藏而不露的本事,不过却是个阉人。   逍遥侯情不自禁握住徐振的肩,“快走!”   徐振挪不动步子,“主子……”   “我不能走,”逍遥侯出声打断他,“既然我已经被盯上了,我是万万逃不掉了,你带着景胜走,若是我能脱身,定然会想法子与你们会合,你们一路向北,去金国。金国的慧娴皇后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她就算早就失了那颗复国的心,但景胜是她的亲侄儿,她不会不管。”说这话时,他心里也有些儿发虚,因此他又折身从凤景胜的房内打开了一个暗格。   凤景胜本就睡的迷迷糊糊,虽然他爹的话他听的稀里糊涂,但开暗格的声音还是惊醒了他,“哇!机关呐!爹,你在我房间藏了什么宝贝。”他说着话就要去夺。   逍遥侯一把挥开他,怔怔的看了他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最终却又化为无可奈何。   徐振双膝跪地,郑重接过。凤景胜还是不死心,快速打开盖在上头的黄绸,只见是一块美玉,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逍遥侯一脸沉痛的拿起那玉,说:“你将这个献给大金皇帝,有了这个,就算慧娴皇后不念同胞之情,那金国皇帝也会看在这至宝的份上保你主仆一世平安。”   凤景胜挨得近,觑眼瞅到玉底正面刻的是篆字,如果他稍微不那么不学无术,稍微有些脑子,就会发现那刻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此乃传国玉玺,“皇权神授、正统合法”之信物。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奉若奇珍,国之重器也。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   周灭赵,几乎将整个赵皇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寻到此物,后来还是镇国公献一计,命人在宇阳一代造势,说是在哪儿发现前朝皇室遗孤,找到了传国玉玺。至于那玉玺不消多说,是镇国公命人仿造的赝品。一直沿用至今,只是知之者甚少。但身为皇帝,手握假玉玺,盖印传令,心里多少有些发虚吧。毕竟某些思想根深蒂固,求而不得,终为憾事。   “主子……”徐振的眼泪崩了出来。   逍遥侯摆摆手,不愿听他多说,“你我皆知,赵国的气数算是尽了,咱们部署那么多年,一招走错满盘皆输,这么多年的辛苦筹谋,如今臂膀皆被斩断,我如今不过是个断了手脚的无用之人罢了,你带着景胜逃走,好歹给我赵国流下一点血脉,复国……算了……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儿孙满堂,我就心满意足了……走!”他将玉玺塞到徐振手里,一会袖子,大步离开。   徐振咚的一声直直跪在地上,又将傻站着的凤景胜给拽倒在地,按住他的头,二人给逍遥侯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   未正,禁卫军从皇城内鱼贯而出,熊熊火把照的整片天际都亮堂了起来,骑马走在最前头一身凛冽的不是南宫瑾又是何人。恰在此,一人一骑疾驰而来,禁卫军迅速搭弓防备,南宫瑾只微微一摆手,那人已然滚落下来,半跪在地上。   南宫瑾右手边的心腹,见状下马,侧耳听了来人的汇报,又急急上马,凑向南宫瑾,小声言语道:“猛大人递了信儿,说逍遥侯的独子带着几个忠仆于一个时辰前向北边逃走了,看样子像是要出城,大人已经派人跟上了,请主上指示。”   “让他走,若有必要,护送他到金国,不要打草惊蛇。”南宫瑾低声吩咐。   “还有,凤世子被囚在逍遥侯府。”   南宫瑾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狞笑,“杀!将他的人头一并让凤景胜带去金国。”   心腹了然,现下时机恰当,杀了凤君默嫁祸逍遥侯府最好不过。   “不要伤了他,”南宫瑾突然说,特意吩咐。   心腹自是知道主子指的是谁,躬身领命,避开禁卫军耳目吩咐了下去。   南宫瑾领着禁卫军不紧不慢往逍遥侯府赶去,看似并不急忙收网,实则他刻意留了时间让凤景胜逃走,若是他能顺利逃往金国,南宫瑾就有借口在朝堂上掀起风浪,借口金国窝藏周国罪臣,挑起两国争端。若是凤君默的人头出现在金国,那就再好不过了,这一仗……   **   花吟找到凤君默的时候,他被五花大绑,靠在墙角边,室内光线昏暗,凤君默认出她时,心中一凛,“你怎么进来了?”   花吟一身小厮的打扮,不及答话,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就将他身上的绳索俱都割断了,“你怎么样?”   凤君默身无四两力,刚要站起身,又摇摇晃晃的跌坐在地。花吟摸上他的脉,“无妨,只是服了软筋散,三四日内没有气力罢了。”她蹙了蹙眉,从怀里拿出一卷皮袋,摊了开来,上头大大小小无数根银针。   “你坐好,我于你解毒,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恢复体力。”花吟说话间就对准他的穴位,扎了下去。   凤君默说:“你真是太胡来了!你要救我,去我烈亲王府搬救兵即可,你这般冒冒失跑进来,若是被发现,你我二人都必死无疑。”   “我等不了了,”花吟无法对他解释自己心头突然涌起的“杀意”,她知道是帝王蛊的作用,让她感知了南宫的心意,如此强烈的杀意,她怕自己再迟一步,就是连替凤君默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施针很快,又胡乱从怀里东摸摸西摸摸,找出四五瓶丹药,两手飞快,将其中三瓶倒出几粒药,捏住凤君默的下巴就朝他嘴里灌了下去,凤君默被她这连番举动弄的哭笑不得,心中却是一暖。   花吟心中焦急,自是没多余的心思顾虑其他,她又小心翼翼的从外头拖进来一个人,三下五除二将他身上小厮衣裳扒了个精光。凤君默看的目瞪口呆,花吟回头与他目光对视,只消一眼,她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俏脸一红,强自镇定的辩驳道:“现在逃命要紧,谁还顾得了其他,你快将衣裳换了,咱们好逃走。”   凤君默嗤的一笑,默默解了衣裳,花吟嫌他动作慢,上手就帮他,凤君默本能的握住她的手,按住。花吟抬头看他,虽烛火暗淡,他脸上却是血染一般的红。花吟心中一突,低下头,背过身去,“那你自己快点。”   不知怎地,凤君默竟有些后悔,她的小手那般的软,摸在他的身上,刺激的整个身子一种从未有过的震颤,他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难道自己这是喜欢上她了?   怎么会这样?她是许过人家的啊,自己怎么能?   他心里在胡思乱想,手却不慢,待他将夜行衣脱掉,花吟已将他的衣服套在那个晕死过去的人身上。   二人收拾妥当,花吟与凤君默一起又将那晕死过去的人推在墙角处摆好,乍看上去,就像是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一般。二人刚出门,就有巡夜的护院走过,问,“里头的人还安稳?”   花吟低眉顺目,哑着嗓子说:“仿似睡过去了。”   领头的护院点点头,又上前朝里看了一眼,大抵是觉得里头的人重要,指了两个更强壮的护院,“你俩个看着,那个人武功高强,你们防着他药性过了,逃走了。”言毕又随意扫了花吟与故意弓背驼腰的凤君默一眼,“你二人去厨房准备点宵夜,爷们饿得慌。”   花吟得令,与凤君默一前一后就要走,其中一个护院突然叫住他们,“等等,你这小厮哪屋做事的,怎么没见过?”   花吟站住脚,见那头领拦住了凤君默,她绕了个弯儿,不着痕迹的挡在二人中间,露了大半张脸,娇娇怯怯的回道:“小的之前在少爷屋里服侍,才来侯府没几天。”   头领只觉得自己被晃了一下眼,登时就忘记了自己方才问的谁,心头暗道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倌儿。凤景胜什么人,他们这些底下人是最清楚不过的,人糊涂不说,还喜欢玩新鲜,看这样子,又搞上男宠了?   “小的这就下去准备饭菜,待会儿送头领的屋里去。”花吟一副怕的要死的样子,却惹人怜的要命。   当着属下的面头领不好说浑话,左手却在黑夜的笼罩下悄无声息的朝花吟的屁股捏了一把,凤君默就站在花吟身后,一眼瞧见,差点当场动手,花吟机敏,一把抓住他的手。   好在那头领也就是捏过就松手,装模作样的厉声呵斥,“那还不快点,想饿死老子!”他说完又朝花吟挤了下眼,这才大摇大摆的领着几个护院走开了。   花吟抓着凤君默的手,一路疾行,避开屋内巡夜的人。黑夜笼罩大地,就连空气中似乎都聚满了不寻常的紧迫感。凤君默不知这紧迫感从何而来,却知这倒像是风雨欲来风满楼。   通往福王府邸的后院有弓箭手把守,花吟无奈只得与凤君默走了西边后门,二人刚打开后门,突听的人声喧杂,前院骤然乱了起来,火光更是将整个侯府都照亮了半边。   “有人过来了,难道是官府的人?”凤君默一喜。   花吟却一把抓住他,一路走来,她心知今夜侯府守卫森严,倒像是知道今夜有场硬仗要打,所有人手都调集了过来,若是两下里打起来,谁要是被误杀了,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你现在功力尚未恢复,过去只是自寻死路,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花吟拉着他往外走。   但刚出小门还是被人给发现了,那人吆喝了一嗓子,旋即跑出来四五个手持木棍的汉子,二人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跑。   若想往正大街跑就得沿着侯府的围墙,但围墙下二人的目标太过明显,况他俩一个毕竟是女人,另一个又药性还未散去,只怕跑不了一里地就会被捉住,现在是深夜,街上没人不说,这一片的围墙一片连着一片,若想绕到正大街,没个三四里地,只怕不能。好在侯府的后院便是一片高低不平的小山,夜色深沉,地面坑洼不平,又有枝叶格挡,二人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往山里跑去。   且说另一头,南宫瑾得了皇令,侯府上下片甲不留。他就更没有仁慈的心肠了,禁军撞开侯府的大门,也没心情与逍遥侯虚伪客套了,只做了个手势,“杀!”   逍遥侯风勋翰,名义上的裕亲王第四子,实则前朝太子遗孤。   裕亲王恋慕其母亲美貌,不惜藏匿前朝皇嗣,竟冠以凤姓,以侯爵之尊供养,若是此事爆出,裕亲王这一世英名只怕也毁于一旦了,其余下子孙也会受牵连。   此事牵涉甚广,南宫瑾将此事告知贞和帝时,证据确凿,贞和帝足足思考了两个时辰,直到南宫瑾将潜入皇宫的暗卫告知他的消息转告皇帝后,贞和帝才大惊失色,下了口谕,“诛杀逍遥侯满门,一个不留。”   南宫挑眉,他一直都知道凤君默这个皇伯父看他颇重,没想到居然重到这种程度,听说他有危险,竟然不管不顾,立刻就做了决定。   “等等,留下那个姓赵的活口,朕要亲自审他。不过堵了他的嘴,不要让他多说半个字。”贞和帝冷声下令,就此刻来说,他心中已然将南宫瑾当成了心腹,与他爹南宫元来说,贞和帝更欣赏这个果断狠辣的儿子。   他是帝王,为了坐稳江山需要一把锋利的刀,而南宫瑾愿意做他的刀,他欣然执刀。   **   天渐渐亮了,花吟跑了小半夜,精疲力竭,好在凤君默恢复了功力,之前追着他不放的都被他悉数斩杀或者兀自逃命了。但敏锐如他一直察觉到还有一股力量在紧跟着他们,但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动手。他们小心躲避,却被来人追的越逃越远,天光渐亮,就算他们现在想逃回人多的市集,已然不能了。   “啊呀……”花吟猛的栽倒在地。   凤君默上前扶住她,却见她一只脚卡在石缝内,她疼的冷汗直流,却咬着唇不吭一声。   彼时,她头上的小厮布帽早就脱落,原本绑着头发的布带也被树枝勾掉,一头乌丝撒在肩头,说不出的娇美动人。   她推他,“你快跑,不要管我。”   凤君默想瞪她,却又舍不得,她这般的疼,还顾着他的安危,他如何舍得?   “你忍一忍。”凤君默试图掰开卡住她脚踝的巨石。   花吟疼的直掉眼泪,却强忍着不带哭腔,“你快逃命要紧,你信我,我不会有危险的。”她知道,若是逍遥侯府的事处理了,南宫瑾必会来处置他们,南宫瑾或许会对她再一次背叛他怀恨在心,但要一时杀了她,她自信南宫瑾尚且狠不下心肠,但是对凤君默就不会了,因为他的杀意如此的强烈,强烈到她甚至都被影响了,以为自己要杀凤君默一般。   凤君默一时三刻挪不开巨石,花吟劝他不走,又怕南宫瑾处理了逍遥侯府的事随时赶来,只得狠了心肠,自己抱着被掐住的左腿,猛的一提,只听“咔嚓”一声,她的脚踝骨生生被她扯断了,一眼看去,血肉模糊。   凤君默震惊当场,久久无法回神,花吟面色惨白如鬼,大汗淋漓,她此刻疼的竟有些麻木了,因此,她微微掀了嘴角,说:“我没事,逃命要紧。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城内,不能再在这密林里转悠了。”   凤君默不敢去看她的脚,心头又酸又疼,她处处为他,他却不能护她分毫,还常常拖累的她为自己受伤。   “你到底是谁?”他问。   花吟一怔,继而笑了,笑中带泪,她伸手想触他的脸,却顿在半空中,眸中种种情愫是他看不懂的缠绵,“我想护着你,保你一世安乐、”   从未有一个女子如此待他,从未有一个女子让他如此震撼,而他心中一直不愿承认的是,他早就将她放在了心里,只是他每想进一步,她又躲闪开了,害他不敢再多想一分,如今……他握住她的手,迫切的说:“你是否喜欢我?”   怎么不喜欢呢?喜欢的恨不得将心掏给你啊,只是上一世的恩怨纠葛早就随着她的看开而化成过眼云烟了,这一世她真的不想再牵扯其中,她早就看开了,不是吗?   “我喜欢你,若是你愿与那郑家解除婚约,我娶你可好?娶你做正妻。”他说的热烈又快速,恨不得将满腔的热情都摊开来给她看。   “不,不,不,奉之,我为你做这些不是要你喜欢我。我只想你好,真的,我只是希望你好。你过的好,我就满足了。你快走吧,我已经没事了,你不要管我,你一个人肯定能逃过追杀,有我做拖累,你肯本跑不掉。况且他们要杀的是你,我留在这儿或许还安全些……”   “花吟……”他握住她的手,叫她的名字。   花吟直觉的胸腔震荡,心内只有一个声音在重复着,他在叫她的名字,他用那般好听的声音叫她的名字,他喊她……花吟……花吟……花吟……   “呵呵……”一声冷到极致的嘲弄。   花吟整个人猛的一抖。   晨光熹微,树影斑驳,仿若从地底深处而来的地狱接引使,几人俱都一身玄色衣裳,面带鹰隼面具。   不用回头,花吟已然猜到来者是谁,那般的阴冷气息,她不知道他听了多少,但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恨毒了她。   因为她不仅又一次背叛了他,还骗了他!   “金人……”凤君默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护在花吟身前,拔剑相向,“我周国与金国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这般大摇大摆的潜入我朝境内,到底意欲何为?”   南宫现在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根本不容他多说,一挥手,身后的两个护卫,已然站出来。   瞬间刀光剑影,山间空寂,只余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南宫瑾长身玉立,冷眼观战,瞧也不瞧坐在地上的那个人。   花吟的心已然凉至谷底,她突然信了了缘师父的话了,果然,她此番下山,注定九死一生。   看,南宫瑾发现了她的秘密,他肯定恨毒了她吧,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眼里岂是能容的下沙子的人。   他会杀了她吧?   一定会的。   那他会杀了她的父母家人吗?   花吟泪流满面,没想到这一世如此的短暂,她尚未活够呢。   那边凤君默身上被划了几道伤痕,但他毕竟是剑术高手,大周上下少有人能匹敌,此番更是以命相搏。南宫瑾眼看着俩个手下久拿不住,且纷纷受了伤,心中急怒交加。   逍遥侯府的事处理完毕,他还要进宫复命,如今已没时间耗下去了,他没有用他惯用的玄铁软扇,而是从一个手下手中接过他的剑,夹着疾风之势朝凤君默刺去。   凤君默躲避不及,已然被逼到山涧尽头,右肩生生被刺了个对穿。   南宫瑾眸中寒光一闪,拔出剑带出刺目的红,他反手又要朝凤君默的脖子抹去,只消一剑,他就能就此没命。南宫却在拔剑刺去的刹那,瞅到花吟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几乎用尽全身的气力朝腹部刺去,眸中尽是决绝。他几乎没有思考,弃剑,用剑柄朝花吟的手上狠狠撞去。   也就在同一时间,凤君默为了避开南宫瑾划向他的利剑,向后倒去,整个人也失去了平衡,直直向山涧倒去。   寒风猎猎,她只听到他掉下去的瞬间在唤她,“花吟……”   然后,她的魂魄也丢了,她根本忘记了身上的疼,脚上断骨的伤,扑棱着朝山涧奔去。   南宫瑾没用动,只是有细微的错愕,这样的山涧,他并不确定以凤君默的身手会摔死,他还要派人找寻他的尸身,没有尸体如何叫他放心?   但花吟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亲眼看见凤君默满身是伤的摔了下去,那么高,下面水流湍急。   他死了,他一定死了……   花吟直直的看向南宫瑾,双眸空洞无物,她喃喃道:“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南宫瑾蹙眉,她是这般的伤心,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洒满衣襟。   晨光大亮,他看到她白净的脸,尖尖的下巴,长发随风飞舞,她是个女人!   南宫瑾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身子猛的一震,她竟然是个女人!   她哭的如泣如诉,伤心欲绝,那般的娇柔无助,怎么不是女人!   花吟并没有哭太久,她擦了擦怎么也擦不干的泪,她说:“我知道,我骗了你,我也是必死无疑,那好,大家一起死好了!”言毕,几乎不给任何人反应,身子一斜,坠入山涧。   风真凉啊,刀子一般,刮得她生生的疼,可是这又如何呢?她又白活了一场不是吗?   她没有救下她最爱的人,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了。   她以为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命运,是了,她改变了,却将命运扯向了另一个可怕的方向。   但是……若是她死了,南宫瑾也会死,不是吗?   这天下的黎民百姓,不会因为这个魔头生灵涂炭。   她到底是做了一桩大快人心的好事!   死得好!她在心中快意的叫嚣着。   突然只觉得,腰际一紧,她的头狠狠撞上了铁壁一般的胸膛,微凉的气息瞬间让她反应过来。   她拼命挣扎,断骨的左脚疼的她咬破了唇。   南宫瑾没有给她继续挣扎的机会,一敲她的后颈,她便昏死了过去。   **   花吟醒过来的时候,天已黑透,她有些懵,竟不知今夕何夕。衣裳已然换过,身子也很清爽,看样子像是擦洗过,雪白的中衣,脚踝也被包扎了,绑了夹板。她挣扎着想起来,因为闹出了动静,从外头进来俩个小姑娘,不是大周人的服饰。   “姑娘,你醒啦!”她们说的是金国的话。   花吟惊异,但她听的懂,她以前跟兰珠嬷嬷学过金话。   “我这是在哪儿?”   俩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回话,只问,“奴婢这就给姑娘准备些吃食,姑娘且等等。”   “等等,我睡了多久?”   “两天一夜,”其中一个回道。   花吟扶着头,也就片刻的功夫就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突然就暴躁了,“你们主子呢?他在哪?在哪儿?”   丫鬟吓了一跳,外头已然有仆妇送来饭菜,丫鬟说:“主子一直都没有回来,您是乌丸大人送过来的,但是他将你送来就走了。”   凤君默死了,花吟只觉得自己心如死灰,她一心求死,也就无所谓害怕了,她忽的站起身,将桌子上的饭菜一口气全都掀翻在地,丫鬟仆从们吓的四散逃窜,她眼疾手快,将一块破碗放在腕间,“让你们主子来见我!否则我这就去死!”她一狠心,手腕便多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南宫瑾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连日来一直在处理逍遥侯的事,一直忙的脱不开身,这处地方离京城有数百里距离,若不是他的烈风有日行千里的脚程,他也不能赶过来。   只是他心中又怒又恨,再也压抑不住,只想拿住她问个清楚明白。   他正恼恨至极,身上又累,见此情景,心中大恨,厉声道:“好!你现在就死给我看!”   花吟见到他,反不动手了,只直愣愣的问,“凤君默还活着吗?他活着吗?”最后一声她几句有些歇斯底里。   南宫瑾脸色难看之极,眨眼到了她跟前,眸中是滔天的怒火,“我都没问你为何骗我,潜藏在我身边有何目的?你到质问起我来了!”他反剪她的双手,迫得她挺胸面对他。   因为她长期裹胸,胸部此时解放,虽有隐约的弧度,但并不明显,南宫瑾笑容更冷,“你真是骗得我好苦啊,很好,我倒要亲自看看,你到底是男是女。”   花吟面上一白,他已然将她掷到床上,花吟的脚撞上床板,疼得她崩出了眼泪。南宫几乎在同时欺身而上,他手上是玄铁软扇,锋利无比,只几下功夫,就将她的衣裳划的破烂不堪。   原本候在屋内的丫鬟婆子们见此情形,哪还敢多留,纷纷前脚撞着后脚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花吟身上的衣裳已然成了破布,她如玉的肌肤就这般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南宫瑾的眼前。   他怔住了。   她是女人。   他居然被她骗了。   花吟原本还在挣扎,后来知道挣扎无用,反而坦然了,凤君默死了,她反而什么都不怕了,她知道就算南宫瑾再恨她,也不会拿她的父母家人出气,先不说这二日估计还没时间,就算他想做点什么,她信南宫金氏和兰珠嬷嬷也都是有情有义的人。况,只要她死,他也活不过第二日,就算他想作恶,他也没有这机会。   南宫瑾仿似被她眸中的挑衅激怒了,他捏住她的下巴,“你裸成这般也无畏无惧,是知道我不能对你做什么?!”   花吟一愣。   南宫瑾几乎从肺底发出阴冷至极的冷笑,然后便是他解衣带的声音。   花吟大惊失色,她从未想过在这方面挑衅他男性的自尊。她挣扎着想起身,南宫瑾已然压了上来。   俩具裸露的身体贴在一处,二人都是一震。   “不,你不要这样对我,南宫瑾,你不能这么对我,上一辈子你不是最讨厌我这样虚伪恶毒的人么,你怎么可以这样……““是么?”他一手掐住她两条乱动的胳膊按在头顶,她的唇一直是他几番梦魇想触碰的禁地,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他含住她的唇,不容许她说出让他不高兴的话。   他的吻生涩而粗鲁,带着碾压般的汹汹气势。   花吟几乎要被吓坏,她上一世虽然嫁与凤君默为侧妃,但并未与他同房,到底是没经过人事的大姑娘,突然这般被南宫瑾对待,心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南宫瑾清楚的意识到,他对她是渴望的,但他又恨她,恨她的欺骗,恨她居然为了另一个男人的生死置他于不顾。   他很乱,他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但他知道,他现在很不好过,而他不好过了,他就想其他人陪他一起不好过,她想让她哭,让她疼,让她认错求饶。   因此粗暴的吻,最后变成了啃噬。在她身上一遍一遍的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她哭了,她大骂,她喊,“南宫瑾,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他很痛快,他想更粗暴的对待她,他心中隐隐的有种渴望,那种恨不得碾压她,将她揉进身体里的冲动,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宣泄口,来发泄心底的冲动,很快的,他意识到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了,他想要她。   他想要了这个女人。   但是……   他那处一点动静都没有,即使他现在心头火热的仿若藏了一团火球,身子在澎湃的叫嚣着,他想要了她。   但是……   他不能。   他不死心,握住她的手,摸上他那处。   她的手抖了下,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攥紧,揉搓。   没用……   没用……   他看她的眼,起先的愤怒挣扎,逐渐的被一种可以成为“怜悯”的情绪取代。   她在可怜他?   仿若兜头一盆冷水,浇得他浑身冰凉,他陡然就清醒了。   他不是个男人。   他只是个残缺不全的废人吧了!   他连想要一个女人都做不了,他还能做什么?   他冷笑,从她身上爬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知何时,俩人的发纠结在了一起,他一起身,扯得二人都是一疼,他的心也跟着疼了。   她浑身上下,青青紫紫,遍布他留给她的爱痕。   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   他不过是个疯子!   一个爱而不能的疯子!   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感,铺天盖地的掩埋了他。   他恨她,是的,他恨她,在她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患了这种毛病是多么的难以忍受。是了,自从六岁那年,他与母亲受尽迫害苦楚,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这毛病,不过让他难堪罢了,没有什么忍受不了的,再多的苦楚他都能受的了。但是,此刻,他却清晰的感觉到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残忍。   他渴望着她,却不能完整的得到她。   她的存在,只会不断的提醒他,他是个不健全的男人。   他清俊白皙的脸逐渐被怨毒阴狠所取代。   他掐住她的脖子,眸中是嗜血的冷酷,“所有胆敢背叛我,戏弄我的人,都该死!”   你这个骗子,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心中叫嚣着嗜血的渴望,但他的手却一直只是罩着她的脖子,动也不动。   花吟没有再激怒他,除了最开始时因为凤君默的死刺激得她失去了理智,她现在回想起南宫瑾经历的种种,心,在不知不觉间软了,的确,她同情他了,他也是个可怜人,不是吗?   他从小吃了那么多的苦,他视之如父的人才刚刚死去。   她知道,从这一世的接触,她就知道,如果说南宫瑾是疯狗的话,那丞相就是那拴狗的绳子,如今绳子没了,疯狗就开始乱咬人了。   所以,她不能怪他。   她伸手想去触他的眉眼,想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南宫瑾的手紧了紧。   她“嗯”了一声,没有气力再去碰他。   “大哥……”   她眨了眨眼,意识朦胧,不是被南宫掐的,而是方才经他那般折腾,她这几日又滴米未进,已然力竭。她无力的合了眼,双手垂下。   南宫瑾陡然松了手,直到他抖着手探了她的鼻息,才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骗子,我不会原谅你。   永远都不原谅你!   我杀不了你,那就关你一辈子好了。   这样,我就不会担心你突然跑到我面前而不忍推开你。   你就在这孤独终老吧,就当我从来都没认识过你。   从今后,我再也不要见你!!!      ☆、第175章 前尘过往      当花吟的脚可以行走自如的时候,夏天也来了。她之前伤的重,后来也不老实,总是试图逃走,脚上的伤也好好坏坏,看守她的侍卫来来回回捉她也捉烦了,后来还是乌丸猛面上乌云密布的警告她,若是她再敢试图逃走,他就将她的手脚都砍了做成人彘。花吟这才老实了。那一世的梦里,花吟可是亲眼见证了金国现而今正威风八面的慧娴王后如何被做成人彘的,乌丸猛的警告她可不敢单单当成威胁,她晓得,他说得到做得到,因为慧娴王后的俩条胳膊就是他砍断的,一截一截的砍。乌丸一族五百余口,只剩他和乌丸铃花得保性命,滔天仇恨,噬骨焚血,乌丸猛恨不得亲手撕其血肉,若不是南宫金氏也是满腔的入骨仇恨需要发泄,乌丸猛又岂是亲手斩断她的双手那般的简单。   逃不走,又整日无所事事,脑子就容易胡思乱想。花吟少不得会追忆前尘往事,反思今时今日所作所为是非对错。   确记得,那一世,她十三岁那年,爹爹因她而死,她随母扶父亲官柩回京葬入祖坟。初到京城偶遇凤君默于惊马之下救出梁飞若,从此后,一眼倾情,误终生。后三个月大哥为了护她被人设计陷害,受宫刑,大哥不堪受辱,狱中自杀身亡。那之后她做了什么?恼恨自己出生卑微,怨恨自己的兄弟不争气,没脸没皮的利用与永安候府那层薄弱的关系,又搭上与宁府二少奶奶云裳的旧时交情,以期受邀参加各种宴会,好展示自己的才能,让更多的人注意到自己,默默的等待,只为凤君默。   十四岁那年,她因为嫉妒梁飞若,利用二人交好的关系,对她下手,害得她毁了容貌,自习后郁郁而终。也因花吟表里不一的恶毒被南宫瑾撞破,花吟求他不要告官,南宫瑾似笑非笑,突然说:“我可以帮你,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尊荣富贵,只不过条件是,你从今后要当我的狗。”花吟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自此她与花家人断绝关系,以无名氏的身份,拜入素锦门下,潜心做她的弟子。   十五岁那年,那时丞相已故,花吟约莫听说,却不知缘由。只是有一天,南宫突然过来,一身的阴冷气息,眸中潜藏着嗜血的可怖,他告诉她,她的新身份是他的义妹。花吟喜形于色,南宫却又突然说,会安排她参加琼花宴,但是她务必勾引皇帝的注意。花吟虚与委蛇,她的目标从来都是凤君默从未变过,只可惜,即使她用尽全力,得到了与孙三小姐一般的才名,却终不得凤君默凝神一顾。那之后南宫要将她送给皇帝,她拒绝。她第一次挨了打,伤的很重。南宫不喜不听话的棋子,有意丢弃。   偶然的机会,她偷听到南宫询问素锦如何获得女孩儿好感,花吟主动献计,应承南宫瑾帮他娶到小郡主。这之后,用尽浑身解数,与小郡主认做异姓姐妹。   十五岁半,因凤君默婚期在即,花吟在御花园偶遇孙三小姐,一时没忍住,将她推入掖池。后,三小姐虽有幸被救,但缠绵病榻,久治不愈,三月后,香消玉殒。这之后,她设计傅新与其他女子有染,又让小郡主食了催情药,让南宫生米做成熟饭。彼时,花吟并不知晓南宫瑾不语,当时南宫眸色冰寒彻骨,她还当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太过卑劣,南宫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但最终南宫还是按照了她的计策行事。事后,花吟又栽赃傅新想毁了小郡主的清白,自己义兄也是被迫的。那会儿,小郡主在花吟的不断挑拨与撮合下,与傅新矛盾愈演愈烈,与南宫倒甚是投机。   十六岁,南宫如愿迎娶烈亲王府小郡主,花吟被南宫送入宫中陪伴太后解闷,借机窃取宫内各种情报与她,那会儿,她并不知晓南宫瑾的身份,只在不知不觉间当了卖国贼。   十七岁,花吟想摆脱南宫的控制,南宫出于警告,害死了花吟的幺弟花玉,震惊害怕过后,花吟反而庆幸南宫没有对自己下毒手。   这之后花吟一直很听话,南宫吩咐的事她也做的很干净。   十八岁,金国太子出使大周,欲与大周结秦晋之好,却被害身亡。   金周大战,蓄势待发。   南宫心情大好,花吟见机,又提南宫曾允诺自己的事——嫁与晋安王。   南宫久久凝望她,眸色嘲弄,终于,应了声,“好。”   边关危机,凤君默主动请缨,南宫不知使了何种手段,太后主动提出要在孙儿出征前为他纳个侧妃。   花吟被指婚,春风得意。   正阳街上偶遇云裳,茶馆包厢喝茶,因被云裳指出卑贱身份,恼羞成怒,二人推推搡搡中,误杀云裳。   后失魂落魄之下逃回花家。   三日后,晋安王迎娶侧妃,虽因战事在即,办的简单,但与花吟来说也是风光大嫁。同一时间,花三郎顶罪,被斩与菜市口。   半月后,凤君默披甲出征,花吟仍是完璧之身。   十九岁,小郡主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后直接抱了孩儿住在娘家,与亲娘一起各种冷嘲热讽,用尽手段折磨花吟,花吟不以为意,每日一封书信,日夜盼望夫君早日归来。   二十岁,南宫瑾于金国都城登基称王,坑杀大周数十万将士,晋安王身死,消息传到京城,花吟心死。南宫瑾身份大白于天下,花吟是金国奸细一说也随之曝光,愤怒的百姓冲入烈亲王府将其扒光游街,后割其血肉,让其受凌迟之刑,痛苦死去。   花吟想到这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抱住了自己的身子。虽然过去多年,记忆已然模糊,但那种刻骨的痛,每每回想起,她的后脊都会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凉意。   大抵是花吟数月来的安静让众人放松了警惕,又或者她的腿脚彻底好了起来,帮了她的大忙,在某个虫鸣蛙叫,夏雨磅礴的夜晚,花吟用自己暗暗采来的草药配了一点熏香,迷晕了看守她的侍卫丫鬟后,悄悄离开了这里。   花吟离开这里后,才晓得关押自己的地方是繁华的盐城,盐城离京城五百里地,这里贸易发达,有广阔的运河,来自各地的商人都喜在此买卖。而花吟所住的院子,从外头看并没有什么特别,要说唯一特别的地方,那就是里头从管事到仆从丫鬟都是金人,这也难怪,对外这里住着一位腰缠万贯的金国商人,不过这是花吟不知道得了。   花吟起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心里清楚,南宫瑾是要关她一辈子的,她这般不听话的跑出来,南宫瑾说不定会一怒之下真的杀了她。   而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失踪四个多月,花家人烈亲王府的人都在找她,自然,现在贵为丞相的南宫也挨不过母亲的追问,也做做样子在找,但时间一久,大伙儿心中都凉了半截,不敢明说,却也猜测她或许凶多吉少了。而南宫自那日将她丢掉后,对底下人的吩咐也是,如果她乖乖听话,待在这就好吃好喝养一辈子。若是她敢跑,格杀勿论。至于她跑了许多次没被杀,还是乌丸猛留了情面,让底下人只许吓,不许伤。   花吟逃走后,很快有人递了消息给乌丸猛。乌丸猛有好几次想报告给南宫瑾,最终都没有开口。   他果然是说到做到了,他说要忘记她,从今后不再见她,他确实这般要求自己,自那日回了京城后,他果然不再提她,不闻不问,不管其生死。   乌丸猛思虑片刻,觉得一个已然无关紧要的人,丢了就丢了,只要她不出现在主子面前,管她生死?于是叮嘱底下人,严守回京城的路线,只要她出现就打断她的腿,带回去。   花吟深知自己此番若是去京城凶多吉少,可她不去,又无法放得下心来,南宫瑾现在没了他舅父的约束教诲,只怕是整颗心都黑了烂了,不定要做出多坏的事,她倒是有一劳永逸的法子,但自她上次自杀未遂后,又听说凤君默并未身死,甚至在二月前被封为晋安王,她就不想死了。倒不是她这一世的喜怒哀乐还随着凤君默,而是她觉得一切尚有转机,了缘师傅为她取法号“引善”,不是叫她以暴制暴,而是以善引人向善,心存慈悲,方能救人。      ☆、第176章 鬼魂      次日夜,花吟并未歇在客栈,而是一处乱葬岗的窝棚里,经历一世,鬼做的久了,旁的本事没学会,胆子倒是出奇的大。   如今她要回京城,不敢走官道,只能捡了小道绕着走,想来也没有人会料到,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会胆子大的顶了天去,专走不是人走的荒坟古道。   大抵是逃跑的时候精神太过紧张,而乱葬岗又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身子才挨上乱草杂枝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仿似有人推了她一把,花吟睁眼,却见南宫元正笑眯眯的低头看着她。   花吟一喜,猛的抬起身子,大喊了声,“老伯!”   南宫元笑,“你这小孩儿,怎地好好的地方不睡,偏睡这冤鬼阴魂爱待的地方,害我好找。”   花吟刚刚站起,就发觉不对劲,一回头,见自个儿还好好的睡在窝棚里呢,她倒没受到惊吓,反笑嘻嘻的说:“老伯这是入了阴界改行当鬼差了?你这是要勾我去哪儿呀?”   南宫元瞪她一眼,“我这根狗绳子已经断了,若是再将你给勾走,那疯狗还不将天下人都给咬了?!”   花吟一愣,继而没大好意思的闷笑出声,暗道,怎么心里想得都被他知道了?果然做了鬼就是不一样。   南宫元问,“丫头,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呀?”   花吟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我也没有主意,先悄悄回了京城再说吧,如今南宫瑾恨我恨的不行,就算我有心回到他身边,他也只会当我是居心叵测,非一剑将我劈成两半不可。我愁啊,虽然我死了吧,他也会跟我一起入黄泉,没命作恶了,但,怎么说呢,这一世我活的还挺开心的,不想死啊。”   南宫元嗤的一笑,也不言语,转身就走。   花吟一怔,又走?急跑两步,抓住他的袖子,嘴内嚷嚷,“不带你这样的啊,每次就露个面,正经主意没拿个又跑,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纯粹来看热闹的?”   天地陡然变了颜色,花吟一阵头晕目眩,再回神,南宫元突然按住她,压低声音,“别说话。”   花吟惊异,发现自己藏在草木丛中,肩背被南宫元的一只大手压着,花吟吃力的半撑着身子,顺着南宫元的目光看去。   仿若是俩个世界,昏黄幽暗的景色,满天黄沙,远远的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他兜兜转转,也不知在找些什么,他一直的走,一直的走,焦虑凄惶,后来大概是力竭了,终于,跌坐在地上,抱着腿,将头沉沉的埋了下去,花吟看不清他的脸,却莫名的生出一股凄凉之感,忍不住抬头问,“他在找什么?”   南宫元没有说话。   影影绰绰,仿似出现了几个人,那跌坐在地上的人似有所感,抬头看去,面上一片狂喜,他疯狂的朝他们跑去,但,尚未将他们揽入怀,宛若海市蜃楼,那些人又逐个逐个消失不见了。那人不甘心,继续在无边无际的黄沙中奔走,追寻,慢慢白了头,苍老了容颜。   场景变幻,原本年轻的人儿变成了孤独的老者,他杵着拐,身形消瘦干枯,衣衫褴褛,一步一挪,仿若是一场永远都没有终点的旅行,他看到房舍屋顶炊烟袅袅,听到女子呼唤丈夫孩儿归家吃饭。田间地头皆是欢声笑语,只除了他,形单影只,他在看他们,但那些人的眼中却没有他,经过他,不曾有片刻停留。夕阳西下,满目血红,无处躲凄凉。   花吟看着看着突然一拍脑门,之前有段时间她仿似失去了对人脸的辨识能力一般,此番仔细看去,那不是南宫瑾又是谁!   大抵是之前被南宫瑾欺负,她心中还存了恨意,说是恨意吧,也不全是,总之就是很不高兴他就是了,现在见他这般凄惨,竟莫名的生出几分快意,她从来就是个活泼的性子,此刻,更是没忍住,突地从藏身处跳了出来,朝他远远一喊,“喂!”   南宫元拉她不住,睁圆了眼,只来得及唤了声,“那是他的梦境,你给我回来!”   且说已然年老的南宫瑾心中正撕裂般的痛,他没了父母亲人,又没有妻子儿女,天下何其之大,却无他容身之地,来去无所,孑然一身,正孤苦凄惶之际,听的脆脆的一声儿,他老了,耳朵聋了,但那声儿却带着旧年的记忆,熟悉到让他不敢相认。   花吟盯着南宫瑾看了一会儿,往日的金钩玉带丰神俊秀不复存在,如今在她眼前的只是一个破破烂烂光着脚丫子的老者,头发花白,面上都是褶皱,因着反差太大,花吟一时没忍住,双手叉腰哈哈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弯了腰,捂着肚子,一遍遍的说:“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南宫瑾你太有意思了,你就算再落魄也不会变成这样啊,哈哈……”做梦都将自己梦的这般可怜,这人简直没救了。   南宫瑾看着她竟有些呆了,她是谁?好熟悉的感觉,是他的亲人吗?他不敢靠近,生怕是自己的幻觉产生的臆想,他伸出手,虚抓了把,泪水竟不自觉模糊了眼眶。   花吟笑够了,这才又蹦又跳的到了他面前,睁大眼仔仔细细看了他一遍,又高声道:“原来你老了就长这样子啊,我记住了,唔,看来再美的花儿也有枯萎的一天啊,以前我没好意思说,现在对着一张老脸,倒没什么难为情了,我一直想说,你长的挺好看的,要是不冷着一张脸,和凤君默一样好看。”   凤君默?好熟悉的名字,他却想不起是谁,但是从她的嘴里念出来,又让他莫名的生出一股怨气。他很困惑,凝神去想,眼睛却舍不得离开眼前女孩俏生生的脸。   “你看你都老成这样子了,你再看看我,当初吧,我叫你和我一起潜心向善,研习修仙之道,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你一凡人生老病死,我就好了,位列仙班,不老不死……”花吟信口胡诌,只觉得戏弄起他来畅快无比。   而另一头,南宫元隐在暗处,急得大喊,“丫头,休得胡闹!快些回来!”   “知道了!”花吟回了声,转身就要走。   南宫瑾突然一把拉住她,他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他已经是个垂暮老者了,即使动也不动,身上各处也骨头散架般的疼,但他舍不得她走,虽然记忆模糊,他有些想不起她到底是谁,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让他感到温暖的人,他不能让她走,因为焦急,他的泪就那般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花吟见到,也是一愣,不动了,看定他,轻唤了声,“大哥,”但一瞧他的年纪,又改口,“老伯,”又改,“老爷爷”   南宫瑾听她这般唤自己,直觉不对劲,但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反正就是舍不得放她走,他好孤独,孤独了一辈子,他父母俱都不在,没有妻子儿女,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只剩他一个人……苟延残喘……他仍在想着,突觉得鼻尖一股属于女孩儿的清香,就那般始料不及的,她突然回身抱住了他,他佝偻了背,她的下巴刚好落在他的肩窝处,她也不嫌他脏,八爪鱼般的结结实实环抱着他,轻拍他的背,“莫哭,莫哭,不是还有我在么。”   南宫瑾心头一颤,泪如泉涌,可下一秒,头突然裂开一般的疼,他觉得他要想起这个女孩是谁了,他拼命去想,周遭的一切也急速变形扭曲起来,花吟被这情景扯的东摇西晃,身子快要被撕裂般疼痛。花吟想抽身离开,但南宫瑾将她抱的那般的紧,她根本逃不开,她大口的喘息,暗叹,吾命不久矣。突然一股力量袭来,花吟只觉得手腕被人握住,带着险些扯断臂膀般的力量,花吟终于从那团破碎的梦境中挣脱开来。   一番云雾动荡,再回过神来时,她却站在云层顶端。   南宫元累的气喘吁吁,没好气的捶着她的脑门大骂,“你好死不死的闯入他的梦境做什么!要不是老夫反应快将你拖了出来,你就要死在他的梦里了知不知道?”   花吟扁扁嘴,以前她也入过他的梦境啊,就没这般凶险,唬鬼呢?   “你现在是鬼魂,乱入活人梦境,若是他中途醒来,你逃脱不及,就会被梦境撕碎,魂飞魄散。”   哟,这么邪门!   南宫元无心与她多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带你入那孩子的梦不是叫你使坏的,我是想叫你明白,他并不是如他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冷漠坚强,他很脆弱。那孩子太苦了,与他来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不过是父母在堂,妻贤子孝,儿女成群,一家人其乐融融过一辈子。什么帝王霸业,什么复仇雪恨,都只是他自己强加给自己的意识,或许他自己尚未看清自己,但梦境却是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反应……”   南宫元还要说什么,突然面色变了变,“我得走了,你也快些回去,”言毕朝花吟的后背猛的推了一把。   结果他走的匆忙,手上的力失了准头,并未将花吟推回到身体里而是撞到了一棵树上。   花吟回身,见南宫元早已不知去向,而自己的肉身仍旧好端端的躺在地上。   花吟眼珠子一转,暗道,难得出来一趟,若是这般轻易就回去了,岂不可惜?忆起昔年行千里路不过眨眼间,何其畅快!于是一个没忍住,纵身一跃,身子腾空而去,直往京城飞去。   也就转瞬间,花吟先是去了自己家溜达一趟,见家中父母俱都安好,心中略略放心,身子穿过大嫂的卧房时,蕊蕊似是饿醒了,大嫂迷迷糊糊间掀了衣裳给她喂奶,花吟素来喜爱这个小侄女,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岂知她躲在母亲怀里竟然奶也不吃了,脑袋随着她动来动去,花吟一直听老人说小孩儿的眼睛最纯净无暇,能见鬼怪,不免有心试探,遂捏了眼耳口鼻冲她做了个鬼脸,蕊蕊突地“格格”笑了起来,声音颇大。原本翠红还有些迷糊,听这声儿,倒清醒了几分,笑着说:“这孩子怎么回事,半夜的也不吃奶,倒傻笑起来了。”   边上花勇探手摸了摸闺女的头,声音含糊沙哑,“她姑姑小时候就这样,喜欢傻笑。”   提到花吟,翠红也笑不起来了,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大妹妹那般的一个好心肠儿,怎地就遭了那样的事,唉……晋安王那就一点消息都没?他倒是个福大的,跌落山涧都捡回了一条命,我大妹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呜呜……”   花吟听到嫂子哭大哥唉声叹气,心里也不好受,抓了抓头发,又从屋子里飘了出来,转而又跑回爹娘的卧房,见爹娘睡的安稳,但面容显而易见的憔悴,看来,他们都当自己遭了不测了吧。该死的天杀的南宫恶魔!   花吟在心中将南宫瑾诅咒了千百万遍,骂着骂着,突然转念一想,罢了,罢了,既然爹娘都当自己死了,已经难过一回了,那从今后自己就当自己确实死了吧,了缘师父也说了她日后的路九死一生,既如此,就这么着吧,总不能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平白让家里人为自己担惊受怕,起起伏伏,谁的心脏受得了?   也好,也好,没了父母的牵挂,她倒能放开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话分两头,且说南宫瑾梦中惊醒后,梦中情形历历在目,仿若亲临,那样的刻骨孤独,凄凉无助……   只不过……   他情不自禁嘴角一扯,眸中似隐隐含笑。   到底还是忘不了她啊,就连梦中的那一丝温暖都是她给的。   噩梦中的那丝温暖像一笔浓墨凝在心头,让他忍不住细细回味。   那梦境,他不由自主的又在心头过了遍,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不高兴的蹙了起来,她称呼自己什么?老伯?爷爷?   南宫瑾心情不好了。   他不解,怎么自己会时不时的梦到她,那样可怖的梦魇,若非她给予他温暖,他又怎能一夜到天明,多久了啊,他都多久没有做噩梦了。   他突然想去见她,非常非常的想,立刻,马上,但是……   他说过不要再见她,要他承认他想她,怎么能?!   他靠坐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眠,最终,他还是因为那个梦有了几分动容,喊了声,“叫猛来见我。”   乌丸猛过来后,南宫好一会没说话,有些下不了台吧,但乌丸猛毕竟是他的心腹,从他憋红的耳尖还是约莫着猜出了些,他想了想,决定据实已告,“属下无能,她昨夜逃走了。”   “逃走了?”南宫怔了怔,心里竟莫名生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喜悦的情绪,他不想承认,但却控制不住。   “属下已经派人严守通往京城的关卡,主子放心,属下绝不会让她出现在您面前。”   南宫瑾的表情有些古怪,他轻轻的“噢,”了声,过了好一会才又开口,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她要是来京城……别拦她。”   乌丸猛一愣。   “下去吧,”南宫瑾挥挥衣袖,并不打算和任何人分享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   花吟飘到这儿的时候,南宫瑾正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花吟飘在他头顶看了他一会,觉得这人病的不轻,大半夜的不睡觉,肯定在想坏事。   恰在这时,南宫突然抬头朝虚空中看了一眼,花吟吓的不轻,鬼影儿一溜就闪出了相府。   南宫略顿了顿,这才自嘲一笑,难道自己真是想她了?   刚才怎么会突然觉得她就在半空中看着自己呢?   若是她真的来找自己了,到底该怎么面对她呢?   毕竟她背叛了他,又欺骗了他,还将他耍的团团转,实在是不可原谅的一件事,他要罚她,可,到底怎么罚好呢?   总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原谅了她,她本就惯蹬鼻子上脸的,惯得她上了天,往后还得了!   不行,不行,这事还得仔细想想不能就这么算了。   让我想想,想想……   花吟一阵胡跑乱撞,等她回过神,却发现居然在烈亲王府,傅新的卧房内。   她嘴角一勾,猛的撞入他的梦中。   傅新的梦很是香甜,花吟倒是有心逗他一逗,却因有更重要的事不敢耽误,遂隐藏了身份,扮作仙姑模样,告知梦里的他要尽早娶了小郡主,否则会有小人作祟,拆散他二人的姻缘,起先傅新还不信,后来她又连续说了很多遍,最后竟将傅新给惊醒了。   花吟生怕不保险,又分别去烈亲王妃和小郡主的梦里闹了一回,与在傅新梦里说的一般无二。至于烈亲王他阳气太胜,花吟还没靠近就被弹走了,只得悻悻的离开了。   后来她拐了个弯儿,又溜去看凤君默。   若是按照上一世的人生轨迹,凤君默在琼花宴上与孙三小姐定情,后来三媒六聘,原本择了日子就在当年的八月初十。今朝因为种种缘故,起先琼花宴推迟了,后来干脆没办,原本天定的良缘,现在却是一点动静都没。   花吟心里愁啊。   正考虑要不要再撞入他的梦里,也装神弄鬼一番,哪知他突然叹了一口气,继而睁了眼,眸底深沉纠结,眉头紧锁,仿似有什么难以纾解的心事。   花吟尚不及细究,他已然一跃而起,穿过她的身子,看那身形动作,仿似一直都只是干躺着,并未睡着。他三两下将衣裳穿好,又取了些银两,衣裳,用一块灰布一包。   花吟咬指不解,暗笑,这是要离家出走?   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凤君默拿了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然后镇纸一压,包裹一卷,悄悄牵了自己的坐骑,真就离家出走了。   花吟看的是目瞪口呆,追了一百多里地,直到一声鸡鸣破空而啼。      ☆、第177章 丑女      花吟回到自己的身体后,惊出一身冷汗,好险,鸡鸣三声,魂飞魄散,也亏得她不是第一次做鬼,也算是鬼中老人了,了解其中门道,当下夺命狂飙,这才险险在鸡叫三声之前,回到自己的身子。   她一睁眼,一缕霞光照来,太阳尚未露头,天际鱼肚白。她没急着起身,而是拧眉想了许久。接下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她真该好好想想清楚了。   她虽有前世的记忆,加上几分小聪明,但到底不曾在朝为官,没有那雄才大略,不会朝堂算计,更不会运筹帷幄,用兵如神。若是她现在要和南宫瑾对着干,那结果显而易见。   到底是心中的格局小了,干不成大事。人啦,还是要有些自知之明。况她就算有心豁出去,那父母家人怎么办?百分之一万的受连累。如今她那么的激怒南宫瑾,他还养着她不杀她,不就是念着这一两年来二人朝夕相处留下的情谊么。   干不过他,那就继续当贴心小棉袄蚕食他?   花吟忆起那日南宫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红透了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或许大魔头真对自己有几分男女之情?想到这儿,花吟心脏突的一跳,赶紧的按住不让自己多想,免得感情用事做了错误的判断。   嗯,若是自己以女子的姿态回到他身边,软化他?安抚他?用……美人计?   不行,不行,说句难听的,你对一变态太监用美人计,是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况,在这方面,她对自己是极度缺乏信心的,那一世她对凤君默可谓是心思用尽吧,但结果呢?那会儿,她在南宫瑾面前没伪装,面慈心狠。但在凤君默面前绝对绝对的纯情小白兔,偏,人家对孙三小姐情根深种压根就不搭你这茬儿。   倒是这一世,凤君默对她好了许多,但花吟也不会自恋到认为凤君默真就喜欢上自己了,凤君默说要娶她,她心里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但震惊澎湃雀跃了一下下,她很快就清醒过来了。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为报君恩以身相许吧?上辈子她是没机会,这辈子机缘巧合,她可是狠狠表现了几把美女救英雄。又不是没心肝的,能不感动吗?可是,感动又不是感情,他现在心里没人,男人嘛,这个年纪了,很,容易被迷惑的,一不留神就将一时的感激当感情了。花吟深觉有理,心里既是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闲话休提,正说南宫瑾呢,美人计是用不上了,那……反间计?苦肉计?连环计?走为上……   去,去,去,脑壳又开始跑马了。   花吟咬着手指,突然忆起南宫瑾的梦……   她是没有涉足朝堂,搅乱天地风云的能力了,但是若叫她倾尽所学,治好南宫的毛病,或许还可一试。   若能治好他的毛病,让他成为一个正常男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妻子儿女,有了感情羁绊,那他凉薄的心总该生出几许温暖吧?   到时候兴许就不会那般的穷兵黩武,嗜杀成性了?   花吟越想越觉得有理,反正现在自己也没了头绪,不若先确定一个方向,努力实现,再随机应变。   说干就干,她一拍大腿,嚯的站起身,决定了,去金国的极北苦寒之地采烈焰花蕊,治好南宫身上的寒症再说.   **   未时,丞相府内,临湖岸边,有二人并肩站在假山石下,一人圆脸青须,身着石青色锦服,正面绣五爪金龙四团,两肩前后各绣五爪金龙一,间以五色云。身子微胖,他开口说:“丞相可知,昨夜凤君默连夜出城了?”   另一个长身玉立,风华内敛的可不就是南宫瑾,只见他微一抿唇,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福王喜形于色,“丞相果然料事如神,凤君默在得知其真实身份后,果然受不住了,连父王才分封给他的兵权也不要了,就这么连夜逃出城。你说,他这一走还会回来吗?”   “那要看二殿下的意思了,”南宫瑾不紧不慢的说。   福王控制不住的哈哈大笑,南宫瑾眸中闪过一丝嘲讽,面上却维持着恭敬。   福王抬起一手拍了拍南宫瑾的肩,“父皇真是老糊涂,居然对丞相这等人才还处处提防,他不懂用人,可本王却不会看错人,有了你,本王真是如虎添翼,还有什么是本王想得而得不到的。孙蓁是我看上的女人,父王居然偏心到想把她指给凤君默,还是丞相你有法子,居然查出了我父王和烈亲王妃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南宫瑾表情不明,说:“不是我,是前朝逆贼赵卓。”赵卓,昔日的逍遥侯凤勋翰,前朝太子遗孤。   “那你也是居功至伟,真是没想到啊,也幸得他是个名不顺言不正的私生子,若不然以我父王这般宠爱他,他名声又那么好,只怕别说是孙蓁是他的了,就是我大哥的太子之位也难保。”   “那殿下您呢?对太子之位有兴趣吗?”南宫瑾看他,面上真挚。   福王一愣,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但很快又露出怯懦之态,“我,我,我吗?我娘只是个贵妃,我……”   “只要殿下敢想……”   ……   南宫瑾送了福王出府,福王见四下无人,犹犹豫豫,却又按耐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动,“丞相真的肯帮我?”   南宫瑾一笑,“殿下是人中龙凤,福泽深厚,若是就这般蹉跎一生,可惜了。”   福王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点点头,突地,笑眯了眼,说:“若是我坐了那龙椅,这天下尽在我手,何况区区一个孙蓁。”言毕大笑着上了车撵,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意思了。   南宫瑾看着他的车撵消失在长街尽头,面上的笑意味深长,乌丸猛一直隐在暗处,此刻站出来,说:“主子,那福王一看就是个既贪婪又怯懦的小人,这样的蠢人……”辅佐他上位未免也太辛苦了。   “蠢?岂不更好控制,”南宫瑾转身,“新科武状元如何?”   “接触过,武功高强,熟读兵书,虽然只在沙池上演练过用兵,但也看得出是个用兵奇才。”   “哦?”   “只是,性子太过耿直,对大周的朝廷忠心不二,想拉过来不大容易。”   “忠心不二?与你一般?”南宫打趣。   乌丸猛不语,各为其主,若不然他倒有心与郑西岭相交。   “忠心朝廷最好不过,朝廷,呵……还不是谁坐了那龙椅谁就是朝廷。”   恰在此,一丫鬟匆匆跑来,说:“少爷,夫人说您现在要是没事请您过去说话。”   南宫眉头一挑,心中已然猜到一二,转头问乌丸猛,“她到哪儿了?”   乌丸猛说:“派去的人飞鸽传书说沿着官道一路搜来都没发现她的踪迹,想来应该是走了山路。”   “山路?”莫名的,南宫瑾就回想起去年花吟在伍子山遇险的情形,眉头不自觉的拧起,说:“这样的时节,草木繁茂,野兽毒虫岂不是漫山皆是。”   乌丸猛会意,“属下已经加派人手寻去了,若是找到了定会暗中保护。”   南宫瑾转身欲走,突然又意识到花吟到底是个女子,连日来在山草丛林中奔波,若是遇到清泉小溪起了沐浴的心思什么的,自己的那些手下却躲在暗处……保护……   “找到了直接带回来,”他没好气道,走了几步又补充道:“我娘最近身上的老毛病又犯了,没了她,旁人医不好。”   乌丸猛站在原处,心中暗恼,女人真是麻烦,好好待在那地儿不就行了,非要跑,好了,现在你一路跑的辛苦,老子找你也找的焦头烂额。不过他抓了抓头,又想这花小大夫要是回来了,到底是该如何安置她比较妥当呢,毕竟已经是主子的女人了(那夜南宫瑾闹的动静大,底下人又不知道他不行,当只他将花吟给睡了。也因为此,虽然南宫对她不管不问,但到底是主子的女人,底下人对花吟一直很恭敬,好吃好喝的供着。乌丸猛甚至还心情复杂的叮嘱那些人注意着花吟的肚子。且不说南宫瑾在知晓花吟是女人后错综复杂的心情吧,至少于乌丸猛来说,震惊过后,就是高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去啦,他主子原来真的不是断袖,不是断袖,呜呜……)。   乌丸猛站在相府门口,正心中怒骂女人麻烦,就听一声儿唤他,“喂,大块头。”   乌丸猛一听那称呼就怒了,瞪眼看去,就见梁飞若小跑着过来,问,“有消息了吗?”乌丸猛自然知她问的是谁,自从花吟失踪后,这梁小姐就三不五时的来找他探问花吟的消息,起初乌丸猛倒是存了些暗搓搓的嘲笑心情,没想到吧?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居然是个女人,是个女人,女人,哈哈哈……   但现在每回看她要不红着眼睛要不就神情郁郁,他的心情就不怎么明朗了,没好气道:“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当你这般为她?”   乌丸猛是真的好奇,她一个女人,迷的主子七荤八素也就罢了,毕竟,女人迷惑男人天经地义嘛!但她一个女人扮起男人一点男人味都没有,还扭扭捏捏的小倌儿似的,怎么就骗的这些姑娘为她死心塌地。尤其是青楼的那些姑娘,什么样的男人她们没见过啊,一见她就跟疯了似的,要多热情就多热情,为什么啊!   梁飞若没料到他会突然这般问,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突然就怒了,“他不好你好!他哪儿哪儿都比你好!哦,我知道了,你一直嫉妒他受欢迎,所以你一直没好好找他,你怎么那么坏,那么坏!”梁飞若上手就朝他身上一通乱打。   对于这个女人吧,乌丸猛一直因为误看过她的身子,心里愧疚,所以对她一直都是百般忍让。乌丸猛被打的难堪,吼了一声,“你住手!”   梁飞若倒真的被吓的停了手,他山一般的高,真要发起怒来,本就凶狠的面容鬼怪一般,梁飞若扁了扁嘴,吸了吸鼻子,就想哭。   乌丸猛怕了,软了语气,“你先回去,待找到她我派人去告知你好吧?”   **   屋内,南宫金氏看着坐在下手的儿子,说:“你爹没了,三郎也失踪了,我这心里啊,凄凄惶惶的,空的慌,以前有那孩子在,热热闹闹的一个人儿,我光看着他笑,就觉得即使天塌下来也不打紧的,可是他这一失踪,整个相府都冷清了,唉……”   “娘莫心焦,最近仿似有了些她的消息,儿子正在全力追查。”   “真的?在哪儿?都说了些什么?”兰珠是真的焦心了,一听有花吟的消息,眼睛都亮了。   “只是听属下回报,隐隐约约仿似是她,也不大确定,反正这几日就会有确切的消息了,我已加派了人手,想来若真是她,用不了二日就能送到您跟前,姑姑不比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兰珠一手捂着胸口,她是了解南宫瑾的,他既然都说约莫是了,那十有八九就是了。   南宫金氏冷眼旁观,觉得今儿个儿子在谈到花三郎的时候态度颇不一样,前段时间,他虽表面应承,但是她看得出他情绪里隐藏着不满,多有推诿,今日竟主动提起,倒是怪事,知子莫若母,南宫金氏见四下无人,索性挑明道:“你的眼线那么多,好好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那会儿你就在逍遥侯府,凤君默还说他亲眼见着拦住他的是金人,他跌落山涧,三郎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为娘的之前就有所怀疑,不会真的是你吧?”   南宫瑾一怔,挑眉,面上不动声色,笑,“娘,你这话问的奇怪,我好端端的捉她干嘛?她又没得罪我。”   南宫金氏一脸的你别解释了,我都明白的样子,她不是普通的闺阁妇人,儿子的情况她岂能不知,先前他与凤君默在建国寺激战,以及花吟受伤,她虽当时不知道,后来都有人断断续续告诉她了。她又说:“旁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说多了你又不高兴,我就说一件,从古至今就没有哪家兄弟是永远不吵架的,人心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难免会有矛盾,兄弟之间要彼此多担待。还有那个乌丸猛,你叫他别没事老对三郎虎着个脸,我心里是有打算将来把乌丸家的小姑娘许给三郎的,指不定往后都是一家人,何苦现在搞的这般难堪。”   “娘,”南宫坐不住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南宫金氏却不打算就此打住,又道:“你爹走了,家里是越来越冷清了,现在你正热孝期我不好提,但咱们入乡随俗,大周只要守孝一年,等你守孝期满,你得赶紧给我成个家延续香火,你要是没有看上的姑娘,为娘的这就给你相看了……”   南宫瑾“嚯”的站起身,直接朝门口走去。   南宫金氏倒也习惯了,指着他冲兰珠说:“你看看,你看看,这都什么臭脾气!我养的什么儿子,将来谁受得了他!”   兰珠笑说:“少爷也就在您跟前使性子呢,说明他跟您亲呀,”言毕,又挂念起干儿子,说:“夫人,小主子他真的知道三郎在哪儿?”   南宫金氏握住她的手,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   **   一晃两个多月,当花吟过了金国地界,紧赶慢赶到达金国关押重犯要犯的极北苦寒之地雪域高原时,已经快到八月中秋了。她这一路走来,起先还准备继续扮男人的,但也不知是因为她被南宫瑾幽禁的那几个月没有裹胸还是伙食太好亦或者年龄到了,胸部竟有欣欣向荣之势,胸这物件吧,没有的时候呢,裹着也就裹着了,但真正长起来了,你再使劲勒紧,就会觉得胸口闷的难受。花吟寻思着现在她孤身在外,却是没有非要扮男人的必要,索性以女装示人,只不过是一个丑女人,一个脸上长满黑斑,眼斜口歪,其丑无比的女人,到底丑到何种程度呢?举俩个例子,一个是她易容没几天遇到了抢匪,抢匪刀都举起来了,后来一看那脸,恶心的愣是没砍下来,口内骂着,“杀你都脏了我的刀!”还有一回,大半夜的,一地痞,大抵是长夜漫漫那啥蠢蠢欲动了,就想搞个女人来一回,花吟不幸被他拖到了巷子里,那地痞都将她按在地上了,那何那晚的月亮尤其的大,地痞一不小心就瞅到了那脸,当即就萎了,后来不死心,本想蒙住脸干一场也罢了,奈何那张脸记忆太深刻,他提了裤子,做又做不下去,不做又浑身难受,最后两难之下,恰巧有个老妪开了后门,那本就是青楼的后巷,老妪年轻的时候是楼里的姑娘,现在老了就干着看门守院的活计,那地痞最后花了五文钱和老妪弄了一回总算是泄了火了。花吟爬起身,撇撇嘴,暗道:看来这饥不择食果然还是骗人的。      ☆、第178章 恩情      却说花吟,凭着一张惨绝人寰的脸虽则孤身一人长途跋涉,却比个大老爷们还安全,又兼有医术傍身,还能混些诊经贴补路上吃穿用度,一路行来倒也不怎么艰难。   大概在七月下旬,她正行至银炉山下,正疲累交加,腹饥难忍之际,隐隐听到阵阵哭声,她心下好奇,翻过一片密林,就见山道上停着十来辆马车,高头大马,仆妇环绕,又有金钢铁甲的护卫,想来不是巨富也是达官贵人,花吟本不愿招惹,突听的一男人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嘶,花吟吓了一大跳,就这么从不高的山坡上滚了下来。   她这一番响动,立时惊着了护卫,瞬间几柄闪着寒光的铁戟就直直的对准了她的脖子,花吟吓的不轻,动也不敢动,那些护卫也是一愣。   这时有个老头儿拢着袖子跑来问情况,与其中一护卫言语了几句,老伯用袖子擦了擦泪,说:“放了吧,放了吧,夫人不行了,爷正伤心欲绝,唉……”   其中一人抬脚朝花吟后背踢了一脚,压低声音吼道:“滚!”   花吟连连点头,作势要走,但前头山路仿似也没个尽头让她不禁有些发愁,自己已经一日夜没有进食了,脚也磨出了血泡,山路绵延也看不到人家,再这般下去,只怕不做了野兽的腹中餐,自己也要或饿或累死了。当下不及多想,回头冲那面相挺善的老头儿乞讨道:“老人家,求求您好心肠,给我点吃的吧,我已经饿了几天了。”   她一开口立刻有护卫不耐烦的上前推了她一把,她“呀”的一声摔倒在地。   老头仿似非常怕人发出响动,赶紧说:“别吵,别吵。”话音刚落,就有一婆子上前问道:“怎么回事?”老头儿就将缘由给说了,老婆子也没看花吟一眼,挥挥手,“就给她点吃的吧。”   不一会老头儿拿了些干馒头送了过来,花吟连连道谢,也没急着走,就地吃的狼吞虎咽。老头就看着她吃,也蹲在她身边。花吟少不得问缘故,老头儿就哀声叹气的说主人家的爱妾产子,折腾了一夜生不出来,刚刚断气了。主子伤心的不行,估计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了。   “刚断气?”花吟心里咯噔了下,说:“或许孩子还有的救?”   老头儿吃了一惊。   花吟拱拱手,说:“小妇人在家曾学过几年歧黄之术,对妇人产子颇有些研究。”   老头儿怔愣过后,竟也顾不得多问,匆匆跑开,又去喊了方才那个婆子,大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架势。   不一刻花吟就被叫了去,掀开中间最大最豪华的马车,里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正抱着一名双目紧闭的女子,面上都是泪,见了花吟也没什么反应。   那女子身下都是血,肚子硕大无比,面上惨白的毫无血色,嘴唇都被咬裂开了。   花吟也没管那失魂落魄的男子,上前探了探女子腕上的脉及颈部的动脉,继而从怀中取出她一直随身携带的金银针,几下功夫扎入女子九处大穴,快的人甚至来不及叫停。   那男子见到爱妾身上被扎了这般多的银针,才反应过来,一脸的震惊,就快要转变成狂怒时,只觉怀中人极轻的“嘤咛”了声,男子一抖,女子的眉头又皱了皱,缓缓睁了眼。   这下不止是男子了,就是站在外头的婆子也吓傻了,禁不住大喊,“活,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花吟却不给他们惊叹的时间,赶紧道:“你快给我下去!还有你们给我烧开水,将方才你们接生的器械都给我拿来!”   那男子几乎是被花吟连推带拽给赶出马车的,之前因为妇人生产,他们已经在四周搭了简易的炉灶生火烧水。   这次非常的快,也就两盏茶的功夫,突听得一声婴啼,瞬间所有人都沸腾了,那男子还当自己听错了,又愣了下,这才一头钻进了马车,才进去,就被满手是血的花吟给推了出来,孩子被抱了出来,但现在她遇到了更棘手的问题,妇人的咽喉有痰,她已经脱力,完全咳不出。   一直到了天将暗,产妇的病情才总算是稳定了下来,花吟下车,山风一吹,发觉身上冷的惊人,这才察觉身上已然湿透,有人碰了碰她,递给她一袋酒,她仰头喝了一口,烈酒入喉,呛得她干咳出声。   “哎哟,辣死我了,辣死我了。”花吟吐着舌头不停的扇风。   男子奇怪的看她,这声音仿若山间清泉,轻灵入耳,但这容貌就……   他是陈国的王爷,一个喜爱走南闯北四处游历的闲散王爷,若论见识,自然是有的,他不禁眯眼瞧向她耳际与脸颊的交接处,那处很平滑,看不出贴上人皮面具的痕迹。   花吟察觉到他的不正常,让开一步,面上却一脸戒备,“这位爷,您这般看着我,我会误以为你喜欢上我了。”方才被酒辣的竟然忘记隐藏原本的声音了。   怀疑是一回事,但对着这张脸说喜欢,陈国王爷表示,他还是忍不住想吐。   “你这是准备去哪?”陈王爷决定单刀直入,“你救了我的爱妾,我无以为报,若是需要,有要求你尽管提。”   花吟也不客气,“我想去金国的极北之地雪域高原,若是爷肯送我一程,小妇人感激不尽。”   “雪域高原?”陈王爷抿唇默念了一遍,笑看她一眼,“让我来猜猜,你是为了那烈焰花蕊去的?”   花吟一愣,倒也不奇怪,是啊,那种地方,除了被硬押解过去的重犯,还有谁会过去呢?   陈王爷说,“你医术惊人,若是你奔着富贵去的,不若从今后跟了我,我们那正需要你这样的医学奇才。”   花吟怔了怔,倒是始料不及,笑,“爷可真是个爽快性子,不过小妇人去采那烈焰花蕊可不是要卖钱的,小妇人只为治好一位至交的寒疾。”   “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的,恐怕不仅仅是至交这般简单吧?”这位王爷风花雪月惯了,满脑子也都是些绮丽遐思。   花吟扁扁嘴,“嗯,冤家。”   因为产妇体虚,花吟又随身伺候了她五日,待这妇人能颤巍巍的下地了,这才起身告辞,产妇对她感激的不行,只差磕头感激救命之恩了。   陈王爷送了她一辆马车,派了四名男女护卫护送她,又亲自送了她十里地,花吟这几日与他相谈甚欢,陈王爷是个豪爽之人,对自己的身份也没隐瞒,在问及花吟的身份之时,见她并不愿多说也就见好就收,没有刨根问题。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陈王爷与她抱拳告辞,花吟也依男人礼,陈王爷一愣,继而笑的不行,打马挨近几分,突然一低头,小声道:“段某期待下次与姑娘再见时,姑娘能以真面目示人,再秉烛夜谈,把酒言欢。”言毕朝她耳际吹了一口热气。   花吟倒也不在乎他的调戏,多日相处,她知道这位陈国王爷是位有名的多情王爷,开起玩笑来也没个分寸,不过人倒是仗义,博闻强识,风流倜傥,人也长的丰神俊秀,虽然年过三十,却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若是一般小姑娘还真没有几个抵挡得了的。   她笑了笑,“我救了你的爱妾,你派人护送我上雪域高原,咱们也算是人情两清了,至于往后,还是没必要再见了。”   “那怎么行,段某派人送姑娘一程只是尽朋友之谊,你救我妻儿,那可是两条人命,我妻儿的人命可没有这般不值钱。”他表情夸张,“你的恩情我记下了,段某迟早会还你这份恩情的。”   花吟笑笑,不再和他拉拉杂杂个没玩没了,从护卫手中拿过马鞭,扬手一鞭子打过,马儿扬蹄飞奔而去,扬起灰尘。   陈王爷赶紧避开,却听远远有道清脆的女声响起,“陈王爷,咱们后会有期啦!”   他笑笑,当然后会有期,他从小就是个好奇宝宝,不揭开她的那张人皮面具看清底下那张脸,他就像百爪挠心一般,惦念着呢。   其实,此刻的花吟又怎会料到,今日她救了他妻儿一命,本以为后会无期,又怎会料到数年后,他也救了她孩儿一命,只是毕竟有心无力,他却无力将她从牢狱中救出逃出生天。   且说花吟在护卫的帮助下,这一路上才叫轻松快活的到达了极北苦寒之地。   到了目的地,花吟也不便再留那几人帮忙,毕竟她可不是来这游山玩水的,而是寻找那只有传说中才存在的烈焰红蕊。   好吧,师父吃过这花,好歹于她来说不是民间传说了。   但雪域高原地势凶险,终年冰雪冰寒刺骨,她来此处寻死,可没权力让旁人陪自己一同送死。   烈焰红蕊,色泽妖娆,状若烈焰。若能采得,以此花喂药,并以积年寒雪送服,可延年续命,包治百病,从今后不畏严寒酷暑,更有驻颜美容、清神明目等奇效。   而这花据说就生在悬河尽头。悬河,虽浩瀚无垠,但河内并无一只活物,更有“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的说法。   花吟来的不巧,尚在八月份,悬河尚未结冰,她不能踏冰而寻,就只能绕着悬河外围走。      ☆、第179章 贤相      极北雪域高原,终年积雪,彻骨冰寒,四顾茫茫,若要寻一朵烈焰花蕊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说到底,她来这并没有什么周密的计划,如果真要说比旁人多一点线索的话,那就是师父以前脑子清楚的时候曾断断续续与她说过,他二徒弟幽冥子前些年为了寻此花就住在此地的某一处,按照师父的说话,这位二师兄性子怪癖与常人不同,尤其一点就是洁癖严重,喜欢漂亮的干净的色泽纯净的东西,而且他不喜被人打扰,住的也是旁人不能轻易到达的地方,且每隔十五年换一个住处。   花吟掐指一算,当年她救下师父的时候,她还十岁不到,据师父说当时幽冥子已然在这处苦寒之地待了五六年了,后来费尽辛苦才堪堪采了一朵烈焰花蕊,而师父也是在食用此花一年后,才控制不住毒发的,如今算来即使满打满算也没到十三年,那除非幽冥子转性,他应该还在这雪域高原。还有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师兄好歹是师父赞过的,天赋异禀制药奇才,指不定,他已经解了这花的毒性,将此花完全的炼成药,到时候她再厚些脸皮,搬出师父,乃至掌门的身份,或以南宫瑾能许给他的东西尽数许他,总之幽冥子要什么,她就想法子弄给他,就不怕他不就范,只要能治好南宫瑾那一身磨人的怪病,她愿倾尽一切。   她信,只要给了南宫瑾正常人的一切,他终究会变成一个正常人,有怜悯心,有慈悲之心,而不是一个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的怪物。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想算不算天真幼稚,若是上一世她一定会嗤之以鼻,心头冷笑着暗骂愚蠢,但是为何又要想那么多呢?因为任何一个决定,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对与错。上一世她倒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且不说结果,就是那一路走来,若不是心内的不甘坚持着,她只怕早就心力憔悴而死。这一世她就是想活的简单一点,纯粹一点,不被世俗玷污,不因旁人的伤害而变了一颗赤子之心,只愿一世清白,身无垢,心无垢。   花吟到了雪域高原后,那几个护送他的护卫也没急着离开,而是将她引荐给了此处的狱长。   陈国的王后于五年前去世,四年前,金国的慧娴王后便将自己年仅十三岁的亲生女儿嫁给了陈国的王做了继室,由于两国结了秦晋之好,这两年两国的关系一直很好。   好?说的好听而已,自从十四年前,金国的王突然疯了一般的驱逐拓跋王后与瑾太子,迫害忠良,曾经盛极一时的大金国一落千丈,王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慧娴王后逐渐把持朝政,宠幸奸吝小人,骄奢淫逸,随心所欲,国内法纪纲常形同虚设,从此后金国一直处于积弱积贫的状态,因四周都是游牧族的小部落,北胡、夷、耷拉等经常滋扰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王廷不作为,军纪散乱,兵同恶匪,弄的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因着陈国与金国国土面积接壤绵延数千里,四年前陈国趁金国大旱闹饥荒之际派十万大军长驱直入,坑杀一城百姓,无论老弱妇孺皆无一幸免,断断五日之内,连占三座城池。金国内自从乌丸一族尽数被斩杀,人人自危,国无悍将,慧娴王后听信小人谗言,不战而降,割让十座城池,赔偿大量金银玉器珠宝,又让公主和亲,陈国也见好就收,没有过分逼迫,毕竟金国现在只是上位者软弱无道,而金人却实在是个个骁勇彪悍,若论单打独斗,金人素来有以一敌十之勇。这就好比,金国现在如同一群野兽被关在笼子里,陈国主只想趁机捞块肥肉,而这执刀之人最好莫过驯兽师,但假若他逼的紧了,那些野兽红了眼咬死了驯兽师,冲破了牢笼,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前面已经说了,两国国界线绵延数千里,一旦猛兽没了管束,全都四散逃窜作恶,虽无组织无纪律,构不成大面积伤害,但也够他受的了。让他们无休止的内斗,多好,为了这好处,他也愿意给金国的王廷提供更多的便利与帮助,况,他收归囊中的十座城池也需要时间消化。蚕食——是他对金国指定的长期作战计划。   言归正传,因为有了金国与陈国的这层关系,因此陈国的王爷自然在金国很是吃得开。   陈国王爷的手下将花吟交由狱长照顾后,又丢了一大袋银子,狱长起先推辞,后来见推辞不过便高高兴兴的收了,自此后待花吟倒是殷切备至。房间甚至安排了自己原先的住处。花吟在南宫瑾的梦里见过此处狱卒的残暴,自不敢住狱长的地方,生怕哪个犯人奋起反抗,晚上起夜杀狱长,结果误将自己咔嚓了。遂,只挑了个干净却又简陋的地方住下,那狱长又热情的挑了俩名温顺的女犯照顾她。   她刚住下,就与狱长说明自己需要他帮助的事情,让他手下的人连同犯人一同宣传她是攻邪传人,四处造势。   雪域高原虽然人迹罕至,但是每年想来此寻觅灵药的也不计其数,况除了烈焰花蕊这样的稀世真品,这里还有雪域莲花,雪灵芝等名贵草药。有了这些人口耳相传,花吟再亮出点攻邪派的真本事,她就候在这守株待兔了。   &&   且说另一处草木葱翠的地方,一人腰上佩剑,一手拎着一壶酒歇在一棵二人合抱的老树上,昔日规整的气派不见,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放荡不羁。   他微合着双眸,口内念念有词,“一壶浊酒,解不尽人世烦忧,不若一生一世一双人,从今后仗剑走天涯。可是,那个能陪我天涯的人呢?”模模糊糊中眼前似乎出现那个面上永远带着笑,眸中却蓄满万千种情绪的女孩儿,他伸手去触,却从树上摔了下来,落地的瞬间一个利落翻转,又坐上一直随意的散在树下吃草的骏马。他猛的一勒缰绳,那马儿长嘶一声,疾驰而去。   大概一个时辰后,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疾驰而来,前头的是个身穿软甲的女子,头发高高的束起,英姿飒爽,另一个则是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男子。突然,男子猛的打马撞上她,好歹将她撞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女子怒极,扬鞭就要打。   男子挥鞭去挡,俩条马鞭顿时绞在一起,男子无奈一叹,“姐姐……”   高秀丽柳眉倒竖,不等高良骏将话说完,急急打断,“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回去!”   “爹爹命我来追你,你要是不跟我回去,爹会打死我的!”   高秀丽一声冷笑,“打死你?放心吧,你是高家的独苗,爹爹就算将我这个嫁不出去的给高家丢尽脸面的女儿打死了,也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姐姐,你也知道爹只是一时气话,你这又何必!”   高秀丽懒得听他多说,扭转马头又要走。   高良骏急急拦住,面上焦急,最终敞开了说:“或许你不知,暗地里旁人都在传,晋安王之所以会离家出走,全是因为那个花三郎,人都说,他俩人关系不一般,花三郎一走丢,晋安王才会那般的失魂落魄,连皇上欲将孙三小姐指给他的事都拒了,谁不猜他俩是……分桃断袖啊!”   高秀丽嗖的转头看他,眸光锐利,扬手就要给弟弟一嘴巴子,高良骏敏锐,急急拉马避开。高秀丽前路畅通,猛一扬鞭子,绝尘而去。   高良骏追了她几天几夜,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该说的话也说尽了,此刻见她还是这般,气的扔掉手中的鞭子,口内嚷嚷着,“随你吧,随你吧,追到了又能怎么样!他又不会娶你!”   周国京城正阳街   熙熙攘攘的大街,水泄不通,原本乘轿的人,在鸣锣开道后仍旧被堵住,官兵吆喝着就要推打没有来得及避开的百姓。   里头却响起一声轻斥,“住手。”   他打帘,自内走了出来,端的是气定神闲,风华无双。   “既然轿子通不过,就走去吧。”他说,面带微笑,丝毫没有不悦之色。   如果,如果花吟此刻在这的话,一定会被眼前这人面上的温暖神情惊的瞠目结舌。不过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那一世的记忆太久远她都差点忘记了,自从南宫元没了后,他就变成了两面人,以前熟悉他的人都说他经历巨大打击变的稳重懂人情世故了,毕竟,护在头顶上的那个人没了,他就要独当一面了,只有花吟知道,他从未改变,只不过学会戴面具罢了。他那样聪明的人,一直以来只有他愿不愿,没有他会不会。   “丞相,”随从上前,面露难色。   南宫瑾无所谓的摆摆手,“你们原路返回,或者等人潮散了些再走,切记,莫要惊扰了百姓。”   他一动,乌丸猛紧随而至。   因为人多,乌丸猛并未像往常一般护在身后,而是尽量用自己的身子给南宫开道。   或许是因为这位年轻的丞相确实长的太好了,风采太过耀眼,亦或者他这半年多来丞相做的深得民心,一路走来,不断有人或小声或满含钦佩或隐含爱慕之情的喊,“丞相呢,丞相来了,是丞相耶!”   但,不管怎样,南宫瑾都一一含笑看过,人潮竟也随着他的走动呈现出波浪一般的纹路,但所有人又几乎自发自觉的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曾经他是吏部侍郎,虽政绩卓著,但却不得民心,因面冷心狠,能叫小儿止哭。如今他的心照旧狠,只不过戴上了虚伪的面具,旁人竟然都忘却前尘,都当他是救世菩萨了。   走着,走着,仿似是无意识的一望,善堂四扇大门洞开,人来人来,隐约可见里头大夫正在诊治病患。   那个位置……他一个晃神,仿似见到昔日那人一脸认真的望闻问切,时而蹙了眉头,时而莞尔一笑,安慰般的拍拍病患的肩。   待他回过神,却见一女子款款朝他走来。   “丞相,”她福了福。   “朱大小姐,”南宫瑾压下心中的不耐,面上一片和煦。   朱大小姐努力不让自己脸红,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与他说了一会话,无非是民生民情,她是商贾,贴近民生,自然要比许多闺阁小姐懂得多的多。   南宫瑾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名副其实的贤相,听完后,这才一点头,说:“朱小姐辛苦了,你说的我都记下了。”这才转身离开。   他刚走,梁飞若就跑了来,望着她发呆的方向看去,用肩膀撞了下,说:“花老板刚才过来了,又走了。”她口内的花老板即是花二郎。   朱小姐回头看了表妹一眼,“哦,”了声。   梁飞若又说,“你这样盯着别的男人看不好吧,我看得出来花老板喜欢你。”   朱小姐不高兴了,“那你心里不是一直都是那个花三郎吗?怎么又常和那个姓吴的侍卫眉来眼去的!”吴侍卫,乌丸猛也。   梁飞若一愣,继而俏脸一红,生气道:“你胡说什么呢!”言毕气呼呼的跑回了善堂。   朱小姐面上也闪过一丝不自在,暗恼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都不停的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明明是高不可攀的,可是当他微笑着看向自己的时候,只觉得天地间都失了颜色,只有他,如日月星辰,满身光华,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然站在了他面前。   **   长街人潮汹涌,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明明如此的热闹,可是为何他却觉得异常的孤独寂寥呢?   明明每个人都对他笑脸以待,冲他说着恭维的话,称赞他,吹捧他,或真心,或假意,但无论怎么说,他这个丞相做的很成功,看,只要他想做就没有做不成的。   他的舅父用毕生的辛劳换来一声无用的虚名,他呢,才大半年而已,就已经轻松的得到的。   还有你,花小神医,你才离开这里多久,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提起你了。   他们这些人,记得的,只是现在或是将来能带给他们恩惠的人。   譬如……现在的我。   非常讽刺是不是?   那么你,若是料得如此,会心寒吗?   恐怕不会吧,因为你也是个狠心的人。   我都做好了准备迎你回来,你却迟迟不归。   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去找你。   可是……   可是……   快点回来吧,若是你再不回来,我也要学他们那般,忘记你了。      ☆、第180章 叱干阿立      大概半个月后,花吟察觉到照顾自己的女犯给自己送来的饭菜有毒,幸而她才吃了几口,忙翻找药箱,催吐,引毒,解毒,女犯不明情况,眼神慌乱不敢动。--花吟解了毒后,大喜过望,拉住女犯询问情况,女犯听说饭菜有毒,吓个半死,当即磕头不迭,抖如筛糠。花吟尚未将她拉起,狱长刚巧过来,尚未进门就听到女犯在拼命解释什么,当即也不管不顾,从腰间拔出佩刀就朝女伴的脖颈砍去。若非花吟猛的将她一推,只怕就血溅当场。花吟忙解释缘由,狱长浑不在意,不就个女犯么,死了就死了,当即就说重新给她换一个,花吟心知这女犯若是换了恐没个好下场,忙说不用换,就她很好。狱长也就随了她,继而挥挥手让女犯走,解了衣裳径自趴到花吟内里的床上,让花吟给他松松筋骨。   这地方待的久了,湿寒入骨,很多人都会有身子骨酸痛,僵硬的毛病。这狱长也不例外,经常会肩酸背痛,浑身不得力。但是经过上几次被花吟按过后好了许多。   花吟用药酒擦了手,只想尽快打发了他,好继续调查那毒药的事。   她一面顺着狱长的穴位一路按压,一面想着心事。   方才那毒药药性极其古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下的手,况且她才来这儿,除了治病救人,没得罪过一个人干过一件坏事,要说结了冤家更不可能。   难道说……   师兄这是试探她来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一只粗糙大手反手攥住了她的右手。   花吟一愣,却见那狱长看了自己一眼,皱皱眉,又实在看不下去的样子,偏过头,说:“你往后就留下来跟了我吧。”   “啊?”花吟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一个女人,长的这么丑,肯定也没人娶你,不若从今后跟了我,我虽家中已有妻室,但只要你乖乖听话,也不会亏待了你,女人总是要有一个归宿的不是?”狱长这话说的就像施了莫大恩惠一般。   花吟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易容了,才不可思议的说:“大人,我没听错吧,你要娶我?我这么丑,你不介意?”   狱长回头又勉强看了她一眼,眸中难掩嫌恶之色,大着嗓门说:“谁说女人娶回家就是用来钻被窝的,我是看你有几分能耐,一个女人家在外漂泊怪可怜的,我好心纳你为妾,你还不感恩戴德?”狱长说着话就怒了,他本就是个残暴易怒的人,花吟观其神色,不敢再激怒他,只得好言相哄。   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看这狱长的蛮横劲,她心知就算搬出陈国王爷也没用,她能想到的,他这个人精怎没想到?况这些男人,简直是不可理喻,自认为娶了女人,女人就是自己的所有物了,女人的资源也是自己的了,等生米做成了熟饭,那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了。自然,做熟饭呢,狱长没兴趣,他又不瞎!但,他对她那身医术感兴趣啊,若是好好利用,可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   他这地头蛇做的久了,抢占民女民妇本就是驾轻就熟的事儿。发现了好东西,当然是要先占着了。   什么陈国王爷,他才不怕呢!   就这么个丑女人,他所能想到的无非是她对王爷有过几分恩情,况事实也确实如此。   也因着这点关系,他不好如对待一般犯人那般囚禁她,压榨她,只得想了个比较保险的法子,娶回家。到时候都是爷们与婆娘的关系了,他暗想就算是王爷,也不好去插手人家的家里事吧。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他这种人,最不缺的就是胆大妄为!   花吟正翻白眼呢,突听得外头一通吵闹,有人大喊着冲了进来,瞧见里头情形,一怔,面上的神情就有些精彩了。   狱长翻身而起,一面穿衣,一面就走了出去,“什么事?”   “哎,”花吟很想提醒他将衣服穿好了再出去,就这样,旁的人还当她这是什么地方了!   狱卒回头又看了花吟一眼,面上的意思很明显:这都能下得去口?老大真是越来越不同凡响了!   花吟走得慢,跟在后头,见雪堆里窝着巨大的一团,体毛茂盛,她本以为是猛兽,待要仔细去看是何种动物。突然那一团长嘶一声,猛的扑起发狂。他脖子上腰上手上都锁着铁链,十几个人拉着他,还被他带着乱跑,滚了一地。   那狱长本也是五大三粗的凶狠汉子,却也不敢轻易上前,倒还晓得推了花吟一把,警告她躲远点,因力道太大,花吟一个头栽回去,没敢再出来。   这之后,外面便是一场大动静,伴随着一声接一声鞭子的抽打,以及类似野兽的怒吼。   大概持续了一个时辰,终于随着一声重物轰然倒地的声响,外头激烈的响动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这里是苦徭之地,每日这样的毒打甚至残杀自是稀松平常的事,花吟心知能力有限,除了一声叹息,也不敢贸然相助。若是那些人都是十恶不赦之人,那也算是罪有应得,可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百姓甚至是朝臣、昔日的贵族,只因不服王廷的荒淫无道,被遣送到这里受苦刑。花吟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当初南宫瑾以大皇子的身份回归,就那般顺利的登基为王了,只因百姓都盼着一位英明的王拯救他们脱离苦海,但,最终,这位新王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毡门被推开,一狱卒走进来,说:“你跟我来。”   花吟不解。   那狱卒说:“刚才那人不能死,要救活。”   花吟一呆,却也手脚麻利的拿了治疗外伤的药与他一同出去了。   途中,她少不得好奇,“军爷,旁的人犯事打死不就打死了么,那人怎么打过还用药?多费药材啊!”   狱卒笑的暧昧,这里远离朝廷,不怕招惹什么是非,自然也没什么秘密,“那小子叫叱干阿立,是个贵族,曾经公主的青梅竹马,因为公主和亲,他半途阻拦,后来被捉住,就关这了。不过据说公主和王后有过约定,王后答应了不会杀他,当然,也就不杀而已。”   转眼到了一座巨大的铁笼子前,原先那个怪物模样的人,如今软趴趴的躺在地上,血染了一路,毫无生气的,倒像个死物。   仿似看出了花吟的疑惑,狱卒说:“这小子是怪物,受了再多的伤,只要给吃给喝,再歇一歇就好了,只是这次伤的有些重了。狱长怕他死了,不好交代,这才叫拿点伤药给他,你也知道军医那些家伙,都是胆小鬼。”   花吟让狱卒开了铁笼子,狱卒起先有些犹豫,但见她坚持,又听她说的严重,只得开了锁将她放了进去,随即又锁上。   花吟虽然胆大却也不糊涂,进去后,先在他身上扎了几处大穴,让他身上一丝儿力气都使不出,这才开始给他止血,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尤其是胸口这里,深深的一道口子,穿透脊背,花吟蹙紧了眉头,实在不敢肯定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以有限的药品,她能医的好他。   “这不行,他伤的很重,必须将他挪出来,否则冻一晚上,就没命了。”花吟抓着铁栏杆说。   狱卒摆摆手,说:“你给他上点外伤药包上就行了,我去那边喝点小酒暖和暖和,不过你要快点,虽然你丑了点,但好歹是个女人,别等他醒来,兽性大发,哈哈……”他说着话就走了。   花吟无法,只得用有限的伤药,尽量医治。   待包好伤口后,她轻若无声的叹了口气,说:“我只能帮你到这了,若是你有命活着就养好身子努力活着逃出去,而不是在这白白葬送了性命。”话说完,一低头,见他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他面上都是长长短短的毛发,根本看不清面容,只一双眼睛亮的惊心动魄。   花吟咽了咽吐沫,想到方才他发狂的样子,虽然他现在重伤,又被她扎住了几处大穴动弹不得,但是这样的肖似怪兽的人,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收拾好了,赶紧喊了狱卒开门,出了牢笼。   走了几步,回头,见那人一动不动的偏过脑袋仍旧在看她。   花吟心道既然他能入得了公主的眼,想必当年也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如今这般模样,怎不叫人惋惜。念及此,略略朝他温和一笑。   此后一连三日,她发发觉不仅是自己的饭菜,连周身的用品都被下了毒。   她越来越有信心,二师兄这是在跟她暗中切磋呢,花吟压制不住心头的狂喜,只盼着二师兄赶紧祭出大招,速速现身与她相见。   然而,另有一件事,又让她不知该哭笑不得还是无语凝噎,自从那日狱长与她说要纳她为妾后,她还想先拖个几天,到时候一拍屁股走人,谁认识谁呀。岂料第二日,突然俩人抬了个倒过来的桌子,然后进来一粗壮的婆子将她往那小桌子上一放,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被抬进了一所几进几出的小院子,二人将她放下就走。花吟莫名其妙正要追出去,就见狱长自正屋走了出来,吼:“跑什么呀!你现在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了!”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极其肥胖的女人,面相凶狠,瞪着她的眼神更是凶残无比,花吟当即就软了,任她巧舌如簧,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啊。   如此又过了几日,花吟慢慢的开始心烦气躁起来,也不知这师兄到底要玩什么鬼把戏,若说试探也该够了啊!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却在这日,她正坐在灯下烦心呢,狱长突然推了门进来,打着酒嗝,面上潮红一片,胸前坦开,露了乳。   花吟吓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她在此苦苦等候,没等到师兄“现身”不会轮到自己“献身”了吧。   虽然吧,上一世她对于自己做鬼都还是完璧之身很不甘心,可是这一世也不能叫这么个东西来破她的身吧!   花吟脚步慢慢的往自己的药箱挪去,虽然丢命是大失节是小,可她都易容成这样了,那狱长还对她有胃口,这是对她易容术的侮辱,这分明就是在挑衅她的医术,羞辱她的专长!   她堂堂攻邪派掌门,做了防狼易容术居然防不住狼,简直有辱师门!愧对师父教诲!合该以死谢罪!   “你干什么!”狱长见花吟手中捏着一枚锐器正对着自己的脖子,不禁大喝一声。   “你再敢靠近我一步,我就,我就……”花吟羞愤欲死,却又舍不得死,不禁恨的大骂,“你瞎呀!我都丑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想睡我啊!禽兽都比你有眼光啊!”   狱长瞪了会眼,回过味来,恶心的差点将一肚子的美酒尽数吐出来,“我他妈睡母猪也不睡你啊!你想男人想疯了吧!”   花吟稍稍定了定心,心里又气不过,暗骂:你丫的才想男人想疯了!你全家都想男人想疯了!   狱长又说:“明儿个,有轿子来接你,你去惠州照顾兵总长的母亲。”   “惠州?”我去惠州干嘛呀!我去惠州还怎么找二师兄,怎么寻烈焰花蕊啊!   狱长说完后,掉头就走。   花吟待在房内过了半夜也睡不着,想了想之前忍着给狱长当小妾就是在等二师兄现身,如今狱长要拿自己做人情送去惠州了,那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想毕,赶紧收拾了东西,准备连夜逃跑。   岂料,她刚从后门逃走,突听的院内人声鼎沸,花吟脚一滑,溜得更快,暗道:这下不跑也得跑了,以这狱长的性子,此番要是被捉即便不死也得脱层皮,于是一路撒丫子狂奔。   皑皑白雪,没到她的膝盖,她跑的异常吃力,气喘吁吁,刚要站住喘一口气,突见一庞然大物从侧后方以极快的速度蹭蹭蹭跃了来,那速度跟猴一般灵敏,又如狼一般的迅捷,花吟瞪圆了眼,正要分辨那黑影是何种怪物,却被那黑物嘭的一撞,整个人深埋进了雪里。   她被撞的发懵,好大一会才回过神,奋力一趴,突觉得四周陡然亮了起来。她坐起,就见数丈远的地方,几十个官兵举着火把,一脸恨不得将人剥皮拆骨的凶相。   花吟心头一颤,自知逃脱不了,只得告饶,呵呵一笑,“各位官爷,今夜月色真美好,我就是一人出来散散步,怎么各位官爷也出来啦!”   那些人看到她也是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在这。   突然一人大喝,“拿下她!狱长被杀,她就是内应!”   花吟瞬间懵逼了,就在她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几名官兵举着明晃晃的大刀朝自己走来时,突然只觉得身子一轻。   再回过神,她就意识到自己被人扛在肩头,一路急速快跑,流星一般。   这一路也不知跑了多久,久的花吟受不住颠簸,开始狂吐。   后来总算是甩开了追兵,但是驮着自己的人还是一路的飞奔,她打他捶他,也止不住他的脚步,只能被倒挂着,不停的吐啊,吐啊,直到吐出了黄疸。   她想,自己这要是死了,也算是死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后来她昏迷了,待清晨一缕阳光照来,她感觉周身死寂般的冷,呃……她被埋了。她几乎是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伸出胳膊,打开盖在脸上的雪,血液都仿佛不在流动一般,整个身子僵硬到毫无知觉,只有隐隐感到心脏还在一下下的跳动,她突然想,南宫瑾每次发病也是这般的感觉吗?   真是让人无力的绝望啊,明明心里是这般的清楚,慢慢的感受死亡还真是怪吓人的呢。   就这么死了吗?   啊,又要说那句话了。   好不甘心呀。   南宫瑾呀,真是对不住了呢,我要死了,还得拖着你一起。   你会恨我吗?   嗯,你不会。   你这下可冤大了,因为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呵呵……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好奇的稚嫩的脸,非常漂亮的一张脸,也就十岁模样。   花吟想笑,呀,她看到仙童了呢。   是不是说明,这一世她还勉强算个好人,来接她的是仙童,她就不用入地狱了。   真好……   **   南宫瑾猛的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他利落拔剑,赤着脚疾风一般的出了房门。乌丸猛被惊动,嗖的一声站到他面前,“主子。”   “她有危险,我得去救她。”   “谁?”   南宫瑾怔了怔,眸中迷蒙的水雾散开。   是啊,他这要是去救谁啊,他看了看手中的剑,锁了眉头。   “主子?”   “没事了,”他默了默,“派无影无踪俩个去查查她的下落,查到了速来报。”   “……”乌丸猛犯傻,查谁呀?   “凤君默的下落查到了吗?”南宫瑾话锋一转。   “据探子回报在秦岭一带出现过,看样子是去大金了。他太警觉了,跟去的人时常跟丢,要对他动手吗?”   “还不是时候。”南宫摆摆手,突然又问,“你说她也去大金了吗?”   “呃?凤君默确实去大金了。”   二人完全鸡同鸭讲。   他看向远方,视线似乎要穿透云层,看到天空的彼端,“算了,不用查了,”他利落转身,眸中的温度一点点变凉。   既然她不愿回到他身边,那他又何必管她生死。      ☆、第181章 幽冥子      当花吟再次醒来,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发觉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突然有种顿悟的感觉,了缘师父说她这一去“九死一生”,但那重点似乎不是“九死”,而是“一生”?!   属蟑螂的吧?命真硬!   “噗……”她自顾自笑的不行。   突然一张脸出现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他发如泼墨,眸如星辰,袖子半掩着脸,一身白衣,宛若神祗谪仙。   太美了,这是花吟当时唯一的念头。   “你是攻邪派的人?”这声音粗噶似七八十岁的老头儿。   画面有些裂,花吟眨了两下眼,没反应。   “老子问你话呢?”   花吟这下总算是瞪大了眼,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绝世美少年。   美少年暴怒了,也不顾仪态了扯着嗓子朝外头喊,“流风!流风!”   花吟只觉得眼前一道绿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儿便倒挂在了屋梁上,他双手抱胸,面容稚嫩,可爱的跟个瓷娃娃似的,却板着一张小脸,询问般的盯着说话的美少年。   “你从哪儿捡回来的这玩意,话都不会说,是被你毒哑了?”   流风闻言也便偏头看她。   “丢了吧。”   忽的一声风过,流风就到了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领口,轻轻一提,她就被拽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被扔出去了。花吟急得大喊,“鬼医老邪是我师父!”   提住她的小手顿住,流风看了美少年一眼。继而手一松,又倒挂在了屋梁上。   美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过了好一会才说:“原来就是你,呵呵……”   他笑了起来,花吟莫名生出一股寒意,问,“你是谁?”   美少年笑的更欢了,说:“我就是你师兄幽冥子呀!”言毕头也不回的走了。   **   花吟又在床上歇了半日功夫,约略身子没那么僵硬了,这才穿了鞋下床,地面是大理石铺就,光洁如镜,她一低头就看到一张熟悉而漂亮的脸,看来有人已经趁她睡觉的时候用药水洗过她的脸了。   她身上的衣裳很单薄,却并不觉得冷,花吟四顾一瞧,并未看见炭炉之类取暖的东西,不觉有些奇怪。推门走了出来,一阵风吹来,竟带了几分春日的暖意。目之所及,院子内皆是火红的花簇。那花儿如烈焰一般,开的极是旺盛。   花吟不免好奇,快走几步,到了花圃前,心头狐疑,正要摘了一朵细看,突觉手背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好痛,缩回手,却见流风抱在一根圆柱上,无甚表情的看着她。   花吟面上有些烧,这不问自取到底不好看,正要解释,幽冥子走了出来,说:“那花有毒。”花吟转着脑袋看了一圈,意思很明显,幽冥子又说:“但可取暖。”   用花取暖?花吟一惊,脱口而出,“这不会就是烈焰红蕊吧?”   幽冥子笑,那意思不言自明。   花吟震撼了,整个大金传的神乎其乎的烈焰红蕊,万金难求的烈焰红蕊,在这里居然像普通的花花草草一般,种了一院子。   二师兄……   你怎么那么美,我好崇拜你怎么办!   花吟压抑住心头的狂喜,恭恭敬敬朝幽冥子作了一揖,面上一本正经,说:“昔年师父他老人家说二师兄得了烈焰花蕊赠予他……”幽冥子一听这话就黑了脸,花吟却未在意继续说道:“只可惜他老人家被花毒侵害了神智,到现在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呵呵……”幽冥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大是畅快的意思。   花吟抬眼看他,有些奇怪,幽冥子看定她,眸中神色不明,“你是来跟我讨这烈焰花蕊的解药来了?”   花吟笑,“二师兄你真好。”   幽冥子依旧笑呵呵,“没有。”   %%   次日,花吟一大早就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幽冥子有洁癖,见不得人身上有半点脏,他自己也是早中晚各洗一次澡,简直比一日三餐来的还规律,花吟住在他的地方自然也得客随主便,一通收拾干净后,见屋子内有整洁的衣裙也就兀自取了穿了,通体的白。   倒还挺合身,花吟兀自感慨了下二师兄真是面冷心热的人。瞧,连衣裳都给她准备了。   幽冥子的住处在雪域高原的山坳处,巨石累成的房舍,总面积并不大,因此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幽冥子。   与幽冥子在一起的,还有形影不离他左右的小护卫流风,虽然花吟没见流风怎么露身手,但是单看他的轻功就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她真真不明白,就这么一个小孩儿,到底是怎么炼成这一身武艺的。   不过看了二师兄嫩嫩的脸,花吟又觉得,再有太多的不可思议也不觉得有多不可思议了。   她走的近了,才发现叱干阿立也在,方才被假山石挡住了视线没瞧见。只见他仅穿了条短裤,盘腿坐在一块冒着寒气的巨大冰块上,全身上下跟只刺猬似的,被扎了至少不下几百针细长的银针。   幽冥子就坐在他对面喝茶,口内啧啧出声,说:“我再将你体内最后一点毒素逼尽,你就可以走了,如今你身有千钧之力,金刚不坏之身,想报仇还是想报恩,尽管去吧。”   叱干阿立没说话,却是看向了他身后,眸中闪过一丝困惑,旋即了然。   花吟也朝他看去,如今他被洗的干干净净,脸上身上的绒毛都被剃干净了,头发也剪短了,因此整张脸看得清清楚楚。非常普通的长相,普通到不会让人留下什么具体的印象,也看不出真实的年轻,二十?三十?花吟有些儿奇怪,与他的长相不符的是,他有一双晶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师兄和他认识?”花吟不免好奇。   幽冥子微微笑,“今日之前他是我的药人,今日之后,便什么也不是了。”   “药人?”花吟吃惊。   幽冥子笑的如春风化雨,那张脸在这样的笑容下,更显得温和可亲。   花吟回想到师父曾经评价这位二师兄,说他有绝顶的聪明,却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自然,在花吟看来,身为医者虽然没有神农尝百草之勇,但也不能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医者,毕竟生命只有一次,没有大夫就要为了治病救人牺牲自己的道理。但是大夫要用活人来做实验,不仅有辱医德,更是丧尽天良之举了。她越想越恼,面上就凝了怒气,正要说几句大义凛然的话。   幽冥子已然慢悠悠的开口了,“小掌门,师父他老人家收你的时候难道没有予你说过,攻邪派亦正亦邪,姜大牛继承的是正统医术,所以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发扬攻邪派,甚至能入皇门,享万民追捧爱戴。而我,我便是那邪……”   “但你也不能……”   “我说的你怎么还不明白,真正的攻邪派本就是亦正亦邪,我和姜大牛,一为正,一为邪,泾渭分明,所以我们都不可能继承师父的衣钵做攻邪掌门。师父收你这第三人,可不是说明你比我们就聪明到哪去,只是因为他需要这第三人做中间人,好将邪门法子钻研出的医术再光明正大的用在正途,那么,小掌门,我说的话你明白了吗?你就是个掌门,仅此而已,所以你想用掌门的身份来教导我,请闭嘴。”   唔?什么聪明伶俐,什么有胆有识,什么什么什么……师父骗我!那她这个掌门做的到底是何意思啊?要说正,她也很正派的好不好!师父到底是那只眼睛看出,她亦正亦邪了?!她这一世的名声一直都很好啊,也不比那个大师兄姜家一门的名声差啊!   幽冥子似是看透她的想法,曲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帝王蛊那是什么玩意,你都敢随随便便往旁人身上种,你说你有多正直到哪儿去!”   花吟便不再说话了。   幽冥子拿起茶盏又抿了一口茶,说:“小掌门,你好好的京城不待,跑到这苦寒之地给个狱长做小妾作甚?”   花吟闻言,面上一黑,但话一开头,索性挑明道:“师兄你会用这烈焰花蕊解寒毒“吗?”   “寒毒?”   花吟遂将寒毒的症状约略说了一遍。   幽冥子略略一笑,在这地儿待的久了,有些人寒侵入骨,就会得这种怪病,虽不会致命,却是顽疾缠身,让人痛苦不得。幽冥子久居此地,自然遇到过这种病人。   “会解又怎样?”   花吟心头狂跳,喜形于色,忙说:“请师兄赐教!”   “你要救人?”   “是。”   幽冥子的笑容便有些古怪了,说:“这可如何是好,本来你要是以掌门的身份过来,我将我研究出的成果给你也就罢了,可你偏偏是以其他身份来求我,我就不能那么轻易的将治病的法子教你了。”   “师兄……”   幽冥子摆摆手,笑的深不可测,遥手一指,指着叱干阿立说:“他本是个普通少年,因家族是文官出身,虽自身文采风流,但骑马射箭一般,拳脚功夫更是一般,两年半前我遇到他,他单薄的就跟个纸片似的,如今却有千钧之力,金刚不坏之身,这是我给他的。”   花吟忍不住又朝阿立看了眼,错愕不已,师兄的医术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的确不是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可以仰望的,她真心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你猜他给了我什么?”   花吟心跳的厉害,不敢妄自揣测,摇了摇头。   幽冥子笑的更美了,他挺直背,捻了一缕碎发,低眉浅笑,俊美容颜,勾魂摄魄,“这张脸。”   花吟起先还当自己听错了,待细细消化了这话后,面上微微有些发白,又看了眼阿立那张没什么轮廓的面容,原来如此,难怪她一眼瞧见那张脸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花吟想了想,咬牙说:“你也想要我这张脸?”   幽冥子嗤的一声笑了,伸手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说:“姿容艳丽,确实是张难得的美人皮。不过,我已经有一张脸了,我还要你的脸作甚?”   “那你……”   他的眼神又落在她的身上,“本来我是没想到要你身上的什么,不过看你这套衣裳,我忽然就有主意了。你知道这衣裳是谁的吗?”   难道不是你特意给我准备的吗?花吟不由的心内一寒。   “这里原先住了一个药女,不若,你替了她的位置如好?”      ☆、第182章 药女      药女,可以理解为专司医药的女子,也可以理解成用于药物试验的女子。   她盯着幽冥子看了会,一时无法确定他的意思.   “汝献汝身予我,吾用汝身炼药。”   “什么意思?”怎么跟她理解的都不同!   “我以良药喂养之,待炼成之日,你血可为药,你肉可为药,你骨亦可为药。”   “你要杀我!”   幽冥子笑不可支,“小掌门,你好歹是我师妹,做师兄的怎会害你。你是不了解我的,我从不强人所难,各取所需而已。你要觉得不合算,尽管离去。师兄要是拦你一下,天打五雷轰。”   花吟心内暗暗翻了个大白眼,对于一个开口就要将同门师妹炼药的人,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那你说,你将我炼成药女后,若是不杀了我取我血肉,那你想干嘛?总不至于就是好玩吧?”   幽冥子笑意盈盈,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她实在不想看,他说:“好玩?怎么会!师兄从不做亏本买卖,再说你要用烈焰红蕊救人,也是要有人先将这花吞食,滤了毒素,取其血才能救人。”   花吟眸子一闪。   幽冥子继续说:“烈焰花蕊有剧毒,取完血,也是活不成的。但是你要是同意做药女,师兄可以用极品草药供养你,到时候你想救的人救了,你的命还能保住。”   “听你这么一说,你还是在替我着想啰……”花吟话未说完,幽冥子极快的接道:“那是自然,我们是同门师兄妹啊。”   花吟与他干笑两声,面上一肃,“算了吧,师兄,咱明人不说暗话,你就与我说明白,你炼药女,到底为何?”   幽冥子轻挥了挥袖子,青葱般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脸,“师兄今年七十有八了,不比你们年轻人身子骨好,时常头疼脑热,腰酸腿麻的,尤其是这张脸,需得颇费精神保养。但是我又不喜那草药的苦味,况每日大量服用,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药女之血却是至上补品,一月取食半碗足矣,且口感甜美芬芳……”   花吟咬唇不语,暗道:这话说的还是人吗?是同门师兄妹吗?   还每月取半碗,吸血恶魔呀这是!   幽冥子也不急,含笑看着她。   花吟想了想,咬唇道:“多长时间?总不能一辈子吧,好歹我也是攻邪派掌门,你真将我困死,就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到我死。”   花吟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她师父都一百一十多岁了,还活的好好的呢,那姜家的老头儿也九十多了,眼前这个,算了吧,怎么看她都不像是能活得过他的样子。   花吟心内狠狠叹了口气,磨了磨后槽牙,“行,我答应你。”   幽冥子有些意外,眉头挑了下。而一直闭着眼的叱干阿立也睁了眼。   “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先替我治好那人的寒毒,师父老人家的病你也要治,还有……”   “师父就算了,”他理了理衣上的褶皱,“你既然是他最疼爱的小徒弟难道没有察觉他老人家这么多年一直受着病痛的折磨?”他见花吟露出惊讶困惑的神色,一笑,“果然……烈焰红蕊以毒克毒,某种程度上还减缓了他身上的痛苦,他是百毒之体,救不过来的。咱们还是谈谈,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吧?”   花吟站起身,双手张开撑在桌面上,“十年,给我十年时间,我有双亲要奉养,还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若是不能亲眼看到他们都有好的结局,那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也都白费。十年后,不用你说,我自己过来。自此后,我身上血肉予取予求。”   幽冥子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站起身,折身离开,声音夹在风中,“五年,若你愿意,明早洗干净了尽管来找我。若是不愿,我自会叫流风好生送你下山。”   **   正所谓人间事有悲既有喜,有苦亦有乐,花吟因为纠结是否应下幽冥子这丧心病狂的要求,夜不能寐。而千里之外的相府则一大早就迎来了宣旨的太监,宫内的婉妃怀了龙种,圣心大悦,婉妃晋位皇贵妃,而贵妃的娘家人自然也是一通封赏。   南宫瑾领着一大家子接旨谢恩,总管太监上前几步,弓着腰道喜,南宫瑾让下人予随行的宫人每人赏了喜钱,又请总管去内厅说话。总管会意,并未叫人随同。   进了内厅,南宫瑾从橱柜内拿出一个普通的匣子直接递给了总管太监,总管接过,打了开见是几张纸,心里就有了几分明白,面上却不动声色,徐徐展开,半晌,惊疑不定道:“丞相大人,您这是……”他本以为是银票呢,却不想是房契,还是一处他垂涎已久的大宅子。   南宫瑾淡淡一笑,“公公莫要惊慌,只因前些日子家母入宫探望贵妃,贵妃与家母提了几次,说自她入宫以来多亏公公照拂。公公对我或许还不了解,我这人自来是有恩必报,心里一直寻思着该如何回报公公呢,这不,这几日听说公公在寻宅子,我想着公公是宫内的大忙人,不比我往来于市井,就擅自给定下了,公公回去的路上,可拐个弯看看,若是满意就接了家人住下……”   总管握着房契的手一颤。   “对了,”南宫瑾装作没看出来的模样,又从屉子里拿出几张纸予他,上头还盖了官府的印戳,那是户籍的印章,“我这人总是喜欢乱操心,公公莫怪。”   总管太监一脸惊惧的接过,才扫了一眼,突然自座位上滑了下来,扑倒在地,“丞相大人,您这般……叫老奴无以为报啊。”   “哎……”南宫瑾将他扶起,“公公言重了,本相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公公行此大礼,倒是折煞我了。”   “相爷待我妻儿的大恩,老奴记在心里,但凡相爷有何吩咐,老奴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总管太监倒真是感激涕零的模样。   说来这个总管太监,未净身前叫王进喜,曾是一家富户的家生子,也曾娶妻生子,后来因为打死了人,逃了出来,几番辗转,改名王自在入了宫,倒也是运气加上自身的精明,倒叫他一路顺风顺水做上了太监总管。可妻儿一直还是奴籍,他虽在宫内得势,但外面的事总不好办,后来也托人将妻儿赎了出来,但地位身份到底是低了,又只能藏着掖着。如今南宫瑾算是帮了他大忙,予他妻儿一个体面的身份,又给暗中安排了住处,到时候,他只要小心点能经常见面不说,子孙还能得到照应,怎不叫他欢喜。   王自在是个聪明人,自不会去做那胳膊扭大腿的傻事,况且自己的小辫子已然被人揪在手里,他还能怎么做?顺者昌逆者亡,他比谁都懂。   二人又闲话了半盏茶,总管太监这才怀揣着这几张沉甸甸的纸,满心欢喜的走了。   他前脚刚走,福王后脚就过来了,下人进来通报时,南宫瑾一点也不意外,也没出去相迎,只候在书房等福王过来。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南宫瑾这才抖了抖袖子,起身迎来,“福王殿下,您现在怎么过来了?”   福王咬咬牙,面上情绪涌动,“宫里传来消息说令妹怀了龙种,本王这是来给丞相道喜来了。”   “哦?”南宫瑾但笑不语。   福王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说:“咱们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他这么急切切的过来,还不是因为害怕丞相有了自己的亲外甥,就将自己给丢下了,本来怂恿自己夺嫡的是他,如今自己一直听从他的话,略显锋芒,连带着皇上与朝中老臣都对他另眼相看,这感觉还真他妈的好,若是他就这般将自己抛下了,自己又要做回那个糊涂王爷,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殿下何故这般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南宫瑾明知故问,故作惊讶。   他这样子,福王反而不好多说什么了,一只手搭上他的肩,“本王知道,你一直以来对本王忠心耿耿,只是夺嫡这事,我这心里还是不大踏实,如今大周也算是国富民强,我之前提议将我父皇那丑事宣扬出去,你说时机尚不成熟,就算我父王因悠悠之口被逼着退位,但只不过是为太子作了嫁衣。我细一想,我太子大哥虽然人婆妈了点,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太子,况且,现在是个人都看出来你和他走的近,朝堂之上,你也是唯他马首是瞻,我有时候琢磨吧,你不会是耍着我玩儿的吧?”   南宫瑾心里骂了句“蠢货”,但又怕他沉不住气坏事,遂提点道:“自古君王最是忌惮什么?”   福王想了想,无解,只看向南宫瑾。   南宫瑾都有些忍不住用眼刀子剐他了,说:“皇上是君,你们做皇子的既是子亦是臣,身为臣子,最忌功高盖主,结党营私!”   福王嘴巴张了张,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   “太子虽贤德,可是他也不该和朝中重臣来往过密,若不然引起皇上猜忌……”   这下福王懂了,笑指着他,“你这招叫离间计啊!”   南宫瑾略偏了头,黑了脸,转回头,又笑容满脸,恭维道:“福王真是英明。”   “本王明白了,是本王心胸狭窄,猜疑丞相了,实在是对不住了,”他言毕又朝南宫瑾深深鞠了一躬,误会解开,他马上笑逐颜开,说:“丞相,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殿下请讲。”   “我现在也不催你给我想法子尽快娶到孙三小姐了,反正只要我当了皇帝她迟早是我的女人。但是有一个女人,就是不知道丞相舍不舍得割爱了。”   南宫瑾眉头一弹,不知为何,一说到割爱,他突然就想到了花吟,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想起她了,就这么突然的,她的脸又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福王一看他的脸色,忙解释说:“丞相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本王也不是夺人所爱之人,只是素锦姑娘芳名远播,昔年我也曾隐匿姓名慕名拜访,只是你也知道的,我书读的不好,素锦姑娘与我隔着帘子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连她的脸都没见着,我……”   “她?”南宫瑾心思一转,也好,有素锦在他身边盯着点,他也少操点心,否则大事小事都来烦他,他又不是老妈子。   “殿下尽管回府上候着,酉时三刻臣自会派人将素锦姑娘送去府上。”   福王一听大喜过望,也不顾君臣有别了,拍着南宫瑾的肩膀就嚷嚷,“南宫,你真是我的好兄弟,那个,素锦姑娘我也不会独占,我就留她住几日,还会还你的。”   南宫瑾恨不得一鞋底子盖他脸上,口内只笑着说:“殿下若是喜欢只管留下便是,只是从今后若不是我派人请殿下,还请殿下莫要贸然来我府上,咱们说好的,我助你成事,但是一切安排你都得听我的。”   福王哪还有意见,也不多话,抬腿就走。   是夜,素锦便被悄悄的送去了福王府邸。   次日,便有人送了二十个貌美如花的歌舞姬过来。   南宫瑾下朝回来,见那阵势吓了一跳,管事的很是郁闷,说:“也不知谁送来的,只说送给大人享用,人一放下就跑了,追都追不上。”   南宫瑾略一寻思就反应过来,难怪朝堂之上,几次偶然与福王的视线对上,就见他朝自己挤眉弄眼,原来是这档子事。   他扶额一叹,人已经送来了,还是还不回去了,那就养着吧,摆摆手说:“人都带去给兰珠嬷嬷吧,随她怎么安排。”   下人领命,结果兰珠嬷嬷与南宫金氏会错了意,当天夜里南宫瑾公务繁忙睡的晚,回了卧房也没点灯,直接上床,结果刚掀开被子,就有个水蛇般的女人缠了上来。他惊吓过度,差点没拔剑将那女人的脑袋给削掉。后半夜,伺候爷屋内的几十号下人都被罚了,一夜跪倒天亮,第二天接着跪。   他也是一夜没睡,烦躁的屋内翻翻找找,也不是真要找什么,就是心烦,却在橱柜的夹角找到一串念珠。   那上头镌刻的字,他再熟悉不过,“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他缓缓的攥在手心,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只要再多几分力,那东西就会化为灰烬。   呵……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与一串念珠置什么气?   他本想扔掉,转念一想,干吗这么大反应,就跟他有多在乎似的!   他索性将念珠团了两圈戴在手腕,他这样可不是记挂着谁。   不过是要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将那人的东西戴在身上,他也无所谓。   是了,他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无所谓而已。   “阿嚏!”花吟猛的打了个喷嚏,拍了拍自己的脸,心说:“肯定有谁在背后骂我!画个圈圈诅咒他!画个圈圈诅咒他!”她翻了个身,又稀里糊涂睡了过去,明日她还要早起呢,她虽委曲求全答应了做药女,只不过她又提了个要求,就是请幽冥子以师兄的身份将他毕生所学教她,幽冥子没有徒弟,教她自然是乐意的,其实不用花吟开口,他心里也是做了这个决定的。只是他这人奸啊,逼得花吟先开了口,他就能谈条件了,那什么,这里就花吟一个女人,身为女人就该持家,从今后谷里大小事务,包括洗衣做饭收拾东西都得花吟一肩揽下。花吟为了学师兄的本事,自然满口答应。幽冥子心里高兴得不行,自认奸计得逞。花吟瘪瘪嘴,心里想的却是,“把米烧成饭,要放水吗?不要吧?好像要呀?不要吧?要吧?不要吧……”      ☆、第183章 厨艺&借花献佛      “五年就五年,我应你便是。只不过你说你死了就还我自由,可算数?”   “我都多大岁数了,难道还骗你个女娃子不成?”   “好,一言为定!只是你只说你死了,可没说你怎么死,就算是我将你弄死了,你也要信守承诺放我走。”   一直窝在房梁上玩耍的流风身子一滑,将自己倒挂着看了她一眼。   花吟头皮一紧,面上神色不变,挑衅的扬了扬下巴。   幽冥子摸摸下巴,心里却说:“我明明记得我有说过寿终正寝啊。”但他还是被小女娃子给激出了几分兴趣,指了指流风说:“有他在,你想杀我?不是师兄瞧不上你,他身上有他祖孙几代人的功力,放眼整个天下,能单打独斗胜过他的也屈指可数。”   花吟脸色一灰,只是这祖孙几代人的功力又是怎么回事?   “这么着吧,毕竟咱们是同门,师兄疼你。只要你能药倒我,方才的话也算数,我还不让流风替我报仇。流风,可听到了?”   屋梁上的流风鼓着腮帮子,看也不看花吟,那神情赤裸裸的写满鄙视呀!   次日,花吟便接下了谷里的做饭重任,于洗手作羹汤这方面,花吟自认理论知识丰富。   当然,也仅限于理论知识而已。   花吟觉得自己第一次做饭一定要讨的师兄欢心好好表现一把,她要做个六菜一汤。   一大早流风就将食材送了过来,又飞快的跑去与幽冥子说了,师徒俩个满心期待。   午时,幽冥子沐浴后翩翩而来,就见桌上放着一大锅不知何物的汤汤水水。   幽冥子震惊了,问,“你这是何物?”   花吟理所当然,“六菜一汤啊,鱼虾、兔肉、熊肉、鹿脯,大白菜,汤!”   幽冥子差点倒地不起,颤着手,指着她,半天没说出一个字,然后一挥袖子走了,过了会,流风来递话,警告她不好好做饭,就将她赶出谷。   花吟激愤,之前明明说好的炼她做药,现在怎么又因为做不好饭就要赶她出谷,主次不分呀,这是!   花吟看着那锅汤,倒了吧又浪费,不倒吧,她好歹是个带发修行的出家人(怎么对着自己做的饭菜就想起自己是出家人了?!我呸!),于是她灵机一动,将那锅大杂烩送去了外面。   叱干阿立虽然解了毒,但是并未急着走,他身上的伤还未好透,需要养一养,但幽冥子嫌他太丑了又不爱干净,不许他待在谷内,就将他赶到了谷外。   开了机关布就的石门,花吟就看到阿立正在吃着什么,满嘴的血,不远处还有动物的皮毛。花吟吓的头发都站起来了,将那一大锅东西放在地上,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了回去。   当天,师徒二人又依照往昔吃了雪灵芝雪莲花等顶级草药果腹。   夜里,花吟都躺床上了,流风鬼魅一般,钻了进来,将一张菜单直接盖在她脸上,幽冥子亲自拟的,四个家常菜,没有汤。   花吟决定一雪前耻,当夜也没怎么睡着,细细琢磨了一通,连每个菜如何做的步骤都逐条写了下来。   早就说啦,花吟理论知识很丰富的,因此当她决定好好做一件事的时候,她就真的将一桌子四个菜做的色香俱全啦,等等……貌似少了点什么……   待幽冥子见到那几个卖相堪称极佳的菜品时,眼中难掩馋相,却仍优雅的不紧不慢的坐到桌边。   流风毕竟是小孩儿,一闻那味儿就忍不住食指大动,一阵风过,拿了一根鸡腿就跑到阶下啃了起来。   幽冥子大骂,“流风,洗手了没?”   岂料流风刚啃了几口突然脸色大变,然后便是忍不住哇哇的吐了起来。   幽冥子瞪了流风一眼,骂,“你是百毒不侵之身,再烈的毒也毒不死你!”   花吟:……我没投毒啊。   流风便不敢再吐,扭头看幽冥子。   幽冥子夹了一筷子菜,端的是贵气优雅。幽冥谷自从俩年前那个药女死了后,他师徒二人就再也没吃过香喷喷的白米饭油腻腻的大鸡腿了,现在能吃到,好感动呀!   细嚼慢咽好好品味,必须的呀!   花吟眼看着师兄跟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般,将那筷子菜放入嘴里,然后……   他的脸色变了变,似乎不死心般又咀嚼了下,然后……   他的脸开始扭曲。   流风突然爆发出一声哈哈大笑,他像个兴奋过头的小猴子般,在院子内上蹿下跳,高来高去。   幽冥子眸中含恨,他是自视清高有风度的美男子,自然不能学流风那般失了仪态,只得硬生生的将那口菜给咽了下去,咬肌毕现,花吟竟看出了些咬牙切齿的感觉。昨晚吞咽动作后,幽冥子用极快的速度自袖内掏出一颗“生香丸”含在嘴里,好一会,才吁出一口气,招她过来,“咱们打个商量好不?从今后你好好做饭,师兄疼你,允你光明正大的往我茶里下毒,只要我解不了我就认输,放了你,如何?”   “师兄,我每次都有好好做啊。”   “你认真的?”   花吟一脸真挚。   幽冥子看她不似做假,突然暴怒,“你丫的,你不会做饭,你还是女人嘛!”   花吟恼羞,挺了挺胸,“我是不是女人难道师兄看不出来吗?”   幽冥子眯了眯眼,“都说女人胸大无脑,我看你胸也不大啊,脑子怎么这么不灵光!”   **   与此同时,大周京城花家后院内,郑西岭正在练功,回廊上,石不悔手中拿着一条桃红色的绢帕,脸上就挂着古怪的笑老远就朝郑西岭乱挥,口内念念有词,“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郑西岭一愣,旋即就绷了脸,那帕子是一个恋慕他的女子偷偷塞给他的,上面还写了情诗,他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他本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花二郎与他解释明白意思后,他当下就扔了,却不想被花二郎给捡了去,却不知为何又落在了石不悔的手里。   “你从哪儿翻来的?”郑西岭上前就要夺。   石不悔将那帕子藏在身后,没好气的说:“好你个郑西岭,居然敢背着花大小姐偷女人,你太坏了你!”   说句心里话,郑西岭与花吟并无那女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郑西岭没什么想法。反正父母让娶,他就娶。花吟也曾与他说过她与他订婚是形势所逼,待时机成熟,或他有了心仪的姑娘,她会主动解除婚约,他也没所谓。反正与他来说,妻子与妹妹无甚区别。   “你别胡说!”   “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我亲手从你枕头底下翻出来的。我问过二少爷了,他都招了。”石不悔的身份吧有些些的尴尬,她是乌丸猛赎了身送给花吟的,某种意义上算是花吟的女人。不管石不悔怎么解释,因之前二人在青楼闹的那一出,还是被越描越黑,被当成二人曾经有一腿的铁证,至少花府内还有一部分的下人是这般坚信不疑的。花容氏也曾暗地里允她银钱让她自谋生路,尤其是花吟失了踪迹后,但石不悔是个死心眼儿,以前花吟在的时候,她拜了花吟做师父,现在花吟没了,她嚎啕大哭了一场后,便以花吟未亡人的身份自居了,发誓要替花吟尽孝侍奉爹娘,照看府内大小事务。可她虽有这火热的心肠,也不能真当自己是花家三少奶奶啊。就像张嬷嬷说的,花家不养闲人,于是她想留在花家,除了自发的孝敬侍奉花大义夫妇外,还兼顾府内的扫洒洗刷,俨然成了府内的大丫鬟。之前朱大小姐来找过她,劝了许多话,允她华屋美服,仆妇成群,都被她拒绝了,石不悔觉着吧,虽然花三郎在世的时候,他不是她的人,但是他现在死了,自己守着他,他好歹也算是她的鬼了,就因为这,她也要负起责任来,不能一走了之。   却说这郑西岭自从考了武状元供职后,朝廷暂时并未将他外派,而是留在禁军,他时常住在衙门,但只要花二郎回来,他就会过来住几个晚上。   且说郑西岭看石不悔拿了人家姑娘送给他的帕子,心里就别扭了,伸手就要去夺,石不悔心里念着自己是花三郎的未亡人,爱屋及乌,少不得就要护着花家大小姐了,自然容不得郑西岭有半点花花肠子,说话就不客气了,郑西岭又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二人一来二去,突然石不悔脚下一绊,她一慌跌倒的瞬间胡乱的抓了郑西岭几把。   郑西岭伸手就去挡,结果俩人同时栽倒在了地上。   好巧不巧的,郑西岭的两只大手就握住了不该摸的地方,又大又软。   人还没搞清楚情况,抓了两把。   石不悔虽来自青楼,可毕竟身子是清白的,当即怒火中烧,“啪”一耳刮子狠狠抽在郑西岭的脸上。痛骂,“寡妇的便宜你也敢占!阉了你个黑骡子!”   郑西岭也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原本黑乎乎的脸上登时红的发紫,“嗖”的一声,几个翻转,影儿都没了。   石不悔捂着胸口揉了几下,“呸!呸!”两声,刚巧儿张嬷嬷过来,递给她几个钱叫她去集市上买几块桂花糕,说是孙三小姐来了,她喜欢吃李记的桂花糕。   石不悔生怕张嬷嬷将她撵了不给她机会替三郎守节,顾不得心中恼羞,拍拍屁股就出门了。   到了街上,才包桂花糕,正要往回赶,突听的一声儿喊,“石姑娘?”   石不悔回头,见是宁府的大公子。她蹙了蹙眉头,近一年来宁大公子与她来来回回或巧合或刻意见过很多回,二人也不算陌生了,宁一山对她的态度她是看在眼里了,但石不悔是未亡人啊,她记得清楚的呢,于是只见她迅速退开几步,不冷不热的问,“什么事?”   宁一山见她这态度,心里有些儿凉,摆摆手,“没事,没事,你这是出来买东西?”   “这不明知故问嘛。”石不悔不想和他多说,她这人就这性子,心里有了谁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若是发觉旁人对她有意思,绝对不会给好脸色的。   石不悔就要走,突然抬头一望,临窗的酒楼包厢内开了半扇窗,内有一人被依墙而生的大树枝叶挡住了脸,却见他拿着酒杯,袖子落下,露出一截小臂,手腕上缠着的一串被圈了两道的念珠。   那珠子乌黑发亮,隐隐刻着字迹。石不悔觉着那串念珠有点儿眼熟,但天下相似的念珠何止千千万,她未及细想身子已然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一溜小跑,到了包厢门口毫无意外的被阻在了外头。   室内南宫瑾与太子正聊到烈亲王府月底要嫁女的事,有此说道大燕的兵权大半都握在烈亲王手中,该当如何分割下来等等,突听的外头吵吵闹闹。   太子警觉,喝问,“什么事?”   石不悔已然扯着嗓子喊了,“里面的老爷,我就想问下,你那串念珠是谁的?能借我看一眼吗?”   南宫瑾一愣,太子已然瞧见他腕上的念珠,听门外的女孩儿声音婉转似黄鹂,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太子含笑看了南宫瑾一眼,说:“放她进来。”   石不悔进了来,她是不认识太子的,但见里头端坐着丞相大人,她先是头皮一麻,而后直挺挺的跪了下来,醉满楼本就是南宫瑾暗地里的产业,他虽然不大理里头的事,但石不悔是从里头出来的,当初又被乌丸猛送给了花吟,他自然对她有几分印象。   石不悔见是他,心里已经有八九分肯定了,索性开门见山道:“相爷,您腕上的那串念珠是花家三郎的吗?”   太子颇有些意外的看了南宫瑾一眼,转而笑了,笑容有些暧昧。   那些关于凤君默与花谦的流言,太子是有耳闻的,此刻见南宫瑾将那小子的念珠如此珍重的戴在腕上,由不得他多想啊。   南宫瑾是个聪明人,这个眼神所蕴含的意思他岂能不知,心内便有几分厌烦,只垂了眸隐住情绪,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前些日子偶然从橱柜里翻出来的,觉着好玩儿就随手戴着了。”他说着话便将那念珠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石不悔一听眼睛都亮了,“听大人这般说,对这念珠不甚在意的样子?”   “当……”南宫瑾顿了顿,“……然。”   “那太好了,您若是无所谓,就将这念珠送与民女如好?民女是花府的丫鬟,自从三郎失踪后,老爷夫人日日想念,我想将这三郎昔日随身携带的东西拿去给夫人,夫人也能做个念想。”她说着话眼圈便有些儿红。   太子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见石不悔这般,忙劝南宫瑾,“给她吧,看她哭的挺可怜的。”   饶是南宫瑾再不情愿,此时又能如何说,只将念珠往桌沿放了一放。   太子惯会做人情,直接拿过,叫住石不悔,“你过来,拿去。”   石不悔膝行上前,欢喜接过。   南宫瑾冷眼旁观,心里也理不清是何情绪,总之挺不高兴的,想将这太子的头给拧下来。   哟,借花献佛很爽吧?!      ☆、第184章 药      叱干阿立没在幽冥谷待几天就走了,走的很突然,这段时间虽然幽冥子受不了花吟的厨艺早就不要求她做饭了,但她还是坚持着给阿立做一些熟食,她想自己的手艺就算再烂也总比那些剥了皮冒着血的活物要好出许多。而事实上,阿立也很给面子,她做多少他就吃多少,一点不剩,花吟甚至还沾沾自喜,认定自己遇到了知己,直到幽冥子不冷不热的来了句,“他没有味觉。”   谷中无岁月,转眼三月过去,花吟每日跟着师兄后面学习医术,况幽冥子师徒又实在会折腾,花吟被要求包揽了谷中所有洒扫整理活计,她每日忙忙碌碌,日子倒也快的不知不觉。说句良心话,于花吟来说,就是这般过一生也无不可,她昔日的棱角浮躁早就在做鬼的时候被了缘师太给磨干净了。就连幽冥子看着她认真的研习毒药时,都会心里忍不住的夸,“她这般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定力,实属难得,我现在总算是有些明白师父为何要收她为徒了。”但他想归想,嘴上夸出来是万万不能的,哪一日不骂她蠢头笨脑花吟都会激动的哭起来。   可她到底是来向幽冥子讨教如何治疗寒症的,不是来循序渐进的拜师学医的,亦不是来当老妈子的,她与幽冥子提了很多次,幽冥子也只告诫她稍安勿躁。   每日,幽冥子都会以谷中稀世草药喂食于她,她还当幽冥子这就是要用她来炼药解寒症的毒素,配合的很,后来她发现流风与她吃的一样,这才问了幽冥子,幽冥子很淡定的告诉她,谷内没有人烧火做饭,只能吃这些充饥了,有钱,任性!花吟一口血含在嘴里差点没吐出来,后来她又问,“那你到底准备何时叫我吃了烈焰红蕊,取血?”幽冥子睨了她一眼,“你身子骨太差,撑不住烈焰红蕊的毒,你要是被毒死了,我还拿什么炼药女?”花吟忍了忍,“我身子骨差?那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   “放宽心,那寒毒一时半刻也死不了人,虽然发病的时候痛苦难当,但是我听你描述的那人既然那么多年都熬过去了,想来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再等两年也无妨。”   “两年!”花吟大惊失色,“你开什么玩笑!”   幽冥子手中拿了把骨扇,微微的扇着,说:“你要是流风,我现在就可以喂烈焰红蕊取血,但你只不过是个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普通人,这样的身体必须要精细调养两年才能取血,不然,你以为我没事干每天喂你吃那么多名贵草药是为了什么?我闲的慌啊!”   “那些草药……你不是说用来充饥的么。”   幽冥子被识破,面上有些尴尬,“咳咳……于我和流风来说是充饥,于你来说么……增强体质,提高抵抗力。”   幽冥子的话花吟是信的,但是要等两年花吟等不了。   于是,当天夜里,花吟便偷偷去了院内,采了一株烈焰红蕊。   彼时流风正伏在房梁上,他总有无穷的精力,此刻只是在自己和自己玩儿,见了她,问,“你在干吗?”   花吟本还犹豫,一听这声儿,当即想都没想,将一整朵花儿连着雪和泥全塞嘴里了。   流风知道那花有巨毒,但他又不明白了,“你饿了?”   烈焰红蕊入腹,几乎在一瞬间就有了反应,肚子里像是燃了一团火,她登时就疼的在地上打滚。   流风愣了愣,这才一纵身去找了幽冥子。   幽冥子来的非常快,上前一把扣住她的头,旋即按住她身上几处大穴。他脸色阴沉,眸子简直是在喷火。花吟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你在逼我!”幽冥子咬牙切齿。   花吟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在烈火中炙烤一般,却还挤出了一个笑,甚至挑衅的抬了抬下巴,“那师兄是救还是不救呢?”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忍不住,疼晕在他怀里。   幽冥子整整守了她一夜,直到她幽幽转醒。幽冥子正沉着脸给她包扎腕上的伤口,她额上都是汗,面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却仍笑着,“师兄好医术,我就知道我死不了!”   “哼!”幽冥子略用了些力气甩开她的手。   她疼的咝了声,有些不解的抬起手臂。   没有人再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花吟瞄见幽冥子将一小碗红色液体倒进一个冒着寒气的瓷瓶里,又取了块颇大的冰砖,从中间凿开,将瓷瓶放了进去,再封好冷藏,用特质的容器装好,里三层外三层,本是不大的东西,却鼓囊囊的包了一大包。   花吟正看的犯嘀咕,幽冥子突然说:“那个人的地址?”   花吟一愣。   幽冥子腾的转过头,“你要救的那个人住处!我叫流风给送去!”   “送什么?”   幽冥子怒了,“你的血!”   花吟张了张嘴,喜的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又重重摔了回去,疼的她龇牙咧嘴,好半天回不过来劲。   幽冥子也不过去扶她,只恨恨的骂,“摔的好!”   花吟却笑了,“我就知道师兄之前在骗我,哪里需要两年呀,看!现在不就成了嘛!”   幽冥子冷笑,“是啊,不就是一刀和六十刀的区别么!”   花吟不解。   幽冥子不耐烦,“你到底说不说?这血的药效有时限,过了就废了,要是你吃的这株烈焰红蕊药效不够,你还要再吞一株,到时候我可不保证我还能凑巧救你一命。”   花吟满心欢喜,也就感觉不到身上那么的疼了,她快速又清楚的将南宫瑾的住处姓名都给报了,言毕,又不放心道:“从这里到大周京城相隔千里,这药效能保持多久?”   “最多12个时辰。”幽冥子不再多言将方才自己包的那个巨大包裹拿给流风,“方才她说的地方都记住了。”   流风点头。   “别搞错人了,问清楚了。”   流风看了花吟一眼,又点头。   幽冥子拍拍他的头,“去吧!送到就回来,明日还要再送!”   花吟讶然,但流风已若乘风一般,飞身而去。   “师兄……你当他千里马啊!”   “哼,绝对比千里马好使!”他瞪她。   花吟原本还笑嘻嘻的脸逐渐变的赤红,身若油煎,她大喘着气,却又不想幽冥子看出来,只一声不吭的忍着。   她的痛他岂能不知,他眸中神色更冷,站在她床边,讽刺道:“我真是捡到宝了,这般能忍,下回不仅可以用你来炼药女,拿你试毒倒也是绝妙的人选。”   花吟痛的无以复加,嘴上却不饶人道:“成啊!只要我能活到那一天!师妹什么都听你的,谁叫咱们是同门呢!”   明明看着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怎么对自己就那般的狠呢!   难怪师父会将衣钵传给她,俩个都是疯子!   “师兄,你刚才说的六十刀是什么意思?”   幽冥子虽然压了怒火,但面上却更冷了,轻慢的笑着,“师兄疼你,原本想用极品草药养你一年,再用烈焰红蕊慢慢喂食你,而后再将养一年,最终一次性取血一碗,炼成三十颗丹药,那人的寒症不论怎般严重,也没有治不好的道理,而你这破烂身子也会得益于烈焰红蕊,往后百病不侵,酷暑清凉,寒冬温热。可是你现在呢!呵呵……两年时间是不要等了,两个月就够了,如果这两个月你能活下来的话……”   “有师兄在,我自然活得。”   幽冥子不料她这般答,怔了怔,“烈焰红蕊虽入了你的血,但药性会挥发,为了保证药性,所以必须每日晨起,在你毒发最痛苦的时候取药半碗,供那人服食,一共六十天,短一天不可。这还不够,你这六十天也要日日受了烈火焚烧之苦,单看你能不能熬的下去了,你可不能死了,若熬不过六十日,那人的寒症也无法根治。直到第六十天,你还要再受一层脱皮之苦……”   花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幽冥子以为她是怕了,不忍再说下去,其实她只是疼的受不住了罢了。   “值了!”她笑,“而且我命硬着呢,死不了。”   幽冥子气结,“那最好这样,”言毕拂袖离去。   其实他还有一事未说,烈焰花蕊的药性会在两月内挥发干净,喝了她血的人收益,但是于她来说却无半分好处,不仅如此,她体内的毒素也要经过三年才能慢慢散去,这毒素藏在体内,平时也不会影响她的日常起居,但这段时间她也要好好将养身体,否则会引发烈焰红蕊的毒,到时候虽不致命,却也够受的了。花吟后来听师兄这般说起的时候也不甚在意,她自己本就是医者,将养身体什么的,她最是了解不过。师兄又不怀好意的说:“我倒是有法子可尽数除了这毒。”花吟眸中闪光,虚心求教。幽冥子笑的高深莫测,“找个男人怀了他的孩子,然后生下来。”花吟当即脸色就变了,“师兄你老不正经!”“哎,不急,不急,你要是怀孕了,那毒素就会尽数到了那孩子身上。”“那孩子会如何?”“死胎啊!”   当夜,临近子时,南宫瑾在书房看完下属递上来的奏章,刚要回房休息,突地,身子一僵,寒意一寸寸的袭上四肢百骸,他皱紧眉头,心里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正犹豫是否叫人进来,还是熬过这一阵过去,突然眼前黑影一闪。几乎只是一个晃眼,那黑影就逼到了眼前。   南宫瑾心中一凉,好快的身手。   想叫人已然来不及,却见是个孩子,面容精致,仙童一般,只是没什么表情,手中举着一个瓷瓶,直愣愣的说:“喝了它!”   南宫瑾微眯了眼,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孩子居然有这身手。   “师父叫你喝了它。”流风很固执。   南宫瑾很艰难的举起手,他本想拍掉,但是他的动作太僵硬了,流风轻巧的避过了,让南宫瑾心惊的是,或许就算他现在不是突发寒症,也不一定能夺掉他手中的瓷瓶。   “你是什么人?”   流风见他想打掉手中的药,生气了,猛的一跳,双腿挂在南宫瑾身上,五指撬开他的嘴,就将那一瓶的红色液体全数倒进了他的嘴里。   南宫瑾只觉得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他意识到那或许是人血,心里一阵犯恶,但血腥味中又矛盾的参杂了一缕缕花香。      ☆、第185章      乌丸猛冲进来的时候,流风刚好蹲在窗口,他不放心的又回头问了句,“你是叫南宫瑾吧?”   南宫瑾眸中杀意毕现,不待乌丸猛反应,从腰间抽出玄铁软扇就飞掷了去,流风睫毛都没动一下,飞身离去,窗栏被软扇齐齐割断,啪的一响。南宫瑾提步追去,乌丸猛紧随其后。   这主仆二人一路追到长街,人还是跟丢了。   “那孩子身手太诡异了,”乌丸猛抱剑自言自语,嗖忽间看了南宫瑾一眼,见他身上连件御寒的披风都没穿,忙说:“主子,天冷,要不您先回去歇着?”   南宫瑾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置身冰天雪地中,北风呼啸,他愣了下,才感觉到寒意,却又觉得奇怪,腹中似有一股柔和的暖意,轻轻柔柔的温润着自己,非常的舒服,这种奇妙的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也不对,花吟用火舌给他熏蒸的时候就非常舒服,只是闷了些。   “主子?”   “有些奇怪,”他摆摆手,不再多说,“不用追了,”言毕调头回了相府。   流风回到幽冥谷的时候,花吟正是毒发最猛烈之时,疼的死去活来,她压抑着哭腔连声问:“师兄,你一定有法子缓解疼痛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对不对?”   幽冥子恨恨道:“我没有,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现在后悔了吧!”   花吟咬着唇,整个人就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突然又吃吃笑了。   “你笑什么?”   她话说的吃力,但是不说话,疼就尤其的明显,因此她此刻虽然疼的脱力,却还没话找话,“我昔年给妇人接生,也看那些女人疼的死去活来,惨叫声就跟谁要杀她们似的,我就想了,我这毒发的疼与妇人生子到底哪个更疼些?”   幽冥子没好气,“你生个比较下不就知道了。”他说着话一直看着外头,暗暗心急,流风怎么还不回来?现在她毒发正是取血的最佳时机,而九曲琉璃瓶只有一个,若想保质保鲜非此瓶不可。   “师兄,我突然就不觉得多疼了。”   幽冥子转头看她,难道毒性就要过了?   “若是妇人生子与这疼差不多,那我就安慰自己在生孩子好了,这样便不觉多疼了。”   正说着话,外头黑影一闪。   花吟抬头,见到流风,强撑着抬起上半身。“流风,你将药交给他了?没说是我的血吧?”   他那样别扭的一个人,之前都说永不见她了,若是知道是她的血作药,恐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喝的。   “他不喝,我灌的。”流风回答的一本正经,说话的同时又解开后背的包裹。   花吟一听这话,放了心,方才她一直硬撑着在等消息,此番放了心,毫无意外,疼昏了过去。   流风正从包裹里拿出一根鸡腿,见花吟昏死了过去,面上愣愣的。   “你吃吧,她不能吃,至少这半年内都不能再沾油荤。”说完后,他心内又暗骂了句,自作自受!   锋利的匕首轻轻一划,又在她的细嫩的手腕割出一条细痕,取了血。亦如前一日如法炮制包好后,头也不抬,将在屋梁上小憩的流风叫了下来。   “这两个月辛苦你了,回头师父给你做好吃的。”幽冥子揉揉他的头。   流风却用兴奋的啃鸡腿动作回应他,接过包裹,他又要走。   幽冥子突然叫住他,“那个,往后也给为师带一只烤鸡回来。”   南宫瑾前一夜被偷袭,后半夜他也没怎么睡好,身子暖融融的感觉让他觉得不真实,他不敢大意,连夜请了太医。他这样的人,平素总是讳疾忌医,因为不能人道,总怕被太医看出个端倪。太医诊了许久,也没诊出个所以然,只说脉象奇怪。   南宫瑾想了许久,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但无论是什么人,竟然能避开府内的暗卫,又在他毫无招架之力的情况下喂他服食东西,都让他惊怒交加。   这夜流风又溜了进来,有了前一日的经历,这次南宫瑾也留了神,他本就在装睡,暗夜里没了灯光,耳朵变的尤其的灵敏,所以流风进来的时候他是知道的。   当流风滑下来,准备直接捏开他的嘴喂血,南宫瑾突然劈手打来,带着雷霆之势,流风始料不及,到底是孩子,虽然身手灵活,但气力毕竟不如成年人,一个没握住,那瓷瓶就摔了出去。   瓷瓶没摔碎,嫣红的血却染了一地,触目惊心。   府中早有埋伏,乌丸猛拉扎木等破门而入,迅速占据了门窗等可以逃脱的位置。   火光一起,却见是个孩子,拉扎木愣了下,表情有些古怪。   “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南宫瑾冷声问。   流风却蹲下身子捡起瓷瓶,明明满满的一瓶,现在只剩了个底儿。他的脸上瞬间就有了怒意,猛的回头,瞪着南宫瑾。   南宫瑾被瞪的莫名其妙,心中疑窦丛生。   流风却狠恨的比划了一下,“一刀一瓶,好疼的!你坏!”   南宫瑾被他骂的摸不着头脑,“说人话!”   流风却猛的一跺脚,嘟着嘴,气冲冲的样子,不错眼间便和乌丸猛打了起来,企图破门而出。   虽然流风身上有他家祖上两代人的功力,但到底是个孩子,哪比的上曾经的大金第一勇士,更何况还有拉扎木从旁协助。   南宫瑾使了个眼色,乌丸猛会意,仿似是一时大意,吃了流风一拳,眼见着他疾风一般的溜了。   流风与人打了一架很是快活,经过同一家酒楼,又从厨房里顺了两只烤鸡这才屁颠颠的回去了。   天大亮,乌丸猛脸色难看的出现在南宫瑾面前。   “跟丢了?”南宫瑾毫不意外。   “属下无能。”   南宫瑾不再说话,心里有些在意昨晚被他打掉的那瓶血药,在没有弄清对方到底是谁之前,他是不会贸然接受旁人好意的,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好意还是陷阱,不得不防啊。   “但属下之前与那孩子交手,仿似觉着有些像曾经名震江湖的霹雳□□鸣的招式。”   南宫瑾对江湖门派不了解,遂额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属下对这个雷鸣也是不熟悉的,只是昔年我在外学习武艺,江湖事多少知晓些,据说雷鸣的霹雳掌有开山裂石之力,我当时年少无缘与他一战,但也听说过其中利害,曾经有人学了他的招式到处招摇撞骗,虽不说学个十成十,但也有三四成的模样了。属下也是慕名前去挑战,后来那人战败,属下才知道他不过是雷鸣曾经的一个随从,雷鸣传授过他武艺,可是他后来因为犯事被雷鸣给赶走了。我想那孩子大略是雷家的后人。”   “雷鸣?”南宫瑾确定自己没听说过这个人,“去查这个人,我要他全部的资料,还有查查看,他背后可有什么人?”   南宫瑾的消息网是可怕的,不到半日功夫,关于雷鸣的生平资料便全数摆在了他的面前。   颇厚的几十页纸,关于他的武功路数,大小比试决斗,偶尔的善事义举还有结怨的仇家等,南宫瑾一一翻过,直到在看到一个人的名字时,突然顿住。   “幽冥子……”南宫瑾喃喃。   记忆像是碎裂的镜子,带着斑驳的痕迹,那些年是他最不愿回忆的梦魇,却又清晰的历历在目。   那一年的极北苦寒之地,全年最冷的时候,他们一行三十几个孩子被凶神恶煞的徭役们鞭打着赶到悬河之上,被逼着去采那所谓的烈焰红蕊。孩子们哭声震天,风声呼呼似乎也带了呜咽之声,他木着脸跑在最前面,他本意是想逃跑的,至于想逃到哪里他并不知道,直到他失了方向,渐渐被入骨的寒风冻的失了知觉,他忽然有种很放松的感觉,也就在一瞬间,他明白他想逃去哪里了,这天下虽大,哪有他容身之地?不过是想尽快了结这一生。   但母亲怎么办?   他不想去管!不想去管!   就算阴曹地府再无情,十八层地狱再可怕,总有结束的一天不是?   待下一世他无论是做阿猫阿狗,他也不要做人。   但母亲怎么办?   他也无能为力啊,他现在也要死了不是?   但,母亲怎么办……   他不能去死,若是他也死了,母亲怎么办!   他僵硬的爬起身,疯狂的寻找出路,他不能死,不能死……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采到了烈焰红蕊,他抱紧,融融暖意。   醒来后,他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奇怪的地方,那人一身白衣,慈眉善目的,看着他的时候,神情甚是温和,仿若得道飞升的仙人。   他说:“小娃娃,我救了你一命,你该如何报答我?”   南宫瑾怔怔的看着他。   他摸上他的脸,笑,“好漂亮的一张脸,只可惜年岁太小了,哎,小娃娃,你有没有特别想救的人?作为交换,将你的这张脸给我可好?”   南宫瑾啪的拍开他的手,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他摇头叹息,似是无奈,却又说:“我等闲是不会白救人的,只因你这张脸太漂亮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死了,可惜啊。这样吧,我这话先放这了,若是哪天你有想救的人了,我再来取你这张脸。”   再见到这个怪人,是他十岁的时候,舅父制定了计策来救他们母子。   怪人什么也没说,看了他们母子一眼,就走了。   后来极北苦寒之地囚犯暴动,一把大火,死伤无数。   几百号尸体中,朝廷专门派人来辨认他和母亲的尸身。   俩个与他们母子相貌一样的尸体被找出来,身体被烧坏,幸而脸上完好无损。   那时候,南宫瑾从舅舅嘴里第一次听说一个名字,“幽冥子。”      ☆、第186章 补昨日欠的一章      流风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幽冥子不在屋内,花吟就这样和流风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盏茶的功夫,花吟以为流风是这两天跑累了,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想宽慰些话吧,又觉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来来回回跑腿的不是她,况整整两个月呢,这才刚过去两天。花吟越想越是心中有愧,只拉了拉他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幽冥子打帘进来,这次流风回来的有些早,花吟尚未毒发,估计还要等一刻钟。   “你倒是早!”   流风眨巴了两下眼,走到幽冥子跟前,将手中的九曲琉璃瓶递给他,闷闷道:“以后,不送了!”   花吟心内道了句,“果然……”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挣扎着就要下床去求他,她都到这地步了,若是没人送药,那岂不是前功尽弃!她说:“好流风,好弟弟,就算姐姐求你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想要什么也只管说,只待我病好了,一定想法儿弄给你,姐姐知道你辛苦,是姐姐对不住你,姐姐会想法儿补偿你的,但是你可不能说不送药,我受了这么多罪,全是为了这药,好弟弟……”   幽冥子略抬了抬眉毛,流风的性子他最了解,要说怕吃苦受累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况他精力旺盛,又是小孩儿正调皮的闲不住的年纪,“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的小流风不高兴了?”   流风嘟着嘴,“那个人,不喝,偷袭我,全洒了!”   幽冥子闻言,眸底笼了层阴云,面上却噙着一抹古怪的笑,看向花吟,大有看笑话的意思。   花吟面上起先有一片茫然,待反应过来后,非但没有幽冥子预想的那般生气,反长长的吁了口气,连声道:“幸好,幸好。”   幽冥子看笑话不成,竟被气乐了,说:“幸好?”   “我原本还当流风不愿意送药呢。”   “哼!六十天的疗程一天都不能断,断了一天就要重新开始,还真是幸好!”   这说法,幽冥子之前没提过,花吟睁圆了眼,呆了下,还是说:“幸好,幸好。”垂了眉,又在想,到底该如何让南宫瑾乖乖喝药呢?他那样的性子,本就不喜汤药,又多疑成性,若是以前俩人关系还好,一切迎刃而解,只是如今……   “你写封信,叫流风一并带上。”幽冥子没好气道。   花吟忙摆手,“不行,不行,他若知道是我,更不会喝了。”   幽冥子倒是奇了,“那是为何?你俩不是相好?”   花吟一听这话,当即就变了脸色,五颜六色的精彩纷呈。   幽冥子瞧出些端倪,“不是?那小子我印象深,一张脸很是好看,想必现在大了,已经长成美男子了吧?”   美男子?花吟噗嗤就想笑,等等,“师兄,你认识南宫瑾?”   幽冥子点点头,老神在在的,将昔年的过往给说了,说到南宫瑾是金国大皇子之时,见花吟也没露出惊讶的表情,倒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多问,又说:“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前生今世的不好多说,花吟只得含糊道:“他救过我的命。”   “英雄救美,芳心暗许?”   “没有的事!”   “那我就不明白了,他施恩你报恩,说来也合情合理,怎么就他知道是你的血就不喝了?”   花吟支支吾吾,“他,他心地好啊,我一弱女子,割腕取血,他不好意思呗。““切……”幽冥子看定她,说:“眼神躲闪,口齿不清,心里有鬼吧?你就老实承认,你暗恋他,他不喜欢你,你死缠烂打倒追他,他仍不动心,你福至心灵,来一招苦肉计,不就得了!”   花吟噌的就红了脸,气的,“我倒追他!师兄,你才子佳人的话本子看多了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幽冥子颇理解的拍了拍她的肩,“但是师兄还是有一句说一句,我堂堂攻邪派的掌门居然要用那般下作的手段得到男人心,实在不像话!师兄弟的脸面全都被你丢光了!”   花吟震惊了,“我下作?!”   幽冥子凑近她,“你那帝王蛊的雄蛊就是种在他身上吧?”   花吟愣住了,表情显而易见。   幽冥子恨铁不成钢的白了她一眼,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花吟还想再解释,突地自腹部开始涌起一股烈焰般的热意,她知道新一轮的毒发又开始了。   幽冥子倒没让花吟为难,亲自写了封书信,说是受人所托,予南宫瑾疗伤治病,他要是信,只管喝了那血药,若是不信,告诉流风一声,往后不会再送。反正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他不领情,幽冥子也不想费那气力。   当夜,南宫瑾的书房房门大开,他拢着袖子,端坐在书桌前,守株待兔。   这幽冥子找上他,来的莫名其妙,但他既是攻邪派的人,就由不得南宫瑾想到另一个人了。   想起她,他又想起三日前那夜,他原本睡的好好的,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股濒死感,宛若被人攥住心脏,仿似是有人拖着他一起去死一般。这想法很荒唐,但潜意识里他是信的,要不他也不会连夜去了姜家,那种死亡感太过恐怖,即使他再厌恶大夫诊视他的身子,也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但是姜院正诊了半天,也只诊出他身患寒症。南宫瑾笼了袖子,突的,心头炸开一般,痛的他呕了一口血,他感觉花吟出事了。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却清晰无比。他并未在姜家久待,起身告辞,一夜未眠,次日心脏那种压榨感却神奇般的好了。这痛来的突然,去的倒悄无声息。   **   果不出所料,临近子时流风又来了,大抵是看房们开着,心知为自己开的,遂黑影一闪,从大门进了来,但是下一秒仍旧蹿房梁上去了。   南宫瑾看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一封信,一瓶血药,一抬手展了那信,看毕,略抬了头,沉声问,“幽冥子所谓的受人所托,到底是何人?”   流风似是不明白他的话,倒吊着看了他一会,说:“你喝,我明儿再来,你不喝,我再也不来。”   南宫瑾拨开瓶塞,旋即一股血腥味夹杂着清淡的花香扑鼻而来。   “主子,”拉扎木上前,手里捏着一根银针,针尖入血,并未有任何反应,看样子没毒。   南宫瑾看了流风一眼,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眸底澄澈,写满了好奇。   那一双明亮的眼,与她还真像。   南宫瑾作势就要饮,拉扎木忍不住提醒道:“主子,张太医还候在外头呢。”   “算了,让他回去吧,”言毕,一扬脖子饮尽瓶中血药。   流风滑下来,拿过九曲琉璃瓶,脚下生风,正要走。   南宫瑾突然叫住他,“替我转告幽冥子,不要为难她,他想要什么,尽管来我这取。”幽冥子什么为人,他就算曾经没有接触过,光看属下搜集来的情报也是骇人的,他治病救人不为钱财,只取自己想要的,若是那人身上无他想要的,即便你死在他面前,他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昔年舅父能求上他偷天换日,也是友人托着友人,据说那位友人是挖了心肝死在幽冥子面前,才求得他出山帮忙。这般冷血冷情的一个人,同门情义什么的,他自是不信的。   流风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但是他的话他记住了。   南宫瑾又要了乌丸猛派人跟上,流风这次是得了师父的嘱咐,并未刻意隐藏行踪。   幽冥子也知若是这俩个月一直叫流风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即使他体质异于常人,铁打得身子也会招架不住,遂与南宫瑾约定在秦岭山麓交接血药,在有南宫瑾的人带回,如此,不仅安稳妥帖,流风也可以休息。   如此,或许对旁人来说,只不过是眨眼一月间,于花吟来说,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何谓度日如年,她私下里掰着手指算日子,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倒是因为南宫之前说了一句,“不要为难她,他想要什么,尽管来我这取。”幽冥子自动忽略了前半句,开了海口从南宫瑾要这要那,例如好看的衣裳,精致的首饰,美味的食物等等。   这日,幽冥子又拿了新衣裳在花吟跟前摆弄,花吟突然觉得心中一空,有什么东西失落了般,她心慌慌的左顾右看。   幽冥子看她脸色有异,问了原因,花吟便将这感觉说了。幽冥子面上笑容古怪,说:“看来是起作用了。”   “师兄,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好歹是我幽冥子的师妹,用蛊术捆住男人到底是太下作了。”   “不要说了,”花吟捂脸,恼的打滚,幽冥子自从认定这事后,左一句下作右一句下作,如今花吟一听这词就激动的炸毛。   “咱们好歹同门,师兄疼你。师兄已经替你将这丑事给盖下来了。”   花吟听出了玄机,抬起脸,“师兄,你说清楚。”   “没什么,就是在每次送去的血药里再加了点东西,让那雄蛊睡着了。”   花吟捂上胸口,傻了,“那要是我现在自杀了,他还会跟着一起死吗?”   “没出息!”幽冥子朝她头上狠狠敲了一记,“你要是讨厌他了,直接毒死就好了,犯得着还陪上自己吗?要我说南疆的人就是无聊,下蛊害人还非得拖上自己,直接毒了多省事,还折腾出这些幺蛾子,用血肉养蛊,我一想到身体里待着那么一只小虫子就头皮发麻。太恶心了!”   花吟抓抓头发,“还好吧。”   幽冥子一脸我是洁癖,我受不得一点脏的表情。   “况且,有一点你怕不是忘了吧。你虽有五年的自由,但你这身子可是押给我了,既然是我的东西,你还和旁的男人牵牵扯扯的算个毛事?”   花吟故作扭捏,“师兄,别这么说嘛,搞的人家会误以为你喜欢我的,其实你要对我有情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别再说拿我炼药女,以示诚意就行了。”   “……”   幽冥子走了后,空荡荡的屋子内只剩她一人,她摇了摇唇,将手按在胸口,那种空荡的感觉还在,以前种上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突然失了联系,却不想感觉这般的强烈。   她现在心情复杂的很,以前也想过,若是南宫瑾这一世不做暴君了,而他的命却与自己绑在一起,确实对他太不公平了。但现在雄蛊沉睡,她的生死与他再不相干,总觉得一直攥在掌心的杀手锏被抽空了般,突然就没了底气。空虚感不知不觉间被渗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她现在真的好讨厌好讨厌多管闲事的师兄啊!   次日,幽冥子过来,她问,“师兄,你既然能让那雄蛊沉睡,有法子唤醒吗?”   “啊?没有个一百年是醒不来的。”   花吟怒道:“你既然这么多管闲事,怎么不直接将它取出来啊!”   幽冥子用看白痴的眼神睨了她一眼,“你本事!你倒是隔着千里取给我看!”   花吟又一次生了想死的心,哀嚎起来,“不是说帝王蛊是不同寻常的蛊虫,一般种上就取不了的么。”   “所以我给毒晕了呀,”幽冥子自得,顿了顿,见花吟这般,只当她为情所困,遂语重心长道:“感情这种事吧,师兄也是过来人,强求不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再说了,你靠个蛊虫,就算攻入他的心里,知道他想要什么,投其所好,博取好感。起先吧,也是新鲜,但时间一长,也是会腻味的。感情是双方的事,懂不懂?就说你现在吧,割腕取血,乍看上去,确实挺感人的,我要是将这话递给了他,保准他心里也会有想法,但凡是个男人,就没有不动容的。但,又如何呢?感动又不能感动一辈子,他要是对你没感情,你终究只是个笑话。要我说,尽人事,听天命,你这次回去,就跟他说明白,直接问他愿不愿意娶你,他要是不愿意,你就死了这条心了,绝口别提割腕取血药的事,感激得来的感情也不是你这样的烈性女子想要的是不是?赶紧回师兄这来,师兄要你。”   花吟眨眼,说:“师兄,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幽冥子俊美的脸上,露出几分难掩的悲伤之情,那情绪恰到好处,颇有隐忍欲发之势,”唉,谁年轻的时候,没动过几回遇人不淑的真感情啊。”   花吟更同情他,“来来来,师兄跟我说说你的情史呗。”   “往事不堪回首啊,”于是幽冥子从自己被鬼医老邪从狼窝里捡到讲起,讲自己如何刻苦的学医炼药,又讲到大师兄姜大牛如何的蠢笨不开窍,还有自己这些年,救过害过哪些人,还有将自己如何搭救的流风祖父雷鸣,以及雷鸣发下重誓,只要幽冥子在一日,他雷家将世世代代跟随护卫恩公之事一并给说了。再后来,又讲到师父如何的为老不尊,以掌门之位诱他,将他千辛万苦采来的准备大面积培育取暖的烈焰红蕊给吃了,师父真是无情无义无良心,生生坑了他的感情……   等等,她仿似听到重点了,她歪着头,问,“师兄,你不是说你不在乎掌门之位么?我看你现在倒是挺在乎的样子啊!”   幽冥子起先还咬着牙,闻言,面上一片无辜,“有么?怎么可能,你误会了,你先歇着,我去看看流风这孩子玩哪去了。”出了门,幽冥子掐着下巴,自言自语,“怎么就暴露了?哼,不管怎么说,小样儿,我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让你被旁的男人给骗跑了,身上有女王蛊,又那么能挨疼,长的还赏心悦目,最重要的是,用掌门人炼药,呵呵呵……想想就热血沸腾……哈哈哈……”   花吟只听到外面一声接一声古怪的笑意,斜了斜眼,只当师兄又发疯了。心内却在想,也不知道这药到底对南宫瑾有没有作用,她在这待了那么久,京城那也不知是何风云变幻了,她现在心焦如焚,只恨不得插翅飞回去,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苦熬,以她现在的身子,每日的毒发,出血量,也亏得是幽冥子在照顾她,换做旁人,只怕她早就魂归离恨天了。   **   南宫瑾自从用药后,一直密切注视着身体的变化,虽然他面上是无所谓的,但是又有哪个人不在乎自己身体呢?只是失望太多次,就渐渐的麻木了,只想通过任性的不在乎来掩盖心底的悲哀。   但不得不说,幽冥子果真是名不虚传,这血药确实厉害,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这身顽疾好歹十几年了,每日他服下一剂血药都会感觉到明显的变化。身子骨暖烘烘的热意是骗不了人的,这日他给母亲请安,南宫金氏看他穿的少,忍不住心疼的握了他的手,正要说什么,却怔了半天说不出话。南宫瑾反应过来,便与她说了幽冥子的事。南宫金氏眼中涌了泪花,谢天谢地,只是仍忧心忡忡,说:“昔年,你舅父救我们出来,那幽冥子曾出过一臂之力,只是他那样的人,虽身怀奇才,但到底不是个好人,性子怪的很,又睚眦必报。这番突然主动示好,总让人感觉不踏实,他可予你说,他想要什么?”   “母亲不必挂心,儿子心中自有分寸,不管他要什么,只要不是那不能给的,我寻来给他就是。”   南宫金氏想了想,忧色散尽,面上俱是欢喜,“且不管他想要什么,只要我儿不再受那寒毒之苦,就算拿金山银山来换也是值得。”   南宫瑾笑,眸中少有的染了暖意,手心握紧了母亲的手,第一次感受到别人手心的冰凉,他有些奇怪,“母亲的手怎地这般凉?”   南宫金氏笑骂,“傻孩子!那是因为你的手比我的手热啊,以前三郎最挂心的就是你的病了,若是他在这知道你好了,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一席话说完,众人都沉默了。尤其是兰珠,原本含笑的脸瞬间凝结。   南宫瑾缓缓说道:“是啊,她要在,肯定是会又蹦又跳,那么大个人啊,还跟个孩子似的,”   他一说话,兰珠也说道:“那么喜庆的一个孩子,又痴迷医术,要我说,肯定是不管不顾的去拜师学艺了,那个幽冥子那般了得,三郎定是会缠着他不放。”   南宫瑾心头一跳,她会在那儿吗?   南宫金氏与兰珠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许多话,乃至后来话题一偏,南宫金氏说:“上月十五我去建国寺上香,偶然遇到太傅夫人及女儿,一水儿三个姑娘,个个品貌绝佳,除了大姑娘已经婚配了人家,二姑娘三姑娘尚且待字闺中,那家的三姑娘我瞧着喜欢,活泼大方,人也热情。李夫人待我客气的不行,我也瞧出些他家的意思了。如今你孝期也满了……哎……你!”   南宫瑾已然抽手离开了。   南宫金氏指着他的背影,冲兰珠抱怨,“你看这孩子……”   兰珠笑,“夫人,少爷这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您早该习惯啦。”   南宫金氏哭笑不得,“不过说真的,那家姑娘我是真的看着不错,你觉着呢。”   “那家小姐的品貌与少爷倒也是相配的,年岁也合适。”   “我原本还想与他商量约个时间叫李夫人李小姐来府上喝茶,让他远远的相看一眼,你看他那态度,要照着他那死样子,我是几时才能抱上孙子啊。”   一旁的孙嬷嬷听了这话,笑着说:“夫人,要奴婢说,爷他虽然在外头官做的大,但到了男女之事上,奴婢活了这把岁数就没见过像他这般年纪不害羞的。他不说话,您看着给拿个主意不就好了,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爷是孝子,肯定听你的,虽然面儿上爷倔了点,但后来还不是都听您的了。”   南宫金氏听了这话,心里一动,那醉满楼的素锦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之前她为了这事,没少与他生气,结果没成想他竟不吭不哈的将那花魁送了福王。   南宫金氏定了定心,心内有了主意。只是这事急不得,毕竟是儿子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她还是想给儿子相看一个他自己喜欢的。   南宫瑾当夜睡的晚,快天明时,朦朦胧胧中似有一女子朝他走了来,她背着光,脸隐在暗处,他拧眉去看,那女子已到了他跟前,面上带笑,赫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南宫瑾心头乱跳,面上却冷了下来,说:“既然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她也不说话,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突然往他怀里一拱,就挂在了他身上,二人鼻息缠绕,彼此的口唇近在咫尺。   南宫瑾只觉得霎时心神俱乱,心跳如擂鼓,又如万马奔腾,卷起无数风尘,再想不到其他,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身下。   直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至极快感蔓延至四体百骸,他心满意足的睁眼,反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瞪大眼却见自己正抱着个枕头,一伸手摸到下身,湿了,还,硬着。   硬着……南宫瑾又捏了几把,或许是那股劲一时还未散去,仍旧挺的的雄赳赳气昂昂。   南宫瑾这一惊非同小可,竟一个翻身直接从床上栽了下来。   “咚”一声大响。      ☆、第187章      凤君默没想到会在陈国禹州被烈亲王给堵个正着,父子俩个你瞅着我,我看着你,沉默半晌,烈亲王突然沉声道:“拔剑!”   凤君默站着不动,这大半年来他因为心里郁结,过的并不好,往昔的风采不再,面上胡子拉碴的,人也黑了,瘦了。总是不染纤尘的衣袂也皱巴巴的残留着洗不到的污渍。   烈亲王再看不下去,反手从属下的腰间拔出佩刀,以气拔山河之势兜头朝凤君默劈来,凤君默拿起剑鞘就去挡,“当”一声,震的手臂一麻,差点松了手中剑。烈亲王一刀砍过,旋即又补一刀,凤君默被打的连连后退,只敢接招不敢还手。   “小兔崽子!打过老子就放你走,打不过乖乖跟老子回去!”烈亲王撂下这句话又砍将上来,招招不留情。凤君默只略顿了下,旋即拔剑,刀光剑影,沙尘碎草飞扬,直看的一同随行的奴才心肝儿颤。   大略是年纪真的大了,烈亲王又因早年征战沙场,落下一身的伤病,哪经得住这般激烈的打斗,慢慢落了下风,忽的脚下一绊,凤君默腾空一剑劈来,烈亲王仰面就倒了下去,凤君默吃了一惊,急急收势,赶紧拉了父亲一把,哪料烈亲王将将站稳,握住凤君默的手往身前猛的一拽,凤君默尚不及反应,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王八羔子,你输啦!”烈亲王声如洪钟,得意的哈哈大笑。   凤君默不说话,满眼的不服气。   “兵不厌诈!”烈亲王勾住他的脖子就往回拖。   凤君默却动也不动,死气沉沉。   烈亲王这一路找来,风餐露宿,早就积了一肚子怒火,此刻见儿子还是这般,当下再压制不住怒火,一脚踹了他的后背心,丢了刀,抡起拳头一顿痛打。   随从们惊慌失措,却又无计可施,烈亲王这打法拳拳到肉,可比刚才狠多了,有几个胆大的就要上前,烈亲王大怒,“谁敢上来,老子砍了谁!”随从便不敢再上前一步了,只一脸肉疼的偏过脸。   烈亲王打累了,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鼻青脸肿的凤君默,长叹一声,“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当爹的骂几句就跟老子尥蹶子了!”他这般说完,大掌突然盖上他的脸,喃喃道:“瘦了……我要不是你亲爹我都认不出你了。”嘴上说着嫌弃的话,眼里却满满的疼惜。   凤君默浑身一震,那大掌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粗糙却温暖异常。   “你还在生爹的气?他是大周一代贤相啊,不能死了就这么死了,总要给个交代不是?你皇伯父护着你,你皇祖母和你母亲统统都护着你,若是我再护着你,岂不是叫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寒心?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它就该姓凤,若是当权者无道,它也可以姓张,姓王,姓李。”   凤君默知道父亲误会了,可他又说不出半个字,确实,他离家之时,未免家人担心,留了书信,扯七扯八的寻了许多借口,例如他误杀了丞相心中羞愧不已,又有花家三郎被金人掳去了,他有责任将他寻回来,还有他自觉养尊处优目光短浅,想到江湖中历练历练等等。   日落西斜,烈亲王拍了拍凤君默的肩,说:“回去吧,你是大周的王爷,自小到大锦衣玉食皆取之于民,如今也到了你该回报黎明百姓的时候了,总不能随心所欲,只顾自己快活,你有你该承担的责任。你要记住你不仅是我儿子,也是大周百姓的儿子。生而为子,焉能弃父母于不顾?”   夕阳的余晖撒在烈亲王的肩上,耀眼的仿若披金而来,凤君默情不自禁眯了眼,眼眶有些湿润。   那一刻,他想通了。   凤君默搀了烈亲王起身,后者也没像以往那般不认老,而是由儿子扶着,随从侍官迎了上来,凤君默见人群后站着一人,那人一袭红衣短打,头发高高束起。   高秀丽见凤君默看向自己,不自在的偏过脸,低下头。一月前,她总算追上了他,当时凤君默心情低落,与她说的明白,声称自己有些事想不明白,待想通后,自然回去。高秀丽当时也没说什么,后来还是偷偷通知了烈亲王。方才看烈亲王将凤君默揍的厉害,心里愧疚的无以复加,却又不敢贸然闯过去,毕竟那是他们父子俩的事,她不过一个外人。   “谢谢,”凤君默朝她点了点头。   高秀丽一愣,扫过他脸上青紫的伤痕,别扭的回了句,“不谢。”   **   南宫瑾尚未出太子府,远远就有内侍官叫住了他,“相爷,请留步。”南宫瑾顿住步子,就见内侍沿着蜿蜒回廊,一路小跑而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美姬。到了近前,内侍谄笑,“相爷,这俩位美人是太子送您的礼物。”   南宫瑾眯了眯眼,方才宴上,他走了回神,太子问起缘故,他只随口赞了几句舞姬娇美,没成想太子竟挑了俩个最美的送了他。今日太子邀他,意思很明显,想牵个线保个媒,说的人家便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南宫微微一笑,太子妃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太子这般,看来还是对自己不大放心啊,想着亲上加亲。南宫近些日子,心情一直很好,因此太子的猜忌他也不放在心上,只含笑将俩位美人收了。   夜里,影卫按时将血药送到了南宫瑾的案上,幽冥子说的明白,这血药治疗期总共六十天,这是最后一瓶了,南宫含笑饮下。   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早在第四十天,他基本上已然痊愈了,大概是曾经火舌熏蒸的作用,底子打好了?南宫不清楚,但想着不管有没有痊愈,巩固治疗总也是好的,也就多喝了二十天血药。   喝了药后,他并未急着上床歇息,而是靠在案头坐了会,最近他总是这样,大略是身子真的好了,总莫名生出一股冲动。   本是温暖的阳春三月,却一夜风雪来了场倒春寒,白了屋脊青瓦,冬日的狐裘棉衣收起来就收了,他也不觉得冷,便没让小厮拿。反是刚刚喝了药的缘故,身子一阵热过一阵。   他静静的待了会,身子的热量仍未有散去的迹象,索性站起身开了窗,一阵凉风过,好歹舒服了些。他不禁暗笑,若是搁以往,只怕是冻的僵了骨头,如今却喜爱这冰凉寒意。   忽听的袅袅琴音,隐隐约约,这样的夜,平添几分心动,南宫瑾少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信步而去。   出了院子,行过一条长长的夹道,枝枝蔓蔓打在他的肩头,湿了衣裳,他并不觉得冷,这样的认知让他心情很好,不自觉脚步也轻松起来。   琴音是从一处小院内传出来的,他站在院墙外听了会,他并不是个喜好风雅之人,站了会,感觉身子没那么热了,便准备离去,忽听得里头一女子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小离,太子将咱们送给丞相已经三日了,却从不见丞相来我们这一趟,你说咱们不会就这般老死在这深宅之中吧。”   “你着急什么?这里有吃有喝,又不亏待咱们,况,也才三天而已呀。”   “可以咱们这才艺容貌,不论跟了哪位大官,至少也能做个偏房,到时候,那才叫有吃有喝,衣食无忧。只是我听闻,相爷在男女之事上性情颇冷,我只怕熬的年岁大了,琴艺舞艺不能了,那时候相爷才想起咱们,到时候咱就只能做个扫洒煮饭婆子了。”   “你呀,就是想的太多了……”女子放下手中的琴,正要起身更衣歇息,忽见有人推门而入,登时傻了。   还是绿衣女子激灵,忙拉了那叫小离的姑娘一把,齐齐拜倒。   南宫瑾难得好兴致,问:“谁叫小狸?抬起头来。”   小离姑娘缓缓抬了头,明眸皓齿,姿容倒是上上乘。   太子也真是割爱了。   绿衣女子察言观色,见南宫瑾只盯着小离不放,心中虽有醋意,却也明白荣辱与共的道理,忙欠身道:“天寒夜冷,奴婢要不叫厨房备些吃食清酒供爷取个暖?”   南宫瑾怔愣间,那绿衣女子已然起身去了屋外。   “你叫小狸?红毛狐狸的狸?”南宫轻笑。   小离一呆,刚想解释,眸色一闪,到底是聪明人,顺从的说道:“确实是红毛狐狸的狸。”   南宫瑾突的笑了,声音少有的爽朗,见身后有张贵妃榻,便侧身躺了下去,说:“方才的曲子我听着挺好,再弹几曲我听听。”   很快,绿衣女子领着下人摆了酒菜,她面上俱是喜色,端了小几摆放在贵妃榻的下首,自己矮在边上,伺候着。   南宫瑾因昔年宿疾,颇不喜女子近身伺候,即使现在好了,一时也没适应,遂挥挥手,让那绿衣女子下去。   绿衣女子面上有几分尴尬,倒也乖顺,临出门时朝小离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加把劲。   小离会意,偷偷瞧了南宫瑾一眼,喜形于色。   美酒,清音,佳人。   南宫瑾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感到寂寞了。   明明是欢快的琴音,他却听出了惆怅,自斟自饮将一壶酒饮了个干净。   他不悦的摇了摇酒壶,说:“来人,再给我拿一壶。”   小离自琴案边站起,婷婷袅袅的快步走了来,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说:“爷,饮酒伤身,莫贪杯。”   “小狸?”他轻唤。   女子羞涩的轻嗯了声,缓缓将脸放在他的掌心。   南宫嘴角勾出一抹笑,突然揽腰将她抱在怀里,女子惊呼一声,很快配合的勾住他的脖子。   南宫虽有朦胧的醉意,脑子却清醒的很,他自然知道眼前的小离不是他心中的那个小狸。   只是,自他身子好了来,他从来没有试过一次,他尚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好了,他想试一次。   那一次他欺负花吟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深深的刻在脑子里,不可否认,他伤了自尊,伤的很严重。   他想总有一日,他要在她那里讨回他丢掉的脸面,但从来没试过,他心里也没底。   今夜,权且当做她,试一试?   他的手缓缓扯开女子腰间的系带,凤眸微挑,吩咐道:“伺候我。”言毕合衣躺好。   小离心脏狂跳,近在咫尺的男子且不论他位高权重,单他俊美的容颜就足以让女子倾心相许。况,她早在太子府献舞那日就芳心暗许,此刻焉有不尽心尽力的。   她献上红唇,就要吻上他的脸,南宫瑾却偏了头,眉头微蹙。   小离倒也知情知趣,转而去解他的衣裳。   衣裳半解,南宫瑾突然按住她的手。   小离吃惊看他,见他眸中闪过几分难以理解的不悦,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心思一转,继而开始脱自己的衣裳。一双柔荑便隔着衣裳极尽挑逗。   不得不说,这身子自从好了后,确实与以往天差地别,很快他便硬了。   南宫瑾原本闭着眼,享受着女子的爱抚,陡然感觉下身被人握住,他一惊,抬起一脚将身上的女人给踢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巨响,女人飞出老远,砸在门上,身子一软,昏死了过去。   南宫瑾坐起身,怔了怔,外头有脚步声响起,也没敢进来,只试探着唤了声,“爷?”   南宫瑾三两下整好衣裳,大步出了房间。   门外的人见他突然出来,俱都吓了一跳。   他大步离去,心中对自己颇是无语,以往他身子不好,对女子避讳颇多,方才,他完全是本能反应。   看来,这事急不得。   隔日,福王突然急匆匆找了他,因为南宫瑾有交代不让他去相府,因此福王约他在一家戏园子见面。   戏园子虽然人多,但是包厢内,关了门窗,谁也不知道谁,即使被人看到同在戏园子内,也不会有人随便就疑上了。   福王说:“听说太子给你和三小姐做媒?”   南宫瑾说:“王爷放心,我不……”   福王连连摆手,“我要你娶她。”   南宫瑾一怔,还当自己听错了。   福王说:“还有件事或许相爷还不知,我王叔找到凤君默了,如今他二人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以他们的脚程,我想用不了几日就到了,我也是听平侯说的,说是傅新跟他说的。相爷,需要派人路上劫杀吗?”   南宫瑾喝了口茶,并不意外,因为派出去的探子已经跟他回报过了,因此他说:“王爷莫要插手此事,我自有打算。皇位……”   福王再次打断他,“我紧张的不是皇位,一切有丞相替我打算,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与你说的是三小姐,丞相,你应该知道,当初凤君默走的时候,我父皇就有意将三小姐指给他,只是还没有说出来。丞相,这次您无论如何要帮我一把,求你娶了孙三小姐吧,只有你娶了她我才放心,待他日我登基为皇,你再暗中将她送到宫里还给我。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样的美人佳丽我赐给你就是了。丞相的大恩,本王没齿难忘。”   南宫瑾因连续两次被福王打断,心中已然不悦,此刻听了他的话,眸中已然冷的结了冰渣子,奈何福王是个马大哈压根看不出来,只当南宫瑾一片丹心,遂,脸皮也厚如城墙,见南宫瑾不答应,竟急的连连作揖,“南宫大人,我求您了,这世上也只有南宫兄您能帮我了,旁的人我都信不过,我知道南宫兄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孙蓁要是嫁给凤君默那小子,那就被他糟蹋了。”   南宫瑾嗤的一笑,一摇折扇,说:“王爷的话容我考虑考虑,这里人多嘴杂,王爷还是先回去吧。”   福王一步三回头,说:“我等你消息。”   包厢的门合上,南宫瑾又坐了会想心事,不多时,突觉得腿被什么东西抱住了,他心中一惊,正要狠狠一脚踩过去,却突听的一声“跌跌”。   他低下头,却见个小孩儿趴在桌肚底下。   南宫瑾避开腿,坐正身子,摇了摇扇子,又听那孩子“跌跌,跌跌”个没完,南宫瑾反应了下,才意识到她在喊“爹爹”。   他终于还是弯下腰,指着她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爹娘呢?”   那娃儿也就一岁多几个月,突地格格笑了起来,又张开手要他抱。   南宫瑾拧眉看了会,觉着这娃儿的眉眼有几分熟悉,娃儿又开始蹭他的裤腿。他想了想还是将扇子搁下,将她自桌肚抱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桌上有花生水果点心,小娃儿胡乱的抓在手里玩儿,南宫瑾便拿了一个花生在手里,问,“要吃吗?”   娃儿拍手,“要,要!爹爹要!”   南宫瑾说:“我不是你爹。”   娃儿仍旧抱住他的手,“爹爹,爹爹。”   南宫瑾便朝她肉肉的小脸捏了一把,又将手中的花生全喂到她嘴里。   小家伙吞了一口,噎的直翻白眼,眼看就要断气一般。   南宫瑾吃了一惊,一手拎起她的腿,倒提着,将她卡在喉咙里的花生给拍了出来。   女娃儿被虐待了,“哇”的一声就哭了。   南宫瑾被她吵的头疼,心里也有几分过意不去,遂抱了她在怀里,哄了几声。   小娃儿没气性,哭两声就好了,又格格的笑,搂着他的脖子,喊爹爹。   南宫瑾挑眉,越看越觉得她眉眼熟悉,心里竟莫名喜欢上了。   他想,娘不是一天到晚催我娶媳妇么,不如将这娃娃抱回家算了。   正乱想着,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人站在门口,大喊了声,“蕊蕊!”   南宫瑾看去,来人满头大汗,黑不溜秋,正是郑西岭。   郑西岭走到近前才看到南宫瑾,手忙脚乱的抱拳行了礼。   南宫瑾将蕊蕊递给他,说:“你家孩子?”   郑西岭红了脸,“花大哥家的闺女,我带她出来买糖,她一看见戏园子热闹非要进来,我就带她进来了,谁知才一个晃神的功夫她就没影了,刚才真是吓死了我了,魂都丢了一半了。”   南宫瑾突然就意识到这女娃娃像谁了,花家的孩子,都说侄女多像姑,那孩子可不就像极了花吟。   想到花吟,他莫名心中一柔,用手刮了刮她的脸,暗想她小时候是否也是这般肉呼呼的呢?   蕊蕊到了郑西岭怀里,又黏黏糊糊的,抱着他喊爹爹。   郑西岭连番道谢,告了辞,搂着蕊蕊,跟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对着她的肉呼呼的小鼻子小脸吧唧吧唧亲个没完。   南宫瑾看着碍眼,只觉得这个郑西岭为老不尊。   却又心思一转,郑西岭啊,这个和花吟有婚约的男人……呵呵……   从戏园子回到相府,南宫瑾心里都在琢磨一件事。   他的小狸应该快要回来了。   那婚约……也是时候该解除了。   他兀自想事想的出神,措不及防,迎面一人匆匆走来,二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石不悔吓的连连拍着胸口,旁边还站着兰珠嬷嬷。   南宫瑾本也没在意,却在折身离开的时候扫到石不悔怀里抱着的黑沉木医箱,他叫住她,“你等等。”   石不悔站住,不解的回头看他。   南宫瑾没说话,一双眼定定的看向那医箱,其意不言自明。   石不悔抱紧那医箱,眼睛还是红红的,说:“这是三郎的东西。”   “我知道。”   “夫人答应给我了,如今三郎不在了,我拿回去做个念想,夫人已经同意了。相爷要是不信,可以问我干娘,是吧,干娘?”石不悔这是随了三郎的叫法。   兰珠也上前解释道:“是啊,难为这孩子真心真意的待三郎,三郎在的时候,这医箱子是她最爱的宝贝,如今不悔也在学医,这医箱给了她,倒也是物尽其用了。”   南宫瑾不高兴的扫了石不悔腕上的念珠一眼,又是念想。   他说:“我这兄弟走了,我也想念他,那医箱你留下,我也要做个念想。”   兰珠嬷嬷一愣。   石不悔却报警医箱,连连后退,“不是吧,大人?”   南宫瑾目光坚定,朝他伸了手。   石不悔却身子一扭,头也不回的跑了,便跑便喊,“大人,恕难从命,我只要看着这医箱就仿似三郎在我身边,这医箱不能给你。”   南宫瑾深吸一口气,面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四个字:忍无可忍。   回了书房,叫了拉扎木到跟前,如此这般的吩咐了几句。   拉扎木面上表情古怪,见主子是认真的,只得应了声“是”。   次日,石不悔迷迷糊糊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她翻了个身,然后就压到了另一具裸露的身体,石不悔惊的肝胆俱裂,一爪子下去。   郑西岭的脸就花了。      ☆、第188章      六月,花吟总算是离开了幽冥谷。本来若是她听话安心静养,两个月前就可以走了,偏生她刚蜕了层皮就心急火燎的要回去。   失血两个月,日日毒发,好不容易熬过最可怕的蜕皮,那新生的肌肤米分嫩的吹弹可破,幽冥子叮嘱她至少要在卧房内安心静养一个月,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太阳更是晒不得。偏她一颗心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只狠不得插上一对翅膀,也不听劝,只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收叠了几样衣物就走。   幽冥子撂了狠话,而后也不管她,径自离开。花吟仗着近半年的交情,又诓了流风相送,结果小半个时辰不到,流风就将一身冻伤的花吟给扛了回来。   若不是流风又拖又拽最后硬抱了幽冥子过来,他是真的不打算管她了。   花吟眼中泪光莹莹,说:“师兄,我错了。”   幽冥子冷嘲一声,“这层皮不要也罢,到时候你就做个行走的肉人,神鬼皆惧,我带了你在身边,倒比带着流风还安全。”   花吟疼的受不住,不敢再顶嘴,只小声的说:“师兄要撒气,待我办完了事,师兄只管打我出气就是了,只是我现在真不能没了这层皮,好歹我也要是个人样子才能行善积德啊,丑些都没关系,只别不能见人。”   幽冥子没好气的嗤了声,见她抱做一团,牙关紧咬,面色惨白扭曲,心道:到底是女孩儿,能熬过那俩个月不知强过多少血性汉子。遂用被子将她裹了几裹,夹在腋下,而后扔进了一个半人高的药坛子里。   花吟灌了满嘴的药水,整个人一激灵,刚想站起身,又被幽冥子给按住头压了下去。   “师兄,你搞这坛子,是想将我做成人彘啊!”   幽冥子笑的阴森森,一口锋利的白牙透着寒光,“你这主意倒是好,砍了你的手脚,我看你还敢乱跑。”   花吟便不敢再吭声了。   本来放完血后修养一个月也就足够了,结果因她不听劝,伤了新皮,生生又多出来两个月,整整又虚耗了三个月。   走的这日,幽冥子用一块数丈长的黑纱,将她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只露了俩只眼,左转右转的,透着机灵。   花吟对着铜镜照了又照,说:“师兄,你是不是心里喜欢我,不好意思说啊?”她展开双臂,转了个圈,“我只知道丈夫疼惜妻子,怕貌美的妻子被外人觊觎,出门必要遮掩。师兄将我都快裹成粽子了,莫不是也存了这心思?既然这么在乎我,不如跟我一起下山呗。”   幽冥子并不接她这一茬,而是说:“小掌门,药女的事可别忘了,四年后,你最好乖乖给我回来,不要逼着我亲自去接你,到时候咱可就不好看了。”   “怎么四年?不是说好的五年么?”   “你在我这耽误的时间难道还能算到我账上?”   花吟扁了扁嘴,嘟囔了句,“师兄算数不好吧,我怎么耽搁也没在这耽误一年啊。”   幽冥子凉凉的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流风,“我昨儿叫你将她送回家,就当我没说过。”   “哎,别呀,”花吟一把抱住幽冥子的胳膊,一通的撒娇求宽恕,幽冥子恶心的受不了,一挥衣袖甩开她,嫌恶的走了,头也不回。   **   近日朝中都在议论一件大事,金国太子不日将亲自出使大周,大略三日后便可抵达京城。   去年年初,因为逍遥侯之子凤景胜,呃,准确的说应该是赵景胜出逃金国,南宫瑾借机请战,而后俩国确实是不痛不痒的打了几仗,但当时因为凤君默追查花吟下落,竟偶然查出自己是贞和帝亲生子,一时受不住打击,与贞和帝当场对质。再后来,他便离家出走了。   贞和帝明面上虽有四个儿子,但最最疼爱的,却是这个不能为外人道的凤君默,他这一走,可想而知,对贞和帝的打击有多大,他闷了好些日子,后来还是病倒了,他这一病,与金国对战的事,就更没心思了,后来这场仗便无疾而终了。   但不管怎么说,那几场仗虽然没伤筋动骨,但到底伤了和气,如今俩国边境也颇不太平。   尤其今年初,大周突然往边境加派兵力,消息传到王廷,王后及朝中大臣就有些坐不住了。一干贪生怕死的大臣几番朝会上一合计,就想了个法子,若想俩国关系稳固,不起兵戈,唯有结成姻亲。那不,陈国便是现成的例子么。   为了显示诚意,不若由太子亲自出使,一来就赵国余孽的事和周国皇帝将误会解开,二来既然是去求亲,太子亲临方能显示诚意,虽则当今周国的皇帝没有适龄的女儿,但是宗族的郡主还是有的,太子这次迎娶太子妃,自个儿去了,能挑个自己喜欢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俩国先是递了文书,贞和帝也算是心里有数,对于两国联姻这种事,他还是非常赞同的,毕竟大周建国不久,根基尚不稳固,虽然现在面儿看上去国富民强,不过是占着土地肥沃,风调雨顺,朝中也还太平。若真是俩国开战,劳民伤财不说,他这仗的也实在不合算,就算攻占了金国的城土又如何?金人彪悍,土地贫瘠,日后也不好管理。所以之前,虽南宫瑾等一干主战派要求武力威胁金国交出前朝余孽,他为了顾全大局,虽派了人去讨说法,但到底不上心,后来也是有心借着自己病中精力不济,将这事给不了了之了。说到底,贞和帝这人吧,好听点就是,知足常乐,没什么野心。   南宫瑾下朝,太子与他并肩而行,笑说:“丞相可知,金太子此番来朝意欲求娶哪家的姑娘?”   南宫瑾说:“皇室宗亲,除去哪些已然嫁人的,许了人家的,还有年纪不够,剩下的也就五人,既然是太子娶亲,将来是要位及王后,庶女自然是不够格的,那也就剩了二人而已,倒也不难猜了。”   太子一笑,“丞相这次是要失算了,前儿我在御书房,父皇倒是将金国递来的文书给我瞧了一眼,里头单单提了一人。”说到这儿,太子故意卖了个关子。   “哦?”   太子轻轻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南宫瑾看出来了,孙蓁。他有些意外,转头一想,也就明白了,孙蓁有大周第一姝之称,就算金国人未有耳闻,那位现在躲在金国的赵景胜可是曾经在周国长大的王孙公子。   “丞相要是现在后悔还来的及。”太子笑言。   南宫瑾说:“金国太子妃,将来的国母,母仪天下,何其尊荣!就算瑾现在后悔,恐怕也没这机会了。”   太子一脸的鄙夷,“哼,苦寒之地,蛮夷粗鄙,我父皇就是太过懦弱,若是依照我的性子,早就率我大周十万精锐将士,长驱直入,拿下上京,如今金国牝鸡司晨,积贫积弱,正是攻下它的大好时机,偏偏我父皇还想着联姻,俩国交好,呵……”   南宫瑾垂了眼眸,说:“太子所言极是。”   二人说着话出了神武门,一人往东一人往西,南宫瑾并未乘轿,而是骑了马。   行不多时,身后有疾驰马蹄声响起,他尚未回神,就听有人喊,“南宫大人。”   南宫瑾只听那声就猜出是谁,不紧不慢的偏过头,来人已然到了身侧,他疑惑,“晋安王?你这是去哪?”   因为南宫元的案子水落石出了,明面上,这二人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皇上命我全全负责此次金太子出使事宜,花大人是礼部郎中,我刚好有些不懂的地方准备去礼部衙门请教请教。”   花大义?南宫瑾轻笑,那人当年还是自己提拔上来的,一介武夫他随便提了个文官,还是礼部,他懂的还能比这位自小养皇城的王爷多?   “王爷自从体察民情回来,皇上对王爷是益发的看重了,”体察民情这是官方说法,南宫瑾说的一本正经,倒让人看不出他是有意揶揄。   凤君默也不在意,犹豫着开口,“我听花侍卫说,南宫大人向花府提亲了?”   这事么,也是有缘由的,本来南宫金氏是相中了太傅家的三姑娘,也没打招呼就请了人家娘来府上喝茶,长辈们都是心知肚明的,故意装作聊的热火朝天,叫小丫头子带着小姐在府里转转。南宫瑾亦如往日一般从衙门回来,好巧不好就和人姑娘在园子里打了个照面。待姑娘羞羞答答的随着她娘走了,南宫金氏当即就叫了儿子到跟前说话,将姑娘一通的夸,又说人姑娘如何如何的心仪于他。   南宫瑾自任丞相以来,戴了温柔面具,一直好名声在外,想嫁她的姑娘多了去了。南宫金氏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抬脚又要走。   南宫金氏也是真心急了,怒的拍桌子,说:“你只管走,娘给你机会让你挑你不挑,回头娘就自个儿做主给你定下了,到时候你可别跟我抱怨。”   南宫瑾站住了脚,半晌,说:“我听闻礼部郎中花大人家的姑娘被退了亲。”   南宫金氏一愣,兰珠嬷嬷愕然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南宫瑾说:“花小姐的大哥与未婚夫都在禁军任职,前些日子她大哥将她未婚夫打了,闹的人尽皆知。”言毕扬了个意味不明的笑,不等二人反应转身走了。   兰珠还在忧心花家的事,说:“可惜了那么一个好姑娘,我竟不知这事,也不知是何缘故,估计是那小子做了对不住人家的事,唉,混账!这几日我抽了空去看看,也顺便去劝劝花夫人。”   南宫金氏远远看着儿子的背影,慢慢垂了眼眸,嗤的一笑。   兰珠不解其意,“夫人,笑甚?”   “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日就去看看。顺便……”她捉了兰珠的手,面上都是笑意,“那小子没那福气,合该是我儿的缘分到了,你劝归劝,可别将正事儿给忘了,姑娘大了,总是要许人家的,不是这家就是那家,既然我儿有意,你这做长辈的,可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我扣下,别让旁人捷足先登啰。”   兰珠怔了半晌,烦忧过后,捂嘴笑了起来,“夫人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以我们家少爷这品貌就没有哪家能拒绝得了的。只是,我也与你说过,花家小姐长得好,诗书才华也好,就是性子太冷了些,跟我们家爷……”   南宫金氏最不喜欢婆婆妈妈,自她身后推了一把,说:“叫你去你快去!人反正是他开口要的,好不好都是他房里的事,我只管等着抱孙子,若是人我给他娶进家门了,他没孙子给我抱,到时候可别怪我这当娘的翻脸不认人了。”   兰珠这就依言去了,言语试探了几番,可花夫人就是不往那边沾,只塘塞着说东道西。   兰珠有辱使命,南宫瑾仿似是知道兰珠过去了,晚上来母亲处请安,有意无意的问了句,听了这话面上笑的古怪,说:“这事急不得,姑姑可与他家说,婚事可以先定下,我等个三五年,不妨事的。”   南宫金氏听了这话简直是喜出望外,若不是天儿晚了,她都要跑出去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有了儿子这话,南宫金氏更是下定决心花家姑娘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替儿子给拿下。   隔了一天,南宫金氏直接找了媒人正儿八经的上门提亲了。   可想而知,被花家支支吾吾的给搪塞了去,说是考虑考虑,送走了媒人,花大义夫妇也是汗湿了衣裳。   这中间也就隔了七八天吧,媒人又来了。   再之后,花家小姐就开始生病了。   南宫金氏气的不行,她就想不明白了,自己好好的儿子怎么就配不上人家闺女了,南宫瑾倒是无所谓,说:“儿子事儿忙,这事娘替我盯着就好,别让旁的人抽冷子插了队,一切好说。”   他倒是真不急。   言归正传,此刻凤君默光明正大的问了这事,南宫瑾也不回避,说:“花家小姐美名在外,瑾仰慕久矣,如今她既未嫁,我亦未娶,若是成了好事,王爷可要来喝杯喜酒。”   凤君默笑容勉强,细观南宫神色,看他并不像知道花吟姐弟调换身份的事,也是,若是他知道,如今花吟生死不明,他又怎会贸然求娶?他今儿个找了南宫说话,也是受了花勇所托。花勇是花吟的亲哥,人又忠义憨直,凤君默与他倒也对脾气。如今凤君默分管禁军这块,有意无意的与花勇走的近了,后来喝了几次酒,话赶话就将自己知道花吟是女扮男装的事给说了。花勇震惊过后,便托了凤君默委婉的劝住丞相,叫他别没事总来家里提亲。如今家中父母日日担惊受怕,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堂堂丞相来提亲,也没有委屈人姑娘,许的是正妻之位,他花家多大的面子,若是次次都回绝,外头人都要起疑了,难道是那花家的大小姐有什么难言之隐?后来又有人提及前年琼花宴的事,说花大小姐半边脸毁了。这话一出,就有人开始替郑西岭打抱不平了,暗道也难怪他和其他女人好上了,婆娘长的丑就别怪男人移情别恋了。   花勇受不了的就是自家好好的一个妹子被说的那般不堪,偏生他还不能多说,要不然人家就问啦,“那丞相那般的人物,你家怎么就不应下这门婚事呢?肯定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啦!”这下好啦,郑西岭那混账狗东西愣是给洗白了,花勇有气无处撒,整个就跟吃了火药似的,见谁跟谁急眼。   “我听花勇说,花小姐现在病的厉害,我料想花小姐与郑西岭毕竟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乍然出了这事,一时情感上难以接受也是常理,丞相既然真心求娶,何不再缓个一年半载,到时候花小姐解开了心结,自然就好了。若是你逼的太紧,只怕不美。”   南宫瑾展了扇子,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怕只怕一家有女百家求,我若不占得先机,若是旁的人也生了这心思,我当该如何是好?其实我也不急的,倒是我娘非得要定下来,你也知道的,老人家有时候认死理,说不通。对了,王爷与我年纪相仿,也是时候该成个家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凤君默面上闪过一丝怅然,“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事我是不管的,倒不似丞相这般,有自己的想法。”   二人相视一笑,到了礼部衙门,南宫瑾先行离开。   又过了两日,一大早,喜鹊儿在院外的香樟树上叫个没完。   南宫瑾站在廊下,一枝石榴花打在他肩头,枝头遍缀繁花,他暗衬:耶律丰达还未到,喜鹊就来跟我报喜了,看来我不杀他都不成了。   正想着,无影潜了进来,单膝跪下。   南宫瑾一看是他,眯了眯眼,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无影说:“主子,前天夜里那个叫流风的小子突然下了山,与他一起的还有个浑身遍裹黑纱的奇怪女子。属下谨遵主子的嘱咐,小心跟着,可那小子太精了,好几次险些跟丢,我等不敢掉以轻心,后来确定他们是往京城这边来,小的才抽了空先回来禀报主子。”   “咔嚓”一声,南宫瑾不觉折断了树枝,“是吗?”   无影抬头,只见主子手中捏了一枝石榴花,那繁花红似锦,却不及他低眉一笑。      ☆、第189章      常言道:月黑风高夜,宜盗宜娼。   花吟便是在这样的夜让流风将自己送到了花府,花吟离家将近一年半,也不知道家中现在是何情形,未免吓到人,直接去了后院花谦独居的小院子。   岂料二人将将在院中站定,一头庞然大物突的朝二人扑来,流风敏捷,捉了花吟的胳膊就窜上了围墙,未想花吟裹在身上的黑纱散了下来,那巨物一口咬住,又将花吟给扯了下来,“嘭”一声,骨头都快散架了。   花谦提了羊角灯站在门口,身形颀长,清风朗月一般,抿着唇,远远看着。   花吟整个人都被黑纱缠住了,滚了几滚,那黑獬就跟发现了什么好玩意似的,也不真咬她,缩了利爪,用厚厚的肉垫子一个劲的拨拉她,鼻子嗅来嗅去。   花吟挣脱不开,恼的不行,大骂,“花谦!你死啦!快让这鬼东西死开!”   花谦整个人猛的一震,喊了声,“满满!”声音都变调了,也不知到底是在喊花吟还是黑獬,先是疾步走来,继而小跑着,青衣随风飞扬。上的前来,放下羊角灯,三两下将那黑纱扯开,怔怔的看了花吟好一会。   花吟脸上都是黑獬的哈喇子,泄愤似的,拉过花谦的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说:“别怕,姐没死呢!不会是因着我失踪一年多家里人都当我死了吧?哈哈……”   花谦在花吟的笑声中突然就变了脸,羊角灯也不管了,折身就回了房。   花吟干巴巴的又笑了两下,自觉没意思,灰溜溜的爬起身,紧随其后,那黑獬倒是认出了花吟的样子,吐着舌头谄媚示好。花吟脸上还残留着它口水的味道,嫌弃的不行,用脚踢了踢它,“边儿去!”   房内,点了一盏油灯,显然花谦已然歇下了,此刻他靠在临窗的榻上,看也不看她,看样子气的不轻。   花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在气什么,遂敛了笑容,悄悄挨了过去,“对不起哦,”声音低低的,满含委屈。   花谦的心瞬间就软了,回过头看她,说:“既然活着,怎么不早早回来,害的大家都为你担心。”   “我病了,好好坏坏拖的久了些。”   花谦整个人都转拉过来,面对着她,也不晓得男女大防,上上下下的看她,看过又捏她的胳膊腿,“你得了什么病?严不严重?好了吗?”   花吟怕痒,整个人都弓了腰,“啊呀,你别挠我,好了,好了,我骗着你玩儿的,你别捏了。”   花谦瞪了她一眼,“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言毕,起身,收拾床铺,床自然是让给花吟了,自己又收拾出了贵妃榻。   花吟扁扁嘴看着他忙活,故作不屑道:“得了吧,臭小子,你是我弟伺候我天经地义,别干点儿活就开始教训人了。”嘴里这么骂着,眼眶却湿润了。   花谦回头正要与她说话,她忙捂着脸一头栽倒在床上,口内嚷嚷着,“累死啦,累死啦!”花谦无奈,“你好歹洗洗再睡吧。”   屋外流风和黑獬玩的开心,黑獬倒是聪明的,再是扑跃弹跳也不叫一声。   次日,花吟早早就醒了,流风已然不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花吟翻了个身,见花谦侧身躺在榻上,正目不转睛的看她。   她笑,“小子,你在看什么?”   花谦脸一红,别过眼。   花吟坏笑,“小子,年纪到啦,开始想女人啦!”   花谦咬牙,“花吟,你再乱说试试,看我不缝了你的嘴!”   “哟,哟,女红都会啦!”   花谦真的恼了,起了身,赤着脚,抄起鞋就要上前打她。   花吟平躺着,双手枕在脑后,看着站在床侧一脸愤怒的花谦,突然轻吐了口气,幽幽的说道:“长高了,也壮了,像个男子汉了。”声音暗哑,平白给人一种历经沧桑之感。   花谦莫名心中一堵,侧身坐到床尾,闷闷的说:“干嘛用这种语气说话,像个老太太似的。”   花吟表情复杂的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姐弟二人温情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突然,花吟说:“你知道吗?现在咱们都长大了,你不能再坐在我床上了。”   花谦一愣,旋即点头,古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   “会、怀、孕、的!”她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   “啊哈哈哈……”花吟乐不可支,笑的直打滚。   花谦气的胸口起伏,好半会才恢复过来。   睡意全消,花谦打开柜子开始找衣服,看了看花吟,又有点为难,他的衣裳多半是女装,虽然他平时多不梳妆,但男装……   “这件好看,”花吟从他手里扯过一条水绿色的裙子,在身上比了比,又站在花谦跟前比了比,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双胞胎,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怎么现在差距这般大呢!”她的头顶如今只到花谦鼻尖,衣裳不用试也知道大了。   “弟弟,往后咱们身份换过来吧!”花吟又去找花谦以前的旧衣裳,找了条水蓝色的裙子,抱到屏风后,换了起来。   花谦一愣,“可是……”了缘师父说过你二十岁之前……   花吟在屏风后看着自己丰满的胸,纤细的腰,女儿家的婀娜体态藏也藏不住,“瞒不下来了。”她穿好衣服走出来,往花谦跟前一站,“男女毕竟有别,再如何瞒,也终究骗不了有心人的眼。小时候还好说,但是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扮男人吗?”   况且,她现在也想通了,当年,了缘师父有说过,叫她偷天换日,瞒着性别到二十岁,但现在,一个二个的都知道了,她再瞒下去,也没必要了。命运的齿轮已经运转,九死一生什么的,经历几番起死回生,她也不怕了。总不能再因自己拖累了弟弟,他有他的人生,若是自己顶着花吟的名字送了命,至少花谦还能好好的做他的花谦安安稳稳过一生。   梳妆妥当,花吟抓了一把折扇,展开,半遮了脸,说:“我出去见见娘,你就别跟着了,别叫娘一下子看到我回来,惊喜过头晕了过去。”   花谦“哎”了一声没叫住她,就见她龙行虎步的冲到了院子,开了院门,好歹刹住步子,再抬步时已然婷婷袅袅,颇有女儿家的娇美风姿了。   不一会,听到外头扫地的婆子迟疑的喊了声。“小……姐……”   花谦无奈摇头,喃喃开口,“回来就好。”   **   花吟出了小院子,尚未到母亲厢房,就见个软糯糯的小娃娃由奶娘带着在园子里散步,花吟弯腰看去,小娃儿正好抬头,姑侄二人目光对上,蕊蕊是不认识她的,但她不认生,当即就拍着小手要抱抱,花吟的一颗心瞬间就化了,蹲下身子,一把抱住她,啵啵亲了好几口,“小宝贝都长这么大了!”她作势要起身,一时竟抱不动了,试了好几下,还是奶娘托了她一把,花吟才勉强站起身,她贴着她的小鼻子,说:“你娘这是给你吃了什么,怎么肥成这样,姑姑都抱不动了!”   一旁的奶娘却一脸见鬼的表情,这是,东角小院的那位……大……小……姐?!   “我娘呢?”花吟抱着蕊蕊一面走一面问。   屋内张嬷嬷正说到郑西岭和石不悔那档子事,本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刚出这事儿的时候,张嬷嬷骂的凶,花容氏虽则心情复杂,却也没为难谁,毕竟女儿下落不明,郑西岭年岁不小了,也没的叫人家好好的儿子替自己女儿守着的道理,只是自家的丫头爬上了未来姑爷的床,说出去到底是件没脸的事。   因为郑家儿子中了状元,又谋了职位,郑家奶奶和郑老爹也被接了过来,亏得花二郎还忙里忙外又出钱又出力的帮忙寻了宅子,这人才安顿下来呢,俩家的婚事却闹崩了,说没有怨言也是不能的。倒是花二郎跟着后头劝了不少,他是清楚花吟想法的,况且花吟与郑西岭自刚定亲就说的明白,他全听耳里去了。但,不管怎么说,花二郎私心里还是希望这二人能成一对,真要没缘分,他也不怪谁,照旧和郑西岭走的亲近,就为这,还白挨了花勇一顿揍。   张嬷嬷说道:“那丫头也不知怎么想的,都三个月的身子了,现在天热,我瞧着都显怀了,郑家也愿意娶她进门,她偏硬咬着牙不嫁。虽说是偏房吧,但她那样的身份,又不是清白身子嫁进去的,真不知她有什么可挑的,总不能孩子一落地,就没爹吧。不过她情愿被人说三道四也不嫁,说是要证明自己当初没那龌蹉想法,自己是被人设计的,现在回想想,真有可能。唉……刚出那事那会儿,我不仅骂了还打了她,现在想想也是对不住人家了。”   花容氏想了想,说:“那姑娘性子不坏,虽然人疯癫了点,但待咱们家也是实心眼的好。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总不能真看着人家过得不好咱才能平了这口气,我花家可不是这般小气的人家。翠红啊,你得了空替我去劝劝吧。那郑家老太太也在我这卖了老脸,跟我赔了几回不是,我晓得她心里头也是急着抱重孙子的。到底是儿女没有缘分,怨不得旁人。”   花吟站在外头站了好一会,此刻再也听不下去,掀帘进去,“不悔和西岭怎么了?他俩怎么搞一块去了!”   她背着光,声音脆的仿若碧玉叮咚。   一屋子的人全都被她吓住了,花吟本不想吓人的,奈何听到这般匪夷所思的事一时将之前的打算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之后自是一通抱头痛哭,自不必细说。   外头的下人不知内情,只听里头动静大,又不让人进去伺候,下人们便暗自揣测上了,大小姐这次是真的伤到心窝子里去了呀!   呸!郑西岭,这个狼心狗肺的!   到了午间,张嬷嬷早就叮嘱厨房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摆满了一桌。花容氏怕男人们在外头沉不住气,也没派人告知花大义、花勇等人一声,只娘儿几个先缓缓情绪。   花吟扫了一眼满桌菜色,幽冥子临行有交代,她半年内不得进食油荤,遂只拿了碗筷吃白米饭。   屋子内没有外人伺候,花容氏就气了,“你都换回女装了,将来也不会再削了头发当姑子了吧?怎地还吃素!”言毕夺了她的碗就要给她舀鸡汤。   花吟赶紧抢过碗,说:“娘莫不是忘了,我先前不是告诉你,我中了毒么,半年内不能进食油荤,再过半个来月就好了。”她跟家里人的解释都是自己虽然被金人掳了,但后来她逃走了,却不想中了毒,这毒来的彪悍,异常难解,幸得遇上高人相救,这一耽搁就耽搁了一年半,好容易身子好了,就紧赶慢赶的回来了。   花容氏怜惜的拉过她的手,细细的看着闺女,“我闺女受苦了,瞧着小脸蜡黄蜡黄的……”   一旁的翠红突的笑了,“我倒是瞧着大妹妹这次回来大不一样,以前我只听说书的形容美人皮肤好,说什么欺霜赛雪,冰肌玉肤,我还不明白怎么个好看法儿,这会儿见着妹妹,我算是明白过来了。搁我们底下人的说法,就像是刚剥壳的鸡蛋,嫩的人都不忍心摸上一把。”   翠红这一说,花容氏才从女儿失而复得的惊喜交加中关注到了其他地方,眼神在女儿身上溜了一圈,点点头道:“以前我看她裹着那么一长条白布,心里没敢说,我还真担心她往后这身子被勒的不男不女,现在看来,真是我多虑啦。这才一年多不见,假小子一下子就变成了大姑娘,若不是我亲闺女,我都不敢认。”   接下来的一顿饭,三个女人基本就是围绕花吟的容貌展开的,只把个花吟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若不是她脸皮过厚,只怕饭吃到一半就要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到了傍晚,太阳没那么大了,花吟更了衣,又戴了帷帽,想了想又找了把油纸伞。   上次吃了大亏,她再不敢将幽冥子的话当耳旁风,虽说傍晚的太阳相对柔和,但毕竟是酷暑六月。   在二门处与翠红会合,二人之前就说好了,一起去石不悔那看看。   搁张嬷嬷的意思是横竖不差这两日,也不需刚回家就为了人家的事跑动跑西,但花吟是个闲不住的,家人团聚,该哭也哭过了,该说的也说完了,况她还存了个小心思,爹和哥哥们还不知道她回来了呢,她先出去一会,待娘将这事与他们说了,他们情绪缓和了,她再回来更好,免得父兄一激动,洒了几把热泪,她又得陪哭。   马车内,花吟抱着蕊蕊,翠红半倚着说:“自从不悔来了我们家后,蕊蕊一直都是她带着,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小孩子,西岭也是,只要一来就带着花玉和蕊蕊疯。现在好了,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花吟正在和蕊蕊玩拍手,闻言也不在意,满脸堆笑,“是呀,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了了一桩心事。”言毕,又想到宁一山,叹了口气,说:“缘分这事,还真不是一定的,但愿他二人能琴瑟和鸣,相携一辈子。”   翠红也不说话,暗暗观察着花吟的脸色,听她语气真挚,不似强颜欢笑,心里倒是放下不少,神思一转,又想到另一茬儿,隐了笑,试探道:“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跑,不似一般的闺阁姑娘没见识,身边可有中意的男子,说来与嫂子听听,嫂子好歹也是过来人,替你拿拿主意。”   花吟眼珠子转了一圈儿,故意哼了哼,说:“嫂子好小气,我就想赖在娘家再吃几年白饭不成么?你就这般想早早将我嫁了?”   翠红没好气的点了她一下,“是啊,早早将你这个老姑娘嫁了,好叫我妹夫出彩礼钱,给我家蕊蕊添嫁妆。”   正说着话,马车突然猛的一晃,停住了,花吟一个踉跄,蕊蕊直接栽了一跟头,哇的一声就哭了。   “什么事?”花吟一掀车帘,问车夫。   车夫看了花吟一眼,愣住了,美的,被闪瞎眼了。   翠红已然捉了花吟的手,将她扯回来,“你现在可是未出阁的姑娘,注意着点。”   不一会,丫鬟回说:“说是前头有金人闹事,打了起来,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路都堵死了。”   “金人?他们怎么在我大周闹了起来?怎么敢!”花吟说。   翠红说:“噢,你才回来不知道,如今金国的太子正出使我大周呢,才到没两天……”   “什么!”花吟唬了一跳,大惊失色。   翠红拍着胸口,说:“你别一惊一乍的,我的心都被你吓出来了!”   “可是……可是……”可是上一世金国太子出使大周不是她十八岁那年嘛,那是春天,繁花似锦,金太子一时兴起,要去狩猎,却被早就埋伏好的南宫瑾亲手割断喉咙,然后……金周大战爆发,自此后整个大陆各国悉数被卷入大战,狼烟四起,战火纷飞,尸横遍野……   花吟捂了脸,遍体生寒,突的一把掀开车帘,站了出去,翠红喊都来不及。   她站得高,拧眉看去,自然看到前头乱成一团,那身打扮,确是金人无疑。但很快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小丫鬟快急死了,揪着她的裙角一个劲的摇她,花吟后知后觉的发现无数道目光齐齐向自己看来,渐渐聚拢成了一个小包围圈,那些人的眼里无一不明明白白的写着两个字:惊艳。   花吟一愣,才想明白怎么回事,尴尬的抬起袖子,将脸一遮,缩了回去。   翠红早急的满头大汗,拉住她说:“大妹妹,你现在可是姑娘家了,总不能像先前那般随便的抛头露面,你这习惯得改,得好好改一改!”   花吟心中惊涛骇浪,满脑子都是南宫瑾会不会杀了金国太子,周国会不会又要变成他们兄弟争权的牺牲品,两只手紧张的绞在一起,骨节发白。   翠红只当自己说重了,心中颇不好意思,掀帘看了看外头,对面正是一家糕饼店,她说:“反正现下一时半会也走不掉,妹妹在这等着,我去称点你和蕊蕊爱吃的糕饼。蕊蕊你看着啊。”言毕下了马车。   花吟整个人都乱糟糟的,也没在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能动了,她心里乱,时间概念也混乱了起来。   突听的外头一声惊呼,“孩子!孩子!”   孩子?花吟好歹回了神,四周一看,没有蕊蕊,脑子尚来不及多想,已然扑到车窗。   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只来得及看到蕊蕊坐在地上,一人驾着烈马疾驰而来,眼看着就要一蹄子踩上去,忽的一道锦织蓝影闪过……   花吟头一晕,差点昏倒。   外头已然有人开始高呼,“相爷!是相爷!”   宫瑾手中抱着蕊蕊,冷睨着那跌趴在地上的人。“大周律法,市集管理第二十六条,闹市严禁策马疾驰,违者鞭笞二十。”   那人早在之前就被南宫瑾一脚从马上踹飞了下来,摔了个狗啃屎,磕掉两颗门牙,满嘴的血,此刻也不敢辩驳,只跪在地上,不停告饶。   “滚,”南宫瑾呵斥。   那人连滚带爬消失在人群中。   转过身,他的目光轻飘飘扫过微风轻拂的车窗帘,说:“小娃娃,你今儿个是跟谁出来的,谁这么粗心大意?差点叫你受伤。”   小蕊蕊方才被他抱着蹿上蹿下,一时兴奋的不得了,抱着他不停的叫,“干爹”,后来叫着叫着,又变成了“爹爹”。   南宫瑾喜欢这孩子,后来南宫金氏邀花容氏婆媳来府上做客,特意提了蕊蕊,南宫瑾中间也见过两三回。   蕊蕊说话迟,只要是男的,她除了喊舅舅就是爹爹。   南宫金氏便笑着让她管南宫瑾叫“干爹。”   花吟还在马车内装死呢,随行的小厮看了眼风度翩翩的相爷,心里过意不去了,朝里头喊了声,“小姐,相爷刚刚救了咱家小小姐,大少奶奶不在,您看……”   看?看什么看!总不能人家救了你家孩子,你连声谢都没吧!   花吟心内哀嚎一声,不得不将帷帽戴好,磨磨蹭蹭的从车内移了出来,一动,这才发觉方才吓很了,到现在脚都是软的。   她也不敢看南宫瑾,欠身福了福,声音也是中规中矩,“相爷救命之恩,小女子万死难报。”这谢倒是真心实意的。   南宫瑾“嗯”了声,说:“孩子要是出了事,你死了也没有用。”   花吟语塞,伸手去接蕊蕊。   南宫瑾倒也没为难她,亲手将孩子交到她怀里,只是分开的时候,似是不经意,指间划过她的手背,一身惊颤。   蕊蕊在她怀里颇不老实,抻着身子,张开手臂还要南宫瑾抱。   花吟抱不住她,又要按住帷帽免得被蕊蕊打掉,整个人颇有些狼狈。   南宫瑾突然上前一步,花吟吓了一跳,他却倾身,一只手拖着她的胳膊,就着她的怀刮了刮蕊蕊的鼻子,说:“这孩子与我倒是有几分投缘。”   花吟讪笑,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   蕊蕊又喊,“爹爹抱!”   花吟凶她,“别乱叫,他不是你爹!”   蕊蕊一胳膊甩过,直接打在她的脸上,“啪”的一声,帷帽也被打掉了。   眼前骤然亮堂,花吟快速的眨了眨眼,骤然想起南宫瑾曾说过只要看着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是谁,忙垂了眼眸,转身将蕊蕊往马车上一放。   南宫瑾轻缓一笑,捡了帷帽在手,说:“姑娘说的是呢,看来在下是该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花吟听了这话,差点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身子全好啦!能声孩子啦!”好在理智尚在,险险压制住了。   南宫瑾只见她面上表情变来变去,娇软生动,可口非常。   恰在这时,翠红总算是在丫鬟的搀扶下赶了来。   外头有了嫂子应酬,花吟忙缩回了马车内。   翠红听小厮快速的说了缘故,再三与南宫瑾道了谢。   南宫瑾回了句“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也就走了。   翠红看着南宫瑾的背影,忽的一笑,上了马车,见花吟托着腮,表情复杂。   翠红乐了,有心揶揄她几句,又怕她姑娘家害羞,遂说道:“南宫大人真是个好人。”   花吟嗯了声,说:“今天还是别去不悔那了,改日吧。”眼看着爹爹也快从衙门回来了,她还有好多事想跟他打听。   “我也正想说改日再去,”翠红说完,突然用帕子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花吟疑惑的蹙了蹙眉头。   一旁的丫头喜的搁不住话,说:“大小姐,我们家大少奶奶又怀上了。”   花吟一怔。   翠红羞的红了脸,说:“方才耽搁那么长时间也是因为突然恶心的不行,小丫头非拉着我去隔壁医馆诊了脉。”   花吟本能的按住她的手腕,却被翠红缓缓拉开。   花吟会意,她现在是花家大小姐,不是花三郎,看诊治病这些事……   **   花吟回来了,翠红又被诊出了喜脉,正可谓是双喜临门。   花容氏早就预备了大饭桌,花家大大小小全到齐了,就连一直蜗居小院子足不出户的花谦也难得主动出了院子,他身上衣裳飘逸,头发却不似以前那般披散着不辩男女,而是束了起来,插了根白玉簪子,翩翩而来,仿若携了清风,脚踏明月。   花二郎远远看到,用胳膊撞了撞花吟说:“我刚和人合伙开了个勾栏院,缺个头牌,你说我要是高价请他,年底还有分红,他干不干?”      ☆、第190章      月光如练,清华似洗。   无影单膝跪在案下,将今夜在花家所见情形一一汇报了,南宫瑾垂着眸,手中捏着一串念珠,半晌,沉吟:“身份换回来了。”   无影一愣,也不知是否冲自己说的,忙回道:“是!”   南宫瑾面上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挥挥手,“下去吧!”   无影躬身退出,将到门口,南宫又叫住他,说:“护着她的周全就行,别没日没夜的盯着。”毕竟是个女孩儿。   无影退下后,南宫瑾又在书房内坐了会,听到外头传来棒子声,已然二更天了。他将念珠往腕上一缠,心意已定,起身朝母亲的厢房走去。   南宫金氏早就歇下了,忽听得外头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她这几日心中有事,睡不踏实,稍稍一点响动就惊醒了,问,“外头怎么了?”嬷嬷掌灯进来说:“大少爷想见您。”南宫金氏心中一惊,还当出了什么大事,忙说:“快让他进来!”说话的同时披了衣裳搭在肩头。兰珠睡在隔间软榻,此时也一脸惊惧的披散着头发走了过来。   南宫瑾嘴角噙着笑,进了来见母亲和兰珠都是一脸的严阵以待,微微愣了下,说:“母亲莫要紧张,只是儿子有点私事想拜托母亲。”   南宫金氏疑惑的蹙了蹙眉头,“什么样的私事连一晚上都等不了?我这几日心里七上八下的,你安排的周全吗?可千万别心急坏了大事,咱们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二年了,一切还需从长计议,万保周全。”   “娘,我不是要跟您说这事,”刺杀耶律丰达,他心里有数,犯不着还带累母亲担惊受怕,他清了清嗓子,隐在暗处的脸,表情看不真切,只是声音略略显出了一丝丝的紧张,“儿子还请娘明儿个亲自去花家一趟再提一次亲。”   “又来!”南宫金氏脱口而出,一脸不可思议的与兰珠对视了一眼,说:“瑾儿,不是我说你,你历来是个有分寸的,这做人做事也要分个轻重缓急,难道你谋的大事这次暂且搁下了?”   南宫瑾说:“箭在弦上。”   南宫金氏更不解了,“那你还?”   南宫瑾说:“一旦事发,变数太大,若是万一,儿子要带走她,也想给她个名正言顺,”顿了顿,又说:“这是我对一个女子能做的,最起码的爱护。”   南宫金氏定定的看着他,好一会,说:“看来你真是喜欢她。”   南宫不语,夜色太深,否则南宫金氏一定能看出他眸中溢满柔情。   “唉,你这样我也不知是好是坏,怕只怕你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不会,”南宫瑾回答的斩钉截铁,“我若有了妻儿定要给她们最好的。”   南宫金氏怔了怔,继而大笑出声,指着他冲兰珠笑骂,“这媳妇还未娶进门呢!就忘记亲娘了!”   “娘在儿子心中的分量不是任何一个女人可以比的,因为您是唯一的。”   “瞧瞧,心里有了喜欢的姑娘,说话都好听了。”南宫金氏笑的开心无比,却又锁了眉头,迟疑道:“我先头都遣了几回媒人,花家都没应下来,且不说我这贸贸然的过去,不合规矩,就是他家要是再推三阻四还不应下来怎么办?”   “所以儿子才想求娘亲自出马!”南宫心中所想却是,之前花吟没回来,花家有难言之隐,他不急。但现在人既然回来了,就没有不应的道理。   南宫金氏本就是性格豪爽之人,被这么一激,顿时豪情万丈,当即一拍桌子,说:“你放心!这事包在娘身上了!我就不信那姑娘有三头六臂了,我还拿不下她!”   &&   花吟一大早就出了门,因为昨儿晚,她仍旧歇在东边的小院子,花谦给她看了一样东西,是孙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偷偷摸摸递进来的小纸条,说是三小姐病了,想请花妹妹看在昔日的姐妹情分上前去探望她。花谦自从男扮女装后,除了那次替花吟往怡红院送药,遭了孙家表兄弟和齐瑞达的羞辱后,一直再未踏出花府一步,三小姐竟然求他出府探望他,这,着实让他感到为难,丫鬟又说:“如今小姐被禁了足,出来不得,小姐落了水着了凉又在病中,可怜的紧,只求花小姐发发慈悲去劝慰几句。”话未多言,丫鬟便匆匆走了。   花谦对花吟说:“如今既然你我二人身份已然调换过来,你就去看看她吧。”   花吟好看的眉头挑了半边,说:“你俩感情不错?”   花谦正一门心思给新曲填词,闻言,说:“可惜我和她终究男女有别,不然倒能引为知己,常常往来。我听闻,此番金国太子意欲迎娶三小姐为妃,也不知是真是假,她人不错,若是她不嫁往金国,往后你俩倒可经常走动。”言毕,又一门心思的捯饬自己的词作诗画。   花吟闻言,不自觉紧了拳头。嫁往金国,是吗?   次日,不待花谦催她,她已然起身梳妆,她多年不作女子打扮,摆弄起发饰来手生的很,花谦的院子里又没有小丫鬟侍候,金银环钗更是一样都没,毕竟她才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就在她打算直接束发的时候,看到屉子里放着一串珍珠。项链不似项链,长长的一条。用几根金丝线编了,隔一截打个结串颗珍珠。   花吟想了想,如今天气热,她长发及臀,遂自行编了一条长长的大辫子,连着那珍珠一同编了进去。   打扮妥当,对镜自照,镜中佳人,身着白色抹胸襦裙,胸前简约几朵白兰,锁骨讨巧婉约,肌肤细腻如白瓷。她趴在铜镜前看了会,自言自语道:“蜕了层皮跟脱胎换骨了一般,都说一白遮三丑,这话果然不假,一不留神,就成那天上的仙娥啦!嗯嗯……若是烈焰红蕊换肤的功效能够推广……”   “你叽叽咕咕说什么?”花谦自她身后走了过来。   花吟回身,啧啧出声,“弟弟,我可真为你担心。”   花谦皱眉,不解看她。   “你看吧,你天天对着这么一个仙女般的姐姐,往后哪家姑娘还能入得了你的眼哦。”言毕哈哈大笑。   花谦双手抱胸,说:“你头上那串珍珠是孙小姐的,你这次过去刚好还了她。”   “什么?”   “那本是一串项链,三个月前,被她不小心挣断了,掉的到处都是,后来就没管了,我找了齐整,就用金线串了……”说到这,他想到昨儿花吟还笑他会女红什么的,便住了嘴。不过,他串成这样,确实是想到了珍珠串在发间好看,双生子的血缘联系真是奇妙,他那般的想,他姐姐就这般的做了。想到这儿,他微微笑了下。   “你笑什么?”她冲他挑了挑眉,明眸婉转生动。   “往常二哥经常在嘴边念叨,说丑人多作怪,我一直是不解的,既然都是丑八怪了,为何还要作怪吓人?现在看看你,恍然大悟了。”   花吟气得跳脚,从他案上的笔筒内抽出一把剪刀,磨着后槽牙道:“你这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言毕握住他罩衫的一角,刺啦一声裁开一长条的白纱。   花谦被吓的脸都白了,怒道:“满满!你疯啦!”   他这一喊,一直在外头玩尾巴的黑獬蹭的一声跳了进来,上前就要咬花吟的腿,幸得花吟反应神速,扯着剪好的白纱提着裙子就踩着椅子上了桌案。   黑獬也提起两只脚用肉垫子拍她,不过黑獬也知道在闹着玩儿,若不然就算是再迅捷,也早被它咬掉一块肉了。   花谦面上青白交错,又看了眼案上被她踩的乱七八糟的画,怒道:“快滚!快滚!”   花吟闹够了,从案上跳下来,一面抖开白纱往头上裹,一面说:“走就走,走了可别惦记我啊!”   花谦气很了,“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花吟大笑着出了小院子,外头阳光烈,有了上次帷帽被打掉的经验,她想着还是幽冥子的法子好,用块纱裹着。   花谦看着身上破烂的罩衫,又看看案上被踩的乱七八糟的画,打的到处都是的笔墨纸砚,还是气的要命,忍不住又泄愤般的大骂,“还是走了清静!走的越远越好!”当然,此刻的他如果知道这场重逢只是一场短暂的梦,他又怎会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   花吟要去镇国公府,花容氏昨晚就知道了,特意让张嬷嬷陪着,又叫了两个稳重的小丫鬟照应着,小厮赶车,便过去了。临行时,花容氏莫名心中不安,说:“要我说你刚回来就该安心在家里待着,没的去揽那些是是非非。我以前看着孙小姐常来我家,我就心惊,如今她嫁远了,反而是好事。三郎平时也不爱出去,你跟他换没换回来影响不大,家里下人也搞不清楚状况,待过个三五年,三郎要说亲了,就说他从外面回来了,那时候外面的人早该忘记曾经的花小大夫了,你们兄妹各自成家安稳度日,我这做娘的心也踏实了。”   花吟拉着母亲的手,撒娇道:“娘,您放心好了,我绝对不揽事,您放心。”   花容氏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你了!”   这边她们刚走,也就两盏茶的功夫,南宫金氏突然就来了。因为之前也没有递帖子,南宫金氏突然拜访,花府上下顿时乱成一团,幸而永安候府的姨太太在府上,也就是花容氏她娘帮衬着,花容氏才没有乱了方寸。   且说另一头,花吟和张嬷嬷坐在马车内,张嬷嬷少不得颠来倒去的教她规矩,她打九岁开始就被当男孩儿养,该是姑娘学规矩的时候一点儿没学上,张嬷嬷实在担心她出什么纰漏。花吟听的脑子嗡嗡的,实在是张嬷嬷多虑了,她有着上一世的记忆,那些规矩早就烂熟于心,哪还用得着旁人教。   张嬷嬷见她学习态度颇不端正,也是无奈,叹了口气,看到车内的食盒,说:“你叫厨房给孙小姐带了什么吃的?”一面说一面往跟前拿。   花吟忙伸手去挡,但已来不及,张嬷嬷拿开第一层的糕点,就看到下面码的整整齐齐的都是看诊的用品,还有一堆的瓶瓶罐罐。   花吟笑容勉强,自她手里小心翼翼的接过食盒,“我不是听说孙小姐病了么……”三小姐是落水得的病,这就不得不让她想起上一世,她亲手将三小姐推入掖池,虽侥幸被救起,却因久治不愈,最终不治身亡。   张嬷嬷怒气冲冲,“病了也不管你事!”   花吟谄媚憨笑,双手合十撒娇,说:“嬷嬷,我知道你心肠最最好了,嗯嗯,嗯嗯……”说着话就往她身上蹭,跟猫儿狗儿似的。   张嬷嬷被她蹭的脾气发不得,只板着脸,说:“你这跟谁学的呀!”   花吟得意,“我屋内那只大黑狗啊!还有一招……”话未说完,伸长了米分嫩的小舌就要往张嬷嬷脸上舔。   饶是张嬷嬷见过大世面处变不惊,此刻也禁不住吓的惊呼一声,破了功。   花吟见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张嬷嬷那个哭笑不得呀,憋着笑道:“你再这样,咱们现在就打道回府。”   花吟忙正襟危坐,再不敢出幺蛾子。   “夫人说的没错,你这性子,要不找个知根知底好拿捏的人家,往后就算嫁过去,我们也不得放心啊,公婆非得给你气死不成。”张嬷嬷憋不住又开始数落。   好不容易熬到镇国公府,张嬷嬷冷眼瞧着自家小姐,见她这会儿倒是一板一眼的礼数周到了,心里放心不少,又少不得得意起来,“我家小姐就是聪明,什么东西学得都比旁人快。”这般想着,又觉得夫人说往后给她找个普通人家,着实委屈了小姐。胡思乱想着,二人已经由婆子引着去了三小姐的卧房。   尚未走近,远远的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花吟忍不住蹙了眉头,沿途不着痕迹的打量国公府,所行处,亭台阁楼,假山奇石,府中格局精致不可言喻。   想来老国公一世清廉自律,却英年早逝,家中子嗣得蒙荫蔽,世袭罔替,尊荣永享,只是这国公府男丁一代不如一代,不思进取,纵情声色,倒是女儿家一个比一个出彩。   如今国公府出了一个太子妃,一个郡王妃,如今连那邻国太子也慕名求娶孙家三小姐,可想而知,如今孙家的风头有多盛。   到了三小姐的厢房门口,丫鬟先是进去通报了一声。   不一会,屋内传来说话声,又过了会,一个年岁大点的婆子出来相请。   花吟面上还裹着白纱,进了屋只略略扫了眼,屋内大致情形已了然于心,三小姐披了衣裳靠在床上,边上还坐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而她的身旁隔了几步远的地方还坐着一人,一脸的病容,与三小姐倒有六七分相像。花吟想起那位世人口中的“病美人”四小姐,只是因为这位四小姐自娘胎出来就带着病,伤不得神,稍稍费些精力就呕血,因此家中从不叫她读书识字书画女红,国公府那么大的府邸,白养个姑娘还是养的起的,可就因为这,这四小姐还有个不雅的外号,“草包美人”。   花吟上前给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觑眼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你这面纱就不能摘了?”到底只是五品官家的女孩儿,父亲又无实权,她心底是看不上的。   花吟尚未开口,孙三小姐喊了声,“祖母,花妹妹的脸招不得风,您就别为难她了。”   老夫人顿时就想到了花家小姐半边脸不能见人的事,这些闺中妇人平时无所事事,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越是那些端的住的,其实消息越是灵通。她点了点头,面上露了几分鄙夷,对花吟说:“你也别在这耽搁久了,蓁儿她需要休息,明儿个就是皇家大宴了,她深受皇命,还要在群臣外史面前献艺,兹事体大,你应该知道的。”   花吟福了福,低低应了声,“是。”   老夫人又柔声安慰了三小姐几句,这才起了身,忽听得四小姐说:“三姐,药凉了,你快喝了吧。”眼看着就要去端那药。老夫人猛然转身,一巴掌挥开她的胳膊,“你别碰那药!蓁儿已经不好了,你再过了病气给她,如何是好!”   四小姐体弱如柳絮,当即就摔倒在了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花吟吃了一惊。   三小姐已然下床要去扶她。   但丫鬟眼尖早一步拦住了孙蓁,说:“三小姐,您应该在床上好好歇着。”   老夫人似乎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房内,面上不自在,好歹放柔了语气,“叫你在房内好好歇着你偏不听,身子既然这般不好,就不该过来,你这是老毛病了,但是你三姐的病情可不能再加重了,若是明天的大宴出了差错,我整个国公府都要担大责。”   四小姐已经被丫鬟扶了起来,缩在袖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   孙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有无可奈何,只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老夫人带着四小姐走了,孙蓁扫了眼屋内,又让伺候的丫鬟都出去,说:“你们都出去候着,我不叫你们别进来打扰我们。”   花吟会意也让随同的张嬷嬷等出去了。   屋内再无一个外人,孙蓁怔怔的看了她许久,就在花吟受不住正要表明身份之时,孙蓁突然凄然一叹,“他终究不愿来见我这最后一面吗?”   花吟听这语气古怪,正要细琢磨,孙蓁又说:“听说你失踪了,我也为你担心了许久,还抄了好些佛经焚化给菩萨,只盼他能大发慈悲,早些让你回来,现在看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三小姐有心了。”   孙蓁垂了眼帘,似乎再无旁的话。   花吟摘了面纱到了她面前,说:“三小姐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呢?”   孙蓁自嘲一笑,“我自己跳的。”   花吟一愣。   “花吟,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   “……”   “我跳湖并不是为了求死,我只想害一场大病,这样我便不用在那金国太子面前登台献艺了。”   “三小姐不想嫁到金国?”   孙三小姐冷笑一声,“本来不管嫁给谁,嫁去哪儿,对我这样的人来说都无所谓,毕竟像我们这样的家族花费那么大的精力培养女儿出来,可不是要女儿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们要的不过是卖女求荣罢了。”   “……”   “你一定觉得我这样说很不识好歹吧,也对,我自小被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娇养着长大,受了他们那么多恩惠,也是时候该报答他们了,本来我是该毫无怨言的接受他们的任何安排,但是,偏偏叫我遇见了他……”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吵闹了起来,一声响亮的喊声,“孙蓁,我来看你啦!”   说话间,一人大刺刺的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花吟展眼看去,正是小郡主凤佳音。   凤佳音见到花吟的瞬间愣了下,大咧咧道:“这位美人妹妹是谁呀?仿似在哪见过!”到了近前,又细细的盯着她看,眸中满是惊艳。   孙蓁说:“她就是花家小姐,闺名花吟。”   “呀!”小郡主猛的一击掌,“果然是你呀!变化太大啦,我都没敢认!确记得那年我和傅新爬你家墙头看你跳舞,那个美呀!不过那会儿你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现在这身段,啧啧,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姑娘了,听说你未婚夫跟你退亲啦?真是个没福气的……”   “咳咳……”三小姐佯装咳嗽了几声,暗道这小郡主即使成了亲也还是那个样,想到什么说什么,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哟,孙蓁,你还好吧?”凤佳音上前半搂主孙蓁,面上满满的关心,“明儿就是接待金国使节的皇宴了,你病成这样,我和哥哥都很担心呢,他是外男不好进来探视,在外头和镇国公说话,叫我进来瞧瞧你。”   孙蓁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凤君默负责接待金国太子,这次皇宴说白了就是叫自己出来,让金太子瞧上一眼,若是金太子相中了,那这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花吟站在边上却会错了意,只当凤君默与孙蓁这对天作之合,又要被人横插一脚,劳燕分飞,顿时心里揪痛不已,双手也不自觉的绞在一处。   小郡主抱着孙蓁说了会子话,突然捂着胸口,一脸难受的表情。   花吟察觉有异,问,“小郡主,您哪里不舒服吗?”   小郡主看了她一眼,突然说:“花吟,你来给我看看吧,这几日老是有些不得劲。”   花吟摆摆手,“我不行的。”   小郡主直接将胳膊伸到她面前,说:“你怎么就不行了,你家不是有个小神医么,你和他是亲姐弟,就算是耳濡目染,也稍微懂点医术吧,快看,快看。”言毕直接拽着她的手搭上了自己的手腕。   花吟无奈,只得让她坐好,诊脉。   小郡主的心思全不在诊脉上,看到花吟葱白般的细嫩手指,冲孙蓁说:“你瞧瞧她这手,还是人的手嘛!同样是人,怎么差距就这般大!”小郡主生来肤色偏黄,但是却很健康,此刻与花吟细嫩白皙的肤色放在一起,肤质好坏那就是天差地别了。   花吟只诊了一刻,就诊了出来,面上一喜,说:“恭喜小郡主,您这是有喜了!”   小郡主还在抱怨老天不公,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一听这话顿时就傻了,半晌,双手捧住脸,不敢置信道:“你说,我肚子里有孩子了?”   “正是。”   “没搞错吧?”   “呃……”花吟不敢托大,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可不是小神医。   小郡主却突然捂住她的嘴,“一定没搞错,你是花小神医的姐姐,怎么可能会搞错,呀!我要当娘了!呀……”她兴奋的站起身,一溜烟的跑走,又似乎想起来身怀有孕,急急站住,嘴里仍旧念念有词。   屋内的二人见她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继而,相视一笑。   “三小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可否请您如实以告。”花吟突然郑重其事道。   孙蓁抬眸看她。   “你真的爱他吗?”   刹那,孙蓁原本苍白的脸红霞满天,眸似含了水雾,说:“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他待我不过异性知己,若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远嫁,不闻不问。”   “怎么会!他……”他是大周的王爷啊,他是个心中有沟壑的人,不会为了儿女私情弃国家大义于不顾,他要是不在乎你又怎会过来探望你,只是人生在世总有太多无奈,他不是不爱,而是不能。   “那如果,金国太子真的看上你了,你怎么办?”   “怎么办?”她惨然一笑,“我是镇国公府的女儿,亦是大周的子民,我嫁过去的目的是什么,我就为了那目的好好的活,直到我再无价值。”   花吟当即就被三小姐感动了,太高尚了,不得不说,她和凤君默真真般配啊,都是为了国家大义能牺牲小我的人。   若是她,她就做不到,反正换做上一世,要是有人这般算计她,她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不叫旁人称心,凭什么,你们要和谐团结,就要牺牲我?欠你的!   也因此,她最终亏欠了许多人,至少,她是欠了三小姐一条命。   说出了心里话,孙蓁郁积于心的心病也算是解开了,本来她落水说是不想参加皇宴,其实她比谁都清楚,她是逃不掉的,她只不过是借此想让那个人来看她罢了。她被禁足了,除了如此别无他法,如今他的态度已然很明显,果然,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心病去了,身上也没什么不自在得了。   花吟本要为她诊治,她推了她的手说:“本来就没什么大病,我装的,”言毕就要下床,“我看外头阳光正好,我这也躺着好些日子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二人相携而行,本来丫鬟婆子们还拦着不让,后来见三小姐气色大好,就跟之前并未生病一般,无一不纳罕,忙派人将这好消息报告给老夫人。   孙三小姐看着丫鬟争相奔走相告,冷嗤一声,低声对花吟说:“瞧见了吧,每回这样,我就特别喜欢你家那只黑獬,有它看着,什么妖魔鬼怪都休想近身。”说到这儿她又黯然神伤的垂了眸。   花吟照旧面纱敷面防晒,闻言想起花谦的交代,忙将辫子从白纱内扯了出来,说:“花谦说这是你的珍珠,他说他毕竟是男子,如今身姿挺拔,想遮掩都遮不住了,不方便过来探视你,只能叫我将这个带给你,喏,这珍珠也是他串的,手巧的跟个女孩儿似的……”   “是吗?他真的是因为这个不过来?”孙小姐黯然的脸突然亮了起来,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只不过花吟一直垂眸摆弄自己的发辫没有注意,说:“我现在拆开辫子不方便,回头去了你屋内,再拆吧。”   三小姐点头,说:“好。”喜过又悲,刚刚想通又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我看那边大片的花海,我们去那吧。”花吟指着东北角说。   “那是紫薇花,”三小姐说:“妹妹,你今晚不要回去了,陪我一夜可好?咱们姐妹一处说说话,也许过了明日,我便是想也不能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我那个四妹妹,今儿个你也瞧见了,她是我的双生姊妹,自小身子骨不好,早先,我知你神医名号,就想请你来我府上替我那四妹妹瞧瞧,奈何那会儿你毕竟做男装打扮,颇不方便。此番,就有劳妹妹了。”   花吟笑,“可巧了,我的那套装备都带了。”   二人慢慢步入紫薇花海中,忽而听到一声女子怒斥下人的动静,孙蓁眉头一皱,对花吟说:“妹妹先去东边那个亭子,沿着这条小径,到头就能看到,我待会就去寻你。”   花吟不解。   孙蓁说:“是静娴郡主,我三嫂,她为人太过善妒,若是见到妹妹这样儿,指不定又要寻什么事端,妹妹能避开最好避开,没的被气着了,不合算。”   静娴郡主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心里一直恋慕着凤君默,长公主也一直一力撮合他姑表兄妹,奈何凤君默对她没有半分心思。去年,也不知孙涛用了什么法子,迫得静娴下嫁了。自然那些龌蹉的不和谐手段,孙蓁是无从知晓的,只是静娴嫁入国公府后,就没有一天是安生的,一会寻这个人茬,一会又找那个人事,总之,就是可着劲的折腾。本来孙涛还对她有几分新鲜劲,现在渐渐也厌烦起来,若不是碍于她的身份,早就撕破脸了。   却说花吟听了孙蓁的话,一路小跑着离开,在她心中,静娴郡主既然恋慕凤君默,而凤君默与孙蓁情投意合,情敌见面少不得要冷嘲热讽,尤其是孙蓁现在要外嫁,静娴郡主肯定心中万分得意。孙蓁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不希望旁人看了笑话,花吟表示理解,自然躲的分外快。   她跑的一头虚汗,扯了白纱,只松松的搭在头顶,不多时,果见个小亭子,正要拾级而上,忽听得一人愤愤道:“什么鬼地方!转来转去也转不出去!”那是金语。   花吟蓦然转身,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自林子内走了出来,身形高大,微微发胖,大略是真的生气了,眉头紧紧皱起,显出狠厉之色。身上金钩玉带,描金短靴,自成一派贵气。   那与南宫瑾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花吟只略略一顿,就想起他是谁了?上一世的她在宫中伺候太后,远远见过这瑾太子两回。如今记忆重叠,又见他这幅打扮,结论不言自明。   耶律丰达本是受孙涛盛情相邀来府中游玩,岂料半途这小子不知跑哪去了,害的他迷了路。   只是……眼前这美人……   一阵风过,吹走了花吟盖在头上的白纱,耶律丰达只觉得如锦繁花刹那黯然失色,眼中只有一人衣袂飘飘,灿烂若星辰,缥缈似云雾。   似是被勾了魂魄,耶律丰达不自觉的追着那白纱跑,心乱了,话也说的结结巴巴,“姑娘等着,在下给你捡回来。”   “哎……”她想说不用,但看着他那张丢了魂魄的脸,心中当即做了个决定。   本来还觉无计可施,不成想,机会来得这般措不及防。   而,机会也是稍纵即逝的。   花吟看着他跌跌撞撞追去的方向,展了笑脸。   耶律丰达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心似万马奔腾,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不想扑通一声掉落在清荷掩映的清池中。   花吟笑的不行,问,“你是笨蛋吗?”   耶律丰达惊异,她竟然会说金语,而他堂堂金国太子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骂他是笨蛋,他不觉恼羞,反觉甜蜜不已,心驰神荡。   她朝他伸了手,“上来吧,我拉你!”   耶律丰达心如擂鼓,那只手细嫩的,仿若只要轻轻一握就会折断一般,他迟疑着伸出手。恰在此时,紫薇花林中突然传来了乱糟糟的呼喊声。   花吟故作一惊,朝他俏皮一笑,而后头也不回的躲进了林子里,眨眼间消失不见。   耶律丰达想大喊着叫住她,奈何失声,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呆呆的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怅然若失。      ☆、第191章 好久不见      见识过了镇国公府老夫人对四小姐的态度后,再来到她独居的小院子,花吟也不觉得多惊讶了。就像孙蓁之前说的,国公府花大价钱培养一个女孩儿的最终目的是卖女求荣,那么这位毫无价值的四小姐也就注定被遗忘被抛弃了,但是国公府那么大的府邸,养活个女儿的钱还是有的,自然,也就是养活而已。   相对于孙蓁房内的仆妇环绕,四小姐身边只跟了一个婆子一个丫鬟。   婆子大老远瞧到孙蓁,忙迎了上去说:“哎哟,我的祖宗,您怎么过来了!要是被老夫人知道可不得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别叫四小姐过了病气给你,又要落一通埋怨。”   孙蓁说:“嬷嬷,我就来看一眼就走,你别声张,不会有人知道的,”言毕从袖子里摸了一块银锭给她,又拉了花吟一把径自进去。   花吟手中提了个食盒,婆子只当三小姐又来送吃的,只得摇摇头,说:“那您快点!”   尚未走近,就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孙蓁加快了脚步,到了门口,又叫贴身丫鬟在外头守着。   屋内光线昏暗,只点了一盏油灯,灯油劣质,熏得满屋子黑烟。   “那婆子又克扣你的月钱了?”孙蓁又气又无奈。   四小姐面色苍白如纸,说:“扣就扣吧,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若不是上头纵着,她又怎么敢?”   孙蓁心酸,坐到妹子身侧,伸手抚上她的脸,“若是我真要远嫁了,将来你可如何是好?”   四小姐死气沉沉的脸这才活泛过来,哀哀的唤了声,“姐……”   孙蓁颇有种心力憔悴的无力之感,她虽然和四小姐生活的环境天差地别,但与她来说并没什么不同,人心是冷的,到哪里都不觉得暖了。她理应是快乐的,因为她自懂事以来,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家种长辈无一不将她当成宝贝一般的疼惜,但是没有人知道,她活的有多累,她知道这些疼惜不是白来的,除了让自己变的更出彩,更优秀,她别无选择。她不想变成四妹妹那样,从小就活的跟个隐形人一般,甚至还受下人的欺凌。但,到头来又怎样?她不过是个玩偶罢了,命运永远掌握在旁人手中,与四妹妹唯一不同的是,她能卖个好价钱。   “姐,我知道你不想嫁,我知道你一直活的很痛苦,你想解脱是不是?”四小姐突然握住她的手,喘息着,眸子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姐,咱们一起死吧!我研究过很多死法,只要你愿意,我保证能死的干净!”   花吟一惊,惶恐的看着四小姐几近魔怔的脸。   孙蓁倒是很淡定,似是习惯了,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傻孩子,死简单,活不易。纵然祖母爹爹他们有万般不是,但是他们养了我们这些年,养育之恩总是要报的。”   “哼!姐姐怕死,我可不怕,”她气哼哼的说完,转而又放软了语气,“但是我要先走了,总是担心姐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镇国公府没有亲情可言,但姐姐是真心疼惜妹妹的。”   孙蓁又是一叹,姐儿俩见面总也有说不完的话,可时间有限,花吟不得不开口催了声。   孙蓁忙让开,对四小姐说:“她叫花吟,会一些医术,我特意叫她来给你看看,兴许你的身子能调理好。”   四小姐失笑,本不愿伸出胳膊,还是被花吟给拽了出来。   花吟凝神诊脉,半晌,轻轻放开。   孙蓁一脸紧张,“怎么?”   “四小姐本就底子孱弱,又忧思过虑,郁结于心,若是日日夜夜这般劳心伤神,只怕终究会灯枯油尽。”   四小姐仿似浑不在意,说:“你与家里往常请的那些大夫说的一般无二,可见也高明不到哪去!”此刻的四小姐与白日大不相同,浑身都带着刺,恨不得将旁人刺的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小妹!”   外头丫鬟突然催了起来,低声喊:“三小姐,三少爷正到处找您呢!您快些走吧!”   孙蓁看了四小姐一眼,嘱咐了几句安心静养的话,就要起身离开,四小姐突然叫住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匣子,打了开来是个百年好合的香囊,她说:“明儿姐姐就要参加皇宴了,若是被那金国太子看中,想来以后的日子咱姐俩也见不上了,这个香囊全当做妹妹的一点心意,但愿姐姐往后戴在身边,能想到妹妹。”   孙蓁接过,眼圈红了,说:“妹妹不能劳神,这是何苦。”   外头又催的厉害,孙蓁这才折身离开。只是花吟就站在孙蓁身边,她打开匣子的时候,一股异香不经意的吸入了她的鼻子,她微微蹙了眉,觉得这香味儿透着几分古怪,可是味道太淡,她尚来不及细品,那香囊又被放回了匣子,被三小姐拿在手里。   二人一行离开了四小姐的住处,孙蓁一路上仍是唏嘘不已,将匣子交给其中一个丫鬟,又命她领着花吟先回去,自己则去了三哥孙涛那。   丫鬟将人送到就退了出去,花吟冷眼瞧着,见丫鬟只是将那匣子随意的放在梳妆台上,待屋内只剩她一人,犹豫了会,拿起那香囊细细在鼻尖嗅了起来。   细细辨认了会,脸色陡然一变,这香囊有毒。   **   花吟原本趴在窗口想心事,听到脚步声,知道孙蓁回来了,本要起身相迎,心念电转,故意装作没听到,仍旧趴着不动。   孙蓁没让丫鬟跟进来,进了屋后,叫了她一声,见她没应,这才看了一眼,见她面上呆呆的,时而露出傻笑,时而愁容满面,孙蓁心中咯噔一声,想起之前孙涛跟她说的话。孙涛找她不过是邀功,因为金太子此番来求亲,虽然提了下镇国公府三小姐,但是也并不是说定了就要娶她,明儿晚的大宴上,肯定还有皇室宗亲家的姑娘,以及其他朝中大元家的女孩儿列席。   孙涛使了手段请金太子来府上做客,就是想提前让太子见上孙蓁一眼,留了印象,明儿皇宴上也更有把握些。   孙蓁当时就有所猜测,及至现在看到花吟这般反应,心中几乎已经肯定了,只是……   “妹妹,这是在想什么呢?这般入神?”孙蓁抚上花吟的肩,轻声询问。   花吟仿似吃了一惊,面上一片慌乱。   孙蓁想了想,自觉这是自己心爱之人的姐姐,有些话她不说清楚,仿似也不大好,只得开口道:“你今儿个在紫薇园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人?”   花吟做戏做足,当即做手足无措状,嗫嚅着半天没有开口。   孙蓁几时见过花吟这般,以前见她男装打扮,肆意洒脱神采飞扬,现下扭捏的宛若怀春少女,心情更沉重了。   她不说话,花吟却突然屈膝跪在她面前。   孙蓁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顿了下,又上前扶住花吟,“你……你……你这是……”   “三小姐,你今日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当时我没回答,是因为我从未遇到过,但是现下我全明白了。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来的这般措不及防,我……”   孙蓁震惊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愣愣的盯着她。   花吟再接再厉,紧握住她的手,“求蓁姐姐成全。”   孙蓁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有些干,“成全?我如何成全你?”   “蓁姐姐不想嫁,可我想嫁,只要你肯给我这机会。”她说的斩钉截铁,目光笃定。   孙蓁应该是高兴的,可是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眼前这人是三郎的亲姐姐啊,自己不想嫁,却让她代嫁了,那叫她往后该如何面对他。   唉……既然他二人身份已然对调过来,从今后就算是想见也没机会见了吧。   “花吟,我好歹大你一岁,虽不见得见识比你广,但男女之事上,多少比你懂一些。小女孩儿家的懵懂感情当不的真,谁年少那会儿没有个少女怀春的时候呢,但是你不明白,男人远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此番去金国路途遥远,若是你在那不顺遂了,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说句难听的,就算你死在那里了,也不会有娘家人去深究个缘由。况且,金人早婚,先头我大姐叫我入宫,与我提过金太子,说是他十来岁房里就有人了,如今只正妃之位空悬,侧妃数名,府内美姬更是不计其数,如今他也就十八岁,却已经有五个孩子了,最大的一个都四岁了。他这样你还要嫁他?”   “呵……”花吟站起身,声音冷的发颤,“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不愿意帮我罢了,什么不愿意嫁去金国,纯粹就是讨了便宜还卖乖,以前与三小姐相交不深,只当三小姐蕙质兰心,善解人意,不想三小姐竟是个口是心非之人,不帮就不帮,说这么多做什么!但是,我长这么大难得遇到喜欢的,我自然有其他手段,到时候大不了与你一起嫁去金国。你做大,我做小。”   孙蓁一懵,待反应过来,只气的发抖,指着她半天,“你……你……”   “怎样?”花吟挑衅看她。   “好!”孙蓁一甩袖子,即使气的面红耳赤,也不会出口恶言,“你说,你想我怎样帮你?”   花吟心中早有思量,也不再多说,来到案前,寥寥几笔画了一幅画。   孙蓁不解,看去,只见,隐隐约约碧波荡漾中,似是立了两根柱子,一个靠前,柱子上做了个牡丹花样。另一个更靠近水中央,光秃秃一根隐在水中的木桩。旁边则标了尺寸,前一个花样硕大,可容一人,或立或坐,另一个则只容一人一脚。边上写着二字:掖池。孙蓁来不及好奇,就见花吟又将另一幅画作好,是一套衣裳,那裙裾倒也不华丽,却是繁复飘逸,挺适合翩翩起舞的,旁边也有标注各种尺寸,外层是火红颜色,里层则是白色。   孙蓁皱了眉头,说:“你倒是会玩花样,掖池之中,端坐花心,颇是新鲜,你想表演什么?”   “那牡丹花心是为三小姐您准备的。”   “什么?”   “我只求三小姐给我这个机会,但是并不是说不要三小姐帮忙,三小姐歌声曼妙,若是缺了三小姐的歌,那这场舞多少也失了几分味道。况且,三小姐身负国公府的使命,若是积极准备即使被喧宾夺主,想来老夫人也不会多苛责,但,若是你连出场都没有,只怕往后日子也不大好过。”   孙蓁秒懂了,她这是想喧宾夺主?而自己有心退下,也不至落人口舌,她突然倒有些佩服她的自信和勇气了。   只是这隐在水中光秃秃的木桩,她是想做什么?不会是想站在上头跳舞吧?   怎么会?   怎么能?   她怎么敢?!   花吟又说:“我记得我三弟曾经谱了一首舞曲叫《花妖》,我知他性情,这么多年,肯定多加修改,定然精益的精妙绝伦,你应该听他弹过,您能将曲子谱出来吗?”   孙蓁当然知道这首曲子,歌词还是她填的呢。   花吟待两幅画和曲谱晾干,卷好,递给三小姐说:“你叫孙涛连夜将这个送给晋安王,就是说为了明晚的晚宴准备的,请他命宫内的良工巧匠连夜建造赶制,务必在明晚大宴之前做好。曲谱也是,请大乐司的人,练习练习,明儿个一起用上。”   孙蓁叫了丫鬟过来,将画儿递给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丫鬟应声,匆匆离开。   回过身来,见花吟坐在椅子上微微喘息,仿似是方才劳神,累了。   孙蓁仍觉得奇怪,“你真的喜欢他?”   花吟警觉,抬头,“难道三小姐后悔了?放心吧,我只给自己这次机会,若是功败垂成,我绝不会纠缠,三小姐想嫁谁嫁谁,我自当躲的远远的,不碍三小姐的眼。”   孙蓁气结,“随你!一面之缘的缘分,你想要就拿去吧!”   花吟却有些儿出神,一面之缘啊。   她对凤君默一见倾心,牵扯出那一世的冤孽,可不就是一面之缘。   爱一个人,倾一世之情,无怨无悔。   “看来,你真是爱上他了。”孙蓁盯着她的脸慢慢的说。   花吟看向她,莞尔一笑,“多谢三小姐成全。”   既然已经闹翻了,原本要歇在一处聊天的心思是没了,按照花吟的要求,孙蓁将自己院子后头一处小厢房叫丫鬟打扫了出来,让给她住。   那房屋简陋,最重要的是,寻常不会有人过去,安静。   是花吟自己要求的,孙蓁也不好多言。   梳洗过后,花吟给小丫头下了药,让她昏昏沉沉睡去了。   夜渐渐深了,她穿戴好衣裳,因着没带换洗衣裳,孙蓁便给了她一套自己的米分色衣裙。只是珍珠还给三小姐了,头发只用了根系带松松垮垮的系着。   熄了灯,她搬了个凳子自后面的窗户爬了出来,沿着杂草丛往深处走,行不多时,她站住脚,说:“还不出来?”   寂静无声。   她叹气,“无影?无踪?还是其他什么人?出来吧。”   有草木的悉索声,暗夜中,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唤了声,“花……大夫。”   花吟听出来了,是无踪。   “带我去见你主子,立刻,马上。”   无踪一愣,旋即上前,见她一身女装,只得将身上的外衫脱了盖在她身上,道了声,“得罪了。”言毕抱住她的腰,将她背在身后,几番纵跃,出了镇国公府。   **   相府内,摇曳烛光中,南宫瑾正与几名心腹商议大事,他说:“福王对孙蓁倾心久矣,此番耶律丰达要带走佳人,福王定然会坐不住,到时候我会荐福王送亲,并暗中相随,福王是个好色鲁莽又胆小之人,之所以对孙蓁念念不忘,只不过是从未得到她而已,福王断不敢劫了新娘子,但他色胆包天,只要稍加怂恿必会干出强辱新娘子的勾当,到时候,只需将耶律丰达引过去。”他偏头看向乌丸猛,说:“猛,趁乱,杀了耶律丰达。他一死,金周必然开战,以烈亲王素来的脾性,定然是要自请迎敌。而福王为了保命,断然会殊死一搏,倒时我再诱他道出贞和帝与弟媳苟且之事,天下哗然。烈亲王手握重兵,只怕再是兄弟情深,此刻也会阵脚大乱,凤君默就更谈不上了。而周太子一直虽有狼子野心,苦于没有机会施展抱负,有了这天赐良机,岂会放过?定然会打着王无道的旗号,逼宫。到时候我也会助福王掺一脚。周国内廷乱了,烈亲王无心迎战,却也能牵制住金国的大军。而金国王廷空虚,我等正好起事,拉扎木,原耳悉,你等只需鼓动各方势力,打着匡扶正统,斩杀妖后的名号,引大皇子返朝即可。到时候我会在索尔道与尔等汇合,杀入王宫。”   原耳悉紧皱着眉头,“殿下,那到时候陈国再大举进犯我大金该当如何?陈国一直对我金国虎视眈眈,此次恐怕绝不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   南宫瑾冷声一笑,说:“那你当我废了这么多心思,筹划布置,搅乱周国王廷是为了什么?”   原耳悉顿了顿,仍有几分不解,他是悍将,肚子内多少缺了那么点弯弯绕绕。   坐在南宫瑾左侧的王泰鸿这时候摇着蒲扇,笑着开口了,“敢问将军,如今的金国与周国,到底谁更肥?”   “周国。”原耳悉顿时茅塞顿开,陈国国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惯会落井下石,其中利益取舍,不言自明。   南宫瑾坐正身子,眼睛在烛火下熠熠发光,说:“待我登得大宝,不妨与陈国主分一杯羹。”言毕又看向王泰鸿,“先生是周国人,我这般说先生不会介意吧?”   王泰鸿笑着摇蒲扇,“殿下客气了,王某说来也不算是周国人,家中祖父是金国人,祖母是北胡人,母亲才是周国人,真要细细追溯,外祖父母还是赵国人,周灭赵立周,母亲才成了周国人。呵呵……所以,王某是天下人,要辅佐的明主也当以天下为霸业。殿下,可还满意?”   南宫瑾看着他,半晌,朗声大笑。   正在此时,外头突然有人来报。   南宫瑾冷声呵斥,“何事?”   来人战战兢兢,说:“是……是……无踪。”   “让他等着。”   “可是……可是……他说花大夫要求见主子,人已经候在外头了。”   南宫瑾一怔,面上冷凝的神色变了变。   拉扎木与乌丸猛对视一眼。   南宫瑾面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笑意,挥挥手,“按计划行事,你们都散了吧。”   乌丸猛拉扎木、原耳悉等是武人,闻言直接从窗户飞身而出,只有王泰鸿是个文人,他慢悠悠的起身,朝南宫瑾躬身一拜,这才施施然的朝正门走去。   屋外,花吟紧张的两只手指头都快被自己绞断了,见到有人出来,就着廊下的六角灯一看,登时脸就白了。   王泰鸿,他不是凤君默的幕僚吗?怎么转来转去还是到了南宫瑾这里?为何!   她的目光追着王泰鸿不放。   王泰鸿起先看清她的脸时,也是惊艳不已,心念电转,暗道了句,“没想到花小大夫居然是名女子。”却见花吟一直盯着自己看,虽然文人雅士都有几分风流绮思,但一想到这女子和屋内那人的关系,顿时也笑不出来了,只恭谨有礼的朝她拱了拱手,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无踪唤了她一声,花吟这才回过神。   进了屋内,南宫瑾正依在靠窗的榻上看书,身后垫了个引枕。   从花吟进屋到她站在他面前,他一直面无表情,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无踪退了下去,顺带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花吟听到关门声,虽然极小的一声,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明明来的时候,她还是信心满满的,大有壮士赴死的豪情壮志,但临到跟前,还是畏缩了,她太了解他了,说到底,他杀人不过手起刀落的事情。   而她的计划,足够他心动吗?   花吟越想心越乱,反不知从何开口,只紧张的一口一口吸气。   南宫瑾久等不见花吟说话,遂不动声色的自书本上微微抬了眸。   其实,他心里也是紧张,今儿个母亲去花家提亲,花容氏紧张的甚至将在衙门办差的花大义都给叫了回去,虽然最终也没落实,但南宫金氏还是强势的将身上佩戴的一对贵重的镯子留下了。他知道,如此,这婚事就算不成也得成了。   他有料到,今夜她八成会过来,即使她再沉得住气,提亲这种事……   就算之前俩人之前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   南宫瑾想起那天的事,心中既是甜蜜又觉得伤自尊。   目光不自觉的扫向她的脸,她的脖颈,她的胸……   眸子不自觉的暗沉下来,有些儿热,他觉得这样不妥,禁不住清了清喉咙。   花吟听他出了声儿,一惊,睫毛快速扇动,就与南宫瑾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对上了。   这般看定,南宫瑾也不好再端着了,但也放不下来,冷着声儿说:“你站了半天就没什么要说的?”   话出口,他就觉得不好,貌似为了压制住那丝不自在,声音太冷了些,会吓着她么?没事,没事,她一直都脸厚如城墙,给她点好颜色,她就蹬鼻子上脸,还是先晾一晾……   花吟顿了顿,想了想,勉强挤了个自认灿烂的笑,“大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嗯嗯,确实好久不见了。   那次她在他身下干瘪的跟个假小子似的,这会儿,倒完完全全像个女人了……   那米分嫩嫩的模样,正是这世上最美的花儿。   南宫瑾觉得自己又不好了,他伸手去够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都是茶沫子。   不高兴,推到一边。   花吟一眼瞧到,狠了狠心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赶了出去,忙提着裙子,自小圆桌上提起茶壶给他斟满。   一股熟悉清淡的香味袭来,这味道南宫瑾焉能不熟?   他皱了皱眉头,突然将她往身前一拉,卷起袖子看了一眼。   之前,他就有怀疑过,那血药是取自她身上,但想想又不对,整整六十二天,六十二刀,他何德何能能叫一个女子心甘情愿为他挨上那么多刀,况每日小半碗,那样瘦小的一个人,又怎能有那么多血,就算能挨过六十二天,也活不下去了。因此,他虽有怀疑,理智却告诉他不可能,因此,他饮那血药,也饮的心安理得。   现下,见她小臂光洁如玉,半分伤痕都没有,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算是稳稳的放了下来。   “大哥,你的手怎这般的凉?”他握住她的手,她却紧张的反握住他的手,皱了眉头,这样炎热的夏,他的手却温凉如许,难道烈焰红蕊不管用?   南宫瑾看着她满脸真挚的关切,心念一动,再也忍不住,顺势一拉,拥她入怀。   那一刻,空寂许久的心瞬间满了。   花吟整个人都傻了,趴在他怀里,整个人僵如木雕。   他并未察觉到她的僵硬,因为他比她还紧张,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拥抱一个女人,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心肠。   “大……大哥……”花吟颤着声儿。   “嗯?”他将唇埋入她的发中,嗓音暗哑。湿润的唇几乎贴在她的脖颈。   什么情况?花吟整个人如遭雷劈,忽而想到那天的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她习医这些年来,自然知道治病可不仅仅是治身上的病,有时候人心里上的病才是全身病痛的症结。她知道男人在那面尤其的敏感,没见着宫里的公公大多心性与常人不同么,遇到这种精神不正常的人,最好是能顺着就顺着,切莫激怒他。   花吟想到这儿,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他一下,因此自他怀里抽开双臂,展臂抱住他的腰身。   南宫瑾只觉得腰身紧绷,有个地方不自觉的抬了头。   花吟埋在他的怀里闷闷的说:“我知道大哥之前厌恨我骗你女扮男装,又帮着凤君默追查逍遥侯,可是我真的没有坏心,我……”   “我知道,”他的鼻息尽在她耳边。   她抬头看他,正要继续解释,突觉眼前一暗,他的唇就压了下来。   花吟:灵魂出窍中,什么,什么,什么情况?   有了上次的经验,南宫瑾虽然仍旧生涩,但一回生二回熟,他的吻不似第一次那般只是疯狂的乱啃,他竟也学会了温柔,先是辗转轻咬,继而敲开她的唇,火热的舌顷刻间攻城掠池,纠缠着她躲避不得。   他将她压在榻上,倾身覆上她。   自唇而下,吻逐渐变的粗暴起来,胸前慢慢的绽放出一朵朵红梅,他急不可耐的去扯她的衣裳。   直到胸前一片冰凉,带着薄茧的手擦疼了她的肌肤,忽觉得身下似被什么坚硬物件顶住,压在俩具身躯之间咯的她生疼,花吟虽未经过男女之事,但毕竟是大夫,登时一双被折腾的雾霭沉沉的眼登时清明,大睁着,又圆又亮。   “大哥,大哥……”她开始挣扎,身子往后缩,本来她是想过,若是他想发泄情绪,就由着他高兴吧,反正他又做不来什么,况,又不是第一次了,破罐子破摔大抵就是她这种心情了。   南宫瑾不满,将她往身下拽了拽。   花吟的脑子已经完全清醒,双手捧住他的脸,大声道:“你全好啦?”   “嗯,”嗓音温柔的几乎滴出蜜来,他凝视她,“我猜到了,是你去找的幽冥子,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告诉我,无论什么交给我便是。”他低头,吻她的眉眼。   “不是,不是,”花吟又捧住他的脸,整张脸红的几乎滴出血来,结结巴巴道:“既然好了……好了,咱们……咱们这样不……不妥吧?”   南宫瑾心神已乱,就连那“既然好了,咱们这样不妥”都没听出这其中严重的逻辑问题。   他微微一笑,眸中满溢着缱绻温柔,就这般俯视着看了她好一会,就在花吟以为会被这样看死之时,他轻笑,“好。”言毕,又俯下身,深深吻了她一阵,这才放开她。   这个女人,不管曾经如何,不论将来怎样,至少,这一刻,他是真心想好好待她的。   所以,他不能在此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要了她。   花吟羞的无地自容,一旦脱身,几乎是瞬间就跳下了塌,背着身子胡乱的整理衣裳。   南宫瑾有些无奈的用衣角遮了身下翘起的一处。   女孩儿家的闺誉重要,他觉得自己这般唐突孟浪,应该跟她说声“对不起”,但又觉得她迟早是他的女人,对不起什么,他是说不出口的,说了,反而显得生分了。   气氛尴尬起来,南宫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你今日过来,可是你母亲与你说了什么?”要不聊聊婚事吧,现下无事,商量着将婚事定下来也是好的。   白天他事儿多,无影无踪都是夜里来汇报情况,因此他并不知晓今日她去了镇国公府未曾回家。      ☆、第192章 谈判      南宫瑾说:“你今日过来,可是你母亲与你说了什么?”   母亲?说了什么?花吟低着头,攥着胸前的衣襟,她的衣服方才被南宫瑾扯烂了。此时头发是乱的,衣服是皱的。   本是狼狈不堪,落入他眼中只觉风情万种。   然,此刻花吟心里却是千回百转,她家中四个兄弟,二郎最喜欢跟她瞎掰扯,为了不叫妹妹被坏男人骗了去,二郎时常就拿“男人本色”说事,仿似怕妹妹不信,并不避讳将自己为了拉拢关系经常宴请官商逛窑子的事说于妹妹听。其实不用二郎说,花吟经历一世,又岂是那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焉能因为男人突然的亲密就乱了方寸?男人亲你,也许是喜欢你,但更多的可能或许仅仅只是异性相吸的天性,与情无关,只是本能。   亦如,此刻,南宫瑾好了,所以他对身为女人的她有了别样的需求。   她会天真的以为他喜欢上自己了吗?不要逗她了。   南宫瑾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连感情都会做戏,甚至为了掩盖自己不举的事实,连叫家仆顶替自己入洞房的事都能做的出的男人,他的心该有多冷?   她亲眼见证了他如何的将小郡主宠上了天,又如何将她狠狠的踹入地狱,而小郡主却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最终被逼的发疯,却不能与任何人倾诉自己的痛苦与委屈。   其实有那么一段时间,花吟也被他骗了,她是真的以为南宫瑾爱上了小郡主才会不择手段的得到她,得偿所愿后,也确实爱若珍宝。   她本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虽然心都黑透了,但对待“爱情”至少是至真至纯的。直到她嫁入烈亲王府,男人们都去了前线迎敌,小郡主抱着孩子回了娘家,以日复一日的折磨她为乐,她才渐渐琢磨出了不对劲。   幸福的女人不会这样的,只有被刻薄对待,活的痛苦的女人才会对旁人露出锋利的爪子。   遇到这样的男人,做他的盟友难道不比做他的女人要幸福的多?至少,身为盟友,你还能看到他真实的一面,时常擦着地狱过活,真要入了地狱也就不觉什么了。而女人,经历了天堂,再坠入地狱,那时才会真切的明白何为地狱。   **   他等了半天,只见她面上表情变来变去,显然在胡思乱想,却迟迟不见她靠近自己,心里有些空空的,他感到不舒服,遂朝她伸出了手,“过来。”   他面上带笑,声音温柔若水。   花吟却只觉得如坠冰窖,这样的他让她感到害怕,他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   他终是等的不耐烦,径自站起身,重新将她抱入怀中。   花吟怔了怔,突然激烈反抗,挣脱开来。   南宫瑾愣住。   她一脸决绝,双膝直直的跪在地上,沉声道:“殿下。”   南宫瑾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份幽冥子是知道的,所以她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此时此刻,她这般模样,很是扫了他的兴致。   “起来。”   花吟定了定心,她此行的目的很简单——和南宫瑾谈条件。她是周国人,不能只为一己之安,眼睁睁看着周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放任不管。   “求殿下放过周国百姓!”她掷地有声,目光直接而大胆,似乎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一般。   南宫瑾眯了眼,缩回了要扶起她的手,就这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哦?”   “王权争霸,百姓何辜?殿下仁慈,若谋霸业,并不止血流成河这一条。”   南宫瑾慢慢坐回榻上,有些不高兴她说这些。   他的女人当该站在他的背后,由他护着。他喜欢聪明的女人,一点就通,当棋子再好不过。但又讨厌聪明的女人,尤其是他的女人,所有的聪明都该用在讨他欢心上,而不是任何一件其他事上,这,是他刚刚才体会到的情绪。   “别说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他语气不好,之前的柔情蜜意,荡然无存。   花吟提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只怕再慢半拍就没有勇气将这话说出来,“但是殿下如果为了报仇在大周国境杀了金国太子,就干我事!”   南宫瑾的眸子骤现杀意,但也只是一瞬,似乎又恍然想起说这话的是谁,只垂了眼眸,不说话。   花吟并不管他,她了解南宫瑾这人,在她面前最好不要有半点的隐瞒,否则活着会比死了还难看,她说:“我在金国待了近一年,所有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恕小妹妄自揣测,大哥既是金国大皇子,以大哥的脾性,绝不可能隐忍一辈子,您一直在积蓄力量,重回金国王廷只需一个契机,而如今金国太子出使周国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您会杀了他,继而挑起两国战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吗?”   他半倾着身子,捏住她的下巴,指腹慢慢擦过她的唇,这张小嘴方才他只知味道甜美,却不知原来说出的话竟这般的讨人嫌。   “女人有点小聪明就罢了,太过聪明就不招人喜欢了。”   花吟脱口而出,“我不是你的女人。”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骤然收紧力道,说:“你说什么?”   花吟疼的皱了眉,仍跪的笔挺,“我知道素锦姑娘被福王看中,幽禁在了王府。殿下身边缺了一个如素锦那般善解人意的好女人,民女却不愿做这样的女人。殿下若要成就霸业,民女愿为马前卒,为殿下披荆斩棘。纵然遍体鳞伤,米分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只求殿下不要将周国百姓卷入其中。”   之前还是小妹,还在就是民女了吗?   这关系撇的还真干净呢!   “你?你能做什么?既然什么都猜到了,何必这般委曲求全的来求我,直接去告密不是更方便?”   告密?笑话呢!   他是周国丞相,一手遮天,谁会信她?   况,她的身后还有花家一家老小。   她没有这智力与胆量与他抗衡,唯有顺从,祸水东引,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殿下,民女有一计,可助殿下兵不血刃,顺利登上大宝。”   他冷冷看她,心中烦乱。   “民女愿代嫁,混入金国王宫,为殿下筹谋。”   一瞬间,他脸色阴冷至极。   花吟继续道:“殿下一定不信我有这运筹帷幄的能耐,确实,我一个小女子,哪懂朝堂之事。但殿下不要忘了,我是鬼医老邪的关门弟子,幽冥子是我师兄,我攻邪派亦正亦邪,邪术繁多,其中一条,可用蛊控人,只要我控制了金国太子,他对我言听计从,殿下,到时您只需遣人给我递口信,您想我做什么,我便替您做什么。如此,可好?”   南宫瑾坐正身子,怒极反笑,说:“好一个心思歹毒的女子,原来一直以来是我看错你了?”   花吟咬唇不语,面上青白交错。   她从来就不是个善良的人,积善行德,引人向善什么的,只是她悔过后的不断心理暗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只有她心里最清楚,不过是用一张伪善的嘴脸,掩盖自己丑陋的面孔罢了。若不然,这恶毒的计策,怎就信手拈来?难道周国的百姓是人,金国的百姓就不是人了?   不过是自私之人,有何面目谈大义!   “你这般厉害,我倒担心你会成为下一个祸国妖妃了。”   花吟面上紧绷,突然握住他的手,她的指甲不长,却锋利的很,只要那么用力一划,任他是铜皮铁骨,也要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你这变化太大,我倒一时不敢信你了。”   “我父母兄弟还在大周。”   一切不言自明。   南宫瑾失笑出声,许是太过愤怒,面上竟有了修罗般的阴森之气,他突然抓住她脑后的长发将她拉近,二人几乎脸贴着脸。   这般近的距离,花吟只觉得呼吸艰难,但仍强自镇定,说:“当年殿下的父王突然性情大变,驱逐拓跋王后与您,难道殿下心里就不想知道缘故?殿下心中有刺,这般急着重返大金,只怕也是听说近些年王上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怕他一旦离世,没有机会当面质问当年事。毕竟是父子,心结不除如鲠在喉,只怕日后年年岁岁,也是心绪难平。冒昧大胆揣测一下,这么些年过去,殿下应该也曾试图安插人手靠近陛下,奈何那慧娴王后即使胡乱作为,致使国事衰微,但陛下身侧却被她安排的固若金汤,外人若想接近陛下,只怕刚露出那么点意思,就被她不明不白的弄死了。但是,眼下却有个大好机会,殿下若是能助我嫁到金国,料得慧娴王后万般防备,也不可能连自己的儿媳妇都防的跟贼一般吧。殿下,金国与周国若起战乱,受苦受难的终究是黎民百姓,您是金国的皇子,未来的王,不能不为您的子民着想。k况,金国四面环敌,外有陈国,北胡、夷、耷拉,以及各种小部落更是数也数不清,吸血牛虻虽不足惧,但若是群起而攻之,其中利害,还请殿下三思而行!”   南宫瑾的脸色越来越冷,及至最后,他骤然挥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很,很好!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我可提醒你,我不会帮你。”   她不顾被摔疼的身子,忙忙趴好,毕恭毕敬的拜了一拜,“殿下仁慈!”   她一直知道他虽然喜怒无常,却还是个极守信的人。   室内一片寂静,外头传来棒子声,已然四更天了,花吟想了想,不敢再多看南宫瑾一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她在院子内站了一会,无踪就过来了,无踪不知内里情形,询问的看了她一眼。   花吟说:“劳烦无踪哥哥还将我送回镇国公府去。”   无踪哪还敢当起这声“哥”,忙说:“花……大夫您就别折煞我了,您是主子我是仆。”言毕还是与来时一样,不过这次他特意拿了件黑色的兜帽斗篷,将她裹了一裹,这才背着她出了相府。   到了镇国公府,丫鬟还睡的天昏地暗,她并未点灯,而是就这月光,打开了医箱,取出了瓶瓶罐罐。   从中取出一瓶水剂,细细的洗了指甲。   这指甲之前一直泛着蓝幽幽的光,只是那样的暗沉的夜晚,就算细看,又能看出什么?   孔雀胆。   她淬了毒在指缝中,本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谈不拢,她只需用力一挠,毒素破皮入血,顷刻毙命。      ☆、第193章 红梅      花吟洗净指缝的孔雀胆,又用解毒药水将自己的手指泡了一遍,确定无毒后,这才和衣往床上一窝。   之前发生的事太过惊心动魄,以至于花吟即便身上疲惫不堪,脑子却清醒异常,她又强迫自己睡了一会,仍无效,但是不睡不行,她明儿个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若是精力不济临时出了岔子,可就前功尽弃了,想毕,她又翻身依着记忆从药箱内摸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   这药丸是助眠的,她含在嘴里,果觉得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不一会竟沉沉睡去,临睡着的前一刻,她得意的想,做大夫果然好。   与花吟这头安稳入睡相比,南宫瑾那边却委实不大好了,大略是气的很了,睁着眼在书房坐了一夜,及至五更上朝,只觉脑仁生生的疼,眼皮也跳的厉害。   早朝上的心不在焉,全程一言不发,听到“金太子”三个字面上更是掩不住的怒气,离的近的大臣都有所觉,心中纳罕,待得下了朝大臣们纷纷围了上来,嘘寒问暖,尽显同僚之情谊。   南宫瑾头上顶着闪闪的“贤相”光环,不好发作,只一味忍耐,好不容易以身体不适搪塞过去,突破重围,稍稍喘得一口气,行不多远,又被一人横在前头,拦住去路。   太子又与他啰嗦了一路,南宫瑾不得不给面子,只得耐着性子听,光听不够,还得适时说几句,因此他又不得不分出心神,将太子的话听进耳朵里。   临分别,南宫瑾说:“我记得有老话说什么眼皮跳财跳灾是怎么说的?”   太子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南宫瑾问,“怎么个意思?”   太子说:“左眼跳有财运,右眼跳有霉运。”言毕,似有所悟,笑容古怪,“丞相,难不成你……”   南宫瑾偏开半边身子,心情更不好了。   送走了太子,南宫瑾尚未从右眼跳灾的阴影中走出来,突听的一声儿大喊,“南宫兄弟!”   南宫瑾被吓的一激灵。   只见福王苦着一张脸,如丧考妣,大刺刺站在他面前,嘴巴张了又张,欲言又止。   南宫瑾再也控制不住脾气,低吼,“滚!”   福王几时见过南宫瑾这般,整个人都懵了。   好歹南宫瑾的理智瞬间回笼,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拍着他的肩膀说,“福王的心思,下官明白,只是此事还请稍安勿躁,下官自有安排。”   福王搓着手,讨好道:“丞相办事,本王自是信得过的。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孙蓁那也是件最华丽的衣裳,本王尚未试过,就送人了,心里实在不得劲。”   或许是“女人如衣服”这句话入了南宫瑾的心,他阴郁了半天的心情稍稍和缓了些,笑着说:“福王这话说的极是。”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天大地大,除了男人就是女人。   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只要手握重权,多得是环肥燕瘦,脾性不一的女人投怀送抱。   而他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乱了心神,真真可笑之极!   南宫瑾想通,顿觉神清气爽,脑仁不疼了,步子也轻松了。   只不过这种绝佳的状态只持续到了晚宴。   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就花吟那小样儿能翻出什么花样。   且说另一头,花吟虽睡的迟,但沉沉睡了一个多时辰,睡眠质量极好,顿觉身上疲乏皆消,一大早便起了身,而此刻,整个国公府也没几个人起身,更别说她现在住的这个僻静的后院了。   《花妖》之舞,她虽烂熟于心,但好些年都没跳过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跳出当年的那股韵味。   但是,很奇怪,她虽然是重生回来,但上一世的技艺,即使疏于练习,甚至说她从来都不练,但只要她想,就还是能信手拈来,亦如她当年模仿凤君默的字,即使现在她好多年都不写了,但只要想写,那形神她竟还能学的惟妙惟肖。虽然奇怪,但只要她一想到,就连这一世都是她偷来的,也就没觉得有何奇怪得了。   虽是酷暑烈夏,但晨起风寒露重,花吟也没走远,见四下无人,在原地用树枝划了个只容一脚站立的圆圈。她一脚跳了上去,试了试,确信差不多了,先慢慢缩成一团,将自己抱住成花骨朵状,因无伴奏,她只能心中打着节拍,蹁跹起舞。   一舞终了,她低头看脚下圆圈,并未踏出半分,心中甚是满意,正要离开,抬头一看,却见孙蓁站在一排翠竹之下,瞠目结舌,似被吓傻了般。   花吟愣了下,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   二人错身而过之时,孙蓁一把拉住她,语气掩饰不住的激动,“你竟然能!”   花吟拉开她的手,故作冷淡,说:“所以三小姐若是不想嫁金国王子,当该对我有信心吧?”她一笑,千娇百媚,仿似方才那花妖附了身般。   孙蓁怔怔许久,才说:“你这舞仿似我见过,但她远不及你跳的好。我当时只觉得她跳的已是极好,没想到……”她又上前几步拦住她,“你真的要在掖池之中跳这支舞?若是万一,我是说万一……”   花吟知道她说的是谁,如今宫中的那位婉贵妃,她知道自己突然放此大招,必然会引得那位贵妃的不满,毕竟当初她博得美誉,引得帝王注意,就是用了这支《花妖》,只不过她当时跳的仙气太过,妖气不足。况,从技艺上来说,她与花吟根本没有可比性。若要在方寸之间舞出千万种变化,就连素锦都未曾尝试成功,更匡论那位勤奋有余却灵气不足的婉贵妃了。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能将一种技艺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而花吟在舞技上,若论第二根本无人敢认第一。   只是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了,如今花吟重拾旧艺,竟然是为了“天下大义”,学那昭君出塞,只求俩国不起战火。学那西施妄图用美人计乱金国王廷。   想想还真是……花吟捏了捏眉角,懒怠再费唇舌。   经过一夜,孙蓁前一晚被花吟激起的火气早就消失殆尽,若不然也不会一大早便跑来看花吟睡的可还好。   她拉住花吟说:“你看你身上都被蚊子咬了,去我那我给你擦点药吧。”   花吟疑惑,却还是被孙蓁给拉走了。   到了孙蓁的房间,花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脖颈胸前朵朵绽放的红梅,顿时让她想起了昨夜的情形,一时间脸烧的通红。   孙蓁瞧了一眼,并未觉得不妥,她毕竟是大姑娘尚未经人事,一面找着膏药,一面说:“到底是什么样的虫子这般厉害,竟将你叮成这样。那房间许久没人睡,我早该想到命人提前熏一熏的。”   花吟将衣服拢了拢,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说:“我那里有药,三小姐不要忙了。”言毕就要走。   孙蓁又捉住她,指着她被扯烂了一角的衣裳说:“你方才跳舞的时候是不是太过用力了?你看这衣裳,若是被嬷嬷看到了,一准又要说出许多难听话,你还是在我这换了衣裳再出去吧,别叫人看到了,乱嚼舌根子。”   到了午时,宫里尚衣司的人便将衣裳送来了。   镇国公府的老妇人很是奇怪,将那衣服先过目了一遍,再命人将孙蓁叫到了跟前,说:“我看宫里送来的那套衣裳也没什么新鲜花样,哪及祖母给你准备的那套羽衣,况且,你这通体夫人气派不适合穿艳红的,太俗气了。我镇国公府的三小姐是出了名的仙气脱俗,这衣裳配不上你。”   孙蓁按照之前花吟交代的说:“祖母说的话自然是,我只是临时有了主意,想必昨儿个三哥应该都与您说过了,我想在今晚的皇宴上献唱,只是光我一个唱,气势未免单薄了点,便想找人伴舞,这个是给伴舞的舞服。”   老夫人对之前还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准备的孙女突然能好起来,甚至还积极准备的态度非常满意,自然也不计较她作何安排了,只点点头说:“你看着怎么办都好。”她说着话又看了那衣裳一眼,实在不觉得这衣裳有哪里吸引人,也就不再过问,反担忧孙蓁前些日子落水受了风寒,嗓子不如平日清亮婉转,便拉了她的手,让她将准备的曲子唱一遍给自己听听。又挥挥手,打发了丫鬟将衣裳先送去孙蓁的住处。   花吟收到衣服后,直接展起那裙子细细看了眼,突然意识到领口开的略略有些大,而她自己……   花吟想到脖颈处那暧昧的红,眼睛微微一扫,便瞧到孙蓁平素作画的丹砂朱笔。   **   孙蓁打祖母处回来。尚未进的屋,便瞧见花吟半仰着脖子坐在窗户下面。   那脖颈处绚烂红梅尤其夺目,孙蓁站了好一会,才想起如何迈动步子,到瑾近前说:“你倒是有几分巧思。”   花吟一晒,“不过是费尽心机罢了,何必说的这般好听。”   孙蓁微恼,说:“你就非得这般夹枪带棒吗?从昨夜开始你就处处针对我,有意思?”   “你是金国太子早早相中的,而我又倾心于金国太子,你说咱们这关系,能和平相处吗?”   孙蓁被激的口不择言,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有心上人的,你要想嫁金国太子,尽管去嫁,晚宴上,你要我唱破音,还是出丑,只要你说一声,我绝对不会抢了你的风头就是了。”   花吟一听她说有“心上人”,心头大喜,喜过之后又生出几缕淡淡的惆怅,说:“那咱就一言为定了,只要你不临时反悔,横生枝节就行了。”   “绝不!”      ☆、第194章 皇宴      酉正,贞和帝偕同后妃于泰和殿大宴群臣,为金国太子接风洗尘。场面盛大热闹,宾主尽欢。   婉贵妃大腹便便,眼看就要临盆了,却仍旧陪侍在侧,足见其盛宠正浓。贞和帝对她的宠爱也是毫不掩饰的,正是老年的子,岂有不欢喜疼爱的。   婉贵妃一面给贞和帝斟酒,眼睛却总是若有似无的往南宫瑾那儿瞄。   看的入神了,酒洒在贞和帝的手背上,贞和帝握住她的手,说:“爱妃可是哪里不舒服?”   婉贵妃心虚,面上却不曾有半分慌乱,生怕贞和帝叫自己回去歇着,那样,她便不能如此正大光明的看那个人了。忙拿出绢帕擦贞和帝的手,娇嗔,“伶人们的表演着实精彩,臣妾一不留神看的入迷了。晋安王倒是个能人,文韬武略样样拔尖,即便是大材小用,让他安排一场宫宴,他也能事事周到妥帖,舞曲杂耍也编排的引人入胜。”   贞和帝听了这话,面上的骄傲是毫不掩饰的,只是心情颇为复杂,凤君默自从回了宫后,虽然那日里发生的事,他未再主动提过,但是也不再像之前那般与他这个明面上的皇伯父亲近,贞和帝倒是有心缓和关系,但凤君默却避之唯恐不及。这让贞和帝感到无比的挫败,但他又能如何?   兄辱弟妻,不论个中有何难言之隐,都是他失德在先。况,烈亲王至今蒙在鼓里。   贞和帝这般想着,不自觉朝凤君默看去。   似有所觉,凤君默不其然朝上首看来,父子俩的视线撞在一处,凤君默赶紧避开,贞和帝一愣,心中钝痛,倒是婉贵妃突然娇嗔一声“哎呦,她踢我。”贞和帝脸色稍霁,大掌抚上她的肚子,说:“这般调皮,依朕看,定然是个皇子。”   婉贵妃面上笑意盈盈,眸底神色却很淡,不着痕迹的隔开贞和帝的手,说:“臣妾喜欢公主。”   “宫里的贵人哪个不巴望着生个皇子,就你与众不同,”贞和帝笑着说了一句,转头又和皇后闲话了几句。   婉贵妃心中失落落的,暗道:我哪里是与众不同了,哪个女子不巴望着一举得男,扬眉吐气不说,将来也有个依靠。只是那人说他更喜欢女儿,不知不觉间,她便也当自己喜欢女儿了。   酒过三巡,总算是迎来了今日的正题,有世家宗族的姑娘缓缓被请了上来,表演才艺。   大周风俗不似前朝保守,大抵是因为皇太后是北胡公主的缘故,北胡人豪放不羁,女子热情大胆更甚男子,皇太后贵为一国之母,天下女子表率,其一举一动自然被争相效仿。   太后虽觉女子以谦恭柔和为美,但也要懂得展示自己的美,鼓励女子主动追求自己的爱情,因此她办琼花宴,便是给世家闺阁女子机会,不至盲婚哑嫁,因而民间也有了女儿节,可光明正大递香囊,向男子表达爱意。   况,周人好风雅,喜歌舞,世家女献艺,众人只会引以为妙事,传为佳话。只是世家女到底有别于外头的伶人雅妓,除了阵仗大,献艺大都以白纱遮面。   而在场的男子,以示郑重、恭敬,亦不会在这样身份高贵的女子表演时交头接耳,或举杯对饮,俱都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即便人家表演的再烂,装装样子也是必须的。   宫内的琼花宴自前年太后身子不适开始,及至今年凤君默失踪太后心绪不佳,便停了两年,此番,凤君默筹备迎接金国太子的晚宴,皇太后自是知道金国太子意欲来结亲的事儿,她老人家惯是个喜欢牵红线的,私下里和诰命夫人们聊天,便叮咛着让府中的小姐们都积极点。可这世上有那喜欢攀高枝的,也有只想本本分分好好过日子的,不求女婿多显贵,只要对自个儿女孩好就成。更何况,今儿个主角是那金国太子,万一自家闺女太过出众要是被金太子看中了,尊荣是尊荣,可到底这一嫁相隔千里,便再无相见之日,家里多是舍不得的。   皇太后倒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在她看来,男婚女嫁,还得讲究个你情我愿,如今大周国运昌隆,与金国结秦晋之好,只为锦上添花,不是委屈逢迎。再说了,她老人家也听说了,这金国太子此番本就是奔着镇国公府的三小姐来的,孙蓁那什么人啦?大周第一姝,有她在,再好的姑娘也要被比下去了呀!倒是可惜了,这么个巧人呀,她原本是内定了要留给孙儿凤君默当媳妇的,她还没来得及和皇帝说呢,只试探了下乖孙儿,就被他干脆利落的给回了。   那头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也试探着问过三俩回了,太后倒是个爽快人,也没藏着掖着,她倒是想将孙蓁按住再留个俩年,万一凤君默要是回心转意了呢?但是人姑娘的青春等不得啊,国公府的人倒也是有主意的,眼见着这头没戏了,立刻掉转方向。她倒是听说了,这一代的国公爷倒是有意无意的请了丞相南宫瑾吃了两回饭叙话,只不过,似乎人家也是不怎么有兴趣的样子。   国公府本来好好娇养的姑娘,原本一家有女百家求,偏偏大周城内俩个最杰出的男子都表示出了没兴趣,这能不叫国公府的颜面扫地?   这会儿碰到一个身份显赫的,还愿意娶孙蓁的,也不管相隔千里了,就紧赶慢赶的要把她嫁出去,那感觉,就像是错过这家就再也嫁不出去了一般。   皇太后听了这一说法,无奈的直摇头。   一场接风洗尘的晚宴,因为皇太后临门插了这么一脚,虽然略变了点儿味,倒也别开生面的热闹。   众人的热情和积极性都被调动了起来,有些心里暗暗记下了,方才是哪家姑娘,不错不错。这又是哪家姑娘,还行,还行,得给家里的小子,侄子,外家的外甥留意留意了。   众人热热闹闹,各种精彩绝伦的表演让人眼花缭乱,乃至到了二更天,晚宴也接近了尾声。   南宫瑾与人推杯换盏间倒是喝了不少,面上微红,仿似醉了,实则脑子清醒的很,一只手搭在桌面,一下一下无意识的敲着。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耶律丰达与凤君默,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时而发出一声轻笑,不得不说,凤君默这人,谦和有礼,博闻强识,倒是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去。   也幸得,南宫瑾与耶律丰达都肖似其母,一般人乍一看去,还真想不到二人是兄弟。   起先,南宫瑾还担忧过,后来看了属下呈上来的耶律丰达的画像,他当时只想冷笑,当年拓跋王后被妖妃陷害与人有染,他因此受牵连,被指不是王室血脉,而理由可笑的仅仅只是他与耶律宏不怎么像。彼时,耶律宏完全被妖妃迷惑,对她言听计从,拓跋王后有口难辩,母子二人受尽屈辱虐待。如今,时过境迁,不知耶律宏现在看看自己的这位二儿子,心里该作何感想?   酒宴接近尾声,南宫瑾意兴阑珊,他的注意力都在耶律丰达身上,花吟没出现,他的神经没被挑起,暂时倒忘了这人以及她提的那茬了。   昨夜,他被气的狠了,无影无踪来复命,他盛怒之下,呵令他二人滚出去!   只是这滚出去之后,他也无从知晓花吟这二日的行踪了。   他是自信的,亦有全局在握的手段,自是不担心花吟会做出让他措手不及的事。   舞曲方歇,有人意犹未尽,也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怎地独独不见孙三小姐?   说来,镇国公府缘何如此积极的撮合三小姐与金国太子,也是有因由的。   本来,俩国文书往来,措辞都是极尽客气恭敬的,虽独独提了三小姐有暗示之意,但也是极尽溢美之词,毫无冒犯之意。本来三小姐美名远播,引得金国太子慕名前来,实是美事一桩。却偏偏也不知怎么地,被人私下里传开了,好好的“慕名而来”变成了“意欲求娶”,短短几日闹的人尽皆知,就连京城的戏园子也有小儿胡诌了一首歌编排三小姐。   如此,孙三小姐嫁给金国太子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但若是金国太子最终没看上三小姐而另娶他人,那便是对三小姐美名的大大折辱了。   **   散了酒宴,凤君默躬身请皇帝陛下及金国太子并使臣移步掖池,闲庭信步,也好消暑解酒。   皇帝欣然前往,百官自然伴驾同行。   只是皇太后年纪大了,身子容易疲乏,自行先回了宫,她老人家一走,妃嫔也不好久留,纷纷陪同伺候,她倒是连说不用,但包括皇后在内也都不胜酒力,未免在群臣面前失仪,只想早早回去歇着。只除了婉贵妃,她是想能待一会儿是一会儿,偏偏她身怀六甲,就是她想待着,皇太后还特意叮嘱了她一声,叫她早些回宫歇着。婉贵妃咬住唇,还想跟皇帝撒娇,皇帝只是拍着她的手背,低声哄她听话。婉贵妃无奈,福了福身,转身前朝群臣中看了一眼。   他那般的夺目,只消一眼,她便能快速的捕捉到他的身影。   她很快的收回目光,心内只剩无限惆怅。   炎炎夏日,夜却出奇的清凉。   众人一路行来,酒也醒了不少。   一阵风来,忽闻一声轻灵悦耳的歌声,若隐若现,有人听到了,但未听旁人提,只道自己醉了,听错了。   还是金国太子说了句,“是有人在唱歌吗?我好像听到了。”   他随身跟着大周的礼部侍郎,侍郎给翻译了过来,贞和帝马上说:“朕还当自己老了,耳朵背气了,你们都听到了?”   群臣附和。   贞和帝看向凤君默,见他面色沉稳,知是他的安排,一时兴起,说:“走,随朕瞧瞧晋安王给咱们预备了什么惊喜!”   凤君默退后半步,拱手让贞和帝及一干朝臣先行。   南宫瑾落后几步,若有所思的朝凤君默看了一眼,恰巧凤君默抬头,二人对视了片刻。   凤君默温和一笑,“丞相,怎么?”   南宫瑾盯着他的眼说:“王爷这场宫宴办的真可谓热闹又别致。”   凤君默说:“奉之不才,也只能在这些小打小闹上用些功夫了。”   二人不再说话,并肩前行。   突听的前头,有人惊呼“哇”了一声。   南宫瑾心头一沉,快了几步,凤君默照旧不急不缓。   转过繁花丛,掖池湖面广阔,莹莹灯火,将湖面照的波光潋滟。   只见湖中一人半卧在巨大的牡丹花心,一身纯白羽衣,缀着珍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她面上盖着白纱,袅袅歌声便是自她那传出的。   那般的美不胜收,众人无不屏住了呼吸。   南宫瑾凝神细瞧卧于花心的女子,他眼神向来锐利如鹰,片刻后,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刚好凤君默走到他身侧,说:“三小姐真乃绝代佳人,只可惜了,如此佳人却要远嫁了。”   南宫瑾难得有心情打趣,说:“若是王爷想要,留下便是。”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   南宫瑾懒怠听他说这些场面话,遂直接打断,说:“王爷心里可是有人了?”   凤君默怔了怔,面上显出伤感,南宫瑾眸色冷了几分,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惦记着,让他十分的不舒服。   钟鼓琴乐声响起,丝丝缕缕,荡涤人心。   三小姐原本的浅唱慢吟渐渐被吐字清晰的歌曲所取代,辞藻精妙,脉脉含情。   福王仿似丢了魂魄,站在最前面,一双眼睛直了不说,若不是天色暗沉,旁人都要瞧见他嘴角流出的口水了。   大学士宁一山被词曲触动心事,想起自己一腔真情付诸东流,不觉黯然神伤,口内不自觉的念念有。   耶律丰达虽然看不见湖中那人白纱下的面孔,但他几乎是一千一万分的确定,她就是那日他所见之人,如今,佳人就在眼前,他几乎是立时就决定要定这个女人了。   他这般想着,便迫不及待的想向贞和帝表达自己的意愿。   贞和帝看了出来,但此情此景,他不想好好的兴致被搅合了,遂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耶律丰达勉强耐着性子,眼睛却似乎黏在三小姐身上一般,怎也不愿移开一下。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快看!后头那锦花会动。”   相距三小姐不远处,有一朵红花立在水中央,从众人步入掖池就看见了,只是那花儿一直是朵花骨朵的形状,众人只当是织锦做的布景,都未在意。只是,方才那花骨朵动了下,隐约有花开的趋势。   只是有人瞧见了,有人毫无所觉,只因心神俱被孙蓁吸引,哪还顾得了其他,还笑骂那些看到的人醉了,眼花了。   却在这时,随着三小姐婉转的歌声,那花骨朵儿又动了下,有人连声“咦?咦?咦?”   突然,一道鼓乐声乍起,那花骨朵儿瞬间盛开。   众人始料不及,有人禁不住“啊”了一声。   几乎是在同时,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众人这才惊觉,一直被当成布景的锦花竟是一名女子,却见她发上攒满鲜花,花型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翩翩起舞间,仿似脚踏清波,却又只立在方寸之间,或跳或跃或旋转翻飞,千万种变化,却不曾给人胆战心惊之感,只觉那人如履平地,或者说,根本就是那暗夜中的花妖,生于天地间,携风起舞,魅惑众生。   三小姐也站起身,大略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到了,唱破了一个音,不过很快,她又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竟也不自觉,随她起舞。不过她的动作起落间温婉舒缓,典雅克制。   这一对比,真真是一个宛若天上的九天玄女,冰清玉洁;一个如妖似魔,勾魂摄魄。   众人看的痴了,夜风送来缕缕幽香,沁人心脾。   那香味儿。   南宫瑾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   仿似是察觉到南宫瑾的不对劲,凤君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笑说:“孙蓁说带了一个妹妹伴舞,没成想竟这般的天上有地下无,以前倒不曾听说过,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南宫瑾冷笑,不由的生出了我不高兴也要拉着人一同不高兴的心思,故作漫不经心的说:“以前仿似听说孙三小姐与花家的大小姐往来密切,素以姐妹相称,难不成是她?”   凤君默愣了下,不出所料,脸色变了变,但仍旧喃喃道:“不会吧,不可能,倒不曾听说她会跳舞,而且还是这般独一无二……”她那样的人,整日里忙着治病救人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有时间学这些,不可能,不可能。   南宫瑾默默的注视着湖面,是啊,若不是这熟悉的香味飘来,饶是他也不会怀疑的。只是,这香味太过独特,他除了从她身上闻到过,不曾再在其他地方闻过。   难道,她将这花制成了香料?   虽然香气弥漫,却不曾有人说一句话,不是没有察觉,而是眼前美景亦然目不暇接,又如何能分得了心神,顾虑其他。   倒是金国的使节小声嘀咕了句,“闻着像烈焰红蕊的香气。”语气里满是惊诧。   耶律丰达显然三魂去了七魄,未曾将这话听进心里去,只挥挥手,让下臣闭嘴。   湖面上,那花妖扭出千百种姿态后,突然红裙自她领口骤然裂开,缓缓的,旋转着,红衣不紧不慢的褪下,仿似是脱胎换骨,她一袭白衣,原本缀在发上的繁花也尽数洒落,随风飞扬,一头乌黑青丝,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众人看懂了,那花妖终于摆脱妖性的束缚,终成花仙了。   她回眸一笑,虽然戴着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众人还是被晃了一个眼晕。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纵身一跃,仿似是要飞升成仙一般,众人只觉呼吸一窒,魂儿随着那一跃间猛的一颤,也就在这瞬间,灯光一暗,众人只看到那袭白衣,在空中飘飘荡荡,随风飞扬,而后轻轻缓缓的落入水中。   人呢?人没了!   歌停乐止。   三小姐也缓缓重新坐回花蕊中心,熄了挂在牡丹花四周的宫灯,湖面暗了下来。   许久没有人说话,仿似都没回过神。   突然,有人说了句,“难道这世上真有花仙?”   众人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前后拥挤着往掖池岸边挤去。   有一叶扁舟缓缓自岸边划过去,先是将三小姐自牡丹花座上扶了下来。继而那小船又向湖心一点驶过去,离的近了,那船上打着羊角灯,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那木桩上还立着一人,亦如之前那般将自己缩成一小小的一团,只是她身着黑衣,与这夜色融成了一色,竟没有人察觉。   众人的议论声更大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不能自已的,痴傻尚未回过神的。   经历了方才的震怒,南宫瑾此刻反平静了下来,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眸色淡定,不远不近的站着。   倒是凤君默显出了几分紧张。   有人在等待中也缓过了劲,冲凤君默恭维了几句。   小船儿近了,靠了岸,虽然小船仍在摇摇摆摆,但花吟几步就跳了下去,动作轻快,回头又去扶孙蓁。   而后孙蓁在前,花吟紧跟其后,亦步亦趋。   到了御前,二人躬身跪拜。   贞和帝面上都是笑意,大力称赞道:“好一场精妙绝伦的表演,朕到底该赏你们什么好呢。”目光却是越过孙蓁落在她身后的花吟身上。   “你是哪家女孩儿?摘下面具来。”贞和帝不等孙蓁回答,突然说道。   凤君默似有所感,急道:“不可。”   但,已然迟了,花吟已经将面具摘了下来。   贞和帝的目光深了几分。   周边一连声的抽气声,那是一张过分美丽的脸庞,尤其是她一身黑衫,凸显的脸庞益发的夺目白皙。尤其是双眸仿似嵌着星辰,明亮夺目。   “是你!”耶律丰达忍不住了,几步上前,不顾礼仪的一把拉住她。   “你?”花吟的表现恰当好处,既表现出二人之前是认识的,却又流露出女儿家的娇羞。   耶律丰达几乎是想都没想,急急道:“皇帝陛下,我要迎娶她做我金国的太子妃,求陛下成全!”   鬼使神差的,孙蓁回过头看她   却见她低着头,但二人离的近,她本就没花吟高。   那一刻孙蓁看到,她眸色冷清,脸上并无半分笑容。   孙蓁心头一跳,这不是她想要的吗?怎么不见她有半分欢喜模样?   朝臣们窃窃私语起来,贞和帝眼中的炽热旋即变淡,他是个风流帝王,但也知晓克制,遂满含笑意的抚了抚下颌的胡须,也没急着答应。   凤君默震惊过后,也站了出来,说:“皇上,俩国联姻,关乎俩国长治久安,此事马虎不得,况此女子身份不明。”   南宫瑾好兴致的站在人群中,他倒要看看凤君默能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做到哪一步。   “臣女礼部郎中花大义之女,闺名花吟,因与镇国公府三小姐私交甚好,遂以舞伴歌助兴,并不是什么身份不明的女子,惊扰圣驾,请陛下恕罪。”花吟俯下身,声音婉转不输三小姐之歌喉。   如此,三小姐算是完完全全被比了下去。   原本站在人前的镇国公只觉老脸都被丢光了,又默默的挤入人群,心中直叹,孙女儿遇人不淑。   凤君默转身看向花吟,似乎想在她头顶上看出一个窟窿般。   他不解,明明她都回来了,怎么她一直不现身,难道她不知道金国太子是来选妃的,她来凑什么热闹?!   或许是凤君默的态度太过明显热烈,耶律丰达感到了威胁,当即横在他与花吟之间,竟扑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皇帝陛下,小王对这位姑娘一见钟情,求陛下成全,若是您不答应,小王就在此长跪不起了。”   礼官赶紧翻译。   贞和帝也是吃了一惊,暗道这金国太子也真是的,这也太猴急了吧!   凤君默也是一撩前摆,跪了下来,“陛下,此事万万急不得,两国结秦晋之好,兹事体大,需得从长计议。”   都这般情形了,任谁都看出来了,这位从不沾女色的晋安王是对人家姑娘有想法啊。   贞和帝自然也瞧出来,只不过他面上神色不明,一时也没开口。   耶律丰达倒是生怕夜长梦多,他从来都是个急性子,尤其他是金国的太子,自小到大慧娴王后爱若珍宝,性子养的骄横跋扈,还没有人敢跟他抢东西,因此他气势汹汹的朝凤君默道:“你这王爷真是有趣急了!小王看上的女人你也和我争,之前干嘛去了!旁人不要你不要,旁人要了你又跟着抢!小王这是要将她娶回去当太子妃的,将来她还会是金国的王后,你呢?你能给她什么?”   凤君默一时无言。   耶律丰达又道:“王爷若是还要纠缠,那就依我们金人的规矩,咱们比试一场,若是小王输了,此事就此作罢,若是王爷输了,还请王爷行个方便。”言毕,他朝人群中喊了一声,“阿佐利亚!”   阿佐利亚身高九尺,体型彪悍,力大无穷似蛮熊,有金国第一勇士之称。   耶律丰达携使团初入京城,因前路运送铜佛被阻,就命阿佐利亚表演了一番徒手搬铜佛,那铜佛有近千金的重量,引得大周百姓竞相围观。   贞和帝一听耶律丰达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护子心切的他,哪能让凤君默开口应下,遂直接打断道:“本来一桩美事,太子这是何必?”   “小王也不想,只是晋安王咄咄相逼,坏我好事,小王也没法子可想啊。”   贞和帝无奈的看向凤君默。   但凤君默虽有犹豫之色,口内却道:“我大周是礼仪之邦,婚嫁迎娶,自是有一定规矩的,倒是金国太子这般气势汹汹莫非是欺我大周朝中无人?”   眼看形势急转直下,剑拔弩张。   贞和帝正不知如何是好,群臣也是手足无措。   “臣以为……”南宫瑾自人群中站了出来。   贞和帝忙转向他,如遇救星,“爱卿,请讲。”   南宫瑾笑的云淡风轻,说:“既然金国太子与晋安王都有意争这位姑娘……”   “我……”不是,凤君默尚未说完就被南宫瑾打断了。   “臣以为可以问问这位姑娘的意思,夫妻和睦琴瑟和鸣,你情我愿方成佳话。”他说的不紧不慢,语气和缓,仿似真的在为帝王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若说贞和帝起先也对花吟稍稍动了那么点歪心思,那么,此刻对她只剩完完全全的不喜了。   男人看女人与父亲看儿媳妇的眼光有根本上的不同。   一个女人,有出众的外貌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可一旦这外貌引得人人都来争抢,反而是祸端,会给男人带来不幸。   他只想自己的儿子能平安幸福,可不想儿子因为一时的激情,娶了个祸害回家,半生不幸。   女人嘛,没了这个还有另一个,这世上的女人千千万,还愁找不到一个合心意的?   要他看,这孙三小姐就比这花小姐更适合当儿媳妇。   只是,他如今和凤君默关系紧张,若是他明知儿子的心意却故意违逆,且一意孤行,他只怕彼此的关系会进一步恶化,因此才会犹豫不决。   此刻南宫瑾出了这么个主意,好是好,他还是担心的不得了。   毕竟,凤君默太出色了。   若没有十万分的野心,谁会稀罕那所谓的一国之母,跟个摸不清底细的异国太子,还指不定往后是否真能坐上那个位置。不若跟了谦谦君子凤君默,皇亲国戚,至少他能给的都是眼睛能看的见的,而且他的人品也是人所共知的。   “丞相的话你听到了?说吧,你是怎么想的?”贞和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出威压,“俩国联姻,兹事体大,你可要想清楚了。”   “花吟……”凤君默转头看她,低唤了她一声,意在鼓励她不要害怕。   耶律丰达急的不得了,连声用金语说:“选我,选我,小王答应你的,往后你跟了我,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保证只待你一人好,我宫里的那些女人都归你管,要是你不喜,全都撵走……”他迫不及待的表忠心,落入那些听不懂金语的大臣耳中,只觉得一只狗在狂吠,吵的人耳根疼。   花吟没有看凤君默,也没有听耶律丰达说话,而是视线不着痕迹的落在南宫瑾身上。   他也在看她,面上神色不明,仿似也在等她的答案,却不焦急,那模样,就像无论她的答案是哪个,他都不喜一般。   花吟却没想那么深,只当南宫瑾在帮她,看来,他还是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心内五味杂陈,倒也分不清是计谋得逞后的欢喜还是对前路担忧的苦涩。   “陛下,臣女先前与金国太子有过一面之缘,殿下人中龙凤,臣女只怕难以匹配。”   好了,一锤定音了。   贞和帝满意的笑了,众大臣虽也有惋惜者,但无一不是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   女美是为好,女过妖是为不吉。   嫁出去好,嫁出去好!   众大臣彼此互换着同一个意思的眼神,但又有谁知,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正当众人都吁了一口气,凤君默难以置信的盯着花吟怔怔出神之时,南宫瑾突然倾身跪下,说:“皇上,臣亦有个不情之请。”   贞和帝龙颜大悦,说:“爱卿但说无妨。”   南宫瑾朝孙蓁和花吟看了一眼,因她二人站在一处,实在也分不清他到底在看谁。   “臣对孙小姐倾慕已久,如此良辰美景,臣一时情难自禁,斗胆请陛下成人之美,为我二人指婚。”   夜凉如许,他声线清冽,字字入耳,花吟只觉得脑壳一炸,孙三小姐身子一歪,若不是花吟及时扶住她,只怕当场就要摔倒在地了。   镇国公慢慢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贞和帝没说话。   大周太子倒是急了,上前说合了几句天作之合的好话,群臣纷纷附和。   本来贞和帝还要犹豫一会,可眼下这情形,他立刻皱了眉头。   朝中局势,他焉有不知的,东宫太子与朝中重臣亲近本就是大忌,如今南宫瑾要是娶了孙三,那和太子可就是连襟了,真真的亲如一家子了呢。   贞和帝心中不快,面上却未表现出来,而是说:“爱卿这事不急,万事得分个轻重缓急不是?如今周金两国结亲在即,诸事皆忙,爱卿不会迫切的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吧。”   一席话说的众人哄堂大笑。   南宫瑾倒真是不急,只恭恭敬敬的跪拜,“臣叩谢陛下成全。”   成全?!麻痹!老子何时成全了!贞和帝恨的直骂娘,看了太子一眼,越看越不喜。      ☆、第195章 拒绝      前头发生的事儿很快传到了揽月宫内,小德子叙述的细致,婉贵妃起先还好好的,在听到丞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求皇帝下旨赐婚的时候,手中端着的茉莉花茶泼了一半。   小德子不敢再吱声,只安静的跪着。   过了好一会儿,婉贵妃才找到声音般,自嘲一笑,喃喃道:“也是,他那样的人,恐怕也只有孙蓁那样儿的才能入他的眼吧。”言毕重重搁了茶盏,直将剩下的茶水也都尽数泼了出来。   梳洗,更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内孩子动的厉害,婉贵妃更是心烦气躁,竟恼的朝肚子捶了两下。   她自打记事起就是个孤儿,后来人牙子见她长的还不错,就将她拐了回去,直到饥一顿饱一顿的养到八、九岁,眼看着长开了些,一眼看去就是个美人坯子,就毫不犹豫的将她卖到了妓院。   有一些嫖客专好她这样未长全的幼女,她被大鱼大肉养了几日,看着气色好了些,老鸨就迫不及待的逼她接客,买下她初夜的是个浑身油腻腻,一张嘴满口大金牙的老头子,她死活不依,被他左右开弓打的满嘴是血,又将她的衣裳撕的稀巴烂,她咬了他,最后还是逃了出来,可是刚跑到大街上就被老头子拽住了头发。她疯狂挣扎,跌倒在地。   他拾起她的一条腿就往回拖,她的血在坑洼的地面擦下一道刺目的红。   直到一袭冰蓝色织锦袍在她眼前晃过,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抱住了那人的腿。   老头子又回过身发了狠扯她的头发,几乎都要将她的头皮掀掉了般,但她死活也不松手,因为她知道,若是松手,便是失去了最后一丝求救的机会。   但是,不松,这身衣裳的主人会救自己吗?   就在她胡想的刹那,只觉头皮一松,那老头子已然被人一剑挑开,鲜血四溅。   头顶上,传来一道极淡极冷的声音,“放手!”   她抬头,只觉在晨光的雾霭中,他逆光而站,朦胧似披了金光霞衣,仿若神祗谪仙。   “娘娘,”一道极轻的声音响起。   婉贵妃警觉,“谁?”   黑暗中一个人影朝床榻走来,仿入无人之境。   婉贵妃并不觉得害怕,拢被而坐,“可是主子有什么吩咐?”   来人也不说话,只快速的移动身形,朝掀开一角的帘子内递进一物,放下就走。   婉贵妃在黑暗中摸到那一小团东西,她知道那是他传递的消息,她已经好久没收到他的命令了。   此刻,心中虽然紧张,却按耐不住阵阵欢喜。   他还记得自己的不是吗?   本来,她以为自己穷极一生的追求不过就是荣华富贵,高高在上,当她真正拥有的伊始,她狂喜雀跃,还曾担惊受怕过,生怕他拿住了自己的把柄,不叫自己好过。可当日复一日的骄奢成为习以为常,寂寞空庭,宫深似海,她的心却越来越空寂,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场笑话,而她却从未看透过自己的心。从刚开始的抗拒接到任务,到现在日日夜夜盼着他能给自己吩咐点事做,只因这样,便能证明,他从未忘记过自己。她忽然意识到,这么些年她所思所盼不过是他的回身一顾,只是她卑微进尘埃,从不敢奢望罢了。   婉贵妃喊了宫女进来掌灯,屋内亮堂了,又命她退下。殿内四下无人,她这才小心翼翼的展开字条,只见上头遒劲有力的几个字:接花吟入揽月宫,严密看管。   花吟是谁?婉贵妃锁了眉头,好熟悉的名字,在哪儿听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本来还当他会命自己在贞和帝面前吹吹枕头风,撮合他与孙三小姐。   没想到却是不相干的人。   心底没来由的一阵欢喜。   今夜到底是睡踏实了。   次日,婉贵妃先是让小德子将花吟这人给打听清楚了,而后一番细致打扮。   昨儿贞和帝歇在丽妃的寝宫,婉贵妃人未到声先至,丽妃一听她那声儿,面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   贞和帝却是心情颇好的样子,都没让婉贵妃在丽妃这儿耽搁,直接揽着她就去了昭和殿用早膳。   婉贵妃说:“昨儿臣妾走的早,听说有位姑娘跳了臣妾两年前在琼花宴上跳的《花中仙》,宫人们都在传,说是青出于山胜于蓝。臣妾十分好奇呢,不知这位姑娘现在何处?”   贞和帝眯了眯眼,心道岂止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说:“就歇在晨光殿,你要是想见,我叫人将她带来。”因花吟是许给了金国太子的,身份大不一样,自然不能再回到花府,只暂时歇在晨光殿,再做安排。   婉贵妃急不可耐,连声催促。   贞和帝只得命了宫里的太监去请。   片刻后,花吟便跟着宫人走了来,低头垂眸,恭敬小心,行止礼仪分毫不差。   婉贵妃笑意盈盈,说:“你抬起头来。”   花吟应声抬脸,只是眸子仍旧垂着,不敢直视凤颜。   婉贵妃在看到她那张脸的瞬间就愣住了,那是一张美的过分的脸,尤其她的皮肤好的她都忍不住想掐一把。   只是,这张脸,怎么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是了,她叫花吟,是那位花小神医的双胞胎姐姐。   可是……   “爱妃,爱妃?”贞和帝连声唤了好几下,才唤回了她的神智。他大笑,“爱妃你再这么看下去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婉贵妃假装恼羞捶打了贞和帝一下,说:“皇上,听说这位妹妹许了金国太子,在出嫁之前是要在宫内住下了,臣妾与这位妹妹一见如故,皇上,可否允了臣妾与这位妹妹同住啊,刚好臣妾临盆的日子近了,心里也慌张,宫内有个人,也好说说话解解闷。”   贞和帝听了这话哪有不允的。   恰在此,大总管太监上前,附耳说:“皇爷,晋安王进宫来给太后老佛爷请安了。”   贞和帝一愣,先是扫了花吟一眼,意有所指道:“爱妃,这位花小姐可就交给你照看了,她如今是待嫁之身,一些不必要的人就不要让她见了。”言毕,拍了拍她的手,起身离开。   婉贵妃恭送圣驾,继而若有所思的看了花吟一眼。   昨儿夜的事,她听说了。如此倾世美人,能叫那位素来老成持重的晋安王敢当众和金国太子抢人,倒也不难叫人理解了。   她嗤的一笑,上前牵住她的手,“妹妹,这里说话不方便,随本宫先去揽月宫再说。”   花吟一言不发,心内反而落下了一块石头。   婉贵妃不会无缘无故要接自己去揽月宫,她会这般,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南宫瑾的意思。   他既然这般吩咐,就是给她机会见他。   既能见面,她就有机会阻止他迎娶孙三小姐。   昨夜她一宿未眠,想了很多,这世的姻缘早就乱套了,若是南宫瑾真的爱着孙蓁,她也想成人之美。但是她知道,他不爱她,若是不爱她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孙蓁毁在他手里。   可是既然不爱,他这般做的目的又是为何?   镇国公府虽尊荣,却无实权,他完全没有通过与孙家联姻巩固自己地位的必要。   花吟想的头疼,仍旧无解,为今之计,只有见他一面。   揽月宫内,婉贵妃临行之前早就命宫人将偏殿打扫了出来,她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会要不来花吟同住。   婉贵妃指着宫内的摆设,笑说:“妹妹可还满意?”   花吟却是看了四周的宫人一眼不语,婉贵妃看出来了,屏退左右,又叫南宫瑾派给自己的心腹宫女守住了殿门。   花吟单刀直入,“我今夜想见你主子一面,你给安排一下。”   婉贵妃面色变了变,慢慢的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说:“你也是替主子办事的?”   花吟嗯了一声。   婉贵妃便不再说话,如果说花吟是南宫瑾的人,那一切都解释的通了,看来她会跳《花中仙》也是素锦教的了,但是素锦也太没新意了,都两年了,还是这支舞,看来才女也有才尽的时候啊。   婉贵妃想到这儿,心中一阵畅快,她一直是不喜素锦的,因为她每次见南宫瑾都是素锦随身伺候,而能近他身的也只有素锦。   花吟午饭后睡了一觉,为了叫自己好眠,她给自己喂了一粒助眠的药,以至于下午慈宁宫派人来传她,她睡的太沉,怎么也叫不醒,婉贵妃就心情舒畅的给推了。   南宫瑾有交代,叫她严密看管花吟,花吟要是去了慈宁宫,她也必须得跟去。而皇后是惯会在太后跟前尽孝的,她和皇后素来不对付,能不见面,都是尽量避免见面的。   当夜,花吟被打扮成小太监送出了宫。   一路畅通无阻,花吟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朝堂的事她不清楚,但能做到在皇宫内大摇大摆带走一个人,而一路畅通无一人盘查,可见他的权势已经到了何种可怕的程度。   花吟不敢再多想,只一路思量着见了面该如何劝说他放弃孙蓁。   见面的地点不在相府,领路的人直接将她引到了苍蓝江,花吟抬头看天,云遮闭月,乌云密布,凉风入骨,看样子很快将有一场狂风暴雨,渔船都靠岸了,因此江心停着的一艘巨大的游船显得尤其的醒目。   一名武人请她上了一条小船,船渐渐驶离了岸,天水一色,黑暗仿佛能吞噬天地万物,一阵狂风卷来,小船猛的晃荡了下,花吟吓的惊叫一声,大汉大笑。   花吟努力让自己冷清,却反而更忐忑不安了。   好不容易小船靠向了大船,有人放下了一个篮筐将她拉了上去。   船外漆黑如墨,寒风凄凄,船内灯火忽明忽暗,亦是清凉如许。   南宫瑾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窗户大开,他似是专门在等她来。   花吟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发觉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冷了,身子完全好了,不觉莞尔一笑。   南宫瑾刚好回头,眸中闪过一丝困惑神色,说:“你笑什么?”继而又说:“你在发抖,冷吗?”   花吟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抱紧了双臂。   南宫瑾关了窗户,径自走向她,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低头看她,二人挨的很近,呼吸缠绕在一起。   “你这么急着找我,何事?”   挨的太近,花吟紧张的心脏漏跳一拍,为了克制这种不正常的紧张,她呛声道:“你既然将我安排到婉贵妃的住处,难道我不可以理解成你也想见我?”   南宫瑾眸色一深,转身离开。   花吟后悔了,紧追两步,“殿下,你怎可言而无信?”   “我何曾言而无信?”他往榻上一靠。   “你明明不爱孙蓁,为何又要求娶她?”   他反感这种被质问的语气,声音冷硬,“我的事与你何干?”   花吟噎住,半晌,改口轻唤他,“大哥,难道这么些年,你就真的不曾感觉到,我是真心真意的在关心你。”   南宫瑾没说话,但冷硬的面容到底缓和了下来。   她缓缓朝他走近,一路察言观色,及至到了塌前,施施然歪坐在地上,将头枕在他的衣袂的一角。   许久,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及至听到一声声压抑的哽咽,他这才收回了放空的神思,眉头一动,抬起手支起了她的下巴,却见她早已泪流满面。   他收紧眉头,“你这又哭什么?”   花吟由着眼中的泪砸在他手上,说:“我处处为大哥着想,大哥却半分不领我的情,还对我恶言相向,难道我不该哭吗?”   他愕然,旋即失笑,“听你这么说,倒全是我的错了。”   “本来就是。”   “小狸,”他心头一软,倾身一捞,她便落入了他的怀中。   斗转星移间,他已然俯身将她压在身下,他的吻便那般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温柔而绵长。   花吟如遭雷击,魂不附体,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的手移到她腰间的系带时,终于神魂归位,也不知哪来的巨大力气,猛的将他从身上推开。   他的后背撞到木板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大响。   他惊愕的看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花吟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榻上下了地,两手紧张的攥在一起,头深深的埋在胸口,“对……对不起……对……”她气息不定,语无伦次。   “你拒绝我?”他一字一顿,面上明明白白写着失望,难过。   花吟没瞧见,此刻她心乱如麻,只有两种情绪异常明显,担忧,恐惧。   他闭了闭眼,面上又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冷清,“你走吧。”   她站住不动,只咬着唇看他。   二人僵持许久。   他终是忍不住,一脚踹开面前的桌案,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滚。”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恼恨什么,若说因为被女人拒绝欢好之事他就恼羞成这样,那他就不是南宫瑾了。   但,他就是恨。   也许当他感情涌动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她会拒绝。   亦或者,他在像她索爱的同时,亦是默默的试图与她敞开心扉,打从心底深处接纳她,将她看做自己人。   是的,自己人。   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微妙情绪。   但是,她拒绝了。   大抵是太过剧烈的响动惊到了外面的人,有人站在门口低喊了声,“主子?”   南宫瑾冷声吩咐,“进来!”   随从进屋,单膝跪地,垂眸不语。   “送她回去。”他看也不看她。   随从领命,办事利落,花吟甚至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大哥……”   上了甲板,花吟便被不由分说的送上了停靠在巨船边的小舟。   大汉看了眼天色,说:“眼看着快要下雨了,咱们得快点上岸。”   花吟嗯了声,恹恹的,不想说话。   大汉唱着不知名的歌,嘿哟嘿哟的滑动木浆。   就在小舟将将靠岸之时,突然天际一道惊雷,惊雷带着开天辟地之势骤然响起,旋即暗沉的天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大雨倾盆而下。   花吟吓的浑身一哆嗦,整个人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大汉没心思打趣,从小船内拿出一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口内说:“姑娘,您快随我去避避雨。”   码头不远处,有灯光摇曳,那里等候着接应她的人。   花吟埋头走了两步,突然顿住了步子。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她今夜来此的目的,不是就为了来见他一面,吵一架。   他并没有答应取消和孙蓁的婚约。   孙蓁是凤君默的,她怎能嫁南宫瑾!   大汉不知出了何事,焦急的催她。   花吟抬头看他,说:“这位大叔,能麻烦您再将我送回去吗?”   大汉一愣,笑:“姑娘开什么玩笑,如今大雨倾盆,苍蓝河水流湍急,咱们这小船,搞个不好就船翻人亡,我大老粗水性好,倒不至于轻易丢了性命,可是你……”   花吟朝着幽深暗黑的苍蓝江看了一眼,一咬牙,突然冲进雨幕内。   她不能等,她没有时间了,她心里清楚,若是错过了今日,他不会再给她机会见他一面。   闪电惊雷在远处炸裂开来,她一路狂奔,到了码头,一个纵身就跳了下去,半分犹豫都没有。   那大汉仿似被唬住了,好半会才一扔手中伞,大喊着,“我的姑奶奶哟!”   二人在码头并没有纠缠许久,花吟就是那般执拗的人,只要是她决定的事,就是一条胡同走到黑也绝不回头。   大汉却是因为被她挑起了斗志,笑骂着划起浆,将不知名的歌儿吼的更洪亮了。   乌云密布,雷声轰鸣,风卷巨浪,一个浪花兜头打来,顷刻间吞没了他们的小船,但转眼间,这一叶小舟,又乘着风浪,毅然决然朝大船驶去。   风太大,雨太急,即便是力大如牛的大汉也渐渐没了气力,他嘶吼,痛骂老天。   花吟一直紧贴在小船上,攥着船沿,十指发白,她睁不开眼,仿若置身漩涡之中,小船再不能移动半分。她很愧疚,她喊,“大叔,要是您支撑不住了,您不要管我,您尽管逃命去,我是自作自受,我不会怪你的!”   “小姐说的什么话!”大汉粗着嗓门喊话,却突然高声喊了起来,“大船过来了,大船过来了!姑娘,你再坚持一会,只要咱们不沉啰,很快就有人来救咱们了!”   明明是酷暑夏夜,这一场暴风雨却刺骨的冷,船身剧烈的摇摆,撞击的她想吐,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脑子嗡嗡作响,就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船很快靠了过来,有人放下篮筐,她已然瘫软在船上,几乎丧失了意识,大汉赶紧将她放了上去,随即也登上软梯。   花吟直到感觉落在平稳的甲板上,这才恍恍惚惚的找回神识。   她抬头,就见南宫瑾站在不远处,身后的随从撑起一把伞,高高举起。   夜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靴子衣摆被雨水打湿,晕染开来,颜色深沉,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艰难的起身,朝他跌跌撞撞的走去。   及至到了跟前,她展颜一笑,却在这一刻整个人骤然失力,直直倒了下去。   也就那么一瞬的犹豫,他还是上前一步,托住她,拥她入怀。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群小妖精,没到H的时候你们天天哭着闹着要H,结果我H了,你们又拿着皮鞭抽我说我的H像俩只妖怪打架,还说我男女主精分了,哼!逼的我重写啊重写……将近两万字的剧情呀,作者就是这么吐血身亡的……   这下一看,男女主正常了没?另,下一章全章重写,等着啊。      ☆、第196章 道是有情却无情      迷雾重叠,仿似又回到昔年,她一身红衣,躲躲藏藏避过鬼差,一路潜到十八层地狱,她一眼就看到他,赤着上身,满身血污,铁链穿透骨头钉在石壁上,几个鬼差一遍遍的重复着刀锯油煎石磨之刑,她本是不怀好意的来,却在看完这些刑罚后,心里也高兴不起来了。正要起身离开,却也是无意识的又往他那儿瞄了一眼,恰好也看到他朝这边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那么一瞬,他又很快的移开视线,只是在行刑时再不痛呼一声。   她不该同情他的,因此她用嘴型狠狠骂了句“该!”大略是走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身上的气息没注意收敛,引起了鬼差的注意,她露出獠牙严阵以待,心想,即便是斗到最后魂飞魄散,也不要被鬼差捉去投入轮回道。又暗骂自己作,好端端的来瞧他做什么?知道他现在凄惨无比不就解恨了,还巴巴的跑来落井下石,这下好了。   胡思乱想间,鬼差已然到了面前,二鬼中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石壁,恰在此一声凄厉决绝,肆意张狂的大笑陡然响起,只震的整个地狱都动荡了起来。   鬼差怒不可遏,挥舞着皮鞭反身朝他打了去,花吟趁这空档,头也不回的逃了出去……   **   花吟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几欲要跳出胸腔,她大口的喘息,直到一人侧身坐到她面前,她宛若溺水将死之人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你这是怎么了?”他抚上她的脸,原本清淡的气息染了浓烈的酒香。   “我不要……”   他将她按在胸口,“你不要什么?”   “……”不要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他就这样静静的抱了她好一会,船内烛光盈盈,船外仍旧电闪雷鸣,花吟问了时辰,这才知道,才将将过去半个时辰而已,她竟感觉又过了一世那么长。   他触她的额,说:“出了汗就好。”   花吟这才低头看自己,见身上雪白的中衣,衣裳宽大干净。   仿似怕她难堪,南宫瑾解释道:“丫鬟给你换的,你的衣裳拿下去熨洗了,想来天亮之前就能烘干了。”又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再睡会,等雨小些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他起身要走,她却拉住他的胳膊,眼神扫过桌上的清酒,她说:“现下我也睡不着了,大哥若是不困,陪我说说话可好。”   他不语,她却径自下床,直接走到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将要入口,他伸手挡住,“烈酒伤身,你若想喝,我命人给你准备一壶果子酒。”言毕朝外吩咐了声。随即又接过她手中的酒,一口饮下。   下人很快热了果子酒,又备了下酒菜。   三杯下肚,花吟脸色酡红,她托了腮偏头看他,笑容就有些傻了。   南宫瑾瞧了她一会,说:“一点酒量都没还学人喝酒?”   “你刚才是在喝闷酒吗?”人有些糊涂,胆子也便大了。   南宫不语。   她笑着给他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满,与他碰杯,说:“一个人自斟自饮叫喝闷酒,俩个人就不同了,大哥从来不跟我说心里话,这次我是打定主意灌醉你,叫你酒后吐真言。”   他轻笑,“你要灌醉我?”   “嗯!”她重重一点头,信心满满的样子,可眼神迷离,可见酒壮怂人胆。   她眯着眼,鬼鬼祟祟的样子,“我知道,方才我昏睡,你一直在喝闷酒,已经喝了很多了吧,那我要灌醉你还不小菜一碟。”   他嗤笑,“行,那我喝三杯你一杯,看到底谁先醉。”   “来!”她豪情壮志的样子。   二人对饮三轮,却在他又要斟满酒杯之时,她伸手挡住,“不要了,不要了。”   “认输了?”   她笑,半醉半醒,有些无力的捶自己的脑袋,“你寒毒刚解,怎能如此过量饮酒,是我思虑不周了,”言毕,将酒壶酒杯尽数往桌子的另一边推去,噼里啪啦,杯盘狼藉。   “啊呀,”她闭眼摇了摇头,又睁眼,一脸犯错的表情。   南宫瑾头疼的捏了捏额角。   她起身,脚步有些摇晃,声音倒还镇定,“你坐着别动,咱们开开窗醒醒酒。”她说话间已然站到了窗口,南宫瑾起先不知她要干嘛,待她说完,刚要阻止,她已然奋力一抽,将扣着窗户的木栓抽开。   江面风急,那窗户一打开,狂风呼啸而来,结实的木板窗轰然一声,若不是南宫瑾反应神速,抱住她连连后退,只怕她此刻已然被撞的头破血流了。   灯火几乎在瞬间被熄灭,一室清凉,雨水混着江水砸了进来,花吟酒倒醒了大半,心有余悸,后怕不已,正要回转身与他说话,陡然察觉脖颈处一片湿热,她旋即反应过来,僵住不动。他仿似察觉了,轻笑一声,反扣住她的腰身,低头埋在她的耳边,说:“酒后乱性有没有听说过?”他的嗓音宛若醇厚的烈酒,沙哑低沉,似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住她的心脏。   她闭了眼,就在以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却慢慢放开了她。   她愕然,呆住。   他却在黑暗中摸索到木栓,重新将窗户关好。   “睡吧,”他说。   她愣愣点了头,倒忘了,漆黑的夜,谁又能看到,她摸索着朝床榻的方向走去,一时间竟忘了她去而复返到底找他所谓何事。   却是被什么东西一绊,“哎呦”一声栽倒在地。   他低叹一声,疾步上前,将她自地上抱起,他夜视能力绝佳,倒忽略了她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   黑夜中,她靠在他的胸膛,听到他心如擂鼓,她不明白,他的心怎地跳的这般大声,她鬼使神差的竟不自觉探出手,摸上他的胸口,好一会,她才恍然反应过来,那不是他的心跳,而是自己的心跳。他的心跳就算再大声,又怎会在她的脑子里咚咚作响。   “你摸够了没?”头顶上方,南宫瑾无奈一叹。   她面上刹那血红,羞的在他放下她的瞬间揪住床上的布帛盖住脸。   他转身欲走,衣摆却被扯住,他低头看去,她方才被一股力道拽了下,也惊惶的抬头看他。   黑夜中,即使看不清彼此的脸,但二人的视线还是对在了一处。   他嗤的一笑,竟带了几许风流。   他顺势做到床侧,抬起她的下巴看他,“你这般揪住我的衣裳不放,我会以为你有旁的意思。”   她咬唇,羞耻的反将那衣摆揪的更紧了。   他倾身靠近她,按住她的后脑勺,覆上她的唇。   唇齿纠缠,乱了彼此的心跳。   良久,他放开她,即便再是不舍,仍旧缓缓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花吟只觉得心头空空落落的,本能的想抓住什么,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然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二人俱是一震。   他望定她,给她足够的时间后悔,她醉了,或许并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的后果。   她确实被自己的冲动吓住了,但离的近,看到他明亮的眼中嘲弄的神采,她倔犟的脾气突然就上来了,反抬高了下巴,挑衅的看着他,双手更是扣的紧紧的。   他的气息逐渐变的火热而滚烫,喷在她的脸上,她也出了汗,自她身上渐渐的散出一股异香。   萦绕在鼻尖的女儿香却是这世上最好的催情药。   他底下头,手自他的肩部一路下滑,直到她腰间的系带,停住。   他轻笑。   她不语,胸口火热,整个人紧张的宛若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看不清南北,辨不清东西。   他的另一只大手摸到她扣在他脖颈处的双手,他说:“醉了?”   花吟咬唇,脸越来越红,终于,清晰明白的说了两个字,“醒着。”   他不再多言,收回了搭在脖颈处的手,由着她勾住自己,顺势捧上她的脸吻住。   **   船屋之外,王泰鸿已经等了好一会,拉扎木几次欲进去通报,却又觉得主子很快就会出来,不敢轻易去触他的霉头,便一直静候着。及至听到里头动静不对,二人对视一眼,俱都表情微妙的默默退开了。   五更天,南宫瑾自船屋内走了出来,外头已然雨停风歇,江面碧波荡漾,一派晴好天气。   王泰鸿打着哈欠走了过来,上前躬身一拜。   “先生过来许久了。”南宫瑾面上噙着笑,态度和煦。   王泰鸿略略打量了眼前人一眼,含笑,说:“大人今日看上去神清气爽,与往日大不一样。”   “哦?”   二人相视一笑,心知肚明。   过了会,王泰鸿又说:“大人,计划有变吗?”   南宫瑾微愣,“先生,何出此言?”   “那……”王泰鸿顿了顿,想了想措辞,最终选了个相对稳妥的称呼,“那夫人岂不是有危险……”   南宫瑾凝神不语,半晌,“我自有万全之策护她周全,你们尽可按照原计划行事,不要有所顾忌,以免畏首畏尾,行差踏错,记住,我图谋的是天下,若是因一些小小的变故就让我乱了方寸,你们这些能人异士也尽可弃我而去。”   王泰鸿放心的笑了,又是一拜,“殿下雄才大略!泰鸿拜服!”   南宫瑾不理他的恭维,说:“消息露出去了?”   王泰鸿说:“晋安王恐怕现下已在通往城门的小道上等着了。只是,殿下,万一晋安王真要携了夫人私奔,那……”   南宫瑾无意识的朝船屋看了一眼,“走了,岂不是更好行事?堂堂大周的王爷居然掳了金国未来的太子妃私奔,这简直不费我一兵一卒就能叫俩国兵戎相见,求之不得。”   王泰鸿分明看见南宫瑾在说“求之不得”四个字的时候,眸中尽显狠辣。   **   花吟醒来时,天光大亮,她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身上绵软无力,就没有一处不痛的,昨夜的一幕幕就随着这暧昧的疼痛毫无预兆的撞进了脑子里,她一时间羞的无地自容,拿了被子将自己埋的紧紧的,直到呼吸不能了,这才偷偷朝外瞧了眼。   屋内空无一人,她羞涩的情绪稍减,瞄到床头放着一套衣裙,叠的整整齐齐的,忙忙的赶紧穿上。   那是一套女装,她有些奇怪,想了想,现在是白天,她一身太监的衣服反而更不好行走,大抵是等要入宫了再换上。   可是,她现在还需要回宫吗?   她都已经和他……   心头莫名一柔,她垂眸娇羞一笑,满心满眼的甜蜜。   南宫瑾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情形,她一身粉红衣衫,临窗而坐,晨曦的光打在她脸上,面若朝霞,眉眼温柔的似要滴出水来。   她也不知在想何心思,面上一会儿羞一会儿忧的,南宫瑾都站了好一会,她都没发觉,他不等不轻咳一声。   花吟惊了一跳,循声看去,发觉是他,当即就红了脸,移开视线,看向别处,女儿家的娇羞尽显无疑。   他怔了怔,他突然很想揽她入怀,但他握了握拳还是忍住了,轻移步子在桌案旁坐了下来。   花吟睫毛忽闪了下,似乎是没料到,他竟然没有坐过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咬了咬唇,说:“你早就醒啦?”   “嗯,”他应声,有些冷淡。   花吟眨了眨眼,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朝他看去。   南宫瑾的手指点在桌案上,说:“我已经叫厨房给你准备了吃的,用完膳,你就尽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花吟一瞬间变了脸色,惊疑不定的,结结巴巴道:“我们……我们……你还要我回去……我……”   “你是金国的太子妃,”南宫瑾打断她,“我们说好的不是吗?”   他看着她的红润的脸色在一瞬间煞白,她哆嗦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捧住他的一只手,“可是……那你为什么……”她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冷眼看她,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你昨夜是为何而来?你不想我娶孙蓁,我答应你。”   她明白了,蓦然睁大了眼,眼中却空无一物。   身上莫名发冷,她抱住自己的双臂,小口的喘息起来。   他眉头动了动,胸口似乎有个地方在隐隐抽痛,情不自禁的他抬起手,却在离她粉颊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突然抬头,眸中隐着泪水,却迟迟不让它落下,“你说这些话都是真心的吗?”   他不说话。   外头下人禀报早膳准备好,他吩咐她们端进来。   他不忍再看她,起身朝外走去。   她却突然追了几步,捉住他的袖子,“你在恼我对不对?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我知道你是不会这样对我的,”是的,之前她一门心思的想着用自己来换孙蓁,自己嫁去金国给南宫瑾做内应,只求他不将大周国的百姓卷入战乱。可是经过昨夜,一切都变了不是吗?如果他心中有她,他一定还有其他方法保全她。他那般的绝顶聪明,布局周全,不可能没有旁的法子。   是的,经过昨夜,她也存了私心,她甚至在想,只要他心中有她,哪怕是以身饲魔,朝朝暮暮,她相信总能叫他一心向善,不再执着于仇恨。   但是……   到底是她太自以为是一厢情愿了啊,他那样的男人,一个女人于他来说算什么?   自作多情?呵呵……   怎么经历一世,她又犯了同样的错误,那一世,她可不就认为他对自己别有不同么,才会不要命的自荐枕席,她会这么做,也是被他逼入了绝境,因为她不再相信他许下的承诺,她甚至认定,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帮她嫁给凤君默,他仅仅只是在利用她,所以她才想了这一招,他既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叫他如意,而她的资本只有她的身体,她想利用身体给他下套,再报复他。可是那一夜,她至今都刻骨铭心呢,他几乎要捏碎她的下巴,而后的一脚更是直接踹断了她两根肋骨。   她痛了好久好久,痛的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若不是太后怜惜她,给她找来了最好的太医,她恐怕自己真就那么交代了。   再后来南宫瑾找上她,问:“你就这么想嫁他。”   她傲然抬头,已经无惧生死,说:“此生非他不嫁。”   他久久凝视她,眸色嘲弄,最后大笑,“冲你这天上地下少有的死心眼,我答应你,不过你得替我办最后一件事。”   他叫她到御书房偷一份机密文书。   她答应了。   他说:“事成之后,我会让你如愿嫁给凤君默。不过从此后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他掐住她的脖颈,神态有些癫狂,面容扭曲的宛若阎罗。   她窒息着,恐惧着,肋骨还在隐隐作痛着,她真的非常怕他,那样的恐惧深入骨髓,甚至带着绝望的战栗。   那样绝望的恐惧感仿若又回来了,她颤抖着,嘴唇发白。   南宫瑾只觉得心中一抽,有些疼,针扎一般。   他不想再体会这种痛苦,一挥袖子,大步离开。   花吟看着他离开,眼中反没了泪,面上一片茫然。   丫鬟们端了饭食,为她洗漱,梳妆,她木然的由着她们摆弄。   为什么要这般伤心?   你几时对他动了心?用了情?   一直以来,你不都随时准备着要杀了他吗?   你既然都对他生出那般恶毒的心思,他这般对你又有什么错?只不过一个没被发觉,一个摆在明面上罢了。   明明对他存着杀念,此时又装什么深情?!   这下好了,两清了!   可笑啊,可笑!   你以为你是什么?   一夜而已。   这世上的美人千千万,环肥燕瘦,各有风情,他若为王,又怎会在乎你一夜雨露。   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句皮囊罢了。   花吟啊花吟,你这一世可不是来寻什么情什么爱的,你有必须要做的事。   不要怨恨任何人,不要怨恨。   即便他对你无情,但你们之前确实谈的好好的啊。   你去而复返,可不就是应了他的渴求。   用己之身,换他不娶孙蓁之恩。   没有谁不对不起谁。   不要怨恨,不要伤心,不要哭泣,不要……   甲板上,王泰鸿手中摇着蒲扇,极短的叹息了一声,“殿下是做大事的,虽说要顾全大局,有些事不可明说,以免误事,但对待女子方面,殿下是否也太……狠心了些?若是您对那位姑娘无情倒也罢了,若是有情,您这般绝情,要真是伤了那姑娘的心,只怕再要追回来就难了。”   南宫瑾抿紧嘴唇,长身玉立,迎着江风,衣袂飞扬。   脚步声起,他略动了动耳根,并未回头。   王泰鸿倒是拱了拱手,“这位姑娘。”   花吟面上无一丝表情,只是在眼神扫过王泰鸿时露出几分失望。他最终还是要助纣为虐啊。   王泰鸿不解。   花吟径直朝南宫瑾走去。   他察觉到了,后背紧绷。   她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直直跪下,想说话,嗓子却哽住了,缓了缓,才镇定开口,“大人,请您记住之前答应我的话,您是一言九鼎之人,万不可做出出尔反尔的小人之举。”言毕磕了个头。   王泰鸿挑眉,满脸兴味的看着这一对。   花吟说完也不待南宫瑾反应,直接去了垂着软梯的地方。   王泰鸿却追着她说了一句,“姑娘聪明绝顶,想必定然能将大人托付的事办的天衣无缝,姑娘劳心劳力,大人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姑娘的家人。”他是谋士,辅助君王,图的是天下大事。有的事主子不好开口,就不得不由他代劳了。   花吟的悲伤情绪终于被点燃成暴怒,她迎上两步,傲然抬头凶狠的瞪着王泰鸿。   王泰鸿被她凶猛的气势唬住了,正当他不知作何反应之时,却见她以雷电之势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裆部……   作者有话要说:  新章改出来如何?   写到这里或许女侠们有疑问了,南宫大大怎么可以这么无情,这么作呢?   作者要说的是,他本来就无情,本来就冷心冷肺啊,他眼中只有天下,为了得到天下可以不择手段,花吟于他来说如心中暖阳,但他是不容许这二者之间有冲突的。   本来他的计划中是没有花吟的,结果花吟自作聪明,进了他的局中,如今他只好将计就计,他知道凤君默对花吟的情,也想利用这情,彻底摧毁凤君默。   现下也不是三言两语解释的清的,后面两章都要推翻重写,且等。   最后,作者重感冒和脑子清楚的时候码出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吧……啊哈哈哈哈   ☆、第197章 喜欢      江风猎猎,明明五更天的时候都风歇雨停了,没成想这会儿又起了风,乌云密布。   他站在船头,她亦站在小船上,仰着头,看定他,表情倔犟。   二人的距离逐渐拉开,一个浪打了来,大船毫无所动,小舟却猛的一个晃荡,她整个人差点撞了出去。   他不自觉的往前抬了一步,她终于不再看他,而是蜷缩在一起,小小的一团。   他再也看不下去,等不得她上岸,直接转身离开。   当花吟从疼痛中缓过劲,再次抬起头时,只见巨船之上,甲板空寂,无一人。   她的心彻底变凉,凉的发苦。   **   船屋内,那淡淡的异香还未散去,他有些奇怪,以前她身上多是草药味,可去了趟极北苦寒之地后,她身上却突然多了这种奇怪的香味,本来他还当她是制了香囊戴在身上。经过昨晚,他算是完全明白过来了,那是她的体香,每当她出汗之时,那香味便随着汗水流出体外,醇香扑鼻。   他情不自禁的拉起薄被,轻嗅她残留的香气,却在被子被抽离的瞬间,看到藕白色的床单上几点艳红的血迹。他的眸光逐渐变深,昨夜销魂蚀骨的滋味似乎又在他体内燃烧了起来。   他从未碰过其他女人,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那般的招人疼爱,但他确实在她身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那种能将空虚的灵魂填满的感觉。   他皱了眉,不让自己多想。   母亲时常训诫他,忌色,色扰性命,扰大事,伤精髓,毁元神。   况血性男儿若是耽于女色就容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难成大事!   他的棋局里本没有她,是她自作聪明的硬闯了进去,他被气昏了头没来得及阻止,终让事态演变到了如今地步。但事已至此,他不会因一时情动,就让所有的计划重新洗牌。   他只会更好的利用这枚棋子,让她起到最大的作用。   他不能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因为他太了解她,她天真善良的简直到了可笑的地步,虽然他不否认自己就是被她的善良吸引,但毫无原则的善良只会误事,她甚至都能做出用自己嫁耶律丰达来换取他不牵连周国的蠢事,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即便是经过了昨夜,她亦是无所改变,若是换做其他任何女子,他说出那般无情的话,恐怕那些女人早就泣不成声,追着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但是她没有,她只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而后,平静的接受。   饶是如此也就罢了,她仍旧没有忘记提醒他,他要遵守的承诺。   承诺?   他何曾答应过她什么,这个所谓的承诺自始至终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他一直都是个有原则的人,既然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   确实,,他是一言九鼎之人,所以,他的计划从未改变过,唯一改变的是,因为她的无端闯入,虽然扰的他心多了几分顾虑,但是他却筹谋出了更详尽完美的计划。   这一次,他一定能一举颠覆周国的朝堂,周国一乱,其他的都好办了。   想到这儿,他的眸子闪烁出异样的光彩,他轻抚那薄被,仿若触摸的就是她。   他想只要等这事一了,他一定会好好补偿她,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再与她置气,不再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因为,此刻,他的心也空的厉害。   **   载着花吟的马车在即将入城的偏僻小道被人给拦住了。   外头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她本来放空了自己,什么都不想,只是发着呆,却在听到外面熟悉的嗓音后,整个人骤然紧绷。   凤君默!   他怎么会在这儿!   如果说现在有什么人她不想见,那凤君默当属第一个。   马车夫与随行的小厮与凤君默僵持不下,凤君默忍耐的心头火起,突然一脚踹开一个,“呼啦”一声,车帘就被掀开了。   花吟避无可避,只惊慌失措的望着他。   凤君默看清是她,原本滔天的怒火反下去了几分。   他站在外头,说:“是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马车内空间狭小,只会让她更加呼吸不能,她挪动身子,倒也没叫凤君默久等,咬了咬牙,就下了马车。   小厮滚了回来,撑了伞给她。   凤君默已然走开了几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并未撑伞,也不知在此等了多久,此刻身上早就湿透,他也不在意,只自顾自的往前走。   花吟追了几步,好在杂草丛生,脚下倒不泥泞,好不容追上他,举高了伞,为他遮了雨。   凤君默一个晃神,茫然的朝头顶看了眼,最终接过她手中的伞,却是偏了大半,花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一般,凤君默瞧见了,说:“我已经湿透了,撑不撑伞都一个样。”他温和一笑。   花吟却被他的笑容刺的自惭形愧起来,如今她已是不洁之身,如何能与她比肩而行?   他一直都是她心目中的神,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一直都是将他放在神龛中虔诚祭拜,不敢生出半分亵渎。   二人远离了随行人员,终于在一处空地上站定。   凤君默也不说话,就这般目光柔柔的看她,眸子写满了情绪。   他说:“孙蓁都与我说了,你到底傻不傻,怎么会想到代她出嫁。”   花吟低着头,故作轻松道:“这也不算代她出嫁吧,最终金国太子看上的是我,不是么?”   凤君默有种硬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之感,说:“花吟,我知道你们姐弟情深,我也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是你怎能为了成全自己的兄弟,就不顾自己的幸福,你怎知你这么做他们就会心存感激,而不是愧疚一辈子?况且,你有没有想过,孙蓁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身份何其尊贵,就算她与你弟弟情投意合,但以花家如今的门第……花谦又醉情书画,无半分功名在身,你以为镇国公府的人会同意将孙蓁嫁过去?根本不可能!”   花吟愕然抬头,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花吟,你这步棋走的是大错特错了。你既然有困难为何不找我?你若与我说明情况,以我之力定然是能帮上你的。又何需你这般煞费苦心,还搭上你自己。”   花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孙蓁和我弟?”她惊愕过度,身子猛的一个晃荡,眼睛大睁,面上血色尽无,“那你呢?你不喜欢孙蓁吗?你和孙蓁才是一对啊!你们俩才应该在一起啊!”她情绪失控的握住凤君默的双臂,剧烈的摇晃起来。   凤君默被她吓住了,却见她又突然双手插在自己的发间,失魂落魄般,喃喃自语,“花谦,花谦那个该死的!他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不对,孙蓁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他们要在一起了,你怎么办?你该怎么办啊?”   凤君默终是意识到花吟情绪不对,拉住她的手说:“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他们在一起很好啊。我为什么要喜欢孙蓁,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她,你到底听谁乱嚼的舌根子?”   花吟突然就哭了,也许是之前在南宫瑾那就压抑的受不住了,此刻终于崩溃。   她大哭,像个孩子般,手背盖在脸上,不停的擦拭,口内哭喊着,“怎么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我做了那么多,你居然说你不喜欢孙蓁!你不和她在一起,你还能和谁在一起!你怎么可以不喜欢她!你们明明那么相爱,你亲口告诉我的,你们立下重誓,即便是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你们怎可骗我!骗子!骗子!”   凤君默被她无端指责的摸不着头脑,但她的眼泪一下一下的滴落,似砸在他的心上,让他心疼。   他冲动的一把将她抱住,按在怀里。   他是谦谦君子,贵族子弟的楷模,二十一年来一直谨守本分,进退有度,从未主动做过任何越礼之事,而这一次,他竟第一次没有顾虑他人的看法,强硬的将她搂在怀里,不理她的无理取闹,只盼哄得她收干眼泪,笑逐颜开。   花吟起先挣扎的厉害,没挣开,而后竟也破罐子破摔,反主动抱住他,勒的紧紧的,哭了个肝肠寸断,泣不成声。   二人的雨伞早就在之前激烈的挣扎中打落,他不得不一手抱住她的后背,一手撑在她的头顶,为她遮一掌冷雨。   当时他并未觉得,及至多年后,凤君默幡然醒悟,他对她终究来说,也只能为她遮那一掌之雨,护不得她一世周全。   且说此时此刻,凤君默满心的火热,只觉得怀中之人分外惹人怜惜,只想将她就此护在怀里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她哭够了,这才推推搡搡的离开他的怀抱。   凤君默倒是松开了,却突然说:“满满,我有一计带你离开,你可愿意跟我走?”   花吟眼睛肿的睁不开,闻言反愣住了。   礼数周全的凤君默只当自己唐突了,连忙解释,“奉之并无有意冒犯的意思,但是……但是……你可记得那日在逍遥侯府后山我与你说的话,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娶你为妻,只要你答应。”他紧张的喉头滚动,又说:“我有一颗假死药,是你师父给我的,他这二日突然就清醒了过来,将药给了花勇后,又糊涂了。他说这药服用后二十四个时辰内,可让人呈假死状态,无呼吸心跳,任是鬼神都看不出是生是死。你服下它,我带你离开,从今后海阔天空,咱们四海为家,不问世间烦扰,不管朝堂风云,只有我和你。”   凤君默极少有这般火热的时候,此刻他说着这番话,面上却散发着异样的神采,这是花吟不曾见过的,热烈的,冲动的,却也是充满活力的。   凤君默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回应,他火热的心,在等待中,渐渐失了温度,开始转冷……   他恍然意识到,他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轻声问,“满满,我是真的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怎能不喜欢!   她爱了一辈子的人,刻骨铭心,怎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只是,这一世的喜欢早就变了味道。   她只盼着他幸福,旁的,再无所求。   她想,若不是自己背负着沉重的罪孽重活这一世,她一定会控制不住的再次喜欢上他,恨不得据为己有,不再与他分开片刻。   他这般的温柔美好,体贴细致,哪有女孩会不喜欢的?!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凤君默爱的并不是真正的她,亦如南宫瑾一般,他们爱的都只是她装出来的样子。   爱着这个善良纯真,只懂付出不求回报的花吟。   这,不是真正的她。   她到底是怎样的人,只有她心里清楚。   即便重活一世又如何?   她的心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纯洁无暇过,她还在想着杀人,一遍又一遍的,秉持着自认为的正义,只要南宫瑾触及她的底线,她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如今不杀,只是她不想自己手上落下血债,她怕一旦开了头,将再也回不去。   凤君默见她迟迟不答应,心也跟着凉了,他说:“你不喜欢我,是吗?”声音苦涩却又带着不甘,看了看远处的马车,说:“你是从南宫瑾那儿来?你喜欢他是不是?”   她想起昨夜与南宫瑾有了那层关系,此刻当着凤君默的面听他亲口问她是否爱着那人,登时心乱如麻,面上却红了。   凤君默察言观色,心中了然,说不难过是不能的,他沉默了许久,才强颜欢笑道:“也好,那南宫瑾可有法子带你离开?若是你们还毫无头绪,我这里有一颗假死药,总算还是能派上用场的,你……”   “不用,”她吐气一般的说出这两个字。   凤君默还当自己听错了。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确实,我刚从他那儿过来,但也只是因为曾经我们以兄弟相称朝夕相处过,去见他只不过是共同祭一祭我们这几年的兄弟情。南宫大人对我期望颇高,他说周金两国日后的安宁和平就全靠我了,叫我相夫教子,尽心侍候金国太子,莫要胡思乱想,图生事端。你看,我竟背负着这样重大的使命呢。王爷,他一个臣子都能为了大周的国泰民安劳神忧心,您贵为大周的王爷,怎还自毁长城,这可是你们凤家的江山啊!”   凤君默红了耳尖,“可是你,你是真心的想嫁……”   “我是真心的,不管是为了我弟和孙蓁还是为了周金两国的和平□共谋发展,我觉得我都有必要嫁过去。”她灿然一笑,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你不用同情我,因为我并不觉得痛苦,金国太子妃,未来的王后,我一个五品官的女儿还能嫁比这身份更尊贵的人吗?”   凤君默还要再劝,希望她想清楚。   她却打断他,认真的看着他,“或许你是不信我会喜欢上耶律丰达,但是相信我,这么些年我专心医术,也没有旁的人入了我的心,因为心里没人,所以即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也不会觉得委屈。”   她这话一说,凤君默便再没什么好劝的了。   二人最终在凄风苦雨中,偏僻小道上分道扬镳。   花吟目送着凤君默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的再也看不见,她仍旧痴痴的望着,石雕一般。   后来小厮过来催她,她点了点头,却在走了两步后,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身子也开始发烫她知道,自己这是生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凤大公子一直不出现,就对得起男二的称号了么,哼。      ☆□第198章 毒发      花吟回到揽月宫时,婉贵妃正大发雷霆,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花吟头疼欲裂本想避开,婉贵妃却叫住了她。她不得不上前请安行礼,彼时她在入宫的角门已然在内侍的照应下换了衣裳。只是妆容随意,头发也是湿的,只用了根发带松松的绑着,反平添了几分慵懒柔媚之意。   婉贵妃见她面色红润,双眸似含春水,摇摇晃晃,弱柳扶风一般,又想到她去见南宫瑾一夜未归,不由心头火气,但又不得不隐忍不发。只眼神怨毒的盯着她久久不说话。   花吟身上疼痛难忍,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多余的精神应酬她,只福了一福,道:“娘娘若是无事,民女先告退了。”她不等婉贵妃说话,施施然退了下去。   婉贵妃恼恨的腹中隐隐作痛,但她又能如何?且不说这宫里宫外谁都有可能是南宫瑾的眼线,就是以花吟如今的身份——金国准太子妃,她也是动她不得的。   好在不用她出手自有人来替她出这口恶气了,皇后指定的教习嬷嬷又过来了,之前一大早就来过一次,被婉贵妃以各种理由挡回去了,现下过来,义正词严,那架势就跟婉贵妃若是再挡着,误了大事,婉贵妃罪责深重。   一个宠妃一个皇后,自古以来就是不对付的,婉贵妃此刻哪还有闲心管花吟的事,挥挥手派了宫女去请偏殿那位小主子。   待两盏茶都过去了,还不见她出来,教习嬷嬷等的不耐烦,她是受皇命来教导花吟规矩的,如今她出嫁在即,是奔着和亲去的,大周的颜面全系在她一身,她只是一介臣女,又不是宫内的正经小主子,自打出生就被教育的四平八稳,礼数周全。如今时间紧迫,教习嬷嬷被指派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也是心急如焚。   嬷嬷就要亲自去催,婉贵妃本想不管的,却心念一转,又怕有个什么事,忙叫住了她,倒亲自过去了。   到了偏殿,婉贵妃差点一口老血被气的吐了出来,只见花吟旁的事没干,竟裸着肩胛,坐在梳妆台前,对镜自照,在胸口脖颈间勾勒花样。   左右无人,婉贵妃气的上前就骂,“还真是个妖精!叫你去学规矩,又不是要你去勾搭人,你磨磨蹭蹭的我还当出了什么事,你竟然有闲心在身上描花样,呔,妖媚子!”   花吟虚弱一笑,不动如山,说:“我都说我不舒服了,你们非叫我起来。教习嬷嬷何等精明,若是叫她瞧出异样,只怕不仅我有麻烦,恐怕贵妃娘娘也要被中宫那位揪住把柄,牵连遭殃。”   婉贵妃听她说的奇怪,提步上前,却在瞧清她锁骨上的一枚深紫色红痕时,整个人彻底呆住了。   她是经过人事之人,怎能不清楚那代表着什么。   “你和他……”   花吟面上神情淡淡,轻“嗯”了声。   婉贵妃只觉得身上的血急速涌到头顶,旋即目眦尽裂,妒意焚心蚀骨,痛的她不由倒退两步。   “你是金国指定的太子妃!竟然还做出这等丑事!简直不要脸!恬不知耻!人尽可夫!”   花吟握笔的手一顿,她突然想到之前凤君默对她说的话,“花吟,你这步棋走的是大错特错了!”   大错特错,她好怕现在是一步错步步错。   昨儿夜,她不知用情之所至来解释好;还是酒精入脑,迷失了心智;亦或者她本意就是用自己换孙蓁;更甚者,她三番四次的被南宫推倒,内心深处竟还希望着他待自己终究是不同的,不管是兄弟之情也好,男女之爱也罢,只要他肯敞开心扉接纳她,她就会抓住一切机会,待在他身边,一往无前的继续自己一直坚定的引善之路。   但是,结果如何?   她赌上了自己,却换来了这么个结果!   她不悔昨夜一宿沉沦,连南宫都亲口承认了,她的一夜是有价值的,至少换下了孙蓁,不是么?   她恨只恨,终究还是自己太过天真。   南宫瑾是大魔头啊,那个在十八层地狱日日夜夜受尽凌虐都不曾动摇半分的恶魔,他的心性何其刚硬如铁,渺小平凡如她,怎能轻易入他心。   如今,她只祈求上苍,南宫瑾能言而有信,不要将大周国的百姓卷入战乱,否则,她怕,自己也要随他一同入魔了。   **   花吟出来时,教习嬷嬷先是被她的倾世容颜晃了一下眼,镇定过后,反朝婉贵妃看了眼,阴阳怪气道:“以前娘娘刚入宫的时候,老奴瞧着就跟天上的仙女下凡似的,如今见了这位小主子,始知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瞧这小人儿多招人疼啊,也幸得被金国太子捷足先登了,要是继续留在大周,该叫大周的多少老少爷们神魂颠倒啊。”   婉贵妃气的肚子又疼了起来。   花吟之前就察觉了,好心提点道:“娘娘,孕妇不宜情绪激动,对孩子不好。”   婉贵妃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你多费唇舌!”   花吟住了口,却又咳嗽了起来。   教习嬷嬷朝婉贵妃瞄了眼,笑的不怀好意,又看向花吟,“哟,小主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咳嗽了?”嘴上这么说,却没有让她休息的打算,而是引了她到大殿,开始教她礼仪规矩。   花吟头疼欲裂,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听着,好在她以前在宫内待过,佯装学的认真,第一遍也就会了。   教习嬷嬷眼中满是赞赏,嘴里奉承着,“小姐真是个妙人啊!老奴在宫内服侍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小姐还聪慧剔透的人儿。”   花吟笑容懒怠,因为疲惫而雾蒙蒙的眼仿似噙了朝露一般。   教习嬷嬷却盯着她的眼看了会,正色道:“小主子,你也别怪老奴说话不中听,你可是大周国的和亲贵女,身份何其尊贵,看人的眼神儿可不能这样,这要是在闺房内,带了勾子也算是闺房趣事。但出了闺房,别说是看人的眼神了,就是多说一句话都是有礼仪规范的,况且老奴听说金国多野蛮人,说话粗俗不堪,您嫁过去代表的可是咱大周的颜面,万不能叫金人小看了去,说咱们大周的女人不安分守己。”   婉贵妃一直没走,闻言冷笑一声,斜睨了花吟一眼。   花吟却是用袖子擦了擦眼,谦卑应声,“嬷嬷教训的是。”   教习嬷嬷自来了揽月宫就没走开半步,就连晚饭都在此用的,顺便还教了她用餐的礼仪,时间紧迫,她确实是有些赶鸭子上架,迫不及待。好在贵女伶俐,倒叫她省了不少心。   花吟早就体力不支,几次与嬷嬷说自己淋了雨身子不舒服,教习的事暂缓到明日,嬷嬷摸了她的手探了她的额,体温却是正常,虽觉她有几声咳,但并不觉得多严重,心里还暗怪花吟娇气。只吩咐了太监去太医院那抓一副治风寒的药煎了与她喝。   婉贵妃早就歇着去了,这教习嬷嬷是皇后身边的人儿,素来以严苛闻名,都说严师出高徒,她虽然脾气不好,规矩也大,但教出来的姑娘确实个顶个的贤淑恭顺。   婉贵妃不帮她,教习嬷嬷又说不通,花吟只得忍耐,不过她是擅于忍耐的人,忍着忍着,忍成了习惯,也便不觉得难受了。   好在教习嬷嬷待到二更天终于觉得时辰不早了,又想明日还有一堆事要忙活,便要起身告辞。   花吟送了她出殿,人还没送走呢,整个人猛的一个晃荡,便直直软了下去。   嬷嬷怔了怔,倒是一旁的宫女惊呼出声,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她抬到了卧榻,到底是动静太大惊到了已经歇下的婉贵妃。   婉贵妃与教习嬷嬷少不得要针锋相对几句,但是最终二人的想法却是出奇的一致,不能请太医院的人,若是此事闹大,恐不好交代。   况且二人也约莫着,这花吟大抵一是淋了雨,二是受了累,这才晕倒,不是什么大事,好好歇一觉,晚上再多盖几床被子捂一捂,出一身汗,料想明日就该好了。   俩人都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随便指派了两个宫女守夜,便各自安寝去了。   宫女得了命令,自库房内搬出俩床各六七斤重的大被子,摸了摸花吟的手脚,觉得通体冰凉,便放心大胆的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   乃至到了清晨,早起扫洒的宫人只觉得偏殿内涌出一股异香,煞是好闻。少不得心中起疑,去拨那殿门,果嗅出那香味是从里头传来的。   有人壮着胆子走了进去,见里头俩宫女睡的香甜,宫女们之间素来交好,少不得好意推了几把。   守夜的宫女惊醒,迷迷糊糊道:“昨夜甚是好眠,许久没有睡的这般沉过了。”   扫洒的宫人说:“我一进这殿也觉得心神都安宁起来,莫非是这香味的缘故,这宫里什么时候有了这种香?”   俩个宫女面面相觑,心下狐疑,起身去找香味的来源,就走到了大床的罗帐前。   众人惊骇不已,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一人轻声问,“小姐,今日可好些了?要喝口水么?”   等了好一会,里头都没有回音。   宫女又问了几句,里头始终没有回话。   宫女这才想起掀开罗帐,却见里头人儿双眼紧闭,嘴唇红艳似血,面上也是通红宛若染了霞光。   这是一种别样的艳丽炫目的美。   几人呼吸都是一窒,扫洒的宫人性子憨,一时忍不住去触她的脸。   守夜宫女就要打她,却听她骤然一声惊呼,手指仿似被烫到了一般。   宫女惊觉不对,也去探花吟的额头。   旋即吓的魂不附体,摇摇欲坠,手忙脚乱就去扯那俩床厚实的被子。   被子甫一掀开,一股浓郁的花香瞬间溢满整个偏殿。   宫女将她手脚一摸,当即就哭了。   俩宫女先抱着哭了一会,这才呼喊奔跑着去告知主殿的娘娘。   婉贵妃因为花吟和南宫瑾那事,嫉恨的半宿未眠,天将亮方睡安稳了,却听到宫人们哭天喊地的惊叫连连,她气的暴躁,就要去割了那宫女的舌头。   婉贵妃听了宫女的哭诉压根就不信,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发了烧真就烫的跟火烧油煎一般,那些大抵都是戏文里编出来骗人的。她气哼哼的过去,花香渐浓,倒让她情不自禁止住了步子,心内骂了句,“果然是妖精,真会整幺蛾子。”   入了殿,先是命心腹宫女探了探体温,待心腹也惊慌失措的跪趴在她面前,大呼不好了,她这才意识到果然不好了。   婉贵妃忙叫宫人直接去请太医院的姜院使。   宫人火急火燎跑的飞快,婉贵妃一想她体温这般吓人,只怕凶多吉少,人要是真在自己这出了这事可如何是好,未免担责,忙拆了发上的珠翠,换了件素淡点的衣裳,一面哭哭啼啼的去找贞和帝告状了。   她自认花吟自被她接过来也就二日功夫,其中一夜还不是在自己宫里过的,后来她淋了雨也是她自作自受,至于后头淋了雨又被逼着学了那么长时间的规矩,累垮了身子,那就是妥妥的皇后娘娘的罪责了。   这事不胫而走,很快闹的整个皇宫都知道了,揽月宫内更是兵荒马乱,人来人往,乱成一团糟。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童鞋们可还记得前章,幽冥子说过,花吟体内有余毒未清,三年内必须好好将养身子,不可受外伤不能生病,否则极易毒发,毒发虽不至于要命,但却痛苦难当。      ☆□第199章 噩耗      前一日,贞和帝去慈宁宫请安,太后已经听说了金国太子亲自定下了太子妃的事,俩国联姻还能郎有情妾有意自是皆大欢喜的大好事,只是太后忧心,一个区区五品官的女儿,就算是才貌再是出众,到底身份卑微了些。太子年轻不懂事,容易冲动,就怕金国王室那边会有疑义,好好的一桩美事,若是被误会成周国有意辱蔑那就不好看了。贞和帝原本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只皱了眉头想对策,太后和缓一笑,说:“那花家女孩儿伶俐,哀家见着心喜,早就有心认了她做干孙女,改明儿叫她过来给哀家磕个头,就封个郡主吧。”   贞和帝眉头一展,笑了,“还是母后思虑周全。”言毕也不多待,直接去了御书房,又急命内侍去请了几位皇亲大臣议事。   到场的有烈亲王□丞相,以及礼部尚书并侍郎,还有掌管皇室玉牒的醇亲王老王爷。   太后要认下花吟做干孙女,并以郡主之尊嫁入金国,国之大事,自然也不是皇帝一个说了算的,要不然就显得独断专行了。   贞和帝将话说的明白,烈亲王与兄长一条心,他是武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贞和帝一说完,他想都不想就表示同意。   余下几人都不说话,老亲王是先皇的叔父,八十多岁了,反应有些慢,还在琢磨这事。礼部尚书只道是皇帝的家事,不好表态,单等老亲王点头,他立刻就应声附和。   南宫瑾却在这时站了出来,以不能乱了皇室宗亲血脉为由极力反对。他一说话,礼部侍郎也便站了出来,拿论理纲常说事,话里话外与南宫瑾是一个意思。   贞和帝有些不高兴,问丞相可有妙策。   南宫瑾便提出可加封和亲贵女的父兄,以抬高其身份。   贞和帝不认可,遂看向老亲王。   老亲王这才慢悠悠的开口,说:“若要抬高贵女身份,确实无需非得太后认了干孙女这般麻烦。丞相提的那法子也无不可。但俩国联姻本就奔着永世交好的目的去的,既是如此,一不作二不休,不若陛下亲自认了她做干女儿,赐姓凤,以公主之尊嫁入金国,方显我大周诚意。况且,我大周的公主自然是要时时刻刻为我大周着想的。”   南宫瑾不想这老亲王平时哼哼哈哈的半晌说不全一句话,一开口竟这般直击要害,叫人措不及防。   花吟认贞和帝做父皇,成了大周的公主,这是南宫瑾万万不愿看到的事。   当即,他一撩衣摆,就要跪下承情厉害,贞和帝却先一步一拍桌案,道:“皇叔果然深谋远虑,这事就这么办吧。”   礼部尚书领命草拟册封诏书,贞和帝命烈亲王□南宫瑾等先行退下,独独留了老亲王商议外姓贵女入皇室宗谱择日行册封大典诸事宜。   岂料,这册封的诏书还没下来,次日贞和帝才下朝,婉贵妃就远远迎上了他,一面流泪一面说:“臣妾有罪。”   贞和帝问情缘由,当即就急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不好就不好了呢。   他还当婉贵妃大惊小怪,急命内侍去请太医。婉贵妃说早就请了姜院使,已经看诊过了,如今也说不出个名堂,只怕是真不好了。   贞和帝想不到这般严重,急匆匆偕了婉贵妃去了揽月宫。   另一边皇后娘娘也早就得了消息,急命教习嬷嬷过来问话,嬷嬷一听那位贵人一夜之间病入膏肓,当即吓的魂飞魄散。皇后疑心婉贵妃做了手脚陷害自己,也不待多问耽搁时间,直奔太后那去。   于是,当贞和帝和婉贵妃前脚刚进去,太后与皇后紧随其后就到了。   婉贵妃生怕自己担责,见到皇后,当即先发制人,将随侍在侧的教习嬷嬷给责骂了一顿。   皇后是贞和帝的继后,虽说大了婉贵妃一轮,但毕竟只有三十多岁,心性不够平和,也缺少了淡定从容的大度,一见婉贵妃如此谩骂自己的乳母,当即就与她争锋相对起来。   太后被吵的头疼,她素来心胸宽广,做不出来恶婆婆难为媳妇的事,转而迁怒贞和帝,怒斥,“你也不管管!”   贞和帝面上无光,冷声呵斥了两句,皇后与婉贵妃再不敢多言。   诸人并未去偏殿,而是在主殿落座,宫人奉茶,不一刻,姜院使便领着得意弟子疾步上前,跪拜。   太后急的不行,忙叫他起身说话。   姜院使一脸羞愧,细细说来,从贵女脉象看,确实是伤寒再加上劳累过度引发的高热,但热度太过惊人,是他平生行医以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经他仔细诊查,方查出她身上还中了毒,只是毒性古怪,姜院使研究了半天,不得不红了老脸,老实承认,他也未见过这种毒。   贞和帝听完勃然大怒,花吟是和亲贵女,到底是谁有这般胆子敢对她下毒!继而心思一转,少不得又想到了前朝余孽!遂叫婉贵妃将揽月宫的宫人悉数叫来,细细查问过去的一日夜贵女行踪。到了哪些地方?见过那些人?由哪些人照顾?   婉贵妃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故作镇定,只恨自己怕担责,没一早派人通知南宫瑾,遂不得不强打十二万分的精神,与贞和帝周旋。   贞和帝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问出了昨儿守夜的俩个宫女偷懒,搬了两床被子捂花吟,结果却稀里糊涂睡了一整夜。   贞和帝大怒,当即就要将这俩个奴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还是太后冷静,听宫女说昨儿一夜好眠,疑心有人做了手脚,遂与贞和帝说先将人收入天牢,命刑部着手彻查此事。   由此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姜院使用了药又施了针,既不见贵女醒来,又不见热度退下,半丝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太后连连叹息,贞和帝见太后面露憔悴之色,躬身请她老人家先行回去歇着。   皇后附和,“如今只怕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母后枯坐无益,不若先回宫里歇息,儿臣陪着手抄一份《地藏菩萨本愿经》,祈求贵女能逢凶化吉,平安康健。”   太后点了点头,又瞧见一旁的婉贵妃愁眉不展的,顺着觑了眼她的肚子,说:“贵妃,你怀着身子,不宜操劳,这里烦乱,还是哀家那里安静,你也随哀家去慈宁宫歇着吧。”正要起身,想了想又冲自己的贴身大嬷嬷说:“毂辘儿,就劳累你在这看着了,若是真不好了,可不能在这儿……”她话未说完,毂辘儿已然明白,只福了福身子,说:“老奴明白,太后尽可放心。”   太后皇后都走了,贞和帝再单独留在这儿也不像,遂叫大总管留下几个稳重的宫人留下来照应着,言毕也起身走了。   贞和帝刚走出揽月宫,想了想冲大总管说:“老末儿,你说这人都病成这样了,是不是该通知那金国太子一声?”   大总管拢了拢袖子,说:“论理告不告知都说得过去,毕竟俩国尚未互换正式的通婚文书,那位贵人还不算是金国太子正式定下的未婚妻。可老奴瞧着那金国太子性子蛮横,颇不讲理的样子,若是人就这么没了,只怕他闹事。妥当点的,还是叫他来见一面吧,要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只怕招那金国太子怨恨。”   贞和帝想来也是,遂遣了宫人去金国太子下榻的驿馆请他入宫,只说有事相商,具体缘由暂且不表。   且说另一头,小德子偷偷从揽月宫出来,将花吟病重的消息递了出去。恰南宫瑾正因为花吟要被册封为公主,心中不快,一个人在书房内舞文弄墨,寄情书画。   无影进来,转述了宫里得来的消息,南宫瑾还当自己听错了,蘸饱了墨的笔没有落下,提着,看向无影,“你再说一遍?”   无影后脊冒汗,说:“宫里的消息,说是花大小姐病重,恐怕不大好了。”   “不大好了?是有多不好?”   “说是姜院使辰时就赶了去,也说凶多吉少,恐怕连日落都熬不过。”   半晌,南宫瑾低头看案上画了一半的山河图,浓墨自笔尖滴落下来,慢慢晕染开来。他素来喜画江山河川,一旦起笔,绝少有失误,即使有过砸翻了砚台的经历,也能在他的笔端化腐朽为神奇,可今日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滴浓墨毁了一幅画,怎么也生不出巧思,勾勒怪石激流。   他放了笔,面上倒还算镇定,沉吟片刻,问,“凤君默现在何处?”   无影不知,转而又去叫了负责调查凤君默行踪的暗卫。   暗卫回禀,“晋安王自昨日与花小姐在脊谷小道分别后,便在王先生的陪同下去了建国寺,一直待到现在都还在寺中与主持论禅。王先生还让属下捎话给大人,说是晋安王仿似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蹶不振的样子。”   南宫瑾听了这话,脸色却是陡然一变,看凤君默这样子,根本不像是与花吟合谋了什么计划,那花吟真是突患恶疾?!   他不再耽搁,急命仆从入内换朝服入宫,将出相府,又有探子来报,说宫里传来的最新消息,花大小姐确实染病不假,但真正要命的是,她中了毒。   南宫瑾只觉眼前一黑,伸手就扶住了紧跟在他身侧的乌丸猛。   乌丸猛担忧的喊了声,“主子?”   南宫瑾摆摆手,翻身上马,绷着脸,一扬鞭子,疾驰而去。      ☆□第200章 夺人      先说那金国太子,本是喜气洋洋的入了宫,他自对花吟一见钟情后,始知古人所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此话不假,奈何周国毕竟不是他金国可以由着他性子来,即使他再是心焦如焚恨不得一时三刻抱得美人归,也不得不拿出毕生最大的耐心按照礼仪规矩来办事。   太监宣他入宫,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能见上花吟一面,激动的不能自己,急命随侍的宫女长随伺候换衣打扮。   太监看他那兴奋劲,咽了咽吐沫,心中发虚,却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安静的候在一旁,等他拾掇好。   入了宫,耶律丰达直接被请到了贞和帝居住的清凉殿,贞和帝一脸严肃,耶律丰达愣是没瞧出来,态度热情的简直到了跪舔的地步。贞和帝见如此,面上更是作难,遂使了个眼色给礼部尚书。尚书大人不得不硬着头皮斟字酌句的将和亲贵女身患重疾,奄奄一息的事给说了。   耶律丰达性子直,只当周国意欲悔婚,才编这胡话骗他,当即就恼了,嚷嚷着眼见为实。   耶律丰达入宫,自然是有金国大臣护卫陪同的,除了两名文官,还有金国如今的第一勇士阿佐利亚。   贞和帝生怕这金国太子蛮横,惹出事端,一面叫人请了太子直接去揽月宫的偏殿看人,一面又命禁卫军加派人手。这里是周国皇宫,他自是不担心金国太子会干出什么恶事,只是坏了俩国关系终究不好。   却没想贞和帝百般小心还是出了事。   随即,耶律丰达在周国太子及礼部尚书的陪同下一同赶往揽月宫。   那头早得了消息,急命后宫女眷回避,领路的宫人们又特意选了僻静的小道,因此也没冲撞到宫中的贵人。   但毂辘儿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一听金国太子要来揽月宫,心中甚觉不妥,又见花吟只是吐气多进气少,道是熬不过去了,急命宫人将人往福寿殿抬。   福寿殿比较偏,却常年供奉着菩萨,香火不断,往年若是宫内哪个贵人不好了,若是没有专门的居所,或者怕晦气冲撞了谁,都会移居至此。说白了,但凡人移到这儿就是等死的。   姜太医不置可否,从医者角度来说,他是极不赞成,此时患者病重,轻易挪动只怕一个大力一口气接不上就能要了性命。但毂辘儿是按照宫里的的规矩办事并无过错,况,眼见着婉贵妃就要生了,若是这里死了人,怎么说都是极晦气的一件事。   这头毂辘儿正吩咐着宫人小心将人搬走,那头呢,耶律丰达火急火燎,几乎是小跑着就到了揽月宫,因此就将人给堵在了殿门口。   花吟被抬在担架上,一床被单掩着,耶律丰达没生出其他情绪,只觉这戏做的真。   周太子与礼部尚书倒是心头一跳,这么快就去了?   继而,众人方觉周遭异香扑鼻,心中无不纳罕。   毂辘儿忙上前,小心翼翼的解释,福寿殿供奉菩萨,如今药石无济,这是要抬去菩萨那求菩萨庇护。周太子与礼部尚书心中明了,耶律丰达却早就急急掀开了那一床被单,但见佳人双眼紧闭,面上火红,艳丽灼目,哪有半分像是将死之人。这般想着伸手就情不自禁的朝她的脸摸了一把。   触手滚烫,耶律丰达这才觉得不妙。当即火冒三丈,连问,“出了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性子粗暴,素来没个轻重,真是心急了,扶住她的肩就剧烈的摇了起来,“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姜院使当即大喊,“住手!太子请放下她!”   耶律丰达却将她往怀中一抱,连同那被单一同裹在怀里,口内嚷嚷,“人我带走了,你们都闪开!”言毕直接起身走人。   二人尚未婚配,这金国的太子就自宫内大摇大摆的带走病重的贵女,这要是传了出去,大周颜面何在!   在场的周人自然拦的拦,劝的劝,但毕竟都是文官宫人,又能如何阻拦?况那阿佐利亚面容凶狠,狗熊一般的身材,往诸人跟前一站,简直比任何猛兽都好使。   毂辘儿急命太监去告知贞和帝。   皇宫内的侍卫很快赶了来,虽人数逐渐聚拢,渐聚渐多,但也没个主心骨,不知到底该听谁的。只随着耶律丰达的移动,人群也跟着移动,海潮一般。   郑西岭也在其中,他倒是克制不住的上前和阿佐利亚过了两招,但旋即被周太子喝止了。   周太子内心深处倾向强权派,若搁他的话肯定是要侍卫不顾后果的抢人,但他心眼却不大好,又不是个敢于担责的人,遂只先稳着,只等贞和帝来处理此事。   周太子素来有雄霸天下之心,因此并不看好周金联姻,此事出了这茬子,他只想冷眼旁观,若是贞和帝处理不好,落了口舌,悠悠之口,他巴不得贞和帝不得民心早早下台,自己也好早日登基。因此,他才不会趟这趟浑水,反正宫里最大的还在呢,轮不到他出头。   果不然,不一会贞和帝就满头大汗的赶来了。他眼皮跳了一路,一见这架势,偏头疼就犯了。   耶律丰达不等他说话,直接开口道:“大周陛下,小王未过门的妻子在您的皇宫内突然病的这般严重,小王心急如焚,想带了她回驿馆,亲自照料不为过吧?”   情理上勉强说的通,但论礼法上行不通啊。   贵女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又不是无父无母就这般被外男带走成何体统!更何况若是死在了驿馆,该当如何立碑?   终究于名声是有碍的!   诸人僵持不下,贞和帝也松动了,寻思,这事吧,也看怎么传出去,若传成金国太子在皇宫内直接抢人,那就是妥妥的大周皇室颜面尽扫了。但要说成佳人病重不治,王子有情,伴其最后一程,那就是一段风流佳话了。   况,眼看着贵女是真不好了,再耽搁下去,若是就此死了,那就真要伤感情了。   想来,死在耶律丰达那反而是好事。   贞和帝想毕,一挥手,改了主意,不但不阻拦,反要派人护送,又命姜太医随行。   此一举,由金国太子抢人变成周国通情达理允他未婚夫妇二人相伴到最后,意义那就大不相同了。   郑西岭见贞和帝最终是这般态度,只恨的握紧了拳头,咬牙不语,心中倒有些庆幸花勇休沐在家。   耶律丰达顺了心意,心情颇好,人也放松下来,静候贞和帝派了车撵相送,毕竟就这般抱出去,确实有伤大雅。   正当此时,远处有人影急闪而至,有人眼尖惊愕中喊了一声,但众人尚未听清,只觉头顶有暗影掠过,仿似雄鹰捕食而来,那人状若疾风,霞光在他身后开出万道光芒,指若鹰勾,直取耶律丰达面门而来。   耶律丰达几乎是本能反应,松了手就要来护住面门,旋即怀中一空,那人已然将他怀中之人接了过去,眨眼间又飞跃出去。   但阿佐利亚毕竟是第一勇士,何样的锐利彪悍,几乎是同一时间朝那人一掌袭来。   南宫瑾本来要是侧身避开,或者与他对掌也是可以的,但他怀中抱着花吟,只怕那掌风凌厉,会伤了她,不得不用后背挡着生生受了那一掌。   阿佐利亚在大金有开山掌之称,那一掌何其猛烈刚硬,南宫瑾刚一站住脚,只觉得口中一股腥甜,险些吐了出来,为不叫敌人轻视了去,生生压了下去。阿佐利亚一掌击中,岂会轻易放过,紧接着又来一掌,幸得郑西岭反应机敏,当即横插进去,旋即二人战做一团。   耶律丰达自是认识南宫瑾的,当即怒不可遏,“周国的丞相,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瑾在抱住花吟的瞬间,心中已然酸涩不已,哪还能分得出心神应酬旁人,素来冷漠冰封或假意温和的面容终于出现了其他情绪,只是仍旧压抑着,心疼与自责俱都凝在眸底深处,他轻唤,“小狸?”   伊人无声,除了那灼人的体温,萦绕在鼻尖的袅袅香味,只剩死一般的沉寂。   耶律丰达见自己的未婚妻子被旁人抱在怀里,虽然场面混乱,他听不到南宫瑾嘴唇轻动在说些什么,但这亲密的举动足以挑起他易怒善妒的神经,当即暴跳如雷,“大胆!那是本王的女人!”   南宫瑾猛然抬头,眸中尽显阴狠嗜血。   耶律丰达被吓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握拳朝南宫瑾袭来。   奈何耶律丰达空长了一副高大躯壳,实则草包一个,他气势凶狠的冲上来的瞬间,南宫瑾旋身跃起,当胸踹了一脚,只将他踢出数丈远。   众人惊呼出声,即便打定主意冷眼旁观的周国太子也变了脸色,在他看来丞相是自己这方阵营的人,若是因此犯了事,对他是大不利的。   正在对打的郑西岭与阿佐利亚也是愣住了,后者直接扑到耶律丰达身侧,郑西岭也反应神速,挡在南宫瑾身前。      ☆□第201章 醒来      自南宫瑾继任丞相以来一直以温文儒雅的面目示人,以至于人们都差点忘记了,曾经的他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冷清孤傲不屑与世人为伍。   众人都是傻了片刻,瞬间炸开了锅,耶律丰达被揍,金国使臣自然是要讨回公道的,大抵人都有去趋利避害的本能,他们没敢找一看就不好惹的南宫瑾麻烦,而是纷纷将矛头对准了“好说话”的贞和帝。先是说我们太子要带走自己的太子妃怎样怎样的合乎情理,你们却出手打伤我们太子,如何如何的的无礼,这是要挑起两国争端?要打仗么?打仗么?   俩使节嘴皮子太溜,连珠炮般的发问,所幸他们都会周语,要不然礼部尚书就得脑子连着嘴巴一起结球了。   贞和帝面上有明显的松动,似是被说动了,继而看向南宫瑾。   南宫瑾却在他出声前先开口,掷地有声,“陛下,难道大周的公主也能由着人随意带离皇宫?您的颜面何在?大周颜面何在?”   金国使节面面相觑,他们太子要娶何样女子,他们肯定是暗中派人调查过的,当时还嫌此女身份太过低微,配不上太子,也曾苦口婆心的劝过,奈何太子一头扎进无涯情海,哪管好话还是忠言一概听不见。   边上的礼部尚书一听,这话对呀!他反应倒还敏锐,上前两步就将贞和帝意欲收了花吟做干女儿,入皇家宗谱,封公主的事给说了。   公主到底是与臣女不同,使节心里上先是落了下风,只磕磕巴巴的反驳,“不是还没封吗?”   尚书闻言顿住了,册封的诏书还在他手上呢,确实还没叫贞和帝阅览过,尚未盖了大印下旨。   南宫瑾冷哼,“既然是陛下心里认可的,即使尚未行册封大礼,名分也是板上钉钉的,况,大周的国事与尔等何干!”   使节见周国丞相如此强硬,不敢再胡搅蛮缠,毕竟这里可是周国的地盘,若是闹僵起来,还能有他们好果子吃?见好就收,这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继而又回过身劝耶律丰达息怒,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耶律丰达是被慧娴王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讲理是他的为人行事准则。   此刻他眼中只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子被其他男人抱在怀里,妒火中烧,目眦尽裂,但自己再不敢上前,气急败坏的,急命阿佐利亚,“给我杀了他!”   阿佐利亚对耶律丰达唯命是从,闻言虎躯一震,直扑南宫瑾而来。   郑西岭之前被打的已然狼狈不堪,他不是阿佐利亚的对手,此刻只有硬着头皮再战,但好在他是越战越勇型,外人观战,倒也不觉得他落了下风。   贞和帝大抵也觉得这金国太子实在蛮横无礼,面子被扫,心中甚觉不爽,大喝了声,“住手!”   郑西岭倒是住手了,却被阿佐利亚一拳打在面门上,刹那鼻血如泉涌。   禁军侍卫一见小统领被偷袭了,顷刻骚动。   贞和帝索性一挥袖子,“给我拿下那蛮夫!”   禁军早就等不及,持刀戈相向,但无一例外俱被阿佐利亚打飞了出去。   金国使节眼看着事态越演越烈,急劝耶律丰达以大局为重,莫要意气用事,若是俩国邦交崩坏,后果不堪设想。   耶律丰达哪顾得了那么多,小孩子脾气上来,就差就地打滚了,“我要我的女人!你让他把我的女人还给我!”   若不是南宫瑾怀中抱着花吟不方便行动,他此刻真想亲手掰开耶律丰达的脑子,看里头到底装的什么。他本意只想将人带走医治,但没成想被困住,走也走不脱,只心神俱焚的盯着花吟,一个大动作都不敢再动,生怕伤及她分毫。   幸而,乌丸猛在内侍的指引下,很快到了此处,与他一起的还有另一人,只是被捆了手脚扛在他身上。   乌丸猛甫一出现,就看到自家主子被个怪物一般的人连连攻击,当即丢了背在身上的人,提步运气,飞身而去!   有了乌丸猛的加入,局势很快发生了逆转,毕竟是前代的大金第一勇士,他在金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时候,阿佐利亚还在哭鼻子呢。   更何况还有郑西岭从中协助,也没战太久,阿佐利亚终于露出疲态,节节败退。   郑西岭心中起疑,这阿佐利亚看着凶猛异常,但是耐力似乎比常人要弱许多。   过不多时,乌丸猛一记重拳打在阿佐利亚的下颌,若是慢动作回放,只见阿佐利亚鼻涕口水混着血水都流了出来,胡乱摇摆了几下,硕大的身躯直直的倒在耶律丰达脚边。   耶律丰达大怒,大略也觉得丢了面子,一脚踩在阿佐利亚的头上,狠狠碾了几下,“废物!”   这头战事方歇,一直在慈宁宫静心礼佛祈福的太后总算是听到风声,在众人的簇拥下赶了来。   另一头,南宫瑾见乌丸猛过了来,急问,“人呢?”   乌丸猛说:“带来了!”言毕转头就去找,却只见四周乱糟糟都是人,禁军,宫女,太监,密密麻麻,哪还能看到鬼医老邪的踪影。   倒是太后的仪驾内突然传来几声惊呼,禁军手执刀戈就将一个被捆成粽子鹤发童颜的老头儿给叉了出来。   老头儿在地上打了几滚,乌丸猛见状,急上前阻止。   南宫瑾却是抱着花吟,俯身到鬼医老邪面前,声音谦卑带着恳求,“师父,拜托您了。”言毕才察觉老邪被捆着,狠瞪了乌丸猛一眼。   乌丸猛也委屈啊,这老头儿压根就是疯子,之前他也好言好语的请了,可老头子张口就咬,现在他的小臂还疼着呢。这般想着,手里却不闲着,猛一使力,徒手将绳索给扯断了。   老邪一得自由,突地欢呼一声,一溜乱跑,眨眼间跑没影儿了。   众人目瞪口呆。   南宫瑾保持着半跪的姿态尚未起身,怀中之人恰在此,极轻微的“嗯”了声。   南宫瑾还当自己产生了错觉,旋即紧盯着她的眉眼。却见她的眼睫忽闪着,最终缓缓睁了眼。   南宫瑾难掩心中狂喜,心脏剧烈跳动,却怎么也说不出半个字。   有人眼尖发现花吟醒了,忍不住大叫了声,“醒了!醒了!”   众人闻言聚拢,成合围之势,那金国太子一听这话,自是连滚带爬的拨开众人冲了进来,上前就要从南宫瑾怀里夺人。   南宫瑾身边此刻还有乌丸猛呢,耶律丰达甚至连花吟都的衣角都没碰上,就被乌丸猛拎出了人群。   太后过来的路上大略已经听宫人将事情经过给说明白了,此刻听说人醒了,又惊又喜,也顾不得那么多,说:“将人抬到哀家的慈宁宫去!”   贞和帝深觉不妥,就要开口阻止,太后却摇摇手,不让他说话。   南宫瑾也很犹豫,但他过来时匆忙之间只想到派乌丸猛将鬼医老邪弄来,其他的根本没有万全的打算,眼下这般情形,纵他有千般不愿万般不想,也只能妥协。   花吟仍旧气息微弱,虽睁了眼,人却很糊涂,南宫瑾不得不听从太后的安排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凤撵上。   她浑浑噩噩的仿似醒转过来,右手无力的拉了他的袖子一把,轻如蚊呐般的唤了声,“大哥?”   他心头一紧,就要上前将她重新揽入怀,却被人一撞,她的手随即落下,很快的,围上来的太监宫女将他挤出了人群外,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将她带走却不能相随相伴,只能……眼睁睁的……   这种彻骨的无力之感再次深深的刺激了他脆弱的神经,那种希望掌控天下,将所有人的命运掌握在手的嗜血渴望,几乎要吞并他的神识。   唯有权力才能让他不再受制于人,唯有凌驾于权力之上,才能保护好他在乎的人。   南宫瑾只觉得气血涌动,眼前的景象一片片的崩坏扭曲,周太子一直关注着南宫瑾,大略也是看出他状态不对,上前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却不料他猛然回头,脸色阴沉到极致,眸底也似染了血,仿若地狱恶鬼临世。   周太子大骇,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要说的话,只直愣愣的盯着他看。   好在南宫瑾理智尚存,闭了闭眼,冷静了会,又恢复如初,却再难维持笑容,只脸色平静的说:“太子何事?”   周太子张了张嘴,说:“我没事,你没事吧?”   “没事,”他一点头,神色淡淡。   周太子又忍不住看了他两眼,暗道:难道是我看错眼了?   且说太后的凤撵先行不久,小太监们又急急忙忙的抬了肩舆过来,太后上了轿,只命了姜院使相随,其他的再不管。   因为花吟情况不明,耶律丰达怎么也不肯回去,他不走,贞和帝也就没让南宫瑾走。   一众的老少爷们便又齐齐的往太后那儿赶去了。   说来也怪,本来气息微弱的一个人,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却在转眼间又恢复了过来,及至到了慈宁宫被抬了下来安置在偏殿,花吟已然意识清明的问伺候的宫人,“我这是在哪?”   宫人们欣喜若狂,急急奔走相告,姜太医却一脸凝重,生怕是回光返照,半分马虎不得。复又重新搭了脉,细细诊查,半晌,“咦?”了一声,这才隔着纱帘问道:“小姐,您之前是不是中过什么奇怪的毒?”   花吟敛眉,她一个闺阁千金小姐,怎么可能会中毒呢,遂矢口否认道:“没有。”   姜义正抚了抚花白的胡须,喃喃自语,“那就怪了!”   这毒性来的奇怪,之前还猛烈异常,现在竟有隐匿之势,他不禁又问:“那小姐之前可有过相似的症状,例如高热昏迷不醒之类的?”   “不曾。”花吟回的干脆。   因为太过干脆,姜义正心中反而起疑,鼻尖轻嗅,终出问出一直想问,却又不大好意思开口的问题,“花小姐,您一发病,满室异香,敢问你这是自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体香吗?”   花家大小姐有没有体香,随便逮着一个花家的下人问问便知了,即使三郎扮作她时再是足不出户,也不可能家下人从来都没和他有过接触,例如送饭什么的,或者家里大小节庆,三郎也都是会出来一家团圆桌上用餐的。   花吟自知再瞒不过,心内九曲十八弯,急想对策应付。   恰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大骂,“姜大牛你这臭小子!”随即“咚”的一声脆响。   花吟听那声儿熟悉,一掀帘子,就见姜院使正抱着头,面上清白交错,半是愤怒半是疼痛。   而他的对面,鬼医老邪咧着大嘴,插着腰,笑的前仰后合。   “师父,”花吟措不及防,张口就喊。   也亏得她体虚,声气儿弱,旁人并未听到。   一旁姜院使的两个徒弟早就怒不可遏的卷了袖子上前就要逮住鬼医。   鬼医虽一百多岁了,但身子灵活,精瘦精瘦的,跟个猴似的上蹿下跳,直将个厢房闹的鸡飞狗跳。   外头听到了动静,还当出了什么事,禁军侍卫先是冲了进来。到底是有功夫的,三两下就将老邪给制住了。   捉拿之中,避不可免,禁军中有人冲老邪打了几拳,花吟躺在床上,只恨不得冲下来横在众人之间,却只有呼喊的力气,一叠声的,“住手!住手!”   奈何场面混乱,她声气儿又轻,根本没人在意她,眼看着禁军拿着刀背向鬼医身上砍去,花吟心一横,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这一声大响,这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也就这空档,鬼医居然又抬起脚板子朝近在身侧的姜义正下颌骨上踹了一脚。   上下牙一碰,咬着了舌头,姜义正满嘴的血。   鬼医又是疯疯癫癫的哈哈大笑。   制住鬼医的侍卫吓的脸都青了,心头火气,一用力,“咔嚓”一声,鬼医的一条胳膊就脱臼了。随即,又要将他拖走。   花吟急的不行,大喘着气急喊,“姜院使手下留情,他是鬼医老邪,是您的师祖啊!”      ☆□第202章 存疑      花吟喊完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她虽然毒性暂且退下去了,但伤寒并未好。   姜院使怔愣当下,不确定的上前几步,问,“你说什么?”彼时花吟已然被宫女重新扶回了床上,只是花吟一手按住帘子怎么也不让垂下,微微喘息着说:“那位老人家是鬼医老邪,攻邪派师祖。”   “怎么可能!”姜家的弟子倒先惊诧的叫了起来。   “姜院使尽可请了您的父亲过来一认,纵是五六十年未见,自己亦师亦主的人总不会不认识吧。”   姜院使惊骇不已,没再多言,急追将鬼医拉出去的禁军。   花吟不知外头是何情形,料想姜院使那般妥帖细致的一个人,总不会将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到底放心的重新躺了回去。   这之后,倒是皇后过来远远的瞧了她一眼,也真就是瞧了一眼,生怕她得了什么要命的疫病般,用帕子捂着口鼻,问了几句话,然后就跟交了差似的,忙不迭的出了门。   之前姜院使出去后,将花吟好转的事说了,因着耶律丰达也在场,绝口不提中毒之事。   本来太后是要亲自过来探望,但贞和帝与周太子都拦着不让,太后近两年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儿孙们怕过了病气也在情理之中。   在场诸人,皆是男子,皇后又不是傻子,想着除了太后也就自己了,遂主动卖了个好,匆匆看过花吟一眼后,出了来,也都是往好的说,又说:“老话说的好,害汉不省粮,这才刚醒过来呢,就嚷嚷着肚子饿了,要吃东西。”   太后说:“吃食方面可马虎不得,还得问过姜院使。”   毂辘儿嬷嬷领命下去。   众人再无旁的话,耶律丰达急得跟猴似的抓耳挠腮,太后料着他不见上一面,恐怕还得闹事,因此又说道:“金国太子,您要是不放心,就隔着帘子和她说两句话吧,听了她的声儿你也该放心了,切记她大病初愈,不要多说……”   “行,”耶律丰达不待太后说完就往偏殿去。   贞和帝又让众嬷嬷宫女陪着,耶律丰达临出门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回头朝南宫瑾看了一眼,眯着眼,嘴角上挑,得意而充满挑衅。   南宫瑾迎上他的目光,面上似笑非笑,不甚在意的模样。   耶律丰达顿觉没意思,一扭头走了。   偏殿内,花吟听宫人回禀金国太子要来探视她,倒不觉意外,只是原本她躺在床上,又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床上,挂起的帘子又重重放了下去。   耶律丰达进来,原本是抱着能近身与美人说话的念头,一见如此,心情就不怎么美丽了。二人也没说几句,耶律丰达就一个劲的叮嘱她好好养身子,等着俩国交接通婚文书,以及一些繁琐的程序走一走,就迎她去金国,到时候他夫妇二人就能你侬我侬再无旁人干涉。   花吟多半都是“嗯”几声算是答应了,耶律丰达只道姑娘家害羞,况且边上都是宫女太监,他又不好有何不规矩的举动,干站了一会就觉没意思了,而后倒是主动走人了,又说明儿再来看她。   待耶律丰达自偏殿出来,太后见这出闹剧也该曲终人散了,遂看了眼贞和帝,贞和帝被闹腾了许久,也是乏的不行,询问了遍再无旁的事,便让宫人领着各位大人各自散去了。   至于金太子与南宫丞相之前闹的不愉快,当事人没提,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这事和稀泥一般的糊弄过去了。只是领路的宫人得了大总管的眼色,领着两班人马朝不同的方向出了宫。   行走至西华门,郑西岭却追了上来,疾呼,“丞相大人,且慢!”   南宫瑾站住,略偏了身子。   郑西岭快步上前,看了眼乌丸猛,抱拳朝南宫瑾拱了拱手,诚心诚意道:“今日多亏丞相仗义出手,西岭感激不尽。”   南宫瑾挑了一边眉毛,一脸的莫名其妙,说:“你谢我?因何谢我?”   郑西岭张了张嘴。   南宫瑾又说:“我是周国的丞相,维护周国的颜面是分内的事。”言毕不待郑西岭多言,转身离去。   呵……郑西岭这小子是以何种身份来谢他?他护着她本就是他分内的事,轮得着其他男人来向他道谢?   真让人不爽!   不过,让南宫瑾意外的是,他刚出宫门,就看到一辆马车朝他驶了过来。   离的近了,南宫瑾认出是姜家的马车。   马车停下,姜义正急急从马车上下了来,说:“姜某还当丞相大人会从东直门出宫,没想到却是西华门。”   南宫瑾心中有事,懒怠应酬任何人,遂抬起下颌问,“何事?”态度有几分轻慢。   姜义正不以为意,说:“丞相,敢问此人是您带过来的?”言毕一手指向车内,姜家的弟子闻声已然将马车车帘掀开,里头坐着一名弟子,此刻怀里正抱着一个打着呼噜的老头儿。   南宫瑾眸光一闪,他方才一直挂念花吟,倒将他老人家忘的一干二净了。   之前姜义正因为受了伤提前离宫,离开的时候就将鬼医带走了,临走时还若有所思的看了南宫瑾一眼,南宫不语,心里却是留意的,却没成想才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怎么了?”   姜义正说:“老先生闹的厉害,我方才用银针刺了他的睡穴,让他好歹睡一会儿。丞相,我方才的问题?”   “嗯,”南宫瑾点头。   姜义正又要再问,南宫瑾已然先开口道:“姜院使既然问道我这儿,想必是心中已有七八分猜测,既是如此,何不直接回府上问了姜老爷子?哦,对了,这人我是从花府请来的,姜院使别忘将人送还回去,我怕那边找不到人又得人仰马翻了。”   姜义正面上怔怔,若说刚一听花吟说那疯老头是攻邪派的师祖,姜义正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女子有意折辱他们师门。但略一回想,这人可是丞相带来的,而且之前他求他治病的态度也是异常的恭敬,只是老头儿疯傻,随即就跑没影了。   攻邪师祖被找到了,何等大事,姜义正自是马虎不得,又不敢贸贸然叫父亲亲自相认,毕竟他老人家年岁大了,这一年来几乎就卧床不起了,一看就没眼前这位身子骨结实,耐摔打。若要真就是师祖,恐怕父亲经不起悲喜之情。这一路上也瞧着鬼医看了许久,观其面色容颜,又把了脉,只觉经络异常古怪,令他瞠目结舌的是,这老头儿一得自由,就自行将自己脱臼的胳膊正了位,手法娴熟快准狠,姜义正暗道就算不是攻邪师祖,那也绝对是位异世高人了。   姜义正拜别丞相后,直接上了马车,一路上小心翼翼伺候,再不敢有半分的不敬之举。   应酬完了一拨又一拨人,南宫瑾只觉心累无比,驾了马一路疾驰,也没回相府,而是去了另一处落脚点。   刚入府门,南宫瑾才绕过正门的影壁,突地身形一震,一口鲜血就自口内吐了出来。   乌丸猛大惊失色,上前查看,只见那血是暗红色,浓浆一般。   南宫瑾抽了帕子掩住嘴,说:“无妨,之前不备挨了阿佐利亚一掌,吐了就好了。”   早有眼尖的小厮端了清水过来予他漱口。   “阿佐利亚!”乌丸猛咬牙切齿,道:“今夜我就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南宫瑾淡然一笑,“猛,按理说你比我还大十几岁,该当比我稳重,怎地还如此冲动?”   乌丸猛面上不自在,说:“您是主子,我是仆。主子受伤了,定然就是仆从的不是了。”   南宫瑾轻笑,却又正色道:“我看那阿佐利亚虽然勇猛无比,却耐力极不好,又对那耶律丰达极是依赖服帖,后来我冷眼瞧着耶律丰达趁人不备,似乎喂了阿佐利亚什么东西,你去查一查。”   乌丸猛神色一凛,“主子是怀疑耶律丰达用药物控人。”   南宫瑾一点头,乌丸猛领命离去。   南宫瑾又坐着凝神想了会,半晌一敲折扇,有人自外头进来,单膝跪地,“主子。”   “你派人给宫里的太监总管捎个口信,就说我今夜未时要去一趟慈宁宫,让他安排一下。”   **   此处姜义正将鬼医老邪带回了姜府,又拐弯抹角的最终叫姜大牛与昔日的恩师见上一面,姜大牛哭的眼泪鼻涕横流此处暂且按下不提。   单说,当夜,月明星稀。   大略是因着白天睡的多了,到了夜里花吟反而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之前因为高热体能消耗的厉害,虽然脑子清醒的紧,却没有气力起身四处转悠,只叫宫人燃着一盏油灯,自个儿睁着一双眼东瞅瞅西看看,无聊的想着心事。   良久,一声轻叹,却觉眼前一花,似有人影一晃,她虽然病着反应却敏锐,当即惊呼,“啊……”   不过才叫了一声儿,那人突然一个翻身滚落到床上,旋即捂住她的嘴按在胸口。   花吟尚为来得及害怕,耳边已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别叫。”言毕松了手,只是还搂在怀里。   花吟挣了几下没挣开,问,“你怎么来了?”   南宫瑾心中不喜她方才的推拒,反问,“我不该来?”   花吟倒是实诚,在他怀里摇头,“不该。”   南宫瑾心头火气,捏住她的下颌,俯身就吻了上去。   这一吻虽深却短,大抵是怕她仍病着,未免她不适,只一吻略解相思苦。   花吟震惊过后,情绪复杂的嘟囔道:“大哥,这又是做什么?”   他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灼,“想你了。”   花吟心脏漏跳一拍,却又很快镇定下来,轻嗤一声,“大哥,你不要这样子。”会让我误会的。   “不要哪样?”他的额头低着她的额,亲昵的模样,只听到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花吟只觉得呼吸不畅,手指轻颤,最终,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推开他,“你不要这样,我即将嫁为人妇,咱们这样不清不楚的到底算什么?”南宫瑾是敏感之人,若不是怕刺激到他,她一定会大叫:我就要做你的弟媳了,你现在可是我的大伯哥啊!   他自她身后重新抱住她,固执的,不容拒绝的,却只是圈着她,并未用力,到底是怕她抗拒,伤着了她。   她侧身躺在床上,枕侧落了两滴泪,但很快又被她擦去,收住了泪,不叫自己伤心。   她说:“你过来都安排妥当了吗?”   “嗯,”他在她耳边轻声应道,心头柔软,即便她再是怨恨自己,但仍旧关心自己的安危。   俩人都没再说话,可孤男寡女同床共枕,有些事总是情难自控,南宫瑾抱着她,身子贴着她柔软的娇躯,鼻尖是她的香气,唇只要微微一动就能触到她香甜的肌肤。即使他再是忍耐,再是逼着自己不能动她,也情不自禁的轻啄着她。   花吟察觉到了他的火热,生怕再这般下去,会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事发生,心思一转,说:“外头都是你的人吗?反正我也睡不着,你带我到外面吹吹风可好?”   南宫瑾压抑着喘息,此时他也知做那事不妥,可叫他就这般放下她离开,他又不舍。花吟的提议正合他心意,只是他仍旧担心,“你的病还没好。”   “唉,不是什么大毛病,毒散去了,风寒就是小毛病了,只是高热后,发虚罢了。”花吟迫切的想出去,说话也没过心。   南宫瑾留了意,却没说破,随手给她披了件衣裳,便抱了出去。   二人并未走远,夏夜蚊虫多,南宫直接抱着她上了屋顶。   他抱她坐在腿上,仍旧揽在怀里,她知他执拗,不再使性子激他,而是顺从的依着他。   远处几点蛙声,蛐蛐儿偶尔自杂草间“唧唧吱”一声欢快鸣叫,绿莹莹的萤火虫交织出绚烂的华彩,清风徐徐,岁月静好。   她语气柔软,“我到底是染了伤寒,你离我这般近,少不得过了病气,回去后,莫要忘记叫府中的丫鬟给你熬一碗热姜汤驱驱寒。”   他握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说:“你为何总是待我这般好。”   花吟不说话。   南宫瑾又说:“我记得你初来京城,因为挡了我的马,我一怒之下还抽了你一鞭子。你当时伤的很重,即便用了去痕膏,你的背上仍旧留下了明显的疤痕。”   花吟不在意,“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我又不怪你。”   他将她往怀里搂的更紧,“我知道。”   他玩着她的手,又说:“上次在建国寺,我还伤了你的手,深可见骨。”   花吟终于察觉出他话里有话,心头一突。   他却在这时翻开她的手心,说:“但是现在,你的手白壁无暇,宛若新生。”      ☆□第203章 爱情      南宫瑾却在这时翻开她的手心,说:“但是现在,你的手白壁无暇,宛若新生。”   花吟眨眨眼,她知道他在等她解释,她歪在他身上没动,其实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说出来又有何妨,临开口她却莫名生出玩笑的心意,说:“你猜呀。”   半晌无声,花吟心中莫名,仰头望去,只看到他紧抿的双唇,旋即她的头又被他按了下去。   他在紧张,为什么?   意识到这点后,花吟的心也跟着不安起来。   “我每天喝的那瓶血药和你有关系吗?”他沉声问。   花吟看向身侧,他握住自己的右手,十指相扣,想了想,回道:“那不是我的血。”   “不是?”   “不是。”   花吟感觉到他明显的放松了下来,不由心中起疑,却听他又说:“自你从极北苦寒之地回来,你不仅身上异香扑鼻,就连原本的疤痕都消失不见了,我之前也派人去调查过幽冥子,传回来的消息是,你那个二师兄有特殊癖好,喜欢炼制药女,每月供他取食血药。因为你们是同门师兄妹,这样大胆的揣测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还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是不是答应他,做他的药女了?”   花吟不料南宫居然查到这些,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微一使力,恍然回神,他一直拉着自己的手,自己这么一点情绪,也算是暴露无遗了。   南宫瑾了然,捧着她的脸,二人面对面,他说:“他是不是为了控制你还在你身上下了毒?那香味就是因为你身上中毒了。”他会这般想,完全是因为发现耶律丰达对阿佐利亚用药得到的启发。   花吟不说话,但她的表情很丰富。   南宫瑾只当自己猜对了,一叹,“你何至于要为我做到这一步。”言毕,捉了她的下颌送到唇边,珍惜的,细细的亲吻。   她不懂,她明明在南宫瑾问她血是不是她的时候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但当他仿若洞悉一切说道药女,下毒之时,又没那么紧张了。她不懂,这之间有何差别。想着想着,心思一转,难怪他今夜对自己如斯温柔,愧疚吧?   愧疚?   愧疚也好,总好过无动于衷。   只有人心才会有这种情绪,恶魔的心是没有感觉的。   她很开心。   这一高兴,莫名胸腔有些痒,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南宫瑾不知该如何是好,第一反应就是拥住,紧紧的。   花吟推了他一把,“说,你会闷死我的。”   南宫松手,昔年他犯病总想着有一具温热的身体将他拥紧,只是他从未说过,也不让。因为那样,会暴露他的脆弱。即使心里再是渴望,也不说,更不许。   “你为什么待我这般好?”这次,轮到花吟问他。   南宫瑾抬眉,对她好?不,他对她一点都不好。   “你喜欢我吗?”问出这句话是那般的自然,及至说出口,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良久,他“嗯”了一声,嗓音醇厚如酒。   她低着头,笑了,发自真心的,很奇怪的感觉,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腾云驾雾一般,她想,她一定是醉了。   醉了,便容易想入非非,于是,她将自己的脸埋入他的臂弯,又说:“其实我也……”她羞涩难掩,说不出口,只“嗯哼”带过。   南宫瑾还是听明白了,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静止,只余烟花绚烂。   他想,这大概就是相爱的滋味吧。   但见花开,万紫千红。   二人就这样静静靠着,   花吟扶住他,终还是自他的臂弯抬起头,半是含羞带怯,半是满含期待,再一次,大胆而直白的说出口,“你会带我走对不对?嗯……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到万全的法子,既不伤到俩国的邦交,又能带走我。是不是?”   “什么?”南宫瑾的眸子的瞬间清明。   花吟尚未察觉,仍旧要说。   南宫瑾却在这时,吻住她的唇,她毫不推拒的迎合他,他察觉到了。   放开她的时候,俩人都有些情难自禁。   他说:“天快亮了,我送你回屋歇着吧。”   她揪住他的袖子,“我刚才说……”   “你累了。”他打断她,不容置疑的语气,抱住她直接下了屋顶。   她愣住。   他放下她就要走,她匆忙中只抓住了他两根手指,说:“我……”   “乖,”他抚摸她的额头,盖住她的眼睛,“好好休息,出嫁之前不要再病着了。幽冥子那边我会替你打点妥当,你不要有所顾虑。”   她的眼被他盖住,睁不开,耳中他的声音分外清晰,字字打在她的心上。   上一次的情形再一次重演,她原本以为这一次会有不同。   看来,到底是她痴心妄想了。   她怎么忘了,她已经将自己当做筹码卖出去了,怎又生了妄念?   “噢,”她是顺从的,原本握紧他手指的手顷刻无力,面上无悲亦无喜,淡定的仿似并未发生过任何事。   “路上小心点,”她不再试图睁眼,而是双眸轻合,嘴角微微上扬,做出一副微笑的样子。   但她忘了,屋内原本的那盏油灯早就熄了,漆黑的夜,谁又能看清楚谁的表情,或悲,或喜,或忧愁,或心碎。   南宫瑾放开她,走开几步,快绕开屏风时,指间触了触掌心的湿润,他心里颇不好受,最终还是忍不住站定,说:“你且忍一忍,你终究是我的女人,我绝不会负了你。”言毕,疾走如风,不曾回头。   花吟呆呆的望进黑夜,直到他走了很久,仍旧不曾回神,只喃喃自语,“既不负我,为何又放手?”   她闭眼,但惆怅的小女儿情绪并未持续多久,陡然想通一事,如遭雷击!   南宫瑾会这般她,会说这样的话,只有一种情况可解释,那就是他从未打算让她嫁到金国!   他的计划本就是箭在弦上,细思量,似乎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口头上允诺过她任何事,他沉默,她便当他默认了。   若不然,他又怎会无缘无故求娶孙蓁?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求娶孙蓁对他的大业根本毫无帮助。   要谈真心,他若真爱孙蓁,又怎会轻易答应放弃她。   如此想来,他会这么做只是在教训她。   聪明如他,或许猜不透她用自己换下孙蓁真实的目的,但就连凤君默都能想到是因为花谦,他或许也是这般想的吧。   所以他才会生气,才会给她下套逼她认错。   是的,一定是这样。   他是何样人?   她难道还不清楚么?   他最擅长的不就是冷眼旁观,看你哭看你笑看你愤怒看你挣扎,然后单凭他的心意让你上天亦或入地。   她又以什么样的资本跟他谈条件,回头想想,自己自作聪明的里应外合,真的足够分量?   他为了今日筹谋已久,又岂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变故,轻易放弃自己部署周密的计划!   她到底只是个小女儿家,即使经了一世又怎样?到底眼界窄了,不懂朝堂风云,天下霸业,亦无法理解男人非得将天下尽踩脚下的雄心壮志。   想通这一切,花吟只觉得通体冰凉。   看来凤君默说对了,她这次是大错特错了。   她一不该入局,二不该在棋局之中被感情左右,甚至还妄图用感情左右南宫瑾。   更更不该的是,她的感情游戏玩的太不纯熟,没困住别人,倒先迷失了自己,甚至还黯然神伤,愁苦幽怨了。   “啪”她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刮子。   **   南宫瑾离开慈宁宫后并未回相府,而是在马车上换了朝服,因为上朝的时间也到了。   待得他下朝又去了衙门公干,同僚们瞧见他时而嘴角上扬,时而凝神想事继而会心一笑,不免奇怪,略一沉吟也就想明白了,却不点破,只心里暗道,丞相大人与镇国公府的好事将近了。办公的氛围因为这微妙的情绪,出奇的融洽和气。   及至他办完公,同僚们本想拉了他一起喝酒,他也答应了。奈何相府来了人,说是老夫人请丞相回去有事相商。   南宫不知出了何事,只得推了应酬起身告辞。   回了相府,直奔后院主屋那儿,看母亲那模样,仿似等候多时了。   他进屋,行礼,说:“母亲,这般急着找儿子回来,是为何事?”   南宫金氏略抬了抬下巴,兰珠嬷嬷躬身将屋内原本伺候的丫鬟婆子俱都赶了下去,就连兰珠自己都是守在门口。   南宫瑾心头微沉,生怕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转头看向母亲。   南宫金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你昨晚去哪儿?”   南宫瑾一愣,倒松了一口气,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是孝子,未免母亲悬心他的安危,素来他的行踪绝少隐瞒母亲,这也是他亲口交代心腹亲随的。   南宫金氏倒也知情知趣,她深知男人成大事,妇人不可过多干涉,一般情况,她也绝不会多管多问。   只是,最近……   她听说花家的大小姐居然亲赴皇宴,并被耶律丰达一眼相中要迎娶为妃。   那可是她儿子心心念念要娶的女人啊!她就连强买强卖,强留镯子定亲的事都干了,却没想出了这岔子。   与此同时的是,她又听人说丞相在皇宴上求皇帝赐婚求娶镇国公三小姐。   知子莫若母,她的儿子她岂有不了解的,他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只是这求娶孙三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当她后知后觉知道这些后,叫来了南宫瑾的心腹来问。   心腹起先还支支吾吾,后来她怒了,心腹这才道出前一天夜里,她儿子竟然做出了强要了人家姑娘的事。   心腹说完后,忙着替主子开脱,“我听那动静,应该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   南宫金氏气的将桌子上的茶壶杯盏砸了一地,什么两情相悦!就算是情难自禁,在这种关键时刻也不能做出有碍大局之事!   只是事已至此,她要是再追责,已然毫无意义。只是留了心,好在后一日儿子的表现还叫她满意,暗道他心性坚定,做事妥帖,并未受影响。   岂料昨日听说那花家大小姐突染恶疾,南宫金氏心知不妙,派人去寻儿子,属下回说丞相已然去了宫里。   她又派人去宫门拦着,哪知下人一直候在东直门,偏偏等来了金国太子,也没见着丞相。   及至打听明白去了西华门,人已经走了,至此一夜未归。      ☆□第204章 心病      南宫金氏沉着脸,只等南宫瑾解释。   南宫瑾默了默,说:“儿子没什么好解释的。”   南宫金氏忍了忍,忍了又忍,终于将满腔的怒火化成两行清泪,她的儿子她了解,吃软不吃硬。   果然,南宫瑾一见母亲如此,态度当即就软化了,只是薄唇张合了几下,欲言又止。南宫金氏见状,说:“也罢,也罢,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古往今来折在美人手里的又不止你一人,娘也怪不得你,你能长这么大已属不易,做娘的哪个不盼着子女好的,你能找到喜欢的女人,从此后相携一生,生儿育女,我这当娘的心也算是踏实了。娘恨只恨你外祖满门被屠,那妖妇却仍旧逍遥快活。我大金泱泱大国,多少忠义之士,如今却死的死,逃的逃,妖妇祸国,小人当道,满目疮痍,民不聊生。儿啦,这世上有些女人是有毒的,男人却还当自己找到了这辈子的挚爱,猪油蒙心,你父王如此,你……”南宫金氏再说不下去,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滑落。   南宫瑾双膝跪地,忆起往昔,脸上亦是悲痛之色,“血海深仇儿怎敢忘!母亲一直教导孩儿,无论父王如何轻贱,儿一直谨记儿是金国的大皇子。金国是耶律家的天下,怎由那妖妇祸乱朝纲,为所欲为!儿势必会杀回金国,替外祖平冤昭雪,还那些枉死的忠义之士一个公道。”   “你不必勉强……”   “儿子明白娘的担忧,”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微的变化,“但她终究不是旁人……”   南宫金氏也不催,静静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南宫瑾思量许久,终究还是解释道:“她就是走丢了一年多的三郎。”   南宫金氏一脸茫然。   南宫瑾只得将自己所知的关于花吟女扮男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却说当时他初听属下禀报查出的缘由,对花家听信一个尼姑的谗言怪力乱神做出儿女性别对调的事是难以置信甚至是嗤之以鼻的。他从不信鬼神,只道花大义夫妇昏了头脑,但终究……因为关系到她的安危,心里不踏实,还是命属下谨守秘密,严禁再外泄半句。   南宫金氏瞪着眼瞪了许久,心情复杂的不知说什么好,只又问了遍,“你说的是真的?”   “儿子怎敢欺瞒母亲。”   到底是真相太具有爆炸性,南宫金氏一时理不顺自己的心情,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此刻也用不上了,只表情复杂的挥挥手,“你先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南宫瑾不多言,面有忧色的看了母亲一眼,转身离开。   及至晚饭过后,南宫瑾去了书房,正准备听属下汇报宫里递来的消息,南宫金氏又派了丫鬟来叫他,南宫瑾不得不按耐住迫切的想知道花吟一切动向的心情,起身去了后厢房。   与下午不同的是,此刻迎接他的是母亲满脸的笑容,兰珠嬷嬷亦然。   南宫瑾一眼瞧去,暗道,大抵是想明白了吧。   兰珠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百般希冀的问,“她真的是三郎?”   南宫瑾一点头,“是。”   兰珠即便早就确信不已,但此刻听南宫瑾这般肯定的答复还是激动的不能自已。   这之后这老姐俩又你一言我一语欢快的聊了起来,南宫瑾默默的听她们聊了许久,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不过他耐性好,是真的耐性很好,   直到南宫金氏恍然看到他,吃了一惊,道:“你怎么还在这!”   “……”   南宫瑾起身告退,都快出房门了,南宫金氏似是想起一事,急急叫住他,“等等,你回来。”   南宫瑾又回转身,到了母亲跟前,却见她面上透着几分古怪,难以启齿的样子。   他疑惑,“娘?”   南宫金氏换了副严肃的面容,“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准备几时行动?”   他犹犹豫豫的又唤了声娘,南宫金氏听出来了,心知自己不该多问,说:“我也不是要干涉你的大事,我只是担心……”   “娘尽管放宽了心,儿子计划周全,必保万无一失。”   “唉,我不是说这事,”她半倾了身子,与他挨近了几分,放低声音道:“我只是担心她的肚子……”   南宫瑾眉头一弹,过了会,说:“不能吧……我们就一次。”   南宫金氏瞪他,“怎么就不能了!这世上一次就中的多了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可要多上点心,毕竟是你的妻儿。”   **   这一夜,南宫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难以入眠,心里不断回想着母亲最后说的那些话。   孩子……   他觉得这个词儿对他来说非常神奇,还有一股隐隐的奇异的温暖。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事。   若她有了他的孩儿,娶她为妻,呵护她一生,顺理成章。   这也是他能想到的对她一直以来对自己付出的最好的报答。   诚然,她为他所做的一切,已足以让他感动,不能更多,否则他无以为报。   他害怕那种无以为报的感觉。   因为一旦无以为报,当她对你有所求时,你会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   **   次日,朝堂之上,贞和帝便下了道圣旨,认下和亲贵女为义女,赐姓凤,以公主之尊嫁入金国,封号:永宁。意寓周金两国永世安宁,国无纷争。   太监宣圣旨到慈宁宫时,花吟刚梳好妆,因身上大好,正准备去跟太后请安。   封为公主,何等荣光之事,花吟心里却五味杂陈颇不是滋味,毕竟,她若姓凤,入了皇室宗谱,那就意味着她从今后跟亲生父母没有任何宗法制度上的关系了。   爹娘一定会感到心寒吧?   那日她离家,连一句好好的道别都没有。就任性妄为的做了自以为是的决定,若是真就办成了着实是功德一件,可如今回头想来,她不过自导自演了一场笑话。   观众不过只有南宫瑾一人罢了。   他洞悉一切,冷眼旁观,谈笑间编织着他的罗网,网罗一切,一人都逃不掉。   **   在太后那儿她见到了耶律丰达,她有些意外,旋即又回想起,昨日太后宫里的嬷嬷就派人告知她了。   虽然于礼制不合,但因为她之前一病闹的人心惶惶,太后也同意了耶律丰达隔一日进宫探望花吟的请求。   慈宁宫里不时有娘娘小主们过来请安,太后大略觉得耶律丰达一个外男在后宫久待不便,遂命心腹嬷嬷陪着花吟,与耶律丰达在御花园内行走。   耶律丰达今日见花吟容光研丽,早就心痒难耐,此刻听了这话,当即先站了起来。   二人走后不久,太后说:“那日我没细看,今日一瞧,确实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以前怎么就没听说过,倒是便宜那个金国太子了。”   毂辘儿说:“太后不必可惜,依奴婢看,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女人太美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呢。奴婢方才冷眼瞧着,金国太子稀罕她不过就是瞧上了她那张脸罢了,若不是那张脸,前儿她一病怎会引出那场乱子。男人爱护妻子是好事,可若是太过,只怕就会引出灾祸。奴婢犹记得太后说那金国的王上可不就是爱美人不爱江山,耽于美色,做出虐杀妻儿迫害忠良之事,致使国势衰微……”   主仆二人聊起金国往事皆是唏嘘不已,过了会,太后仿似想起一事,说:“君默这孩子最近哪去了?哀家感觉都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毂辘儿说:“也没几日,上回皇宴,小王爷不还在这宫里头和太后您说了好些话么。”   “哀家记得,不过皇帝不是将这禁军统领一职交由君默了么?按理说他当值,经常进出宫闱,不可能不给哀家这皇祖母请安啊,除非他这几日压根就没来。毂辘儿,他不会是病了吧?”   “不能吧,”毂辘儿也不确定,遂直接招了小太监叫他去找了副统领问问。   没过一会,小太监进来回话,说是王爷最近告了假,具体什么缘由没说,他心情看上去很不好,大伙儿也没敢问。不过小太监到底是八面玲珑,消息灵通,倒是打听到王爷最近都待在建国寺。   太后听完小太监的回话,半晌没吱声,脸色凝重。   毂辘儿暗暗让宫人们都退下了。   太后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说:“看来那孩子终究是落下了心病啊……”   毂辘儿劝说:“小王爷打小就骄傲,如今在身世上出了岔子,他一时没转过弯,也不难理解,倒是太后您可别太过忧心,小王爷毕竟是年轻人,什么事扛不住?您老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劳神费心。您得可着劲的活,儿孙们哪个不巴着您长命百岁啊!”   太后说:“哀家是要好好的活,哀家只怕这纸终究包不住火,要是老三知道这事,依他那脾气真是捅了马蜂窝了,哀家不怕他们兄弟反目成仇,毕竟这事儿皇帝做的确实难堪,说什么酒后乱性,迷了心智。哀家年轻那会儿也很能喝,常与先帝爷对饮到半宿,这酒能壮怂人胆,酒会让人放松警惕,但要说酒后真就乱了心智,做出那种有违伦常之事,哀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要说女人也就罢了,一滩烂泥没了招架之力,可男人要真是醉的意识不清了还能成事?这话骗骗小姑娘也就罢了,跟哀家还用这种借口!真当哀家老糊涂了!但哀家又能如何?总不能叉了他出去跟他兄弟赔罪,还嫌这事不够丢人,要闹到天下皆知!哀家怕只怕他们兄弟离心,祸起萧墙,帝王失德,江山不稳!哀家没有教好儿子,枉为人母,若是再不能替先帝爷守住这江山,就算哀家入了黄泉也无颜面对先帝爷啊!”   **   且说耶律丰达与花吟在一干宫人的陪同下缓步去了御花园,园内繁花似锦,耶律丰达只管紧盯着花吟不放。   花吟被瞧的头皮发麻,越来越觉得自己想出代嫁这一茬儿,简直就是自己挖坑往里跳,愚蠢之极。但转念一想,这耶律丰达此次而来本就是抱着俩国联姻的目的,就算不是她,孙蓁定是跑不离了,再一想镇国公府那难看的吃相,孙蓁落在耶律丰达手里岂会有的好?还不如她上,至少名誉贞洁什么的,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早就不在乎了。   呃……贞洁……   反正不管怎么说,她欠了孙蓁一条命,欠债还钱,欠命她就将命抵给她。待一一偿清了那些孽债,她就自由了。   天大地大,海阔天空,或行万里路,或一袭青衣常伴古佛,怎么舒服怎么来。   只要……她能偿清那些孽债……   但愿,有生之年,还能为自己活一回吧。   不再因为情爱迷失疯狂,不在迷失的痛苦中茫然挣扎,不在茫然挣扎中一错再错,害人害己。   要做那方外之人,闲散雅士,淡视云□起云落,静看花开花谢。   她总是容易走神,越想越远,少不得自己被自己逗乐,忍不住眉眼弯弯,笑的真情真意。   耶律丰达一时被那笑容迷了眼,情难自禁间拉住了她的手,随即送到了嘴边。   花吟几乎是本能反应,反手就抽了去。   “啪”的一声打在他胖胖的脸上,煞是清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花吟也眨巴了两下眼,可是她在耶律丰达脸上逡巡了一遍,从刚开始的震惊,及至后来她竟然看到他眸子里涌出几分可以称之为“陶醉”的神情。   花吟吃惊不小,而后耶律丰达的表现,确实是……不仅不计较,反而看她的眼神更痴迷了。   后来耶律丰达就一副跟她很有的聊的样子,反正他说话一般的宫人也听不懂,他就毫无顾忌的开始聊他的王后娘。   他说他母后看上去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的样子,实则是个母夜叉,打人可凶了。   花吟第一次听人这般形容自己的母亲,一时没绷住,笑了。   耶律丰达也不在意,继续说自己小时候被打的经历,那简直就是一部血淋淋的后娘虐待非亲生子的血泪史。   花吟心情微妙,问,“那她现在还打你吗?”   “早就不敢打啦!有回她打我,我直接将她撂在地上了,从那后她就没敢再打我了。只不过,你说我是不是骨头贱啊,她不打我,我反而开始怀念有人打的那些岁月,只可惜,现在竟没有一个人敢打我,啊,对了,上回你们周国那个丞相踹了我一脚。我虽然当时气的不行,但后来我又觉得通体舒畅,你说,我是不是有病啊?”      ☆□第205章 夜话      耶律丰达与花吟聊的投机,不知不觉小半天就过去了,直到嬷嬷发觉时候不早了,催了又催,耶律丰达仍旧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花吟不得不打断他的话头,说:“改日再聊吧,来日方长。”   耶律丰达喜形于色,连声道:“对,对,对,来日方长。”言毕出其不意,拉住花吟的手,将她往跟前一带,花吟只来得及偏开脸,他的吻便落在她的耳垂上。   众人惊呼出声,耶律丰达见好就收,当即放开她,裂开大嘴冲她笑,嬷嬷想发难都没来得及。   花吟初觉被冒犯了,见他笑容憨直,心里反不怎么气了,只是面容平静的说:“好了,别闹了,你早些回去吧。”   耶律丰达不由意外的多看了她一眼,说:“你说话怎么和我母后一模一样,不过你比她温柔多了。”   他又墨迹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于耶律丰达来说,他喜欢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在他的概念中,他所接触的女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用来睡觉的,另一种是不能睡的。今日他陡然发现,原来这世上还存在第三种女人,能穿着衣裳在床榻以外聊的开心还能用来睡觉的女人。   从小到大母后一直教育他,女人就是用来睡觉生孩子的,不需要交流,更不需要付出真感情。因此他对女人的态度一直是随便而直接的。况且,他在金国基本上就没有哪个他看上的女人得不上手的,而且上手也快。因此到了周国这里,被这么多人拦着挡着,一直亲近不得,勾得他胃口吊的老高,反而兴趣更浓。继而,今日一番深聊,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女人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至于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总之,就是新鲜吧,非常的新鲜。   耶律丰达走后,花吟就跟着嬷嬷他们回了慈宁宫的偏殿。   因着她现在是公主之尊,嬷嬷与宫女们面上也不敢露出不敬之意,只小心伺候着。毕竟这些人心里都清楚,他们都是太后亲自挑选出来的人,往后指不定就跟了她陪嫁到金国了,那她便是她们唯一的真主子了。   不过苏嬷嬷却无需顾虑这些,她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送了花吟到偏殿后,也没多待就直接去了太后那儿回话,一五一十的。将耶律丰达与花吟相处经过描述的惟妙惟肖。   太后没表态,苏嬷嬷却仿似受到了巨大的侮辱般,愤愤道:“那金国太子也太不懂规矩了,如此这般折辱我大周的和亲公主,虽说这公主没有宫里的那些正经小主子尊贵,但也不能由着他这般轻贱啊。”   毂辘儿出声道:“好了好了,这话你在太后这里说说就算了,外头可不兴乱说,既然是圣上亲封的公主,身份尊贵,金枝玉叶,和宫里自小长大的公主自是没差。再说了,主子的舌根子也由得咱们这些当奴才的乱嚼?”   苏嬷嬷心里不服气,面上却吓的噤声不语。毂辘儿是太后的心腹,打小伴着太后一起长大。她的话基本上等于就是太后的意思了。   **   却说花吟回了偏殿后,不一会太后那又派人来请,有的没的聊了许久,后来婉贵妃也来了,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太后便留他们一起用了晚膳。   期间,太后说:“花吟,哀家与你不知为何仿若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只可惜你马上就要远嫁金国了,不然哀家定会多宣你进宫,陪哀家多聊聊。”   花吟笑,她曾经可是日日夜夜伴了太后将近五年,太后待她如亲孙女一般,她对太后的性子、生活习惯了若指掌,因此即便太后觉着是第一次与她接触,聊天什么的,花吟会掌控话题,太后也不会觉得乏味了,及至用餐也知哪些是太后喜欢的,哪些是不喜欢的。   饭毕,宫女送两位主子回各自的住处。   太后说:“确实是个玲珑剔透的丫头,哀家倒是有几分舍不得了。”   毂辘儿笑着附和,“起先奴婢还担心她美艳太过不是好事,现在看来,倒是奴婢多虑了。之前苏嬷嬷说她被金国太子轻薄没有恼羞之意,我还疑她不够庄重,现在想来,她定然是心思纯熟,顾虑周全,他二人毕竟已然是未婚夫妇,况那金人素来大胆热情,永宁公主年幼时久居金周边境,必是对金人脾性极是了解的。因此才不会做那懊恼羞愤之事,惹未来夫君不快。”   太后点头,“本来哀家还担忧她不能胜任和亲公主的使命,现在看来,非她莫属了。”   **   婉贵妃是和花吟一同离开的慈宁宫主殿,婉贵妃说:“妹妹,方才姐姐吃的有些多,一时半会也消化不了,现下月色正好,你陪我一起走走消消食可好?”   花吟看了她一会,见她眸色坚定,心知拒绝不了,也就点头,说:“那我送姐姐回揽月宫好了。”   二人也未乘肩舆,只是并肩走着,婉贵妃让心腹宫人提了宫灯照明,其他宫人只叫他们远远跟着,莫要离的太近,平白坏了她们姐妹谈心的兴致。   婉贵妃挽着花吟的胳膊,状似亲昵,嘴上却半分情面都没有,说:“你这小妖精还真有本事啊,爬得了主子的床,又能诱惑的金国太子为你大打出手,现在太后她老人家也被你哄的眉开眼笑,你这么大本事,本宫还真要向你请教请教呢。”   花吟笑的浑不在意,“贵妃若是真心请教,首先这态度也得改一改吧?”   婉贵妃冷哼一声,却不放开她。   过了一会,婉贵妃又说:“他那么冷的一个人,以前我也只见过他和素锦有些往来,旁的女子连近他身都不能,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入了他的眼?”   花吟微微诧异,心思一转,问:“你喜欢他?”   婉贵妃一怔,面上嫣红一片。   她这次倒是松开了花吟的胳膊,恼羞成怒的样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因着她太激动,倒是惊着了远远跟在后头的宫人,花吟回头朝身后摆摆手,“没事,没事”,言毕,快走几步上前,主动拉住她的胳膊,凑到她耳边说:“忠言逆耳,且听我一说。不要喜欢他,对你没好处。”   婉贵妃像是被揪住把柄了般,心神不宁,用力挣了下胳膊,花吟拉住不放,说:“你不觉得你现在过的还不错么?身份尊贵,再过不多久孩子就要出世了,将来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你都有了依靠。我晓得在这深宫之中,难免会感到空虚寂寞,但是却不能错付深情啊,你光喜欢他也不打紧,若是被他利用可就了不得了。”   婉贵妃听不下去了,站住脚,吼她,“你还有完没完了?”   花吟咬住下唇,仍旧不死心般,说:“常言道知足常乐,人生在世难买后悔药,所以咱做人做事可不能走错一步。娘娘,若是您真的觉得空虚寂寞的话,跟我一起信佛吧?不需要你严守清规戒律,也不要你非得日日诵读梵语经文,只有一样,每天早中晚心中默念三十遍,我是好人,我要做个好人,我要做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良久,婉贵妃一脸惊悚的抽开自己的手,大骂,“你有病吧!”   花吟在婉贵妃那碰了一鼻子灰,她倒是毫无所谓,目送着婉贵妃离开后,这才折身回了偏殿。   宫人准备了香汤,她不喜人伺候,屏退左右,沐浴完毕后,随便披了件衣裳,坐在窗户下想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觉有人用小石头砸她的窗子,花吟奇怪,推开窗,一道黑影闪过,那人已然顺着那开启的窗子蹿了进来。   花吟吃了一惊,凝神看去,这才发觉是郑西岭。   他一身禁军的衣裳,想来或许正当值,偷溜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花吟这般说着,却朝殿门外走去,见外头空无一人,这才放心的重新合上门,又插上了门栓。   二人对视,郑西岭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道:“家里人都很担心你。”   花吟原想和他好好说几句贴心话,奈何她心中的恶劣因子又蠢蠢欲动了,因此她故意板了脸道:“我家里人担心我关你何事?你不是和石不悔睡一块去了!连孩子都有啦!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若是郑西岭的脸没那么黑的话,花吟一定会看到他脸红的都快涨成猪肝色了,他重重一叹,“我就知道,你果然在怪我!”言毕竟蹲下了身子,将脸埋在掌心。   花吟见他一副罪孽深重无法自拔的模样,也没了玩笑的心思,弯下腰去拍他,“好啦,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就别自责啦,若叫旁人瞧见了还当我怎么欺负了你似的!不悔是个好姑娘,好好待她。”   郑西岭反应不及,一时语塞。   “别这样看着我,真的,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当初咱们订婚都是大人们的一厢情愿,你一直拿我当妹妹看,我也一直将你当哥哥般尊敬。即便没有不悔这个人,咱们俩也不可能在一起。对不起,我都听说了,因为我,你还被我大哥给打了。”   “满满,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花吟挑眉,“是啊,怎么了?”   郑西岭抓了抓头发,“可是我是真心实意想娶你过门的。”   花吟差点咬了舌头,“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你别吓我!”   郑西岭忙摆手,“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喜欢不喜欢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直告诉我自己,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要对你一心一意,这点咱们取消婚约前从未变过。我和不悔真没有想过要对不住你,我和她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她讨厌我讨厌的要命,我们是被人陷害的。唉……事已至此,我知道说这些都没用了,但是我还想跟你解释清楚,不悔说不想让你心里留下疙瘩,一定叫我当面和你请罪,我们真的是被人下了药。不悔为了自证清白,都发过誓了,这辈子不会进我郑家门……”   “哎?不是,等等,她这意思是不嫁给你了?那你怎么说?”   郑西岭很是认真的看着她,“我同意了,不过我对不起你又对不起了她,我也起过誓了,从今后不婚不娶。”   郑西岭,你冒这么大危险过来见我,不会就是为了来搞笑的吧?   “那你们的孩子怎么办?”   “孩子?共同抚养啊!”   “没名没分?”   郑西岭很是苦恼的想了想,说:“我和不悔还没聊到这。”   花吟登时就不想说什么了。   郑西岭突然一拍脑袋,笑呵呵道:“不过也没关系,我们郑家小门小户的,谁会在意这样的细节。”   小门小户?郑大将军,您将来可是要官至从一品的威武大将军呀!   “西岭啦,”花吟突然老气横秋的朝他胸前狠狠捶了一拳头,“体谅体谅姐为了你们劳心劳力的不容易好么?算姐求你们了,你们该成亲成亲,该生娃生娃,好好过日子不行么?就别横生枝节,让姐操心了成么?你看看!看看!姐才几岁啊,都有白头发啦!我真是少女的身操着老妈子的心啊!你们一个两个的,要是现在都成双成对好好过日子,我就算现在死了也闭眼了,偏生一个比一个不消停。我是人啦,不是神呀!”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克制不住的大声嚷嚷了起来。终于将宫人们给叫唤了来,郑西岭一听到脚步声,慌里慌张的翻窗原路返回了。花吟看着他的背影,噗嗤一笑,算啦,这些孩子其实也就一二十岁,而她可是活过一世的人,又做了几十年的鬼,若是叠加起来,她都有六七十啦。她一个老太婆和个毛孩子计较什么劲。   宫人们敲门在外头喊了好几声,花吟不紧不慢的开门,说:“没事呢,我就无聊自己跟自己说话,你们都睡吧。”   宫人们只当这小主子性子古怪,有机灵的探着脑袋朝里头看了两眼,见并无异样,也就顺了她的心意,各自退下了。   花吟长吁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灌下,仿似有些睡意了,这才朝床榻走去,刚脱了一只鞋子,另一只还未落下,脖颈处突然被人一箍,紧跟着整个人都倒了下去,却只是落在了谁的怀里。   那气息太过熟悉,即使花吟闭着眼,都能猜出是谁,因此她灵敏的在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之前用手挡住,问,“大哥,你怎么又来了?”      ☆、第206章 说开      南宫瑾有些不高兴花吟的语气,就这般俯身看着她,反问,“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花吟从他怀里坐起身,整了整衣裳,说:“当然,这天下虽大,只要你兴之所至就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她心里是气他的,自从她想明白他从未改变计划后,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恶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啰。”她回的毫不客气,不过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竟然在南宫面前使小性子了,这搁以前是万万不敢的。   南宫瑾沉了脸,说:“白日里和新欢聊得开怀,方才又与老情#人相谈甚欢,怎么到了我这,变脸就变的如此之快?”他捏着她的下巴,目光直接而充满侵略性。   即使白日里她被耶律丰达亲了耳垂,她也没觉得如此刻这般恼的不行,她气的胸口起伏,说:“你什么意思?”   南宫瑾见她生气反而没那么气了,气定神闲,道:“字面意思。”   花吟抿了抿唇,轻佻一笑,“对,你说的没错,一个是新欢,一个是旧爱,我当然要笑脸相迎,旁的不相干的人,自是没必要同等对待了。”   “不相干的人?”他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又冷了几分。   她却飞快的偏过头,朝他虎口处咬了一口,他只一愣,她就飞快的从他的桎梏中逃了开去,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双手交抱在胸#前,抬着下巴,瞪他。   南宫瑾却被逗笑了,他伸出手,说:“你过来。”   花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他耐着性子说:“你过来,我不打你。”   花吟朝天翻了个白眼,到嘴的挑衅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觉天旋地转,已然被他带到了床上。   只是双手双#腿皆被缚,她直挺挺的乱撞了几下,到底无力,只气息不平的瞪他,“大人,我敬你是条汉子,你怎好意思欺负一个弱质女流?”   南宫瑾到底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他说:“我偏爱欺负你,怎地?”   他眸色渐深,到底是情不自禁吻了下去,花吟哪会轻易就范,险险偏过头,可那耳垂还是落在他的唇下。   花吟一个晃神,暗道了句,这兄弟俩还真是!亲的位置都一样!   却突觉耳垂一阵疼痛,她吸了口凉气,发脾气道:“你是想咬掉我的耳朵?”   他的热气全喷在了她的耳郭,他说:“我倒是想。”   花吟意识到他这是嫉妒了,可不敢真的惹毛他,叹了口气,说:“又不是我想的,你跟我置什么气?”   南宫瑾这才没继续跟她的耳朵过不去,而是躺在她身侧,只不过仍旧紧紧箍着她,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脾气这么大?”   花吟想了想,也不准备绕弯子了,侧过身,与他面对面,说:“大哥,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打算过放弃自己的计划,你还是要杀耶律丰达,让周国卷进你争夺王位的战乱中去,是吗?”   南宫瑾眸色渐冷,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是周国人!”   他挑了半边眉毛,“那又怎样?”   她的眸子渐渐凝了水雾,上一世的悲剧又将重演,她终是无力回天。   他本不愿多说,此刻见她这幅模样,少不得软了心肠,开解道:“你何必如此执拗你是哪国人?赵灭燕,周灭赵,不过是大势所趋,待将来金国灭了周国,咱们的儿孙又岂会纠结自己曾经是周国人?”   花吟哑着嗓子开口,“那你可有法子不牺牲一人,不流一滴血,让周国人变成金国人?”   南宫瑾笑了,笑她的天真,“你这般聪慧,史书合该读过几本,你先告诉我自古哪个王朝王权更替不是踏着尸山血河走出来的?成王败寇,就是这姓凤的,若是当年兵败,如今可不就要被打成乱臣贼子的罪名!这么点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通?”   “燕亡是因为燕厉王穷兵黩武,重赋严刑做祸胎。赵亡亦是如此,赵哀王骄奢淫逸,昏庸无道,百姓深处水深火#热之中,官逼民反,各地义士这才纷纷揭竿而起。民心所向,王朝更替这才是大势所趋。可如今,周国天下尚且太平,贞和帝虽不见得多英明神武,但也绝对不是个无道昏君,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强。你要在这时候侵吞周国,百姓定然奋起抵抗,到时候又岂是血流成河这般简单?”   “呵……”他冷笑,温凉的手指轻抚她的脸,“那你想怎样?杀了我?”   她的眸子亮了一下,在他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然翻身压到他身上。   他顿了下,放松了力道,随了她去。   她犹豫几许,突然伸出双手扣住他的脖颈,慢慢用了力。   他不动,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看着她。   她又加深了力道,直到他变了脸色,才突然松手,只是双手仍旧扣在他的脖颈处,“什么感觉?很难受是不是?被人掌握生死的感觉很不好吧?我知道,你小时候遭受过很多磨难,但这不足以成为你强大后伤害旁人的理由。您是金国的大皇子,您有理由也有资格去争金国的王权,那是你们的国事亦是您的家世,旁人无权干涉。但是,求您,无论何时都请您保留一颗慈悲之心,大哥,您的慈悲便是万民之福……”她的眼泪砸在他的脸上,滚烫,灼了他的心。   他心疼,却不愿为她拭干泪水,他恨她的心意不纯粹,她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吗?她待任何人都是这般的好,甚至愿意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要杀了他,那他,于她来说又算什么?   二人静默对视良久,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终于,花吟长叹一声,“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放下心中的执念?不再执着于仇恨?”   他不答反问,“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花吟微微睁大了眼,算什么?她现在心乱如麻,连她自己都理不清,她又如何能回答他。   他的心在等待中寸寸变凉,直到完全冰封冷漠。   他自嘲一笑,霍然起身,她滚落在榻上,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会因为你放弃我的宏图大业?别自以为是了,从古至今,男子若是耽于美色,就没有成就大事的。你以为我待你有何不同?没有。你这张脸,虽然倾城绝世,但世间美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你一人再美,又怎敌万千种不同滋味。更何况,岁月无情,红颜易老,你以为我对你的新鲜期能保持到几时?所以,奉劝你一句,别太拿自己当回事。”言毕,径自起身,半分犹豫都没有。   花吟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气的抄起床下的布鞋就朝他砸了过去。   也不知他缘何迟钝如斯,后背竟被砸中。   他转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绣鞋上,面上神色不明,花吟气势汹汹的怒视他。   俩人皆被一股无名之火包围,都气的不轻,各自转过头,不再理会对方。   **   花吟想了一夜的心事,不曾安眠。   次日一早,慈宁宫里来了好些人,俱都是要为她出嫁做准备的,量体裁衣,挑选首饰什么的。花吟精神头不大好,也就由着她们折腾。   大抵有前车之鉴的缘故,嬷嬷瞧着她气色不好,没敢由着奴才们可着劲的折腾她,大略差不多了,就赶走了她们。请了她回屋歇着,花吟原本还当自己倒头就能睡的天昏地暗,可真真睡上了,外头一丝儿声都没有,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壳就跟万马奔腾似的,脑仁都疼。   花吟索性不再勉强自己,穿戴整齐,叫了两个宫人陪着她瞎逛逛。   谁知才走没多远,乱花从中,横插过来一人,花吟吓了一跳。   傅新却一脸兴味的盯着她上上下下的看。   花吟故作惊慌,往后退了两步,质问,“你是何人?”   慈宁宫的宫人早就习惯了傅新的不着调,上前请了安。   傅新笑,“你别怕,我和你兄弟花谦是老相识了,你……”   正说着,凤君默的声音陡然打断他,“傅新。”   傅新应声,凤君默脚步匆匆走了过来,只略略瞥了花吟一眼,又看向傅新,说:“你去给皇祖母请安,怎么跑这儿来了?”   傅新嘻嘻笑,“外头都在传咱们大周新封的这位公主貌若天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还有好奇之心呢。”   凤君默情绪复杂的与花吟见了礼。   花吟不着痕迹的左右扫了眼,突然说:“王爷掌管禁军,日夜守卫皇城安全,着实辛苦了。”   凤君默微诧,说:“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花吟又道:“王爷夜里也当值?“   傅新插话道:“宫里要不是出了大事,哪轮得到他,不过他倒是经常在宫里值夜就是了,我就没见过像他这般亲力亲为的王爷。”   花吟淡淡一笑。   凤君默携傅新离开。   花吟仍旧站在原地,手中捻着一朵花儿,慢悠悠吟道:……      ☆、第207章 告密      凤君默和傅新一同离开。   花吟仍旧站在原地,手中捻着一朵花儿,缓缓的叹息般的说:“七星花,明月照,怒海松涛,不见伊人。”   诗不成诗,词不成词。   凤君默顿住步子,迟疑的回头看她。   却见她已然丢了手中的七星花,在宫人的陪同下,头也不回的朝另一条小径走去。   那七星花还只是一个花骨朵儿,一阵风过,滚落在花坛边的落叶杂草丛中。   “哥?”傅新回头唤他。见他正看着一片花圃的七星花发怔,随口说道:“七星花,子午花,美人羞,夜半开,三生花,就一普通的小蓝花儿,也没见好看到哪儿去,名字到不少。”   七星花,因花束相连,七朵为一簇,遂名七星花。因每夜子时盛开,又名子午花,夜半开。夜来花开天亮既合拢花苞,三开三合,文人雅士,又为其取雅名,美人羞,三生花。   凤君默这些时日一直在建国寺修身养性,宫内发生的那桩耶律丰达进宫抢人的大事,他也是几日后才得到的消息。连夜赶回了京城,一直忍耐到天亮才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喊了傅新一起去宫里给太后请安。   其实他完全不必非得拉了傅新一起,毕竟他执掌皇宫禁军统领一职,入宫行走,本就是理所当然。只是心中有鬼,到底做了多此一举的事情。   不过有傅新的好处就是,傅新横冲直撞惯了,即使是凤君默听到动静,故意带偏了路致使傅新冲撞了和亲公主,凤君默只求那一眼,看到她安然无恙也就心满意足了。   **   太后好些日子不见凤君默,心中着实担忧,此番见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傅新听到一半,就起身以小郡主身怀有孕,回府陪伴妻儿为由早早告退了。   太后又命人准备了好些精美糕点,南疆鲜果叫傅新捎带给佳音。   傅新一走,太后就很自然的将话题扯到了凤君默的终生大事上,老生常谈了,凤君默早有心理准备。   太后几乎将每个王公大臣家叫得上来名的姑娘都细数了遍问他的意思,若搁以前,凤君默早就出声表明暂无此意的态度了,但现在他倒也学会了含糊不清的应着。   凤君默现在变聪明了,因为他知道太后的精力就那么多,让她在这方面将精力耗尽了,就不会有精神头扯其他的。他就恭敬的听她说,也不呛声,反正就是态度不明朗。   太后说的口干舌燥,也没得到个确切的答复,心里正不得劲,外头宫人禀报太子与福王一同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心中纳罕,这兄弟二人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不大对付,这次居然能一同来给她请安,倒委实是个稀罕事。   其实,太子能和福王一同来请安,只能解释成巧了。   这一年多来,朝堂之上,福王就跟得了仙人指点一般,虽然平时仍旧会说一些贻笑大方的傻话,但真正遇到了大事,却办的漂亮,倒叫人眼前一亮。   就连贞和帝都曾私下里和人说过,“难道朕这个儿子真真应了那句大智若愚?”   太子见了凤君默,倒是热情的很,福王却显得有几分生疏,只弥陀佛似的,弯了眉眼,傻笑。   太后觑了太子一眼,微皱眉头,她不是不喜他们兄弟亲厚,而是前朝的事,她多少有些耳闻,都说太子结党营私,喜结交权臣,可如今他皇帝老子身体正好着呢,他这般招摇,到底算怎么个意思?   凤君默待了没一会就躬身告退了,太后也没留,只叫他注意保重身子,别忧思操劳过甚。   是夜,凤君默并未回烈亲王府,而是借口数日不在职,积压的公务琐事过多,留在衙门处理公务。   二更天,衙门里的人渐渐都走光了,凤君默握着笔不自觉走了神。   七星花,子夜开。   明月照,贞和帝元后曾居明月宫,因为元后亡故,贞和帝睹物思人,明月宫随即废弃,平日里除了扫洒的宫人,不见一人。   怒海松涛是当世名家湖石老人的一副佳作,不解风情者只当画的是自然风光,壮哉美哉。细心者则瞧出那怒海之边,松涛之下,影影绰绰似站着一个人。后来有人从湖石老人处得知,那画中真意,确实是痴情公子约会佳人的隐晦之作。   约人,不见不散;时间,子时;地点,明月宫。   凤君默心头一跳,一再告诫自己想多了。   那日他二人说的清楚,她已经明确拒绝了他要带她远走高飞的提议,如今她出嫁在即,又怎么会如此暗示他见面。   想多了,一定是他想多了。   可饶是他一再告诫自己,待三更棒子响起,他还是坐不住了,一路避开耳目,朝明月宫走去。   昔日的明月宫何等的灯火辉煌,如今只剩枯枝败叶,杂草疯长,虽然贞和帝曾下旨令留守的宫人好生照看料理,起初一两年宫人们倒还兢兢业业,半点马虎不得。但时日一久,贞和帝生怕触景伤怀又不再踏足,渐渐的掌权的太监嬷嬷不再过问,底下的小宫人们也就能糊弄就糊弄了,反正留在这里也等于是守着一座冷宫,永无出头之日。   及至子时,整个明月宫静悄悄的,半点火光不见,又有宫人曾疯传元后曾魂归此处,现下风过处树叶沙沙作响,斑驳鬼影,竟是可怖异常。   凤君默好歹一大男人真汉子,也不免有几分发憷。正思量着是否向前,突听的一声细微的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他猛然循声望去,尚未看到人影就听一声儿道:“王爷?”   凤君默应声,“我是。”   火光一闪,火折子擦亮,随即一盏羊角灯被点亮。   凤君默就见到一身宫女装扮的花吟。   花吟提着羊角灯,十指握紧,即便心中已然做了决定,但话到嘴边还是犹豫不决。   凤君默惊疑不定,倒是迎了上去,说:“这荒芜深宫,你倒是胆大!我还当我想多了,原来……”他也说不清此刻自己是什么情绪,但是心中隐隐的雀跃之情却是尤其的明显。   二人对望片刻,花吟下定决心般咬住双唇突然双膝跪下。   凤君默顿了一下,心头不喜,“好好的,你怎么又跪了?”上前又要扶,花吟推让不起,说:“王爷,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请您务必相信,也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   凤君默见她说的郑重,也不免严肃起来,“你站起来说话。”   花吟起身,抬眸,望定他的眼,说:“长话短说,王爷,有人要害金国太子性命,挑起周金两国大战。”   凤君默骇然,却仍旧起疑,“你是如何知晓?”   花吟说:“你信不信我?”   “……”   “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是谁?”   花吟嘴上几张几合,眉头紧皱,到底没说出。   “你知道是不是?”   “是,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这世上的事,任何的开始若是没有看到结果,你都不知道自己所做的选择是对还是错,花吟此刻也在赌,但是到底没有那破釜沉舟的勇气,不敢赌上全部。   “谋杀金国太子,可不是黄口小儿的一句戏言,你若知情,就该如实相告。”   花吟偏过头,不敢再看凤君默的眼睛,说:“我知他定会在我出嫁的路上动手,但却无法确定是何时何地,我不知他为何非要选在这时候,但我料定,若是能让金国太子平安回到金国,他的计划便功亏一篑,他是个谨慎之人,此计一旦失手,暂时就不会再生事端。周国便又喘息之机,王爷,我可以答应你,若是我嫁到金国,周国再有变故,我一定会对你开诚布公,坦言相告,只是现在,我有难言之隐,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心在他尚未犯下任何错事之前将他推入地狱。   凤君默的目光落在她低下的头顶,想了想,面有怒容,说:“是不是前朝余孽?”他顿了下,益发肯定道:“你中毒的事虽被瞒了下来,但是我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你身上毒性诡异,毒发莫名,毒去也莫名。就连姜院使也无法确定你身上的毒是否已经解了。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被前朝余孽用毒物控制了?你现在也是身不由己,是也不是?”   花吟表情复杂,一时无从辩解。   凤君默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也不再为难她,冲她一抱拳,道:“你的话我记住了,我看你如此小心谨慎的与我见面,可见宫里还有前朝余孽的眼线,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将它连根拔起,你的解药我会替你寻来。”   花吟本想解释,却又想,如今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了,况,也只有这样的缘由才能引得凤君默足够的重视。   “还有,保护金国太子的事,王爷最好悄悄去办,不要告知任何人,也不要相信任何人,我说的是任何人。”   “任何人?”凤君默重复了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这任何人里包括你昔日的义兄南宫瑾吗?”      ☆、第208章 死局      “自然,”她回的斩钉截铁,旋即又说:“他是一国宰辅,位高权重,树大招风,那些人,定然在他的左右埋下眼线。倒不似王爷您,做事低调,却手握重权。”   凤君默仿似被戳到痛处,微微一皱眉,说:“手握重权?那还不都是皇上给的。论心性和手腕,我样样不及南宫瑾,若不是生在王家,占着先天的优势,我又怎能与他齐名。”   凤君默一直在花吟心中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他这番言论,倒叫花吟措不及防,一脸愕然。   凤君默也察觉到自己说了傻话,他讪讪一笑,“肺腑之言,你别想多。”   “你怎么会这样想!你的好又岂是旁人能比得下去的!”大抵是她太过激动,声音竟不自觉的有几分高亢。   凤君默自嘲一笑,面上神情散漫,“你真的这样想?”   花吟抿着唇,重重一点头,眼中的坚定是毋庸置疑的。   凤君默将她的坚定看进了心里,低了头,不说话,半晌,复又抬起头,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怎么办?即使被你拒绝了一次,我还想再说一遍,我之前的话还算数,我心意不变,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花吟热了眼眶,“我已入了死局,无法再回头……奉之,保重。”言毕,微微一躬身,后退着径自离开。   凤君默没有叫住她,亦没有阻止,其实他心里此时此刻又何尝不清楚,就算她答应了又如何?若是国泰民安,他或许还能潇洒远遁,但如今的局势是贞和帝逐渐被太子架空了势力而不自知,又或者他有所察觉,只是态度过于乐观,而不知形式的严峻。福王这一年来一直与太子针锋相对,将来太子登基,只怕没他的好。福王若是聪明人,就该晓得适时避让,而他不退反进,咄咄逼人,细思恐极,不得不让人怀疑他这是破釜沉舟有篡位之心。但凤君默自小与福王玩到大,他是何样的人,凤君默岂会不了解,一个人突然之间变化太大,被神仙开了心智的鬼神言论他是不信的,那么只有一点,就是背后有高人指点。此人居心之叵测,才真真叫人胆战心惊啊!只是这南宫瑾,他是个聪明人,凤君默就不解了,如今他位高权重,理应知道避嫌,却偏偏与太子走的近。朝堂之上,群臣之间或明或暗都会拉帮结派,有站队之说,但像南宫瑾这般明显的,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否有所图了。   南宫瑾素来阴沉小气,自高中状元后,虽然政绩一路风光,但与人结交方面着实是个硬伤,这大周的朝堂就没几个官员能与他谈得上来的。可自从南宫元死于非命后,南宫瑾几乎是一夕之间,整个人的脾性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世人都说人在遭受重创之后,人会发生变化,甚至是根本性的变化。但凤君默潜意识里觉得南宫瑾的变化不同寻常。从人人唾骂的酷吏到人人称颂的贤相,几乎是朝夕之间。他的能力与手腕怎不叫他叹服?又怎不叫他起疑?   尤其是今夜听花吟透露了这天大的秘密,且不论消息来源是否可靠,若是真有此事,前朝余孽有参与或许有可能,毕竟逍遥侯虽死,但其子尚在人间,赵景胜不足为患,但听说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能力不凡的忠仆。但就算是那人能力再是不凡,当初清剿前朝余孽的案子也是他爹一手操办的,他爹烈亲王的雷厉风行、果断狠辣他最是清楚不过,朝堂之上宫廷之内定然斩草除根,除非是民间还有遗漏尚且说得过去。可如今他们居然还能在旁人无所察觉的时候给和亲公主下毒,凤君默是不信的,他会扯到前朝余孽只是不想逼花吟,叫她为难。   前朝的人或许会在送亲的路上设伏,伏击金国太子,挑起俩国争端。但他们既然想毒物控制花吟,又怎会轻易叫她毒发,打草惊蛇?那么这股势力会是谁?   太子不可能,福王也不可能,不说别的,只因他们姓凤!   姓凤的和凤家的江山过不去,那不是脑壳有洞么!   凤君默觉得越想越艰涩,而后竟将自己绕进了死胡同。   他决心不再多想,而是将心神用在筹谋如何保护金国太子之事上。   且说花吟,小心翼翼的避开来往巡夜的宫女侍卫,入了慈宁宫偏殿后,整个人都软趴在了床上。   从头到脚像被抽空了般,一种无法言语的悲凉之感从心底深处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刚刚做了什么?   出卖!背叛!   亦如她上一世的人生!   她有洞悉一切的先知,结果却还是输的一塌糊涂。   她明明没有力挽狂澜之力,却偏偏还想揽下整个天下的安宁太平。   明知不能而强力为之……   她埋在被子里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了出来,整个人瑟瑟发抖。   她知道,这一世她能得南宫瑾与凤君默高看一眼,甚至二人都有倾心之意,只是因为她这一世的表象太过美好。   是了,他们都爱她的这份美好。   如今,她连这份美好也要丢了吗?   她侧过身,看着自己的双手,目光直直的。   她不要自己的双手再染鲜血,这一世,她唯一的追求,就是让自己干干净净的离开。   若是,结果,终将事与愿违……   她情愿……   在自己被染脏之前,亲手了结自己这一生。      ☆、第209章 出嫁      是夜,南宫瑾与谋臣商议完要事后,按照惯例无影入内,汇报宫内那位的情况。   虽然他与她生了隔阂,他也下定决心起事之前不再去看她,以免被她乱了心神,俩个人都不痛快,但她的一举一动他却了如指掌。   无影回的细致,说道花吟偶遇姜清源又写了方子给他时,南宫瑾的眉头动了下。   无影旋即将自己偷偷抄录来的副本呈给了他,南宫瑾拿在手里凝神看去,因为花吟的缘故,他对草药大略还有几分了解,但到底不精通,默了默,问,“问过熟知药性的大夫了么?可有什么古怪之处?”   无影回说问过三个颇有名气的大夫,都说没什么古怪,每样草药都对安神助眠有益,只是大杂烩一般的全都列出来,就像个不懂配药的学徒,只是在按照药性分门别类的默写草药名称一般。   南宫瑾很满意无影的周全,又看了那方子一眼,回想无影复述的花吟对姜清源说的话,心道:“她是大夫,如今被困在深宫,医术无法得到施展,或许是技痒了吧。”也没放在心上,而是将那方子往案上一放,挥挥手让无影退下了。   **   却说姜清源,拿着那张药方在太医署呆呆看了起来,赶巧姜院使经过他身侧,随手抽了去,扫了一眼,说:“你在干什么?医署这么忙,谁准你在这发呆的?”言毕很不客气的掷在孙子面前。   姜清源被骂的一鼻子灰,但转念又想就连祖父都没看出什么名堂,估计这方子也不咋地,莫不是那位公主耍着自己玩的?   想到这儿,他莫名的耳尖一红,自嘲道:“你谁呀!她闲的慌要耍着你玩?!”   大抵是记错方子了吧?又或者真的制作方法别有不同?   姜清源这般跟自己解释,也没了心思继续研究,但既然公主叫他看过诊了,他也不能敷衍了事,她给的方子他做不出来,只好按照姜家现成的方子配了些助眠的熏香,又开了宁神补脑的汤药令人送过去。   且说花吟回了宫后,不想不到两个时辰,外头就回说太医院将药给送来了。   花吟半晌无言,面上一派失望之色,看也不看那药,只叹息般的说:“可惜啊,我三弟昔年的心血只怕是要失传了。”   太医院的人回去后将这话跟姜清源复述了遍。   姜清源心中窝火,自言自语道:“那你倒是说怎么个配制方法啊,一个字都不说的为难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后来回了姜家,用过饭,又和师兄弟们一起研究了病案,过了二更天,各自散去回房歇息。   姜清源准备吹灯歇息的时候,看到医书上露出一截纸,他是个有整理癖的人,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自己素来放东西规整,怎么会这样?伸手就抽出那张纸,准备叠好再夹进去。他一瞧还是那张药方,心里一堵,遂坐在书桌旁,捻了一角,就这般斜拿着,翻白眼叹气。   也就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突然一激灵,这药方上的草药若是斜拿着对齐了看,却是另几味草药。   若是这几味草药,那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因为这些草药用的好是药,用不好就是毒。   姜清源睡意全无,暗道:“莫不是巧合?”   但一两位草药碰巧对上了或许是偶然,共有五种草药都对上了就不能说是巧合了吧。仿似怕他没注意到,有几个字笔锋处还刻意连上了斜下方的字,连在一起就是一味药。   姜清源心头骇然,一个人在房间内焦躁不安的来来回回的走,这位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就偏偏托了他办这事?难道就不怕他将这事给说了出去?   心思一转,脑海中竟不自觉浮现出那位公主的容貌,虽只匆匆扫了一眼,但她的容颜早就刻在了脑子里。此刻闭了眼,回忆起她的声音,突地……   姜清源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   花谦?!   不可能!   **   次日,花吟正在御花园里溜达,她手中拿了个小铲子,看到某些花花草草还采了来放在篮框内,面上时而微微一笑,时而叹息一声。宫人们只当她闲极无聊在锄杂草,只不远不近的看着。   后听宫女回禀说姜太医亲自送药来了,她愣了下,嘴角慢慢浮现出笑意,扫了眼篮筐内那些已然采下的杂草,一股脑全倒在垃圾堆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就朝慈宁宫走去,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花吟到了慈宁宫偏殿,姜清源正站在殿外等候,手中提了个木箱子。   花吟招他入殿,姜清源当着宫人的面将那些草药悉数拿了出来,每一份的剂量都不多,但是三十二味摆开,倒是摆了满满一桌。   花吟瞧了那些草药一眼,状似无意的一样样打开,若有似无的看了姜清源一眼。   姜清源蹙着眉头,眼中犹有挣扎之色。   花吟倒是神情和缓,闲话家长般,意有所指道:“听说我三弟以前与姜太医关系不错?”   姜清源说:“下臣最近才知晓花大夫乃攻邪派传人,现在回想来,姜某愚钝,竟数次出言不逊,对师叔祖多有冒犯。”   花吟乍听“师叔祖”三字,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反被岔开了话题,逗趣般的说:“师叔祖?若真正论起来他与你太祖父是师兄弟,你该唤他一声太师叔祖才对吧?”话刚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姜清源家风严谨,在论资排辈上,谨守礼仪,闻言并不着恼,而是正儿八经的回禀道:“下臣师承祖父,唤花大夫一声师叔祖倒不为过。”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情也是颇复杂的,之前他道花小大夫是男的,他敬服他的医术,同一个师门下,他唤他一声师叔祖倒不觉得什么。可是他现在八、九成的怀疑眼前这人就是昔日的花小大夫,那情感上就大不一样了。   “在姜太医看来,我三弟是个怎么样的人?”花吟话锋一转。   姜清源一愣,回的中肯,“纯粹善良,偶有行事乖张之举却也是一腔热情,处处为他人着想,又兼聪慧剔透,有悬壶济世之心,姜某每每思及恨不能与他畅意结交,他却已然失了踪迹,生死未知。”   花吟佯装悲伤一叹,说:“是啊,我三弟素来良善,即使他有时候做事让人看不透,但我相信,他从未害过人,将来也不会害人。”   姜清源眸子动了动,最终还是将藏在盒底的五味草药拿了出来,面上自然,说:“如此,公主要的三十七味药算是齐了。”   这之后二人又就药性,如何配药,炼药聊了许久。   眼看着时间不早,姜清源不便久待,起身告辞。   这之后,花吟便一个人在房间里捣鼓草药。   因为她是花小大夫的姐姐,之前又隐居深闺,旁人对她知之甚少,太后听说她在制药,只是笑说了一句,“原来她好这个,倒是难得。”   南宫瑾听说后,反而心头一阵轻松,心道:“她肯将精力放在其他地方,而不是再企图干扰我的大业,倒是再好不过。”转而吩咐下去,“她要是需要什么就寻来给她,不要叫她不高兴。”   待花吟的药制好,她出嫁的日子也到了,这段时间以来,凤君默却是有意无意的又碰到过她俩回,只是她再不同他讲话,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   凤君默会意,不再试图与她搭话。   倒是外头开始传言晋安王与金国太子冰释前嫌,相交甚好。   众人不以为怪,凤君默是大周有名的谦谦公子,他素来谦和宽厚,皇宴那次的小小矛盾,于他来说早该随风而逝。况且俩国联姻势在必行,他是大周的王爷,不可能任性到要和姻亲之国的太子闹不和,俩人关系好才是正常。   这金国太子吧,说他爱玩也好,说他痴情也行,金国那边虽然遣了特使叫他早点回国,他偏不,非得在周国耗着,要亲自迎娶新娘子回去。不过这一月来,吃喝玩乐,他倒是一样没落下,竟是乐不思蜀了。   出嫁这日,难得的风和日丽。   十里红妆,浩浩荡荡,贞和帝亲自送出城,文武百官相随,花吟一身红裳,浑身的珠环翠绕,半张脸隐在红色面纱内,只衬得一双明眸皓月星辰一般。   金国为表和亲诚意,送来珠宝马匹牛羊珍稀皮毛无数,耶律丰达更一时情绪激动之下,写了文书按了手印,表示要送给周国三座城池作为聘礼。   花吟听到这消息后,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南宫瑾听说后会是何心情?一定是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个弟弟吧。   他是百官之首,随侍在贞和帝身侧,二人想避开目光都不能。   只是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半分情绪,仿似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越是冷静,花吟越是胆战心惊。   行了大礼,花吟拜别生她养她的故土。太后却下了高阶,递给她一袋锦囊,花吟托在手中,沉甸甸的。      ☆、第210章 密谋送亲      太后攥住她的手,意味深长的说:“此一别,千山万水,只怕你此生再难回归故土,皇祖母给你这锦带装的不是别的,就是你脚下的黄土,大周的国土,你呀,若是将来在金国想娘家了,就拿出来看一看,也便没那么想了。m… 移动网或许你并不清楚,你皇祖母我呀是北胡人,当年我嫁给先帝爷,我娘也给我装了一袋我们家乡的泥土,她告诉我生而为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是本分,女人就该以丈夫为天,以丈夫儿子的家为家,但是我娘又说啊,你身上流的可是北胡人的血,北胡的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有你的父兄、亲族,还有你的子民,你是北胡公主,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哀家今天也将这句话送给你,无论天南海北,相隔天涯,你是大周的公主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哀家念着你的好,大周百姓的子子孙孙也会念着你的好,哀家只盼着你嫁过去后,你们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周金俩国边境安宁,永无……战乱。”   花吟眸中莹了泪光,攥紧了锦囊。   大周的文武百官悉数缄默不语,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面上俱都出现了不忍分别的凄然之色。   独独南宫瑾拧了眉头,尤其在见到花吟眸中莹了泪光,心中大为不快。   鼓乐起,花吟上了车驾,仪仗先行,她趴在车窗之上,频频回头张望。   突然,她看到城楼之上,人群之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她远远眺望。   花勇,她的亲大哥,她真正意义上的娘家人。   花吟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   三日后,几位朝中大臣相约于西苑猎场狩猎,丞相精神恍惚,一时不查,从马上跌落下来,伤了筋骨,太医诊治过后,回禀圣上,言明丞相病情,又说需得卧床静养几日。   贞和帝沉默良久,暗骂那几个大臣糊涂,为表帝心,恩准其静养半月,着太监总管送去名贵草药无数,又责令朝中大臣在丞相静养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一切事宜暂交由王孙李几位大臣协力督办。   南宫瑾接过圣旨,待下人送走太监总管后,面上扬起一抹冷笑,“心虚了么?你杀我舅父之仇,咱们是时候算一算了!”   入夜,王泰鸿入府,说:“殿下神机妙算,凤君默果然派了一支精锐,悄悄跟在送亲队伍的后面,一路护送。”   南宫瑾眸中寒光一闪,“凤君默亲自领的兵?”   “正是。”   “他们是何打扮?”   “商队。”   “哦?”他轻笑,又说:“如果我估算的没错,二日后送亲的队伍必会经过千鸟林,如今正值盛夏,草木繁多,枝叶掩映。拉扎木,原耳悉你二人各领一支精锐,从索尔道山脉直插入两队中间,一队扮作商队截杀送亲队伍,记住要冒充赵国余孽,最好口内喊着“杀福王,替赵太子报仇”之类的。另一队则做周国官兵打扮,接近后,只管砍杀凤君默的商队,不要多言。如此,凤君默定然猜到送亲队伍出了事,到时候你们务必及时撤退,将二队人马引到一处,切记此时此刻千万不要给俩方人马解释误会的机会,一定要将局面搅乱,越乱越好。但是不可赶尽杀绝,尤其是福王,必须留他一命。若是凤君默要救下和亲公主,你们不仅要让他救,还要帮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她。呵……到时候,周国人人称颂的晋安王可就是一个为美人不惜杀害金国太子,破坏金周联姻,让大周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的大罪人了!王先生,你只需恰当好处的派人在京城内大肆宣扬凤君默是贞和帝亲生子,那……素来战名赫赫的烈亲王不用我们对付,恐怕那位懦弱又好色的贞和帝就会出手了……”   拉扎木犹豫着开口,“那太子怎么办?”   “太子?”南宫瑾冷笑,“他必须得死,但是只能死在我的剑下。”   耶律家的人,身上流着尊贵的黄金血脉,又岂能死在下贱之人手里。   众人又磋商了半个多时辰,武将各自散去,王泰鸿却故意慢腾腾的走在最后。   南宫瑾瞧了出来,说:“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殿下,您是知道的,王某愿辅佐您,不是因为你我有多深厚的交情,也不是我欠了你什么,只是因为王某是个疯子,王某想辅佐出一代君王,能一统天下名载史册的君王,能成就千秋霸业让后世称颂的君王。但是,此刻,王某可否厚颜向殿下讨个人情?”   南宫瑾眯了眯眼,良久,开口,“凤君默?”   “正是,晋安王于王某妻女有恩,王某没齿难忘。若不报此恩,怕是终生不得安宁。”   南宫瑾想了想,说:“行,我可饶他不死,至于其他不保证。”   王泰鸿微微一笑,躬身一拜,“多谢殿下大恩。”   待所有人都走了后,屋内只剩一室冷清。   南宫瑾望着那莹莹烛火发呆,仿若那是某人的眼,莹着泪光的眼。   他没来由的心口一疼,暗骂了句周国太后真多事,勉强转移了注意力,不让自己多想。   她的身边,他派了武功最好的乌丸猛去保护她,为此乌丸猛还颇不高兴,因为他都准备好了大干一场,结果主子却派了这么个活给他,这让他很泄气。   南宫瑾却说:“你保护的不是旁人,她会是你主母,将来大金的国母。”   乌丸猛这才振奋起来,立了重誓,一定叫她毫发无损。   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   南宫瑾在心里安慰自己,为了江山他可以铤而走险,但是最终他必要美人在怀,江山在手,一样都不能少!   次日,南宫金氏因南宫瑾受伤心中不安,决定去月华庵小住几日念经祈福,顺便邀了花容氏同去。   花容氏不便推拒,偕母同往,恰逢花玉回府,南宫金氏瞧着喜欢,拿了他一起,花玉不便推辞,遂同行。   彼时花二郎远赴西域行商,临走时有叮嘱,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方归。   却说另一边,花吟自上了马车后,一路上胆战心惊,她没有通天的法术,只能依赖鬼神之力,吃斋念佛,静心打坐。   耶律丰达倒是来找过她两次,但都被陪嫁的小太监尽职尽责的挡在了外头,耶律丰达离了大周的皇宫再无顾忌,已然将花吟当成了自己的女人,太监阻挡,他哪会放在眼里,三拳两脚,将太监打的头破血流,即便如此,小太监仍旧大叫着抱住他的腿不放。此举终于激怒了大周送亲的将士,即使福王再不想管这破事也不得不站出来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将耶律丰达拉走了。二人在华丽的马车内对饮,福王劝他,“太子,这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人迟早是你的,你又何需心急成这样?等到了金周边境,我方人马一撤,人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你现在这样,不是叫我为难吗?”   耶律丰达哈哈大笑,二人畅饮,喝的痛快,半醉半醒之时,叫了俩名美婢进去伺候,马车内东摇西晃,呻吟不断。   花吟在另一个马车内替小太监上了药,小太监推三阻四,远远避开,口内连连道:“奴才自己来。”   花吟无法,只得随了他去,问,“你叫什么?”   “奴才名叫大海,打小是孤儿,没有姓。”   “海公公……”   “主子折煞奴才了,主子管奴才叫小海就可以了。”   花吟盯着他看了一会,见左右无人,突然挨近他,无比肯定道:“你是他的人?”   大海一惊,旋即恢复镇定,做谦卑状,“公主您在说什么?奴才不懂,奴才是您的陪嫁宫人,奴才是您的人。”   花吟笑,“你不用瞒我,除了他的人谁会阻止耶律丰达来见我。我和耶律丰达迟早是夫妻,旁的奴才不会那么蠢,蠢到得罪自己未来的主子。”   大海哑口无言,埋头不语。   花吟挨近他,说:“如果你有办法联系到他,麻烦你转告他,耶律丰达就算该死,也不该死在大周的国土上,如果他非要杀耶律丰达,那就连同我一起杀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挑起周金俩国的战乱而坐以待毙的。”   大海猛的抬头,一脸骇然。   花吟眨了眨眼,恍然明白,笑了,有几分冷,“看来你并不知道他的计划啊?是他的计划改变了?还是你的分量还不足以让他告知你他的计划?”   大海在经过短暂的惊骇后,仍旧跪趴在地上,回的毕恭毕敬,“奴才实在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花吟无力,挥挥手,“随你,下去吧!”   这之后耶律丰达虽然还是会时不时的过来隔着帘子和花吟说话,但再没有蛮横无理过。   不久,大队人马到了千鸟林,按照计划,过了千鸟林福王就功成身退了,但仍会留两名副将及一队人马一直将公主护送到周金边境,交由迎接的金国兵将后才离开。   刚入林子,也不知为何,花吟就感到了一阵不舒服,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感觉会出事。   可是,奇怪的事,从昨下午开始耶律丰达就没来找她说话了。   花吟问随侍的宫女,“太子呢?怎么到现在都没见他过来?”   宫女低笑一声,出去打听,转而回说:“太子昨天吃坏了肚子,一直拉个不停,现在是没力气过来了,就在马车上歇着呢。”   花吟心头一紧,生怕是中毒了,口内道:“我去看看他。”   宫女拦她不住,只得尾随她而去,车队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花吟到了耶律丰达的马车外,就要进去,却被侍卫给挡住了。   花吟站在外头,问他怎么了?   耶律丰达的声音含糊不轻,咕咕哝哝的,侍卫又解释说:“昨儿又受风寒,公主您还是请回吧。”   花吟依言回去,却莫名的焦躁不安起来,过不多时,又叫停了马车,直言自己会一点歧黄之术,想给太子看看。   福王因为连日奔波,早就烦躁不已,此刻马车走走停停,立刻爆了脾气,从马车内钻了出来,指着花吟骂,“你这娘们还有完没完了!”骂完又喊,“我说太子,你就让她进去就是了,是她自己要进去的,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不知道。”一席话说的众人哄堂大笑。   花吟被羞辱的面红耳赤,大海弓着身子挡在她身侧,小声道:“公主,回去吧。”   花吟犹豫不决,众人都在起哄看笑话,恰在此,密林之中突然传来砍杀之声。   众人错愕间,一根根利箭自密林之中破空而来。   顿时,只听马嘶人喊之声,乱成一团。      ☆、第211章 截杀      杀声四起,夹杂着“宰了姓凤的狗贼,还我赵国河山”等嘶喊声。   花吟有一瞬间要信以为真了,但一眼撇到大海冷静的眸子,她的心只剩一派冰凉。   混乱之中,大海企图将她往其他地方推搡躲藏,但花吟却猛的一把推开他径自爬上了耶律丰达的马车,旋即关上车门,插好门栓。   大海始料不及,推了几次门推不开,只能矮着身子找寻避身之处去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想的太多,当某些事真正来临际,她反而没那么怕了。   马车在颠簸中剧烈的摇晃,她撞上了将自己裹成一团的耶律丰达,她的手按在他身上坐起身,声音冷若冰霜,“无论怎样,大周的国境内我绝不容许你有事。”无论,任何手段。   却听身边之人传来“噗嗤、噗嗤”的闷笑声。   花吟察觉不对,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将自己蒙头盖脸的耶律丰达小了一号不止,她惊疑不定,就要伸手扯开他蒙住头脸的衣袖,他却先一步拿开,一张脸瞬间移到花吟的面前,笑嘻嘻的说:“你这大周的国境内绝不容许我出事是什么意思?难道到了金国你就不管我的生死了?”   花吟瞪大眼,旋即想明白,面上却是大喜,“是凤君默让你假扮的耶律丰达?他人呢?”   “你在问谁?我大舅子还是你金国太子?”他嘿嘿的笑,全无危险临近的恐惧感,挨近她,摇头晃脑道:“花三郎啊花三郎,居然女扮男装骗了我们这么久,本事够大的啊!”   恰在此,一柄钢刀劈开门栓,傅新一把推开花吟,提剑迎了上去。   此刻的人马基本上分成两拨,金国的人护着金国太子的马车,周国的人则将福王的周身护的铜墙铁壁一般。   傅新的出现让金国人都是一愣,却听他突然大喊,“众将士听令,凡手上有红色手绢者皆是自己人,没有的格杀勿论!”   众人恍然反应过来,今早天没亮,金国太子突然叫人开了俩个箱子,说是天气热,每名将士发一条红手绢擦汗。因大周有新娘子嫁去婆家回赠娘家亲人手绢的习俗(因为手绢是身边的必需品,有泪而依,所以是相思之物,联谊之物等等,代表着依依不舍与眷恋之情),所以大伙儿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太子连着金国的人都送了,就不得不让周国人发笑了。但毕竟是异国人不了解本国风情也是情理之中,况且那些手绢是宫内制品,制作精良,金国人喜欢的不行,哪还舍得用,都掖在怀里准备回家或送亲人或送家里的女人。   却说此刻,傅新站在马车之上,振臂一呼,众人在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瞬间反应过来,一个个从怀里抽出了红手绢,也有的不爱惜的早就系在身上擦汗了。   而凤君默所带的人,早在追来的路上已将红手绢系在了脖子上。   如此,一眼望去,敌我分明。   情势急转直下,原本的一团混战不复存在,拉扎木与原耳悉所携人马,悉数被斩杀,包围圈逐渐缩小。   凤君默坐在马上,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战局,见时机差不多,一挥手,高声喊,“够了!给本王留几个活口!”此刻的他,身上遍布血迹,眸色沉静,似也染了嗜血的红。   花吟呆呆的坐在马车之内,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上一世的她虽死的可怖,却不曾亲临战场,耶律瑾挥军屠杀周国百姓之时,她的魂魄尚未凝聚,未曾亲眼得见,后来“血流成河,尸山尸海”她也是道听途说的,倒是见过不少周国的冤魂野鬼赶去投胎,但彼时大家都是鬼友,也没什么好怕得了。   而此刻,她却亲眼目睹,一个个鲜活的人命,在刀起刀落间,失了色彩。   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他们也有亲族挚友,他们本身都没有错,他们只是跟了不同的主子而已。   为什么?他们就必须死!   没有谁就该死!也没有谁比谁的命更轻贱!   不,她告诉凤君默南宫瑾的初衷不是这样的。   也许,她早该想到会这样,只是她不愿去深想,她总是天真的希望,这一生能过的与上一世不同,没有杀戮,没有流血,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她明明知道这不可能的,却又天真的认为,既然她连重活一世都变成了现实,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活过来后,曾日夜惶恐这只是她临死之前的一场美梦,梦醒了,一切都将归于现实。如今,她却无比的希望,这就是她的一场梦,既然是梦就该按照她的心意安排剧情不是么?   她希望他们活,他们都活。她希望他们幸福,他们都幸福。   可,如今,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死在她面前,血染红了芳草绿地,刺目的令人肝胆俱裂。   一定非常不甘心吧?因为还有他们的亲人在等着他们任务结束了回家团聚,可是,这一等就是一世的等待……   花吟疼痛欲裂,眼中不断重现重影,她再也忍受不住抱住头脸,失声尖叫。   声音尖锐划破长空,惊的整个厮杀的人马都安静了。   凤君默的剑原本刺上了拉扎木的胸口,只要再一用力就能刺个对穿。却因着一声尖叫,顿住了动作,拉扎木也因为这一顿就地一滚,躲了开去,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与此同时,一直被护在人群之中的福王突然也传出杀猪一般的惨叫,仿若收了手,只斩断了福王半截胳膊,旋即被反应过来的侍卫击退。乌丸猛带着剑,脖子上系着红手绢,身上衣裳褴褛,却直奔凤君默而来,口内高喊,“王爷,属下无能!”旋即将福王的胳膊扔了过去。   凤君默本能一接,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正要解释,福王已然嘶喊着,“给我杀!给我杀了凤君默!”   战乱一触即发,人心一乱,就容易制造事端,原耳悉灵机一动,用金语高呼,“我们的太子被周国人杀啦!太子被周国人杀了!”   随行的金国士兵基本都是不懂周语的,一听有人这般呼喊,全都慌作一团。   凤君默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却不料敌人之中还潜藏如此高手。   他之前暗中保护送亲队伍,也是刻意露了行踪,目的就是为了清缴这伙不明势力,后来他夜访耶律丰达,因为之前二人关系熟稔,耶律丰达对他信任不已,更兼关系性命,耶律丰达几乎是想到没想就答应,只是略略迟疑了想连同新娘子一起带走,凤君默言明不可,耶律丰达犹豫半晌,最终点头应允,这就是有了傅新假扮耶律丰达的缘故。   如今平息的战火,又被点燃,凤君默心知如今人心不稳,不宜再战,即便保住了耶律丰达的性命,若是周金俩队人马起了冲突,死伤过多,将来也是要招致彼此怨恨,遂一抬手臂,大喊,“撤!”   眼见着三伙势力逐渐分离,而南宫瑾之前派的那俩队人马因为死伤过多,已然不足为患,本来一切都开始像好的方面发展。然突变总是发生在不经意间,金国的一名士兵突然跳上了马车,将魂不守舍的花吟从里头拉了出来。   花吟一脸茫然,失去了反应能力,待她回过神之时,只觉脖颈一凉,那士兵似乎高喊了什么,她并未听清,耳朵嗡嗡的,她的手划过脖颈处,满手的血。   原本一直镇定自若的凤君默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再也顾不得许多,挥戈上马,一路砍杀,冲入金国人马之中。   金国人群龙无首,乱砍乱杀,有的直接对周国陪嫁的太监宫女下手。   乌丸猛瞅准时机,这才自隐身处又现了身,助凤君默冲入金国人马的包围圈,救出花吟。   其实之前那名金国士兵冲上马车的时候乌丸猛就瞧见了,他若出手,那士兵不可能伤的了花吟,但是他没有,因为他认识那个士兵,那是他亲自安插在金国军队里的奸细。   凤君默将花吟抱在怀里,上了马。他想回到自己的队伍中去,但已然来不及,四面战乱一片,都是想取他性命之人,他只有逃,慌不择路的逃。   乌丸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旋即再无顾忌,大喊着,“将士们!杀!不留一个活口!”   已然杀做一团的兵将完全懵逼了,杀?杀谁?不留一个活口?不留谁的活口?但已然杀红了眼的人,哪还管敌我,只要是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该杀!   等这里杀的差不多的时候,南宫瑾亲自率领的另一波人马不紧不慢的也到了,他们负责的不过是扫尾而已,将还剩下的活口再杀了一半,再不经意的透露晋安王此番计划的计中计。而后,一不小心放走了福王和金国特使。   于是,当凤君默还在带着花吟逃命之时,他为美人不惜叛变朝廷,虐杀周金两国的将士,血染千鸟林的事,已然在大周皇城传开了,人人闻而变色,奔走相告,一时间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待拉扎木踩着断尸残肢将金国太子被连夜掉包之事说了后,南宫瑾只理了理玄色的锦袖,面上并无恼怒之色,反微微噙了笑意,仿若自言自语般,“对手若是被轻易就打败了,反倒没什么意思了。”又说:“周国与金国相隔千里,就算是凤君默安排的再是妥当,以耶律丰达贪图享受的性子怕是也尚未走出周国国境,塔布托,一甩一队人马去追踪耶律丰达的踪迹,记住只可吓可捉不可杀。原耳悉,你派人扮成流民先入金国,将金国太子身死周国的消息散出去……”   拉住木见众人都得了命令,急道:“主子,属下呢?属下干什么?”   南宫瑾淡淡一笑,看了眼他胸口的伤,说:“你受伤了,先养好伤再说吧。”   拉扎木还要多言,但见南宫瑾面色镇定,不敢再言,只得躬身退下,却没走两步,果然晕了过去,一是精疲力竭,二是失血过多。   南宫瑾凝神细想,慧娴王后爱子成狂,若是她突闻此事,必然方寸大乱,再有他的人从中撺掇,妇人易冲动,若是倾举国之兵力,大军压境,那盛京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呵……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将周国内部的暗潮汹涌挑到明面上,所以,此刻的他,最好尽快回到周国的朝堂之上。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办,“凤君默人呢?“   属下回禀,“回主子,凤君默带着公主一同往南边去了。”   哦?看来他是想回周国的都城啊。但是有乌丸猛一路截杀,他回的去么?   南宫瑾挥鞭打马,“走!”言毕一人一马风驰电掣而去。   乌丸猛一路留了记号,他循着记号追去,倒也快得很。   却没成想,半途之中,他倒先遇到了乌丸猛。   乌丸猛一手执剑,半跪在地上,不断的晃动着脑袋,模样古怪。   南宫瑾心中一惊,翻身下马,托着他,问,“怎么回事?”   乌丸猛眼皮一张一合,似乎困顿难当,说:“主子,我中了毒,毒性太奇怪了,您要当心。”言毕,竟头一歪,倒了下去。   南宫瑾心中大骇,乌丸猛是伴着他一起长大的,年龄又长他许多,虽然二人是主仆关系,但南宫瑾心中一直视他为兄长一般的人物。   他伸手探了探乌丸猛的鼻息,又摸了他的心跳,心中稍安,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若是这毒是她下的,那他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随即将乌丸猛交给随行的属下,又驾马从另一个方向朝小道追了去。   却说另一头,凤君默因带着伤势不明的花吟,心中慌乱,马儿仍旧是他平日里骑的千里马但速度却不及平时,后来花吟好歹回过了神,自行扯了衣裳包扎了伤口,听她说伤口不深,仅是划破了皮肉,这才勉强镇定。却不想乌丸猛在拦截了追兵后,又追了上来。乌丸猛的目标很明确,争抢花吟。凤君默武功本不及乌丸猛,又要顾着花吟,少不得身上被划伤几处。幸得花吟即使从怀里摸出她之前造的药米分,迎风撒了乌丸猛一脸。   乌丸猛瞬间失力,凤君默本要拿住他问个清楚明白,花吟却当着他的面一把撕开乌丸猛的人皮面具。   凤君默踉跄着后退一步,喃喃自语,“我早有所觉,心中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原来真是他……”   花吟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逃命要紧,走!”   二人重新上了马,却一句话都没再说,各怀心思。   花吟见凤君默驾马的方向是朝着京城,不由急道:“现在回去是自寻死路,南宫瑾一定派了人马在前面截杀你。”   凤君默冷着一张脸,面上咬肌毕现,不说话。   花吟急的去抢他的缰绳。   凤君默的手臂硬的跟铁杵一般,他说:“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即刻赶回京城,否则朝廷必乱。”缓了缓,仿似才想起什么似的,猛的一拉缰绳,“你说的对,南宫瑾肯定在通往京城的道上有埋伏,你没必要陪我一同送死。”言毕就要将花吟从马上往下扯。   花吟却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你说什么傻话!有我在我至少可以帮你拖住他。”   凤君默定定的看着她,终于断定了心中的猜测,冷笑道:“他既然那么在乎你,又怎舍得你冒此风险?”   花吟黯然,“或许与他的千秋大业比起来,我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吧。”   凤君默将这话听进了心里,也不急着赶路了,而是沉声问她,“他到底是谁?”   花吟垂了眼眸,面上出现凄然之色,喃喃道:“若是我一早告诉了你,是否就能避免今日的局面了?我只是,只是不想因为我害人性命,结果今天还是死了那么多人……”她捂住脸,泪水沿着指缝流了出来。   凤君默沉默,说:“我也不想杀人,可是有时候只能以杀制杀,别无他法。”   花吟的抽泣声骤然止住,一脸惶恐的看着他,以杀制杀?就连凤君默都这样想吗?   那南宫瑾的争霸天下之心又是为何?   难道也是以杀制杀?   **   凤君默带着花吟也绕了路,最后他们选择了水路,准备乘船由苍蓝江回京城。   天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大片乌云压顶,遮云蔽日。花吟抬头看去,神情凄惶,难道这天,终究是要变了吗?   他二人连续驾马半日,俱都疲惫不堪,神色狼狈,花吟的红嫁衣也因为后摆过长拖拽碍事,被凤君默用长剑削去一截。   二人行至码头,船只俱都靠拢在码头,岸上空无一人,江风自上而下,犹带呜咽之声。   恰在这时一人从一只不起眼的小船内矮身走了出来,风起浪涌,小船随之左右摇摆,他不动如山,玄色衣袍,眉眼都染了笑意,他张开双臂,声音温软,“小狸,我来接你了。”      ☆、第212章 逃脱      那面上温润的笑容菩提一般,花吟却生生看到了一颗修罗之心,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上了凤君默。   此刻的她内心反而异常平静,她压低声音道:“挟持我,或许你还有一线生机。”   凤君默不理她,反上前一步,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她没告诉你?”南宫瑾讽刺的笑,“看来你俩的关系也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好啊,”他仍看向花吟,笑容比方才还要和煦,“你过来,我怕待会要打起来会伤了你。”同时又看向凤君默,“你不会为难一个女人吧?王爷。”   是的,他能如此放心的让凤君默将她带走,他就是笃定他不会为难她。   他是正人君子啊,不是么?   凤君默没有说话,脸色铁青。   花吟摇头,眸中凝满泪水,慢慢向后退去。   花吟的反应在南宫瑾的意料之中,他并不觉得失望,却在看到她脖颈处缠绕的白绸渗出的血迹后,脸色骤然阴冷,“谁伤的你?”   凤君默却在这时笑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还能有谁?你自己的人!”   南宫瑾眯了眯眼,神色不悦。他上岸,手中的折扇一下下的拍打着掌心,随着他的动作靠岸的大小渔船旋即站出许多人,个个劲装短打,腰佩弯刀,神色冷峻。   凤君默失笑,嘲讽道:“好大的阵仗!凤某何德何能,劳烦得了丞相这般兴师动众。”   南宫瑾倒也有兴致耍起了花腔,“王爷自然当得起,王爷险些就毁了我的大计,王爷的能耐我不得不防啊。”   凤君默手中握紧长剑,“南宫瑾,素来凤某也敬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你若有种,便与我一决生死。”   花吟身形一震,看向凤君默,一脸绝望。   南宫瑾却轻飘飘的笑了,向他走近,“你莫要激我,现在你已是瓮中之鳖,你以为你还有资格与我一战?不过,曾有人求我饶你一命,我答应了。”   凤君默几乎是本能的看向花吟。   南宫瑾眸色微沉,说:“你不用看她,不是她。”说话间,突然身影一闪,几乎眨眼间到了花吟身侧,在凤君默回神拔剑之际,举扇挡了一下,旋即抱住她连撤十几步。而他身后的人与此同时做出反应,顷刻间将凤君默团团围住。   花吟被南宫瑾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南宫瑾却低下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际,气息微凉,他说:“红色嫁衣真的很衬你。”   分明是温软的情话,花吟却只觉遍体生凉,   花吟偏头看他,目光有些陌生,南宫不喜,他心知二人之间有隔阂,但他自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朝夕相处,再大的裂痕也会修复如初,因此他并不担心,只是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没时间儿女情长。他只略略一推,就将她推向了无影无踪,吩咐道:“带她走。”   无影无踪做了个躬身请的动作,花吟木着一张脸,一句话都不说。   无影见请她不动,刚想作势将她强行带走,她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厉声道:“你敢!”声音很大,南宫瑾不可能没听见,只是他全无表示,无影无踪便不好再有下一步的举动,只心虚的看了花吟一眼,一左一右将她守住。   江风带着寒意,花吟复又抬头看天,心道:“这雨来的可真及时啊,一场大雨又将洗刷多少罪恶啊。”   却说南宫瑾走到凤君默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说:“凤君默,我素来也敬服你的为人,这样吧,你自废武功,束手就擒,我保你烈亲王府阖府平安。如此,你我都省事。”   凤君默不理他的话茬,愤怒已然压到极致,他说:“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南宫瑾挑眉,“若是换做旁的人,第一句话肯定是要质问我这么做有何目的?你却一直问我是谁。晋安王果然是晋安王,心思缜密远胜常人,”他笑了,施施然,谦谦君子一般,两手交叠,微一拱手,“鄙人耶律瑾,家母拓跋氏。”   凤君默低了头,面上表情不明,只见他将长剑在袖上慢悠悠的擦了擦,低叹,“如此……”话未说完,突然祭出长剑,直刺南宫瑾面门而来。   南宫瑾险险避开,不待他反击,已有两名护卫挡在他身前,格住凤君默的剑势。   **   花吟一直在若有所思的看着天色,乃至南宫瑾何时到的她身边,她都无所觉。   风凉,他自她身后圈住她,问:“在看什么?”   “这天,仿似是要下一场大雨啊。”花吟喃喃道。   南宫瑾点头,“该是一场疾风骤雨,咱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言毕,他径自拦腰将她抱起。   她乖顺的不可思议,他且喜且忧。   喜的是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对自己顺从,忧的是,她这般模样反不像她了,倒叫他忧心她藏了真心,从今后要拿面具待他。   他边走边说:“你的家人你不用操心,我已安排妥当,确保他们毫发无损。”花吟的手隐在袖筒内,暗暗握紧。这到底是在跟她示好还是威胁,她竟无法确定了。   他带她上了画舫,她全程没有回头看凤君默一眼,兵器碰撞之声,衣裳撕裂之声,剑刺血肉之声,痛呼低吟之声,交织成一曲悲歌。   南宫瑾坐在画舫内的软榻上,仍旧抱了花吟放在腿上,一只手却在她身上游走,无影无踪瞧见,面上尴尬,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   南宫瑾却在这时从她腰间摸出一包东西,托在掌心,说:“你这药米分厉害,若是用在战场上,岂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花吟说:“药效虽好,奈何配制太过繁琐,药材又太名贵,偶尔做些出来害害人也就罢了,若想大范围的用在战场上,恐怕是不能了。”说话间,她伸手就要去夺,南宫瑾早有所防,灵巧避开。   花吟的手却顺着他的胳膊上移动经过他的脖颈,触上他的唇,摩挲着,指间向他的嘴内探了去,他惩罚似的轻咬住,眸色深了几分。   花吟双眼脉脉含情,潋滟婉转,含着春水一般。屋外狂风大作,天地间暗沉一片,船随浪涌,仿若又回到了那一夜,记忆被唤醒,丝丝缕缕的甜蜜滋味便在他心头结了网,都说食髓而知味,虽然眼下情势并不适宜调情,但他还是不由自住的情动了。   她在勾他,他看出来了,虽然他心知她目的不纯,但他仍旧无比的受用。他最终只是抱住她的额头,落了一吻,说:“不着急。”言毕,毫不犹豫的放开她,拿着那包药米分出了画舫,可是才走上船头,他猛然顿住了步子,回头朝她看去,难以置信却又意料之中的矛盾眼神。   花吟提步上前,赶在众人靠近之前朝他奔去。   南宫瑾想阻止都来不及,身上的气力似乎一瞬间被抽离,就连说话的都成了奢望,花吟在他失力的瞬间抱住他,到底因男女身高体重悬殊,花吟支撑不住,旋即与他滚做一团。   众人完全被这突变的状况惊呆了,离得近的侍卫反应过来,朝他们疾步跑来,花吟眼疾手快,一把扯下发上的簪子,抵在南宫瑾的咽喉处,大喊,“不要过来!”   众人自是不敢上前,只目光惊疑不定的在花吟与南宫瑾身上来回逡巡。   而此刻的南宫瑾只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睡意一浪盖过一浪,更让人烦躁的是他似是被毒哑了,连声音都发不出了。他的目光落在花吟虽然并不长,却保养得宜的指甲上,扬起了一抹冷酷至极的笑。   船上的情形不可避免的影响了岸上战做一团的人,凤君默已然是遍体鳞伤,血染长衫,但却是越挫越勇,像一只发狂的雄狮。   南宫瑾在瞧清战况后,嘴上微微张合了两下,花吟看他唇形是在骂“废物”。   虽说以众战一,若论车轮疲劳战,再是盖世英雄也有力竭之时,被捉只是早晚事。   但他们久战凤君默,迟迟未将他拿住,实在是是因为凤君默是拼死抵抗,而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不许伤他性命”,因此下手留情,多有掣肘。   而群战最大的弊端是人心不一,即使再是训练有素,也有争功之心,少不得自己人之间也小有较量。   **   花吟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几名侍从,冷声道:“不想叫你家主子死的话,放了凤君默!”仿似怕他们是金人听不明白,又用金语重复了遍。   如花吟所料,他们确实是金人,侍从听明白了花吟的话,目光却落在南宫瑾身上。   南宫瑾口不能言,但他又岂是那种受了威胁就轻易改变计划的人,他决不允许凤君默就此逃脱,因此他竭力用眼神向属下下达指示,却因他自中毒后一直强睁着眼硬撑着抵抗浓烈的困意,因此眸中凝满水雾。   难受的哭了?侍从觉得主子一定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放他走!”时间耗的越久,花吟越是胆战心惊,她高声喊,破了音,她吼道:“你们主子中了剧毒,若不及时解毒,再有半柱香就会毙命!”   侍从闻言,不再迟疑,朝岸上的人下了命令。   船上的情形,众人看的分明,此刻命令一下,兵将护住心切,纷纷自包围圈中让出一条道,凤君默一得喘息,急速撤离,身形踉跄,同时唿哨一声,不一刻,之前被凤君默刻意丢下的骏马长嘶一声狂奔而来。   见到爱驹尚未离开,凤君默面上也是一喜,他之前丢下它,也是迫不得已,只是被南宫瑾的人马围追堵截,无论人马都疲累异常,况老马识途,他这匹千里马又极通人性,因此他并不担心它会走丢。   凤君默翻身上马,回头朝花吟看去。   花吟心急如焚,“你走!你走啊!”   若说南宫瑾待花吟的情谊他之前还有几分疑惑,方才却是瞧的透彻,以眼下情形来看,花吟留在南宫身边确实要比跟着他继续亡命奔逃要更安全。   凤君默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才扬鞭驾马而去。   眼见着凤君默的身影消失在天际的尽头,花吟这才整个人软了下来,她一放松,这才察觉她的左手腕一直被南宫瑾握在掌心。她惊异于他吸食了她最烈的麻药居然还有气力握住她的手,她却不知,他宁可眼睁睁的看着她放走凤君默,也不绝不叫她有机会从他的身边再次消失。      ☆、第213章 夺命      花吟整个人软下来的同时一直紧握在掌心的簪子也随即掉落在地,周遭的一切仿若放慢了数倍不止,她看到南宫瑾凝着冷意的眼缓缓合上,她听到簪子落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所有的人都朝他们涌来,或愤怒,或焦躁,或担忧,或紧张,混乱之中花吟只觉胸口被谁狠狠踹了一脚,在她尚未察觉到疼痛之时已然滚出一丈远,直到撞上船侧板。与此同时,有人疾步奔向她,又有人挨了打,但混乱只持续了一会。   南宫瑾被众人小心翼翼的抬进了船屋,无影半跪在她身侧,一只手扶住她,问,“花大夫,你没事吧?”   花吟只觉得嘴角有些痒,抬手擦了擦,原是出血了,她竟不觉得疼。   有人站在不远处朝他们用金话吼,“你还和她废什么话!让她快交出解药!否则将她扔下江喂鱼!”   无影也吼了回去,“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了!”   那人一脸不忿,没回嘴却也没走。   无影转而看向花吟又改用周语说道:“他们都没见过你,是主子养在别处的兵,得罪之处,花大夫请见谅。”   她怎么会计较?她又有什么资格计较?   花吟缓缓起身,察觉身上没有哪块骨头被踢坏,不觉松了一口气。   无影又急道:“若是花大夫身子无妨,可否将主子的毒给解了?”   “我没有解药。”   “什么!”无影的脸色一瞬间变的难看异常。   南宫的人本就三三俩俩的站在甲板之上,只是被无踪拦住不让靠近,有些能简单的听懂周语,更多的是听不懂,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察言观色。   无影瞬间变化的脸色无疑是在向他们传递一个极不好的信息。这些人旋即躁动起来,个个目露凶光,凶神恶煞一般。   花吟回望那些人,那些人眼中如淬了毒汁一般,若不是有人拦着,她恐怕此刻就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她心知自己没说清楚,他们是误会了,但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发凉。她在他们面前不过是鸡蛋碰石头,若不是仗着南宫瑾对自己还有几分情谊,她居然作死的妄图与他斗,可笑,可笑,可笑之至啊!   “他不过是中了迷药,睡一觉就没事了,乌丸猛亦是如此。”花吟有气无力的说,随即干咳了几声,扯着胸口隐隐作痛。   无影面色稍缓,又用金话翻译了遍。   **   这边发生的突变很快由信使传递了出去,大雨倾盆而下之时,只见一艘巨大的舰船乘风破浪急驶而来。   俩船靠拢,陷入深度睡眠中的南宫瑾便被众人抬了上去,花吟亦随众人在推推搡搡中被送到了舰船之上,因为有无影无踪护着,有些人虽然护主心切,心怀怨恨,倒也不敢真的对她如何。   人来人往,风急雨骤,花吟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王泰鸿。花吟来不及驻足与他说一句话,就被无影无踪拉走了。   如今南宫瑾昏睡着,底下人的情绪都很不稳定,无影无踪生怕有哪个糊涂鬼又犯浑,只得先将花吟带走藏好,待主子清醒了再做打算。   花吟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心凉,她趴在窗户上朝外张望,天与水连成一片,漆黑暗沉辨不清南北,巨浪在江面翻滚,怒吼着仿若要吞噬一切。花吟鬼使神差的开了窗,原本粘湿在身上的衣袍也被狂风鼓起,“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在天际间炸裂开来,仿若神魔降世,她倾身看去,任风雨打在脸上,有种莫名的快意。她忽然开始怀念起做鬼的那段岁月,嗖忽间游离天地间,无爱亦无恨,无畏亦无惧……   花吟正沉寂在自己的思绪中,岂料腰间一紧,待她回神,已然被人甩在了地上。   她疼的“咝”了一声,看向来人,无影背对着窗户,一脸的惊怒。   王泰鸿则靠在门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花大夫,你寻死之前好歹替我兄弟二人想想,你要死了,我们也活不成。”无影后怕道。   “我没有……”   无影回身关了窗,气的不行,他一只手的臂弯里还夹着一套干净的衣裳,此刻也忘了给她,只干站着与她大眼瞪小眼。   这时王泰鸿轻笑了下,冲无影说:“无影,你先出去,让我和夫人聊聊。”   花吟听到“夫人”这一称呼,面上闪过一丝古怪,却也没吱声,自行站了起来。   无影朝王泰鸿一拱手,衣裳掉落在地,他捡起,放在床头,说:“这里没有女子的衣服,您先凑合着。”言毕,退了出去。   王泰鸿仍旧站在门口,说:“请夫人先换了衣裳,王某就候在门口。”   花吟点头,过了好一会,房门被重新拉开,花吟站在门边,也没瞧外头的人,说:“先生请进。”   王泰鸿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花吟随意搁在架子上的红嫁衣,转而对无影说:“你在外头守着,别让人进来打扰我们。”说完,抬步走了进去,继而回身插了门栓,花吟疑惑的看了眼,又收回目光,只见王泰鸿又不紧不慢的开了窗,探头看了看,有些害怕的抱紧了臂弯,后退两步,说:“夫人好胆魄,王某自愧不如啊。”   花吟不知他有何用意,闷闷的说:“我没想寻死。”   王泰鸿反问,“夫人为何不寻死?”   花吟一愣,惊疑不定的看向他。   他笑的温吞,捋了捋衣袖说:“王某觉得,夫人该寻死。”   花吟神情一凛,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王泰鸿也不绕弯子,直言道:“王某想辅佐的是一统天下的旷世君王,本来你若是安安分分的做殿下的女人,这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你现在不是助力,而是阻力。若是你就此罢手,王某也不会为难,若是殿下对你没有用情至深,你也无足为惧,但是不巧,这俩样你都占上了,那么你便不能留。”   他脸色阴沉,朝她步步紧逼,花吟连连后退,心中涌满恐惧,“你想杀我?你就不怕南宫瑾醒了后,会杀了你?”   “若是他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杀死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那这个女人更该杀了!帝王之心该当坚如磐石,宏图大业面前,一切都当舍弃!”   花吟虽然绝望过,愤怒过,也伤心过,但是从未想过就这般轻易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即便要死,她也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死也要死得其所,而不是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   王泰鸿是疯了吧?他居然会认为她能左右南宫瑾,影响他的宏图大业,若是她真有这能耐,她又何需日夜悬心,恨不得拽着南宫瑾一同去死。   “本来我还在想如何尽快离开这里,但看到先生这样,我是说什么都不能离开了,若是大哥身边都是你这样的人,我又岂能放心离开!”   王泰鸿无奈叹息,“若是你的这份执着仅仅是一个女人维护一个男人的心思那该多好……”说话间,王泰鸿眼见着花吟不着痕迹的移向了门口,在她即将打开门栓之际,他猛然飞扑上去,一把将她按在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异响。   花吟“呜呜”叫了几声,奈何嘴被他堵的严实,出声不得。   她不知道无影是否也和王泰鸿串通一气,但是她却又不得不承认,如今能救她的只有南宫瑾。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杀人,王泰鸿的手止不住的发抖,他明明再坚持一会,就能叫花吟气绝而亡,却在最后软了心肠,花吟趁他犹豫的当口,一脚踹在他身下,许是之前被踢过有防备,王泰鸿避开了,但也叫花吟跑了。   花吟慌不择路,气喘吁吁,大声道:“王泰鸿!我真是错看你了!原来你竟是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你罔顾道义,叛国卖主,你不得好死!什么宏图霸业,一统天下,不过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争权夺利的借口!天下就因为有了你们这些人才不太平,你又怎好意思说要给天下百姓一个长治久安……”   她喊的大声,少不得惊到了外头守着门的无影,无影拍着门高声询问,“花大夫,王先生,出了什么事!”   王泰鸿闻言,着急忙慌上前,直接将她按在了窗口,他制住她,迫的她半个身子几乎都弯向了外面。   花吟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杀她只是王泰鸿一个人的意思,无影是不知道的,无影可以救她!   念及此,花吟想保命的心情战胜了一切,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奋力一脚,这次避无可避,踹到了王泰鸿的裆部。   王泰鸿痛的面容扭曲,放开她。   也因为这惯性,花吟身子朝后一仰,恰一个大浪打来,船身猛的一个晃荡,花吟整个人就被甩了出去。   王泰鸿此刻反没多想,第一反应就是救她,却也只握住了她的脚。   浩瀚的江水,磅礴大雨,她轻如羽毛般的随风飘荡。   王泰鸿大声嘶喊,“我这就拉你上来。”此刻他想救她的心是真心实意的,亦如他方才想杀她的心。人,就是这般的矛盾,不到最后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自己意想不到的事。   无影也与此同时撞开门冲了进来。   王泰鸿本就只握住了花吟的脚尖,在他意欲拽她上去的瞬间,她的脚从鞋子里脱落,王泰鸿只觉得心头一沉,眼睁睁的看着她跌入漆黑的江面,几乎连扑通一声都没有,旋即就被黑暗吞没了。   无影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大惊失色,蹬了窗就要下去救人,王泰鸿却自他身后拉住他。   无影回头。   王泰鸿惊魂未定,一脸的木然,“救不回来了,你跳下去只不过多一个人送死而已。”   “那总不能这样……”   “她死了,或许对殿下来说是好事。”   无影怔了怔,停住了往下跳的动作。   王泰鸿随即放开他,说:“她和我们不是一类人,虽然她对殿下也是真心实意的好,但她毕竟是周人,而且还是大周的公主!她这次可以为了放走凤君默给殿下下迷药,下次可能就会因为殿下要吞并周国,对殿下痛下杀心。你比我更清楚,殿下待她的心意,若是她对殿下起了杀心,那真是防不胜防。”   “不会的……”无影嘴上这般说,但语气已然暴露了他的迟疑。   “你如何保证?你是她吗?你怎么知道她心里怎么想?殿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情难自禁无法决断的时候,唯当这时,咱们这些做臣子做奴才的就该替他决断,忍一时之痛,永除后患才是大丈夫所为。”   无影被说动了,虽然心里对花吟充满了愧疚,但仍旧不得不考虑如何善后,他说:“若是主子醒来,定然是要追究的,我死了没关系,只是我兄弟……”   “无妨……”王泰鸿指了指花吟换下的红嫁衣,说:“你换上这件衣裳,我会给你制造机会让你伺机逃走。待会我会叫你兄弟过来,你将这个撒在他脸上,不要叫他看清你的脸,殿下若是醒来,只会道那女人狡诈逃脱,连他自己都中了迷药,更不会怪你兄弟了。而你只管在外头多待些时日,待殿下淡忘了此事,气消了,你大可回来,推说一直在外头追踪,奈何遍寻不着,只得回来复命。一个女人若是死了,或许会叫男人惦记一辈子,但是在害了他之后又逃了,绝对会叫他恨一辈子。王某觉得,一个死了的人,未免生者伤心,即便在她身上抹了两笔黑,也是迫于无奈。”王泰鸿说着话就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米分放到了无影手里。   而这个米分包显然就是花吟的,后来被南宫拿去,这之后又被兵士捡去,当做什么重要东西呈给了王泰鸿。   他随行的船上带了精通医术的大夫,那大夫一闻便知何物。待王泰鸿问清了来龙去脉,当下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此时也别无他法,无影攥紧了拳头,咬了咬牙,只得答应,他抱拳道:“无影就依了先生所言,只是我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兄弟就仰仗先生照顾了。”   “这个,你放心。”   无影再无多话,当着王泰鸿的面换了衣裳,好在那红嫁衣宽松飘逸,无影本就长的精瘦,练的又是轻功,穿了花吟的嫁衣倒合身的很。   他又拆了头发,胡乱打散,遮住了脸。   这之后一切都按照王泰鸿说的那般,逃脱计划布置的天衣无缝,直到整艘船有一半的人都中了迷药,意识不清,剩下的人不明情况,惊慌失措之中只顾得上去救自己的同伴,待回神要去捉他之时,只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乘着小船在惊涛骇浪中越行越远。   王泰鸿没看那抹红影,而是目光深沉的看向深不可测的江底,心道:“唉……花大夫,我对不起你,若是有阴曹地府,待他日天下一统之后,你尽可来向王某索命。”      ☆、第214章 人各天涯      南宫瑾听王泰鸿将花吟逃走的经过详细叙述了遍后,半晌没吭声,四周静的可怕,王泰鸿壮着胆子抬头看去,却见他将整张脸都隐在掌心,周身似笼了黑云,阴气沉沉,妖魔般的形态,似要将他吞裹入腹,王泰鸿吓住,直到他被人拉了出去,仍旧心有余悸。   半晌,王泰鸿回神,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看向拉他出来的男子,问,“你是谁?”   “小的名唤大海,”男子二十上下的年纪,面白无须,声音尖细。   王泰鸿一听就明白过来了,“你是宫里的人?”   “小的原本是主子派去伺候公主的,出了事后,主子就把小的给召了回来。”   王泰鸿“哦”了声,过了会,忍不住又问,“刚才你拉我出来可是看到了什么?”   大海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旋即说:“主子半天没应声,定然是心情不好了,这种时候,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避开的好。”   王泰鸿从鼻孔里哼了声,“你倒是机灵,”他双手抱胸,忐忑不安的走来走去,心里却在一遍遍的回忆着自己之前撒的弥天大谎可有疏漏之处。   从南宫瑾一觉醒来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花吟,王泰鸿并不懊悔他曾有杀她之心。他甚至现在还是庆幸的,他师从兵法大家韩仲子,亦是韩仲子唯一的徒弟,韩仲子毕生心愿就是天下一统,四海一家,从今后不分你我彼此,不再有战乱,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国家则长治久安。奈何生不逢时,无伯乐赏识。年轻时他曾自荐入赵国,后周灭赵,他又自荐入周,朝中重臣因他是前朝旧臣竭力阻拦,奈何他确实有才华,高祖有心想试他一试,就随便给了个虚名的官儿。谁想韩仲子拿个鸡毛当令箭真就大刀阔斧的干上了,不到半月,朝中弹劾他的奏章雪片一般的累在了周高祖的案上,桩桩件件声泪俱下的控诉韩仲子性情冷酷,刑罚严苛。周高祖佯装雷霆大怒,当即就要拿了他问罪,后来还是当时深得帝心的镇国公站出来说了好话,言明其刑罚虽严,却也有理有据,但办的都是开国功臣家的案子,虽则帝王心中有数,然,刚建国就如此拿功臣问罪,不免叫那些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心寒,试探过了,动不得,暂且只能忍下了。再后来,韩仲子入朝,高祖皇帝便叫小太监强行剥了他的官服官帽,又用扫帚将他扫出宫门外。韩仲子丢了大脸,怒不可遏,尚未出宫门,扬天长叹,“周不过三代,必亡!”   此等狂言,必然是灭门抄族的大罪,吃过他亏的朝臣自然是想借题发挥,周高祖却只是摇头不屑一笑,说了句,“就他这性子,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朕偏要让他好好的活着,活到长命百岁,他死了也叫他的徒子徒孙睁大眼看着,周国天下如何绵延千秋万代,繁荣昌盛。”   后来,周高祖病故,贞和帝继位,年过花甲的韩仲子又重整旗鼓,信誓旦旦的前去游说自荐,力劝贞和帝修缮法度,以法治国,强军富国,图谋天下霸业,但贞和帝却以“天下初定,百姓需得休养生息”为由将其堵的哑口无言,临出宫门,韩仲子突然仰天长叹,“我老啦,等不了啦。”继而朝着皇陵的方向叩了三个响头,说:“高祖皇帝啊,臣有负所托啊!”这话来的莫名其妙,倒叫人真真不解。   韩仲子潦倒一生不得志,却因为高祖皇帝的一句话“让他好好的活”,无官无职却有俸禄供养,倒不曾为生计发过愁。   到了七十多岁才收了王泰鸿这一个徒弟,师徒二人脾性相合,倒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不过这王泰鸿却比韩仲子聪明多了,虽然他深得其师真传,秉承其志,却韬光养晦,不露锋芒,世人风评颇佳,因其立誓永不为官,又叫那些因为嫉恨其师父而对其有偏见的贵族官宦也不由的对其高看一眼。   众人只道王泰鸿可惜了,若要科考,定然是头名状元不二人选,却不知他鸿鹄之志。   若论他有此决心的起因,皆是因为恩师韩仲子。   韩仲子这一生,若要放他一搏,不可能委屈一生,就算不名垂千史也是要遗臭万年的,却偏生沦落的籍籍无名。   当年周高确实看中了他的才华,奈何当时的局势,他用他不得,若要放任他,恐是个危害,但叫他杀了韩仲子,他又是个惜才之人,心中实在不舍,由此,周高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困他一辈子。   高祖曾安慰他道:“即使我用不了你,我的儿子肯定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要好好的活,你这一身的才华可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韩仲子感恩其护了自己一辈子,若不是周高祖,他恐怕早就被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杀了千儿百遍了,但是他又恨其用恩情困了他一辈子。他这一生是逃不脱高祖皇帝织的网了,只能将自己未了的心愿交托到了徒弟身上。   王泰鸿自小伴着韩仲子长大,对他言听计从。   他认为师父这辈子错就错在最终拿周高祖当了主子,而失了自我,所以他早早就下了决心,他这辈子只做谋臣,而不会认谁为主。   他亦是个心中有执念之人,这种执念随着岁月的沉淀,刻入骨髓,日久弥新。   他曾当着师父的坟前发过重誓,若是有生之年,得遇有雄霸天下之心的帝王,不论其是神是魔,他都将倾毕生之力,助其成事,不计代价,以告慰亡师在天之灵。   王泰鸿正胡思乱想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他循声看去,就见南宫瑾站在门口,气势凛然,面无表情,一如往昔。   “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何局势?”他声音沉着镇定。   王泰鸿观其神色,心中暗喜,答,“殿下整整睡了两日一夜,虽则并无多久,然周国朝堂内外已然风云变幻,在下已遵照殿下之前的吩咐将晋安王是贞和帝亲生子的事传播了出去,如今已是满城风雨,朝堂震荡,而金国那边也得了耶律丰达遇害的消息,据探子回报慧娴王后已然失了理智,全国各处召回驻兵,想来不出三日,必有大动作……”   正说着话有人进来半跪在地上。   南宫瑾转而看向他,“说!”   那人回禀道:“禀主子,宫里递出来的消息,烈亲王今早硬闯清凉殿与贞和帝发生激烈争执,贞和帝一怒之下将其软禁,宫里封了消息。”   “噢?”南宫瑾挑了一边眉毛,嘴角淡扯一笑,转而又问,“乌丸猛醒了么?”   “大将军早就醒转过来了。”   “叫他进来。”   不一刻,乌丸猛入内。   南宫瑾直接吩咐道:“你速回金国,调集人马,听我号令。”   乌丸猛并未多问,领命而去。   自从南宫瑾得了燕武王陪葬的宝藏后,一直暗中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如今军饷充足,兵强马壮,只等时机成熟,一举攻下金国皇城。   花吟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一层变故,南宫瑾这一世的计划与上一世大有不同,上一世,他身无强兵若想返回金国皇城顺利登基,只有挑起金周俩国大战,只等双方耗的精疲力竭从中渔利。后来他称王,四处征伐,一是因为他残忍嗜杀的本性,二个也是因为他虽然为王,却无心腹良将,他征战的目的也是为了排除异己,转移国内矛盾。只是最终过犹不及,终成一代暴君,死无葬身之地。而这一世,他有强兵良将,有自己的人,他要做的只是避开金国的大军,待他登基,那些朝中反对他的,他亦有足够的力量铲除。如今金国已然积贫积弱,经不起折腾,他的国他不想折腾,他的兵他不想杀,他只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壮大金国,再谋天下。   王泰鸿眼看着乌丸猛离开后,又说:“殿下,为今之计,你当该速回朝廷主持大局,如今皇帝失德离心,朝中人心纷乱,太子和福王的人都在到处找您,在下虽已让下人统一口径,说您在外游历山水疗养散心,但京中发生如此大事,您若久不回朝廷,恐要叫人生疑。”   南宫瑾目光凉凉的看向他,“你怎知我不回去?”   王泰鸿哑然,南宫瑾的眼神阴冷,直看得他后脊生凉。   王泰鸿趁他熟睡之时已将他带回了京城,只是暂且歇在别院,此番又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是他思虑不周。都说帝心难测,但凡上位者就没有不忌讳底下人妄自揣测其心意的。   王泰鸿倒是不在意他忌讳这些,他唯一在乎的是南宫瑾会失了这颗争霸天下之心。   **   话分两头,却说花吟落入江水之中,眼耳口鼻迅速被灌满,心中只余一个念头,只道自己此番必死无疑。   念及此,她反而心头一松,她本已入死局,死,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有洞悉一切的先知,结果却还是输的一塌糊涂。   她明明没有力挽狂澜之力,却偏偏还想不伤害一人,又要揽下整个天下的安宁太平。   明知不能而强力为之……   她虽不想死,但此刻于她来说,死反而是种解脱。   花吟模模糊糊醒过来之时,耳中回荡着一下下敲击木鱼的声响,有人吟诵着含糊不清的,与她来说却又异常熟悉的经文。   她睁了眼又合上,又睁开,眼皮仿若千钧重。   有人站在她身边,笑说:“姑娘,你醒啦。”声音和缓,面容慈祥和蔼。   那人头戴尼姑帽,身穿缁衣,一手执了一串念珠,在她身后有一小几,案上幽幽烛光,搁着经文,木鱼。   花吟目光呆呆的,老尼姑忧心忡忡的又问了声,“姑娘?”   花吟脑中昏昏沉沉的,一时难辨今夕何夕,嘴角却情不自禁的扬起了一抹发自肺腑的笑意,喃喃道:“真好,我又回来了,师父,我又回来了。”言毕,她又合了眼,昏睡了过去。   老尼姑目露惊愕之色,拿了她的手,诊了会脉,微笑着又放开,拍了拍她的手,说:“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   言毕,又重新回到案旁,执起犍槌,其声古朴,悠远,荡涤人心。      ☆、第215章 结缘庙      虽说度日如年,花吟却舍不得离开,人就是如此的矛盾,内心煎熬着迫切的想知道外面的局势,却又不愿主动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生活。总想着,就这样吧,随波逐流吧,她本就是个渺小的人,没有博大的心胸做不来大事,继续挣扎下去,只会将这摊浑水搅的更浑。既然大局已定,不若在接下来的短暂岁月里,诵经念佛,祈求一份安宁。   这是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山丘,山上一座破败的几乎可以等同于废弃的庙宇,庙里连一尊完好的佛像都没有,里头共住着四个尼姑,都上了年纪,因为山下百姓穷苦,庙里无甚香火,即便有富户做法事也都请的隔壁镇子上的和尚,那庙宇大,香火旺,据说菩萨也灵验。   因此这几个老尼姑,平日里除了潜心礼佛就得为生计劳苦,山后头开垦了一片空地,种了稻谷蔬菜瓜果,日子虽然清苦,倒也祥和宁静。只是山中岁月到底苦闷了些,因此当她们救下花吟,将她带到山上照顾,反添了几多欢声笑语,后来花吟醒来调理好身子,思来想去,终下定决心要在此处落发为尼,这几个姑子却是说什么都不肯答应了。   说来这几个姑子除了主持原本就是大寺庙出身,一颗至善佛心,其他三人出家皆是各有各的苦楚,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处,只能在此了此残生。   主持细看花吟良久,说:“小友尘缘未了,就算此刻落发也不过是平白扰了佛门清静,你若暂无去处,就在此住下便是,只是这出家之事,休要再提了。”   花吟想了想也便作罢,她求的本就是内心的安宁,至于何种形式也就无所谓了,拜谢再三,也便住了下来。   因为庙内没有普通女子的衣裳,花吟也就穿了那些姑子的旧衣裳,做尼姑打扮,与她们作息一致,一同礼佛,一同在后山劳作。亏得她昔年时常上山采药,体力尚好,做起农活来,倒也不觉得艰难。姑子们观其形容举止原本都道是大家小姐,但瞧其做起农活来有模有样,无不心中纳罕,却因佛门中人,她不说,她们也就不好相问。日子倒过的平平淡淡,苦中有乐。   后来有一日,一妇人背着小孙儿来山上祈福,说是孙儿中了邪祟,求菩萨庇佑。花吟瞧其脸色一眼看出病症所在,给采了草药,熬了汤药,不出半日,小孙儿竟起死回生了。老妇连连叩头,口内直呼,活菩萨显灵了。自这妇人下了山后,结缘庙中有活菩萨的消息不胫而走,山下的百姓有个病啊,灾的,也渐渐的往这庙里跑了,因花吟医术确实惊人,这结缘庙竟不知不觉间香火鼎盛起来。   也就一月功夫,就连隔壁镇上的人也找了来,只不过花吟只在庙中给人看病,绝不去外头给人做法事,庙里的姑子们因为她的缘故,日子却比之前要好过多了。   几人心存感激,庙内的重活粗活再不叫她做,只让她专心采药治病即可。   这一日,花吟如往日一般早早起身,做完早课后,背了箩筐就要去采药,将将打开庙门,却见门前放着一个破烂箩筐,揭开布包一看,里头竟然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孩,花吟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的抱起,极目远眺,不见一个人影,口内念了声佛,便将孩子抱了回去。   庙内的几个老尼姑听到婴孩的哭声,纷纷跑了来,几人你争我抢的抱来抱去,面上皆是欢喜之色。   清心师父说:“一直以来咱们庙里清苦,比山下最穷苦的百姓家也不如,曾经也有山下的妇人日子过不下去,上山要剃度出家的,后来主持给剃度了,却因受不了苦日子又偷偷跑走了。因为苦,更不要说有人家愿意将女儿送来出家的,如今却有人肯将刚出生的婴孩放在咱们庙门前,这是大兴之兆啊!”   静心师父也附和道:“待过些日子,攒够了钱,咱们给菩萨重塑了金身,再请山下的匠人将大门给修一修,往后来此出家的肯定更多,到时候咱们结缘庙也要鼎盛起来了……”她正说的兀自高兴,主持突然出声打断她,高声念了声佛号,说:“引善,你去我房内,将五斗橱右边第二个格子装的香油钱取了一半过来。”   花吟应声,不一刻取了来。   主持亲自接过婴孩将这孩子递到真心师父的手里,说:“真心,你与引善一同下山,挨家挨户的问,问清楚这是谁家丢的孩子,因何原因丢弃,若是因家中贫困无力抚养,就将这钱舍了他们。”   清心与静心同时喊了声“主持”。   主持看了她俩一眼,叹了口气,“你们啦……”言毕转身朝大殿走去。   清心与静心对这小小的婴孩都有不舍之情,一路将花吟与真心送到大门口,口内还在说:“真心师妹,平素师傅最喜欢你,要不你给劝劝?瞧这孩子长的多讨喜啊,咱们这几个老姑子,日子过了一日就少一日了,要是身边有个这么讨喜的孩子蹦蹦跳跳,那日子也不显得乏味无聊啦。”   真心无奈一叹,“师姐,师父的苦心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怎么就看不明白了,”清心一脸的沮丧,“说句不敬的话,当年出家也不是我想的,只是被生活逼的没法子了,虽然身在佛门,可我还是个大俗人,我就想要个孙子孙女环绕膝下,叫我一声婆婆,我就算死了也闭眼了。”   真心不再多言,摇了摇头,抱着女婴下山了。   花吟随同真心下山,走了老远,回头看去,见山门口清心静心师父仍旧站在原地不动,遥遥相望。   花吟看着她们莫名心头涌起一股孤寂之感,她情不自禁的想,若是自己遁入空门,将来年老之际,是否也如她们这般会感到空虚寂寞?是否也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真心与花吟到了山下一户一户的问,果然问出一家,那户人家刚死了男人,家里还有一个瞎眼的婆婆,瘸腿的公公,两个半大的孩子,女人一见女婴就哇的一声哭的泣不成声。   真心口内念了声佛,将女婴和香油钱一并给了她,说:“施主,即便再难,孩子也不能轻易舍弃啊,这孩子既然投身到你肚里,你们这一世便是有缘的,子女都是父母的债,既是债就没有不还的道理。”   女人只是哭也不说话。   花吟忍了忍,还是说道:“我看你也十分舍不得这孩子,只是因为家境贫苦养不起,要是你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要丢弃,你还是将孩子送到庙里去吧,至少将来孩子大了,无论是去是留,总归知道自己父母是谁,理解父母的迫不得已,她也不至于会心生怨恨。”   真心看了眼花吟没说话。   回去的路上,真心说:“虽说我们这些出家人天天念着四大皆空,但又有谁能真正做到?一个婴孩,从嗷嗷待哺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投入了太多的感情与精力,待她长大了,亲娘找来了,说要领她回去,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无悲无喜,无所谓……”   花吟怔了怔,心情复杂。   真心又道:“到底大家都是人,不是神佛,便是神佛,也要有魔才能衬出神佛。引善,我只听你说过你师父是月华庵的了缘师太,你自小就打定主意要出家礼佛,你执意出家,定然深谙禅理,那么你告诉我你的禅是什么?”   “我的禅?”花吟错愕,   真心笑,“虽说佛法无边,但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禅,明白了自己的禅,才能用自己的禅来看待这个世界,这样的说法亦如道家学派的道,我不是个别人说什么我就无所怀疑去信什么的人,我更愿意用自己的理解去看待这万丈红尘。”   花吟觉得这个说法挺新鲜的,不觉拱了拱手,说:“愿闻其详。”   真心瞧着她男子的做派,扬声一笑,继续说道:“我的禅便是,我从不认为这世上非黑即白,非正既邪,人存一世,亦正亦邪,立场不同,正邪亦不同,在你眼中是魔的或许在旁人眼中既是佛,而你眼中的佛或许在旁人眼中又是魔。所以说,执着的去追求对与错,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很多时候,我们要做的只不过是试着去理解,并且在这二者之间寻找一个平衡,一个正邪黑白共存的平衡点,亦如这白天黑夜,总要白天黑夜轮流交替,这日子才能继续下去……”   花吟被真心说的晕头转向,若不是她确信自己没有将自己的过往告诉任何人,且,与真心相处这段时日了解她的为人,她都要怀疑真心这是在拐弯抹角的向她说教了。   二人一路行至半山腰,真心拿了水给她说:“喝口水歇口气,不急这一时三刻,主持肯定给咱们留了饭了。”   “小师父要是饿了,爷这里有吃的!”突然有人大喊了声,声音粗噶。   真心蹙了蹙眉,原本无甚在意,却在瞄到花吟后,陡然变了脸色。   她一个老姑子,既无财又无貌,自然不担心什么,只道山下的地痞渣滓逞一时口舌之快。但花吟却不一样,即便她出来时脸上抹的黑黄黑黄的,但毕竟是妙龄女子,身段婀娜,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说话间,走出来俩个汉子,一个高大粗壮,一个则精瘦矮小,但面相看上去甚是猥琐奸猾。   真心缓缓移了步子挡在花吟面前,手背在身后拽了她一把,示意她先走,嘴上却与那俩个汉子周旋了起来。   而俩个汉子显然是冲花吟来的,粗壮汉子说:“你就是结缘庙新来的小尼姑,会治病救人的?”   真心不等花吟说话,抢着回道:“不是,二位施主这是认错人了。”   “你这老尼姑!”粗壮汉子一把捉住她的领口,“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子看你这尼姑心也不诚,还是早早的还俗,嫁汉子去吧。”   言毕用力一扔,真心额头撞上石头,旋即鲜血盖了一脸。   花吟惊呼一声,就要上前查看,那粗壮汉子却要捉她。   到底是年轻女子,身形灵活,汉子想立刻就捉了她,也不是那般容易,后来瘦子看的着急也加入到了围追堵截的行列,终于二人合力将花吟捉了去,花吟拼命挣扎,胡乱中扯了瘦子裹在头顶的布帽,一眼就看到他头上的戒疤。   “你头上有戒疤,你是和尚!”花吟喊的很大声。   真心听了去,猛的抬头看去,旋即说:“你们俩个广元寺的吧?”   二人脸色同时一变,眸中尽显杀意,瘦子阴测测的说:“本来我们只想吓唬吓唬你们,但既然被你们认了出来,就别怪我们这就送你们去见佛祖了。”   真心怒不可揭,“同是佛门中人,你们怎么敢!”   粗壮汉子哈哈大笑,“要怪只怪你们这几个老尼姑不安守本分,本来守住你们那几亩菜园子过一辈子不就完了,竟然跟我们抢香客,信徒都被你们抢了去,我们那么大的庙吃什么喝什么?等你们去了西天……哎哟……”花吟趁机咬了他一口,旋即从他手中逃脱,因见真心还能条理清楚的争论,知她伤的并不重,只是看上去可怖,遂拽了她就跑。   粗壮汉子勃然大怒,却又异常兴奋道:“杀了那个老的,那个小的够劲,留着咱们兄弟先快活快活,再卖了换钱。”   瘦子眼冒精光,振奋不已。   也没多大一会,花吟与真心就被逼到了绝境,花吟数次历经生死存亡,早就锤炼的临危不乱,正想脱身之法,眼前一花,突然一人飞身而来。   她还当自己眼花了,待她回神,那俩花和尚已然抱住手脚滚做一团。   一人持剑长身玉立,风尘仆仆,面色憔悴,却风华不减,赫然就是凤君默。      ☆、第216章 逃避      凤君默挑断了那俩人的手筋脚筋后,冷声问花吟,“放还是杀?”   花吟一时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倒吓的那俩个花和尚,即便四肢血流如注,却匍匐着磕头如捣蒜,一口一个,“姑奶奶饶命!大侠饶命!”   真心左右看了眼,只得站出来说了不少好话。   花吟无声的点了点头,凤君默朝那粗壮的和尚身上狠狠踹了一脚,“滚!”   那和尚手脚疼的不行,却又不敢多待,生怕凤君默改了主意,又要他们的性命,只得真就轱辘着往山下滚了去。   花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因为凤君默的突然出现又起涟漪,因一时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凤君默,又不知说些什么,遂专心致志的替真心巴扎起了伤口。   真心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瞧出凤君默与花吟之间不对劲,只装作稀里糊涂的样子,跟凤君默道了几声谢,就不再说话了。   这之后,花吟随同真心上山,凤君默一路护送,到了庙门前,花吟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却听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凤君默竟原路返回了。   花吟怔神片刻,真心说:“挺不错的小伙子。”   花吟没搭腔,回了庙里后,用了饭,真心便将途中遇险的事跟主持及俩个师姐说了。   清心静心气的不行,当即撸了袖子就要找广元寺的和尚讨说法,主持沉默片刻,说:“这公道自然是要讨的,却也不急于一时,明日真心你随同我去一趟吧。”   清心静心不依,生怕主持和真心都是好说话的主,被广元寺的和尚欺负了去。   主持说:“你俩个都是火浇油的性子,我哪敢带了你们,都是不小的岁数了,也该收收脾气了!我带了真心去自然是为的她能指认凶手,你二人跟去无益,庙里也需要人照顾。”   一宿无话,次日真心随同主持下山,途经半山腰,远远瞧见有人在搭屋棚,真心禁不住驻足“咦”了声。   主持转而问她,“你认识?”   真心点头,说:“昨日搭救我们的少侠。”   主持心中了然,远远又看了眼,方举步朝山下走去。   入夜方回,一切得到圆满解决,广元寺的主持丝毫不偏私藏奸,当着她们的面就将事由查的水落石出,并当庭发落主使的僧人,重罚了他们后,随即赶出了寺院。   做完晚课后,几个尼姑便早早歇下了,真心与花吟一屋,少不得要提起山下那个年轻人。   花吟这一整天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听到真心说凤君默在半山腰搭了棚屋,心中更是烦乱,某些已然被她刻意淡忘的记忆,又清晰起来,扯着她千丝万缕的疼。   就这样又过了五日,因庙里时常有人来寻医问药,花吟原本采摘的草药早就不够用了,不得已,她只得出了庙门在山林四周搜集采摘。清心本要陪她一同前往,却被真心给叫住了。   花吟入了山林,起先还小心翼翼的,后来竟寻到一处草药丰茂之地,大喜过望之余,倒一门心思的都用在了采药上,正全神贯注,突觉什么东西自头顶掉了下来,直接掉在她面前,待花吟瞧清,忍不住惊呼出声,仰倒在地。   凤君默上前几步,用剑端挑开那三角脑袋的五步蛇,   “哎!”花吟急急喊了声,“蛇胆!”   凤君默回头看她。   花吟此刻仍旧是尼姑的打扮,喊完后她也察觉到不妥,转了转眼珠子,干巴巴的解释道:“既然已经死了,蛇胆还是不要浪费了。”   凤君默遂又用剑挑着那条毒蛇放到她面前。   花吟略显尴尬的念了声阿弥陀佛,旋即下手,快准狠的取了它腹腔内的蛇胆,直看的凤君默目瞪口呆。   花吟也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师父是鬼医老邪,他连人都敢拿来做实验,我是他徒弟,会剥个蛇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奇怪,只是你这一身的尼姑打扮,就有些奇怪了。”他答的不疾不徐,慢悠悠的。   花吟翻了个白眼,过了会,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凤君默也跟着笑了。   二人席地而坐,凤君默说:“自从那天你我相见后,你一直在躲我。”   花吟吸了口气,有些惆怅,“我躲的不是你,是这万丈红尘,世间纷扰。”   凤君默被触动心事,低了头不说话,手指无意识的拿了根枯枝在地上乱写乱画。   “傅新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朝廷如今是何状况?”   “既然想躲,为何又要问?”   花吟哑然,微蹙了眉头,一脸的苦闷纠结,继而又将脸埋在双膝间。   “你要是担心你的父母家人,尽管放心好了,他们虽被软禁却很安全,”凤君默顿了顿继续说道:“南宫瑾这人真是可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使你是他心爱的女子也不曾有半分顾虑,甚至不惜毁了你的名声,让你背负骂名,也……”他戛然而止,小心翼翼看了眼她的脸色,面上讪讪。   花吟倒不意外,南宫瑾本就是这样的人,从本质上来说,他俩属同一种人,所以他即便做出再恶劣的事,她也不足为怪。   细想想,所谓毁了她的名声,无非就是凤君默携了她私奔,她背负上祸国妖女的骂名罢了。   她倒无所谓了,只是连累了凤君默,念及此,她抬头,握住他的手腕,说:“早知道就不该将他的计划告诉你,我一直自以为聪明,却不过是中了他的请君入瓮之计,如今连累的你背负骂名,也不知这一生还有没有得机会洗脱罪名了。”   凤君默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苦笑,“这有什么?相对于贞和帝与其弟媳私通而生下我的罪恶出身,这点骂名又算得了什么。”   花吟起先还当自己听错了,在她反复回味几遍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前尘旧事,纷至沓来,有什么东西似推开了她脑中一直虚掩着的那扇大门,她突然就想明白了,凤君默此刻生无可恋的表情可不就跟上一世孙三小姐去世后的神色一模一样。   她之前就怀疑过,一个人曾经那么深爱着一个人,即便是再经历一世,哪怕相遇的场景会因为某些机缘巧合而改变,但只要吸引彼此的特质存在,应该相爱的人还是会相爱。但是,没有,他们彼此甚至连一丁点意思都没有。   而自她和他联合查丞相被杀的案子她被南宫瑾在逍遥侯府后山掳走后,她灵魂出窍时曾亲眼目睹凤君默离家出走,那会儿他的神色就不对劲了,心事忡忡,纠结痛苦。   如今细想来,俩件事串在一起就解释得通了,上一世或许凤君默与孙三因为好感有过一段感情,但是那段感情因为孙三小姐的早逝并不深刻,而凤君默突变的真实原因则是知晓了自己的出身,骄傲如他,一时无法接受,但又无人倾诉自己的纠结苦闷,只能通过追悼未婚妻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与痛苦。   只是那一世,终究这事没有被捅破这层窗户纸,而这一世却被南宫瑾偶然得知,并通过旁人的嘴给传的天下皆知。   如今的凤君默就像是包裹着尊严的最后一层皮被南宫瑾给扒了下来,只剩鲜血淋漓。   本来花吟还担心凤君默找到她,会将她扯进万丈红尘,殊不知,凤君默才是最想逃避现实的那一个。   自他得知满天下的人都在谣传他们凤家的丑事,议论他的出身,他大伯和他娘的风流韵事,他爹是个窝囊的绿帽子王,他就再也冷静不下来了,只想逃走,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藏起来。   后来他一路南行来到此处,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当他听说这山上的庙庵里来了个精通医术的活菩萨,他就想会不会是她呢?   本来他也没抱多大希望,见到她后也不觉欣喜,但当他因担心她的安危一路护送她到山上,他的心竟奇异般的平静了下来,两个多月来,自知晓身世曝光后,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耻辱感,负罪感,竟随着落日沉入黑暗渐渐隐匿在心间,他觉得他需要这样的平静,因此当时他就决定了,他不要再走了,他要留下来,住在这儿。   虽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样的平静从何而来,凤君默却清晰的感觉到待在她身边可以获得安宁。   因此当他将自己难以启齿的出身以淡定的语气说出来后,只觉得有种出了一口气的放松感。   这之后二人又聊了许多,大都是凤君默一路走来所见所闻,短短两月间,大周王朝可谓是政权交替,风云变幻,先是有贞和帝失德在先,后有金国大军压境,周太子恰此良机,以皇帝无德无能之名逼贞和帝退位。   岂料周太子这龙椅还未坐热,福王竟与丞相南宫瑾里应外合,高举大义之旗,以周太子不忠不孝之名将周太子给赶下了金銮殿,不过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事,当初周太子逼父退位,还晓得将其送入后宫颐养天年,而福王自带领兵马攻入皇城后,竟当着朝臣的面亲手斩杀了周太子。   以前众人只道福王粗鄙不学无术,自他登基后,始知他岂止是粗鄙,更是残虐无道,荒淫无耻。朝中大臣,也就丞相南宫瑾的话,他能听进去一二。其他一概对他有异议的,不是流放就是杖杀,整个大周朝堂如今被搅得乌烟瘴气。   值得一提的事,福王因为断臂之仇对凤君默恨之如骨,自他登基后,举国上下张贴皇榜缉拿,悬赏万两黄金。   而让凤君默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金国那边因慧娴王后倾举国兵力意图压制周国报太子被杀之仇,却因上京皇城空虚,被一支奇兵突袭,那支奇兵统领自称金国大皇子耶律瑾,也就一日功夫,上京上下所有官员贵匱悉数被其控制。慧娴王后因祸国殃民之罪被斩于菜市口,随即拓跋王后被迎回朝,也就三日功夫,耶律瑾在上京登基,改年号天兴,尊耶律宏为太上皇,拓跋王后为皇太后。因耶律丰达是妖后所生,生而带原罪,遂贬为庶民,既已亡故,金国便不再追究周国之责,下令退兵。   金国数年来因为王廷无道,周边小国不断滋扰,无论是官兵还是百姓早就疲累不堪,迫切的需要休养生息,天兴帝此举,无疑深得民心,百姓高呼万岁,一面是歌功颂德天兴帝皇室正统,顺应天命,福隆昌泰。一面又大骂特骂慧娴王后祸国殃民,永入畜生道,不得超生。      ☆、第217章 田园      凤君默说完那些后,若有所思道:“按理说金国如今百废待兴,王权交替,局势定然动荡不安,他初登王位,理应待在金国主持大局,稳定人心方为上上之策,偏偏京城中又屡屡传出他的消息,周金俩国相隔数千里,我甚至都要怀疑他当日所言是否戏弄我了,若不然,我只能赞他一句,胆太肥,他久离金国朝堂,如今重返王廷,登了王位又不在朝堂,实乃王者大忌!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也不怕慧娴王后昔日旧部集结力量趁机反了他。如今大周国内忧外患,岌岌可危,我实在想不通他还留在大周有何目的,他想要的城池珠宝,在他的怂恿下,福王已然尽数给了,并签了文书允诺连连贡岁,勾的陈国也盯上了周国,而他用周国牵制陈国的目的也达到了,他还留在周国,到底想干嘛?莫不是真想当一辈子大周贤相?呵呵……”他轻笑着,脑中似闪过一道精光,眸色变了变,看了花吟一眼,似有所解,想想又觉荒唐,狠狠摇了摇头,直觉就想否认。   “南宫瑾这人寻常时候看着还好,一旦他大权在握,再无顾忌,他就是个疯子,你跟他不是一样的人,所以你看不透他……”话说道一半,花吟意识到若再继续这个话题恐怕俩人都会心情沉重,转而问道:“那日分别后,我看你伤的重,后来你是如何逃走的?又在何处养伤?”   这之后二人又说了别后情形,凤君默说他被傅新救下后,一直昏迷,直到他醒转过来,已然是十天之后的事,那会儿他被高将军藏在府中的暗窖内,彼时局势已变,周太子继位,凤君默将自己被南宫瑾陷害,又将他是敌国皇子的事说了,正当众人密谋如何扳倒丞相,揭露他的罪行时,却传来金国宫变的消息,原本被贬为庶民的大皇子率领精锐军队杀进上京、斩妖后,登基为王,天下哗然!   同样的时间,一面是金国大皇子登基为王,一面是南宫丞相在周国朝堂内主持大局,这下子就算是凤君默长了八张嘴,也难以叫人信服了,辩驳的很了,倒显得凤君默这个众人口中祸国殃民的罪人心怀不轨,恶意陷害忠良了。   彼时文武百官还当南宫瑾是个忠的,虽然他一直和太子走的近,但周太子谋反,他一直卧病在床,丞相一党并未参与其中倒还惹了周太子不快,后来南宫瑾暗中替福王联络上烈亲王旧部,教唆福王以拨乱反正之名带兵攻入皇宫营救贞和帝,那会儿倒真是一呼百应了。但叫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福王攻下皇城后,原形毕露,不仅斩杀了亲兄弟还对外宣称太上皇病重,不宜再重新执掌朝政,自己倒登基为王,独揽大权。后来也不知南宫瑾使了何种手段,亦或者贞和帝本有此意?(笑话!怎么可能!)总之是下了诏书,这下子,福王继位倒是名正言顺了。   在这之后,朝中重臣,为求自保只得归顺,高家手握重兵,戍守一方,亦归顺朝廷,顺应天命。   凤君默得知消息后,连夜离开了高将军府邸,他倒不是怕高将军出卖他,而是怕自己会牵连高府上下几百口人命。   高秀丽倒是追了他几十里地,后来他迫不得已,只得打伤了她。   花吟随后也将自己掉入苍蓝江的缘由经过说了,顿了顿,她又笑着说:“所以说你现在看到的既不是花吟也不是花三郎,她已经死了,即便之前也死过很多回了,但这次是真的死了,而且她本人的意愿也不想再活过来了。”   凤君默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二人经此种种,无论身心俱是疲累不堪,虽不能百分百确定将来事,至少此刻都出奇的一致,希望在这块与世隔绝的僻静地方安安静静的住下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日头偏西,花吟辞别凤君默。   翌日,花吟又寻到凤君默的住处,将一包药米分递给他,说:“若是夜里浅眠多梦,入睡前捻一小撮泡水喝。”   凤君默收下,花吟见凤君默的棚屋已然搭的差不多,情不自禁赞了声,“想不到你还有这手。”   “我父王常年驻军在外,他一身的本身,我跟他后面学学自然也会了……”说完后,心头一丝怅然,不再多言,转而去打理一早猎到的野味。   花吟见他身上衣裳破烂,说:“你脱了下来,我替你缝一缝。”她昨日就看见了,今日特意带了针线。   凤君默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见花吟面上一派坦荡,反不好扭捏,脱了外衫,只着中衣,出了门,在外头劈起了干柴。   待他劈好柴,却见花吟花吟展着他的外衫上上下下的看,蹙着眉头,一脸纠结。   凤君默问,“怎么了?”   花吟将那外衫往怀里一卷,想了想,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补了总比破的好。”   凤君默不明所以,待穿上了身,看到那歪歪扭扭丑破天际的针脚才恍然明白过来。   花吟看他一直盯着自己补过的地方瞧,面上老大不好意思,强自辩驳道:“自小到大我娘都是将我当男孩儿养大的,我能缝成这样已然很不容易啦,你行吗?你会吗?”   “我不会,”凤君默一脸认真,“所以你很了不起。”   花吟嗤的一笑,继而帮他收拾起了屋子。   如此,又过了六七日,这日花吟正要下山,主持突然叫住她。   到了禅房,主持说:“你今日又要去见那个年轻人?”   花吟一愣,恍然反应过来主持定然是误会了,忙解释道:“主持,我和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二人清清白白,绝无男女私情。”好吧,虽然她也知道即使如此,她一个女子如此频繁的和一个男子往来也不合规矩。好在凤君默住的地方人迹罕至,二人往来密切,也没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你无需跟我解释,”主持含笑看着她,“你又不是我弟子,你和那年轻人如何,那是你们的自由。只是,你要再找那年轻人,再穿着我几个徒弟的衣服就不大好了。”   花吟低头,恍然反应过来。   出了主持的禅房,几位师父都站在门口,俱笑眯眯的看着她。   待花吟回房换了衣裳,几位师姐却一同送了她出山门,花吟正觉古怪,清心师父突然将一个蓝布包裹塞到她怀里。   花吟大惑不解。   却见几个师父你推我搡着退回了庙内,“哐当”一声关了庙门。   花吟抱着小包裹,一脸的懵懂。   静心却在这时伸出一个头,笑哈哈的说:“小姑娘,好好过日子去吧,主持吩咐的,让你俩别磨蹭了,墨迹来墨迹去,年岁就大了。”   花吟心知她们误会了,但见他们此刻活脱脱少女一般,不觉也起了玩心,手中提着包裹说:“好呀,好呀,我走了,你们可别想我啊。”   言毕真就头也不回的下山了。   三个老尼姑眼见着花吟就这样走了,替她高兴之余心头又有些失落落的难受,忍不住骂了句,“这小没良心的!”   到了凤君默的住处,并没见到他的人,只见院子里新围好的栅栏里养着几只野鸡,都剪了翅膀,咕咕咕的叫个不停。   花吟撒了些稻谷,见屋内放着几件换洗的衣裳,随即拿了在山后的小溪里给洗了。待她回来,凤君默也刚自外头回来,袖子卷的老高,身后还背着一袋东西,一副庄稼汉的模样。   花吟晾着衣裳,笑言,“哪去了?”   “打了几头猎物到山下跟人换粮食去了。”   花吟看了眼被他拿在手里的自制弓箭,又想起被他随意丢弃在屋内的宝剑,心内一突,有些难受,转念一想,也没觉得不好,索性就不多想了。   凤君默进屋放粮食的时候就看到花吟搁在他屋内的蓝色布包。   出了门,凤君默又注意到她今日换了寻常女子的装扮,不免打趣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还俗啦?”   花吟狠狠抖了抖他的衣裳,顺着他的话道:“还不赖你,我好好的在此处出家,你非寻了来,如今好了,主持将我赶出了师门,我没地方去啦。”   凤君默倒真的拧了眉头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继而又站起身,将自己的小屋棚左右看了眼,花吟正奇怪,他突然说:“没事,从今后我们住一起就是了。”言毕方觉不妥,面上闪过一丝飞红,忙解释道:“我是想着在斜后方再给你建一个小屋子,咱们比邻而居。”   花吟看去,笑了笑,“也好。”随即又补充道:“跟你做邻居有肉吃。”   是夜,花吟还是回了结缘庙。   其实,花吟心里清楚,她和凤君默如今的相处模式只不过是掩盖在风浪下的短暂平静,与其说他二人没有男女之情,倒不如说他俩现在都没心思谈情说爱。   **   却说另一头,南宫瑾原本在议事厅内与一干大臣商议陈国来犯之事,随从自角门不着痕迹的溜了进来,附在南宫身侧耳语几句,陡然间,只见他脸色大变,霍然起身,大步出了衙门,只留下一干大臣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大臣甲说:“那接下来怎么办?”   大臣乙,“丞相走了,能怎么办?”   大臣丙,“要不咱们现在就面见皇上,请他定夺?”   众人齐齐给了他一个眼刀子,皇上什么德行?除了吃喝淫乐,他的口头禅就是“丞相,这件事你怎么看?”   南宫瑾一路火急火燎,好在议事厅本就就在皇城内,不一会功夫,他就到了皇帝的寝居清凉殿,宫人见他气势汹汹,想拦又不敢拦,可这里毕竟是皇宫大内,他一个外臣,未经宣召就擅闯皇宫禁地实乃大罪!可念及平素皇上和丞相的关系……宫人这一犹豫间南宫瑾已然到了清凉殿大门前,伺候皇上的宫人都知道皇上正在办那事,心知再不拦就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呜啦一声扑了上来,口内嚷嚷着,“丞相使不得!”直接抱住他的腿,用肉身挡着。   南宫瑾耳听的殿内一道压抑哭声,心脏似是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抬脚就踹开了大殿的门,碍事的宫人也被他一脚一个踹飞了出去。   明晃晃的帷幔下,只见剧烈的晃动着,皇帝沉浸在极乐里,完全不知外头变故,嗓音暗哑,含含糊糊的大喊:“花三郎,瞧你这小屁股白的!”   南宫只觉惊雷在头顶炸开,勃然大怒,急步上前,一把扯下帷幔,拎起那又肥又圆的身子,猛的往地上一丢。   随即,只听一叠声的霹雳啪啦,皇帝圆滚滚的身子就跟皮球一般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一路不知撞倒多少东西,整个人狼狈不堪。   待宫人扶了他起来,皇帝光溜着身子,面上也气的变了颜色,大骂,“南宫瑾!你什么意思!”   而此刻的南宫瑾也不知是庆幸还是不悦,怔怔的看了眼窝在床角雌雄莫辨的娇小身影,面上阴云密布。   先前被南宫瑾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大海公公见此情形已然明白大半,忙上前解释道:“丞相大人,他就是一个唱小曲的,奴才听说最近外头也不知是谁那么无聊编了个曲目,就是以花小神医做原型。因为这个伶人长的貌美,与花小神医一般虽是男人身却有着女人的美貌,不想演了那角儿竟一炮而红了。皇上这也是瞧着他长的好,就……”   皇帝正在兴头上,被打搅了不说,又被南宫瑾这般摔打,以往他虽然事事仰仗南宫,但南宫也确实对他蛮迁就的,事事顺着他,因此他才看重南宫,但现下南宫瑾竟然蹬鼻子上脸,连他这个皇帝都敢冒犯,那还得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虽然他不过是纸老虎,但做了一个多月的皇帝,万万人之上,执掌生杀大权,旁的本事没学会,老虎的脾气倒养成了。一时间,竟也对南宫瑾动了杀念。   而此刻禁卫军因听到动静,也都手执利刃冲了进来,皇帝正使眼色叫禁卫军动手拿住南宫瑾,心里思摸着先治他一个犯上之罪呢。   却见南宫瑾突然将窝在床角的伶人给拽了出来。   就在众人莫名其妙之时,却见他猛的将他扔到地上,转身之际夺了侍卫握在掌心的大刀,臂力强劲,骤如疾风,旋即将那伶人的脑袋劈成了两半。   鲜血四溅,脑浆迸裂,半片脑袋嵌着一只死不瞑目的眼,只将个尊贵华丽的清凉殿变成了修罗地狱。   有宫人经不住吓直接晕了过去。   南宫瑾却只是扔了手中的刀,轻飘飘的扫了大海一眼,大海心领神会,端了一杯茶过来,南宫瑾便就着那杯水洗了洗手。   洗毕,他弹了弹手上的水珠,慢条斯理的冲皇帝说:“皇上,外头的人不干净,您是万金之躯,就算是要宠幸人也得仔细着点挑。”   此刻的皇帝哪还有半句反驳的话,一颗心早就被吓破了胆,虽然他本性残暴,但并不等于他不怕死,他面色惨白,趴在地上,抱住头,嗡嗡道:“丞相教训的是。”   南宫瑾径自离开了清凉殿,心情烦闷。   身后的随从再不敢多说一句,只远远的跟着。   他想着心事,走的也不快,其实他现在留在周国确实没有太大意义,周国皇嗣单薄,如今福王称帝一人独大,他是个昏庸无能贪图享乐之辈,留着他在周国为王,根本无需旁人从中动手脚,只他一人恐怕就有覆灭一个王朝的本事。   而南宫该替金国从周国得到的好处已然得到了,几座富裕的城池,珠宝马匹,还有年年贡岁。   他的大金如今也没有能力吞并周国,这就像是一个常年饥一顿饱一顿的饿汉,经年累月伤了胃,如今再是丰盛的餐宴也只会成为负担,如今的周国,就算他现在吞了,他也会面临消化不良的难堪。反而可能会引起陈国的注意,引来祸水。而一直以来在金国边境打秋风的各个小国小部落,肯定又会趁火打劫。   因此,对南宫来说,如今迫在眉睫的要务就是回金国,稳定人心,重整朝纲,至于周国,内忧外患,就由着它自生自灭吧。有了这块肥肉牵制住陈国,金国也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但是他不能走,他在等一个人,即便他苦寻无果,得到消息也是她已经死了。但他深信,她没死,只要他还在原地,她迟早会找来。   正胡思乱想之际,隐隐耳边传来哭泣之声,南宫瑾蹙了眉头,见前方不远处的回廊桥上正站着一个宫装女子。   南宫瑾也没瞧清她的脸,心知是后宫妃嫔,正要避开,那女子也看到了他,突然高声叫住了他,嗓音沙哑,尾音仍在发颤,应该是哭了许久。   南宫瑾顿了顿,终究站住了,却也没主动靠近,那女子却小跑着走了过来。   离的近了,南宫瑾才看清是孙蓁。   自从福王登基后,没多久就封了孙蓁为贵妃,迎进了皇宫。   对此,南宫瑾是没有异议的,虽然之前他曾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跟贞和帝请旨赐婚。因此当福王横刀夺爱,强娶臣妻,许多不明情况的大臣,对南宫还是深表同情的,而福王对南宫瑾另眼相待何尝没有这层原因呢,连女人都能割舍,那这个臣子对君王确实是发自肺腑的忠心啊。   福王也不知哪来的自信,他就是觉得南宫瑾对他忠心耿耿,而且还非常的尊敬。(至少在他方才被打之前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孙蓁上前尚未开口,南宫瑾面上便带了几分不耐烦,说:“贵妃娘娘贸然叫住本官所为何事?”   孙蓁面上一白,眼角犹带泪痕,欲言又止。   南宫瑾不耐,提步就要走。   孙蓁终于问出声,“永宁公主可有消息了?”   南宫瑾眉头拧的更深,一挥衣袖,大步离去。   孙蓁哀哀的看着他的背影,不觉悲从中来,泪水洒满一脸,这大概就是命吧,不管她如何挣扎终究是嫁不了她心爱的人,为了家族,她不能痛快一死,只能活,苟延残喘的活。   宫女瞧见了,忙递了帕子,劝道:“娘娘,快别哭了,若是叫皇上瞧见了,又得大发雷霆了。”   是夜,南宫瑾同往日一样,埋首案上,阅览千里加急送来的奏章,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有安排,将身边的能人都调回了金国,协同处理政事,但臣子毕竟是臣子,再有通天的本事,许多大事还得由一国之主亲自定夺。而与这些奏章一起被送过来的必然有一封王泰鸿亲笔书写的陈情书,催促其尽快返朝,主持大局。只是今日略有不同,没了王泰鸿的陈情书,反多了封拓跋太后的亲笔信,南宫瑾看完,脸色有些难看,又看了眼站在下首的乌丸猛,脸色更难看了。   乌丸猛等了许久不见南宫瑾问话只得先开口,“主子……”   “闭嘴!”   乌丸猛忍了忍,又说:“主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怎么?你们这些个能人还抵不上我一人?那我要你们何用!”   乌丸猛无奈,“就因为奴才们都不在主子您身边,奴才才担心您的安危啊,太后也是日夜悬心,生怕您在此身份暴露,有生命危险,如今主子是王,干系一国兴衰啊……”   “别说了,下去吧,”南宫瑾不耐烦赶人。   乌丸猛转头要走,走了一步,终下定决心般,回身跪在地上。   南宫瑾抬眸,不悦,“你这是做什么?”   “主子,属下知道你在等谁,可是,她已经死了啊!您……”   “闭嘴!”南宫瑾震怒。   乌丸猛咬牙,“主子,不管您接受还是不接受,王先生都叫我转告您,花大夫已经死了,死在了苍蓝江,是他亲眼所见!他没告诉你,就是怕您难过伤心,您总不能因为儿女私情弃大金江山于不顾啊!”   南宫瑾嗖的冷眸钉上他,“王泰鸿,呵呵……亲眼所见?他怎么不敢说是他亲手所为!他以为他干的好事我就真的不知道!若不然,他以为我为何将他送去金国!我就是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他确实是个人才,我现在还不想杀他!你回去转告他,叫他多用点心思在治国之上,别教唆我母后管我的事!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乌丸猛震惊不已,他只道王泰鸿亲眼见花吟落水丢了性命,却不知竟是他亲自下的手。   南宫瑾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她没死,我能感觉到。要是她死了,我怎么办?”   乌丸猛心中凄惶不安,虽然王泰鸿凭着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说的乌丸猛也赞同“帝王不该多情”这个论点,但此刻真叫他看到了南宫瑾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这心里啊真他妈的怪难受的。   回头又说凤君默与花吟。他二人倒是安安心心的住在了结缘寺半山腰。   因为这处穷乡僻壤,是大周的最南边,交通不便利,信息不流通,因此反不受朝廷时局影响。   这日,花吟随同凤君默将猎来的动物皮毛换了银两,二人又用这些银子置办了许多家用物品,一路上说说笑笑,欢乐不已,途中花吟又被人求去给那家的妇人看了诊,看诊期间,这家的男人少不得与凤君默聊了些家常,左不过问他夫妻二人原本是哪里人,缘何流落到了这里?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没个孩子?   凤君默被问的面上泛红,也幸得花吟给他二人调了些变丑的颜料,掩了容颜的同时,也替他遮了羞。   凤君默含含糊糊的应着,待花吟看完诊出来,二人重又回到街上行走,凤君默的举止就有些古怪了。   花吟不解,说:“怎么才一会功夫,你倒别扭上了?”   凤君默不好明说,只左看右看,说:“没有,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花吟不忿,“我什么时候胡思乱想了。”说话间凤君默身影一闪,竟不见了踪影。   花吟左看右看,才听到凤君默在喊她,循声看去,就见他站在一家布店门口朝她招手。   掌柜的起先还在跟凤君默推荐适合他的布匹,一眼瞧见花吟就很有眼色的将浑身解数都用在了她身上。   凤君默将仅剩的银子都给了掌柜的,要他给花吟做一套好看的衣裳。掌柜的连连答应,又说了许多奉承话。   二人笑闹的开心,倒没觉得一直有人在看他们。   待二人采购完毕,回了山里,已到了午时。   花吟忙生火做饭,虽然她做饭仍旧难吃,但由于凤君默比她还不如,二人也只有将就着吃了。   米刚入锅,花吟问,“今儿吃什么菜呢?”   凤君默想了想正要答,突听有人咳嗽了几声,大概是被烟呛到了。   二人也没多想,回头看去,登时就僵住了。   高秀丽一身红衣软甲,清爽利落,紧随其后的则是一脸表情复杂的傅新。      ☆、第218章 动摇      凤君默、傅新,高秀丽三人关在屋子里说话时,花吟则一个人无聊的站在院子里替他们望风。本就是人迹罕至的半山腰,望风也只是个借口,花吟只是不想搅合进去罢了。   虽然隔着门,花吟仍能听到里头不时传来激烈的争论声,傅新声音最大,高秀丽其次,凤君默偶尔大声说一句,多数时候都是沉默。他们的谈话,花吟是一个字都不想听的,但傅新、高秀丽口中的家国天下还是避不可免的刺激到了花吟的神经,心内也跟着烦乱起来。她索性提了个竹篮子出了院子,跑到山里头,不管是什么样的野菜野果胡乱的采摘起来。   摘了半篮筐,花吟约莫着他们也该有结果了,低着头正要往回走,却听一人轻嗤,“你们就过着这样的日子?”   花吟抬头,就见傅新站在高处,脸色异常难看。   花吟愣了愣,心知傅新这肯定是和凤君默谈不拢,来自己这儿找平衡来了。想明白这点,她断然不会迎去自讨晦气。   但山路就这一条,其他地方遍布荆棘,她若不想划破衣裙,刺伤自己,只得迎上去。   傅新见她不搭腔,心中更恼,有意激怒她,道:“你知世人都是怎么议论你们的吗?亏得我还替你们叫屈,没想到你们真在此隐居了!将那些罪名坐实了!大周的百姓因为你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烈亲王府上下悉数被幽禁在冷宫,他为了你,竟然这些都不管了!他还是大周的王爷吗?还是那个凤君默吗?你怎么能……”   “你怎么跑这来了?”凤君默的声音骤然响起,他疾步走来,经过傅新与高秀丽,径自到了花吟的面前,接过花吟挎在臂弯的野果野菜,握住她的手,说:“没有你看着火,饭都糊了,回家吧。”   凤君默拉了她将她护在身后,花吟就由着他拉着,不说话。   傅新也是任性上头,故意挡住了他二人的去路,目光冷冷的扫过俩人被刻意抹去原本容颜的脸,说:“一个大周的王爷,一个大周的公主,为了逃避责任,隐姓埋名就算了,竟然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野菜,野果,日夜劳苦,为生计奔波,是,人各有志,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姑父姑母连这些都吃不上,你们是自在了,他们却忍受着世人的冷言冷语,势力小人的肆意践踏侮辱。”   凤君默再听不下去,一掌推开傅新,而后者此番是打定主意挑衅到底,随即动了手,但傅新哪里是凤君默的对手,只过了几招,傅新就被他踢了个狗吃屎,狼狈不堪。   凤君默站住脚,看了傅新一眼,又看向高秀丽,沉声道:“有件事,或许你们还没搞清楚,我留在这,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自己,我是自私,我是不想承担责任,这都是我的错,怨不得任何人。”   傅新只恨自己昔年不学无术,此刻又悔又恨,羞愧难当,心里又难受的紧,转而表情扭曲的起身朝山下跑了去。   而高秀丽一直就站在傅新身后,此时傅新被打走了,就剩她一人仍站在原地。   山路本就窄,高秀丽站在路中间,一时走神,竟忘了让开,凤君默一手提着竹篮子,一手拉着花吟,不好通过,遂面无表情的问,“你也想拦我?”   高秀丽恍然,侧身避开,眼神却一直落在凤君默与花吟交握的手上,有些发怔。   花吟心知高秀丽一直深爱着凤君默,有心想解释,却被凤君默猛的一拉,整个人只得跟着他后面小跑着离开了。   回了小屋,仿似是怕花吟会说些什么似的,凤君默强颜欢笑道:“炒一个青菜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花吟“哦”了声,忙去摘菜,全程没有多问一句。   凤君默感激她的体贴,心绪烦乱的翻花吟方才采摘的野菜野果,见里头什么都有,能吃的不能吃的,暗道:她心里也乱的很啊。   饭菜上桌,米饭不仅糊了还夹生,一样蒸菜一样炒菜,也不知放盐了没有,一顿饭吃的素然无味。   饭毕,凤君默洗碗,花吟便在院子里磨药。   他俩的日子一直过的很简单,俩个大人,生活都能自理,绝不会出什么鸡飞狗跳的事,平素俩人还能避开敏感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凑趣,今日却是谁都没有心情。   即便他二人都不想承认,但心里都清楚平静的生活将一去不复返,其实若是他二人真想躲,以凤君默的身手花吟的医术,何愁不能远走高飞。   只是心在囚笼,就算身在天涯又能如何?   俩人都没有交心的意愿,或许自己正乱着,也无从交心。遂早早洗漱,各自睡下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高秀丽没来,傅新倒是跑了几回,后来干脆住在这里不走了。   凤君默撵他,说:“这里没地方给你住。”   傅新就赖在花吟的房间不走,说:“俩间房,我占一间,怎么就没地方了?”   凤君默说:“那是花吟的卧房。”   傅新咂咂舌,眼神诡异的在凤君默与花吟之间来回逡巡,道:“骗鬼呢!你俩个都这样这样了……”他随即做出拥抱拉手的亲密举动,口内同时说道:“还在我面前装什么装。”傅新眼见着凤君默面上发红,又显怒容,心知自己大略真是误会了,想了想,又说:“也对,大周第一贵公子,谦谦君子凤君默怎么会做出没有明媒正娶就毁人姑娘清白的糊涂事!”话才说完,凤君默还是捉住他给了他一拳。   一句话触动心事,花吟闪身进了屋内,她一直回避和凤君默谈论将来,除了国难当前让二人呼吸不能,她何尝不是因为已非清白之身,而早就断了念想。   或许还有个原因,只是她一直不愿承认,她对凤君默曾经的那份心意早已不纯粹了,不管是爱是恨是怨她的心底终究藏了另一个人。   过了好一会,大抵是凤君默怕她胡思乱想敲开了门,随即有些难为情的替傅新道了歉,花吟倒是演的一手好戏,只装作懵懂不解的样子,示意自己方才一直在忙,根本没听见傅新说什么。   傅新远远的瞧着,闻言瘪了瘪嘴,扬声道:“真要被你们俩个给急死!要是彼此有意思说开了就好了!你猜我猜的黄花菜都凉了!”   凤君默大怒,追着傅新又给了几拳头。   这一日,凤君默和傅新一同出了去,说是过几个时辰就回来。   花吟从天亮一直等到天黑,等到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她心里已然有数了,但仍旧机械性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后来她大概总算是意识到自己一直这样挺傻的,便开始收拾屋子里的东西。   都是些家用物什,要是出远门,真没什么好带的,花吟一眼看遍屋内所有的摆件,最终想起一件,爬进凤君默的床底下,找出落满灰尘的龙吟宝剑。   趁着月光,她洗净剑鞘的灰尘,本想拿了磨刀石磨一磨,拔剑出鞘,一声轻颤龙吟之声,宝剑锋利若雪。   她微微一笑,心有触动,口内喃喃道:“甚好,甚好。”   凤君默就在这时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他轻声问,“你在做什么?”   花吟回头,见他只身一人,心中明了,目光落在手中宝剑上,说:“我在替你收拾行李。”   凤君默一愣,语气有些沉重,“没什么好带的。”   “是啊,没什么好带的,但是护身的兵器不能不带,所以你回来了。”   凤君默闻言刚要开口,花吟紧接着又问,“什么时候走?”   “今夜。”   这么赶!花吟面上一呆。   “花吟,我是来接你的。”   花吟回身,双手执剑递到他面前,说:“王爷,这世上已没有花吟了,她已经死了,死在苍蓝江里,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山野村姑,我这后半辈子唯一的愿望便是寂寂无闻,了此残生。”   凤君默被她说的心中一阵难受,说:“你这又是何必?高将军已经答应了我给你安排一个安全的所在。”   “我不想再死一回了。”   凤君默愕然,“高将军与我父王是至交,他不会……”   花吟摇头,他是不懂的,且不论前生她受的凌迟之刑,这一世她已经死过太多回了,每一次她都当自己必死无疑了,那种窒息绝望的痛,每每回想起来都是不可抹去的梦魇,她不想再经历那样的痛苦了,她确实是怕了。   她根本没有拯救天下人的能力,她也不是真的活菩萨,她会怕,怕失望落空,怕自己亲近的人一个个死于非命,怕自己绝望的死去却又在痛苦中醒来,她终究输给了自己。   “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了,我管不了天下人,也救不了天下人,我能做的只有要求自己做个好人,不害任何人,至于其他的,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凤君默说:“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留你一人在此,我终究心不安。”他扶住她,却见她早就泪流满脸。   凤君默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花吟擦了擦脸上的泪,起身朝自己的屋里走去,拿了满满一大包东西,听着瓷器碰撞的声响,倒像是装满了瓶瓶罐罐,她说:“里面全是药,有治伤的药,也有毒药,我都贴了标签了,你看仔细了,拿好了,或许将来用得上。”   原来她早有所觉了,凤君默神色黯然,不知是该感动,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别离感到酸楚。   花吟不愿再与他多说,推了他一把说:“要走就快些走吧!你走后,我会回到结缘寺和清心师父她们住在一起,你不用担心我。”   凤君默都已经出了院子栅栏了,却突然回身,握住她的一只手,情真意切道:“等我,如果我没死,等我回来娶你。”   花吟一呆,他的吻已然落在她的额头。      ☆、第219章 南宫:自从分别后      南宫瑾是在噩梦中惊醒的,他梦到无数的孤魂野鬼追着他要拆他的骨喝他的血,他一路狂奔,精疲力竭,猛然惊醒过来,汗湿衣襟,惶惶然尚未回神,垂下的手却触到一具滑溜溜的身子。   南宫瑾登时只觉汗毛倒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狼狈万分的跳下了床。   “来人!”他大喊,身子却有些站不稳,只觉头疼欲裂。   外头听到动静,随即掌了灯鱼贯而入。   而床上之人也醒转了过来,半支着身子,含羞带怯,娇滴滴道:“丞相,您怎么醒啦!”   南宫瑾只觉额角青筋乱跳,梦里的恐惧悉数转化为看清此女的愤怒,他上前,那女人正要往被窝里藏做娇羞状,南宫瑾却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猛地从床上扯了下来,眨眼功夫一个大力扔出了门外,那女子的尖叫声也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昨日,大长公主娶媳,因皇帝幼年颇得这位姑姑照顾,姑侄二人关系亲厚,皇帝便亲自来捧了场,大略也是为了给姑姑长脸,几乎将大小官员都叫了去,身为宰相的南宫瑾也只好卖了个面子。   席间推杯换盏,皇帝带头灌酒,一来二去,南宫就有些醉了,大略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不知不觉间又自斟自饮起来,竟醉的人事不省了。   皇帝也醉的东倒西歪,颠三倒四间就下了道口谕,让南宫瑾留宿侯府。(因长公主驸马被封为关内候,因此驸马府又叫侯府)。   南宫的随从见此也不好擅自带主子离开,只能暗中保护,随候府的人安排了。   大略到了三更天,长公主与关内侯进去探望丞相睡的是否安好。出了来后,又叮嘱守夜的奴才小心伺候着。   南宫的暗卫一直在暗处盯的清楚,进去的时候总共五个人,出来的时候却只有四个人了。   待人走远了,暗卫悄悄潜了进去,却见个光溜溜的女子趴在主子身上。   暗卫大惊失色,一时拿不定主意,恰在这时另一名暗卫也潜了进来,结果二人同时犯了难。   到底是上前阻止呢,还是静观其变呢?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声的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时间拖得越久,那女子的举动也尽皆入了二人眼底,最终俩人达成共识,左右这种事男人吃不了亏,就随她去吧。但主子毕竟醉着不比平时,他们也不能撒手不管,只得隐在暗处继续监视着。   却见那女子在南宫身上扭来扭去也没扭出个花来,倒差点被熟睡中的南宫瑾推下了床。   女子惊吓之余差点叫出声,又险险捂住了嘴,重新爬上床后,又摆弄了许久,虽则她平素大胆,惯会和男子眉来眼去的调情,但闺房中事到底只见过几本图册,并未亲身试过,按照之前公主婶娘的教导,依言久弄了南宫许久,仍未成事,只能暗恨饮酒误事,悻悻然的放弃了。   碾转反侧,一直不得入眠,到底不甘心,自己揉弄自己,最后竟销魂的高了。随后,总算是熟睡了过去。   隐在暗处的暗卫这才捏着一把汗,放心的离开了,上梁翻上屋顶的时候,差点没腿软的摔下去。   暗卫甲说:“你先守一会,我去去就来!”   暗卫乙一脸的我理解你的表情,说:“到底是年轻人,心性不坚。”   暗卫甲不服气,出其不意朝暗卫乙的裆部抓了一把,旋即缩回手,意味深长道:“确实够坚。”   言归正传,且说这边厢的这般大的动静,不一刻整个侯府都被惊动了,南宫瑾已然在贴身奴才的伺候下穿好了衣裳,随即扬长而去。   长公主与驸马前半夜还在满心欢喜的计划着明儿一早如何对南宫瑾发难,又当如何逼他娶了楚楚,岂料天还未亮,突听的人声喧哗,说是墨轩出事了。   出事了?能出什么事?驸马与公主微皱了眉,他们虽然将外甥女送了过去,却并不想闹的人尽皆知,在他们预想中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南宫瑾认下这个哑巴亏。反正他喝了那么多,到底是不是哑巴亏,恐怕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吧。   只是昨儿世子大婚,府里留宿的宾客不在少数,这要闹将起来……   到底是亲外甥女,关内侯衣服都没穿整齐,就和公主小跑着来到了墨轩。   而墨轩内早就站满了人,只是半丝儿声都没有,公主与驸马对看一眼,心下奇怪,往前走了几步,众人让开一条路,却见院子内赤条条躺着一个人。   驸马骇了一跳,脑子一片空白,公主也是瞪大了眼,还是公主的贴身奶嬷嬷有眼色,急急上前,将那人翻了过来,那张脸一对上二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公主与驸马腿一抖,在下人的搀扶下往前冲了几步。   却见奶妈面色惨白,颤着声儿说:“表小姐没气了!”   驸马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半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声嘶力竭的喊,“南宫瑾!南宫瑾他人在哪!”   他一哭,整个候府的人都跟着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前一日驸马府才大办宴席,一派欢天喜地,这才第二天,喜剧变悲剧,人生何其无常啊。   却说南宫瑾离开候府后,并未回相府,而是一路策马狂奔,天未亮,城门尚未开,守城的将领一看是相爷,也不敢多问,直接给开了一人一马通行的角门。   暗卫会错了意,还当他这是“畏罪潜逃”,是要回金国了,心内激动不已,一只手情不自禁放入了怀里,犹豫着是否要发信号,叫兄弟们该撤的都撤了。   只是待南宫出了城门,暗卫就发觉方向不对了。   南宫瑾的目的地很明确,直奔苍蓝江而去。   临近渡口,南宫瑾弃马步行而去,暗卫还要跟上,南宫冷不丁的说了句,“别跟了。”   暗卫便牵住他的马不敢再动了。   南宫瑾到了渡口,湖面有风,深秋的季节,凤吹在身上很冷,他解下一条小船,跳了上去。   奈何他不会划船,划了许久,那小船儿仍旧只是在江面上打转,南宫瑾大恼,索性弃了船,跳江而去,半晌没见他露头,岸上的护卫惊出一身冷汗,都要准备跳下去捞人了,暗沉的湖面上,突然远远的冒出一个黑点。   他长长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烦躁、压抑、嗜血的狂怒在窒息压榨的痛苦中逐渐消匿,只剩下无边的空虚寂寞,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噬殆尽。   他想她……   非常。   **   天光大亮,南宫才从江里上来。   随行见他面色发白发紫,俱都吓得不行,生怕他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又引发旧疾。早有伶俐的下人捧干净的衣裳上前,随从纷纷解衣,围成一个圈,做出一块屏障,让南宫更了衣。衣服下的皮肤泡的发皱,好在衣裳换了没多久,随从不经意的碰到他的手,发觉已然有了热意,这才安了心,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道:“主子,再是心里不痛快,身子可是您自己的,您要不爱惜,老夫人可要伤心了。”   南宫瑾没说话,翻身上马,“回府!”   他一马当先,随从纷纷上马,紧随其后。   岂知才入城,就被一直候在城门口的禁军拦住了去路。   大统领彭子兴本就是做做样子严查往来通行路人,自今儿天还没亮,长公主与关内侯到宫内哭哭闹闹,到皇帝龙颜大怒,严令缉拿案犯南宫瑾,彭子兴就知道自己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内心是崩溃的,却又是无可奈何的。他是丞相举荐的,外人都知他是丞相一党,但皇权在上,他不得不从,只得一面慢悠悠的整顿人马,一面又暗中派人赶紧通知丞相,叫他有个准备,想好对策。   后来,派去的人回来说,丞相压根没在府里,倒是守城递来消息说,丞相已于两个时辰前出了城,逃走了!   彭子兴先是一愣,接着一喜,后来又忧上了。   他能做上大统领一职,全靠他会拍马逢迎,真本事一点没有,若是没了丞相帮衬,他往后该怎么混下去?   但转念一想,他已经是大统领了,朝中又有几人能扳倒他?丞相走了也好,他就有机会代替他的位置,成为新皇的心腹。   且说彭子兴正人五人六的在城门口做样子呢,哪知丞相竟自城外回来了。   彭子兴见到他的当口腿就软了,直觉就要下跪,但陡然惊醒,如今丞相是戴罪之身,杀了关内侯的亲外甥女,看皇帝那勃然大怒的样子,想来是忍了丞相许久了,丞相这棵大树恐怕是要倒了。   那此时此刻站好队就显得尤其的重要了,彭子兴挣扎许久,终于做了错误的判断,于是他大喝,“来人啦!拿下罪臣南宫瑾!”   南宫瑾高坐在马上,就见彭子兴一张脸变来变去,比戏园子里耍戏法的还精彩,不想,他竟说了这话。   也巧了,彭子兴刚下令,突然自百姓堆里跳出两人,口内嚷嚷着,“南宫狗贼!拿命来!”   说来,这刺客也笨,既然要杀就偷偷摸摸的杀好了,人还没杀呢,先喊上了,跳出来的瞬间倒还蛮高的,看样子像练过,结果尚未落地就被南宫的贴身护卫一剑毙命,另一个则刺穿了肩胛,被一脚踩在泥坑里。   南宫瑾自辅佐福王登上王位,独揽大权,被刺杀也不知多少回了,各样的人都有,他端坐在马上,神色不动,护卫碾着刺客的头,喝问,“谁派你来的?”   “狗贼……”那人将嘴里的泥吐了几口,先是义正词严的大骂了几句,英勇无畏的义士一般。   南宫听的不耐,一挥衣袖。   护卫会意,手起刀落,那人哼都没哼一声,旋即没命。   南宫抬眼一扫,指间捏了块碎银子,一弹,人群中有人哎哟一声应声而倒。   护卫连忙自人群中架出那人,那人双腿软的根本站不起来,尚未到近前裤子已湿了,滴滴答答,传出一股异味。   南宫瑾蹙了蹙眉头,偏过脸。   那人倒是自觉,不等护卫逼问,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那俩人刺杀南宫瑾的缘由给说了。   原是南宫瑾自那日在皇帝的清凉殿亲手杀了那个伶人后,越想越气,命人彻查折子戏的事。   其实那折子戏本也没什么,起先还是歌颂花小神医曾经的善举,但这世道总有些不怀好意,心肠龌龊的小人,因着花小神医貌美,又因某些人恨毒了南宫瑾却又发泄不得,遂将怨气都撒到了不会为自己辩驳的死人身上,于是花小神医就被编排出了各种各样的荤段子,还在戏台子上演出了。   国乱,人心也跟着乱了,礼仪道德似乎也不讲究了,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放浪形骸,纵情享乐。   南宫瑾因着花吟被恶意诽谤,大怒,下令严惩涉事人等,由此,一家接一家的戏院被查封,被砍头流放者不下两百余人,受牵连着更达上千人,此冤案后被载入大周史册,史称“折子戏案”。   南宫瑾没听他说完,就不耐烦的驾马走了。   护卫一脚踹开那人,那人侥幸逃过一命,因受惊过度,夜不能寐,痛苦难当,时隔半年,还是自己将自己给了结了。   却说彭子兴眼见着南宫瑾当着他的面杀人,只道他这是要杀鸡儆猴,哪还敢兴师问罪有半分不敬,忙上前将大长公主与关内侯告御状的事绘声绘色的给说了。   南宫瑾一大早被那裸女吓的不轻,此刻听闻居然是关内侯的亲外甥女,颇觉诧异,暗道一个闺阁大小姐怎么就上了他的床,他原本只道是府内养着的美姬,关内侯美意送来伺候他的,杀了就杀了,根本没往心里去。转念一想,恍然反应过来了,嘴角一扯,一抹冷意就凝上了眸子。   回了城内,禁军为其开道,不明情况的百姓还道丞相巡街来了,俱都跪了一地。   有不少文士躲在茶馆或酒楼里悄悄的骂,数月之间,南宫瑾从一代贤相变成了天怒人怨的奸相,落差有多大,那些文人雅士心中就有多恨。寻常百姓谁当权他们不关心,他们唯一关心的就是肚子能不能填饱,能不能安稳度日。   南宫瑾坐于高头大马上,玄色衣袍翻飞,风采卓然,气势逼人,百姓纷纷埋首不敢多看一眼,自然也有个别的。   南宫瑾一眼就瞧到了,那娃娃大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远远的又是冲他招手又是冲他笑,嘴里含糊不清的也不知在喊些什么。   那小小的人儿,容貌倒与她姑姑益发的像了。   南宫瑾远远瞧着,笑了。   而抱着她的小丫鬟在与南宫瑾的视线对上后,吓的面无人色,抖若筛糠。   这之前南宫瑾寻了个借口罢免了花大义与花勇的官职,将他一家老小软禁在西门弄,暗中却命孙掌柜以朋友之名接济(乌丸铃花名义上的叔伯父)。   外人只道是他一家因为永宁公主与晋安王私奔一事受牵连,殊不知,南宫瑾此举只不过是假借官府之名软禁,却有效的杜绝了那些激愤的民间义士寻衅滋事,护了花家一家老小周全。   但花家却不这么认为,他们担惊受怕,惴惴不安,尤其自花容氏随同南宫金氏上香祈福后一直未归,他们甚至已经肯定花容氏及花玉已遭不测了。   花大义素来与妻子伉俪情深,疼惜幼子,受不了如此打击,日日饮酒度日,后来家里不给酒,他就横冲直撞的要出去,与看守他们一家的衙役发生了数次冲突。衙役因丞相有过交代,不敢还手,生生的受了打,心内叫苦不迭。后来换了一批看守,都是彪形大汉,花大义再耍横,那些人就将花勇拽出来打了一顿,也没打到筋骨,却也叫他皮开肉绽了,花大义被吓住了,再不敢耍横。   丫鬟带着花蕊偷跑出来,也是因为花蕊调皮,一个人从狗洞里钻了出去,照顾花蕊的丫鬟为了捉住她也从狗洞里钻了出来,小丫鬟身量小,爬出来倒也轻轻松松。   待小丫鬟钻出狗洞,花蕊已经跑远了,小丫鬟捉住她正要拖回去,奈何花蕊被关的久了,烦闷的都快炸了,又踢又打就是不愿回去,恰巧绕着院墙巡逻的衙役走了来,小丫鬟吓的脑袋发晕,抱住花蕊就逃了。   这一逃花蕊是高兴了,本来这小丫鬟也是半大的孩子,玩心重,大孩子带小孩子一下子就被街上的热闹景象吸引了,因为没有人认识她们,俩孩子手牵着手,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往里头扎。   岂料,就是那么巧……   南宫瑾勒住了马,偏头跟随从耳语了几句,旋即就见那随从朝人堆里走去,转眼功夫花蕊就被随从抱在了怀里,小丫鬟惨白了一张脸,叫又不敢叫,哭又不敢哭,只得跟着那彪形大汉一路小跑。   南宫瑾没管他们,打了马照旧往皇城走去。   偏生朱家米铺就在正阳街上,朱大小姐赶早儿盘账来了,人在二楼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虽说她曾经对南宫瑾单相思了好一阵子,但自从南宫瑾辅佐福王登基,权倾朝野,随意制造冤假错案,朱大小姐对他的感情就变得异常复杂了,真真的爱恨交织。   且说南宫瑾半丝儿都没叫彭子兴为难,直接去了皇宫。   只是到了皇城脚下东直门彭子兴犯了难,皇上是命他押解南宫瑾回宫受审,可他这大摇大摆的样子哪里像是戴罪之身,不仅如此,皇宫大内,丞相的贴身侍卫还带刀见驾,这是何等的嚣张狂妄,完全没将皇帝放在眼里啊!   南宫瑾见彭子兴面上表情变来变去,冷声问道:“彭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彭子兴犹记得前段时间宫内传的沸沸扬扬的,南宫瑾不仅将皇帝从龙床上给拽了下来,还当着他的面在清凉殿杀人,心内憷的慌,哪还有胆色说一句惹他不高兴的话,只哈腰弓背,“丞相请,丞相这边请。”   却说皇帝原本带了几个美人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御花园里做那苟且之事,听宫人远远来报,说丞相来了。   只吓的皇帝当时就软了,慌里慌张穿了几件衣裳,恍然想起一事,问管事的公公,“他是怎么过来的?是彭子兴押着他过来的还是……”话还没问完,南宫瑾清朗的声音就传了来,“皇上,您想我怎么过来?”   皇帝见他衣冠整齐,身后又跟着几个一看就知道武功高强的护卫,而他的大内统领居然是一脸谄笑的跟在他身后,皇帝恨的心里都发苦了,面上却不得不扬起了一抹大大的比六月的酷暑还要灿烂的笑容,口内道:“爱卿怎么过来了?昨夜爱卿可是喝的酩酊大醉,今日合该歇一歇。”   南宫瑾说:“臣听说大长公主对在下有些误会,今儿早天没亮就来陛下这里告御状了。”   皇帝笑容尴尬,“既然丞相说是误会那就一定是误会了。”   恰在此,自入宫后一直待在太皇太后那叙话的大长公主听说丞相来了宫里也紧赶慢赶的过来了。   她就是担心丞相能言善辩,将她那个糊涂侄儿给糊弄了过去,这就气势汹汹的讨公道来了,本来她还想拉了太皇太后一起,但太皇太后自从宫廷内乱,儿子先是反了父亲,后来弟弟又杀了哥哥,家里的丑事一桩接一桩出,她已经心力交瘁了。再说大长公主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到底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大长公主什么样的性子,她这个做母后的岂有不知道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的,太皇太后虽然老了,但是脑子没坏,稍微想一想就能想明白了,她是不愿去趟这浑水的。   却说大长公主本都做好了吵架的准备,到了丞相面前,也是气势十足的做到了先发制人,却不想丞相没说话,自己那个做皇帝的侄儿先义正词严的将自己训斥了顿,大意就是她这个公主治下不严,叫那等下贱的女子钻了空子,而丞相大人素来有梦游之症,半夜醒来杀了人自己都不知道。   大长公主目瞪口呆,还要再议,南宫瑾已然挥了挥衣袖,说:“既然误会解释清了,臣就不多留了,陛下好生歇着。”   皇帝巴不得立马就送走这尊瘟神,连声说:“丞相昨夜宿醉,想来也是头疼的紧,丞相好走,丞相慢走。”   南宫瑾尚未离开,就有宫人一路小跑着喜气洋洋的大喊,“陛下大喜!郑将军在平渡关大败陈军!”   皇帝闻言大喜过望,尚未接过捷报,南宫瑾却先他一步自小太监手里劫了去。   草草扫了眼,眉头挑了半边,心内疑惑,“拉扎木是打仗打红了眼将我的话都忘记了?”   陈国来犯,周国因为内乱,互相残杀,朝中无将,连连战败之下,南宫瑾将郑西岭从天牢里捞了出来,举荐他为三军统帅抵抗陈国大军。   南宫瑾当时力荐他可没安什么好心,一来他曾经是花吟的未婚夫,又是青梅竹马,这一点让南宫如鲠在横,每次一想来就胸闷气短,浑身不舒服。二来,乌丸猛也赞他是个少年将才,奈何他冥顽不灵,试探了几次也不肯为南宫所用,周太子谋反,他对抗周太子,周太子一怒之下将他丢进了天牢。只是周太子这皇帝当的有些艰难,还没来得及杀他,福王又将他给反了。福王登基,南宫瑾将郑西岭给放了,哪知郑西岭又与他为敌,南宫瑾一气之下又将他送回了天牢。   后来前方战事吃紧,南宫瑾虽想看着周国乱,却并不希望它被陈国吞并,最好的情况自然是两败俱伤。   因此他将昔日烈亲王的旧部全都送上了战场,任命郑西岭为三军统帅,又叫自己的亲信拉扎木为副帅。   这意思很明显,拉扎木是一员悍将,他叫他去,就是要他领着周国的军队好好的打一仗,可以慢慢打,但绝不能叫陈国占了便宜。若是万一,周国军心涣散,溃不成军,打输了,那就推出主帅顶罪,身为副帅的拉扎木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皇帝将那份奏报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而南宫瑾已然略躬了躬身,走了。   人走出老远,渐渐连影子也模糊了。大长公主这才憋着一口气,嘤嘤的哭了起来,口内道:“皇上,咱们可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他只不过是一个奴才,哪有像您这样不帮着家里人还向着奴才的。”   皇帝这才变了脸色,眼中露出狠厉之色,阴测测道:“你以为朕忍的不辛苦?再等等吧,等郑将军得胜归来,朕定要将南宫瑾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大长公主被他的表情吓住,哭声也止住了,却仍旧犹犹豫豫道:“当真?”   皇帝看向她,满脸横肉,一跳一跳的,“以前我还当他是条好狗,可是他现在就像条疯狗一般到处乱咬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咬了我,这条狗我还留他做什么!只是现在动手还不是时候,我还需要借他的刀除掉那些反对我的人,他是柄好刀,很快,不用可惜了。”   **   南宫瑾尚未回到相府,皇帝在御花园内的那一套“狗与刀”的言论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好嘛,本来我还担心我一走,他撑不了多久,如此看来,他还算有点脑子。”   有脑子好,有脑子的话,周国就还能多乱一些时候,若要像凤君默那样的真正有脑子的执掌了政权,可不是他愿意看到他局面。   回了相府后,南宫瑾先去了密室,奏章并不多,南宫瑾要求王泰鸿呈给他的务必去繁从简,王泰鸿执行的非常漂亮。   处理完了公务,便是他娘的家书,撇去拓跋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他回去不说,少不得又提了几笔他的亲爹。   自南宫瑾攻入金国皇宫,杀了慧娴王后一个措手不及,宫内那些许多来不及销毁的龌龊事便也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原来慧娴王后竟在宫内养了一帮妖道邪士,专研蛊术毒物,以此达到控制人心的目的。   远的不提,就是那耶律丰达的亲随阿佐利亚就是个被药物养大,激发了无穷潜力的药人,只是这样的人必须要药物维持,而且寿命也断,潜力被激发后,大都活不过五年。   而南宫瑾的父亲耶律宏则是被毒蛊控制了神智,虽然南宫瑾挖空心思总算是派人寻到了幽冥子,许了重金,但幽冥子也道回天乏术,因为蛊入脑髓,如今只能续命,多活一天是一天。至于能不能在死前清醒过来,只能看造化了。   拓跋王后的家书里提到幽冥子携徒逃走了,又说耶律宏仿似有醒过来的迹象,前儿还突然喊了声“瑾儿”。拓跋太后一再重申,或许他早些回来,叫他父王瞧见了,指不定耶律宏就清醒了。   南宫瑾丢开家书,有些不耐烦,说句心里话,他对耶律宏是没什么感情的,在知晓他是被毒蛊侵蚀心智后,南宫能忍着没做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为他遍请名医,让他安度晚年,已经算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了。   若要叫他不恨他,甚至还尽孝子之责,侍候汤药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可以谅解他被毒物控制身不由己,但是当初那妖女可是他迎进皇宫的,他识人不清,自己做下的恶果自然要他自己来受,但最终受了大苦大难的却是他和母亲,还有他那个尚未长成人就夭折的幼弟。   南宫瑾出了密室,正胡思乱想着,突听的一声女娃娃的哭闹。   南宫瑾错愕止步,反应了下,才回想起,他之前叫人将花家的小小姐抱来相府了。   他听那哭声凄惨,心里莫名一揪,加快了脚步循声走去。   天已黑透,花蕊想家了,想娘了。   南宫瑾一眼看到花蕊那与花吟如出一辙的乌黑溜圆的大眼睛,心也跟着软了,张开双臂自嬷嬷手里接过花蕊。   那花蕊到了他怀里哭的更凶了,小丫鬟也站在墙角边儿上抹眼泪。   南宫瑾想了想,突然将花蕊往天上一扔,众人的一颗心肝儿也都跟着一颤儿,大伙儿的第一反应都是:丞相要摔死这女娃娃!   花蕊经这一吓也止住了哭,南宫瑾双臂一合,又接住。   后来干脆出了屋子,到了院子内将她扔高高。   花蕊毕竟是奶娃娃,一玩一闹间,破涕而笑,后又拍着小手笑的整个相府的气氛都欢乐了起来。   这之后,南宫瑾又与她一同用了晚膳,一口一口的亲自喂的饭。   边上伺候的丫鬟嬷嬷从未见过丞相这般,俱都瞠目结舌,直道自己一定是做梦了还没醒。   饭毕,南宫接过嬷嬷递来的帕子正给花蕊擦脸,突然有下人匆匆走了进来。   南宫瑾看向他,问,“何事?”   下人一脸凝重,“守着花家的衙役刚过来回话说花家大太太小产了。”   南宫瑾一愣,喃喃道:“小产了?”旋即又问,“快去请太医。”   “太医已经在花家了。”   南宫瑾哦了声,恍然回过神,面色冷峻,“好好的怎么小产了?可是谁下了暗手?”   “这倒没,”下人欲言又止,“听太医说是惊惧过度。”   “惊惧过度?”南宫不解,“可是谁吓着了她?”   下人的脸色就有些微妙了,看了眼他抱在怀中的花蕊,又咽了口吐沫,又看了眼……   南宫瑾突然就明白过来了,面上有些儿呆。      ☆、第220章 劝解      花吟自老山林子采药回来,给她开门的真心师父告诉她香房内有贵客在等她。   花吟心头一跳,有一秒想多了,还当凤君默回来了。   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可笑,凤君默临走的时候说的清楚,他姓凤,这一辈子注定与大周摘不清了,他有重责在身,不可能反复无常。   她有些怕见到熟人,因此脚步放的又轻又慢,到了香房门口,半天没推门进去,却听身后有人说话,“你在磨磨蹭蹭什么呢?将军等候多时了。”   花吟回头,见是傅新,心内稍安,推门进去,却见一人背对着她,面朝佛龛,身形高大,虎背熊腰。   花吟直觉就想往后躲,傅新自她身后进来,推了她一把。   那人回头,花吟才看清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短须,眉眼深刻,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花吟觉着他长的十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只垂了眼眸不说话。   却说那人在看到易过容的花吟后也是一愣,傅新点了点头,他才躬身一拜,自报家门道:“公主万安,老夫高戈。”   花吟恍然,原来他就是高秀丽与高良骏的爹。继而连连摆手道:“高将军多礼,小女子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小女子……”   福王登基,南宫瑾就拟了诏书,褫夺花吟公主封号,移除凤家族谱,贬为庶民。花吟所居之地虽然消息闭塞,但也不是完全不通,只不过要延后许久许久,后来偶遇凤君默,这之后一直对京城动向密切关注的傅新也与他们住了好些时日,就算是花吟再不想知道外面的消息,也避不可免的听了几耳朵。   高将军却掷地有声道:“公主何出此言?您是圣上亲封的公主,是当着执掌凤家宗祠醇亲王的面跪过凤家老祖宗的,岂是伪王一纸诏书,说您不是您就不是的。”   福王登基,改国号为昌平,众人敢怒不敢言,私底下又称其为伪王。   花吟无意争辩,心知这高将军突然找上自己又扯了这些有的没的定然另有所图,因此心内便多了几层防备。   贞和帝在位时,高戈曾官至太尉,后周太子□□,因高戈言语顶撞,周太子一怒之下,将其从正一品太尉降至从二品镇军大将军。   想再降也降不下去了,高戈从军多年,军中势力根系庞大,想动他,只怕是逼得急了,他就会拥兵自重,造帝王的反了。   后福王掌权,南宫瑾在朝堂之上又为高将军说情,昌平帝又将其从二品镇军大将军擢升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虽只升了半级,但示好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彼时因之前金国大军压境,高良骏及高将军的几名心腹大将都被派去镇守边疆了,后来宫变,上有御令在外武将未经传召不得入朝。高戈起先未亲披战甲出征,是因为贞和帝与弟媳的丑事传出,烈亲王入宫激怒圣驾被软禁,高戈与烈亲王亲如兄弟,留下来就是怕京城局势有变,岂料不仅变了,还变来变去,后来他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南宫瑾让昌平帝封了他个辅国大将军给他,名义上是升了他的官,实则是将他一家老小软禁在京城,掣肘高良骏及其旧部。   言归正传,且说高将军久等花吟不语,又说:“昔日公主出嫁,太后亲送公主出城,以一柸黄土相赠,如今老夫言犹在耳,公主可还记得否?”   花吟脸色变了变,高将军的来意她心中已然有数了。   “高将军,若是晋安王与您说过,高将军当知永宁公主已经死在了苍蓝江,如今在你面前的……”   “那花家大小姐还在否?”   花吟就要回话,高将军却先她一步说:“你或许已经知道你父兄被罢免官职软禁在宅子里,但你可知你母亲幼弟去向不明,生死未卜,你兄长无缘无故被打暴打,差点丢了一条命。那你又可知,南宫瑾因为你小侄女偷跑出来玩,大略是杀鸡儆猴,带走你侄女儿关在他处,导致你大嫂惊惧不安,小产了。”   花吟整个人一晃,险些站不稳,喃喃道:“不可能……”   高将军冷嗤一声,“不可能?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花三郎,你昔日待在他身边形影不离,你俩或许情谊深厚,但是后来他又是怎么对的你?为了达到他的目的陷害你与晋安王有男女私情,完全不顾你女儿家的清白与名誉,现如今又迫害你的家人,你以为他还有什么做不出?”   花吟一惊,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直待在角落里的傅新,心思一转,就明白过来了。   “你当初费尽心机故意引的金国太子注意,就是为了要代替孙三小姐出嫁吧?而你这么做的目的,是因为……你三弟和孙三小姐有情,你不忍他们有情人被生生拆散不是?”高将军说的笃定无比,花吟本想否认,转而一想,虽然她的本意并非如此,但谁有能保证花谦与孙蓁真就没有私情呢。   “可是你知道孙蓁如今身在何处?”   花吟面上一白,已然不想再听下去,而高将军却并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道:“她现在是伪王的贵妃,南宫瑾亲自宣的旨。据我所知孙三小姐已经在宫内闹过三次自杀了,可想她有多么的痛苦不堪。如果您对朝堂局势漠不关心,对南宫瑾制造的那些冤假错案,无辜惨死的百姓也没有怜悯之心,那么现在听到你身边的人,你曾经在乎的人一个个遭了大难,你还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花吟脑中一片空白,心乱如麻,只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高将军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回答,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咄咄逼人道:“很好,你不知道,你如果觉得你真能藏身至此,获得半世安宁,与父母兄弟断绝情义,可以做到不顾他们的死活,那你尽管待在这里是了,老夫不勉强。”说完后,他顿了顿,缓了一口气,道:“只是老夫还有一事,想请公主帮一个忙。”   花吟抬眸看去,眸中情绪复杂。   高将军说:“老夫是个粗人,那就开门见山了,如今凤家兄弟内讧,本也不是我一介臣子可干预的事,但如今圣上与太后被伪王关在皇宫受苦,臣久沐皇恩,如今君主有难,却也不能坐视不理,可是毕竟是凤家的家事,老夫实在为难,如今晋安王求到老夫处,希望能与老夫联手,推翻伪王,让圣上重掌政权。公主虽不在朝堂,想必也知其中凶险,此事若功成,老夫不见得有多大功劳,因为这本就是臣子分内之事。但若兵败,那老夫整个宗族上百口人,恐怕就要统统人头落地了。更何况,老夫在伪王登基后,为了家中老小,选择了归顺,一仆不能事二主,这笔账,就算是贞和帝初时不提,时间久了恐怕也会重算旧账的。”   花吟实在不明白了,高将军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每逢乱世,站好队就显得尤其重要了,高将军权衡利弊,做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且不论忠与义,单从人趋利避害的本能看,也是无可厚非的。   “是以,老夫觉得,老夫可以借兵,可以与晋安王里应外合救出凤氏宗亲,但是老夫也要有个万全之策,保我高家后世福禄安康。”   花吟茫然看向他。   他缓缓的说:“老夫有一女,素来爱若珍宝,小王爷他尚未娶亲……”   **   马车渐行渐慢,终于停住,花吟被人扶了下来,直到到了门前,她仍是神思恍惚。   她怎么就过来了?   凤君默娶不娶高秀丽关她什么事?   她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答应高将军来劝他了?   或许她压根就没点过头,只是恍惚之间就被带到了这?   花吟面上怔怔,一抬头,可巧高秀丽自内走了出来,见到花吟的一瞬,面上一愣,旋即眉头微蹙,上上下下扫了花吟一眼。   此刻的花吟是标准的尼姑打扮,自从花吟与凤君默在山腰隐居后,她就一直是寻常女子的穿着,后来凤君默离开,她重新搬回了结缘庙,却也仍旧是农家女打扮,只是朴素到极致。但高将军劝她下山来当说客,她虽然万般不情愿,却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情还是另换了衣裳,做了全套尼姑的打扮。   花吟双手合十朝高秀丽道了声佛,高秀丽惊诧过后,也双手合十,回了礼,待花吟进去,高秀丽问傅新,“她怎么来了?”   傅新说:“当月老来了。”   高秀丽旋即反应过来,面上就有些不高兴,抬脚就要往回走,却被傅新一把捉住。   “你干什么?”高秀丽反手就做出要取他眼珠子的动作。   傅新反问,“你干什么?”   高秀丽恼,“我的事不用你们搀和!多事!”   “这不仅是你的事!也是凤君默的事!是关系到整个凤氏家族,大周江山的事!”   高秀丽想推开他却推不了,急道:“出兵的事我会劝我父亲,婚姻不是儿戏,趁人之危有意思?”   傅新道:“你真有自信能劝得高将军全无戒心的帮我们?”   高秀丽不说话了,高戈既然能从一个毫无背景的无名小卒官至太尉,就不可能如他面上看上去那般简单,他是一个走一步能看三步,且处处为营、心思缜密之人。如今这局势,瞬息万变,若是大周再乱一点,高戈只要有那份胆魄就能起兵造反,自立为王了,他为何要帮凤君默?   他之前虽在周太子宫变后有做出反应,但也仅仅只是稍稍的挣扎了下,并没有尽到一个忠仆应尽的职责,而后来福王夺权,他就连抗争都没抗争,就顺其自然了,此番凤君默是要营救出贞和帝,拨乱反正,那高将军的顾虑就不无道理了。他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也要为后世子孙考虑。如果高秀丽能嫁给凤君默的话,俩家人变一家人,他们就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蚱蜢,那他的顾虑就可以完全打消了。   其实有一点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高戈既然提出这一条件才肯帮凤君默,他也并不是全无打算的,他知凤君默是贞和帝的私生子,且不管到底是私生子,还是往后拟个什么文书,道有人污蔑皇室清白,总归凤君默都是凤家正统的血脉。而贞和帝本就儿子不多,去掉俩个叛乱的,一个有残疾的,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婉贵妃的儿子(名义上南宫瑾的妹妹,可以直接划掉继位的可能性了)。那大周的接班人就只有凤君默最合适了。   若凤君默为王,高秀丽必为后,那高家的后世荣华也算是有保障了。这一步棋,总比他要谋反来的稳妥保险,又名正言顺的多。      ☆、第221章 回京      即便花吟不懂剑术,但她离得这般近凤君默都没注意到她,可想而知他此刻的心绪该有多乱。   她没说话,更没有制造出多余的响动,直到凤君默一个飞身回旋看到她,他一愣,半晌,收剑,快步上前,“你怎么来了?”拉住她的胳膊就要往怀里带,花吟反应过激,整个人猛的往后一仰,凤君默顿住,静静的看着她,松了手。   他说:“你怎么这身打扮?”声音很轻,眼睛却看向别处。   “高将军给你几天时间考虑?”   凤君默微讶,“傅新叫你过来的?”   “是高将军。”   凤君默闻言,表情就有几分震惊了。   花吟缓缓道:“可见高将军是诚心诚意想与你结下这门姻亲的。”   凤君默不说话。   花吟又问一遍,“距离高将军给你考虑的期限还有几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   花吟点点头,“你已经有答案了吗?”   凤君默不回话,看得出仍旧纠结异常。   “你在纠结什么?高秀丽是个好姑娘,娶了她对你没坏处。”   凤君默抬头,直直的看着她,“我知道,就因为她是好姑娘,所以我不想害她,我……”他有些难以启齿,但仍旧说道:“我不爱她,我不能害了她。”   “您是大周第一贵公子啊,您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男子,你娶她怎么是害了她。你待人接物尚且能以怨报德,你对自己的妻子又怎会不珍爱,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只要揽下了责任就会负责到底的性子。况且,对于一个爱你的女子来说,你愿意娶她,只会令她欣喜若狂,又谈何说害。”   凤君默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眸中燃烧着灼热的光,“上回我离开,我说过让你等我回来娶你为妻,可如今我要违背诺言了,你可还愿意嫁我?”   “王爷……”花吟心头一颤,挣扎了下,没挣脱开,上回他根本没等她回答就匆匆离开了,关于这个问题,她根本不想回答。他曾是她执着了一辈子的梦,虽然今世梦醒了,她亦清楚他二人终究不会在一起,但如若能带着无言的结局各自安好,于她来说却是最美满的结局了。   “花吟,”他骤然抱紧她,那般的紧。他的吻也毫无预兆的落在她的耳垂,颈侧。   花吟如遭电击,拼了命的挣扎起来,凤君默却揽住她的腰就是不松开,铁箍一般。   花吟从未见过这样的凤君默,一时惊慌不已,乱了方寸。   凤君默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你不要动,让我抱一会。”   “王爷……”   “嘘……”   俩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相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凤君默才慢慢的放开她,仍旧握住她的手,长长的长长的叹息。   俩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花吟起身告辞。   他叫住她,良久,说:“答应我,即使这一生我们无缘,也请你不要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撇去其他,你终究入了我凤家的宗谱,还是我大周的公主。”   花吟看了眼身上的灰布尼姑服,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点了点头,说:“我记下了,兄长。”   她转身离开,其实她此番来,心里又何尝不清楚。   凤君默这一生的所言所行,终究要应了他那句话,他姓凤,这辈子注定是与大周摘不清了。   无论他思考的过程有多艰难,他最终的答案都不会变。   她来,只是想与他做最后的告别的,却不料他又说了这样的话。   出了门来,高秀丽已然不在了,傅新却仍旧靠在门上,见到她,表情有些复杂。   她不知道方才傅新有没有进去过,只不过不管他看没看见,她此刻的心情是平静的,亦是坦然的。   傅新砸吧了两下嘴,说:“其实你们没必要搞的像生离死别似的,我大哥对你有情我看得出来,你要是对他也有情,又何必在乎名分,如今大哥要借兵,笼络人心,娶高秀丽那也是迫不得已。他是王爷,待他日功成,你要做平妻,碍着高家的面子或许有些困难,但是你要做侧妃是完全没问题的。说句招打的话,男人偏疼谁,谁才能真正在王府站稳脚跟,相比之下,你若嫁了我大哥,只要不执着于名分,会比高秀丽幸福的多。”   花吟本来闷闷的,听了这话,反逗他道:“你的这些心里话高秀丽知道吗?”她不提高戈将军,是因为男人的一样,他是高秀丽的爹,可以做主给女儿寻一门好婆家,没权利阻止女婿三妻四妾,更何况还是无论身份地位都比自己高的王爷。   傅新表情变了变,直到花吟上了马车,又想起什么似的,紧跟着蹿了进去,道:“高将军让我劝你仔细想清楚,愿不愿意当我们的内应,就等你一句话了。”   花吟稍稍有些许放松的心情,又开始愁眉不展了。   “自从你走失后,南宫瑾一直在找你,虽然瞒得紧,但他布的网太广,少不得走漏了风声。一个男人如此小心翼翼的寻找一个女人,生怕旁人知道了。除了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来说很重要,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解释南宫瑾的所作所为了。”   花吟没心情和傅新费心费脑,随口道:“谁知道呢,大概是他的什么宝贝被我偷了吧。”   傅新笑,“什么东西值得他那样,难不成你偷了他的心?”   花吟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日过后的第四天,黄道吉日。   在高将军的安排下,草草的为凤君默和高秀丽办了婚事。   婚礼是在高良骏的军营里举行的,来观礼的都是昔日烈亲王和高戈在军中的旧部。   因时局不稳,高将军谈妥相关事宜后,就快马加鞭连夜回了京城,甚至连喜酒都没喝上一杯。而只是写了一封信叫傅新带上,让高良骏请军中主帅当证婚人,又请其他几位老将军当了主婚人,在新郎新娘父母都不在场的情况下,将婚事给办了。   而凤君默大婚的前一天,夜半三更,结缘庙突然传来打斗之声,花吟被惊醒,刚要起身,却发觉动弹不得,脑子也混沌的厉害,她心知自己这是中了迷#药,大惊之下,心如擂鼓,恰在此,房门突然被人嘭的一声撞开,那人大喊,“带她走!”   是金语。   花吟骇然,却见一人上前,辨认了下,一把将她拦腰抗在肩头,又顺手一刀,将睡在她身侧的真心给杀了。   烫人的鲜红溅在她脸上,她的尖叫声就卡在了喉咙里。   那人扛着她一路狂奔,但外头仍有一方势力拦截,行进的并不顺利。   十月十五,天气清朗,圆月高悬,花吟看到有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小小的院落里,夜色太暗,她看不清是谁,空气中却凝满了刺鼻的血腥味。   扛着她的人被打倒,她随即滚落在地,身子撞上另一具尚且温热的身体,她的脸刚好对着她,是主持,她去推她,却被什么黏湿了手,也就片刻功夫,她又被一人抱在了怀里,那人说了句,“公主,你没事吧?”   旋即又有人大喊,她只觉得耳里出现了重音,有金语也有周语,她能分辨是俩种不同的语言,却无法理解他们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被人颠的胃肠反流,只想吐,却见山林中突然一把大火,火光冲天。   &&   花吟醒转过来时,没出声,一直睁着着眼发怔,身下晃荡,有马儿传来响鼻之声,她知道自己正躺在马车上。   前一天夜里,她已经和主持师父等道了别,她要回京城,从高戈将军那次将她家中的情形说了后,她一夜未睡,已然下定了决心,可是,她却不想和高将军同路。她上一世做过南宫瑾的内应,做下不少错事,而这一世同样的路她不想再走,她不想成为任何人手里的棋子。所以她在等,等高将军他们都走了后,她才准备动身,她易容术了得,她相信,要躲开那些官兵,一个人潜回京城还是容易的。至于之后如何行事,只能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她原本计划的好,却不想当天夜里就出了事。   &&   陪着她的丫鬟,一不留神发觉她醒了过来,大喜,忙掀开帘子叫车夫停下。   不一刻,有人过来,丫鬟给她披了件衣裳,扶她坐起身。花吟仍在发呆,看也没看来人。   那人站在侧窗,看了她许久,见她一直没反应,忍不住先出了声儿,“公主,身上可好些了?”   花吟眨眨眼,神情茫然。   “卑职乃高将军身边的参军,鄙人姓曹,单名一个文字。”来人四十上下的年纪,青衫,书生帽,皮肤白净,嘴角微带笑意,眼神却很锐利。   花吟仿似丢了魂儿般,“噢”了声,便没下文了。   曹文愣了愣,自顾自的解释道:“高将军走后,一直担心公主安危,留下曹文暗中照应,不想竟真的出了事。公主,您好生歇着,卑职这就送你去安全妥帖的去处。”   曹文说完话,见花吟一点儿反对的意见都没有,眸底就涌出了几分失望,但有些事急不得,否则弄巧成拙就得不偿失了,他转身,正要走,花吟却突然叫住他,“曹参军!”   曹文眸底闪过一抹异色,很快隐去,回身,“公主有何吩咐?”   “结缘庙还有人活着吗?”无悲无喜的语气,亦如她此刻的表情。   “昨儿金人有备而来,人多势众,我等能救出公主已属不易,那一场大火,恐怕就算是有活口也活不成了。”   言毕又细瞧花吟的反应,但让他大失所望的是,她并未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他不死心,又试探道:“公主心中可有何想去的地方?将军有过吩咐,一切以公主的意愿为准。”   花吟一笑,几许讽刺,说:“你们想我去哪?”   曹文面上表情不变,说:“公主恕罪,高将军想说的话之前已与您说清楚了,不过答不答应,一切还看公主的意思。高将军有交代,无论公主是何打算,曹文必当言听计从。”   “言听计从?”   “是,因为您是大周的公主。”   “大周的公主……”花吟冷笑,“去京城吧。”言毕,她一个翻身,将自己埋在被窝里。   曹文离开,他身边的人不放心,提醒道:“曹大人,您看她那样子是看出什么了吗?”   曹文垂眸,说:“你觉得她看出什么了?”   那人面上讪讪,踌躇不语。   曹文又道:“如果她有疑虑,打消她的疑虑就是了,人我们是带回京城了,至于后面的事,就看将军如何安排了。”   却说花吟,消沉了一路,曹文起先确实有些担心这事办的不漂亮,反叫她疑心。哪知花吟一直都处在自怨自艾中,竟给自己戴了个“祸害精”的帽子,意志消沉,思维判断能力也就大不如前。   况,人总是这样,习惯按照以往的经验来判断是非对错,南宫瑾是魔这是花吟心底深处根深蒂固的认知,所以就算他做出什么神憎鬼怨之事,花吟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更何况他身边还有王泰鸿那样的人。   花吟有理由相信,王泰鸿在“杀”了她之后,一定编造了更多的谎话来诋毁她,如此,南宫那般对待自己的亲人也解释的通了。他一定当她是逃了,所以才会暗地里派人搜寻她,此刻,她不禁难过的想,若是她真的死了该有多好。纸终究保不住火,若是她并不是因为背叛他而失踪,那么他是不是就会放过自己的亲人。   可是,这世上哪有如果,就连傅新与高秀丽都能找到的地方,他的人能找到也不足为怪,她之前决定要走,也是存了这份顾虑,怕拖累他人,岂料终究还是拖累了。   **   马车一路颠簸,并未进入京城,而是在离京郊二十里地外的庄子停了下来,花吟还有些恍惚,不过来的途中她摇摆不定的心已然做了决断,事已至此,她不会再躲。   入夜,高将军亲自见了她,二人密谈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高将军才从议事厅出来,出的门外,曹文忍不住问,“将军,她怎么说?”   高将军说:“答应了”顿了顿,“只是……”   曹文心头一跳,“只是什么?”   高将军浓黑的眉毛拧成一团,“我是希望她做内应,但看她的意思是想直接杀了南宫瑾。”   曹文也是一惊,“她?!”   不是曹文看不起花吟,而是自南宫瑾掌权以来,有多少人想杀他,就枉死了多少人,且不说他身边的护卫功夫如何了得,旁人想近他的身都难如登青天,就是他本人也是剑术高手,她区区一个弱女子想杀了他?痴人说梦呢。   高将军的忧虑何尝不与他一致呢,他从傅新那儿听说花吟就是花三郎,又将南宫一直在暗地里找人这事联系到一起,略一思衬,心里就有底了,若说一个男人如此迫切又隐秘的找寻一个女人,除非有情,否则他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任他本事再大,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最是容易被情爱迷了眼。   高将军看清这一切,心里已经下定决心,花吟这颗棋子说什么他都要用上了。   只是他只想勾起花吟对南宫的仇恨,为他所用,却不想药下的太重了,激得她仇恨太浓,如今他靠近她,都能觉察到她幽怨的恨意,南宫瑾那般谨慎的人又岂会着了她的道。   高将军越想越忧愁,对曹文说:“你平常不是最会能言善辩么?无事的时候多劝劝她,敲打敲打,咱们这局棋既然已经开局了,步步惊险,万不可有半分闪失。”   **   王泰鸿潜入京城,入了相府时,南宫瑾叫了戏班子正在看戏。   鼓乐笙箫,戏台子上唱的热闹,观众却只有他一人。   唱戏的也是京城内的名角了,按理不该有半分差错才是,偏偏这出戏演的磕磕绊绊,频频出错,南宫瑾稍稍换了个姿势,台上的戏子也会跟着做出惊惧的反应。   王泰鸿过来时,瞧了一会,心情有些复杂,因着这出戏,南宫瑾查封了多少戏院,杀了多少人,留在百姓心中的恐慌尚未散去,如今他自己却独自在家看这出戏了,真不知他到底作何感想。   南宫瑾瞄到王泰鸿,眸底闪过一丝不悦,却又指了指边儿上的座位让他坐下。   他素来公私分明,王泰鸿一直替他管着金国的事,不曾有半分差错,就凭这份能耐,他也不能轻易发落了他。   “陛下,”王泰鸿压低声音。   南宫瑾听见了,看了看戏台子,恰一个角儿一个不慎摔了一觉,正吓的神魂不定,南宫瑾一挥手,“下去领赏吧。”   戏班子一脸懵逼,也没心思去揣测这位丞相喜怒无常的性子了,谢了赏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空旷的庭院内只剩他二人,王泰鸿不忘讽刺道:“陛下,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南宫瑾睨他一眼,神情阴冷,“有事说事。”   王泰鸿一撩衣摆,跪在他身前,“臣恭请陛下早日回朝主持大局,陛下若是再不回去,臣只怕也瞒不下去了。”   南宫瑾敲了敲手中的折扇,“什么时候回去我心里清楚。”   王泰鸿又说:“陛下,恕为臣多言,您如今在周国四面树敌,若是再待下去,只会让自己身临陷境。金国尚且局势不稳,您不在金国的事一旦传扬出去,只怕周国的人定会拿住你,要挟金国。到时候,不仅拓跋太后有危险,就是一直在陈国避难的耶律丰达恐怕也会纠结势力回朝,到时候,您步步为营这么多年,恐怕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南宫瑾提在手中的折扇悬在半空,半晌没有拍下去,良久,“十日后,你派人在索尔道迎我归朝。”   **   凤君默与高秀丽在金周边境举行婚礼的消息传到南宫瑾这里时,南宫瑾挑了半边眉毛,笑了,搁了笔就要换官服,入朝面圣。   探子又急急回禀道:“主子要找的人也有消息了。”   南宫瑾猛的一怔,“她人在哪里?”   探子于是又将在结缘庙四周查到的消息一一回禀了。   南宫瑾听完,素来面无表情的脸阴云密布,半晌,说:“凤君默与高家那事暂时不要走漏风声。”言毕挥了挥手,绕着书房转了几圈后,终究做不了静观其变,急命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夜探将军府。   一夜无眠,回来的暗卫,有俩个还受了伤,打草惊蛇,却一无所获。   次日朝堂之上,南宫瑾与高将军眼神多有交流,彼此心中有数。   下了朝来,素来私下并无交流的二人竟走到了一起。   南宫瑾先给了当头棒喝,道:“听闻高将军前几日嫁了女儿,如此大事,怎不叫本相去讨一杯喜酒喝。”   果不出所料,高戈当即就变了脸色,不过他反应很快,笑言,“相爷这是听了哪个乱嚼舌根子的胡言乱语,若是叫旁人听到了,可要坏了小女的名声了。”   “是流言蜚语还是确有其事,不若本相这就随了将军一同回府,当着小姐的面解释清楚便罢,若不然本相恐怕要面请皇上决断此事了。”   “丞相,”高将军的声音不免高了几分,他是万万没料到此事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了南宫瑾的耳朵里,“老夫前些日子偶遇丞相一故人,奈何那人也不知因何缘故颇有些脾气,老夫一直苦劝良久,本想待她心平气和些了,再领来与丞相一见,现下,丞相对老夫有些误会,老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去求那位贵人,替在下向丞相解释一二,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第222章 礼物      南宫瑾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噢?既然是故人,本相倒确实想见一见。”   高将军仍不放心,又说:“丞相正值青春正好的年纪,想来对男女之间的情不自禁该当深有体会。小女倔犟,认上一人,便是死也非他莫属了,女大不中留啊,老夫一不留神,就叫她偷跑了出去,说来惭愧,家门不幸啊!老夫生怕她做出蠢事,也曾暗中追寻,奈何她竟以死相逼,老夫这一辈子就这一儿一女,丞相将来为人父恐怕才能体会我如今的心情,我总不能亲手逼死我的女儿,可我又是大周的臣子,俩难之下,只有与她断绝了父女情义,如今她身在何处,老夫也未可知啊。”   南宫瑾在知道花吟的下落后,一颗心全悬在她身上,对高将军后面的话已不甚关心,却又不敢表露,生怕他以花吟相胁,他反受制于他,于是一路与他虚与委蛇,面上倒是相谈甚欢。   出了东直门,二人分道扬镳,南宫瑾站住脚,看着高将军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一脸的若有所思。随从上前,南宫瑾展开扇子,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随从面上表情未变,躬身领命。   酉时三刻,相府内,大海眼睁睁的看着南宫瑾换了三套衣服,仍旧左看看右看看不甚满意的样子,他说:“大海,你是不是觉得还是之前那件好看?”   大海赶紧回道:“主子身上这件就很好,都说君子温润如玉,之前那件颜色太深了,您身上这件月白色的,倒衬的您跟天上的仙人一般了。”   南宫瑾心情颇好,“真的?”   大海旋即做立誓状,“奴才要是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南宫瑾又在铜镜前照了一照,终于有些满意的样子,说:“看来我将你从宫里调回来是对的。”   这时,有人进来,回禀道:“主子的吩咐奴才已经办妥了。”   南宫瑾无甚在意的样子,说:“别吓着了她们,也别亏待了他们,告诉她们,明儿个就放她们回去。”   那人道了声“是”,折身出去。   大海将一切看在眼里,倒也心里清楚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只是书上常说“女为悦己者容”,丞相今儿个如此这般的打扮,难道也是要见心仪的姑娘?会是谁呢?大海略一思衬,心头噗通一跳。   却说另一头,高将军本来已经和花吟商议妥当了,这次见面,就叫花吟取了南宫瑾的性命,花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心内反而异常的平静。   有时候,她不禁在想,若是自己没有选择那条向善的路,而是一开始就狠心杀了南宫瑾,是不是就没有后来这许多事了。   她从来都不是个好人,却勉强自己做好人,到头来反将自己弄的四不像。   她现在竟有些看不清自己了,自己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似乎一直以来,她都是在摇摆不定中徘徊前行,不过,花吟也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个好人需要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的修行,而做个坏人却只是一念之间。   高将军再次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已然穿好出行的衣裳,头戴罩帽,随时可以走人。   高将军却说:“今夜的计划取消,要杀南宫瑾不急于一时。”   花吟一愣,缓了缓,一面解下披风,一面说:“也好,一切听从将军的安排。”   高将军却说:“不过你要如约赴会。”   花吟用一种“你在开什么玩笑”的眼神看定他,说:“将军此言何意?”   高将军沉着脸,没说真话,而是解释道:“机会只有一次,务必要做到百密而无一疏,我细想了想,咱们的计划还有许多错漏之处,需得从长计议,我想你若到他身边,只要得到他的信任,有的是机会下手,而不是这一时三刻。”   花吟不解,“依我看,计划已然天衣无缝,将军何故如此说?可是出了什么事?”   高将军目光有几分闪躲,说:“一切按我说的办,老夫做事素来讲究万无一失,若没有万全的把握,老夫是不能贸然涉险的,一旦棋差一着,则满盘皆输。”   花吟不语,高将军也不知她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须臾,他喊了声,“拿酒来!”又道:“公主忍辱负重,老夫深感五内,这一杯,老夫代大周的万千百姓,敬您!”   花吟拿起酒杯的一刹那,有那么些犹豫,但见高将军已一饮而尽,也就随性干了这杯。   高将军说:“公主暂且歇息片刻,老夫这就安排马车。”   言毕,高将军出了门去。   花吟坐在桌前发了会呆,心里却是千回百转,高将军与她商定的暗杀计划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当时他是何其的坚定,生怕她反悔还一再保证会护她家人周全。如今这才过去俩个时辰,他突然就改了主意,怎不叫她起疑?   难道说南宫瑾暗中掳了高将军的亲眷胁迫?   花吟眸光一闪,南宫这人生性多疑,又顾虑重重,绝不会将自己置于被动局面,如此说来倒解释的通了,只是,真要这样,高将军先前在她眼中那高大无私的形象就少不得要崩坏了。之前他生怕她不答应,口口声声国家大义,要她弃小家而顾大家,言辞恳切,直说的花吟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现在轮到他的亲眷被胁迫,他怎么反倒缩了?   花吟越想越气,手指划过丰盈的唇,以及发上的珠翠,她行善多年,终究不如上一世那般的心狠手辣了,如今她已充分做好了杀死南宫瑾的准备,若要叫她放弃,又回到他身边阳奉阴违,她自问是做不到了。况且时间拖得越久,她自己心头的这团恶气,恐怕也会随之消失殆尽。很奇怪的感觉,她不知是好是坏。   之前她做了错误的判断,总以为自己有这能力引那大魔头向善,如今看来,自己简直就是个活体笑话。   南宫瑾为了搅乱大周朝纲,不断的制造冤假错案,致使民不聊生,就凭这些,她不知道他是否就要下十八层地狱了。既然一切的根源是因为她当初没有狠下心肠,如今还是由她来了结这个魔鬼吧,趁更大的浩劫没有到来之前,杀了他,不管是他拖着自己下了地狱,还是他与她一同变成孤魂野鬼,至少,一切都不算太晚。一了百了,也省的继续苦恼下去,再做无谓的纠缠了。她越想越畅快,倒仿似回到做鬼的那些岁月,哪有这许多烦心事,见到不顺眼的就打,打不过就咬,一切靠拳头说话,哪要伤这些脑筋。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丫鬟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公主?”   花吟转头看她,“准备妥当了?”   丫鬟面有异色,问,“公主你还醒着?”   花吟正觉奇怪,站起身子说:“你问的这叫什么话,”陡然,只觉身子猛的一个晃荡,脑子一懵,些许糊涂。   “公主?”丫鬟上前。   花吟旋即反应过来,一把揪住她,厉声道:“酒里下药了?”   丫鬟被她吓住,面上一白,却在下一秒,花吟整个人一软,丫鬟急急拖住她,门外又有两个婆子跑了进来,几人一起架住她。   高将军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看了眼说:“重新给她梳洗,要快,她身上的衣裳也要从内到外都换了。”   婆子丫鬟抱着花吟,一路手忙脚乱的忙活去了。   杨树下,曹文欲言又止。   高戈说:“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我祖母已经八十多岁了,我是她老人家一手拉扯大的,她要是有何闪失,我也无颜苟活于世了。南宫瑾那人,看来我真是小看他了。”   曹文也是一脸忧虑的样子,“如今他大权在握,背后又有伪王撑腰,宫内又囚着太皇太后与太上皇,况这京城之内大都是皇亲国戚,朝中大臣的亲眷家属俱都在此,一旦开战,可想而知我们该有多被动。又有,郑西岭将军率领的那支大军完胜陈国,不日将返朝,如此看来,我们是难有胜算啊。”   高将军重重一叹,“我是千算万算没料到郑西岭那小子居然是用兵奇才,本来想着陈国的大军拖住他们,伪王兵力不及我们,兵贵神速,我们或可一战。但如今看来,伪王身边,文有南宫瑾,武有郑西岭,即便他再是昏庸无道,也不是短时能拿下的。时间一久受苦受难的还是大周百姓,咱们这正义之师,若要叫百姓遭受战乱之苦,无论成败,将来史书上也要留下骂名了。”   曹文拧紧眉头,“可如今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将军可有妙策,解此困局?”   高将军看他一眼,“赌!”   “赌?”   “如今回想来,我之前的计划真是大错特错,错的离谱。我之前只道南宫瑾对花吟有情,我或可利用花吟杀了他。如此,朝堂之上伪王失了主心骨,必然方寸大乱,而朝中那些人也素来对南宫瑾马首是瞻,伪王无道,心腹并无一人,我等想拿下皇城,可谓是轻而易举。但如今细想来,且不说刺杀南宫瑾困难重重,一个不慎,若是他尚有一息,恐怕就要血流成河,哀鸿遍野。亦如现在,我们什么还没来得及做,他已然知道凤君默与秀丽的事,伪王恨毒了凤君默,若要叫他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曹文听了一半已觉冷汗涔涔。   “但是,若我们换个角度去想,如果南宫瑾真如凤君默所言那般,确实是金国的王呢?若他是一国之主,我们更是杀不得,他一死,金国必乱,到时候周国内忧外患,那坐收渔翁之力的就只有陈国了。细想想,他扰乱周国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他的私心。他目的已然达到,为何还不走?金国如今积贫积弱,他想吞并周国那是不能的,却仍旧苦守在此,倒叫人费解了。所以我打算和他开诚布公的谈一次,双方若能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曹文说:“只是我素来听闻南宫瑾那人疑心病颇重,您要与他谈,又叫他如何信你?”   “所以……”高将军笑的深不可测,“我要先送他一个礼物,但愿他能看在礼物还合心意的份上,能看出我的诚意。”      ☆、第223章 深得我心      花吟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十几只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她吓的一个激灵,再是混沌不堪,也睁了眼,雾气蒙蒙,她的眼看不真切,这些人却像跟她有多大仇似的,可着劲的扯她的头发,搓她的皮。花吟疼的受不住,心里恼的不行,一口咬住正往她脸上抹东西的那人的手。   妇人尖叫一声,挣扎之中撞到身边人,打翻了香精乳液,有人一不留神滑到,四仰八叉,旋即乱成一团,花吟失去支撑,一头沉进浴池里,倒是狠灌了几口洗澡水,还好那些人反应够快,又七手八脚的将她捞了上来。嘴里骂骂咧咧,花吟意识不清,听不明白,胸口憋闷的疼,喘不过来气,身子又被他们揉搓的难受异常,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高将军一直没走,不一会有下人进来,曹文随口一问,“那个丫鬟怎么样了?”   下人回说:“死了。”   曹文面上一白,高将军也是神色一凛。   最开始伺候花吟宽衣梳洗的是俩个丫鬟,谁知才一会功夫,那俩丫鬟竟一前一后晕倒在地,众人莫名其妙,只见一个丫鬟口吐白沫,脸色乌青,看上去像中了剧毒一般,另一个呼吸尚存,面上也红润,就是怎么叫都不醒。曹文赶紧的叫人请大夫,也就眨眼功夫,那口吐白沫的丫鬟已然断了气,而那晕过去的丫鬟,还是那个样子。众人惶恐不安,待大夫过了来,怎么瞧也瞧不出这丫鬟到底是怎么了,只见她呼吸越来越微弱,面上却没有痛苦之色,睡着了般,后来一口气没上来,不知不觉间也去了。   高将军面上怔怔,表情复杂,半晌无言,倒是曹文一再叮嘱伺候她的婆子务必小心谨慎,将她身上有可能藏了毒的地方清理干净,后又不放心,调了俩个药女过去。   花吟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被洗了一遍又一遍,后来众人看她皮肤都洗皱了,确信她身上没残留什么可疑的毒物了,这才小心翼翼的给她穿了衣,又喂了一碗汤药,而后出去回禀了高将军。   高将军进屋,只快速的瞧了一眼,赶紧撇开眼,出了去,曹文跟在他身后,尚未看清,就被他推了出去。   曹文觑了一眼,见高将军神色有异,略一思衬,反应过来,笑言,“美人倾城,就不知这招美人计好不好用了。”   **   南宫瑾从天亮一直等到天黑,只等的脾气都上来了,也没见高戈有什么表示,忍了又忍,直恼的体内怒火澎湃,堵在胸口,下也下不去,终于,这口恶气还是燃尽了他最后的耐心。   一直候在外头的大海只听得书房内一叠声的桌椅杯盏落地的噼啪声响,吓的大气也不敢出,旋即房门猛的被推开,南宫瑾看也不看他,点了二十多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出了相府。   一路疾驰,策马狂奔,到了高府门口,反定了定神,翻身下马。   门房见到是丞相,也不敢拦,口内道:“相爷,我们家老爷恭候多时了。”   南宫瑾眸色一愣,冷冷哼了声。   高戈本在书房内踱来踱去,时间过去的越久,他心内益发的惶恐不安,之前他早有安排,听的下人通传,丞相来了,他一颗悬着的心反而安定了,又问他带了多少人,下人回说,“匆匆一瞥,人不多,就二十多个,可看那架势个个都是练家子,不是一般的随从。”   高戈与曹文对望一眼,不自觉露了笑。   他一直不动,不过是在试探南宫的底线,他表现的越紧张,他们的胜算就越大。   高将军远远迎上他,口内连声道:“哎呀呀,丞相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南宫瑾冷笑一声,高将军本想迎他去议事厅说话,但见他脸色难看异常,心内暗惊,略一思量,决意不在此刻撩他的逆鳞,缓缓叹了口气道:“丞相请随我来。”   高将军领路走在前头,南宫瑾倒不急着跟上,四周略看了眼,但见护卫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抬步。   高将军也意识到他的顾虑,笑着站住步子说,“丞相大人,老夫的为人难道您还信不过?再说老夫是有家有室的人,做任何事都会有三分顾虑的。”   大海骑马不行,慢了好一会才跟上,此刻也追了上来,直喘粗气。   南宫瑾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跟过来干嘛?”   “奴才过来伺候主子啊。”大海回的理所当然。   南宫瑾无语,倒是高将军说了句,“这位公公仿似在哪见过,”言毕,“啊呀”一声,反应过来。   大海不待他说,恭敬回道:“奴才曾在皇上跟前伺候过,后来丞相大人见奴才伶俐,夸了几句,皇上就将奴才赏给丞相大人了。”   **   不得不说,高将军的府邸外面看着不怎么样,里头倒是别有洞天,绕来绕去,只绕的南宫瑾头都晕了,才看到一处孤单的小院,莹莹烛火透过小窗。   高将军说了句,“大人,请。”   南宫瑾尚未说话,大海上前一步,极尽恭敬,“将军先请。”   高将军呵呵一笑,看了大海一眼,走了进去,南宫瑾正要进去,大海却挡在他身前,先是走了进去。   南宫瑾见大海这般,索性在外头站住了,直到护卫将这处小院里里外外查看了遍。   高将军见南宫如此谨慎,心中暗惊,竟有些庆幸自己及时改变了计划。   他见南宫瑾不进来,自己入内也无趣,将里头服侍的俩个丫鬟叫出来,一同出了小院子。   不一刻,大海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说:“大人,人在里头。”   南宫瑾一惊,抬头,刚好与高将军打了个照面。   高将军面色暧昧,口内道:“丞相大人,时候不早了,好生歇息,老夫这就先告辞了。有些话老夫明儿个再与大人详谈。”   南宫瑾直到高将军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轻嗤一声,这才脚步匆匆进了院子。   到了门口,他先理了理衣裳,转而问大海,“我之前心情不好,脸上肯定也不好看,现在可好些了?”   主子,你寻常不都是面无表情么,现在和刚才也没区别啊。   大海尚未回话,南宫已等不及,推门而入,可是人并不在正屋,他愣了愣,放轻了脚步朝厢房走去。   室内灯光摇曳,有种催人心跳加速的暖意,但是他展目四顾,室内空无一人。   他一怔,转而就想问大海,但见那小子并未跟进来,他不禁蹙了眉,直到锦帷之内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嘤咛声。   他心头一跳,上前,精铁软扇挑开帷幔。   她睁着一双朦胧的大眼,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呢。   南宫瑾见到她的同时,一颗心算是稳稳当当的放回了肚子里。   他看着她笑,她只是一会睁眼一会闭眼,二人相对无言。   南宫瑾突然觉得有些儿口干舌燥,他怎么看不出来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在床上是何意思,只是他很好奇,于是他坐到床沿,用折扇敲她的头,“你这是做什么?跟我使美人计吗?什么时候你竟变的这样听话了?”   却见她动也不动,目光直直的,似在看他,眸中又空无一物,微微喘息,烦躁不安的样子。   南宫瑾这才察觉她有异,探手摸上她的额头,些微不同寻常的热,“你这是怎么了?先不说那么多,你先起来,跟我回去。”   他说完见她充耳不闻的样子,叹了口气,弯腰直接将她自床上抱起,只是手触上她身子的同时,整个人猛的一震。   随着他的动作,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也掉落下来,垂在腰际。   南宫只觉心神一荡,喉头发紧。   任他做过千般想象,也未曾料到,他们这次相逢竟是这样的场景,薄被之下,她未着寸缕,如玉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米分色。   他深吸一口气,心知再这般下去,恐要不妥,就在他目光游移,找寻她的衣裳之时,她纤细的臂膀突然勾住他的脖子,南宫一僵,她温热的脸已然贴上他,磨蹭了起来。   南宫瑾只偏过脸,就情不自禁吻住了她,这一吻过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花吟的热情叫他根本把持不住,他心知她这是被下了药,心里骂着“高戈老鬼!”身体却受用不已。   到底是寂寞太久,亦或者久旱逢甘霖,一夜荒唐,颠鸾倒凤,自不必细说。   次日辰时花吟便醒了,南宫瑾本还当她会多睡一会儿,毕竟昨儿夜实在是太激烈了。   花吟是醒了,不过也只是因为药性过了,脑子清醒了,身子却乏得紧,她只是迷蒙中睁了下眼,翻了个身又要睡去,却感觉有具赤裸的身子紧贴在她后背,到底是经过人事,脑子轰的一炸,身子猛的绷紧,旋即尖叫出声。   南宫瑾正徜徉在柔情蜜意里,被这一声尖叫也是吓了一跳,到底是反应神速抱住了几乎跳起的花吟。   他无奈,“是我。”   花吟瞪大了眼,因被捂住了嘴,无法出声发泄情绪,只胸口剧烈的起伏。   好一会过去,南宫瑾问,“好些了没?我放手了!”   南宫的手自花吟嘴上移开,花吟这半会过去,已然想明白了一切,恨的心头千层浪卷,痛骂,“高戈老狗!”   南宫不料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当场笑喷。   他展臂抱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一只手从她头顶的发一直抚到腰际,一遍遍的抚摸,说:“老狗虽可恨,可他这次办的事,却深得我心。”      ☆、第224章 委屈      大抵是昨夜累得很了,南宫瑾一时半会也不想起身,将她圈在怀里,他素来早起,已成习惯,其实这会儿他虽躺在床上也是全无睡衣的,可是起了来又舍不得这份甜蜜滋味,只想就这样安静的搂着她,多一会儿,再多一会儿。   花吟也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他的软扇在手中把玩,他说:“你当心着点,软扇锋利。”伸了手握住她的腕。   花吟攥着软扇,偏不松手。   南宫不得不从她肩头伸出另一只手,他动作很快,旋即一柄软扇就被他拆成了软剑。   花吟执柄握在掌心,对着帐顶胡乱挥了几下。   只见帷幔层层层叠叠盖在二人脸上身上,南宫瑾由着她胡闹,只是笑,“喜欢吗?”   花吟也不知他问什么,随口一应,“嗯。”   南宫瑾笑了,轻吻她的头顶的发,“送你了,得空了我再教你几招,学会了,你舞剑予我看可好?只给我一个人看。”   花吟惊异抬眸,她知道这扇子是南宫瑾的舅父送他的,一面绘大好河山,一面草书一个“瑾”字,拆而整合可为软剑,且不说这兵器价值连城,就是这非凡的意义,南宫瑾素来从不离手的东西,却说要给她了?   花吟神思一晃,几欲心软,忙凝神聚力不再多想,眸中现了狠意,一手捂了他的眼,温柔恭顺道:“好的呀。”剑锋伶俐,直朝他面门脖颈处削来。   南宫瑾只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却不知这股杀气从何而来,抱住花吟在榻上就是一滚。他的后背压住她的左手,也压住握在她手中的软剑。花吟旋即狠命一抽,南宫瑾吸了口凉气,按住她,“有刺客,”继而跳下床来。   花吟已然下定决心杀他,岂会轻易放弃,追着他就下了床,哪料昨儿被折腾的太狠,双腿软的跟面条似的,还未落地就一跟头栽了下去,几乎在同时南宫瑾察觉,疾步上前托住她。她刚入他怀,花吟握剑一划,南宫惊觉,身子略偏,但软剑何其锋利,自他左腰到右肩便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如注,旋即红了二人的眼。   如果说方才他背上被划了那一下,他只当她惊慌失措、乱了方寸,那么这一下,他真的无法相信,她是无心之失了。   花吟也不知刺中了他要害没,心里堵的慌,眼泪就出来了,说:“你别害怕,死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可怕,你死了我这就下去陪你。”言毕又刺出一剑,南宫瑾捉了她的手腕,就将她制在怀里,他的血染在她身上,温热的黏湿。   “你是疯了不成?”他面上半是关切半是怒意,独独没有受伤后的疼痛之色。   花吟咬牙,“我没疯!我就是要杀了你!你死了,天下百姓就得救了,”她说话间又伸出双手去掐他的脖子,宛若陷入魔障一般。   里头动静大,自然惊到了外面守夜的大海,大海连喊了几声,“主子,”但里头根本没有回应,只听到“死不死的”,大海惶恐,推门而入。   尚未瞧清里头情形呢,就听南宫瑾一声暴怒传来,“滚!”   大海吓的腿一软,抖着身子就滚了出去,心里纳闷了,“这是怎么了呀?这到底是怎么了?”昨儿夜的动静,周围守夜的暗卫们可都听着呢,饶是他下半身清静了,也禁不住脸红脖子粗了半宿。大海就不明白了,都说阴阳调和,按理都调和了一宿,不说你从今后和颜悦色,至少这大清早的也不该这么大火气吧?   难道是吵架了?小夫妻俩个床头打架床尾和,这还没下床呢,怎么就打上了?   大海正百思不得其解,突听的里头南宫瑾叫他,忙躬身驼背的走了进来,也不敢乱看,鼻头一动却闻到一股血腥味,大海一惊,抬起头来,见南宫瑾已然穿好了裤子,只是身上都是血,他手上团着长衫,只押着了腹部的伤,伤口太长,没按住的仍在泊泊的流着血。   “还愣着!”南宫瑾怒不可遏。   大海惊的面无人色,也管不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撒腿就往外头跑,急命护卫去请大夫。   这些护卫常年刀光剑影中来去,身上常备治疗外伤的药米分,有人已按耐不住进屋查看,不多一会,又出了来,拍了拍大海叫他进去伺候。   大海明白那屋里头有女主子这些人进去不方便,只得硬着头皮,又走了回去。   屋内,南宫瑾脸色铁青,花吟被他用被子裹了,还用他的腰带捆了个结结实实,只露了个头,她怔怔的看着屋顶,俩人都没说话,屋内气氛压抑到极点。   大海强自镇定,小心翼翼,哆哆嗦嗦的给南宫瑾上止血药。   南宫瑾现在满腔的怒火,都快火山爆发了,却苦于找不着火山口,可巧叫大海给撞上了。   大抵是伤口太过触目惊心,大海一个没留神弄疼了他,南宫瑾大怒,一脚踹了过去,就将大海踹的仰翻在地,还滚了一滚,“混账!”南宫瑾怒火正盛,想骂又不会骂,索性提了软剑在手,随时就要取他性命一般。   大海抖若筛糠,连连磕头,“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花吟瞧见了,也是恼的不行,大骂,“南宫瑾,你除了会杀人你还会干吗!伤了你的人是我,你拿他出什么气!你有种冲我来!你来啊!你杀了我吧,反正我因着你死过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快来,快来,给我个痛快的!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丫的,龟儿子的,仙人板板,老子早就活的不耐烦了,这一辈子憋屈的我,早死早超生,就算是孤魂野鬼也比现在来的痛快!什么好人坏人!老子不干了!向善,向善,善你个龟儿子……”花吟越说越激愤,后来一句话不离个脏字,直将南宫瑾和大海听的目瞪口呆。   大海小心观察着南宫的脸色,提醒道:“主子,花小姐是不是中了邪祟了?”   南宫瑾没说话,不过看那表情应该是信了。   岂料花吟听到,大为光火,“你个死太监!你才中邪了!你全家都中邪了!”   京城内最好的大夫基本上都姓姜,护卫请来的这位大夫就是姜家人。   姜大夫过来时,高将军闻讯也赶了来,在看到南宫瑾腹背俩处剑伤后,脑子一炸,旋即朝随同他而来的曹文吩咐道:“快去将府内的王大夫也叫来。”   曹文与高将军交换了下眼色,赶紧下去。南宫瑾虽然心绪烦乱,脑子却清醒的很,见状,也不等姜大夫细看,急命他速速包扎了,一揽衣袍,“回府!”   高将军顿时只觉一个头俩个大,口不择言道:“她为何会这样,我真不知道啊,我之前已经命人将她里里外外都梳洗了干净,那屋内也没有锐器,她怎么就……”   他不说还好,一说南宫瑾反冷冽冽的扫了他一眼,“哦?高将军怎么不怀疑是刺客所为,第一反应却是她?若不是之前通过气,高将军这也反应也太敏锐了吧。”   高将军怔住。   南宫瑾径自进了内室,将花吟连同被子抱在了怀里,头上亦盖了帷幔,护卫怕他扯着伤口,上前来接,又被南宫给挡了回去。   一行几人急匆匆离开此处偏僻的小院子,一路上看到将军府内兵士多了起来,南宫瑾不动声色,快速出了将军府。另有十几个暗卫飞檐走壁,直到在府门口才集合,一同驾马而去。   曹文见人已经走出老远了,高将军仍旧站在府门口失神远望,忍不住说:“将军,接下来可怎么办?”   高将军蹙了眉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女子误事!女子误事!女子误事啊!”   这之后一整天花吟都没见到南宫瑾,倒是大海一直陪在她身侧就没离开过。   大概是怕她畏罪潜逃?或者自寻短见?反正任她如何嫌弃,他就是怎么撵都撵不走。   这还不算,大海就在那念她,不停的念,一刻也不停的念,直到最后都将花吟念哭了。   花吟哭的时候,南宫瑾刚好处理了一堆紧要事情,也冷静了个彻底,觉得自己可以心平气和的面对她了,刚走到门口,就听里头隐隐的传来哭泣声。   他蹙了眉头,正要推门而入,就听大海哑着嗓子说:“你别哭啊,你心里有什么委屈,跟杂家说说看,有误会就说开,也犯不着动刀子啊。”   花吟实在是被他念的烦了,带着哭腔道:“你懂个屁啊!我以前就狠不下心杀他,你看他现在杀了多少人?那些冤死的,无辜惨死的,可不是说死了就死了,都在修罗地狱等着他呢,阴曹地府可都记着账呢,功德怨债,该清算的迟早要清算,我现在杀了他,是阻止他将来犯更多的错,我这是为着他好,你懂个屁啊!”   大海又说:“哎哟我的小主子哟,您这话可说不得,主子他有真龙护身,没的那些冤鬼缠身之说,主子最恨人鬼怪乱神,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花吟揉了揉眼,说:“好吧,就算不说这个了,那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行不行?你虽然不曾在相府待过,但是你打听打听也晓得啊,我为着他那一身怪病吃了多少苦,我真心真意的跟着他,有好几次都险些被他亲手杀了,我图什么啊?我还不是图他不要造杀孽,跟你说句实在的,他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我为什么没说啊,还不是我想着,人总是会改变的。我就瞅着那个变啊,自己骗自己,结果真将自己骗进去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怎么就会改好呢!好啦,我自己被他害的要死要活也就算了,他还害着我家里人……”花吟一说到家里人顿时泪如泉涌,“我救过兰珠嬷嬷,治好了他娘,还搭救了乌丸猛的亲侄女,至于他舅舅,我实在是没办法啊,老丞相死了,我也伤心啊,我陪在他身边,不眠不休,就是怕他一时想不通钻死胡同里去啦。我真是掏心掏肺的待他啊,可是他怎么待我的?且不说他在大周朝兴风作浪害了多少人,朝廷的事,反正要我说我也说不清了,我就想问,他怎么连我家里人都害啊,我家人总没有得罪他吧?他把我娘我弟弄没了,又关了我爹我大哥我嫂子他们,还打他们,害的我嫂子流产。我本来还想着也许有什么误会呢,我都准备偷偷回来瞧瞧了,他竟然将救了我的主持和师父们都杀了……太坏了……呜呜……你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我现在就是那农夫,他就是那条恩将仇报的毒蛇呀……”   大海闻言大惊,赶紧的捂住她的嘴。   花吟本就在哽咽,一时被捂的透不过来气,一把推开他,指着他大哭,“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他还没来取我性命呢,你就等不及要杀我了!”   大海大喊冤枉,“哎哟,我的小主子哎,你可冤枉死奴才了,奴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话未说完就见花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的很大声,也无半分美感,像个孩子似的,尽情的发泄着心中的委屈和不满。   最后她终于是哭累了,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没声了,大海想了想又开始安慰她,可是说了半天也没见她回一句嘴。   还是南宫瑾推了房门进来,看了眼坐在凳子上的大海又看了眼跪趴在地上的花吟,大海吓住了,忙起身,就要磕头,南宫瑾用手示意他停住。旋即弯下腰将她往怀中一抱,只见她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满脸泪痕,因蹭了地上的灰,黑乎乎的,那情状可怜的要命。   大海极有眼色,忙去招呼丫鬟打了温水进来。   南宫瑾亲自绞了帕子,细细为她擦拭,她大概是确实累的很了,这般动静仍睡的死过去了一般。   不一会,有护卫进来,说:“主子,一切安排妥当了,现在就走吗?”   南宫瑾点点头,“即刻启程。”   大海吃了一惊,南宫瑾是金国的王,大海虽然之前不知情,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追随他,南宫瑾见其忠心又伶俐也没刻意回避他,他就知道了,虽然心中也曾有过惊涛骇浪,却又生出莫名的兴奋。   而今天自南宫瑾回相府后,一直忙个不停,大海心中隐隐似有所觉,所以当南宫瑾将花吟放下后,也就叮嘱人仔细照看着,他却自作主张的劝了她一天,可不就是在赌。   他堵花吟在南宫瑾心里的地位,因为他心里清楚,南宫瑾既然是金国的王不可能久居周国,至于他为何一直在此他并不是很清楚,但是若他突然哪天走了,留在相府的人只有死路一条,那些他布下的暗线,没有暴露的也就罢了,像他们这样的,又岂能再多活一日!   南宫瑾说完话后,看了眼正在发呆的大海,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东西!”   这是要带他走的意思?   大海心中狂喜,忙不迭的收拾了起来,不过他收拾的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是为花吟准备了随行的衣裳等一应物品。   南宫瑾瞧了一眼没说话。   小人物的聪明机灵在此就展露无遗了,若是鼠目寸光的恐怕只惦记着自己素日存的那几两私房钱,攒的几样好衣裳。但是又不想想,若是跟对了主子,何愁日后没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第225章 诈尸      花吟这一路迷迷糊糊醒过来好几次,脑子很混沌,被人抱在怀里喂了点东西又睡过去了,她知道那人是谁,因为气息太过熟悉,她倒是挣扎过,她以为自己是狠狠一爪子挠了他一脸,其实不过是轻触了他,羽毛般,倒显得无限温柔。花吟知道自己这又是被下药了,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等着啊,你们都给姑奶奶等着,等老子醒过来了,看不一个个把你们都给药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就彻底清醒了,醒的很突然,她动了动手,又踢了踢脚,发觉自己能动了,只是四周黑漆漆的,她不敢轻举妄动,先是用手轻轻的上下左右摸了摸,自己这是被关在柜子里了?感觉又不对,她静默了片刻,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这狭小的密闭的空间,这造型这长度,卧槽!南宫瑾这混蛋不会将我给活埋了吧?!   念头一起,花吟惊出一身冷汗!这,这特么也太阴损刻毒了吧!   敢情她这一世重新做人不是来引人向善的,而是来体验不同死法的。   这样没人性的做法,也只有南宫瑾能干得出了!   她丝毫都不怀疑他会心慈手软,在她给了他那俩剑后。他没生吞活剥了她,也算是念着旧情吧。   那睚眦必报的男人!   正胡思乱想着,只觉头顶传来响动,也就眨眼间盖板被推到一边,花吟就看到了星斗满天。   她嚯的坐起身,借着星光一瞅,忍不住叫道:“还真是棺材啊!”一抬眼就看到了南宫瑾冷冷清清的站在棺材旁。   花吟愣了一秒,继而又恶狠狠的瞪着他,现在她此刻的心情大抵两句话可以形容“死猪不怕开水烫,破罐子破摔。”   南宫瑾却在这时幽幽的开口了,“唉,我要走了,这是跟你道别来了。”   花吟骂,“滚!滚吧!谁稀罕的跟你道别!”   南宫瑾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差点绷不住破功,好在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暂收了怒气,还真就抬步走了。   花吟这才察觉不对劲,定睛一看,呆了,南宫瑾身上可不是普通的白衣,而是披麻戴孝,再展目四顾,小树林子里,站了一圈白衣人。人?花吟不确定了,若说那些是人吧,悄无声息的,动也不动,俱都垂着脑袋,夜太黑,他们浸在夜色里,倒像是诈了尸的僵尸一般。   僵尸?   死了吗!   花吟不及多想,转而朝南宫瑾喊,“喂!你站住!”   南宫瑾没理,不过脚步一直放的很慢,是以,也没走多远。   花吟一咕噜从棺材里跳了出来,提着裙裾就追了上去,“你刚才和我说道别是什么意思?”她狐疑的上上下下看他,越看越心惊,“不会咱们都死了吧?”   南宫瑾站住,表情古怪,临时改了剧本,“不,我们死了,你还没死。”   “我没死?”花吟一击掌,“你这不会是托梦吧?”   南宫瑾见她面上无半分悲凄之色,止不住的后悔了。他们一行有南宫瑾之前金印加盖的通关文书,一路倒也畅通无阻,未免花吟捣乱,索性就继续迷晕了她。直至到了周金俩国的边境,大周国的最后一个关隘,幺姑郡。   幺姑郡因着金国俩国那场未打起来的大仗,由高小将军及朝中几员猛将率领,屯兵在此,后来南宫瑾怕他们回朝影响朝中局势,由昌平帝下令,一律暂且驻兵在外,未经传令不得返朝。   其实南宫瑾又岂不知武将手握重权,屯兵在外,才是最大的祸端,但是他就是故意的,留了这支不是昌平帝的势力在外头,句等于给了旁的人有机可乘,那么即使他走了,周国也能继续乱下去。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设的局,还是不小心稍稍难为到了自己。   他是有打算在自己走之前将这支大军调走,好让自己走的方便,但是他没想到花吟寻到的这般突然。   他为了搅乱周国朝堂,少不得做了许多恶事,四面树敌、引火烧身也是避不可免,乍看他还是那个权倾朝野威风凛凛的丞相大人,实则他心里清楚,恨不得他倒台的自上而下,只是那些人彼此设防,被他用计制衡,没得机会沆瀣一气。这次在高将军府被花吟刺伤,不管是高将军指使的还是花吟自己的主意,他既然伤在将军府,高将军即使是之前有什么打算,此刻恐怕为了自保,都要对他下手了。更何况他还握着高秀丽与朝廷钦犯凤君默婚配的证据。   南宫瑾来不及准备,更不敢轻举妄动掉开高小将军的那支大军,未免生变,只得连夜就走。好在他之前一直做好了撤离的准备,真要走了,兵分数路,一来混淆敌人视线,二来队伍化整为零机动性更大,也更容易撤退。   可到了幺姑郡,还是被凤君默给堵住了。   到底是凤君默得了什么消息,还是他神机妙算,这些都不重要了,总之关隘守兵严阵以待,就连大街上也不时有人盘查。后来还是自盐城过来的送葬队伍帮了南宫瑾一个大忙,那些人本就是金国的商人,一直在周国经商,现在人死归故土,就算是盘查再严,也不可能不放心。南宫瑾遂叫人买通了送葬的家主混进了队伍里,易了容,在凤君默的眼皮子底下溜回了金国。   本来吧,到了金国的地界,扔了这些装备,赶紧回宫就是了,偏他信了大海那狗东西的话,用诈死来唬花吟一唬,试试她的真心,这下好了,面子里子都丢光了,真相如此残酷,真真叫人痛彻心扉。   南宫瑾止不住的胸口疼,一只手就按了上去。   “你怎么啦?”花吟这会儿倒信了他的话,她几番出入南宫瑾的梦境,心知梦境堪比现实,人有五感,因此对自己此刻能呼吸,身上有温度,一点都不奇怪。况且,就算是花吟做梦都不会想到,南宫瑾那般严肃认真的人居然会跟她开这种玩笑,还全套装备演的这般真!   “还不是你伤的,”南宫瑾格开她,径自走开。   花吟呆了呆,又疾步追上,“你是说,你是我杀死的?”   南宫瑾冷飕飕的回了她一句,“你还有脸说!”   虽然之前花吟千百般的想杀死他,此番见他真的死了,第一反应却是热了眼眶。   南宫瑾说话的同时一直盯着她瞧,见她落了泪,心头一软,说:“你哭什么?死都死了,你还能将我哭活过来不成?”   花吟“哇”的一声,眼泪瞬间决堤,头往他胸口一撞,就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你活不过来,我死了陪你好了,你找个地方先躲着,别给鬼差勾了魂去,我这就醒过来,杀了我自己,然后下来陪你!”   “当真?”南宫瑾嗤笑。   花吟泪眼婆娑,仰面看他,眼里的情谊倒是真真切切的。   南宫突然觉得胸口不疼了,他说:“既然我已经是鬼魂了,那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他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泛红,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花吟一愣,总觉得这种时候问出这些话,是不是有些不太应景,但她瞧着南宫瑾盯着她的眼动也不动,无比执着的样子,暗道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说不开的,遂摸了摸心脏的地方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啊。”   南宫瑾眸色一暗。   花吟也没看他,反抬头望月,感受自己的心情去了,“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正视过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不敢想,所以从不多想,既然是想了也没用的东西,何必想那么多让自己痛苦纠结。”   南宫瑾重新燃了希望,抱住她坐在草地上,“那你现在好好想想,认真回答我,否则我就是死也不瞑目了。”   花吟睨了他一眼,“你真是奇怪了,你死不瞑目的难道不是你的江山天下吗?你什么时候竟也对男女之事这么认真了?”言毕,突然意识到他这是在跟自己表达感情来了,旋即红了脸,胸臆之间莫名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这样的感情她很熟悉,她突然就紧张了起来,心跳加快了,手也有些微微发抖。   南宫瑾不知她出了什么事,抱紧她,迫切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花吟偏过头,刚好与他鼻尖碰上鼻尖,气氛霎时凝滞,花吟也不知招了什么邪,伸了小舌在他的唇上舔了下。   南宫瑾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怀里抱着的又是心爱之人,哪里受得住她这般撩拨,当即就捧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了去,二人旋即揉进了枯草败叶中。   这馊主意是大海出的,自然的,在场诸人就没有谁比他更关心这边的动静了,之前趁着二人没在意,他就偷偷往这边走了,这会儿瞧着二人滚做一团,登时就乐得合不拢嘴了。那兴奋劲,比他自己做新郎官还雀跃欢喜呢。   花吟被南宫瑾吻的呼吸不能,衣裳也被他扯了个七七八八,花吟一面拢紧衣裳,一面急道:“你这是干什么啊?”话未说完,只觉身下被顶住,隔着衣裳,花吟攥住他的凶器,面上已然血红,结巴道:“都……都……都做鬼了,还能这样?”   南宫瑾一只手去解她的衣裳,哄道:“你总不能叫我死不瞑目吧?”   花吟仰头看身后那隐隐约约的白影,推他,“那么多僵尸瞧着呢,咱总不能现场表演活春宫啊,虽然做鬼了,不需要太讲究了,可咱好歹也当过一回人不是?你不能这样啊。”   南宫瑾早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闻言暗恨那些个奴才没眼色,他眼神何其锐利,挺起上半身就瞧见了大海,朝他的方向快速的一挥手,大海早就准备着撤呢,见此,忙招呼着所有人,集体僵尸跳,不一刻,只听震耳的蹦蹦声,其声渐远。   饶是花吟再傻,此刻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平素里做鬼的正确姿势难道不是离别在即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么?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只剩这事了?   她惊醒过来的同时,南宫瑾已急不可耐的在扯她的裤子了,花吟大叫,“南宫瑾!你骗我呢!你骗我呢!”意识到这点后,花吟自然不从,奈何到底男女体力悬殊,况且已经被扒的差不多了,火都被勾起来了,灼的身子都疼了,临了你说不干了,怎么可能!   到底是兵临城下,直捣黄龙,杀了她个丢盔弃甲。   花吟气的不行,自然诸多不配合,在他身上又抓又挠,逮着机会还上嘴咬。   她越是这样,他待她越不客气,由着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及至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极致快感来临时,二人几乎是同时,脑子一片空白,任之前你掐我抓,我捉你逃,闹的再狠,这一刻也紧紧抱在了一起。   好一会过去,花吟才从余韵中回过神,自己方才是怎么了?   虽然她和南宫瑾已经在一起三次,但是第一次她只顾着疼去了,第二次她被迷晕了,就算身体有感觉也记不住了,也就这一次总算是尝到了男欢女爱的滋味。   高潮过后便是一言难尽的羞耻感,花吟狠命的拍打覆在她身上的南宫瑾,也不说话,更不敢看他。   南宫瑾这会儿泻了那股子邪火,才回过神来想起心疼自己的女人了,一把抄起她抱在怀里,暗哑的嗓音搀了蜜似的,“弄疼你了没?我看看。”   花吟哪还敢给他看,现在她连多看他一眼都羞耻万般,双手双脚乱打乱踢,“死开!别碰我!”   这泼辣劲!   南宫瑾回味无穷,第一次的温顺,第二次的热情,乃至这一次的泼辣,次次都让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她到底还有多少面他没见识过,他竟有些迫不及待,好在来日方长,不急,不急。   他随即往她身上披了件衣裳,抱起就走。   花吟大惊失色,“南宫瑾,我求你了,你不怕丢人就算了,我可还要见人的,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就算名誉不要了,脸面总还给我留几分吧,你要是就这样抱着我叫你那些属下看见了,我也不活了,转头我就吊死我自己,变成凸眼长舌的厉鬼夜夜找你索命……”她口内乱喊着,头却深深的埋在了他怀里,双手更是将他缠的死紧,生怕他不管了自己,丢人现眼。   “夜夜找我索命啊。”好好的一句威胁的话,经他嘴里一念,立刻变了味。   花吟大恨,“你站住!你快站住!你再不站住,我就咬舌自尽了,我真的咬舌自尽了!”   南宫瑾无奈,低头吻住她的唇,撬开她的牙关,缠住她舌,任她是千般纠结万般无奈也尽数吞进了腹中。   也没走多远,南宫瑾放开她,“到了。”   花吟一愣,疏影横斜,虽眼前朦朦胧胧,耳边却是潺潺流水之声。   她抬头,竟不知何时东方破晓,晨雾曦微。   南宫瑾将她放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她身上的衣裳早已被他撕烂,他随即又撕下一片,花吟大怒,“你还撕!你撕上瘾了是吧?”   南宫瑾只是笑,碎布搭在肩上,自己先跳入了小溪,溪水清凉如许,他也不怕冷,胡乱的将自己洗了一通,继而扯下碎布蘸湿了又拎干,先是擦了花吟的脸,继而又慢慢的擦她的身子。   花吟羞的无地自容,本能的躲开。   南宫瑾只当是溪水凉了,问,“冰着你了?”   花吟一只手捂脸,一只手夺过,“我自己来!”   不是南宫瑾喜欢伺候人,而是他实在觉得她现在软的跟抽了骨头似的,别说去溪边擦拭身子了,就是多走俩步路恐怕都会摔倒。他不理她,又抽了碎布去溪边搓洗。   花吟面上飞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怒骂,“大爷!老子都说了自己来了!你扯什么能啊!”所谓羞到极致反厚颜无耻,她也不要南宫手上的那块布了,撩起裙摆用力一扯,没扯动。   南宫瑾好半天没动静。   花吟扯了许久没扯动,又用牙咬,也是撕扯不掉,这才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半分气力都没了,放了裙摆,刚一抬头,就见南宫瑾正蹲在她身前,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花吟吓了一跳。   南宫瑾说:“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试试?”   什么话?你丫的阴气森森的什么意思?老子说什么了?   老子……   南宫瑾久等她不语,捏住她的下巴,就将她的唇喂到自己嘴里。   花吟疯了!   什么人啦!一言不合就亲嘴!   良久,南宫瑾放开了她,花吟就跟被恶鬼吸去了精气神一般,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南宫瑾说:“下回再让老子听到你说一句脏话,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花吟是想挑衅来着,奈何实在是力不从心了,忍不住嘀咕了句,“以前我还道你这人坏脾气是无药可救,但在女人方面和凤君默一样是个守礼的,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的厚颜无耻。”   如果说花吟只是骂他,骂的再狠,他也只会觉得痛快,偏偏她好死不死的提到了另一个男人,这点,南宫瑾就忍不了了。   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自己的男人将自己和别的女人作比较,同样也没有哪个男人疼爱着自己的女人,却从女人嘴里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南宫瑾何其小心眼,当即就醋了。   “哦?凤君默噢,听你这意思,他要是不守礼,你还就从了?”   花吟只觉得他脑回路清奇,根本不可能的事假设这个可能简直有病,怒道:“凤君默是正人君子,你别污蔑他。”   南宫瑾执着的点却实在是不可理喻,他揪住不放道:“你还没回答我,他要是像我这样对你,你还真就从了?”   废话!那男人真要强奸一个女人,女人能反抗得了吗?就像刚才你那样。   花吟想起方才,脸红似血,心跳加快,再不敢看他。   南宫瑾只当她默认了,怒了。   恰巧大海领着俩个丫鬟走来,远远的,也没敢靠近,试探性的喊了声,“主子?”   南宫瑾正想走开生闷气去,闻言,将手中的碎布往岩石上一丢,起身走了。   大海迎上来,笑容满脸,正要说些讨好的话,却见南宫瑾脸色难看,再不敢多说一句。   天逐渐亮了起来,因着天寒,俩个丫鬟只将花吟身上略略清理干净了,就给她换了衣裳。   大海虽然是净过身的,伺候贵人本没大要紧,奈何花吟觉得他就算阉了也是个男人,偏是不让他伺候。   大海心里啊,五味杂陈啊!不过被人肯定他还是个男人,感觉还真不错!   宫女伺候花吟换衣的时候,因着似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惊呼了一声,大海一惊,回头瞧了一眼。   就见花吟背上青紫交错,他半晌没反应过来。当时大海也就二十出头,尚且不污,还算得上很纯洁的,因此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主子这也太狠了吧!做那事就那事吧,怎么还将人家娇嫩的姑娘折腾成这样!   太狠了!   唉……不是奴才看不过眼,实在是,你都已经那么欺负人家姑娘了,你怎么还好意思黑着个脸啊!   大海也是能人,想了一会就明白过来了,他低着头,喃喃道:“难道是欲求不满?”   大海尚未长全就被去势了,后来虽被安排在宫内当内应,因为是南宫手下人的手下人的手下人,因此并不被重视,也没伺候过正经主子,就在宫内负责扫洒等杂役,整日里忙的不可开交,夜里倒头就睡,也没的机会和不正经的太监交流。至于对男人那方面的需求,因为没有需求因此也不甚了解。倒只听人常说男人三妻四妾,又说皇帝老儿后宫三千。他只暗自揣摩过男人那物件大概是软硬由心,随心所欲,若不然他无法想象一个男人怎么应付得了那么多女人,既然娶了那么多,那肯定是欲求不满啦。   因此当他想通这点后,第一个反应就忧愁上了。   大海是因为机灵有眼色被南宫瑾瞧上的,可是他并不敢托大,虽然跟了他去金国,却并不指望能一直在南宫瑾身边伺候,为了将来的前程,他脑子转的也比旁的人快。这不,花吟就是他锁定的目标。大海思量着,这位贵人虽然脾气不小,还爱说脏话,但心肠据说很好,在她手里讨口饭吃不难。因此大海对花吟一直秉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宏图大志,处处为花吟着想。   一想到南宫瑾或许会因为“欲求不满”要往宫里塞大把大把的女人时,大海就老妈子上身,操心不已。   却说花吟在丫鬟的服侍下很快穿好了衣裳,也整好了头发,又在二人的搀扶下下了岩石,刚走两步路,突觉胸口一阵翻滚,干呕起来。   花吟心知自己这是受凉了,着了寒,吐了就没事了,因此心中并不在意。   一旁的大海却如遭雷击,贵人吐了!吐了!   他早前听宫里的老人们跟小宫女们普及生理卫生知识的时候听过一耳朵,说是男人只要和女人睡过了,女人要是吐啦,那八九不离十就是怀上了。   大海心内狂喜不已,“贵人这是怀了龙种啦!大喜啊!”   彼时大海还是很纯洁的!很单纯的!      ☆、第226章 冷落      王泰鸿亲自来迎的王驾,彼时南宫瑾面上虽不好看,但大家只当他累了,因此并未多想。   花吟由着丫鬟搀扶着上马车,不其然与王泰鸿的视线对上,花吟瞧着他就跟看到仇人一般,王泰鸿却一派的坦然自若,远远的朝她一拱手,倒有些想冰释前嫌的意思,花吟神色不动,定住了般,动也不动,死盯着他不放。   气氛微妙,南宫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原耳悉站在王泰鸿身侧,不着痕迹的自他身后杵了他一下子,王泰鸿惊觉回神,面上讪讪。   南宫瑾冷哼一声,翻身上马,道:“乌丸猛,原耳悉,你俩留下。”言毕策马疾驰而去。   他一走,王泰鸿等俱都追了去。乌丸猛与原耳悉面面相觑,而后看了眼仍旧站在原地发呆的花吟,二人又对视了眼,还是原耳悉上前,拱了拱手,似乎被称呼难住了,随即想到王泰鸿之前的叫法,道:“夫人……”   刚开了个头,花吟立刻怒目圆瞪,“骂人呢!”   原耳悉莫名其妙。   花吟一直疑心结缘庙的事是王泰鸿干的,此番见到他,新仇旧恨一下子就被勾起了,蛮不讲理道:“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恨不得欲除之我而后快!却又在人前不得不装出一副对我恭敬有加的模样,很憋屈吧?很不爽吧?现在一定气的脑门冒烟吧?呵呵,偏我就命大,死不了,气死你们!”   乌丸猛忆起往昔,没大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曾经大概或许吧,有那么一度,在这丫头还是小子的时候,他疑心这小子勾引主子学坏,似乎可能也许吧,他确实动过杀她的心思。但他现在敢对天发誓,自从这丫头成为主子女人的那天起,他就只有爱护之心。   原耳悉知道王泰鸿干的那事,也不敢多话。倒是大海急了,上前一步隔开一个小丫鬟,小心翼翼的亲自搀了她,“小主子您现在可气不得啊,您现在这身子万不能受气啊,您……”大海急的凑近她耳朵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您就算不念着大的也要顾着小的呀。”说话的同时,连搀带扶、不由分说的将她送进了马车。花吟嫌他嫌的不行,根本没在意他说的什么,又连推带搡将他给赶了出来。   乌丸猛与原耳悉倒松了一口气,行至半途,又有侍卫折回,传了南宫的口谕,让乌丸猛将花吟先悄悄安置进甘泉宫,暂不要惊动太后。   乌丸猛点头,表情如常,原耳悉却颇觉意外,南宫瑾不在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他们这一干心腹协同处理朝堂后宫的事宜。后宫有太后坐镇倒还好些,王泰鸿等分不出心神,主要都是原耳悉领着一干人等听候差遣,因为后宫去的多,原耳悉对后宫布局倒还熟悉的很。这甘泉宫处在宫内的东北角,有些偏,也有那么些荒凉。   就连那早先就被偷偷送回来的素锦姑娘住的都是富丽堂皇的沁雪宫呢。   怎么,到她……   难不成,人才领回来,就失宠了?   原耳悉有心和乌丸猛探讨一番,奈何乌丸猛是个大老粗,根本懒得多想,问的多了,直接回一句,“主子的吩咐照做就事了,又不是你的女人,管那么多干嘛!”   原耳悉再无多话。   且说花吟,一路颠簸,及至到了甘泉宫,乌丸猛起先是没多想的,可是当他走近这所宫殿之时,也觉得磕碜的慌,花吟却浑不在意的样子,南宫瑾这人,她要是还看不透他的臭脾气,她就枉活两世了。给你个蜜枣儿再打你一巴掌,打你一巴掌再给你个蜜枣儿。如果从今后你学会听话了,那就蜜枣儿蜜枣儿,若是不听话,piapiapia伺候的人也不多,俩个丫鬟,俩个婆子,俩个太监,还有一个主动留下来的大海。   大海也聪明,他心知自己这般小人物,南宫瑾肯定不会特意嘱咐将他塞哪儿,与其在人海中被淡忘,不如自寻出路。   虽然,就眼前来看,这出路……   颇有些儿前景堪忧。   乌丸猛与原耳悉将人送到后就走了。   花吟跟着他二人走到宫门口,原耳悉受宠若惊,说:“夫人不必相送!”   花吟白他一眼,及至到了宫门口,看到正调集过来的侍卫,花吟扁了扁嘴,好家伙,当她是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呢!   趁这功夫大海已经里里外外将宫室看了个遍,心内拔凉拔凉的,他就在琢磨啦,看这样子主子不止是欲求不满这般简单啊,难道是吵架了?   出了来刚好与花吟打了个照面,他一时想的多了些,上了前来,鼓舞士气道:“主子莫要沮丧,陛下也只是一时气愤,等他气消了,自然会给小主子重新安排寝宫,再说咱们还有杀手锏不是?”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落到了她的小腹上。   花吟被他诡异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说:“你主子不是南宫瑾吗?你跟我攀什么关系啊?我认识你吗?”   大海笑的脸都起了褶子,讨好道:“陛下是主子,您也是主子啊,奴才一直可都是您的人啊,您若是不要奴才了,那奴才就比那没人要的阿猫阿狗还可怜了。”   花吟阴测测的揪住他一边的腮帮子,“你这么会拍马屁,你怎么不上天呢?”   “奴才不能上天,奴才还要伺候主子啊,主子您饿了吧?奴才这就叫人给你准备吃的。”   “先洗个澡。”   大海本来还担心宫里的人会拿新主子不当回事,准备去问他们要热水的时候还战战兢兢的,就怕她们不搭不理,却不想他们早就将她的话听了去,已经在烧了。   大海心思一转,又故意吩咐了几件事叫他们去办,他们也不多问,真就取了来他要的东西。   大海何其精明,旋即就明白了,待花吟沐浴完,丰盛的饭菜上了桌,大海就开始劝了,“小主子,奴才瞧着吧,陛下也不是真生您的气,他就跟您置气呢,你服个软,说俩句好话,男人嘛,哄一哄也就过去了。您没瞧见,咱住的地方虽不咋地,但吃的喝的用的可都是紧着好的给你啊,奴才刚才也试探着出去了,那外头虽然有重兵把守,可奴才要出去,他也没拦着,就跟着后头看着,这说明了什么?只要您想见陛下了,你随时可……”话说一半,大海嘴里就卡了个鸡腿。   花吟敲了敲碗,“这新皇帝初登基,想必各处都缺人,尤其是净房缺个刷马桶的,你要不要去试试?”   大海便只有闭了嘴,只是卡在嘴巴里的鸡腿……他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啃了一遍,暗道御膳房的厨子了不得,这鸡腿正香!这般想着,他又忍不住说道:“小主子,多吃点肉,补身子。”   夜里,花吟躺在床上,半宿无眠,她做梦也没想到南宫瑾会突然回了金国。其实在高将军府那两剑已然耗尽了她对他的全部杀意,她知道若是再要叫她杀他已绝无可能了。但她又决计无法容忍他继续荼毒周国百姓,可是她还来不及纠结呢,她就被带到了这。   他肯远离周国,她是该高兴的,但是她又无法发自内心的高兴起来,如果说保护大周子民是她强加给自己的责任,那自己亲人的平安则是她内心的真正渴望了。   娘和小弟去了哪里?爹爹和兄嫂尚在大周,如今南宫瑾离开了,会有人为难他们吗?我们一家会再有团聚的一日吗?会有吗?   她一夜胡思乱想,不想鸡鸣之时才恍恍惚惚的睡去,这一睡竟睡到了将近午时。   花吟刚一有点动静,大海探头探脑的就进来了,轻声问,“主子睡了这么久,一定饿坏了吧?”   花吟羞赧,她历来绝少睡懒觉,现下委实丢人,她闷不吭声的坐起身,开始穿衣裳。   大海赶紧叫了宫女进来伺候,又欢呼雀跃的去准备膳食去了。   大海听人说过,孕妇嗜睡。   小主子肯定是怀孕无疑啦!   大海高兴的走路都带扭的,说话尾音上翘婉转成唱腔,守着宫门的侍卫听到里头的动静,探头看了眼,禁不住嘀咕了句,“这死人妖!”   如此一连过去四天,南宫瑾却没有踏足甘泉宫半步,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实在太忙了,自他攻入金国皇宫后,草草登基,局势稍稍稳定,就一直待在周国,起先吧,确实是因为想搅乱周国,吸引陈国及周边小国的注意力,让金国得以有喘息之机。这之后,久久不归,自然就因着他的私事了。   朝廷里积压太多的公务需要处理,还有一些冥顽不灵的旧臣遗毒,之前一直稳着没动的,现在也是时候清算了。撇开这些不说,拓跋太后许久不见他自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还有宫里的那个活死人般的老皇帝,他也要去看上一眼的。   这些还没忙完呢,边关又传来急报,言陈国整合了四万大军以耶律丰达为首打到了义西城,边关告急。   南宫瑾大怒,当即招兵点将,御驾亲征。      ☆、第227章 冰释      南宫瑾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到甘泉宫的时候,花吟正在吃晚饭,闻言她只是顿了下筷子,而后继续海吃猛喝,没事人一样。   大海就觉得不妥了,这仗也不知要打多久,万一一年半载回不来,这冷清偏僻的宫殿,大人凑合着住也就罢了,小的可怎么行?要是出了事谁负责?况且这深宫里头,没名没分的,时日久了,这宫里头要是奴才们懈怠了,那可真就求生不能,求死无门了。再退一万步讲,要是陛下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呢?本来呢?有个孩子也是个依仗,抚养大了,自是后福无限,可关键是,谁来证明这孩子就是陛下的呀?   大海越想越糟心,担着要被花吟用银线缝嘴的险,开口道:“花大夫啊……”   花吟不爱听旁人叫她主子,仍旧让所有人都管她叫花大夫,大海被捏过几次脸也学乖了。   “不去,”花吟不等他说完,打断道。   她现在若见南宫瑾,最想问的无非就是家里人的情况,可是自他将她丢在这里后,一直不来看她,也不让人告知她母亲幼弟的下落,她的心就凉了。   结缘庙的事,她还可以推说是王泰鸿一意孤行,欺上瞒下造的孽,于他不相干。   但她家人的无辜失踪,遭受的毒打,嫂子的流产,他真的能脱得了干系?   所以,她现在很纠结,既想当面问清楚,又怕问清楚。   她不否认她爱上了他,是的,她爱上了他!   这几日来,她想的最清楚最明白的就是这一点了!   但是,她又如何能与残害自己亲人的男人相伴一生?   她自问,她已不是曾经那个自私的女孩了,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烧了热水,给我洗澡!”花吟不作多想,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真的没路了跳江寻死也来得及。   大海借着吩咐厨房烧水的功夫还是定了定心,出了甘泉宫。   彼时,南宫瑾恍然想起一事,他之前命人围追堵截又许了重金,好不容易将幽冥子软硬兼施的“请”了来给耶律宏看病,后又命王泰鸿用尽办法逼着幽冥子交出控制花吟的解药。   幽冥子本来还不明白什么解药,后来王泰鸿一通解释,幽冥子始知南宫瑾误会了,他说没有,南宫瑾自然不信。南宫瑾本就生性多疑,幽冥子又不是好人,再加上王泰鸿亦是个弯弯绕绕多的,幽冥子怕惹来麻烦,也就懒得多说,直接给了几个白色丸子。   王泰鸿叫人试过没毒后,就报给了南宫瑾。   南宫瑾又命人妥善保管了,他自从身上的寒症好了后,一直当花吟以当药女为代价请得幽冥子出手救治。而幽冥子为防花吟走脱,就给了下了毒。自从花吟第一次毒发,南宫瑾思前想后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南宫瑾忙了好几天,一直腾不出来空想旁的事,临到要出征了,他少不得静下心来想,此一去,也不知多少时日方回,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这一想,花吟第一个就蹿进了他的脑子。   初时,他刚入宫,就去了太后处请安,母子二人许久不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不过多数都是太后在说,他听。中间太后就提了一句,花家那一家老小都被她安置在宫里,好在宫内他新皇登基,尚无一妃一嫔,而老皇帝的妃嫔早就被慧娴妖后处理干净了,如今内宫空虚,住了外男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命侍卫盯紧了些,只等着南宫瑾回来了再做安排。   南宫还在气头上,本来他还想给花吟一个惊喜,现在只想先冷她一段时间,等过段时间他空闲了,他再好好的想想怎么收拾她。当然这个人情他可不想叫母亲给做了,那丫头不是口口声声说他坏吗?那就叫她自打嘴#巴,看看她怎么地误解了他!怎么跟他忏悔道歉!   这事他没怎么应声,也就暂且揭过不提了。后来他忙的脚不沾地,就连晨昏定省,也都是露个头就走,太后也没的机会和他多说。   此番的,他要走了,才感到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没做,其中最最重要一件,就是这解药要给了她服下啊,若不然,她又毒发了怎么办?   只是这解药到底是他亲自送过去呢?还是亲自送过去呢?   南宫瑾犯难了,他想见她,非常非常的想。   但是,他明明都下过口谕了,她要是想见他,任何人都不许拦,直接领过来。   即使他这几日忙的头昏脑涨连她都忘记了,但只要她说一句想见他,自会有宫人来告知他的,因为他之前就有过交代啊。   南宫瑾越想越纠结,一会儿摸了摸她的那串念珠,一会儿又展开自己的软扇猛扇了扇自己,正在两难之际,突听的外头内侍禀报,甘泉宫有个自称大海的小太监求见。   南宫瑾旋即合了折扇,心头大喜,面上却故作冷清,“宣他进来。”   大海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一抬眼看到端坐在龙椅上的南宫瑾,当即膝盖一软,就跪下了,而后一路膝行到了御前。   南宫瑾嫌他动作慢,问:“她叫你来的?”   大海一怔,但君王面前,不敢有半句瞎话,“不是。”   南宫瑾面色一沉。   大海哆哆嗦嗦的说:“陛下,原本您和娘娘之间的事,奴才……”   “娘娘?”南宫瑾仔细回味着这俩个字,点点头,有些个意思。   大海不敢看南宫瑾也就无法从他的表情判断他的喜怒哀乐,虽然这么些年,南宫瑾最擅长的表情就是没表情。   “继续,你刚想说什么?”   大海咬了咬牙,索性抬了头,带着几分压抑的兴奋,掷地有声道:“娘娘有喜了!”   “有喜?”南宫瑾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她能有什么喜事?”   大海一愣,面上更是被狂喜覆盖,语无伦次道:“奴才是说,娘娘有了,有……那个……怀孕啦!”   南宫瑾神色一肃,猛地僵直,不自觉的握紧精铁软扇,良久,嚯的站起身,“此话当真?”   大海说:“那还有假,奴才看得明明白白,她吐啦,又嗜睡又爱吃,没事也没精打采的,样样都是有孕的症状啊……”   南宫瑾都没听他说完,疾步出了乾坤殿,转眼就没了身影。   大海暗叹,就算要当爹了,也不用兴奋成这样吧!他欲起身,却见南宫瑾经过的地面滴了一长串的暗红痕迹,他心下疑惑,凑了近细闻,顿时眉头拧成了疙瘩,是血,伸出指头一蘸,黏湿在手,新鲜的紧。   **   南宫瑾一脚踹开甘露宫大门的时候,花吟正在洗澡,她向来不喜人服侍,因此宫里的那几奴婢都候在门口。   南宫瑾一路横冲直撞,宫人们哪敢阻拦,自是有多远滚多远。   甘露宫很小,南宫瑾很容易就在屏风后的浴桶内寻到了她。   花吟只听到外头传来一通嘈杂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穿衣来不及,只得抱了身子缩在浴桶内。   南宫瑾不妨她正在洗浴,本来凝满寒霜怒容的眸子,经热气一熏,那冷意竟也淡去了几分。   “你……”花吟话尚未出口,南宫瑾突然握住她紧抱在胸#前的手就将她自浴桶内提了起来。   花吟始料未及,呆怔住了,却见他不言不语,一双锐利的眸子就盯着她的小腹瞧,那股狠劲恨得不得瞧出一个洞来似的。这还不算,他竟伸了手又要摸她的肚子。   花吟回神,猛向后避开。南宫瑾盛怒之中,又岂能由了她,一手扣住她的腰,就将她抱到了床上。   花吟只道他又想做那事,心里又羞又愧,大嚷:“南宫瑾,你敢再对我那样?我就死在你面前!”   南宫瑾充耳不闻,一只手按住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仍旧摸向她的小腹,后来又试探性的按了按。   花吟全身裸着,屋内还点着灯,她几时有过这般丢人的时候,一张脸血染了般,发了狂般的乱蹬乱踢,“南宫瑾!你死变#态啊!你有病啊!你怎么不去死啊!你去死啊!”除了双手被制,她整个人扭来扭曲,恨不得将自己绞成麻花。   南宫瑾看着她的眸色渐渐就好转了,她是医者,若是怀孕她不可能不知道,这般动作,真要有了,怕是孩子也保不住了吧?   细一回想,或许这只是大海想让他过来耍的小把戏。   那狗东西,竟然敢拿龙嗣看玩笑!   该当凌迟处死!   可是,他怎么连这样拙劣的计谋都上了当?   似乎,遇到她的事,他从来就没冷静过。   南宫瑾不禁松了手,盖在自己的脸上,哑然失笑。   他方才力道大的委实吓人,花吟一得自由,赶紧的抽回手腕慢慢活动,却在看到腕上的血迹时呆住了,这才瞧到他的左手已然血红一片。   “你的手……”她拉住他,到忘了方才的挣扎惊怖。   “没事,之前听说你怀孕了,太激动了。”他突然大笑,真是要被自己蠢哭了。   花吟冲口而出,“咱俩上次行房也才过去几天啊,就算怀孕也要再过些时日才能诊出来吧!”   南宫瑾回头看她,“有理,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我确实该注意着你的身子了。”他说这话时,目光柔柔的,声音也是柔柔的,像一根羽毛划过她的心田,引得她一身颤栗。   花吟便不想去看他,“你快将手包扎了,”言毕她径自扯了被子盖在身上,一副我要睡啦,你快走吧的态度。   南宫瑾却动也没动,叫了人进来,奴才们很快准备了止血药和纱布。花吟接过帕子躲在被子里将身上染了南宫瑾血迹的地方给擦了,南宫瑾则由着宫人服侍清洗了伤口,又上了药,却没叫他们包扎,而是戳了戳被子里的花吟,“你来!”   花吟不动,“我不会。”   “你不给我包扎,我就不包扎了,就让我重伤不治好了。”   花吟气绝,他以为他是谁?他真当他死了她会在乎吗?   以前说的那些要陪你一生一世都是骗你的好吗?大哥!醒醒吧!   “你给我包扎伤口,我明天让你见你爹娘兄嫂。”   什么?花吟怔了半秒,旋即转过来面对他,半坐起身。   她本就没穿衣服,一起身,倒将如玉的肌肤,胸#前的波澜展露无遗。   南宫瑾数日来忙于政事,不看不想不觉得,方才惊怒之下也无闲心想旁的,此刻再见此绮丽风景,数日不知肉味,又岂能抵挡的住,一瞬间心猿意马,完全忘记了方才的话,只直愣愣的盯着她瞧。   “你说明天能让我见到爹娘兄嫂是何意思?”花吟问出了这话才察觉他目光不对,急拉被子盖住自己,痛骂,“无耻!”   南宫瑾恍然回神,也不再和她耽搁时间,他明儿天不亮就要走,时间紧迫,于是他一面催着宫女替他包扎手上的伤,一面说:“你家里人早就被我暗中送到金国来了,如今就住在这皇宫内。”   花吟心脏狂跳,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真的没骗我?”   南宫说:“我几时骗过你?”   花吟想想也是,他虽然素来小气又阴狠,但应下的承诺却从未失信于人过,只是她仍不放心,“我爹我娘,我外婆,我大哥、大嫂、二哥、三弟、小弟,小侄女,都在这吗?”   “除了你二哥,不过我已派人去联系他了,若是他得了消息,想必不日就会来与你们会合。”他这般说着已然挥推了宫人,径自解了衣裳上得床来。   花吟看他挤了上来,骤然抱紧被子,一脸警戒,“你干什么?”   “睡觉啊,”南宫瑾答的理所当然,“快睡,快睡,我明天天不亮就要走,再闹下去天就亮了。”   “那你回你的寝宫去啊,我这里地方又小,床更小了,根本不够睡。”   “你嫌床小啊,这个简单,来,你睡我身上来,”他说着话已然扯开了被子,钻了进去。   一股热气扑来,馨香扑鼻煞是好闻。   那是属于她的独特的体香。   南宫瑾觉得她身上的味道好闻多了,想起那一日高将军将她打扮了一番当做礼物送他时,身上抹了各种香,如今回想起来,哪及她体香万分之一,那些人,品味真差!   他进了被窝后,犹不满足,又上手摸她,花吟哪肯依他,他二人之间的账还没算清楚呢,如今她还乱着,又怎能做到心无芥蒂的任他予取予求。   他哄她,“你乖点,明天我就让你见你爹娘好吧?”   花吟瞪他,“你威胁我?”   “你没看出我这是在跟你示好吗?”   “先等等吧,咱们之间的事还没理清楚,我现在根本做不到能和你……你干嘛?你下来,你压的我喘不过气了。”   “我天不亮就要走了,”南宫瑾声音暗哑,锦被之下,她不着寸缕又岂是几个男人能受的住的,他强行分开了她的双#腿,她还要再挣扎,他已经熟门熟路的挺身而入了。   “南宫瑾!”一声惊怒终化成破碎的压抑呻#吟。   约莫半个时辰后,南宫瑾鸣金收兵,花吟软若面团。   南宫瑾叫了人进来伺候,二人重新擦洗了后,又换了床褥,南宫瑾这才拥着她重新躺下。   “南宫瑾……”花吟声音细细的。   “我姓耶律,虽然我对那个人的姓并无好感,但我身上确实流着耶律家的血,无从选择。”南宫瑾幽幽一叹,终究,他对耶律宏心中的那根刺是拔不掉了。   花吟已经很累很累了,她换了个姿势,在耶律瑾怀里睡好,说:“你不要再乱杀无辜了好不好?我好想能敞开胸怀的爱你,我真的好想可以开开心心的爱,求你不要再造杀孽了,求你……”或许是夜色太美,亦或者方才的那场激烈欢爱太过醉人,止不住的让人柔了心肠,露了真情。   “小狸,”他吻她的发,她的眉,她的唇,呼吸最终定在她的鼻尖,“没有一个人是天生的杀人狂,也许我以前脾性太过阴冷吓到你了,但我保证,从今后我会小心翼翼的护着你,再不伤害你,今晚的事,我道歉,我就是太紧张了,太怕失去你了。”   肌肤相贴,呼吸相接,情话总是说的如此容易。   花吟在他怀里摇头,“我要的不是你光对我一个人好,你是王,金国的王,我希望你有一颗胸怀天下之心,而这颗心,亦是慈悲之心,悲悯之心。”她握住他的手,黑夜中看定他的眼,情真意切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耶律瑾拥紧她,突然笑了,“我的小狸这般大气,呃……应该做孤的王后,母仪天下。”   “我不要,”她在他怀里推他。她不是欲迎还拒,而是她真心觉得做王后自己还不够格。况,名分什么的,上一世在乎的,这辈子早就看淡了。   他笑的开怀,“如果你不做孤的王后,孤可不保证不乱杀无辜,你也知道的,孤性子暴戾,易怒,若是没有人跟在我后头看着我,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做王后很辛苦的,又要伺候我,还要为我生儿育女,抚育子嗣,你平素不就喜欢揽事么?越是辛苦事越喜欢往肩上揽。王后可是个苦差事,你不做谁做?”   花吟窝在他怀里,噗嗤一声就被他逗笑了。忍不住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那我和你的江山,谁更重要?”   耶律瑾没说话。   花吟想了想,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他爱他的江山本没有错,只要他也爱他的子民,她引善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问他这个问题有何意义呢?难道万千黎民百姓的福祉还抵不上她一人?若是他为了她抛弃了百姓,那她可不就要成了千古罪人呢!她才不要!就现在这样,很好,已经很好啦。帝王之爱在于雨露均沾,润泽苍生,这是普天之下世人皆懂的道理,她又怎会任性的占着一人,虽然做出大度的时候,胸口还真是疼呀!不过没关系的,只要他好,就好……   耶律瑾又想了很久,心里才有了答案,他抱住她,贴着她轻声呢喃,“你和我的江山一样重要。”言毕,不见她反应,才知她早就沉沉睡去。他笑意清浅,脉脉情意自眸子内溢了出来,不一刻,也沉沉睡去。   耶律瑾只觉自己才蒙了一觉,就被宫人唤醒了。   他心知,他该梳洗启程了。   还是在她身边他的心才能安定,他想,往后不管多忙,他也要夜夜拥她入眠。   这般一想,他恨不得现下也将她带去疆场,朝夕相伴。   但是,那地方杀#戮太重,他舍不得。   他一动,花吟就醒了。   她半撑起身子,“要走了?”   耶律瑾吻她的额头,“放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花吟便再也不睡,挣扎着起来,先是草草的穿了衣裳,继而服侍他更衣。   耶律瑾心疼她,但花吟的温柔侍候却叫他受用无比。   他现在竟完全明白“温柔乡,英雄冢”的意思了,因为他突然不想去打仗了,就想守着她,看云卷云舒,杏庭花开。   “陈国来犯,是他们有错在先,你捍卫国土是正义之师。可君主失德,百姓无辜,我要你答应我不可嗜杀滥杀,即便他们是陈国人,也一定答应我好吗?”   耶律瑾回的干脆,“好。”   花吟高兴了,予他拧了帕子擦脸。   及至收拾妥当,二人还是有些依依不舍,耶律瑾狠了狠心出了门,才到院中,花吟突然疾步上前抱住他的腰,声音竟有些哽咽,“你答应我,要平平安安的回来,不可以有事,不可以受伤,你记住,你要是有个什么事,我也不活了,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耶律瑾回身抱住她,目光胶着她,刮了刮她的鼻尖,“傻瓜!”又从腰间抽出那柄精铁软扇,“这个你拿着,见此扇如见我。”   花吟本不要,那是他贴身兵器,她拿了,他怎么办?   耶律瑾笑,“我之所以御驾亲征一来想壮我大金军人的气势,二来也趁机立威于天下,本意震慑为主,你真当我随随便便就上战场啊?若是先锋大将都我当了,我养的那些大将都是干什么吃的?你只要答应我乖乖等我回来就好了,不过这扇页锋利,平时不要随意把#玩,我还有一个扇套,回头我叫人给你送来。好了,回去吧,你要再这么看下去,我真要做昏君了。”   耶律瑾大步出了甘泉宫,除了乾坤殿的宫人来接,还有甘泉宫的人相送,其中一人就有大海。   耶律瑾走在半道上,突然就看到了大海,于是他说;“你主子怀孕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才二人依依不舍的亲密情形,大海可是看在眼里的,他心里有底,有了依仗,喜滋滋道:“陛下,您可别看我岁数不大,可是我什么都懂的,我一瞧着贵人呕吐嗜睡,我就晓得不对劲,再一琢磨我心里就有谱啦,您老就安心的出征吧,大小主子交给我照顾,您老放一百二十万个心。”   “呵呵……”耶律瑾笑的意味不明,竟还拍了拍他的肩,“大海呀,孤有个好去处非常适合你。”   大海的眼瞬间就亮了,但仍强忍着兴奋,一个劲的说:“奴才哪都不去,奴才心甘情愿一辈子伺候贵人。”   耶律瑾脚步不停,跟身边的内侍吩咐道:“从今后将他安排到太医院当值,旁的不用学,叫太医好好教教他妇人如何怀孕产子。”      ☆、第228章 合家欢      南宫瑾走后,花吟也没了睡意,她坐在床边,将被子抱在怀里,脸覆在上面,那里面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等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只羞的从脸红到了脖子。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曾经她肝肠寸断,患得患失,只道爱情就是揉碎了心肠,成鬼成魔。却不知当有个人喜欢你,你也恰好喜欢他,心心相印竟是这般的美丽,胸口好暖和,原来爱情真的能让人变的柔和,她竟从不知晓。   辰时,花吟正在用膳,有宫人自打外头进来,手中捧着个托盘,上用黄绸盖着,珍而重之的样子,到了近前,宫人以额触地,高举托盘,道:“娘娘,陛下临行有吩咐,命奴才将此物送予娘娘服用。”   花吟先是被“娘娘”这俩个字羞了下,忙说:“公公莫要行此大礼,快些起身。”又说:“娘娘这称呼我可当不起,这样吧,我是个大夫,以前我在家时,旁人都管我叫花大夫,你们也这般叫我好了。只是,这是什么?”   宫人回禀,“禀娘娘……”   “嗯?”花吟摇手制止。   耶律瑾临行前有吩咐,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务必事事顺着她,只要不搞丢了,她想怎样都依着她,不能叫她有一样不顺心,因此宫人忙改口,“花大夫,陛下说了这是解药,是从幽冥子那拿的。具体的缘由奴才也不清楚,但陛下说了,交给您,您就明白了。”   “解药?”花吟愣了下,心思一转,果然就反应过来了,又脱口而出,“那毒怎么会有解药!”本想解释,话到嘴边,又觉跟他们说没必要。于是就揭开了那块黄绸,只见下面是个红漆锦盒,内放三颗白色药丸,她拿至眼前端详了片刻,又放在鼻尖,轻嗅了嗅,噗嗤一声笑了,这是幽冥子秘制的嫩肤养颜丸,功效如其名。   当时她吞食烈焰红蕊,割腕取血,幽冥子就说过,烈焰红蕊无药可解,虽得他救了她一命,她亦挺过了那段时间的高热蜕皮之苦,但余毒未清,需得三年时间,方能自五内百骸慢慢排出体外。如今一年尚未过去,只要平时注意点,莫要再有个外伤大病诱得毒发,基本有毒没毒与她本人也没多大影响。   花吟拿起那枚药丸,暗道二师兄那样古怪又骄傲的一个人,居然拿个假药骗人,肯定是被耶律瑾逼的急了。   她想了想又觉好笑,自顾自乐了会,倒嚼碎了一颗吃了。   宫人见她吃了,放了心,又叮嘱说剩下的俩颗务必在明后俩日服下。   花吟点点头,再无旁的话,宫人躬身退下。   花吟用毕早膳,四周看了看,总觉得自早上起来就觉着哪里不对劲,可她又说不上来,待吃了碗茶,她突然就想起来了,问,“大海呢?”   宫人一愣,说:“陛下将大海公公调到太医院当值了。”   花吟莫名其妙,问,“为什么?宫里缺人手么?”   “人手倒是不缺的。”   花吟想了又想,仍旧想不明白,也就暂时丢到脑后了。现下她关心的最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今日她能见到家里人吗?耶律瑾那样的人既然都做了保证,决计不会诓她,只是他出征在即,总不能事无巨细安排妥当。   乃至辰末巳初,她坐在院子内巴巴的瞅着宫门口,心内长长一叹,“看来他真是给忘了。”也是怪她自己,一#夜缠#绵,五更天起身,却只顾你侬我侬,竟将正事儿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当真是不孝,该死!该死!   她正惆怅,却见宫门突然大开,刹那喧哗起来。   花吟心头一惊一喜,当即就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却见兰珠嬷嬷脚底生风,一马当先冲了进来。   二人打了个照面,好一会都没说话,还是花吟率先打破的沉默,哑着嗓子唤了声,“干娘。”   兰珠嬷嬷像是被叫回了魂般,几步到了她面前,一把将她按到自己怀里,就哭上了,“我的儿,你真的还活着啊……”   花吟先前还强忍着泪,禁不住兰珠嬷嬷一通哭诉,到底没忍住,二人旋即哭做一团。后来还是旁的嬷嬷上前来劝,兰珠嬷嬷这才缓缓止住了泪,拉着她的手说:“外头冷,咱娘儿俩个进屋里头说。”   花吟依言进了屋。   其实兰珠嬷嬷会突然过来,也是耶律瑾临行派了个宫人跟太后递了一句话。   按理,帝王御驾亲征,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后宫妃嫔都要出城相送的,但耶律瑾不喜这些虚的,只给了众将士一个晚上筹备兵马,天不亮就风风火火的出城了。兵贵神速,有这时间搞这排场,他都能多行二十里地。   却说太后得知消息后,也是吃惊不小,虽则耶律瑾回宫后,太后确实听说他带回了一个女人,初听此言,她也疑心是花吟。但细一打听又不像,一来甘泉宫形如冷宫,偏僻又狭小,耶律瑾实在没有苛待花吟的可能。二来,自那女人住进了甘泉宫后,耶律瑾就从未去过一次,又有侍卫日夜轮番看守,听说一应用度倒是极好的。太后细一琢磨,与兰珠猜测,大抵又是某个曾经有恩于陛下的人,如今大业已成,便接回了宫里养着,至于缘何养在甘泉宫,大抵是身份尴尬吧。至于太后与兰珠为何会这般想而没有深究,可不就是因为那沁雪宫住了个素锦。那会儿,她老姐儿俩可闹了个大乌龙,现在回想起来都气难平呢。   于是当耶律瑾轻描淡写的叫宫人转告太后,要她安排花吟和家人见个面时,太后好半天都没说出来话。   这之后,太后命人先去请了花家一大家子先过来叙话,兰珠嬷嬷便自告奋勇去寻了花吟。   而彼时,花家人早就到了寿康宫与太后闲话家常,兰珠嬷嬷却一肚子的话拉着花吟唠着没完,早将正事给忘到了脑后。后来还是太后宫里的人来催了,兰珠嬷嬷才一拍大#腿,道:“瞧我!一高兴连正事儿都给忘了!走,干娘带你去见你爹娘去!”   一路顶着寒风,兰珠说:“天冷了,看样子随时要下大雪了。”   花吟搀着兰珠,挨着她走,闻言一脸的忧心忡忡,这样的天,他的身子能熬的住吗?应该没事吧,他身上的寒毒已经清了,不是吗?   一路牵肠挂肚,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寿康宫,她刚一露面,花容氏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继而是翠红。女人们容易动感情,一哭就止不住,惹得太后也喜极而泣,抹眼泪。   花吟已经哭过一遭了,再一回,待止住了泪,俩只眼就跟个烂桃子似的,肿的不像话。太后瞧见了,急命宫女取了消肿的膏药来与她擦,又命御膳房摆了两桌饭。   花吟见过母亲后,这才看向花大义。   与女人们的热情外露相比,男人都要含蓄的多,而且花大义虽然面上带着笑,但花吟看得出,倒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暗道:难道他不开心?略一寻思,她就明白过来,花大义一生耿直忠正,身为周国人,如今却与金国王室沾上了关系,怎不叫他纠结郁闷。   花勇大抵是受了父亲的影响,面上刚正板直,情绪很克制。   花谦无论何时都一副出离于红尘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无悲亦无喜,但花吟还是看得出他眼中溢满的惊喜。可是见到他,花吟又不自觉的想到了孙蓁,情绪有瞬间的低落。   在寿康宫用过膳后,太后也瞧出花家人在寿康宫多有拘束,因此说道:“本宫也乏了,你们一家人还是回到北阳宫说说体己话吧。”众人告辞,太后的目光独独落在花吟身上,笑意盈盈道:“去吧,去吧,满满呀,我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心悸多梦,你明儿个要是得空,过来给我看看啊。”   花吟应了声是。   及至众人离去,太后朝兰珠招了招手,二人凑在一处,太后说:“兰珠啊,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抱孙子了。”   兰珠也乐,神色暧#昧,“奴婢方才问过甘泉宫的人了,说是昨儿晚陛下就歇在甘泉宫,闹了一#夜。”   “好,好,好。”拓跋太后一连说了三声好,喜形于色,又说:“对啰,记档了吗?”   兰珠“哎哟”一声,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太后点点头,“皇室血脉马虎不得,往后陛下身边的女人可要叫那些人给本宫长点心。还有那个沁雪宫的,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兰珠回说:“一直老老实实待着呢,奴婢着人仔细盯着了,陛下自回宫后,一直忙于政事,问都没问过那边。”   “你还是叫人给我盯紧着点,别叫那女人钻了空子,只要陛下往那边去,甭管什么时候都得告诉我,我老人家可受不了我的乖孙儿从那种女人的肚子里出来。”   且说这边厢的太后与兰珠正说的热闹,敬事房的太监得了命令后,自然是要记档,可是提笔半晌,不知该如何写,一不知甘泉宫那位姓氏来历,二个无名无分,到底该如何记合适呢?掌笔想了想仍旧无果,只得派人去甘泉宫问,但甘泉宫的宫女嬷嬷也是一问三不知,敬事房太监又不敢去问太后,后来多方一打听,知道那位贵人如今正在北阳宫,索性就直接去了那边问她本人。   花吟正被爹娘围在中间,诉说别后情形呢,突听的外头有敬事房的太监求见。   众人一愣,继而神色有些微妙。   太监等不及,直接进了来,金人不懂含蓄,直接说:“昨夜贵人承雨露之欢,按照大金后宫惯例需得记档在册,只是不知贵人名姓,家住何方……巴拉巴拉……”   及至太监话说完,花吟的脸已成了猪肝色。花家人久住幺姑郡,虽然对金语并不精通,但马马虎虎也是能听懂大概的。   一家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太监毫无眼色,又高声重复了遍。   花吟的厚脸皮终于破功,连轰带赶的将太监给撵走了。   待她再回过头想继续之前的话题,气氛已大大的不对了。   花容氏心有所觉,拉了花吟的手说:“我们娘儿几个还有些私房话要说,你们爹几个该干嘛干嘛去吧。”   花大义干咳一声,先是起了身离开,花勇花谦花玉随即鱼贯而出。   花容氏便直接拉了花吟去了厢房,翠红也跟了去。   花吟面上难堪,毕竟姑娘家的尚无婚配,这又在父母面前被捅破了这事,再是皮厚如城墙,也禁不住想扯根面条上吊了。      ☆、第229章 安家      花容氏与翠红都是过来人,乍听此言,初觉惊讶,却也没有大惊小怪。一男一女朝夕相对,都是青春正好的年纪,若说生情也在情理之中,一时情难自控,再要有了夫妻之实……若搁寻常人家,那就是有辱门楣的丑事,但这事若是发生在帝王身上那就只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美谈了。   花容氏也没有怪花吟不自重的意思,耶律瑾那人,她虽没有和他正儿八经的接触过,料想那样的男人,若是他有什么想法,又岂是自己女儿一介女流能抗拒得了的,因此,花容氏反安慰她道:“那事吧,你也不要觉得羞愧,姑娘家到了年纪,总会经过那么一遭的,况且以前在周国的时候,太后还是丞相老夫人时,也曾去咱们家提过亲,来了好几回,只是那会儿爹娘不知你二人彼此有意,若不然,爹娘也就应下了这门亲事,如今回想起来,陛下也没有轻辱你的意思。”   花吟愣了下,“他还跟我提过亲?”   花容氏点头,又看了眼翠红,说:“你将那镯子拿给你小姑子吧。”   翠红会意,走了出去,不多一会,取出一对玉镯子,那镯子一眼瞧去就知不是凡品,价值不可估量。花容氏直接拿起小心翼翼的给她戴在腕上。   翠红忍不住赞了句,“大妹妹戴上可真好看,衬的玉更翠了,妹妹的手更白嫩了。”   花容氏也没放开她,而是紧握住,满眼的怜爱,“我满满打小就仙人儿一般,以前为娘还常念叨,西岭那孩子娶了你,真是走了狗屎运了。虽然娘一直觉得你配了那个傻小子,委屈了你。可现在回想来,他那蠢蠢的性子倒是好拿捏,有你爹你哥替你撑腰,也不怕他将来飞黄腾达委屈了你。可世事难料,人生竟是如此多变,不成想,你竟有这段机缘。与郑家相比,为娘的虽然对于将你嫁给陛下心里也不怎么称心,但一想到之前你差点被当成和亲公主给嫁了,从今后娘再也看不到你,娘这心啊,刀刮似的。如今倒也好了,一家人至少在一起,太后说的对,大周我们是回不去了,往后定是要在此扎根的,你别理你爹,他就是倔脾气,一时想不通,娘可看的通透的,在哪儿不是过日子啊,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你爹说我是妇人之见,可我就是个妇人啊,我要不是妇人之见,难不成还要有大丈夫的深谋远虑?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年我要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又怎会心甘情愿的跟你爹去了幺姑郡那般偏僻的地方,不管侯府私底下怎般苛待我,好歹我也是侯府小姐不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我要是有点志气的,是不是也要离了你爹,另谋出路了?”   花吟和翠红忍不住噗嗤一笑。   花容氏又说:“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劝你,咱们做人啊,不要想那么多,你虽然被封了大周的公主,可你毕竟只是一个女人,当娘的只希望你幸福,不想你胡思乱想,本来没什么事的却将自己折腾的不痛快。如今陛下是一国之主,虽则你们之前兄弟相称,没大没小,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即使你二人现下感情正浓,你侬我侬,也不要得意忘形,忘记自己的身份。还有件事,娘必须给你个惊醒,不要执着王后之位,虽然你二人也算的上青梅竹马了,但是一国之母,毕竟非同小可,又岂是我等人家能够高攀的起的……”   “娘,我没有……”王后之位,根本想都没想过。   “没有就好,娘只希望你无论事事如何变迁,你仍旧能保持本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是帝王,自古伴君如伴虎,帝王之爱,在于雨露均沾,泽被苍生,你既做不了永远拴住他的心,但一定要做到永不触怒他。不管是为了谁,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没有退路,就好好的,用心的,走完这条路。”   夜里,花吟与嫂子睡在一起,花蕊已经睡熟了,翠红一面轻拍着她,故意拈酸道:“到底还是亲娘啊,跟你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体己话,我嫁给你大哥这几年,就没听她和我这般说过。”   花吟白她一眼,“得了吧,有个这么通情达理的好婆婆你还不烧高香了,还跟我这说酸话来了,也不嫌牙疼。我大哥有我爹娘惯管着,你看他敢在外头纳小妾,我娘第一个不饶她。我呀,命苦,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了婆家我娘又护不住我,只能劝我想开点啦。”   翠红挨近她,笑着刮她的脸,“你要再这样说我可要嫉妒的打你啦,你那太后婆婆人也很好啊,这些日子以来,对我们照顾的很,时不时的召了娘和我过去叙话,她疼我家蕊蕊疼的不行,每次见到都赏好多东西。”   花吟瞥了蕊蕊一眼,说:“那你可得分我一半,她这么讨人喜欢,肯定是因为长的像我,沾了我的光!”   “去呀吧你!”翠红推了花吟一把,姑嫂二人笑作一团,后来大抵翠红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黯然下来,花吟觑到她不自居的摸了小腹,心内一沉,低声问,“你恨他吗?恨他害你没了孩子?”   翠红当即就想否认,但见花吟一脸真挚,也没将她当做耶律瑾的女人看了,默了默说:“刚掉了孩子那会儿,怎不恨呢,简直恨毒了他,只恨不能找了他拼命,可到底是个误会啊……若不是他,我们这一家子还能不能齐齐整整的团圆还是俩说。那会儿,你和晋安王被疯传逃婚私奔,边境危机,整个大周的百姓全都纷纷将矛头指向了我们家,你说可笑不可笑,就算是你和晋安王私奔吧,但是几乎所有人骂的都是你,什么祸国妖女,人尽可夫,什么难听的骂什么,却没有一人骂晋安王。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们好欺负。那会儿大周朝堂乱的跟什么似的,公公后来也看明白啦,若不是丞相将他革职软禁了,恐怕周太子就要拿公公开刀以泄民愤了。虽然吧,时过境迁,许多当时想不明白的现在都想明白了,你哥也说了,大周之所以乱成如今这般田地,丞相是脱不了干系,但周国本身也有大问题,只不过内部的暗潮汹涌被挑到了明面上。丞相是金国人,立场本就不同,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了。哎呦,我也是学你大哥讲话,说错了你也别笑,平时他说什么我就听,只是不大懂就是了。反正我想说的就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仇呀,恨啦,怨的,这世道本就不公平,我打小就被亲爹娘扔了,后来在人牙子手里被倒来卖去经过了多少人手,挨饿受冻打骂,恨?那时的我就连恨人的资格都没有,后来要不是婆婆可怜我将我买回来,我早就被卖到青楼去啦,现在也不知是人还是鬼了。嫂子想说的是,人要学会感恩,而不是揪着那么一星半点的旁人对你的不好不放。满满,你是聪明人,你说我这么想对不对呀?”   次日晨起,花家一大一家子不分老幼#男女同桌而食,花大义在桌上几次欲言又止,花吟终于忍不住,说:“爹,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吧。”   花大义下定决心般,道:“满满啦,你看你待会去见太后能不能稍微跟她提一下,看咱们一家子能不能搬出宫外去住啊?要是再在这住下去,你爹就要住出病来啦。”   他一说完,几乎全家人都一脸希冀的看着她,只是没人开口,似乎是不想让她为难。   花吟吐了口气,“其实我在这宫里也住不惯,要我看啦,太后也没有一直将咱们留在宫里的道理,只是暂时忙不过来,还顾不到这边。要不,我今天试试?”   众人面上大喜,连连点头。   餐毕,没多一会,果然福寿宫有人来请,兰珠亲自来接的人。   临走时,兰珠揽着花吟的肩说:“咱娘儿俩个也该唠唠了。”   到了福寿宫,花吟尚未跪下行礼,太后就急忙扶了她起身,责备道:“你这孩子,还拿我当外人了?”言毕又拉了她的手,一并将她带到榻上,坐在自己身边。   二人面对面,太后翘着指套,一手捧住她的脸,口内啧啧道:“咱娘儿俩个都快俩年没见了吧?那会儿你还只有十五岁,如今都快十七啦,小脸儿都长开了,大美人啰!美的我老婆子都不敢认了,难怪我瑾儿对你如此着迷。”   花吟又难为情上了,低了头不说话。   太后却仍旧捧着她的脸,越看越喜欢,“以前我和你干娘私下里就常说,三郎那个孩子好啊,长的好看,性子也好,待我瑾儿也是真心真意的好,可惜不是女孩子啊,要不然娶进家门,将瑾儿交托到她手上我也放心了。现在好了,没成想愿望成真了,你还真是个姑娘。我就说么,哪有男孩子长那么好看的,偏偏就没一个人怀疑过。你亲娘还解释说以前有个尼姑给你算过命,说什么二十岁之前必须女扮男装,否则有性命之虞,我看你现在不是挺好的么,看来那些和尚尼姑老道什么的话也不能尽信。”   花吟温顺一笑,也没想着解释。二人又说了些闲话,花吟这才顺着话头提到了家里人想搬出宫的想法。   太后倒是十分不舍,说:“这后宫里头冷冷清清的,我就指着你们一家子凑凑人数,热闹热闹呢,你们一走了,独独留下我老婆子多可怜啊。”   花吟笑,“可这里毕竟是后宫啊,花玉还小也就罢了,我爹我兄长一直住在这里,委实不妥。”   太后敛眉,确实,对于后宫里住了这么一家人,宗族里头早有非议,只是碍于太后强势,暂且给压下去了,但搬出去也是迟早的事。   “宅子呢,我早就给你们家寻好了,只是我顾虑陛下初登基,外头不平静,没有宫里安全,况且,眼看着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要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花吟思及爹爹郁郁寡欢,不得自在,这一个多月拖下去,年后正月里不宜搬迁,又不知要拖到几时,心思一转,突然扑到太后身上,拱到她怀里,撒娇道:“满满知道太后的一片苦心,可我爹爹兄长他们毕竟是乡野里自由惯了得,说白了,就是个不会享福的命,您老就别管他们了,由着他们搬出去吧。您要是在宫里苦闷,满满无事的时候就多进宫来陪着您好了。”   太后被她揉的眉开眼笑,她只有耶律瑾一个儿子,还是个一板一眼的,平素看到人家姑娘和母亲亲近也眼馋的紧,此时花吟这般黏她,哪有不欢喜的,听了她话,扶住她的肩膀,拉开一点,说:“听你这话,难不成你还想随你爹娘一起搬出去?”   花吟只装傻,说:“我是花家的女儿,自然是爹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呀。太后放心啰,平素我若得空,就进宫来陪您老人家。”   太后看她的眼神就暧昧了起来,花吟生怕她说出什么叫她难为情的话,忙说:“太后,我与家人分离太久,也就这段时间能朝夕相对,将来只怕是想也难了……毕竟出嫁从夫……”后面的话她越说越小声,直到尽数咽到了肚子里。   太后到底没放过她,捉了她的手说:“你想出去住我也依你,只怕你肚子里的不依。”   花吟微微一愣,旋即整个人又燃烧了,她一手遮着脸,含含糊糊的说:“太后,我是大夫,我自个儿的身体,我心里清楚。”   太后便不再多劝,捏了她的手,话倒说的直接,“待陛下回了来,你可得加把劲了,可别叫沁雪宫的那个妖精钻了空子……”   这一聊就聊了小半天,待花吟出了福寿宫,一阵凉风吹来,她缩着脖子拢了拢衣裳,跟随行的嬷嬷说:“太医院在哪?”   嬷嬷紧张道:“贵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花吟淡淡一笑,“大海不是被陛下调到太医院去了么?我去看看他。”   **   花吟赶到太医院的时候,大海就跟个哈巴狗似的缠上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花吟状似无意的在太医院转了一圈。   与周国相比,金国的的太医院委实简陋的多,藏书典籍也不多,所行医术大都按照前人的经验口耳相传,流传至今。虽然她是另有目的,但看到如此情景,心中却有了别的想法,或许,她今后在金国还有旁的作为?花吟这般想着,真就坐在案上翻看太医们日常诊断笔记。起先还有太医驻足观望,后见嬷嬷目光犀利,因瞧着花吟衣着光鲜,暗中猜想或许是哪位贵人,也不敢直视,仍旧各司其职,只是花吟艳色太盛,一些年轻点的,多少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花吟瞧着他们炼药制药,多少有些技痒,看到不对的地方,总也忍不住出声指点,年轻点儿的还好,年老的就心里不痛快了,甩了她好大一个脸子,花吟心内吐了吐舌头。这一耽搁就一个半时辰过去了,待花吟将亲自熬好的“补气滋阴”的补药喝了后,也就擦擦嘴走了。   大海抱着她的腿不叫她走,一个大胡子太医却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拎走了。   花吟只得说:“你先忍着,待陛下回来了,我再跟他说情。”   大海还在嚎,“小主子,您可千万万记着啊。”   回了北阳宫,花吟不想太后的懿旨早就下来了,一家人都在开开心心的收拾东西。   太后赐的宅子是金国平王的宅邸,因平王与慧娴王后私通,耶律瑾执掌大权后,快刀斩乱麻,处死了慧娴王后,而后又将平王及其家眷流放了,因此这宅子也便荒废了。其实,若论这宅子本就是拓跋家世代的祖业,后来拓跋满门被抄斩,这宅子也便落到了平王手里。   平王素来骄奢,纵情享乐,宅子到了他手里后,又大修了三次。如今虽然王府内堆积如山的金银珠玉悉数被收缴了国库,但其内的恢宏气派,细微处的精巧布局,巧夺天工,就没有上京的哪户贵族人家能比拟的。   自这宅子空出来后,上京城内惦记这处宅子的大有人在,但毕竟是拓跋王后家的祖业,也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讨要。本来太后心里也在犹豫这宅子该如何处置,她娘家已经没人了,但是随便给了人,她心里又不舍,若要当做避暑山庄或静养的别苑又不像。后来还是兰珠出了主意,索性给了花家人住。太后思来想去,除了他们家似乎也没有旁的人家让她心甘情愿了。未免金人对他们一家身份有所排斥,因此冠以她娘家的姓氏“拓跋”。对外也称是自己娘家人,只是旁系远亲,早先走失,遗落在别国,自己这些年也都是在他们家避难,京中贵妇也没个分辨的能力,自然是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   数日后,拓跋太后亲送了他们一大家子去了拓跋家的老宅。   宅子大的让花家一众老小咋舌。   若是一般人恐怕就要喜上天了,花吟悄悄看了眼父亲的神色,见他面上无甚喜色,甚至还忧愁满面,花吟生怕太后一腔热情瞧见了不好,轻推了推母亲,花容氏会意,半个身子挡住花大义,笑语晏晏,分散了太后的注意力。   男人们或许更在意家国大义,要强要面子,但女人们往往容易被眼前的幸福迷花了眼。   至少无论是花容氏,还是她娘,以及翠红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内里已经安排了一应扫洒护院的丫鬟奴仆,足足上百人,花家老小又被吓了一跳。   太后之前未免触景伤情并未来拓跋府,此番在花吟的陪同下绕了小半一圈,倒是说了不少年趣事,偶尔伤怀抹了两滴泪,倒也没有预想的那般泪流成河,又无限感慨人生之无常。   待太后走了后,花大义心里别扭又纠结,也没心思看宅子了,直接找了个卧房,倒头就睡了,倒是花容氏兴致勃勃的开始给家里众人安置住处。   花玉都转了一上午了,也没将院子跑个遍,乐呵呵道:“娘,这宅子也太大了,就算我们家一个人一个院子也住不完啊,糟了,那要是住的那么开,往后一起吃饭要是赶时间还不得骑马!”   众人大笑。   夜里,花容氏又将花大义劝了一回,花大义闷不吭吭,没怎么说话,花容氏拍拍她的肩,“慢慢想明白就好了,可别钻进死胡同去了。”   次日一早,花吟刚与家里人吃完早饭,突然门房来报说是乌丸家的小姐求见。   花吟惊喜不已,小跑着就迎了去,急的花容氏在她后面喊,“姑娘家家的,注意着点仪态。”   两年没见,乌丸铃花也长成大姑娘了,二人旋即拥在一处,花吟一个劲的笑,铃花则一个劲的哭。   正哭笑着,花吟一瞥,瞧见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是金人女子的打扮,她起先还当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瞧,叫道:“梁飞若!”      ☆、第230章 后位      花吟和梁飞若几乎同时出声,“你怎么在这啊?”“你真的是女的啊!”   二人相顾无言,都有些尴尬。   外面冷,花吟拉了梁飞若和乌丸铃花的手,说:“走,进屋里说。”   起先梁飞若还有些转不过来弯儿只呆呆的看着花吟发怔,花吟被看的不好意思,反仰着脸冲着她傻笑,梁飞若也不知怎么就突然暴走了,冲着她挥起拳头就一通乱打,“有你这么办事的吗?看着我为你丢尽颜面有意思?”状似打的凶狠,其实并不疼,拳头落在她身上,很轻。   乌丸铃花吓了一跳,她叫不出声,面上倒白了。   花吟由着梁飞若闹了一阵,看铃花似被吓住了,这才轻而易举的握住了梁飞若的手,“好了,我的错,我的错。”她本就比梁飞若高出大半个头,常年奔波,体力也好。   至于花吟女伴男装的因由,梁飞若也听乌丸猛说过了,此时倒也不需她再费唇舌解释,只是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非得眼见为实,方能死心。   花吟惊道:“你不会就为了个眼见为实,从周国追我追到金国吧?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话一出口,梁飞若脸上飘过一朵可疑的红云,铃花倒无声笑了起来,而后比划着将缘由给说了。   花吟是瞧明白了,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大咧咧道:“你和乌丸猛啥时候搅合到一起去了?”   梁飞若羞的满脸通红,受不住花吟的取笑,最终却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一跺脚,“别胡说,我和他清清白白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呢!”   花吟面上讪讪。   梁飞若大抵在花吟是女人这件事上颇受打击,竟恼恨的一扭头走了。   铃花忙让随行的婆子奴才们跟上,她却没急着走,而是拉住花吟的手,跟她告罪。   花吟笑,“你还需跟我这般见外?”言毕,又故作忧愁道:“唉……飞若要是将来嫁了乌丸猛,她就是你亲婶子了,你们是一家人了,我可不就是个外人了。”   铃花一听这话就急了,手忙脚乱的一通比划,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花吟拉住她,“看你,还是老样子,开不得半句玩笑,一说你就急,”   铃花嘴唇哆哆嗦嗦,张了张嘴,看那口型,是委屈又无奈的叫了声,“小姐。”   虽说铃花这次来找花吟确实是探望为主,但也有件小小的麻烦事求她,花吟见她满脸通红的一会用手比划,一会又用笔写字,折腾了半天,花吟算是懂了,原来乌丸猛与梁飞若那一对儿,只是乌丸猛剃头挑子一头热,梁飞若是被他硬掳来的。   花吟直想翻白眼,暗道这主仆还真是一个德行!   按照铃花的意思呢,是希望花吟能从中说和说和,毕竟除了花吟,铃花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中间人了。   花吟想了想,说:“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叔都不急,你跟着后头急个什么劲。”   他急!铃花重重的一比划,比划完后,又红了脸。   花吟本来吧,还想着撮合撮合,但一见铃花这焦急态度,就不由自主想到昔日乌丸猛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突然就不那么想帮他了。她坏心眼的想,乌丸猛那么大年纪了,以往也没看他跟哪个女人亲近过,要是梁飞若从了他,还不是小白兔进了狼窝了,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得憋着他!憋不死他!   只是乌丸猛随同耶律瑾出征去了,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花吟想到这儿,不自觉竟有些想某人了。   自从他走后,只言片语都不曾捎过给她。   他就是那样的人,专心一样,心无旁骛,再想不起旁的事,前方战事如何,她又打听不得,父兄亦不在朝中任职,更是无从知晓。   如此,又过了两日,金国飘起了第一场大雪,几乎是一夜之间,染白了天地。   花吟也不再小女儿情怀的光想着情情爱爱,而是转移了注意力,重操旧业,她在拓跋府东北边的巷子里开了个侧门,挂了牌,开了个医馆。   为了方便,她依旧是男子的装扮,只是周人素喜广袖宽袍,交领右衽,而金人则贴身短衣,腰身紧窄,长裤革靴。   这身衣裳衬的花吟精神无比,花吟也喜欢的紧,主要是方便自如,不至磕磕绊绊。   不过周人的衣裳和金人的衣裳各有千秋,前者显得仙,后者则精神气足。   梁飞若因在金国也没个熟人,陌生的地方言语不通,即使她再恼花吟,也只有找她唠嗑了,初次她见花吟那一身打扮就指着她隆起的胸一通嘲笑,“我看你穿这身衣裳还怎么骗人!”   花吟身着男装,如果忽略掉她的胸的话,倒也是玉树临风,温润如玉,闻言,她突然侧转身捏住她的下巴,深深看着她,也不言语,只看得梁飞若心脏漏跳一拍,回过神来后,气的跳脚怒骂,“花吟,你怎么不去死!”言毕,倒先一溜烟的跑走了。   她刚走,就听一人击掌道:“有趣,有趣。”   花吟一眼瞧到王泰鸿,就不大待见他,转而去忙旁的事。王泰鸿却不自觉,偏就往她身侧靠,花吟手中抓了把不明药粉,正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却突然开口了,“结缘庙的事不是我干的。”   花吟一愣。   王泰鸿不慌不忙道:“陛下上回问我的时候,我本也没放在心上,心道不是王某做的就不是,王某根本无需自证清白,幸得陛下对王某倒还有几分信任,不予追究。可是王某近来辗转夜不能寐,想来还是要跟夫人解释一二,毕竟夫人要是对王某存了成见,这枕头风一吹,初时倒还好,但王某毕竟只是个凡人,正所谓人无完人,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若到那时激怒了陛下,夫人漠视不管也就罢了,要再火上浇油,只怕……”   花吟怒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阴险狡诈,我从不背后说人坏话,也不会因为个人恩怨加害与人。”   “夫人大义!”王泰鸿高声赞叹。   引得医馆内帮忙的伙计也不由好奇张望了过来。   花吟却将他的话琢磨了一番,蹙了眉头,道:“真不是你做的?”   王泰鸿面上也严肃了起来,“我在苍蓝江一时错手将夫人推下江后,没过多久陛下就查出来了,也因为此,他才将我调回大金,不再许我踏足周国,他滞留周国那么久也是为了追查你的下落。我又不是急于寻死,又怎会再拔虎须?况且,初始,我只担心你会妨碍陛下的大业,但是自陛下失了你后,整个人就跟丢了魂般,我才知道我大错特错了,陛下不能没了你,若不然他就是一头失控的老虎,见谁咬谁,不死不休。王某是发觉了,有夫人您伴着陛下,陛下火气没那么大了,我们这些做下臣的日子也好过些不是。”   花吟面上颤了颤,推开他,“反正好话坏话都被你说尽了,我说不过你,既然你说你没要害我,那结缘面的师父们是谁杀死的?”   王泰鸿笑的高深莫测,看人的眸子透着精光,“夫人聪慧如斯,竟真不知?”   花吟心口一堵,便不再说话了。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而是她不敢相信,因为若那是真的,她真的有些看不清这世道的是非黑白了。   她自重生后,一直坚守的正义无非就是不伤一人性命,得天下太平。   然,当她初次看到凤君默杀人,那张冷漠无情的脸在她心内印下深刻的印象,几乎与耶律瑾的脸重合。她突然开始不懂了,她所坚持的正义到底是什么?   而高将军为了诱她入圈套,滥杀无辜,而后又背叛她,将她当成礼物送给耶律瑾,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够大。   了缘师父说得对,她空有一颗慈悲心,却无法做到四大皆空,虽口口声声大彻大悟,却也只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因此,了缘师父不为她剃度,不让她出家。只因她从未想通,也断不了红尘孽缘。   或许,从今后,她可以试着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以耶律瑾女人的身份来看待这个天下,试着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努力辅佐自己的夫君,为百姓谋福祉,减少杀戮?   不知不觉,新的一年就在大雪纷飞中来临了,前方战事进入白热化,金国这边,捷报频传。   花吟眼巴巴的看着耶律瑾的公文书函就不从断过,却不曾见他给自己捎来只言片语。   心里失落落的,挺不是滋味,去也说不得。   因着陛下仍在前线,虽是新年,宫内也没有大办,拓跋太后倒是听了花吟劝,将经费俱都省了下来,给城内贫苦百姓布了粥米。万千百姓高呼陛下万岁、太后千岁,倒也算是民心所向了。   站在城墙上,花吟忍不住朝故土看去,也不知这一年的大周百姓如何度过的,天灾*,无论谁最终夺了皇权,苦的仍旧是百姓。   年三十,花吟被太后叫去了宫里,同她老人家一起过的,这之后命妇来叩拜,也都是带了她在身边。   花吟发觉,那些命妇们几乎无一例外身边都带了娇俏的姑娘,各个姿容研丽,娇美的跟朵花似的。太后也对她们颇有兴趣,看到投眼缘的也叫到身边,握着她的手,问名姓年岁读过那些书,此类的话。   自然,也有许多命妇对花吟十分的感兴趣,每当此时,太后就会笑呵呵的解释说是自己娘家的姑娘,因着早年流落在外,才为拓跋一族留了一点血脉。   命妇闻言自是恭敬不已,却也有人试探着说:“听说吟姑娘一直跟随陛下,早先还住在甘泉宫?”   太后知她们想问什么,倒也没跟他们绕弯子,玩你猜我猜,乐呵呵道:“是啊,只等着陛下回来给个名分了。”   花吟见那些人明显的出现了两种情绪,一种提防,另一种则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花吟不解,后来有一晚和太后闲聊,花吟始知缘由。   那晚,她服侍着太后就了寝,太后却叫住她没让她走。   花吟一脸不解。   太后道:“你这孩子还真沉得住气?那些命妇不见天的领着女孩儿来给我老人家贺新年,你就真不知道她们是何打算?”   花吟倒也实诚,道:“无非就是想入宫为妃,如今陛下初登大宝,素来洁身自爱,身边没有一个女人,妃位空悬,她们绞尽脑汁想往前凑,倒也是不足为怪。”   太后摇头,“是也不是。”   花吟疑惑。   太后道:“她们是想入宫为妃不假,但是你可别忘了,陛下尚未大婚,还没有皇后呢。”   花吟眉头弹了下,但凡是个女人就没有不想当男子正妻的,妻与妾,一字之差,地位天壤之别,即使是宠妾又如何,到底于子孙前程地位有碍,若是有这可能,谁不想做妻。不可否认,她亦不能免俗。   太后见她不说话,拉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说:“你在金国也有些时日了,或许听说了金国王上的王后必须是完璧之身,若是婚前二人就在了一起,即使再是情投意合,最高也只能封为贵妃,这是金国祖宗家法的规矩,自金国建国以来就没有变过。”   花吟微讶,不过也并不奇怪,女子婚前失贞,这在哪朝哪代都是为世人所不齿的事,正妻身份何其尊贵,往小了说一家主母,往大了说一国之母,花吟因之前被母亲警告过,此刻反而内心平静的很。      ☆、第231章 征伐      花吟从太后的寝宫出来后,这才微皱了眉头,出了门来还叹了口气。   “你刚才答的很好,干娘听得出那是你的肺腑之言,只是怎么又叹气了?到底是意难平?”兰珠嬷嬷自她身后站了出来。   花吟后脊一紧,旋即放松下来,兰珠嬷嬷已自她身后揽住她的肩头,安慰道:“我的孩子,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只是祖宗家法不可废,你也别怨太后。”   “干娘,你误会我了。”花吟想了想,未免干娘想多,还是说道:“我叹气是因为……孩子。”   方才,花吟临走之时,太后不无叹息的说:“我本来还指着你这次能怀上,可这一个多月过去,一点动静都没,看来是真没怀上。”   兰珠噗嗤一声笑了,“太后也真是的,就算再是盼孙心切,陛下不在宫里,她还能叫你一个人生孩子?她说了就说了,你别往心里去,有没有孩子也是讲缘分的,该是你肚里的跑也跑不掉。不过你也要体谅她老人家,如今她除了陛下就没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了,说她是盼孙心切,倒不如说太后是希望这世上多一些亲人。”   花吟踟蹰着开口,“可是我恐怕两年之内都不能要孩子。”   兰珠眨了眨眼,理解错了,拍了拍她的肩说:“早先我也听说姑娘家生孩子太早有损身子,可是你也十七啦,太后当年生陛下也就你这么大的时候,干娘也觉着女孩子长成熟了更有利于生养,但是如今陛下正###宠###你,太后也偏疼你,要是你能育的皇长子皇长女,且不说将来如何,至少是个依仗。你也看见了,如今那些命妇们,可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将姑娘往这宫里头送,不是干娘想用泼你冷水,而是干娘这浮浮沉沉大半生,看的明白,这世上啊,最难测就是人心了……”她说道这些时,放低了声音,又拉着她避开了旁人,继续道:“你可不能将一切的赌注都押在人心上,你能握住的只有现在,身为后宫的女人,你该当明白这个道理……”   听了兰珠嬷嬷一番劝,花吟原本心头的郁闷纠结反豁然开朗了,是啊,少年夫妻,哪有不恩爱缠#绵,恨不得海誓山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终究避不开岁月这把带血利刃,剥皮拆骨,剖开了多少美好的曾经。   她与耶律瑾的感情注定是不对等的,他是王,她若为妃,注定只有他抛弃她,而没有她丢下他的可能。他会有很多的女人,也将会有很多的孩子,这般一想,她也就没什么好纠结得了。她不能生,自然会有数不清的女人哭着喊着要替他生。他还年轻,长的又那般好看,不愁没有女人会真心真意的爱上他。   这般想来,花吟的心凉了一大截,脑子却清楚多了。   一月中旬,耶律瑾于赤鹿原斩杀陈国太子段横,陈国兵败如山倒,耶律瑾率领大军长驱直入,金国将士骁勇善战,所行之处连战连捷,几乎要打到陈国都城。   陈国王上不料十几年来一直被他视为奴国的金国换了新皇竟如此彪悍,恰周国凤君默与福王的争权告一段落,贞和帝重新回归王位,军权落在凤君默手上,凤君默旋即领兵攻打陈国。无形之中,倒与南宫瑾成夹击之势,打的陈国苦不堪言。   周国攻打陈国,无非是想夺回之前国乱时被陈国掠去的疆土。然三足鼎立,此消彼长,耶律瑾心里也有一本账,他打陈国,是陈国先捋了他的虎须,他是新皇,虽以出其不意之势攻占上京,登基为王,但军中不服者重,他急需在军中立威,而陈国来犯,他御驾亲征,无异于是个绝好的机会。况,金人与陈人积怨已久,此番大战,一能泄民愤,二能立国威。   可随着战线的拉长,耶律瑾遇到了与吞并周国同样的问题,他或许凭着这股势如破竹的士气一鼓作气,不管不顾能吞下陈国,但之后呢?他消化得了吗?   积食难消,日久月累,只怕肠穿肚烂,反累及己身,得不偿失。   如王泰鸿所言,如今金国当务之急不是扩展疆土,而是休养生息,谋定而后动,否则后劲不足,终将是功亏一篑。   况且,如今他继续攻打下去,牵制住了陈国的主力大军,却白白便宜了周国,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这样利人不利己的事他可不愿意看到。   因此自赤鹿原斩杀了陈国太子后,他连续攻克三座城池后,并没有继续挺进,而是放出了话,愿意和谈。   此时的陈王,虽然因为痛失爱子,悲痛欲绝,却也没有惊痛极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决定,而是急急忙忙派了陈国的翼王爷充当和谈使节与耶律瑾在堰河陂签订停战协议。   耶律瑾于此不仅收回了曾经被慧娴王后割让出去的几座城池,又狮子大开口,于地图之上轻描淡写了一画,圈了十几座城池。翼王爷毕竟不是凡角,几番唇枪舌战,讨价还价,陈清利害,最终只同意以赤鹿原为界,以西归陈国,以东划归金国领土,另有牛羊马匹美女难以计数。   打发了金国的大军,翼王爷站在赤鹿原的城池之上,遥望金国大军离开,但见大军步调整齐划一,气势恢宏,虽征战许久,却不见半点疲色,翼王爷不免感慨良多。金国危机已除,陈国自然就要扭回头对付周国,而周国人只为夺回城池,无意继续征战。俩国虽未言明,却也是无声中有了默契,各让一步。   经此大战,陈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元气大伤,虽悔矣亦晚矣。   然三国皆疲累交加,数年之内都无一战之力,也算是暂时进入了相对稳定期。   且说耶律瑾领着大军不紧不慢,行出六十里地后,算是完全摆脱了陈国的视线,这才号令大军原地修整,杀羊宰牛,开锅造饭。   说来这金国大军早已是强弩之末,粮草数日前已然耗尽,若是陈国不同意和谈,耶律瑾放开这群疯子,烧杀抢掠,以杀养军,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他一直谨记应下的对花吟的承诺,不伤无辜百姓性命,即使再难,也未动杀念,因此虽然陈国溃不成军,丢盔弃甲,金国大军所行城池,陈国百姓虽吓的足不出户,却并未激起民愤,无形之中,也算是帮了金国大军一个大忙吧。陈国百姓虽畏惧痛恨金国人攻入城池,但他们也悟出一个道理,只要不殊死抵抗,生命安全是不会受到威胁的。人总是这样,不被逼到绝境,决计不会奋起反抗,正因此,金国大军才会一路畅通,不至艰涩难行。   且说将士们饿了几天肚子,此刻上头下了命令,无不欢呼雀跃,饿狼一般。   南宫瑾自大帐内挑帘朝外头看了一眼,原耳悉不无担忧的说:“陛下,由着他们这样闹好吗?万一叫陈国那边瞧出什么来?”   “闹!闹的越凶越好!他们又怎知我们这是饿空了肚子急不可耐填饱肚子,还是大胜归来,酒肉庆祝?”耶律瑾虽精气十足,却难掩脸上疲色,“下去吧,多盯着点,别叫他们出了什么乱子,尤其是那些女人,派人严加看管。”   原耳悉眉头一动,笑嘻嘻道:“如今大战方歇,陛下是时候放松放松了,要不奴才给您挑个貌美的松松筋骨。”   耶律瑾冷睨他一眼,一脚踹他屁#股上,“滚犊子!”   原耳悉再次端着一大盆的牛肉进来时,耶律瑾刚好蒙了一觉。   行军途中多不讲究,耶律瑾少时吃尽苦头,即使御驾亲征,亦能做到与众将士同甘共苦,他也许久不见荤腥,此刻也着实馋的紧,直接从腰间取下匕首,削了片牛肉,也不蘸酱,直接塞入嘴中。一面嚼着肉,一面招手叫原耳悉在下首坐了,也没个尊卑之分,二人同桌而食。   俩人正说着话,突听的外头吵闹起来,有女人尖锐的哭声,亦有将士们的呼喊声。   耶律瑾嚯的站起身,原耳悉一脸紧张,忙先一步挑帘让耶律瑾出去。   营帐之间的空地上,只见乌丸猛正与一体型如山丘般的壮汉对打,二人都是硬功夫,你来我往之间精彩至极。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二人并不是在切磋,耶律瑾负手走出人群,原耳悉高声喝止:“住手!统统给我住手!”   乌丸猛闻言,跳开丈许。   耶律瑾看向那壮汉,这汉子是他在攻入陈国的第二个城池后自牢狱内跑出来的,他跑出来后,一直跟在金国大军后面,但凡两军对垒,又总是冲在最前头。   乌丸猛与拉扎木等都道他是个怪人,身有千钧之力,不畏生死,却从不与人多言一句。   耶律瑾见他勇猛异常,一时兴起收入麾下,起先他被带入大帐后,还十分抗拒,后来始知耶律瑾是新皇,这才跪拜施礼,同意加入大军。耶律瑾便封了他个三品先锋将军。   而之后,他也确确实实出了大力。虽然战斗起来不用脑子,但不得不说,有他这样勇猛的人存在,也着实鼓舞士气,叫陈国大军望而生畏。   只是,他似乎对于攻入陈国都城异常执着,听说大军停止前进,意欲和谈,甚至还闹了脾气。   耶律瑾倒也礼贤下士,单独找他谈过,虽然他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但耶律瑾还是很有耐性的与他承情了厉害,不管他听得进听不进,去或者留都随了他。   壮汉最终也没走,因为耶律瑾说,他平生之志就是一统天下,而陈国迟早是他囊中之物。   经这一番长谈,耶律瑾也总算知道壮汉的名姓。   他叫叱干阿立。   “怎么回事?”耶律瑾问出这话的同时已然看到不远处躺着一个校尉,有兵士扶起他,只见他整个人软软的,似被人折断了骨头般,早已断了气。   其实乌丸猛与叱干阿立打起来,也是因为他刚好巡查至此,看到叱干阿立发狂一般的举着一名将士,徒手折断了他的腰骨,乌丸猛见此情形大怒,哪管情由,上前就想先拿下随意伤人性命的叱干阿立。   然,事情的因由,不过是这名校尉酒足饭饱之后,对陈国送来的女人动了心思,意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逞快感。   听罢因由,耶律瑾冷清锐利的眸子轻飘飘扫过众人,继而自原耳悉腰侧抽出弯刀。   就在众人都不知他意欲何为,屏住呼吸之时,只见他一刀下去,割了那男子的头颅,他的表情瞬间就冷酷起来,“孤王的军队是雄狮,是铁骑,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百战之师。而不是毫无纪律可言的乌合之众。那些女人不是军妓,她们将会成为你们的女人,不过却是要为你们生儿育女,而不是仅供你们淫辱享乐的玩物。若有再犯,杖毙!”言毕,他踢了踢那早已经死去多时的校尉尸身,说:“悬于大旗之下,以儆效尤!”   陈国十几年来一直奴役金国,每年金国都要向金国贡献大量的马匹珠宝美人。   因为金国的女人都被朝廷强行征召送去了陈国,因此导致金国民间男多女少的局面日益严峻。   本来众将士都以为王上要了陈国的女人不过为抱这些年的仇,漂亮的充入后宫,次等的赏给将士,至于最劣等也将充为军妓。却不想王是这样的打算。   若当真如此,将士们心里无不乐开了花,只是到底僧多粥少,最后到底谁有这福气,只能擦亮眼睛且等着看了。   且说南宫瑾扔了弯刀后,也不准备再管乌丸猛与叱干阿立,正要回大帐,突然一个小身影儿扑了过来。   耶律瑾身边多有武功高强者,又岂能容她靠近,一脚就将她踹出老远。   被踹的不过是个小女孩儿,此刻她被人踩在脚下,拼死挣扎,疼的脸色都发白了,却没流一地泪,而是忍着痛哀求道:“大哥哥,救救我,大哥哥……”   耶律瑾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是喊自己,暗道有点儿意思。抬了抬下巴,命人放开了她。   那女孩儿一得自由,就爬到了他腿边,拽住他的裤脚,也不哭,反而仰脸朝他挤了个笑,“大哥哥,我是耷拉族族长的女儿,求求你,放我回去,求求你……”   她就这般可怜兮兮的揪着他的裤脚不放,弱弱的,猫儿一般,虽然心底怕的要命,却仍旧强忍着恐惧,强颜欢笑,祈求他。有那么一瞬,他忽然想到了某人,那个面上时常带着笑,心里或许怕他怕的要死,但仍旧撒泼打滚也要往他身上凑的女人,耶律瑾的心旋即也柔了,他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语气,点了点头,“好。”   女孩儿根本没想过事情会进展的这般顺利,她甚至还想用父亲的多少牛羊来与他讨价还价,但是眼前这个天神一般的男人竟然什么也没说就同意了。   那时天色昏暗,她匍匐在地仰望着他,他的身后是猎猎燃烧的火把,火光在他的后背绚烂燃烧,她看不清他的脸,却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何为神祗谪仙。   耶律瑾回了大帐后,因为心里无端闯入的某人,乱了。   他自征讨陈国以来,一直严于律己,除了国事绝不因私事分出半分心神。如今大胜而归,他再无顾虑,一颗心说乱就乱,拴都拴不回来。   在大帐内来回走了俩遭,他突然一撩帐帘,朝外头扫了几眼,喊道:“你们几个,进来!”   众人领命,入得帐内。   耶律瑾说:“孤今夜先行回宫,你们几个随大军同行,务必一切小心,不可出半分差错。”   众人吃了一惊,拉扎木说:“陛下,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乌丸猛随即道:“陛下,属下与您同行,也好护主子周全。”   耶律瑾挥挥手,“宫里无事!只是孤想早些回去,你们几个按部就班,率领大军稍后回京,不得有误!行了,都退下吧!”言毕,他直接出了大帐,径自牵了马。   几人面面相觑,尾随而至。   耶律瑾烦得不行,挥手赶他们,翻身上马,又恍然想起一事,道:“那个耷拉族的小姑娘派几个人送还给她爹爹,要是她爹送些牛羊什么的做为谢礼,也不要客气,收下便是。”言毕,一挥马鞭,真就走了。   几人好半会回不过来神,拉扎木推推乌丸猛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乌丸猛白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拉扎木一副“你不是陛下心腹吗?不问你问谁啊?”的表情。   二人正眼神交流对骂呢,原耳悉突然嗤的一声笑了,神神叨叨道:“我好像有些知道陛下是怎么了。”   二人齐齐看向他。   原耳悉道笑的一脸猥琐,“男人嘛,除了想女人了,否则什么事能叫男人急成那样?”      ☆、第232章 恩爱      花吟听说耶律瑾不日将凯旋而归的消息时正在福寿宫陪伴太后,耶律瑾不在,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替他尽孝吧。   听说他要回来,她的心几乎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即便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泼自己冷水,警告自己不要陷的太深,但感情的事,岂是说控制就能控制住的,后来她放弃了,也看开了,这世上事勉强不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如今,她爱他,他也爱她,她就奉献出自己的全部身心去爱他想他,若是终究有那么一天,爱淡了,情没了,她亦没什么好悔恨的。   可是当宫人们回禀金陈俩国签订停战协定,金国得了多少疆土,牛羊马匹……美女时。   花吟决定还是不要在宫里巴巴的等他回来了。   他若沉湎温柔乡,一时想不起她,她在宫外还有事可做。就算要爱,也不能爱的太卑微了。   因此,当太后满心欢喜的要她这几日都留在宫里,好好梳妆打扮,随时迎接王驾的时候,花吟扯了个借口给拒了。   太后瞧出她在使小性子,也没点破,因为即使做娘的,也不能肯定自己儿子这行军数月来在外面有没有个花花草草。   男人都有个花花肠子,太后是过来人了,也不像当初做姑娘那会儿大惊小怪的,只是她身份尴尬,虽则她疼惜花吟当她是闺女似的,却也是她婆婆,怕自己说的话花吟听不进去,因此只眼神暗示了下兰珠,兰珠会意,心下了然。   待太后要午休了,花吟也照往常一样出宫,兰珠嬷嬷送了她一程。   途中兰珠嬷嬷瞄着花吟的脸色,见她面上并无愁苦之色,倒还淡然,因此问道:“陛下要回来了,你不开心?”   花吟惊讶,“怎么会?”只是要将爱意从嘴里表达出来,花吟是说不出口的。   “噢,我瞧着你面上并无喜色,原来都藏在心里呢。”兰珠戏谑道。   花吟面上飞红,“嗯嗯”含糊的应着。   兰珠又说:“男人嘛,在外太久,总也有个需要,你还年轻或许不懂,但也别将这看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要陛下心里有你,旁的什么的,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没有哪个男人喜欢善妒的女人……”   兰珠巴拉巴拉的说了许久,花吟一直没吭声,倒像是听进去的样子,直到将花吟送出了宫,兰珠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转身离去,花吟站在宫门外,用手搓了搓下巴,瘪嘴道:“你喜欢我多少,我就喜欢你多少,凭什么你都不怎么喜欢我了,我还将你当成我的唯一,我又不傻!”   她气呼呼的转身,到了拓跋府东北边巷子的医馆,里头梁飞若忙的脚不沾地。   花吟抬头看了看牌匾,“善堂”。   自从她挂上了这个牌匾后,梁飞若就三不五时的过来了,后来她干脆住在了拓跋府,毕竟她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花家一大家子,也没个能和她说上话了,异土遇故人,就算昔日再是生疏此时也亲如一家了。   梁飞若一扭头就看到了花吟,气的上前捉住她的胳膊,嚷嚷道:“开了个医馆,你又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你道我不收工钱,就可着劲的压榨我呢!进来,干活!”   初始,花吟的医馆并没多少人光顾,只是一些达官贵人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来捧捧场,但花吟并不理他们那一茬,倒得罪了一些人。后来花吟在巷子口竖了个牌子,“专治疑难杂症,治不好不收钱。”   一些平民百姓便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情哆哆嗦嗦的过来了,却不想真叫个美貌的女大夫给瞧好了,这一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二回三回,名声就渐渐大了起来。   花吟不似梁掌柜的那般无论贫富,自不量力的悉数施舍,只为他那颗悬壶济世的善心。   花吟的善堂有个规矩,大富之家,不管看好看不好,若想看病,先给十两预约经,小富人家,可以看过才给钱,至于贫苦人家,那就是适度减免,甚至赠医赠药。   医馆里账目明细都交给梁飞若在打理,翠红与乌丸铃花无事的时候也会过来打下手,后来大海也被花吟在太后那说了个情给拎到医馆来打杂了,由此,大海还想多了,口口声声道:“难怪陛下会将我派到太医院学习医术,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啊!”   花勇因着医馆里都是女人,少不得从早到晚的守在里面,以防万一。太后倒是也考虑到了,直接派了一队官兵守着,结果一天下来,门可罗雀,花吟郁闷不已。后来还是王泰鸿心细,派了几个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乔装改扮成小厮在医馆内打杂。至此,这医馆倒也经营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却说花吟被梁飞若拖进去后,这一忙又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用过膳,疲累交加,倒也没心思多想了。   梁飞若却不急着睡,而是和翠红一起跟着女先生学习金语。   **   一#夜多梦,梦里光怪陆离,都是耶律瑾有了别的女人,狠心无情的抛弃了她。花吟起了来后,半晌过去,胸口还觉得疼的受不住。   大海听到动静,打了水供她梳洗,花吟懒洋洋的下了床,绞了帕子在手中,问,“大海,你说梦真的是相反的吗?”   大海正要答,旋即又改口道:“花大夫,你昨儿晚梦到啥了?”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烦气躁,自己倒跟自己生了气,语调都变了,“好梦啊!梦到我去了心魔,不再因着那什么患得患失,好开心的梦啊!我开心死了!”   大海闻言,忙接口道:“花大夫大喜啊!奴才老家都说这梦啊就是未来的前兆,想来主子的好梦不日就将心想事成了!”   花吟一怔,缓缓放下帕子,冷飕飕道:“是吗?”   大海微觉有异,嘴比心快,“是呀。”   于是花吟的心直接雷电交加了。   早饭花吟吃的也不多,花容氏察觉了,问,“这是怎么了?”   花吟摸着肚子说:“着了凉,胃痛。”   花容氏心疼女儿,说:“那今儿就在家歇着,别去医馆了。”   梁飞若不依,巴拉两口吃完,拖着她的胳膊就往外头拽,口内嚷嚷着,“你气色比我还好,装病,你骗鬼呢!”   花吟被她一路拖拽,不得已又换了身便于出现在人前的男装。   院子内,花勇正在和乔装改扮的大内侍卫比试拳脚,花大义站在边儿上,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可是到底顾着点面子,只转来转去。后来其中一个侍卫笑着来了句,“老爷子,过俩招?”   花吟本以为爹爹一定会拧着眉头转身离开,没成想他竟卷了袖子,气势如牛道:“来呀!”   医馆门刚开,就涌进来许多人,梁飞若也不知从哪儿拾了块惊堂木,拍的柜台震天响,“排队!排队!规矩呢?不知道我们善堂的规矩啊?”   求医的人被这一吓,俱都安静了下来,只是你推我搡间仍旧互不相让,梁飞若走到他们面前,上上下下的看,柳眉倒竖,“谁前谁后,你们心里没数?敢在我这里插队的,往后就别想再来善堂看病了。”   一句话说话,一个男子面上怯怯,自行后退了一步。   梁飞若估摸着人数,每个人给发了个块牌子,叫他们挨个等号,一个个来。   一个伙计模样的大内侍卫讨好的冲梁飞若说:“大小姐,您看能不能给我个号?”   梁飞若正在记账,闻言抬头,道:“你病啦?”   “不是,”侍卫搓着手,“是我娘一个姑姐家的外甥媳妇。”   “那她人呢?叫她来排队啊。”   “这不,住的地方远,没来得及,因着听说拓跋大小姐医术精湛,但一号难求,他们知道我在这做事后,就求上了我。你看,都是亲戚,我也推拒不了,大小姐,您给帮帮忙吧……”   “哦,”梁飞若点点头,拉开抽屉,手指在红蓝黑白四个木牌之间来回点了几下。   侍卫的眼睛也紧盯着不放,一脸紧张。   这四个木牌如何发放也是有讲究的,红色代表有钱人,看病先交十两白银。蓝色代表家境尚可,按照正常收费。黑色代表家境一般,不收诊经,药费照收。白色则代表赤贫,医药都不要钱。   梁飞若看了侍卫两眼,最终拿了个黑色木牌给他,侍卫喜滋滋的收了。   梁飞若说:“我可是给你走了后门了,可别忘了我的好。”   侍卫道:“梁姑娘的好,都记在心里呢。”   花吟看在眼里,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的第一个病人,是个烂腿的老太婆,老婆子腿上长了脓疮,因为没钱医治,如今肉都腐烂了,散发着恶臭。   花吟净了手,让人将婆子抬到内室,搀着她进来的儿子媳妇在见到花吟后,都愣了下,他们都听说了善堂的神医长的美,却不知竟这般好看,花吟用手在她腿上按了几下,婆子身上脏,腿上烂肉更是让人作呕,反观花吟身上锦衣华贵,寻常百姓不由的心生崇敬之情,就有些避让。   花吟按住她说:“别动,”又跟那夫妻二人说:“这块肉已经腐烂了,必须割掉,我得做个小手术,你们都出去吧。”   婆子当即就吓住了,脸色煞白。她儿子媳妇也是犹犹豫豫的,一步三回头。   花吟已然围了白色罩衣,而后她将一应手术刀具拿在手里看了看,不由又叹了口气,每回给人动刀子,她都无比的怀念鬼医老邪给她的黑沉木医箱,那里头的器械真真好用,趁手啊。   婆子见她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刀片,吓的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花吟喂了她一碗静心的汤药,才叫她勉强镇定下来,这才拿了块白布放在床上的架子上,不叫婆子看见,一面问了她许多家中事宜分散她的注意力,手上却是不停,先是清洗了疮口,继而用针灸扎住了腿周的大穴,止血且致直麻木,动作倒是飞快,割腐肉,缝合,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待她包好了婆子的腿,撤掉白布,又起身净手,婆子惊讶的半天合不拢嘴,道:“大夫,你这就搞好啦?怎么一点都不疼啊!哎哟……”   金国这地方混合了很多民族,因此口音颇杂,有些话花吟也听不大懂,只模糊觉着她在说感激的话。花吟又给开了药,叫她带回家煎服,过几日再来换药复诊。   一家人千恩万谢。   花吟没时间应酬,又按号叫了第二个。   花吟忙的晕头转向,一个不留神小半天过了去,厨房做好了午饭又催了好几遍叫花吟去吃,她这一忙下来,可倒好,忘了吃饭忘了喝水,就连那些让的她不得安生的情啊爱呀也抛到了脑后。   原本花吟看完梁飞若上午发下牌子的病人就该休息了。   重重帷幕后,花吟已经站起了身,正收拾东西准备去后院吃饭了,却见一条男人的手臂伸了进来,见此情形,先是愣了下,不过她也不嫌累,仍旧坐了下来,诊了半天,脉搏强劲有力,也诊不出什么问题,于是她问,“这位兄弟,你哪里不舒服?”   那人哑着嗓子,说:“大夫,我这病,无药可医。”   花吟认真起来,“噢?病症说来听听?”   那人一本正经道:“心里像是缺了一道口子,漏风,怎么填都填不满。”   花吟表情严肃,认真思量起来,这心要是出了问题,那可是大问题啊,于是又问,“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病症吗?”   “有,吃不下饭,喝不下水,就连觉都睡不好,有时候欣喜若狂,宛如登天,有时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大夫,我是不是要死了?”   花吟就算在医术上再是精通,于心上面的毛病,却是从未治过的,只是她诊了半天也没诊出异样,暗道这世上的病症千变万化,有些也得发病才能诊出来,因此不疑有它,只得安慰说:“你别胡思乱想,只是这心上面的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从今后,你莫要激动,重活累活也尽量少做,为人处世,心放宽一点,遇事要冷静。另外,我再给你开一副调理的方子。”   她放开搭在他脉上的手,就要去写方子,那大手却突然反握住她的手,说:“大夫,我知这世上有一药可治我这病。”   花吟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心里有些反感,但医者父母心,只得问道:“什么药?”   眼前重重帷幔突然被扯开,花吟一惊,就要挣开他喊人,那人的脸已然出现在她面前。   花吟怔住,反应了好半天,才认出眼前这个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人是耶律瑾。   “你……”   耶律瑾却突然将她往跟前一扯,双手架住她的咯吱窝隔着诊台就将她抱了出来,花吟惊呼一声,转瞬落入他的怀里。   这处动静闹的这般大自然惊动了其他人,只不过医馆内跑堂的侍卫早就认出了耶律瑾,在他戏耍花吟的功夫,已经将还在医馆内逗留的病患给清了出去。   梁飞若没走,正站药柜那看戏呢,见此情形,旋即捂住脸,叫道:“哎呦,好污,好污。”   医馆内除了南宫瑾的人,花吟的大哥大嫂都在。花吟羞的满脸通红,不停推搡他,说:“你先放我下来!”   耶律瑾却不理她,放开了嗓子大笑着将她按在怀里就往外头走,扶了她上马,旋即他也翻身上马,扬起一鞭子,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就掳了人走了。   花吟自觉已经没脸见人了,耳边疾风猎猎,她喊,“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耶律瑾趁她回头,逮着机会就亲了她一口,说:“我是来看病的,如今抓了药,自然是要回去……煎……了治病啊。”   花吟呸了他一口,道:“你壮的跟头牛似的,你能有什么病?”   耶律瑾一只手驾马,一只手将她圈在怀里,闻言又将她往身上按紧了几分,道:“你行医这么久,难道没听说过相思病?你就是我的药啊!”   耶律瑾早先就到了宫里,急匆匆去了甘泉宫,结果听说花吟现在住在宫外,耶律瑾甚至都来不及去一趟福寿宫,又跑了出来。   如今美人在怀,却是怎么也舍不得放手了。   花吟嫌他身上味儿不好闻,说:“你多久没洗澡了?快些回去洗个澡吧。”   耶律瑾心思一动,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个好去处!”言毕一拉缰绳,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三月的天虽然渐暖,但金国北地,春天来的迟,马儿疾驰,还是有些冷。花吟躲在他怀里,战甲未卸,铁衣冰凉,但他圈住自己的手臂,手掌贴在她的小腹上,却如火般在燃烧。   耶律瑾的目的地,是一片连绵群山,花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及至二人下来马,他又背着她施展轻功,一路疾驰,又行了十几里地,才见到远处袅袅热气。   走的近了,花吟才意识到这是一处天然温泉。   花吟长这么大,虽然听说过温泉,却从未见过,不免好奇又惊喜,待耶律瑾放了她,就兴奋的跑了去,手往泉水里一探,惊叫连连,“是热的!热的!”话刚说完,只觉身后一沉,花吟来不及反应就被耶律瑾压#在了身下。   幕天席地,花吟自然知道他想干嘛,旋即脸就红了,忙不迭的推拒他,“现在是大白天啊!随时都会有人过来!”   耶律瑾饿狼扑食般,已然等不及,胡乱扯着她的衣服,哄她道:“不会的。”   “怎么不会,”花吟是抵死也不就范,双手双脚并用就要逃开。   耶律瑾捉了她道:“你放心,要是谁敢偷看,孤挖了他们的眼睛!”   花吟生气了,“你答应我的,不能伤害无辜。”   “我知道,我知道。”他实在不耐听她多言,一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但,现在是白天啊……天上还有大太阳呢。   花吟挣扎不休。   这里毕竟不是床上,耶律瑾生怕用强弄疼了她,低叹一声,“你放心吧,这里不会有人过来的。”   花吟自然不信。   耶律瑾不的不说了真话,“你也不想想,孤毕竟是王,即使不用我吩咐,我的那些暗卫难道是死的?”   花吟一听这话,登时头皮就炸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难不成那些暗卫正隐在暗处看他们表演活春#宫?   耶律瑾已然剥开了她的上衣,隔着尚未褪#去的肚兜就含#住了她,她忍不住嘤咛一声,脑子却很清醒,突然大叫,“哎呀,你看那有人!”   耶律瑾果然上当,回头看去。   花吟趁此机会,泥鳅一般就从他怀里滑了出来,握住衣襟,拔腿就跑。   “哎你……”耶律瑾气的不行,就要去捉她,岂料她脚下一绊,竟咕噜噜滚进了温泉里,扑通一声,砸出巨大的水花。   花吟掉下去的那片地方很浅,她挣扎了几下,站起身也只到她的腰腹。   耶律瑾站在岸上,大笑着解了铁衣铠甲,旋即纵身跳入水中。   那巨大的浪花打来,花吟脚底一滑,整个人又沉了下去。耶律瑾抄手一捞,将她挤在石壁之间。   此时二人都衣着单薄,且湿透了彼此,贴在一起,异样的触觉旋即电流一般刺激了彼此。   耶律瑾的大掌探过她的腰际就要除去她的腰带,花吟按住,他勉强忍耐道:“要么岸上做,要么就在这里做,二选一。”   花吟扭捏,“床上不行么?”   耶律瑾抱住她的双#腿,就要将她扛上岸,花吟又羞又怕整个人都抖了,连连求饶,耶律瑾这才大笑着放了她。   但见浪花四溅,粗喘娇#吟,一阵风过,吹皱一池春水。      ☆、第233章 取名无能      一战方歇,花吟整个人都软在耶律瑾怀里,他托住她,花吟趴在他怀里,指间在他精壮的上身摩挲,他身上有很多旧伤,刀伤剑伤鞭伤不过那些痕迹都淡了,独独两道新添的剑伤尤其醒目。   花吟的手顺着那道剑伤划过,瓮声瓮气道:“我一直想问你,我刺了你这两剑,你恨不恨我?”   耶律瑾正闭着眼养精蓄锐,闻言凤眸微掀,映着水光眸底的笑意晃的人眼晕,一只手却不老实的在她肉多的地方着实捏了一把,嘴上却一本正经道:“既然知道对不起我,你就该晓得如何补偿我了。”   花吟偏过头,小女儿情态道:“我不知道。”   耶律瑾笑了起来,坏心眼的撞了她一下,口内却道:“无妨,来日方长,你不知道,我慢慢教你便是。”   花吟拈酸,说:“按理,咱俩在这事上也该是八斤八两,不过数月不见,你技术渐长,看来这几个月来没少操练啊?”   耶律瑾看着她,只笑不说话。   花吟心里便有些堵了,即便再是不想,情绪还是上了脸,扭过头不看他。   耶律瑾翻过她,让她面对着自己,抱在怀里,说:“你还好意思说,这几个月来怎么也没见你给我捎封信?”   花吟的下巴搁在他肩上,身体贴合,却又看不到他的表情,让她的胆子不由的放大了几分,她哼哼道:“你也没给我写信啊!”   耶律瑾想想也是,又问,“那你有没有想我?”   “那你想我了吗?”   耶律瑾不高兴了,“现在是我问你话,你能别鹦鹉学舌吗?”   花吟瘪瘪嘴,大抵是想到他这几个月来或许还有其他女人,打翻了醋坛子而不自知,于是直言不讳道:“我想不想你那就要看你的态度了,你不想我,我就不想你,你不将我放在心上,我又何必将你放在心上?”   耶律瑾气闷,道:“你是孤的女人,即使孤一时忙不过来,暂时忘了想你,你也不可以不想孤。”   花吟翻了个白眼,“那我可保证不了。”   “你……”耶律瑾气结,“你这刁民,看来平素孤还是对你太好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要上天了。”   花吟只觉的在耶律瑾怀里死过了一回又一回,身体疲累不算,精神也恍惚了起来,后来大海出现,送来了干净的衣裳,耶律瑾替她穿上,即时花吟心里清楚那些宫人或许就在不远处听着,原本在意的羞耻之心也荡然无存了。   耶律瑾抱着她上了车驾,后来入了宫,他又直接将她抱回了他的寝宫乾坤殿,他这才草草的梳洗了番见了太后。待他回来,花吟已经醒了,见到他就跟见到救星似的,捉着他的袖子说:“你可回来了,我快饿死了。”   耶律瑾目光惊异,沉吟半晌,一脸沉重道:“喂了你一下午还未喂饱你,为夫竟这般不济?”   花吟气的捶他。   耶律瑾这才大笑着命人传膳,奴才们早有准备,此刻鱼贯而入,将吃食摆了满满一桌。   花吟早就饿的虚脱,此刻哪还管什么仪态,狼吞虎咽起来,耶律瑾也没怎么进食,他也饿。大概食欲是可以互相影响的,二人也没了讲究,倒吃的十分尽兴。   饭毕,二人又牵着手在乾坤殿外绕了一圈,待肚子没那么撑了,又互拥着回了寝殿。   除了衣裳,上得榻来,花吟突然想起一事,说:“大哥,跟你打个商量呗。”   “说。”   “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和太医院的人倒打过几次交道,但是我发觉金国的医术着实不行,无论官府还是民间急需大量的医学人才。我就在想啊,要不你划块地方给我,开办官学,专授医术,由我来做讲师,将来这些人培养出来,也能为国所用不是?”   “不行,”耶律瑾回的干脆,花吟甚至都在想,他根本就没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去。   花吟不解,“我的提议可都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你怎么就不同意啊?”   “别吵,睡觉。”   “大哥……陛下……瑾儿哈哈……唉……”花吟几乎将她能想到的所有称呼都叫了一遍,就差乱喊起心肝宝贝了,但耶律瑾就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睡的昏天暗地。   花吟看出来他在装睡,有气没处撒,也只得睡了。   次日,耶律瑾五更天起身准备上早朝,他在穿衣裳的时候,花吟也自床上爬了起来。   耶律瑾说:“你起这么早做什么?躺下,接着睡。”   花吟揉着眼睛还在打哈欠,说:“不要了,昨儿我已经无故失踪了半天,医馆没了我不行,我还得去医馆给人看病。”   耶律瑾一听这话脸就黑了,道:“医馆那种地方,以后就不要去了!”   花吟一怔,“为什么啊?”   耶律瑾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一副“你蠢啊!这种事还需要问吗?”的表情。   花吟也明白了过来,只是仍不死心,反上前一面帮他理龙袍,一面说:“陛下,古人常言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像我这样的医学奇才,若是不放在合适的位置,你不觉得是国家的损失吗?你就让我去吧,啊?”   耶律瑾抽开袖子,不接她的话茬,反弯腰将她抱到床上,说:“孤王觉得,将你放在这就很合适。”   宫人们忍不住捂嘴偷笑出声,花吟在床上翻了个滚,羞的双手捂脸,有些郁闷。   耶律瑾一走,花吟梳妆打扮好,试探着出了门,而后发觉自己真的被困住了,胸口闷的不行,后来气的直接去了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昨儿耶律瑾一回来就急不可耐去找了花吟的事,太后是有所耳闻的,她也不以为意,谁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啊,心火旺可以理解。   因此,当她瞧见花吟恹恹的过来,只道是儿子憋的太久,折腾坏了人家,太后心疼的不行,忙叫了花吟到身边坐,又命下人小厨房内炖了鸡汤给她喝。   娘儿几个在一起,闲话家常,太后就说道了太上皇身上,依着她的意思呢,是希望花吟多劝劝耶律瑾,叫他看在耶律宏毕竟是他生身父亲的份上,不要再记仇了,得空多去探望探望他,况且他已经是半截都埋进黄土里的人了,指不定哪天说没就没了。   说了小半天的话,突听的外头有人在说话,太后问,“兰珠,你看外头什么事啊?”   兰珠出了去,过了会领了个小太监进来。   大海跪在下方,说:“太后千岁,奴才是来接贵人的。”   “你接我?去哪?”   大海转了转眼珠子说:“陛下命人给您炖了补汤,叫您回去喝。”   “补汤?送过来就是了。”   “陛下还说叫贵人您多歇着,别累着了身子。”   太后已然笑出了声,冲兰珠说:“这是嫌我老婆子话多,累着了他媳妇呢,去吧,去吧,叫你歇着你就歇着去,养好了身子,赶明儿给我添一个大胖孙子。”   花吟没说话,大海倒高声应了声,“哎!”惹的太后笑的肚子疼。   出了寿康宫,大海一路领着花吟往前走,花吟起先还不觉得,后来疑惑道:“大海,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呀。”   大海说:“贵人快别问了,随我来就是。”   一路疾行,待二人站在一处大殿门口,花吟仰头看去,“议政厅”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呀?”花吟站住不动了。   大海急了,“贵人,陛下就在里头呢,你亲自问他不就成了。”   花吟不再多言,推门进去,里头耶律瑾正襟危坐,案上积压的奏折山一般的高,听到开门声,他抽空看了她一眼。   花吟进了来,大海就退了下去,空荡荡的议政厅内只剩他俩个人,就连伺候的宫女都没有。   花吟犹疑不定,放轻脚步到了他身边,问,“你叫大海带我来这干嘛?”   耶律瑾看完一本奏折,随手扔到一边,说:“你不是无聊么,给你找点事做。你看,这里连奉茶磨墨的宫人都没有,怎么办?”   花吟苦了一张脸,眼刀子剐他。   他笑着捏住她的脸扯了一把,“去!奉茶去!”其实他就想将她放在自己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或许经历数次分别之苦,他竟有些怕了。   有了花吟在身边,耶律瑾再没什么挂念的,心无旁骛,完全浸在公务里,花吟闲的打苍蝇,虽然下首的案上摆了许多零嘴儿供她打发时间,但她不感兴趣,心里惦念着医馆的事,抓心挠肺的,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却也无可奈何。   后来想起一事,又将大殿的门推开了一条缝,招了大海到跟前,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   大海领命出宫。   花吟不得不感慨,大海此人,真乃神人也!根本不用旁人吩咐,就自动给自己定好了位置,就像现在,她明明安排了他在医馆打杂,他却跟着她回了宫,且不用人吩咐,就自动自发的在御前伺候了,这小子有前途啊!   一个时辰后,大海又回了来,到了花吟面前自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瓷瓶儿,问:“花大夫,这是您要的东西吗?”   花吟赶紧接过,小心翼翼的捏在掌心,正要放进荷包里,突然自她身后伸出一只大手,横空夺了去。   “这是什么东西?嗯……补气滋阴丸?”耶律瑾看着小蓝瓶念叨。   花吟这心头一紧一松就跟跳崖似的,也不急着接过来,而是娇羞无限的看了他一眼,说:“你别看了,女人家用的。”   耶律瑾会意,表情微妙,将蓝瓶递还给花吟,道:“要是身子不舒服,我也不叫太医院的那群庸医在你面前献丑了,你要是需要什么草药只管列了方子叫宫人给你取来,犯不着还要专门派人出一趟宫。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当我金国国库空虚的连几位药材都凑不齐了。”   随后,花吟反大大方方的在耶律瑾的面前用开水化了一粒药丸,服用了。   耶律瑾提笔正要写字,想起一事,停住了手,问她,“幽冥子给的药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234章      耶律瑾提笔正要写字,想起一事,停住了手,问她,“幽冥子给的药是真还是假?”   花吟白了他一眼,反问,“不知道真假你还敢给我用?”   耶律瑾拉下脸,“我发觉你现在特别喜欢和我唱反调。”   花吟笑了,上前圈住他的脖子撒娇,“还不是你惯的。”   耶律瑾又高兴了。   二人耳鬓厮磨了一阵,花吟推开他,起身离开,“算啦,不耽误你做事啦,不然我这祸国妖女的罪名可就要坐实了。”   耶律瑾眉头一动,似有所想,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那会儿我为了我的王位算计你,险些害了你性命,还让你背负骂名,被天下人唾弃,你现在还恨我吗?”   花吟一怔。   耶律瑾却握住了她的手,目光真挚,“告诉我,你的心里话。”   花吟坐了下来,“心里话呀,呃……怎么说呢,要说那会儿不恨你是不可能的,那时候恨不得杀……啊嘿嘿……我也确实动手了啊,但是现在都过去啦,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翻不过去的山,亦没有趟不去的河,活着一天,总要向前看不是。嗯嗯,你这次和陈国打仗,你就表现的很好呀。”   “表现的好?”   花吟捧住他的脸,一本正经的称赞道:“至少没有屠人家的城呀!有进步,大大的进步!”   “屠城?我为什么要屠城?”   花吟开心的搂住他的脖子,抱着他一个劲的摇,“你看你看,你现在变的多好啊!大哥,你越来越善良了,我简直要喜欢死你了。”   耶律瑾被她摇的又好气又好笑,倒也抓住了重点,“我怎么听着你的语气,倒不像是喜欢我这个人,而是喜欢我做的事?你个小脑瓜子里头,到底装的什么?你和我在一起,不会真像你口口声声说的,只是要引我向善吧?”   花吟抱着他只是笑。   “我问你话呢,心里话。”   “心里话呀?我从没想过,你也不给我机会想啊,反正不管我怎么想的你都已经将我掳到这里来了不是?那我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嘛。反正目的达到就好啦,细节什么的就不要太纠结啦。”   “目的,什么目的?”耶律瑾转而一想就是“引善”俩个字,挣开了她圈着自己的怀抱,“滚一边去,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嘴里这样说着,却翻身又将她压到了身下。   外头太监突然高唱,“迪古耐亲王、分哈王爷、乌露大长公主求见!”   耶律瑾从花吟的脖颈间抬起头,不解的嘀咕了句,“这群老家伙突然过来干嘛?”   花吟没好气的捶了他一下,“好歹也是你耶律家的亲戚,瞧你怎么说话的。”   “陛下!”乌露大长公主是个性子急躁的,也没等通传,就直接冲了进来。   花吟吓了一跳,赶紧从耶律瑾的怀里逃也似的跑开了,站在边上理了理鬓角,好在衣裳还算整齐,饶是如此,在长辈面前如此失仪,也叫她羞愧难当了。   迪古耐亲王与分哈亲王紧随而至,这情形落在他们眼中,就有些微妙了。乌露大长公主素来性子比较野,直言直语道:“陛下,这里是议政厅不是你的后宫!”   耶律瑾生平最烦人教育他,母亲与舅舅也就罢了,这些耶律家的本家宗亲,在他落难的时候避之唯恐不及不说有些还落井下石,他登基后没有和他们清算旧账就是他仁善了,现在还敢在这儿教训起他来了。于是他狠狠一掷奏章,冷声道:“孤的事怎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四!”   迪古耐亲王上前一步,“陛下,此言差矣,您是万民的王,你的私事亦是国事啊。”   分哈王爷紧接着说:“是啊,陛下,当年您的父王就是因为过分宠爱慧娴妖妇,才至我大金泱泱大国落到了女人手里,难道这些您都忘了吗?”   “放肆!”这句话可谓着实刺到了耶律瑾的逆鳞,他握住桌上杯盏狠狠砸了下去,“啪”的一声大响,倒将这三位老人家的气势瞬间减弱了一半不止。   花吟见耶律瑾气的不行,眉宇间气息冷冽锐利,生怕他极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忙上前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耶律瑾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眸中怒色稍减。   可就是这一偏头的功夫,乌露大长公主恶狠狠的瞪了花吟一眼,那眼神刻毒至极。   这三位老人家最终也没有多待,连准备来商议的“要事”也没有说就灰溜溜的走了。   可出了门,三人又不甘心,乌露大长公主气的咬牙切齿,道:“简直气死我了!要是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我大金又要出第二个慧娴妖后了!”   分哈王爷附和道:“王叔,今天你都亲眼看到了吧?我之前就听说陛下带回来一个妖女,藏于后宫之中独宠她一人。我说要广选秀女入宫,你还说此事暂且不急,说什么民间本就男多女少,不忍那些百姓父母子女分离。可要由着那妖女控制住了陛下,咱大金就要完了啊!反正,老王叔,这事你要是不管,我可看不下去了。陛下尚且年轻,他自己的事他要是犯浑,就得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操心啊,且先不说选妃,皇后这事,得尽快定下来啊,否则后宫无主,这像什么话!”   迪古耐亲王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也罢,你们说怎么办?”   乌露与分哈对视一眼,分哈说:“老王叔,昔年拓跋太后遇难,你曾与她有救命之恩,如今就算是念着这份恩情,你的话她总也会听进去一二的,要不您和我们一起去和太后说说?毕竟,我也听说了,咱们的陛下虽然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对母亲却是极孝顺的。”   迪古耐亲王说:“那也成,我姑且一试吧。不过,王后之选,你们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乌露急不可耐说:“小女多珠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兼骑射绝佳,又素来心胸开阔,端庄大方,不知王叔意下如何?”   “多珠啊,那倒是个好孩子。”   **   却说那三位老人家走了后,花吟又哄了耶律瑾好一会才叫他消了气。   哄好了他,花吟觉得议政厅这地方确实不适合她待,整了整衣裳就要走,耶律瑾不让,他说:“你现在要走了,若叫那些老家伙知道了,还当我怕了他们了,不许走!”   花吟无奈,“可是我待在这里也很无聊啊。”   “你和我在一起,你也无聊?”   花吟无奈,对他的小心眼她实在是没辙了,后来耶律瑾继续批阅奏折,只不过将花吟的头按在自己腿上命她睡觉。   及至傍晚,兰珠嬷嬷亲自过了来说:“太后请陛下过去叙叙话。”   耶律瑾看着也差不多是用晚膳的时候了,拉着花吟一起,兰珠嬷嬷却笑着拉住花吟,“老奴想跟陛下讨个人情,贵人先借奴婢给一个时辰,老奴有些体己话想和她说说。”   耶律瑾无所谓的笑道:“那刚好一起去母后那,有什么话还要躲起来说?”   花吟瞧着兰珠的眼色,心中了然,轻推了耶律瑾一把,抱着兰珠嬷嬷,说:“是呀,我们娘儿俩个可有许多私密话要说,偏不叫你听。”   耶律瑾笑了笑,“随你。”言毕,走了。   待他渐渐走远,花吟这才跟着兰珠嬷嬷朝无人处走了去。   兰珠面有难色,数度开口又收了声。   花吟说:“干娘,是不是太后已经有了合适的王后人选。”她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兰珠心里有些难过,抱住了花吟。   花吟叹了口气,说:“干娘,你不要用这样的表情看我,我没有野心,所以也不会因为名分得失感到悲伤。说心酸还是有的吧,但也不至于就怨天尤人了。想来太后眼光独到,一定会给陛下选一个善良大义的好皇后吧,这样,我也放心了。”   兰珠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陛下封后也好,这样你也可以有名分了,金国祖制,王无后,则不可先行封妃,民间亦是如此,男子不娶妻是不能先纳妾的。”   花吟无可无不可的嘀咕了句,“其实无所谓的,反正我对什么妃位后位的都不感兴趣,要是哪天情淡了,他能放我出宫,大家好聚好散……”   兰珠猛的一把拉住她,一脸严肃,“你这孩子,还说心里没有怨气!瞧你这话说的,你已经是陛下的女人了,往后无论生死都是陛下的人,哪有什么情淡了,就送你出宫的道理。”   花吟看兰珠说的郑重,忙撒娇抱住她的胳膊,糊弄道:“我不就是一说么,干娘消消气,干娘别当真。”   “我可没生气,我巴不得你好,只是这天上人间都脱不开俩个字:无奈。”   **   耶律瑾回到乾坤殿的时候,花吟正伏案写字。   耶律瑾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见她用的是金文,因她对金国文字毕竟不精通,案上堆了厚重的一大堆典籍。   “你这个润肺生津的润字写错了,应该这样。”耶律瑾自她身后接过笔,改了几笔。   花吟皱了小眉头,“你们金国文字简直太难啦,我看绕来绕去都差不多。”   耶律瑾鄙视的看了她一眼,“你们周国文字那才叫难,我不照样炼成了书法大家。”他哈哈笑,自豪又得意,又问,“你在写医书?”   “是啊,你又不让我出去,我总该给自己找点事做啊,”有事做了,就不会去想不开心的事了。她抬眸,眸中流光溢彩,兴奋道:“我现在有个宏伟的大计划,我要编纂出一本鸿篇巨制,全科医学大典,或许一个搞不好我就成了你们金国的医学之母,为金国的医药事业发展做出杰出贡献,载入史册也说不定哦!”   “那你可得好好巴结巴结我了,到时候我可以叫史官多给你添几笔溢美之词。”   花吟嘿嘿笑,仍旧伏案疾书。   耶律瑾自她身后突然说:“既然你这么无聊,我倒给你找了个好差事,干不干?”   花吟笑,“好啊,说来听听。”   耶律瑾一把抱住了她,“我封你当王后吧。”   花吟整个人都僵住了,旋即回神,面上堆了笑,“你开什么玩笑。”   “孤像是开玩笑的人吗?”   花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挣开他,“别闹,我正写书呢。”   耶律瑾还想再说,花吟打岔道:“陛下,我一直在想啊,关于开医学堂的事,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大不了我蒙着面授课好不好?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我不听。”   “陛下……”   次日,花吟仍旧埋头翻阅资料写书呢,大海慌里慌张的自外头跑了进来,尚未进门就扑倒在地。   花吟笑,“这不年不节的,你也用不着见到我就行此大礼啊。”   大海没心思贫嘴,上得前来,挥退伺候的宫女,一脸急色,道:“贵人,不得了了,陛下今日在朝堂上雷霆大怒,御案都被他踢翻啦!”   花吟大惊,“出了什么事?”   “是……是陛下要封您为后,大臣们都不同意,闹翻啦!分哈王爷口出秽言污蔑您,要不是太后被乌露大长公主从后宫请了来,陛下差点就当廷斩了分哈王爷!”      ☆、第235章      大海将前朝的事一股脑儿的说了后,花吟握住羊皮书卷的手紧了紧,愣了会神,又重新将目光放回书里,大海冷眼瞧着,半晌过去,见她一言不发,大海急了,小心翼翼的唤了声,“贵人?”   花吟答应了声,“嗯,知道了,没事忙你的去吧。”   大海眼珠子睁的溜圆,想了想,未敢多言,只得躬身退了下去。   花吟这才收回了看书的视线,轻吐了口气,“看来终究这祸国妖女的罪名要坐实了,人嘴果然是最毒的,说什么应什么。”   也没过去多久,外头突然吵闹了起来,花吟不知出了什么事,刚站起身,正要出去查看,耶律瑾龙行阔步疾走了进来,紧随其后,几十个嬷嬷太监宫女鱼贯而入,一溜排站好,个个噤若寒蝉,手中捧着托盘,内盛各样物件。花吟一脸错愕,耶律瑾面上余怒未消,见到她脸色稍缓,上前往怀里一带,却又很快分开,厉声道:“都还愣着干什么!”继而往她坐过的地方一坐,随手拿过她方才写的医书,心不在焉的瞧了几眼。   那些个宫人旋即上前,有的扶住她的手臂,有的拿了量尺在她身上比划,团团围了一圈。   花吟不知他要干嘛,自是不肯配合,急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耶律瑾笑了,那笑容有几分疼爱的意思,但更多像是在跟谁置气,“孤已命钦天监看过,下月十六黄道吉日,孤会昭告天下,封你为后,行封后大典。”   花吟也就愣了下,倒不意外,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啊,越是逆着他,他越是要一意孤行。因此当这些宫人战战兢兢的为她量体裁衣时,她也没有难为他们,等他们做好这些退了下去,花吟这才不动声色挥退了寝宫内伺候的宫人,缓步上前,在他对面坐了,接过医书,继续之前的工作,神色自然。   他当她该有话对他说的,但是,半晌无声。她表情专注,似乎在她眼中,除了正在编纂的医书,旁的都无所谓。   他越忍耐积压在胸口的怒气越盛,终是耐不住,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花吟略顿了顿,抬头看他,“说了你会听吗?”   “说!”   “封后之事暂缓,陛下以为如何?”   “不行!”   花吟无奈又温和的冲他和缓一笑,耶律瑾心头一痒,隔了一张桌子,将她拉到怀里,正是耳鬓厮磨情深意浓之时,外头太监来报,说是乌丸大将军率领伐陈的大军已到二十里外的京郊大营了。   耶律瑾抱住花吟朝她脸上狠亲了一口,放下她,大步朝外走去,风吹过,衣衫作响。   大概一个时辰后,有太监疾步入内,后面又跟着七八个宫女。   花吟自耶律瑾走后,一直没看进去书,此时也只是装装样子,见状,问,“这又是怎么了?”   “贵人,陛下要在大乾门城门上巡检大军,命您随侍伴驾。”   “巡检大军?随侍伴驾?”花吟略一思衬头就疼了,随即捂住肚子,表情纠结,“不知为何,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她说着话就趴在了软榻上。   宫人们只是跪着并不搭话,还是大海看不下去了,说:“花大夫,您装的也太不自然了,您还是别为难奴才们了,请您移步吧。”   花吟面上讪讪,到底装不下去了,坐起了身,说:“行了,行了,你们都起来吧。”随即下了榻,又问,“需要更衣吗?”话音刚落,宫人们已侍立一周,为她宽衣梳洗,重新上妆打扮,花吟不惯人伺候,急的她连连避让,“不用,不用你们帮忙,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大海却笑眯眯的站在一边,道:“花大夫,这次恐怕不能依了您,因为陛下是要您盛装出席。”   所谓盛装,就是身上披金绣凤,头戴金冠,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环佩定当作响。   待花吟打扮妥当,宫人们抬了肩撵,又行至大乾门。   远远的,就听到兵将操练之声,呼声震天。   满朝文武百官,耶律家的皇亲国戚,一个不差,俱都侍立在大乾门城楼上。   花吟直接被请上了正门楼,她一出现,原本表情不定的各位大人,俱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花吟心内重重一叹,如坐针毡,展眼看去,只见众将士整齐划一,气势恢宏,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   耶律瑾一身金甲,身骑高头大马,立于万千将士之前,众人手举金戈,山呼“王上万年!”   震耳欲聋。   这之后大概一个多时辰过去,都是耶律瑾的心腹大将在操练大军。   花吟突然有点儿明白了,如果说之前这金国大军还有诸多势力是不服耶律瑾,却只是按兵不动,等待时机的,但经过此次伐陈后,耶律瑾几乎将异己势力铲除殆尽,亦或者说整合了原本的大军,如今军队等于是完全掌控在了耶律瑾手里了。难怪他之前不顾朝中大臣反对,一路挺进陈国腹地,众人只道他是要给陈国迎头棒喝,痛打落水狗,原来他是另有所图,一举俩得。   是夜,兰珠伺候拓跋太后用膳之时就聊到了今日之事,太后说:“陛下在大乾门检阅得胜归来的伐陈将士,当着耶律家所有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的面要她盛装出席,这巴掌打的可是真够响的啊。”   兰珠说:“唉,陛下是年轻气盛。”   “年轻气盛?呵呵……”拓跋太后说:“他再是年轻气盛也不会不知轻重,他不过是借此机会想告诉所有人,如今这金国的主子到底是谁。”   兰珠护女心切,忙解释道:“太后,满满那孩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她不是那种爱慕虚荣之人,陛下此举必是与她无关的,她……”   太后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面上有无奈也有几分伤感,“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已经到了必须和我解释的地步了?难道因为身份的转变,我们的心竟也越走越远了吗?”   兰珠怔了怔,心内酸楚,一时没忍住竟红了眼圈。   太后瞧着兰珠抹了眼泪,心内也是五味杂陈,道:“在其位谋其职,我虽身份变了,考虑的事情与以前大不同了,但我的这颗心可自始至终都未变啊,我又岂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第236章      却说耶律瑾在大乾门检阅完金国大军后,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揽着花吟下了正门楼,那气势仪仗分明就是帝后同行的架势。之前有分哈王爷差点被斩,如今人还软禁在王府内前途未卜,现在又当着全上京城内的王室宗亲,文武百官的面操练大军,这意思再是明显不过,如今大金已经变天了,那些还妄想把持朝纲,制衡君主的人脑子该清醒清醒了,迪古耐亲王说的好,“之前王上登基隐而不发,众权臣只道他不过是个有几分能耐,但朝堂经验尚不足的幼齿帝王,如今看来,王不过是在养精蓄锐,待那些假意归顺的人在麻痹中逐个暴露了野心,他再伺机而动,一网打尽。如今军中威胁已除,只怕下一步君上的动作就该是这朝堂之上了。”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无不人人自危,再不敢擅言妄动,不过也有那自视甚高,色厉内荏之人,逞了一时口舌之快,他们不敢非议帝王,只将那矛头都对准了花吟,口口声声,那来历不明的妖女就是下一个大金妖后。   话说耶律瑾携了花吟回了寝宫,尚未进门,已等不及将她横抱在怀中。   大海忙越出众人,挡在宫门外,一个眼神扫过去,宫人们会意,纷纷关了殿门,退至宫门外垂首静默而立,果不其然,不一会里头传来异动,再后来便是娇喘低吟之声,动静闹的有些大,大海不禁暗暗嘀咕,“王上年轻又龙精虎猛的,想来小王子差不多也该种下了吧。”   待风停雨歇,二人又温存了一会,耶律瑾要唤了宫人进来伺候沐浴更衣。花吟却拽住他不放,说:“不急,陛下再抱着我躺一会可好?”   他点着她的鼻头,#宠#溺的应了声“好”,又说:“不是说好了,私底下不要如此称呼我,你还是按照往常习惯叫我显得亲近。”   花吟窝在他怀里,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她说:“曾经在周国,我着男装,你我兄弟相称,我大哥大哥的叫你并无不妥,可如今……”床帏之内,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耶律瑾大笑,“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昔年我舅父曾为我取一表字——怀瑾,还记得么?”   “自然记得。”   “如此……”   花吟噗嗤一笑,话锋陡然一转,“怀瑾,封后之事,你就真的如此急不可耐么?”   若是换做旁的女人,只怕急都还来不及,偏她这话问的,倒像是该急的不是她而是他。   “我知你于名分上无所谓,可终究这王后是要人来做的,与其让心怀叵测的人心心念念惦记着,不若趁早断了他们的念想,也省的他们无事生非,惹出祸端。”   “今日#你在大乾门检阅得胜归来的伐陈大军,命宫人要我盛装出席,我心知不妥,却也没有逆了你的心意。”   “为何要逆我心意?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   花吟垂了眸,“我知你视我为妻,我亦视你为夫,既如此,夫妻之间,我也就不说些虚话假话,互猜心思了,话不中听,怀瑾莫怪。”   “嗯?且说来听听。”   花吟翻了个身,直视他的眼睛,道:“你此举虽明面上为了我,实则不过是想在军前震慑众王宫大臣,一试君威。”   “那又如何?反正结果都一样。”   “但是你又一次将我推向了风尖浪口。”   “有我护着你,你怕什么?”   “万一哪天,你不再护着我了呢?”   耶律瑾笑了,“如此,你就永远老实的待在我的羽翼之下就好了。”   “金国旧俗,女子非完璧之身不可为后为妻,你执意而为之,一来不过是想打破旧俗,开创先例,立威于百官之前,以便日后能顺利推行王泰鸿提出的改革之法,二来,你置我于风口浪尖,成众矢之的,从此后,我只有你可依附,再不能离了你。这,亦是你的一箭双雕之计吗?”   耶律瑾闻言并不恼,反一把将她箍在怀里,“我知道,你心思通透敏锐,我也不想瞒你,只是你我在一起这么久了,你总该明白我待你的心意,一心一意,矢志不渝,但,前车之鉴,每每忆起,思之后怕不已,我这一生再不想受制于人,只能委屈你了。”   他心中所想,她又岂能不懂,她心知多说无益,只幽幽一叹,“岁月易逝,红颜白骨,怀瑾此刻待我心真,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亦无畏无惧,若是将来……”   耶律瑾不待她说完,大手一罩,捂住她的嘴,竖起一只手,神色严肃,道:“我耶律瑾对天起誓,若是有一日我疑你负你伤你,苍天有眼,罚我痛失所爱,至交旧友皆离我而去,寂寥尘世,独留我一人。岁月长久,让我求生不得,求死无门,日日夜夜受万箭锥心之痛!”   **   让花吟没有想到的是,耶律瑾的誓言才发过不到三天,他就因为一桩小事对自己发了一通脾气。   起因是这样的,花吟因为数日不曾回家,念及家中父母,十分想念,便求了个恩典,回家探望父母,耶律瑾本想命他花家老小入宫探望,被花吟以“宫中行走多有不便”给回绝了,床榻之上耶律瑾也比较好说话,就允了。   结果花吟刚回家不久,就被梁飞若给逮着了,她之前没料到花吟一去不归,收了不少人家的定金,可那些人只要看病,不要退钱,梁飞若受其父亲及表姐的影响,又极重承诺,只整日的心焦不已,却又莫可奈何。及至花吟回来,她一面派人通知那些收过诊经的人家来看诊,一面又将花吟往善堂拖。   花吟连连摇头,道:“我这都离开多久了,想来那些当初病着的,肯定都延请名医了,要么就已经病愈了,你还叫我看什么啊?”   “那我可管不着了,我之前派了人退了诊经给那些人家,他们偏不收,我也没法子,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反正咱不能失信于人就成。”   花吟无奈,只得换了衣裳,这一忙下来,又是整整一天,竟没来得及和父母家人说上一句话,乃至天黑,她不得不派人递了个口信到宫里,撇去自己给人看病耽误时间不提,只说自己与家人团聚甚是欢乐,一时不忍别离,恳请陛下恩准次日回宫。耶律瑾正忙于政事,想到肯定又要忙到后半夜,没时间陪她,也就准了。   花吟在家中歇了一#夜,晚饭的时候,瞧着乌丸猛来了一趟,他穿了金人的衣裳,显得整个人较之先前又刚猛了几分,梁飞若一直在忙,也不知是真忙还是假忙,直到将乌丸猛被晾着觉着干站着没意思,走了,梁飞若才停下手中的活。   花吟说:“你干嘛不理人家啊?你都不知道他以前对我有多凶,现在对你竟这样小心翼翼,看来是真的对你上了心。”   “我呸!当初在大周,不管不顾将我掳了来,我同意了吗?他指天之地的发誓将来会对我好,结果咧?我都听说啦,王泰鸿送了十个陈国的美人去了他府上。”她说话的同时白了花吟一眼,冷笑道:“如今金国的王上后宫空虚,广纳美人填充后宫那是迟早的事,虽然我都听说啦,他要迎你为后,那又如何?若是你真心爱着他,你就能忍受他和别的女人恩爱缠#绵?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想到他曾在床榻之上与你说的情话也能和别的女人说了去,你就不恶心膈应的慌?反正换做我是不成的,若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情愿单着一辈子,反正啊,我又不是那种大家闺秀,除了嫁人相夫教子就无事可做了,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专注一件有意义的事,总好过在男人身上再伤一次心!”她这最后一句话是冲花吟说的。   花吟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还在为当初她女扮男装的事记恨她呢。   次日一大早,用过早饭后,花吟没敢耽搁,直接回了宫。   刚入宫门,就见到一条长长的队伍,看样子像是陈女。   都是年轻的女孩儿,年龄大概在十三岁到二十岁之间,面上神色,或单纯无邪,或惊惧害怕,或凄惶不安。   花吟站着看了会,心内一派苍凉感慨,大海回禀道:“奴才都打听过了,这俩千陈女,是陛下这次伐陈归来的战利品,只是因陈女众多,养在宫外多不安全,王先生请旨,暂养在宫内,一来安全有了保障,二来可以教规矩,再慢慢相看着给配了人家。”   花吟点了点头,她穿着朴素,身着披风,戴了罩帽,旁人也没注意到她,经过拉扎木与王泰鸿处,只听拉扎木正兴致勃勃道:“王大人,我昨儿草草扫了一眼,倒瞧着俩三个绝色,如今陛下身边也没什么人,不如就将那俩个送去给陛下打打牙祭,尝尝鲜。”   拉扎木是粗人,说话本就无所遮拦,尤其在谈到女人的时候,更是肆无忌惮。   王泰鸿虽没看到花吟的脸,但一瞧着那亦步亦趋跟着的大海,心下了然,也是故意的,朗声道:“昨儿就送去了,陛下大赞陈女多姿,销魂蚀骨,甚是曼妙。”   拉扎木兴趣大涨,“真有你的!动作这么快!”一转头就看到了花吟,他和王泰鸿一样,虽然没看到花吟的脸,但是略想一想,如今这大金王宫,除了她谁还能大摇大摆的行走其中,身上的衣裳也是随了性子,没有任何规制。   花吟很快就走开了,拉扎木急拽王泰鸿的胳膊,“你瞧见了没?”   “早看见了。”   “看见了你还……”   “啊,没事,就想冷眼瞧瞧,咱们这位未来的国母容人之量。”   拉住木不置可否,说:“你真是闲得慌!什么事不好干,去撩陛下的后宅!你道谁都和你家那位一样,任你花天酒地,她自岿然不动。”   **   花吟领着大海一路急行,大海自作聪明的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花大夫,要不奴才去打听打听昨儿夜陛下歇在哪里,可有什么人伺候。”   花吟忙叫住他,反问,“这些也是你我能干涉的?就算打听了出来,我又能怎样?”   “可这宫里谁不知道,要不了多少时日,您就是后宫之主啦。”   花吟闻言反而笑了,自嘲的笑,“后宫之主?正妻之名罢了,只不过从今后,他的妾室都是我的姐妹,他的子女都是我的子女,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同。”   花吟到了乾坤殿后,脸都没来得及擦一把,直接上手忙自己一直专研的事,医书才列好了大框架,接下来要做的事既繁琐又费神还耗时,花吟一钻研到博大精深的医学中去,那些烦恼的忧愁的悉数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耶律瑾过来的时候,花吟正埋头书案中,他面有怒色,只是在靠近她时,深吁了一口气,缓了一缓,才转到她对面坐好。      ☆、第237章 矛盾      他以为他都这么大动作了,她应该是看到他了,可实际上她已然到了忘我的境地,愣是没发觉,就这样又过了好一会,耶律瑾就跟赌气似的,也不提醒她,直到她一小章写完,搁了笔,伸了个懒腰,陡然看到耶律瑾正捧着侧脸,阴晴不定的看着她。花吟吓的差点仰倒过去,耶律瑾伸手一拉,拽住了她。   花吟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耶律瑾阴沉着脸,不说话。   花吟还道是朝堂之上又谁谁谁惹的他不高兴了,想了想,古训有云后宫不得干政,且金国才经过慧娴王后牝鸡司晨,祸乱朝纲之事,金国上下对此敏#感的很,自不敢多问多言,遂命宫女沏了一杯茶给他,只盼他自己能想通。况,她因为适才王泰鸿的话心里还有些些的疙瘩,实在没心情做他的解语花,遂收敛心神,伏案继续写书。   耶律瑾微眯了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见她神色不变,一门心思全扑在医书上,突然就怒了,怒气来的又快又猛,及至回神,他已然一把挥开她堆放在案上的古籍,砸了一地都是,因着古籍有的是羊皮卷,有的是竹签编纂而成,砸在地上发出一叠声的大响。花吟一懵,耶律瑾也是愣了愣,却见她一不责问自己,二不哭闹露出惊惧惶恐之色,只轻叹了口气,也不多问一句,矮下身就去捡古籍,耶律瑾气的不行,指着地上的一摊说:“到底在你心中,我和这些死物谁更重要?”   花吟起先是被他一唬,忘记了反应,这下子回过神来,瞧着自己整理了好多天的书被一砚台的墨泼的字迹难辨,一股幽怨之气登时直冲脑门,怒道:“这还用问吗?这些在你眼中的死物在我眼里可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你什么意思?”他上前一步,却未在意,刚好一脚踩在她辛辛苦苦写了许久的医书上。   花吟只道他是故意的,上前就推了他一下,“你走!你走!我不想和你吵架。”她是真不想和他吵架,但是她现在真的想吵架。   耶律瑾攥住她的手,说:“我允你回家探视父母,你却抛头露面在医馆给人看诊,你真将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你我二人不久就要大婚,你贵为一国之母,身份何其贵重。为了你的后位,我力排众议,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都叫我说光了,该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也被我得罪光了,你还扯我后腿,叫那些言官揪住你的错处。你就算再是喜欢给人治病,再等等不行,非得在这当口?”他也不想和她吵,说完这些后,摔开她的手,拂袖而去。   可到底他力气太大,花吟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膝盖撞到大理石地面,痛。   耶律瑾刚走不久,大海就一溜烟蹿了进来,疾步上前,半跪在地上收拾,口内道:“花大夫,陛下这是怎么啦?”   花吟跪坐在地上,赌气道:“能怎么啦,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呗。”   大海悄声命宫人们将那一摞书收拾整齐后,又打了水沾湿了帕子让花吟擦了擦,花吟坐在桌子旁,思前想后,难不成昨夜他身边有了新人伺候,就视自己如草芥了?   但她太过了解他的为人,细想想又觉他不是这种人。只是有一点,若他真有了旁的女人,自己再待在这乾坤殿就是不识趣了。   花吟想明白这一点,不给自己纠结犹豫的时间,自橱柜内找出一大块蓝布巾将那些医书古籍一样样的摆好,待感觉差不多了,系好,背起就走,大海张开双臂就要拦,花吟问他,“你到底哪边的?”大海反应倒是快,“奴才是伺候花大夫的,当然是花大夫您这边的。”花吟没让他多说废话,“那好,你将我的东西都叫人收拾了好,咱们还回甘泉宫去。那里清静,总比这帝王寝宫住着叫人心里踏实。”大海不敢耽搁,急命宫人收拾,又偷偷遣了个太监去前头跟陛下汇报这边的情况。   可耶律瑾和花吟闹完不痛快后就去找了王泰鸿商议陈女的事,这太监不大机灵,在梅林苑外久候了许久不见耶律瑾出来,又没得机会进去,就急匆匆的回了去,连带着胡乱猜测,说陛下在梅林苑见陈女,多长时间过去了,只怕是陈女多娇,陛下一时看花了眼,恐暂时顾不上这边了。   大海想捂他的嘴都没来得及,都叫在屏风后收拾东西的花吟给听了去。   太监吓的脸都绿了,花吟面上却无甚表情,只催着大海速来磨墨,她需要做的事太多太多,多的她根本分不出心神去考虑其他,新欢旧爱什么的,随遇而安吧,她这般劝着自己,勉力自己重敛心神,这般努力着,竟不知不觉间真的如入定老僧般,重新将自己沉入医学的海洋中,心无旁骛。   却说耶律瑾忙了一整个白天,封赏了伐陈将士,又与王泰鸿商议妥当陈女如何安置,抽空又派人封了花吟在拓跋府开的“善堂”,之后又去了趟内务府,查看凤袍赶制进度,婚礼筹备情况。   出了内务府,偶遇了乌露大长公主的女儿多珠郡主。多珠郡主媚而多娇,热情大胆,奈何耶律瑾因着她母亲的那些小算盘并不待见她,多珠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而去。这么一耽搁,天就黑了,耶律瑾回到乾坤殿的时候,见宫内光线昏暗,他猜想花吟大抵是生闷气早些睡下了,哄人方面他不大擅长,遂故意弄出了些声响,想让她先出声,自己再顺阶而下。   其实这大半天过去,天大的怒气也早就消了,现在细想来,他之前冲她发那么大的火,哪里是因为她抛头露面叫大臣们找了机会揪她的错处,朝堂之上让他为难了?他是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的人?他恼的是,似乎在她的心中,她的医术医书远比他来的重要。他忍受不了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占据她的心,人的心统共就那么点大,怎么能容得下那么多东西,所以她的心只要装着他就够够的了。   他正兀自清喉咙发出动静,宫人虽不够机灵,但总算有人反应了过来,跪倒在地,“陛下,贵人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耶律瑾一愣,“她搬哪去了?谁准的?”   宫人们战战兢兢,“贵人说搬回甘泉宫去了,那儿清静。因着陛下有旨在先,说是这王宫之内,只要是贵人想去的都不许奴才们拦着,所以奴才们……”   耶律瑾不待他说完,已然大步出了宫外,奴才们急急跟上,或前面执灯引路,或后头跟随伺候。奈何他步子太快,奴才们跟的一路踉跄,你追我赶,后脚踩着前脚跟,出尽洋相。   都快到了甘泉宫,耶律瑾突然改了主意,命一个老成些的太监先去打探花吟在做些什么。他自顾去了不远处的六角凉亭等消息,又命人去御膳房备膳,心内还在思量着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太监已急匆匆奔回来了,耶律瑾忙问,“她睡了没?”   “贵人没睡,甘泉宫内宫灯亮如白昼。”   “亮如白昼?”难道是在等我?耶律瑾面色稍霁,又说:“你没说是孤叫你过去的吧?”   “奴才说是太后叫奴才去瞧瞧贵人的。”   耶律瑾给了他个表扬的眼神,又问,“那她在忙什么?”   “写医书啊,奴才特意问了,贵人忙的连搭理奴才的功夫都没有,还是海公公告诉奴才的,说是贵人一回来就忙着写医书,刚用过晚膳,才歇了一口气,又继续写上了。”   耶律瑾面上关切的神色顿消,起身就要回宫,恰宫人上前询问,“陛下,晚膳备好了,是在这里用膳还是送去甘泉宫?”   耶律瑾前路被挡,气的一脚踹开他,呵斥道:“不吃了!不吃了!还吃什么吃!”   他又是一路胡走乱逛,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处院墙外,听得里头琴音袅袅,其幽怨苦闷之声倒与自己此时心境相和,遂站住了步子,问,“谁住在里头?”   太监回话,“禀陛下,这里是沁雪宫,曾是先贵妃居所,如今住着的贵人是先时陛下带回宫里来的啊,只因陛下曾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因此奴才们也不晓得里头住着谁。”   耶律瑾想了想,才恍然回想起,他将素锦带回来了后,只想着护她下半生衣食无忧,却不知不觉间将她完全忘到了脑后,想起曾经种种,又兼心中烦恼,少不得有些许感触,遂命宫人敲开宫门,提步走了进去。   **   且说花吟熬夜写了半宿的书,心中暗叹,没了耶律瑾打扰,工作效率就是快,起了来后,心中甚是得意,又暗自盘算,既然耶律瑾只说不准自己去宫外行医,并没说不许自己出入太医院,如若自己每日去太医院继续写书的工作,有了同行的帮忙,或许效率会更快,正思量着,大海就将昨儿夜陛下歇在沁雪宫的事告诉了她。   宫内藏不住秘密,尤其是帝王的行踪。   花吟愣了会神,白了他一眼,“不告诉我这些,你会死吗?”面上无甚受到影响的样子。   倒是早饭的时候,花吟嫌弃的将米粥往桌上一搁,说:“不是说好了,今早吃蜜枣粥的么?怎么一点都不甜?”   大海疑惑,自己另用碗勺盛了一口尝了,道:“甜的奴才的牙都快掉了,花大夫你不会昨儿熬夜伤了味觉吃不出味道了吧?”   花吟面上讪讪,勺子在碗底一挖,挖出几颗饱#满的硕大蜜枣,她咬了一口,说:“嗯,确实很甜。”可到了嘴里,甜过后,竟泛起了苦。   用过早膳,按惯例,花吟得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花吟心知,耶律瑾昨儿宿在沁雪宫的事她都知道了,太后她老人家不可能不知道。太后素来不喜素锦,这下子,恐怕有得一通抱怨,指不定会怪上自己抓不住陛下的心。   花吟思来想去,之前不曾因着和耶律瑾闹矛盾烦恼上,此时却因为如何应付太后难为上了。   可是任她再是苦恼,该去请安的时候,还是拖不得。   果不其然,她一去,请安问候的话还未说上,太后就急急喊她到边上坐,张嘴就是,“昨儿你和陛下出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你搬去了甘泉宫,他却歇在那狐狸精的住处……”   “太后……”兰珠嬷嬷适时提醒,一面又挥退了伺候的宫人。   太后心内不痛快的很,说:“长的再是倾国倾城又如何,到底是不干净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若是觉着欠了她的恩情,仔细养着就是了,总不能还###宠###幸于她,万一叫她怀了龙种,你说这孙儿我是认呢还是不认呢?”   花吟捶着她老人家的肩,慢慢的劝道:“太后您养大的儿子,您还不了解吗?他的事又岂是我们能干涉得了的,所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干娘不说,陛下的心腹自是不会多嘴一句,素锦的身份就没人知晓,到时候给她重新换个身份,若是陛下真是欢喜,也就……”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她自小到大的教养里就没有一个女人独占一个男人的说法,但要她真的大度到为自己的男人铺路搭桥,也委实难为了她。可耶律瑾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那可是个一旦认准了某件事,就绝对会一意孤行,一条道走到黑的主。能当得了他的家,做的了他的主的只有他自己,旁的人说的再多也是枉然,所以,她也只是劝劝太后而已。   太后却怒其不争的轻打了她一下,“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她说了这句话,似想起什么,面上涌出一丝伤感,说:“你就和当年的我一样啊,以为自己贤惠大度,默默的好,男人就能瞧见自己的好。可笑不可笑,男人啦,能看见的永远是他眼睛里看见的,他是帝王啊,朝廷内外就够他忙活的了,你以为他还有精力从背面侧面来感受你的好?我若不是当初心太善,处处都为他人行方便,又岂会着了慧娴那妖妇的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有什么事,还有娘替你撑着呢,只是我再是维护你,在男女之事上,我却无能为力啊,一切还得看你啊。你是医者,该当明白如何调理身子,旁的事上。暂且不管不顾都无所谓,就是这肚子,你可得加把劲啊。”   花吟怔了怔,闻言心头集聚的醋意,反散了一半不止。她身上余毒未消,每每欢爱之后,都会服用避子丸。这一二年之内,子嗣上是不能了。但太后盼孙心切,她心中着实有愧,有心说出缘由,又想以耶律瑾那性子,他一定会各地搜捕幽冥子,逼的急了,俩边都不是善茬,最终左右为难受夹板之苦的还是她。况,耶律瑾那人,他曾不止一次的说过,他不愿再受制于人。花吟明白,若自己将服毒取血做药的事告知他,他或许初时会感动的无以复加,但随之而来的,他对她的感情会不会变了味了呢?即使将来不再爱了,却还是勉强自己因为恩情对她好。因为恩情而受制于她,他会觉得不痛快,她亦会觉得没意思。   亦如现在这般,她和耶律瑾之间明明有了不愉快,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勉强和好,却不过是貌合神离,想想都觉得没意思。   况,她当初会对自己下狠手急于治好他的病,也不全是为了他,而是为着天下百姓。她希望他身上没有了病痛的折磨,心性也能恢复的和正常人一样。   虽然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但当初的目的不一样,如今,要她挟恩求报,她是做不来的。   花吟思来想去,终在心里叹了口气,人心不是死物,若是它要变,又岂是人力所能左右?   只要他不再凶残成性,肆意屠杀,不会祸害天下百姓,于金国来说还算得上是一位明君,她这一世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啊,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第238章      这之后一连又过了几日,花吟除了时常出入太医署,奋笔疾书,其他时候就是跟太后指派来的嬷嬷学习规矩。   她很忙,耶律瑾也很忙,因此俩人多日不曾见面,花吟倒是听说每至夜里,他都会往甘泉宫这边来,即便她已经睡下了,也起了身恭候,可是后来听说他每次都快到了她的宫门,却又掉了个头去了沁雪宫。花吟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她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每当自己要胡思乱想之际,总是拍着自己的脸不叫自己多想。这世上啊,本没有那么多的事,只因人心复杂,想的多了,才会生出那么多的事。   她明白太后跟她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可岁月绵长,她总不能次次都要防着这个,防着那个,他终究不是普通男子,他是君王啊,他身边也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那么,与其痴心妄想得到太多将来伤心,不若现在看淡,你靠近我,我欢喜,你远离我,我亦不悲伤。这世上的人,总该有些除了感情以外的事可做,若是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男人身上,将来得不偿失了,那就会变的自己不像自己了,她上一世就因没看透这点吃了大亏,又岂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摔一次跟头,有什么事放在心里就好了,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这之后,花吟除了晨昏定省,亦时常陪着太后去服伺老金王。   花吟瞧得出,老金王受蛊毒之苦,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心中不免唏嘘感慨。   只是有时她会想,自己身上有女王蛊,这蛊神奇可通心意,老金王如今口不能言,眼不能视,日常里十二个时辰就有十一个时辰都在昏睡,若是自己用蛊虫催动入梦,不知可行不可行。   她虽有这想法,但老金王身子骨太差,若是贸然动作,只怕会引慧娴王后种在他心窍内的蛊虫异动,恐有性命之虞,所以花吟也就想想,未敢有所行动。   却说封后一事,俨然势在必行,朝堂之上,虽仍有异声,但太后显然已经默许了,她本就喜欢花吟,只是碍于祖制,怕花吟想不开,才提前说了那些话好叫她心里有个准备。可,眼看着封后大典在即,儿子突然移情别恋,日日宿在沁雪宫,后宫内谣言四起,他亦不管不顾,太后这心里头堵的啊,只恨不得拿一截刀片搅一搅,通顺畅啰。若不是顾念着花吟,她早就从那些巴巴着献殷勤一门心思想将女儿送进宫里的贵族里头挑几个颜色好的塞到耶律瑾的房里了。   耶律瑾倒是每日都会来太后处请安的,有时会和花吟遇上,有时遇不上。遇上了点个头也不说话,太后瞧着怪着急的,故意寻了个借口走开,让他们小俩口单独聊聊,花吟偷瞧了眼,见他又是一张阴郁脸下垂眼,也不知道他是何心情,遂试探着问了句,“陛下近日身子大安?”   耶律瑾就噎了她一句,“你就盼着孤不好,你这一身医术就有了用武之地?”   花吟哪还敢多说,只闭嘴不敢多言。   耶律瑾又冷笑道:“治乌丸大将军的伤可还得心应手?”   花吟愣了下,这才回想起,昨天在太医署偶遇乌丸猛,她一眼瞧见他脖子上有抓伤,想起宫里面的人闲话说乌丸大将军猎了只银狐,皮毛如何如何的光滑,成色如何如何的好,就随口问了句,“大将军脖子上的伤可是畜生挠的?”   乌丸猛愣了下,神色有异,表情古怪。   花吟到底是经过人事的,稍微反应了下就明白过来了,只是心中不确定他脖子上的伤到底是何人所挠,而梁飞若之于他到底又算什么,她盼着梁飞若好,盼着自己身边所有人好,因此少不得操了心,请了乌丸猛借一步说话。   乌丸猛顾虑她的身份,不敢怠慢,只得随了她而去。   花吟直接,开口就问他脖子上的伤到底是何人所挠?   乌丸猛扭捏了半天,才回说是梁飞若。   花吟惊讶的捂住嘴,眸子转来转去,“你们不会……不会……”   乌丸猛刷的一下脸就红了,急急解释,“不是,不是,花大夫您误会了,就是早上的时候我看她架着梯子爬上爬下,我眼瞅着她差点摔了下来,伸手托了她一下,就被她回身给挠了。”   花吟放了心,说:“我知道你们金国的规矩,若是大将军真心待她可不要成亲之前做出不妥之举。”   乌丸猛旋即表明态度,“我怎么会是那种急色之徒!”言毕大略是想到耶律瑾和花吟的关系,面上有几分尴尬。   如今宫内宫外,虽明面上不敢有人胡言乱语,但私底下有些人的话真的很难听。   在大金,妻子是完璧之身是为纯洁的象征,若妻子婚前已非完壁身,则会被认做家门的耻辱,因此,虽然耶律瑾在封后这事上一意孤行,但朝野上下的非议之声,从未断过。   花吟说:“大将军待飞若情真,相信日久见真情,飞若终有一天会明白将军的好,只是烦请将军多些耐心,万不可操之过急。”   言归正传,花吟回想到这段缘由后,生怕耶律瑾乱想忙做了解释。   可耶律瑾要是真有所怀疑,又怎会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下去的,早就派人调查清楚了,听了花吟的解释,非但没有消气,反冷嘲道:“你可真闲啊,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还有闲心管外人的姻缘。”   花吟一时没听出来,回的一本正经,“我做事还算有些条理,也不至忙不过来,况且乌丸大将军与飞若也不算外人,若他们真有情谊,能成就一段佳话,我确实真心实意为他们高兴,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不待花吟说完,耶律瑾已经起身走了,花吟怔了怔,才恍然明白,他大抵又在吃味了。   她不是不知道他在恼她什么,可是她终究不是一件物品,若要她的心里除了他再无其他,她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眼中只有情爱的痴傻女子了。   他想要的那种爱,这世上多的是姑娘愿意给,那些个没有经过世事,天真纯粹的小姑娘,因为一人喜因为一人悲的女孩儿,只要他愿意要,自会有人掏心掏肺,只是,再不会有她了。   这日,花吟正在后院子的花圃内收拾新种下去的草药,小宫女打了灯笼,因着好奇,身子躬了半圈,叽叽喳喳问个没完,因着这些草药娇贵,本不该生长在金国的,她只是试着栽培,因此天黑了也不大放心,打了灯笼出来看。正忙活着,大海跑了来,说外头沁雪宫的人请她过去说话。   花吟愣了下,今夜陛下又歇在沁雪宫的事她是知道的,因为有个比主子还急的奴才,关于耶律瑾的事,她不想知道都难。   大海嘀咕着,“沁雪宫那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王上在那,又叫咱们主子过去,难道是想借机耀武扬威?”   花吟手中拿着小锄子,忙的专心致志,说:“今日没空,改日吧。”   大海说:“主子啊,您这样可不行啊,您不去倒显得我们怕了她似的,叫您去您就去是了,奴才也想瞧瞧那沁雪宫的是何样的天姿国色呢,您的姿容已经是奴才毕生所见最美的拉,奴才实在想不出比您还好看的到底长成什么样了,难不成真是那山上的九尾狐狸精变化的?”   花吟拾起地上的土块砸他,“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要是沁雪宫的那位将来真封了妃,你这一口一个狐狸精的,若叫有心人听了去,旁人还道我心胸多狭隘阴毒呢,真要被你气死了。”   大海连连后退,又问,“那主子哎,我该寻了怎样的借口好呢?”   “废话,”花吟扬了扬手中的小锄头,“照实说你不会?”   哪知到了次日,沁雪宫的人又来请,花吟先是问了大海一句,得知耶律瑾尚在德政殿批阅奏章,估摸着去沁雪宫还有些时候,心道了句“躲不过就迎上,早去早回”,也不梳妆打扮,随便披了件披风就出了门。   素锦大略是没想到她这次这般干脆,见到她时面上微微露出讶异之色。   花吟很是爽快,径自解了披风,道:“数年不见,素锦姐姐依旧光彩照人,美艳不可方物。”   素锦拂袖掩唇,轻声一笑,姿态流转间,媚态浑然天成,大海看的眼睛都直了,暗道了句,“乖乖,论容色自家主子是不输眼前这姑娘的,但要是论媚态,那可甩了主子十八条大街啊。”   花吟眼角的余光扫到大海的失态,暗恼的心中翻白眼,后脚跟踹过去,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脚。   素锦禁不住笑出了声,“妹妹如今虽着了女装,可顽皮依旧啊。”   花吟索性搁她跟前颇男子气的一坐,说:“素锦姑娘,你连着俩日约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方才不是还姐姐妹妹的么,怎么才一转眼倒生疏了?”   花吟一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前一夜还和耶律瑾颠鸾倒凤,心里就止不住的别扭。遂,也不矫情了,挥挥手说:“素锦姑娘有话直说,我还有许多事要忙。”   “忙着种草药,写医书?”   花吟含糊应了声。   “妹妹似乎对我有些意见?”   “还好吧,”这不废话么,我现在瞧着你就别扭。   “妹妹是在气恼陛下最近一直来我这儿?冷落了妹妹。”   “算了,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素锦捂嘴笑,“看来妹妹是吃醋了。”   花吟听着有些烦了,“能好好的说人话么?我以前瞧着你挺好的呀,怎么现在也学会了阴阳怪调了?”   素锦一愣。   花吟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饮了下去,挥挥手,叫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了下去,本来大海不想走的,花吟抄起了茶杯作势要砸他,他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了,口口声声道:“主子,有事叫奴才啊,奴才就在外头替您守着。”   屋内再无旁人,花吟也坐不住,直接起了身,在这充满诗情画意的寝殿内走了一圈,连声称赞道:“素锦姑娘就是活的比我有趣味,本来一座死气沉沉的宫殿,因着素锦姑娘在,瞧这都仙气袅袅的,遇到个不知情的还当自己入了仙宫呢。这也难怪陛下流连忘返了,若是换做我,也是情愿待在这仙宫,不理尘世烦扰了。”   素锦眸中隐着笑意,正要说话,花吟却伸手打断她,明快爽朗的语气低沉下来,“我说这些不是讥讽之言,乃是我心中所思所想。虽不知姑娘今日约我所谓何事,却也不必绕弯,咱俩尽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必如此防备我,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害人之心,也绝不会因为陛下宠幸姑娘而心生怨怼。姑娘聪慧剔透,待陛下一片真心,况,你二人相识相知又远过我与他,如此,我更没有嫉恨姑娘的理由了。你不必如此看我,我句句肺腑之言,绝无欺瞒哄骗之心。但是你也不要将我当成那种能心胸宽广到与人共侍一夫而真个无所谓的地步,我到底是个人,还是个女人,女人的嫉妒心一旦蒙蔽了良心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你试过吗?因为爱一个人而背弃所有人,即便是做下伤天害理之事而不自知……”她眨了眨眼,眸底的情绪渐渐平息,“所以,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我不是你的敌人,但我与陛下一心,我盼着他好,盼着你们所有人好,所以,请不要打扰我好吗?”   素锦歪的软枕上,一针见血道:“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你心中有陛下,却不愿表露出来,我真是搞不懂你,既然在乎,何必装的满不在乎?”   花吟站在青铜雕花宫灯旁,她原本就单薄的身子被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她缓缓道:“难道重点不是,他心中有没有我,而不是我心里有没有他?”   素锦似有所想,面上一怔。   “他若心中有我,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会爱我护我。若他心中无我,就算我使劲浑身解数,也只是一场雨露,终究得不到他的长久真心,又,何必作践自己?任人践踏我的真心?”   “这世上人,世上事,又有几样不是自己争来的?老天给予的终究有限,你不争难道只想靠天收?你这逆来顺受的性子,我可不喜。”   “其他都可说的过去,只一样,感情之事……”花吟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半晌,反附和着应了句,“或许吧。”   大抵因上一世争的太多,这一生反没了争的动力,只想自己做好自己就够了,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素锦还要说话,却看向了花吟身后,嘴角噙住一抹笑意,话锋一转,说:“其实陛下每次来我这,仅仅只是歇息而已,以前在大周亦是如此。”   花吟大感意外,直直的看向她。   “你不信?”   “不,”花吟仍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她看向窗外,夜已黑透,浓稠如墨,她径自走向挂着披风的木施,口内道:“天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素锦姑娘早些安歇。”   她伸过手去,另一只手却先一步越过她取下披风,即使不用回身,那明黄色的衣袖,除了他再无他人。   花吟只是一顿,耶律瑾已替她系好披风,揽着她离开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宫人,瞧此情形,俱都惊的合不拢嘴,却也不敢出声,急急低了头,提灯引路。   耶律瑾却自一人手中接过宫灯,吩咐道:“都不要跟着。”   他揽着她离开了沁雪宫。   宫人们远远的跟着,隔了很长一段距离。   二人沉默不语,慢慢的走,过了许久,耶律瑾突然就笑了。   花吟抬眉看他,他说:“我道我委屈,原来你比我还委屈。”   花吟想了想说:“我不是不知道你在恼什么,你想我一心都扑在你身上,我却做不到,叫你恼恨了。”   他攥住她的手,将她按在胸口,“你说我俩关系的重点不是你心里有没有我,而是我心里有没有你,可是我怎么觉得,在我这里,倒过来了。”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到了乾坤殿,推开殿门,他一路引着她到了里间,花吟一眼看过去,圆桌上放着一个熟悉的箱子。   她还当自己看错了,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看得清了,先是一惊,上得前来,将那黑沉木箱子打开,诊箱内的器械闪着寒光,内里东西,一应俱全,分明就是鬼医老邪送她的医箱。   花吟大喜过望,转而看向耶律瑾。      ☆、第239章 蛊      耶律瑾倾身抱住她,声音温软,“昨儿素锦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她问我为何要嫉妒,为何要生气,为何会心生不安,是因为对你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他将下巴埋在她的脖颈间,声音又轻又慢,“今夜听了你的心里话,我算是明白了,错在我,我既不能让你放下所有的顾虑全身心的爱我,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   大抵是许久不曾亲近,花吟只觉得他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领口,身子一阵异样,她紧张的不能言语,只双手扶住圆桌,不让自己表露出来。   耶律瑾听不到她的回应,心里有些着急,将她翻了过来,二人面对面,呼吸缠绕间,气氛刹那就变了。   他说:“我们和好吧,往后都不要再闹别扭了,你要开医馆,办学堂,写医书我都随了你,任何的事,只要是你想做的,咱们都可以商量,只一样,你的心里不能没有我。”他的指头触在她的胸口处,再没移开。   花吟的心尖儿不由自主的一颤,腮若桃花。她低头,将自己埋在他的胸口处,说:“住进去就没离开过,谈何没有你。”   他抱紧她,沉郁了数日的心情,宛若春暖破冰,融了。   **   半夜,朦胧中,大海朝内连喊了两声,耶律瑾似有所感,掀帘而起,沉声问,“怎么了?”   寿康宫过来的小太监抖着身子说:“老金王不好了。”   耶律瑾一怔,虽不觉意外,心内难免震动,披衣而起,花吟也自他身后起了身,耶律瑾并未阻拦,二人更衣梳洗完毕,急急朝寿康宫而去。   途中,花吟细观耶律瑾脸色,见他虽沉默不语,却无悲色。   二人到了寿康宫,太后就站在寝殿内,大抵是曾经也是有真感情的,如今真要送走他了,面上的悲痛之色却也不是作假的,太医们进进出出,花吟得了太后的许可,也上前查看,沉吟半晌,终,无奈的朝二人摇了摇头。   太后身形一晃,耶律瑾赶紧扶住她,低声相劝。   众人候了一夜,都当他定是熬不过去的,哪料老金王偏生就争着一口气,不肯咽下。   及至天将明,耶律瑾整了衣冠,正要离开,太后拉住他说:“你父王病重,今日早朝或可暂免。”   耶律瑾冷冷淡淡道:“我瞧着父王命大,就算是阎王请他,他不定肯过去。”   太后苦劝不住,花吟张嘴欲帮腔,耶律瑾却直接冲她说:“这事你不要管。”   可此后一连俩日,眼看着老金王都快不行了,偏生他就是留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耶律瑾忙于政事,只是来瞧过几次,却怎么也不愿做孝子贤孙守在床前,太后怕宗族多言,劝不住儿子,只得自己日夜不合眼的守着,花吟也便陪着太后。眼看着老金王滴水不进,意识昏沉,每每蛊虫发作,喉咙内都会发出咕哝咕哝的痛呼,脑袋更是在床上死命的撞,太后瞧着老金王辛苦,想起昔日夫妻情分,心中不忍,曾偷偷问了花吟,可有不受罪的法子,让老金王安稳的去了。   花吟这三天想的也比较多,最让她在意的一点是老金王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尽头了,却怎么也不肯咽下这最后一口气,仿似是有何心愿未了一般一直苦撑着,夜里,她正守着老金王,恍恍惚惚间就见老金王从榻上坐了起来,她大惊之下就要喊人,却见老金王脚下生风,迅速出了寝宫,而宫人们都跟集体失明了似的拦都不拦一下,花吟急追了出去,边跑边喊,老金王一路急行,及至到了德政殿大门外站住了脚,连声叹气。花吟怔了怔,正要上前说话,突觉耳际一连声的杂乱,有人推了她一下,她就惊醒了过来,发了会懵,这才发觉原是自己守着夜竟昏睡了过去,而老金王方才被一口痰噎住,又差点断了气。   太后见花吟双眼通红,劝她回宫歇息,花吟站在老金王的床前沉默良久,突然转身去了德政殿。   德政殿内,灯火通明,耶律瑾还在议政,花吟让太监进去通报,不一会里头出来几位大臣,花吟躲在暗处,待大臣们都远去了,这才进了大殿。   耶律瑾见她进来,招了她到身侧,说:“你来的正好,我正和几位亲信大臣商议提前举行封后大典,眼看着父王就要不行了,若是按照金国旧俗,父母亲身故,儿女需的守孝三年,你我二人的婚事就有得拖了。钦天监的意思是明天就可提前办了,或可给父王的重病冲一冲喜,只是婚事到底仓促了些,方方面面不尽如人意,委屈你了。”   花吟睁圆了眼,惊诧之色溢于言表,耶律瑾就要揽了她入怀,她僵着身子,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怀瑾,我之前恍惚入梦,发觉父王的魂魄离了体,在德政殿外徘徊叹息,我在想……他迟迟不肯咽气,或许是因为你。”   耶律瑾不喜,蹙了眉,“又说这些怪力乱神的话。”   花吟却抓了他的胳膊,紧张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我跟随鬼医老邪习医多年,对蛊虫倒还有些了解,父王身中之蛊乃是幻蛊,或种于脑髓,或种于心尖,皆能使人致幻,最终在不知不觉间为人所控。父王的蛊虫被种在脑部,此蛊则以脑髓为生……”   “这些我都知道,幽冥子曾说过。”耶律瑾不耐烦听她继续说下去。   花吟拽住他不放,“但是师兄在父王昏迷不醒之事上无计可施,我却有法子或许能让你和他说上话。”   耶律瑾的表情变了变,沉默半晌,方问,“什么法子?”   “种同心蛊,入梦。”   以前在周国的时候耶律瑾就知道花吟养蛊,之前他虽对蛊虫有偏见,但听花吟解释说这世间万物用得当则为药,用不得当是为毒,因此也没怎么管。但自从知道老金王一直被慧娴妖后的蛊毒所控制,就对蛊虫深恶痛绝,却不知花吟还偷偷养着蛊。   而花吟之所以还在偷偷养蛊,就是为着能解了老金王身上的蛊毒。奈何蛊虫吞食空了脑髓,早已与老金王融为一体,驱除了它就等于要了老金王的命。   花吟说:“怀瑾可曾记得,昔日兵部侍郎之子宁半山曾得怪病,日夜昏睡不醒,他的病是我医好的,用的便是同心蛊,同心蛊有心意相通之效,或可致幻,仿似入梦。只是老金王体虚,早已是强弩之末,只怕他精力有限,或许会死在梦中。”   耶律瑾的眸子闪过一抹异色,瞧着她的眼神透着几分古怪,花吟心知他一定是想到了曾经的梦境,虽然在此早有心里准备,可此刻见他用这样的眼神瞧着自己,心内还是止不住的凉了一截,因着这份冷意,她不由的想起前几日二人方才和好,互诉衷肠,何样的柔情蜜意,可一旦有了任何的风吹草动,还是逃不开彼此的猜忌。花吟不禁忧愁的想,到底该说他俩情不坚好,还是说他俩是同一类人好,只不过他毫无隐藏的表露了出来,而她则披着努力向善的面具,即使装作心大,到底是敏锐之人,内心深处却控制不住的对他处处提防。   如此这般想来,花吟心内灰败一片,面上少不得也受了影响。   耶律瑾眼见着她变了脸色,怔了怔,这才惊觉自己又想多了。她外表大咧咧,内里细腻,他又岂能不知。   他是爱她的,刻入骨髓,只是面对爱人仍旧克制不住这多疑的毛病,让他羞愧不已,他急欲摆脱这种尴尬的气氛,说道:“这法子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倒想试一试。”   花吟有些迟疑,耶律瑾却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说,拉了她就走,又说:“父王本就是病入膏肓,死马权且当做活马医吧。”   他将花吟揽在臂弯下,几乎是半抱着带着她行了一路,快到寿康宫之时,花吟扯住他,道:“你可想清楚了?”   “这有什么想清楚想不清楚的,你该明白,我对你是完全信任的。”   花吟心情复杂,轻声道:“如此,我去甘泉宫取了同心蛊与引香过来。”   耶律瑾直接转了个方向,与她同行。   一路无话,花吟几次三番想开口说些什么,耶律瑾却不让她多说,只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前的事我不想知道。你只要明白一点,你这辈子属于我,而我也绝对不会负了你,这就够了。”   花吟不知该作何想,说到底,因为她今日提了“同心蛊”的事,他还是疑心她曾经对他做了什么。      ☆、第240章      花吟取蛊虫之时,耶律瑾就在边上看着,花吟瞧了他一眼,心内有些惶惶不安,耶律瑾大略是感觉到了,双手握住她捧着装有蛊虫的陶罐,说:“我来拿,别一不小心摔碎了。”花吟松了手,继而又取了引香。   去寿康宫的途中,耶律瑾突然说:“要是父王真就这么去了,你心里也不要有负担,我听太医们说了,父王也就这一俩天的事了,只是我先前还想用药让他再勉强维持两三天,无论如何先挺过你我大婚,现在看来,若是真要出了岔子,大婚是不能了,咱们还得再等上三年。”   “我早先说过,名分什么的,我是不在乎的……”   “你在不在乎是你的事,我给不给是我的事,我只是想和你说清楚,免得你心生误会,毕竟在守孝的旧俗上,周金俩国是不同的。此一事关乎孝义,我虽对父王至今仍有怨言,但我毕竟是帝王,万民之表率,所谓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我不怕被人诟病,骂做昏君,但我却不想牵连的你也挨骂,之前我做了太多愧对你的事,往后不会了。”   花吟眨了眨眼,抬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耶律瑾被看的不自在,“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花吟说:“我只是觉得你越来越不像你了。”   “我怎么就不像我了?我本来就这样子。”他又要生气不理她,旋即又回想起来自己之前的誓言,表情变了变,有些古怪,嘴角一勾,扯出一抹笑来,继续道:“名分虽暂时给不了你,但地位还是能给你的,反正我身边除了我娘也就你一个女人了,这宫里宫外的大臣奴才谁还敢怠慢了你?”   “目前自然不会,只不过将来你若有了新宠……”   “什么新宠旧宠的,谁教你说的这些拈酸的话来气我?”   花吟柔柔的一笑,说:“我不气你,不气你好吧,可您是帝王,终究是要三宫六院的……”   耶律瑾又不耐烦的打断她,“女人就是麻烦,我有你一个就够我心烦了,还三宫六院?我是嫌麻烦不够?”   相爱之时的情话总是最迷人的,不过花吟脑子倒还清醒,轻捶了他一下,倒也没将他的话往心里去。   转眼到了寿康宫,太后见了他二人一同过来,正要上前说话,耶律瑾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应了声“是,”依序退了出去。太后面露不解,耶律瑾不愿多说,只扶住母亲的胳膊,说:“母后,今夜就让儿子来守着父王吧。”   太后先是一愣,继而一喜,随即又看了眼花吟,恍然明白了什么,说:“你能有这份孝心,想来你父王今夜就算走了,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耶律瑾忙说:“今夜就由儿子和满满陪着父王吧,母后也该好好休息一晚了。”   太后说:“你父王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我怎么睡得着。”   耶律瑾劝道:“生死天道,母亲不必过于伤怀,父王这里就交给儿子了,您还是回宫里歇着吧,就算一时睡不着,躺着也是好的,要不,让满满给你开一些安神的汤药?”   “这倒是不必了,我也要时刻警醒着,若是吃了汤药,只怕睡的太熟,要是半夜里你父王有个万一,叫都叫不醒我,岂不难堪。”   兰珠听了这些话,也出言相劝。太后点了点头,正要离开,突地想起一事,面色严肃,说:“我听人说,你将封后大典提前到了明天?”   耶律瑾应了声是。   太后叹了口气,“君无戏言,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而后一面摇着头由着兰珠搀扶着走了。   大殿内再无旁人,耶律瑾看了花吟一眼,示意她可以了。   花吟先是燃了引香,继而捧着同心蛊到了耶律瑾面前说:“此蛊只是费些心神,对人体并无害处,怀瑾尽管放心。”   耶律瑾不以为意,“我若连你都不放心,我还能放心谁?”   花吟心头一颤,心情顿时复杂万分,他身上的雄蛊还在,虽然沉睡着,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一直都是个心思多么歹毒之人。   “怎么了?”耶律瑾察觉到她的异样,一只手抚上她的脸。   花吟忙敛了心神,先是在老金王身上种了蛊,耶律瑾就站在她身后,她回头,他已经撸起了袖子,花吟握住他的手腕,二人就依着老金王的病床,席地而坐。   二人相对而坐,花吟取了蛊,如法炮制亦在他身上种了蛊。   耶律瑾盯着那一处宛若针尖刺过般的伤处看了眼,细感受了一番,说:“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花吟正在拨弄引香,闻言,道:“要不你先到那边的榻上躺一会,尽可能的放松心情入睡。”话毕,见耶律瑾并无反应,抬了头来,却见他已然头枕在一只胳膊上,睡了过去。   花吟眨了眨眼,又轻唤了他几声,这才惊觉他真是睡着了,虽是初春的天气,但乍暖还寒,花吟生怕他着了凉,试着抱起他往榻上搬,奈何体力悬殊太大,她又不便唤人进来,后来只得从柜子里搬了被褥,将他盖好。待得忙完这些,她陡然意识到耶律瑾已然沉睡,自己却精神头好的不得了,同心蛊虽有同心之效,但她还未试过在没有女王蛊的指引下入梦同心。   花吟急的不行,忙依偎在耶律身边意欲睡去,奈何越急越清醒,后来她情急之下,自随身带来的医箱之中取出银针,扎了自己的睡穴。花吟只觉眼前一黑,好歹在昏睡之前丢开了银针。   一觉醒来,花吟睁眼,发觉自己躺在榻上,而耶律瑾仍旧跪坐在老金王床前,花吟鞋也来不及穿,匆匆跑到耶律瑾身边,看了他一眼,瞧了老金王的脸色,急去探他的鼻息。   “你醒了?”耶律瑾说。   花吟却喃喃道:“父王已经宾天了。”   “啊,”他应了声,眸底透着几分茫然。   花吟站着看了他一会,耶律瑾抬了抬眼皮子,说:“让他们去通知母后吧。”   这之后一连一个月,朝中上下都在忙碌老金王身后事,关于种蛊之后可曾入梦?梦中又是如何情形?耶律瑾未置一词。只是待老金王入土为安后,朝中上下又恢复了一如往昔的按部就班,一夜,耶律瑾搂着她说了一句,“这蛊虫往后就不要再研究了,你要替我大金编纂全科医书,又要办学堂,精力实在有限,你哪能忙的过来,那些个歪门邪道还是不要继续沾染了。”   花吟心知以他的聪明自然感觉到了昔年他的梦境与自己有关,只是他不愿追究。   不追究,看似不追究她,又何尝不是他想放自己一马。   他曾立下重誓要爱她信她,过往她就算有过算计他,他亦算计过她,前尘过往,他决计一笔勾销,只求将来的年年岁岁,他二人能相扶相持,走过余生。   **   岁月静好,当生活顺风顺水,心想事成之时,日子过的总是特别的快。   转眼到了新年,因着老金王在这一年病故,大金王宫内并未大肆的张灯结彩,只是群臣按例入宫跪拜朝贺,王室族人坐在一处吃了顿家宴,席间并无歌舞助兴,耶律瑾在外人面前素来冷硬强势,因此一顿饭众人吃的战战兢兢。   耶律瑾瞧着花吟吃的也不多,就拉着她提前退了席,由他们自便。   出了大殿,一阵冷风刮过,花吟瞧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伸手接了几片在手心,耶律瑾笑着将自己的黑色貂裘披在了她身上。   花吟嗔道:“我又不冷。”   耶律瑾半抱半拉着她,“现在不冷,待会骑马可就要冷了。”   戊时,二人共乘一骑出了宫门,耶律瑾先是带她回了趟花家,吓了花家老小一吓,因为王泰鸿与原耳悉的府邸紧挨着拓跋府(花家),又顺道去了他们俩家溜达一圈。   耶律瑾面上装的端正严肃,看着大臣们匆忙迎驾,不过为博红颜一笑。   出了二人的府邸,都是亥时末了,二人精神仍旧好的不得了。   花吟说:“都这个时辰了,咱们也该回宫了吧。”   耶律瑾说:“都这个时辰了,还回什么宫。”而后他不怀好意的笑了下,“去乌丸猛家。”   乌丸猛一个半月前才刚成婚,如今正新婚燕尔,想来正是甜蜜不已,花吟不敢苟同道:“想来大将军都睡下了吧?”   “嗯?孤与王后尚未安寝,他们这些大将怎好意思睡在孤的前头,走!去大将军府!”   花吟暗搓搓的想,大将军与梁飞若缠绵榻上兴致正浓,若是被他二人打断,面上一定精彩万千,却又敢怒不敢言,越想越开心,竟比耶律瑾还着急,“那快点!快点!迟了去,他们就真睡着了。”   耶律瑾与她想法一样,却故意道:“我就是想等他们睡着了再吵醒他们,你想干嘛?”   花吟比他还会装无辜,“我也是呀,陛下,咱们真是想的一样一样的呢。”   耶律瑾大笑着箍了她在怀里,花吟坏心眼道:“要不咱们翻墙进去吧?”   耶律瑾想了想,觉得自己若论单打独斗不见得就是乌丸猛的对手,当即否决了这一提议,转而戏弄道:“夫人,你翻墙进去是想偷看什么呢?难不成为夫素来教你的还不够,你还想偷师?”   花吟转而将唇舌凑近他的脖颈,小舌一掠,划过一阵颤栗。   耶律瑾揽过她,二人一通深吻。   不知不觉间到了乌丸大将军府。   花吟拍开了门,门房应的及时,呼啦一声拉开大门,同时喊了声,“可是太医来了?”   瞪眼一瞧,雪地月下只见天仙一般的美人立在檐下,容色倾城。   门房愣了愣,直到看见她身后的清冷人影靠了过来,才结结巴巴的喊道:“王……王……王上……”随即跪趴在地上。   府内又有人在喊,“可是太医来了?还不快请进来!”   花吟甚觉奇怪,正要相问,乌丸猛如洪钟般的声音就传了来,“这群龟蛋奴才!一群不中用的东西!”他火急火燎的就冲到了大门口,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门房,正要闷头往前冲,陡然看到花吟,先是愣了下,继而面上大喜,抓了她的手腕就往里头跑,全然没看见站在她身后的耶律瑾。   乌丸猛一脸懊悔,边走边说:“方才飞若因为一件小事和我起了争执,她一激动之下,竟晕了过去,半天也没唤醒,你快给看看是怎么回事?”   花吟说:“你们之前就吵,怎么现在成了亲还吵啊?你也不多让着她点。”   “我哪有没让她,你看我身上都被她挠的,我临时起意见她熟睡将她指甲给剪了,她就不得了了,这不,竟将自己给气晕了过去,你说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就那么大的火气。”他拉着花吟到了飞若的床前,站住了脚,这才恍然回神,惊道:“娘娘,您这大半夜的怎么就过来了?”话才说完就瞧到一抹五爪金龙衣角,再一眼就看到了一张寒风肆虐过的脸。   耶律瑾不悦,“你那只手是真不想要了?”   乌丸猛惊觉,手一抖,赶紧放了花吟。   恰在这时,家丁请的太医也赶了来,有了花吟在,自然用不上他。花吟径自用了太医的脉枕,敛眉细诊,面上先是一喜,眼角的余光扫到乌丸猛一张惴惴不安的脸,继而又是一肃。   乌丸猛见花吟诊了半天仍没有结果,心内的大石止不住的往下沉,直到花吟放下她的胳膊,深深的叹了口气。   乌丸猛面上的表情登时就变了。   “大麻烦了。”她喟叹。   乌丸猛面上一白,声音都颤了,“飞若她到底怎么了?”   “大将军,飞若此病是富贵病,我只怕往后你就要做牛做马了。”   乌丸猛急急表态,“别说是做牛做马,就算拿我的命换她的,猛自当义无反顾!”   花吟瞧着飞若的睫毛颤了下,知道她已经醒了,继续装模作样道:“她这病啦,娇贵,受不得半分闲气,就算大将军再是暴脾气也得忍过那八九个月,否则一不小心,母损子伤,大将军就是哭干了眼泪,也是无力回天了。”   “别说是八九个月了,就算是……”乌丸猛正要豪言“一辈子如何如何”陡然心思一转,“母损子伤?怎么个母损子伤?”   耶律瑾也是一愣。   花吟噗嗤一声笑了,拱手道贺道:“大将军恭喜您当爹了!”   乌丸猛一时间忘记了反应,怔住了。   而梁飞若早就羞的将被子裹成一团,抱住了头脸。      ☆、第241章 身孕      花吟劝解好了梁飞若自她卧房内出来后,耶律瑾正坐在上座喝茶,乌丸猛坐立不安,一见她出来,就迎了上去,花吟笑说:“好了,你可以进去了。”乌丸猛又是激动又是兴奋,他三十大几,初为人父,狂喜之下,难掩失态,激动之余就要握住花吟的手,手指差点碰上,陡然一声“清咳”,乌丸猛触电般的骤然住手,花吟不以为意,“去看看飞若吧。”   但是王上尚在坐,他若就这样跑走了,是为大不敬啊!乌丸猛难住了。   耶律瑾心里头也是替他高兴的,显了笑容,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经过乌丸猛身侧,大抵是嫉妒的,用胳膊肘狠狠的捅了他一下,“你这老小子!”   乌丸猛被撞到肋骨,痛的“呲”了声,面上却笑容满面,憨态可掬。   花吟看去,突然觉得,原来面相再是凶狠的人一旦发自内心的笑,笑容都是美好可亲的。   耶律瑾与花吟相携离开,二人驾着马儿,不若来时那般疯癫,回去的路上静静的,花吟自然明白耶律瑾在想什么。   他想要孩子,或许是因为曾经被寒症所苦,预想过自己不能有子嗣,忧愁悲苦过,因此他对子嗣的执念比旁人更深。   但是二人缠绵日久,花吟一直没有消息,耶律瑾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难免着急,念及自身,曾试探着问过花吟,是不是因为他身上寒毒未消,所以……   花吟不料他会这般想,只得做了解释,辩称自己之前因为替他寻幽冥子,徒步行经雪域高原寻找幽冥子,身子有过损伤,三年之内不易有孕,但食毒取血,余毒未清等等一概略去未曾提及,倒不是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缘由,而是她私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曾在他身上种过蛊,数度萌生过杀他之心,她心中有愧,不敢直言,所以她为他做的这些也都当做补偿,抵消了。亦如耶律瑾在经历同心蛊之后曾怀疑过她对自己做过什么,也是不提不问一般。前尘过往,你欠我的,我欠你的,一笔勾销,余下的时光,只盼着彼此能相亲相爱相互扶持走完下半生。   “孩子……”花吟刚刚起了个头。   耶律瑾已然将身子矮了下来,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说:“不急,你身子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咱们都还年轻,不比乌丸猛,他都半截入黄土的人了,再不生就没机会生了。”   花吟被他逗笑,“大将军哪有你说的那么老。”   “我给乌丸猛和梁飞若指婚的时候,是谁说他老牛吃嫩草来着?”   花吟捶着他闹了起来,半晌,静了下来,她谨慎的开口,“夫君,满满心知你对我情深义重,只是王嗣一事上,关乎社稷,夫君若是相中了哪家……”   耶律瑾不耐烦的打断她,“又在胡言乱语,我要真找了其他女人,你不吃醋难过?”   “当然吃醋!当然难过!”   耶律瑾刮了下她的鼻子,戏谑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平日里我瞧着你不是挺冷静自持的么,怎么这会儿一见乌丸夫人有了身孕,就这般的性急起来?依我看,生子一事上,不在多而在精,不在早迟而在时机适当。再说,孩子与父母向来讲究缘分,它不来,只因咱们还不够格当父母,或许再等个一二年,三五年,咱们修行够了,孩子自然就会来了。况且,我比你还大个五岁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只是,当夜,耶律瑾回了宫后,一路将花吟抱回寝殿,那一夜缠绵销魂,他待她却比平日更加温柔体贴,痴缠深入。   入夏,由花吟兼任山长的官办医学堂可谓是办的风生水起,自然伴随而来的也有那些不满花吟的贵族们生出的谣言。   有说她抛头露面,有损王家颜面,也有说她妖艳惑主,还有人攻击她的肚子,但排除这些无关痛痒的谣言外,有一些谣言委实让花吟在意,那就是有人说她能迷惑君王,荣宠不衰,是因为她会邪术,用蛊虫操控了君王,与慧娴妖后的手法如出一辙。   花吟也曾想过和耶律瑾摊牌曾经在他身上种蛊一事,但是每每她话刚起了个头,耶律瑾就因为心疼她被人污蔑大发雷霆,甚至下令官府严办那些诽谤之人,施以重刑。   如此,经过两三次后,她再不敢提这些事了,不得不说,耶律瑾除了对她温柔备至外,他虽然没有了前世那般的嗜血狂妄,但仍旧是个不折不扣的冷酷君王,他的手段从来都是雷厉风行,而不会有一丝手软的。   除此之外,花吟也不得不承认,朝夕相对,时间终究改变了她,她已经溺在他对自己的柔情蜜意里,曾经她畏他如魔,惧他怕他恨他,日夜胆战心惊,生怕他一怒之下会一剑斩杀了自己。如今她亦怕他,怕只怕他发觉自己并没有他心内设想的那般好,怕他不再爱面具之下真实的自己,怕他与她离心,嫌她厌她弃她。她想,她是没救了,曾经她指天指地的发誓,这辈子要侍候佛祖,一心向善,不再步上一世的后尘。可是终究她还是违背了自己昔日的誓言,她又变回了那个可以为爱生为爱死的女人,她想,她是情愿死在他的温柔里,也无法承受他不爱自己的痛苦了。   这一日,花吟正在继续编纂医书的工作,这一年多过去,虽然她紧赶慢赶,得了空都会全副心神的编纂,但因为耶律瑾到哪儿都不能离了她,就连去巡视边境,与周边小国联络感情都要带上她,花吟这全科医书编的委实有些慢。   不过她急也没用,好在现在她和太医署的那些太医们处的熟了,耶律瑾又下了王令,太医署的人自当全力协助她的工作,她虽然繁忙,却无糟心之事。   写着写着,哈欠连连,整个人乏的很,身子也提不起半分劲,花吟不得不停了笔,唤了伺候的宫人打了水给她洗了把脸。   洗过脸后,脑子稍微清醒了些,但整个人仍旧恹恹的,也提不起精神继续写书了,就推到一边,想去床上歇一歇。   恰巧,宫人禀报说:“乌丸大将军夫人求见。”   花吟闻言一喜,忙叫人请进来,不待她相迎,梁飞若已经乐呵呵的挺着溜圆的肚子走了进来。   花吟笑说:“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你倒是真敢到处跑,也不怕大将军回来跟你急。”   梁飞若自从过了妊娠期后,尤其的能吃,见到花吟的小几子上放了糕点,就随手拿了一个往嘴里塞,边吃边说:“他什么都不懂,听他的都会被气死,我这还有俩个月就要生了,肯定要多活动,将来好生产,他却一步都不敢叫我多走,在家里也叫我躺着,不让我动。”   梁飞若一刻也不停的往嘴里塞东西,花吟瞧着都怕,连声劝她,“你慢着点吃,现在你肚子里可是装着个孩子,再吃那么多东西能塞的下吗?”   梁飞若倒没吃糕饼了,而是抓了把花生,道:“就是因为现在俩张嘴,我才要多吃啊,不然不经饿,你不晓得,我现在经常半夜里被饿醒。”   花吟忧心的盯着她硕大的肚子瞧了眼,说:“我是怕你吃的太多,孩子养的太大,不好生。”   “哎,”梁飞若不以为意,“万事不还有你这个神医顶着嘛。”   花吟继续劝道:“女人生孩子等于是鬼门关里过一遭,孩子越大越不好生养,你自己是医者,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说完话竟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   梁飞若这才住了嘴,温柔的轻抚着自己的肚子,面上融融暖意,道:“不当娘不知道,这女人啊只有自己当了娘才会明白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半点委屈的心情。我知道啊,孩子长的大不好生养,那又如何?我就是希望他在我的肚子里长的壮壮实实的,将来落了地好养活,就算我生它的时候死去活来也是值的,另外,”她砸吧了俩下嘴,说:“你没怀过孩子,你不知道,这孕妇一旦饿起来啊,心窝处难受的就跟被谁的拳头攥住了一般,不吃我难受的很。”   花吟懒洋洋的看着她,困顿的眼圈都红了。   梁飞若疑惑的问,“最近陛下不在宫中,你又熬夜啦?”   花吟比了个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小声些,说:“事情太多了,刚好趁他不在加班加点多做些,”说了一句话,又哈欠连连。   梁飞若说:“你这样可不行,女人的身子可经不起熬,你当陛下的叮嘱都是耳旁风啊?再说了,你现在最要紧的可是生个孩子保住自己的地位,而不是将自己当成建功立业的臣子。”   花吟笑了笑,懒得为自己解释。   梁飞若想了想,说:“你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你们一起都那么久了,你一直生不出孩子,陛下的压力也很大吧?”   花吟一愣。   梁飞若又说:“你不在市井,不知道外头传的有多难听,金人尚武,重传承,虽则对女子的约束没有周国的规矩多,但在子嗣方面的重视远胜周国,尤其那些年慧娴妖后当政,金国人口锐减,如今陛下励精图治,发展农耕畜牧,边防稳固,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无不希望多子多福。去年陛下自陈国带回的那些陈女,断断续续都配了人家,如今身怀有孕者不在少数,只有你……一直毫无动静,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后宫空虚,觊觎他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因为他独宠你一人,早就招惹那些贵族不快,可那些人又不敢亵渎陛下,只将那些脏水污水都往你身上泼……”   话虽刺耳,却也是肺腑之言。   花吟心内郁郁,面上却不露,只是到底胸闷,竟干呕了俩下。   梁飞若拍着她的背,说:“算了,算了,瞧你,自己将自己的身子折腾的这般差,你还是快到床上躺一躺吧,”言毕,心思一转,表情微变,捉了她的手腕,就要搭脉。   花吟说:“不妨事的,我就是睡眠不足。”   梁飞若眸中闪着精光,说:“哎,你是不是有了啊?”   “有了?有什……”花吟陡然变色,“不可能!”   梁飞若握住她的手腕不放,“有没有?我替你诊一诊就知道啦。”   花吟心内一震,不及多想一下子抽回胳膊,面上故作不耐烦道:“我自己的身子我不比你清楚,难道你的医术能及的上我?”   梁飞若假意恼怒,“医者难自医!你别太自以为是!”   二人又说了一阵子闲话,梁飞若看花吟确实乏的很,而她自己也有些累了,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梁飞若后,花吟面上神色一肃,以小憩为名,将宫人们都赶出了寝殿外,这才敛神细诊。   “脉来流利,如盘走珠”,确实是身怀有孕的脉象。   花吟不信,又诊,如此反复五次,终放弃挣扎。   她一时竟也不知该惊,该喜,还是该忧,面上发怔,神色茫然。   二师兄说的清楚,烈焰红蕊之毒需得整整三年才能在体内自行清除干净,她一直小心谨慎,事后必会服用避孕药物,就怕一个不小心,伤心伤身。如今只要再熬过这半年,待得明年春末,她就守得云开见明月了。   如果,一切能按照她计划的那般,该有……多好。   只是这孩子来的这般突然……      ☆、第242章 保胎      之后这一天花吟过的都有些浑浑噩噩,晚膳的时候太后命人请她过去一同用膳,闲话家常,她皆是答非所问,兰珠与太后面面相觑,太后一脸忧心的说:“哀家听说自从陛下离宫后,你白日操劳不休,夜里也睡的很晚,再是铁打的身子也是熬不住的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晓得爱惜自己呢?”饭毕,也不多留她,急命她早些回宫歇息,又再三告诫她,不许再熬夜了,否则如何如何。   花吟刚回甘泉宫不久,就有人在外扣门,原是太后命人熬了补汤送来。   花吟谢了赏,将补汤端到室内后,挥退了众人一勺勺小口小口的喝,她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一想到肚子里的小生命,她忽然就理解了梁飞若今日所说的那番话的心情。   若是换做一般的母亲,这种时候该当欣喜若狂吧,急不可耐的想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孩子的父亲,可是……   且不说她体内余毒未清,一直以来她都有吃避孕药,这些都是对孩子有妨害的。   她诊出来这个孩子快俩个月了,她忆起那段时间,耶律带她到东北边的草场巡视,他是临时起意带了她一起,之前连个招呼都没打,她是不可能随身携带那种药物的,直到到了那里,她才知道他们要在那待十来天,好在她月事刚结束,前七后八正是安全期,她安慰自己不要紧的。况,二人这么久,自然也有过情到浓时,没及时吃药的时候,但也没见怀上,渐渐的,她心内也有些麻痹了。   回来后,耶律瑾一直忙于整治那些周边小部族的骚扰,而她亦一门倾心在医学上,竟不曾有半分的关心过自己的身体,就连月信迟迟不来,她还竟当自己过于劳累,导致经期紊乱。   平时她多么细心敏#感的一个人啦,不曾想,在这种大事上竟迟钝如斯。   那么……   这个孩子,到底该怎么办?   宫人眼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打了水来要给她擦洗。   及至到了跟前,唤了声,“娘娘。”   花吟抬头,宫人惊愕的瞪大眼,一时竟不能言语。   花吟瞧着宫人的脸朦朦胧胧,本能的擦了一下眼,始知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耶律瑾是三日后的一天夜里回来的,有周边部族一直以来骚扰金国边境,时不时的打劫粮草掠夺牛羊,耶律瑾是主战派,直接领了一支铁骑,根本不给那些个部族反应的时间,直接将那些人打的满地找牙。   他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前后不过半月时间,回的宫来,解了铁甲,见花吟不在他的乾坤殿,料得她因为编纂医书的缘故,喜静,估摸着又搬回甘泉宫去了,因此直奔这边而来,大海提着灯笼跟在后头,追都追不上。   因着大海激灵,耶律瑾瞧着他甚合心意,就将大海调到了身边伺候,如今大海摇身一变,竟成了宫内的总管公公,地位可想而知。   甘泉宫素来宫人不多,他过来时,因是深夜,宫人们大都睡下了,只有俩个守夜的,也在打瞌睡,见了他来俱都吓了一跳,张皇失措下就要行跪拜大礼,他已然越过二人,推门入了寝宫。   花吟这几日来一直睡不安稳,耶律瑾的脚步声响起,她就听到了动静,只道是宫人走动,正要命她们都下去歇着,那人却入了内,月光透光窗棂,映出他高大的身影。   花吟只一眼便认出了他,莫名的,眼眶就热了,却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耶律只当她睡的香,不忍吵醒她,轻手轻脚的解了衣裳,上得床来,将她往怀里一圈。   花吟柔顺的往他怀里一拱,就搂住了他的脖颈,那一刹那这数日来的摇摆不定的心瞬间就安定了。   耶律火#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际,问,“醒着?”   花吟轻嗯了声,抱着他不动。   虽已入夏,但金国素来昼夜温差大,白日里挥汗如雨,夜里却清凉如许,耶律半月不曾与她亲近,此时难免心痒难耐,先是一只大手在她身上游#走,继而火#热的唇就贴上了她,几番辗转,就克制不住的覆上她的身子,花吟却在这时陡然惊醒过来,抗拒的抵着他的胸,身子往边上缩。   耶律停住了动作,撑住上身看她,嗓音暗哑,“怎么了?”   花吟不知该作何解释,只低低的说了声,“不要了。”   耶律略略反应了下,问,“来葵水了?”   花吟怔了下,点点头,“嗯。”   耶律疑惑,“不是还有五六天么?”不过也就一嘀咕,旋即翻过身,重新躺了回去,可到底不甘心,拿过她的手握住自己那坚#硬如铁的部分,埋怨道:“看你干的好事。”   花吟顺从的握着,轻轻揉弄,他舒服的喘息起来,又禁不住抱住她缠#绵亲#吻。   花吟有感而发,“男人啦男人,这才分开半月光景,你就馋成这样,也难怪那些恩爱夫妻在妻子怀孕时还是要有个小妾伺候,看来男人和女人在忠贞一事上,还是不一样的。”   他捧住她的脸,“男人和女人确实不一样,但别将我和那些混账男人混作一谈,你为我生儿育女本就辛苦,我又岂会去找其他女人伤你的心。”言毕,他突然撑起半个身子,一只大手盖在她的小腹上,“你不让我碰,难道不是因为你来葵水,而是你怀孕了?”   花吟整个人猛的一颤,脸色陡变。   幸而夜色如墨,耶律瑾并未察觉她变了脸,但她的僵硬他还是感觉到了。自然,此刻的他是根本不会想到花吟会在怀孕一事上瞒他,只道自己玩笑开过了头,戳到了她的痛处。忙放开手,将她往怀里紧了紧,低声哄道:“是啊,你说的没错啊,男人在这种事上确实会把持不住,所以你现在可别急着怀孕,待我能力不行了,再要孩子也不迟,否则孩子有了,夫君被旁的女人给勾走了,岂不得不偿失。”   花吟将自己埋在他的怀里,不知不觉间,竟昏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床榻空了半边,花吟怔怔的坐了会,多日来的纠结犹豫终于有了决断。   她要拼劲全力保下这个孩子。   因为这是她和她所爱之人的第一个孩子,不管这个孩子存活的希望多么渺茫,它留在自己身体越久,将来失去它又该当如何撕裂她的心,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自问,她做不到,做不到亲手杀了它,她,下不了这个手。   但她心里又清楚的意识到,她任性的留下它,不过是在折磨自己而已。   既是折磨,那折磨自己就好了。   只要它不放弃,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先它一步斩断它活下来的希望的。   **   这之后,耶律瑾虽三番四次的要她搬回乾坤殿,但都被她以这样那样的借口给回绝了,耶律起先并不在意,也信了她的借口,但自此后,她总是不让他亲近,初时还好,可次数一多,他少不得心里就有些怨言了。   后来花吟便开始装病,不过即使她不装,因为身怀有孕,她日夜胆战心惊,忧思成疾,身形也逐渐消瘦了下来,耶律见她这样,即使心里有天大的不痛快,也尽数变成忧愁。   众人只当她积劳成疾,无不叮嘱她少操劳多休息,她除了日常巡视医学堂,指导太医院全科医书的编纂工作,平素也大都静卧休息,亦时常亲自替自己熬制汤药滋补身体。耶律自发过誓要信她爱她后,对她倒确实放下了戒心,她说是旧伤复发,他就信了,只是她又央他派人四处寻访幽冥子下落,又委实让他胆战心惊起来,他暗自猜测她身上或许是出了大问题,心急如焚,在寻找幽冥子一事上比她还着急,但自从上回因为老金王之事幽冥子交完差离开后他就跟凭空消失了般,俩月过去,半点消息都没有,倒是叫耶律暗查到凤君默居然偷偷潜入了大金,也不知意欲何为。   且说花吟自从有了孩子后,全副的心神都用在了如何保胎上,女人真的很奇怪,没有孩子之前,夫君便是天是地,可一旦有了孩子,不知不觉间,整个的心神都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转移,因此,即使她冷落了耶律,心里却没什么感觉。   她日夜悬心,只怕孩子保不住,哪还能分得出心神顾忌其他。   当孩子四个月之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胎动,她激动的热泪盈眶,只恨不得天下人与她一同分享这份喜悦,但是她不能,她知道,孩子没有落地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如果说现在的喜悦有多大,那么将来出了万一,那痛苦就该有多深。   她怎忍心,那些她爱的人也被牵扯进这出由她一厢情愿坚持的悲喜剧中。   花吟一直表现的病怏怏的,看似也不打紧,却总不愿伺候人,太后听说了,曾明里暗里的示意花吟若是和陛下有了误会自当明白的说出来,万不可以那种事做要挟,若不然弄巧成拙,就得不偿失了。   花吟有苦说不出,只柔顺的应了,但回了宫后,左思右想,暗道:“或许月份大了,就能保住了,到时再说明缘由也不迟,现在还太小,若是突然没了,反叫他们伤心,再等等吧,最多一个月,若它无事,想必也该显怀了,就算我想瞒也瞒不住了,到时候就顺其自然吧。”   话说耶律发现凤君默的踪迹后,疑心大作,当机立断领着一队人马悄悄给出了宫将他给困在曲阳山,虽然最后还是叫他给跑掉了,但也从他嘴里得知他此番过来不过是为了寻金国的疗伤圣药“烈焰红蕊”。   凤君默所说确确实实无半句假话,但耶律瑾素来多疑,因此也只是将信将疑,直到凤君默因为关心,问了句,“花吟现在可好?”彻底挑起了耶律的神经。   说来男女之事委实奇妙,都说精神上的恋爱要远胜于身体上的亲密来的坚固神圣,但实则,很多时候,若是身体上不得亲近,总会导致心里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怨愤。这种情绪说不出口,却实实在在的影响着人的心情,总叫人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   耶律这段时间也是一样,心内憋了股邪火,说不出口,却也发不出来,他总觉得花吟待自己没以前情真,他觉得她一定藏了心事瞒着他,但又看不出她哪里不对劲,只发觉她对医术的执迷更胜之前。但因着自己之前夸下海口,要爱她信她尊重她,自不会再阻挠她放下自己喜爱的东西。只是心内的这股不对劲,还是影响了他的日常,因此贴身伺候的大海觉得,陛下最近脾气大了许多,大臣们觉得陛下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啦。   耶律没有捉住凤君默,又因他几句关心花吟的话,心内大不痛快,回了王宫后,直奔花吟的住处。   甘泉宫内,一个别宫的嬷嬷正在跟花吟讨要一副治病的方子。   花吟右手用白布裹了,正左手执笔写字。   耶律瑾龙行虎步的冲了进来,宫女太监的跪拜请安声都响在了他的身后。   嬷嬷见到耶律瑾也是一惊,连忙下跪口呼,“王上万年!”耶律瑾也不理她,径自在花吟边上的椅子一坐,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右手,往跟前一拉,“你这是怎么了?”   宫女太监们吓的不敢吱声,花吟解释说:“方才没留心,打翻了开水烫着了。”   耶律瑾正要说些心疼的话,眼角一扫,顿住了,只觉得那一页字有些熟悉,遂拿到了跟前细看了起来,问,“这是谁写的?”   都说一孕傻三年,花吟也没察觉异样,笑眯眯的举了举手中的笔,“你说呢?”   耶律瑾的脸色陡然就变了,越来越难看。   花吟不知怎么了,疑道:“你这是怎么了?又是谁惹得你生气了?”   耶律瑾突然冷笑了一声,“我不久前刚在曲阳山和凤君默干了一架,你看,”他卷起右胳膊的袖子,小臂上一道醒目的剑伤,只是随便涂了些止血的伤药,并未包扎,动作间,隐约可见血肉,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不过我在他的胸口划了一剑,比这要深的多,重的多。”   花吟惊愕万分,“你抓了他?”双手却捧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   耶律瑾面上笑意更甚,“怎么?你就如此在意你情郎的安危?”   花吟气恼,“你这又说什么醋话?他如今是周国的摄政王,他若有事,周国上下必倾全力救他,你抓了他对金国又有何好处?”   “你说我在说醋话?那好,你告诉我,这又是什么?!”耶律将那纸药方丢在她脸上。   花吟愣了愣才恍然回神,她上一世曾日夜苦练凤君默的字,若是左手执笔,那字写出来足可以以假乱真。而这一世的身体分毫不差的继承了上一世身体的记忆,即使从未练习过,以往的本事也都是信手拈来的。   花吟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时有些木讷。   耶律瑾气的发疯,“我竟不知,你二人的感情如此之深,你还曾练过他的字!”   花吟被逼问的哑口无言,毕竟这事儿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为好,于是她只是干巴巴的说道:“怀瑾,你说过的,你要信我的,我会模仿凤君默的字只是因为他的字在周国很有名,我那会儿年轻,好胜心强,闲暇的时候练过,因此左手练成了习惯,方才写药方没注意。”   “练成了习惯?你这习惯好的很啦,我的行书我的山水画在大周亦很有名,怎么就不见你练过?”   花吟无言以对,只得哄道:“好啦,好啦,我得空就练好吧,你别生气嘛,都是我不对。”   耶律怒极,哪听得进她的软话,只怕自己再待下去,脾气不受控制,遂,一把拂开她,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第243章      花吟本想追了他出去,可才走了几步,腹部突的一紧,她不敢再动作,慢腾腾的移到榻上,平躺了去。宫人不知出了何事,急上前询问,花吟面上表情自然,说:“就是突然有些晕,我躺一会就好了。”虽则不确定耶律瑾是否真捉了凤君默,但料想这一时三刻凤君默也不会有何危险,耶律瑾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只能顺不能逆,她此刻不便亲身前往,便唤了宫女过来,从她的柜子里找出伤药,命她们送去给陛下治伤,不管如何先做出点服软的姿态,不叫他又醋劲上来,兀自生闷气反伤了身。   宫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却见大海鬼鬼祟祟的跟了来。   大海旁的本事没有,却在揣摩主子心意上颇有一套,此番他也是背着耶律瑾过了来,本想规劝一二,却见花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是吃了一惊,小心翼翼道:“花大夫,您身上还不大好?”   花吟因为担心孩子,面上颜色不大好看,闻言转过头来向他看去,说:“不妨事的,近来时好时坏,总不大舒服,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养养就好了。”   大海想了想,又说:“都说医者难自医,您要是真不舒服,奴才劝您还是找宫里的太医给瞧瞧,都说三个臭皮匠还赛过一个诸葛亮呢。”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再说女人的毛病,总不好叫男人们瞧了去,你说呢?”   大海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又道:“花大夫,奴才说句不该说的,陛下当您就是他的心头肉啊,他的喜怒全系在你身上呢,您好他就好,您要是冷落了他,他心情不好,连带着奴才们都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啊。”   花吟疑道:“我几时冷落了他?”她倒不觉得。   大海忙赔笑道:“我的娘娘哟,您最近只专心您的医药研究,可不是冷落了陛下,您说您身子不大好,不能伺候陛下,可是这一连俩个月……您宫里的人私下里还说您半夜屋子里还燃着灯看书呢,奴才嘴贱说句不该说的,您这身子就是您自己糟蹋的,您若是好好养着,何至于此?要我看若只是些腰酸头晕的毛病,您这样不让人碰也未免太娇贵了点。况且,陛下就您一个女人啦,您要是不伺候他,还有谁伺候他?大金的贵女们多是多,无不削尖了脑袋想往陛下的龙床爬,可陛下不稀罕啊。奴才虽没什么见识,但帝王将相的野史倒听过不少,奴才就没听说过哪朝哪代的帝王就一个女人的,即使您那般冷落他,他也只是和你置气,并不曾气恼之下就要了其他女人,这就说明咱陛下是个重情之人啊,您可不能辜负了陛下对您的一片真心啊。”   大海走后,花吟心内长吁了一口气,她现在顾着孩子小心看护都来不及,哪有半夜燃灯看书啊,只是有时候肚子不对劲,她给自己施针,未免宫人传出去以讹传讹,就谎说在看书,让人不要打扰。   花吟暗想,等自己休息的差不多了,就去乾坤殿看看他吧?或者可以将怀孕的事告诉他?只是这孩子不定能保得住,到底该怎样说,才能让他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一事实?而不至忽喜忽悲,与她一般整日忧心忡忡,心力憔悴。   她思来想去,觉得耶律瑾那样疑心病重的人还是将怀孕的事与他和盘托出好了,她本是好意,若然已经让他不快了,那实在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她主意打定,又躺了半个多时辰,觉得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才起了身,可刚梳洗好,突觉身下一股热热的暖流湿了衣裤,花吟心内大惊,躲在屏风后,查看亵裤,却见一抹艳红,狠狠刺痛了她的眼。   花吟心内绞痛,咬住了唇,才不叫自己惊慌失措,唤了宫人自她的橱柜里拿了一包她早就搭配得当的草药煎了予她喝。   宫女不识草药药性,只管听命行事。她自己则强忍着心内的惧怕换了衣裳,复又躺了回去休息,宫女拿了她的脏衣裳去洗,叫一个嘴碎的嬷嬷瞧见了,嬷嬷问,“这早不早晚不晚的洗什么衣裳啊?”   宫女回说:“娘娘来月信了,染上衣裳了。”   嬷嬷瘪了瘪嘴,“都多大的人了,也不注意点,还染了衣裳。”   小宫女来甘泉宫才半年,闻言也没放在心上,随口答道:“听杏儿姐姐说娘娘的月事仿似也不大规律,都好几个月了也没见娘娘用卫生带了,因此这突然来了,娘娘也没防备吧。”   嬷嬷诧异,道:“女人一直不来那个如何怀孕啊,难怪一直怀不上龙种,原来是这个缘故。”   这嬷嬷嘴碎,后来就将这事给说了出去,后来传到有心人耳里,又引出那些流言蜚语,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花吟喝了药后,又在床上躺了许久,就连晚膳都是在床上用的,她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了小半碗。   耶律瑾过来时,她正抱着枕头发呆。他来时匆匆,没让宫人禀报,进了屋内见她眼角尚有泪痕,神情凄凉,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耶律瑾瞬间就心疼的不行,几步上前,半跪在床前,捧住她的脸,柔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花吟见着他,眼泪刹那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流个不停。   耶律瑾顿时方寸大乱,胡乱一想,也顾不上吃飞醋了,连忙解释道:“我虽截住了凤君默,但并未以多欺少,我下的手我心里有数,他伤的并不重,况且我并没有派人捉拿他只是驱赶,想必,他如果不执着于烈焰红蕊,应该已经离开大金了。”   花吟心头酸楚难当,她心中有预感,这个孩子怕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事到如今,还有说什么的必要呢?只不过多一个人伤心难过罢了。   耶律瑾见她只是流泪不说话,心里更慌,低头吻住她的眼睛,“你快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我承认大海去跟你说的那些有的没的,我心里是知道的,只是没阻止他,是我的错,你要是恼我,打我,你狠狠的打,由着你打痛快了,我绝不吭一声。”   花吟听了这些话,更是泣不成声,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哭的肝肠寸断。   俩人就这样抱着,过了许久,花吟才哑着嗓子说:“我想家了,陛下能许我回家住小半个月吗?”   耶律瑾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刮着她的鼻子道:“想回家直说就是了,何至于哭成这样?我有拦着你不让你回去过?”说完想了想,他确实这样做过,只因他舍不得和她分离,忙忏悔道:“我是自私了,没顾及到你的感受,你要想回去回去就是了,我明天就陪你一起回去,你想在岳丈那住多久就住多久,大不了你不回来我去你那就是了。”   “不,”她拒绝的迅速,见他脸色稍变,解释道:“我是说你政务繁忙,我只是想念父母了,回娘家住几天就回来了,又不久待。”   “随你,随你,一切都听你的,好不好?快别哭了。”   二人相拥一#夜,说了半宿情话,及至天明,耶律瑾想到要将她送回家竟万般不舍起来,口内道:“总觉得此一别再也见不到你一般,要不,你还是别回去了,我叫岳父母来宫里陪你一段时间。”   她轻声道:“君无戏言。”   耶律无奈,“好吧,好吧,都听你的,只是我要去看你,你总该没意见吧?”   “那你答应我即使去也要提前通知,不可突然过去,毕竟您是王,突然造访,惊扰了父母,我亦觉有愧。”   耶律揽住她,“那说好了,只住半个月,我隔一天去看你一次,你总该没意见吧?”   “隔三天。”   耶律咬了咬牙,“好,就依你。”   花吟笑了,笑容浅淡,无尽沧桑。   耶律无奈的叹了口气,“得寸进尺,不过是仗着我#宠#你罢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花吟去了拓跋府,如今,因着她现在身份特殊,但凡她的要求,花大义夫妇就没有不依的。   拓跋府占地光,花家人丁毕竟有限,有些院落就闲置了,花吟没有住在她原先住的地方,而是选了个四面环水的静谧住处,与家中诸人的院落相隔甚远,恐怕就算是独院内入了贼,叫喊起来也无人察觉。不过这也就是一说而已,如今拓跋府不说仆从上百,就是守卫的护院也都是个顶个的高手,又有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拓跋府行窃。   大概也就是第二天,花吟自晚膳过后,就感觉到了小腹有了异样,这二日,她一直有少量的出血,而这次的感觉尤其明显,突的,一下尖锐的痛,花吟的泪当时就涌了出来,花容氏问她怎么了。她忙捂着眼睛,说:“仿似是脏东西进了眼睛,娘,我去洗洗眼睛,我也乏了,就不陪你们絮叨了。”她一走,随行的宫人旋即跟上。   翠红看着她的背影浸在夜色中,说:“大妹妹这次回来,总感觉怪怪的,以前我老说她是个开心果,这俩天也不见她笑了。”   花容氏一脸忧愁,说:“我这女儿呀虽面儿看上去大咧咧的,其实心思比谁都重,我瞧着也不像是和陛下闹了什么不愉快,大概……”话到一半顿了顿,“大概是因为孩子吧?”   “孩子?”   “她与陛下在一起的日子不短了,但一直怀不上,外头的风言风语,总说她不能生,要是有人将这些话传到了她耳朵里,但凡是个女人听了,都会受不住这压力吧,我瞧着她,也不像是身体上有病,倒像是忧思过甚,忧虑成疾了。”   “那娘,咱们得寻个机会开导开导大妹妹啊,总不能由着她胡思乱想下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你大妹妹这人吧,但凡遇到任何事除非她想说,否则你硬问是问不出来的。”   “是啊,大妹妹脑子活络,几转几不转,就能被她绕晕了。”   却说花吟回了自己独居的小院后,只说自己想洗个热水澡,命宫人们烧了一大桶热水,就让她们下去了。   她安静的换了衣裳,躺在床上,手掌轻抚小腹,口内喃喃,“在这最后一刻,就让咱娘俩个单独待着吧。”   心内郁郁,倒还算平静。   岂知没多久,宫人突然在外头拍了门,花吟不悦,“何事?我已经歇下了。”   一人高声道:“大妹妹,是我!”是翠红的声音,她又说:“蕊蕊说许久不见小姑姑,要找小姑姑玩呢。”   花蕊的声音已经清凌凌的响了起来,“姑姑!姑姑!你和蕊蕊玩好吗?”   花吟勉强半撑起了身子,说:“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翠红看到屏风后袅袅热气,又打开帘子见花吟躺在床上,笑了,“这太阳才刚下山呢,你就真歇下啦,”又说:“这洗澡水怎么也不叫下人抬出去倒了,熏的整个屋子怪闷的。”   花吟说:“我还没洗呢。”   花蕊挣开了母亲跑到花吟的面前,拉着她的一只手说:“小姑姑,你现在睡觉怎么睡的着啊?你去蕊蕊的屋子,蕊蕊房间里有好多好玩的,你陪我一起玩好不好。”   花蕊的腹部突然剧烈的痛了起来,她强忍着难受,说:“蕊蕊乖,你今天自己玩好不好?待小姑姑身子好些了,再陪你。”   花蕊不依,“不嘛,不嘛,小姑姑陪蕊蕊玩嘛。”小小的人儿扯着她的衣袖摇来摇去,本应是没多大力气的,却摇的花吟动摇西晃。   一直站在边上的翠红这才察觉花吟确实不对劲,随即拉住了花蕊说:“小姑姑看来是真的累了,咱们先回去吧,明儿再找姑姑玩。”   花吟勉强扯了个笑,“嫂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翠红拉着花蕊离开后,出了院子,心内放心不下,只叮嘱奶嬷嬷好生的送小姐回去歇着,又叫她转告大爷,今儿她不回去了,就歇在姑小姐的院子里,陪姑小姐说说话。   下人们领命回去,翠红这才又提步走了回去。   花吟不料翠红去而复返,正下了床搬医箱,翠红在外头敲门,她本不欲开,奈何腹部实在疼痛难忍,一注热流染了一裤腿,她想了想,若不叫翠红进来,一来她担心之余叫来家中其他人反而会将事情闹大,二来,她现在这种情形也的确需要个放的下心的人来帮忙。而后,只得扶着墙壁,一步一挪的开了门。   翠红进了门,花吟就趴在门上,神色严肃,“快将门反锁了。”又冲外头说:“我与嫂子今晚要宿在一处说些体己话,谁都不许在门口徘徊。”   翠红不知出了何事,慌忙关了房门,转而看向花吟,只见她满头大汗,嘴唇发白,翠红惊愕的瞪大了眼,花吟却在她出声之前,一把捂住她的嘴,说:“嫂子,不要出声,帮我。”   翠红点了点头,扶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床上移,搀她上#床之时见她裙后染了血,急问,“你这是怎么了?”   花吟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嘴唇颤#抖,眼神却很坚定,“我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孩子?”翠红再也控制不住音量,一脸惊悚,又当自己听错了,还是花吟揪住她的衣襟不放,将她拉住。   翠红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你有孩子了?你说你肚子里怀了孩子?陛下知道吗?”   花吟摇头,眼睛瞪的很大,“这孩子注定是保不住的,所以我谁也没说,如今它就要没了,既然之前没说,现在也没有闹的人尽皆知的必要了。呃……嫂子,求你,帮我。”   翠红见花吟疼的受不住,她明白花吟之所以瞒着,肯定有她的缘由,况这种时候也不适宜刨根问底,遂急急忙忙的替她解了衣裳,帮忙引产。   翠红虽然并未学过如何接生引产,但她毕竟是过来人,又有花吟尚算镇定的指导,翠红虽然手忙脚乱,却也帮了花吟大忙。   这个孩子也没怎么折腾花吟,不到半个时辰,就自产道滑了下来,只不过一出生就没了气息,全身乌紫,还带着一股奇异的花香。   花吟撑起身子,哽着嗓子,说:“拿过来让我看一眼吧。”   翠红不忍心,“还是算了吧。”   “让我看看。”   翠红只得托了它到她面前,说:“是位小公子……”   那小小的一团,团在一起,只有巴掌大,全身乌紫,泛着青黑色,一看就是中毒之兆,花吟只觉胸口被狠狠被戳了一刀,痛入肺腑。   她说:“我药箱的底部有一块冰绸,就用它裹了孩子,还有一串了缘师父赠我的念珠,待明日天亮,万请嫂子代我去一趟法华寺,将这婴孩寻个清静的所在连同佛珠一起埋了吧。”   翠红早就哽咽出声,哭的不成样子,依言先用冰绸将孩子包好,继而又将屋子收拾了一遍,只是在院后门倒血水的时候,有人唤了声,“谁?干什么呢?”   翠红吓了一大跳。   那人是随同花吟而来的小太监,半夜起来小解。   翠红忙说:“没事,倒洗澡水呢,公公还没歇下?”   太监听出是这家大奶奶的声音,忙赔笑道:“大奶奶还没歇着呢?”   翠红应了声,“这就睡了。”   太监正要离开,一阵风吹来,混杂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太监奇怪的嘀咕了句,“好大的血腥味。”   翠红回了屋来,花吟已经挣扎着起了床,燃了除味的熏香。翠红瞧见了,疾步过来,“你还起来作甚?这些交给我来就好了。”   花吟径自换了干净的衣裳,心里空的厉害,整个人呆呆的。   翠红将屋子收拾干净后,又给她熬了一碗红糖水,这才在她边上坐好,问,“我知道你这样做肯定有苦衷,但是谋害王嗣罪可株连九族,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何?”   花吟闭了闭眼,眼睛很空,没有泪,神情却比哭还难看,“嫂子竟觉得我会谋害自己的亲生孩子?”   “看你说的什么话,”翠红也在摸眼泪,“可是那孩子一看就是中了毒的,我就想问这深宫之内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居然敢毒害你娘儿俩?”   花吟忍了忍泪说:“怀上这个孩子纯属意外,嫂子该当听我说过,我三年内都不能有孩子,你曾问我缘由,这个便是缘由。”   翠红吃惊的捂住了嘴,细问情由。   花吟虽然又累又痛,可心里的痛远比身上的痛深的多,也急需有个人倾诉,于是便将自己曾经千里跋涉寻找幽冥子医治耶律瑾寒症以及心急之下吞食烈焰红蕊等等诸事说了出来。只是将那日日取血以及脱皮之苦给略过不提,只说取了一些血做药引,饶是如此,翠红仍旧哭的不可自抑,连连道:“我大妹妹吃了如此多的苦,陛下知道么?大妹妹……”   花吟怕的就是这样,似乎她这俩世从未变过的一点,就是要强。   为了自己执着的东西,付出所有,无怨无悔,除了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假模假样的哭泣乞怜,真到伤心处,反而什么也不说了。   “可是你都这样了,怎么也不告诉陛下一声啊。”   花吟吸了一口气,说:“嫂子,我不说,怕的就是像你这样的。再是任何的苦楚,咬牙咽下去的也就下去了,时间一长,又有什么不能忘记的。但是我要是说了,你们一个个都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就算我想忘怕是也忘不了了。况,这孩子能留下来的希望本就渺茫,我心里有数的,既如此,我又何必拉着你们一起替我难过?陛下他多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你知道吗?还有太后,方才那孩子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王嗣诞下,却身染剧毒,他们又岂会善罢甘休?毕竟是王族,又岂是寻常百姓那般,没了就没了,陛下那性子,一旦迁怒起来,只怕又要惹出诸多祸端。况且,我之前也有打算说出来的,奈何命运作弄,事已经至此,还有说的必要吗?”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如果告诉陛下就等于告诉了天下人,如今大周上至王公贵簇,下至黎民百姓,哪个不盯着我的肚子,有多少人盯着我,就能做出多少文章,若是小王子平安生产,自然是举国同庆,但是要胎死腹中,甚至还是中了毒的,即使我与陛下解释清楚了缘由,却难保有心人不在外造谣生事。如今外头如何污蔑我的,我心里清楚的很,要是这事一出,只怕我就要坐实了会歪门邪术的妖女之名。陛下生性多疑,他虽说要信我爱我,可我终究不能完全的放下心来,若他因这孩子迁怒,起了杀念,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所以思来想去,我本就是这般打算的,若是能瞒住就瞒住,且走且看,瞒不住,再想法子自圆其说,如今看来,这孩子注定是要默默的来,默默的走,天意如此,何必再生事端?如今只要嫂子不说,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嫂子,好吗?”   翠红看着她许久,眼泪仍旧止不住的流,她一只手抚上花吟的脸,声音哀戚,“只是苦了你了……”   花吟强忍着胸口起伏的悲哀,闭了闭眼,又睁开,“嫂子快别这么说了,我这怎么说也是小月子,伤心不得,嫂子,你也回去歇着吧,我想睡一会。”      ☆、第244章      次日,五更天,翠红轻手轻脚的起了床,独自去厨房熬了一小锅花生小米粥,又做个米酒蒸鸡蛋,待她将这些做好,端到花吟的房内,天将明未明。   趁着微弱的亮光,她又将屋内拐拐角角都检查了遍,生怕有地方遗漏,叫旁人看出端倪。花吟也醒了来,虽然昨夜累极,但才没了孩子,她又岂能睡的安稳,不过她比翠红好一些的是,她会装。   翠红昨儿夜一宿翻来覆去,花吟不敢,待翠红起了来,花吟只觉得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动了动腰酸背痛的身子。   翠红按照她的嘱咐,又燃了熏香,到了后院门外查看,昨夜她倒掉的血水早就顺着小沟淌的没有痕迹了,她不放心,又将洗脸水撒了去,当真是一点痕迹都没了。继而她又卷了染血的床单被套,在碰到那个装了孩子的食盒时,还是狠狠的抖了下。   翠红说:“母亲那里我就不打招呼了,我早去早回。”   花吟应了声,“嫂子,难为你了。”   翠红又想抹泪,一偏头,走了。   花吟看着关合的大门,心内虽然苦闷,倒也平静,其实这些伤痛又怎能击倒得了她?   多少的苦,多少的痛,她就没有咽不下的,心疼,只是疼惜那个尚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若是她早早就下了狠心,直接拿掉它,又岂会让它多受这两个多月的罪。   她起了身,即使再没胃口,也勉强吃了些,到底是累的受不住了,肚子填饱后竟竟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才刚睡着,突然门外大吵大闹了起来,花吟还当梦中嘈杂,哪知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睁眼就见屋子内站了好几个人,花容氏面上又急又喜,说:“飞若要生啦!昨儿下半夜肚子就开始疼了,旁的人她信不过,非得要铃花来请你过去坐镇。”   铃花也自花容氏身后站了出来,她焦急的比划着,神情急迫。   花吟翻身就要起床,却因为过猛,一阵眩晕,直接栽倒回去。花容氏唬了一跳,慌忙扶住她,花吟缓了缓,说:“起的猛了,娘,你们先出去,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花吟穿戴整齐,方觉脚步虚浮,难以成行,花二郎推门进来,见妹妹不对,伸手抚了把,又瞧着她面色苍白,问,“你哪里不舒服?”   花吟捂着肚子,随机应变道:“女儿家每月都有那么几天的,”而后给了他个“你懂得”的眼神。   出了门,花吟与铃花一同乘的马车。   铃花催的急,车夫驾马急行,马车颠簸,花吟趴在马车上不动。   莺哥已嫁为人妇,却仍旧陪在铃花身边,见花吟额上都是冷汗,忍不住关心的询问起来。花吟皆以女儿家来了月信搪塞。莺哥说:“我听老人言,做姑娘的时候来这个疼的死去活来,嫁做人妇又好些,等将来生了孩子就不会疼了。”莺哥说话不走心,铃花心思细腻,小心的碰了碰莺哥。   不一会就到了大将军府,嬷嬷们又搀又拉将花吟给请下了马车,后院的乌丸猛早听到动静,急匆匆迎了上来。他因为焦心飞若母子的安危,一直没敢离开,况,如今花吟身份特殊,又不是寻常的大夫,叫铃花以姐妹身份相请,要比他亲自去请更妥当。   乌丸猛见到她一直板的锅底黑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他上前就要拽着她往后头请,幸而被随行的宫人给隔开了,乌丸猛忙缩回手,稍显尴尬,朝前引路,脚步飞快,花吟只得小跑跟上,追了一截就气喘吁吁起来。   刚到后院,就听到一声尖叫,乌丸猛心头一颤,转而看向花吟,花吟喘着粗气,一刻也不停,直接推门进去。乌丸猛也要进去,被里头的稳婆给推了出来。   屋内已经围了七八个稳婆,梁飞若躺在床上一会喊一声,见到花吟虽面上想笑,却又哭了,“你可来了!你不来我都不敢生。”   花吟也不知她是何情形,见她平躺着,直接净了手,撩开她的衣裳查看,不一会,无奈一叹,“你搞什么啊?宫口才开了两指,我还当你这就要生了,起来!活动活动!”   飞若对旁人信不过,对花吟的话是言听计从的,尤其在这种时候,更不敢有丝毫的违逆,人在虚弱的时候,总会特别依赖信得过的人。   飞若怕疼,宫缩疼的受不住,又大叫,花吟叹气道:“省着点力气吧,现在力气都用完了,你生产的时候该怎么办?”   “你就不知道有多疼?”   “能又多疼?”   “你又没试过你怎好意思骂我,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飞若疼的火气大涨。   花吟懒得同她计较,只不紧不慢的说:“是,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我躺着好了。”言毕她就在屋内的一个软榻上躺了下来。   “哎,我说你,我生孩子呢,你怎么就睡上了,你不管我啦?”   花吟身子难受的紧,面上却不显,挤了个笑,“我人不是在这么,你们啦先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替你们夫人接生,若是搞不定了再叫我,我先歇歇。”   梁飞若气的不行,说:“我真是看走了眼,你女扮男装的时候就对我无情无义,现在这种时候了还对我这样狠心,呜呜……”   乌丸猛只听得里头又哭又笑又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听得妻子气势汹汹的骂骂咧咧,那口吻就像在骂一个负心汉,他来回走了几圈,心理活动委实有些一言难尽。   大概是梁飞若太过信任花吟了吧,虽然花吟之前劝过,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吃的太多了,由此孩子也养的特别的大,生产之时,孩子一直出不来,真真凶险万分,花吟也就开头休息了一会,后来一直精神力高度集中,忙来忙去,一直耗到傍晚,终于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孩子出生了。   稳婆欢欢喜喜的跑着足有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去讨赏,屋外一片欢天喜地。   花吟却不敢放松,一面处理恶露,一面紧密关注飞若的身体状况,产妇生产一怕难产,二个就怕产后血崩,无论哪一样都是要人命的。   飞若满脸的汗水,大抵是气力耗尽了,神色竟和缓了许多,她说:“我就说我将我母子俩的命交你手上,我放心!”   花吟累的只摇手连话都不想说,好半会过去,才张了张嘴,“下回你再要生孩子,别叫我了。”   飞若瘪嘴,“大不了下回你生孩子,我给你接生。”   屋内屋外都是一派欢天喜地,花吟突觉心内有些儿悲凉。婆子们手脚麻利,不一会将产房打扫了干净,孩子又被抱了回来,乌丸猛第一个就冲了进来,也不顾妻子脸上的汗渍,抱着她狠狠亲了一口,场面何其温馨甜美。   花吟边儿站着,瞧着,人来人往,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感觉整个人有些儿飘,心内又高兴又凄凉,五味杂陈,不过她是真心替飞若高兴啊,多好啊,上辈子被她害得毁了容颜郁郁而终的人,这一世也嫁了真心疼惜她的人,如今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何其幸福圆满啦,真好,真好。   翠红冲进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去找花吟,见到她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吓呆了。   花吟此刻的脸色简直比鬼都还难看,惨白的毫无血色,偏偏面上大汗淋漓,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异样。翠红当即眼泪就涌了出来,上前一把扶住她,花吟瞧见翠红,松了一口气般,说:“嫂子啊,你来啦。”   翠红抱住她,触到她的衣裳,才发觉原来她的衣裳早就湿透了,顿时心如刀绞,激愤道:“这金国的大夫都死光了吗?怎么就偏偏叫你来接生?你是能干这事的人吗?你怎么就不顾顾自个的身子!”   大抵是她喊的太大声,将陷入狂喜的人们给分出了一点心神,乌丸猛听见了,这才想起来致谢。   可花吟已经撑不住了,临昏迷之前,只来得及跟翠红说了一句,“别让人给我找大夫,我睡一会。”   花吟迷迷糊糊醒过来之时,就见翠红通红着一双眼,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看。她自去了法华寺后,心内终究不安,出了银钱为夭折的小王子做了一场法事,又亲自念经祈福,一直耗到下午才回的家,到了家始知花吟被大将军府的人请了去,心内又急又痛,马不停蹄的又跑去来。   翠红见了她醒来,说:“这才多大会功夫,你怎么就醒了?”   花吟问,“什么时辰了?”   翠红却急着说:“陛下过来了,正在前头和大将军说话,你要不要见见他?他方才一直说要请太医过来给你瞧瞧,被我拦下来了。”   花吟点了点头,翠红正待走,花吟叫住她,说:“你去那边的梳妆台看看,有没有胭脂口脂之类的,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   翠红瞧了她一眼,又忍不住流了泪,匆忙忙找了起来,还真叫她给找到了。   有了胭脂口脂,花吟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许,翠红骂道:“值得吗?就算帮人,也不顾及点自个儿的身子,身子可是你自己的,要是毁了,吃亏受罪的是谁?还不是你自己?”   “啊,”花吟叹了口气。   翠红收了胭脂,起身出了厢房的门,花吟眼神悠远,喃喃自语,“这一生都是偷来的,又有什么值与不值,等该偿清的都偿清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她正胡思乱想,耶律瑾大笑的声音已然先传了过来。   他是很少这样毫无顾忌的大笑的,想来是高兴的很。   耶律瑾刚一迈进来,第一句就是,“猛的儿子长的跟他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真是神奇!”   花吟半坐起了身,耶律瑾说话间已然坐到了她的床边,双手捧着她的脸,细瞧了瞧,说:“他女人生孩子,却把我的女人累倒了,这是何道理?如今他可算是春风得意,孤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王上,”花吟拽了拽他的衣袖,“素来只有锦上添花,雪中送炭,哪有……”   耶律瑾答得迅速,“我嫉妒不行啊。”言毕,方觉失言,花吟面上表情已变,耶律瑾忙一胳膊揽过她,将她按在怀里,转移话题道:“你说大将军喜添麟儿,孤该送什么贺礼好呢?”      ☆、第245章      花吟是石女不能产子的流言在金国上京城贵妇圈甚嚣尘上之时,上京城的天却冰寒彻骨,几场冬雪,染白了青瓦红砖,冰封了河道溪流,却掩盖不住这红尘的是非流言。   飞若第一个孩子已经四个月大了,不想她倒是个能生的,刚做完月子,又怀上了,肚子里的也两个多月了。翠红也在这年的秋末怀上了。花二郎南来北往,生意做得颇大,西北部的一个族长看上了他,有意招婿,被他给推拒了。耶律瑾瞧上他的经商天赋,有意收为己用,开办官商,花吟本当他不会应下,谁知他不仅应下了,还应的颇为爽快,气的花大义又吹胡子瞪眼,好几天吃不下饭。   于花大义来说,他始终忘不了自己是周国人,若说女儿跟了金国的王那是形势所迫,但儿子们从官与否却没有人逼他们。但花勇正值意气风发干一番事业的大好年纪,若要他一辈子赋闲在家,日子久了,他心内难免要生出一股壮志未酬的心酸郁气,耶律瑾倒是提过,朝中武将官职,三品以下随他挑选,花勇心中有疙瘩,婉拒了。却不想,一日偶遇王泰鸿,二人一见如故,把酒言欢,世人皆知王泰鸿巧舌如簧,几壶酒下肚,花勇宛若茅塞顿开,反央王先生殿前说些好话,许他个一官半职。   耶律瑾听了王泰鸿的话正想将花勇发往军队领个缺儿,王泰鸿进言,不若留了花勇做贴身侍卫,一来花勇功夫确实不错,如今乌丸大将军晋升都元帅,公务繁忙,不若昔年能贴身保护陛下跟进跟出,陛下身边实在需要一个放心得下的人护卫。二来他在周国本就是做过禁军的,宫内行走,倒也是驾轻就熟,耶律瑾无可无不可,也就应下了。   而王泰鸿如此安排,不过是替花吟着想,想让她在宫内多个照应罢了。   都说帝心难测,谁知恩宠能持续多久,花吟若有子嗣傍身倒也不怕,可如今她一直无子,又兼她本就有小神医之名,王泰鸿就不得不怀疑她是否于子嗣上确实有些难为。而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又无形中加重了他的怀疑。   王泰鸿本就不是恶心肠之人,只是于大义上,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这两年多相处下来,都说日久见人心,说不得也生出了怜惜之情,更何况,他曾经还差点杀了她,如今她盛宠不衰,也不曾吹过枕边风,报昔日之仇,王泰鸿倒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举手之劳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且说,耶律瑾独宠花吟,底下贵族早就嫉妒的红了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花吟的肚子上大做文章,次数多了,时日久了,就连拓跋太后也扛不住压力了,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储一事,关乎社稷命脉,并不仅仅是帝王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王朝的大事。   这日,太后在一众耶律家族亲的热络安排下,寻了个赏梅的由头,在宫中大摆筵席,宴请各家的贵妇贵女,一派的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花吟早几日就从兰珠嬷嬷那得了消息,这日故意闭门不出,虽心中免不了凄惶,却也能自得其乐。   大抵是廊上湿滑,一个小太监没注意,快步过来时,摔了个狗吃屎,花吟就站在屋檐下,刚巧瞧见,一时笑的不可自抑,恰好素锦闲来无事,到了这边来,远远听到她的笑声,不觉怔了一下。   “前头莺歌燕舞,无不使出十八班的武艺引得陛下一顾,你倒是心大,竟乐成这般?到底是何事值得你这样?”素锦放开嗓子一面说着一面走了过来。   花吟循声看去,不紧不慢的迎了上去,笑言,“我正说寒冬无情,满园衰败,素锦姐姐这就来了,你这一来,仿若这满园春色都回来了般,刹那繁花似锦,刹那遍地芳华。”   二人肩并肩,沿着甘泉宫不大的院落内边走边说。   走了一会,素锦叹了口气,说:“看来陛下真是多虑了,巴巴的派了个小太监去我宫里叫我来跟你叙叙话,劝你不要多想,那是太后亲自主持的赏梅宴,他总要给个面子。可我瞧着你,哪像是有半点不高兴的,倒比陛下还想得开。”   “不然呢?”花吟伸手捻了一朵梅花在手,笑语晏晏,“如今我临崖而立,前头是万丈深渊,身后只有陛下可依仗。我若没有陛下,便是万劫不复,那些恨不得食我肉,饮我血的豺狼顷刻间便能将我撕的粉碎。但陛下若没了我,照样王权在手,美人在怀。我与他本就天差地别,若心不再放开些,岂不一刻钟都活不下去?”   素锦不料她会说这些,顿了顿,方肃了神色,压低声音道:“你既然知道,就更应该抓住陛下的心啊,若是没了陛下的宠幸你该怎么办?如今你身份不明,待陛下守孝期满,尚有一年半有余,世事无常,你既活的清醒,该当为自己筹谋。”   花吟扬了脸,面上的笑容天真纯粹,说:“机关算尽到头来人财俩空的大有人在,倒不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师父说,若我拿真心待人,那人必拿真心待我,我信她老人家这句话。”   素锦笑了,“也罢,也罢,陛下他瞧上你可不就是因为你这份纯粹。”   花吟摇头,“他把我想的太好了,我总怕我自己没他想的那般好,终会叫他大失所望。”   素锦也没在意,想了又想,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花吟,我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且说来听听。”   素锦面上微红,欲言又止,终还是问道:“你是大夫,自己的身体该当清楚,你……怎么就一直没有消息呢?”花吟愣了下,还是听懂了。素锦问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我没旁的意思,你莫要多想,只是你万事不为自己筹划的性子,我实在不知该说你对还是错,但这桩事,关乎你的终生幸福,你不能不当回事啊。”   花吟想了想,拉了素锦的手,回了寝殿,打开一个匣子,里头针线凌乱,还有些绣的乱七八糟不成样子的小肚兜,花吟展开了其中一个,笑着说:“素锦姐姐放心好了,我身子好的很呢,只是怀孕一事上不着急,我想手头的事告一段落了,身子调理的再强健一些,就准备要了。况且坐月子很重要,得选一个不冷不热的天,最好天是一天天变热,这样大人舒服,小孩子也好服侍。所以我算了算,这大冬天的倒不宜受孕,待明年春末怎么样?”她说的眉飞色舞,喜上眉梢。   素锦惊得瞪圆了眼,说:“怀孩子这事也能计划的?”想了想,大惊失色的捂住嘴,道:“你不会一直以来都故意不怀孕的吧?这是陛下知道吗?”   花吟恍觉失言,顿了下,说:“他当然知道,”知道她身子虚弱不易受孕,却不知她一直在服避子丸而已。   只是先头,花吟也不知该如何跟耶律瑾解释,只怕他查出她身中烈焰红蕊之毒,是无论如何都要找出幽冥子的,而幽冥子正邪站俩边,性格捉摸不定,尤其她和他尚有五年之约,只怕他会搞破坏说出情蛊之事,若是依了耶律瑾的性子,那后果难以设想。因此花吟只想着拖一日算一日,等二人感情稳固了,最好连孩子也有了,在找了机会慢慢的告诉他,只盼着他念在孩子的面上,怒火平息少许。   过去的两年多,她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总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至于前头的莺莺燕燕,想那么多做什么?如今他爱她,她亦爱他,才不要平白的想多了,影响了俩人的感情。   花吟手中摆弄着绣工丑的不成样子的小肚兜,脸上洋溢着暖暖的幸福,却突的想起一事,道:“王大人似乎对素锦姐姐颇为上心,姐姐何不嫁了他,后半辈子也有了依仗?”   素锦淡笑着摇了摇头,“那个王泰鸿,风流倜傥倒没几个能及得上他的,我与他发妻赵倩儿昔年还以姐妹相称,倒也能处得来,只是我这身子已经毁了,生不出孩子了,女人要是不能生孩子,还要男人做什么?陛下待我义重,在这大金王宫,我尚是一宫之主呢,吃喝用度从不缺我,若我嫁去了王家可不见得有这般待遇,俩相比较,只是多了个男人而已,损失倒是不小,若是你,你选哪样?”   花吟想了想,点头附和,“也对,男人多不长情,哪及子女可靠,若无子女不若独身一人,也免得受那些闲气。”   二人相谈甚欢,大笑出声。   正闹着,耶律瑾自外头走了进来,说:“你俩个说什么呢?竟笑成这样!”   花吟忙将那装着小肚兜的匣子塞被窝里,上得前来,道:“这才多大一会,前头的赏梅宴都结束了?”   耶律瑾抖着身上的雪,宫人接过他的斗篷,他不耐烦道:“什么赏梅宴,就看到一群妖魔鬼怪在我跟前乱晃,晃的我眼晕。”   素锦款款施礼跪拜,退了下去。   耶律瑾捧住花吟的脸不让她动,花吟奇怪,“你干嘛?”   他回答的一本正经,“洗眼睛。”   花吟起先没听明白,旋即反应过来,若不是碍于身份,真想破口大骂他“缺德”。   耶律瑾说:“冬至那天冬狩,你和我一起。”   **   转眼冬至,耶律瑾起了个大早,亲自给挑了衣服,指点着宫女为她打扮的颇为精心。   花吟起先不解,到了狩猎场,看到那些达官贵人都带了自家女儿,顿时恍然大悟,耶律瑾自马车内将她抱了出来,径自放在自己马背上,低声道:“你说那些人怎么就不明白呢,他们那些个丑八怪妹子女儿外甥女侄女的又怎比得上你一根脚趾头。”   花吟忙去捂他的嘴,离他近的大臣已经听了去,面上都有几分讪讪。   不得不说,花吟这俩年被耶律精心养在身边,各种好东西都紧着她用,如今正如一朵鲜花,盛极绽放。   小姐们是嫉妒的翻了天,但频频朝她看来的公子哥倒也不少,只是碍于陛下威严也就逮着机会偷瞄俩眼而已。   有人心里就说啦,“也难怪陛下旁的女人都看不上了,要是我府内能养着这么一位天仙,叫我散尽府内大小女眷,从今后只守着她一个也甘心啊。”   自然有道是陛下艳福不浅的,也有因妒生恨,心内大骂花吟是妖精变化而来,迷惑王上的。   半个时辰跑了下来,耶律瑾没猎到什么活物,尽带着花吟玩儿了,后来见花吟有些累了,便放了她去休息,说:“该是孤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你乖乖待着,等我回来!”   耶律瑾说完便走了,他前脚刚走,一个长相丰腴的少女便往这边凑了过去,花吟认识她,她叫多珠,是乌露大长公主的女儿,曾经想许给耶律瑾的那个。   侍卫拦住了她,多珠过不来,急的朝她喊,“哎!哎!姐姐,这边,这边……”   花吟相装作看不见都不行,只得让侍卫放她过来。   多珠便乐滋滋的跑了来,她是个长得圆圆乎乎的女孩子,眸底清澈,倒不像有何心机的样子。花吟想起以前大海跟她描述过,多珠曾经如何的风情万种的去勾引陛下,如今看来,叫这个么单纯的女孩子勾引人委实难为她了。   多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姐姐,你长的真好看。”   花吟一愣,尚不及答话,多珠又说:“陛下长的也非常好看,可是他太凶了。”   花吟突然觉得这个多珠还挺有意思的。   多珠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拓跋嵘是你二哥?”拓跋太后赐花家拓跋姓,住拓跋族老宅,因此花二郎在外人跟前也改了姓。   花吟点头。   多珠又说:“你二哥长的最好看。”   花吟无语了,敢情这小姑娘就来跟她说谁谁谁好看来了。   多珠突然一把激动的抓住她,“我喜欢上你二哥了,他不仅长的好看,人也温柔风趣。可是我公主娘不同意,你二哥知道我喜欢他后,就对我不冷不热了,你是她妹妹又是未来王后,要不你帮帮我呀!”   花吟始料不及,整个人有点裂。   多珠拉住她不放,“你劝劝你二哥娶我呗,然后你再跟我王上表哥说一声,让他给我们下一道圣旨赐婚好不好?”   花吟说:“那你自己怎么不跟你王上表哥说?”   多珠嘟嘴,做泫然欲泣状,“他好凶的!”   花吟无奈,“可是男婚女嫁总要个你情我愿吧,得我二哥也喜欢你,我才好撮合你们啊。”   多珠不高兴了,小嘴嘟得老高,“他要是喜欢我,我也用不着求你啊,我们自己就先来个生米做成熟饭了,到时候我娘不同意也得同意。”   花吟,“……”   多珠又利诱道:“这样吧,如果你肯帮我将这事办成了,从今后我给你当小妹,我就不跟你争王后啦,而且啊,其他女孩子要跟你争,我负责帮你打跑一部分,你看怎么样?”   姑娘,这事要办成了,你就是我二嫂了啊!还当什么小妹啊!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时辰,突然一阵狂风,下起了大雪,宫人们说陛追着一只雪狐去了林子深处,说要猎来讨娘娘喜欢。只是雪越下越大,老王爷做了主,让所有人都先移去行宫休息。   只是渐渐的天色暗了下来,大雪越积越厚,派去寻找陛下的人终于回来了,说是:“风雪盖顶,前路不识,陛下失踪了!”      ☆、第246章 变故      耶律瑾失踪了,只见不断有人被派出去找寻,却一直都没有消息,花吟心急如焚,数次要亲自去寻,却都被耶律家的亲族给拦了下来,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花吟终究忍耐不住,推开阻拦的宫人,无论如何都要出了行宫,却被守门的侍卫强行拦下,侍卫态度蛮横,几番推搡,花吟被推倒在地,随即门外传来落锁的声响。花吟心内骇然,自她入宫后,不曾有任何宫人、侍卫敢对她如此无礼,况那些侍卫也面生的紧,一股自骨髓内涌起的可怕预感旋即升起,迅速蔓延至四体百骸。惊的她全身血液仿若凝结,整个人久久不能回神。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她一人,无人生火,无人掌灯,花吟冻的手脚发凉,全然未觉。她趴着门缝朝外张望,只看到来来往往的铁衣铠甲,月光下闪着寒光的银刀金戈,到了下半夜,房门终于被人打开了,花吟惊的站起,来人也不言语,径自上前用绳索捆了她。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将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领头的小统领哈哈大笑,“这一夜过后就要改朝换代了,你跟我说陛下?哪个陛下?不过爷瞧着你容色姣好,不若从今后跟了爷……”   一人上前一脚踹开小统领,黑着脸厉斥道:“你跟她费什么话!赶紧走!”言毕一掌朝花吟身后推了一把,花吟踉跄几步,险些又要栽倒。   只听身后骂骂咧咧,言辞污秽不堪。   夜深风寒,花吟一脚踩下去,积雪没入膝盖。一行几人,既未备轿,亦未骑马,只徒步而行。   花吟不敢多言,更不敢墨迹生事,只裹紧身上的狐裘,生怕这些膀大腰圆的男子心生歹意。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突然盯住了他们,侍卫们紧张起来,吆五喝六的围成一圈,高举羊角灯照向远处,生怕还有狼群隐在暗处。   花吟看着这些人紧张的样子,心里暗道:“或许这是个好机会。”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野狼身上之时,她突然提步朝那双绿油油的眼睛跑去。   她此举简直就是不要命,但花吟想的明白,若说前有狼,那么后头这些人就是虎,左右不过一死,不若赌一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武夫们先是一惊,继而大喝一声,“回来!”随即提刀追了去。   那头野狼未料有此变故,大抵是被吓到了,四蹄悬空朝后跑去,很快的隐没在黑暗中。   花吟没了命的狂奔,但积雪深厚,步履艰难,猎猎风声,她似乎都能听到身后武夫的粗喘声。   头皮陡然一紧,武夫揪住了花吟飞在风中的几缕发丝。   然,几乎在同时,一声惨叫响起,夜幕之下,摔落在地上的羊角灯照出一片惨烈的景象,原先调戏花吟的那个小统领被一头饿郎咬住了脖子,鲜血四溅,皮肉在惨白的雪色下狰狞的收缩着。   随即又有一头恶狼扑来,加入了撕咬。   惊骇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那个抓住花吟的武夫哪还有心思管花吟,用力一拽将花吟拽倒在雪地中,又提刀奔了回去搭救同伴。   花吟埋在雪中,脑子只混沌了片刻,旋即清醒,顾不得许多,拔腿就跑。   身后有叫喊声,咒骂声。狐裘碍事,花吟一面跑一面解了狐裘迎风狂奔,这没头没脑的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总算是身后没了声响,可空旷的天地间,一片死寂,花吟茫茫然的站在雪地中,定了定神,估摸着方向,这才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向京郊大营。   若是那些人早有筹划,耶律瑾真的遭遇不测,王宫肯定是回不去的,为今之计,只能冒险去京郊大营一试,耶律瑾素来重视军权,一手掌控,统帅是乌丸猛,那里上上下下都是耶律瑾的人。   花吟实在想不明白,这些造反的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   天寒地冻,花吟的四肢早就冻的没有了知觉,金国的冬季要比周国冷的多,在这样缺少食物的季节,更有猛兽时常出没,不幸中的万幸,自被恶狼袭击得以脱身后,花吟再未遇到觅食的猛兽。   天蒙蒙亮,四周的景物总算有了模糊的轮廓,花吟站在一处陡坡上远眺,视野内隐隐烛火,大营的轮廓就在眼前,谈不上喜悦,更多的是恐惧,若说京郊大营也被那些人控制了,她真的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花吟连滚带爬的下了陡坡,尚未走近,突然马蹄声起,地面似乎都震动了起来,花吟这一路跑来,躲躲闪闪,早已如惊弓之鸟,也顾不得这声音到底从何传来,就地一滚,就缩进了枯草丛中。   奈何她再是敏捷,终究躲不过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士锐利的鹰眼,早有将士提了刀剑上得前来,厉声呵斥,“什么人!滚出来!”   花吟一时没了主意,仍旧躲在烂草堆里不动,那将士显然耐性不足,挥刀胡乱斩开遮挡的枯枝败叶。   一人高声道:“前面什么情况?”   花吟耳根子一动,整个人瞬间清明,“嚯”的站起身,大喊,“王大人!”那将士始料不及,差点一刀劈到她,惊出一身冷汗。   王泰鸿先是一惊,定睛一看,慌忙下马,到了跟前,几乎不敢认,只拱手道:“娘娘您受苦了。”   花吟哪有心思与他客套,忙扶住他的手,急问,“耶律瑾呢?他在哪?”   王泰鸿回道:“陛下一切安好,此刻带了人正到处寻您。”   花吟焦急万般,“有人要害陛下!”   王泰鸿答的不紧不慢,“蛇鼠尔,娘娘受惊了。”   花吟见王泰鸿泰然自若的样子,悬了一整夜的心终于回到了胸腔,闭了眼,长吁一口气。   王泰鸿已然命人发了信号,见她衣裳单薄,狼狈不堪,遂解了身上的大氅与她披上,随即扶她上马,但花吟起先逃命并未觉得,此刻放松下来,始觉头重脚轻,身有千斤重,身子是麻的,腿也是木的。   王泰鸿无法,只得隔了大氅将她抱坐到马上,小心翼翼的牵着往京郊大营而去。   花吟看了眼人马行进的方向,叫住王泰鸿,“王大人,前面是京郊大营。”   “是啊。”   花吟见他答得理所当然,忍不住提醒道:“军营不准女眷入内。”   她说的慢,声音也刻意放低,王泰鸿却微微一笑,“花大夫,以您现在奔波一夜的身体状况还能挺得住赶回王宫?”   花吟没说话,她的确已然到了极限了,只是没见到耶律瑾安然的站在她面前,她是说什么都不肯先晕过去的。   一行人很快到了大营,王泰鸿早命人收叠出一处干净整洁的地方供她休息,开水尚未烧热,耶律瑾就赶来了。   他身上都是风雪,面上阴沉肃穆,花吟眼眶一热,不由自主的扑了上去,大腿以下都是没有知觉的,这一扑,身子是出去了,脚却没有迈动,耶律瑾似是没反应过来,更多的却像是在犹豫什么,但在她落地的瞬间还是情不自禁的迎上去,将她揽入怀中。   花吟仰面看他,盯着他看了许久,热泪决堤,喃喃自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耶律瑾的眸中闪过几分难解的复杂,亦是盯着她,良久不语。   花吟想捧住他的脸,触碰他,感受他的真实,奈何她在雪地里奔走一夜,狼狈不堪,身上都是泥泞,一双手混着冰雪泥泞都结了冰渣。耶律瑾却在这时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花吟虽冻的都麻木了,但仍旧感觉到了痛。   她茫然的看着他,耶律瑾眸中难解的神色更浓了。   “这一夜你都去哪儿了?”花吟恍然未觉他的古怪,眼里心里只有失而复得的后怕。   耶律瑾扶住她坐在椅子上,外头又搬了木桶热水进来,耶律瑾也不让人伺候,亲自替她解衣裳。花吟经过一夜奔波,风雪泥泞早就将身上的衣服结成了硬壳,耶律瑾不敢硬剥,只得抱了她将她慢慢放入温水中浸泡。   大抵是之前惊吓过度,亦或此刻泡在温水里太过舒适,或者说爱人在侧,让她彻底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间花吟竟合了眼,她心内告诉自己,“我只歇一会儿”,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她仍在雪地中狂奔,似密林深山,她眼睁睁的看到耶律瑾被一群蛊虫围攻,花吟大骇,这一惊之下,就醒了过来,室内燃着碳,鼻尖袅袅熏香,屋内摆设再熟悉不过,她这是回宫了。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盖的锦被,展眼四顾,帘外燃着一掌莲灯,她一时竟分不清那一夜的惊慌奔命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她抬腿欲下床,发觉双腿疼的要命,掀开被子,查看了腿上脚上的冻伤,这才有些肯定那一夜的经历不是她的一场梦。   她起不来,只得高喊了声,“小竹儿!”一连喊了三声才有人答应。   进来四五个宫人,花吟一眼望去,都不是曾经伺候她的人,面生的紧。   “你们哪个宫里的?我宫里的人呢?”   那几人并不回答,反说:“娘娘,您可算是醒过来了!您都睡了两天一夜了。”   花吟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睁大了眼,“这么久!”又急急拉住他们询问宫里的情况。   宫人一一作答,花吟心内稍安,又问,“陛下呢?我要见他。”大抵是之前被吓的很了,现在多少有些不真实感,她急迫的想再见耶律一眼。   “奴婢已经派人禀告陛下了,娘娘稍安勿躁,娘娘睡了这么久,想来也饿了,膳房给娘娘备的饭菜一直温着呢,要不娘娘先吃些东西吧。”   花吟本不觉得,宫人一提,她突然就觉得肚子饿的紧,这一饿,心都慌了,遂答应道:“也好。”      ☆、第247章 蛊虫事发      花吟喝粥的空档,从宫人口中大概已经知道了这场变故的来龙去脉,倒没她设想的“宫变”那般严重,只是在耶律瑾失踪后,几个一直被耶律瑾压制的亲族一时猪油蒙心,起了谋反之心。   因是临时起意,准备不足,只在行宫掀了一阵风浪,并未祸及宫中,待王泰鸿与乌丸猛得到消息,这场变故很快的就被镇压了,如今那几个犯上作乱的,为首者的脑袋都已经被砍了,尚悬挂在东街,以儆效尤。   花吟听到此处,心内禁不住一跳,如今她最怕的就是这些生生死死,自古成王败寇,沙场无正义,只是她到底做不到心底无私,内心深处仍旧只盼着自己身边的人好。   晚饭吃完了,花吟又坐了好一会,仍旧不见人来,倒是进来个小太监,禀报道:“陛下说夜深了,他尚有许多奏折要批,就不过来了。”   花吟怔了怔,面上的失望显而易见,待得小太监转身都准备走了,花吟又叫住他,疑惑道:“你们海公公呢?怎么没见他过来?”   小太监陪着笑脸道:“海公公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陛下身边少不了他伺候。娘娘,时候不早了,陛下叮嘱您早些休息。”   花吟心里有些闷,嘟囔了句,“都睡了好几天了,还怎么睡得着。”   她倒是有心去找耶律瑾,但脚上的冻伤严重,若是叫他看到自己这幅鬼样子,她是万般不愿意的。睡是睡不着了,花吟便叫宫人将自己之前写的医书都拿到跟前来,又指挥着将桌子搬到床边,但宫人却磨磨蹭蹭的并不照办,花吟还当这些宫人是新来的,不知道她说的什么,于是又指着自己书橱的方向说:“我说的东西都放在……”一眼望去,还当屋内灯暗看花了眼,定睛一瞧,偌大一面墙的书架空空如也。   花吟怔了好一会,腰背一直,嗓音都变了,“我的书呢?我都书都哪儿去了?”她一急就要下床。边上伺候的宫人忙上前扶住她,说:“娘娘莫急,都是陛下派人拿去了。”   花吟怪道:“他好端端的拿我的医书做什么?”   宫人面上迟疑,支支吾吾起来,还是另一个小宫女机灵,上前一步说:“禀娘娘,陛下说了娘娘身子不好,都是平日里忧思过甚,陛下担心您现在身子不好还要伤神,就命人将书都给挪走了,说是等娘娘好透了,再叫人搬回来。”   花吟呆了下,面上闪过一抹红晕,心里是又甜蜜又无奈,只嘀咕了句,“他这人,唉,真是……”也没想多,更没追问,一颗心全溺在二人的浓情蜜意里,自然没注意到宫人面上表情的变化。   此后一连数日,花吟一直在甘泉宫养身体,补品赏赐什么的倒是源源不断,就是耶律瑾没来过一次,花吟每回问,那头的回话都是陛下这几日忙于朝政,无暇分身。花吟想想也是,上回行宫的事闹的那样厉害,怎么可能会像王泰鸿轻描淡写说的那般轻松?他忙起来也是正常的。只是止不住的忧心他被亲族背叛,又钻了牛角尖,肆意屠杀,但后来从宫人口中多方打探,只除了她昏睡那俩日,耶律瑾恼羞成怒之下杀了一些人后,再无其他杀孽,花吟安心不少。   然,又过了二日,花吟脚上的冻伤基本无碍,也能下床自如行走了,于此同时的是,她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只是她不愿意多想,到底是不愿意还是不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了。   她的医书没有被搬回来,她出门透气只能在甘泉宫内溜达,出不得大门,起初宫人的理由是,“娘娘病体初愈不宜外出。”但花吟的病已经痊愈了,宫人们仍旧拦着不让她出去,没人进来看她,她也出不去探望别人,花吟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因着这份不安,她少不得动了气,宫人们却齐刷刷跪在宫门口,任她发怒,就是不挪动一步,花吟气的没法,只得退了回去。一个人关在屋子内,苦思冥想,就是想不出来缘由,心里明白耶律瑾现在心很乱,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   心很乱?   花吟“嚯”的睁圆了眼,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随即又暗道自己想多了。   “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嘛,多疑成性,遇到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到底还是幼时的心结没有打开啊,”花吟给他找了个很好的理由,便没再深想下去。   花吟白日里无所事事,甘泉宫所有医学方面的书籍器物都被搬空了,连笔墨都没有,花吟就算想写写画画打发时间都难,此时是冬季,花圃里也没有什么花草需要打理,她针线厨艺样样不行,似乎除了睡觉,她也没什么好做的了,谈心吧,这些新来的宫人待她的态度戒备监视明显多于伺候讨好,花吟心内止不住的叹息,暗道耶律瑾这人实在是太难搞了,这一遇事二人的关系又恢复到最初的最初,实在是让人头疼。   白日里睡的多,夜里自然就睡不着了,花吟一个人披着衣裳就坐在甘泉宫一处小阁楼的三楼朝乾坤殿看,看的时间越久,心里越难受。隐隐的那头似有火光,花吟初时不在意,却见那火势越来越大,漆黑的夜空内,火势冲天,花吟大惊失色,从小阁楼内一路大喊着冲了下来,甘泉宫内的宫人都被吵醒了,无一例外都瞧见了乾坤殿那头的不对劲,一时间议论纷纷。   花吟挥开众人就要往乾坤殿跑,可挣扎来去,还是被拉了回来。   花吟急的五内俱焚,忍不住大骂,“滚开!我叫你们滚开!听到没有!”   她挣扎的厉害,一不小心撞到一个瓷罐,那瓷罐砸下来,碎成数片,花吟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一块碎片握在掌心,因为太激动,划破了手掌都不曾觉察。   “娘娘……”   花吟拿着碎片抵住喉咙,梗着嗓子说:“放我去见陛下!”那尖锐的部分在她的脖颈处很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宫人们大惊失色,不敢上前,仍旧跪地不起。   那手掌的血就顺着衣裳染红了袖子。   宫人们左右为难,不敢擅自放了她出去,只得派人朝乾坤宫去回报这边的情况。   余下的宫人慌劝花吟放下瓷片,花吟心意已决,不为所动。仍旧抵着喉咙不撒手,说:“今夜我是一定要见陛下一面的,若是有什么误会当面说开,若是没有,一直软禁我到底是何道理?难道是陛下遭遇了不测?你们不要瞒我!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她越说越激动,这一层是她从未想过的,她不信耶律瑾会软禁她,她不信如今以二人的关系,他会一直对自己避而不见,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答案了,耶律瑾肯定出事了,若不然,他实在想不出他不见自己的理由了。   派去的宫人尚未回来,隐在暗处的耶律瑾的贴身侍卫倒是先一步赶了来,趁着花吟不注意,一个手刀下去,花吟就晕了去。   侍卫轻托了下,就将昏过去的花吟交给了伺候的宫女,声色俱厉道:“陛下叫你们好生照看娘娘,毫发不伤,你看你们办的事!一群废物!”随即手起刀落,斩杀了俩个辩驳的宫人。   其他宫人个个吓的抖若筛糠,肝胆俱裂。   侍卫收刀入鞘,看了眼花吟袖子上的血迹,呵斥道:“还不将娘娘扶回去包扎伤口,再有闪失,你们这些人统统都提头去见陛下吧。”   花吟醒来时,宫人们都伺候在身侧,见她清醒过来,无不松了一口气,花吟转了转眼珠子,眼眶渐渐溢满了泪。宫人慌了,却又不敢乱说话,只说:“娘娘,您快别哭了,伤眼睛。”   花吟不理她们,直着眼睛盯着帐顶。   宫人膝行上前,口内道:“娘娘,您不能这样,陛下……”   “陛下……”花吟突然翻身而起,眼睛通红,“你们跟我说实话,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得了重病了?还是中毒了?他一定出事了对不对?你们都瞒着我,瞒着我,对不对?他一定出事了,要不然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他怕我担心,才命你们软禁我对不对?”她泪如泉涌。   寝殿内一阵静默。   花吟哭过一阵,见他们毫无所动,心知再求她们也无用,翻了个身,恹恹道:“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又过了一日,花吟没再问耶律瑾的事,好吃好睡,至少面上如此。如果说,耶律瑾希望她这样的话,那她照做就好了。   因此这头传到那头的消息也是“娘娘自那日哭闹过后,这日平静不少,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闲暇抄抄经书,要了些花籽打理花圃。”   耶律瑾也不知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好半晌,挥了挥手。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外头又传来说话声,耶律瑾这些日子心烦意乱,稍微一点响动,到了他的耳朵里都是令人头疼欲裂的聒噪,因此颇不高兴的喝问,“外面什么事吵吵嚷嚷!”   大海弓着身子就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小安子并一个宫女,大海一脸紧张,神色古怪。   耶律瑾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大海看了眼小安子,先是磕了一个头,“启,启禀皇上,娘……娘娘不见了。”   耶律瑾一怔,面上喜怒不显,“你们这些人看她一个都看不住,孤还留着你们这群废物作甚?拖出去!”   小安子顿时吓的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门外的侍卫已然进来,拖了小安子和宫女就要出去,小安子的腿都软了,被侍卫架着,宫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侍卫押住她往外拉之时,只是回头定定的看向上首的耶律瑾。   耶律瑾抬眸,也就那么一瞬,二人的目光撞在一处,耶律瑾明显愣了下,在宫女几欲被侍卫拉出去的同时,突然出声,“等等。”   侍卫站住,回身下跪领命,小安子只当还有一线生机,哭的眼泪鼻涕横流。   耶律瑾叹了口气,“算了,这个宫女留下,孤有话问她。”   小安子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又回了来,身子软面条一般,大海也是满头是汗,连拽带拉的将他给搀走了。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他二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半晌,耶律瑾冷嗤,“你倒是胆大,若是我没认出你,你是不是准备就这样由着他们将你架出去,砍了脑袋?”   花吟盯着他,眼泪早就在眼眶内打转了,负气道:“你不见我,也不让我见你,还不如杀了我,也省的我日夜牵肠挂肚。”   她眼中的泪,狠狠刺激了他,他别开眼不看她。   他瘦了,面上的憔悴显而易见,青色的胡茬让他看上去老了好多。   她的眼泪瞬间决堤,提着裙子几步跑到他的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腰,他想避开的,却不知为何身子怎么也挪不动了。   她哭,“到底是怎么了嘛?你怎么就突然对我这样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你哪里不舒服?”她握住他的手腕就要替他诊脉,他却用力的抽回自己的手。   “你回去吧,我现在不想见你!”他冷声道。   花吟抱住他就是不撒手,“不是的,不是的,我明明能感觉到你很想见我,你舍不得我离开,你为何要口是心非?你到底是怎么了?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和我说啊,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你能感觉得到?”耶律瑾这一声极冷极冷,冷的人不禁毛骨悚然。   花吟察觉了,茫然得抬头看她。   二人的视线交接,“咚咚咚”的心跳声也仿若有了共振,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地,清晰入耳。   “你非要逼着我现在就做出决定吗?”耶律瑾咬牙切齿道。   花吟感到害怕,有些什么东西似乎要破土而出了,花吟隐隐能感觉到是什么,可是强烈的恐惧让她不敢承认。   他俯身看她,一把撕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掐住她的下巴,神情阴冷,“我很想你?”   “……”   “我舍不得你离开?”   “……”   “我……爱你?”说道最后一句,他的声音都颤抖了。   “……”   耶律瑾却在这时嚯然起身,一把挥开她,花吟狠狠跌趴在地上,因为地面铺了绒绒的地毯,她才没有磕伤。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突然又捉住她的肩,将她拎了起来,“那你告诉我?帝王蛊是怎么回事?你在我身上种蛊?你竟然在我身上种蛊!种的还是情蛊!”   花吟眼睁睁的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开始变的狰狞。   他气急败坏的甚至是痛苦难当的指责她,“你在逼我,你知道吗?你为何不愿乖乖的待在甘泉宫等我想明白?你为何非要见我!我现在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掐死你!我明白了……你敢这样,无非是有恃无恐,因为你知道,你我的命连在一起,我不能杀你,否则我必死无疑!”      ☆、第248章      花吟的眼泪刹那就止住了,这样的情形即使设想过千百遍,可是真正来临的这一刻,她还是慌了,乱了,不知所措了。   “怎么不说话了?”他冷冷的看着她,眸底结冰。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一时间又叫她从何说起?   “你自己找上的门,偏就一句解释都没?”   花吟觉得“心都要碎了”,可这份心碎不属于自己,然,这样心痛的感觉竟比自己受到伤害还要难过千万倍。   他转身,身形孤寂,“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不要逼我动怒,更不要逼我对你做出让我后悔的事。”   花吟攥住垂在身侧的双手,不断的收紧,直到指甲刺痛了手掌,上次瓷片划破的伤口裂开,疼痛惊醒了她,她深深的闭了眼,整个人有气无力的摊在地上,声音低低的,“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告诉你,只是……”她的眸中凝满水雾,迟疑道:“我的故事太过匪夷所思,你会信吗?”   他冷哼一声,“又要编故事了,是吗?”   她哽着嗓子,眼泪无声无息掉个不停,“你会信我吗?”   “信你?我现在连我对你的感情都分辨不清是真是假,你叫我信你?我如何信你?”他冷笑了声,自嘲道:“好一个情蛊!我就说我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居然也会对一个女子情根深种?原来竟是你……对我用了蛊!”   “不是的,我们的感情不是因为情蛊!怀瑾,我是爱你的……”花吟突然起身,踉跄着扑到耶律瑾的后背,用力的抱住他,耶律瑾心情烦闷到极点,捏住她的手腕就要扯开她,却见她抱住自己的腰带上印出血印,顿住了,到底于心不忍,松了手,任由她抱着自己。   她哭的厉害,他心疼的胸口也隐隐作痛,但让他感到茫然的是,他不禁开始怀疑,这份心疼到底是自己的真实感受,还是情蛊作怪。   “你这样骗我,到底图什么?”   “我没有……”   “你有,你三番四次的想杀了我!”   花吟一吓,抱着他的胳膊就松了。   耶律瑾轻而易举的脱开了身,却只是转过身,目光锐利的看向她,“你还要自欺欺人下去吗?你要对我有半分真感情,又怎会一直服用避子丸!”说出这句话,他几乎带了滔天的怒火。   花吟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禁不住后退了一步。耶律瑾逼近一步,“一个女人口口声声说爱一个男人,却连他的孩子都不想要,你还有脸告诉我,爱!”   花吟脸色惨白,到底……还是叫他知道了,那流掉的那个孩子的事……他一定很难过吧?   耶律瑾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只道她是被揭穿真面目后的心虚害怕,心内更是痛的无法自拔,越是如此,面上越是铁青。   “你走吧!在我没传召你之前,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大步走向御案。   花吟想给他时间冷静,但是她自己先冷静不下来了,或许是真的爱了吧。   谁先爱了,谁爱的更多些了,注定是输掉的那个人。   她不敢赌,如果说这一走,那自此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只会是折磨。   耶律瑾坐回御案,却听“咚”的一声,膝盖骨重重的撞在大理石板的声音。   耶律瑾蹙了眉头,花吟笔直的跪在下首,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收拾好情绪,说:“不论你信还是不信,今天我都要告诉你一件深埋在我心底的秘密,或许你又要说我怪力乱神,编瞎话骗你,但我可以指天发誓,我花吟若是有半句虚言,必将烈火焚身,不得善终,死无葬身之地。”   “够了!”他厉声呵斥。   花吟吓的心脏一跳,只当他不愿听自己解释,忙俯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耶律瑾不耐烦,“你到底是要解释还是来磕头的,我又不是那庙里的菩萨!你拜我做什么!”   花吟复又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有道是沧海桑田,南柯一梦,一朝梦醒,谁又能告诉她,此时此刻,这一生一世,又是真是假?   “怀瑾,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很长,一直从白日说到了天黑,御书房外求见的大臣来了几遭,都被大海拦在了外头,于是耶律瑾就完全不受打扰的听到了一个荒诞的熟悉又陌生的故事,一位谦谦君子专情而长情完美到不能称之为人的王爷,一个为了得到爱人而机关算尽最终不得善终的女人,还有一个活着只为杀戮和复仇,死于众叛亲离,冷情冷心的君王。   花吟说完这个故事后,良久,良久,二人都没有再说话,空荡荡的大殿内,无人敢进来掌灯,黑暗将二人吞噬,只余彼此的呼吸声。   “故事编的不错,”耶律瑾尽量用嘲讽不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花吟心头一酸,眼泪就涌了下来。她匍匐一拜,不再为自己辩驳,道:“花吟言尽于此,陛下信与不信,全在陛下一念之间,陛下要杀我还是囚禁我一生,花吟亦无怨无悔。”   “杀你?我能杀得了你?”   “这世上有一种白玉叫血精魄,陛下应该见过,当年我二师兄幽冥子曾送血药给您,用的就是那种玉的次料,我曾听我师兄说过,那种玉,若是上品的可保尸身不腐,内脏不烂。只是那血精魄世间难求,但以陛下举国之力,想必求来一块亦非难事。只需碗口大的学精魄,陛下剖了我的心脏养在那血精魄中,血干之前,再用少量人血喂养之,必不会有任何问题。况,这日后的年年岁岁,重赏之下必有奇人异士,总能寻得名医,解了这情蛊之毒。”      ☆、第249章      耶律瑾眯了眯眼,气息冷冽,耳里听着花吟语气平静的描述着“血精魄”,心内只有一个声音在冷笑着嘲讽着,“瞧,这个女人就是这般有恃无恐,她明知道她就是你的心,偏就故意让你挖心!她知道你舍不得呢,才会这般咄咄逼人,好啊,说我不敢是吧?我这就挖我的心给你看!”   他这般想着,就不由自主的沉声喊道:“来人!”   大海闻言,打外头推门而入,垂首跪拜。   半晌无言。   大海忍不住提醒道:“陛下?”   耶律瑾恍然回神,指着花吟说:“你告诉他血精魄到底有何特质,在哪里能寻到?详详细细的告诉他,孤这就派人去找,好成全了你一颗求死的心。”   大海心内骇的一跳,面上表情变了变,到底不敢多言,只朝花吟处拜了拜,“花大夫,您请讲。”若说之前他没认出是花吟假扮的宫女,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就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了。这后宫里的女人能叫陛下一顾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耶律瑾斥责道:“你一个堂堂大内总管和个大夫客气什么?”   大海心内叹息,暗道了句“花大夫也真是可怜,陛下这性子也太喜怒无常,捉摸不定了”,这些日子陛下不仅秘审了关押在天牢内的巫蛊师,还常常一个人喝闷酒不说,前天更是在酒醉之后,突然暴怒,焚毁了从花大夫处搬来的近千本书籍,那一场大火啊……   花吟将自己所知细细的跟大海说了,大海一一应下,临了,耶律瑾呵斥了句,“都听清了,还不去办!”   大海应了声“是”,又说:“陛下,奴才到底是宫内的人,这宫外的差事,奴才办起来也不大便利……”   耶律瑾不耐烦的挥挥手,“传孤的口谕让原耳悉去办,告诉他一月之内务必寻得此物,否则就不要来见孤了!”   大海为难的应声告退,心内默默流泪,这道口谕若是传到将军那里,自己会不会先被灭口?   大殿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耶律瑾的声音也自黑暗中传来,语气很冲,“你还不走?是否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花吟幽幽的叹了口气,“花吟不解,陛下身上的蛊虫早就被催眠了,这会儿怎么就苏醒了?”   “苏醒?”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过后,花吟也没听到下文。   “跪安吧。”   花吟怔了怔,行了大礼,这才折身离去。   大海是个细心人,临行前早就吩咐了宫女太监执灯引路,花吟摇了摇手,只接过一盏宫灯,独自一人默默的走向甘泉宫。   天黑风大,凉风争先恐后的灌进脖子内,刺骨的冷,白日才被清扫过积雪的路面,傍晚时,一阵飞雪飘过,又积了薄薄的一层,花吟弓着背,走的很慢。   咯吱,咯吱,一声声,宛若踩在心上……   为何她的情路总是这般坎坷?   难不成真要她削发为尼,一切才能尘埃落定?   她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也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在黑夜里,平素王宫戒备森严,若是有巡逻的侍卫盘查,她或许会惊醒过来,但,今夜也奇怪了,花吟走了一路也不曾碰到一个,亦因此,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不自知。   直到脚底“咔”的一声,花吟一动,碎裂的声音也连成了一片,花吟尚未回神,脚底一空,整个人就掉了下去,大抵是吓住了,一时竟忘记了挣扎,就跟个死物般坠入湖底,只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一道白影闪电一般划过,花吟随即被拎了上来。   耶律瑾擒着她的领子,泄愤般的一把将她扔到雪地里。   花吟惊魂未定,剧烈的咳嗽起来。   耶律瑾暴怒难以自制,突然欺身而至,一把掐住她的脖颈,修罗一般,“想死是吧?很好!何必那般麻烦,还脏了我一池子的水,我这就成全你!”   ……   “什么人?”一队巡逻的侍卫突然出现。   灯笼照过,一行人俱都吓的变了颜色,齐齐下跪请安,大气不敢出。   耶律瑾恨恨的看了花吟一眼,松开手。到底是心爱的女人,又怎忍心下狠手?手掌一直虚握着,都快演不下去了。   自她走后,鬼使神差的,他又施展轻功跟了上来,一路上,暗卫早有打点将四周巡逻的侍卫支开了,他默默的跟着她,也不清楚自己想干嘛,或许说更想知道她会做什么。   奈何,现实总是如此的残酷,他怎么也没料到,她居然想自杀?   自杀?   呵呵!   这女人的心还真是石头做的啊!   “你还真是跟你说的那个前世一模一样,决绝又无情!”耶律瑾愤恨不已,挥袖而去。   脚步声渐远,直到完全消失,侍卫们才提着嗓子眼从地上爬了起来,俱都一脸好奇又同情的看向地上的女人。   其中一人提着灯笼,好心的提点了一句,“姑娘,夜深了。”   花吟低低的应了声“好”。   那些侍卫瞧着她的脸,面上表情变了又变。   于此同时,十来个宫人小跑着过了来,又是搀又是扶,将花吟抬进了小轿子,又快速离开了。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一人说:“我没看错吧?那是甘泉宫的那位娘娘吧?”   另一人叹了口气,道:“这可真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前一刻还捧上天的人,怎么才转眼功夫就要杀要剐了呢!”   小统领呵斥道:“都给我闭嘴!再乱嚼舌根子,当心你们的脑袋。”   **   花吟被抬回了甘泉宫,宫里的人也早就得了消息,烧了热水供她沐浴,但,到了后半夜,花吟还是发起了烧。   大海将这一消息转告耶律瑾的时候,他并未睡下,只是心神不宁的靠在榻上看书,又胡乱翻了小半个时辰,终究坐不住还是去了甘泉宫,也没带人,连大海都没叫跟着,到了甘泉宫,连正门都没走,直接翻窗而入。   守夜的宫女睡意正浓,头一点一点,耶律瑾瞧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碗,碗底漆黑剩了些许药渣,他走上前探手试了下花吟的额,还是有些烫人。   宫女突然之间就醒了,甫一见到耶律瑾吓的魂飞魄散,差点失声尖叫,耶律瑾冷飕飕的目光扫过,那一声尖叫硬生生冻在了嗓子眼。   耶律瑾挥挥手,小宫女就连滚带爬的出了去。   耶律瑾见床头放着脸盆毛巾,亲自拧了湿毛巾盖在她的额头上。他的手尚未离开,就被她紧张的一把握住了。   花吟起先还当是梦,眨了几下眼,确信不是幻觉之时,又挣扎着坐了起来。耶律瑾收了手,就想走人,花吟却死死的抓住,怎么也不放,“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耶律瑾眉头一挑,偏偏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可到嘴的话不知为何又变的冷酷无情,“哦?所以你是算好了我会心软,故意设计了这一出,可真是好心计啊,花大夫。”      ☆、第250章      这些话像针扎似的刺进她的心里,花吟难受的按住胸口,于此同时的是,耶律瑾也蹙了眉头,二人的异样都落入了彼此的眼里。   花吟笑了,“心痛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耶律瑾反唇相讥道:“心痛?笑话,你以为我会为你心痛!”他作势就要离开。   花吟却握紧他的手,不让他走。其实他真要走,又岂是她能拉得住的,到底还是输在了“于心不忍”。   一切都说开了,花吟反而释然了,睁着又大又圆的眼,语气狠厉,“你伤我一分,你心上的蛊虫便咬你十分,咱们倒是试试,谁会伤的更深!”   “你!”耶律瑾怒不可遏,恨不得一时三刻生吞活剥了她。   花吟盯住他的眼,目光坚定,“说什么爱我信我护我疼我,此生此世,矢志不渝,原来都不过是床笫之欢的哄骗之言,当不得真!”   耶律瑾的瞳孔急剧收缩,面容可怖的吓人。   花吟仰着头,嗓音又拔高了几分,“你终究还是你,无论我如何努力,你终究改不了心胸狭隘,疑人易怒的毛病!”   “住嘴!”耶律瑾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花吟却在这时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方才的锋芒尖刺,仿若在一瞬间被拔了个干净,眼泪瞬间决堤,她说:“你看清楚了吧?看清楚了吧?方才那样才是真正的我,尖锐,刻薄,得理不饶人,即使做错了事也绝不认错,只会将所有的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这才是真实的我啊!所以,怀瑾,你恨我是应该的,你讨厌我也是对的,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甚至泯灭良心,这样的我,又怎配得到旁人的爱,即使有,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水中之月,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这一世我已经得到太多了,我知足了,真的,我知足了,只是,我求你了,怀瑾,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求你,不要因为我的过错牵连旁人,任何人……怀瑾……”   她揪住他的衣服,十指骨节经脉毕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良久,他沉声道:“你在哭什么?是为了天下人而哭,还是什么?”   花吟伤心到极致,自然察觉不到他语气的缓和以及隐隐的颤抖。   她倒是忘记了,她有多伤心,她种在他心内的蛊就会让他痛的更甚几倍。   “我问你,你在为谁哭?”耶律瑾扶住她的肩,将她拉离自己。   “你都不要我了,难道我不该为自己哭一场吗?”花吟委屈的嗓门更大了。   她一哭起来,还真是像个孩子啊。   耶律瑾被吵的闭了闭眼,说:“我不要你,你不是还有凤君默吗?”   花吟气的胸口一堵,“你说什么混账话!凤君默关我什么事啊!”   他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说你都嫁给凤君默当侧妃了么。”   花吟怒回,“什么呀!都说了是上辈子的事了!况且上辈子他也不爱我啊,我现在也明白过来,我爱错人啦!”   “那你现在爱谁?”   “我……”花吟正要答,恍然回过神,耶律瑾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她慢吞吞的放下擦眼睛的手,抽噎着收了泪,定定的看向他,迟疑道:“你什么意思嘛?”   “回答我。”   花吟低头未言,耶律瑾的心脏却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情绪,丝丝缕缕的,融融暖暖的,他说不出对这种感觉是讨厌还是喜欢,大抵本身是喜欢的,只是因为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何处,反生了抵触情绪,又不喜起来。   他这样矛盾的情绪,花吟亦感受到了。   她抬头看他,目光中带着小心翼翼。   二人都没再说话,俱都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情绪内。   好一会过去,花吟突然咳嗽了起来,耶律瑾回神,说:“你不盖好被子躺好,是算好了我会心疼,故意的么?”语气到底是缓和了。   花吟依言钻被窝里,小心谨慎的样子。   耶律瑾缓步上前,犹豫几番,还是替她掖了被子。花吟眸中还有泪,看着人的眼神尤其可怜,她说:“你还生我气么?”   耶律瑾没应声,回答她的是,他突然将她整个连被子带人一同抱向床内侧,继而和衣躺在外侧。   二人紧绷的心几乎在同时放松了下,很奇妙的感觉。   “跟我说说你前世的事吧?听着挺有意思的。”   花吟讶然,小声道:“该说的我基本上都已经说完了。”   “细节。”   “细节?”   “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编谎话骗我,有些细节你得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花吟心头一喜,“你是信我了?”   耶律瑾挑了半边眉毛,“虽然仍旧觉得你在信口开河,但我若不信,你又该说我对你的感情都是假的了。”   花吟笑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真真假假你心里清楚,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是啊,孤是一代帝王,自然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二人相视一笑。   “你说我上一世穷凶极恶,杀人无数?你不是挺会劝人的么?怎么就没好好劝劝我?”   “你好凶的!”   “我哪里凶?”他肃了脸。   “你看,你看……”花吟指着他,小声道。   耶律瑾抬手掐住她的脸,“我看你也不怕呀!”   花吟嘿嘿傻笑。   耶律瑾却在这时一手箍住她,将她带到怀里,下巴贴着她的头顶,说:“你上一世真的嫁给凤君默了?”   花吟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耶律瑾抱住她的身子,紧了几分,“做了他的侧妃?”   “嗯。”   “那……他有没有碰过你?”   花吟在他怀里沉默了一会,恍然反应过来,又羞又恼,捶打了起来,“想什么呢!你想什么呢!”   耶律瑾表情古怪的看了看帐顶。   “碰了怎样?不碰又怎样?你有闲情问这个,怎么不问问你上一世虐的我有多惨,做你的棋子听你摆布挨打受骂都是轻的,我稍有不顺从,你就当着我的面杀人吓我,我小弟就间接死在你手里,最坏的是,你竟然害的我当了叛国贼,受凌迟之刑,唉……若要细细算下来,你对我简直太狠心了啊。哎?我就不明白了,你对素锦就很好啊,你怎么就对我那么狠呢?虽然吧,我那会儿心肠也不好,但好歹貌美,你就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么?”   “或许……”耶律瑾顿了顿,说:“……是因为嫉妒吧?”   “嫉妒?”   “凤君默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好的一个女子为他可以舍弃一切?他凭什么?”耶律瑾一本正经道。   花吟怔了怔,突的笑了,“不会啊,你要说我这一世好,我还真不反驳你,但是上一世……”花吟简直难以回想,惭愧的摇了摇头。   “你说的那个王肯定不是我,我怎么会对你那么狠心,我虽然算计了你,但是你的安危也在我的掌控之中,你是我的,我怎会让我的女人受到伤害,不可能……”耶律瑾一如既往的骄傲自负,顿了顿又说:“不过……”   花吟等了半天,没有下文了,问道:“不过什么?”   “我代入了下,我想啊,你说的那个嗜杀如命的王心里或许是喜欢……”   花吟挣开他,瞪圆了眼,反应有些大,“怎么可能!你别吓我!喜欢我会一直虐待我!这叫喜欢我?你懂不懂喜欢是什么意思啊?打个比方,我那时候喜欢凤君默,我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的,生怕亵渎了他,这才叫喜欢!喜欢!懂吗?”   耶律瑾不高兴了,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捧住她的脸,一路攻城略地,直到她气喘吁吁,再没气力跟他大呼小叫了,才放开她。   耶律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理着她鬓边的长发,说:“喜欢一个人会连她的手指头都不敢碰?你那不叫喜欢,你那是拜神呢!只不过凤君默算不得神,最多也就个土地庙的小土地公吧,好歹算个散仙,你也真是没眼光。”   “我怎么就没眼光了?”她不服气的嘟囔。   “你就是眼瞎,”耶律瑾又去捏她的鼻子,挠她咯吱窝,惹的花吟一会笑一会叫,连连求饶,后来碰到了花吟受伤的手,耶律瑾这才松开她,小心的捧住她的手,责怪道:“下次再叫我看到你弄伤自己,你自残一下,我打你十下。”   “哦哦,才说的喜欢我,怎么又要打我?”   “是啊,我喜欢你,所以除了我以外谁都不可以伤你,包括你自己。”   花吟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半晌,“你这什么强盗逻辑啊?我现在竟有些信了,或许你上一世还真有那么一丝半点几分几毫的喜欢我……”   “别跟我扯上一世,那样折磨你的人肯定不是我。”   花吟对于他堂堂一个王这样的赖账行径不耻的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不是你行了吧?”她顿了下,正色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被我种了蛊的吗?我……我二师兄之前明明已经给你的蛊下药催眠了,幽冥子虽然人品不咋地,但是医术却是绝顶的,他说过你身上的蛊绝无苏醒可能,所以我才放心大胆的任由蛊虫留在你的身体里。我承认,我之前确实想通过蛊控制你,不不不……不是慧娴王后对你父王那样的控制,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滥杀无辜,若是天不遂人愿,我也决心赔上我的性命给你偿命的……”   “好了,不用再解释了,我都说了,既往不咎了。”   花吟双手捧住他的手,一脸严肃道:“给我三年时间,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出破解帝王蛊的法门,信我。”   耶律瑾无奈的刮了下她的鼻子,“我又几时不信你了?”   花吟心头一暖,“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雄蛊是因何苏醒的吧?”   “其实要真论起来,你也算是间接救了我一命……”   花吟侧耳倾听,耶律瑾言简意赅,原是他那日为了猎一只银狐讨她欢心,误入雪山深处,迷失了方向,越走越深,后来跌入了毒蛊的巢穴,身上先是被咬破了许多处,眼看着那些恶心的小虫子钻入了体内,耶律瑾就算是武功再是高强,也对付不了那数以千计的小虫子,本以为命该绝于此了,却不想那些小虫子突然之间对自己停止了攻击,那些原先钻入体内的也都悉数退了出来,只留下一星点的伤口。耶律瑾不知何故,逃离了毒蛊巢穴后,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心中挂念花吟,一路飞奔,却不料和来寻他的乌丸猛等人遇上了,这之后的事花吟也知道了,只是在她昏迷的那俩日,耶律瑾因着曾被蛊虫围攻,特意找了巫蛊师查看,这一细查不得了,他竟不知,他早被人种下了蛊。耶律瑾的震惊可想而知,甚至盛怒之下失手杀了一个巫蛊师。之后,内心种种如何变化,耶律瑾自不是不愿再提起的,但即使不消他说,依着他之后的表现,花吟也能猜出八九分了。   “所以……你一怒之下就烧了我的医书?”   “也没一怒之下,我想很长时间,烧你书纯粹是个意外,我那天喝多了,也不知怎么就……”   花吟长长的叹了口气,“我编纂的《医典》也被烧了?”   “这没有,”耶律瑾笑了,有几分小得意,啧啧道:“看来我盛怒之下还是理智尚存啊,你往后不要再说我一发怒就不顾后果了,看,我心知你编纂《医典》呕心沥血,日以继夜,甚至都挤出了陪我的时间……”   花吟噘嘴,“我瞧着你是知道我这《医典》是为了大金国写的,你为了你的江山才舍不得烧的。”   二人斗了会嘴,仿若之前的恩怨情仇都不过是一场儿戏,鸡鸣三声,花吟打了个哈欠,“不说了,不说了,快睡会吧,过会你就要上朝了。”   耶律瑾看着她闭了眼,也跟着闭了眼,可是又睡不着,忍不住推了推她。   花吟困的不行,说:“我真的熬不住了,睡吧,睡吧。”   耶律瑾精神头却很好,说:“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啊?”   他斟酌道:“你那个前世啊,凤君默到底有没有碰过他的侧妃?”   花吟脑子有些懵,反应了下,说:“没有。”   “我不信,你回答的这么犹豫,况且她们都成亲了,她又这么可口,他没道理不吃了她啊。”   花吟不耐烦,“碰了,碰了,好了吧。”   耶律瑾一咕噜坐了起来,花吟惊的清醒过来,“你干嘛?”   “不干嘛,想剁人!”   花吟哭笑不得,翘起上半身压到他身上,将他连拽带拉扯回床上,“我骗你的,我跟你说的明白,那一世的凤君默爱的人是孙蓁,他又不喜欢我,况且我是你硬塞给他的,他讨厌我都来不及,怎么会与我恩恩爱爱,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眼瞎!哎,你不是不信我跟你说的前生今世么,这会儿怎么又纠结起来了?”   “谁说我纠结了?”   花吟抱住他,“睡了,睡了。”   耶律瑾看着她的睡脸好一会,说:“你在我面前再没有秘密了吧?”   花吟竖起手指头,“大哥,我发誓,我保证,我现在在你面前就是一张白纸,从内到外,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绝对没有任何秘密再瞒着你。我要骗你,往后你想怎么虐待我就怎么虐待我,好吧?”      ☆、第251章 番外篇:红衣恶鬼(上)      当夜,花吟做了个梦,穿过重重迷障,她又成了那个红衣恶鬼,她一脸茫然的跪坐在良缘师父尸身旁,脑子一片空白,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想的头都痛了,也想不起到底忘记了什么,只知道很重要,很重要……   许久之后,她嚎啕大哭……   了缘师父死了,她死了,她是得道高人,死后定是去了那西方极乐,而她是作恶多端的恶鬼,她们这一段师徒缘也是彻底的断了。   后来庙里的弟子们给了缘师父做了法事,又推举了新的主持,花吟下定决心,“不管是谁当主持,谁要是敢住进师父的禅房就叫她好看!”   是夜,新主持来了。   花吟见过她,知道她也是一位深谙佛法的慈悲之人,但花吟就是不喜欢她。   花吟就是这样一个人,执拗又死心眼,认上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人,旁的人再好也不招她待见,花吟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她进来张开血盆大口吓她一吓。至于会不会就此吓得她一命呼呜,花吟可不管,当年她吓了缘师父吓过那么多次,她老人家都没事人一般,如果这个新主持这般不经吓,说明她根本不配当主持,花吟作为了缘的弟子,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服。   但新主持只是在门口道了声“阿弥陀佛”,留下了一串佛珠,转身走了。   花吟起先还当这新主持要害她,飘飘乎乎,犹犹豫豫,不敢靠近,可她又是好奇猫的性子,不探个究竟心里就不舒服,如此,远远盯着那佛珠盯了两天后,终究还是一狠心将那串佛珠抢到了手。   她心里也是做好了被法器重伤的准备,结果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花吟大喜,转而去看到手的佛珠,只见每个珠子上都刻了字,“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花吟怔了怔,血泪又滴了下来,她认出来了,这是跟了师父一辈子的念珠,只不过上头的字是新刻上去的。   了缘师父这是放心不下她的意思啊!   自此后这处小院子除了白日有小尼姑进来打扫一下,寻常时候都大门紧闭,无一人过来打扰。   花吟独占着了缘的禅房,想象着她还没走,有时候也假装成了缘的样子念念经,敲敲木鱼,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捱了。   可这茫茫天地间,生灵活物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熟悉的变成了陌生,陌生的熟悉后也终究会远离,花吟感觉到了孤独。   因此她闲暇无事,也不怕鬼差追拿,仍旧去那十八层地狱探一探老相识“幸灾乐祸”一番,寻找点做鬼的乐趣。   大魔头上一世将她害的那么惨,她仅仅只是去看看他的笑话,她这也不算太坏心吧?   有了上次差点被鬼差捉住的经历,她这次来的更小心翼翼了,贴着墙壁,冲着耶律瑾挤眉弄眼。   现在他被控制住了,她才不怕他呢。   耶律瑾不理她。   花吟也不觉得自己没意思,笑嘻嘻的看着他将上百种刑罚受了个遍后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等过段时间觉得空虚寂寞了,又跑去十八层地狱寻找平衡。   大抵是她在寺庙待久的缘故吧,身上染了佛印,那些鬼差竟然对她这个野鬼也不管不问了。   花吟发觉自己在地狱可以来去自如后,更是成了地狱的常客,来这儿旁的地方不去,直奔十八层地狱,因为不怕被鬼差发现了,就有恃无恐的冲耶律瑾破口大骂,细述他对自己做下的恶事。   起先,耶律瑾充耳不闻,后来她骂的很了,甚至无中生有了,耶律瑾终于怒了,吼了句,“滚!”   花吟吓的心内一哆嗦,真就“嗖”的一声,滚了。   后来她回到了缘的禅房,冷静了下来,心道:“不对呀,我凭什么怕他呀,他现在是鬼,我也是鬼,而且我还是有佛法眷顾的鬼,理论上也是我高他一级啊!不行,下回可不能这么没出息了!”   等到了下回,花吟又开始破口大骂,耶律瑾忍无可忍,又吼了句,“滚!”   花吟看那地动山摇的架势,吓的一激灵,哧溜一声又没骨气的跑了。   一年又一年,有一天,花吟突然福至心灵,似乎做了鬼,因为有看不到头的时间,脑子也不大灵光了,她想啊,当初了缘师父不厌弃她,仍旧愿意感化她,收她做徒弟,她是不是也应该学学师父的样子,做鬼也要做个一心向善的好鬼?   花吟想明白这一点后,冲着她能来去十八层地狱的便利,决定去感化十八层地狱受刑的恶鬼。   于是,她的日常就变成了这样,“加油!加油!挺住!挺住!你一定能行的!你可以的!”   油锅里被煎的嗷嗷惨叫的恶鬼气的破口大骂,“卧槽!您娘的倒是下来也煎一煎看能不能挺的住!”   花吟连忙安慰道:“你丫的新面孔!才来的吧?你瞧那位大哥,在这里有一百多年啦!几百种刑罚每天都轮一遍,我就没听他吭过一声!”   “卧槽!谁这么牛逼!”   花吟就跟夸自己一般,谦虚道:“还好啦,还好啦!坚持!坚持就是胜利!你知道他为何生受着都不愿意屈服吗?”   “为毛呀?”   “他有理想啊!因为屈服了就意味着同意转入畜生道,他不愿做畜生!”   耶律瑾瞪了她一眼,她只当没看见,咋地,反正他又挣脱不了,还能吃了她不成?   另一位老狱友拖着被砍掉的半边身体问,“那你呢?你又不用投入畜生道,你怎么不去转世投胎做人?”   “我?”花吟愣了下,是呀,她为什么不愿意投胎转世呢?什么原因呢?难道是时间太久,她竟然连原因都忘记了?   一抬头见耶律瑾也正看着她,她突然乐了,显摆自由身似的忽上忽下跑了好几圈,说:“做人多没劲,天天来你们这秀优越感,不要太爽!哈哈哈……”   “喂!那堆碎尸,探监时间到了,还不走!”鬼差突然吼了一嗓子。   花吟还在秀优越感呢……   “喂!那个丑女人!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说的就是你,那个穿红裙子的!”   花吟不乐意了,“牛头大哥,好歹人家做人的时候也曾艳冠京城,虽然现在这身皮肉破损了,但也不至于是丑女吧?”   牛头鬼差喷了,“就你?曾经还是美女?你要是美女,我就是当世第一美男了。”   “不信你们问他!”花吟恼的一指耶律瑾,然,紧接着一扁嘴,“算啦,算啦,估计我在他眼里连个女人都不是,要不然他也不会对我那么狠,半点怜香惜玉的君子风度都没有。”随即出其不意,朝耶律瑾身上狠狠踹了一脚,继而飞奔而去,留下一串得逞的猖狂大笑。   “就她,美女?”油锅君一面哀嚎,一面表示自己的不屑之情。   引得众鬼又哭又笑,哭的是刑罚疼的受不住,笑的是那红衣女鬼的笑话太好笑。   但,在这些嘈杂的声响中,独有一人轻“嗯”了声,嗓音低沉,掩埋在鬼哭狼嚎中。   **   九月初九,月华庵要举办一场佛事,庵堂内上下数百人,三个月前就开始忙碌起来了,花吟觉得自己身为庵里的一份子也应该出一份力,至于怎么出力呢?就是天天守在庙门口,不给山下的妖魔鬼怪来捣乱!   这场佛事,可是让月华庵名扬天下的大好机会,可不能出丝毫乱子。于是,花吟又恢复恶鬼本色,威风凛凛的与各路大妖小鬼不管不顾的斗了上百天,真个是不辩青红皂白,不管善恶好坏,只要不是人类,统统打下山去,引得紫霞山那一片的鬼怪生灵怨声载道。   直到这场佛事做完,花吟自认居功至伟,想找个小尼姑邀功吧,奈何她们都看不见自己,花吟兴奋着又郁闷着,想了想,“对呀!可以找大魔头聊聊的呀!瞧瞧我,做鬼做的多成功!再看看他,做人失败,做鬼更失败!”带着这份雀跃之情,花吟急急去了地府。   刚进去,花吟还当自己来错了地方,直到看到一个满头包的鬼差,花吟兴高采烈,招呼了声,“鬼差大哥!你们地府开分店啦!”   鬼差就跟见鬼似的(好吧,她确实是鬼),哧溜一声跑的没影了。   花吟怔了怔,又往内走了走,越走越觉得熟悉,暗自嘀咕,“没错啊,地府还是那个地府,看样子不像分店啊,只是这……”走一路,塌陷了一路,到处都是窟窿。还有被损毁的刑讯工具。   好不容易到了十八层地狱,花吟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这一路走来,别说连个鬼差了,就连个小鬼都没有啊。   花吟正疑惑不解,一鬼差突然挥出一截铁链,花吟吓的闪身避过,急喊,“牛头大哥,是我呀!”   牛头愣了下,停了手,面色不善。   花吟四周看了眼,说:“牛头大哥,地府最近装修啊?这装修风格……委实有些别致啊。”   鬼差:“……”   花吟点评道:“地府确实也该重装了,这风格都几百年没变过了,我看着都视觉疲惫了,虽然咱们是鬼,但也该有点生活追求是不是?”   牛头暴怒,“我呸!你没瞧出来,这里才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恶战?!”   “恶战?难道天庭也来跟地府抢地盘?那些小鬼们呢?大魔头呢?都战死啦!”   鬼差突然直直的看向她,嘴角扬起一抹阴森森的笑容,“我怎么忘了,你相好成魔了,我抓了你送到阎罗王跟前,岂不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言毕扬起铁链又朝花吟狠狠掷来。   花吟险险避过,吓的魂飞魄散,大叫了声,“来真的啊!”旋即绝命而逃。   花吟跟老相识猫妖打听情况,猫妖起先不搭理她,原因是前段时间猫妖想在月华庵办佛事的时候进去沐浴点正能量,被花吟挡在了山门口,一妖一鬼还打了一架,原因是花吟认定这只猫妖身上妖气太重,进去了会亵渎菩萨。猫妖气的不行,站在山门口指天发誓,要和花吟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这才过去一月时间不到呢。   花吟说带他去山下捉活人补精元,猫妖想来想去,还是巴巴的跑来了,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不是改邪归正了吗?”   花吟说:“我知道你最近修行到了关键,需要点人类的精气渡劫,帮助畜生也是积善行德,是不?”   猫妖大怒,“你骂人!”   “哟!你这才修炼出个人头,整个身子都还是猫呢!你自己说你不是畜生你是什么?说自己不是畜生的就是忘本,你早死的猫爸猫妈猫兄弟姐妹都不会原谅你。”   猫妖想想也是,说:“大姐,幸亏你提醒啊!不然我真就猪狗不如啦?”这当猫还当初优越感来了。   一鬼一妖重修旧好,花吟拉住他的手,细细问了地府的情况。   猫妖一脸惊诧,连声喊“操!”   花吟数了下,共十个!   大事件!一定是大事件!   猫妖说:“你那个冤家成魔啦!好家伙,忍重负辱,卧胆尝薪一百多年原来是憋了大招啊!操!操!操!操……”   花吟吓的整个身子一抖,“他成魔啦!不会吧!你诓我吧?”   “我诓你作甚?你从这里往北边看,有没有看到一团黑气越积越浓,他抢了阎罗王的法器天悲镜,又带着一群恶鬼抢了四方法器各色灵药,如今在北荒大地建了自己的地盘,与天庭对抗呢?”   花吟倒吸一口凉气,吓的直哆嗦,“那你说说看,天庭什么时候能收了那大魔头?”   猫妖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放心啦,我看好你相好哦!”   花吟神情一肃,“猫兄,从今往后你就当不认识我这只鬼吧?”言毕,红影闪过,不见了。   猫妖大怒,“奶奶的!说好的一起下山打牙祭呢?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啦,连六个铜板的麻辣烫都不请我!”怒摔!   且说花吟回了月华庵后,越想越怕,回想自己这么多年干的龌龊事,本以为他这次是永无翻身之地,没成想他竟深藏不露到如此地步,阴险!阴险!真阴险!   花吟惴惴不安缩在月华庵,白日里附在庵堂的主梁上听尼姑们念经,晚上则躲在了缘师父的禅房内寻找安全感。   这一晃两个多月,屁个动静都没有。   花吟无聊的头上都长草了,来来回回的想,“是啊,他都成魔了,按理说一定忙的分{身乏术,又怎会还记得我这个小角色?看来是我多虑啦,多虑啦。”花吟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寻了个夜黑风高夜,探头探脑的下山了。   才刚出山门就见一女子婷婷袅袅的站在黑漆漆的山路上。   花吟一瞧那女子就知道不是好东西,藏了行踪,偷偷摸摸的就要偷袭她。   岂知那女子突然兴奋的大叫一声,“哟!死鬼,你可算出来啦!叫老娘好等!”   花吟唬了一跳,定睛一瞧,惊叹道:“猫妖!这才几日不见你就修炼成人啦?”随即脸色一变,锋利的指甲自十指露出,血红刺目,冷声道:“说,你吸食了多少活人精魄?”   猫妖不以为意,扭着腰肢说:“别误会,别误会,都是魔尊大人,魔尊大人帮的我啦,他给了我太上老君的仙丹,我就化成人形啦,魔尊大人可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呀!”猫妖喜不自禁。   花吟朝她比了个大拇指,赞道:“猫兄,了不得,你这结交朋友的能力,我真是自愧不如啊。”   “过奖,过奖。”猫妖拉着她一面下山一面说话。   花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等等,猫兄,你不是公的吗?”   猫妖一脸娇羞的看了她一眼,“讨厌!你可给我记住了,从今后咱们是姐妹了!”   花吟看他一脸桃花泛滥,摇头道:“猫兄,你这不对劲啊?难不成……你发情啦?”   猫妖捂着帕子更羞涩了,“讨厌啦,人类管这个叫爱情!爱情,你懂吗?”   花吟一脸敬佩,“所以……你爱上的也是个公的?”   猫妖娇羞点头。   花吟佩服的五体投地,“那个,猫兄,你看上的是哪个山头的猫妖呀?”   “呸!别拿那些脏兮兮的公猫和我男神比好不好?”   “你男神谁呀?”   “我男神……我男神就是魔尊大人呀!”   花吟表情古怪的嘘了一声,“你不是才说过他是你再生父母嘛,你和你父母……”   “爱情是能超越种族,性别,血缘的……一看你就是没有恋爱过的,哼!肤浅!恶俗!”   猫妖拉着花吟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花吟心里还是挺怕的,也不敢久聊,说:“猫姐,我出来的时间太久了,不安全,我得回去了。”   猫妖拉住她不放,“再聊一会嘛,一会他就来了。”   “谁来啦?”   “魔尊大人啊!”   “啊?”   “你一出现我就发了信号啦!”   “为什么啊?”花吟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恰在此,一声清咳突兀的响起。   花吟忽的转过脸去,刷的脸就白了,当然,此刻她做为一只鬼,早就没有了人类的五感和血色,这句话也就只是个形容。形容而已,这些细节大家就不要在意啦。   耶律瑾一身描金玄色衣袍,长发在风中飞舞,他的脸棱角分明,冰冷的眸子隐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花……”他轻启薄唇。   然而,那个“吟……”字还没叫出来。   之见“嗖”的一下,一道快如闪电的红影闪过,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她鬼影都没了。   猫妖在后面急的跺脚,“你跑什么呀,银家又不介意和你共侍一夫……好姐妹天长地久,狼狈为奸……”      ☆、第252章 番外篇:红衣恶鬼(下)      花吟回到月华庵后,再不敢出去了,她无比的坚信,以她过往那么多年对“大魔王人格的侮辱,践踏,诋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打的她魂飞魄散。   花吟表示,虽然她做鬼做得确实无趣,日日夜夜空虚寂寞恨,但较之“消失”,她有足够的理由选择继续坚定的做鬼。   一月后,月华庵下的都城内频频闹鬼。   自大周覆灭,历经两百年风雨,这里又建立了新王朝,国号为宋。   国君仁慈,贤德爱民,百姓倒也安居乐业。   不多久,百姓都在传,都城闹鬼是因为月华庵内养了只恶鬼。   自从了缘师祖圆寂都一百多年过去了,水月庵的主持也换了好几个了,庙里的姑子心里约莫也知道了缘当年养了一只恶鬼,且因历经久远,越传越邪乎。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只要这恶鬼不作乱,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了,但如今京城都闹开了,新任主持也不能不坐视不管了。   花吟起先还装空气,反正她只是一缕魂魄,除非她用术法让自己实体化,否则他们根本看不见自己,后来负责打扫了缘师父禅房的老尼说话了,“尊驾,老尼自从七岁那年就负责打扫这间禅房,如今老尼都八十七啦,您说您日日听得禅音,也该有点佛性了,怎么就本性难移……”   “不是我,有其他妖物想害我。”花吟忍不住说,哼,她用小指头想也能猜出谁干的,这么卑鄙的手段,除了那个真小人,还能有谁?!   老尼先是吓了一跳,平静下来后,道了声佛,又劝道:“尊驾也说了,这场灾难虽不是您所为,却也是因您而起,这事儿处理的好,不过就是有心人的流言蜚语,若是处理不好,可就是月华庵的灭顶之灾啊。尊驾若是还顾念着与了缘师祖百年前的交情,难道您就能眼睁睁的看着月华庵被皇上查封?此事全在尊驾一念之间,老尼不会逼尊驾,毕竟您是师祖的客人,即使她老人家不在了,您仍旧是整个水月庵的贵客……”   花吟思来想去,咬牙道:“我不是月华庵的客人,我也从来没当自己是客人,我是了缘师父的徒弟,我也是月华庵的一份子……”   既然是一份子,就更不能坐视月华庵有难而不管了。   于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的晚上,花吟揉着一把碎心肠走了。   倒不是她要将自己整成这幅悲情的模样,而是,他娘的,她走的时候明明都看了天,月亮又大又圆,秋高气爽的,一看就是个开启新篇章的好日子,怎么就,转眼间,又是雨又是风了!   虽说做鬼了不怕这些风雨,可是毕竟也是鬼里的老人了,被赶走了不算丢人,搞的这么落魄可就丢大发了。   她一路走,一路恨恨的骂,想了想,自己如今也没了栖身之处,若是被大魔王逮住,恐怕难逃“灰飞烟灭”,不若就此狠下心肠投胎转世算了,这都两百年过去了,应该不会那么走运,又碰到凤君默孙蓁他们了吧?   念及此,花吟又满血复活,兴冲冲的朝奈何桥跑去。   通往奈何桥,有个渡口,俗称“鬼渡”,一旦上了船,此魂魄的前世过往便会倒影在黄泉水中,船过处,记忆就会被删除,直到经过奈何桥,饮尽孟婆汤,洗净最后一点记忆,才能作为一个干干净净的鬼魂投胎转世。   花吟到了“鬼渡”,却犹豫了,踌躇不前,而,这里却是个热闹的地方,鬼来鬼往,络绎不绝,听说虽然现在看着拥挤不堪,可一旦上了船,却是一鬼一世界。   花吟正犹豫不决,突听一人叹息般的吟道:“伶仃黄泉挂相思,寂寞百载谁曾知?”   花吟不由的生出一股同病相怜之感,举目望去,但见一书生模样的白衣男子站在船头,背对着她,手中握一折扇,眼见着那船夫散了绳索,就要开船。   花吟不由的想,“我都做了两百多年的孤魂野鬼了,黄泉路上有个伴也不错。”这般想着,大喊一声,“鬼差大哥,等我一下!”也不管船上的白衣书生乐不乐意,就飞身跳上了船。   几乎在一瞬间,天地间变了颜色,原本的熙熙攘攘嗖忽不见,小船仿若置身在天水之间,寂静无声,花吟低头一看,果见船下倒映出她的前生,自她将将出生起,花吟看了会,自言自语了句,“看了半天也才将将到我三岁光景,看来这一场旅行还长的很啦。”她一面自言自语着,一面抬头看天,不其然瞧见那船头还立着白衣书生。   花吟唬了一跳,说:“不是说一鬼一世界嘛?喂,小子!你是不是走错场啦?”   那书生动也不动,仿若未闻。   花吟“切”了声,不高兴的嘟囔了句,“随你便啦,你爱看就看吧,反正我可告诉你了,我不是什么好人,就算做了鬼,也不是什么好鬼。你要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我一不高兴一脚将你踹下黄泉也不是没可能。”   一叶小舟飘啊飘啊,那些随着岁月流逝,刻意被她遗忘的人也逐渐清晰的起来……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的她都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是再次看到自己曾经做下的那些冤孽,她仍是忍不住落了泪,一滴一滴……   哭到最后,花吟一抹眼泪,突然腾空而起,朝着来时的岸边飞去。   然,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身有千斤重,任她使尽万般术法,整个魂魄还是直直坠了下去。   花吟心道了句“完了”,突觉魂魄一紧,又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拉走了,天旋地转间,魂魄打了个滚,又砸在了小船上。   花吟惊魂未定,心知是白衣书生方才救了自己,来不及道谢,扶住船沿,伸手就要够那黄泉水,同时嘴里嘀咕着,“这水里有什么古怪!”恰在此,一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钳住了她的手腕。   那人离的近,冷声道:“别碰!”   花吟蹙了下眉,只觉这一声耳熟至极,略一偏头就瞧清了,只吓的三魂七魄瞬间四散逃窜。   耶律瑾蹙了下眉,袖子一收,又将她的魂魄聚拢了来,再次掷在船上,冷声道:“你再跑一次试试!”   花吟抱住脑袋趴在船上,连连告饶,“不敢了,不敢了。”   耶律瑾长身玉立,手执精铁软扇,嘴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说:“渡口有告示,你没看就直接跳上来了?要知道这黄泉水沾染不得,若是沾上了,轻则来生是个残缺,重则心智不全,痴傻一生。”   花吟反应了下,才明过来他在跟自己解释黄泉水的古怪,遂接话道:“无妨的,反正我也不准备投胎了,掉下去就掉下去吧。”   “不投胎?那就等着魂飞魄散吧。”   花吟吓住了,心里告诉自己,“不会的,若真是那样,他会那么好心救我?不可能啦!”但理智又告诉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救了自己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花吟想明白这点,整个灵魂都开始颤抖了,忽的一下扑到耶律瑾的脚边,鼻子贴着他的鞋面,哭道:“主子,您大人有大量,您就饶了我这回吧,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您做人成功,做鬼都做出了新高度。您就是奴婢心目中的盖世英雄啊,奴婢仰慕你,崇敬你,对您是万万不敢有一星半点不敬的。要说在地府那会儿,那都是误会啊,奴婢可没有去看您笑话的意思,奴婢嘲笑你挖苦你那也是做给鬼差看的呀,呜呜……求您看在咱们主仆一场,生前死后两百多年交情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吧,我错啦,呜呜……”   “错了?”   “嗯嗯嗯……呜呜……”   他轻嗤一声,“做了两百年的鬼,你倒是益发长进了啊。”   “主子谬赞。”   “还投胎么?”   花吟迟疑了,终一摇头,“不投了。”   “好,”言毕,他突然一挥袖子就将她收到了袖筒里。   斗转星移间,幻境不见,又恢复到鬼渡的码头,排队等着渡河的小鬼见到有鬼居然自黄泉中又返了回来,俱都惊诧不已,告示上不是说的明白吗?黄泉路上有去无回,怎么还有去了又回的呀?肯定是私下里跟鬼差行贿受贿了!哎呀呀,没想到人间不干净,这地府也不是个干净所在。   众鬼议论纷纷,鬼差一瞧有小鬼坏了规矩,这还了得!纷纷拿了缉鬼的铁链绳索就要捉拿他们,耶律大魔王不紧不慢,祭出法器,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就将那些鬼差打的爹妈不认。   待他清扫了障碍,四下一看,呵……又溜了。   且说花吟一路飞天遁地,没头没脑,舍命狂奔,也不知要去哪儿,总归只要是大魔头找不到的地方就好啦,她就不信了,天大地大,还没她的藏身之地。   她跑了一天一夜,终于也体会到了鬼也有累的时候,正打算再跑几十里路就休息,远远就瞧见一人披着斗篷走在漆黑的树林里,花吟思想斗争了一番,暗道:“看那身形应该是个精壮男青年,我就吸他一口活气吧,就一口就好啦,反正对他也没有多大损伤?睡一觉就补回来了,但是对我来说或许就是救命的一口气啊,不然,大魔王追来了,我跑不动咋办啊!”   花吟主意打定,心内暗自念了句“阿弥陀佛”,用术法实体化,变成美艳少女的模样,心内暗道:“少年,我出卖我的美色,换你一口活气,你也不算吃亏啦!“这般想着,更加心安理得,上得前去,朝男子的肩头拍了下,“哎,小哥。”   男子站住步子,缓缓转过身,“你叫我?”   花吟一僵,干笑都笑不出来了,“误会,误会,”随即又飞身而去,岂料才升至半空,耳内一声清脆铃铛响,脚踝仿似被什么勾住,一个大力,她就重重的跌趴在了地上。   她抬头,就看见了耶律瑾的鞋子出现在她眼前。   耶律瑾弯下腰,蹲在她面前,手执折扇,敲了她几下。   花吟心下起疑,勾起脚偷瞧了去,什么都没有啊,那刚才是怎么回事啊?   耶律瑾对于自己被忽视很是不满,勾起小指,只见花吟的左脚随即也被什么东西缚住般被迫抬了起来,与此同时的是清脆的铃声。   花吟大骇,瞪着眼问耶律瑾,“你对我做了什么?”   耶律瑾念了个诀,随即在花吟的眼前出现了一条金色的细线,一头绑着耶律瑾的小指头,一条则拴住她的左脚踝,脚踝上几个铃铛,叮当作响。   “缚仙铃?”花吟好歹天上地下也混了两百年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耶律瑾起身,再不多看她一眼,径自转身走了。   花吟还在犹豫,见他逐渐消失在黑夜里,赶紧爬起身,手忙脚乱的就去解那缚仙铃,岂知越解那铃铛绞着自己的魂魄越紧,花吟疼的咬牙切齿,三魂七魄仿似越收越紧。   却在这时,左脚被一股力道拽住,花吟被拖行了十来米,暗骂了句,“老子日你个仙人板板!”随即一纵身,追了上去。   到了跟前,花吟自不敢和耶律瑾并肩而行,隔了一步的距离,探着脑袋讨好道:“主子啊,您说您也太不爱惜法器了,我一小鬼你竟然用缚仙铃,不值得啊,不值得。”   耶律瑾答的慢条斯理,“旁人或许不值,至于你……”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直瞧的花吟身子一个哆嗦,急表忠心,“我对主子赤胆忠心,天地可鉴,要不然,这些年我不转世投胎是为了嘛?还不是瞧着您老人家一个人在地府孤单,陪着你么。”   “哦?”   这谎话她自己都不信,更别说他了好嘛,但为了讨老大欢心,偶尔说些昧着良心的话,也无伤大雅,是不?您老人家开心了,我也好过些呀。   **   北荒大地,众妖魔聚集之地,历来是个三不管地带,上届魔王就是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偏又妄自尊大,好大喜功,那魔王的宫殿倒是盖的富丽堂皇,平日里旁的事不干就在魔宫内睡大觉,魔界更是一盘散沙,互相残杀。   这也就是为什么耶律瑾一来就轻而易举的打跑了老魔王,自己做了新王。   且说花吟跟着耶律瑾到了魔宫后,旁的事没有,就是他钩钩小指头的时候,不管她在哪儿在干嘛,必须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   这不积极也不行啊,若是他生气了,来个硬拽,她就得被拖过去了,做鬼,也是有尊严的!宁可主动跪下,也不能叫人按着头跪下!   可这魔界的王也不好当啊,做的太昏庸,容易被推翻。做的太勤勉,松散惯了的大小妖魔不服被管教,三天两头闹起义,还有时不时四方的大妖怪来踢场子。   于是花吟后来很多年的日常就是,跟着主子打妖怪。   由此,又过了很多年,耶律瑾魔君的位置总算是坐稳了。   但是,内斗结束了,外战又起了!   因为魔界一统了,根据自然法则,此消彼长,天庭自然就坐不住了。   于是后来的一百多年,仍旧是打!打!打!   打到最后,打烦了,竟也不了了之了。   岁月绵长,竟也不知今夕何夕了。   这日花吟跟着耶律大魔王巡视过北荒大地后,回魔宫路上,耶律瞧着花吟虚虚实实的身体,突然说:“要不,你去投胎吧?”   花吟怔了怔,嘻嘻笑了,“我要去投胎了,主子怎么办?我不投胎,我这儿陪着你呢。”   耶律眸底情绪不明,说:“自你被仙家法器伤了后,我虽遍采灵药补你魂魄,但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之法,若想补全魂魄,你只有再世投胎重新做人。”   花吟含糊不清“嗯嗯”应了。   耶律瑾说:“我跟地府的人打过招呼了,他们会替你择一户好人家,保你一世富贵顺遂,安乐太平。”   花吟笑着附和,“主子待我真好。”   耶律瑾冷眼瞧着,见她笑未达眼底,眸子冷清的透着凉意,顿了顿,他又说:“魂魄毕竟是魂魄,不可能在这世上长长久久留存下去,你已经快到极限了。”   花吟哈哈大笑,“明白,明白,我过几日就去投胎。”   “嗯。”   花吟眼珠子转了转又说:“主子啊,您看啦,我都要转世投胎了,您是不是也该解了我这狗铃铛了?”   耶律瑾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就在花吟觉得没戏的时候,耶律瑾手一翻,缚仙铃应声而解,落在他的掌心。   花吟欢呼一声,飞天而去。   她红色的衣裙在空中展开,仿若一朵最艳丽的盛世牡丹。   “三日后,你自己去鬼渡,该安排的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花吟干脆又爽快的应了声,“好嘞!您老人家就放心吧!那个,我都要投胎了,好歹也要跟我的那些鬼友妖朋的道个别,要不主子您先走吧?”   耶律瑾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飞身坐上了他的坐骑上古魔兽。   花吟瞧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天际,面上的笑容寸寸消失,垂眸看向自己几近透明的身体,面上反一派释然,暗道了句,“也就这几天了吧?”其实她自己的状况她又何尝不比旁人清楚,她熬不过三天的,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自从她知晓耶律瑾约见过阎罗王后,她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在他面前一直都强行用术法才使自己的魂魄没有四散消融。而,强用术法只会加快她的消亡而已,耶律瑾曾千叮咛万交代,她偏反其道而行之。哼,阴奉阳违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这世上应该没有不想投胎的鬼魂吧?   妖也想做人,鬼也想做人,到底做人有什么好?   花吟长叹一声,转过身,也没个具体的方向,随风飘去。   就这样飘了两天两夜,终于在一个大雪漫天的夜晚她感受到了强烈的困意。她飘在空中,看着透明的身体有雪花穿过,她的脸上溢满纯粹干净的笑容,喃喃道:“真好,我的魂魄终于干净了呢……”   然,恍惚间,她仿似看到一个白衣书生朝她缓缓而来,她愣住了,好一会过去,她慢慢的扯了个防备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耶律瑾看定她,袖底翻飞,就要将法力注入她的身体。   她却突然凝气对抗。   两道法力在虚空之中碰撞,耶律瑾心头一震,急急收住,面上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她身上微光不散,面上一派安详,“我这样很好,不要救我。”   耶律瑾眸底情绪翻涌,终,一点头,说:“你先收了法力。”   那术法薄如蝉翼,微微裂开,炸出几点淡红的光晕。   “为何不去投胎?”他沉声问,隐忍着怒气。   她轻叹,宛若低吟,“四百三十二年了,耶律瑾,这么多年过去,你可曾为你上世做过的错事懊悔过?”   “是啊,都几百年了,”他亦是一叹,话锋一转,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又有什么放不下的?曾经对不起的那些人早就轮回几世了,又有谁还记得你?记得当年的那些事!”   “我记得啊,”她想哭,却没有泪,“记得那些我爱和爱我的人,他们本该有美好的一生,皆因我一己之私一个个不得善终,我总是怕,若是在轮回路上再遇上他们,我该以何样的脸面面对他们?”   “所以你不愿轮回,就是怕再遇到他们?”   她舒缓一笑,算是应了。   “天下间怎么会有你这样死脑筋的女人,”   “是,”她咬牙,“我就是死脑筋了,怎样?”   耶律瑾笑了,“我说我执拗,你却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呵呵……”   花吟不语。   “既如此,为何不再活一世,做牛做马偿了这些债?”   她摇头,说:“人之欲万恶之源,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怕只怕我就算再活一世也终究逃不脱是个恶人的宿命。”   二人都没有在说话,良久,耶律瑾叹息一般的唤了声,“花吟?”   她抬眸看他,“……”   “陪我再活一世可好?”   她只当他玩笑话,自嘲的笑了,“不了,我活够啦,不想再活了。”   “你确定你活过?”   “怎么没活过?我若没活过那我又怎么变成的鬼?”   耶律瑾冷嘲一声,“上一世的活比死还难受,也能称作活?”   花吟低下头,不说话。   他伸出手,那手直接就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你看,你只是一缕魂魄,无论你用术法实体化,还是我用术法擒住你,你终究只是一缕魂魄,看得见,摸不着。我虽比你好些,成了魔,那又如何?终究没了五感,失了知觉,不知存在这天地间究竟是何滋味?你说的没错,人之欲虽是万恶之源,但没有这份欲,活着便形同木石,上一世我虽为人,却活的如同鬼,一辈子算是白活了。所以,我想再活一生,作为一个人,普普通通的过一生,至少,待我百年之后,这里不会再这么空。”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目光灼灼,似乎闪着亮光。这样的色彩,花吟是从未见过的,她有一瞬间的迷茫。   耶律瑾虚空一握,送出一瓶绿色的液体,“我不逼你,你饮下这凝魂水,我在鬼渡等你。”   “……”   耶律瑾放下那瓶储满灵力的瓶子,转了身,说:“你来或者不来,我都会转世,只不过……”   “……”花吟心如死灰,波澜不惊。   “前儿和阎罗王喝酒聊天的时候,听他说凤君默经历了几个轮回,这次刚刚又入了轮回道。或许……来生的路上,我和他还会遇上也说不定。”   &&   花吟着急忙慌的跑到鬼渡时,四下一看,一眼就瞧见一叶扁舟的船头上立着一个白衣书生。   花吟大叫一声,“鬼差大哥,等等!”随即飞身而上。   历史何曾相似,同样的情形又重演,斗转星移间,天水一色,黄泉水面印出花吟的前生过往。   花吟急道:“耶律瑾,我陪你转世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我要带着我的记忆到下一世!”   耶律瑾回头,“带着一世的记忆投胎,不觉太沉重?”   “不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她答的义正词严。   “随你,”他挥起折扇,黄泉水翻涌,天与水之间,仿若下起了绵绵细雨。   他虚空一握,手执一把油纸伞。   花吟乐不可支,道:“都是鬼魂了,何必那么讲究。”   他微一笑,却将伞往天上一掷,为她挡去一片风雨。   花吟怔了怔,情绪有几分微妙,过了会,她突然问,“耶律瑾,其实我挺想不明白的,为何你非要做人呢?你忍耐了数百年终于成魔,该有的你都有,你和我的情况又不一样,轮回路上,生生死死,你不觉得烦么?”   耶律瑾但笑不语。   奈何桥上,花吟看着耶律瑾饮尽孟婆汤,说:“你还真要将前世忘的干干净净啊!”   耶律扯了扯嘴角,说:“所以来生的路上,你可得尽快找到我,免得我又做了恶,祸害更多人。”   花吟连连点头,“一定,一定。”这不废话嘛?要不然,我巴巴的跑来干嘛?   二人站在轮回台上,花吟正要往下跳,耶律瑾一手挡住她说:“你的那个问题……”   “什么?”   “我想我是爱上了一个女子,但是我却无法拥抱她,”言毕,他一纵身跃下轮回台。   (完)      ☆、第253章      红罗帐内花吟懒懒的翻了个身,胳膊顺势一揽,抱了个空,心内莫名的也跟着一空,旋即就惊醒了。花吟心知耶律定然是早朝去了,遂慢慢坐起了身,一手按住脑门,也不知怎么回事,头疼的厉害,仿似要炸裂了般。   屋外侍候的宫女听到动静,轻唤了声,“娘娘可是醒了?”   花吟几不可闻的“嗯”了声,宫女们随即鱼贯而入,揽了罗帐,端了铜盆热水,供她洗漱。   花吟面上有些呆,一手按住太阳穴轻轻揉着,微蹙了眉头,宫女躬身相问,“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花吟摇了摇手,思索了半天仍旧不得头绪,只轻声一叹,“唉,仿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却怎么也想不起了。”   宫人们除了对她的身体健康非常紧张,旁的都不甚关心的样子,听她这般说,也都没吭声,只是在花吟问了句,“我今天可以出了这甘泉宫吗?”   管事姑姑答道:“奴婢瞧着娘娘精神头不大好的样子,外头天寒地冻的,奴婢以为娘娘为着不叫陛下忧心,也该保重身体,这外头暂且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这些奴才都是耶律瑾亲命大海挑的人,对耶律瑾唯命是从,不擅拍马逢迎,同样亦不擅变通。   昨儿耶律瑾虽歇在此处,但他清晨离开之时只叮嘱了一句“不要吵醒她”,旁的一句也没多说,宫人们亦不会多问。   花吟闻听此言,心内略略惆怅,却也没叫她们为难,只点头道:“也罢,都听你们的。”   宫人们将早膳摆好,花吟未叫她们服侍,挥挥手让她们退下了,宫人们悉数退了出来,无人处,有俩个暗自嘀咕道:“这位娘娘确实长的好看,可也并不像外头传言的那样妖冶狐媚啊!”   “是的啊,我瞧着性子也挺好的,对陛下的真心也不像是作假,只是可惜了,是个石女,生不出孩子。”   “狐媚这事都是以讹传讹的,看来石女的传言也当不得真。”   “就算不是石女,估计也难生出孩子,娘娘跟了陛下都多少年了,也难怪太后会着急了……”   二人正议论的欢,忽听一声重重的咳嗽声,俩人一瞧是管事姑姑,俱都吓的白了脸,嬷嬷也没说什么,自她们面前走过后,转头跟同行的大宫女说:“这俩个人此处留不得了,送到浣洗局吧。”   大宫女躬身一拜,就要退开,管事姑姑又叫住她说:“你由此借口出去一趟,给兰珠嬷嬷捎个口信,就说这头大安,叫她老人家放心。”   大宫女道了声是。   **   话说另一头,早朝后,德政殿内,王泰鸿递了折子,言,“今入冬以来,连降几场大雪,气温骤降,西北部族牛羊牲口冻死过半,粮食紧缺,时有流匪作乱,滋扰生事,部族的族长们递了几回书信来上京了,希望陛下派兵剿了这帮匪寇。”   耶律瑾沉吟片刻道:“除却极少数的穷凶极恶之徒,所谓流匪不过都是饥民罢了,百姓疾苦,帝王之失,西北部族本就粮食紧缺,若是再派兵去,只怕会加重百姓负担,这样吧,你让猛亲自过去一趟,乌丸一族在西北部颇有威信,他若过去,只需集合部族之力,能将那些流民劝降招安的就招安,若是不能,让他见机行事,自行决断。”   王泰鸿又言,“陛下,陈国那边……”   “陈国?”   “陈国的使节已经在上京城待了好几天了,陛下是要继续晾着他们,还是另有打算?”   耶律瑾推开了案上的奏章,从里头抽出一纸信件,冷笑,“孤在赤鹿原斩杀了陈王最疼爱的太子,如斯血海深仇,如今他又修书与孤意欲结盟攻打周国,你说他这诚意有多少?”   “诚意么,那就要看他为何要攻打周国了。陈国自与我金国一战后,元气大伤,陈国历来立嫡不立长,而陈王与陈王后只有一个嫡子段横,自段横死后,陈国众王子彼此不服,互相倾轧夺权,陈王虽看在眼里,却无力阻止,再加上今入冬以来,陈国也遭受了大风雪天灾,国内受灾民众者众,国内矛盾升级,陈王想出攻打周国之策,一来为了转移国内矛盾,二来,也想从周国掠夺物资,好度补给国内粮草空虚。况周国偏安一隅,虽然之前国内动荡,亦是大伤元气,但不得不说凤君默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贤王,举国自上而下,勤俭节约,王侯将相与百姓同衣同食,如今周国不可谓不上下一心,如若让他们照此发展下去,又兼他们本就地理位置优越,良田肥沃,水草丰美,不出数年,势必会再次崛起,不得不防啊。”   “防?我夺了他周国的大燕关,何谷渡两大要塞,我不打他,他已经该烧香拜佛了,还敢惹我?”   “这就是为何陈王能强忍下心中的仇恨,甘愿与陛下结盟的原因了,陈国攻打周国并不便利,但是我金国占据了大燕关、何谷渡,等于是打开了周国的大门,虽然他们又新建了军事要塞,但若陛下率大军前往,攻下那些要塞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此长驱直入,周国两面夹击,国破指日可待。”   耶律瑾大笑。   王泰鸿亦大笑,又道:“陛下这是同意了?”   耶律瑾止住笑,冷静下来,道:“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   王泰鸿一愣,道:“陛下,如此良机,机不可失啊。”   “先生,你先前不是还说我大金积贫积弱,不宜再战,需得休养生息?”   “此话不假,但如今贫弱的不仅是我大金,放眼看去,周国,陈国,亦然。而那些周边小国,更不足为惧。陛下图谋的是天下霸业,不若先假意与陈国结盟,扫平周国,再谋陈国。”   “这……”   “陛下,”王泰鸿上前一步,道:“先师曾教诲弟子,这天下,若想四海归一,不若一鼓作气先摧毁一切再重建。如若边建边打,瞻前顾后,不仅耗费时日,精力,终,精疲力竭之下,不得一统天下。”   耶律瑾看着他,良久不语。   王泰鸿亦看着他,半晌过去,耶律瑾一叹,尚未开口,王泰鸿亦是一叹,道:“陛下如此犹豫不决,可是因为花大夫?”   耶律瑾拧眉,算是默认了。   王泰鸿劝道:“自古女子出嫁从夫,花大夫是陛下的人,理应为陛下着想,为金国百姓着想,陛下是想封其为后的,那花大夫也该有母仪天下的胸襟,若是只因一己之私,阻碍陛下一统天下,那……”   “她若是仅仅只为一己之私,那孤倒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她所望所盼,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花大夫心善,可花大夫毕竟是女人,女人嘛,都害怕打打杀杀的,但女人亦好骗好哄,只要让一切都成定局,娘娘自会接受。”   耶律瑾淡扯了个微笑,道:“孤答应过她,此生都会对她坦诚以待。”   王泰鸿还想再说,耶律瑾挥手示意,道:“你不用说了,你说的孤都明白,容孤再想一想。”随即提笔写了道圣旨给王泰鸿,让他亲自带给乌丸猛。   王泰鸿难掩脸上的失望之情,跪了安。   王泰鸿走后不久,耶律瑾在德政殿再也待不下去,徒步出了大殿,外头大雪漫天,耶律瑾先是去太后那坐了会,太后冷眼瞧着,见他面有忧色,仿似有心事,忍不住道:“昨儿不是歇在甘泉宫么?怎么,小俩口还没化开心结?”   耶律瑾怔了下,道:“谁那么嘴碎,什么话都往您这儿传,”话虽这么说,却没有怒气。   太后笑了,道:“您是帝王,您宠幸了谁,宫里的女官可都是要记档的。”   耶律瑾颇不认可的嘀咕了句,“孤又不是乱来的人,有什么好记的。”   太后半真半假道:“现下哀家倒情愿你偶尔乱来一二次。”   耶律瑾心知母亲在意子嗣之事,打岔道:“前儿听说母亲身上有些不爽利?”   太后道:“是啊,打发了人去找满满,想叫她来给我看看,你不是派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将个甘泉宫围的严严实实?连哀家的面子也不给!哀家知道你们小俩口是有真感情的,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死要活,可这毕竟是帝王之家,不是寻常百姓,有些个情绪摔锅砸碗,这怒气也就过去了,帝王之怒,要是控制不住,是会死人的……”   耶律瑾一愣。   太后又道:“当娘的只是想劝劝你,凡事要冷静,权利有多大,就能制造多大的伤害,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莫要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耶律瑾默了默,诚心忏悔道:“母亲教训的是。”   太后叹了口气,又道:“有句话,说来可能又要惹你不高兴,但我是你娘,我不说,旁人就更不敢说了。满满若是子嗣难为,我们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尽可再等等,倘或实在不行,你再纳妾或过继宗亲都无妨,但咱们毕竟是帝王家,帝王子嗣关乎江山社稷……”   ,耶律瑾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尚未说话,太后一眼瞧见,指着他,道:“你看,你看,我才说了两句,你就这表情了,娘的话就这样不中听?”   耶律瑾说:“关乎子嗣一事,娘又怎知是满满的问题,指不定是孩儿的问题也难说。”   太后面上颜色变了变,大声斥责道:“胡言乱语!”骂过这句,心思一转,反压低声音,一脸忧虑道:“你这话不会是真的吧?”   耶律瑾心里也确实考虑过这可能性,虽然花吟曾再三和他保证过他没问题,但一直没有孩子不由得他不多想,他是多么渴望有自己的孩子啊,延续他的血脉,和他有相似的眉眼,唤他父王,将来还要继承他的帝位,带领大金的百姓走向繁荣巅峰。每想到此处,耶律瑾都有种热血沸腾之感,可冷静下来,又止不住的无尽凄凉。   都说孩子是缘分,或许这一世,他注定在子嗣上无缘。   虽觉遗憾,倒不觉因为缺了这一样就活不成了,毕竟他如今的生活与他原本以为的已经得到的太多了,只是有些对不起花吟了,她那样善良美好的女子,定然也希望有自己的子嗣吧?   耶律瑾带着这样忧郁愧疚的心情不知不觉走到了甘泉宫。      ☆、第254章      耶律瑾过来时,花吟正手蘸着杯盏内的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耶律瑾走到她身后,说:“在写什么呢?这么入神?”花吟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胡乱擦了桌子,随即大概又觉得此举不妥,面上烧红,说:“实在太无聊了,自己跟自己做游戏呢。”   “什么个游戏,说来听听。”耶律瑾往她边上一坐。   花吟咬了下唇,说:“我就假设自己哪里不好了,自己给自己制定治疗方案,开药方呢。”   耶律瑾挑了半边眉毛,想笑又有些生气,叹了口气,“你呀!哪有像你这样自己咒自己不好的。”   花吟抿着唇微笑,不说话,耶律瑾拉了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恰在此,大海在外头高声喊道:“陛下,奴才将东西带来了。”   “进来吧。”   花吟想要起身,耶律瑾却抱住她不让她动,大海躬身进来,紧随他身后的俩个奴才也都低眉顺目,花吟一眼看到自己的黑沉木箱子,惊喜不已,情不自禁“呀”了声。耶律瑾这倒放开她了,花吟双手接过黑沉木箱子,细细的看里头的东西,抚摸着各样器械,就跟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又抬头看耶律瑾,小心翼翼的样子,却又不敢说什么。   耶律瑾因她的小女儿情态,心肠都跟着柔软了,此时此刻,他禁不住想,只要她开心,他也圆满了,又有什么让他觉得遗憾的呢?没有了,只要他俩个好好的,就足够了,旁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花吟看完医箱,又去翻自己编纂的《医典》,爱不释手。耶律瑾吃味道:“我就知道,在你眼里这些东西比我重要的多,你看,现在你的眼里哪还有我?”   屋内没有旁人,花吟也无所顾忌,一下子跳到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说:“陛下也知道那些东西只是在我的眼里,而你却在我的心里。”   耶律瑾畅快不已,刮了下她的鼻子,说:“情话倒是越来越会说了。”   “那陛下有没有赏赐?”   “你想要什么?”   花吟张口欲说,却又住了口,睫毛忽闪了几下,又归于平静。   “什么?”   “暂时没想到。”花吟腆着脸装傻。   耶律瑾何其了解她,捏着她的鼻子道:“你知道,我最不喜你这样了,明明有所求,却又装作无所求的样子,你还是对我有所防备是不是?”他轻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说:“我是你的丈夫,你要给我记好了。”   花吟心头一暖,将头埋进他的胸口,二人腻歪了会。花吟这才在他耳边,斟酌道:“我听说,陈国的使节……”   耶律瑾搂住她后腰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花吟之后的话也都卡在了喉咙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自她昏迷后,这甘泉宫的人都换了一遍,都是他的人……   花吟心内一叹,这多疑的毛病啊……复又展了笑颜,说:“你忘记了?那天我易容出来找你,陈国使节出使大金这么大的事,宫内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而我去的又是德政殿,途中正巧听俩位大人在议论此事,就听了一耳朵。”   耶律瑾放松了下来,突然说:“你既然在我心头上种了蛊,怎么还看不透我的想法?”   花吟睫毛闪动了几下,心内有些灰败,虽然他面上已经不生气了,到底心里还是对此事耿耿于怀的。不过他现在能这样,与上一世相比已经有天大的进步了,又能指望他怎样?毕竟是帝王,若无半分防人之心,又如何坐稳江山?   她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当时在你身上种蛊,只想与你共死,并未做深入研究,一来没机会,二来不敢,毕竟你多疑,我只怕心有灵犀,你会察觉出什么。”   耶律瑾将她按在怀里,感慨道:“多疑这点,我也不想的,只是多年来养成了习惯,况,我在这样的位置,又有多少人待我是真心?你只管答应我,往后全身心待我,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我定会爱你护你,绝不欺瞒于你。”   花吟没好气的朝他斜了一眼,道:“你到底是有多不信我?同样的话重复了多少遍?”   耶律瑾一叹,“人活一生,辛苦一世,能有人结伴同行,实乃人之大幸!虽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之说。然,我却不想要这样的命。好在有你,我这一生路,便不孤独了。”   ***   话分俩头,却说一大早的,花勇入宫当差,临行前,翠红说:“好些日子没听到大妹妹的消息,你现在宫内任职,可听说了什么?”   花勇是个粗心人,且甘泉宫那头被封锁了消息,后宫地方大,花勇当差的地方和甘泉宫离了十万八千里,再说花勇是王泰鸿举荐入宫的,宫内许多人并不知他和花吟的关系,因此也不会有人特意奉承他,或在他的耳边说三道四。   哪知他入宫才俩个时辰,又见他匆匆跑了回来,满头的大汗,翠红吃了一惊,刚要说话,花勇却捂住她的嘴,连声道:“屋内说,屋内说。”   翠红惊惶不安,花勇却将妻子按在榻上坐好,瞧了眼她凸起的肚子,欲言又止。   翠红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你真是急死个人!”   花勇团团转道:“我现在也没了主意,爹娘岁数大了,我怕吓着他们,二弟又不在,三弟更是只懂书画,找他商量更是不能了。”   “你到底是说啊!”   花勇忙安慰她,“那你可别惊慌,你这身子还好吧?”   翠红点头,“你快说,你这样吊着我,我更难受。可是你这差事出了什么差错?”   花勇急摇头,“是满满,你今天不是叫我打听妹妹那边的动静么?也是巧了,我刚去当差,就听到昨儿晚值晚班的同僚在议论妹妹的事,我一进来他们就不说了,还是我塞了银子,他们才跟我透漏了一点,说是……说是陛下将大妹妹扔进了湖里,又差点掐死她!”   翠红吓的脸色惨白,激动道:“怎么回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花勇说:“我要知道我也不这么急了,你也知道大妹妹的性子,想什么说什么,都说伴君如伴虎,她在陛下跟前,还当是寻常夫妻那般相处,迟早出事啊。可是我听那些人的议论,仿似又没那么简单,我这才知道陛下软禁大妹妹好些日子了,难怪我们这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原来都封锁了消息,唉……也是赖我,一直当陛下宠爱大妹妹,我一个外臣,根本就没想过去打探内宫的事……唉……唉……”   正说着,花容氏突然推门而入,激动道:“大郎,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妹妹怎么了!”   花勇眼看瞒不住,只得将自己今日在宫中打听到的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花容氏整个身子抖了起来,差点坐不住。一面哭一面说:“我就说我这些日子一颗心啊,老是七上八下的,我只想着二郎出门在外,这外头不太平,他莫不是遭遇了什么,又想着你们爹爹郁结于心,最近身子不大利落,又想三郎整日里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又担心你被人为难不好做事……我将你们所有人都想了一遍啊,单单就没想到你妹妹,你们说,平日里陛下那般宠她,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怎么就要打要杀了!”   花勇忙安慰母亲,张嬷嬷亦说好些宽慰的话,只有翠红发着呆不吭声。花容氏也不敢大声哭,生怕叫花大义听到了动静。   张嬷嬷说:“夫人先莫要惊慌,老身瞧着应不是多大的事,要真的要紧,兰珠嬷嬷跟咱们那般要好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再说太后……老身说句不该说的,当初太后得了我家姑娘那么大的恩情,她疼我家姑娘也不是作假,怎么可能眼睁睁瞧着陛下糟践咱姑娘,一句话都不说呢。”   花容氏拉着花勇说:“是啊,陛下那样待你妹妹,总该有个缘由吧?不可能无缘无故软禁了她,又要杀她!那你妹妹现在到底是死是活啊?”   花勇任由花容氏摇他,心内也是惶恐不安,“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打听了这些就着急忙慌回来了。可这次陛下也是奇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值得当他这样虐待我妹妹!而且消息封锁的那般紧,若不是背地里偷汉子,我实在想不出原因,可我妹妹又怎会是那种不守妇道的人!要不,我现在就去找王大人打听打听。”花勇言毕就要走。   翠红却在这时一把拉住了他,“不要去。”   众人这才看向她,见她脸色颇不对劲,花容氏心头一动,一把握住她的手,说:“翠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翠红,翠红!”   “我……”翠红颤着嘴唇,豆大的眼泪自眼眶内流了出来。   张嬷嬷一瞧翠红的神色就知道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又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忙起身出门,守在门外,不叫外人靠近。   翠红禁不住婆婆和丈夫的压力,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只得小声道:“满满在小半年前曾流掉过一个孩子……”   此话一出惊起千层浪。      ☆、第255章      花容氏几乎一刻都等不了,让花勇套了马车,载着她和翠红一同去了法华寺。张嬷嬷被留了下来,怕的是花大义突然问起,也好随机应变,扯个借口。   马车一路急行,翠红的身子下垫了厚厚的被褥,这么冷的天,花容氏的手心都是汗,心内着急的不行,却又喊外头的花勇,“你慢着点,你媳妇可是有身子的人。”   花勇应了声,好歹慢了下来。   翠红握着花容氏的手说:“娘,你不需跟着来的,我去看一眼就成了啊。”   花容氏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样子,眼睛都是红的,“这么大的事!满满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了!王嗣啊!那可是王嗣!你竟然就这样帮着她不声不响的给拿掉了!既然拿掉了就找个地不声不响的埋了就是,只要你姑嫂俩个咬紧牙关不松口,谁也不会知道。你偏还听她的,还特意在法华寺找了地方葬了,你甚至还每逢初一十五去祭拜,你知道这金国有多少人盯着咱们一家的一举一动吗?这次陛下暴怒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事,当真是为了这事,陛下封锁了消息,想来尚在犹豫,并不狠心对你妹妹痛下杀手。若不是,需得赶紧处理了那孩子,现下也不知你大妹妹如何开罪了陛下,若是再有这事,只怕陛下再无犹豫可能,我满满势必性命不保。”   翠红面上青白交错,也不敢吭声,由着花容氏骂。   一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法华寺门口,花容氏下了马车倒还想起理了理衣裳鬓发,便在花勇和翠红的搀扶下慌慌张张的朝内走去,三人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何情况,也不敢声张,只先叫翠红找了相熟的小沙弥打听。一番碾转,并未打听出任何异样,众人这才放了心。又寻了借口去取那婴孩的尸骨。只是寺内的和尚说:“现在要起坟,恐是不妥的,因是婴灵,只怕会不详,引起灾祸,又给算了日子时辰,请他们过几日再来。”   花容氏因着这边无事好歹宽心不少,听了大师的话心中惶恐,只口内道了声“阿弥陀佛”,又捐了香油钱就急急领着儿子媳妇离开了。他们这一番来去匆匆,马车内少不得又议论起如何给宫内捎消息,从兰珠嬷嬷那探探口风。只是因为他们走的太急,心内杂乱,竟然未注意到朝他们跑来的多珠。   多珠因着花二郎的关系,见到花家人热情的不行,人正跑来呢,却不想花家人无视了她直接上了马车,“驾”的一声,掉转马头就走了。   多珠是乌露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几时遭遇过这样的冷遇,当即心情就不大好了,但瞧着他们神色匆忙,又惦念着花二郎外出久久未归,就跟送她们的大和尚打听了起来。   多珠虽然聪明,奈何大和尚守口如瓶,多珠无奈,也没难为就气冲冲的走了。到了后香房,郁闷的心情都挂在脸上,她母亲乌露大长公主因为前些日子耶律家族亲谋反,被斩杀了数人,心内惶惶不安,又恐牵连,便住到了这法华寺祈福,瞧着女儿噘着嘴老大不高兴的样子,随口问了几句,多珠反将她母亲给撅了回去,乌露长公主不愿跟她计较,待她到厢房休息了去,便叫了她的贴身丫鬟过来询问。   丫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乌露越听越起疑,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于是又叫了寺里的禅师过来,先给了好处,这位禅师本就常得大长公主好处,也算得上是她的心腹了,她这一问,哪还有隐瞒的,忙说了花家大少奶奶在此处葬了个未出世便夭折的婴孩。长公主又问了诸多细节,得知花家今日是过来想取走那婴孩的尸身,顿时眼睛就迷成了一条缝,沉默半晌,突然就阴测测的笑了,说:“你替我看好那婴孩的坟柩,谁都不许动!这事如果真如我想的那样,少不了你的好处!”言毕挥退禅师,更了衣裳,急命家丁备了马车,也不管女儿了,急急带着府兵丫鬟朝宫内而去。   乌露到达宫内时,正值晚膳时间,太后听说大长公主求见,怔了下。   说句心里话,太后对这位姑子是不喜的,乌露是先大行帝的心肝宝贝,疼的跟什么似的,捧在手里心长大的,打小目中无人,也从未将她这个王嫂放在眼里,后来她遭难,大长公主自然也未替她说一句求情的话。只不过,她也听说慧娴当权后,乌露大长公主也吃过她的亏,拓跋太后基于感同身受的心理,被儿子迎回大金后,对大公主也以礼相待。   大公主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也没行礼,喊了声,“嫂子。”   太后懒于应付她,问了句,“吃了没?要不一起用膳吧?”   乌露看了兰珠一眼,想撵她走的意思,太后却说:“你有话就说吧,兰珠不是外人。”   乌露自然知道兰珠在太后心中的分量,只意有所指的嘟囔了句,“我是无所谓,只怕某些人会没有原则的护短。”   太后不耐烦,“你有什么话快说。”   乌露这才一脸正经的看向太后,语气古怪道:“听说陛下大发雷霆,差点杀了甘泉宫那位小大夫?”   太后不悦,“你又听谁说的胡言乱语!再说了,你不是在法华寺修行么?怎么又过问起宫里的事了?”   乌露说:“我就是因为在法华寺修行,才被我瞧见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太后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哦”了声。   乌露却一脸神秘兮兮的将花家嫂子偷偷葬在法华寺夭折婴孩的事给绘声绘色的说了。   太后皱了眉头,心理反感,毕竟这正月里头,谁不说个喜庆的事,乌露没事说个死掉的婴孩能不招人厌么!   “太后,说句您不高兴的,这花家老小虽明面上是您的远房族亲,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却猜到了,那家人只不过早些年有恩于您,您赐他们拓跋姓一来是报恩,二来是因为你们拓跋家没人了……”   兰珠及时“咳咳”了两声。   太后已然变了脸。   乌露自知失言,顿时也紧张起来,忙说:“嫂子,您可别生气,虽然您的娘家人不在了,但是我们都是您的家人啊!再说了,我今儿要说的也不是这一茬,我想说的是您不觉得那一家老小突然搞了个婴孩葬在法华寺不觉很奇怪么?通常人家,若是有孩子夭折,不足岁的都会找个地方随便埋了,偏偏这一家倒奇怪的很,不仅正儿八经的埋了还请了得道高僧做了法事,莫不是那婴孩不同寻常?那家人在大金可谓是无亲无故,我思来想去那婴孩只可能是他们家的,但他们只有一个大儿子成了家,二子三子尚未成婚,那他们家到底有什么样的人,她的孩子有这样的身份资格被葬在法华寺?还要他家大儿媳妇,每逢初一十五去祭拜?甚至还偷偷摸摸的,避人耳目?”   太后起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后来越听越疑惑。倒是兰珠忍不住开口了,道:“大长公主,您这拐弯抹角的到底是想说谁呢?”   太后仿若被点醒了般,一下子就想到了花吟,恼的不行,道:“乌露,你是不是整日里闲的没事干,太寂寞了?一天到晚尽是无事生非,胡思乱想!你要搞清楚,满满若是怀孕了,那可是王嗣啊,依着陛下现在对她的宠爱,指不定就是王储了,她是疯了么?会流掉自己的孩子?”   “那……要不是陛下的孩子呢?”   太后大怒,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大响,呵斥道:“乌露你是疯了不成!满嘴疯言疯语!你可知你方才的那番话要是被陛下听了去,只怕是要受截舌之刑!”   乌露面上一白,顿了顿,服软道:“嫂子,我也是一番好意,毕竟陛下是您的儿子,还是我的亲侄子呢?大金的繁荣昌盛都仰仗陛下,我们这些人也都仰仗陛下过活呢……”   乌露说了一番好话,太后却懒得听她继续说下去,挥了挥手,说:“你走吧,我也不留你饭了。”   乌露心内丧气不已,只得行了礼,退了出去。   然,到底是听者有心,太后看向兰珠,道:“我之前只道陛下软禁了满满,是他们下俩口之间闹了矛盾,我儿又是那种脾气大的人,我这当娘的心里清楚,也就没好干涉。可是……乌露说他昨夜竟将满满扔到湖里去了?到底可有此事?”   兰珠表情变了变,说:“禀太后,确有此事。”   “啊?”太后吃惊的差点打翻了搁在手边的茶盅,激动道:“你怎么也不曾与我说过?到底是满满哪里对不住他了,他竟如此待她?!”   此时的兰珠心内也是惶恐不安,因为才刚不久花勇借着职务之便来跟她打听过花吟的情况,兰珠当时虽察觉花勇神色异样,只当是寻常的挂念妹子,兰珠那会儿只道陛下盛怒已歇,夫妇二人和好如初,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劝慰了花勇几句打发他走了,但……乌露这一番言语……直说的兰珠心内七上八下,惧怖难安。   太后问完话,见兰珠只管发呆,禁不住疑惑的加重了语气,“兰珠,你可是知道什么?”   兰珠也是满面愁苦,“太后啊,奴婢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离您左右,您知道的就是奴婢知道的。”   太后坐不住,站起了身子,来回的走动,心内亦是烦躁不安,说:“兰珠,你说着婴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可别听了大长公主的一面之词,再说了,那婴孩到底有没有还是俩说呢。”   太后回身看她,“说的也是,咱们得先派人去法华寺查证一番,乌露要是尽做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挑拨离间,看我回头怎么收拾她。”      ☆、第256章      耶律瑾陪花吟用完晚膳后,并未歇在她那儿,关于金陈联盟攻打周国之事,他需得冷静的思考一番,不受任何人干扰,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若是周金开战,他和花吟之间定然会有矛盾,但是他除了是她的男人,更是大金的帝王,他永远都不会忘,他的野心是天下霸业。只是大金如今到底适不适宜开战,他需得冷静的思量一二。   却说他尚未离开甘泉宫呢,大海悄无声息的进来,附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耶律瑾面色微沉,转而看向花吟时又展了笑,搂着她又与她耳鬓厮磨了一番,花吟心知他有事,但他不提,她自不会多问,大金国才刚经历慧娴王后当权,耶律一族对女人干涉朝政之事敏感之极,耶律瑾尤甚。   不一刻,二人话别,临行时,他说:“我还有事,今夜就不歇在这了,你乖乖的,明儿我再来看你,这些日子你就别乱跑了,你无聊,我将你的医书和医箱都给你送来了,你专心编纂你的《医典》便是,若是思念家人,待我这段时日忙完了亲自陪你出宫。”   花吟毫无异议,送了他到门口,心里却是舍不得的。   耶律瑾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说:“你舍不得我走?”   花吟不料他会突然这般说,吃了一惊。   耶律瑾神色怪异,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只摇着头走了。   花吟站了会,恍然想起,或许是蛊虫的作用?   且说耶律瑾出了甘泉宫,回头问大海,“大长公主在哪?”   大海道:“已经出了宫了,不过又被奴才给追回来了,安置在添香阁呢。”   耶律瑾默了默,想到大海之前的言语,“乌露大长公主未经传召急匆匆进宫面见了太后,没多久太后就派了人乔装改扮出了宫。”   耶律瑾在太后身边安插眼线,并不是说他对母亲有任何地方不信任,他只是想保护她罢了,毕竟母亲年岁大了,也怕为人所利用。   上次狩猎场叛变的事,乌露尚未洗脱嫌疑呢,没成想她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   耶律瑾不悦,径自朝添香阁走去。   **   乌露是马不停蹄赶到了王宫,如今晚膳时间早就过了,她一口米水未进,整个人因为饥饿烦躁的不行,正砸着门怒斥奴才,耶律瑾龙行虎步过了来,殿门大开,乌露登时就吓的没声了。   耶律瑾直接走向上首落座,乌露怔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行礼跪拜。   “长公主,您不在法华寺静心礼佛,这急匆匆的又跑来宫内,到底所为何事?”他慢条斯理的说,但每一个字却又透着让人彻骨的寒意。   乌露现在对耶律瑾怕的不行,口内道:“陛下说的哪里话啊,咱们好歹一家人,我就是想念太后了,想来就来了,也没多想。”   “想来就来?大长公主可真将王宫当成你府上来去自如啊!”   乌露吓的整个身子一颤,冷汗涔涔,忙放低了姿态,“陛下言重了,乌露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哪敢造次!”若搁以往乌露是绝不会说这种话的,耶律一姓代表着荣耀和地位,她怎肯承认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   耶律瑾突然声色俱厉道:“那你还不说?你之前在太后跟前到底搬弄了什么是非?太后竟连夜派人出了城!”   乌露经这一吓反什么都不敢说了,支支吾吾道:“真……真没……”   “嗯,那好,”耶律瑾笑了,那笑意瘆人,“长公主看来是记性不大好了,那就只得委屈你在此多待几日了,想必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不着急。”   乌露当即就吓瘫了,忙颠三倒四的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这次她倒学乖了,不敢有半句揣度之言,起先耶律瑾听她言辞混乱还没大明白,后来越听越心惊,待乌露将她所看到和从大和尚那打听到的都说了出来后,耶律瑾面色暗沉的简直不能看,他厉声呵斥,“一个夭折的婴孩而已,你这么神色匆匆的跑来告诉太后,到底是何居心?”   乌露只管发抖,不敢辩驳一句。   耶律瑾大步过来,一脚踹她身上,“说!”   乌露哎呦一声,摔趴在地上,疼的眼泪都出来了,脾气也跟着上来了,却咬牙忍着,愤愤道:“陛下若想知道,直接押了那家人亲审就是了,冲我发什么脾气呢!”   耶律瑾凤眸如刀,咬牙切齿道:“若是叫孤知道是你使的什么手段,孤定然会割了你的舌头,以儆效尤!”言毕火气冲冲的出了添香阁。   他边走边说:“叫六叶去一趟法华寺,抄近路!”随即直接朝甘泉宫而去,半途中,又顿住步子,想了又想折身往宫内的玉华池走去,声音竟莫名的疲累不堪,“太后的人若是回来,截住他们,告诉他们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寒冬风凉刺骨,他尤自不觉,心内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怎么可能!不可能!”但他素来心思缜密,即使不愿多想,仍旧止不住的去回忆那段时候的光景,小半年前,她回过拓跋府住过一段时日,后来有一个多月寻了各样借口不让他碰,再往前,她身子也不怎么好的样子,也是各种推拒不愿侍寝,也是那段时间俩人还闹了矛盾,他除了她对旁的女人总缺少了点兴致,直弄憋的自己急火攻心,还胡思乱想了许多,只道她眼里只有医书著作,从不将他放在心上,还吃了老大一坛闷醋……   耶律瑾越想越头疼,总觉得这是乌露搞的阴谋诡计。   他就这样在玉华池旁的亭子内也不知呆坐了多久,身上都覆了一层薄雪,人都跟着寒透了,六叶才在黑夜中现了身。   耶律瑾觉得自己该是想多了,问,“到底怎么回事?”   六叶道:“卑职查过了,去年八月十一号,花家大少奶奶确实送了一具不足月便早产的婴孩尸骨到法华寺,捐了一大笔的香油钱,要求葬那里,并要大和尚做了法事,此后花大奶奶每月初一十五都会过去祭拜,且行色匆匆。”   “除了她还有谁去过?”   “没有了,只除了今日花夫人连同花勇夫妇三人一起,非要起走那孩子的坟,只是因为时辰不好,被庙里的和尚给劝住了。”   “还有呢?”   六叶迟疑片刻,方道:“奴才唯恐有人作假欺瞒,趁四下无人,斗胆刨了那孩子的小坟,因为是婴灵,坟柩狭小,埋的也浅,奴才刨的倒也容易,确实发现了一具小小的尸骨,已经只剩骸骨了,看样子确实只有胎龄四个多月的样子。”六叶办事素来牢靠周全,想人所不想,有时行事敢冒天下之大不违,这也是耶律瑾看中他的一点。   耶律瑾不由的心头一紧,眉头蹙成了锋利的“川”字。   六叶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耶律瑾瞧见,冷声道:“继续说!”   六叶想了又想,从袖子内掏出一物,双手捧住,高举过头,道:“陛下请看。”   耶律瑾说:“呈上来。”   六叶膝行上前。   耶律瑾瞧清了,表情微变,正要伸手去拿,六叶却跟触电似的,避开了。   耶律瑾不悦,“哪儿来的!”他曾经还疑过,以往常年挂在花吟腕间的念珠怎么没了?她说不小心丢了,他也没放心上,打心底里其实他是不喜这念珠的,往常她一坐下打坐念经,他就有种她时刻会削发为尼了结尘缘的恐慌感,因此她说丢了,他很是高兴,甚至为讨她欢心还佯装替她找过,只是她看开的很,说不要了,他竟也未曾有过半分起疑。   六叶仍旧捧在手上,默了默,道:“奴才是在那婴孩的坟柩里找到的,因着奴才曾见陛下佩戴过,就顺了出来,来的路上奴才仅用烈酒清洗过,还不大干净。”   此刻的耶律瑾哪还听得下去,一把夺过那串念珠,放在眼前逐个逐个看了过去。   六叶直觉眼前有清灰飘过,微微抬了眼,但见耶律瑾捏在指间的一颗珠子已然碎成了齑粉。   **   翠红是在沉睡中被人带了出来,蒙了头脸,因为先是被熏了迷香,一路上倒没受到惊吓。   及至到了目的地,被人在鼻尖擦了清目醒脑的药露,整个人还有点呆呆傻傻的发懵。   微弱的烛光之下,耶律瑾一身玄色衣裳,脸色阴沉的如同黑夜里走出来的修罗,他的目光先是在她的小腹处顿了一下,大概想到了她曾被自己吓的流产过一次,语调尽量平和的开口道:“翠红,你不要怕,深夜请你前来,只不过有些话要问你。”   翠红傻了好一会,才终于意识到站在她面前是金国的王,忙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你起来说话。”   翠红不应。   边上侍候的仆妇已然双手搀住她将她拉坐到垫了厚垫的座椅上。   “孤只有一个问题,你告诉我实话,孤便放你回去。”   大约是因为黑夜总会无形中给人没来由的恐惧之感,即使耶律瑾什么也没做,翠红已然吓的魂不守舍了,再听他这一言,到底是心虚,眼泪就噗嗤噗嗤的掉了下来。   耶律瑾不管她,直言,“法华寺那个婴孩是不是孤的孩子?”      ☆、第257章      耶律瑾说:“法华寺那个婴孩是不是孤的骨肉?”他说出这句话时,心内已是波涛汹涌,而翠红只沉浸在自己的惧意里,并未感觉到他声音的颤抖。   他这一问,翠红顿时六神无主,“哇”的一声,嚎哭起来。   这一哭,耶律瑾已然明白过来大半,脸色瞬间难看到极致,但他仍不死心,咬牙问道:“翠红,孤在问你话!”   翠红哽咽不止,双手绞在一起按住胸口,哭道:“王上,大妹妹不想的,她是有苦衷的……”   “咔”的一声,耶律瑾克制不住的捏断了身下太师椅的扶手,眸子凝满寒意,我再问你一遍,“那孩子确实是我的?”   翠红吓住了,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她一急,挣扎着就要跪在地上,搀住她的嬷嬷们之前得了指示,偏就按住她不让她乱动。   耶律转过身,整个人绷的僵如石雕,说:“好生送她回去。”   翠红仿似终于找回了声音,哭喊道:“王上,大妹妹真是不得以的,那孩子她想留,可留不住……”   “孤的家事……”他骤然出声,嗓音却哑了,“孤亲自问她!”   旁人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他只想听她一个人的解释,说什么在他面前就是一张白纸,说什么再无任何事欺他瞒他,说什么待他真心真意,她待他可真是好的很啦!   **   花吟上半夜一直在编纂医书,却不知为何一直凝聚不了心神,没来由的心乱,她呆坐了会,心知这份情绪来自耶律瑾,不禁开始担忧起到底是何事惹的他如此心绪烦乱,想了会恍然想起,二人现在时不时的能互感情绪,自己若是再忧思过滤,只怕让他烦扰更甚,念及此忙收敛心神,兀自念了会儿经文,待的心静神宁了,这才提笔查了许久的资料,后来累了,书籍资料摊了一桌子也没收,就直接上床休息了。似乎也没过多久的样子,突觉嘴唇被谁吻住了,伴随着浓烈的酒气。   花吟起先本能的挣扎了下,但脑子稍稍有些清醒就反应过来除了耶律瑾也不可能是旁人,人还没放松下来,就被他狠狠按住,紧随而至的是暴风骤雨般的吻,二人情到浓时,他也曾如此疯狂过,但他再是情热也不曾有过一次如此不顾她的感受,啃咬的她疼痛。直到尝到了血腥闻,花吟这才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二人倒也没拉扯许久,耶律瑾突然就松开了她。   花吟气息不稳,正要问话,耶律瑾却突然起身走开了。   花吟用手背擦了下嘴,“呲”了一声,恰在此,屋内烛火燃起,她就着灯光,低头一看,手背上一抹血红,看来嘴唇确实被他咬破了。   “你……”   “嘘,”他手执烛火,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花吟虽被惊醒,但脑子仍混沌不堪,不禁茫然道:“看什么?”   “看你的人和你的心是否表里如一。”   花吟抿唇,尝到嘴内残留的他的味道,无奈的下了床,扶住他说:“大半夜的怎么喝这么多酒,快些到床上躺着,我去给你煮点醒酒汤。”   “不会趁机给我下毒吧?”他哈气一般轻声道。   花吟怔了下。   他又捏着她的小脸笑了,“看把你吓的,玩笑而已。”   花吟将他拉到床边坐好,又要服侍他宽衣解带,他却突然握住她的手,望定她,二人对视片刻,突的,耶律瑾的眼圈莫名就红了,花吟讶然,正要说话,他却一把扯住她,将她拽到怀里,用力的,勒的紧紧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来气。   花吟敛眉,心内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爱与恨冲击的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怀瑾……”花吟想抱住他,他却反剪了她的双手抱她在怀里。   他身上的酒气真的很大。   他贴着她的耳朵说:“你说我折了你的爪子,你是否就能安稳的待在我身边了?”   花吟心知他这是酒后吐真言了,看来之前的事并未过去,他只不过压住了心里的不满,既然忍耐的辛苦,就让他发泄好了,这般想着,她反不再挣扎,由着他弄疼自己,柔声道:“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随你高兴吧。”   “呵呵……”他突然笑了,额头贴着她,亲密至极,说:“怎么办?你明知道你就是我的软肋,你还真是拿捏得自如呢。”他这般说着却放开了她。   花吟心内颇不是滋味,但见他酒气熏人,只道他是醉话,心内也不计较,柔声宽慰道:“你醉了,我服侍你休息,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待得天明若是你还是郁气难消,你想怎样都行,只是这深更半夜的,寒气逼人,就别再闹了,好么?”   她躬身蹲在他身前就要脱他的靴子,他却避开了,恰在此,屋外传来一声响动,耶律瑾自言自语般轻哼了声,“来了。”   花吟疑惑。   耶律瑾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提起来,说:“我有东西送你,人就在门外,你去拿。”他面上满满的笑意,花吟不觉有异,回视一笑,依言开了大殿的门,一股寒风吹来,花吟不自觉打了个冷战,抱住双臂,屋外漆黑一片,就连守夜的宫人都没有,她一低头就看到屋外的廊下放了个蓝布长方形盒状物。花吟弯腰拾起,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怪异,回身看去,耶律瑾正随手翻着她尚未来得及收起的医药书籍。   花吟将那蓝布盒子抱在怀里,走的近了,放在桌上,耶律瑾刚巧将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扔,指间触到那盒子,一颤。   花吟又去扶他,说:“还是早些睡吧,别折腾了。”   耶律瑾的胳膊自她怀里抽开,而是抚上那盒子,一遍又一遍,又轻又缓,说:“孤命人连夜给你送来的礼物,不拆开看看?”   “礼物?”   “拆开看看,”耶律瑾将盒子推到她跟前,诱哄道。   花吟只想让他上床尽快歇息,他这般说,她展颜一笑,就依了他的话,刚打开了一个结,耶律瑾突然按住她的手,说:“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怎么了嘛?”花吟一脸担忧的看向他,也不管那盒子了,转身抱住他,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最大的秘密就是我是重生又活了一回的人,如今我连这个都告诉了你,我对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如此信我爱我,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你了,”他抱住她,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花吟因为他的亲密,心内受用不已,面上一抹红晕,道:“我只愿我们能相亲相爱一辈子,不求其他。”心内却吐出了一口气,看来他方才的别扭情绪又过去了。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除了他也没谁了。但是能怎么办呢?她爱他,更离不了他了。   耶律瑾扶住她的肩,让她面对着那盒子,在她耳边吐气道:“拆开看看吧?礼物贵重,我都还没来得及瞧上一眼呢。”他这般说着,却退开了一步。   花吟面上带笑,一面揭开那盒子,同时笑着说道:“你真是惯会打我一巴掌,再给我一颗蜜糖,你这是训狗呢?我……”盒子打开,声音突然就没了。   盒子仿似被处理过,没有腐尸之气,却有一具小小的骸骨,那骨架小的可怜,一看就是胎死腹中的婴孩。   花吟只觉得脑壳“轰”的一声,眼睛直了,面上瞬间失了血色。   “怎样?礼物可还喜欢?”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花吟“嗖”的回头,死死盯住他,哽着嗓子问,“你什么意思?”   “你毒杀了孤的骨肉,竟然还有脸质问我?!”耶律瑾说出这话后,身上肃杀之气尽显。   花吟的面上闪过一丝茫然,眼泪就流了下来,喃喃道:“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你是如此蛇蝎心肠之人,你还有命活到今日?”耶律瑾一眼瞧见花吟一直放在床头的精钢软扇,几下拆装,化为软剑,衣袂翻飞间,剑尖直指她眉间,“你当日毒杀我孩儿之时,可曾想过也有今日?”   花吟哑然泪崩。   耶律瑾挥剑就要去斩,却只砍落了她腮边几缕长发,随即剑尖打了个弯,胡乱的斩向了花吟洒落在桌案上的书籍,不管是她拿来做参考的医药典籍,还是她费尽心血尚未编纂完成的《医典》,悉数斩的稀巴烂。   纸片翻飞,雪花一般,耶律瑾尤不解气,也不管武功路数与招式,只为泄愤,将整个寝宫都给砸了。   那响动震天,外头的宫人却一声儿都没。      ☆、第258章      耶律瑾发泄了一通,尤不解气,长剑一挥,又指向了她,看定她,咬牙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花吟深深的闭了下眼,前段时间二人一直在冷战,花吟可谓在惶恐不安中度日如年,前一夜又是那样的撕心裂肺,总算是说开了,下半夜才恩爱了些许时光,尚未缓过劲来,又闹僵起来,是个人恐怕都经不起这般折磨,憔悴不支了。花吟整个人半趴在地上,怀里抱着那装有婴孩骸骨的木盒子,只觉头痛,心尖痛,浑身上下就没有哪处不痛的,心内更是疲惫不堪。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咔嚓“一声,耶律瑾将她紧挨着的长案一劈两半,暴怒出声,“我知道了,我现在可不是知道了么!”   花吟方才惊吓过度,都浸在悲痛中,而耶律瑾打砸甘泉宫的空档,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缓冲,思衬许久,方回过神问题出在哪儿,“我没将这件事单独拎出来说,我是真的当你已经知道了,既然你查出我给你种蛊,依你的性子,定然是要对我彻底的调查一遍,包括那避子丸的事你不是也知道了么?我真的当一切的一切你都知道了,因此你才会暴怒之下想杀了我,后来你问我可有什么还瞒着你,我惊乱之下能想到的,唯一埋在心里最大的秘密,就是我重生这回事,我的全部心神都在这上头了……”话未说完,耶律瑾骤然暴喝,“还说!除了这个借口,你还有没有什么新鲜的借口!”   花吟面上都是泪,嘴巴几下张合,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信她的话,他不信她,“你不信我?”   “你三番四次的欺瞒于我,谈何信任可言?”   她不说话,心里也憋闷出一股怨气,心口难受的不行。   她一难过,他心头亦有感觉,却是越难过越升腾起难辨爱恨的情绪,到嘴的话也不过心的刻毒至极,“你给不了我合理的解释,我就此斩断你的手脚,做成人彘,反正我有的是手段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花吟嗖忽抬头,眼睛亦喷了火,道:“昔年我为解你身上寒症,不远万里跋涉寻到我二师兄,求得烈焰红蕊,吞食取血供你服用,你可是忘了?烈焰红蕊既是天下奇药亦是剧毒,也亏得幽冥子还算顾念师门情谊,保我性命,到底却因我心急救治你,毒素残留体内,需得三年内方能自行清除干净,我当时并未想过我这一生还会有嫁人生子这一出,因此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后来我服用避子丸亦是因为不能怀孕,否则……胎儿也便如这……不能成活……”   耶律瑾久久凝视着她,半信半疑,“编,你再编!若是如此,你大可以告诉我,为何不说?”   “因为你背负太多!你生性不喜欠人!恩大成仇!”花吟恶狠狠的说,既为耶律瑾不信她,心中疲累,又因孩儿的坟柩莫名被挖,这当娘的心里头啊,愧疚的恨不得就此死一回全了这一场母子情分。   耶律瑾不及言语,花吟嚯的站起身,扑向他,冲着他又踢又打,泪如泉涌,“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在一起?既然注定是互相折磨,彼此不信任,就不该在一起!我改变不了你,我认了。我再也不要待在这深宫之中患得患失,更不想日日担惊受怕!我花吟就算是上辈子欠下一堆孽债偿还不清,也唯独不欠你耶律瑾的!”到底是被孩儿的骸骨刺激到了神经,她整个人都有些混乱,随即抱着那盒子就往宫外跑。   耶律瑾只愣了一下,几步追上,一把拽住她,喝问,“你去哪?”   花吟用力甩了几下没甩开,竖着眉毛道:“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莫不是我离了你还不能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花吟也是恨极,怨极,口不择言道:“你还想管我不成?你又有何资格管我?你我尚未成亲,在一起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说到底不过就是苟且的男女罢了!”   耶律瑾被她气的青筋乱跳,面上青黑一片,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什么?你想听什么?这些年我对你不过都是虚与委蛇罢了,这假意的奉承迎合我也是累了,既然撕破了脸,索性就将藏在心底的话说个痛快。耶律瑾,就你这破烂性子,我早就受够你了!如今,你是万人之上的王,富贵尊荣;母亲家人聚在,并不是孤单一人;身子是好的,又不妨碍传宗接代,你还要我作甚?我这样恶毒的女人,一门心思的只想害你,又不愿生养你的子女,如此弥天大罪,你就算将我做成人彘也不为过,可是在此之前,你先将欠我的都还了我。还不清?那好啊,咱们就此割袍断义,两不相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耶律瑾握住她的胳膊不放,使了大力,眸子仿似淬了寒冰,“离了我,你还能去哪?”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你是想回周国找凤君默?”   花吟也是吵架吵糊涂了,冲口而出,“凤君默至少不像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   “呵呵……”他冷笑,“什么前世轮回,我看就是你心中所想罢了,你是不是一直盼着嫁给凤君默,就算是为妾,也欢天喜地的,只恨不能一偿所愿!”   都说话赶话,气头话,花吟当即飞快的答道:“是又怎样!”   这句话大大的刺激到了耶律瑾,看那面上情形竟有些目眦尽裂的感觉,他也不说话,一甩手,将她丢在地上,愤然离去。   花吟跪在地上,方才双膝着地,那大理石的地面砸的膝盖骨“嘭”的一声,花吟的泪随即就溅了出来,她也不起身,顺势就跪趴在地上,细回想和耶律瑾这一路走来,多是磕磕绊绊,浓情蜜意正酣之时,总会有一场兜头冰水浇的人遍体生凉。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至少此刻,她真是累的无以复加,只觉这一次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以往的恩爱缠绵俱都记不清了,只将昔年他对她的不好,都过了一遍。   想到伤心处,又抱着早夭的孩儿痛哭一场。真真是越哭越伤心,整个人就跟着了魔似得,满脑子都是他的不好,哭的很了,也产生了幻觉,前世今生交叠在一处,直将个耶律瑾贬损的一无是处,形同恶鬼猛兽。越是这般想,越觉得在王宫多待一刻,都呼吸不得,也不管身子疲乏,精神涣散,抱着装有婴孩骸骨的木盒子,用蓝布打包好,抽噎着离开了。   彼时晨光熹微,花吟哭了半宿,身上困倦劳乏,经历了重重打击后,大起大落间,精神也有些涣散,竟真就直直奔向出宫的大门而去。   因着耶律瑾之前本就是抱着“兴师问罪”的心来,不欲人打扰,将甘泉宫的下人都撵了个干净,现下反倒方便了花吟。   出了甘泉宫,因着天色尚早,大雪漫天,宫道上并未遇见什么人,倒是巡逻的大内侍卫瞧见了她,领头的喝问一声,“什么人!”   花吟怒回,“滚!”   侍卫们瞧这气势俱都吓了一跳,众人定睛一瞧,有人认了出来,嘀咕道:“瞧着像甘泉宫的那位。”   众人经这一提醒,纷纷回过神来,只是这位娘娘衣着单薄,头发也没有挽起,随意的披散在脑后,乍一看去,踏雪而来,衣袂翻飞,长发轻舞,仿若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一般,待得近了,但见她面上泪痕遍布,神色哀戚,竟叫人止不住的生出怜惜之情。侍卫们唬的不轻,也不敢硬拦,急急派人去寻敢拦的人。却也不能就任由她在宫内横冲直撞,只隔了几步远,不紧不慢的跟着。   花吟一路跑的急,虽则眼睛肿的看不清路,但宫内她熟悉,就算是闭着眼,凭着感觉,也不会跑错路。这内城门还没走出去呢,大海领着一干宫女太监就火急火燎的跑来了,尚未走近就喊了起来,“哎呦,祖宗唉,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随即一挥手,宫女太监就将她团团围住了。   花吟也不说话,谁拦她,她就踢谁。   这些个宫人寻常都是贴身跟在大海身边办差的,对花吟来说也不算陌生了,他们平日只道宫里唯一的这位娘娘性情温良敦厚,善解人意,菩萨心肠,又几时见过她这般蛮横,心内只当娘娘是着了魔了,俱都吓的不行,但总管大人没有吩咐捉住她,又不敢上手来拉,只拿肉身来挡。   大海苦口婆心的劝,花吟就是咬住唇不说话,横了一条心要出宫,这边正僵持着,一道冷声突然传来,“让她走!”   众人惊愕,循声看去,但见耶律瑾一身肃杀之气的站在不远处,那面上的表情比这寒冬腊月的天还要冷上十倍百倍不止。   宫人们也就瞧了眼,纷纷跪匐在地,低下头去。   花吟头疼欲裂,抱着木盒的手紧了紧,看也不看他一眼,举步越过宫人真就走了。   大海嘴巴张了张,只来得及低低的喊了声,“花大夫……”未敢多言。   风雪中,她的身影渐行渐远,不曾回头,脚步亦不曾有半分迟疑。   耶律瑾终于忍不住暴喝出声,“走了就不要后悔!”他亦转身,怒气冲天,朝着来时的方向,毅然决然,走的比她还快。      ☆、第259章 (补昨日欠章 )      却说花吟走不多时,大海追着耶律瑾跑到了德政殿,大殿大门紧闭,守门的宫人个个噤若寒蝉,大海心细,压低声音问,“今儿怎么是你俩个当差?德路、小匣子他俩个呢?”   小太监打着哆嗦说:“被陛下一脚踹一个,踢了个半死。”   大海站在门口来回转了几圈,眼瞅着早朝的时辰快到了,心急如焚,只得大着胆子朝殿内扬声喊道:“陛下,时候不早了,您看要不要唤奴婢们进来伺候您更衣上朝……”   好半会过去里头都没有声响,大海想了想推了条门缝,正要踏进去相劝一二,迎面一物飞掷而来,幸得大海机敏,闪身一避,那物“哐当”一声在门上砸出一声大响,又“啪”的一声碎了,大海听那声响仿似是砚台,不禁心内一阵后怕,乖乖,这要真是砸上了,这脑壳还不脑花四溅!   大海自认还是非常有眼色的,想了想,走了开去,冲底下的一个小太监说:“你快些去巡防营,跟无踪大人说一声,叫他贴身护住娘娘周全,就说是我说的,但也别叫旁人知道了,要快!”   他追着耶律瑾过来本打算借机劝解一二的,趁花吟没走远给追回来也就罢了,可此番瞧着这情形……   大海暗衬,“前一夜不都歇在一处了么?怎地还没和好?”大海抓耳挠腮,不敢妄揣圣意,但又真不能放任不管,毕竟他是王的贴身大总管。这是什么差事?那就是替王鞍前马后服侍周到的私奴,做的好了,那就是王的心腹,不管是后宫里头的主子们还是前朝的大元,都要礼让他三分。可这服侍人的活计,毕竟是仰人鼻息,能暗地里替主子做下主子一时想不到或拉不下脸的事就很重要了,毕竟,一个拿捏不好,这其中的风险,也只有自己担着了。但,富贵险中求,这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却说花吟出了王宫,走不多远,见街上有个猎户驱着马车赶路,便伸手给拦了下来。   猎户瞧了眼不远处巍峨的宫门,又看了眼这个虽则鬓发不整,但一瞧着就是富贵人家的奇怪女子,惊疑不定道:“姑娘……”话才起了个头,花吟从腕上褪下仅有的一条金链子,道:“送我去城外的拉姑庙,这个就是你的。”   猎户犹豫再三,迟疑道:“姑娘莫不是从宫里偷跑出来的宫女吧?”话虽这么说,瞧着又不像,毕竟像她这样大摇大摆出逃,那也是世所罕见了。   花吟懒于跟他多费口舌,眼瞧着又过来一辆马车,折身就向那马车迎了去,猎户回过神,忙一下子跳下马车,讨好道:“姑娘别急啊!你要去哪,我送你就是,只是我是本分人家,有些事总得问清楚,若不然得罪权贵,引来一场无妄之灾那就……”   花吟垂了眼眸,全身上下看了遍,最终目光落在泥泞的绣鞋上,她弯下腰用力一扯,再抓了把雪,那指间荧白硕大的珠子就露出了原本的光泽。   耶律瑾就花吟一个女人,他送她的物件,随随便便拿出来一样都价值连城,只不过花吟平素不喜打扮,况,原本已经歇息了,身上更不可能戴什么贵重物品,也就这金链子,因为细小轻便,耶律瑾也爱她皓婉綴着精致的饰品,方便把玩,因此没卸下。可这条金链子虽然巧夺天工,可若是单以金子来看的话,只是细细的一条,并不多值钱。要想卖到好价钱,也要识货的人。但这颗珍珠就不同了,一看那成色,硕大的一颗,就算是这普通的百姓也瞧出这珍珠价值不菲。   花吟说:“这个给你,你的马和马车给我。”   猎户满脸欢喜的伸手去接,伸了一半又犹豫了,道:“贵人,这东西是你自己的吧?我要是变卖了不会惹一身官司吧。”   花吟气的无言以对,道:“你个老爷们能不能干脆点?不换就算了。”言毕转身欲走,猎户却又改了主意拦住她道:“好说,好说。”   花吟将珍珠丢给他,费力的爬上了马车。   猎户将珍珠拿在晨光下照了照,又说:“你这不是赝品吧?”   花吟磨了磨后槽牙,终于忍不住道:“大哥,你没瞧见我正伤心吗?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给我挪块清净地,让我冷静冷静?”   猎户一愣,闻言赶紧上了马车,将里头之前堆放的家用物什一股脑儿的全搬了下来,临了,将一件破旧的棉衣递给花吟道:“小姑娘,要是不嫌弃将就着穿了吧?这是我家闺女落下的。”   花吟呆了下,倒也从没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依言穿上了,棉衣虽破,却非常挡风,猎户又一脸忧心的凑了过来,“姑娘,你真不是犯事偷跑出来的吧?”   花吟再无耐心,一抖缰绳,甩了一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就哒哒哒的跑远了。   花吟坐在车夫的位置,在颠簸的马车内左摇右晃,前额后脑撞上门栏,直撞的头晕眼花,也算得她还有几分力气,抓紧了马车的车帮,才没有摔下去。   这马儿狂跑了一路,终于渐渐慢了下来,却也因为一通疯跑,与花吟原本要去的拉古庙南辕北辙了。   花吟方才气头上,又伤心过度,一度钻进了牛角尖,暗道自己这一世活的跟个傻瓜似的,一无是处,又招人嫌,既然活的如此没意思,倒不如兑现了一早许下的诺言,落发为尼,侍奉佛祖去。   但她不会驾马,这马儿拖着马车乱跑一气,渐渐迷失了方向,花吟被分了心神,后来眼见着去拉古庙不成,也就随遇而安了,反一头栽进马车内,环抱住自己在干草堆内默默的想着心事,想着想着,脑子也渐渐清明了。   到底是经过一世的人,虽则仍会冲动,但也更容易冷静下来。   这会儿,撇去了方才汹涌的委屈、怒火,将与耶律瑾过往的种种又在脑子里过了遍,酸甜苦涩皆有,到底还是甜味在心头盘亘更甚。   只是,二人这爱的热烈,一旦出现问题闹的也凶猛,次数多了,是个人心里都会产生裂痕,花吟不禁想,“本就是有缘无分的人,上一世冤仇结的那般大,这一世又岂能和和美美?倒不若一切结束在最美好的时候,总比将来彻底撕破脸,失了最初的美好要叫人心底温暖。”她这般想着,心里头就打算着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就来个消失无踪,彻底断了算了。可是一想到后半生的年年岁岁,身边再没有他,心尖儿就疼的厉害。   其实,花吟此刻又是钻进了另一条死胡同里,她只想着自己能否狠下心肠断了和耶律瑾的这段情,却没想过,这段情断与不断从来就不是掌握在她的手里,有道是俩个人的事又岂是一方能决断得了的?   话分两头,且说耶律瑾因为心绪烦乱,暴躁难安,早朝便寻了个身子有恙的借口给推了。   事出突然,众大臣自然是要聚在一起闲话一二,北地民风开放,说话粗俗,就有那粗神经不计后果的嘀咕起王上是被妖女掏空了身子。   王泰鸿与几位大臣寒暄过后,眉头一挑,心思一转,一个人急急忙忙追上了宣过旨的大海,大海施礼一拜,“王大人,您这是……”   王泰鸿将大海面上竭力掩下的焦虑之色尽收眼底,顿了顿,故作关心道:“我瞧着海公公一脸的愁闷,可是有什么难心事?王某不才,愿为公公排忧解难。”   大海欲言又止,起先不想说,但王泰鸿巧舌如簧,再三诱哄,大海郁闷情急之下,就将今晨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王泰鸿大吃一惊,吃惊过后,面上反而不由自主的掠过一丝狂喜,眼珠子转了转,反劝大海不要急着劝陛下将花吟寻回来,只说二人都是年轻气盛,分开冷静一段时间反是好事,随即出了宫门,径自去了拓跋府找了花勇。   花勇休沐在家,闻得王泰鸿拜访,忙迎至大门,王泰鸿也未进屋,就拉着他出门吃酒去了。   二人找了家酒馆,闲聊起来,王泰鸿本就有心灌他,花勇又是个实在人,叫喝他就喝,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花勇的舌头就有些大了,王泰鸿一肚子弯弯绕绕,趁他脑子犯浑,几下里连哄带骗又暗含警告敲打,花勇就将那原本该烂在肚子里的秘密给说了。   王泰鸿心内震惊不已,面上却不显,安抚了花勇几句,见他后来醉糊涂了,自斟自饮起来,益发的醉成了烂泥。王泰鸿这才雇了辆马车,遣人将花勇给送了回去。独自在酒馆内又想了片刻,终,一撩衣摆出了酒馆,又去了陈国使节休憩的驿馆,如此三番一通叮嘱,随即马不停蹄的赶往王宫面圣。   也是赶巧了,在王泰鸿过来的前一刻,耶律瑾刚问了六叶花吟去了哪儿。   六叶无甚情绪起伏的如实作答,先说她是想去拉古庙的。   耶律瑾闻言,冷笑,“她还真敢去尼姑庙。”   后来六叶又说,她最终并没有去西北边的拉古庙而是驾着马车去了南边。   南边……   耶律瑾笑不出来了。      ☆、第260章      王泰鸿过来时,大海是拦在门口不让进的,但他偏就横冲直撞的硬闯。外头闹的动静大,耶律瑾自然听到了,现下他又急又怒又恨又……舍不得,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正摇摆不定,不知如何决断,根本不愿见任何人。因此当王泰鸿硬闯进来时,耶律瑾的眼神几乎要吃人。   只是人已经站在了大殿上,王泰鸿趁他还没发话,赶紧俯身行了大礼,高着嗓门拖着长长的尾音,道:“陛下,臣有事奏。”“大海偷瞧着上头那位的脸色,两股站站,只觉得自己随时都要尿崩了,吓的。   不料,耶律瑾却一挥手,大海瞧着是冲自己的,如蒙大赦,只恨不得撒丫子就往外头跑。   “王泰鸿,你未经宣召擅闯德政殿,你这颗脑袋孤先替你记下了。”   “陛下,”王泰鸿上前一步,神色凝重,“陈国使节走了。”   “什么?”耶律瑾还当他要说什么顶天的大事,才敢贸然闯进来,一听是这般无关紧要的事,还当是自己听错了。   “陛下,陈国国内如今矛盾日益严重,为了转移国内矛盾,这场仗估计是肯定要打的,臣只是忧心他们若是不与我们联手攻打周国,恐怕也会联合其他国家调转刀口朝向我们,那就大不妙了,之前臣也探过陈国使节的口风了,听那意思这一走怕是直接去南边了。”   “南边……”耶律瑾不自觉的皱了眉,若是换成寻常时候,他恐怕此刻就要开启嘲讽模式,嘲笑陈王善变,如此小人又能如何取信于各国王侯,然,这一个“南边”却毫无意外的勾起了他的心事。   王泰鸿也是有心眼的,宫内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也是走运在大海正没主意的时候从他口内探了口风,后来耶律瑾恍然想起,吩咐下去,包括太后在内,这事都被瞒了下来,更匡论王宫外的花家了。只是他也没告诉花勇,而是暗地里又派了人打探花吟去向。探子回来报的时候,也是如六叶所说的那般,只是王泰鸿却并不觉得花吟会一气之下就要回大周,一来她父母亲人都在金国,她素来看亲人极重,又怎么会舍下他们不管不顾。二来,花吟在周国的公主封号已经被废,况周国的那场浩劫内乱,初因便是花吟和凤君默私奔,引得金国太子暴怒,率兵南下而掀起的,让原本就存在在朝堂内的暗潮汹涌摆到了明面上。   周国内乱,在耶律瑾的暗箱操作之下又割地赔款,致使百姓怨声载道。于是,这股怒火自然也就撒到了源头上。   虽然耶律瑾也曾努力过,想挽回花吟的名声。奈何这天下毕竟是男人的天下,世人也都习惯性的偏帮男人,像凤君默那样自出生以来,都名声极佳的王孙公子,二十多年过去都没有一个污点,现下突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肯定不是他的错,他是被勾引的,被诱惑的,总之,翩翩贵公子就是德行高尚的贵公子,品行不可能会出问题,要有问题的,也是那花家的妖女,只可惜了那花家三郎,多么良善的一个人,竟有那样一个德行败坏的双生子姐姐。   换句话说,花吟就算是想回周国也回不去了,若是被人认出来,只怕吐沫星子也会淹死她。   王泰鸿是旁观者清,那耶律瑾就是当局者迷了,但依着王泰鸿冷眼旁观,心内揣度着,那凤君默与花吟不见得没有情,正所谓“枳句来巢,空穴来风”。搞个不好,那俩个原本就互有情愫的,只是被上首这位给横刀夺爱了也未可知。若不然,他才试探着提了句“南边”,那位爷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王泰鸿察人入微,心里有了底,将人往沟里带时也更能拿捏住人的心理了,嘴皮子一翻,煽动起人来也有理有据,字字诛心。   “王泰鸿,”耶律瑾不紧不慢的打断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给我下套么?”   王泰鸿一怔,眸中的颜色微微变了下,正要分辩,耶律瑾却起身走了下来,阴恻恻的笑了,“不过,你所想正是孤所想,联陈屠周,又有什么不可以?”   王泰鸿陡然睁大了眼。   耶律瑾却抬了一只手压在王泰鸿的肩头,道:“你去跟陈国的使节说,叫他们将耶也律丰达给我押回来。”   王泰鸿目露不解,暗道:“这个就没大必要了吧?毕竟早年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四面树敌,他就算回国想干点什么,也掀不起什么浪。”   耶律瑾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如果不要点什么,陈王岂不会怀疑我联军的诚意?”   **   天渐黑透,一辆马车在树林子内无头苍蝇般的乱窜,终于,躲在暗处的无踪忍不住了,现了身,说:“花大夫,你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呀?”   花吟虽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声音熟悉,花吟大喜,扬声道:“你是谁?快到马车上来。”   无踪听她声音焦急,不知出了何事,几个飞跃就稳稳落在了马车上。花吟挨的近了,几乎都要贴到他的脸上,才从那模糊的轮廓中认出了无踪,叹息般的嘟囔了句,“原来是你呀。”   无踪问,“您这是要去哪?回王宫吗?”   花吟瞥了他一眼,不明意味的笑了下,“且不管是哪?先离开这鬼怪林子再说,我都被困在这里一天了。”言毕,肚子应景似的咕咕叫了几声。   无踪一愣,迟钝的反应了下似乎才明白过来,但仍情不自禁问出声,“你不是要去周国?”   “周国?”花吟怔了怔,“这是通往周国的路?”   无踪恍然,“倒也不是通往周国的必经之路,只是你驾着这马车一路往南跑……”   “我这祸国妖女,周国百姓还能容得下我?”花吟反问,语气倒也没有不能归故土的伤感郁闷。   无踪不禁多看了花吟一眼。   花吟推了他一把,“别看了,我现在又冷又饿又渴,先找个地方让我解决了这些问题。”   “回王宫么?”无踪又问。   花吟斜了他一眼,说:“就你主子那臭脾气,就算叫你来暗中保护我,我现在跟你回去也讨不到好吧?……”她啧啧两声,自言自语般嘀咕道:“早上闹那样凶,就这样回去了,也挺没脸的,况且,我现在是火气消了大半了,他却跟我不一样,小气又善妒,就他那脾气指不定能记我一辈子,今晚还是算了吧,反正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要是消了气,随时能找得到我,总不能次次都是我先低头吧……”   花吟就跟尼姑念经一样,自顾自的嘀咕个没完,无踪倒是想告诉她,是大海公公叫他来的,后来转念一想,大海是王上的近侍,他的意思一般就是王上的意思了。   “那去拓跋府?”   花吟对于无踪的没眼色就差动手朝他脑门上招呼了,说:“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能回去吗?”   长发未挽,一身破旧的棉袄,脏了大半个裤腿,鞋子四周糊了一层泥壳,最重要的是,她之前哭的厉害,到现在眼睛都是肿的,烂桃子一个。   于是,无踪就驾着马车带着她来到了城内最大的一座客栈。   无踪先下的马车,去了一趟又转了回来,撩开车帘,一脸尴尬,“花大夫,你带银子了吗?”   花吟于是又将另一只鞋子上的明珠抠下来给他了。   无踪攥在手里,说:“今日出来的匆忙,实在是……”   花吟朝他挥手,“我已经快饿扁了,你能别婆妈了吗?我想吃饭想喝水想洗澡。”   无踪面上一红,退了出去。   这次花吟倒没耐着性子等他,将那黑漆木盒子用布一裹,也跟着后面跳了下来。   大堂内还有不少食客,见着花吟进来都纷纷看了过来,只觉得她虽然形容憔悴,可面貌却极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无踪战战兢兢,催促着掌柜的开了房间,身子一挡将花吟遮住,随即上了二楼。待得花吟进了房间,无踪又忙前忙后,为她准备了干净的衣裳,就连洗澡水都是他打的。   花吟舒舒服服的洗了一澡,换好衣裳,倒是一套合身的男装。无踪就守在门口,随后又目不斜视的给倒了洗澡水,不一刻,蹬蹬蹬上楼,端了饭菜,荤素搭配,颇为丰盛。   花吟饿的不行,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扒拉着就吃,裹的满嘴的饭,又招呼着无踪吃。   无踪谨守主仆礼仪,退避不前。   花吟说:“我知道你也饿了一天了,你要不和我一起吃,要不找个地方先把肚子填饱,不然我也吃不下了。”   无踪说:“那也行,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花大夫有事叫我,我吃一口就过来伺候。”   花吟挥挥筷子,含糊不清道:“去吧,去吧。”   花吟才吃了一半,无踪又敲门进来,手中端了茶水,放在桌子上后,也不说话,就站在拐角处当柱子。   花吟从桌子底下踢了踢圆凳,说:“过来坐吧,这里又没旁人,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何必如此拘谨。”   无踪想了想,靠了过来,屁股才挨上凳子,花吟突然说:“无踪,你这么会照顾人,我竟有点喜欢你了,不如,你带我私奔吧!”   无踪被吓了一跳,一屁股摔在地上。   花吟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无踪严肃着一张脸,语气很重,“主子这叫什么话!”   花吟无趣的瘪了瘪嘴,继续埋头吃饭。      ☆、第261章      午夜,四面寂静无声,唯有呼啸北风,光用耳朵听就不由的让人生出一股寒入骨髓的凉意。花吟自躺下后一直蜷缩着身子,这会儿,突然动了动,掀开被子,将一直抱在怀中的蓝布木盒放置一边,穿了衣裳,又束了发,待收拾妥当后,从墙角拎起一箩筐碳——她临睡前嚷嚷着冷,无踪特意从店家那多买了碳。花吟将那蓝布盒子打成包裹背在身后,一手拎着一箩筐的碳,又将火折子塞到怀里,另一只手端了个油灯就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她刚一出来就看到无踪靠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一脸的不高兴,仿似在指责她竟要偷偷跑走,害他失职。   花吟在跳动的火光中看清他的表情,笑了,面色坦然,说:“出门办些事,我不是要走。”   无踪从鼻孔内哼了声,显然不信。   花吟笑看了他一眼,却又掉转了方向,回了屋,同时随手将对屋墙上别着的一个灯笼也给顺走了。   无踪心内腹诽了句,“还说不是要偷跑,现下被识破了,可不又躲回去了!”   花吟恰在这时又从门口探出了头,说:“进来啊!你还杵在那干嘛啊!”   无踪怔住了,这深更半夜的,花大夫居然叫他进她的房?无踪心里清楚,除了自己还有人也暗中跟着花大夫,而那人肯定就是陛下的暗卫了。他现下去花大夫的房间,那是嫌自己命长了么?   无踪正飚内心戏呢,花吟却等不耐烦的出了来,一把拉住他将他拽了进去。   无踪反应不及,心内都快飙血了,“花大夫,使不得啊!会出人命的!”   屋内寒气逼人,无踪一个激灵,定睛瞧去,二人正对着窗,窗门大开。   花吟回身插了房门,走到窗户前,说:“无踪,背我出去!”   “啊?”   花吟上前掐了他一把,“你们兄弟不是轻功最是了得么!就跟以前一样,背我出去,不拘哪儿,只要是没人的地方就成。”   无踪还在犹豫。   花吟已经作势往他身上跳了,无踪左躲右闪,可又顾忌她到底是主子,二人相识日久,彼此也了解,无踪深知花吟若是认上了什么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磨人的很,略想了想,暗道:“如此拉拉扯扯更是不像。”只得勉为其难将她抄在背后,几纵几跃就出去了,一面跑一面回头说:“花大夫,你到底要干什么事啊?这暗地里还有其他人跟着呢。”   花吟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脑门,“放心啦,不会叫你为难的。”   无踪面上大红,不再多言,只顾埋着头背着她一路狂奔,直到花吟叫了声,“停下!”无踪才急急站住脚,四面看去,竟是荒无人烟的地方。   花吟自他背后下来,径自放下提在手中的木炭,先是摸出火折子点燃了灯笼,而后又将那那一箩筐的碳隆起,继而又拆了灯笼,将那灯油往碳上一淋,竟是生火的架势。   旷野生火本就不易,折腾了半晌,难为她居然点着了。而后见她也不顾雪地严寒,竟是席地而坐,搓着手烘起了火。只看得无踪目瞪口呆,额上青筋直跳,暗道了句,“花大夫怕是疯了吧?”正琢磨着是否要开解两句,却见她突然回了头,面上挂着笑,笑意勉强,道:“给我小半个时辰,很快的,你先找个地方避避风雪吧。”   无踪站住不动,心里还在想事。   花吟见他不走,突然朝他眨了眨眼,“你舍不得走,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无踪一个踉跄,又急又恼的喊了声,“花大夫!”,随即头也不回的,纵身施展轻功跑远了。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   花吟一动不动了好一会,才将蓝布包裹自身上解下,又双手托住抱在胸口,脸贴在盒盖上,眼泪止不住的就滚了下来。   “孩子,是娘对不住你……”   风吹过,仿似呜咽悲鸣,震颤的人心,一抽一抽儿的疼。   又过了会,花吟闭了闭眼,咬紧牙关,这才双手托着那盒子郑重的放在了燃的正旺的碳上,收了泪,脸上倒无甚表情了,随即又将那打包的蓝布也一股脑儿的都盖在了上头,燃了。   火借风,火苗蹿出,差点烧到花吟。花吟动也不动,俩腿盘坐,双手合十,念起了《往生咒》。   无踪早就回来了,远远的听见禅音,他心知花大夫这又是在念佛经了,以前她在周国的丞相府住着的时候,也经年累月的礼佛,那会儿耶律瑾心里是不喜的,可是她喜欢,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无踪作为下属,自是没有多嘴的份,他心里也敬佩花大夫的善,但对于鬼神前世今世什么的却是不信的。如今见花大夫在这鬼天气出门,居然就是为了念经,整张脸都快抽成羊癫疯了,暗道了句,“果然这教门是不能轻易信的,迷进去了,竟是连命都不要了。”   无踪又抓耳挠腮的等了许久,就在他快到等的不耐烦,正准备出手直接将已经走火入魔的花吟抗走之时,她突然停止了哼唱梵语,轻吐了口气,全身的气力像是散尽了般,说了句,“走吧。”   无踪愣了下,花吟却已经双手撑地起身了,到底是雪地里坐的太久,竟是起不来,身子又要倒下,无踪眼疾手快将她扶住,触到她身,冰寒彻骨,心内暗惊,暗骂了句,“还说不会连累我,这要是又冻着了,我这小命还要不要了。”随即将她往身后一背,道了句,“花大夫,那我可走了啊。”   花吟轻“嗯”了声,眼睛却看向身后,那一堆碳火在冰雪中尚未熄灭,可那原本的木盒却早就烧成灰烬了,风一吹,纷纷扬扬,倒是随风逝去,融入洁白的雪花中去了。   随着无踪的起跃,那一堆火光,越来越远,直到成为一个星点,直至消失。   花吟果断的转回头,迷蒙的双眼重又恢复清明,虽是骨血,说到底还只是她肚里的一块肉,并没有日夜相处结下的深厚感情,也痛,却不至于痛入骨髓而不可自拔。况,该难过也都难过了,该忏悔也都忏悔过了,若是还纠结着不肯迈过去这个坎,整日将自己作弄成那种期期艾艾的凄苦女人,那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更对不住现在还活着的人。   无踪将她送回客栈,又为她打水供她梳洗了遍,上了床,瞧见窗户透进来一线晨光,可是她困的不行,沉入梦想之前她还在想,“只要没死,日子总要过下去,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待我养足了精神,又是美好的明天。”   客栈吵闹,奈何花吟困乏的很,到她醒来,正好巳正,花吟大大的伸了个懒样,所有恼人之事抛诸脑后,人倒是清爽不少。   大抵是听到她的“哈欠”声,无踪敲了敲房门问,“花大夫,你可是醒了?”   花吟暗笑,以前没发觉,他倒是挺会照顾人的。于是扬声喊道:“等会儿,我在穿衣服。”   “那我去给你打热水洗漱。”   无踪伺候着花吟又是一番梳洗,花吟冲着他笑的不怀好意,道:“无踪,娶亲了没?”   无踪手一抖,一脸哀怨,“花大夫,求您放过我吧,勾引主母这可是死罪!”   花吟眨了眨眼,反应过来,爆发出一声畅快的大笑。   **   二人赶到拓跋府时,花家一大家子正在用午饭,花吟从跳进院子就吆喝上了,“我回来了。”   花大勇夫妇起先还当自己听错了,正面面相觑,花吟已经大步迈了进来,乐呵呵道:“哟,这可真是赶的早不如赶的巧,吃饭呢!”回头又冲伺候的婆子说了句,“阿婆,劳烦给我备一副碗筷。”   那婆子呆了下才回过神来,这一袭男装,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郎正是这家的大小姐,忙一脸古怪的去后厨取餐具去了。   花吟自觉的,直接抽了个圆凳挨着大嫂翠红坐了,手肘一不小心碰到了翠红的肚子,随即一脸紧张的揉着她,怪叫道:“侄儿莫怕!侄儿莫怕!是小姑姑不小心了!”   花大义干咳了几声,到底是在大厅,家中男丁都在,花吟此举委实有些不妥了。   花吟讪讪笑了起来,很是大声,又招呼着家人继续用餐。   可在坐诸位,除了花大义、花钰不了解某些内情,其余人等俱都一脸惊异,心思浮沉不定,只恨不得将花大义叉出去,花钰抱着,逮住花吟好好问个清楚明白。   但花吟显然不想冷场,冲她老爹道:“爹啊,听说你前些日子身子不好了,待会儿我给你看看。”   花大义不搭她那茬儿,怪道:“你怎么回来了?”   花吟斜睨了花大义一眼,“这里是我家啊,怎么就不许我回来了?”   花大义自从来到金国后,心里一直没转过那个弯儿,听到这句话少不得又想的深了些,端着碗也不吃饭了,感慨道:“是啊,这大金国是你的家啊,那我的家又在哪?”   花吟接的飞快,“对我来说有爹娘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那儿女的家自然就是爹娘的家。”   花大义还想再说些有的没的思念故土的伤感话,花容氏忙满脸堆笑的打岔道:“是啊!满满说的没错,只要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在一起,无论到哪里,哪里都是家。”   花大义不说话了,花钰突然又冒出了一句,“那这个家还不完整啊!”   花吟看他,花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眸中满是牵挂,道:“我把太爷爷落在老家了,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将太爷爷接来啊?他那样大年纪了,我好想他。”   花钰口中的太爷爷自是那鬼医老邪。   花吟面上一瞬间的忡怔,片刻,抬手抚上他的发顶,坚定道:“会的,迟早我会将你太爷爷接回来的,到时候我们一定能一家团聚。”   “嗯,”花钰高兴的点点头,“我们一家人一个都不能少!”   “当然!”      ☆、第262章      花家一大家子的午饭还没吃完呢,外头突然吵闹了起来,管家连滚带爬的滚了进来,说是府外被京畿黑甲兵围住了,长兵短刀,围了个水泄不通。   花吟眨了眨眼,意料之中,倒没什么感觉。花容氏却吓的面上一白,禁不住“哎哟”了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花吟忙上前,歉疚的抚着母亲的心口,柔声安慰道:“母亲莫怕,他这是担心我的安危,派人保护我呢。”   花容氏面上惶恐,揪住她的袖子,嗓子眼都直了,“你俩这是怎么了?那事……他是不是知道了?”   花吟怔了下,快速的瞧了翠红一眼,心下了然,随即浑不在意的哈哈大笑起来,“知道什么啊?知道我回了娘家?自然是了。娘啊,您就放宽了心吧,女儿好的很呢,他平时有多紧张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说了要回来住一段时间,他说上京城最近不太平,哪想他竟如此兴师动众,唉……”她耸耸肩,笑意满满,而后抬腿就朝外走,“不和你们聊了,我去看看三弟!”言毕,走的飞快,身形雀跃,雀跃的有些过分。   花容氏盯着女儿的背影好一会,皱了皱眉头,“都为人妇了,怎么还是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花吟满腹心事的就往花谦院子跑,倒是忘记了他养了一头黑獬,将将踏进院子一步,只听“嗷呜”一声,就被结结实实的扑倒在地,花吟在地上滚了几滚,碾了一身的雪泥,脸上又被它舔了几大口,恼得她破口大骂,“龟儿子!滚!”随即双手撑住它硕大脑袋,瞪圆了眼,喝问,“你爹呢?”于此同时,传来几声木棒敲击墙面的声响,花吟偏头看去,就见乌丸铃花手中捏着一个小棍子面上憨憨的笑着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黑獬一跃而起,也知道做错了,张嘴衔住花吟的衣袖就要将她扯起来,花吟顺势也就起了来,却也不客气的一手探进黑獬浓黑的卷毛内掐了它一把。黑獬愤愤的哼哼两声,看了铃花一眼,只得夹着尾巴生气的走开了。   转眼铃花到了跟前,双手扶住花吟,轻轻拍打她身上沾染的泥雪。   花吟拉住她的手,说:“不用了,衣服脏成这样肯定是要换的,你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   铃花比划了下,原是乌丸府前段日子得了几幅名家真迹,乌丸猛是个粗人不懂欣赏,乌丸铃花心里想着叫名作蒙尘不若赠给珍惜它们的人,于是,今日得空就直接送来给花谦了。   花谦醉心书画,自是喜不自禁,就连花吟过来了也没管,捧着那画看的如醉如醉。   花吟在铃花的搀扶下到了屋内,屋内有地龙,很暖和,花谦却瞧都没瞧花吟一眼,仍旧趴在书桌旁动也不动,倒是铃花忙前忙后,又翻找花谦的旧衣裳给她替换,又是给她沏茶端糕点,花吟起先没怎么在意,后来拢着身子往榻上一靠,手肘碰到一个笆斗,上头放了一件外衫,破了一块的洞口,针线缝了一半,那衣服一看就是花谦的。花吟随手将笆斗往边上的小桌子一放,展眼看去,铃花正给花谦添茶水,做完这些,这才往花吟边上一坐,顺手拿起那笆斗继续做针线。花吟心内一突,似乎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玄机一般,噗嗤噗嗤笑出了声。   铃花不解,只当她无聊了,放下针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疑惑的看向她,想了想,下了地,在花谦的书架上翻翻找找,拿了几本书册准备握在手里。经过花谦的时候,想了又想,大抵觉得花吟难得过来一趟,还叫她看书解闷,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于是站住步子,拽了拽花谦的衣袖。   花谦迷惑的看了铃花一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花吟,这才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在夫家被折腾的伤痕累累,满心欢喜的回娘家想寻求点安慰呢,结果连着被俩个人问“你怎么回来了?”花吟第一次感受到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的伤害程度。   “我怎么就不能来!”花吟大吼回去,鼓圆了腮帮子,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花谦怔了怔,铃花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又拽了他的袖子一下,忙快步走过来,一遍遍的拍着花吟的手背安慰她。   花吟的目光在花谦和铃花之间诡异的逡巡了几个来回,花谦已经长成了偏偏公子了,身材颀长,骨骼硬朗,可因着他爱穿飘逸宽大的白衫,看上去却有几分廋弱的样子。面上线条柔和,却因他常年喜欢沉思,面无表情,偏又给人几分疏离之感。铃花比他们姐弟二人还大半岁,如今也长成了顾盼生辉的大美人儿了,虽然口不能言,但胜在貌美性子恭顺。在太后老人家有意的带在身边让京城贵妇们相看了两回后,来求娶的贵族权臣倒也不少,更匡论,以乌丸猛今时今日的地位,求娶他的侄女,等于多了一道铜墙铁壁般的靠山,因此,这二年来,那些求娶者没将乌丸大将军的大门给踏破!奈何,乌丸铃花虽然看着柔弱温顺却自有主意,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叔叔不嫌弃她在家里吃白饭,她就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协助小婶子打理府中内务,得空帮忙照看堂弟妹,倒比嫁了那些外表看着光鲜,内里却对她乌丸府有所图的人家,日夜受磋磨,整日的胆战心惊要好的多。   乌丸猛是个心大的,梁飞若更是个没心没肺的,对女儿家的终身大事想的不深也想的不远,更不在意那些子无事生非乱嚼舌根子的,为了成全自己的颜面非得将家里头的姑娘硬逼着嫁出去,因此铃花这“终身不嫁”也没受什么阻力。倒是乌丸猛瞧着铃花那般喜欢小孩,心里也是有打算的,若是再过个几年,铃花还是不想嫁人,但想要个亲生骨肉的话,他倒可以在军营里找个相貌英俊的,身体强壮的,脑子好使的,捆了来借个种。倘若一夜夫妻百夜恩,铃花改了主意,直接将那小子入赘了,如此大哥那一房也算有后了,要是铃花只要孩子不要男人,男人是他手里的兵,借他十个胆子,谅他也翻不出花来。   当然,以上的那些想法,花吟也是听耶律瑾当笑话提过的,乌丸猛对耶律瑾从来不设防的,二人时常见面,偶尔提及家中琐事,乌丸猛就一股脑儿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花吟如此这般混想了一通,心内狂笑不止,而后身子一倒,再也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直笑的前仰后合,怎么都止不住。   花容氏在儿媳妇翠红的搀扶下,忧心忡忡的走过来时,就听到了这石破天惊的大笑声。二人在门口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想,“姑娘笑的如此欢畅,倒不像是遭遇了什么事的样子,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因着黑獬尽忠职守的守着门,二人进不去,就站在院门口喊,“三郎,看住你的狗,娘要进来。”   铃花听到声儿赶紧出了去,花吟动也不动,笑的肚子疼。   “这是疯了不成?”花容氏一脚才踏进门,就没好气的白了花吟一眼,转而又看向花谦,说:“你这院子清静,我们娘儿几个想说体己话,借你的西厢房一用。”言毕,朝花吟喊了声,“过来。”   花吟眸中闪过一丝微光,故作无赖的往榻上一躺,道:“这屋子暖和,娘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一样,再说我也许久没见三弟了,一家人在一起亲近亲近。”   花容氏看了眼已经移步走回条案准备继续钻研书画的花谦,几步迈到花吟身边,一手拽着她的胳膊,“我瞧着你弟可没有和你说话的意思,还不跟我来。”   西厢房因着花谦不常待,屋子内又湿又冷,花容氏前脚刚踏进去,瞥见翠红的大肚子就有些迟疑了,正踌躇间,铃花两手捧着个煤炭炉子就跟了过来。   翠红一眼瞧见赶紧就去接,铃花避开不让。   因着花谦性子孤僻,这诺大一个院子连个使唤的丫头婆子都没有,花谦还小些的时候,还常有丫鬟过来送饭,冬天冷了,也会放婆子进来生火烧水,但现在他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虽然长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样,却在书本上学了不少东西,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这拓跋府占地面广,光花谦一个人住的院子就跟以前花家住在大周西门弄那个宅子一般大了,花谦自己种了蔬菜,养了鱼,就连鸡鸭在后头院子都养了,吃喝更是在自己的小厨房内解决,敢情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了。   闲话休提,且说花容氏一眼瞧见铃花在做下人的活,虽然铃花素来勤快,到了花家也跟自己家一样,什么事能帮上忙的绝对不躲懒,但她毕竟是乌丸家的大小姐啊,叫她伺候他们一大家子怎么好意思,忙伸手也要去帮忙,却都给铃花给挡了回去。   屋内有了炭炉,暖和不少,娘儿几个围着炭炉正要说话,铃花又踩着小碎步过了来,手中托盘,有壶有盏的,竟是来伺候茶水来了。   花容氏与翠红又起身说:“别忙活了!你就歇着吧,这里哪用得着你来忙!”转头一瞧,花吟倒好,脱了鞋袜,两只脚掌搭在炭炉边烤火,整个人四仰八叉的仰躺在躺椅内,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丢溜溜的转,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花容氏二话不说,上前就掐了花吟一把,只掐的她啊啊大叫。   花容氏假意恼怒,骂道:“臭丫头!看见铃花在这忙,也不知道帮个忙?你嫂子又不方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懒货。”   花吟龇着嘴,肉疼的揉着胳膊,叫,“您儿媳妇想在您跟前卖乖,又碍着我什么事了!我都嫁人了!不是你们老花家的人了!你还打我!”   花容氏想也没想,呛道:“你几时嫁的人,我怎么不知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未曾明媒正娶,未曾名正言顺,在当娘的心里到底落下了一根刺。   花吟的面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在,翠红正要说些什么岔开话题,花吟已经嘿嘿笑了,撒娇般的抱住花容氏的胳膊,“好嘛,好嘛,弟妹,你就放那吧,我来,我来!”      ☆、第263章      花吟是有意拿铃花与三郎说事转移母亲和嫂子的注意力,果不其然,经她刻意引导,花容氏惊诧之余,还真就被她带偏了,直到铃花羞的满脸通红,捂着脸跑出了西厢房,花容氏才一脸又喜又懊恼的喃喃自语道:“哎呦,我们是不是也太心急了点啊,别弄巧成拙。”   花吟鞋子只穿了一半,套在脚尖,垫着脚后跟,探出脑门往外望,说:“就那俩个闷葫芦,不点破不行,待会我再问问三弟的意思,若是他没意见,就将他俩的事给办了吧,我去跟乌丸猛说。”   花容氏一脸老怀安慰的看着花吟,说:“还是你鬼灵精,铃花都来过咱家多少次了,我这心粗的,竟未往别处想,如今细想来,他俩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正说着话,就见书房的门洞开,铃花披了银狐滚边大氅出了来,花谦紧随其后,送她出院门。   “模样儿也般配。”翠红笑嘻嘻道。   许是这边的眼神太过炙热,花谦看了过来,一脸困惑,乌丸铃花羞的不行,拉起兜帽罩住头脸,脚步匆匆,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花吟踏出一步,道:“我去送送铃花,顺便再探探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娘,您和嫂子去问问三弟呗。”言毕,不等二人作答,一面提着鞋子,一面小跑着追了铃花而去。   花吟很快追上了铃花,挽着她的胳膊还要当月老,铃花却急红了眼,显然不想再提这茬,花吟却不打算饶过她,死拉着她,非要她给个痛快话,铃花急了,飞快的打着手势,那意思是说:三郎心里有人,你们就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花吟心内一突,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叶蓁。想当即否定,却又没那斩钉截铁的底气,面上就有些泄气。   铃花会这样说,也是因为三郎偶尔看到一些精妙的诗词古籍会提到叶蓁,于诗书一事上,铃花一直颇为自卑,她本就是个细腻又敏感的姑娘,即便三郎嘴上只提了叶蓁几回,在她心里也仿似时常挂在嘴边一般。   可花谦对叶蓁的感觉仅止于知己,他是个自出生就不爱与人接触的人,在他的感觉里,男人女人并无不同,因为常年关在家里,不与外人接触,心智纯粹的如同孩童,男女感情之事,更是想都没想过。   花吟并未多劝,与铃花手挽着手,行不多时,她的大丫鬟也自别处追了上来,一人上前问了句,“小姐,可是现在回府?”铃花点了点头,大丫鬟便飞也似的跑去准备了,只留了另一个仍旧不远不近的随身伺候着。   到了西边角门处,早有一顶小轿停在雪地里,两名身强力壮的轿夫并两个婆子躬身候在檐下,见了铃花过来,俩个婆子先扭着身子就迎了上来。   花吟看着铃花上了轿,却并未离开,站在后头看了会,见小厮开了门,可小轿才刚抬出去就被守在门口的黑甲兵拦住了,婆子高昂着头,气势十足道:“里头是大将军府的大小姐!”   黑甲兵沉着脸,手执铁戟,交叉相阻,半晌过去,未置一词,竟像是门神一般。   婆子气的胸口上下起伏,高声道:“我们是乌丸大将军府上的,不想死的还不让开!”   这时走过来一个中郎将,面上满是鄙夷之色,冷睨了婆子一眼,却也略略朝轿子的方向施礼道:“小姐得罪了,但陛下有令,即日起拓跋府禁止任何人出入,只能委屈小姐暂居拓跋府了。”   花吟站在后头听的清清楚楚,忙上前,出现在众人眼前,说:“将军,轿子里的真是乌丸家的大小姐,我在这呢。”她心里只道耶律瑾想软禁自己,因此才急急现身。   那中郎将见了花吟态度倒谦卑多了,又施了一礼,腰也躬的深了些,口内道:“贵人,这是陛下的旨意,请贵人稍安勿躁,待陛下撤销了旨意,某自当放行。”   花吟又与他分辩了几句,但中郎将是奉旨办事,眼看无果,还是铃花自轿子内探出了头,朝花吟摇了摇头,花吟这才作罢。   一行人退至角门内,铃花因着自己回去不得,思及叔叔这几日去西北执行公务去了,府内只剩了身怀六甲的小婶子并小堂弟,放心不下之余,和花吟打着手势商量了下,又派了个婆子去拓跋府捎个口信。那中郎将听了缘由,并未让婆子回去,而是指了一名亲兵去了拓跋府,花吟冷眼瞧着中郎将谨小慎微的态度,心里直叹气,暗道耶律瑾这次看来是闹真的了,他就是那样死脑筋的一个人,遇着事了总是转不过来弯,不过她还是对他有点信心的,至少,应该不会伤害她的家人吧?   花吟这般忧心忡忡的思来想去,最后竟也不那么确定了,又偏头深深的看了铃花一眼,如果说之前她热络的撮合她和花谦,只是单纯的希望他们将来有个好的归宿,现下,心里少不得有了私心,如果花家和乌丸家结了亲,怎么着也算是多了一份保障吧?   因着拓跋府房间多,乌丸铃花很快被安排了住处,花容氏又叫了铃花曾经的贴身大丫头莺哥贴身照顾,莺哥自从和平安成了家后,便理所当然的住在了拓跋府,如今也被提拔成了大少奶奶身边的管事嫂子。   待一切安排停当,花吟回了房,刚换了衣裳,准备靠在软榻上歇一会,不成想翠红就过来了。   花吟忙迎了上去,扶着嫂子上了榻,翠红支开了伺候的丫鬟,屋内只剩了她姑嫂二人,也没个铺垫,直接说道:“你在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也别瞒我了,瞒不住的,你现在说出来,大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话虽这么说,花吟还是不想叫他们忧心,心里准备?准备什么呢?是好是歹都不过是他耶律瑾一句话的事,况且他在那般盛怒之下都没对她怎么样,经过了一日夜,冷静下来,剩下的就是心里迈不过去那道坎罢了,左右解铃还须系铃人,耶律瑾心头的症结还是在她身上,他们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再是挣扎也无用。   “没得大问题,不过是和陛下因为些子事闹了情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小气的很,等过段时间,他气消了,自然就好了。”花吟盯着自己衣襟子的图案,漫不经心的说。   翠红握住她的手,蹙着眉头说:“我现在也记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发生过了,前天晚上,我感觉自己正在梦中被人带了出去,后来就见着了陛下,陛下问了我……那个孩子……”翠红的脸微微发白,而后又懊恼的摇了摇头,“只是我这脑子总也记不大真切,断断续续的,也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真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花吟心里一咯噔,旋即释然,看来翠红那晚确实被带出去审问过,不过事后被用了药,混乱了记忆,亏得耶律瑾倒还记得翠红是个胆小的,曾经他还间接害的她流过一个孩子。念及此,花吟反握住了翠红的手,说:“我虽和陛下有误会,却并不是因为这,嫂子尽管放了心,只是,这件事除了你我,你还告诉了其他人吗?”   翠红顿了下,一脸羞愧道:“大妹妹,你别嫌嫂子嘴大,实在是那日你大哥惊惧难安的自宫内回来,说……说陛下差点淹死你,我也不会情急之下将那事告诉了娘和你大哥……”翠红红了眼圈,又细细的将那日的情形并他们娘几个一同往法华寺的经过都给一一详细的说了。   花吟听后,半晌过去,心内也理清了头绪,人常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本就是她思虑不周,如今闹了出来,也怨不得他人,于是只柔声安慰道:“孩子那事已经过去了,我回来之前已经去了法华寺一趟,日后嫂子只管忘了这一茬,别再和人提起就是了,娘那里我自会和她说,至于大哥,烦请嫂子多多提点一二。”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道低泣声,随即花容氏就推门而入了。   “娘……”花吟站起了身,花容氏却疾走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心疼的不行,口内道:“我可怜的孩子,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却从不吭一声,娘心里难受啊。”   花吟少不得又是好一顿劝,临了,只解释说自己编纂了一年多的《医典》被陛下失手烧了,二人因此闹了不愉快,她一怒之下要回娘家,这才有了拓跋府被官兵包围的事,至于她吃避子丸,给耶律瑾下蛊等等,自是提都不敢提一句,且不说这随便哪一样都足够耶律瑾震怒之下将花家男女老少杀个千百遍,还有就是,说了也无用,除了多几个人寝食难安,并不能解决问题,如今,花吟自问,能做的,也就是一个字:等。   到了晚间,花家人正要用膳,府门外突然又吵闹了起来,听了下人回报说是乌丸夫人大着肚子领着孩子也过来了。   原是梁飞若一个人待在府里正无聊的发霉,听说拓跋府被官兵围住了,铃花回不来了,后又听说花吟也在府内,便也收拾了细软,过府凑热闹来了。   陛下有令,拓跋府禁止所有人等出入。中郎将尽忠职守,自是竭力劝阻。   梁飞若自跟了乌丸猛后,被他惯的,脾气大的不行,叉着腰,竖着眉,指着中郎将鼻子骂,“什么家里男人不在家,外头的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来着,”又什么“我这一胎本就胎像不稳,你若是将我气着了,一尸两命,待大将军回来,你是打算将你的老婆孩子赔给他?还是将你的老婆孩子赔给他?”   中郎将被骂的额上青筋直跳,既不能动手又不能回骂,只得脸红脖子粗的派人去了趟宫里请示陛下。   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放行!”不过又交代,“既然进去了,除非乌丸猛来接,否则就不许出来了!”   于是,花家人又将梁飞若的寝居安排在了铃花的隔壁,如此,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是夜,花吟早早便歇下了,却是怎么也睡不安寝,虽然心内一直安慰自己耶律瑾只是目前过不去这道坎,却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之感。   翻来覆去,长吁短叹,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却不知不觉间,竟到了外面,黄沙漫天,雾霭沉沉,刺鼻的血腥味,花吟揉了揉眼,目之所及,横尸遍野,花吟只觉脑壳一炸,整个人跌坐在尸山之中,恰在此,一人自远处走了来,一手执剑,步履踉跄,待得近了,赫然竟是耶律瑾,半身浴血,裂开的铠甲,身上数不清的伤口,眸色血红,宛若修罗。   花吟惊吓之余,粗喘不已,挣扎着就要站起身将他抱住,他却长剑一指,花吟只觉得脖颈一凉,剑尖正抵住她的喉头。   他说:“你骗了我。”   “……”   “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你怎么就轻易放弃了?”   “……”   “我心入修罗之前你怎么不拉我一把,如今我要入阿鼻地狱了,我却要拉着你同去!”言毕长剑一挥,直直朝她砍了去。   花吟从噩梦中惊醒,天已大亮,她缓了有一刻钟,直到听见院子外头响起花蕊欢快的银铃般的笑声,才惶惶然回过神,一抹额头,冷汗如雨下。      ☆、第264章      自那夜噩梦过后,花吟可以说是惶惶不可终日,只要一合眼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就是耶律瑾一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也不说话了,光睁着那双血红的眸子盯着她看就足够她一颗心都跟着碎了,花吟自问,若是搁以前,她恐怕只会觉得根根汗毛倒竖,而今除了心疼再也生不出旁的情绪了。   此后三日,花吟避开花府众人,数次与守卫的黑甲兵交涉,奈何他们一个个庄严肃穆,半字也不肯多说一个,既不放她出去,也不替她跟宫里头那位带话。亦或者已经传过话了,只是那人不想见她而已。除了不能出府,府中一应众人日常照旧,若有什么日需用品需得采购,每日辰时皆由黑甲兵抬进院内。府内众人除了刚开始惊慌不已,后来见大将军府的夫人和大小姐都住了进来,再加上花吟也在府内,联想到王上自登基以来就这么一位碍于替老金王守孝尚未来得及册封的娘娘,也就坚定不移的信了王上派了黑甲兵是保护府内众人安全的说辞了。由此,虽然整个拓跋府被围的铜铸铁打一般,府内一应仆从倒个个面上喜气洋洋,都道是摊上了好福气,放眼看去整个上京城,除了禁内,又有哪家府邸是由黑甲兵看家护院的?   大气!   这天夜里,都已经快过子时了,花吟的屋子里还亮着油灯,经过了几日的凄惶不安后,她也想明白了,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一小小女子,耶律瑾真要将她怎么着她也无能为力,如今,只能静观其变吧。心里静不下来,就逼着自己冷静,念及耶律瑾烧了她的手稿,那就重新再编纂吧,不过这回她学聪明了,再不想着编纂完了再发行出去,而是按照各个科别,分门别类,按册编纂,写好一份便叫人誊抄出来,惠及天下医者,造福百姓。这般想着,她就执笔开始写框架。正蹙着眉头专心致志,突听的一人道:“我接你来了!”   花吟起先还当自己耳鸣了,第一反应就是耶律瑾,再一回想,音色不对。耶律瑾的声音素来低沉仿若带着冷冽的寒气,与她耳鬓厮磨时,却又糅着春风化雨般的暖意,暖的直叫人心颤。但这一声儿明明是个少年的嗓音。   花吟正自疑惑,少年又说:“你在想什么?”   花吟抬头一看,就见一人倒挂在横梁上,二人竟是面对面,鼻子差点贴着鼻子,花吟内心不可谓不强大,睁圆了眼,哑了。   少年嘿嘿笑出了声,勾住横梁的脚尖一松,就跳了下来,落地无声。   “流风……”花吟认出来人,又惊又喜,那惊出去的魂魄总算归位了。   近三年不见,当年的稚气少年也长成了半大小子,面容俊俏的紧,身量也抽长的比她还高出大半个脑袋。   “流风,你怎么来了?你师父呢?他也来了?”心思一转,又道:“不会是耶律瑾找上你师父了吧?他身上的蛊毒无解,你师父来了正好。”   流风蹙着眉头,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抱住手中长剑,两手抱胸,道:“师父没来,我来接你。”   “接我?去哪儿?”   “接你去给他当药女。”   花吟呆了下,笑了,“且不说两年前耶律瑾赠了幽冥子大量的珍贵药材,珠宝金银替我偿了我欠你师父的恩情,幽冥子也亲口应承不用我去当药女。就算是幽冥子非我不可,我和他之间是五年之约,如今也才过去三年,他这样急急要我去做药女,是不是也太心急了点?哎,你可不要告诉我是耶律瑾为了叫他治好身上的蛊毒,拿我抵了出去,旁的不说,这点我还是信他的,他那样的人,就算叫我死在他手里,也绝不会将我送人。”   流风听的稀里糊涂,一脸茫然,蹙着眉头,实话实说道:“你说的我听不懂,但是师父说金国和周国开战,你和金王势必恩断义绝,届时,你无处可去,自然会来寻他,可是我们早就搬离北地的雪域高原了,我怕你找不到,就过来接你了,”言毕,一脸兴奋的握住花吟的胳膊,“走吧,师父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他脸上的笑容真挚又单纯,花吟却只觉五雷轰顶,遍体生寒,好半会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金国和周国开战?什么时候的事?”   流风偏着头,拧眉想了下,说:“师父说是陈国搞的鬼,但金王本就有称雄天下的野心,二人狼狈为奸,都不是好东西。又说周国是块大肥肉,只要是头恶狼,无不想撕扯一口,但肥肉虽鲜美,却也有几块难啃的骨头,到头来苦的还是天下黎民百姓,不过也不关他的屁事!”流风也就是口述幽冥子的话,至于其中厉害关节,他是不懂的,他虽一身功夫登峰造极,心性却单纯如同稚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去年入冬以来,大雪连绵数月不止,眼看已是初春时节,却依旧是极寒天气,丝毫不见回暖,本就缺衣少粮,如今又要突然开战,若是久攻不下,只怕将士们没被战死就先冻死饿死了。可,若是周国城破……   流风挠了挠头发,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见花吟死死盯着他不放,又抿着唇使劲想了会道:“我过来的时候听说金王的二十万大军已至大燕关。”   大燕关与何谷渡本都是周国的腹地,亦是军事要塞,后来因为耶律瑾设计,一同被割去给金国了,虽然如今周国局势已稳,又立了废太子之子为幼帝,凤君默任皇叔摄政王,但凤君默生性稳重,并未腾出手来收复失地,况,要收回失地,免不了一场恶战,到时俩国百姓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急不得,只能徐徐图之。但没了大燕关与何谷渡这俩个天然屏障,金国若要攻打周国,简直就是一马平川,凤君莫也是考虑到了这点,后撤二十里,又新建了军事驻地,由周国与陈国大战中扬名的郑西岭驻守。   如今周国守城将领是谁?周国又做了哪些防卫,这些花吟并不清楚。虽然她与耶律瑾好的时候,他时常带着她在德政殿批阅奏章,那一封封秘奏也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从未偷看过一角。但是她却知道,如今托了这极寒天气的福,何谷渡肯定结了钢铁般厚实的冰层,这倒是方便了金国的大军了,大燕关门户大开,何谷渡又无需乘船耽搁,那二十万大军不消几日便能兵临城下了。   难怪……   难怪他震怒之后,只是将她软禁在这拓跋府,禁止任何人员出入,原来都不过是为了封锁消息,只怕现在外头早就传的满城风雨了吧,也只有这拓跋府众人还活在世外桃源之中,不知外头快要变天了。   花吟只觉得喉头发苦,几欲晕厥,原来兜兜转转那么些年,最终都逃不开既定的命数,如果说耶律瑾注定是要造下深重的杀孽,她这重活一生可就真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即使她现在只想带着一家人逃离,她心里也清楚,逃不开的……   天下虽大,而今展目四顾,却无她容身之地!   流风再是迟钝也察觉到她不对劲了,迟疑道:“你不想跟我走?”他面上的失望显而易见,眉头动了动,也不说告别的话,就要飞身离开,花吟却一把握住他的小臂,煞白了脸,神情肃穆,“走!你带我走!带我去找耶律瑾!”   流风低头想了想,幽冥子确实说过要他将花吟带过去的话,但也是在周国国破后,流风乍听此言,高兴非常,一时忍耐不住,就偷跑了来,他一身绝顶轻功,来去自如,这点小事,于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因此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   大燕关外,春寒料峭,纷飞的大雪铺天盖地,耶律瑾自王帐内掀了一角朝外看去,漫天漫地的白,仿似戴了孝一般,他不由的想到即将到来的大战,心内叹了口气。叹完后,他也很吃惊,自古男儿在战场厮杀本就是理所当然,他何时竟也生出这妇人之仁了?不其然的又想到她,心内也跟着一痛,捏住毡帐的手也不自觉紧握成拳,骨节分明。   “陛下……”王泰鸿裹了一身厚实的动物皮毛,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头雪地里蹒跚而行的黑熊。   耶律瑾后撤一步,将他让进帐内,也不落座,张口便问,“陈王那里可回话了?”   王泰鸿面有难色,道:“两国交战在即,陛下突然提出与陈王易质子,事出突然,就算给陈王时间思量,也来不及了啊。”陈国的军队已经在西边和周国打起来了,而金国的军队却只是停在周国东北边的城门外按兵不动,摆起了谱,耶律瑾临时起意,突然从陈国索要质子,名为稳固军心,陈王就这么生生的被耶律瑾摆了一道,可不叫他急火攻心!若不是他身子还算强健,只怕是一口老血喷出,就此命送黄泉了。但战事已起,总不能半点好处没捞到,白白损兵折将,为赌一口气就此罢手了!陈王忍了又忍,终将一口老血咬牙憋住,忙派使节千里加急修书一封,先是套了近乎,说俩国本就是结了秦晋之好,情谊非比寻常,又陈述此一战利害关系,言辞恳切,希望金王及早出兵,莫要延误战机。   “他诓孤以倾巢之力与孤联盟攻周,却只出了陈国不到三分之一的兵力,他这是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呢,孤的大军驻扎在此,一日不撤,周国便不敢集中兵力与陈国迎战,就凭这点,陈王那老匹夫也该对孤磕三个响头了。”   那您也打着二十万大军的幌子,却只带了不到八万人虚张声势啊,王泰鸿心内腹诽道,他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总觉得陛下之前气势摆得足,誓要谋夺天下,而今看来,仿似仍在犹豫,顾虑重重。   再说这俩国易质子,世人皆知老陈王只有嫡子一名,却被耶律瑾斩杀于赤鹿原,继王后嫁与陈王多年无所出,庶子倒是有十几个,但那好歹也都是亲生儿子啊。哪像金王一个儿子都没,却说出要易质子这样的话。这分明就是想拿个假王子换他的真王子,坐地起价,简直是厚颜无耻之极!   自然,以上都是陈王的谩骂,耶律瑾心中却另有所想,金国虽然也遭受严重雪灾,但百姓大略是之前被慧娴妖后摧残的很了,早就麻木不堪了,如今耶律瑾登基,屡施仁政,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山呼“吾王英明”,无不安分度日,由此国内矛盾并不如陈国那般激烈。况,围绕在金国周边的小部族一直如跗骨之蛆般,时不时的暴动,引得金国局势动荡,一直是耶律瑾的心头大患,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内患不除,安能谋天下?还有,花吟曾再三念叨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如今积雪深厚,待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只怕会有洪灾,洪灾过后必有瘟疫,需得及早做好完全准备,防患于未然。一旦两国交战,只怕也没得心神分出来加固堤防,治理洪涝了。他陈国是破罐子破摔了,若是抱着“先破而后立”的想法,他可不愿被他也拽入这泥沼之中,沾染一身污垢!   二人正说着话,一红色披风黑甲兵口内唱和着“报!”,远远的托着尾音,手执战报就急急跑了过来。   耶律瑾单手接过,快速扫了一眼,嘴角轻蔑一笑,丢给王泰鸿。   王泰鸿一目十行,原来是陈王与周国战事吃紧,陈王不堪周国的疯狂反扑,进退维谷。又言质子已在送来的途中,此番无论如何请求金王先攻城,缓一缓他的压力。   目下,与陈国作战的领兵元帅是凤君默。   耶律瑾暗笑,“看着他温温吞吞,却不想是块打仗的料。”心思一转,又暗恨如今守着蓟门关的不是凤君默,若是他的话,耶律瑾转了转玉扳指,眸中寒光毕现。   王泰鸿不敢妄自揣度圣心,正要相问。   耶律瑾却揽了揽滚金边的黑袍,“也罢,既然陈王都做到这份上了,孤也得做个样子,他要是那么快就被打垮了,这戏也没法唱下去了。”      ☆、第265章      郑西岭站在数丈高的城楼上,极目远眺,刺目的白让他睁不开眼,他心内焦灼难安,却又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如今他是一城守将,若是连他都沉不住气,那底下的将士岂不是要心浮气躁的乱了章法!   此次金陈两国突然攻周,周国并不是一点风声都没有的,在这之前陈王遣了使臣意欲游说周国联合攻打金国,但凤君默觉得金国地处北地,民风彪悍,土地广袤贫瘠,就算是攻下了,也没有那精力去治理,更何况凤君默对开疆扩土战场厮杀无甚兴趣,他一贯秉持君子之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由安身立命之宗旨延伸至治国方针,这几年来除了扫平国内动乱,只一门心思的钻研富国强民之策,为民造福。   虽然周国数年动荡皆是耶律瑾一手所为,凤君默对他不可谓不恨之入骨,但自古国与国之间的斗争从无正义可言,他权衡利弊,认为周国完全没有现下就联合陈国攻金的必要。若是因为陈国三言两语,巧舌如簧,就陷家国于战火,那就得不偿失了。因此凤君默并未多想就断然回绝了。当时陈国使臣也说了,若是周国无意攻金,那陈王恐怕就要联合金国攻周了,到时候周国百姓一样避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与其做待宰的羔羊,不若当豺狼饿虎!但凤君默当时只道使臣是危言耸听,且不说陈王与金王有弑子之仇,就是以金国如今的国力,也该当休养生息,而不是再起战乱致民怨沸腾。凤君默觉得耶律瑾虽然冷酷无情,但也不是看不透,昔年他不择手段是为了王权,如今王权在手,他何至于冒这么大风险,陪着陈王蹚这趟浑水。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耶律瑾不仅欣然应允了,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兵二十万御驾亲征!   凤君默失算了,他来不及去揣摩耶律瑾心中到底是何算计,陈国的大军已经压境了,凤君默不得不打叠精神,召集兵马赶赴边境,又给郑西岭下了死命令,与金国不可硬拼,全在一个“拖”字。   郑西岭烦闷就在这个“拖”字诀上,他倒是很想痛痛快快打一仗,可是他也知道,两面受敌,不仅国内兵力不支,一旦城破,周国危矣。况,他此刻也是在虚张声势,明面上他这座蓟门城因为地势平坦,不易守城,派了重兵把守。实则早在之前陈国刚有异动,凤君默就将大军调走了,如今守城的不过两万余人。   凤君默的战略很冒险,既然这场大战是陈国挑起来的,那就先集中兵力打退陈国,陈国败了,那原本就与陈国有嫌隙的金国也会自动退兵。凤君默需要时间,就算金王不愿退兵,他也有足够的底气与他谈判,乃至兵戎相见。   然,金国的先遣大军早就在四日前就过了何谷渡,郑西岭本以为金军会直接攻城,却不想大军在二十里外何谷渡边直接安营扎寨了,但见炊烟袅袅,竟是生火做饭了。   郑西岭与一众大将都道这金人是要吃一顿饱饭,要一鼓作气攻下蓟门关,众将士无不胆寒,以二万对抗二十万,可想而知,他们这些守城将领唯有死路一条,索性也学那金人,开灶做饭,填饱了肚子,就算是输了人数也不能输了气势!   郑西岭更是灌了一坛烈酒,想到家中娇妻稚子,虽有视死如归的决心,但也暗暗告诫自己,只要拖住金军,援军就会到,他绝不能死在这里,就算爬也要爬回去!   本以为吃饱喝足就会有一场恶战,却不想风停了,雪也小了,金国的大军却迟迟没有动静,而周国将士脑子里的那根弦无不绷的紧紧的。   一日过去了……   两日过去了……   郑西岭忽然回过味来,莫不是这金王在跟自己玩心理战?亦或者,金王也在观望?也是,金国与陈国有宿仇,虽说联军,又能有几分诚意?郑西岭心内千回百转,一面告诫自己不能放松警惕,一面却传话下去,让将士们分批休息,养足精神,别仗还没打就自己先把自己给熬死了。   果不其然,又过了漫长的一日,金国那边仍旧毫无动静,但越是这样,周国的将士越觉着自己像是待宰的羔羊,这样半死不活的被人吊着可比豁出去把命一搏要憋屈多了。却又想,摄政王给他们的军令状不就是拖得了一日是一日么,如此,倒还正中下怀了。   到了第四日,西边战报频传,那边凤君默与陈王的军队正处于白热化,郑西岭站在城墙上,心里琢磨着金王一直按兵不动到底意欲何为?难道是想看着陈国与周国两败俱伤,再收割成果?他暗笑,陈王那只老狐狸平素不是诡诈多变么,怎么这会儿金王明显的是在坑他,他还是执迷不悟,非与周国死磕到底!难不成死了儿子,脑子也跟着坏掉了?   郑西岭正胡思乱想着,黑压压的一片突然出现在天际尽头,郑西岭起先还当自己产生了幻觉,待有人高呼一声,“黑甲兵!金国的黑甲兵!”   郑西岭先是血液沸腾了一下,旋即又迅速冷却,他手上不足两万,金王却带了二十万大军,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他就算想创造个以少胜多的兵家奇迹,也要对方的军事首脑是个狗头猪脑啊!   守城的哨兵吹起了号角,原本还懒懒散散的守兵,无不抖落了一身积雪,绷紧了后脊,但随着那密密麻麻的黑甲兵几乎将雪白的大地染成了黑色,原本都快冻成冰坨的守城兵手心竟也出了汗。   郑西岭眯了眯眼,头皮也有些发麻,暗叹了句,“该来的总会来。”他手握钢弓,浓黑的眉毛拧成疙瘩,眸色如刀。   **   耶律瑾的先遣大军在数千米开外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他坐在宽敞冷硬的战车之上,身子向右边斜去,一只手杵在扶手上抵住下颌,神态看似随意轻慢,实则透着叫人胆寒的凌厉。   战鼓起,金国的将领单枪匹马上前骂战。   古来战场之上亦有礼数,先是一方将领邀战,若是一方应了,二人便在阵前一较生死,若是不应,三鼓过后,即可大军压境,直接强攻,是为君子之礼也。这样的战术,当择一员猛将,痛杀敌将,一为涨己方气势,二为探敌方虚实。自然,也有直接强攻的,全看攻方主将心情了。   周国将士有懂金语的亦有不懂的,但不管懂与不懂,单看那金国大将的嚣张气焰,无不自告奋勇,要去杀一杀金人的威风。   郑西岭最后点了一名身高九尺的壮汉应战,但心中仍有几分疑惑。   二人在城门下,你来我往,流星锤,关公刀,只震的大地都颤抖了。奈何二人皆是身手不凡的彪形壮汉,足足打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分出个胜负,眼看着二人都快力竭了,只怕再打下去,不是战死也要体力耗尽而亡。郑西岭等一众周国将领无不捏了一把汗,却又不敢休战,叫金人看轻了。不成想金国的牛角号突然响了起来,那是召回大将的号声。   那金人倒也不恋战,掉转马头奔回金国大军的怀抱。   如此,那便算是周国大将胜了。   城门楼上响起周人将士热烈的欢呼声,众兵将士气大涨。   郑西岭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暗叹保住了一员猛将,哪料对面积雪飞扬,原是金人的大军开始攻城了。   众人目瞪口呆,一校尉叫道:“这什么情况?不是三个回合么,怎么才打了一次就直接攻城了?”   “金人蛮子!哪懂什么礼数!本想学着咱周人,眼看着打不过,就学成了四不像。”   郑西岭暗叹,这金国的王昔年可是周国的丞相,对周人的礼仪莫不是耳熟能详,但真正的战场,眨眼间便能了结无数人命,生死关头还讲什么礼仪那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这一仗打了小半天,金人一会猛攻,一会后撤,只打的周人晕头转向。   周人都尉说:“金人定是当我们这尚有重兵把守,不敢强攻!”   另一人也道:“我看着也像,打仗哪有像他们这样打的,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这样打下去,别说城攻不下,就是气势也弱了一半不止。”   这一仗终究没有分出个胜负,耶律瑾抬头看了看天,弹了弹衣袖的积雪道:“不知不觉间腹中竟有些饥饿难耐了。”   王泰鸿大睁着眼回看他。   耶律瑾扯了个极淡的微笑,“收兵,造饭!”   号角响彻天地,攻城的黑甲兵如潮水般又退了回去,亦如来时那般,渐渐消失在天际尽头。   周国的将士无不欢呼雀跃,金国退兵了,退兵了……他们将金国无坚不摧的黑甲兵打退了……   一年轻的将领正要拥住郑西岭欢呼,却被他隔开,他神思凝重,半晌道了句,“坏了!”端看那黑甲兵撤兵也撤的有条不紊,步伐稳健。这哪里像是吃了败仗的,分明是胸有成竹,目的达成的样子。   且说耶律瑾刚入了王帐,王泰鸿就急急跟了进来,也忘记行礼了,张口便道:“陛下缘何退兵了?我们这一来一去难道就是白跑一趟?那蓟门关虽然看上去屯兵雄厚,实则恐怕早已是一座空城,陛下何不一举攻下?这一耽搁又是一夜,只怕陈国再打下去眼看无望,就要撤兵了。”   “哦,先生如何看出蓟门兵力不足?”耶律瑾避重就轻道。   “两军交战,千兵易得,一将难求,那周国主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猛将战死在眼皮底下,也不肯招他回去,可见其底气不足,十分需要这一战的胜利鼓舞士气,此其一。还有那守城将士热烈的欢呼声,我远远听着,却只觉那呼声有些儿飘,并不显得人多。只怕那远远看去守在城墙上的卫兵也有可能多数是稻草人扎的,此其二。我们数战数退,他要真有雄兵把守,又岂会连城门都不敢出,还不是怕露了马脚……”王先生还要再分析下去,耶律瑾却抬手制止了他,道:“经此一战,先生看出蓟门兵力不足,那你还要说我们这一来一去是白跑了一趟吗?”   王泰鸿噎住。   “先生莫要忘了,蓟门再是兵力不足,若要拖延我军,二三万也该有的,但孤也不过带了不足八万的兵力。”   王泰鸿又痛又悔,只恨当时自己没有痛下决心,力荐君王实打实的多带人马,而不是对耶律瑾和陈王玩心眼睁只眼闭只眼,反将金国大军置于被动了。   耶律瑾却抽出匕首切了一大块熟肉递给王泰鸿,“先生先吃饱了肚子,再痛悔也来得及。”   王泰鸿却走向巨幅的地图前看了一会儿,道:“以陛下目前的兵力攻入周国都城怕是难了,但是要拿下南通这七八座城池,却是问题不大。”   “不,”耶律瑾自他身后伸出胳膊,食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我要的是南通十八郡。”   王泰鸿吃惊回望。   耶律瑾淡笑,“多了我也吞不下了。”   这么多你也吞不下啊!王泰鸿腹诽了句,却见耶律瑾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暗道:“难不成陛下之前早做了安排?还有援军?”   耶律瑾但笑不语,只一个劲的催促他填饱肚子。   王泰鸿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军师可以撂挑子不干了!太他妈没意思了!      ☆、第266章 谋算      次日,卯初,王帐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耶律瑾早半个时辰前就醒了,想睡又睡不着,就睁着眼盯着乌漆麻黑的帐顶发呆,心内空的发慌,以往每当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只要将那人往怀里一搂,任何的不适与恐慌都会随之消匿无踪。就是现在,只要他想,亦可以派人将她送来,但是……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再也不能毫无芥蒂的拥她入怀,他甚至怀疑她的笑靥如花不过是一张假面,撕开了后是他不能接受的残酷真相。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一切的相思刻骨,爱恨缠绵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她,不过是迫于无奈的被动承受……   耶律瑾想到这儿,陡然睁大眼,心口仿似被挖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疼得他闷哼出声。   “主子?”暗夜中有人低唤了声。   自从乌丸猛出任大将军后,六叶便接替了他的位置,作为耶律瑾的贴身护卫,如影随形。   耶律瑾的身子猛然绷紧,原本蜷缩在一起的四肢也不着痕迹的舒展开来,“无事,下去歇着吧。”   六叶略一停顿,片刻后响起一声微不可查的异动,耶律瑾心知他离开了,勉强躺了会,仍旧忍不住的胡思乱想,只能起身点了灯,伺候在外的侍从看到王帐亮了灯,少不得问了声,“陛下,可有吩咐?”   耶律瑾正心烦气躁,止不住的怒火熊熊,沉声骂了句,“滚!”   侍从吓白了脸,再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的守在王帐外。   恰在此时,外头响起了细细碎碎的说话声,耶律瑾只觉得那些声响仿若苍蝇般嗡嗡嗡吵得他头疼欲裂,莫名的竟生出一股嗜血的冲动,待他回过神来,已经取了案上的长剑,怒气冲冲的出了王帐。   帐外的人悉数跪趴在地,瑟瑟发抖,口内不停的告饶,“陛下饶命!陛下息怒!”   耶律瑾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看地上跪趴的人,面上闪过一丝茫然,自己在干什么?自己又想做什么?只是,那一刻,血液沸腾燃烧,一股暴戾之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眸中只剩一片血红。   他揉了揉额角,脸色难看异常。   王泰鸿拢着衣袖,脚步匆匆而来,刻意往人群中扫了一眼,这才朝耶律瑾作揖道:“陛下,可是陈王十六王子到了?”   耶律瑾皱了眉头,他竟忘了这茬,冷声问道:“谁是十六王子?”   这时人群中小小的一团被人扶了起来,他穿着宽大又厚实的披风,那罩帽很大,将他的头脸都盖在了里头,随行的陈国人将那罩帽拿开,众人这才看清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子。   小孩儿非常的瘦弱,灯火下,看上去又瘦又黄,似乎只要一阵风就能刮飞掉似的。   耶律瑾有些难以置信,旋即反应过来,他难为陈王送质子,陈王若想继续联军,不得不送,要说搞个假王子糊弄他,也是不敢的,毕竟这造假可比直接拒绝严重多了,如此看来,恐怕是个不受宠的王子,更甚者是个连陈王都不知道的王子,只是因为涉及到质子,就被某些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了,毕竟陈王滥情到处播种是众所周知的事。   “进来。”耶律瑾冲王泰鸿说了句,转身进了王帐。   王泰鸿随即跟了进去,被他一起拉进来的还有那个十六王子。   耶律瑾一转身又看到那个小孩儿,愣了下。   小王子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一直在发抖。   “你带他进来做什么?”他一指那孩子,却见他宛若惊弓之鸟连退了好几步。   王泰鸿说:“陛下难道不查验一下王子真假?”   耶律瑾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我曾和陈国的翼王有过一面之缘,端看这孩子的面相眉目间倒还有几分段家人的样貌,虽然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包的跟福禄娃娃般,可你见过哪个王子像他这般瘦的跟皮猴一样?陈王既要作假又岂会没注意这点?可见,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王子罢了。”随即伸手一拽,拉住小孩的胳膊,果见他手上遍布冻伤,却又在手腕处蔓延来一道鞭痕,耶律瑾微诧,袖子往上一撸,但见得细细的仿若微微用力就能折断的小胳膊遍布伤痕。   饶是王泰鸿见多识广,也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又道:“他真的是陈王十六王子?”   耶律瑾拧了眉头,那小孩浑身抖的厉害,筛糠一般。耶律瑾心内叹了口气,放开他,问,“你叫什么?”   小孩儿紧抿着唇,瞪着一双凝满恐惧的眼,舌头像是被冻住了似的,怎么也张不了口。   耶律瑾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子,挥挥手,正要叫人将他带下去,岂止那孩子突然朝他冲来,毫不迟疑的,却在将将靠近他的瞬间,又慢了下来,直到耶律瑾慢悠悠的捏住他的手腕,“啪”一声,一块尖锐的瓷片掉了下来。   耶律瑾瞧了眼又摔成几片的茶盏碎片,挑了一边眉头,朗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是准备用这个行刺孤?”   十六王子仿似在一瞬间浑身充满了力量,站起身,小脊背挺的笔直,明明害怕的要死,垂在袖子底下的手抖的都攥不紧,却咬着牙大声叫道:“我是陈王叫我来杀你的!我就是来杀你的!”五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心眼?能想到用刺杀金王这招来挑起金国与陈国的矛盾,恐怕已经是他这颗小小脑瓜的极限了。   王泰鸿目瞪口呆,耶律瑾却越笑越大声,大掌抚上他的背,“好小子,你和你亲爹王有仇?”   十六王子脸色煞白,呛声道:“我和……我爹没仇。”爹这一个字于他来说似乎极为陌生,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声音都硬了。   这时侍从进来,附在耶律瑾耳边说了一句话。   耶律瑾的手顺着小孩儿的后背到脑门,揉了把,将他推到侍从跟前,说:“这孩子交给你了,至于那些跟来的陈国随行官,全砍了。”   小孩儿回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恨意,不过耶律瑾看的出来那抹恨意不是冲着自己的,那是一种快意恩仇的痛快!耶律瑾略一想就明白了,这孩子恨那些陈国随行官。   侍从领着孩子离开了,派出去调查质子身份的探子快步走了进来,简明扼要的将调查结果一一说了出来,原来这十六王子的母亲是他哈族的族长之女,名叫古尼拉。他哈族介于陈国与金国之间,与金国是同一个语系,六年前,陈王因为听说他哈族族长之女是个绝世大美女,派使节讨要,却不想被族长狠狠羞辱了一番,陈王一怒之下灭了他哈族,又将古尼拉掳回王宫日夜奸淫,也就不过半月光景,陈王很快厌倦,弃之不顾,任其自生自灭,乃至后来古尼拉在冷宫之中发现身怀有孕,陈王听过后,就说了一句,“她父亲当年瞧不上寡人,寡人也没这义务管他的女儿。”后来这尼古拉便一直在陈王宫苟延残喘,就连生子也都是自己给自己接生的,这之后的年月里,母子二人一直都活的低贱屈辱,受尽苛待打骂,直到出了“易质子”这事,后宫嫔妃互相倾轧,都想害了于自己孩子有威胁的王子,博弈之中,十六王子这个再合适不过的炮灰终于被人想了起来,而尼古拉也在与宫人争抢孩子的时候被活活打死了。   听完探子的回报后,王泰鸿瞧着耶律瑾神色微变,随即联想到他幼年的遭遇,心内了然,正不安于这诡异的寂静,外头又有兵士高呼紧急军情。   所谓的紧急军情竟是陈王突然疯狂反扑,周国兵力不济,被打的连连败退,眼瞅着陈国的军队就攻下了周国的边境城防郾城。   王泰鸿吃了大惊,正要呵斥怎么可能!一眼瞧到耶律瑾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心思一转,陡然就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询问道:“难不成凤君默是假意落败?”   “哦?先生何出此言?”   二人又移至巨幅地图跟前。   王泰鸿道:“蓟门关连通中原腹地,无天险可依,是个顶顶要命的关隘,可凤君默却留了不过区区两万余人驻守,可见大军都被他派去对抗陈国了。然,陈王这次派遣的人数不足本国兵力的三分之一,凤君默就算领兵再是不济,也不可能被陈国打的落荒而逃,更何况郾城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但在陛下打过蓟门关就落败实在是太巧了些……”王泰鸿皱着眉头寻思片刻,灵光一闪,直直望向耶律瑾,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陛下,难不成您也是故意落败?”   耶律瑾笑了,提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再画了道直线。   王泰鸿怔愣片刻,想明白其中关节,震惊不已,整个人激动的都有些呼吸急促了。   那个圈,圈住的是周国的西苑狩猎场,猎场以西穿过一片布满毒虫瘴气的森林,直通陈国都城。如果说凤君默有这个能力和决心穿过这片死亡之林,要一举拿下陈国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正所谓擒贼先擒王。陈国都城若是沦陷了,那陈国的大军便如那丧家之犬,不战必败。   其实,自耶律瑾发兵之时就一直在想,凤君默面对两国夹攻,若想求生,该当如何?   求和?等于不战而降,割地赔钱受辱不说,又何尝不是割肉喂狼?自取灭亡!   从中挑拨离间,破坏金陈联盟更是不可能,已经兵临城下,还去想那些权谋显然来不及。   但两边都开打,周国兵力不支,迟早落败,最终的结果还是割地给钱给粮,那么,唯一的也是最能保全自己却也是风险最大的方法就是倾一国之兵力,将一国先打趴下,打的他认不清爹妈,那另一国自然就好对付了,以本国之兵力为盾,再诱之以利,想来让他掉转矛头也不是难事。   耶律瑾当时就想明白了,只是还不确定,观察了几天下来,不由的暗叹凤君默这仗打的十分心累,一面做出殊死顽抗的模样对付陈国,一面又要做障眼法,让金王误以为蓟门有重兵把守,不敢轻举妄动,同时又要争取时间让大军穿过死亡之林。   耶律瑾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到底对不对,虽说陈国那边连发战报言战事吃紧,要他出兵。但耶律瑾心里明白,陈王这个老狐狸就是看不惯他不费一兵一卒坐山观虎斗,故意将战况说的艰难无比。想必那会儿,凤君默做出负隅顽抗的模样,老陈王确实是怀疑郾城兵力不足,想加派兵力强攻,又恐有诈,因此迟迟不加派援军。毕竟郾城易守难攻,而蓟门关却是平原大道,易攻不易守,周国想保住蓟门,只有派更多的官兵把守。   陈王思来想去,甚至不惜交出质子,也要催促着耶律瑾加入战局,观察战况。   正所谓三国国主各怀心思,耶律瑾盘算明白,决定做个推手,在蓟门关外故意与周国不痛不痒的打了一个白天,再落荒而逃,而后又派将士假扮流民肆意渲染战况之激烈残酷。   这一仗传到了陈王探子耳里,那就是周国在蓟门关驻守重兵的铁证,要知道金国可是出动了二十万大军,这第一仗就落了个惨败,可想而知,蓟门关到底驻守了多少人!由此可见,郾城确实仗着天险,守兵不足。陈王想明白这点,不再畏首畏尾,下令强攻,果不其然,过了半夜,郾城就被攻了下来,陈王得到消息,大喜过望,与一干好大喜功的朝臣开怀畅饮,不顾翼王爷劝阻,几乎清空了国内所有的兵力,决定一举攻下周国,拿下周国都城,控制王室,那么周国就等于是他囊中之物。此刻他们也不担心金国反咬他们一口,毕竟金国正和周国打的热闹,哪有时间顾忌这边。   按照耶律瑾的猜想,凤君默对陈国的战术,一个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另一个则是瓮中捉鳖。对自己使的则是障眼法,拖延时间。   耶律瑾本就不想和陈国联军,毕竟俩国有死仇,迟早一战,帮了他对自己没好处。况,周国若能灭了陈国倒是好事一桩,谁叫陈王闲着没事干,一刻也不停的怂恿周边小部族在金国边境肆意作怪。但耶律瑾也不愿无功而返,或者说眼睁睁的瞧着周国做大,既然周国要吞了陈国,那他就吃了周国南通十六郡好了。到时候凤君默要料理陈国旧部,恐怕也分不出兵力和精力管他要这十六郡了。   到了辰初,耶律瑾下令全军开灶做饭,将能吃的能喝的全都吃掉喝完,又令停留在大燕关内的将士渡过何谷渡与先遣大军汇合。   饭毕,收了营帐,八万大军整装待发。      ☆、第267章      蓟门关内,郑西岭连夜布防,一宿未眠,亦如昨日那般,他立在城墙头,展眼远眺,今日的雪停了,视野更好,他的心情却愈发凝重了。   如果金王像他设想的那般,那么今日这一战,势必是生死存亡一战。他昨日只想着守住城门,却并未想到金王仅仅只是试探,如若他早能想到这一点,带兵出城迎战,即便那一仗打下来,或许损失惨重,但总比先露了怯好。   西边周国与陈国交战,凤君默有意战败,诱敌深入,这一败,本来也是个好计谋,一石二鸟,一来诱了陈国大军入套,他们再来个釜底抽薪,直接攻入陈国都城。二来,让金王误以为周国仗着天险,郾城驻兵不多,而蓟门则是重兵把守,如此,金王定然不敢贸然攻城,如此大军也便牵制住了。   可谁知,金王本就与陈王离心,这一盟约结的脆弱不堪,陈国都已经开打了,金国却按兵不动,陈国见此,这一仗也打的很是保留。凤君默这一计甚险,自然不敢妄动,如此又拖延了几日,不过也是好事,周国的奇袭军倒有了足够的时间穿越密林,但穿过去了又怎样?陈国都城仍旧是重兵把守,凤君默一直无法诱陈国大军入套,正焦心不已,金军突然攻打蓟门关了,再后来,金军败退,凤君默细思量,也察觉其中有问题,但他如今也是剑悬头上,不能再拖延下去了,索性借着这股东风,将周军在蓟门关大败金国二十万大军的消息刻意夸大渲染了一番传扬出去,陈军果然中计。其实陈军早就按耐不住,意欲强攻,一直都是陈国翼王爷从中阻拦,金国一败,翼王再是如何劝阻,也抵挡不住诸位大臣的唇枪舌战。   辰时刚过,仿若是昨日重现,黑压压的黑甲军再次出现在天际尽头,郑西岭倒还想保留那么点侥幸心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了。   战鼓响,杀声四起,毫无预兆的,黑甲军潮水般的涌了上来。   那阵势,仿若一瞬间就要将这座城池吞没一般,这才是真正的战场啊!   惨叫声,哀嚎声,仿若野兽般的嘶吼。   刀入皮肉泊泊的流血声,烈火,浓烟,还有尸体被烤焦的令人作呕的怪味。   两个时辰的强攻过去,这一仗还是打的难舍难分,耶律瑾手中握着折扇,在鼻尖轻扇了几下,他千算万算却没料到郑西岭倒是根难啃的硬骨头。   耶律瑾心中不悦,他是要用这八万人马拿下南通十六郡的,可这大军才将将开战,若要大半都折在了蓟门关,那后面的城池该如何打下去?   此时的耶律瑾又怎会记得前世情形,那一世郑西岭可是在无正规军的情况下,仅靠主动请缨的普通百姓守了都城三天三夜,直到战至最后一人,那一次耶律瑾的大军也是太过轻敌,伤亡惨重,甚至他的俩名亲信爱将原耳悉,拉扎木也是死在那次大战,乃至后来耶律瑾激愤之下,亲手割了郑西岭的人头悬于城门楼下暴晒雨淋,又下令早就杀红了眼的将士屠杀全城百姓,一个活口不留。   花吟和流风赶到的时候,金周两国的将士正打的难解难分,都说战场无正义,郑西岭那样敦厚的性子,到了战场之上,那滚水浇人,烈火灼人的残忍招数也都尽皆用上了。   流风带着花吟破空而来,她一身白衣晃得人眼晕,郑西岭起先还当敌方偷袭,握了硬弓搭了箭,箭快离弦之时,陡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一个晃神间,二人已经踩着城门下众将士的肩膀向敌方主帅而去。   郑西岭猛的朝城墙冲过去,几乎探过去半个身子,又因一支利箭直逼他面门而来,不得不矮身躲了过去。   **   耶律瑾多么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但当她俏生生的立在他跟前,还赤着一双脚仅穿着草鞋,他的眼睛不自觉的眯了眯,捏住扇柄的手掌也不断的收紧收紧,勉强镇定下来,正要呵斥左右护卫将她拉走,她突然直直的跪在了他面前,风起,刮起她的白衣以及额头系的白带,他这才看清,她竟是穿了一身孝衣,耶律瑾只觉得胸口一股热血涌动,气的差点绝倒,生生忍下喷涌而出的戾气,面上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道:“你这家里是死了谁了,竟还戴起了孝?”到底,还是没忍住,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陛下要杀谁,我便为谁戴孝。”   耶律瑾只觉得眼睑下的皮肤狠狠抽了下,他直起身靠在椅背上,眸底闪着寒光,“起来,想想你尚在上京城的父母兄弟。”   花吟这一路走来,那些好的不好的,该考虑到的也都思量了个遍,因此耶律瑾这一句话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并不足以撼动她的决心,她白着一张脸,态度坚决,“陛下,你若想又造杀孽还是先杀了我吧。”   耶律瑾的脸色在一瞬间变的难看异常,周围的将士纷纷侧目,尤其是王泰鸿几乎都要按耐不住出手将花吟拖走了。   妇人之仁!妇人之仁!   所以说战场之上不能有女人!女人不仅晦气!更能动摇军心!   “陛下,您答应过我的,您若为帝,定然勤政爱民,您要做一位仁慈的好君王,您不会滥杀无辜,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致天下生灵涂炭……”   王泰鸿忍耐不住,截住她的话头道:“这不是一己之私,这是为了大金的万年基业,况,开疆扩土本就是历代君王应尽的职责。”   “你闭嘴!”花吟瞪着眼看向王泰鸿,“这里最没资格说这样话的人就是你了,你若真是为了金国百姓着想,又岂会不顾百姓疾苦一直怂恿陛下与周国开战!战争不过让百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他们在战火中能得到什么?财富?地位?还是健康的身体?最终的受益者不过都是上位者罢了,为了极少数人的利益却要致万千百姓于水火,这就是你所说的天下一统的好处?”   王泰鸿急辩,“古往今来,天下一统,大势所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也该到了四海归一的时候了。”   “好一句合久必分!既然早知道迟早是一分,现在又何必枉造杀孽?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口口声声的天下一统大势所趋,分明就是像你这样的战争狂人捏造而来的借口罢了,什么千秋功业,不过都是用无数血肉累积起来的血债冤孽!”   王泰鸿气结,一挥袖子,“立场不同,行事原则不同,我和你争论这些做什么!你一介妇孺,好好的回你的闺房绣花纳鞋底便罢,战场上的事,自有男人们说了算,哪容得了你置喙。”   “王大人!我自始至终都在同我男人讲话,是你横插一脚,多嘴多舌!”   王泰鸿气的面上青白交错,他以前只道花吟这人善于甜言蜜语蛊惑君王,竟不知还有这般伶牙俐齿的口舌,他突然有些同情王上了,这整天对上这么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女人,难怪这日子一天到晚过的鸡犬不宁。   耶律瑾因为那句“我男人”多少有些受用,情绪有些微妙,心头先柔了几分,虽然之前那事心结尚未过去,但此刻并不愿与她闹僵,因此开口道:“你先回去,什么事回头孤再同你说。”声音不似平时那般冷硬,甚至还透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他一开口,就有侍从上前来拉她,但花吟有流风护着,又岂容任何人近身分毫。   花吟不语,跪在雪地里,眼神却坚定无比。   耶律瑾坐于战车之上,在侍从与流风的刀光剑影中对视良久,终于,耶律瑾嚯的一声从战车上起身,破开正在打斗的数人,一把握住花吟的左上臂,将她自雪地中拽了起来,流风反手就要用剑背砍向耶律瑾,被他用扇柄格住,花吟急喊一声,“流风住手!”耶律瑾也不多言,一只手横过她的腰身,腾空而起,就将她带到了大军后方的空地上。   王泰鸿远远瞧去,表情古怪,拢着袖子,又急又躁,倒是另一个大胡子将军道出了他的心声,“这女人啦真是惯不得!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转而又问,“军师,这仗打还是不打了?”   王泰鸿站在战车左侧,伸长了脖子瞧了眼后头,又看向正冲锋陷阵的黑甲军,眉头拧的都快打结了。   却说耶律瑾将花吟带到后方的空地上后,并未放开她,而是一手箍紧她的腰身,低着头,冷声呵斥道:“两军对垒,万千将士,你竟然敢要挟我!你仗着什么?”   “是,我如此的不识好歹,为所欲为,不过就是仗着你宠爱我罢了。”花吟的眼圈红了。   耶律瑾定定的看着她,“既知如此,你还要一意孤行,是想耗尽我对你的最后一丝耐心吗?”   “如果这样能阻止陛下造下滔天罪孽的话……”   “够了,”他放开她,她随即跌坐在地上,他却一把捏住她的脖子,流风一眼瞄见,正要上前,花吟一抬手,阻止了他靠近。流风目露困惑,更不解了。   耶律瑾右手微微用力,眼底隐隐泛红,“若是我能狠心掐断你的脖子,我是不是就能解脱了?”   花吟闭了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耶律瑾气极,挥开她,负手背对着她,声音疏远又冷寂,“想想你远在上京城的父母兄弟,孤随时会……”   “你不会!”她打断他。   “……”   “我知道的,你素来恩怨分明,你不会,即使你不再爱我了也不会,因为我们之间除了爱情、亲情、友情,还有恩情……”   耶律瑾的眸子因为她的一字一句渐渐变冷,“终于……你还是要挟恩图报了,是吗?”   他慢慢的闭了下眼,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她,似乎不给他肯定的答复,他就绝不会移开视线般。   花吟抬头,“就当……是吧。”   耶律瑾冷笑一声,再没有一丝犹豫,毅然决然的……离开。   花吟慌了,高声叫住他,“等等。”   耶律瑾没有回头,眸底情绪涌动,站住了步子。   “你那把精铁软扇是我的。”   “……”   “你送我的。”   耶律瑾深吸了口气,手指翻动,软扇稳稳的落在了她面前,陷入雪地里,随即他大步离去,也就不过五步距离,仿若心有所感,他嗖的回头,却见那精铁软扇被她拆了一半,锐利的剑端刺破胸前白衣,泊泊鲜血迅速晕染开来。   流风也被这变故惊呆了,表情怔怔的,呆在原地。   “你竟然……以死相逼!”耶律瑾一步一个踉跄走到她面前,那一刻他对她失望透顶,甚至还生出了强烈的恨意。      ☆、第268章 断情      “我只要南通十六郡,我并不是要灭了你的母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屈服?你以为我会心疼?你若连你自己的身子都不懂的爱惜,你以为我会在乎!”他带着恨意封住她胸口几处大穴,半跪在她面前,俊美无双的脸庞因为愤怒甚至有几分扭曲。   “蓟门关不是那么容易打下的,郑西岭比你想象中的要顽强的多,你们对峙下去,只会徒增伤亡,若你的心腹爱将在此丧生,你必然会怀恨在心,迟早又是一场大战,人人都道你面冷心硬,其实我知道,你是最重情的。”   “我攻不下蓟门关?花吟,你是开了天眼吗?”   “我说过,我活着一日,便不叫你肆意枉造杀孽……”   “天下人的生死又与你何干?”   “我曾在佛前立下重誓,赎清前世罪,若我不能阻止你,我这一生就等于是一场笑话。”   他狠狠的盯着她,眸子似染了毒,“你不是笑话了,那我又成了什么?出尔反尔,君王威仪何在?你又可曾想过我的颜面?花吟,你太自以为是了!”   花吟整个身子委顿下去,仿若失去了所有气力般,耶律瑾及时伸手扶住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痛惜,与此同时,他的心脏仿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亦是狠狠一痛,这一痛又让他脑子清醒了许多,他自嘲道:“我怎么倒是忘了,你这哪是用你的命在威胁我,分明是在用我的命胁迫我,你若身死,我必不能独活。你真是好狠的心啊!”他捏住她的下颌,咬牙切齿道:“多么美好的一张脸,曾经我视这张脸为暖阳,为雨露,每每只敢仰望,甚至不敢生出一丝亵渎之心,只因身在泥潭不敢沾染分毫,却不想,你竟生生扒开了这一层层叫我痴迷的皮相,里头的骨肉竟是这般的不堪!不,你仍旧是美好的,在很多人眼里,你的父母兄弟,周国的百姓,还有你埋在心底只敢思念不敢说出口的情郎……凤君默,你为了他们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有谁能说你不好?你只是待我没有真心而已,因为自始至终你对我只有利用、欺骗,是啊,像我这样喜怒无常冷酷无情的人,又值得谁付出真心,瞧,这精铁软扇我送你本是叫你护身用的,你却用来自杀,好,好的很啊……”   这一字一句直戳心窝,花吟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难受,帝王情蛊,那必然是被伤一分,定返还十倍的。   “你赢了,”耶律瑾吐气一般的说出这三个字。   花吟抬头,却见他眸底血红,泪盈于眶,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耶律瑾站起身,强忍着心口难以言述的疼痛,他告诉自己这是蛊虫在作怪。恨,他恨这个女人,是了,耗尽了爱,如今只剩恨了。   但她匍匐在雪地里,面色惨白,雪都被染红了,模样可真是惨烈的可悲又可怜啊。   他笑了,笑容孤寂又落寞,“从此后你我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今日一别,但求山水不相逢,若不然孤定会亲手杀了你!”他踉跄走开,却突然对仍兀自发呆一头雾水的流风出招。他一出手,一直隐在队伍后头的六叶也提剑相助。   流风虽然轻功盖世,可四周平坦无可攀登隐藏的地方,他根本无法借力躲藏。而他到底是个孩子,武功路数纯正,又哪抵身经百战的成年男子。也没多长时间,流风就被耶律瑾擒在了手里,他随即敲住他身上几处大穴,六叶一个手刀下来就劈晕了他。耶律瑾松开手,一手按住左胸,步子虽然迈的快,却虚浮不堪。六叶一肩头扛着流风,伸手又要扶耶律瑾,却被他一把推开,六叶怔了怔,回头看了眼花吟,眸色难辨,转而又隐在队伍中。   花吟淡淡的笑开了,对不起了流风,我可真是坏啊,连你也算计了,有了你,即使我活不成了,怀瑾也不会有事了……   **   王泰鸿远远瞧见耶律瑾一人过来,略微讶异,伸长脖子往后瞧去也没看到花吟,暗道难不成人被送走了?顾不得多想,拢着袖子就迎了上来。尚未近身,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煞气。王泰鸿心惊不已,及时收住步子,一眼瞧见耶律瑾衣袖上有血迹,大吃一惊,问:“陛下,您受伤了?”   耶律瑾越过他,一字一顿道:“鸣金收兵。”随即上了战车,身子一倒,眉头紧蹙,竟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王泰鸿追了上去,上上下下将耶律瑾瞧了遍,见他衣衫还算整洁,只除了袖口有一点血迹,身上并未见到破损,暗思量:难道是伤口被他盖住了?王泰鸿正要询问,却被大胡子将领拽住。   大胡子做了个砍头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王泰鸿不解,他们费尽千辛万苦,长途跋涉,难道真是来闹着玩的?   他立志要辅佐的可是能称霸天下的君王,而不是为了儿女私情就摇摆不定的痴情种子。   大胡子是武将,视力比王泰鸿好,他远远指着后方道:“那里不对劲!”   王泰鸿眯着眼瞧去,太远了,花吟又是一身的白,他约略只看到突出的一团,却也不能完全分辨出是个人。   金国退兵了,伤残的士兵在原地稍事休整,待包扎了伤口,不能走的由人背着抬着,不利索的互相搀扶着,再整齐划一的有条不紊的朝后方撤退。   耶律瑾默不作声,冷眼看着他的将士们,或有战后伤残的愤怒,或有迷茫,或有期盼,独独没有战败后的颓丧。   期盼?他们在期盼什么?   “这仗到底还打不打了?我出来的时候婆娘正生孩子,也不知是个驴蛋子还是闺女,唉,真希望能有命回去看上一眼啊。”一名参将小声嘟囔道。到底是武将的缘故,嗓门也有些大。   是了,期盼回家,阖家团圆,骨肉相聚。   渐渐的近了,王泰鸿看清了,那小小的白色一团果然是个人,她一动不动的将自己抱成一团,跪卧在雪地里,王泰鸿胸臆之间,只觉怒火汹汹,都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他这次可真是真真切切的领教了。   若不是耶律瑾心知他二人性命相连,他都要以为她已经死了,战车停了下来,他白玉般的手敲打着扶手,面上冰凌般冷酷无情,嗓音却哑了,“在周国将士发现你之前努力活着吧,你活一日,孤便不打周国,你若死了,孤应下的承诺,也就自动失效了。”   雪地上的人好一会过去都没有动静。   王泰鸿怒不可遏,恶狠狠的盯着她的发顶。   终于,她挣扎着,抬起身,面上惨白如纸,都快与这冰天雪地混为一色,“谢陛下,”她笑了,那笑容那般的美好,刺的耶律瑾的眼睛都疼了。   人群之中,接连传来抽气声,就连王泰鸿都愣住了,他看到了什么?他本以为这女人只不过是故作可怜的逼迫王,诱骗王,可她的胸口大片的血迹,膝上放着王的软剑,斑斑血迹,是谁动的手?王上吗?还是她自己?鲜血浸染她胸前的衣裳,这样下去,即便伤口不深,也会血尽而亡吧?王泰鸿僵着一张脸看向耶律瑾,却见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朝向远方,眼神空洞。耶律瑾抬起手,正要示意战车继续前行,花吟却在这时开口道:“王大人……”   耶律瑾的手顿住,王泰鸿心惊肉跳,如果说之前他还满腔愤懑的话,那么现在只剩无边的恐慌了,他从来不怀疑王上对这个女人的深情,虽然他也曾说过王上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疯话,但也不曾否认这个女人对王上的积极意义。他是男人,亦有深爱的女人,自然也明白男女之情的可贵,但任何一种感情都要有个度,他一直觉得王上用情太专太深,倒不见得是好事。可是,现下……   “王大人,我一直知道您有经天纬地之才,你想辅佐出一代圣君千秋留名,可是您太过激进,眼睛看的太远,而不顾脚下的路。古往今来那些流芳百世的君王并非个个都靠杀掠、扩张领土博得盛名。战争,若非保家卫国之战,皆为不义之战,若是执意为之,最终都逃不脱穷兵黩武,残暴嗜血的骂名。千秋霸业,多么激动人心又美妙的一个词啊,能叫后世之人为之称颂仰慕,但人之一生,所作所为,并非都是留给后人看的,历史会被粉饰,功绩会被夸大,但做人,首先的要活的问心无愧,既不损子孙利益,又对得起当世之人,这世上没有谁就该死,活着便是一条人命,而不仅仅是某些人博得虚名的垫脚石……”话未说完,她一口鲜血喷出,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王泰鸿睁圆了眼,耶律瑾却在这时挥了下手,战车被马匹拉动,轱辘滚过雪地,咯吱咯吱。   “陛下……”王泰鸿想说些什么。   耶律瑾却闭了眼,一只手按住心口的位置,面上难掩痛苦之色,喃喃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战车渐远,其后的黑甲军自动让出一条道,没有人说话,寂静的仿若能听到落雪的声音。   王泰鸿抬头,下雪了。   耶律瑾回去的路上,数度几欲昏厥,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偏他就是不说,想拿死来要挟他是吧?那好啊,那就一起死好了!他疼的额上冷汗如雨,面色更是难看异常,急的一干将领都当他中毒了,急招军医过来看诊,却又被他一脚踹了下去,吓的军医屁滚尿流。   王泰鸿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上前一步,道:“陛下,方才侍从来报,花大夫已经被周国人带回蓟门关了。”   耶律瑾整个人一僵,冷笑一声,厉声呵斥道:“你还管她作甚!谁管她生死!”继而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王泰鸿心内一叹,“唉,明明就是放不下,这又是何必……”   **      ☆、第269章 活死人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花吟只觉得自己坠入了又长又深的梦境之中,那梦很长,一切又是那么真实,仿若曾经历过一般,直到她被迎进了晋安王府,她看到了自己欢天喜地的模样,那娇羞情真的小女儿姿态,她在佛前苦苦祈求,只盼夫君一顾,哪怕粉身碎骨。   花吟有些傻了,不是这样的啊,她心里头所念所盼的不是凤君默啊,但,又是谁呢?是谁呢?   啊,自己这是在哪儿?死了吗?死了吧?   死了也好,反正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叫那人厌恶透顶,还是不要活了,省的叫那人糟心。   啊,我为什么要死?为什么那人不想我活我就不愿活了?那人有那么重要吗?他是谁呢?是谁呢?   好痛,好痛,好难受,我快死了,还是让我死了好了……   不,我还不能死,我死了他也活不成,我得再坚持坚持,再多一刻都是好的,至少要等到幽冥子去给他医治。   啊,谁不能死?他是谁?   面前似有一层迷雾,模模糊糊,花吟伸手去拉去拽,却是越陷越深,困囿其中,越挣越紧,直到一双冷如寒星的眸子陡然出现在她面前。   花吟吓的尖叫出声,在看清那张脸后又乍然收声,那人却渐行渐远,花吟心慌的难受,一面追,一面喊……   罗纱帐,梨花木大床,锦被内的人瘦的都快脱形了,已经一个月过去了,她一直昏迷不醒,梦内应该是惊惧不安吧,时而哭泣,在虚空中乱抓,时而嘴里念念有词,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今天她不断的重复一个人的名字,凤君默却听清了。   怀瑾。   凤君默捉住她在虚空中胡乱挥舞的手,放在掌心,握紧。   高秀丽转过雕花隔断,将将踏出一步,目光在触及二人交握的手后,身子一顿,又退了回去。出了门见王公公一脸疑问的看着自己,高秀丽面上不自然的笑了下,说:“太皇太后的懿旨还是劳烦王公公亲自转告王爷。”言毕大步离开,速度快的让王公公直摇头,暗叹武将的女儿到底不比高门大户娇养的闺阁小姐温婉柔美。   长随进屋通报了声,王公公这才攥着拂尘弓着腰走了进去,屋内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凤君默负手立在待客厅,王公公不着痕迹的朝厢房瞄了眼,继而行了叩拜礼,口述了太皇太后让摄政王即刻入宫的口谕。   凤君默眉头动了下,心中了然,半晌无声,王公公等的心焦,忍不住提醒了句,“王爷?”   凤君默恍然回神,“知道了,本王随后就到。”   王公公依言先行离开,凤君默换了衣裳,除去身上沾染的药味,刚出了大门,就见姜家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口,凤君默急忙迎了上去,鬼医老邪在姜清源的搀扶下,慢慢下了马车。   “怎么样?”鬼医不喜客套,直接开口询问。   凤君默表情难看,“还是老样子。”   鬼医皱紧了眉头,道了句,“再不醒,怕是一辈子都是个活死人了。”   凤君默一颗心坠入谷底,就要跟了鬼医老邪进去,长随及时叫住他,“王爷,您不是要进宫面见太皇太后么?”   凤君默站住步子,姜清源回身看他,说:“这里有我和祖师爷,请王爷安心。”   凤君默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接过侍从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大周皇宫,慈宁宫内,太皇太后满头银丝,正拿着桌案上的一幅幅画看的专心致志。   凤君默并未通报,直接被宫女带了进来,太皇太后见到他,高兴的不行,招手叫他过来。凤君默一路上调整了情绪,此刻也是满脸笑容,道:“皇祖母何事如此开怀?”   太皇太后却卖着关子,“你过来看看,她们如何?”   凤君默依言上前,抬眼一看却见桌案上摆的都是美人图,右上角还标注了某某大人府邸的小姐,底下几行小子,连同她们的脾性喜好才能都详细注释了,凤君默心内了然,徐徐按住太皇太后的手,说:“祖母,孙儿不喜。”   “不喜?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太皇太后有些不高兴,指着那些美人图道:“有环肥燕瘦的,亦有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更有才比子建,蕙质兰心的,咱大周的姑娘何其之多,什么样的没有?你喜欢哪样的你倒是说说看。”   凤君默沉默。   太皇太后冷眼看了他一会,心中气闷,也不兜圈子了,道:“那耶律狗贼可是坑苦了咱们,太祖皇帝打下的江山险些就毁在了他手里,前有一个婉妃,因为诞下皇子,你父皇不忍杀她,好,带着她一同幽居俊明山也就罢了,这一个花吟又是怎么回事?你先前的解释可是你和她都是被耶律瑾设计的!设计个龟蛋啊!她要是被设计还能一家老小跟着耶律瑾去了金国?叫哀家看啦,你才是那个被耍的团团转的傻蛋!你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将她留在王府内,你叫朝臣们怎么看?叫高大将军怎么看?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就偏偏在这事上看不开?!”   “花吟是孙儿派去金国的细作!”   “什么?”太皇太后还当自己听岔了。   凤君默定了定心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此时娓娓道来,倒也不慌不乱,仿若真有这么回事。   太皇太后好一会过去都没有说话,最终长长的一声叹息,“这就是你准备好的应对众位大臣的说辞?”   “孙儿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欺瞒。更何况,何况鬼医也说她凶多吉少,只怕要昏睡一辈子了。皇祖母菩萨心肠,怎么就非要难为一个活死人……”   太皇太后不甘不愿的冷笑一声,“也罢,也罢,你如今是能言善辩了,哀家说不过你,只是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孙儿决心照料她一辈子?”   “一辈子?”太皇太后不自觉的拔高了音量,拿起案上的茶水抿了一小口,缓了缓情绪,妥协道:“这样吧,你明日就将她送进宫中,哀家将青霞殿拨给她,好歹她也曾是你父皇亲封的永宁公主,就以公主之尊继续奉养她就是了。”   “深宫冷院,即便有祖母照看,是日长久,恐下人也不会尽心,若是有人想要她性命,亦是轻而易举。”   “你到底想怎样?”   “花吟必须留在摄政王府由孙儿亲自照料,孙儿方能放心。”   “留在王府?”太皇太后冷笑,“以什么身份?她就算是你嫡亲的妹子,祖母父亲尚且健在,也没有久居兄嫂府邸的道理。”   凤君默突然一撩衣摆,跪在地上,掷地有声道:“孙儿欲迎娶花家小姐为侧妃,望祖母成全。如此孙儿方能名正言顺将她留在王府,唯有如此……孙儿才能护她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   “啪”太皇太后握在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砸的粉碎,“糊涂!你这一来岂不是坐实了你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骂名!”   “孙儿不在乎!”   “哀家在乎!大周的百姓在乎!”   “祖母……”   太皇太后气的不行,挥手赶他,“走吧,走吧,哀家不想见到你!赶紧走,赶紧走!”但凤君默是铁了心的不动如山,太皇太后气的仰倒,若不是她身子骨好的不像话,她真怀疑自己此刻就要晕过去了,“好!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   凤君默却是赶在她之前出了慈宁宫,然,并未离开,而是跪在了慈宁宫宫门口。太皇太后气的直揉胸口,“随他!随他!他爱跪就让他跪!跪死了哀家就当没有过这个孙儿!”言毕又开始抹眼泪,“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那一日,直到入夜,郑西岭和几名亲卫才出了蓟门关,本来一干将领都拦着不让郑西岭亲自涉险。毕竟郑西岭是主帅,若是有个万一,那后果不堪设想,但郑西岭执意出城,自从白日里恍惚看到花吟后,他一直心存不安,后来见金军突然撤兵,心头疑窦丛生,饶是如此,他也无法想象,金王会因为一个女人随意撤兵,如此生生熬到入夜,也不见金军再折返攻城,这才不顾劝阻,出城一探究竟。   郑西岭自雪堆里将花吟挖出来时,几乎连一丝活气都探查不出,随行的亲卫都说她死了,郑西岭不听,小心翼翼的将她裹在大氅内急急赶回城内,也是花吟命不该绝,还真就被郑西岭给抢救回来一□活气,后来郑西岭派了亲信去请京城姜家自不必细说。单说凤君默按照原定计划攻入陈国都城,果然擒了段氏王族,不过与耶律瑾预想的不一样,凤君默自始至终都没打算灭了陈国。究其原因,灭了陈,弊大于利。反倒是留着陈,陈国欠了周国一大人情。又因金国背弃盟约直接导致陈国大败,新仇旧恨,陈王与金王真真是结了死仇还不止了,有了陈国牵制金国,何乐而不为。而陈国君臣上下不知凤君默心中所想,这之后少不得一番唇舌较量,最终陈国翼王爷自请入周为质,又是割地赔款,这一场大战才最终落幕。      ☆、第270章 侧妃      傍晚时分,突然刮起了狂风,眼看着浓云滚滚,倾盆大雨蓄势待发,王公公抻着身子探头朝外看去,脸都快拧巴成一团了,一转头见孙嬷嬷也站在后头,忍不住道:“嬷嬷,您瞧着这可如何是好?”   孙嬷嬷也是一脸的为难,俩手绞在一起一紧,眸光一闪,压低声音在王公公耳边嘀咕了一句。   王公公眼前一亮,矮了身子,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大雨就稀里哗啦的下了起来。   太皇太后半依在榻上,拉着脸闭着眼,伺候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   过不多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接一声凄惨的哭嚎,太皇太后耳根一动,孙嬷嬷故作惊愕,道:“哟,听着像皇上的哭声!”   “小皇帝?”太皇太后睁了眼,凝神一听,大吃一惊道:“他怎么来了!”随即下榻,慌里慌张就往外头跑,“快,快,快,快将他抱进来。”   小皇帝还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是先太子嫡子。   当年贞和帝被凤君默救出来后,早已心灰意冷,只愿归隐山林不问朝政,随即就下了道圣旨,直接传位于凤君默。因凤君默是贞和帝私生子的传闻已闹的天下皆知,而贞和帝确实也没有像样的儿子继承大统,将大周交给凤君默看来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了。圣旨一下,以高戈将军为首的一干大臣即刻下跪,高呼新皇万岁。   然,凤君默却抵死不受,大臣们私心里还当凤君默是做做样子,万里河山啊,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抵挡得住这至上权利的诱惑。因此一个个莫不是大义凛然的苦苦相劝,却不想凤君默心中已有谋划,当即搬出了先东宫太子嫡子,并自请为议政王,辅佐朝政。众朝臣哗然,贞和帝还想再劝,但他在凤君默眼中看到了决绝,心知他心意已决,只得从了他的心意,又连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任命凤君默为皇叔摄政王。另一道就厉害了,大略意思是,如果小皇帝长大后不成器,跟他爹一样是个混球,凤君默可随时取而代之。贞和帝连着搬下几道圣旨后,等不及小皇帝登基,就带着他的一干后妃迁居俊明山了。   言归正传,太皇太后命人将小皇帝抱进来,但小皇帝却抱着跪在雨中的凤君默一个劲的哭,太皇太后又急又痛,凤君默亦然。   小皇帝自幼没了爹娘,被推上帝位时才将将两岁,凤君默既为摄政王又兼帝师,可以说这叔侄二人情同父子。因为小皇帝年幼,平素就养在慈宁宫,这会儿这头的动静惊到了小皇帝,太皇太后也没多想,只当小皇帝过来这边冷不防瞧见了。   本来僵着的祖孙俩,因为小皇帝的到来,只得各让一步,太皇太后高声叫着凤君默将小皇帝抱进来,凤君默也就起身进了大殿内。才刚入寝宫,小皇帝就抽抽噎噎的说:“太奶奶,皇叔要是哪里惹您不高兴了,您就罚峥儿好了,峥儿病了伤了无妨,皇叔不能有事啊,皇叔病了倒了,我大周就没人能撑得起来了。”   太皇太后听小皇帝这样早熟的话,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又气又心疼的看了凤君默一眼,“你听听,丁点大的孩子都比你懂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下去将湿衣裳给换了。”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凤君默换了衣裳,又将哭累了的小皇帝哄睡着了后,这才又去面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没好气道:“你还来做什么?皇帝都帮你求情了,哀家这个老太婆还能说什么?”   凤君默愣了下,大喜,“皇祖母这是应下了?”   太皇太后哀叹连连,“也罢,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执意如此,哀家还能如何?你还太年轻,看不通透,哀家倒是觉得你执意娶她不过是心结作怪,真要成了你的女人也就那回事。只是你也说了那女子身负重伤,怕是命不久矣,只盼你到时候莫要过分伤心才好。”   凤君默又认认真真的磕了个头,“孙儿叩谢皇祖母成全。”   三日后,摄政王府摆了宴席迎娶侧妃,婚宴并不盛大,却足以让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津津乐道。   虽然曾经因为“和亲公主与晋安王私奔”导致金周两国兵戈相向,但时间真是个可恨又可爱的怪物,能摧毁一切,亦能美化一切,如今外人也只交口称颂“摄政王有情有义,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就在前一日,王府内一名婢女正要给花吟下药被高秀丽逮了个正着,在高秀丽的逼问下,很容易问出了幕后主使,竟是她亲爹高戈。高秀丽又急又怒,换了身行头就打马出了王府,直接闯进了大将军府。   高大将军对于女儿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吃惊于她居然阻止了婢女下药。父女二人吵的不可开交,高戈恼恨女儿不体谅他做父亲的苦心,也顾不得伤女儿的心了,直言那是凤君默心里的人,若是眼睁睁看着她进了王府坐视不理,高秀丽往后更没有好日子了。   高秀丽不以为然,道:“我是摄政王正妃,又有小世子。谁敢让我不好过?是嫌活的不耐烦了!”   高戈冷嗤:“你就自欺欺人吧!凤君默何样的人?从他那天拒不为皇我就看的透透得了。他那样的男人心心念念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逍遥日子,如今坐上高位也都是被逼的,你且等着看好了,将来小皇帝一旦掌权,他一定远离朝堂,能走多远走多远。到时候他没有高官厚禄封妻荫子,你又没有夫君疼爱,小世子没有父亲疼惜,你和小世子还有好日子过?”   “爹爹!”一说到这儿高秀丽眼睛睁的滴溜溜的圆,仿若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般,“当年你以我和王爷成亲为条件才答应出兵,我只当你全心全意为了我,竟不知你心里头是打算怂恿王爷称王的。王爷与我成婚之初,虽谈不上心心相印,但他也待我相敬如宾,时时刻刻也顾念我的感受,待我小意温存,我能感觉得到他是真心想和我好好过日子的。可是你……你三番四次的蛊惑王爷篡位饥夺权,王爷不是傻子,他知道了你的野心,对你起了防范之心,渐渐的连我也疏远了,要说我与王爷感情不睦,怨不得旁人,却是爹爹你狼子野心……”   “啪”高戈一记耳光狠狠打在高秀丽脸上,恶狠狠道:“老话说的没错,女生外向!我这一辈子就你和你弟俩个孩子,我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的将来打算,你也不想想,凤君默若是当了皇帝,你就是正宫娘娘,你的儿子不是世子而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那又如何?爹爹怎知那就是我和泽儿想要的生活?”高秀丽流下两行清泪,“爹爹怎么不说您身后还有高家盘根错节一千多号亲族?爹爹只是希望借着我的关系让高氏家族百年不倒罢了,又何必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好,您真要是为了我好,就不该再插手我和王爷之间的家事!”   “他到底给了你什么,你竟如此维护他,连生你养你的亲爹都敢如此顶撞!”   “他给了我泽儿!有了泽儿,即使没有夫君之爱,我这辈子也知足了。”高秀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面上却是坚定之色。   话分两头,就在那婢女被高秀丽带走后,一名暗卫就出现在了凤君默的跟前,将亲眼看到的那一幕情形详细的叙述了遍,凤君默既有“早知如此”的淡定,又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失望。   凤君默对花吟的情是真的,他想娶她的心亦是真切的,但要是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定不会做这种一意孤行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先问一下当事人的意愿。如此的迫不及待,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担心有人会对花吟下手,虽然他并不觉得花吟的存在会损害某些人的利益。但是一旦有人想要她死,那是没有任何理由可言的。凤君默唯有将她摆在很重要的位置,给她一个显赫的身份,将她放在眼前,等于是在告诫所有人,若是谁敢伤她分毫,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却说这一日,大红喜字将王府映衬的喜气洋洋,高秀丽不由的想起自己成亲时的场景,因为局势危机,她与凤君默的婚礼办的简陋又草率,但那时她是真的高兴啊,就算没有八抬大轿又如何?没有凤冠霞帔又怎样?她终于是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自此后与他相偎相依,并肩沙场,只要他在的地方,她能大大方方的站在他身边那就足够了。这场婚宴虽然办的比她那时隆重又如何?想想那躺在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人,她突然就心理平衡了,好歹她还亲身参与了自己的婚礼,而那个女人……如今连拜堂成亲都用了替身。一个将死的人,她又有什么与她好争的,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皇祖母说的对,王爷对她只是执念罢了,一旦得到也就罢手了,她没什么好难过,没什么好嫉妒的,只需耐心等待就够了。只要爹爹不再犯糊涂,她还有泽儿拴住王爷,王爷迟早会回心转意的。   锣鼓喧天,丝竹笙箫,好一派热闹景象。   凤君默一身红衣,牵了新娘拜了天地,恍惚间,他竟有种似曾经历的错觉,那会儿,他的心情似乎也这样的,并不喜这样的婚礼,他有想娶之人,却不是眼前这人,亦如现在,他多么的希望花吟能睁开眼告诉他,她愿意嫁他,并欢欢喜喜的穿上他为她准备的嫁衣,而不是由另一个无关的人顶着她的身份与他拜了天地。   宾客满座,贺喜之声不绝于耳,推杯换盏,凤君默来者不拒,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他没道理不高兴。   如果花吟此刻醒过来的话,一定会惊讶于他的改变,若是按照他以往优柔寡断的性子,他是决计做不出不问她一声就擅自做主迎娶她这种事的。但,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又有谁是一成不变的?山峰可变深潭,坚石可变砂砾,人又岂能故步自封,不懂变通?   会变,这世上不会变的就是“变”之一字而已。   红罗帐,蜡炬泪,凤君默双手捧住花吟沉睡的脸,轻轻浅浅的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半醉半醒,笑容满足,“从此后,你就是我的了,是我负你在先,但我保证从今后再也不会了。”      ☆、第271章 病中      桃花红,梨花白,菜花黄,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小园几许,收尽春光。   花吟正是在这一片春光灿烂中醒来的,眼睛受不得强光,她睁了又闭,闭了又睁,大概盏茶的功夫才慢慢适应了光线。茫然四顾,竟不知今夕何夕,微微出了声,嗓音干哑,又歇了一口气,才挣扎着坐起了身。一个小丫鬟正趴在她的床尾鼾声连连,暖风斜阳,药香四溢,岁月静好。花吟柔柔的笑了,撑着身子下了床,脚刚刚落地就狠狠的栽了下去,发出一连串的响动,她忙扭动僵硬的脖子回头看去,却见那小丫头睡的正香,毫无所觉。花吟心内暗笑,无忧无虑的,真好。   她费力的起身,刚巧身影映在了梳妆镜内,真真的骨瘦如柴,形若骷髅,花吟吓的睁大了眼,那一双凸起的眼睛更是吓人了,她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镜子里的人就是自己。竟又搞不清,自己现下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了。   从厢房到园子内也就几百步的距离,她一步一挪一喘息,这么点路程也走了小半个时辰,绿树掩映,繁花似锦,好一派生机盎然,只除了屋内那个小丫头,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花吟有种错觉,自己是被扔在了某个世外桃源,只有流水潺潺,草木为伴。一阵风过,花吟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正要起身回屋,却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孩儿磕磕绊绊的攀在溪边的大石上,不过一两岁的光景,讨喜的紧,花吟久睡初醒,整个人都有些儿呆,只一动不动的盯着孩子看,越是细瞧越觉得那眉眼熟悉……像谁呢?   她正要深想,却见那孩子身子往前一扑,眨眼间就栽到了池子里,那池水并不深,也就到成年男子的腰部,但对一个幼童来说无异于汪洋大海,花吟大急,张口欲喊,嗓子涩的猫叫一般,她扑着俩臂,身子软的连溪边的岩石都攀不过,情急之下,只得先将握在手中的竹竿递了过去,大喘着粗气,一只脚好不容易垮了过去,恰在这时传来一叠声的尖叫,花吟心内大安,正要歇一口气,来人却径自越过她,一把将她推开,趟着水就冲进了小溪内,随即将幼童一把捞了起来。花吟半身都浸在水中,方才冲撞力太大,撞得她险些晕过去,她正不知如何是好,陡然被人自水中抱了起来,慌乱之中一抬眼,却看到凤君默又惊又喜又怒的脸。   凤君默抱着花吟就往回走,小世子已然被抱到高秀丽面前,小小的孩子大概是被吓到了,抱住他娘的脖子哇哇大哭,倒是中气十足的样子。   之前小世子失踪,高秀丽急的满王府乱找,单单这绛云轩没有找过,恰巧凤君默回府来探望花吟,夫妇二人在院门口相遇,便一同进了来,奴婢们被允许四散开来寻找,只是凤君默下令要保持安静,不准发出一丝吵闹之声。   高秀丽的奶娘最先发现落水的小世子,也是第一个冲了上去,凤君默与高秀丽站的稍远一些,但也将方才的情形尽落眼底了。   凤君默因听到小世子哭声嘹亮,心知无事,来不及多问一句,抱着颤抖不已、脸色灰白的花吟就要回房,与高秀丽错身而过的瞬间,高秀丽抱住世子的手一紧,奶嬷嬷察觉了,挺身而出道:“王爷,方才你也看见了,这个女人想害了小世子。”   小世子?花吟脑子混沌的转了一下,啊,是凤君默的孩子呢,果然是捡了爹娘的优点长的,真是个漂亮又健壮的孩子呢。   她微微一笑,莫名的心满意足,总算这一世凤君默有了好的归宿,真好。   凤君默冷了眉眼,呵斥道:“多舌的妇人,本王忍你很久了。”若不是她是高秀丽的乳母,他恐怕早就拔了她的舌头将她打发出府了,若说他们夫妇二人闹到如今僵硬的局面,这个奶嬷嬷也是功不可没啊。   高秀丽面色一白,其实她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奶嬷嬷喜欢搬弄是非,不过奶嬷嬷自小将她奶大,对于亲娘早死的高秀丽来说简直视同亲母。奶嬷嬷没有自己的孩子,待她也是真心实意的好,只不过到底小家子气,看问题偏激又一根筋,时常好心帮倒忙。   然,此刻的花吟整个人仿若置身云里雾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丝毫察觉不到,只觉活着真好,能亲眼瞧着自己曾经在乎的人得到了幸福,这简直比她自己幸福更让她感到高兴,这般想着,她微微朝高秀丽示好一笑。   而这笑容落在高秀丽等人眼里,简直就是挑衅,诛心至极。   一个转身,凤君默已然将花吟抱回了屋,花吟本就体力不支,在他怀里就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凤君默守在她的床头,一手支着额头,不错眼的盯着她看。   花吟睁开眼时,凤君默仍未回过神,花吟笑着用手盖住半张脸,哑声道:“我知道我现在瘦的跟鬼一样,吓着你了吧。”   凤君默只觉得眼眶发热,内心激动不已,情不自禁的就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哽着嗓子道:“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方才你醒来那么一会,我真怕是我的一场美梦……”   他炙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湿湿的,痒痒的,有种难以言述的异样感,这样的亲密让花吟感到不适,她努力的偏开身子,一只手去推凤君默的头,说:“之前照顾我的那个小丫头呢?”   凤君默抬起头,眼圈果然红了,流过泪的样子,一脸疑惑,“什么小丫头?”   “就是那个趴在我床尾睡着的小丫头,你可罚她了?”   那个丫头,交给管事去了,估计关柴房去了吧?或者罚几天不吃?亦或者直接变卖了?凤君默平素不管府中内务,暗道大抵也就这样了吧。   花吟轻轻吐了口气,求情道:“半大的孩子,瞌睡难免大点,放了她吧,我这才刚醒,也算是为我积福积德了,可好?”   凤君默揉揉她的头,眸中满是宠溺,“好,都听你的。”   花吟有心避开他的掌心,奈何身上半丝儿气力都没有,唉……凤君默这样子,可真是让她不适应呢。   此后,花吟一日好过一日,凤君默日日都来陪她,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看着她喝药,吃饭,睡觉,有过几次她想去院子内坐坐,凤君默作势就要来抱她,被花吟避开了,凤君默只好悻悻的让婆子抱着去院子内晒太阳。   婆子每回抱她都会说一句,“姑娘真轻啊,抱在怀里就跟纸片一样,可得多吃点东西养好身子才是。”   到底是损了根本,花吟虽然大好,但整个人孱弱的不行,稍一受寒就干咳不止。   凤君默对她照看的很细致,绛云轩内只住了她一个主子,留了几个心腹照看她,寻常不许府内任何人进出打扰。刚开始几日花吟都稀里糊涂的,后来精神大好了,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有次对凤君默说:“王爷,我也好的差不多了,一直住在这里,给您跟王妃添麻烦实在过意不去,赶明儿您派人告诉我师父一声,若是他脑子清醒着,叫他找人将我接去姜家吧,好歹我也是攻邪派门人,姜家不会不收留我。”   她说这话时,屋内还站着几个奴婢,凤君默面上古怪,顿了顿说:“不行。”   花吟怔了怔,有些不解,想了下,面上有几分伤感,“也是,我如今身份尴尬,住进姜家只会给他们添麻烦,但我一直住在王府更是不像……”   “什么像不像的,让你住你就住,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看你现在身子这么弱,你还能去哪儿?我摄政王府还能差了你一口饭!”言毕也不等花吟再说,就直接离开了。   花吟想想也是,自己为了大周做出了这般大的牺牲,就差一条命都豁出去了,凤君默照应自己一段时间也是理所应当,因此,也就说服自己先安心住下了,只是……上一世她踏足一步都会被责骂呵斥的地方,现下竟然成了她的住处,这人生变化,可真真难测,叫人心喜心惊又茫然啊。   春末,花吟总算能下床自如走动了,凤君默却从不让她出这绛云轩一步。   鬼医因为看诊的缘故倒是来看过她几次,随行的还有姜清源。不过鬼医这疯病时好时坏,大抵是记得花吟的,有时候过来说是看诊,却是疯猴一般对着花吟做鬼脸。姜清源也成亲了,是御史大夫的嫡次女,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花吟又借机问了郑西岭许多故人旧事,听说水仙儿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郑老夫人甚至干出上门夺子之事,水仙儿是个烈性子,举着火把拎着桐油,差点在郑西岭面前,将个郑西岭吓个半死。也因为出了这事儿,水仙儿更是不愿嫁给郑西岭了,于是这对儿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处着。因着说道这奇葩的一对,姜清源又想到宁半山夫妇那一对奇葩,想当年俩夫妻相看俩生厌,恨不得至死方休,如今却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孩子也一个接一个的生。花吟吃惊的张大了嘴,她还曾想这一对还要走上一世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路,竟不想峰回路转,冤家成了天造地设的良缘。说到了宁半山自然又要说一说他哥宁一山,而后一路往后,说了很多故人趣事,有的因为王储之争受了磨难的,但如今也都渐渐好了起来,花吟听着高兴,笑的很大声,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   凤君默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此刻急忙走了进来,看了眼姜清源拍在花吟后背的手,姜清源心头一跳,急忙缩了手。   姜清源之前一直没敢说的是,若说这几年,变化最大的那就是眼前这位了。   也是,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若他还是曾经那个温文尔雅,处世温和的贵公子的话,那又如何能将这万里河山一手掌控?!   花吟看到凤君默过来,笑嘻嘻道:“王爷来了刚好,我正有事求王爷。”   “哦?”凤君默很自然的往她身旁的位置一坐,“何事说来听听,”话锋一转,“只要别再提搬出去的事,其他都好商量。”   姜清源表情微妙的看了凤君默一眼,心内既同情凤君默一腔深情付明月,又暗自好笑这对儿的相处模式,明明都是夫妇了,一个情深不表,一个还蒙在鼓里。   花吟笑容满满,“不搬了,只要王爷王妃不嫌我碍眼,我就厚着脸皮住下了。”   凤君默闻言心情大好,他不急着告诉她,他已经给了她名分,是怕她躲着自己,反倒不自在。只盼着天长日久,情深不移,这才是他想要的感情,而不是强取豪夺,委曲求全。   花吟一手指向姜清源,道:“那我这就跟王爷讨个人儿。”   凤君默表情一凛,姜清源也当即变了脸色,口呼,“师叔祖,您别吓我!”   “想哪儿去了你!”花吟白了他一眼,看向凤君默,正色道:“在金国的时候我就想编纂一部集各大成着为一体的医学典籍,奈何被……”花吟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色,转瞬即逝,又盈满笑意道:“我就想了,我现在身份尴尬,不能随意出府,以免给王爷造成困扰,但总不能就这样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不若重拾旧营生,好歹为世人做些贡献,也不虚度这一生苦修。”   “你身子还未好利落。”凤君默握住她的胳膊。什么身份尴尬?他只怕外头有何闲言碎语落入她的耳中让她不痛快罢了,更何况她的身子确实非常不好,需要静养。   花吟不着痕迹的抽开,不服气的在地上蹦了几下,口内道:“我怎么就不好了?你看我现在有多好。”却才蹦了两下,眼前一黑,就要晕厥。凤君默及时扶住她,她昏睡三个月,这几个月来虽然一直细致调养,但到底伤了根本,鬼医也说了,若想恢复到曾经,根本是不可能。而且,这日后的岁月也要静心修养,不可劳神伤心,若不然,恐活不长久。   这些话,凤君默还特意让鬼医当着她的面说过一遍,花吟不以为然,只道鬼医老啦,医术不精,如今也到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时候了,把个鬼医气的哟!   直接又痴傻了过去。   花吟从凤君默怀里挣扎开,面上不甚自然,循循善诱道:“王爷说的也是,我的身子确实不如之前康健了,正因如此,我才需要清源的帮忙,他虽是我攻邪派门人,却也在太医院任职,花吟不敢擅用。王爷,我攻邪派医术之精妙想必王爷也亲身体验过,花吟自小的宏远便是能悬壶济世,只是治病救人仅凭我一人到底能力有限,若是能将我攻邪派医术之大成者编纂成书,让天下医者尽得此书,那世上将会有更多良医,百姓亦能得福!王爷,花吟不才,已无能力身体力行开办学堂,传道授业,只盼能用余生修书编书,为世人福祉,尽一点绵薄之力,望王爷成全。”      ☆、第272章 暧昧      凤君默处理完公务回府,一面换下朝服,一面叫了负责照看绛云轩的嬷嬷问话,嬷嬷毕恭毕敬道:“侧妃娘娘昨儿熬夜写了一晚上的书,天刚亮囫囵蒙了一觉,巳初姜太医过来,娘娘便也梳洗起了来,打叠精神又忙了一整天,之后一直没出房门,午饭在书房吃的,午觉也没睡,”说到这儿,仿似怕摄政王误会又补充了一句,“奴婢们都一直伺候在书房内的,娘娘和姜太医一直在钻研药理病案,奴婢听不大懂。”顿了顿又道:“只是一个时辰前,娘娘大抵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凤君默听到这儿也顾不得衣裳尚未穿戴整齐,一手拢着胸口的衣裳系带子,脚下已经出了房门,嬷嬷跟在后头继续道:“奴婢方才过来的时候,侧妃娘娘正睡的香,姜太医给看过了,也说是太累了,命奴婢们好生照看着就回去了……”   “那你们是怎么照看的?本王一夜未归,你们就由着她熬了一夜写书?!”   嬷嬷吓的不敢则声,只埋头跟在后头,心里也是郁闷的不行,若不是伺候的那位真是个好人儿,她心里头真要怨上了。   这头凤君默刚回府就急急往绛云轩赶,那头高秀丽得到消息王爷回来了,随即就去了厨房将熬了许久的补汤盛了一大碗,正打算送去,就听奶嬷嬷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刚进屋,就高声道:“王爷刚回府就被绛云轩那小妖精勾去了,早不晕晚不晕偏在王爷要回来这会儿晕,呵呵……”奶嬷嬷冷笑两声,又道:“说不是故意使心计,我都不信!王妃哎,老奴真是替您不值啊,当初要不是您委屈下嫁,王爷能有如今的造化?只怕大周江山在不在了还两说!”   高秀丽脸色一变,冷声喝止,“奶娘!”   奶嬷嬷面上讪讪,心知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却又不服气道:“老奴这不是替您委屈嘛,要老奴说啊,您就是太良善了,当年您母亲走的早,老爷又是洁身自好的,您是没见过那些内宅斗争的龌蹉,可是现在情形不一样了啊,您不能再这样委屈求全了,您该当拿出点当家主母的威风,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个妾而已。一个小妾入府这么久了,居然也没来拜见过当家主母,老奴也是头一回见到!王爷惯着她也就罢了,您可不能就这么由着她。说句您不爱听的,王爷现在还年轻,有了一就有二三,将来要是后宅的女人多了,岂不乱了套了,所以啊这规矩可得早早立下了,若是由着妾都骑到了您头上,您能忍,老奴可忍不了。还有,您虽然有了小世子,但毕竟太少了,若是想在后宅立足,子嗣上您还得加把劲啊……”   奶嬷嬷絮絮叨叨,字字句句就像一根根细细的绵针一般扎在高秀丽心上,疼得她呼吸都不畅快了。   **   丫鬟并未来得及通报,凤君默就大步走了进来,花吟刚好醒转过来,靠在床榻上捏着额角运气,他一出现,花吟先是愣了下,继而扒着被子往身上盖,凤君默亦是怔了下恍然意识到不妥,背过身去,花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无奈道:“王爷不若先去偏厅稍候,待花吟梳洗一番再来相陪。”   凤君默说:“你还起来作甚?我就来看看你,你别麻烦了。”   花吟笑,“就算不想起,也要填饱肚子啊,否则王爷又该说我是骷髅架子了。”   凤君默假意气恼,“我几时说过。”   凤君默出了卧房,花吟拧眉想了会,总觉得自她住在这里后,凤君默对她的态度也太过随意亲密了些,远超出了普通男女应谨遵的礼仪,暗想有些话是否应重提一次,和凤君默说个明白,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和念想。正思量着,伺候的奴婢和婆子就涌了进来,几人七手八脚倒是一点不叫她受累,期间那陈嬷嬷没少替凤君默说好话,什么王爷在宫里忙了两天一夜,刚回了府就奔姑娘这来了。她来府里这么久就没见王爷这般待一个人云云。   花吟越听越心惊,若说之前她睡了三个多月脑子混混沌沌的又加上身体虚弱,总是不能深想,况,婢女们也是得了命令,不能胡言乱语让她伤神。而此番这嬷嬷才被凤君默训斥,心里正不得劲,就耍了个小聪明想在王爷跟前露脸,于是就自作主张的在花吟面前说起了凤君默的好话,但也没敢挑明王爷已经娶了花吟这事。   待花吟梳洗完毕,大丫鬟正要给她上妆,花吟却避开了,陈嬷嬷道:“姑娘,你脸色太难看了,一点血色都没有,涂点胭脂要好看些。”   花吟方才受惊不轻,现下更是不愿打扮了,挥挥手道:“反正晚上也是要睡的,来回涂抹麻烦。”   陈嬷嬷劝道:“话可不能这样讲,书上怎么说来着,女为悦己者容,是有这么一句话吧……”她还要再说话,却被伶俐的大丫鬟打断了。大丫鬟早就瞧出来花吟神色不对了,偏就这婆子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却说花吟出了厢房,凤君默见她形容憔悴,心内更是疼惜不已,上前几步就要扶住她,却被她避开了,凤君默一只手悬在半空中,一阵失落,略略尴尬。   花吟故作不觉,笑言,“听说王爷将将回府就过来了,我这也没事了,王爷还是去看看王妃和小世子吧。”   凤君默说:“既然来都已经来了,你张口就撵人恐怕也不妥吧,厨房已经备下晚膳了,不留我吃一顿?”   花吟心头暗惊,面上却不显,老友一般笑的豁达,“王爷说笑了,如今我住在你处,吃喝用皆是你的,你爱在哪儿吃还不是看你的心情,只是王爷平素这般忙,难得回家一趟合该陪陪王妃和小世子,父子天伦,小世子的成长可别错过了,有些东西错过了便错过了,再是追逐,时光终究不复返。”   凤君默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心里堵的慌,负气道:“人自然是要往前看的,与其执着过去,不若放眼未来,我能做到,不知满满可否?”   他这般问的时候,花吟陡然就想到了耶律瑾,心口撕裂一般的疼了一下,她一点都不怀疑他知道他们之间的事,而他这句话,仿似就是在提醒她要忘掉耶律瑾一般。   花吟没有说话,低头朝前走去。   凤君默亦不再多言,二人随性而行,绛云轩外大片的樱花树。   凤君默落后几步,但见一阵风过,片片樱花在她身上洒下一阵花雨,她如墨的发在风中轻扬,瘦是太瘦了些,却又给人一种止不住的想将她护在手心的娇弱之感。   花吟走了几步,虽未回头,但敏感如她,只觉芒刺在背,刺得她只想立时扒开一条地缝将自己埋进去。   “王爷,我突然想起一事。”   凤君默温和一笑,“你说。”   “花吟久居王府,一直重疾缠身不得下床,又恐自身晦气胡乱走动招人厌烦……”   “胡言乱语,你哪有什么晦气!”   花吟轻笑,“花吟也是担心身上有病气过给了王妃和小世子一直不曾亲身拜访,拜谢主人家的照顾,现下刚好得空,不若王爷陪同我一起,也让花吟去给王妃娘娘道声谢。”   凤君默因为她三句话两句离不开高秀丽心里头有些闷闷的不爽,倒不是别的,而是花吟这些话无不将自己与他摘的干干净净,这又要他如何向她提起其实他们已经成亲之事呢?   恰在此,突然传来了小孩儿的哭声,凤君默对自己的儿子倒还是上心的,一听就吃惊的嘀咕了句,“泽儿!”   二人循声找去,就在郁郁草丛之中找到了被杂草绊住的泽儿。   花吟瞧着围住绛云轩的围墙,再一瞧围墙下一个小小的狗洞,不自觉噗嗤一声笑了。   凤君默好气又无奈,泽儿这孩子也太调皮了些,模样随他,性子却像足了他娘小时候。让他头疼的是,高秀丽在养孩子方面主张散养,他因着情感上有愧妻子,在旁的方面都会处处谦让,只是心里头还是略略不爽这当娘的在养育孩儿之事上不上心,上次出了那么大的事,差点淹死了泽儿,现下又放任他一个到处乱爬乱钻,凤君默真是不知道该说高秀丽心大还是泽儿命大了。   凤君默虽将泽儿抱在了怀里,却不是个带孩子的好手,亦或者说他太忙了和泽儿相处时日不多,孩子还太小,带的不多自然不亲,因此在他怀里挣的更厉害,哭的也凄惨。花吟看不过眼,拍着两只手哄他,“泽儿,泽儿,看看,看看……”她变戏法儿似的,三两下就将手中的帕子叠成了小老鼠,在他鼻子跟前逗他玩儿,小世子瞬间破涕为笑,接过了小老鼠又张开了手让花吟抱,花吟受宠若惊,大抵是因为自己没孩子,想孩子想的不行,对小孩子没有丝毫抵抗力。小世子愿意亲近她,她真是心里头比吃了蜜还甜,毫不客气的就要接过,凤君默倒也大方,直接递了过去。哪知花吟现在体力大不如前,小世子长的又好,花吟只觉怀里一沉差点没抱住,凤君默铁臂一揽,就将她俩都抱在了怀里。   时间静止了,气氛暧昧了,花吟的脸在凤君默的肩膀蹭了蹭,别了开去,声音不自觉小了,“王爷,您勒着孩子了。”   凤君默念念不舍的松开手,心脏狂跳,顺势接过小世子道:“还是我来抱吧。”   花吟垂着头,心内惴惴不安,迟疑道:“王爷……”   “嗯?”   “我想我还是应该搬去姜家,一来我师父在那儿,他身子骨不好也需要人服侍。二来那边攻邪派门人多,我要编书了有了他们帮忙,也省去不少气力。王爷放心,我若住在姜家定也会和在王府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专心修书,绝对不随意外出……”   凤君默站住步子,心内又起阴云,正要说话,小世子却突然抓着手绢小老鼠砸在花吟头上。   小孩儿手劲不小,花吟疼的“哎呀”一声,小世子却哈哈大笑起来,欢快非常的样子。   花吟鼓着腮帮子,假意气恼,表情可爱好笑。   凤君默心中阴云散去,心情大好,也不答复了,直接就抱着小世子出了绛云轩,花吟追都追不上。      ☆、第273章 情意      凤君默抱着小世子到高秀丽处时,后者正在发呆,还是奶嬷嬷反应神速,这头推了高秀丽一把,那头就吩咐小厨房摆饭菜了,准备充足的,仿似对凤君默的行踪了如指掌般。凤君默眸色暗了暗,心内不满这些小算计,但又想妻子无辜,也就朗声笑了,说:“你真该好好管管泽儿了,方才又爬到绛云轩去了,还被藤蔓绊住了。”   凤君默的重点是泽儿被藤蔓绊住了,而听在了心里有事的高秀丽耳中,独独只有“绛云轩”三字。   高秀丽气闷凤君默这些时日以来对花吟的贴心照顾,而对自己的忽视,忍不住抱怨道:“王爷没在绛云轩用过膳?”   奶嬷嬷及时用脚踢了高秀丽一下,满脸堆笑道:“王爷这不是过来陪您和小世子了嘛,王爷今夜也该歇在雅居吧?”   凤君默尚未来得及说话,奶嬷嬷已经吩咐了下去,“你们几个,到书房去将王爷尚未看完的折子搬过来,今晚就由王妃伺候灯烛了。”   凤君默心内厌恶更甚,看在孩子的面上忍了,奴才们见王爷没说话,也就退下去照办了。   高秀丽因为凤君默今夜肯歇在此处,面色缓和许多,待饭菜上桌,夫妇二人又说了些话,高秀丽待凤君默也殷勤了些。   饭毕,小世子被抱了下去睡觉,凤君默看了会折子,高秀丽为他研磨,遇到难解之题,凤君默偶尔也会问她几句,高秀丽虽然少了小女儿家的款款柔情,但在政见上颇有些独到见解。曾经凤君默是颇喜与她讨论的,但自从高戈明里暗里怂恿他称帝后,他心里就有了疙瘩,朝政的事也不愿和高秀丽多说一嘴了。今日他是有心与她修好,再怎么说高秀丽是他的妻子,而他又娶了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心里头也圆满了,更是打定主意往后不会再娶了,就盼着高秀丽能诚心接纳花吟,往后这俩个女人能和睦相处。而他也会尽量一碗水端平,不叫任何一方受委屈。   二更锣声刚过,奶嬷嬷亲自端了一碗汤进来,说是补汤,又劝他二人早些安置了,随即退了出去。   凤君默一口饮下那汤,并未急着安歇,又看了两本奏折,看着看着就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高秀丽铺好了床,面上绯红,一眼看到凤君默拧着眉头盯着奏章发呆,不觉疑道:“王爷,您怎么了?”   凤君默强忍着小腹处涌起的燥热之感,看着她,表情有几分微妙,指着汤碗道:“这是你煲的?”   高秀丽羞红了脸,点了点头,不觉有异,道:“这是药补,草药味是浓了些,但对身体是大补益的”虽然二人成亲三年已余,但她对他的感情却日益炙热,回回与他独处对视,还是会心驰神荡不能自持。   凤君默瞧着她的模样儿,一时也分不清她到底是知道这补汤里放了那种东西还是不知道,心内叹了口气,道:“秀丽,你我已是夫妻,将来还要携手走完下半辈子,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尽快开口与我说。”言下之意便是莫要对我使什么小手段,而高秀丽根本听不出,听他如此说,随即想到了白日里奶嬷嬷的话,这下倒是长心了,却也够直接,“妾身一直觉得泽儿一个太孤单了,若是再有个兄弟姐妹就好了。”   凤君默微蹙了眉头,看着那碗汤,心思一转,说:“是你那个乳母教你的?以后这样的汤还是不要再煲了!”   高秀丽顿了下,她一直知道凤君默不喜自己的乳娘,有心维护,不过她也不擅撒谎,说:“你也别怪她话多,她就是太为我着想了,难免关心则乱。”   “嬷嬷那么大岁数了,合该颐养天年了,却整日为了你的事劳心劳力,着实不妥。依我看,不若给她一笔银子,让她住到郊外的庄子,再拨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也全了你们一场主仆情义。”   高秀丽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好一会儿,问,“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凤君默默了默,索性挑明了道:“泽儿一个确实太孤单了,你也该将精力往孩子身上放一放了,而不是一直听你那奶嬷嬷摆布,做一些无聊又无趣的事。这样吧,明儿我就派人将她送走,不远,就京郊二十里的别庄,你要是想她了,也可以过去看她。”   高秀丽面上一白,握住绣裙的手不断收紧。   凤君默只道这事告了一段落,起身解了玉带,道:“时辰不早了,安置吧。”   高秀丽动也不动,冷笑出声,“王爷,绛云轩那位身娇肉贵,身旁怕是离不得人,您不去照看着点?”   凤君默搭在玉带上的手顿住。   高秀丽又道:“妾身突感身子不适,恐不能伺候了,您还是去妹妹那吧,到了明年,若是府内再添麟儿,我泽儿也不会孤单了。”   凤君默盯着高秀丽看了好一会,曾几何时,昔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将军竟也变得这般尖酸刻薄了?   “既如此,”凤君默心内叹息,可恨他纵有治国大才,于家事上却时常感到有心无力,以往倒还好些,他专注公事,倒还能忍得,只是花吟如今在府中,他实不忍她受半分委屈。   凤君默刚走,奶嬷嬷就一脸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连声道:“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王爷怎么就……怎么就走了啊!”   高秀丽红着眼圈不说话。   奶嬷嬷看了眼空空的药碗,问,“王爷喝了那汤就走了?”   高秀丽一提这碗汤就来气,恨道:“我好心好意的给他煲汤还对不住他了!”   奶嬷嬷眸色诡异,吓的不敢多说,却又忍不住道:“王妃还是跟过去看看吧,老奴瞧着王爷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别出了什么事。”要是没把持住上了哪个俏丫头的床,那就了不得了。   “还能出什么事!去绛云轩了!”高秀丽气哼哼的,粗鲁的卸了头饰,胡乱脱了衣裳就上床了。   奶嬷嬷心里头那个恨哟,敢情自己忙活了大半天,为她人做嫁衣裳了?她白日里特意将小世子往绛云轩那里带,又给塞狗洞里,就是为了叫小世子将王爷给引出来,后来又在汤里下了点东西,不过都是想叫王妃留住王爷的身心。   却说凤君默离开了雅苑,初夏的风吹过,让他更是焦躁难安了,正要回房凉水沐浴,长随上前道:“方才绛云轩来人了,说是那位还在挑灯夜读。”   凤君默心内一叹,真是一个个都不叫人省心啊,掉转了方向就往绛云轩而去。   绛云轩内,花吟看了许久的书,眼睛疼的实在受不了,院外烛火下樱花摇曳,美不胜收,她便拢了衣裳,打算去院子里走走。丫鬟婆子们也没让跟着,夜色如墨,她提着一纸灯笼,慢慢的走,心情在这样的夜色下也不免哀戚起来。   不知他的蛊毒解了没?不知他现在可好?不知他是否还恨着自己?   或许,他连恨都不屑了吧?   越是时日越久,思念越深,越觉自己当日所作所为真个在他心尖上捅刀子,但她确实也无计可施了啊,除了拿自己的命一搏,她竟是一样筹码都没有。   她想他,想回到他身边。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花吟自认都是个活的真实的人,因为她即使会戴上面具骗尽天下人,却从不骗自己,她想要什么?内心真正渴慕什么?从不会否认。只是上一世她自私,为了私欲可以不择手段,这一世,她学会了隐忍,更学会了明明白白的自欺自人。   爱不一定是非要得到,也可以默默的守候,因他喜而喜,因他悲而悲。   只是,如今她连说出默默守候都觉得自惭形愧了。她时常在想,她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写一本传世医书吧,让天下百姓皆受益,似乎,她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一样了。   月光自花影中泻了一线光,光影斑驳间,她陡然看到一人静默的立在樱花林中,身影挺拔,孤寂落寞。   花吟只觉得心脏在一瞬间失去知觉,在她回神之际,已然弃了灯笼朝他奔去。   二人在花海中紧紧相拥,花吟扑进他的怀里,他亦箍紧她。   只是在抱住的瞬间,花吟略觉不对,尚未反应过来,那人随即热烈的回应了她,一手勒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撑住她的后脑勺,细细密密的吻便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又急切的寻找她的唇。   气息不对!气息不对!!   花吟大惊,激烈的挣扎了起来,直到她咬破了他的唇,血腥与疼痛才叫他稍稍找回了迷乱的意识。   “怎么了?”他嗓音暗哑,强忍着汹涌而来的情=潮。   花吟挣开他的怀抱,靠在一棵樱花树下大口喘息。   凤君默见她体力不支,随时就要倒地的样子,伸手就要扶她。她却是一闪身,直接摔在地上也不让他扶,那情形仿似他是洪水猛兽,这般一想,凤君默只觉得心脏被刺的狠狠一阵抽痛。   他亦是猛烈的喘息着,恨不得不要这层君子之皮,现下就将她拆骨入腹。   二人就这样对视良久,花吟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劲,说:“王爷,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凤君默面上一僵,真想丢开她,转身就走,但瞧着她体虚无力的样子,心内不忍,匆匆出了樱花林子喊了人。   花吟在婆子的搀扶下出了林子,下人们眼神怪异,却也只敢低着头小心伺候。   凤君默看着花吟进了屋,正要离开,花吟却叫住了他,“王爷,稍等。”   “何事?”凤君默板着脸,他也不想的,只是体内有股邪火烧得他难受,不自觉心情就不大好了。   “我给您略施几针吧,您这样……”花吟说着话,已经拿出了医箱。   凤君默犹豫了下,他自己的情况他心里最清楚,这药可真是霸道,只一个慌神就让他失去了理智。   花吟已然让仆从们退了下去,又说:“请王爷除去上衣,趴在床上。”   凤君默瞧了眼,她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的模样,又想到自己的情难自禁,不免心头火气,冷声道:“除去衣裳?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花吟抬眸,眸色澄澈,竟叫人不敢生出一丝邪念,“王爷多虑了,花吟自学医以来见过的男子身体不下上百,再是何样的雄壮,花吟也不会生出非分之念的,请王爷放心。”她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气得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凤君默负气除了衣裳,花吟瞧着他的后背,有几道明显的刀伤,不觉又想到另一人的身上,刀伤剑伤鞭伤,伤痕累累,纵横交错,只除了一张脸白璧无瑕,身上都没有一处好的。   耶律瑾曾说过,他只要能忍住疼,身上的疤痕也可去掉。他什么样的疼忍不了?只是他偏不愿,亦如他曾经执着的留住那个奴隶印记一般,为得就是叫自己铭记昔年之痛,将来报仇雪恨之时才不会手下留情。   花吟轻声一叹,手指拂过凤君默后背的伤疤,刺激的他又是一激灵,她恍然回神,忙收手,凝神施针。   屋内燃了安神香,凤君默渐渐放松下来,问,“你方才是否将我当成旁人了?”   念及之前的迷乱,花吟面上通红,轻“嗯”了声。   “是他么?”   “是。”   凤君默嫉妒的气息不稳,“忘了他。”   花吟精准的扎下一针,又痒又麻,幽幽道:“忘不了。”   凤君默却在这时侧过身子,抬臂握住她的手,深深的看着她,“你们之前的事我都听说了,他虽让你做了他的女人,却迟迟不给你名分,可见待你并不真心,而你又为了周国与他作对,逼他退兵,经此一事,你和他再有山一般厚海一般深的情意怕是也消磨殆尽了,如此也好,你们各归各位,纵然昔年恩怨纠葛,也该相忘于江湖了。忘了他,对谁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花吟苦笑一声,脱开他的手,又在他身上扎了一针,这才徐徐道:“念与不念皆是虚妄,人心又岂能操控?纵使我不想忘,他恐怕也恨我入骨了。与其看不开放不下,空耗心神,不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凤君默一时也辨不清她这是应承了他还是转移话题了,只是哈欠连连,竟生了困意。   “王爷,有句话,花吟先开了口,您也莫要怪我自作多情,只是王爷这连番举动不由得我不多想。”   凤君默心内一咯噔,“你还是不要说了。”   “王爷明白就好,王爷有娇妻稚子幸福美满,而花吟亦有所思所念所盼之人,各自安好,岂不美哉。”   “我不明白,”凤君默咕哝了句,眼皮沉重。   花吟将针灸重新归拢收入药箱时,凤君默已然酣然入睡,她看着他安稳的睡颜,轻提了薄被将他盖好,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寝室。   守夜的丫鬟看见她吃了一惊,正要说话,花吟一指按住她的唇瓣,小声道:“王爷睡了。”言毕就往另一个屋子走去。   丫鬟道:“姑娘怎么出来了?王爷要是夜里找你……”   花吟佯怒的白了她一眼,“你也知道叫我姑娘,我一个姑娘家整夜的和你们王爷同处一室,这要传扬了出去,那我也不要这张脸了。”   丫鬟急欲分辩,可话到嘴边了还是生生咽了下去。暗道了句,“侧妃娘娘也忒不解风情了,我们王爷真是可怜!”   花吟却在想,凤君默若是一直这样,长此以往不明不白终究不好,别叫高秀丽又生了误会,致他们夫妻二人不合,看来还是想法子搬出去方为良策。      ☆、第274章 天花      次日,高秀丽尚未从前一夜的郁闷心情中走出来,高府那边却火急火燎的派了人过来,说是高老将军要将小将军的腿打断。高秀丽大概问了缘由,高良骏那个混账,家里妻妾成堆还在外面鬼混,也不知什么时候钻了镇国公府二老爷小妾的被窝,二老爷五十多岁的人了,老来得子,狂喜之情自不必言说,小公子满月酒办成了流水宴,热闹的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可后来家里妻妾互相咬了起来,也不知怎么地,小公子不是二老爷亲生子的事就被捅了出来。二老爷气的狠了,当时就要将那小妾浸猪笼。高良骏得了消息,心道好歹春宵一度,总也有些情意,不能见死不救。谁料二老爷那本就是个套,捉了高良骏后就要拿了奸夫淫妇游街示众。   所以说来,这镇国公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本来这样的事,家里捂着,闷头解决也就罢了,偏就这二老爷脑子拎不清,只顾自己出气,完全不计后果。   不对,他也想了啊,他想的是小皇帝是他的侄孙,他们是皇帝的外家,地位非同一般,却没想过如今掌权的是凤君默,而高良骏是凤君默的小舅子,更没想过那高戈大将军手握重权,也不是个好惹的。   但,怎么说呢,这事吧,孙二老爷不要老脸了,高戈将军却是要的,将儿子救出来后,也保证要严惩孽子,不叫他再作恶。   而高秀丽这一回去,等于是给高戈将军台阶下的。   这事儿闹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高秀丽当夜也没回王府,留在娘家处理这烂事去了。   也是在同一天夜里,小世子忽然发了高烧,守夜的丫鬟发觉后连忙喊了府医过来,凤君默也得了消息,忙活了大半夜,小世子又吐了几回,大夫询问了白日的情况,又看诊了一番说是白日里吃坏了东西,夜里又受了凉,并不妨事,给开了几帖药,命丫鬟下去煎了。   凤君默不放心,歇在儿子房内,后来见小世子喝了药果然大好,也不喊疼了,安安稳稳的睡了,也就迷迷糊糊的睡去了。乃至到了大天亮,一摸儿子的身子仍旧滚烫的吓人,怎么叫都不醒,凤君默这才慌了神,刚要命人请姜家人过来看,陡然意识到花吟在府内,也顾不得衣衫凌乱抱着小世子就去了绛云轩。   彼时花吟刚梳洗好,本来她是打算昨儿就寻个机会拜见王妃的,却不想王妃出府回娘家了,正思量着她今日会不会回来,就见凤君默抱着小世子一脸惊慌的冲她跑了过来。   “泽儿也不知怎么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花吟微微拧眉,就着他的怀抱查看了起来,须臾,脸色一变,直接掀了他的衣裳,但见腋下及腰部两侧,大腿内侧皆是点点皮疹。   凤君默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心内恐慌不已,急道:“到底怎么了?”   花吟却张开怀抱就要从他怀里接过小世子,凤君默不肯放手,“到底怎么了?”   “我瞧着像天花。”   “天花!”凤君默顿觉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   “我小时候得过天花,孩子给我!”   凤君默抱住小世子动也不动。   花吟心内大急,冷声呵斥道:“给我!你会被传染的!”   凤君默失了反应,倒也没有固执的抱紧孩子,花吟从他怀里接过,磕磕绊绊的回了房,刚回屋就将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婆子们起先还不知出了什么事,直到听说是天花,无不变了脸色,避之唯恐不及。   花吟说:“王爷,将所有接触过小世子的人都唤来,集中到一起隔离,先观察几天。要不就住在绛云轩吧,其他的都搬离这里,越快越好。”   凤君默很快冷静下来,依言照办。   巳时,姜清源过来,闻听此事亦是神色大变,不过他很快回了姜家,找了一个曾经得过天花的袁姓师兄弟过来帮忙。   小世子的房间被姜清源带人重新消毒了一遍,后来凤君默等人按照花吟开的药方一人喝了一碗药,阖府之人俱都人心惶惶。就连一直在后院清修的老王妃都被惊动了。   入夜,高秀丽也没回来,有下人请示凤君默问是否要告知王妃一声,凤君默一想现在这种情况,她回来也于事无补,况,高良骏那烂事也够她烦了,于是摇头说算了。   到了第三日,小世子的体温迅速下降,同时头,面,四肢末端较躯干出现较为密集的皮疹,数个时辰后转为丘疹。绛云轩的主屋内花吟衣不解带的照料,袁大夫打打下手,凤君默心焦难安,回回想去探望都被花吟拒之门外。房门紧锁,他亦无计可施。他心内也清楚自己若是失了分寸只会添乱,因此只能强忍着,日日悬心。   傍晚时分,高秀丽终于回了王府,初一入府就听下人说了小世子的事,顿觉脑子炸裂了般,几欲晕厥。   一行人急急去了绛云轩,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高秀丽心急如焚,推开侍卫就要硬闯,幸得凤君默及时赶了来将她拦住。   高秀丽尤自不敢相信,“王爷,泽儿怎么会得了天花?怎么会!”   凤君默神色凝重,“你回将军府的当天晚上泽儿突发高烧,本是叫了府内的大夫看了,说是无事,谁知竟是天花,幸好满满发现的及时,”他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泽儿不会有事的。”   高秀丽的眼泪当即就流了下来,说:“那你好歹让我看上一眼啊。”   凤君默不允,高秀丽坚持,夫妇二人对峙良久,凤君默无奈,只得拉了她,隔着窗户高声询问花吟能否让他们看泽儿一眼。   花吟扬声回道:“王爷,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天花传染性很强,我能照顾得了泽儿,却无心力再照料一人了。”   高秀丽不免急道:“是我!我要见我儿一面。”   屋内沉默片刻,须臾,花吟道:“王妃,您就隔着窗户瞧泽儿一眼吧,只是请王爷王妃捂住口鼻,切莫呼吸深重。”   高秀丽迫不及待的连声答应。   不一刻,花吟挑起了一扇小窗,她有些吃力的抱起小世子,站在窗下。她身上衣裳雪白,因为体虚,虽已入夏,穿的仍比较多,头发随意的挽起,眼窝深陷,下巴削尖,模样异常憔悴,泽儿缩在她怀里,紧闭着眼,呓语连连,露出的小胳膊斑斑红点。   高秀丽瞧着儿子那样,一时没忍住,伸手就要去够,花吟赶紧闪开,往后退了几步,凤君默急忙拉住她,回头看了花吟一眼,见她已然关了窗,不一会传来她几声咳嗽声,凤君默心内五味杂陈,酸涩不已。   高秀丽挣扎不已,一时乱了方寸,非要进屋照看儿子,凤君默抱住她,急了,“够了,泽儿现在需要静养,你帮不上忙,只会添乱!”   高秀丽张了张嘴,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压得她一时竟喘不过来气。   儿子的病情尚无起色,凤君默又接到边关急报,原是入夏以来气温骤升,金国大片的雪域高原出现雪崩,形成大规模的融雪型山洪,虽然金王早早就命人拓宽了河道,但山洪水势凶猛,势如破竹,大燕关的何谷渡,幺姑郡的霈河无不受到波及,大水冲破堤坝,淹没了周国不少良田,起初凤君默疑心耶律瑾故意改了河道,后来据探子回报,金国灾情严重,周国的洪水实乃天灾,而非人祸。另有陈国之前送给金国的陈女,有不少是细作,婚配给了金国的兵将或良民后,竟鼓动丈夫夺权,金王虽然大刀阔斧的镇压了,亦是焦头烂额。   凤君默与陈国翼王爷(入周为质后降为翼君)饮茶,旁敲侧击问起了陈女之事,翼君倒也不避讳,直言当时留着这一手就是防着金王,而金国在慧娴王后把持朝政期间连连受陈国盘剥,男女比例严重失调,金王就是疑心陈女有问题,但为了繁衍生息,只得将陈女婚配下去。不过让翼君没想到的是,依照他之前对耶律瑾的了解,他还当耶律瑾疑心病下会将那些陈女悉数赶尽杀绝,如此,金国就有好一番乱了,毕竟奸细只有那么数十个,而大多数被送来的陈女都只想本分过日子。几年的相处,夫妇二人也是有了感情的,有的已经生养了孩子。不成想,金王竟然没有屠杀,而只是杀一儆百,软硬兼施,倒学会了以德服人。   说到这儿翼君不由得叹了一声,“女人啊,到底是女人,一旦嫁了人生了孩子,心就变了,指着她们也成不了大事。”   凤君默淡笑,“如此看来,你们之前与金国联盟也并不诚心啊,也难怪金王临时变卦,弃你们于不顾。”   翼君呵呵一笑,“金国与我陈国本就是世仇,当初联盟,某是竭力反对的!唉……偏我王兄听信吝臣谗言。只是金王肯出兵,却无功而返,平白又结新仇,倒是某始料不及的。某是有些耳闻,说金王退兵是为了一个宠妾……啧啧,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叫金王舍弃眼前的肥肉……若不然周国南通那几座城池怕是保不住了吧?”   凤君默饮了一口茶,眸色阴晴不明。   翼君嘻嘻又道:“听闻王爷新纳了宠妾,只因某身份尴尬,不曾前去贺喜……”   “是侧妃,不是宠妾。”凤君默冷声打断。   翼君愣了下,大为不解,何时侧室不是妾了?   凤君默言,“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了,翼君泡茶功夫一流,待得有空了再来细品。”   翼君热络相送,直到凤君默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翼君隐了面上的笑意,眸光深邃,这时他的贴身护卫走上前来,翼君笑看着他,“到底是怎样的美色竟叫金王和周国的摄政王都捧在手心里,我竟有些迫不及待了。”言毕摇着羽扇,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侍卫摸摸鼻子,莫名其妙。   绛云轩内,凡是小世子的吃喝拉撒,花吟一应亲力亲为,贴心照顾,小世子刚开始昏迷不醒,闭着眼要么乱踢乱蹬,要么就抱着她死也不肯撒手喊娘。花吟自己没孩子,心疼的不行,虽劳累不堪,却也甘之如饴。后来小世子好了些,能睁眼认人了,花吟就指着自己的鼻子教他喊“姑姑”。   大概十日后,小世子身上的脓疱结成的黄绿色厚痂开始逐渐脱落,袁大夫瞧见了,高兴的不行,说:“师叔祖,小世子可总算是好了。”   花吟正调制一种膏药,闻言慢悠悠道:“还没完,厚痂脱落了,怕还是要留疤,这么一个漂亮孩子,将来成了麻子那就不好了,不过幸好遇到本神医啦!”   袁大夫也有二十大几了,闻言大喜过望道:“师叔祖还有法子治疗麻子?那您替我看看呗,我这脸上的麻子就是当年出天花的时候留下的。”   花吟摆摆手,“你这是陈旧性疤痕了,我也是有心无力回天乏术了,除非剥皮换皮,这痛你能忍么?”   袁大夫吓的脸色一变,   花吟哈哈一笑,道:“要是今儿个王妃她们来,就让她们进来看看吧。”   袁大夫刚出门,高秀丽就派人来问了,一听小世子度过了危险期可以探望了,欢喜不禁。   很快,高秀丽就在奶嬷嬷的搀扶下来到了绛云轩,一见到儿子,抱住他就撕心裂肺的嚎哭了一场,到底是当娘的心,又有几人知她这些时日的牵肠挂肚,食难下咽,恨不得这些罪再厉害十倍加诸到自己身上,只求孩儿能免受些痛苦。   老王妃也得了消息,紧随其后赶了过来,口内直念阿弥陀佛。自从闹出了那丑事后,烈亲王在国乱时被乱贼刺死,而老王妃自觉无颜活在世上,差点拉了根白绫了断了,幸得凤君默发现及时给救了回来。老王妃求死不成,自请入庵堂侍奉佛祖赎清一身罪孽。凤君默便在王府深处修了一座小庵堂供老王妃修行,平素并不打扰,也省去了晨昏定省,这次若不是小世子出事,老王妃也不可能随意出了这庵堂的。   花吟站在边上,瞧着这一番催泪的场景也不觉潸然泪下。   岂知小世子在他母亲怀里越哭越大声,高秀丽只当他这些时日吓坏了,抱在怀里更紧了,小世子哭坏了,哽哽咽咽的喊,“姑姑”。花吟听出来了,犹豫了几下道:“王妃,小世子大病初愈,身上尚未好利落,实在不宜过度悲伤。”   高秀丽闷闷的点了点头,而小世子一听到花吟的声音,就伸着胳膊往她这里扑。袁大夫见状,张口便道:“师叔祖,小世子这是要您抱呢。”   花吟犹豫了下,心知此刻上前不妥,但见孩子哭的厉害,只得尴尬的朝高秀丽笑了笑,上前几步,抱住小世子,揽在怀里,温言哄了起来,一面又同她说:“王妃莫怪,大抵是小世子这几日都同我在一起,难免亲近了几分,小孩子没什么记性的。”   高秀丽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花吟,只觉得心脏被钝刀子割了下,疼的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   恰在此,凤君默进来,一眼瞧见儿子睁着双滴溜溜圆的眼,气色大好,心里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上前就要自花吟怀里接过小世子,小世子却抱着花吟的脖子死都不撒手。凤君默好气又好笑,就着花吟的怀里逗弄了起来,一面又问了许多问题。花吟有心避让了几下,但凤君默压根不知道避嫌,花吟只能安慰自己王爷大概是因儿子捡回了一条小命冲昏了头脑。   奶嬷嬷这时候冷冷的说了句,“小世子已经好了,姑娘是否应该将我们世子还给王妃了。”   花吟面上有几分为难,不是她不想给,而是小世子身上才刚脱痂,更需精心护理,若不然留了麻子……   奶嬷嬷不待花吟说话,不屑的淬了声,道:“怎地?你还有什么借口扣着我们小世子不放?”   凤君默沉了脸,“狼心狗肺的东西,得了旁人的恩惠不知感恩就罢了,竟还这样出言不逊!你这恶仆……”   高秀丽生怕凤君默又说出撵走奶娘这样的话,急忙福身朝花吟一拜,“这么些日子多谢妹妹细心照料,泽儿的命就是你给的,往后你也算她半个娘了。”这一福高秀丽倒是诚心诚意的,撇开争夫恩怨不说,花吟救了她儿子却是真的。   花吟忙说:“王妃快别这样说,我与王爷既是故友又有兄妹之情,泽儿也算是我的侄儿了。”   满屋子的人,无不表情古怪,凤君默更是讪讪的连一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只清咳了两声,道:“泽儿刚刚好转,我看还是放在绛云轩更为妥帖,都散了吧,待泽儿好了再接回雅苑。”   老王妃临走之前,在孙子头上摸了两下,又深深看了花吟一眼,道了声谢,这才折身离开了。   高秀丽送了婆婆出门,临分别时,老王妃意有所指道:“你做的很好,为人妻者需得有容人之量,如此才能家宅安宁,男人的心不是要握在手心,而是要像那风筝一样,管他飞得有多高,只要那牵线之人是你,就足够了。”   高秀丽默默的恭送婆婆走远,奶嬷嬷却在这时不屑的哼了声,道:“这会儿她当了婆婆了倒知道教训儿媳妇了,以前她做烈亲王王妃的时候,整个大周谁不知道她最是善妒,要不老王爷只有她一个王妃?岂知她还不守妇道……”   “奶娘!”高秀丽厉声呵斥。   奶嬷嬷吓的面上一白。   高秀丽疾言厉色道:“你究竟以为我能护你到几时!”   奶嬷嬷忍了一路没说话,到了雅苑,终于憋不住又说道:“王妃,真不怨老奴想得多,实在是小世子这病来的蹊跷,若真是天花那可是九死一生的,那狐狸精说能治好就治好了?你没看小世子才跟她几天就对她亲的不行吗?老奴先前还当是什么国色天香才把王爷迷的五迷三道的,今日一看,哎哟我的娘哟,瘦得跟鬼一样!老奴冷眼瞧着,王爷怎么就稀罕上那样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担就算了,走几步还带喘的,老奴瞧着倒像个短命鬼。”   高秀丽听的心烦气躁,说:“奶娘是女人又怎知男人的喜好,就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还不是喜欢招惹那些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说是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   奶嬷嬷继续道:“王妃看问题就看表面,老奴就想得深了些,您想啊,就那狐媚子的身子骨能怀上孩子?不是传言还是神医嘛,大概是心里清楚自己不能有孩子了,打起了小世子的主意。”   **   数日后,清晨,姜清源过来的时候,花吟正坐在案前,右手抱着小世子,左手在案上写字,手边已经堆了一叠稿纸,姜清源卷了袖子就来收,口内道:“哪有人像你这样做事的,你这根本就是在玩命啊!”   花吟抽空看了他一眼,道:“说得对,趁着还有命玩,得赶紧将该做的事都给做了。”随即又干咳了两声,因着身子震动,吵到了小世子,孩子哼哼了两声,花吟忙放下笔拍着他的背轻哄了起来。   姜清源笑言,“您要是将来当了娘还不将孩子惯上天。”   花吟自嘲一笑,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不敢大声咳,忍的辛苦,说:“就我如今这破烂身子还能要孩子?别孩子还未生出来,我就直先断气了。要不你加把劲,赶紧生俩个借我玩玩?”   姜清源倒是认真想了想,说:“也好,孩子三岁之前就劳烦师叔祖替我带了,我瞧着您带孩子细心,我也放心。”   花吟哈哈大笑,“那可就一言为定了啊!”   二人正说着话,丫鬟进来上了热茶。   又说笑了几句,姜清源突然道:“咦?这两页纸怎么字迹不一样?”   花吟左手握笔的手顿住,她方才右手写累了就换了左手写,然,她左手写出来的字迹与凤君默的字迹是一样的,虽则现在力道不如以前了,字也没了之前的精气神,但形却是分毫不差的。   “清源,我有件事要托你去办。”   姜清源见花吟态度严肃,也顾不得去看字迹了,郑重道:“何事?”   花吟正色道:“我以攻邪派掌门的身份拜托你回去转告姜义正,让他想个法子将我从摄政王府接出去。”   姜清源面上一僵,笑容都不自然了,“王府不是住的挺好嘛,师叔祖……”   花吟朝外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清源,你不是外人我就有话直说了,虽然曾经我和王爷是有些情意,但时过境迁,我和他已再无可能,若是我长居于此,恐多有不便,还是我离开对大家都好。”   姜清源嘴巴张了张,也不知是当讲还是不该讲了,犹豫来去,面容更是扭曲了,支支吾吾道:“这事,还是容我回去和我祖父商量一番再说吧。”   花吟诚心道谢,“有劳清源了。”   二人又看翻了一会书,花吟又道:“清源,自去年入冬至今春一直大雪连绵,积雪深厚,入夏以来气温骤升,可曾听闻金国那边有灾情?严重吗?”   姜清源道:“听说金国积雪融化,山洪冲破了何谷渡和霈河的堤坝,我大周亦有不少百姓受灾,想来金国灾情更重。”   花吟心内一咯噔,暗道了句,难道前世之事又得重演?洪水,瘟疫,流民,暴乱……   “清源,我托你的事,切记尽快给我办了,洪水过后或许会有瘟疫,咱们必须去一趟灾区。”花吟没敢将话说死,心里却笼上了厚重的阴云。   “哟,这孤男寡女的,说的可真热闹。”一声讥讽的调笑。   花吟眉头一弹,这同一个调调的讥讽之言,最近她都免疫了。   奶嬷嬷走在最前头,高秀丽落后几步,她没怎么管奶嬷嬷也是因为最近几日她连日探望,但孩子与她半分都不亲近,甚至还老是往花吟怀里缩,这换做哪个当娘的心里头都会发酸。   花吟一瞧见王妃来了,连忙撑着桌子站起身,就要将孩子给高秀丽,小世子却惊醒了,扒着她的脖子不放,花吟温言哄了好几声,才让眼睛眨巴着尚未清醒的小世子松了手。   高秀丽对于花吟无底线的惯孩子非常排斥,有些不高兴道:“孩子既然没睡醒,你就放他在床上好好睡就是了,非得抱在怀里干什么?”   经过前几次的解释高秀丽都是冷声驳斥后,花吟也明白自己做的不对,但总也狠不下心肠不顾孩子哭闹,因此满心愧疚道:“王妃说的是,确实是我做的不妥。”   高秀丽不满的嘀咕了句,“都说了你多少次了,你偏还阴奉阳违,都照着你这样的,能教育好孩子?都说慈母多败儿,你这还没当母亲呢,怎么就教坏起了别人的孩子。”高秀丽因为嫉妒,言辞不由自主的尖锐起来。   姜清源听她这话,分明是恩怨不分,正要开口说两句公道话,却被花吟拦住了。   花吟笑的温和,“我正要说小世子好的也差不多了,王妃今晚就可将他接回去了。”   高秀丽诧异的看了花吟一眼,似乎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她本来今日也是打算要将儿子要回去的,为此还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因着方才听这边的丫鬟报信过去,说侧妃娘娘自己说的,自己这辈子不能生养了。就是这句话,又被奶嬷嬷阴谋论了一番,高秀丽生怕儿子就这样被花吟给抢了去。如今丈夫的心已经在花吟这了,若是儿子再被抢去,那她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因此火急火燎的过来,还带了八分的火气。      ☆、第275章 出府      花吟姿态摆的低,高秀丽就算是有心想找事也无从下手了,况,她本就不喜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对花吟只有嫉妒并无恨意。奶嬷嬷原本打算着,这此要狠狠给花吟个下马威,好立一立王府当家主母的威风,不想高秀丽面上怒意皆无,大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奶嬷嬷心内焦急,张口便道:“作何要等到晚上?我们现在就将小世子带回去。”   花吟温言道:“嬷嬷请听我说,一来小世子在此住了半个多月,东西颇多,需得一样一样收叠,二来我还要给他上药。”   “不就是上药嘛,你告诉我怎么做,我们自己就可以,”奶嬷嬷咄咄逼人,继而冷笑一声,“莫不是你舍不得放手,故意拿这些借口来搪塞我们,什么收拾东西,涂药,都不是要紧的借口。”   确实不是什么要紧的原因,花吟也承认带了泽儿这些时日,生了感情,突然就这么让他走了,心里不舍,但她也真心为泽儿着想,上药什么的,她自认要比生手手到擒来,况,泽儿现在黏她,这俩日她也在泽儿耳边念叨要送他回雅苑,泽儿起先很抗拒,后来慢慢也同意了,说好了晚上送他走,往后也可过来再找她,这突然的就要抱他走,小孩子要是闹僵起来了,大人之间难免难堪。   花吟低着头不说话。   奶嬷嬷就指挥着下人收叠起小世子的东西,动作粗暴的就跟抄家一般,反将花吟的一应衣物掀的乱七八糟。   花吟看在眼里,心内叹了句,看了高秀丽一眼,也不管她们,转身整理起了自己的笔墨。   姜清源面上隐着怒容,暗道难怪花吟拜托他将她接走,这当着他这个外男的面,恶奴都敢如此欺凌她,看来她在王府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啊,只是,她如今是王爷的侧妃了啊,人家的家事……家事……姜清源不免又看了花吟一眼,暗道:“到底该不该告诉她呢?”   花吟与姜清源视线对上,淡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她不争,而是不到大是大非都没有争的必要,她们爱闹就由着她们闹,她自不动如山,我行我素。一直生活顺遂的只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争个长短的人又岂能和她这种死过一次,又数度死里逃生的人心境相提并论呢。   她们在意的,她不在意,如是而已。   奶嬷嬷却在这时又冷笑出声了,“哟,瞧这眉目传情,浓情蜜意的。”   姜清源的火气蹭蹭蹭的上蹿,难得开口骂人道:“你个老虔婆,说话注意点!”   奶嬷嬷不慌不忙,“呵……这是踩着尾巴,狗急跳墙了?”   高秀丽头疼不已,自小到大奶嬷嬷总是护在她身前,为她争为她抢,奶嬷嬷一味的做大,她也并未觉得不妥,军营里来去管了,小事上从不在意,她也将乳母当成亲娘一般的处处忍让。   姜清源一挥袖子,一身正气道:“姜某过府与本门师叔祖共同编纂医书是王爷首肯的,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尽管找了王爷告我!若是你再敢胡言乱语,也别怪姜某不客气了。”   高秀丽将就要叉腰对骂的奶嬷嬷一拉,“好了好了,走吧。”   谁知她刚走出主屋,原本安稳的窝在她怀里的泽儿突然大声嚎哭了起来,凄凄惨惨的喊,“姑姑,我要姑姑。”   花吟本能的追了几步,心知不妥,又止住了步子,躲在门后,自门缝内朝外张望。   高秀丽眼神何其凌厉,一眼就瞧到了躲在门口的花吟,又见儿子折腾哭嚎的厉害,这场景仿似自己才是那拆散人骨肉的恶毒后母般,遂大着嗓门吼了一句,“再哭娘就打你了啊!”   泽儿这段时间一直跟着花吟,花吟何样的温柔纵容,小孩儿都一个样,谁更惯自己些就更愿意和谁亲近,当即回嘴道:“我不要你,我要姑姑!你坏!你坏!”   这句话一下子刺痛了高秀丽的神经,她抬起手“啪啪”就朝泽儿的小屁股上打了两下。   泽儿是犟脾气,这点是随了高秀丽的。这一打非但没止住他嚎哭,反叫他炸毛了,啊呜一声就朝高秀丽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又哭,“你不是我娘!你坏!你坏!”   高秀丽是胳膊痛,心里更痛!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了。   奶嬷嬷淬骂,“小世子,这些话都是谁教得你啊!你才这么点大的孩子,若说没有人教你和亲娘作对,说出去都没人信!”   花吟心知自己此刻不该搀和人家家事,但毕竟小世子大病初愈,忍了又忍,还是抬步走了出来,泽儿一看到她哭的更大声了,身子乱窜,在高秀丽怀里乱拱。高秀丽也是气狠了,就是抱着泽儿不放手。   花吟尚未来得及相劝,奶嬷嬷就挡在她身前,横眉冷对道:“这下你高兴了吧?你的目的达到了?呸!老身活了快一辈子的人了,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你是清楚自己不能生养孩子了,就想抢别人儿子!到底是没当过娘的,又怎知母子连心,旁人的孩子岂是你想抢就能抢得去的!”   花吟深觉无力,“我没有。”两只手交握在身前不自觉的绞紧,她怎就没有当过娘?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她岂会不知!   “你就别狡辩了,你口口声声咱们小世子得了天花,除了你又有谁能证明?依老身看,不过就是寻常的疹子,也就王爷被你迷晕了头信了你的鬼话,你是算计好了想借此里间小世子与王妃的母子之情吧?那老身可要明白的告诉你,你这如意算盘是打错了!妾到底是妾,你一个妾还能抢了正妻的嫡子,岂不要笑掉人大牙!”   花吟神色一凛,“什么妾?我与王爷清清白白,请嬷嬷说话注意点!”   奶嬷嬷顿了下,念及高秀丽曾与她抱怨过,王爷娶了她也不肯言明,还三申五令阖府瞒下此事,是心里真的在乎她这个人,才会这般待她小心翼翼。当时听的奶嬷嬷心头火起,甚至破口大骂。至此,奶嬷嬷索性挑明了道:“你就偷着乐吧?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王爷就将你纳了做侧妃,只等着你生了孩子,母凭子贵就将你的名入了凤家的族谱。啐!这还跟我这装呢,小丫头片子毛都还没长齐吧?就在我这耍起了心眼。”   花吟沉默良久,面上表情变幻不定,姜清源担忧的看着花吟,却见她叹息一般的笑了声,意味不明道:“如此……倒还好了。”继而一拂衣袖,转了身,再不管小世子的哭闹。   奶嬷嬷得胜般的昂了昂下巴,自认已经将花吟伤得体无完肤了,也叫她明白了正房的厉害。   花吟走了几步,站住了步子,略偏了身,声音清冷,嗓音清晰,道:“王妃,若你还想与王爷相亲相爱一辈子,不妨听我一句劝,将这搅家的婆子送到乡下去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人想害你,别因妄想症,自己反而害了自己。”她说完就走,奶嬷嬷却被刺激的不轻,跳将起来,扑上前去就要打花吟,“你个小狐狸精,又想来挑拨我们主仆情义!看我不打死你!”她跑的极快,快的原本站的远远的一直不敢上前的奴仆都来不及反应。   眼看着她一下子就扑到了花吟面前,几下打骂是避不可免了。   高秀丽也是吓了一大跳,却眼睁睁的看着奶嬷嬷在扑上花吟的瞬间,花吟迅捷抬手,掌心刚好盖住她的口鼻,随即只见她直直的跪了下去,而后倒地,两眼一翻。   花吟慢慢收回手,捻起袖筒的帕子擦了擦手,眉宇间隐现凌厉,乜了一眼一脸惊慌失措扑向奶嬷嬷的高秀丽,道:“不过是寻常的迷药,睡两个时辰自然就醒过来了。方才的话,还望王妃细思量。”   这时,小世子大概是被奶嬷嬷的突然晕倒惊到了吧,哭闹乍然而止,眨了眨眼,竟哈哈大笑起来。   小孩子的笑点总是这般莫名其妙。   **   凤君默急匆匆赶回王府,一路脚踩疾风般,可入了樱花树林,眼看着前面就是绛云轩了,却惴惴不安的止步不前了。他本在衙门办公,听了府内的亲信报信,将之前发生在绛云轩的事原原本本的复述了遍后,真是活劈了那奶嬷嬷的心都有了。一路上心绪杂乱,到了跟前才发觉,心内半点章法都没有,本打算想好说辞再进去,却见个小丫鬟远远朝自己跑来,福了福道:“王爷,那个……侧妃娘娘请您过去呢。”都已经说开了,将姑娘改口成侧妃应该没问题吧?   凤君默点点头,负手走了几步,又站住,问,“她现在什么表情?”   小丫鬟纠结了下,说:“没……没表情的样子。”   凤君默心内一沉,怕的就是事不关己的面无表情。   入了绛云轩,不想花吟竟在三楼,原来她早就看到了自己。   三楼原是凤君默的书房,摆满笔墨纸砚,后来花吟住在此处后,为了避嫌,凤君默就另腾了个地方暂做书房。   “奉之,”花吟这一声唤的亲近,凤君默却听出了疏远的感觉。   “来,来,快坐,”花吟迎了凤君默到桌前,二人直接坐在蒲团上,花吟左手边上有热水炉,她拎起茶壶,先是给凤君默沏了一杯热茶,缓缓开口,“小世子今儿个被王妃领回去了。”   凤君默心内一咯噔。   花吟又道:“如今小世子逢凶化吉,我可算功不可没啊?奉之兄也不表示表示?”她浅笑盈盈,没事人一样。   凤君默表情凝重,不想开口,但逃避的感觉让他更恼火,“你想要什么?”   花吟在他面前伸出右手,五指摊开,哈哈笑了起来,“干嘛这样严肃啊?我只想要回自己的东西,精铁软扇,你藏哪儿了?”   凤君默比谁都清楚,那是耶律瑾的东西,世所罕见的无价之宝,但凤君默从郑西岭那接过来后,只有一个心情,那就是毁掉,可……还是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   “丢了。”他不看她,回的很干脆。   花吟斜睨了他一眼,眉眼弯弯,“王爷别闹,那可是我丈夫送我的东西,就算是我断了手脚,也不能丢了他的东西。”   “你丈夫……”   花吟仍是嬉皮笑脸的,“奉之兄都有泽儿了,我怎就不能有丈夫?我也快二十的人了啊。”   凤君默深深的看着她,想透过她的皮相看清她的灵魂般,但花吟仍旧随性淡然的样子,捧着茶盏在手中摩挲,“我丈夫……你知道的……”   “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凤君默沉着脸打断她,继续道:“我一直隐瞒的,你也知道了,既如此,你还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想让我怎样?”他突然有些激动的握住她的手,溅出半盏茶水,“既然重回到我身边,我是不会放开你的,死也不放。”   花吟垂了眼眸,并未抽回手,神态随和,“曾经有一个人也反反复复说过类似的话,他是那样的霸道,偏执,死心眼……可如今花吟却站在了王爷面前,离那人千里之远,可见这世上事并无绝对。”   “我和他不一样,相信我……”   “相信你为我画地为牢,任恶奴欺我辱我?任我与王妃互生误会,为了你争风吃醋?”她回握住他的手,“高秀丽坚持是因为她是你的妻,她爱你,即便遍体鳞伤也无畏无惧无怨无悔。”亦如曾经的我,即使跌入亦不改初心,念及过往,神情有意思茫然,又道:“而我呢?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不畏你的权势不图你的地位,那我靠什么坚持?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即便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但一个人一旦种在了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就算摧毁了枝叶,挖空了根茎,也不可能抹平他在我心里留下的痕迹。况且……我和他还有过一个孩子……”   “……”   “你说我都这样了,我还能心无杂念的和你在一起吗?”花吟百感交集幽幽一叹,“为什么啊?奉之,为什么你是这样的性子?心里惦念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属于你的人,独独看不见身边人的好,你痛苦,身边人亦痛彻心扉……放我走吧,你的妻才是值得你用心对待的人,若是和她有了隔阂,就要开诚布公的说明白,我之前就犯了这样的错,才叫误会越来越深,至此再不能回头。”   凤君默抬头,花吟的身后挂着一幅字,是昔年花吟写给容欢的亲笔字,“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凤君默时常睹物思人,午夜梦回,总会设想着佳人在身侧,相知相伴的暖心场景,如今再看来,竟是满眼讽刺。他一时无言,心内五味翻涌,待苦涩疼痛都过了遍,渐渐冷静下来,他突然想到,不论如何他们之间是有名分的,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有了这层也够了,渐渐的心里竟生出了一丝希冀,眸子也亮了起来,“你说的对,人心会变,你现在执着前事,又怎知日后不会改变。我若越是束缚你,只会让你越想挣脱,那好,我便给你自由,你想想去哪儿想做什么都随你。只是有件事你莫要忘了,我既已娶你进门,你便是我凤家人,这里,也只有这里才是你最终归宿。”      ☆、第276章 济世      次日天刚亮,两辆不起眼的马车自摄政王府的角门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凤君默并未相送,而是一个人站在绛云轩,怔怔出神,昔年住惯了的地方,只因一个人的去留,竟变的空旷起来。自那日她奄奄一息的被安置在此处,眨眼间,已过去半年。他煞费苦心的将她留下,日夜难安,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心里却跟漏风了一样,有点儿凉。   花吟说他样样都好,就是有个非常大的缺点,总是惦念昔年留存在记忆里的美好,看不见身边人的好,却不知那些美好早就支离破碎,偏他执拗的不肯承认。到底是该赞他念旧好呢?还是骂他执迷不悟好呢?   是这样吗?凤君默心内茫然。   那日他们聊了许久,他觉得她益发可心,句句直戳他心窝,是他的知心人。她却淡淡一笑,回了句,“那就一直做一对异性知己好了,何必非要将我拘在你的后宅?时日长久,怕也是相看两生厌了。”   他说:“怎么会。”   花吟苦笑,眸中尽是历经沧桑的疲倦,“经历了那么多,我也算是看明白了,我这人大概命数中就不该沾染情字,否则终究害人害己……”   凤君默正要说话,花吟却笑着打断了,“所以,你说我是你凤家人也好,我说我已经有了丈夫也罢,对我将来的路都无甚影响。”   “将来的路?”   花吟扶着桌案站起身,看向窗外美景,眸色悠远,“八个字,游历四方,悬壶济世。”   昨日之事历历在目,如今已人去楼空,凤君默一叹,花吟说的对,自从他的身世出了问题后,他一直都在逃避,不敢面对,只将全副心神都用在了政事上,其他方面,就淡了许多,或者可以说是根本不用心。就像他和高秀丽的关系,因为对高戈将军心存忌讳,渐渐的二人也就彼此疏远了,他自认为待她不薄,也就是王府内的事都随了她,她想如何便由着她,殊不知夫妇二人琴瑟和鸣,乃二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只靠一人努力,时日长远,谁都会疲倦的。   高秀丽风风火火的推开绛云轩三楼的房门时,凤君默正站在窗口,因此对于她的到来,面上无甚太大的反应。   高秀丽原本当花吟和凤君默在一处,怒火熊熊的推开门,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但一见只有凤君默一人,背影莫名的给人一种萧瑟寂寥之感,心内一突。花吟走的事儿,她尚不知情,原本她对府中的大小事就不甚在意,尤其是花吟的事,若不是奶嬷嬷整日的叨叨叨,她情愿当这府内就没花吟这个人,因此更不会主动去探知她的情况。只是今日晨起,奶嬷嬷没来伺候,高秀丽虽觉怪异,倒也没放在心上,要知道这奶嬷嬷伺候她细心周到的,恨不得她和王爷行房的时候都要在边上照看着。只是最近高秀丽心烦不已,奶嬷嬷不来,她多少也松了一口气。但早膳用过后,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仍不见奶嬷嬷,高秀丽就觉得不对劲了,一问身边的丫鬟,丫鬟表情古怪,支支吾吾,再厉声喝问,丫鬟吓的跪倒在地,将王爷昨儿连夜把奶嬷嬷送走的事给说了。高秀丽念及昨日花吟的告诫,只觉得心头火起,再一细问,丫鬟就摇头抹泪的说不知道,高秀丽恼的不行,呵斥了句,“我问一句你就哭,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丫鬟心内委屈,暗道:“您是个好的,可您的奶娘不是个善茬啊。”   “你把我奶娘送哪去了?”高秀丽顿了顿还是开口道。   “一年。”   “什么?”   “秀丽,难道你真的不觉得我们之间有很严重的沟通问题?你是个耳根软的,我又是个消极的,如果你觉得我们的后半生都要这样过,那你只管去接了你的乳母回来。但,你若想和我将日子过好,那些不相干的,左右我们的人就让他们先离开一段时间。一年后,你再决定是否要接了你的乳母回来,我绝不阻拦。”   高秀丽很是吃惊,这是第一次,凤君默正视他二人之间的问题,她心里是欢喜的,面上却冷清道:“那……你说的不相干的人……也包括……花吟吗?”   “……”   高秀丽见他不说话,想了想又道:“男人三妻四妾,自古以来,理所应当,您贵为王爷,娶我进门三年只纳了一个侧妃,已是对我足够的爱护尊重。我自认也不是那种不容人之人,只是我也说不清怎么就对花吟那样……唉……其实认真想来,都是嫉妒心作祟,因为我晓得,当年若不是大周宫变,我父亲以手中兵权此胁迫你,您恐怕早就与她……说到底她才是你爱的,我……”   “秀丽,花吟有句话说的对,人心若是能更宽容点,或许我们都会活的更幸福。”他低下头,隐了眸中情绪,继续道:“她走了,或许三五年后还会回来,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   载着花吟的马车离开王府后,花吟说:“去姜府。”   与花吟同行的共有四个丫鬟,六名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还有一份通关文书。   凤君默确实按照他自己允诺的那样给了花吟足够的自由,并未询问她将要去何方,她有了摄政王侧妃的身份,只要在大周之内,都会被妥善的照顾,这点他可以放心。   到了姜府,侍卫先去拍了门,门一开,花吟在丫鬟的搀扶下也下了马车,她一身青衫,做书生打扮,衣衫宽大,乍一看,不由的给人一种骨瘦嶙峋之感,但气质温婉,态度随和,行走举止间平易近人。   姜义正在前厅接待了花吟,初一碰面,差点没认出,口内连连嗟叹,又要召集攻邪派门人拜见掌门人。   花吟连忙拉住他,说:“院使大人,我今日是悄悄过来的,就不要如此兴师动众了,况且师父他老人家当年收的关门弟子是花家三郎,而我却是个姑娘。”   内中曲折缘由姜义正大略已经听姜清源说了,他六十多岁的人了,虽然难以接受,但也不得不接受了,因此口内道:“师叔说的什么话,攻邪派是祖师爷一手创办下来的,您既是他的亲传弟子,他又授了您掌门之位,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祖师爷虽常年疯傻,也偶有清醒之时,他也说了,往后攻邪一派就交托您了,是兴是衰,皆随您心意,我等更不敢妄言。”   花吟又与他说了诸多推心置腹的话,直言攻邪一派能有如今的鼎盛,全靠姜家一脉发展壮大,她作为掌门实不敢撑此门面,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姜义正,只吓的姜义正差点下跪了,道:“掌门人休要再说这样的话,且不说祖师爷尚在人间,掌门人您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就算您有意让位,还有幽冥子师叔。我爹在世时也曾言,我们姜家人虽然学业扎实,但到底灵性不足,若想将攻邪一派发扬光大,还需像您这样像幽冥子师叔这样胆大心细,剑走偏锋之人……”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中间姜清源也过了来,花吟渐渐有些疲惫了,这才说明来意道:“我此番前来,一来是探望师父他老人家,二来是想带一两个弟子一同离开。院使大人想必也听清源说了,我现在正在编纂医典,但我这身子骨大不如前,恐精力不济,便想着从院使大人这讨个人打打下手,毕竟是自家的门人,用着放心也顺手。”   姜清源当即发问,“难道师叔祖嫌我不够好?”   花吟笑着解释自己就要离开摄政王了,此后打算游历天下,悬壶济世,既要找个随行的徒弟,自然是没成家的无甚牵挂的最好,如此,即便三五年不归,也不会心有牵挂而做事不专。   姜清源这些时日跟随花吟,医术方面有她指导,受益匪浅,此时恨不得能随了她而去,心里又舍不得家中妻子,正左右两难,花吟笑着说:“不知那袁青禾怎样?”   袁青禾八岁起就拜入姜家门下,后来母亲病逝,就直接住在了姜府,地位等同于半徒半仆。   姜义正闻言眨了眨眼,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是哪个徒子徒孙,他心内倒是有好几个不错的人选推荐,都是基础扎实,悟性高的,若是悉心培养,来日大周又将多几位良医。这些人若有机会跟了掌门人游学,又参与编书,那可是天赐的大造化。但又顾忌掌门人毕竟只是年轻女子,那几个才俊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虽然是差了几个辈分的师徒,可毕竟都是青年男女,时日长久,只怕有损掌门人的清誉,却不想花吟自己提了个人。   姜清源忙凑到祖父跟前将袁青禾这人的来历身份种种一一说了遍。   姜义正不置可否,只得先命人将袁青禾叫了过来。   花吟细细的与他说明了来意,那袁青禾还未等花吟将话说完呢,就激动的脸红脖子粗,口呼,“我愿意!我太愿意了!”   姜义正瞧着袁青禾面上好些麻子,容貌上先扣了七分,又感慨了番他这二愣子性格,也就无甚好说得了,于是这事也就这般定下来了。   后来花吟嘱咐袁青禾下去收拾东西,顺便和亲友们道个别,这就随了她走。   袁青禾没亲戚,师门内因为他二愣子的性子,脑袋瓜子也不甚聪明,又加上他身份是半仆半徒,与他深交的并不多,因此他也无甚挂念,匆匆收捡了几套衣裳,按照姜义正之前的叮嘱,只说是有个师伯挑中了他让他随行伺候几年,也就告辞了,众师兄弟不疑有他,纷纷欢送。   花吟与疯疯傻傻的鬼医老邪说了一些话后,在师父跟前磕了三个响头,也不依不舍的离开了。   出了姜府,绕了个弯,拐去了西门弄,曾经花府的宅邸。   自花府一家老小搬走后,这里便空了下来,后来水仙儿要住在此处,郑西岭拖了人就将此处买来送她了。   此刻,花吟的马车刚到西门弄,就看到花府门口还停着一辆大马车。大概是听到了动静,里头一人迫不及待的掀了车帘,扬声喊道:“三郎,可是你?”   花吟会心一笑,挪了挪,丫鬟支起车帘。   水仙儿“哟!”了一声,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果真是你!”随即掉过头就从车内抱出一个孩子,而后风风火火的就下了马车,径自跳上了花吟的马车,指着马车内的两名丫鬟说:“这里太挤了,你们去我的马车上坐。”   丫鬟不动,花吟含笑朝她们挥了挥手。   水仙儿一把握住花吟的手,上上下下的看她,说:“我还当你跟了他后,他一定整日的山珍海味的养着你,你该变成几百斤的大胖子啦!怎么才几年未见,你就成了这副鬼样子!他竟如此苛待你!你的事我都听郑西岭跟我讲了,他真是好狠的心啦!那样待你!”说着说着,水仙儿就抹起了泪,又道:“我都去过摄政王府好几回啦,那姓凤的也不是个好的,偏就不让我进去瞧你!我就说么,这天下间的男的就没一个好的!现在好了,往后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从今后咱俩一起过吧,哦,不对,还有宝儿。宝儿,快叫姨!往后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   花吟忍俊不禁,她虽说要游历天下,可她要去的地方却是蓟门关,那里发了洪水,若是按照她上一世的记忆,不久之后金国就要闹瘟疫,且迅速蔓延,死伤惨重,那里需要她。而她之所以会带着水仙儿,只是她想,水仙儿和郑西岭一直这样也不算个事,就顺道问了她一声,问她愿不愿同行,岂料水仙儿如此好说话,甚至都没问去哪儿,就将府内所有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儿的打包好,带着宝儿投奔她了。   从都城一直到蓟门关,若是按照一般正常的马车行驶的速度,也就两三天的路程。但因花吟身子骨不好,不堪颠簸之苦,即使她一再忍耐,水仙儿都看不过眼了,强逼着她中间休息了好几次,一直行了七天才终于到达了蓟门关。      ☆、第277章 时疫      花吟刚一到蓟门关就睡了一天一夜,睡也没睡好,浑身骨头散了架般的疼,却怎么也醒不了,整个人魇在了半梦半醒中,半死不活的,难受至极,直到一声嘹亮的尖叫终于将花吟拉回了魂。   她将将睁开眼,就见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水仙儿探头探脑的进来,继而一巴掌打在宝儿头上,大骂,“瞧你!将你姨都吵醒了!”花吟忙喊,“别打孩子。”她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听在耳里,却是猫叫一般。   水仙儿啧啧两声,又退了出去,不一会拎着热水走了进来,先是倒了一杯热水给她,说:“你先喝口水,润润喉咙。”   花吟慢慢抿了一口,水仙儿又老话重提,大骂耶律瑾不是个东西,这一路走来,花吟耳朵都快生了茧子,闻言扶额一叹,“大姐,你快饶了我吧!说好的帮我忘记过去,走向新生呢?”   水仙儿砸吧了两下嘴,将她往怀里一勾,豪气万丈道:“三条腿的王八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遍地都是!”同时又蹙了眉,手在她的肩上捏了捏,心疼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恰在此,外头传来一声咳嗽,又咳了一声,再咳一声。   水仙儿不耐烦了,冲着外头没好气道:“咳什么咳?有病吃药去!”   郑西岭闻言只得说了声,“那我就进来了。”言毕推门而入。   宝儿一见到他就脆生生的叫了声爹,郑西岭欢喜的张开手臂将他抱在怀里,水仙儿翻了个白眼,“小白眼狼儿,见谁都叫爹,我真是白养你了。”话虽这么说,花吟却觑到她眸子里浓的化不开的甜蜜笑意。   郑西岭说:“我本来就是他爹啊。”   水仙儿不屑,“得了吧,郑大将军这门亲我可不敢攀,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你休想打他主意。我可和你说明白啰,我此番是跟着花吟过来的,她在哪儿我在哪儿,我们娘儿俩可不是奔着你来的,你别想多了。”   郑西岭倒还真想了想,正色道:“边关苦寒,宝儿还小,你娘儿俩确实不宜在此久待。”   水仙儿面上一冷,站起身,抢了孩子在手中,气哼哼道:“可不是呢!郑大将军倒真为我和宝儿着想呢!”   房门嘭的一声关上,郑西岭不明所以,她怎么又生气了啊?他说错话了吗?他仔仔细细的回想自己方才的言语,明明是她句句直戳他心窝啊,难道他为他们娘儿俩着想也错了?且不说这边关苦寒,不比京城繁华,依着水仙儿那爱热闹的性子肯定是不喜的。如今水仙儿说什么他就顺着她说什么,恨不得将她当成祖奶奶供在头顶,生怕逆了她一丝心意,只盼着她能回心转意,不跟他家里人计较,早日和他把婚成了,也不至她娘儿俩个无名无分,怎地偏就这般难呢!   都说当局者迷,花吟这个旁观者自是一本清账,见郑西岭仍在发愣,只叹了口气,“郑西岭啊,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郑西岭茫然,“我怎么了?”   “你要知道,很多时候女人喜欢口是心非啊。”   郑西岭拧眉想了想,忽而大喜,道:“难不成你不喜王爷也是口是心非?那真是太好了!我这就修书一封予他,让他派人接你回去!”他眸中神采奕奕,是信以为真的神色。   花吟一急,咳了出来,扶在床边,虚弱不堪的样子。   郑西岭满眼心疼,“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想替她顺气,手悬在她后背,陡然意识到越矩了,忙又缩了回来。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花吟面前,“给!”   花吟一眼瞄到那精铁软扇,怔住,几息后,才颤着手拿过,抱在胸口,一时万千情绪涌动,终化成一句,“谢谢。”   郑西岭大马金刀的坐在她床前的凳子上,道:“你说我不开窍,你又何尝不是?早在你们过来之前王爷就命人快马加鞭将此物送了来,你虽然没和他言明你来郾城,想来他也料到了。只是那耶律瑾真就值得你念念不忘?他都那样待你了,你还要去找他?你就不怕他要了你的命!”   花吟有气无力的解释,“我不去金国,我就待在郾城。”   郑西岭半信半疑的乜了她一眼。   花吟心累,“还是不是发小了?”   “……”   “对了,如今郾城水灾如何了?可有时疫传播?”   郑西岭这才面色凝重的说道:“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事儿,说是半月前大燕关以北的金人先染了病,且传播迅速的很,虽然我收到消息后,及时关闭了城门禁止人员流通,但也有不少人被感染病倒了……”   花吟心内恍然,幸而,她来的不算迟。   是日,她填饱肚子,梳洗过后,就跟着郑西岭一道出了官府。   如今大水算是被勉强治住了,朝廷又运送了赈灾的粮草,日日有官府派人施粥施米,倒没出现大量流民饿死路边乡野的惨状,官府里的老爷们也带领着百姓迅速的重建家园。   因着突发疫情,郑西岭当机立断圈了蓟门关以西的一片庄子收容患者,未防患者进出传染更多的人,外头又勒令官兵把守。饶是如此,还有些已经传染上患者散落在寻常百姓中,导致每天都会有新的病患被发现,如今已闹的人心惶惶,郑西岭为防疫情进一步蔓延,只能下令官兵一家家的搜,发现有咳嗽的,发烧的,只要是类似症状的,都强押到西庄。为了大局着想,宁可错抓,也不敢掉以轻心放过一个。骨肉分离,哀嚎连连,却也只能忍痛分离,别无他法。   快到西庄时,郑西岭并未让花吟进入,而是带她去了不远处临时搭建的一座塔楼。花吟攀爬不上,上头便放下了一个箩筐,将她拉了上去,到了上头放眼看去,花吟这才惊觉蓟门关的疫情比郑西岭说的要严峻的多,那些患病的百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虽有穿梭期间的大夫照料,但明显人手不够,有些似乎已没了声响,仿似早就断了气。   郑西岭亦是一脸沉痛,道:“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这病厉害的很,幸而我蓟门关感染的人数尚在可控范围内,且我又封锁了城门,不会再进一步传播,我估摸着朝廷派来的太医也在路上了。”   “怎么不早点上报朝廷?”   “起先大伙儿都一门心思的治理水灾,重建家园,根本无心想其他,待到金国那边疫情大爆发的消息传到这儿,我已经做了最快的应对,幸而,还来得及。只是当时尚未意识到这疫情的凶猛之处,只召集了蓟门关的所有大夫去看诊,却不想那些大夫被感染了大半,郡守与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即刻写了奏章上报了朝廷,堪堪在你来的路上,那奏章也递了过去。”   花吟抿唇,眉间拧成一条深深的沟壑,上一世的此时,她人在繁华的大周京城,贵族圈子里更关注金周两国的战事,相对的,疫情似乎就无关紧要了,花吟也只有约略的耳闻,不曾亲见,此刻不免暗恨自己掉以轻心。   “你派人将里头的大夫叫出来几个,我亲自问话。”花吟说。   郑西岭答应一声,又和花吟出了塔楼。   不一会有三个中年男子被官兵们提了出来,那些个大夫俱都将口鼻围的紧紧的,官兵亦是如此,个个全副武装,神情严肃。   郑西岭阻在花吟身前,不让她太过靠近,生怕这三个大夫已经被传染了。花吟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详详细细的询问病症,大夫们不敢怠慢,个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花吟与他们聊了有一个多时辰,心里大略也有了谱,这种病初时只是咳嗽,三至四日后突然高烧,多伴有流涕,鼻塞,咳嗽,咽痛,头痛和全身不适等症状,部分患者伴有恶心,腹痛腹泻,不出五日,全身各脏器急速衰竭,继而死亡。   花吟问清楚情况后,朝郑西岭点了点头,后者又命官兵们将大夫送回去,那些个大夫起初还当自个儿能逃开这人间地狱了,如今见自己又要回去,无不面上死灰一片,如丧考妣。   花吟神色凝重,暗自思量,大周都已经是这样了,那金国又该是何样惨状啊?   犹记得上一世,耶律瑾杀戮成性,当时疫情难控,他竟派兵将感染时疫的所有病患或疑似病患集中到一起,或火烧或坑杀了。   这一世,他又该如何呢?大概会竭尽全力救治吧,但真要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呢?以耶律瑾的心性,或者说为了顾全大局,她并不保证,那样的惨剧会不会重演。   时间紧迫,她要找出对症的药方,这不仅是在跟迅速蔓延的疫情赛跑,还有耶律瑾心中的恶念,她说过她要伴着他,即便此后余生再不能相伴左右,只要他需要,她愿倾尽生命解其烦忧。   “西岭,你给我在西庄边上搭个棚屋。”   “你要干什么?”郑西岭心内升起不好的预感。      ☆、第278章 药方      花吟说要在西庄边上盖一个棚屋,亲自治疗染病的患者,这是郑西岭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且不说这病如何的凶猛,单说花吟如今的身体也不堪劳累了。但他既然带她来了这里,又何尝没想过她会有此提议?他想过,但是疫情蔓延之迅速,死亡之众,已容不得他想太多,他只是想带她来看看,真就只是看看而已。然,花吟提出来了,态度无比的坚定,又言辞凿凿陈述利害,郑西岭动摇了,嘴上却不肯松动半分。   花吟说:“你也不想想,朝廷派人,能派谁?还不是攻邪派姜家。我又是谁?我是鬼医老邪嫡传弟子,等姜家来了人,定是绕不开我的。你这样婆婆妈妈,除了拖延时间,延误病情,绝无半分积极意义,我话已至此,你若仍执意阻拦,那我就去金国,想来金王如今正焦头烂额,良医难求……”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郑西岭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焦躁的抓了抓头发,一脸纠结,说道:“人人都道你性子好,我却觉得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固执的人了。”   棚屋很快被建了起来,花吟亲自拟的草图,郑西岭带了工匠过来,到了天黑,基本就完工了。   花吟提着灯笼,打趣道:“西岭,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一手绝活,将来要是不做大将军了,当个木匠也能养活一家老小啦。”   屋内一股浓浓的原木味道,花吟觉得颇为清新,又指挥着丫鬟将一应用具铺设整齐,待一切收拾妥当,花吟就着丫鬟送来的热饭用了晚膳就开口撵人了。   郑西岭没料到她晚上就要住这了,急道:“你先跟我们回去好好休息一晚,睡饱了觉,精神充足了……”   花吟根本不与他多话,双手抵着他的后背就将他往外头推,他站住步子,大山一样,花吟累的气喘吁吁,摊摊手,“都到了这份上,你还在跟我争这个有意思吗?”   二人对视片刻,郑西岭最终败下阵来,说:“我留下来陪你。”   “这里除了袁青禾,谁都不许留。”她斩钉截铁,转而又看向青禾,问,“青禾,我这样说,你没意见吧?”   袁青禾面上闪着兴奋的光,连连摇头,急急表态,“师叔祖肯教我东西,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就是染病死了,我也心甘啊。”   凤君默派来的那四个婢女闻言也不干了,个个急表忠心,恨不得赌咒发誓要与主子共进退,同生死。   花吟头疼不已,她是想治病救人的,可不是要来送死的啊!   水仙儿也在场,这会儿她倒是安静了,斥了郑西岭一声,“添什么乱!打仗的时候看你脑子挺好使的,现在怎么浆糊啦?要我说……”她本想举荐自己留下,但瞅见花吟眸中毋庸置疑的拒绝后,安静了几息,最终咬了咬牙,道:“术业有专攻,在这里最有资格说话的是花大夫,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只管听了她差遣,都说关心则乱,别帮了倒忙不自知,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多聪明似的。”她这话也不知是说给郑西岭听的还是劝自己的。   花吟舒了眉眼,冲她感激不已的笑了笑。   水仙儿却红了眼圈,“不过咱可说好了,你不许有事,否则我绝不饶你!”言毕拉着那几个碍事的丫鬟一同走了。   此后,郑西岭按照花吟的要求命人从西庄内抬了四个不算太严重的,其中一人原本就是个大夫,花吟选定此人,恰是因为同行之间沟通更方便,也更便于了解病情。而后又从里头挑了三个大夫出来协助。未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又想让旁人信服,花吟冒用了姜清源的名字和身份。那些个大夫已经被这病吓的神魂无主,不疑有他,只差磕头求救了。   就在郑西岭他们盖棚屋的时候,花吟已经大致拟定了治疗方案,每个方案各不相同,用在病情严重程度差不多的病患身上,观察各自反应,记录数据。花吟让三个大夫并袁青禾做好自身防护的同时,各看管一个,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通知自己。又让郑西岭再派了俩个身体素质好的负责煎熬汤药,供她差遣。   到了第二日上午,其中一个病患症状明显减轻,后来服了一剂药后,却又突然加重,到了夜里就去了。花吟心里颇不是滋味,冷静自持的命人将尸体抬出去后,又让从西庄抬了一个进来。新来的病人显得异常紧张,一叠声的,“我不想死!我不要死!你们想干什么?”   花吟猜想这个病人大抵是看到方才被抬出去的尸体,误会了什么,柔声道:“我是攻邪派姜家后人,我是来救你,不是来害你的。你想想,你若留在西庄只有一个死字,到了这里我也不能保证你能活,但是你也有被救治的可能,说句难听的死马权当活马医,你若想放弃这一线生机,随你,这就送你回西庄。”   男子闻言更激烈的大喊,“不,不要送我回去!我要活!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全听你的!救我!求求你救我!咳咳……”咳嗽声传来,花吟和几名大夫忙背过身掩住口鼻,目下他们已经知道了传染途径,这种病是通过体液传播的,传播速度最普遍的当属唾液。一星半点的唾液沾染上了正常人的呼吸道,都会导致传染。   花吟说:“你有强烈的求生意志这很好!相信我,并且好好的配合我!”随即她走了出去,按照之前的药材配比,让小厮给他熬煮了一碗药,另俩个病情仍在持续恶化的也用了这个配方。到了白日果见好转,但后面的药就不大好用了,花吟承认,之前那人之所以会快速死亡,就是因为自己用错了药,她如今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是拿活人做实验,但若想尽快找出治病救人的法子,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   到了下午,京城果然派了太医过来,足足十个人,领头的就是姜家的一个师叔,花吟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与他们做了分享,众人商议过后,又制定了不同的治疗方案,各自实验下去。   连日下来,花吟每天睡眠不足两个时辰,虽然尚未研究出根治的方子,却也叫她找出能防止继续传播的配方。   郑西岭得了方子,半个多月来沉郁的心情总算有所缓解,急命将士连夜从临近郡县按照此配方购置草药,在驿馆用大锅熬制,免费供全城百姓服用。   因为有了防治的药物,众人心里有了依仗,也不再将这病当成洪水猛兽。郑西岭接受了花吟的建议,张贴告示,允许西庄的病患可以有家属看顾,但也严格控制了人数。   花吟又让郑西岭将这新研究出来的预防染病的方子送给金国人,郑西岭也没多想,就派人送给大燕关那边的守将了。   后来宁一山作为钦差大人也被凤君默派来了此处,督促太医们办事。   花吟因为自身有了免疫,也不再拘在棚屋内,而是经常出入西庄,如此观察的病患越多,得到的数据也越全面,宁一山和花吟打过几次照面,但花吟全副心神都在治病救人上,压根就没注意到他。倒是宁一山暗惊花吟变化太大,差点认不出来,一面又悄悄吩咐伺候花吟的奴婢注意她的饮食起居,莫叫她累垮了。可这疫情就是一块大石,一日根治不了,就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她又怎能吃得饱睡的好,常常吃着吃着就睡了,睡了也不脱衣裳,都是和衣而卧,睡到一半就跟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惊醒,鞋也不穿就往药房跑,写写画画半天,又在草药堆里捣鼓半天。   又过了三日,花吟在西庄的一堆病患中发现其中一人头不痛胸不闷,耳清目明了,只是虚耗太大,身子骨还有些虚,还需得静养时日补充体力,花吟给他把完脉后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陡然意识到,这人瘟疫被治好了!狂喜之情迅速掩盖了她,激动的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又拿过他的手腕再诊了遍,眼耳口鼻亦查看了番,瞧了眼他上臂上的编号,这才欣喜若狂的找了之前记录数据的手稿翻翻找找起来。   为了方便记录病患的病情,花吟给每个用药的病人都编了号,有时候为了观察效果,同样的治疗方案也用在不同年龄性别的病患身上。花吟顺着这人的治疗方案,又找出其他俩个人,果然一探查脉搏,全身做了检查后,基本都呈现痊愈的状态。   花吟只觉得一口浊气呼出,若不是她自己也乏力到极点,只怕此时就要尖叫出声了。   其他的大夫也发觉了她的异样,急急询问缘由,花吟一脸的兴奋,召集了所有大夫,开了个紧急会议,并将药方下发下去,让他们逐个阅览。   那些人尚且不敢相信,无不一个个亲自去验证了番。   花吟让袁青禾将治疗方案详细清楚的誊抄数份,命这些个大夫酌情按照药方增减剂量给病患。   郑西岭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随行的还有宁一山。花吟拿着药方说:“西岭,你将这药方送到金国去,要快!虽然这方子还很粗陋,但救人如救火,你叫那边先用着,若是能研究出更精简有效的方子,再给那边送去。”   郑西岭应了声好,花吟没空和他废话耽误时间,冲他一挥手就走了。郑西岭将那药方拿在手里看了眼,折了几道就要命亲信送去金国,宁一山却陡然抽了去。   郑西岭不解,看向他。   宁一山不紧不慢道:“郑将军,要不这差事交给在下来办吧。”   郑西岭摆手,“金人粗鄙蛮横!你一个书生过去,怕是讨不得好,我随便派个人过去就行了。”   宁一山抖了抖手中的方子,意味不明的笑了,“那可不一定,如今可是金人求着咱们。”   大燕关与蓟门关中间就隔着一条何谷渡,宁一山先是回了驿馆,修书一封命人急送回京,随即就在郑西岭派遣的副将等十几人的护送下去了大燕关。   因为之前有了第一张方子做铺垫,大燕关的金人将领对宁一山颇为热情,全然不似之前的冷眉冷眼,半信半疑。   金人将领一脸的讨好,感激万分的样子,“请问这位大人可是有了根治这瘟疫的方子?”   宁一山道:“有是有了。”   金人大喜。   宁一山道:“不过这方子可不是说给你们就给你们的,我要见你们王上。”   金人将领身后有人按耐不住稍稍拔了剑。   宁一山不冷不热的呵呵一笑,道:“你们就这么对待你们的救命恩人的?只不过就算你们现在杀了我也没用,因为这张方子根本不在我身上,而在……”他点了点自己的脑子,意味深长的笑了。      ☆、第279章 眼见      话说耶律瑾班师回朝后,因为帝王蛊的作用,在花吟昏迷的同时只来得及下了道口谕,急招乌丸猛返京,又任命了几位亲信做协理大臣,就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   穿过阴暗幽深的甬道,入眼一片敞亮,耶律瑾用手挡在额头,适应了会,才睁开眼,宽阔的大街,商铺林立,人声鼎沸。耶律瑾警觉地四下看去,身后的甬道不见,他有一丝惊慌,面上却愈加冷肃。这里是大周都城,而自己正站在周国最繁华的正阳大街,但让他奇怪的是那些人仿若看不见他似的,他心内千回百转,正要上前试探着搭话,却见有人笑闹着撞了过来,他正要偏开身子,却见那人直直的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耶律瑾拧眉片刻,忽然意识到,难不成自己正在梦中?他早年时常被噩梦缠身,每每仿若身临其境,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真实,他沉默片刻,忽而想起一事,四下里到处寻找起来。   不远处锣鼓喧天,鞭炮声,孩童们尖叫追逐嬉闹声,霎时热闹了半条街,百姓齐齐向街道两旁涌去。耶律瑾不受影响,独自立在正阳大街上。就听有人喊了起来,“晋安王娶亲啊!”“谁家女子有这样的好福气啊!”“你不知道啊?南宫丞相的义妹啊!听说早年入宫一直在太后跟前尽孝,颇得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眼下年纪不小了,这才撮合了这门婚事。”“听说是纳侧妃。”“侧妃都这么大排场啊?”“给丞相府面子呗。”   耶律瑾不解,义妹?他的义妹不是宫中的婉妃么?他哪有那么多的义妹?还嫁了凤君默!   这般想着也随着迎亲的队伍一路前行,果不多时,真个到了丞相府,府门洞开,张灯结彩,而自己正一脸笑意的迎在门口。   耶律瑾有一瞬间的茫然,自己好端端的站在人群中,那人又是谁?   啊,那人可不就是自己呢,明明脸上带着笑,眸底深处的冷意他却看的一清二楚。   耶律瑾觉得这梦古怪急了,又四处张望了起来,若是按照以往的经验,她不可能不出现啊,在哪呢?她在哪呢?   新娘子被背了出来,入了花轿,耶律瑾本想离开这喧闹的婚礼现场,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看到南宫瑾眸中一闪而过的彻骨冷意。耶律瑾心头一惊,鬼使神差的竟想知道那新娘子到底是谁?因此也跟着上了花轿。   花轿很宽敞,不过再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自然是拥挤不堪了,但耶律瑾仿若一缕魂魄般无身无形并不占地方,他往新娘子身边一坐,她的身体就穿透了他的身体,乍一看去,竟有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奇妙暧昧。   离的近了,一股浓烈的熟悉感迅速蔓延至他的四体百骸,仿若在一瞬间他就知道她是谁了,但情感上又当即否定了。   耶律瑾只觉得心头怒火滔天,恨不得一把揪下她头上的喜帕看清她的脸,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但他的手只是穿过喜帕,连一丝儿风都没有带起。   到了晋安王府,打了轿门,一截红绸牵引着俩个新人。耶律瑾亦步亦趋,脸色阴沉的浓如墨汁。   夫妻对拜后,新郎新娘被送入了洞房,凤君默只在新房待了一小会就急匆匆出去应酬宾客去了。独留下新娘子被贺喜的婆子夫人们打趣。   耶律瑾也不走,就坐在屋内的角落内,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   新房内的人少了,丫鬟们让新夫人先吃点东西填一填肚子,新娘子轻嗯了声。   耶律瑾只觉耳尖一动,心脏一颤,待她掀了红盖头,耶律瑾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她一定是被逼迫的吧?一定是的!   即便丫鬟说了几句讨喜的话,引得她染红了双颊,眸中溢满欢喜幸福之色,耶律瑾仍不愿相信,暗道:“她太会做戏,这副模样只不过是骗人罢了。”转念一想,一定是梦里的这个自己逼迫了她,一定是的!   宾客尽散,夜阑人静,凤君默被丫鬟婆子们搀扶着入了新房。   花吟忙忙迎了上去,将他扶到床上,伺候了他梳洗更衣,替他拢好被子,耶律瑾在边上看的分明,心内气的呕血。他一遍遍的安慰自己,装的,一定是装的。   待丫鬟婆子们悉数退了下去,凤君默酒精上脑,睡的昏天暗地,花吟则坐在他边上,秋水般的眸子盈满柔情蜜意,她白玉般的手抚过他的脸庞,那般的轻柔小意,仿若供奉着珍宝一般。   良久过去,她盯着凤君默的睡眼,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亦如耶律瑾不错眼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终于,她不再看他,一转头间,已是泪盈于眶。   耶律瑾最是见不得她流泪,当即就走上前试图替她拭干泪水。她却双手合十,直直的跪在地上,虔诚而卑微,“老天爷啊!谢谢你!真是太感激你了!即便我曾诅咒过你,怨恨过你,但直到今日,我所受的苦所遭的难也都值了,因为我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即便他心中另有所爱,我不在乎,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朝夕相伴,哪怕他石块顽石,我亦有信心暖化他。老天爷啊……”泪水仿若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抽噎不止,仿若受尽了万般委屈终能发泄,但她不敢大声的哭,生怕吵醒了熟睡的人,只压抑的哭的胸腔震动。   耶律瑾冷眼瞧着她,心里既是愤怒又是心疼,只恨不得将她按在怀里,不管不顾的带走。但他做不到,只能阴沉着脸看着她。   花吟哭了好一会,擦干了泪,一展笑颜,道:“瞧我,竟高兴的哭了起来!老天爷,我现在觉得太幸福了!真的太幸福了!我相信我一定会幸福下去,一定会的,我们会比很多夫妻都幸福,会有很多孩子,到那时,儿孙绕膝头,我夫妇二人也会相扶相持相伴到老。”她流下最后一行清泪,郑重其事的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卸了妆,脱了嫁衣,而后小心翼翼的慢慢的爬到床内侧,将自己缩成一团,试探了几下,想搂住他的脖颈又不敢。   耶律瑾被狠狠的刺痛了眼。   凤君默却在这时,翻了个身将她捞进怀里,嘴里呢喃了声,花吟面上僵了下,但很快舒缓开来,一只手慢慢探了过去,也抱住了他的腰。   耶律瑾再也看不下去,心内一口恶气,恨不得掐死这对奸夫淫妇。奈何他胸臆之间愤懑的几欲呕血,却发泄不出,只能逃也似得离开了此处。   他走不多时,花吟幽幽一叹,抚着凤君默的脸说:“唉……你心里惦着念着的永远是孙蓁,就连梦中也念着她的名字,到底何时我才能在你心中占一处角落。”继而缓缓闭了眼,也跟着睡了。   耶律瑾一路失魂落魄,不知不觉竟来了相府,莫名的,心内涌出浓烈的恨意,他暗想,“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怎么想的?竟然亲手将她嫁了出去!”   相府内漆黑一片,已经过了三更天,该睡的早就已经进入了深甜的梦乡。   他看到了病痛不止卧病在床的母亲,又在主院看到了妇人打扮的小郡主风佳音,窝在她怀里的还有个两岁大小的男童,耶律瑾又惊又奇,却也没多想,匆匆离开。最终,他在一处贴满了大红喜字的小院子找到了南宫瑾。楠木床,层层纱幔,还有梳妆台,耶律瑾一眼就看出来是女子的闺房,拧眉想了下,陡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花吟出嫁前临时布置的闺房。   他瞧见南宫瑾坐在小小的圆桌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桌上的灯芯,眸色冰凉如水,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仿若雕塑一般。   不一会暗卫进来,将晋安王府的情形事无巨细,一一详述了。   半晌,南宫瑾说:“下去吧。”   就这样?耶律瑾愤怒了,你这混蛋,既然都派了人过去,怎不将她给绑回来!她爱着凤君默又怎样?我的女人,就算是亲手毁了,又岂容他人染指半分!   耶律瑾怒火滔天,恨不得跟自己同归于尽!   却见南宫瑾冷笑一声,“你终是得偿所愿了,我却有些不开心了,既然是盟友,就要一路走下去不是?你要的幸福,我偏不叫你称心如意,你不高兴了,我就高兴了。”言毕,施施然起身,举起灯烛燃了罗帐,烈火汹汹,迅速蔓延,他冰冷的眸子亦燃了火,仿若能将这天下人烧成灰烬的地狱烈火。   耶律瑾看清了自己,惊的怔住了。   这是自己?   是自己……吗?   陡然间,他就醒了,一个宫人一不留神瞧见了,惊喜万般,喊出了声。瞬间周边围满了人,有太后,兰珠嬷嬷,朝中大臣,还有太医,隔着一圈人,幽冥子亦沉着一张脸不悦的看着他。   耶律瑾捏着额角,说:“我睡了多久?”   “足足两个多月。”太后心疼的拉住他的手,“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旧疾复发了?”   “两个月?”耶律瑾想也不想,诘问道:“花吟呢?她可是嫁给凤君默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四下里霎时没了声响,众人面上神色各异,太后虽然从不过问朝政,儿子的私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那是因为她儿子是个有主见的,她就算想管也管不了,索性就让他自己看着办。   但,她不管,并不代表她就好糊弄,耶律瑾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从各方得来的消息拼拼凑凑也大致还原了真相。无非是儿子要伐周,花吟身为周人与儿子发生了争执,据说花吟竟为了阻止他,不惜自残。但因为儿子也出了事,天后无暇顾及其他,心内既恨花吟拎不清,又心疼她生死不明。却又见一干御医来去匆匆,愣是查不出王上昏迷不醒的缘由,只着心急如焚的,自个儿差点也跟着病倒了。   耶律瑾有心隐瞒,之前道出他中了蛊毒的巫蛊师,全都被他一个不留的秘密处置了。   后来幽冥子自己寻了来,因为徒弟被捉,他这样骄傲的人,心里的不痛快不言而喻,倒也没正面与王权对抗,私底下却故意不急不慢的,半吊着,叫一干人等急得心肝俱碎,如此过了俩个月,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这才使出了真功夫。但因为事关师妹和攻邪派,幽冥子自然也不会道出其中隐情,糊弄道:“昔年的寒症未除根,如今不过是入了心窍,发作了。”   这期间,关于周国那边的事,安插的细作自然也有口信送来,因此太后等人也是知道花吟嫁了大周摄政王做侧妃的事,却也没敢张扬,只几个心腹大臣,私底下议论,有说花吟本身就是细作,要秘密处决了花家一家老小。太后却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又说那一家子如今挂名拓跋,算是她的娘家人,动是动不得的,只是命人严加看管,再无其他。   如今耶律瑾醒了,张口第一句话竟是“花吟呢?他可是嫁给凤君默了?”   王泰鸿等得了太后的眼神暗示,悉数退了下去。   待宫殿内只剩太后与兰珠嬷嬷了,太后这才满脸忧愁的问他,“孩子,你告诉娘,你和满满到底怎么了?”   耶律瑾却握住太后的手,执着道:“花吟在哪?她到底在哪?”   太后垂了眼眸,道:“哀家倒是收到了那边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周国的摄政王一个多月前大张旗鼓的纳了侧妃……”   “……”   “纳的就是昔年晋封为永宁公主的他的义妹。”   耶律瑾的双眸陡然睁大,太后只觉他握住自己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又见其神色可怖,慌忙宽慰他道:“你别着急,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咱们又怎知那边是不是在玩什么鬼把戏。”   “不,是她!就是她!”忽而,耶律瑾只觉胸口一热,一口滚烫的热血就喷了出来。   太后吓的面无人色,耶律瑾却挣扎着起床,拔了悬在寝宫内的一把帝王剑就要冲出寝殿,却在半途中,一个踉跄昏了过去。   而后又是一通兵荒马乱,幽冥子却不紧不慢的在那一口鲜血浸湿的地方细细的看,后又用药酒滴了几滴。   那边都炸了锅了,幽冥子却云淡风轻的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无妨了!只需精心调养数日,陛下即可痊愈。”言毕,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280章 交换      此后过去许久耶律瑾才渐渐回过味来,那一段亦真亦假的梦境,不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是他灵魂出窍真个亲临现场目睹了花吟的婚礼,而是他入了她的梦。他曾就帝王蛊相关种种问询过那些巫蛊师,巫蛊师答的详细,言女王蛊寻常可控雄蛊,入男子梦,不知不觉间攻克男子心房,与其生情。但若是女王蛊宿主受到重创,雄蛊即可入梦,若是女王蛊宿主就此去了,雄蛊宿主亦会在梦境中被夺去性命。   耶律瑾又想到了花吟曾与他说过的上一世情形,什么他娶了小郡主,她嫁了凤君默为侧妃,把他气的够呛。说句心里话,什么前生今世,灵魂转世,他从来都是不信的,但他说过他要信她,凡是从花吟嘴里说出来的话,即便太过匪夷所思,他也努力说服自己选择相信,由此,这事儿倒透着股半信半疑的别扭。   耶律瑾嘴上没说,心里一直有根刺,他心底深处一直觉得花吟对凤君默是有感情的,而这份情只因为自己的强势介入被生生折断了。后来他联陈伐周,说没夹杂着私人恩怨,连他自己都不信。心里模模糊糊的在赌着什么,又不愿真个拎出来想个明白,最终,他赌输了,若说花吟那般决绝的,就算自我了断也要护住大周,若说她生就一颗佛心,所作所为只为黎民百姓不受战火荼毒,他也是不信的。   看吧,这一回到大周,就风光大嫁了凤君默,说什么与他没有男女之情,自打嘴巴了吧!原来,自始至终,她对自己竟真的只是虚情假意,这样的认知让他冷彻心扉,几欲发狂。   再回头看看,她对自己的讨好卖乖,曲意逢迎,几次三番,她无不想致自己于死地,什么他要是死了,她亦陪他赴死,乍听之下,多么感人肺腑的动人情话啊!但是,他却信了,信了!现在心冷了,被情爱冲昏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再一回味她曾经说过的话,心里恨的只想冷笑,为何?为何他要死?他偏要活,还要活的让某些人如鲠在喉。   其实耶律瑾这样的人,在感情方面极易冲动且情绪化,当他恨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恨的发狂,可以一笔抹尽那人以往对自己的好,想的都是她的恶,她的狠心,明明没有那么恶劣也能被他意象出诸多莫须有的罪名。相对的,他也是个容易被打动的人,只要那人曾入过他的心,就不是那般容易被割舍的,曾经有多爱,就会有十倍的恨,有多恨,就有多放不下,如此反复,绞碎心肠。   不过他醒来后,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劳神劳力,先是陈女蛊惑其夫作乱,虽然已经被镇压了,但如何处置,还待他定夺。眼看天气转暖,冰雪消融,又要改建河道,加固堤防,以防洪灾。   可时间紧迫,人力有限,待气温升高,耶律瑾又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次,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是何等的渺小,脆弱的不堪一击。随后一场瘟疫突然席卷北地,耶律瑾紧急召集宫廷内外,妙手仁医,仍旧抵不过瘟疫蔓延。   死亡的恐惧在金国的大地上迅速蔓延,耶律瑾也曾想过,干脆一把火将那些染病的灾民都给烧了,或者坑埋了,但如此丧心病狂之举,定然会激起民愤,导致百姓揭竿而起,即便他能顺利镇压,威胁不了他的政权,但他“暴君”的名号也算是坐实了。   暴君?他在乎吗?   他不在乎。   可他一直记得,曾经耳鬓厮磨,他说:“你陪我一生一世,我给你个盛世太平。”   那日她眉眼的暖意仿若春光乍现,她脆脆的应了声“好”。   到底是谁先负了谁,他已经不想再追究了。   一个没有心的女人,还念她作甚!   他的江山,他不能自己糟蹋了,就算是称霸天下的雄心暂且被熄灭了,他也要让金国雄起在这片大陆上,只要让某些人睡不安寝,他就高兴了。   后来周国那边先是研究出了预防的方子,送来后,第一时间就到了他手上,自从疫情暴发后,他就一直在重灾区,虽然大臣们一再劝他返回上京,他都充耳不闻,有感情丰沛的无不潸然泪下,连连称颂王上仁德爱民,不惜以身犯险,他却知道,他就是心里不痛快想待在苦难之地获得心理平衡罢了。况,要是疫情真就控制不下去了,或坑或杀,他心里也有个数。   耶律瑾捏着那药方,不由自主的问,“她是不是到蓟门关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王泰鸿却领会了他的意思,回道:“派人打听过了,说是姜家人,领头的叫姜清源,太医院院使姜义正嫡亲的孙子。至于那位有没有过来,暂且也不方便调查清楚,因着自从瘟疫蔓延后,蓟门关封锁了城门,金周俩国的商贸断了往来……”   耶律瑾凉飕飕的睨了他一眼,分明骂他妄揣圣意。   王泰鸿面上讪讪,退至一旁,默不作声。   耶律瑾面容冷峻,笑意从齿缝内溢了出来,“呵呵……到底是谁啊?善良的可真叫人恶心……也罢,大海,你将这张方子拿去叫御医们看一眼,若是可用,就先试试吧。”   言归正传,且说宁一山到了金国,执意要见金王,否则绝不肯交出药方。   十万火急,层层上报,不敢有片刻耽搁,因为金王本就在此,不到半个时辰,宁一山就被带到了耶律瑾暂歇的驿馆。   宁一山心内亦是暗惊不已,他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金王就在此处,按理说此处是重灾区,莫说那些权贵了,但凡是个惜命的莫不是早早撤离此处,他贵为一国之君,竟以身涉险,即便宁一山心内再是痛恨他,此时此刻也不由的生出钦佩之情。   “你跟孤的守将废了半天口舌,到了孤这就成哑巴了?”耶律瑾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出言讥讽道,心内却呸了声,想太多!   宁一山拢了拢袖子,笑了,“说来鄙人与王上也是老相识了,既然都是熟人了,某也不拐弯抹角了,某这里有新研制出的治疗瘟疫的良方,想必陛下定是感兴趣的,只是此方耗费了我大周大量的人力物力……”   “你想要什么?直说。”耶律瑾抬了抬坚毅的下巴,不耐烦道。   “传国玉玺,大燕关,何谷渡。”   传国玉玺?中原人心目中的瑰宝,历朝历代唯有得此宝方能昭示自己乃中原正统,否则都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当年周高祖攻入赵国都城,几乎将整个都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却不料早就被忠仆连同身怀有孕的太子妃一起送出了宫,而那太子妃阴差阳错之下又被周国的一位亲王相中收了房,后来太子妃诞下前朝遗孤,也就养在了这位王爷的膝下,这就是后来的逍遥侯。逍遥侯因为谋害南宫元案发,自知在劫难逃这才拿出传过玉玺命忠仆带着他的独子赵景胜远逃大金避难。   那金国的慧娴王后原本也是赵国皇室后人,忠仆献上传国玉玺后,本指望在金国有一席容身之地,赵景胜人头猪脑,鞍前马后的逢迎金国太子耶律丰达,二人倒是臭味相投,称兄道弟。因赵景胜垂涎孙三小姐美色已久,少不得在耶律丰达耳边提的次数也多,直叫耶律丰达心痒难耐,这才有了后头的耶律丰达访周,意欲联姻镇国公府孙三小姐的因由。   只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哪料耶律丰达后来竟看上了花吟,这之后一些列的蝴蝶效应,最终慧娴王后被赶下朝堂,耶律丰达逃去了陈国他姐姐那儿避难,赵景胜却没这么好运了,直接被攻入王宫的将领一刀毙命了。后来耶律瑾在慧娴的私库内找到传国玉玺,把玩了几天,也没觉得什么特别的,就随便丢弃在库房内了。   中原人拿这当宝,他却觉得不过一块死物而已,若是皇权的正统要靠这个来证明,那只能说一国之主太懦弱无能呢!耶律瑾不屑的想。   耶律瑾听宁一山狮子大开口,笑意渐深,突然道:“听说你们摄政王新纳了侧妃?”   宁一山自从知道花吟就是女扮男装的花三郎后,心内就大胆猜测过她和耶律瑾是否有个首尾,但后来她全家突然自周国的都城失踪,再无消息,这么几年来,他也不清楚他们去了哪。倒是听说花家二郎一直在走买卖。至于花家到了金国易姓拓跋种种,他却是不知情的,毕竟探子们回报的情报只有像凤君默那样的真正掌权人才知情,而宁一山显然还不够格。   耶律瑾见他不说话,态度更是和蔼可亲,慢慢道:“传国玉玺,大燕关,何谷渡,翁州,栖霞道,万君山,我统统都还给你们周国,只要你们摄政王肯应我一件事,”他笑意更深,面色阴郁,“将他的侧妃送我……不拘生死,如何?”话一说完,在场的金国官员无不变了脸,尤其是王泰鸿,就差忍不住高声制止了,却在听到“不拘生死”时陡然收声。   宁一山过了几息,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陛下,您这玩笑也开的太过火了吧?”   耶律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好一会过去,大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呵……”他轻嗤,“我像是开玩笑吗?也罢,既然凤君默爱美人不爱江山,孤就是想给你们个不费一兵一卒就讨回昔年丢失故土的机会,你们不要,那孤也爱莫能助啊?”随即他声音陡然变硬“传国玉玺换你的药方,何谷渡大燕关免谈,换或不换?”      ☆、第281章 无题      宁一山原本的打算就是要拿药方换传国玉玺,大燕关何谷渡并不奢求,之所以故意加码,也是为了方便讨价还价。   因此当耶律瑾说出那番话后,宁一山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眼角的余光扫到脾气大的金人将领都要急眼了,这才缓缓道:“陛下,您这生意做的未免也太划算了吧?传国玉玺不过一件俗物,我中原人看重,但您留着并无用,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给我也就罢了,我周国上下定是感激不尽。您看之前,我周人研究出了预防疫病的方子可是没要任何代价就送予您了,为的是什么?只因俩国再有嫌隙,但子民无辜啊!若说道天下纷争,诸国征战受苦受难的还不是老百姓,就拿这何谷渡来说,本是我周人渔民世代赖以生存的地方,自从这片水域都割给贵国后,我周人渔民就等于绝了生路,本来和和美美的一家子就因为这样,死的死,散的散,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而陛下的子民擅游牧,在渔业上恐并不上手。况,何谷渡水域何其广阔,陛下要派人看管好这片水域,恐怕也时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耶律瑾一只手支着额角,宁一山的画外音何其明显,他怎会听不出,偏他就不想接他的话茬,看他能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   恰在这时,有侍从来报,说周国派了个大夫过来,欲协助金国共治疫情,现下正在外头等候召见。   耶律瑾的心脏停了那么一下,怔住了。   王泰鸿第一反应就是朝上头看了一眼,心情有些微妙。   “宣,”耶律瑾绷直脊背,正襟危坐,声音里透着极力压制,却仍叫有心人一下子就听得出来的紧张。   袁青禾一身青衫,肩上背着笨重的药箱,亦步亦趋的跟着侍从走了进来,到了近前,抬头见上位者器宇不凡,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宁一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赶紧提醒道:“金王在此,还不赶紧行礼。”   袁青禾怎么也没料到金王会在大燕关,忙行了个周人礼。   耶律瑾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脑子瞬间也清醒了,念及方才的心乱,不由大恨,面上随即也阴沉了起来。   袁青禾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金王叫自己平身,不敢抬头,就偏了头看宁一山。   宁一山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是我师叔祖,她听说您亲自送药方过来了,就急命我也跟着过来,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我全程跟着师叔祖,对治疗疫病也颇有心得。”   “是你师兄姜清源。”宁一山纠正道。   袁青禾“噢噢”应是,突然想起临行前师叔祖确实一再叮嘱他,莫提她名讳,只将姜清源的名号报出去便罢。因而从善如流道:“姜师兄说了,叫我来此后一切听您安排,但又说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救治金国百姓的,您要办的事无论办妥办不妥,百姓得不到救助,我是不准回去的。”   宁一山眉头一弹。   耶律瑾又恢复到之前的漫不经心,询问了几句,袁青禾不懂金语,宁一山在边上充当了翻译,袁青禾只隐去了花吟的部分,其余皆一一老实作答。   临了,耶律瑾道:“周人既如此大方,孤也不能小气了去,这样吧,即日起,我金军退守何谷渡以北,自此后金周俩国大燕关一带以何谷渡流域为界,周人军士止步蓟门关,百姓可自由捕捞。”   这桩买卖互惠互利,双方都很满意。   宁一山也不急着回去,在大燕关等了一夜后,耶律瑾派亲信八百里加急,连夜将搁在国库落灰的传国玉玺取了来。   因着金周两国达成了共识,在控制疫情方面,齐心协力,有了新的研究进展也互通有无,不到半个月,这一场来势凶猛的瘟疫,也如退潮般,风平浪静了。   **   水仙儿端着八宝莲子粥远远过来时,就听到屋子内传来激烈的咳嗽声,她不由的加快了步子,一把推开门,果见花吟披了件风衣趴在桌子上写字,与他趴在一处的还有袁青禾。   水仙儿重重的将米粥往桌上一搁,扯开了嗓门骂,“你是不是想死啊!想死是吧?我来来回回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叫你爱惜点自个儿的身子!你这耳朵都打苍蝇去了?前头因为瘟疫,你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差点死了过去,我念着你也是为了老百姓和老天争命,不得已,只能忍了你!可你这才休息了几天?又要写书!你就真的这样赶时间!赶时间!”   花吟被水仙儿骂的面上讪讪,搁了笔,讨好的端起米粥,一勺勺小口小口的喝。谁知才吃了三四口,眉头就禁不住蹙了起来,有些恶心的感觉。   水仙儿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痛骂,“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现在遭报应了吧?胃搞坏了叫你再也吃不下东西,脑子用废掉了叫你头疼如针扎!哼!现在正值盛夏,你瞅瞅外头哪个不是单薄的衫子,男人们恨不得光着膀子,出去溜一圈无不汗如雨淋,偏就你了,整日将自己包的跟过冬似的,还手脚冰凉!你作罢,你就可着劲的作罢,反正作坏了是你自个儿的身子,等你叫苦连天,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的时候,我就天天过来看你笑话!你还笑?你以为我这样说是心疼你吗?我呸!你要是年纪轻轻就将自己作没了,我连一张纸钱都不给你烧,隔三差五还要去你坟头骂,就是你死也不叫你安生。”   水仙儿一通狠骂,直将花吟骂上床了,这才舒坦了。回了屋,怒气还未散去,卧房内帐帘垂着,这才意识到宝儿睡了,也不敢再弄出大动静,悄悄关了门,又将窗户开了通风,蓟门关这地儿吧,白天虽然热的难受,到了晚上却凉爽的很。水仙儿解了衣裳,吹了灯,抹黑上了床,才刚挨了枕头,正要将探探宝儿有没有凉着肚子,却突然被人按住了手脚,整个人就被压在了那人身下。   那人身上的味儿一入鼻,水仙儿就知道是谁了,张口就要开骂,一张嘴就覆了下来,搅着她的舌头,发出暧昧的水声。只几下折腾,水仙儿就软了,但嘴上却不服输,郑西岭刚一放开她的嘴,她又骂道:“郑西岭,你还要不要脸了?”   “咱们儿子都有了,”郑西岭心里其实也是老大不好意思的,但他毕竟是个正常爷们,有需要,以往他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可自从这水仙儿来了后,有事没事就在他跟前晃,前端时间忙尚不觉得,现在闲了下来,就有些控制不住放飞的欲念了,也亏得今儿个花吟言语上激了他,“是爷们就上呗,扭扭捏捏白耽误功夫,你还真好意思让水仙儿守一辈子活寡啊?郑西岭,你不会打仗伤了某处要命的地方吧?来来来,刚好我得空,我给你瞧瞧,看有没有得救。”   郑西岭也不是拉不下脸面的人,就是怕自己学那蛮夫来硬的,会被水仙儿讨厌。   水仙儿可是个烈性的,要是她厌恶了自己,带着儿子跑了,那他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花吟安慰他道:“女子惯慕强,我瞧着你也是龙精虎猛的啊,怎么床榻之上还搞不定一个女人!”   瞧瞧这语气,听听这遣词造句,若不是郑西岭打小和她一块儿长大,他都要怀疑她是个男扮女装的登徒子了。   其实花吟说这些怂恿郑西岭,一是她带了水仙儿过来本就是为了撮合他俩,二个则是水仙儿投注了太多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这也管,那也管,不是不知好歹,只是如果不做事,不让脑子填的满满的,不致想东想西,她会感到空虚,一种怎么也压制不住,寂寞到灵魂深处的空虚。世界变成了黑白色,岁月也如那白开水般寡淡无味。可是,这一世的人生已成定局,她种的因必然要承受这种果,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且说,水仙儿本来还在郑西岭身下挣扎来去,但夏季本就穿着单薄,尤其水仙儿准备睡觉脱的所剩无几,二人磨蹭半晌,就是本来还有些抗拒,也架不住熊熊燃烧的生理反应了。于是稀里糊涂的,也就做了。   次日,毫无意外的,俩人都起得迟了。   外头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一听就是宝儿在笑,水仙儿害羞了,见郑西岭穿了衣裳就要开门,忙叫住他,推搡着让他从西侧的窗户走,避开耳目。   郑西岭向来对水仙儿言听计从,尤其又经昨儿那销魂一夜,遂贴着她的耳朵说:“那我今晚还过来。”   水仙儿白了他一眼,推开窗。   郑西岭一脚踏上窗台班,整个人却顿住了。   水仙儿急的在后面推他,压低声音道:“你干嘛呀!”   却听外头有人清凌凌的来了句,“哟,偷香窃玉呢!”   那一声儿一听就知道是花吟,水仙儿躲在郑西岭身后就僵住了,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到底是混过风月场所的,心里素质强大,于是一把拽下郑西岭,半个身子撑在窗户口,看看天,看看地,理直气壮了,“老娘就是被窃了,怎么了?”   花吟抿嘴笑,朝宝儿招了招手,“干儿子,咱们走!”   宝儿就颠颠的跟着花吟身后跑了。   到了下午,水仙儿问贴身婢女,“宝儿昨儿晚怎么睡在小郎中那了?”   婢女支支吾吾,后来脸涨的通红,水仙儿更急了,刨根问题非要问个清楚明白,婢女这才捂着脸说:“昨儿夜宝少爷睡的好好的,将军让我们抱其他房间去,哪料半夜宝少爷醒了,哭着喊着要娘,奴婢就抱着找过来了,可是……可是您那屋的动静……后来还是小郎中也被吵醒了,接过了宝儿,这才……”   饶是水仙儿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成了猪肝色。   不过自此后,郑西岭就正大光明的宿在了水仙儿的房里,起先水仙儿还赶,后来被花吟戏谑了两次“姘头”后,水仙儿心里的那股邪气被激了出来,也就无所谓了。   原先水仙儿心疼花吟不会照顾自己,非要和她住在同一个院子,这下好了,花吟本来睡眠就浅,夜里头被那热情的声儿吵的更是睡不好了,水仙儿自己还毫无所觉,追问花吟是不是夜里又挑灯夜读了,否则这黑眼圈,怎么隐隐的还透着股死气了。   花吟怒,“这明明是怨气!”   后来花吟主动搬出了那个小院,跟她一起的还有宝儿。   秋去冬来,花吟编纂的《医典》第一册总算是完稿了,署名攻邪派。到了冬月中旬,校对完,请了十来个书生,抄写了几十本,不拘国家地区,都送了出去。   花吟抱着普济众生的想法,自是不会藏私,但花吟这样的做法却实实在在将攻邪派姜家给惊到了,从古至今,世人皆有门派之别,藏私之心,尤其是这样呕心沥血之作,攻邪派自建派以来,一直没有完整的医学理论,医术精要全都是靠自上而下,师徒代代相传。虽然鬼医老邪原先有很多笔记,但那也只是笔记而已,医学功底不够深得,根本没办法阅读,且老邪的笔记记录的非常随性,亟待系统归纳整理。   在编纂的过程中,花吟最终决定将这部《医典》汇总成十本,由浅入深,分门别内。   花吟有时不禁暗暗的想,若是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完成这部巨典,那自己忍不住都要赞自己一声功德无量了。      ☆、第282章 无题      花吟知道的,一直都是知道的,这世上的事,再大的苦难,再悲伤的过往,再坚不可摧的深情,随着岁月的流逝,都会逐渐变淡,变无,乃至遗忘。   亦如她上一世爱凤君默爱的入骨,这一世却又移情别恋了耶律瑾,所以她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如果心有执念,那就忍耐好了,唯有忍耐,当忍耐成为习惯,曾经的痴狂眷恋终究有一天会化成过往云烟。   没有什么过不去,单看你愿不愿意过去。   花吟觉得,她是愿意迈过这道坎的。   人浮于世,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若何时她能堪破“情”字,她也就能真真正正的了绝尘缘,心无旁骛的侍奉佛祖,为这一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情……   分开的头一年似乎尤其的难熬,待得次年春暖花开时,当难熬成为一种习惯,似乎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自周国赠金国药方后,俩国的关系也如破冰一般,和解了,至少郑西岭驻守的蓟门关与金国的大燕关区域,金周往来商贸频繁,渐渐的呈欣欣向荣之势。   郑西岭平素除了练兵,闲暇就脱了军装带领将士们种地喂猪,开渠引流,专事民生,为民造福,百姓莫不交口称赞。   年末,郑西岭回京述职,也不知谁将消息误传了出去,百姓们只当郑大将军要被调走了,无不拖家带口哭嚎挽留,出城十里仍有百姓紧紧相随,郑西岭不得一次又一次停下,耐心解释。后来郑西岭前脚才到京城,蓟门关连同周边郡县的万民情愿书就紧随而至了。凤君默展开万民书,道:“以前本王只道郑将军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竟不知将军亦深谙富国强民之道,将军在蓟门关深得民心啊。”   郑西岭老大不好意思,说:“我一个粗人能懂什么?还不是满满的主意,她说什么我就照着办呗……”话一出口就知自己失言了。   凤君默眸色微变,徐徐的呼了一口气道:“本王听说了,贵夫人将她照顾的很好,虽然仍旧很瘦,但气色倒比之前红润多了,寻常也是笑语晏晏的,不见有烦心事的样子。如此看来,本王当时放她离开,还是做对了。”言毕,一抹苦笑凝在唇角。   郑西岭毕恭毕敬道:“侧妃娘娘心胸宽广,末将也觉得她不是普通的后宅女子,给她足够的自由,她反而能过的更好。”   “是吗?”   郑西岭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你是她的青梅竹马,对她应是了解的,多余的我也不多说了,只是她这人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你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比任何人心思头都重,还是烦请将军和夫人费心看顾,另外,请将军给本王捎带一句话。”   “……”   凤君默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良久过去,说:“算了。”   郑西岭没在京城久待,过完年就归心似箭的跑了回去,这期间郑家又出了幺蛾子,无非又张罗着给他娶亲,郑西岭都以等调为京官再议给推了,郑家祖母自然不依不挠,可架不住他连夜给跑了。   回了蓟门关,倒是有件了不得的大喜事在等着他,水仙儿有身孕了。   郑西岭喜的双手双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水仙儿正值孕吐反应严重,见到他又捶又打,等闹够了,阴沉了二十多天的脸总算是多云转晴了。花吟无事就在他们跟前晃,说:“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要不就择了这个日子给办了?”   这之后就扯红绸布,买新衣裳,糊灯笼,采办酒肉米面,真就红红火火的筹备了起来。   到了那日,郑西岭夫妇俩拜了天地行了大礼,因着观礼人多,花吟着男装,被一众乡邻围着,众人都唤她姜先生,频频给她敬酒。   花吟在原先收治疫病患者的西庄开了个医学堂,每隔五天就会去讲一次课,为百姓讲一些常见疾病的预防诊疗措施,外伤应急处置,也替专门来求学的民间郎中讲一些艰深的课题。   花吟讲课有个特点,这也是从她师父那延续下来的习惯,喜欢拿现成的病案讲课。这世上多的是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家,因着此处撞大运能被神医诊治,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看不起病的穷苦人都爱到西庄碰运气,若是被选中了无不额手称庆。自然,那些远道而来求学的郎中,也会在征得病患同意后练手,那些患者原本连郎中都看不起,有人肯给看病,提供免费的汤药,哪儿还有不同意,权当死马当做活马医了。西庄的名声越来越大,后来不仅是周国的穷苦人往这儿跑了,就连相邻的金人或者逃难过来的临近部落的外族人也巴巴的跑了过来,希冀能走大运得到救治。   春末的一天,花吟刚讲完课,命袁青禾收拾了书籍医箱一同往回走,因天气甚好,花吟只觉春光烂漫,心情大好,也没乘车,就让随从赶了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则徒步往回走,一路上不断遇到热情的乡民与她打招呼,又送她瓜果鱼肉,或伴着她的步子讨教问题。   袁青禾见她一刻也不得闲,刚巧一个乡民走开,趁其他人没围上,忙站在她身侧,说:“师叔祖,您还是上车吧,若想散步,回头找个无人的地方慢慢溜达就是了,若是走一路还要想一路,脑子一刻也不得闲,回头被郑夫人知道了,又要骂了。”   花吟大笑,说话却放低了声音,道:“那水仙儿又不是我夫人,你那么怕她作甚?难不成怕她给我吹枕头风,将你赶出师门不成?”   正说着一辆马车朝他们迎面驶来,却在她们身侧无端停了下去。   花吟无意间看了眼,却见那马车的车帘被挑了起来,一张脸露了出来。   花吟一怔,呆住了。   花吟是做梦都没想到花二郎会来蓟门关,或者有想过,但又觉得最好不见,总之很矛盾。尤其他现在身后有金王做后盾,生意越做越大,等于就是耶律瑾的御用钱袋子,更是天南海北,贯通西东。二人并没有因为她的事生了嫌隙,这倒让她颇感欣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认定他不会来了,他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与他一起的还有多珠,花吟沏了一壶好茶,先是给了多珠一盏,说:“二嫂请用。”   多珠笑嘻嘻的接过,一脸羞怯的看向花二郎。   花吟又沏了一杯递给花二郎,“二哥。”   花二郎接过,一双眼睛却胶在她脸上,说:“瘦了,但气色尚可。”   “蓟门关民风淳朴,郑西岭和水仙儿又是老相识,待我如同家人,我在这里活的自在,又无烦心事,长胖不过迟早的事。”   多珠说:“满满,你可真傻,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既然是陛下的人了,就应以大金的利益为准则,你当初真不该拦着王上,若不然你现在何至于流落在外?怕是早就被陛下迎进了栖凤宫,贵为一国之母了。”   花吟面上讪讪,尴尬的笑了笑。   花二郎自袖子底下捏了多珠一把,说:“是非对错既已成定局,再是追悔亦无用。”   多珠还是忍不住说道:“不过小姑子这样做也并无大错,就连我母亲也说了,千算万算也没料到那周国的王爷竟然没有剿灭陈国王廷,而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陛下就算攻下南通十六郡又如何?后方陈女作乱,各小部族又蠢蠢欲动,若是周国和陈国再联手,我金国损兵折将不说,接连着又有洪水瘟疫,恐怕国本都该动摇了。如此一说,小姑子也算是立了大功,替金国挡了巨大的灾厄,只是行事太过激进,伤了陛下的心。哎,我听说那个治疗瘟疫的方子是你们周国传过去的?不会也是你的功劳吧?”   多珠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花二郎哄她道:“你不是说你爱吃周国的点心吗?我听说郑夫人在庖厨方面颇有心得,要不你去跟她学两手。”   多珠眨了眨眼,甜蜜蜜的勾了勾二郎的脖子,道:“夫君定是又嫌我话多了,嘻嘻……我这就出去,你和小姑子慢慢聊。”   花吟一直看着多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再笑着摇摇头,道:“看来是我以前对二哥的口味多有误解啊。”   花二郎亦是一笑,“多珠很可爱,最重要的是,她对我一心一意,甚至性命都可不要。”继而又说了多珠先前藏到他的商队悄悄与他同行,后来遇到马帮,二人历经了一番生死,最终动了真情的一段过往,只听的花吟唏嘘不已。   见到二哥也成了家,花吟不由的想到上一世,忍不住问道:“那朱大小姐呢?你可知道她的消息?”   花二郎一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了然于心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看出来了,当初在周国的时候,我确实是对她动过几分心思的,说一句欢喜冤家也不为过,可是,想必你也知道,她当初单恋那位,痴恋的紧,我就算是想横插一脚也插不进去啊。不过最近听说她和霍家堡的少庄主定了亲,定了六月初十的日子,我贺礼都准备好了,若是得空还要去讨一杯喜酒。哎,说道办喜事儿,二哥还要跟你说一件大喜事儿。”   “什么事?”花吟双眼放光,如今她最爱听的事莫过是喜事了。   “三郎和铃花也议亲了,五月十八,满打满算也只有俩个多月了,我这趟回去,暂时就不走了,等三弟婚事办完了再出去。到那时,若是你……”   “我就不去了。”   花二郎满面笑容的脸上笼上了一层阴影。   花吟双手捧着茶盏饮了一口,慢慢道:“那日陛下曾告诫过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踏入金国的土地,他是何样的人,你该比我清楚。我知道,你或许会说陛下对我余情未了,未必会对我下狠手,但你又真正的了解他吗?我在蓟门关这么久,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此,若是他想见我,随时随地可派人来将我掳了去。他没有,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不想见我而已,他这是在给我生路,只要我安生本分,余下的一生平安顺遂是没有问题的,但若是我执意不听告诫,恐怕不仅是自己难逃厄运,就连家中老小都会被连累。二哥,你这次过来与我见面,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花二郎一惊,急急分辨,“他确实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但是都被我支开了,至于多珠,她虽然话多,心里却最是维护我。”   花吟闭了闭眼,一脸无奈的笑,“他不可能不知道。你太看轻他了,二哥。喏,你这次回去,若是他旁敲侧击敲打你了,说明他仅仅只是恨我罢了,我若回去,顶多承受他一通狂怒,别的倒没什么。若他不问不说,连提到我都不屑,那我便是他的心结,我若落到他手里,就算不死,怕也是要叫我求生不得,求死无门了。”   二人这一聊就聊了一个多时辰,花吟将家中老小都细细问了遍,听说他们都好好的,花吟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多珠进了来,捧了一碟油炸点心,说:“夫君,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吧?要不就要引起怀疑了。”   花二郎听花吟那般说,反倒不觉得担心了,既然耶律瑾已经知道了他的行踪,那再躲躲闪闪又有何意义?   但花吟又催促他,道:“你自以为是的觉得他不知道,和你们俩个都心知肚明可是俩回事,别激怒他,否则下回我怕就算你想来见我也没这机会了。”又折身去了自己的小库房,取了许多的瓶瓶罐罐,养生的,治病的,美颜的,各种各样,就跟外头捡的不要钱似的,悉数都拿给了花二郎,嘱他带给家中老幼,又再三告诫他别说见到了自己,就当这世上没有她花吟这个人了最好。   临别时,多珠握住她的手说:“你太固执啦,我说陛下心心念念都是你,你非不信,若不然,他怎么会那么宠那个耷拉族的小公主,还不是神态举止与你有几分神似。”      ☆、第283章 无题      马车内,花二郎握着多珠的手说:“今日之事全给忘了吧。”   多珠温顺的将头埋在二郎怀里,过了会,还是羞红了脸忍不住说道:“或许是自我跟了你后太幸福了吧,总希望这世上的有情人都能成眷属,陛下与小姑子并非无情,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相隔天涯……”   “或许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也说不定。”   多珠吃惊的看向他,说:“相爱的人不能相守也叫好结局?普通人的幸福不都是像咱们这样子嘛,生儿育女,相濡以沫,相伴到老。”   “陛下不是普通人。”花二郎一叹,又道:“去年深秋的事,你给忘了?”   怎会忘记?自去年夏末开始,陛下突然开始搜罗各样美人养在后宫,初时众人只当陛下终于醒悟过来扩充后宫绵延子嗣的重要性了,但渐渐的那些有眼力见的看出来些许不对劲了,那些个美人无一例外,或五官或身形或谈吐举止或性子都与昔年住在甘泉宫的那位有几分神似。   但甘泉宫被烧毁了,所有关于花吟的一切就像尘埃一般被耶律瑾抹得一干二净。他从不提她,就当她从来就没存在过一般。他不提,旁人也不敢主动去提,即便那些个美人就照着她的模子找的。到底是耶律瑾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还是他在自欺欺人,旁人就不得而知了。直到有一天,太后冲进他的寝宫,指着那些伺候在侧的美姬痛骂耶律瑾醉生梦死,自欺自人,不成想耶律瑾竟勃然大怒,当廷将那十数个美姬杖毙,血染大殿。据说当时太后也被吓到了,后来病了半个多月,耶律瑾仿似醒悟过来,兴味索然的将那些美姬都遣出了宫,一个不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走出来了之时,冬月里,耶律瑾为增进各大小部族情谊,召集了部族首领一起过宰羊节,说是耷拉族的小公主机灵可爱,冰雪聪明,让耶律瑾不禁多瞅了几眼,耷拉族首领为讨好他机将女儿献了出去,耶律瑾当场就拒绝了,后又听传言,耶律瑾夜里出行,漫漫大雪中迷了路,是小公主给找回来的。再后来耶律瑾回宫,小公主也跟着他了。   大海是瞧出来了,“小公主爱笑,又喜穿男装,性子也善,待人亲切随和,你们说跟谁有些像?”   因着之前那事,虽然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半夜里醒来还能听到女子哀嚎惨叫的声音,众人自是不敢再言语,全都集体装聋作哑了。   多珠哼哼了两声,说:“虽然陛下宠那耷拉小公主宠的不行,但我瞧着和他宠花蕊以及陈国的那十六王子并无两样,说是当着妹妹爱护着也不为过,反正总感觉缺了点那种男女间情意绵绵的感觉。不过也难怪,那小公主也十四岁了吧?长的也太小了点,别说屁股胸了,也就那张脸还能看。”   花二郎无奈一笑,“小女孩总有长成女人的一天,你要相信时间的力量。”言毕,在多珠开口反驳之前,用大手盖住她的嘴。   多珠眨了眨眼,柔情蜜意的笑了,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他的怀里。   花二郎看着多珠,眼神却没有焦距,他在想,或许花吟是对的,爱一个人有多深就该有多恨吧,当爱恨交织荼毒心肠,最后恐怕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爱还是恨了。   如此来说,分开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入夏以后,花吟又出了一本小册子《家用杂病防治手册》,是专门为老百姓写的一本实用手册,里面详细记录常见病症的预防以及治疗,以及常见的草药如何摘取,晾晒,保存,作用,都做了详细的说明,并附上绘本。   百姓多不识字,花吟便托了郡守下令下去让各地的乡长专门请了识字的郎中定时组织百姓听课,因为手册写的浅显易懂,教起来也方便易学。   夏末秋初,水仙儿生了个大胖闺女,足足八斤半,把花吟吓的够呛,幸而母女平安。   日子一日比一日安稳,花吟忙时写书,闲时替水仙儿带带孩子,学人锄地种菜,偶尔换了男装也去乡里的私塾,教教小孩子读书识字,日子虽然平淡,却也充实。   十月中旬,凤君默以巡视边疆为名来探望了花吟,随行的还有以黑纱遮面一身素服的孙蓁。花吟上一世亏欠孙蓁甚多,这一世眼看着一个个都幸福圆满了,就尤其的记挂起孙蓁来,后来负责照顾她的丫鬟给凤君默去信时,她也夹了一封信过去。那丫鬟看她递信,兴奋的不行,还当她主动和王爷服软求和了,哪知不过是客套话说了几句,而后就打听起了孙蓁的近况。   凤君默回信说,孙蓁自从伪王政权覆灭后,他的那些后宫嫔妃除了育有子嗣的仍被将养在宫中,其他都贬为庶民,各自接回娘家去了。孙蓁自觉心如死灰,自请入庵堂了此残生。凤君默便将她送到了京郊的紫霞山月华庵,奈何主持了缘非说她尘缘未了,不肯为她剃度,因此她一直在庵中带发修行。转眼四五年过去,若不是花吟提起,他都差点忘了这事。   花吟跟凤君默商量了来去,问他能否让孙蓁迁居蓟门关,往后俩人也能做个伴,又附了一封信,让他转交孙蓁。   凤君默不置可否,其实从心底来说,他还是蛮同情孙蓁的,曾经那样一个名动天下的女子,就这样生生的糟践在了福王的手里,后半生也就伴着青灯古佛,怎不叫人扼腕叹息?他当初代小皇帝拟旨将那些嫔妃贬为庶人,而不是沿袭古法送入家庙庵堂削发为尼,也是因着他心慈仁善,不忍这些被福王强抢回宫的妙龄女子就这样被毁了一生。她们被接回娘家后,虽然前俩年不好过,但风波平息后,她们仍可另行改嫁。像孙蓁这样的,将来也不愁配给勋贵之家,只是名分上要差些罢了。   言归正传,且说花吟难得求他办事,凤君默自是尽心竭力,即便孙蓁看了花吟的书信后心里有几分动摇,但还是不愿轻易踏足尘世,仍被凤君默给劝出来了。   孙蓁感念凤君默对她的照顾,不得不卖他几分情面。当初若不是他,恐怕孙家那些卖女求荣的亲族,是无论如何也要逼她回府,再找个不论性情如何,年岁几何,只要权势让他们满意的就会毫不犹豫的让她嫁过去。   是啊,她一个二婚的,还能挑什么呢?自始至终,她都是家族的牺牲品。就连她那个病怏怏的四妹,还不是被配了个五十出头的老头子,不过她却是个烈性的,自我了断也绝不屈服。说道四妹,孙蓁的心内还止不住的发寒,若不是昔年花吟曾提醒过她,四妹在送给她的香囊内下毒,她自此后对四妹有了提防之心,在后来四妹寻死意欲拉她一起,她早有洞察,才险险逃过一劫。她一直都知道的,四妹嫉妒她,嫉妒的生了恨意,但这世上唯有她才是对四妹最好的,四妹又无法不爱她这个双胞胎姐姐。   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她不怨四妹,怨只怨,生在这样的家族,她们没有选择,唯有屈服,可就算这样,她并不想死。即便人情炎凉,世道灰暗不堪,唯有活着,她的双眼才能看到河川之美,心灵才会感受到动人的旋律而激情澎湃。   所以,这五年来,日子虽然辛苦,她仍能自娱自乐获得些许安慰,唯一让她感到惆怅难忍的是,没有知音人。   花吟将孙蓁交给水仙儿安置,自去陪凤君默说话。   凤君默说:“他们果然没有骗我,你的气色是比原先在王府要好多了。”   花吟仰头看凤君默,“王爷看上去也很好。”   “啊,听了你的话,有什么心里话也学着说出来了,我与秀丽也算是冰释前嫌了。倒是高良骏放浪形骸,出了几次事后,高将军似乎也终于明白孺子不可教,交了兵权,歇了不该有的心思……”他说完一叹,心内放下一块大石的样子。   花吟敛眉,须臾,微微一笑,低语,“高良骏倒是个聪明的。”   凤君默听见了,亦是一笑。   二人沿着小径慢悠悠的走,凤君默突然说:“花吟,你可怪我?”   “……”花吟不解。   “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强娶了你,还将你的名入了我凤家族谱。”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我当时会那样做,心里有一大半想法是觉得你醒不过来了,也搞不清楚当时是悲愤还是嫉妒了,就想着,生,你不是我的人,死,你也要是我的鬼。”他说这话时,面上浮现着孩子气般的羞恼,“我承认,我是嫉妒耶律瑾了。他什么都没做,甚至自始至终都是一味的伤害你,凭什么得到你的爱!我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中,一直都取中庸之道,讲究谦让平和,谨遵君子之礼,可人都是有隐私的,压抑得太久了,或许反弹了吧,我顾不得那么多,反正就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但是,你醒了,你要离开我。说实话,你初初离开王府的时候,我心里不平衡的翻江倒海,甚至暗地里告诉自己,若是你敢离开蓟门关去找耶律瑾,我就要那些安排在你身边的人杀了你……”他闭了闭眼,后怕的深呼吸了一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恐怕真是疯了!我要真这样做了,这辈子我恐怕都要在噩梦中度过了。你知道吗?花吟,来这之前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你也嫁了我,你是爱我的,甚至……”   花吟心有所感,接话道:“甚至为了得到你坏事做尽,无怨无悔。”   凤君默一脸惊愕的看向她。   花吟自嘲一笑,“我乱说的。”   凤君默怔怔然,隐下了心里的千头万绪,梦中的情形至今回想起来仍叫他心有余悸,他看着她,突然伸出手抚上她的脸,花吟愣了下,想躲,他却两只手捧住她的脸,固定住了,“别躲,让我好好看看你。”   花吟羞怯万般,却又只能装作平静无波的样子回视他。   这双眸子湖水一般的澄澈,他爱极了这样纯净的她,虽然她的眼里没有他,但,这却是最美好的她。   凤君默突然间就知足了,一只手轻缓的梳理着她鬓角的乌发,喃喃仿若呓语,“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了……”   他终于放开她,自袖子内抽出一卷绢帛递给她,花吟疑惑接过,展了开。   这个,仿似是……   凤君默说:“这是和离书,自此后,你若再行婚配与我不相干,我想清楚了,既然得不到你的心,扣着你的人也没意思。”我曾期盼的那份爱,在梦里已然得到了补偿,虽然变了模样,甚至让他恐惧。可他转念一想,若是他也因这份爱转了性情,是否也会如梦中的她那样?变得不再像自己,甚至面目可憎?他不要变成那样!更不想为了一己之私伤害她。他不信神佛,亦不会想到前生今世,只觉得那梦是对自己的启示,因此他想通后,决定放手。   气氛有些凝滞。   大略,他嘴上说着放手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留有遗憾的。   花吟却将那文书痛快的卷了一卷收入袖中,憨憨一笑,“算起来,我已经俩次被你凤家逐出家谱了,哎呀呀,我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吧?”   凤君默嗤的一声朗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脑门,“啊,我倒忘记了,伪王当政时褫夺了你的封号,就是耶律瑾背后捣的鬼,他不想你与大周与我凤家沾上关系,我偏不能如了他的意,回头我还要让皇上下一道圣旨,还了你的封号。你永远是我大周的永宁公主,我的妹子。”   送走了凤君默,原先跟在花吟身边的贴身丫鬟侍卫,也遂了他们的意愿,要么走,要么留。但那些丫鬟自觉烧了高香了,得遇这么个主子,也都舍不得离开,只除了一个,因不是死契,家中父母亲人尚在京城,虽千般不舍,但还是跟着凤君默回了京城。剩下六名侍卫,早在花吟的安排下在郑西岭帐中效力了,铁血男儿,无不想挣个功名,报效国家,也都愿意继续待在这。   且说孙蓁,原本来蓟门关之前还担忧被扰了清静,后来随花吟住在同一个院子,每日里除了习惯成自然的诵经念佛,也帮忙做一些女儿家常做的活计,绣个花样,络个鞋底。因着她琴艺卓绝,闲极无聊之时偶有弹奏,被来往串门的官家太太们听了去,就备了厚礼替自家女儿拜师学艺。   孙蓁起先还推脱,却也流露出想收徒的意思,水仙儿倒是瞅准了商机,大手笔的把将军府靠北边的院子划了出来,专门招收临近郡县官员乡绅家的女孩儿为徒。又自任山长,恬不知耻道:“咱这女学堂,有我、满满,蓁儿这样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当师父,什么样的女孩儿教不得?就算是乡野丫头也能被咱们调教成高大门户才情比天的贵女!”   花吟平日里已经够忙了,又被水仙儿拉入伙办了女学堂,自是叫苦不迭,却又无可奈何。   转眼又是一年,花吟《医典》的第三本册子明显要比之前那本写的慢多了。   刚开始,她没日没夜的写书是因为空虚,只想让自己一刻也不得闲的忙起来,好不叫自己胡思乱想,又觉自己命不久矣,索性拿命来搏,后来也亏得水仙儿一天到晚不错眼的管着她,如今回头想想,说是水仙儿救了她一命也不为过,不然由着她自己那般瞎折腾,早也啰嗦晚也骂,恐怕坟头的草都半人高了。   这日,天气晴好,暖阳高照,水仙儿冲着女学生们振臂一呼,“走!何谷渡泛舟去!”   花吟看着她硕大的肚子隐隐颤动,都懒得看她一眼。   哎,要说这武将是不是让妻子怀孕都很在行啊?郑西岭就不用说了,三年快抱俩了。至于那乌丸猛,梁飞若也是前一胎出了月子没多久,二胎就有了,许久没消息,现在也不知几个娃了。   花吟支着额头,不禁有些想入非非,笑容猥琐。      ☆、第284章 游      水仙儿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她是将军夫人,要一艘画舫游江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女学生们无不兴奋的脸颊通红,集体拍手欢呼,就差蹬桌子载歌载舞了。   花吟摇头暗叹,这就是水仙儿教出来的好学生,还真个“动如脱兔,静若处子”啊。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才是年轻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啊,朝气蓬勃,青春洋溢,因着女学生们是真心爱上了这块地方,待假期回去后,闺中密友相聚,莫不是将蓟门关的女学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种种好处,莫可言表。而女学生们也确实被教的好,至少在父母亲族面前表现出的才艺真个叫人惊叹不已。由此,女学莫不成了相邻郡县达官贵人家女公子趋之若鹜的地方,且名声不胫而走,越传越远。   花吟掏了掏被女学生们吵的嗡嗡作响的耳朵,一合课本夹在臂弯下拢着袖子就往外走。经过水仙儿身侧时,水仙儿大力的拍着她的背,直将她拍成八十岁佝偻老太,且大着嗓门说:“这就对了,回去换身好看的衣裳,咱们这就出发。”   花吟受了万般惊吓的样子,义愤填膺道:“姐姐,你平常盘剥我的劳力就算了,你们这都出去玩了,还不让我歇一歇?就是我那《医典》第三册,我都拖了一年了,还没完稿呢。”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懂得劳逸结合?你看你这张脸,明明才二十二岁,却老成持重的就像五六十岁的老学究。别跟我废话,我一个大肚子管不过来事,这么多女学生,就蓁儿一个女先生能看管得过来?你不去是吧?那好,那都不要去啰。”她最后一句话最管用不过,果然话一出口,原本激动兴奋的女学生无不聚拢了过来将花吟团团围住,又是拉胳膊又是扯衣裳的,娇滴滴的撒娇卖萌,一口一个,“姜先生最好了,姜先生最最好,姜先生天下第一好,姜先生……”   花吟自到蓟门关后一直以姜姓自居,外出行医冒充姜清源,被人识破了女扮男装的身份,就冒充姜家小妹,也有知内情的,或唤她乳名满满,或戏称她小郎中,刻意避开花姓,以防有心人起疑免生不必要的麻烦。水仙儿本名石不悔,自是被称作石先生,孙蓁就更不用说了。   花吟又一次被赶鸭子上架,一面扶额长叹,一面又忙不迭的喊了袁青禾收拾随行要带的东西。她心细,又是个劳碌命,那些水仙儿考虑不到的物件都被她吩咐了婆子丫鬟收叠整齐装了马车运至停靠在何谷渡的画舫。   女学生们也无需另行换衣,因为她们身上穿着的就是孙蓁设计出来的最方便活动的女学生的教服,简单大方,又淡雅别致,穿在身上既不累赘,又显气质。   水仙儿插着腰说:“你们先别高兴的太早,出去玩儿也是有代价的,如今外头湖光十色,春光烂漫,景好,天气更好,我可是要考较你们功课的。”   花吟一听要考较功课,又临时点了几样乐器并笔墨纸砚也带着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由将军府的府兵护送着,架着七辆马车载着二十六个女学生,并三名女先生,服侍的丫鬟婆子一个不带,轻装上路,只除了水仙儿一双儿女并俩个嬷嬷丫鬟。   尚未到跟前就有府兵先行将画舫周围圈出一处空地,四周渔猎的围观百姓不少,却也没敢上前,只远远看着。何谷渡上远远近近停着大小船只。   女学生们到了外头大不一样,可不敢再疯,个个头戴斗笠,白裙迎风招展,婷婷袅袅,依次上了船。直到所有人都上了船,花吟还跟个老太太似的,落在后头,慢悠悠的走,与她同行的还有同样不紧不慢的袁青禾。   都说什么样的师父交出什么样的徒弟,这话果然不假。   水仙儿急的大喊,“你师徒俩个都被乌龟附体了还是怎地?赶紧给我上来!”   花吟哎了一声,这才迈开了步子。   这一俩年来花吟觉得自己真个是老了,不是面容上的改变,而是心老了,越来越中意平静祥和的日子,干什么事都不紧不慢的,心里的章法也是有条不紊的,看到漂亮的美好的事物也不会心情激荡了,会默默的欣赏它的美,心里偶尔起一丝半点的涟漪,却又很快归于平静。喜欢指导小辈,乐意撮合姻缘。倒也有那年轻的小伙子不知其真实身份,对她生了好感,甚至明确的表示了出来。但花吟既不会害羞,也不会慌张,只漫不经心的婉拒了,态度柔和,却给人不留半分余地之感。   画舫非常大,花吟上去后,就找了个角落一窝,拢着袖子,眯眼休息。   袁青禾则忙前忙后,又是摆设杂物,又是生炉子烧茶,又有女学生帮忙摆蒲团,还有的忍耐不住激动兴奋的心情三三两两拉着手,指着天际说说笑笑。   画舫离了岸,顺流而下。   袁青禾说:“师叔祖,您若无事,帮忙看着炉子呗?”   花吟动了动,屁股不离地的挪了过去,见怒火不旺,抽了配在腰际的精铁软扇,小心翼翼的扇着。太阳透过窗口照到她身上,暖洋洋的,让她情不自禁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女学生们已经被孙蓁召集到了一处,寓教于乐,或是作诗或是作画,不拘形式,尽情发挥即可,作完了又拿到跟前和水仙儿一起点评一番,学生们恭敬受教。   这一番折腾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学生们面上红扑扑的,叽叽喳喳学习热情高涨。   后来水仙儿击了击掌,说:“既然是出来玩的,可不能少了歌舞曲乐助兴。”   女学生们又拿了自己擅长的乐器踊跃演奏,这时挨着水仙儿的俩个女学生嘀嘀咕咕的议论开了,“听说过大周双姝吗?”   “呃……不知道。”   “真是孤陋寡闻,大周双姝指的就是咱大周的永宁公主和镇国公府的三小姐啊,据说二人曾经有过一场惊为天人的精妙表演,一人歌咏,一人舞蹈,真个是天上有地下无,当年参加那场宴会的无不被夺了魂魄,久久无法回魂,至今说起来都被人津津乐道,无限神往……”   水仙儿偏着身子将这些话悉数听了去,坐在她边上的孙蓁一本正经的清咳了几声。   水仙儿看了孙蓁一眼,当年那场盛会,水仙儿岂会不知,那可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水仙儿亦是深恨无缘得见,这般想着,她又朝花吟看了眼,却见她半歪着身子,已经靠在软枕上睡了过去,双手抱胸,扇子夹在臂弯内。   大周……双……姝?   水仙儿又看了眼一身素服面容严肃跟尼姑入定似的的孙蓁,又瞧了眼懒懒散散就像个邋遢小老太的花吟,面上表情有些扭曲。   “姑娘们,我知道有一人会跳永宁公主那支花中仙。”当年花吟因怕花妖之名不雅遂改成花中仙,虽然她私心里一直觉得花妖更贴切。   孙蓁眉头一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女学生激动的声音已经铺天盖地的传来,“石先生,快说,快说,请您快说嘛。”   水仙儿一指花吟道:“你们姜先生是姜家幼女,当年与那永宁公主更是闺中密友,二人时常切磋舞艺琴技,若论舞技,她是不逞多让的,只是姜先生醉心医术,就连那贵族王廷津津乐道的琼花宴也从未参加过,因此才华才被淹没了。”她说这话时并未拖孙蓁下水,只因孙蓁那些年为了逃避福王宠爱自行毁了嗓子,如今她这副嗓子虽然说话无碍,却再也唱不出天籁之音了。   女学生们闻听此言,狂喜不已,纷纷上前,或摇或抱将花吟给折腾醒了。   花吟睡的正香,刚一醒来,惊道:“什么事?要回去了?”   水仙儿睨了她一眼,“开什么玩笑呢,这还早呢,是学生们听说你舞技卓绝,想亲眼见识见识。”   花吟想也不想挥手道:“开什么玩笑,多年不跳早就生疏了,老胳膊老腿的要是折了你赔我?”   女学生却瞪大了眼,惊疑不定道:“原来姜先生你真的会跳舞啊!”自女学开班以来,花吟只教她们习字,读书,还有一些简单的药理,旁的学问沾都不沾,只怕一旦落在自己肩头,甩都甩不掉。   水仙儿亦起哄道:“我赔你!干脆点,大伙儿都等着呢。”   有了石先生撑腰,这些女学生闹的更凶了,若论起这三个师父,她们平时最敬重的当属孙蓁,因为水仙儿都不敢闹她,她们更是不敢。至于水仙儿好的时候是好,爱玩爱闹,可一旦正经严肃起来,也是个可怕的主儿。单就花吟整日眯着眼笑呵呵老好人一般,就像女学生们私下里议论的那样,“我一看到姜先生就想到我老家慈祥的祖母。”   花吟被女学生们强行拽了起来,又在水仙儿的指挥下扒了衣裳,换了长裙。   袁青禾这会儿倒不好来解围了,只能背过身,躲了出去。   孙蓁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船头,一只手负在身后,双目遥望远方,袁青禾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会神,直到在一通嬉闹,花吟被推了出来。   因着女学生们七手八脚,花吟形容狼狈不堪,她们挤在一处笑的欢乐。   孙蓁无奈摇了摇头,走上前来,理了理花吟被扯的乱七八糟的长发,又松松的系了个发辫,垂在脑后,抬眼一瞥,见一女学生手中捏着一朵浓艳的山茶花,讨了过来,别在她耳际。   花吟倍感无奈,心知躲不过,就由着他们瞎折腾。   孙蓁一本正经的捧着花吟的脸,难得玩笑一回,啧啧道:“小娘子,美哉!美哉!”   花吟抽了腰间的扇子,一展,挡住半张脸,挤眉弄眼,故做娇羞,惹得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孙蓁忍俊不禁,嗔怪,“真是服了你了。”   水仙儿一手撑着后腰也自船屋内走了出来,站在甲板上,嚷嚷道:“还跳不跳了啊?”   花吟手执软扇“咚咚咚”挨个敲过围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洋洋自得道:“师父这老胳膊老腿多少年都没动过了,也不知能不能跳得动了,待会儿若是一个不慎掉江里去了,你们可要舍身救老身啦!”   众人诺诺应是。   花吟又道:“今儿个师父就陪你们疯一回,不过也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众人欢呼雀跃。   孙蓁也来了兴致,扬扬手,“我给你伴奏,”随即又点了几名得意弟子,各取几样乐器,鼓琴筝萧,分排坐好。   孙蓁又道:“那舞是在方寸之间舞出千百种变化,若是你就在平地起舞,恐失了那种惊心动魄之美。”   花吟回说:“算了吧,你当我还年轻啊?”   水仙儿却挤到前头说:“可不能这么便宜了她,青禾,到里头去将高凳拿来。”   高凳离地不足两尺,不算高,面也宽,水仙儿倒没难为花吟。   花吟上了高凳,重新理了理衣裙,无比嫌弃,“这舞裙做工太粗糙啦,我……”   “铮……”孙蓁拨弄琴弦。   江面微风,船夫早就歇了桨,盘腿坐在船尾闲话。   巨大的画舫在江面上异常平稳,铮铮琴音仿若波动心弦,花吟这才踩着乐点慢慢起舞。   有没有功底的人,初初摆开架势,内行人一眼就明了。   花吟心内亦是暗惊不已,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重生以来,上一世学的那些东西仿若定格了一般,即使数年不再练习,若要拾起,却仍驾轻就熟,信手拈来。亦如这花妖之舞,如今舞动起来,仿若经年累月的练习,不曾有半分懈怠。   她在高凳上腾空一跃,仿若真个只是层层叠叠的白纱,没有重量一般,却是飘到了船舷之上。   众人无不惊呼出声。   水仙儿亦闭了闭眼,一手捂住胸口,既暗叹她舞技精妙绝伦,眼睛都不忍错开一下,又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摔了下去葬身江底,但又觉得她就是那天上的飞仙,随风起舞,不落凡尘。   一曲舞罢,众人莫不直了眼,屏了呼吸。   花吟轻轻跃上高凳,以袖掩唇,咳嗽出声。   水仙儿刚要叫人搀她下来,却听一男子高声赞叹,“好!好!好!”声音雄浑,是金语。   众人循声看去,这才发觉,不知何时一艘巨轮已然靠近了她们。船头站着几名男子并几名美艳女子,一字排开站立着十数个短打矫健的侍卫,当中一人三十上下,却是满脸的络腮胡子,膀大腰圆。   女学生们都被惊到了,纷纷往船屋跑去,引得巨轮上的男子哈哈大笑。   何谷渡虽然是金周俩国的边境线,但是因着之前俩国有约在先,各自安守本分,因此治安向来很好,而且由于郑西岭整治有方,南北贸易往来不绝,俩方官员往来密切,百姓富足,民间也少有殴斗。   这时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朝这边扬声道:“前面是哪家妓坊的画舫?”用的是周语。   画舫内的船夫当即厉喝出声,“放肆!此乃我大周将军府家眷并临近郡县老爷家的小姐们!”   巨轮内那年轻男子转身与船上之人用金语议论开了。   孙蓁生怕有事,已经吩咐下去,让船夫离开此地,打道回府。   年轻男子看画舫要走,急了,嚷嚷道:“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既是将军府家眷不便打扰,只是我家主人想请你们的舞娘乐师过船一叙,感激不尽啊!”   水仙儿嘴都气歪了,痛骂,“登徒子!滚!”   船夫们卖力划桨,眼看着画舫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巨轮的船主不干了,突然朝画舫扔了数条带了铁钩的绳索,随即就有侍卫身姿矫健的往这边船上爬,女孩子们惊慌不已,抱在一起。画舫的船夫原本就混杂了将军府的侍卫,纷纷拔刀相迎,只是任谁也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会出现这种事,因此随行的侍卫也没几个。   水仙儿捂住肚子蹙了眉头,孙蓁扶住水仙儿的身子,面上神色亦是紧张,不过让她稍感安慰的是,附近的渔民也发现了不对劲,有得朝这边划了过来,也有朝岸边快速划去的,看样子应该是去报信了。   巨轮上的男子眼睛都跟长了毒刺似的,贪婪的瞅着画舫内的女孩儿,指指点点,淫笑出声。   花吟眼看着画舫的侍卫被制服,来者不善,况且都是男子,若是无意或者成心冒犯了哪家小姐,可就损了小姐们的声誉了。念及此,不得不厚着脸皮站到人前,双手负在身后,昂首挺胸,高声道:“这位大人,万事好商量,何必舞刀弄抢?这里的女眷都是有身份人家的好女孩儿,更有郑大将军妻儿在此,若是受了惊吓,伤了俩国和气,只怕您也承担不起。”她说的是金语,那领头的男子当即就听明白了,眉开眼笑的趴在船头,俯视着她,“小娘子会说金语呢,甚好!甚好!”   花吟拧了眉头,声音严厉,“既然明白其中厉害关系,还不速速将你的人撤下!我等临走之时,夫人曾与将军言明,让他申正过后来接她回府,如今这时候,怕是将军已在路上了。若是大人不怕俩国再起兵戈,我劝你早早收手为好。”   领头男子被花吟一通训斥,既恼羞异常,又觉没脸,心内却是怕的,直着嗓门道:“打就打!我金国还怕了你们不成!”   花吟冷笑,“恕小女子眼拙,你到底是哪门子的耶律家的王亲?还敢擅自代表金国!我看你久居西北弹丸之地,守着一方领土,夜郎自大,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她转了音调,声音更冷,“牦族世子,你纵使不怕我大周报复你,就不怕因为坏了周金俩国关系,惹得金王大怒,灭了你牦族?”   牦族是金国的下属臣国,耶律瑾早就纳入版图,只因牦族首领是个老实人,对金王又打心底敬畏臣服,因此耶律瑾并未削了他的族长之职,花吟昔年跟在耶律瑾身边,到哪儿也喜欢将她带着,对于周边小国服饰特征等,自是烂熟于心。   孙阿尔心内大惊,羞愤交加,怒斥,“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子!今日我旁的人都不要了,我就要你一个!我就不信周国还能为了你和金国打起来!”   那些已然上了画舫的汉子一听这话,一人一边挟持住花吟,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待她被押上了巨轮,孙阿尔大概也怕周国将士赶到,急命船员划动船桨,向北面逃窜而去。   甲板之上,孙阿尔面上盛怒,几欲扭曲,接过属下递来的鞭子就要狠抽花吟几下泄愤,花吟却扑在地上,声泪俱下道:“老爷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言毕嘤嘤嘤,哭的凄惨无比。   这下不仅孙阿尔懵逼了,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花吟这才自导自演的唱了一出苦情戏,声称自己本就是金国北边某个小部族的女孩儿,因为跟随父母逃难来到了大周,后来被人贩子几经人手碾转卖到艺坊,受尽种种苦楚,又如何如何的凄惨可怜。方才初见孙阿尔只觉见到了亲人,因此才会故意口出恶言,引起孙阿尔注意,况且她方才之言亦是属实,若是按照之前的约定,那郑大将军确实在路上,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花吟唱演俱佳,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要多少流多少,在场男子无不被她骗的晕头转向,深信不疑,尤其是孙阿尔,方才他羞怒之下只想让她吃点皮肉之苦,好叫她明白得罪他的下场,倒忘了之前远远瞧见她起舞惊为天人的心动,现下回过神来,见其楚楚可怜,别有一番韵味,不禁心头一热,几步上前就将她抱在了怀里,匆匆往船屋内走去。      ☆、第285章 妾      孙阿尔是个粗人,进了船屋用脚踹上门,直接将花吟往榻上一扔。   花吟心头一沉,见孙阿尔飞快的解开腰带,忙开口道:“爷,咱还在船上,万一郑将军追来了怎么办?”   孙阿尔道:“你不过一个艺妓,也值得他来追?”   花吟随即作凄婉哀绝状,“爷有所不知,郑贼早就相中我了,只是我一直抵死不从,现下我被掳,他一时头脑发热指不定就追来了。毕竟,我也算个拔尖的美人,不是吗?”   孙阿尔停在衣襟上的手一松,道:“无妨,就一会,你先让我痛快了,我一定护你周全。”言毕就朝花吟身上扑来,花吟麻溜的自他咯吱窝下一钻,下了地,也没敢躲的太明显,捂住脸呜呜的哭起来,道:“小女子原本还当爷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竟不知爷也是这般的急色鬼,怎跟那郑贼一般龌龊不堪!爷若是强来,妾莫敢不从,由爷痛快便是,只是事后妾定会咬舌自尽……”   孙阿尔此刻对花吟越看越心喜,色心一起其他全不管不顾了,听了这话不由心疼道:“哎哟,小娘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张开双臂就将她抱在怀里,啵啵就是两口。芬芳入口,心里头更是爱的不行。   花吟急埋头躲去,还是被他亲到了头发,他身上一股浓重的牛羊膻味直熏的花吟作呕,她不得不用力掩住口鼻,泫然欲泣道:“小女子对爷是一眼就倾心了,心甘情愿的侍候爷一辈子。可爷是打算和我做一夜夫妻,还是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孙阿尔自小长在西北,身边围绕的要么是壮实的跟汉子似的婆娘,要么就是脸色蜡粗糙毫无美感的女子,从未见过这般招人疼的小可怜,柔嫩的仿若一捏就死了,只三言俩语心就化了,当即指天之地道:“自是要做长久的夫妻。”   “那便好,爷既然肯用心待我,小女子自当从今后心里眼里只你一人,只是妾虽出身卑贱,却也是有骨气的,若是爷真心要我,妾势必要向爷讨个名分。”花吟捏着嗓子甜甜糯糯的说,直哄的孙阿尔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于是孙阿尔不仅被哄的答应她要办个正式的婚礼,纳她做第二十九房妾室,还答应筹备婚礼的这段时间连她的一根小指头都不碰,又晕晕乎乎的应承诸多,连他自己都不怎么记得清了。   巨轮靠了岸,孙阿尔也没了继续在大燕关欣赏风土民情的兴致,跟当地官员还了巨轮,就带着美人儿匆匆赶回属地了。   这一路上孙阿尔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曾停留,又派了贴身随从提前回去跟夫人报信,先行准备。   孙阿尔得了美人,心情大好,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而花吟却不堪舟马劳顿,本就伤了根本的身子,再这一番折腾,又病倒了,孙阿尔一天都要问好几回,“人还活着吧,没死吧?”生怕这娇娇弱弱的人儿就这样死在自己手里了,心里头又是担心又是欢喜,他就没见过这般脆弱的人,只当成易碎的玩物般,心里头宝贝着又觉好玩的紧,生怕她就这样没了,那就大没意思了。   **   乌丸猛将郑西岭在金国境内堵住时,乌丸猛手执钢刀,面容冷肃如罗刹,不管不顾迎上前对打了十几回合,郑西岭不愿硬碰硬,数次躲闪,乌丸猛打不痛快,停了手,喝问,“周国的威武将军乔装改扮来我大周意欲何为?”   郑西岭拿不定主意,踌躇再三。   乌丸猛虎目圆睁,“也罢,那就只好请将军到我大金的天牢内好生解释解释了。”   郑西岭一拱手道:“乌丸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乌丸猛倒不怕他使诈,只是不愿与他纠缠耽搁时间,声如洪钟道:“你我皆是武将,说话直来直去便可,何必学那文臣拐弯抹角?”   郑西岭拧了眉头,道:“郑某此行只为寻人,别无旁的意图。”   “寻人?寻谁?”言毕心内一咯噔,有个名字呼之欲出。   果听郑西岭压低了几分声音道:“花大夫。”   乌丸猛半信半疑,问:“你说来找人就找人?以何为证?”   郑西岭都要怒了,忍了忍,自怀里抽出一柄折扇,递了过去。那是孙蓁让他带着的,起先他还不解,孙蓁却说:“将军你在金国追踪定有诸多不便,若到万不得已,或可借此折扇,请金人助一臂之力。”   乌丸猛一眼瞧见那扇子,不用打开就认出来了,神色一变,心下全信了。   二人移至别处,如此这般一说,事情紧急,待郑西岭说完,额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乌丸猛亦是吃惊不已,都说那牦族世子好色成性,且不管花吟如今是何身份,到底曾是王的女人。   如今金王性情益发变幻不定,难以捉摸,乌丸猛只觉头顶升烟,却又不能由着邻国将领在金国境内肆意走动,沉声道:“此事本将业已知晓,郑将军还请先行离开。”   郑西岭犹疑不决。   乌丸猛急道:“你还在此磨磨蹭蹭耽搁我的时间,就不怕真出了事!”   郑西岭一揖到地,“那就有劳将军了。”言毕,领着一帮做樵夫打扮的属下迅速撤离。   乌丸猛点了两名亲信尾随,以防郑西岭言而无信。随即,丝毫不敢耽搁,亲自领兵奔赴牦族属地。   一夜跋涉,到了那儿,远远一瞧王旗,乌丸猛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晕厥过去。   耶律瑾正和牦族首领说话,听士兵回报乌丸将军到了,也没多心,忙传他进来,笑言,“猛,你是听说孤要来此猎牦牛,也狼血沸腾的赶来了?”   乌丸猛支吾应是。   原陈国十六王子如今正规规矩矩的跪坐在耶律瑾身侧,回想他三年前被当成人质送到金国时,瘦的跟个马猴似的,本来这样的质子,陈国可有可无,对金国来说亦是毫无用处的棋子,随便扔个角落由他自生自灭好了。耶律瑾却让人将他好生养在了后宫,直到两年前的某天,太后又因为金国无王储,她老人家无福含饴弄孙生闷气,耶律瑾偶然看到在花园内玩耍的十六王子就提着他的后衣领子将他带到了太后面前,说:“您老人家真就那样想要孙子?喏,这就有个现成的。”直把个太后气的差点晕厥过去。   众人也不知王是怎么想的,反正后来他亲自给陈十六王子取名为旭,改姓耶律,自此后十六王子便认了耶律瑾作义父。   一个敌国不受宠的随时可被抛弃的小王子居然成了金国的大王子,这是任谁都想不通的事,偏就耶律瑾执意为之。   群臣上书弹劾多少回,耶律瑾就驳回多少次。   如今这位小王子已然被调教的仿若一个真真正正的金国大王子,行至气度,颇有几分耶律瑾的影子,就是小小年纪,一派的老气横秋,将将八岁的年纪比那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还要稳重许多,只是仍旧话不多,只要出门,片刻不离耶律瑾左右。大人们谈论国事,他也不嫌烦,全程隐形人一般老实规矩的窝在耶律瑾身侧,一丝声儿也不出,也不知他到底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恰在此,外头响起一道银铃般的笑声,耷拉族的小公主手执小银弓,眼中染满阳光,碎金一般,“王上,瞧我猎的兔子。”那小兔子被装在笼子内,活蹦乱跳的,这哪里像是猎的,分明就是活捉的。小公主为了讨耶律瑾欢心,强化自己良善的名声,也是煞费苦心啊。   耶律瑾笑着点了点头。   小公主上了前来,跪在他身侧的蒲团上,仰着头,撒娇道:“王上,不是说好了来打猎的么?您和族长到底在聊什么啊?说不完的话。”   耶律瑾转头看向小王子,“旭儿,陪吉云出去玩玩。”   耶律旭毕恭毕敬的应了声,“是。”   小公主还想继续纠缠,但一眼瞄到他眸中的疲色,不敢再任性,一脸的失望,端端正正的坐好,“刚好我也玩累了,王上既然不愿出去,那我也在此陪王上好了。”   旭儿已然站起了身,闻言反不知到底是该出去还是留下了。   耶律瑾垂了眼眸,低头抿了一口马奶酒。   旭儿似乎是捕捉到了一丝隐隐不悦的气息,当即捉住小公主的胳膊,说:“吉云姐姐,旭儿陪你去打猎吧?”   小公主满心的不情愿,但八岁的旭儿力气倒是不小,这般拉扯着,她又不能喝止他,衣服被扯得变了形,只得不情不愿的起身,又强装满心欢喜的样子,“那好吧,既然王上还有要事要谈,咱们走吧。”   出了大帐,吉云面上的笑容一闪而逝,旭儿习以为常,径自接过侍从牵过来的小马驹,翻身上马。   吉云蹬蹬蹬跑到他面前,昂着头,“旭儿,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往后不要叫我姐姐。”   旭儿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好的,吉云姐姐。”   吉云恨的牙痒痒,愤愤道:“你叫王上义父,叫我姐姐不合适。”   旭儿早熟,心里头大略是知道吉云的想法。但他永远记得那日晨光里,耶律瑾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说:“要不要给孤当儿子?孤可以给你当靠山。”自此后,他就认定了义父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信仰,以他的喜为喜,以他的恶为恶。因此耶律瑾第一次将小公主带到他面前指着她介绍说:“这是吉云姐姐,你们往后可以一起玩。”旭儿记住了这句话,往后的岁月里即便吉云动了旁的心思,一再的纠正旭儿,与他套近乎,他也不曾改口。   耶律瑾看着小公主和旭儿离开后,突觉乏得很,遂站起身说:“孤乏了,你们都散了吧。”最近这一年来也不知怎么的,他总是觉着活的没劲的很,明明前一刻还挺高兴的事儿,转头又觉得没意思,莫名的失落,彷徨,茫然。不知做些什么能让自己兴奋起来,已经多久了……多久没有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到牦族猎牦牛是他一时兴起,不知怎么地,就想来,可脚刚踏上这片土地就后悔了,因为,没意思。   **   乌丸猛出了大帐,刚走开两步就被人叫住了。他循声看去就见王泰鸿一脸老神在在的朝他笑。   “王大人,有何赐教?”   王泰鸿盯着他的脸看了会,道:“乌丸将军似乎有心事啊。”   “没有的事,”乌丸猛并不想和他多言。虽然乌丸猛一直不承认,但事实却是,这三年来梁飞若的枕头风还是起到了作用。梁飞若因为王泰鸿请战周国,又致花吟死生不明,心里头恨不得吃了他的肉,有事没事都要骂他一骂,时日长久乌丸猛也就对王泰鸿无甚好感了。不过文武官员共顶朝廷脊梁,倒不至于不和,就是私下不打交道罢了。   王泰鸿上上下下的看了他一眼。   乌丸猛不自觉的将胸口的折扇按了按。   王泰鸿不着痕迹的跟着他的步子边走边聊说了许多话,因着是军国大事,乌丸猛虽然心里不耐烦的很,也只有忍耐着,认真聆听,提出建议。   二人走的很近,出其不意的,王泰鸿突然自他怀里抽出一物,尚未拿到跟前,乌丸猛一手擒住他的胳膊,几欲卸了他的关节。   王泰鸿哎哟喂一通乱叫,“断了断了!”   乌丸猛面带怒容,放开他的同时,抽回折扇,愤愤道:“你们文臣就是心眼多。”   王泰鸿捏了捏胳膊,笑道:“打不过将军,那就只能多动动脑子了。”随即话锋一转,“若不是王某眼拙,这柄折扇曾是陛下的贴身之物。”   乌丸猛神色一肃。   “王某记得清楚,三年前这软扇可是随那位小主一同留在何谷渡了,怎么?她来了?”      ☆、第286章 女仆      王泰鸿见他不答,咄咄逼人道:“你不说,那王某就只好将此事回禀陛下了。”   乌丸猛咬肌毕现,忍了几息,这才将因由经过说了,言毕面色不善道:“王大人若无事,本将可就去救人了。”   “等等,”王泰鸿拉住他,乌丸猛一挣,他的手就脱开了,王泰鸿讪讪一笑,正色道:“若是将军信得过,此事可否交给在下来办?”   “信不过。”乌丸猛回的干脆。   王泰鸿面上微僵,又缓缓笑了,慢悠悠道:“如今陛下就在此处,若是一个不慎,触怒圣颜,将军担待得起?”   乌丸猛不语。   “将军请随我来。”王泰鸿径自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乌丸猛在原地站了会,还是跟了过去。   到了帐内,王泰鸿先是让心腹出去打听情况,大概俩柱香的时间,心腹回来,半跪在地一一回禀。   王泰鸿和乌丸猛在听到孙阿尔并未碰花吟后,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这是他们最担心的,唯有这个环节不出错,下一步才能进行下去。只是又听心腹说原本这孙阿尔是打算今夜就娶了那掳来的女子做二十八房小妾,婚事都已经在筹备了,哪料今晨陛下突然驾临,如今为迎圣驾,婚事恐怕要推迟了。   待心腹退了下去,乌丸猛当即坐不住了,站起身就要出去。   王泰鸿叫住他,“将军这急匆匆的是要干什么?”   乌丸猛狠瞪他一眼,“既然已经查清楚了,自然是赶紧救了她。”   “然后呢?送回大周?”   “那是自然,不然你还想怎样?”   “将军,”王泰鸿一叹,“陛下这三年的变化你也瞧见了,难道你就不想做点什么?”   乌丸猛怔住。   王泰鸿拨弄着桌案上的书籍,仿若吟诗一般,“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乌丸猛不置可否,他是看着耶律瑾长大的,私心里也将他当做亲人般看待,耶律瑾不开心他比谁心里都难受,尤其自己如今有妻有子万事足,看着他形单影只心里就空落落的替他难过,每当这个时候他都特别怀念那会儿耶律瑾和花吟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去将军府搅合得他们也不能睡,然后再一脸无辜的离开,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   王太孤单了,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敞开心扉的,却又……   “……不管怎么说王储事关社稷,刻不容缓。”   “什么?”乌丸猛直觉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王泰鸿看了他一眼,道:“陛下年近而立之年,但一直没有子嗣。太后需要一个亲孙子缓和与陛下的关系,金国更需要一位储君巩固国本,这些事陛下不上心,咱们这些做臣子的食君之禄理应分君之忧啊。”   “那你想怎样?将她送到陛下床上?”   王泰鸿没好气的看了乌丸猛一眼,你们这些粗人啊,“迂回,这种事只能迂回。”   **   孙阿尔虽然嘴上对花吟心疼的不行,却着实不是个疼人的人,一路快马加鞭不顾花吟身子骨根本经不起折腾火急火燎的将她带回属地,本想着趁热打铁将婚事给办了,哪料碰巧金王驾临。孙阿尔不得不暂敛色心,陪着阿爹应酬一应官员。   花吟嗅着仆从送进来的膻腥味浓重的牛肉羊奶,只觉一阵阵的恶心感翻江倒海,此刻的她无比怀念水仙儿熬的一锅香糯爽口的小米粥。   女仆一看就是个心性粗暴的,盯着花吟的眼神也充满了恶意鄙薄,她将吃食往小几上重重一放,就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话,连带吐了两口吐沫,方言口音很重,但都是金语语系,花吟听的仔细也能大致听的明白,都是脏话也没什么好翻译得了。花吟寻着她的话音也约莫猜出来了,这个女仆就是孙阿尔的正牌夫人派来打探情况的。   待女仆走后,又断断续续来了几个女人,有直接主子过来的也有遣了仆从过来的,等这一拨拨的人过了场,整个小帐篷也变的乌烟瘴气起来。   花吟疲累不堪,最后到她这一游的那主仆俩个还未离开就议论开了,“一看就是个短命鬼,成不了气候!”   花吟心内回骂了句,“我都活了两辈子了,可不比你们命长!”转念又犯起了嘀咕,按理说她之前已经点出了孙阿尔的身份,郑西岭无需再耗费周折追寻她的去向,只需按照她提供的线索寻来就是,她都尽量在路上拖延时间了,他却半点动静都没。唉,大抵,在来的路上也遇到了阻碍吧?   花吟无奈一叹,都说求人不如求己,看来任何时候唯有自己才靠得住啊。   花吟打开帘子刚想走出去,就被守在外头的人拦住了。   花吟好声好气的说:“我是孙阿尔世子带回来的,我不会跑的,我只想出来透透气。”   士兵眸中既有惊艳又有鄙夷,凶神恶煞道:“族长有令,金王到此,全族戒严,闲杂人等,禁止四处游荡。”言毕往她肩头一推,花吟倒退几步就跌了进去。   金王……   金王……   花吟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恍然回魂,本以为已然死寂的心在听到他的消息时,竟不可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听说他现在过的很好,他身边已经有了讨他喜欢的女孩,即便现下她还入不了他的心,但花吟相信,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过的好,她就不该打扰,不该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搅乱他的生活轨迹。念及此,不由心脏扯住了一般的痛,花吟深吸了俩口气,有些不解,最近这俩年她一直做的很好,无论是生活还是思维模式都跟个老年人似的,恬淡无波,她觉得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却不知,在这一瞬间就乱了,她想见他,只一眼,偷偷的就好。   无疑,这样做是危险的,花吟也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她禁不住握手成拳,放在唇边,咬住指侧,疼痛让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夜幕降临,外头载歌载舞,篝火欢庆,歌声传了进来,花吟快速的将衣裳穿好,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孙阿尔,面无表情的执起白色面具。   就在盏茶之前孙阿尔突然一身酒气的进来,扑到了她身上欲行不轨,花吟嘴里故意喊的大声,却从袖子内抽出一根簪子精准的扎入了他颈侧的一个穴位,扎的不深,不足以致命,却能让他熟睡几个时辰。她翻身下床,利落的剥他的衣裳,同时口内呻吟不断。突然毡帐被人一把掀开,带起一阵冷风,花吟回头看去,就与一个面戴白色面具的人对上了视线。   花吟心下一慌,而来人似乎也被眼下的情形怔住了,花吟正不知所措,那人猛然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用的是周语,且是个女人。   花吟当即反应就是郑西岭派来的人,大喜。   那人走了过来,将挂在自己臂弯内的一套衣裳递过去,“他的衣服你不合适,穿这个。”   花吟面上一窘,展开毯子将孙阿尔盖住,问,“郑将军呢?”   那人说:“我替你放风,你快点。”   花吟点头,飞快的穿上那套牦族侍女的服装,衣裳很合身,还有一个与那女子一样的白色面具。   花吟大喜,暗叹牦族的这个风俗习惯真是好的不得了啊。   出了毡房,花吟左右一顾,并不见那名来救自己的女子,她心下着急,迈开步子正要朝阴影处躲藏,却见一个胖乎乎的女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噼里啪啦一通臭骂,扭着她胳膊上的肉就拽着她去干活。   花吟被她揪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幕天席地的灶台,炉火熊熊,胖女人嫌她细胳膊细腿的没气力,直接让她跟随一列女仆斟酒去了。   花吟提着酒壶,心内叫苦不迭。   一行人到了贵人们饮酒作乐的地方,花吟一颗心原本都提到了嗓子眼,后来微抬眸见主坐空着,这才不由自主的轻吁了一口气。女仆们依次给贵人们斟了酒,有些喝多了的就直接将女仆抱在怀里戏耍一番。所幸人多杂乱的很,花吟躲在人后,即便并未上前斟酒也未引起人注意。她正要悄无声息的离开,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只余篝火噼啪作响,花吟暗惊,果见耶律瑾在众人的簇拥下,众星拱月般的走了过来。   花吟只觉得心尖儿一颤,眼眶发热,不及细看他这三年的变化,急忙低下头去,不看不想不念。   按照牦族习惯,若是族内有大宴,凡是族内女子皆戴面具,已婚者着花面,未婚者着白面。吉云公主入乡随俗也带了白面,乐呵呵的跟在耶律瑾身后。   众人重新落座,歌舞又起。   花吟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站于人前,她心内惶恐,正要退回去,突听有人不悦的斥责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王上斟酒。”   花吟握住酒杯的手不禁一紧,迟疑了下,在那人尚未开口骂人之前,未免引起旁人猜疑,只得硬着头皮埋头走向王座,跪坐在耶律瑾下首,伺候酒水。   宴席中,王泰鸿不着痕迹的朝乌丸猛看了去,后者刚好抬头,二人的视线在虚空中交汇,心知肚明的遥举一杯酒,互敬饮下。   吉云正是好动又迫切希望被异性注意欣赏的年纪,和旭儿一桌坐了没一会就坐不住了,刚好有新认识的牦族首领的女儿请她一起跳舞,她就高高兴兴的离席,围着篝火,男男女女一起跳了起来。   耶律瑾单手支着额,眸中映射出烈焰,各色笑脸,心内却不起半丝涟漪,他现在越来越喜欢独处,安安静静的,不想任何事,就那么一个人隐在黑暗中孤独的待着也好过看着这些人发疯。   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他不解,随即垂下手拿起酒杯,饮了一杯。   烈酒入喉,辛辣。   据说这牦族的酒烈的很,特别容易醉人,他已经好久没有醉过了,他突然很想大醉一场。这世上的很多人,喜欢用酒精麻痹自己,但耶律瑾觉得自己已经够麻木了,不知道以毒攻毒,自己是否能活过来?   人活着,心却死了。   这般想着,耶律瑾又连饮了三杯。   到了第五杯,花吟明显犹豫了,这一犹豫耶律瑾就握住了她执壶的手。   俩手相触的瞬间,二人的心跳皆是停了一秒。   耶律瑾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下,又缓缓的归于平静,他握着她的手未放开,只垂眸看向她的头顶,目光落在她的面具上,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动,花吟更不敢挣扎,亦静静的由着他握着。   时间仿若在刹那间静止。   “王上,吉云敬您一杯。”小公主不知何时到了近前,只轻轻一挤就将花吟挤开了,双手接过她的酒壶恭恭敬敬的替耶律瑾斟了满满一大杯。   耶律瑾的目光自吉云的脑后看去,那名侍女已然低着头悄无声息的慢慢退了下去,直至消失在鼎沸喧闹的人群之后。   “王上,你怎么了?”吉云眨着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   “没什么,可能喝的有些猛了。”耶律瑾这般说着还是接过吉云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牦族的酒杯不大却深,一杯酒足有二两,须臾之间耶律瑾连饮五杯,中间不曾吃一口下酒菜,初时不觉得,停了一会只觉腹中滚烫,灼烧的难受。他拧眉看向席间,见王泰鸿与乌丸猛各自饮的欢乐,不觉更添心烦,本来他是一点都不想来此的,他俩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左一句劝,右一句劝,他不知不觉就被忽悠来了。如今再看,不过是他们想来,恐怕又觉抛下他这个主子,作臣子的不随侍在侧又觉不像。耶律瑾心内冷嗤一声,酒精上头,有些不舒服。   大海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说:“陛下,要不走走,散散酒?”   耶律瑾无可无不可,站起身,众人瞧见了正要起身恭送,耶律瑾朝下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随即大步离开。   耶律瑾由着大海领路漫无目的的走,春天的风,到了夜里就凉了,大海躬身道:“陛下,夜凉了,奴才回去给您取件衣裳披着?”   耶律瑾捏着眉间,不说话,朝他挥了挥手。   大海走了,似乎也忘了给王留下一盏照明的灯。   耶律瑾并不在意,黑暗反而让他感觉更自在。他一身玄色的锦袍,浓黑若泼墨的发,隐在黑夜中浑天一色。   不一会,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大海过来了,正要责骂一句“太慢了”,微光下只看到俩张白面,耶律瑾一惊酒醒了一半,再定睛一瞧,回过神来,原是俩个牦族女人。   其中一个女人应是会些武功的,大约是看到自己了?几下躲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剩下那个女人原是背对着她的,再一转身见人没了,原地呆站了好一会,虽然戴着白面,但不知怎地,耶律瑾就能猜想得到面具下那张脸精彩万般的表情。      ☆、第287章 牢房      花吟叉着腰在原地发了一会呆,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郑西岭的满满恶意。她想也许孙蓁说的对,水仙儿对她确实好的过分了,远远的超出了姐妹情分,郑大将军心里早就被醋淹了,当时花吟是嗤之以鼻的。如今回头看,瞧这郑西岭救自己的态度,看他找的这不靠谱的人,分明就是应付啊应付!花吟恨不得立刻俩肋生翅飞到水仙儿身边,真个当了那第三者,撺掇着水仙儿将郑西岭给休了,好叫他痛悔今日之事!不过抱怨归抱怨,当务之急自救要紧。   花吟仰头朝天看去,辨了方向,而后一头扎进黑夜里,一面跑心里暗暗计较着,郑西岭大概会在哪里等她。   大概是逃跑的女奴吧,能跑得掉吗?耶律瑾心里想。   这样的夜,广袤的草原,如果没有人接应,也该被野兽吞裹入腹了,是和情人私奔吗?   耶律瑾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等他意识到他已经跟在她身后走了很远的路。他武功高绝,她毫无所觉,而她似乎也终于露出些焦躁难安了。   哈,愚蠢的女人,居然相信爱情,这下被抛弃了吧?好呀!好的很啊!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耶律瑾并未意识到放飞的思绪,好整以暇的继续幸灾乐祸着。   其实王泰鸿千算万算也没算计到花吟跑了这一路也没将面具给拿掉。若是按照他原本设想的,给他二人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单独相处,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暴露出最真实的自己,再大的怨啊恨啊,再深的情呀爱呀,宣泄了情感,无论是日后还在一起,还是分道扬镳,只要解了王上的心结,目的就达到了。   耶律瑾跟了一路,渐渐的,那种百无聊奈的,什么事都兴趣缺缺的情绪又涌上心头了。   无聊,还是回去吧。   他这般想着掉头就走,走了一会突听一阵马蹄声起,猎猎火把,还有男人们呼呼喝喝的声响,断断续续间仿似在说什么“女人”。   哦,是在追那个女人吧。   耶律瑾不为所动,继续往回走,也没过去多久,突然哒哒哒的马蹄声又自身后响起。   这么快?他反射性的朝后看去,离的近了,才看清是个女人摇摇欲坠的挂在马背上,大抵是没料到黑夜中还有人在晃悠,马背上的女人一脸惊恐的拽住缰绳,猛的一扯,马没有拉住,自个儿倒身子一翻从马背上滚了下来,狠狠摔在地上,好半天过去,才响起微弱的呻吟声。   而耶律瑾则整个人如遭雷劈,他夜视能力绝佳,也就那一瞬,他仿似看到了她。   是错觉吧?   怎么可能是她?!   他真是要疯了,之前握着一只手觉得是她,现在又将一张脸看成了她,既然如此阴魂不散,你倒是出现啊!你缩在周国是什么意思?你要有胆踏足大金一步,我就敢囚你一辈子再不放手!   也就片刻功夫,那一队人马又追了上来,十几个青壮年,熊熊燃烧的火把,将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女人围在中间。   众人嗤笑喝骂女人蠢笨,抢了马儿又怎样?都说老马识途还不是将她往回带!   孙阿尔手握马鞭,怒不可遏,翻身下马,一下下的抽打着草地,口内骂骂咧咧。   有人上前挡了一下,说:“爷,这女人狡猾的很,当心又上了她的当。”   孙阿尔一把推开他,鞭子重重一甩,“啪”的一声,刺入耳膜,杂草飞扬,他恶狠狠的笑道:“老子平生最喜驯服野性难驯的东西!小娘子很对我胃口啊!只是这皮鞭带着倒刺,真要打下去,可惜了这一身白花花的如玉肌肤了,老子还没享用过的玩物,就这么毁了太暴殄天物了!”   有人起哄大笑道:“爷,你三番四次栽在她手里还不是因为她长了一条能说会道的舌头,我看不若割了她的舌头,也叫她吃些苦头,晓得爷的厉害!”   孙阿尔闻言抚掌大笑,随即丢了马鞭,直接从腰间拔出匕首。   孙阿尔三两步走到花吟身侧,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迫她仰起脸,她已然力竭,呼吸粗重,面上却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说不出的娇弱,然,看在有心人眼里就透着一股魅惑之感,孙阿尔眸色变了变,色心一起,按住她的后脑勺就朝满是络腮胡子的大嘴送来。   然,一道寒光闪过,直到一声惨叫骤然响起,众人这才看到孙阿尔胳膊自肘部被切断,连带着凸出的鼻子也被削了一半,瞬间鲜血四溢,一片血肉模糊,直叫人心惊肉跳又反应不及。   耶律瑾挥开那半截挂在花吟身上的手臂,将她半揽在臂弯内,直直的看着她,初时不相信,继而眸色变冷变冷。   花吟亦是震惊不已,脑子只余一片空白。   四目相望,世界安静了。   孙阿尔哀嚎打滚,众人查看过后,无不怒目圆睁,又叫又跳,挥舞着弯刀就朝耶律瑾砍来。   他挥刀避过,那刀本就是夺了其中一人的,刀不是好刀,只几下功夫就被斩断了,他却不愿放开花吟,总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似在做梦。   耶律瑾一人对战十几个大汉,没有趁手兵器,又要护着花吟,脑子还有些混沌,应付起来委实有些吃力,一时不查,前襟被划了一道口子,不深,有些疼,应是皮破了。   远处响起呼喊声,远远的,火把照亮天际。   一人自黑夜离破空而出,剑若灵蛇,旋即将紧逼的大汉击退几步开外。   他回头看向耶律瑾,“王?”   耶律瑾眸色阴森至极,薄唇轻启,“杀!”   六叶得到命令,再无顾忌,频出杀招,那些人甚至还来不及惨叫一声就命丧剑下。   孙阿尔连滚带爬,大声叫嚷,“我是族长长子!我是牦族族长长子!你们敢……”话未说话,六叶的剑直接刺穿了他的后颈,可叹他,就算死也没认出金王。   待御前护卫赶至,一阵风过,血腥味迎面扑来,大海吓的整个人都站不稳了,疾步扑上前来,跌趴在地,“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耶律瑾看也不看他,花吟早就晕了过去,他抱起她,大步离开。   御前护卫自动让开一条道,随即跟上。   六叶眸含杀意的瞪了大海一眼,提着血色长剑,继而隐在黑夜中。   大海擦了擦额际的汗,又看了眼纵横交错的尸体,顿觉心惊肉跳,脸也白了。方才确实是他寻了借口将一直贴身护卫王上的六叶给支开了,可是,他也冤枉啊,还不是王大人和乌丸将军给下的命令,他起先是怎么也不同意的,天地可鉴,他对王那可是一腔忠心照明月,但王大人和乌丸将军软硬兼施,他不知不觉就着了道了。说什么有份大惊喜要送给王上,说什么有了赏赐,他海公公一定记首功。赏赐什么的他倒不甚在乎,他身为大内总管,陛下的贴身内侍,里里外外没少得好处。不过要做一个得主子喜欢可心的奴才,能长久的稳固如今的地位,却是他一直以来追求奋斗的目标,毕竟么,要主子离不了自己,那才是最稳妥的生存之道。   大海心里掂量着:王大人鬼点子多,有时候还会坑人,但乌丸大人最是关心陛下,他都这样那样说了,应该不会是对陛下不利的事。可,可事实上……哎呦我滴娘,大海捶手顿足懊恼不已,提步追了上去,顿了下,心思一转,又疑上了,哎,等等,刚才陛下抱在怀里的女人是谁啊?谁啊?   花吟醒来之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是晃动的,又适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马车上。跪坐在马车内的侍女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见她刚有一点动静,就俯身看了过去。   花吟一睁眼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差点尖叫出声。   侍女见她醒了很是高兴,又是伺候她洗脸又喂药喂吃的。   花吟抽空问了好几个问题,侍女只笑嘻嘻的就是不回应,仿若天生的聋子般。但花吟知道她不仅不是聋子,而且耳聪目明的很,之所以这样,恐怕是得了命令。花吟心知自己该是落在了耶律瑾手里,第一反应,却是高兴的,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还是觉得回到他身边有种“叶落归根”之感,并不恰当的比喻,但却是她此刻最真实的内心感受。在外的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像浮萍,如今,心落在实处了,仿似,这一瞬间,不管他要自己是死还是活都无所谓了。明知他现在过的很好,自己的出现不见得受欢迎,或许还会打碎一片平静,但,又当如何呢?事已至此,唯有随遇而安。不管他想怎样,只要不伤天害理她都愿尽量配合他,这是她现而今唯一的想法。   马车走的非常慢,入了夜才到上京。   她被人蒙了眼,揭开黑布时,入眼的却是一处地下牢房,花吟心知肚明,一句多余的话也没,安静的由侍卫打开沉重的牢门,不等侍女搀扶径自走了进去,侍女愣了下,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她。   被子很干燥,有股淡淡的桂香,看来是新铺的,花吟的手摸过枕头被子,再重新搭回膝上,安静温顺的仿若她被关了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里。   二人施礼,先后退了出去。   花吟这才起身,四周看了看,这座地下牢房修的非常漂亮,大理石打磨的墙体地面,除了关住自己的小牢房,外头空间很大,不过什么摆设都没,显得异常空旷。各处墙角燃了灯,隐藏处设了气孔,因此并不显得闷。   花吟无法判定自己被关在哪里,但可以断定的是,这是一处新建的地宫。   这是专门建来关自己的吧?   花吟一叹,耶律瑾何样的人,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外表冷漠强硬不过是内里包裹了一颗极易受伤的心,受不得半点伤害,若是被人伤一分,必回刺人十倍百倍。      ☆、第288章 奴      花吟正站着发呆,通往地牢的甬道传出声响,几名宫人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手中还抬着个不大不小的炭炉,花吟偏头看去,眸子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不一刻他们到了近前,径自打开了关住她的牢门。花吟尚不及反应,两名宫人突然上前,一左一右钳住了她的胳膊。花吟本能的挣扎了下,那二人铁箍一般,花吟无奈,说:“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我照办便是,不用押着我。”然,那二人并不松手,似乎是笃定她会反抗般,不敢有丝毫放松。   花吟放弃挣扎,由着他们制住她的双手,直到走到了那火炉前,见炉火熊熊中放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时,表情变了变,声音倒还镇定,“这是什么?是陛下的意思?”   当中一个老嬷嬷眸色闪了闪,又迅速收敛心神,一板一眼的口述圣谕。   花吟只见那嘴一张一合,竟有些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   老嬷嬷转述了王上的口谕后,面上也有几分为难,躬身福了一福,当着其他人的面又不好称呼她,张口便道:“老奴也是奉命办事,老奴也是不想的。”   花吟瞧着她的脸有几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她在金国的王宫待了几年,因医术精湛,底下人承了她情的不在少数,她也不可能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姓模样。   “啊,贬为奴是吧?”花吟轻叹了声,目光却落在碳火上。   “是为陛下私奴。”老嬷嬷小心翼翼的补充了句,盯着她的脸看,不敢落下她半分表情变化,但让她失望的是,花吟只垂着眼眸,除了面上有几分苍白,别无其他反应。   “你们还是放开我吧,我跑不掉的,也不会跑。”花吟低声说道。   老嬷嬷这才朝那俩个押住花吟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二人随即松手。   花吟得了自由,却是突然上前拿起了那块烙铁。   老嬷嬷“哎”了声,阻拦不及。   那烙铁足有她拇指那般长,单单一个“瑾”字,赤红赤红的字,离的近了,眼睛都被灼的疼。   “呵……”花吟冷笑,“看来他为了今日准备许久了,也罢,也罢,他既然觉着恼火,不出了这口恶气,我与他的这段孽缘恐也放不下了。”言毕利落的搁了烙铁,昂着脖子,“你们是准备在哪儿烙上这字?左脸右脸还是身上?”   老嬷嬷定定的看着她不言语,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花吟扯了下嘴角,修长的手指搭上褡裢,一件件的解了衣裳,面上隐含几分嘲讽之色。   老嬷嬷皱了皱眉头,始料不及的样子,因为来的时候大海公公就有交代,若是娘娘反抗的激烈,求饶,最好是晕过去了,就要立刻罢手,火速的报与他,这样他再添油加醋一番,回禀王上,或许事情还有转机。而这老嬷嬷起先沉了脸进来,也是带了这样的打算,想将她先吓住,哪料花吟看上去柔弱,性子却很犟。她有心提点几句,奈何跟来的几个人,并不都与她一心,他们唯一效命的主子只有王上。而这老嬷嬷算是宫内的老人了,当年宫内大清洗她能留下来,也是因为她心如明镜,从来不趋炎附势,亦或落井下石。奈何帝心难测,她若是多言多做,传到了陛下耳里,恐也落不了善终。   花吟脱了外衣,里头一件抹胸襦裙,她一揽如瀑长发,露出半边肩背,睨了嬷嬷一眼,“如何?”   老嬷嬷不敢去拿那烙铁,只盼时间拖的越久,王上能回心转意。   然,其他宫人却等不及,催促了起来。他们是陛下最忠心耿耿的奴才,听命于他,只依言办事,没有自己的思想,主子的吩咐便是他们的意志。   老嬷嬷唉唉了一声,抢在那宫人之前拿起烙铁。花吟却转过了身子,指着自己左边锁骨下的胸口处,说:“烙在这吧。”   老嬷嬷一愣,其他人亦抬了眼。   “伤口在这儿,我自个儿处理起来也方便,后背我够不着。”她端正的坐好,偏过头,烛火的映照下,她的鼻头隐隐冒汗,应是怕的,但眸色却很平静,面上更不见分毫惧色。   烙铁入肉,滋滋作响,刺入耳膜,只叫人头皮发麻。   起先那几个宫人还悄悄站到了她身后,生怕她突然反抗,然,她只本能的缩了下,而后胸口剧烈起伏,瞬间额头聚满汗珠,眼泪也在那一刻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嘴唇却死死咬住,烙铁拿开的瞬间,她弯下腰,整个人蜷成一团,乌发盖了一身。   老嬷嬷也只想贴一下就赶紧松开,然,她的皮肤那般的娇嫩,只那一下,烙铁仿若粘住了般,陷入皮肉,烙印很深。老嬷嬷也惊了一跳,丢开了手,烙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却被身边的宫人赶紧捡起,那上面是陛下的名讳,岂容轻贱,随意摔落!老嬷嬷看了那宫人一眼,不说话,又看向花吟,颤着声儿问,“你还好吧?”   过了几息,就在老嬷嬷要去扶她之时,她突然抬起头,因是疼的不能自已,眸色血红,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嬷嬷你猜,他会不会后悔今日之事?”   老嬷嬷吃惊的张了嘴,半晌无言。另一宫人自袖筒内取出伤药,就要替她上药,花吟却一把握住,道:“我自己来,你们可以走了。”   宫人没有放手。   花吟自嘲一笑,“怎么?还不够?是要在我身上各处都烙下他的名字?”   宫人们躬身退开,老嬷嬷亦不再多言,回头看了她好几回,这才迈开步子。   地宫内空荡荡的,花吟仍旧窝在原地,好一会过去,举起手中的一小瓶伤药,眸色清冷,放在鼻下嗅了嗅,还真是极品的草药调配成的伤药啊!花吟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用力一挥,“啪”的一声,伤药应声而碎,散落一地乳白色的药粉。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向床榻。   任何人面前我都可以讨巧卖乖,亦可以虚与委蛇,偏就你面前,我再也不要这样。我就是我,不论好坏,就是这样,你喜欢也好,厌恶也罢,我再也不要将自己假装成另一幅样子,让好叫你认清你到底是真的喜欢我,还是爱上了我伪装出来的样子。   可是,我好像是爱上了你呢……   但,那又怎样?你若不爱我,我便抽身离开,再也不会像上一世那样执迷不悟,害人终害己。   你若也爱我,那就请对我敞开心扉,不要再对我时好时坏,忽冷忽热,也不要想将我当成物件一般囿在身边,我受不住,你更受不了。分分合合,彼此伤害,如果我们的爱情注定是这幅样子,那不若及时止损,分开亦或者我死,如果只有我死才能平息你扭曲的怒火的话,只愿,你从今后能活的开心,拥有平凡人该有的幸福。   花吟默默的想着心事,直到挪到床前,眼前一黑,栽在了床上。   半夜朦胧中,床前人头攒动,似乎有人在动她的伤口,好疼,花吟没好气的推了那人一把,嘟囔了句,“滚开!”   耶律瑾耳根一动,看向她的脸,却见她只是梦中呓语,他负手站在一旁,并未靠近,却一直不错眼的盯着御医的一举一动,此番,更是语气不善道:“你弄疼她了?”   御医早已是汗流浃背,惶恐不安的就要下跪叩头。   耶律瑾不耐烦道:“用最好的药,动作轻点。”言毕站起身,看也不看花吟,头也不回的离开。   大海尾随其后,心里真有点捉摸不定王上到底是何心思了,明明言语神态上透着强烈的关心,转身却又毫不留念。   他才跟上,耶律瑾突然回头,凉飕飕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跟过来了?”   大海反应了下,才疾步退了回去,心里更摸不准陛下如今对那位是何心思了。   花吟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脸,那人的手是温的,指腹有层薄茧,直到那人的鼻息缠绕在她呼吸之间,她一下子就辨出来人,眉头动了动,竭力自昏睡中醒来。   耶律瑾在她床前坐了很久,差点就控制不住的吻了她,却在见到她睫毛扇动的同时,松开手,向后撤去。然,就在这时,尚未来得及垂下的小臂却被花吟陡然握住。   耶律瑾一惊,就见花吟面容痛苦的终于自梦魇中清醒过来,睁了眼。   二人对视了片刻。   耶律瑾盯着她,隐隐露出不容亲近的凉意。   “陛下,”花吟勾住他的胳膊,作势就要起身,笑容讥讽,“你心疼了?好受么?”   耶律瑾的眸子陡然睁大,半晌,他触电般的推开她。   她“闷哼”一声,一手不自觉的按住伤口。   “攻邪派的掌门人,”他的手再次盖上她的脸,缓缓的移到她的脖颈处,“孤听闻,你这几年在周国颇有建树,编纂的《医典》第一册亦流传甚广,民众受益良多。如此人才,孤当时怎么就放走了呢?所幸,你又回到了孤的掌心里,这次孤绝不会错放了你的位置,一定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他最后八个字说的很慢,笑容残酷。   “好啊,”她答应的干脆,隐含挑衅,笑容溢开,仿若春至。   耶律瑾出了地宫,上头便是他的寝宫乾坤殿,他走出寝宫,见外头阳光明媚,他伸出手,璀璨的金光自指缝间溢出,他突然转头道:“天气什么时候这样好了?孤仿似觉得前不久才下了一场大雪。”   大海愣了愣,这才上前回道:“陛下,入春已经俩个多月了,这天自然就好了。”      ☆、第289章 白绫      太后听说王上在西北巡视之时看上了牦族世子的一房小妾,色欲熏心之下竟将那牦族世子给杀了!太后大惊过后便是震怒,失了仪态,破口大骂,“孽子!不像话!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手中握着茶盏砸的梨花木小方桌“砰砰”作响,茶水顺着桌沿流的榻上都是,濡湿了衣角坐垫。兰珠忙拿了帕子去擦,蹙了眉头,一脸纠结,好言安慰道:“太后,您先消消气,陛下不是那样的人,要不叫了大海过来问问清楚?”   太后放了茶盏,指着乾坤殿的方向,嗓子都直了,“他这几年来做的混账事还少了?怎么就不像他做的事了,恐怕是老毛病又犯了!还有那大海,叫他来有用?那混账奴才,只认一个主子!他会跟哀家说实话?若不是看在他确实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份上,哀家早就将他扒一层皮了……”太后越说越气,一发不可收拾。   兰珠心知太后口内的“老毛病”是指陛下收集肖似花吟的美姬的事,只是自从出了美姬被陛下杖毙血染大殿后,陛下也敛了心性,身边除了一个耷拉族的小公主,并无旁人,现下突然又这样了,兰珠也吃不准怎么回事,只心情沉重的不说话。   太后唉声叹气了好一会,终于坐不住,套了鞋子就下了地,也不管衣裳都是茶渍,一面往外头走一面叫上宫内的老人,吩咐道:“给哀家准备三尺白绫。”   兰珠一惊,回过神来,快步跟上,道:“太后,您这是要做什么?”   太后脚步不停,显然是被气急了,“哀家只要一日是他母亲,就不能由着他这样糊涂下去!这次哀家无论如何都要与他说个明白,若他再这样执迷不悟,哀家就自请落发守着耶律家的列祖列宗去,眼不见为净!”   兰珠听太后说的严重,紧跟了几步,想拦住她,太后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边走边说:“你说他要是放不下满满,去找她就是了,就算是满满真嫁了那周国王爷又怎样?抢回来就是!要么夺回来要么放下!偏这俩样他一样都没做到,还将自己折磨的不成样子!气死哀家了!真是气死哀家了!”   兰珠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关于花吟怀孕流产那事,陛下没说,因着她自花容氏那知晓了缘由,陛下还亲自召见过她严词警告了番。兰珠便将这事一直压在心底,没敢告诉太后,更不敢妄揣圣意,却也知道,不论花吟因着什么情由没保住王嗣,单单隐着没说这一条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且又偷偷流了埋了,若是被有心人传扬出去,不定会传成什么龌蹉模样。   太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没过一会就到了乾坤殿,耶律瑾不在寝宫内,这个时辰不在早朝就在德政殿处理政务,太后来时怒火熊熊,心内并未有什么计较,到了乾坤殿方觉这时辰选的恰到好处,于是厉声喝问跪了一地的宫人,“你们主子前儿晚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呢?”   宫人们低眉顺目一声都不敢吭,因着大海不在,没一个敢出头的。   太后深吸了几口气,气势十足的往主位上一坐,冷笑,“哀家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忠心的,也罢,哀家也不难为你们。”言毕朝寿康宫跟过来的宫人一挥手,“给哀家搜!搜到了不必回禀,直接勒死!”   宫人们领命而去,太后又道:“哀家知道,这寝宫下面修了地宫,你们搜的时候给我仔细着点……”话未说完,拿起桌上的一个物件就掷了出去,并未砸中那个企图偷偷离开的人,却震慑住了所有人,太后大怒,“混账,你这是要跟谁通风报信啊?来人啦!掌嘴!”   没一会宫人回禀找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因为耶律瑾修建这座地宫目的明确,并不为躲藏逃生之用,因此开关做的并不隐秘,甚至为了他方便,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太后不耐,挥挥手,示意她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兰珠嬷嬷并未跟出去,这要是陛下真个问罪起来,压不住了丢给他几个奴才处置就是了,因此这事兰珠沾不得。   宫人领命而去。   太后与兰珠对视一眼,处置个女人,她是不在乎的,但是她真没这信心能骂醒王上,心里头不免又愁上了。   恰在此时,耶律瑾大步自外头迈了进来,行色匆匆,袍角带风,看来还是有人秘密递了消息给他。   太后敛了忧色,肃了脸,正要兴师问罪,耶律瑾先唤了声,“母后。”刚站定,一名宫人急匆匆自他的寝殿内出来,看到耶律瑾面色一变,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太后有意给耶律瑾敲一记警钟,毫不避讳道:“死了?”   宫人不敢看耶律瑾,颤着声儿应了声,“是。”   耶律瑾怔了下,直直的看向内室的方向,面上瞬间变的惨白,血色尽失,几乎是踉跄着几步冲了进去,大海亦变了脸紧随其后。   太后始料不及,那一瞬也有些被儿子的反应给吓住了,递了左手给兰珠,也相互扶持着跟了过去。   **   耶律瑾的眸光在触及地上那一抹萎顿在地的白色时,心脏也在那一瞬间停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后脑勺发烫,浑身冰凉,耳朵嗡嗡作响,似乎五感都错位了,失了感知的能力。   他将她抱在怀里,那一束白绫并未撤去,仍旧束在她的脖子上,脑袋耷拉着。   滚烫的热血直冲天灵盖,耶律瑾的五官在一瞬间扭曲……   “噗……”   耶律瑾起先还当自己听错了,直到怀里的人笑声越来越大,继而咳嗽了起来,耶律瑾这才茫然的看向她。   花吟止住了咳,一只手摸上他的脸,划过他的眼眶,有点遗憾的样子,“我都死了,你竟然没给我掉一滴泪,真叫人郁闷啦。”   “……”他定定的看着她,难以置信,知觉逐渐恢复。   她窝在他怀里,偏头看他,又是那抹嘲讽的笑,“刚才有没有被吓到,你是不是很怕我死啊?”   “满满……”一道陡然拔高的声音。   耶律瑾回头看向自楼梯口下来的太后和兰珠,一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股无名之火蹭的一下自心底深处燃烧起来,他嚯的站起身,不顾花吟自他怀内滚落在地。   “嘭”花吟的额头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头晕眼花,好半会回不过来神。她知道他一定又多疑的误会什么了,于是又低声苦笑了起来。   果不其然,耶律瑾挺直了脊背,眸中含冰,“都有精力耍手段了,我看你这点小伤也无需再养了,直接去御医署上任吧。”他一挥袖子,看也不看花吟,背过身去朝楼梯口走去。经过太后身侧时,面色不郁,站住步子,道:“太后,如今她已贬为罪奴,还请太后注意着身份,往后避让着点。”他是认定了太后和花吟联手做了这一出戏,逼自己就范。耶律瑾心头怒火熊熊,他不肯承认自己还在乎她,更不容许任何人再来操纵践踏他的心!   太后和兰珠完全忽略了耶律瑾,只难以置信的双双盯着花吟看。   花吟淡笑着爬起来,察觉到心跳剧烈,恐站不稳,索性席地而坐,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亲亲热热的喊了声,“太后,干娘。”   然,一直跟在太后身后的那几个宫人却吓的面色惨白,第一反应就是那女人诈尸了。   待仔细一回想,大略明白过来问题出在哪儿了。他们本就是新入宫的宫人,手上从未沾过人命,第一次杀人,难免心慌。况,他们进来后,只觉一股药香扑鼻而来,见花吟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消瘦,一副出气多吸气少的模样。几人甚至都没给花吟呼救的机会,上前就用帕子先捂了她的嘴,而后白绫一束,一勒,她只略微挣扎了几下,很快就死了过去。他们只道她本就要死了才这般轻易没了性命,却不知她自知求救无门,闭了气假死过去罢了。后来她屏住呼吸,听宫人们几句言语,就明白过来事情原委了。少不得暗叹了句,她若真个被太后给杀了,那就成天下第一冤案了。   太后兰珠与花吟在地宫内并未说上几句话,就被禁军侍卫打断了,那些侍卫直接将他们隔离开,要将花吟送走的样子。   太后质问,“你们这又是要将她送哪儿去?”   侍卫长说:“禀太后,陛下有令,此女子是周国赫赫有名的攻邪派掌门,医术精湛,是为不可多得的人才,即日起为我大金所用,暂代太医令职,修著《医典》,为国效忠。”言毕不由分说,用刀鞘推了花吟一把让她走。   花吟按住胸口的伤,朝目瞪口呆的二人微微一笑,勉强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太后被拦了下来,半晌过去,握住兰珠的手说:“这孩子怎么憔悴成这幅模样啊?”   兰珠亦是心惊不已,又是心疼又是高兴,禁不住抹起了眼泪,“是啊,这孩子这几年到底在周国受了什么罪,怎么瘦成这幅样子。”   花吟到了太医署不久,大海就领人送来了太医令的官服。   花吟展开衣裳,那型号一看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她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一时得意忘形,扯到了伤口,疼的眉头一皱,转而看向大海,“回去替我谢过你们主子,就说我很满意。”   大海面色难看,好好的一位娘娘,怎么就送到了太医署做起了官,还正儿八经的赐了官服,大海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陛下了。收回目光的同时,不经意间瞧到了花吟脖颈处已经变深的勒痕。   花吟看到了,索性将领口往下拉了一点儿,笑嘻嘻道:“大海,你会将这告诉你们主子吧?记得要说的严重点儿,好叫他心疼,哈哈……”      ☆、第290章 吉云      以前耶律瑾心疼花吟,虽然花吟常往太医署跑,但真正能让她干的事少之又少,现下花吟为奴又为官,耶律瑾又有意“物尽其用”,太医署的事多的数不胜数,花吟真个也将自己当成太医令了,大刀阔斧的整顿太医署,一面又写了奏章,将停办的医学堂又开办了起来,大力发展医药事业。一面又给水仙儿写了封长信,交代了自己的近况,自然是只有好的,没有半句烦恼愁苦,又让他们将自己写了快收尾的《医典》第二册拾掇整齐了让信使给带回来。   耶律瑾状似真个将她当成个可用之才了,一一都准了,只是在阅览了她寄给水仙儿的信时,讽刺道:“还真是死性不改,满嘴谎话。”明明被他当成牛马劳心劳力,偏说成整日无所事事,闲弹琵琶听落花。耶律瑾不悦的瞪着大海,吩咐了句,“让她重写一封,别那样虚伪,连封信都写的这般虚情假意,累不累?”大海领命而去,小半个时辰后,又哆哆嗦嗦的捧来了一封信,大海会哆嗦,不是因为他偷看了信件的内容,而是花吟交给他的时候,弯了眉眼,说:“你猜陛下看完这封信后会不会吃醋?”   会不会吃醋大海不知道,但大海却眼睁睁的看着陛下的脸变的铁青,继而勃然大怒,掷了桌上的茶盏,而后将那封寄给郑西岭大将军的信撕的粉碎,冷静过后,才将之前那封递给六叶,让他着人加急送出去。然后传令下去,勒令花吟三日之内炼足三千颗丹药,补足库房所缺。   大海传话下去,花吟嗯嗯应了,说:“哎呀,三千颗啊,这是不吃不喝日夜不合眼也办不成的事啊,陛下是要逼死下官啊。海公公,得空的时候劝劝陛下,就说杀鸡取卵是为下下策,你说像我这样的医学奇才,合该细水长流,小心用着才是,若因操劳过度,英年早逝,那就得不偿失啦。”   大海擦了擦额际的汗,心里直叫苦,暗叹花大夫这次回来怎地就跟转了性子似的?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怕触怒圣颜,还总让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你若跟她叫苦,她比你更会诉苦,说:“海公公,我现在比你还不如啊,说是太医令,但你也瞧见我身上的奴印了,这可是最低贱的官奴象征,打死奴隶不触犯律法,就算我现在突然暴毙,也就跟死了一只蚂蚁一样,无人问津。”大海不敢和她多言,她再什么都不是,也是陛下的私奴啊,身上烙的是陛下的名讳,地位超然,只凭陛下一句话,或可入地,或可上天,他们又岂敢轻视?   不过说归说,耶律瑾让她做什么,她还是会照办,并竭尽全力做好,就是抱怨不少,以前她从来都是不抱怨的。   耶律瑾虽然将她丢下不管,但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不少,她心细如发,又岂会不知?放在以前她都是故作不知的,现在惯会装腔作势,吃了苦就唠叨抱怨。   耶律瑾听的多了,既觉得她该,又总是控制不住的心疼,转念又厌恶起自己的情难自控,矛盾不已。   这天,花吟正在太医署的院子内写书,当空一个大太阳,她让人在头顶支了个架子,挡了些光,不至于刺眼,怀里却又抱了个暖炉,正写的认真。突然四周安静了下来,花吟起先不在意,后来一道犹豫不定的声音女声响起,低低的,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就是陛下曾经的女人?”   花吟眯眼看过去,几个念头闪过就猜出来人,而后,垂下眼睑,不理她。   吉云见她目中无人的样子,与自己听说的温和端庄娴雅大相径庭,愣了下,有些难以置信,迟疑道:“我听说过你,呃……我是耷拉族的小公主,我叫吉云。”   花吟又写了几行字,这才不紧不慢的搁了笔,拿起刚写完的稿子,轻轻吹着尚未干透的墨迹,也不看她,慢悠悠道:“唉,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吉云在反应过来她说什么之后,面上瞬间涨的通红,虽然她这俩年一直跟着陛下,外人看着他们亲密,但只有她知道陛下一直待她跟旭儿差不多,像对孩子一样的对待她。她虽然努力过,却不得其法,如果这个女人不出现的话,或许她还有信心得到陛下的爱意只是迟早之事,但是她出现了,这就不得不让她感到恐慌了。她一直隐隐约约的知道,陛下之所以会宠爱她,只因她像某个人,她曾费劲心思打听过,只为自己更像那个人。曾经花吟在她心中就像一道朦胧的光,因为像她,就能得到陛下更多的宠爱,所以她崇拜她,追逐她。但如今真人出现在了面前,吉云只感觉到了恐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当她好不容易从耻辱感中回过神来之时,只见花吟一只手托着下巴,偏着头,一双大而发光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吉云面上涨的更红了,结巴道:“你看什么?”   花吟并未收回目光,说:“你走吧,我没心情应付你。”   “什么?”吉云还当自己听错了。   “不明白?”花吟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上上下下的看了她一遍,眸色狡黠,说:“知道为何跟了陛下这么久,他也不曾亲近你?”   “为什么?”吉云张口就问,她想知道,非常非常的想,但,问完就后悔了。   花吟眸色一动,朝她勾了勾手指。   吉云犹豫片刻,还是站在原地,扬声道:“你直说便是,传言都说你心直口快,对我你也不要使什么手段,我也是直来直去的人。”   花吟一脸认真,目光便定在了她的胸部。   吉云愣了下,尚未回过神。   果听花吟毫不避讳的大言不惭道:“因为你胸太小啦!陛下喜欢大胸女人!”   吉云一张脸瞬间涨成血红,继而花吟身后响起一道重重跌倒的声响,还有无数抽气声。   太医署内当班的不少,现下无不面色古怪,想笑又不敢。   吉云羞愤欲死,扭头跑了。   花吟瞧着她的小背影儿,拍桌大笑,仍不忘取笑她,“哎,我这里倒有丰胸的秘方,若是感兴趣,可随时来跟我讨教!”   这边吉云刚走,王泰鸿就甩着宽袖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金人服饰束腰窄袖,很是干练,偏就王泰鸿喜欢宽衣大甩袖,因他身份特殊,只为金王谋士,不在朝任官,耶律瑾也懒得管他。   王泰鸿老远就招呼上了,“太医令今日心情大好啊。”   花吟一脸的不待见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见他来了,索性起了身,拿着册子就往里头走。   王泰鸿毫不在意,恬不知耻的跟上,说:“王某最近常感头疼难忍,夜不能寐,特特而来,想求太医令赐一副良方。”   花吟斜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坏事做多了,难免夜不能寐,良方没有,若是王大人肯剃了头出家当和尚,我保管无药病自愈。”   王泰鸿哈哈一笑,“太医令惯会说笑。”   花吟开始整理手中的册子,又指挥了几个人干这干那,王泰鸿就跟在她身后,偶尔挡着她道了,就被她一把推开。   旁人不敢吱声,都小心翼翼的办事。   待忙完了一圈,花吟只觉有些头晕眼花,扶着墙蹲在地上歇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一抬头就见王泰鸿蹙着眉头俯身看着她。   王泰鸿说:“三年不见,太医令这身子骨怎地虚弱成这般?”语气里倒透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心。   花吟扶着墙站起身,没好气道:“你若是不缠着我说话,或许我现在倒头囫囵一觉,精神也好百倍了。”   王泰鸿笑,“王某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不有件东西需得亲自送还……”言毕自袖子内掏出精铁软扇。   花吟怔了下,也不接,说:“这本也不是我的物件,当然要物归原主,你打哪儿来的送回哪去就是了。”   王泰鸿讪笑,“这东西……陛下那里恐不好交代啊,王某思来想去,也就直接还了您,这事方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花吟几下回转,就反应过来,大抵自己落入孙阿尔手里王泰鸿早就得了消息,亏得她还在想那个白面女到底怎么回事,原来如此啊!怕是郑西岭寻自己的途中与他们有了接触,如此解释就通了。   王泰鸿一脸郑重,道:“郑大将军也与王某说了,这几年来,您虽身在周国,但并不快乐,因此在您落入孙阿尔手里时,才第一时间联系了王某,并赠此扇,以为凭证,且一再叮嘱叫王某好言劝你,人生苦短,不若放开胸怀,女人么,还不是嫁人生子,想那么多做什么,不仅让你的男人累,连带着你自己也劳苦不堪……”   “王先生,”花吟变了脸色,一副感动又受教的模样,只不过情绪太过激动,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死死握住就是不撒手,“你说的太对了,奴家仿若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啊!”   王泰鸿深觉孺子可教,虽然抽不开手让他觉得有点难堪,那么接下来是否可以提一提陛下无嗣的问题了呢?   “咳咳咳……”一道骤然加重的咳嗽声。   王泰鸿察觉不对,回过头去,就见大海一脸古怪的瞪着他。王泰鸿一吓,猛的抽开手,花吟也在这时松手,眸中闪过一丝诡诈的笑意。王泰鸿心内暗骂了句娘,只装腔作势的捏着自己的头,说:“哎呀,这头疼的更厉害了,太医令方才您也为在下诊过脉了,现下可以直接开方子了吧?”   “当然,”花吟笑嘻嘻的应了句。   大海赶紧上前打千儿道:“花大夫,旭王子伤了手,请您过去包扎呢。”   花吟很快的提笔给王泰鸿写好了药方,后者恭敬接过,面上带着假笑,直到大海领着人走远了,王泰鸿这才看清药方上俩个大字,“去死!”   若是这王泰鸿说是水仙儿、孙蓁等人与他说了这番话,她还有些信,但说是郑西岭,那个心比井口还大的榆木疙瘩,花吟都不忍心告诉他,郑西岭若真是如此细心体贴之人,那水仙儿也不会三天两头的被他气得跳脚了。      ☆、第291章 坏处      花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耶律瑾的义子旭王子,八岁的孩子,俊俏的不可思议,耶律瑾抱着他坐在怀里,一只手扶着他的手腕,看那扭曲的形状应该是脱臼了,小臂也擦伤了,都是血,旭王子皱着眉,抿着唇,哼都不哼一声。花吟呆了一瞬,耶律瑾抬眸看了她一眼,不高兴的冷嗤道:“发什么呆?还不过来看看!”   花吟“嗯嗯”应是,她处理外伤很在行,只是正位时气力不够,让耶律瑾帮了忙,很快的打了绷带,将擦破的皮肉也抹上了药膏,动作轻柔,面容温和,耶律瑾不自觉的一直盯着她看。   她三俩下处理好旭王子的伤,又嘱咐了几句,旭王子很诚恳的道了谢,花吟心里喜欢,抬手在他脑门上揉了两下,“好乖,好乖。”   旭王子一僵。   耶律瑾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花吟恍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大意犯了尊卑大忌,忙躬身道:“下官……”   “这么快就忘记身份了?在孤面前,你只配自称奴。”   花吟从善如流,“奴晓得了。”而后弓着身,退到一边,垂首而立,不再言语。   半晌无声,空气似乎都凝滞了,旭王子似乎和耶律瑾一个性子,都不喜说话,偌大的宫殿,明明这么多人,却无人敢吭一声,耶律瑾心里头闷的慌,又看向花吟,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花吟又站出来,抬头,盯着耶律瑾和旭王子看来看去。   耶律瑾不满,“孤让你抬头了吗?说话。”   花吟垂头,毕恭毕敬道:“奴只是觉得旭王子俊俏的很,将来长大了一定与陛下一般,都是世上难寻的美男子……”   大庭广众之下被个女人夸美,耶律瑾也不知道心里是受用还是不受用,若是搁以前虽然冷着脸,心里肯定是高兴的,现在吧,总觉得她是个谎话精,虽然她说的是事实,又高兴不起来,正矛盾着,却见她又一脸认真的开口道:“陛下,旭王子当真是你的义子不是私生子?奴瞧着您二人颇有父子相啊!”   大海两眼上翻,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耶律瑾面色阴沉,冷笑一声,道:“若不是因为某人,孤的亲生儿子如今都能开口叫爹了。”   这句话刺的很,花吟面上一白,旋即低了头。   耶律瑾命人将旭王子带下去,又交代了几句话,旭王子仰头看着耶律瑾,满满的孺慕之情。   旭王子由宫人领着,在经过花吟身侧时,突然站住,说:“太医令大人休要胡言乱语,旭儿自出生起有母无父,受尽苛待。但五岁那年旭儿遇到了父王,自此后旭儿打心底里将父王视做亲父。”言毕,并不多看她一眼,气息冷冽的走人,那冷酷的小模样儿倒与耶律瑾像了十之六七。   旭王子走后,耶律瑾开始看奏折,仿似忘记了花吟这个人,花吟自不敢擅动。   好一会过去,耶律瑾突然说:“听说吉云去找你了?”   “啊,”花吟有气无力的样子。   耶律瑾不满,“抬起头来说话。”   花吟迟疑了下,无法,只得慢慢抬了头,眸色血红,泪盈于眶。   耶律瑾眸光一闪,恍然想起仿才他故意拿早夭的孩子刺她的事。   哪知她突然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又惊慌失措的跪下身,“陛下恕罪,太医署公务繁忙,奴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现下瞌睡连连,御前失态,陛下恕罪。”   耶律瑾呼吸一窒,闷的不行,自御案的一摞书册下抽出一本小册子,蘸饱墨,提笔写了两个字“薄情”。又过了许久,转了话题道:“吉云还是个孩子,往后在她面前说话注意点分寸。”   花吟一脸困惑的看向他,问,“陛下说的是哪句?是奴指出小公主胸小之事还是陛下对小公主没有男女之情那事?”   耶律瑾一挥手让宫人都退了下去,这才绷着脸开口道:“你在周国那几年是脑壳被驴给踢了?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   花吟唉唉一叹,“陛下没看出来吗?奴这是破罐子破摔呢。”   耶律瑾气得不想搭理她,刷刷又写了几行字,“口无遮拦、信口雌黄、无知蠢妇”。   花吟不依不挠道:“陛下,奴有话就直说啦,您若真心将小公主当女儿或妹妹疼爱,就该关心她的方方面面啊,您是男人,最了解男人的本性不是,小公主眼看着也到了快嫁人的年纪了,好好调理调理,总不是坏事不是?”   耶律瑾俯视着她,目光却落在她胸口,说:“说别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   花吟又是唉唉连声叹气,说:“奴这身子怕是毁了,再是调理也无用了,本来吧,在蓟门关那几年,水仙儿倒是对奴照顾的好,气色也好了,可自从奴到了陛下您手里,您见天儿的将奴当牛马使,奴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要不陛下放奴一个长假,让奴歇歇?”   耶律瑾这些日子都是听派出去的眼线跟自己汇报花吟的近况,说的都是她抱怨连连,如今亲耳听到,又见她是这幅泼赖模样,只觉她是越来越会偷奸耍滑,装腔作势了,遂垂眸看着册子,冷笑,“虚伪,自私,任性,矫情,造作,薄情……你这是下定决心解开虚伪的面具,做个真实的自己了?”   花吟挑了挑眉头,道:“陛下是专门搞了个小册子记奴的坏处么?”   耶律瑾面上讪讪,合了册子,正襟危坐的瞪视着她,其实他颇为满意册子上被他记下的一条条恶劣评价,无论哪一条都是他无法容忍的,他想等到他记满这本册子,那他就能毫不留念的将这个女人扔出上京城了,再也不用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甚至因为放不下她而恨上自己了。   花吟笑嘻嘻道:“陛下,还有一条您没记上。”   “哦?”   “妒妇,”花吟重重道:“奴善妒,你知道奴为何说小公主胸小吗?奴就是嫉妒她和陛下亲密的关系啊,所以故意打击她,折辱她,除了这些,奴还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爱慕虚荣,口蜜腹剑,心如蛇蝎……”她林林总总给自己列了十几条罪状,临了,突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他,“瞧,我就是就这样一个连我自己都唾弃的女人,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她的声音忽然放低,眸中隐隐闪着泪光。   有那么一瞬,耶律瑾仿若要被她吸进她的眼里,直到殿外大海壮着胆子喊了声,某某大人求见。   耶律瑾陡然从失神中收回心智,心里恨自己恨的不行,面色铁青,声音冷的更是仿若来自冰山雪原,“你以为孤在跟你闹着玩吗?”他握紧拳头,显然是怒了。   花吟收回目光,迅速的低下头去。   “若不是你真有几分本事,孤留着你还有用,你以为孤还能容你!下去吧,再要枉费心机的试探孤,当心你的脑袋。”   这一日过后,花吟委实消停了好几日,说是消停,其实更恰当的词应是“消沉”,只是陛下似乎更喜欢“消停”这个词。   旭王子的伤势一直都是花吟负责,这日,她例行给旭王子做完检查后,收拾了东西正要走,就见吉云公主走了进来,花吟见到她眸子一亮,吉云却是一抖,刚要闪开还是被她叫住了,“哎哎哎,吉云公主,老身这里真的有秘方不若试一试嘛。”吉云公主却溜得比兔子还快,自从那一日言语上吃了她的亏后,她都绕着花吟走。   待花吟走后,吉云这才绕回了旭儿的寝宫,一进去就大喘粗气,拍着胸口说:“什么女人嘛,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居然还以老身自居,真是想不通陛下以前怎么就喜欢这样的,还有人说我和她像,怎么可能!”   旭儿板着脸,说:“花姑姑挺好,你别那么说她。”   吉云看定她,说:“你们才认识几天啊,你就这样维护她!咱们认识可都俩年多啦!”   旭儿不说话。   吉云从鼻孔内哼了声,道:“我都听说了,她前些日子来给你换药,刚好你在用膳,我知道你性子倔,从不叫人伺候,怎么那次就让那女人给你喂饭了?我一瞧那女人就是死皮赖脸的,你一定是被她缠烦了不得已的吧?且不说这个,难道就因为喂了一顿饭就将你的心给收买了去?”   旭儿隐隐红了脸,与吉云打交道俩年,他也知道跟她辩论辩不通,索性闭口不言。不过,旭儿的目光不自觉望向大殿的门外,在那个女人身上,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属于母亲的温暖,他眷念着,渴望着,又压抑着,这让他想起了他苦命又坚强美丽的母亲。   盛夏,赶牧节。   这是金人一年里头的大日子,不仅是金人,对于同一语系的各部族,都是大日子。   盛夏时节,水草丰美,会有大量的牛羊被赶到草场,同时举办各种庆祝活动,感谢造物主赐予衣食,隆重程度堪比周国一年一次举国上下欢庆大团圆的年节。同时男男女女也会在这一天大胆的追逐自己的另一半,亦如周国民间的女儿节,不过金国要更奔放豪迈一些。还有些热情火辣的,看对眼的,晚上就钻帐篷了。花吟却记得第一次见识后,大呼开眼界!   不过此刻,她歪在马车上,晕晕乎乎,她实在想不通,这种普天同庆的日子偏就她不得放松休息,作甚非得将她逼出来受这颠簸之苦。   也不是王上故意折腾她,而是按照惯例,这样大节日,金国的贵族王室全体出动,还有各部族的统领也会来朝贺,总共要庆祝七天七夜,而且各种游戏活动多不胜数,这磕着碰着伤着了,她身为太医令随侍在侧,责无旁贷。   赶牧节选取的地点是离上京城颇远的一处大草场,不过胜在景色壮丽,水草丰美,牛羊膘肥体壮。      ☆、第292章 冰肌玉骨      到了地方,各部门按部就班,花吟将一切事宜交由原太医令处理后,就自顾自的找了个地儿休息,她觉得自己真是老了,稍微一折腾就腰酸背痛骨头缝都透着寒意,很累,想睡,却又睡不着,入睡难,睡眠又浅,稍微有点响动都会惊醒,但身上没劲儿,只想拢着袖子瘫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躲着。   她这样想着,真就找了个草垛子,选了个干燥的地儿,舒舒服服的晒起了太阳。   她觉得太阳温暖极了,晒得人懒洋洋的,虽然睡不着,就这样闭着眼都是一种享受,远远近近的牛羊声,豪迈的男声娇俏的女声,无不喜气洋洋,活着真好啊,真好。   她是觉的舒服了,可苦了暗中保护她的人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监视她的人。   平坦广阔的草场,一望无际,连个乘凉的地儿都没有,他们不敢走远,但太阳烈的灼人,不到一刻,年轻力壮的男子已然大汗淋漓,女子的鼻尖也都是汗。   这一男一女是六叶的徒弟,平素负责护卫花吟的安全,同时隔绝她和外人的接触。   男护卫摸了一把脸上的汗,说:“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再这样晒下去都快成人干了。”   女护卫说:“看着不像啊,我怎么觉得她看上倒挺享受的,你没发觉么,她似乎特别怕冷。”   “你会相信这样的天还有人怕冷?”   二人正嘀咕着突见几名少女手挽着手朝草垛走了去,女护卫刚要上前制止,男护卫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面容古怪的朝她递了个眼色。他祖爷爷的,他真是热的快疯了!   不一会,突听一名少女尖叫出声,“哎呀,有人!”   其他几名少女亦做惊慌状,待看清花吟不过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后,才一脸惊奇的看向她,“你是谁?怎么躺在这儿?”   花吟只眯了条眼缝,见是几个小姑娘,也懒得搭理,仍旧闭着眼,朝她们挥挥手,示意她们该干嘛干嘛去别打扰她休息。   这几个小姑娘穿戴金贵,一看就是部族权贵家的女子,脾气骄纵,见花吟如此,不免着恼,厉声喝问,“你这女子好生奇怪,莫不是奸细,在此鬼鬼祟祟是要作甚?”   花吟不语。   其中一个脾性暴烈,上前就要打骂,那俩名护卫眼看不好就要上前制止,突听一声厉声呵斥,“你们想干吗?”   众人回头,却是乌丸将军的夫人在几名仆从的跟随下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女孩子中有认识乌丸夫人的,忙互相耳语了几句,也有不服气的,但面上无不和缓了脸色,纷纷上前见了礼。   梁飞若不耐烦的朝她们挥挥手,“快走,快走。”   众女子心情不悦,你推我搡,其中一个小姑娘落在最后,甚是好奇的朝花吟看了一下,问,“姐姐,这么热的天,你暴晒在日头下,就不怕热吗?”   “啊,”花吟见了梁飞若心情大好,勾了勾嘴角,很是耐心的解释道:“听说过冰肌玉骨么?嗯,说的就是我这样的。”   起先走开的几个女孩子无不站住了脚,一脸好奇纷纷看来,这才发觉花吟除了脸被晒的红扑扑的,而身上的肌肤却跟雪一般闪着莹白的光,且浑身上下不见一滴汗珠,反观她们自己,在太阳底下晒了一路,跑了一路,无不香汗淋漓,众人无不纳罕,看花吟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我有独门秘方,想跟我讨教的,只管来找我啊?”花吟一本正经的信口胡言,口内说的热络,身子却不动半分,仍旧窝在草垛里,跟个世外高人似的。   这些女孩儿脸上写满了渴望,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哪还想走,若不是梁飞若发了脾气,开始轰人了,女孩子们怕是已经忍耐不住的扑上前来讨教了。   几个女孩走的远了,隐隐约约的还在听她们提及“陛下”“讨欢心”“心上人”什么的。   梁飞若站在离花吟七八步远的地方,目光怔怔的,仿似不敢认一般。   花吟笑了,“怎地,这才几年不见,我老的连你都不认识了?”   梁飞若这才快步扑上前来,尚未近身,一道人影闪过,女护卫执剑横亘在她二人之间,男护卫则抱剑站在花吟身后。   梁飞若怔住,一脸火大,“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与故友相见,闲聊几句都不成?”   女护卫面露倨傲,“夫人请回吧,这里没有您的故人,只有太医令大人。”   梁飞若说:“那刚巧我身子不适,请太医令给我瞧瞧。”   女护卫又说:“太医令大人是陛下的御用太医,除非王令,不予任何人看诊。”   梁飞若泄气,但又不肯走,要不是为了想见花吟一面,她根本不会出门来参加这劳什子赶牧节,她是周人,自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只对周人的节日敏感,况且,这样热的天,成千上万的人围在一起,又是唱又是跳,不是找罪受么!   花吟自她身后淡淡笑开了,梁飞若瞧出了那笑容的苦涩,眼眶一热,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花吟一惊,她这幅模样要是经由护卫的嘴传到陛下耳里,他生性多疑不定曲解成什么样子,那就大不妙了。眼珠子一转,冲护卫说:“二位就在边上盯着就是了,我和夫人闲聊几句,说完我就回帐篷内歇着了,若不然,我就只好在此待到天黑啰。”   这一招果然奏效,男护卫本就容易体热,此刻已经汗流如浆,听了这话哪有不心动的,与女护卫对视了一眼,就退了开去,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   梁飞若一见女护卫离开,就提步奔上前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化成一句,“还真是冰肌玉骨,晒了这么半天手只是温温的,连手汗都没有。”   花吟温和一笑,抽了帕子先是将她脸上的泪给擦了。   因有护卫在侧,二人不敢触及敏感话题,都是一些闲话家常。   临了,花吟突然问,“你现在几个孩子了?”   这话也不知触痛了梁飞若哪根神经,一说她就气上了,口气很冲,“生出来的已经四个了!老三老四是双生子!”   花吟瞠目结舌。,果然,她那个武将都比较强悍的言论有理有据啊。   谁料,梁飞若又毫不在乎的拍着自己的肚子说:“这里还有一个呢,已经两个多月啦!”   花吟顺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说:“你倒是轻着点。”   梁飞若不以为意,老大不客气的摸摸花吟的脸又捏捏她的胳膊,“看看你,再瞧瞧我,你还是这副冰清玉洁的少女模样,我都已经是丑陋的肥胖妇人啦!”梁飞若这话倒是毫不夸张,梁飞若这几年来发福严重,身上装扮也走了奢靡妇人风,若不是那五官轮廓还是她,花吟才真个不敢认她。反观花吟仍旧是那副清新少女风,虽说瘦了,恰又给人一种弱柳扶风之感叫人怜爱,花吟自己不觉得,还口口声声自称老人家,但旁人眼中却别有一番味道。   说到怀孕,梁飞若又忍不住抱怨道:“你说我一年生一胎,我自己都觉得我跟头母猪差不多了,可是男人吧,你又不能不给他上床啊,总不能给他找了借口上其他女人的床不是?你是不知道,现在孩子他爹是御前红人,想往他跟前送女人讨他好的多不胜数,若不是他还算是个有良心的,恐怕我这后宅就得炸了!可是在一起了,又总免不了怀孕,这一年到头的怀孕,我旁的事都干不了了,就生生生,孩子他爹倒是好,说生一窝,将来带兵打仗都不要从外头招兵了!你听这叫什么话!说到底还是怨上头,”她指了指天,花吟晓得她在说耶律瑾,继而又听她抱怨道:“也不知那位怎么想的,严令官民臣妇避孕落胎,有了孩儿必须生养,否则就犯了大罪。”   花吟柔声安慰道:“大金土地广袤,人烟稀少,如今民生凋敝,陛下此举也是为鼓励生育,添丁进口,壮大金国。”   梁飞若对生子之事怨念颇深,闻言翻了个白眼,道:“这世上有稀罕孩子的,也有那只生两三个就够够得了,我们家现在就够够得啦!”   花吟也是谈兴正浓,闻言话接的快,“两三个怎么够?若是我十个八个都嫌不够。”言毕,一愣,自知失言。   梁飞若却毫无所觉,笑哈哈道:“那就别蹉跎岁月啦,该生就生啊。”因着乌丸猛知道梁飞若是个性急的,怕她口无遮拦坏事,因此花吟在宫中的情形并未如实相告,而梁飞若只知花吟在阻止耶律瑾攻打周国时犯了大错,现下不被陛下原谅,其他的恩恩怨怨她并不知情,心内只道既然都留在宫内了,重归于好也只是迟早的事。只是陛下一直不放花吟出来,也不让她们进宫探望,这让她怨念不已。   花吟慢慢扯了个笑,心里冷了下来,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道:“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去了,我那边估计也有很多事要忙。”   梁飞若击掌道:“也是!孩子们见不着我估计都乱套了!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啦!”言毕,一把将花吟扯了起来,力气大的很。   花吟猛的被她拽起来,眼前一懵,有些儿晕,梁飞若却没在意,哈哈大笑,跟个正宗的金国妇人一样的豪迈,她出其不意的朝花吟的腰上捏了一把,啧啧道:“没有生养过孩子的就是不一样,瞧瞧这小腰,啧啧,所以这女人啊,还是不要嫁人生子的好,永远年轻貌美!也不对,去年冬我还见过素锦一回,她就老了许多,眼角都是细纹,看来人和人啊还是不一样的。”随即她凑近她,“你不会真的钻研出了什么驻颜秘术了吧?”她又握住花吟的手摸来摸去,就跟个色中饿鬼一般,“你这冰肌玉骨不会是真的吧?”   花吟收回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睨了她一眼,“都说了是秘术了,密不外传。”   梁飞若不屑的嗤了声,又姐俩好的拥住她,道:“你不在的这几年我都闷死了,我就说么,你回来了才好玩。算了,这冰肌玉骨我就不跟你讨教了,只求你将来与陛下和好了,替我讨个人情,偷偷配点避子丸给我啊,我是真不想再生孩子了。”   花吟含糊应着,梁飞若却一副尤嫌不足,不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够的样子,但俩名护卫已经意图明显的沉着脸隔开了二人。   梁飞若狠瞪了他二人一眼,无奈,只得与她挥挥手道:“等你得了自由,咱们再聊个痛快。”   花吟笑眯眯的点点头。   二人分道扬镳,朝不同的方向走去,花吟是官员,自然与太医署那帮人在一起,但因她是女子,特恩准单给了她一个帐篷。   可这回来的路上,花吟明显的感觉到那个男护卫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花吟先忍不住了,“你是便秘了还是怎地?有话直说。”   男护卫终于厚着脸皮,没大好意思道:“太医令,您那个能让身体变凉的法子……”   花吟反应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她的玩笑话“冰肌玉骨”,含笑点点头,“好啊,我教你,等天最冷的时候你来找我。”   花吟身上的冷与耶律瑾以前的寒症又不一样,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冷,因曾伤了根本,容易体虚乏力。而寒症却是骨血仿若被冻住,若没有名贵药材养着,活不长久。   花吟之后的一天都在自己的帐篷内待着,即便外头人马沸腾,热闹非凡,她仍能静下心,安安稳稳的写书,她的《医典》第二册早就完本了,如今已开始写第三本,但耶律瑾显然没她厚道,第二本收入国库,当做大金的医学宝典,无意流传出去的样子。花吟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入夜,外头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比白日有过之而无不及,草原昼夜温差大,白日还害怕太阳灼晒不敢出来的人,如今都雀跃的跑了出来,无论男女皆打扮的花红柳绿,只盼能觅到心上人。   花吟忙完手头的工作,也感到体力不支了,都脱了衣裳准备躺下歇着了,外头突然急匆匆进来禀报说:“太医令大人,宴会上有人伤着了,请您过去包扎。”   花吟老大不乐意,说:“太医署跟来了那么多人,你随便找俩个过去就是了,你没见我已经睡下了吗?”   小厮埋着头,为难道:“可是陛下的吩咐……”   花吟心内重重一叹,又匆匆穿好衣裳,大致问明了情况就匆匆跟了出去。   **   且说耶律瑾白日里按照往年惯例,先是开弓猎了一头狼,后又亲自主持了几场大型活动,不知不觉这一天就过去了。到了晚上,篝火燃起,宰牛宰羊,载歌载舞,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就多了起来,准确的说从他出现开始,女人们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他,只是他惯于被仰视被注目,也就没特别在意过男女。只是现在闲了下来,各部族的族长们争抢着恨不得将送女儿的意思摆到明面上来,耶律瑾就有些烦了。   不过今年不同往年,虽然族长大臣们往他身边塞女人的热情一年高过一年,惹烦了他,早早离场,那是他惯常的做法。但今年他却饶有兴致的欣赏那些女人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花招用尽。   而那些女人显然将坐在他下首的吉云公主当成了最大的劲敌,看着吉云公主一年美过一年的容颜,无不呕的心里都快吐血了。   耷拉族长因为女儿的缘故,在众族长中颇有面子,看着女儿的眼神也充满了殷切的期盼和激赏。   吉云也无所畏惧的迎视着或羡慕或嫉恨的女人们,在她看来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对她最大的肯定。   场内女人们扭动腰肢,男子和歌击鼓。   耶律瑾侧了耳畔,听护卫与他原原本本的汇报这一日子下来花吟的所有举止言谈,这已经成了他劳累一日最舒心的放松方式了。   经过了那一日他的严词训斥后,花吟确实不再动不动就抱怨了,仿似又回到了那个只管埋头做事的老好人模样了。   但护卫口述出来的形象,呈现在他的脑海里却是一副垂垂老矣的老人家,这又让他感到了不舒服。   他不喜欢老气横秋的她,起先他想不明白,后来他意识到老人家就意味着随时会死去,怕她死只因他舍不得她,想通这一点后,他又闷的不行,暗想她这样做,不过有是换了种方式叫他心疼心软,他厌烦极了,一再告诫自己不能着了她的道。   护卫记性非常好,原原本本的又将她和梁飞若的谈话给复述了遍,在耶律瑾听到花吟说要生十个八个孩子时,表情微变,眼神放空,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进去了,待他回过神来,脸色阴沉的吓人,他自己尚不觉得,一直注视着他的臣子无不心内打起了鼓。   恰场中有人卖弄武艺,耍起了大刀,二人对打,其中一人一不留神看向耶律瑾,见他脸色难看到极致,还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他不快,反应慢了一拍,就被对手横刀劈在了胸前。场内有人惊呼出声,对打的二人也唬了一跳。所幸伤口并不深,伤者本就是武夫并不在乎这点小伤,退回席位,舍不得宴会热闹,也没离开,就随意的传了大夫过来包扎,伤口用布块按压了。   金人多不讲究,对于流血受伤只觉得神圣而光荣,也没有御前不能见血之说。况一应而来的西北部族更是狂野,有些兴奋的过了头,将上衣给扒了,光着膀子吃肉喝酒。耶律瑾也不管他们,由着他们怎么开心怎么来,众人更是欢闹的畅快。   而下人们下去传太医时,一直在席间的王泰鸿眼珠子一转,耍了个心眼,点了个人附在他耳边耳语一番,那人面上有些许为难,但仍领了命令,快速离开。      ☆、第293章 吃醋      花吟过来时已经听说了,受伤的是某位族长家的长孙,如今军中任职,是位年轻的小将军。因此见了小将的面,笑容淡淡,但小将军没料到来给他包扎的是个女人,大感意外,当即愣住了。   花吟见他光着膀子,伤处只用一块脏布压着,也不耽搁,请他往人后坐出来一些,又命人取了清水予他清洗,白净的布擦在身上,动作利落不失温柔,小将军的肌肉越绷越紧了。花吟微微蹙了眉头,说:“放轻松些。”   小将军耳根一红“哦”了声,身上绷的更紧了,花吟无奈一叹,温热又带着些微凉的气息喷在他的身上,小将军喉头滚动了下,整个人瞬间成了石雕。   花吟垂了眼眸,给他上了药,又展开白纱绑绷带,因为小将军伤在前胸,她就不得不张开双臂自他身上缠绕起绷带,她专心致志的做事,心内却很忧郁,看来耶律瑾是打心底里将她当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大夫了啊,以前别说给男人处理这样的伤口了,就是带她出去叫外男多看一眼,他都不高兴。   花吟心里头泛着苦,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是她接受不了的,也就坦然了。   恰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呼出声,“陛下!”“陛下!”   花吟大惊,绷带都没来得及绑好,猛的转头朝主位看去,却见耶律瑾好端端的坐在上首,只是夜色昏暗,即便篝火熊熊,离得有些远仍是看不分明,她又眯了眯眼,仍旧只是模糊的人影,似乎也并无不妥的样子,这才无奈的转过头,嘀咕了句,“果然是年岁大了,连眼睛都不好使了。”   小将军一直紧张着,听到她自言自语还当跟自己说话,也没听清楚,只约莫听她说“年岁大了”,忙说:“我不大,就是风吹日晒多了,皮相没有京中子弟白嫩。”想了想又快速的补了句,“我今年十八,尚未娶亲。”   花吟怔了下,低低笑开了。   小将军见她笑心里也很高兴,正要高谈阔论,却有人拽了花吟一把,声音都拧巴了,“太医令大人,你还在做什么啊?王上受伤了啊!”   “啊!”花吟难以置信的惊叹出声。   乃至到了跟前,花吟才看清原是耶律瑾将握在掌心的酒杯捏碎了,玻璃渣刺入皮肉,满手鲜血。   他脸色很难看,花吟不知他又在跟谁置气,不敢招惹,跪坐在他身侧,细细的挑他掌心里的碎渣,起先他还有些不配合,她的手刚握住他的手,他就抽开了,花吟复又抓住他,动了些脾气,“别动!”耶律瑾就真的没再乱动了。   花吟替他挑出了玻璃渣后,又擦拭干净血迹,这才上药,一圈圈的包扎好了受伤的手,而后两手捧着他的手轻轻托举放在他的膝上,这才低声道:“陛下,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了,可还有别的吩咐?”   许久过去没有回应。   花吟还当他没听到,略略抬了头看他在做什么,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坐着,眼神放空,似在看她,又似不在看她。   吉云又跟前次一样,口内说了句,“王上,吉云替您斟酒。”说着话就要挤开花吟。   花吟顿觉松了口气,正要顺势退开,耶律瑾突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留下,”默了默,“替孤斟酒。”   吉云面上讪讪,娇娇软软的唤了声,“王上,吉云伺候您不好么?”   耶律瑾待她还算温柔,淡淡的扯了个笑,“你一个小孩子待着也无趣,还是下去和他们玩吧。”   即便吉云再是不情愿,也没这胆量真个跟耶律瑾使小性子,只得不情不愿的走开了。   之后耶律瑾又陪同族长臣僚们饮了三杯酒,再要饮,花吟就迟迟不肯倒酒了,忍了又忍,终还是小心翼翼的劝道:“多饮伤身,况陛下右手适才受了伤,奴给您换些白水来,可否?”   停了几息,耶律瑾将酒杯往边上一搁,“那就沏些茶来吧。”   花吟小小欢喜的应了声,既为他没有言语上刺自己而感到庆幸,又为他晓得爱惜自个儿身子感到安慰。   通宵达旦的歌舞欢庆,耶律瑾虽没有熬一宿,却也是四更天才离席的,他走的迟,花吟也不得不陪到这个时辰,待她恭送陛下,只觉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仿若魂魄都要离窍了般。   上了床,通体冰凉,花吟缩在被子内真个觉得生与死似乎只在这一息之间了,她张口唤“茉茉儿”,那是女护卫的名字。   女护卫站了几步远问她何事,花吟呼着凉气说:“你上来陪我睡一会好不好?”   茉茉儿脸色变了变,声音平板,“大人开什么玩笑,快些睡吧,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   花吟突然觉得非常孤独,内心是害怕的,因着怕不由生出了几分怒气,恨恨道:“那你去回禀你们主子,就说我吃不好睡不好,我快死了!现在!立刻!马上!”   茉茉儿没搭理她,她当然会将这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王上,但不是现在,王上已经睡了,谁又能在这时候影响陛下的休息?   而事实上,耶律瑾这时候并没有睡,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甚至不知何去何从。   他先是回了王帐,和衣躺了会,没睡着,脑子里都是花吟的影子,赶都赶不走,出去走了一圈,不成想撞散了好几对野鸳鸯,都是跳舞唱歌时看对眼了,趁着夜色酒劲一时按耐不住就将好事给做了。那火#热的声响,别说耶律瑾这样健全的男人了,就连大海这样的,也情不自禁心头火热了把。   耶律瑾徘徊了一圈,大海壮着胆子问,“陛下,要不找个美人伺候着?”   耶律瑾回头瞪了他一眼,大步往回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太医署那一班官员的营帐前。   大海灵光一闪,有个非常大胆的提议,想说又不敢说,但又真的很想说,正纠结两难之际,耶律瑾已经背着手离开了。   次日,花吟一直睡到了日暮西山才起的床,其实早就醒了,就是不想起,谁知道耶律瑾又会怎样坑她?就是见不得她闲!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他并没有刻意为难折磨她,要她做的也都是寻常人能够应付得来的,只是她的身子骨早已比不上寻常人了。   外头的歌舞仍在继续,只是歇了一拨人,又换一拨人,赶牧节欢庆三天三夜,篝火不息。   花吟今天没穿官服,而是为了舒服穿了件宽松的白色衣裳,没戴官帽,头发也没刻意梳理,只用一根发辫松松的扎住了垂在脑后。她无需隐瞒自己的性别,因为无论她是男是女,都没人敢招惹她。   起来后,她就将随行太医全都叫到了跟前,重新分派了任务和工作时间,确保昨晚那样的事不会再重演。她堂堂太医令,怎么能那么点小伤都叫她出马?更何况,她的身体再经不起像昨夜那样的折腾了。   安排好工作,她拢着袖子靠在帐篷外看天上飞鹰,远处牛羊,夕阳西下,男女老少忙忙碌碌,因为昨儿晚女护卫不愿陪她睡暖被窝,她一气之下,醒来后就给她下了泻药,如今她正拉的昏天暗地,而男护卫则被他师父叫了去。   花吟正发着呆,突听一道大喊,“哎!”   花吟本没在意,直到一匹高头大马冲到了她面前,与她鼻子贴着鼻子,花吟大惊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马上之人朗笑出声,却又旋即下马,将她自草地上一把拉了起来。   花吟一头撞进了他怀里,眼冒金星。   男人诧异的叫了声,“好轻的姑娘,”又赶忙去揉她的额头,“你没事吧?没事吧?”   花吟急急避开他,这才看清是昨晚那个小将军。   小将军热情相邀,“姑娘,会骑马吗?走!骑马溜溜去!”   花吟忙摆手,“我不会,别吓我。”   小将军却被她柔#软又害怕的表情愉悦到了,不由分说,抱住她就将她放到了马背上,而后一抬腿坐在她身后,呦呵一声,驾马狂奔而去。   花吟被小将军的热情吓住,大声喊,“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小将军充耳不闻,与他一起的还有好几个青年男女,都是激#情飞扬的年纪。一路欢快的叫着唱着,引来不少注目。   耶律瑾正与几名部族首领说话,年轻人闹腾的厉害少不得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大海先是觉得自己看错了,再定睛瞧去,脸就扭曲了。   王泰鸿原本与牧民们谈论着四季五谷,不经意间亦看到了这一幕,一愣过后,面上就不由自主的扬开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恰在此乌丸猛行走如风的自他身侧疾步走过,王泰鸿几步冲上去一把拉住他。   “你干什么?”乌丸猛瞪他。   “你要干什么?”王泰鸿反问。   乌丸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看不见?”他是一心为主,在他看来花吟无论怎样都是王上的女人,王的女人容忍旁人觊觎?简直活的不耐烦了!   “但也轮不到将军出头吧,”王泰鸿呵呵一笑。   二人正拉扯着,乌丸猛突然僵住,王泰鸿循着他的目光瞧去,当即也变了脸,呼吸似乎也停住了。   原是耶律瑾从身后之人要了弓箭,拉弓搭箭,目标直指那马上的俩人。   “嗖”的一声,长鸣箭破空而出,带着刺破耳膜的尖锐。   且说那小将军正意气风发的有些得意忘形,怀里抱着思念一#夜的姑娘,心内还在打算着,先培养了感情,待熟悉了些,问了姓名家世便求祖父提亲去。   大抵是草原人民的狼性警觉,亦或者多年沙场生死比寻常人要敏锐十倍百倍,直觉一股凛冽杀气扑面而来,来不及辨明方向,猛的一拉缰绳,马儿长嘶一声,抬起前蹄,几乎在同时,那长箭精准无误的刺入马儿的前胸,小将军抱着花吟弃马而去,就着草地滚了几圈。他身高力大,很容易控制住不断往下滚的趋势,撑起上半身,一把将花吟抱起,心内又急又怒,“没事吧?”转头就去搜寻是谁出的黑手,旋即就愣住了,只见王上手里还攥着弓,面沉如水,眸中浓烈的杀意尚未褪去。小将军满腔的怒火瞬间只化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花吟也在这时回过神,她慢慢站起来,捏了捏被摔疼的腰背,小将军要去扶她,又被她给挡了回去。   小将军终于意识到几分不对劲,直愣愣的问道:“你是王的女人?”   花吟不置可否,戏谑道:“算不得王的女人,却也是王的人。”言毕,不慌不忙的离开了,面上并无任何羞惭惊慌之色。   原本被皇上吓住的一众人等,也终于找回了呼吸,游移不定的看向慢悠悠走过来的清丽女子,又看向脸色益发阴沉的王,心里头也摸不准二者的关系。要说是王的女人吧,也不见这女人有任何女子该有的羞惭之色,要说不是吧,王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也有曾见过花吟的,辨认出来后,吃惊的张大了嘴。早些年王上出巡到哪儿都将花吟带着,只不过藏的紧,寻常都遮了脸,这三年突然就没了这女人的消息,众人只当王上喜新厌旧,女人被冷落了,或出了意外?虽则八卦了一段时间,但渐渐也就冷了下去。陡然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无不心头暗惊。众人的八卦之魂被点燃,只恨不得现在就离了王,私下里探究个痛快。   花吟到了耶律瑾跟前,施施然行礼。   耶律瑾冷飕飕的看了她一眼,道:“太医令这是何打扮?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花吟道:“陛下恕罪,只因昨儿奴的衣裳染了血迹,白日里叫人洗了去,奴起的迟,眼看着天色不早,就随便套了件衣裳,心想天马上就黑了,又要上#床休息,就没注意着装了。”   “太医令这是才起的床?”   “回禀陛下,是的。”   耶律瑾冷嘲道:“太医令真是好福气,这么吵都还能睡的安稳,可见太医令日常活的甚是舒心,无半点烦心之事啊。孤昨儿五更天才歇下,辰时就起了。”   花吟恭恭敬敬道:“奴身子骨不好,不比陛下龙精虎猛。”   耶律瑾从鼻孔内哼了声,折身就走了,半点过度都没有。   花吟站在原地,心里却在思量着,过了今日,那俩个护卫恐怕就见不到了吧?不会被处死,但一顿重罚是免不了了。耶律瑾那样的人,最是受不了超出他掌控的东西。   果不其然,她回了帐篷许久,都没看到那俩个护卫在她眼前转悠。   天渐渐黑了,今夜又和昨夜一样热闹,唱歌,跳舞,锣鼓喧天,一直折腾到二更天,吵闹声才渐渐小了些,想来绝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了。   花吟一直穿着官服严阵以待,生怕今夜又像昨夜那般临时传召,等了许久不见动静,自己也不想跑出去,省的又招惹了是非,索性就一直在帐篷内看书,一直熬到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复说王上已经歇下了,这才吁了一口气,慢慢解了衣裳上#床,岂料床还未焐热,大海在外头叫唤上了,“花大夫?花大夫?花……”   “还没死透呢!你给谁叫魂呢!”花吟没好气道。   大海低笑几声,讨好道:“花大夫好人好报,长命百岁,”又说:“花大夫,陛下昨日的伤……您还没给换药呢。”   花吟恼的捶了几下床板,不满的抱怨道:“早不换晚不换,偏就这时候,这不是故意折腾人么!太医署跟过来那么多人,那些人都死了不成?”   大海嘿嘿笑着,“那还不是因为您的医术最是精湛高超,陛下尊贵,除了您旁人也不敢领这份差事啊。”   花吟并不理会大海的奉承,一面三两下穿好衣裳,一面讥讽道:“哟,说的好像陛下这几年得了病都没看过大夫似得,既如此,以前怎么好的,现在也照之前那样应对不就好了。”   大海是滚刀肉,怎么寒碜他都死皮赖脸的笑脸相迎,闻言,接口道:“那不是您回来了嘛。”   花吟怕耽搁久了耶律瑾又要发火,虽然白日里才被他训斥过衣衫不整,但此刻也没心情整理妆容,就胡乱的扎了头发,穿了衣裳就出来了。   到了王帐,一股冲鼻的酒味扑面而来,耶律瑾只着了中衣,闭着眼,半躺在榻上,空了得酒坛子倒在案上,花吟行了礼就跪坐在下首查看他的伤势。   半晌,有些为难道:“陛下,可否再点一盏灯,奴有些看不清。”   耶律瑾微微睁了眼,只觉灯火明亮的刺目,心内更是烦闷,只当她没事找事,也不理会。   花吟皱了皱眉,只得凑近了些,见他右手绷带都湿了,真想骂他几句,又不敢,只闷不做声的轻车熟路的上药包扎,因为看不清,花吟挨得特别近。及至包扎完,花吟就察觉到耶律瑾有些不对劲了,呼吸粗重,喷在她颈部异常灼热。   花吟不免抬头看去,见他面上淡染红晕,眸中闪烁着令人心惊的异彩,花吟心思一转就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转过身就去拿那酒壶,放在鼻下轻嗅,面上严肃,同时说道:“陛下,您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酒没有问题,花吟又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搭上脉,尚未来得及细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他压#在了身下。   他俯身看她,眸如暗星。   他说:“花吟,你欠孤一个孩子。”      ☆、第294章 情难自禁      他的眸仿若暗夜里的俩簇火,落在哪里,哪处就着了,花吟心乱如麻,整个人都快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刺激,若是可以她真想大口喘气,但她不愿在耶律瑾面前露了怯,亦学了他平素惯有的面无表情,冷静自持的回视着他。   耶律瑾被她看的心头火起,眸中迸射出如刀寒光。   “好啊,”花吟突然出声,唇角笑意温和,却又透着几分任君采撷的散漫随意。   耶律瑾反倒愣住了。   花吟又道:“陛下若是真心想让奴替您生孩子,奴倒是无所谓,但若是因吃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乱了心智……现下看来,陛下清醒的很。”   耶律瑾不可否认身体是渴望她的,越是压抑越是渴望,自她走后,他不是没尝试过亲近别的女人,但三两下抚#摸过后,他的身体还是冷的,那些女人已经柔#软的卷成了蛇,耶律瑾厌恶不已,再想进行下去,却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再三尝试,逼得紧了反生了杀心,只得放弃。他忽然意识到,她已然成了他的心魔,心魔不破,别说接纳其他女人,就连姑娘们纯粹的爱慕也只会让他觉得别有用心,只想驱赶绞杀。   王泰鸿说的对,心病终须心药医,逃避不是办法。他渴望她,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她却吃的好,睡的香,他愤恨不已,每每想到千百万种方法折磨她,迫害她,却最终都化成一声长叹。就连那个他花了大气力修建的地宫最终都没派得上用场,他还能对自己保有什么希望?曾经他夜夜最大的乐趣,便是臆想他将她囚于地下,经年累月,折了她的翅膀,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的倒是痛快,最后却因太医一句,“姑娘身子不大好,受不得寒,需得多晒太阳。”而沦为空想。   撕裂,摇摆,皆因不忍与情难断都化成了妥协与安定。   他咬牙,“孤现在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呢?你心中挂念着一个男人,还能心安理得的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   “陛下是在说凤君默吗?奴早与陛下说的明白,凤君默只是奴上辈子的痴念……”   耶律瑾突然捏紧她的肩,很是用力,疼的花吟禁不住呻#吟出声,但她仍不知死活的继续道:“陛下不信奴,奴亦无话可说。”   “那就不要说了,”他俯下身吻住她的唇,渴盼了那么久,忍耐了那么久,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却又比记忆更加的醇厚甜美,这样的滋味让他疯狂,他迫不及待的除去俩人身上的衣裳,直到肌肤相贴,二人的止不住的颤栗起来,紧紧相拥。   月明星稀,远处篝火明亮,精力旺盛的男女仍在唱着跳着,大海弓着身,即便不用附耳去听,王帐内传出的暧#昧声响已叫他红了脸,他替王高兴,满心欢喜,摇头摆尾的进了边上的小帐,一时得意忘形,不自觉哼了小调,赶紧闭嘴,窃笑不已。   次日,耶律瑾毫无意外的起迟了,今日是赶牧节的最后一天,按照惯例,今日会有一场大型的放养幼崽仪式,由王亲自放养一头幼崽,向神明祈福,这一年风调雨顺,牛羊肥壮,到了冬天,百姓不至于忍饥挨饿。   这样的大事,王不可能会忘,但他不起,大海也不敢催。   耶律瑾这一觉睡的香,醒来时天光大亮,他偏头就看到拥在怀里的花吟,记忆有瞬间的错乱,仿若几年前的日日夜夜,他们不曾分离过一刻。他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情不自禁顺着她的眉眼轻啄几口,一直滑到嘴唇,下颌,锁骨,再要继续,只觉身子渐热,又生了欲念,念及昨夜折腾她够狠了,生怕她吃不消,只得平躺了下去,冷静了会,复又抱住她,不自觉嘴角勾了勾,果然,也只有对上她,自己才失了自制力。不会又是蛊虫的作用吧?或者她对自己又用了其他什么邪物?若不然,为何只有她,才让自己这般疯狂?耶律瑾想的越多,心也渐渐冷了下来,不再眷念她的味道,离了床榻,披衣而起。   大海听到了响动,急命宫人们送来一应洗漱用具,耶律瑾却挥了挥手,走了出来,直接在外头梳洗,临走时又吩咐下去,王帐四周百米开外,严禁任何人高声说话。   花吟醒来时,大帐内光线昏暗,花吟也未起身,自言自语道:“啊,怎么天还没亮啊?”   却听有人冷哼了声。   花吟爬起身才看到耶律瑾正坐在案前看书,桌上燃了一盏油灯。   花吟咦了声,咬着拇指,还是稀里糊涂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难怪你现在瘦成这样,吃饭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了,作息不规律,这些坏习惯以后都得给孤改了,”顿了顿,又补了句,“身子不好,又如何能尽快的替孤生养孩子。”   花吟还是有些儿呆,耶律瑾心内好笑,也不再教训她,喊了人进来伺候她梳洗沐浴,一切收拾妥当,又命人准备了饭食,耶律瑾晚膳也没用,刻意等了她一起,二人都净了手,相对而食。   饭菜很丰盛,花吟也有些儿饿,但吃了几口就饱了,搁了碗,正要饮茶漱口,耶律瑾皱了眉,“怎么不吃了?”   花吟轻声道:“我饱了呀。”   “你是小鸡小鸭么?”言毕,不由分说,每样菜色都夹了两筷子,将她跟前的碗垒成了小山丘似的。   花吟尚未吃都觉得反胃了,为难道:“我吃不下的。”   耶律瑾很是不高兴,“你以前就能吃的下。”   “可是……”   耶律瑾直接夹了一筷子煸炒牛肉塞进她嘴里,“任性!这些年就是没人管着你,才瘦成这样,孤可不想夜夜拥着一个骷髅架子,咯人。”言毕,似乎又觉得今日话委实多了些,不自觉冷了脸。   花吟柔柔一笑,重新执了筷子,细嚼慢咽的吃了。   饭毕,耶律瑾还在数落她,“还得孤看着你,说什么吃不下了,不照样将一碗的肉都吃了。”   花吟笑了笑,“是啊,这世上也只有陛下真心待我好。”   耶律瑾很是受用,顿了顿,又突然小心眼道:“是不是那个姓凤的喜欢瘦弱女子?孤素来知晓周人好轻盈,你为讨他欢心就故意将自己瘦成这幅鬼样子?”   花吟吃惊于他的想象力,继而毫无形象的大笑出声。   耶律瑾丢了脸面,没大好意思,面上一沉,“你别以为孤这就原谅你了,孤只是担心你这样的身子不宜生养。孤已经二十八了,孤想要个孩子。”这句话说的真挚,隐隐透着几分无奈,花吟呆住了。   耶律瑾却站起身,朝她招手,“走吧。”   花吟不解。   “你睡了一天了,孤陪你出去散散步,顺便消消食。”   二人先是一前一后,走着走着耶律瑾揽住了她的肩,少不得又对她瘦弱的身子嫌弃了一番。   花吟沉默良久,道:“昨夜情浓,不忍扫陛下的兴,有些话奴忍着没说……”她又用了谦卑的自称。   耶律瑾顿住步子,心知不是好话,偏又自虐一般,问:“什么话?”   花吟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说道:“您知道的,奴流过孩子,伤过身子,避子丸也吃了数年,现在这幅破烂身体,服侍陛下几年还是行的,至于怀孩子,怕是有些难了。”   温馨甜蜜的气氛在这一刹那间消失殆尽,气氛冷凝的仿若呼吸都带着痛。   耶律瑾握住她双肩的手不断收紧,语气凉薄,满是嘲讽,“你一个女人,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算是女人吗?”   花吟呼吸一窒。   他的手又顺着她的肩抚上她细弱的脖子,慢慢道:“怀不上?那就一直侍寝到怀上为止好了。记住,孤的儿子,大金未来的储君,只能由你来生。”言毕,丢开她,大步迈回大帐。   大海远远的跟着他俩,见二人和好如初,心里头也高兴的不行,谁料眨眼功夫就变了天了。   先是王上怒气冲冲的自他面前刷的一下就过去了,他愣在原地,跟了几步,又站住,赶着众人叫他们跟上去伺候着,自个儿则跑到了花吟身边,哎呦呦的叫唤着,“我的老祖宗唉,这又是咋啦?”   花吟心内难受的紧,只能靠不断的呼气吸气缓解疼痛,大海却围着她罗里吧嗦,没完没了。   好不容易,心里头的那股绞痛平复了下去,花吟终于忍耐不住朝大海的脚背踩了一脚,“你是苍蝇吗?嗡来嗡去,还没完没了!”   大海一面嚷着疼,一面又笑呵呵的请了花吟随他回去。   大帐内耶律瑾手背在身后,正来回走个不停,显然的心烦气躁,花吟一进来,耶律瑾就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花吟吓的后退了一步,大海冒着冷汗正要说几句废话调和调和。却见耶律瑾大步冲了过来,一把将花吟抱在怀里就凶狠的啃了上去。大海傻眼了,又急急忙忙遮了眼,退了出去。   一番激烈的云#雨后,虽然都很累,身上都汗湿透了,耶律瑾却不想起身沐浴,更是毫无睡意,而是抱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起来。   融融的暖意触动他的心弦,他突然问,“你会离开我么?”   “不会。”她答的毫不迟疑。   “如果我赶你走呢?”他心知自己经常会发疯,事后又会后悔,但他又不是那种愿主动求和的人,只会胡思乱想,将自己困进死胡同里,苦了自己又坑了爱人。亦如三年前,他因为恼她无情,负气而去,这三年他过的非常不好,又自以为的恨她彻骨,哪知人回到了身边,他才终于明白那彻骨的恨不过是想而不得的寸寸相思罢了。   “也不会。”花吟抱住他的脖子。   “那我当真了。”   “嗯。”   耶律瑾心头一柔,抱住她深吻了一番,继而,又道:“我说大金未来的储君必须由你来生,我是认真的。”   花吟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如果我可以的话……”   耶律瑾推开她,看定她的眼,不满她敷衍的态度,“明日起驾回宫,你就搬回乾坤殿。”   半夜,耶律瑾睡的沉,花吟却自王帐内冲了出来,守夜的宫人吃了一惊,正要出声询问,却见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一口接一口,仿似胃都吐空了般。   大海也听到响动,披衣走了过来,   花吟摆了摆手,没让他们说话,漱了口,洗了脸和手,又蹑手蹑脚的回了大帐。   耶律瑾似睡的不安稳,一只手在空出半边的床榻上够来够去,眉头越皱越紧,花吟爬回床,钻进他的怀里,他这才消停下来,抱紧她,又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第295章 日常      回了王宫,花吟便搬去了乾坤殿,除了夜里与耶律瑾歇在一处,其他日常并无太大变化。   耶律瑾心疼她身体瘦弱,却也打定了主意不让自己太过关注她,他在怕,怕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毫无防备的陷进去,最终只会被伤得更深。   他愿意再次接纳她,并不是他原谅了她,而是他想解开心结。   这世上没有什么问题是他克服不了的,既然这份感情放不下,那就拾起,常听闻得不到总是最好的,亦有远香近臭之说,他想那就不要克制好了,但也不要再放在心尖上,时日长久,求而不得变为稀松平常,感情也会有淡下去的时候。   耶律瑾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想法,他深恨花吟对他的欺瞒,因此在感情方面,自以为的开诚布公,直言自己的私心,但又一再重申大王子还是要她来生的,因为她欠他一个孩子。   对此,花吟总是笑看着他,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这让耶律瑾火大。寻常仍不叫她和外人接触,看管的颇紧,就连太后传召也都被他以王令回了。   一日,花吟在药圃采药,吉云偶然经过,说是偶然也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了。   吉云手里捧着花枝,花朵艳丽,衬的她的脸更是娇艳柔媚,就是那神情不大好看。   花吟挺喜欢逗她的,花样的年纪,又是对耶律瑾一片真心,若是好性儿,将来自己不在了,有她伴着耶律瑾她倒也放心些,花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正就这样吧,心里头模模糊糊的有了想法,但也不愿活的太明白。   “来来来,听说公主对草药颇感兴趣,刚巧本官得空,教公主认认。”   她这语气就跟长辈对晚辈一般,吉云心里更不爽利了,但若非花吟开口,她也不能贸然走过去,这是陛下的命令,就连太后都莫可奈何,她自是不敢违抗。   果见护卫们有片刻的迟疑,但又想陛下只是下令不准花吟见以往的老熟人,暗道了句吉云公主与她以往并无交集,想了想,也就算了。   花吟倒是正儿八经的教吉云认起了草药,吉云学的心不在焉,其实她又何尝对这些长的一个样的草药感兴趣?   学这东西,吉云又开始看不起自己了,她一面嫉妒着花吟,一面又忍不住的学她,总希望这样就能让那天神一般的男人垂眸一顾。   花吟起先教的认真,后来也瞧出来了她的三心二意,心内摇头轻笑,其实她也挺累的。   “说了这么半天,我也口干舌燥了,公主要不要一起饮杯水?”   “好啊,”吉云想也不想张口应道,相对于这些枯燥的学问,饮茶要舒服多了。   婢女端上了热茶点心,花吟慢慢的饮,细细的吃了一小块点心,吉云面上漫不经心,其实一直在暗自留意她的一举一动,暗暗记住她的言行举止,只希望在独自面对陛下时,能将她的神韵学到十之七八。   到底是小女孩儿,心机不深,花吟一眼就看出来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吉云被她的笑声拉回了神思,唯恐她看出端倪,板着小脸问,“你笑什么?”   花吟将点心推到她面前,说:“公主爱吃就多吃点,其实,我原本很能吃的,只是现下胃口不大好,吃得少了。小姑娘,还是多吃点东西,健康点好。”继而,又补充了句,“公主,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长处,你只需做自己,就是最好的。”   吉云一下子脸涨的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什么意思啊?我可没有要学你!我,我来的时候才吃过东西,我不饿。”   花吟柔和一笑,呷了一口茶。   吉云丢了脸,到底是小孩子脾气,不服气道:“我知道你最喜欢骗人了,我才不要听你的话。”   花吟一怔,眸色渐暗,从来说她擅于骗人的就只有耶律瑾,看来他没少在吉云跟前说她坏话啊(实则此处是花吟想多了)。阴郁的情绪也只有那么一瞬,很快消失殆尽,她笑呵呵的问,“公主何出此言?我何时骗过公主?”   吉云的目光滴溜溜的就转到了她的胸部,挨近她,压低声音恨恨道:“你骗我说陛下喜欢……我瞧着你的胸也不大。”   花吟闻言大笑出声,继而状似严肃的思考了番,才一本正经的回道:“以前很大的,现在身子坏了,又吃不下东西,养不回来了。”   吉云睁大眼睛看着花吟,心内实在搞不懂这个女人,又暗想,难道陛下就好这一口?   饮完茶,花吟还有许多事要做,盛情邀请吉云公主共事,吉云吓的连连推拒,那么枯燥又烧脑的东西,她避之还唯恐不及呢。   花吟笑呵呵的看着吉云跑的比兔子还快。暗暗道了句,“倒是个一眼就看透的姑娘,难得她那份心思了,只怕某人不领情啊。”   且说吉云公主走开没多久,就在路上碰上独行的旭王子。   吉云见左右无人就大刺刺的迎了上去。   “吉云姐姐。”   吉云习惯性的皱了皱眉,说:“你这是准备去哪?”   旭王子将左胳膊伸出来,一撸袖子,上面青肿了一大片。   吉云说:“一天十二个时辰,刨开吃饭睡觉你就要在练武场待六个时辰……”   旭王子纠正她,“读书三个时辰,练武三个时辰。”   吉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说:“你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什么?又不是亲生儿子,再是优秀又有何用?若是王上有了亲生子,你也不怕那真正的王子忌惮你?”   旭王子虽然小小年纪却也是个心思深沉的,但好在他的这份深沉从未用在耶律瑾身上,闻言,不以为然道:“父王的亲生子便是我的亲弟弟,我练好了武艺,将来替弟弟守护江山,他有什么可忌惮我的?”   吉云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道:“怕只是怕你待人如手足,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   旭王子这才认真的看了吉云一眼,若有所感道:“吉云姐姐近来尖锐了许多。”   吉云被点破心事,又羞又恼,愤恨不已,道:“反正我待你一片诚心,好心劝你,你不听,将来走了岔路,可别悔不当初。”   旭王子不愿纠结此事破坏了好心情,不耐道:“吉云姐姐的一片好心旭儿心领了,只是旭儿有伤在身,还要找花姑姑看伤,也不知她这会儿在不在太医署,旭儿先告辞了。”言毕行了一礼,匆匆离开。   吉云恨的牙痒痒,冲着他的背影嚷嚷道:“不知好歹。”骂过后,走了几步,莫名的又心虚起来,一只手捂住嘴,旭儿方才的话又浮现出脑海,“吉云姐姐近来尖锐许多。”她往年跟随王上,也曾见过他毫不掩饰的对那些尖锐的女人表现出来的嫌弃之情,她也曾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将来遭遇何种不公,也要活的洒脱,绝不能变的像那些女人一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想留在陛下身边,她不要被讨厌!只是,她怎么也控制不了对那个女人的嫉妒,她恨这样的自己,吉云越想越难过,忍不住窝在花丛中呜呜的哭了起来。   入夜,耶律瑾在寝宫内处理完政事,正要歇下,见花吟歪着脑袋靠在边上的软榻上,已然熟睡的样子。   他现在做任何事总喜欢叫她陪着,唯有如此,才能安心做事。   他抱起她将她放到床上,她仍未醒,后来给她脱了衣裳,她只是嘤咛了几声,眼睛仍旧闭的紧,耶律瑾不禁喟叹她的好福气,都这么大动静了,也能睡得着。   这得有多累啊?这般想着,将她盖好薄被,转而招了大海过来问话,一番询问,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劳累到她的地方,与他一日下来的工作量相比,她这样的,简直不算什么。   挥挥手让大海退下,盯着她的脸看了会,暗道难道她是故意装睡?但她似乎总是特别容易犯困,一个念头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他眸中精光一闪,摇醒了她。   花吟睁了眼,意识还有几分模糊。   耶律瑾却凑到了她面前,与她额头贴着额头,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花吟一脸困惑。   耶律瑾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激动,“你可是有了?”   “有什么?”花吟懵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没有,我没怀孕。”   耶律瑾不信,“我问过宫人了,你这月月信推迟了十多天。”   花吟惊讶于这种事他都这样清楚,面上闪过一丝红晕,却只得如实相告,“陛下,我的月信近些年一直很不规律,我确信我没怀孕。”   耶律瑾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又叫了大海进来,急命他招当班的太医过来。   大海不知出了什么事,不敢耽搁,叫了几个腿脚灵便的狂奔而去。   没大一会,当值的几名太医都被叫了来,俱都大汗淋漓,耶律瑾吩咐太医们给花吟看诊。   几名太医面面相觑,若论医术,眼前这位堪当他们这些人的师父,现在居然叫他们来给她诊病,难道真应了那句“医者难自医?”   花吟不得不伸出手,几名太医一一诊过,见陛下面上隐隐透着几分克制的期盼,心里都有些着慌,但又不清楚陛下这种眼神是何意思?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最终年纪最长的那位站了出来,道:“启禀陛下……”想称呼花吟为太医令,但这女人现在躺在陛下的龙床上,若以官职称呼似又觉得不妥,但也不能依照曾经称为娘娘,顿了顿,还是选了个最稳妥的,“贵人只是体弱,并无大碍,只需静心修养……”   耶律瑾一挥手,不耐烦听他们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冷眼觑着他们的神情,已然明白方才是自己多想了,面上显而易见的失望,说:“都退下吧。”   几名太医心内惶恐不安,又如临大赦般,躬身退下。直到退出了大殿,快要到了太医署,其中一人突然反应过来,迟疑道:“你们说,陛下如此情急,是不是……是不是……”   另一人心有灵犀般,接话道:“难不成陛下以为那位怀孕了?”   几人越想越在理,继而又摇头叹息,最先开口那人又说:“陛下盼子心切,可是如今那位的身体……怕是不宜有孕啊。”   “可不是,我诊着那脉虚虚实实的,若不是我确信诊的是那位的脉,我还当是个垂暮老人,这样的身体多活一日都是福气,谈何孕子?”   一人嗤了一声,“你既如此清楚,为何不告诉陛下?”   那人反呛他,“那你怎么不说!”   二人眼看着就要掐起来,有人站出来充当和事佬道:“谁不是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最清楚,既然那位都不肯说,咱们还来蹚什么浑水?况且陛下要咱们诊的是喜脉,只要这条不错,其他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吧。”   众人嗯嗯应是,都说伴君如伴虎,王宫里生存不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且说乾坤殿内,耶律瑾消极了片刻,转而又安慰起了她,道:“无妨,好在咱们还年轻,子嗣一事,也不急于一时。”   花吟想了想,又老话重提道:“陛下,奴还是劝您不要对奴抱有太大希望。”   耶律瑾脸色一变,他最是烦她在他兴头上浇凉水,愤愤道:“只要你不动手脚,怎会怀不上!”   花吟哑然。   耶律瑾并不想和她闹不愉快,训斥了她,他心里也不好过,遂转移话题道:“太后最近念叨你念叨的紧,你明日得空去瞧瞧她老人家吧。”   花吟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   耶律瑾按住她的双肩,“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多说,记住了?”   “嗯。”她低低应了声。   “时候不早了,安置吧。”   次日,花吟细心打扮了一番去了寿康宫。   兰珠老远就瞧见花吟过来了,惊喜异常,小跑着迎了上去,二人双手握在一处,高兴的想哭,却又生生憋了回去,只怕被有心人传了出去,落到陛下耳里被曲解了就不好了。   到了宫内,花吟瞧见吉云也在,正窝在太后膝下给她老人家捶腿。   吉云见花吟过来,识趣的先行告退了,大抵是昨日的自我反省起了作用,今日面上柔和了许多。   花吟待吉云走后,坐到太后身旁,笑呵呵说:“吉云公主倒是个孝顺的好姑娘。”   太后点点头,“以前是哀家对她有偏见,这几年下来,也没见她仗着陛下的宠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再看看吧。”言毕,用她仅剩的那只手握住她的手,“孩子,你能回来可真是太好了。”   娘儿几个絮絮叨叨说了一天,太后老人家苦口婆心,无非就是劝俩人好好过,别再生什么幺蛾子了,临了,又欲言又止的问花吟,陛下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二人一直都没有消息,是否是陛下那里……   花吟惊住了,忙摆手,这就提到了她体质不好,不宜受孕。   太后面上就为难了,说:“子嗣事关社稷,事关江山稳固,是顶顶要紧的大事,母后说这些也不是逼迫你,叫你有压力,只是你医术这样出神入化,难道就真的没有法子调理好身子,给哀家诞下一个王孙?哀家瞧着你现在这身子骨,也是心疼的不行,但你也得为自己打算,你和陛下一直这样是不行的,若是有了孩子,关系就自然好转了,哪能夫妻都这么多年了整日还吵吵个没完,这不叫孩子笑话么……”太后一提到孩子,自己先把自己逗乐了。   到了晚上,耶律瑾亲自过来接人,几人一同用了晚膳。   饭毕,太后又同耶律瑾说了好些体己话,这才放了他们离开。   二人行走在回乾坤殿的路上,耶律瑾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说:“今天托了你的福,母后竟肯同孤说了那么些话。”   走着走着,转头一瞧花吟,竟落后了他一大截,他停住步子,见花吟弯着腰,正用手锤腿。   耶律瑾走回去,好笑道:“你今天动了一天嘴皮子不假,怎么腿倒先走不动了?”   花吟噘嘴道:“牵一发还尚且动全身呢,我动了一天嘴皮子,怎么就不许我腿疼了?”   耶律瑾是知道的,花吟平日都有午间小憩的习惯,今日太后见了她,太过高兴,就一直拉着她说个没完,又在小花园内转了一下午,现下太后已经歇着了,而他们还在逛花园子。   耶律瑾笑了,“罢了罢了,你娇贵行了吧,”言毕往她面前矮身一蹲,“上来吧,孤背你回去。”   花吟心内甜蜜,也不客气,直接扑上了他的背。   耶律瑾托着她,掂了掂,“太轻了。”   花吟不依了,“你现在嫌我轻,待要多背我走几步路肯定又得嫌我重了。”   “呵……你就这么看不起我?”耶律瑾也不辩驳,背着她转了个方向,索性背着她在整个后宫绕起了圈,引得各宫一通兵荒马乱。及至回了乾坤殿,耶律瑾将花吟放下来,才发觉她早就不知何时睡熟了。   他抚摸着她的脸,心内满足,却又听她呓语道:“怀瑾,我想家了,想我……”后面的话不大清晰,但略一想便能猜出来,大概是爹娘兄弟之类的话吧。      ☆、第296章 日常2      耶律瑾派出去的人终于有了消息,幽冥子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周国那边传来消息,鬼医老邪在半月前寿终正寝了。   耶律瑾捏着那封密函,一时间也不知是何心情,他找这俩人还是因为子嗣问题,虽然花吟明里暗里说了好几回自己坏了身子,再要生子恐是不能了,但她越是这样说,耶律瑾越是执拗。他一直以来就想要个孩子,执念深入骨髓。他曾设想过,若是这个孩子不是花吟生的,他会不会喜欢?答案是那般的显而易见,他不喜欢!一个不被父母欢迎的孩子是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因此这孩子只能由自己爱的人生出来,他会拿出自己全部的爱去爱护他疼爱他陪伴他成长,教他经史策论武艺,乃至整个大金国将来也是要交托到他手里。他想,孩子当然是要越多越好,最少也要一男一女,儿子继承他的江山社稷,女儿则护在掌心里小心翼翼的疼爱。这些孩子延续了他和他最爱之人的血脉,他们一定是天下间最可爱最优秀的孩子,一定是的。   耶律瑾将那封密函搓成团,吩咐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继续寻找幽冥子的下落,转而又问,“她在哪?”   大海回道:“听说是去练武场了。”   “她去那干嘛?”   “看旭王子练功。”   耶律瑾冷嘲一声,“她倒是好兴致。”   练武场,寒风凛冽,耶律瑾尚未走进,远远的就听到花吟肆无忌惮的大笑,旭儿扬着声儿,隐含得意,“再来!再来啊!”   离得近了才看到二人站在两边,花吟左右手开弓,雪球一个接一个朝旭儿砸去,而旭儿则挥舞着未开封的长剑一剑一个劈了那雪球。围着花吟的宫人更是忙的不可开交,不停歇的搓着雪球。   耶律瑾的心柔了,却在花吟不经意的回身看到他时又突然肃了脸,喝问,“你们在干什么?”   旭儿吓住了,花吟则趁机又朝他掷了个雪球,刚好砸在他脸上,血花四溅,糊的一脸都是。   旭儿快速的看了她一眼,嘴巴一张一合,无声,花吟却看得懂他在说什么,丝毫不因耶律瑾的出现受到影响,指着他哈哈大笑,“输了,输了,你输了。”   耶律瑾已然负手走了过来,看了花吟一眼,她裹得跟球似的,难为她还能活动的开,又见她张开双臂朝自己扑来,便稳稳站住步子由她扑上自己。   近来,她待自己是越来越热情了啊。   “陛下,您怎么来了?”她穿着雪白的狐裘,整个人陷在一片白色里,美的灼目。   耶律瑾冷嗤一声,“哼,孤要是再不过来,还不知你要耽误旭儿到什么时候。”   “劳逸结合嘛,”花吟讨好的甜甜一笑,又朝旭儿招手,“过来,过来。”   旭儿已然毕恭毕敬的走了过来,朝耶律瑾行了个礼,“父王。”   花吟却一把将他拉到面前,抽了帕子细细擦他脸上的雪渣,一面擦一面说:“旭儿,你输了哦。”   旭儿飞快的看了耶律瑾一眼,口内道:“不算,您使诈。”   “男子汉大丈夫,输不起啊?”   耶律瑾感兴趣道:“你们在赌什么?”   旭儿正要说,花吟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笑看着耶律瑾,“这是我和旭儿之间的秘密,偏不告诉你。”   耶律瑾瞧着她的动作神态,第一次因为旭儿不是亲生子而感到深深的遗憾,伸手摸了摸旭儿的衣裳道:“旭儿外面的衣裳都湿透了,回去换身衣裳吧。”又拉着花吟说:“太后方才到处找你,走,孤陪你一同过去。”   花吟临走的时候又朝旭儿俊俏的小脸揪了把,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走在半道上,花吟去够树上的梅花,耶律瑾落后几步,大海已经追了上来,将旭王子和花吟的赌注说了,原是花吟挑的事,说是只要她的雪球砸中了旭王子,旭王子就要给她当儿子,然,旭王子并没有应下。   耶律瑾听完后,神色淡淡,突听得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他快步走了过去,单手一折,就将一枝梅花折了下来,花吟才说了个“别……”想阻止都来不及。   花吟又咳了几声,才接过花枝,说:“我就看看,你折它干嘛?”   “怎么又咳上了?不是说已经好了?”   “哦,大概是方才玩的激烈,呛着风了吧。”   耶律瑾斜了她一眼,“反正你自个儿的身子你若自己都不爱惜,旁的人更不会管你死活,这样的话说多了,孤也嫌烦。”   “知道了,知道了,”花吟挽住他的胳膊,拖着他走。   寿康宫内,太后见他二人进来很是高兴,原是她老人家昨夜做了个诡异的梦,请来占星宫的人一解,说是大吉祥瑞之兆,太后急问吉从何来?占星宫大祭司神神叨叨,掐指算了算,说是小星位归位,大金后继有人了。   按照金人的说法大星位代表王上,那小星位就是储君了。   花吟正饮茶,没忍住嗤的一声,急忙用手遮住,瞄了耶律瑾一眼,意思很明显:你外头有人了?   耶律瑾焉有看不明白的,抽空瞪了她一眼,又和太后热络的聊了起来。   太后便说过几日带上花吟一起去大觉寺上香求子,为大金祈福,花吟兴趣缺缺,虽然她信鬼神,但她还算是个明白人,这种事与其求助神明不若实事求是点,找个能生养的。虽然这对她来说委实挖心,但又能如何?她自己的身子她最是清楚不过,要孩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只是耶律瑾还不死心罢了。她总觉得这大概就是报应吧,所以她生受着,种因得果本就是天理循环,无关痛悔。   耶律瑾一听太后说要求子,精神一振,附和道:“母后这个提议好,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过去吧,孤这就安排下去。”   花吟一怔,脖子不自觉的往衣领子内缩了缩,耶律瑾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吧,他不是从不信鬼神之说么?   兰珠表情复杂的看了花吟一眼。   耶律瑾似也察觉到了花吟的僵硬,握住她的手搭在她的膝上,拇指在她的掌心细细摩挲着,又陪太后说了一会话,便将行程安排了下去。   出了寿康宫,一阵凉风吹来,耶律瑾展开大氅将不自觉抱住双臂的花吟揽入怀里,他的体温瞬间将她包围,让她舒适不少。   她贴着他走,他揽着他的肩,几乎将她夹在腋窝下抱着她走。   “你与母后先去,孤政务繁忙,过几日便到。”求子心切溢于言表。   花吟“哦”了声,别无他话。   “你别这样,”他说:“孤不是在逼你。”   “我知道。”   “你知道?”   花吟灿然一笑,“反正你再逼,我也生不出来啊。”   耶律瑾气的差点仰倒。   次日,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整座王宫,花吟赖在被窝里懒得起来,耶律瑾早上要上朝,将她从被窝里拽了出来,细细叮嘱一番,花吟闭着眼含含糊糊的应着,耶律瑾就让大海去一趟寿康宫,转告太后老人家要她别那么赶早,迟些时候去反正也不耽搁事。   直到巳时宫门大开,浩浩荡荡的仪仗车队才渐次驶离了王宫。   行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大觉寺,寺庙主持早就得了消息,安置好香房,将贵人们迎了进去。   太后也没急着沐浴更衣,而是叫了花吟到跟前说话,话有些难以启齿,花吟心知肚明,说:“太后,我明白的,您不用因为我感到为难,绵延子嗣,天理伦常,更何况陛下的骨肉关系江山社稷。”   太后握住她的手,有心安慰她几句,又觉得任何话语都显苍白,只得压住心内的愧疚,就事论事道:“哀家是故意寻了借口将你带走的,之前陛下因为你生了心结不愿接近其他女人,现下你回了来,哀家料想着这么些时日过去,再是难解的矛盾,你俩也该冰释前嫌了。本来王上用情专一,也是哀家深感欣慰的地方,可你在子嗣上确实有心无力,王上却不能无后……你也瞧见了,王上多么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旁的哀家也不多说了,同是女人,你现在的心情哀家能理解,哀家也不求你能理解一个当娘的心。但是大金国不能没有王储啊,孩子!你放心,该是你的跑不掉,若是陛下想通了,不久后,你就可假装有孕,那孩子出生后养在你膝下,管你叫母后……”   其实在前一天夜里,兰珠已经在太后授意下,避开了耶律瑾的耳目,将太后的目的说了,花吟第一个反应就是,哈,跟自己想一处了!倒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情理之中,送走兰珠后,花吟呆呆的坐了会,也就坦然了。夜里耶律瑾与她温存一番,事毕,花吟突发奇想,“你说我要和其他男人滚床单了,你……”好吧,后面的话直接在耶律瑾冷如刀子的注视下直接自我消化了,然后她又反问了自己,若是耶律瑾和别的女人滚床单了,她又该当如何?想了半天,她竟然发觉若是他能找到心爱的女人,生一窝小崽子,她还替他高兴,真心实意的。最后她给自己定义了“麻木不仁”也就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兰珠说了,今夜他们在大觉寺祈福,耶律家的亲族们就会入宫面圣,见机往他身边塞人,他们相信,男人么,都是一个样的,没有不花心的男人,只有不够妖娆魅惑的女人。   可是才过傍晚,花吟就失踪了。      ☆、第297章 身孕      花吟简直要被郑西岭给气死,傍晚无事,她本来好好的在后山感慨人生,以往她的身边总跟着好几个武艺超群的暗卫,今儿个却只跟了俩个勉强会些拳脚的小丫头。大抵耶律瑾也觉得她们是来求子的,然,暗卫手里哪个不是满手鲜血的,带着他们出入佛门圣地,是对神明的大不敬,因此都给撤下了。况,这大觉寺里里外外都被禁军守住了,料想也不会有人想不开自寻死路。   然,偏就有那想不开的,唔,或者也可赞一句艺高人胆大?   郑西岭昨日才到上京城,刚巧看到大批禁军往大觉寺涌去,一探才知次日太后要去上香祈福。   郑西岭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潜伏到了大觉寺,没成想花吟还真个跟过来了。更妙的是,她竟然要到后山赏雪,身后连个武艺高强的护卫都没有,就俩个小丫头。   郑西岭喜不自禁一个手刀一个给劈晕了过去,花吟大吃一惊,拉扯之中就晕了过去。   呔!体质太差!   花吟尚未睁眼,就感觉到自己在奔驰的马车上。   “郑西岭!”花吟以为自己喊的很大声,其实不过是呻#吟罢了。   郑西岭扶住她的肩,在她身后垫了软垫,邀功道:“有没有被本将军神出鬼没的功夫惊到?”   花吟真想反手给他个大耳刮子,却只能有气无力道:“你想干什么?”   “我救你回去啊!”   花吟欲哭无泪,“你有病啊!”   “我没病。”   “郑大傻子,你停下!快停下!”   郑西岭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叫了手下停住,马车停了下来不再颠簸摇摆,花吟感觉翻腾的五脏六腑才稍微好受了些。   “我昨儿个才到的上京城,今日就得了机会将你救了出来,我觉着这就是天意啊!你放心,我既然敢来救你,就一定会护你周全,只要咱们到了蓟门关就安全了。”   花吟不领情的翻白眼瞪他,“我不是写信告诉你,我现在很好,你吃饱了撑的多此一举啊。”   郑西岭表情变了变,手在她的锁骨处碰了下,花吟本能的护住衣领子,“怎么还耍起了流#氓?”郑西岭却一脸悲愤道:“我都听说了,耶律狗贼在你身上烙了奴印,你过的不好,你若好,又怎会被这样虐待?你写给水仙儿的那封信也是耶律狗贼逼你写的是不是?明明过的不好,却故作刚强,你就别骗我了,你为我们为大周做了这么多,我们又怎能弃你于不顾?我来时摄政王就说了,若是你过的不好,他不惜俩国再次开战也要护你周全。”   花吟张来五指朝他脸上推了把,“到底是读书少见识少啊!你以为这是奴印,其实这是情趣!我和耶律大王之间的情趣,懂吗?”   郑西岭一脸惊悚,顿觉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半晌才冒了句,“真的假的?原来你们竟好这一口?”   花吟冲他眨了眨眼,一脸羞涩,说:“你要理解,曾经有个什么子不是曰过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郑西岭整个人一抖,想了想,一脸沉痛,“我没病,但我瞧着你仿似病得不轻,什么都别说了,跟我回去!”   二人又辩了几句,花吟深感无力,第一次觉得鸡同鸭讲简直就是人间惨剧,索性使出杀手锏,扬声道:“你非要带我回去是吧?那好啊!你娶我!”   郑西岭一吓,还当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花吟却掰着手指头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也该成个家了,做继室做小妾我是不乐意的,身份低的我也是不乐意了,我左瞧右瞧也就你最合适了。”   郑西岭抖着声音道:“可是我已经成亲了啊。”   花吟怒道:“但凡是个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九岁就和你定了亲,是你负我在先,才拖累得我这么大把年纪都没人要了。我不管,你要带我回去,你就得让水仙儿给我挪地方,你自己选吧,要么休了水仙儿娶我当正妻,要么放了我回去。”   前头赶车的俩个竟不知将军还有此等秘幸,俱都一脸被雷劈了得表情,其中一人忍不住伸了头进来,道:“将军,做男人不能太狼心狗肺!”   郑西岭将那俩人都撸下了车,赶的远远的,这才一本正经道:“你真不想走?”   花吟也不再逗他,情真意切道:“西岭,难道你真的看不明白,我是心甘情愿留在这。”   “……”   花吟有些不好意思的埋了下头,继而抬眸,定定的看向他,“我爱他。”   郑西岭仿似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一脸激动,“他一直都在伤害你!”   “我甘之如饴。”花吟回的很快,“我和他之间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只知他伤害了我,又岂知我没伤害过他?”我已经与我曾经喜欢的人错过一世了。这一世,我不想再留下遗憾。我爱的人,刚巧也爱我,我不想和他因为这样那样的误会错过。曾经,我以为老天叫我重生,只是为了让我弥补前世欠下的债,如今看来,他又何尝不是给我机会,让我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爱情,只要他幸福我便感到快乐,而不是毁了他的所有幸福,只为私欲……   郑西岭认真的看了她好一会,终于在确定她没有说谎后叹了口气,妥协了。本来他是想送她回去的,但花吟不让。她可不敢保证耶律瑾激怒之下会不会要了他的命,而她的话也没以前管用了啊,她不敢冒这个险。况,这里尚未出大金地界,她相信耶律瑾的人很快就能追上他们,她又没真个走了,他就算是怒火滔天,发泄了也就过去了。摸清了他的脾气,花吟觉得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奇怪,上一世,她可是怕他怕的要死啊。   郑西岭听了她的话,找了一户只有祖孙三个妇孺的农家将她安置了,就趁着夜色走了。   夜,像浓稠的墨汁。   这户人家太穷,连盏灯火都没有,花吟摸索着上了床榻,被子很薄,散发着一股冲鼻的霉味。她知道这家人没有多余的被子了,就是这一床也是她们祖孙三个分给她的唯一的一床。现下祖孙三个抱在一起,身上胡乱搭着破布旧毛毡竟也睡的香甜。   一张木板搭出来的小床,木板咯吱作响。花吟和衣躺在木板上,扯了薄被盖在身上,不知不觉间也失了意识。   梦里,她和耶律瑾正在饮酒,起先她还有些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样子,后来喝的多了,脑子混沌了,便也渐渐放开了,二人聊的有些深,甚至还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他说:“你这个女人真是坏到骨头里去了。”她不服,反呛,“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你的血都是黑中带毒。”他沉默一秒,继而哈哈大笑,说:“既然咱俩都这样坏,要不你跟了我,就别去祸害别人了。”她酒精上脑,模糊了神志,闻言指着他放肆大笑,“我虽身染脏污,却一心向明月,晋安王就是我的明月。至于你?就在污水里带着吧,反正已经臭不可闻了,不若一直臭下去,或可遗臭万年,还能叫世人记住你。”   花吟一个激灵就醒了,屋外天光大亮,她面上一片茫然,那个梦,不是梦,而是前世之事,当时她满心满眼的凤君默,旁的人在她眼里或为尘埃或为粪土,而耶律瑾就是妥妥的毒蛇猛兽,现下回忆起来,她竟忽略了他的眸中也曾一闪而过的惊痛、失落。难道说,那一世的耶律瑾也曾对自己有过情愫?   花吟爬起身,却是整个人猛的一晃,身上又冷又热还泛着恶心。   唉,看来是着凉了啊。   只是,他的人怎么还没找来?   花吟在农户家一直挨到了中午,头越发的沉,她想再这样等下去不行了,得回去。   因为去礼佛,身上没戴值钱的东西,也就身上的狐裘值钱,脱了交给婆子让她拿去雇辆马车。   因着这处小山村太偏远,婆子跑了老远,才只雇来一辆牛车。   一件价值几千两的狐裘只换了十两银子,拉牛车的听说要去大觉寺,觉得太远了,狮子大开口又要了五两。   花吟将剩下的五两一并留给了婆子,婆子感激涕零。   花吟坐在草垛上,牛车晃晃悠悠,半道上又下起了雪,雪花落在脸上,冷的人发颤。   花吟心内将郑西岭臭骂了八百遍又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接一声的“姑娘,姑娘”。   花吟觉得眼皮有千金重却还是勉强睁了眼,白的天,白的地,然后她就看到了黑鸦鸦的黑甲军。   耶律瑾骑着骏马,黑色深衣,手执马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色绝对称的上难看。   她想起身,却动不了,身子仿若木了。   他用马鞭勾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逃了又回,好玩么?”   “不好玩,”花吟想笑,却发觉脸也冻僵了,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方道:“我失踪了你肯定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了,但你并未来寻我,可见你是想放下我的,但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到底还是放不下?”   耶律瑾眉头紧皱,她说的没错!但他身边不需要一个一天到晚想逃离他的女人,忍了一夜,却又后悔了。   被戳破心事后,耶律瑾恼羞成怒,马鞭抵着她下巴的力道更大了几分,他冷笑,“你该回去的,你的师父半月前去世了,怎么着,你也该去给他老人家磕几个头不是?毕竟师徒一场。”   花吟一怔,呆住了。   许久过去,久得耶律瑾都开始心疼她衣衫单薄,身上堆满积雪了,她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喃喃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浮生一世,到底不过是过往云烟啊……”言毕,她勉强自己站起身,抖落了一身积雪,再要下了牛车,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耶律瑾早有所觉,揽腰一抱,就将她带上了马背。她身上冷的叫他心惊,再有滔天的怒火,一时也发不出了。只展开身上的裘衣,从头到脚包裹住,纵马疾驰而去。   一路飞驰,入了宫门,到了乾坤殿,急传太医入内看诊。   宫人们已经趁着空档替她换了衣裳,地龙内又加高了温度。   太医们看完诊后一个个表情复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耶律瑾心内着急,面上不显,语气刻意透着几分漫不经心,道:“孤瞧着不过是冻着了,难道普通的伤风咳嗽到了到了你们这也成了疑难杂陈?”他知道的,这些太医和花吟交好,在他们面前表现的太过焦急,等于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化验,他很关心她,他离不开她,这不仅让他没脸,更让他感到羞耻愤怒。   其中一人忙说:“陛下所言甚是,贵人确实不过是着了凉,只是贵人身子太过虚弱,比旁人要更严重些。”   耶律瑾转头看了眼花吟的脸色,真个是如玉的脸庞,血色尽无。他有些心烦气躁,“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熬药。”   太医们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在耶律瑾濒临暴怒的边缘,其中一人满头大汗的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奴才们方才诊着,贵人仿似,仿似……”   “说!”   “仿似有了身孕。”   耶律瑾愣住了。   那太医说完这话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余数人尽皆跪匍在地,“陛下恕罪,只因月数太小,贵人的身子又太过虚弱,脉搏虚软无力,奴才们也不敢确定,说出来吧,怕又不是,闹了个大乌龙。不说吧,万一真要有了,这药材有些就不能用了,万一伤着了龙嗣就……”      ☆、第298章      花吟睁开眼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再也睁不开眼了,那得多难过啊,还没来得及伤感就看到了耶律瑾一张放大的脸,那表情很复杂,复杂的花吟都觉得他拧巴了,想亲手捋顺他一脸纠结的肌肉。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孤?”耶律瑾问。   花吟想了想,想了又想,想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又不敢说没有,兴许真有什么一时没想起来,指不定又戳着他脆弱的小心脏那就不好了,遂故作深沉道:“太多了。”   耶律瑾脸色一沉。   “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她咧嘴一笑。   “你明明可以离开,孤也打算放了你了,你偏又回来了,为什么?”耶律瑾老话重提。   “那你也没明说啊?要是你又想不开了,跑去攻打周国了,那我怎么办?被你捉了回来,又在这边烙一个字?”她说完这话,又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耶律瑾顺势坐了下来,轻拍她的后背,那表情,简直可以称的上温柔如水。   花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这不合常理啊,她拉住他的手,干笑,“那个,你别吓我啊,你要是现在心里特不痛快,麻溜点的发泄出来吧!没事,我受得住,只是你别火气没发掉就对我好啊,怪瘆人的。”她缩了缩脖子。   “孤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耶律瑾想发火的却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花吟吓的更很,目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   耶律瑾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却悄不声息的抚上了她的小腹,那里平坦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谁能想到这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将来会长的像他又像她,会追着他的脚步喊“爹”的小团子,他眸中溺满温柔,“你怀孕了。”   花吟张了张嘴,面上有些傻,“怎么可能?”言毕,她一手搭上自己的脉。   “你不知道?”你这神医是冒牌的吧?   花吟渐渐蹙了眉头,这脉象……还真有些像,很像,很像……   自从她身子不好后,她就认定了自己再也怀不上孩子,或者说,她打心底里并不希望怀上,因为她清楚,即使侥幸怀上,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两说,即使保住,那她有这命将它生下来吗?同样的痛苦她不想再受一次,如果注定这辈子无子女缘,那为何又要结缘?   花吟面上凝重,静静出神。   耶律瑾瞧着她的反应,狂喜的心仿若被浇了一盆冰水,他不悦,“你不高兴?”   “难以置信,”花吟木着一张脸,回视他。   “所以你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耶律瑾问完这话,看着她的脸又觉得气馁,“算了,不管你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孤欣喜若狂,孤的孩子交给你了,无论如何它必须平安出生,否则孤的怒火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言毕,似乎觉着话太重了,又怕吓着了她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遂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别担心,孤也就这么一说,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健健康康的出生,对吗?”   花吟点点头。   耶律瑾又扶着她的肩,如此这般,来回重复的叮嘱,直到花吟说了句,“王上,我好饿呀。”耶律瑾才恍然反应过来,端了米粥亲自来喂。   花吟受宠若惊,说:“陛下,别这样啊,这万一要是没怀上……”或者保不住流掉了……   “那就当提前演习一下,”即便你有没有身子孤都愿意待你好啊,只是怕孤一腔神情错付,你却是个无心人。   **   翌日,德政殿内,耶律瑾有些心不在焉的听几个亲信大臣讨论国事,王泰鸿长篇大论一番后,见王上毫无反应,忍不住提醒道:“王上?王上?”   耶律瑾回神,正襟危坐,面上却挂着一抹莫名其妙的笑,“众爱卿,孤决意要大赦天下!”   群臣一脸懵逼,这好好的,王上抽什么疯呀?   “可是,没有名目啊?”   耶律瑾双眸一亮,想说又不想说,不想说又想说。   憋的一干大臣都快便秘了,才见他倾身过来,面上笑意浓重,“孤好像有孩子了。”   好像?   一干大臣傻眼了。   是那位有了?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王泰鸿第一反应就去看大海,只见大海一只手捂着一张脸。还记得那次么?那位十多天没来月信,陛下也曾面带喜色的和他私底下讨论过,“你说她是不是有了啊?”他当时怎么说来着?他说八九不离十啊,然后在王大人问起的时候还说那位有了,闹了不小的乌龙,为此,王大人还被王上狠罚了一顿。   不过大海也不明白了,那么多太医都说仿似诊出来了,但又说不确定,就算巧合这也太巧了吧?大海想不通。   他当然想不通了,因为众位太医心里头都清楚,这胎悬的很,只需一个不小心,就保不住了,所以不能给盼子心切的王上太多希望。但又不能不说啊,不说,那这一班太医都别干了,喜脉都诊不出来,那还不卷铺盖回家种芋头去。   众位大臣了然,难怪这几日上朝都见陛下眉开眼笑的,就连西北部族又有了小规模的叛乱也不动怒了。   可是大赦天下……   “行了,孤心意已决,不管这孩子有没有,孤决定从即日起要积善行德,万一老天开了眼,这孩子就真的有了呢?至于文书怎么草拟,你们去想。”   众臣心里呵呵……得嘞,这大金国是你耶律家的,你任性,有资本!   太后自大觉寺祈福回来,耶律瑾去拜见太后,母子二人见面,太后长吁短叹,因着花吟突然失踪,她老人家和王亲的计划告破,子嗣的事又让她寝食难安啦。   耶律瑾说:“母后,儿子告诉您件大喜事,但又不是十分确定……”   太后极少看到儿子如此纠结来去,忍不住急了,“那你倒是说啊。”   “满满应该是有身孕了。”   太后愣住了。   耶律瑾不高兴了,“母后,你怎么不高兴啊?”   哪知,她突然站起身,“走走走!去看看她去!”大喜之情,非言语足以形容。   耶律瑾却又拽住了她,“母后,儿子都说了,这事吧也还没十成十的确定,而且太医也说了满满需要静养,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去看她,万一她压力太大……是吧?”   太后愣愣的看着儿子,突然有些不认识他了,你不是很能沉得住气么?这此倒是怎么了啊?自己都还不确定的事,你倒是憋着别说出来啊!   待花吟的肚子有俩个月的时候,梁飞若又给乌丸猛添了个大胖小子,乌丸猛乐开了花,以前耶律瑾只有眼馋的份,现在倒有兴致讥笑他,“得意个什么劲,像他爹,那么丑!”   众臣诺诺称是,但耶律瑾还是大笔一挥赏赐了不少东西下去。   耶律瑾高兴归高兴,却也闹不明白了,梁飞若怀个孩子就跟下崽子般,怎地花吟就一日比一日虚弱。自从她出现孕吐反应后,简直就吃不下一口东西,就看着她吐了,人也消瘦的厉害,耶律瑾心急如焚,吩咐下去,这天南海北的食物,每天变着花样做给她吃,他就不信了,天下间的吃食那么多,还找不到对她胃口的?   夜里,花吟正睡着,突听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响,花吟一下子就惊醒了,她现在白天黑夜的都被勒令躺在床上,根本没什么睡意,胳膊一摸,没有耶律瑾,再要起身看去,就见耶律瑾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还吃吃的笑着。   寝宫内燃着灯,守夜的宫人听到响动急忙走了进来,正要出声相问,耶律瑾忙朝他们挥手,又示意他们走,转过身,见花吟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好奇的看着他。   耶律瑾抱歉的冲她一笑,“吵醒你了?”旋即上床,一只手支头,眼含笑意的看着她,见她摇头,又问,“肚子饿了吧?”言毕不等花吟反应,转头就吩咐了下去,又哄她道:“多少吃一点吧,就当是为了小东西。”   花吟见他心情出奇的好,忍不住问道:“深更半夜的,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有精神?”   耶律瑾乐了,“我梦到小东西了,小东西调皮的很,小牛犊子似的,我被他一推就跌地下去了,哈哈……”   花吟心中涩涩的,他越是这样,她心里头越怕,只怕他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那个小东西啊,”耶律瑾喃喃自语,仿似还陷在美梦里尚未清醒过来,继而又放平花吟贴在她的肚子上轻声说:“小东西,既然这么急不可耐的想和爹爹玩耍,你倒是快快长大啊……”      ☆、第299章      花吟在花园内在走了几步路,突觉下腹隐隐坠痛,心内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回了寝宫屏退宫人,解衣查看,果见出了血。她心内骇然,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生怕情绪激动之下有个万一,遂平躺在榻上,动也不敢动。   静默良久,终下定决心,喊了宫人进来,问,“谁会写字?”   其中一宫女站出来说:“奴婢略识得几个字?”   花吟点头,“那你取了笔墨来,我来说你来写。”   耶律瑾上完朝就马不停蹄的跑了来,后面跟着好几个太监,手中捧着奏章,一路追着他。   耶律瑾一步踏进寝宫,放轻了脚步,见花吟正平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帐顶,怕吓着她,故意弄出了点响动,见她看向自己,这才快步到了她床边,先是捧着她的脸亲了口,继而又贴着她的肚子,柔声道:“小东西,爹爹来看你了!你还好吧?”然后又细细问她早膳用了些什么,又说:“听宫人说你早上出去转了一圈,感觉怎么样?你也别心急,现在胎像还不稳,等坐稳了胎,孤天天陪你出去转。太后昨儿也与孤说了,说你整日闷在宫里怕你心情郁闷,不利于胎儿,孤倒是想将泰山和岳母请进宫陪你说说话,又怕你乍见他们情绪激动,孤也是犹豫不定,你的身子你心里清楚,你觉得现在适合见他们吗?”   花吟说:“王上考虑的在理,现下还是别见了吧。”她一直知道的,耶律瑾之前一直不让她与家人见面就是因着第一个孩子怀恨在心。如今的花家老小已经不需要她守护了,没了她,他们会过的更好。若是再与他们接触,只怕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耶律瑾迁怒之下,反会拖累他们。都说伴君如伴虎,虽然多数时候花吟觉得他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但若是哪天自己不在了,没人看透他,纸老虎做久了也就变成真老虎了。   耶律瑾心疼她,说:“那等月份再大点,孤再传岳母进宫。”   花吟却自枕头下抽出一张纸说:“这是保胎的方子,陛下看过后若觉可以,烦请替妾寻了这些草药过来。”   耶律瑾眸色一顿,旋即隐了去,随手将方子递给身后的太监。   待花吟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后,耶律瑾起身去了外间批改奏章,宫人捧着那药方又走了进来,轻声道:“奴才让太医们看过了,说确实是保胎的方子,并无异样。”   耶律瑾点头,吩咐了下去。   花吟醒来,草药摆到面前,花吟一双巧手不用称重便能精准的掌握住剂量,捻了一包后吩咐宫人速速煎熬了。   **   梁飞若出了月子后,抱着孩子进宫谢恩,耶律瑾看着梁飞若一张圆脸都快认不出了,又看了眼卧在软榻上日渐消瘦的花吟,心里颇不是滋味,忍不住问道:“乌丸夫人,你这天天吃的什么啊?怎么长这样胖?”   梁飞若郁闷了,一张胖脸憋的通红,瞪了乌丸猛一眼,赶忙回道:“臣妇还不是为了孩子,什么东西为着孩子好,就吃什么呗,不挑食。”乌丸猛附和,“最近吃鸡和鱼吃的比较多,奶也下的多。”   花吟早憋不住笑出了声,耶律瑾却听的一本正经。   “陛下,您公务繁忙还是去忙吧,让妾身和飞若聊聊呗。”   “聊什么?聊孩子?”耶律瑾一脸的兴致勃勃。   花吟推了他一把,“你们当爹的一处聊去,我们当娘的要私下里聊。”   耶律瑾便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待屋内只剩了花吟和几个伺候的宫人,梁飞若将孩子交给嬷嬷抱到隔壁厢房,就挨了过来,坐在脚踏上,一双手想去摸她又不敢只局促的放在胸前,说:“听说你怀孕,我为你高兴的几天几夜都睡不好,可是你怎么瘦成这样啊?我都不敢碰你了。”   “吐得厉害,吃不下东西。”   “难怪,你看你都快瘦成纸片人了,不过也就头几个月孕吐反应严重,挨过了这几个月就好了,你也别忧心,我就没见过哪个怀孕不长胖的。”言毕,又去摸她的手腕,看样子像是要诊脉。   花吟缩了回去,说:“太医每天早中晚的来请平安脉。”   梁飞若笑开了,圆圆的脸肉鼓鼓的,她左右看了眼,欲言又止,花吟笑言,“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现在仗肚行凶,陛下处处陪着小心,你就算说错了什么话,陛下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你的。”   梁飞若哈哈大笑,身上的肉也跟着一颤一颤,她察觉到了,生气的朝自己肚子上拍了一下,愤愤道:“该死的赘肉!”惹得一众伺候的宫人忍俊不禁。梁飞若老大没意思,附耳在花吟跟前道:“陛下到底怎么想的啊?如今这孩子也有了,怎么着也该给你个名分吧?”   “大概是在等我求他吧?”   “求他?”   “你不知道?我重伤在周国昏迷,凤君默曾纳了我做他的侧妃。陛下那么小心眼的一个人,要他主动娶个二婚的,心里肯定不舒坦啦,所以他在等我求婚啦。”   傍晚,耶律瑾陪花吟用餐,她仍旧吃的少,耶律瑾就细细的喂她,花吟不忍叫他担心,因此再是食难下咽,也会勉强自己吃点,耶律瑾发觉了,只要能让她东西,别说是喂她了,就是亲自入庖厨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只要她喜欢他的手艺。   可是吃过就吐,耶律瑾只得用太医的话安慰自己,过了一遍肠胃总比什么都没吃要强。饭毕,停了一会,宫女端着花吟亲自调配好的保胎药,喝了下去。   耶律瑾说:“听太医说你的药很管用,现在胎儿稳定不少。”   花吟颇感自豪的样子,“那当然了,我是神医嘛。”   夜里,他就贴着她的肚子说:“小东西,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啊,看把你娘折腾的,你要出来了,看爹不打死了,”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啊,你别吓着了,爹不打了,你还是快快长大,快快出来吧,你娘快受不住你啦。”   花吟的十指插#入他的头发,说:“陛下觉得自己将来会是个好父亲吗?”   “这还用问吗?”   花吟一叹,说:“我总担心你将来会溺爱孩子,若是孩子将来被你惯纵的无法无天那该如何是好。”   耶律瑾脸贴着她的脸,环抱她,“那就靠你在后头给收孤着点啊,将来你做严母孤做慈父,反正当父母的只要有一个凶点就可以了。”   “可是您是陛下啊!”   “那又如何?孤的孩子足以得到天下间最好的。”   花吟愁了。   耶律瑾捏了捏她的鼻子,“我逗你呢!小东西是孤的第一个孩子难免娇惯点儿,但孤也是大金的王,孤就是再糊涂再溺爱也不会失了分寸,更何况不是还有你么,孤过分了,你就提点着点。”   花吟抱住他的头按在胸口,面上一片黯然。   耶律瑾却埋在她颈间亲昵的说:“你今天和乌丸夫人聊了什么?”   “你明明都一清二楚的还问我做什么?”   “那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说什么?”   耶律瑾抬头,盯着她的眼看了好一会,叹气,身子往床上一滚,平躺开来,嘟囔了句,“没劲。”   花吟不管他。   过了会,他自己先受不住了,又滚了回来,支着上半身俯身看她,“做孤的王后,还是凤君默的小妾,你选一个?”   花吟翻白眼看他,“你不知道吗?凤君默早就将我休弃了,又认回我做干妹妹了。”   耶律瑾呵呵两声,“你们周人可真是随便。”   “耶律大王不随便,一会拿我当兄弟,一会拿我当女人,一会拿我当奴隶,一会又拿我当孩子他娘,我要不是个内心强大的,只怕早就疯了。”   耶律瑾哈哈大笑,“那你倒是说,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其他男人?”   花吟笑的得意,“我有啊,很多啊,你能拿我怎样?”   耶律瑾张开手在她的脖颈处虚张声势的比了比。   花吟更是肆意嚣张,“来呀!来呀!一尸两命啊!”   耶律瑾狠狠咬牙,气炸。   鬼医老邪死忌百日那天,花吟央了耶律瑾摆了贡品祭奠,起先耶律瑾还怕她情绪激动伤到胎儿,但见她情绪倒是和缓的很,反安慰他说:“死亡并没什么可怕的,我只是担心师父去了那边骂我,白收了我这么个徒弟,死了也不知道缅怀他一下。他在姜府故去,有那么多的门人弟子,祭祀贡品倒是不缺的,我也不用担心他沦落成孤魂野鬼受欺负,只愿他来世投个好胎,若是有缘来生再聚吧……”她撒了杯中祭酒。   耶律瑾却嫌她不会说话,道:“你师父已经死了,这会儿估计已经投胎了,你的日子还长,有缘的话今生再续就好了,扯什么来生。”   花吟眯眼朝他笑的古怪,“你说我师父听了你的话会不会一时激动之下托生到我肚子里啊?”   耶律瑾给她气的直翻白眼。   因着花吟有孕在身,伺候王上肯定是不能了,那些亲王们部族首领们又来劲了,见天儿的逮着机会又往王上跟前送女人了。   有回还被花吟撞了个正着,耶律瑾尴尬不已,喝退那些女人后,清咳一声,愤愤道:“还是贵女呢!一点大家闺秀的矜持都没有。”   花吟睨眼看他。   耶律瑾看屋顶。   花吟走到他面前,说:“陛下是一国之君,身边就妾身一个女人确实不像。”   耶律瑾不乐意了,“你就真的想孤身边美姬环绕?”   花吟白他一眼,“你又不是没干过。”指的是她与他分离的那三年的荒唐年月。   “你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何苦拿这话怼我?”   花吟笑,走上前,捧住他的脸,“你说那些贵女不矜持,你怎么不想想是你自己的问题呢?”   “我?我有什么问题?难道还是孤勾#引了她们不成。”   花吟的手指在他脸上细细描摹,“怪就怪你长的太好看啦,你想想你若是个糟老头子,任是那些贵女们的父辈祖辈如何攀慕权贵,那些贵女可会像今日这般放下身段讨好你?卖娇献媚?我瞧着啊,往后你这胡子也不要剃了,长的满脸大胡子才好呢,到时一脸蓬蓬松松的看还有几个女人还对你垂涎三尺。”   被夸好看耶律瑾心里受用不已,想了想,还是说:“满脸大胡子就算了吧,若是吃到汤汤水水,糊了一脸……”还不恶心死。      ☆、第300章      到了五个月,花吟的肚子就跟吹气球似的,一日比一日大,耶律瑾每次看到她,眼睛都亮亮的。他最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快点生吧,快点生吧,别再折腾你娘叫她活受罪了。”说的多了有次被太后听了去,又狠狠挨了骂,“瞎说,瓜熟方能蒂落,你这样催生是好话吗?”耶律瑾吓住,忙又改口,“不着急,不着急,只是你娘实在辛苦,乖宝还是省着些气力冲你爹来!”   这日花吟躺在藤椅上晒太阳,老远就看到耶律瑾笑眯眯的走了过来,花吟一眼瞄见他手中捏着一张纸就无奈的翻白眼,最近他痴迷上了给孩子取名字,一会这个,一会那个,总不满意。恨不得将天下间最好的字都用到自己孩子头上,但花吟一句“名儿取的太高”不好养活,又吓的有些怕。   果不其然,耶律瑾兴高采烈的走到了面前,一展开,上头十数个字,有单个字的,也有并列俩个字的。   “孤绞尽脑汁选的名字,你觉得哪个好?”   花吟说:“王上,你太善变了,昨儿不是才叫我选了一个么?”   “别提了,孤今日刚处理了件官员贿赂的案子,其中有个从犯就叫晖,你说气人不气人?孤好不容易选好的名字就被他给糟蹋了。”   花吟噗嗤一笑,说:“王上,但凡是个字就会被人当做名,你总不能霸道的不给旁人用吧?”   耶律瑾认真的思索了番,说:“那要不孤造个字?”   花吟看他神情认真,温言道:“王上,宠孩子也要有个度。”言毕摊开手,“拿来我看看。”   耶律瑾也饶有兴致的凑了过去,一个字一个字跟她解释含义,妙处。   花吟偏头看他,“别吵。”   耶律瑾“哦”了声就乖乖噤声了。   花吟看了半晌,正要选定。   耶律瑾说:“要不名字你来取吧。”言毕抽了她手中的纸,揉成一团。   花吟一脸无语。”还是算了,你不适宜劳神,名字孤再想。”   他正要走,花吟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耶律瑾赶紧站住,小心翼翼的扶住她,轻声责备,“有什么事你叫孤就是,突然拉孤做什么?若是孤将你扯倒了……”   “陛下,你觉得这个字怎么样?”花吟不等他啰嗦完伸出纤纤食指沾了茶水,在摆着果品的小桌上写下一字。   耶律瑾沉吟,“昭,日为形,召为声,有光明美好之意,耶律昭,昭儿,旭儿,一听就是兄弟俩个,啧啧,可惜了晖儿。好好好,就这个了!”   花吟一脸的不信任,“不改了?”   “不改了,听孩子他娘的。   “我不信。”   耶律瑾俯身两手撑住她藤椅俩侧扶手,咬住她的唇,须臾,“不信?”   花吟脸颊通红,顾左右而言其他,“陛下不忙么?”   “忙,自然是忙的,但,再忙也没有你娘儿俩重要。”他站起身呵呵一笑,“既然孩子他娘如此英明神武有决断,不若乳名你也给取了吧?   “你不是早就给取了么?”   “什么?”   “小东西。”   “这也能当名?”耶律瑾一脸的嫌弃,自从他第一次感受到胎动后,他就改叫“乖宝,心肝儿”了好不好。   “赖名好养活。”   耶律瑾一脸的委屈,俯身贴着她的肚子说:“乖宝,你听听,这娘是亲生的吗?是亲生的吗?哪有管自己心头肉叫东西的,你可是爹爹的宝贝疙瘩呀,咱不听她的,小名儿爹给你取……”肉麻的直叫花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才站起身,在她脸上落下一吻,转身就走。   花吟问,“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呀?”   耶律瑾头也不回道:“孤得赶紧下一道诏书,避王子讳,即日起,出生的新生儿不许再取昭字为名,凡是名字已有的统统去掉或改谐音。”   王子,你怎知就是王子?若是女孩儿怎么办?你会失望吗?会厌弃吗?   应该不会吧?你那么疼它,不管男孩儿女孩儿你都会喜欢的对不对?   但愿,如你所愿是个男孩儿吧。   耶律瑾尚未走远,与吉云迎面相遇,耶律瑾说:“又来陪你姑姑说话?去吧。”   吉云笑魇如花的应了声“好”,转过身,咬碎一口银牙。耶律瑾拿吉云和旭儿当姐弟看,旭儿还花吟作姑姑,耶律就理所当然的要吉云也而称呼她为姑姑了。   最近俩个月来吉云时常在花吟跟前转悠,讨好,献殷勤,不管她所图为何,只要不伤害自己,花吟都甘之如饴的消受了。况且吉云时不时流露出的对耶律瑾浓烈的爱,对自己的嫉妒,那眸中闪烁的交织着慧黠与纯真的光彩总不由自主的让她想到了前一世的自己,她有心引导她,实不愿她因爱迷障了双眼步自己后尘。   吉云到了她面前,蹲在她身侧,握住她的手,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肚子上,一时忘记了说话,花吟瞧见了,抚着她的发髻说:“吉云莫焦急,只要吉云耐心等待,守住本心,终会得偿所愿,嫁给自己爱的人,生一堆可爱的孩子。”   吉云不料花吟会这般说,顿时羞的面上红霞满天,瞠目结舌道:“姑,姑姑怎这样说!”   花吟笑而不语。   面上短促的慌乱过后,吉云又一脸神往的央着她,“姑姑,您再和吉云说说陛下以往的趣事呗。”   耶律瑾过来时,花吟正在教吉云跳舞,她这身子当然不会亲身示范,仅仅指导而已,吉云一时兴起要学《花妖》,奈何重心不稳,东倒西歪,耶律瑾大步过来,表情不悦,“你们在干什么?”言毕,身影一闪横插过来挡在二人之间,吉云被这一吓,果然身形不稳,一脚踹在了耶律瑾的后腰上,吉云吓的面如土色,跳下木桩,跪在地上,恼羞交加,“陛下恕罪。”   耶律瑾却压根没空管她,握住花吟的手将她带离“危险之地”,谆谆告诫,“看见没?刚才这一脚要是踹你肚子上,后果不堪设想。”   花吟说:“要不是你那一吓,吉云也不会失了分寸,她会武功,又有舞蹈底子,只是初学还未掌握住要领。”言毕推了他一下,叫他注意到还跪在地上的吉云。   耶律瑾方才是真的被吓到了,因此对吉云颇不客气,转过头就态度严厉的训斥道:“你要学跳舞什么样的舞师找不到?孤是让你来陪她聊天解闷的,不是叫你来拜师学艺的,往后就不要再过来了!”   吉云面上瞬间血色尽无,眸中有屈辱还有受伤,自从她跟在他身边后,他就不曾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和她说过话,尤其还是当着下人的面,她习惯了被他宠着,因此当花吟回到她身边后,她清楚的知道这种源于另一个女人而施加到自己身上的宠爱恐怕就要消失了,但她仍不死心,可今时今日,她恍然明白过来,自己什么都不是。   花吟心里过意不去,伸手就要扶跪在地上的吉云,耶律瑾一手拉住花吟,一手已经将吉云拉起来了。   前一秒还自怨自艾的吉云在耶律瑾拉她起来后,心脏突的一跳,怔住了,但耶律瑾旋即放开她,看在花吟的面子上,态度好歹柔和了些许,“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去找旭儿玩吧。”一句话又将吉云打回现实,她躬身行礼,“是。”转身离开之前又看了他一眼,眸中有哀怨也有不甘,花吟瞧见了,朝她安慰一笑,吉云一惊,飞奔而去。   花吟转过头,说:“你怎么将吉云当孩子一样对待?”   耶律说:“她本来就是小孩子啊。”   花吟笑,“小姑娘已经十六了啊。”   耶律瑾顿了一秒,若有所悟,“孤倒是疏忽了,等忙完这一阵,孤给她择一门好夫婿,将她嫁出去。”   花吟咋舌,暗怪自己多嘴,忙说:“急什么?难道现在最最紧要的不是咱们的孩子?等孩子出生后再考虑这些也不迟。”   耶律瑾听她说到孩子眉眼都染了笑意,大掌抚上她的肚子,喊了两声乖宝,这才说道:“岳丈和岳母想见你,你二哥刚和波罗国谈了笔大单子,他求到孤的面前,孤……”   花吟握住耶律瑾的袖子紧了紧,“还是不见了吧。”   耶律瑾看向她,想了想道:“你可是在生孤的气?”   花吟顿了下,恍然明白过来,“王上想哪去了?我只是想等孩子出生后再见也不迟,反正这么些年都没见了,也不差这几个月了,您是习惯了我如今骨肉如柴的样子,要是叫我爹娘瞧见了,心疼起我来,惹得他二老伤心,我的心情肯定也要受波动。”   耶律瑾一听忙说:“那还是算了吧,你现在宜静养。”继而又补了句,“孤一点都不习惯你现在的样子,等你生了孩子,身子还得尽快养起来。不养起来,第二个孩子孤也不要了,省的整日心惊胆战的。”   数日后,梁飞若奉召进宫,耶律瑾说:“乌丸大将军出征去了,没几个月回不来,反正你在将军府也没什么事,就进宫陪伴你的好姐妹吧。”   梁飞若腹诽,我怎么就没事了,我事情多着呢,旁的不说,就那几个熊孩子都够鸡飞狗跳得了。   与梁飞若一同进宫的还有她的五个孩子,太后直接让他们娘儿几个住到了寿康宫,白日里梁飞若去陪花吟,几个孩子就留下来供太后逗乐。   梁飞若过来时,花吟正看书。   梁飞若说:“你月份越来越大,宜多活动,将来好生养。”   花吟笑说:“听说孕期多看书,将来孩儿聪明。”   梁飞若想了想,说:“难怪我那几个孩子狗屁不通,我一直说随了他们爹,难道是怪我怀他们的时候没看书?”   花吟合了书,“你那几个孩子将来都是当大将军的料。”   梁飞若上前摸了摸她的肚子,刚一碰上就被踢了一脚,惹得她哇哇怪叫,“好厉害的小子!”   花吟抚上肚子,一脸柔和,“其实我更希望它是个女孩。”   梁飞若一脸惊异,说话却无所顾忌,“第一胎还是儿子好,这样你的地位也稳固了,后面不管是生或不生也没负担了。”   花吟笑了笑没说话,她心知所有真心希望她顺利生产的人都希望她这一胎是男孩,毕竟耶律瑾有了儿子就等于大金国后继有人了,但从母亲的私心来说,她却希望是个女孩儿。男孩儿无论是他愿或不愿都会被卷入权利斗争的漩涡,若是他没有母亲爱护,母族依仗,对他来说前途将充满荆棘与坎坷。若是女孩儿,只需安富尊荣即可,因为没有威胁,所以得到的宠爱将会更多。而,人生漫长,变化莫测,若她身死,将来事又有谁能说的准?   “满满,满满……”   花吟回神。   梁飞若手里端着将将炖好的野山鸡菌菇汤,说:“来,喝汤。”   花吟接过,喝了几口,见梁飞若咽了咽吐沫,心内忍住笑,又叫宫人给她盛了一碗,梁飞若倒也不客气,一面吃一面说:“我简直给我自己气死,现在也不知怎么回事,整天的就想吃东西,我都快胖成猪了,就控制不了自己这张嘴,都是坐月子的时候,猛将我补得过了头了。”她叽里咕噜说了很多,半晌没听花吟回应,一抬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喝了半碗的汤就放在案上。   梁飞若眨了眨眼,宫人已经上前给花吟搭了个毯子,梁飞若说:“她怎么好好的就睡啦?”   宫人忙做噤声的手势,梁飞若被请了出来,一步三回头,出了门,仍旧一脸忧色。宫人笑了笑,轻声道:“夫人不必担忧,我们家主子时常这样的,常常说着话就睡过去了,唉,大概这一胎怀的很辛苦吧。夫人请先回去看看少爷小姐们吧,等主子醒了,奴婢再去请您。”梁飞若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第301章      自从梁飞若住进王宫后总是与吉云不大对付,花吟原本在与她说医学上的事,她几下一扯又扯到了吉云身上,说:“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她对陛下的心思,但凡是个头脑正常的女人都恨不得将这种对自己男人有企图的女人撵的远远的,偏你还往身边招,都说一孕傻三年,我看你是傻的彻底。”   花吟说:“飞若,你接生过孩子吗?”根本不理她这一茬。   梁飞若心思一转,问,“怎么?你想我替你接生?”   “不是,我就是突然想起了在蓟门关我曾剖腹取子的一桩往事。”   “剖腹取子?”梁飞若双眼冒光,顿时来了兴趣。   花吟见她感兴趣,微微一笑,继续道:“说来这户农家本来都准备办丧事了,只因那孕妇已经力竭而死了,也是巧,我采药途经那里,因为口渴去附近农家讨茶喝,听说此事进屋查看,竟见那孕妇的肚子动了几下,显然母体虽亡,孩子却还是活着的……”随即将自己取子的过程,详细的叙述了番,包括人体肌理,内部结构。   梁飞若目瞪口呆,既兴奋的两眼冒光,又哆嗦着不成言语,“也就你有这般大的胆子了。”   “若换成你,你敢吗?”   梁飞若刚想说不敢,转念又想,毕竟一条人命哎,尤其她现在身为人母,更能理解孩子对母亲的重要,想的多了,竟饱含热泪的说:“有什么不敢的,我想那个母亲,一定是非常希望自己的孩子得救吧?即便尸身受损,但这世上对于母亲来说就没有比孩子更重要的了。”言毕,重重一点头,“既是救人,有什么不敢的!”   花吟抬眸,“真的?”仿似非常开心的样子。   “当然!我丈夫杀人不眨眼,我救人剖腹取子又有什么不敢的!”   “来来来,既然你这么有兴趣,我好好教教你,万一你将来真个碰上了,也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   直到花吟又一次说着说着睡着了,梁飞若恍然惊醒过来,啧啧道:“为了不叫我说吉云,你就这样带偏我,真不知说你善良好还是骂你傻好。”言毕,也没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不过让梁飞若没想到的是,花吟这一觉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耶律瑾按照往日习惯,处理完要紧政务就回来陪花吟用晚膳,但整个乾坤殿静悄悄的,一问方知她还睡着,再一问睡多久了?宫人回,午膳没用就睡着了,中间宫人去喊了几回没叫醒,就一直睡到了现在。耶律瑾一听大为光火,她现在有孕在身,居然告诉他午膳都没用!他大步进去,见她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凸起的腹部缓和了他的情绪,他不由的放轻了脚步,先是柔柔的将双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轻柔抚摸,继而撑在她的耳边,低头轻柔的磨蹭着她的脸,又去吻她的唇。若是往常她早就睁了眼,这次却怎么逗她都不醒,耶律瑾顿了顿,还当她和自己玩闹,又去捏她的鼻子,直到看她变了脸色,心下一慌,又赶忙去给她度气,喊她的名字,但任他如何喊她,拍她,她都紧闭着眼,面容祥和,仿若活死人般。耶律瑾越是叫不醒她,心内越焦急,越焦急不由的生出一股恐慌之感。外头大海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试探着叫了声,“主子?”耶律瑾这才回过神,大声喊,“快!快传太医!”   乾坤殿就有太医日夜轮值的守着,这头一传唤很快就跑了来,探着脉象诊了半天,直诊的冷汗涔涔,也察觉不出异样。   耶律瑾大发雷霆,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内道:“陛下恕罪,奴才医术不精,实在难以探查究竟啊。”耶律瑾又派出侍卫将那些休沐在家的都连夜召了回来,中途又命人将梁飞若给喊了来问话,这一番动静太大,少不得惊动了太后。   太后过来时,耶律瑾脸色铁青的一言不发,底下跪了一地的太医,磕头如捣蒜,有几个已经前额渗出了血,梁飞若亦是脸色发白,不过她倒不是吓的,再怎么说她也是乌丸夫人,耶律瑾就算怒火焚天也烧不到她身上,她是真心的在为花吟担心。   “王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臣妇一直觉得贵人的怀相不大对劲,虽说孕妇嗜睡,可臣妇不曾见过像贵人这般正说着话儿,有时还在兴起处,就突然睡着了,且睡的极沉。”   耶律瑾嗖的抬头看向她,这事儿他经常碰到,他又没怀过孕,自然感觉不到不对劲,问过太医,他们只说贵人身体虚弱,比寻常人嗜睡也在情理之中,且花吟每次睡饱后,精神总是很好,也很活跃,他就理所当然的认定,孕妇就是这样子的。   “既然察觉到不对,怎么不说?”耶律怒。   梁飞若呵斥乌丸猛惯了,想也不想,当即回嘴道:“您的宫里都是经验老道的嬷嬷环伺左右的太医,他们都没说不对劲,我人微言轻,又有谁信我?”言毕就后悔了,表情古怪。   耶律瑾一噎,怒瞪跪匐在地的太医,那神情恨不得一个个杀之而后快。   这时有一人终于壮着胆子颤着声儿道:“王上,不是奴才们不想说,而是贵人这一胎本就凶险万般,能坐住胎已经叫奴才们始料不及了。”   耶律瑾神色一变,沉声道:“什么意思?”   太后亦坐正了身子,倾身过来。   太医抖若筛糠,但话已出口,犹如洪水破堤,这时原太医令膝行出来,一脸沉痛,道:“陛下,奴才实不敢瞒,贵人的身子早就毁了根基,按理说此生都不宜有孕,可既然怀上了,奴才们万不敢说出打掉龙嗣如此抄灭九族的混话,于是无不尽心竭力仔细看顾,本以为这胎保不住三个月,却不想贵人到底是攻邪派嫡传弟子,医术精湛非吾等所能比,竟强行将这孩子给留了下来。”   原太医令说的慢,耶律瑾急道:“你这是何意?”   原太医令又道:“陛下可记得贵人给自己开过一个保胎的方子?光看那方子吾等并不觉得有何异样,不过是个寻常的方子,可陛下将贵人所需的草药交由贵人亲自调配那就大大不妥了。奴才们起先也是不知情的,可最近偶然之中,翻阅贵人做笔记的手稿,恍然醒悟过后,同样的药方,只要药材配比剂量发生改变再配以针灸疗法,那真真就是一个逆行改命,去母留子的毒药方啊!长此以往,母体的养分将会被胎儿吸收殆尽,直至耗尽最后一点生命力。”   耶律瑾只觉身形一晃,面上惨白如纸。太后亦觉得天旋地转,兰珠先是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梁飞若先是经受不住捂脸哭泣。   众人回过神来时,耶律瑾已跌跌撞撞的入了寝宫,又过了许久,才见他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面上青灰,声音却冷静许多,他说:“太医令,孩子……孩子孤不要了,孤只要她平平安安。”   太后震惊不已,嗖得回头看向他。   太医令亦红了眼圈,泣道:“陛下,如今胎儿已经六个月了,拿不掉了。”   耶律瑾咬牙,“孤只要她,不要孩子!”   太医令吸了一口凉气,冷彻肺腑,“现下拿掉孩子,只会一尸两命!”   耶律瑾突然暴走,拔剑就要砍了他脑袋泄愤,却听重重帷幔之后“嘤咛”一声,很轻,却叫他心尖儿猛的一颤。   剑落地,他急忙奔入帷幔之中,这之后一直没出来。   直到太后消化了这一打击颤巍巍的离开,连同那些太医也被她挥退了,耶律瑾也没出来。   翌日,罢朝,朝臣们听说后宫那位仿似身子不适,险些小产,陛下心急如焚,日夜守候,朝臣们纷纷表示担忧,毕竟王上年近三十才得了这么个孩子,别说陛下看重了,就是这些重视血脉传承的朝臣们也无不巴望着贵人平平安安的产下一个大王子啊。   太后一夜没睡,每隔一个时辰就派人去探一次消息。   虽然太医也说了,花吟会醒过来,但耶律瑾就是不错眼的守在她身边,不眠不休。   到了下午,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哈欠”,花吟就这般毫无预兆的醒了,仿似曾经很多个午后浅眠,她睁了眼,因为睡的好,面色红润,眼睛仿若浸了水般,亮晶晶的。但入眼,却是耶律瑾一张憔悴至极的脸,着实吓了花吟一跳。   耶律瑾死死盯着她不放,花吟的眼神却透着几分滑稽。   良久,过去,花吟灿然一笑,抱住他的头,“啵”的一声落下一吻。   耶律瑾这才跟活过来般,“你醒了?”嗓子哑的宛若磨砂。   “我就知道这招管用,”她没事人一般,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耶律瑾却先她一步抱住她,也不说话,目光胶在她身上。   花吟困惑不已,拖长了调子玩笑道:“你干嘛呀,你这表情就跟我刚起死回生了一般?”   话一出口,触动耶律瑾心头那根弦,他的表情更难看了,似悲似怒。   花吟这才注意到他嘴唇干燥,眼睑泛着青色,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就像……   “我怎么觉得你看上去像一夜没睡觉啊?”花吟捧着他的脸说。   “孤确实一夜没睡。”   “嗯?”   “你睡了一天一夜。”   花吟怔了下,稍稍一反应,就回过神来问题出在哪了,她浑不在意的笑了,凑近他,亲昵道:“我当是什么事,吓坏你了吧?孕妇都这个样子的,嗜睡啊,尤其是像我这样本来身子骨就弱的,你看啊,我平时吃的少体内的能量自然是跟不上的,怎么办呢?这就跟那些冬眠的蛇啊,青蛙啊,狗熊啊一个道理,体能不够睡眠来补啰。哎哟,别担心啦,这次就睡的时间久了一点嘛,没什么大不了的,瞧把你吓的,都怪我,也没提前跟说一声,笑一个,笑一个嘛,你再这样,吓着我不要紧,乖宝也要被你吓着了,爹爹不是最疼乖宝的么?”      ☆、第302章      听到“乖宝”二字,耶律瑾的神情有片刻恍惚。   花吟正低头含笑抚着肚子,并未在意。   他说:“你要靠在床上吃点东西,还是起来吃?”   花吟说:“起来吃点东西再出去走走啊,外头阳光正好。”   耶律瑾点头,眸中藏了情绪,传了宫人打了热水供她洗漱,耶律瑾并未走开,而是亲自端了盐水给她漱口,又拧了帕子为她擦脸擦手,涂香脂,花吟心知他之前定然是受了惊吓,忙笑说:“我好的很,乖宝更好,你不要这样嘛,孕妇要多活动,我自己来。”耶律瑾一言不发,默默做完这一切,等宫人们替花吟更了衣,他这才就着花吟的洗脸水洗了把脸。   他的反常花吟看在眼里,却故作不觉,抠了一指香脂,待耶律瑾放下帕子就涂到他脸上,胡乱的揉了几把,哈哈大笑。   耶律瑾由着她胡闹,眸中凝着一股淡淡的愁绪。   气氛有点儿压抑,花吟无奈。   待宫人们开始摆饭,花吟说:“摆园子里吧,廊檐下百灵鸟叫的欢畅,你不说话,我也不觉无聊。”言毕剐了耶律瑾一眼。   饭菜很快上桌,满满的一桌,花吟先是喝了一小碗汤,口内叽叽喳喳的说着废话,眼角却暗暗的观察耶律瑾的反应。   一餐毕,他并未有任何反常,花吟稍稍心定,胃内翻涌,她忍了又忍,眉头微蹙,还是用帕子捂了嘴,好一会过去,幸而,没吐出来,花吟满意。一回头,却见耶律瑾正定定的看着自己,眉头深锁。   花吟说,“饭也吃过了,乖宝你也看过了,你事情多去忙吧。”   耶律瑾说:“你赶孤走?”   花吟故意捏着嗓子嘤嘤说:“爹爹不做事,我娘儿俩个吃什么呀?”   耶律瑾想笑,笑不出来,站起身,展开怀抱,“来,孤陪你走走。”   花吟窝在他怀里,由着他带着自己走。   行了一路,耶律瑾数次欲言又止,花吟察觉了,只不停的说个没完,就是不让他说自己不想听的,最近俩人的话题总是围绕孩子,花吟说:“也不知孩子将来出生了跟谁亲,我听老人言,女儿亲爹爹,儿子亲娘,也不知这是何道理。我想,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应该都是跟你亲吧,你那么喜欢孩子……”正说着话,“哎呦”一声。   耶律瑾站住,语气紧张,“怎么了?”   花吟笑,“没事,它又踢我,调皮的很。”说话间,拿了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摸,他的手触了一下就移开了,有些僵硬。   寻常根本不用她主动,他扶着她走路,总喜欢一只手抱住她,一只手搁在她肚子上,用他的话说就是让孩子多感受感受爹爹,这样出生后跟爹亲。   但今日,他只是抱着自己,深锁眉头。   花吟转头看他,心中不安的情绪越积越大。   他看着前方,语气冷淡,“其实孤也不像你想的那样喜欢孩子。”   花吟心头一跳,面上却笑开了,“没关系的,孩子喜欢你就行了。”   心脏仿佛被绞住了般,他语气更冷,“这个孩子孤不想要了。”   花吟点点头,笑容勉强,却死也不叫笑容散去,“乖宝,你看你看,你爹又抽疯了,又在吓你娘了。”   耶律瑾见她顾左右而言其他,心中又痛又恨,痛的明确,恨却不知为了什么,他扶住她的肩,迫使她正视自己,因为这话说的艰难,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你看着我!看着我!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这个孩子我不要了!你要我也不要了!你听明白了?”   花吟怔怔的看着他,心思电转,他这边眼睛都红了,她却略偏了头,似想到了什么“噗”的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头都开始淌血了啊?   花吟却抬起手捧住他的脸,用力挤压成奇怪的形状,耶律瑾难受,蹙眉。   花吟哈哈大笑,“你不要?你怎么不要?孩子在我肚子里,我说了算,你还能取出来丢了不成?耶律大王本事再大也不是神仙啊!”   耶律瑾盯着她嚣张肆意的笑,真想将她按在膝头狠狠打,但又想她此刻也是在强颜欢笑,心内宛若千万根针在扎,一把抱住她,拥在怀里,说:“你不要这样,咱俩好好说。”   花吟怼他,“我怎么就没好好说了,是你先不要我娘儿俩了,我怎么和你好好说。”   耶律瑾气闷,“我何时说不要你们了?”   花吟抱住他,脸贴在他胸口,“这就对了嘛,爹爹发火好吓人的。”   耶律瑾就说不下去了。   **   梁飞若找到花吟,话未说泪先流,花吟看了她一眼,继续看书。   梁飞若哭了个够,扯过她塞在袖口的帕子,胡乱擦了一圈,这才说:“你明知道我为什么来的,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花吟翻了一页书,“我不知道。”   梁飞若抢了她的书,“你明知道!”   花吟眼珠子滴溜溜的在她身上转,啧啧道:“你这衣冠不整的,发丝凌乱,难道是被谁给……给……”   梁飞若一愣,旋即大叫一声,“花吟,你,你,简直被你气死!”   花吟笑容猥琐,“你都和你男人分开那么久了,是不是时常觉得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   梁飞若倒也不羞臊,说:“偶尔有点,但我五个孩子啊,管他们几个都分不过来心神了,夜夜倒头就睡,哪有功夫想他。”   花吟摸摸下巴,“那倒也是,不过你这样良家妇女,你男人可就不见得啦,昔年我扮男人,混在男人堆里,常听闻那些男人离了妻儿在外头的龌龊,尤其军营里,简直就是不堪入耳呀。”   梁飞若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扒着她的手说:“到底怎样不堪入耳了?说来听听!猛要敢胡来,看我不生扒了他的皮!”还未听呢,倒先自我代入,恼上了。   一席话说完,花吟打了个哈欠,梁飞若眉头一动,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再要努力回想,一抬眼,花吟又睡了过去。   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梁飞若恍然惊醒过来,又泪崩了!   好在这一觉并不漫长,耶律瑾终于看清了梁飞若靠不住,有些话,虽然心痛,但还得他来说。   入夜,耶律瑾半跪在床榻前,替花吟洗了脚。   花吟说:“孔子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耶律瑾打断她,“孔子没说过这句话。”   花吟疑惑,“那是老子?庄子?韩非子?啊,原来是花子。”   耶律瑾被她气乐了,他今晚原本是心情很沉重的想和她做一番恳谈,被她这一搅合……   花吟老神在在,说:“花子云,天理昭昭,因果循环,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岂不美哉?”   耶律瑾盯着她,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她故意不应,其实她比任何人心里都清楚,她已有了主意,做了决定,她怎地就这般固执!   耶律瑾将她放到床上,俩人并排靠着床头,他说:“太医说这孩子会要了你的命……”   花吟不等他说完,面露不屑,“太医还说你身上寒症无药可医呢,还不照样被我医好了,你要知道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怎地听他们一面之词。”   耶律瑾听了这话表情也有几分松动,但他心内早就下了决心,说:“孩子和你我都想要,但只能择其一,我只要你好好的。”   花吟一怔,眼圈就红了,“说什么傻话,孩子和我都会好好的。”   “你不要骗我,你惯会撒谎,我不信你。”   花吟拉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这次他没有躲,刚巧胎动,踢了耶律瑾一下。   花吟问,“你真舍得?”   耶律瑾不说话。   花吟倾身过去,将头搁在他的颈窝处,“别说你舍不得了,就算你舍得,如今月份也大了,你真个想亲眼见着一尸两命?”   “你医术精湛,金国上下无人能及,我想你既能保住胎,自然也有法子流掉它。”他闷闷的,透着仿若承压千钧的无力。   “你傻不傻啊,你都相信我能在这么大月份流掉它,怎么就不信我能保住它?”   他沉默,半晌,仿若吹起般吐出几个字,“我不敢赌。”他脑子已经乱了,他不知道怎么办了,太医说要孩子会要了她的命,他就只能想到不要这孩子,或许她的命就保住了。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他该怎么挨过去,只要一想,呼吸都停住了。   “放心好了,你要相信我神医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她抱住他,拍他的胸口,“现在你要做的不是逼我打掉孩子,而是放轻松,你看我怀孩子已经这样辛苦了,还要顾及你的情绪,你是男人呐,不是说好了要为我们娘儿俩撑起一片天么?你这样脆弱,难道还要我来做你的主心骨?”   “嗯,”他拥住她,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可是这一觉,花吟又实实在在的睡了一天两夜。   耶律瑾走投无路,全国上下发了皇榜告示,一面重金聘请名医,一面全力追查幽冥子的下落,不惜任何代价。   可那些所谓的名医,或许在某一方面有成就,但在妇人孕事上皆束手无策,尤其这个孕妇是王的女人,那肚子里的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储君,即使他们技痒,有心一试,也不敢放手一搏,毕竟治好了滔天富贵不假,但若是一个不慎,那可不是一颗脑袋这么简单的事了。   所以,只见皇榜之上,悬赏节节攀升,应榜者寥寥无几。   耶律瑾心急如焚,原本眉宇间的喜色也仿若冰冻住了般,无人处常听他长吁短叹,只是到了花吟面前,才强作欢笑。   **   太后说:“哀家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事已至此,有些事总要早做打算的好,名分该给还是要给的,若不然……”   “不然什么?”耶律瑾从鼻孔内哼出这一句,犟着脖子,他不喜这些言论,脾气也很大,脸色也不好看。   太后知他心里难受,也不和他计较,说:“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是……”   “可是什么?”耶律瑾又呛了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寿康宫,问了宫人花吟在做什么,宫人回说:“禀陛下,一刻钟前将军夫人去了乾坤殿,这会儿应该陪着贵人聊天呢。”   耶律瑾觉得这一声“贵人”尤其的刺耳,冷嗤道:“什么贵人,是王后!”言毕,想了想,掉头去了德政殿,又命大海急宣几位大臣入宫,这头大臣们尚未到,他已亲笔将诏书拟好了。   王泰鸿等一干大臣进了德政殿,尚未来得及喘一口气,耶律瑾就自上头将诏书扔了下去,“爱卿替孤瞧瞧可有什么问题?若是没问题,就昭告天下吧。”   王泰鸿抖开圣旨,其余几个也都凑了过来看了一眼。   因花家被太后冠了拓跋姓,因此,诏书内花吟又被叫做拓跋花吟。   王泰鸿见是封后的诏书倒也不奇怪,尤其最近时常耳闻那位不大利落,虽然朝臣不涉后宫事,但这一胎事关重大,大臣们无不削尖了脑袋打听情况,看着陛下一日比一日阴沉的脸,朝堂内外各种流言纷飞,但无一例外,都说这一胎凶险万般,能不能生养的下来都是个大问题。有唏嘘喟叹的也有那幸灾乐祸的更有瞅准了机会时刻准备将家里的女眷送入宫的。   “没问题是吧?没问题就昭告天下吧!”耶律瑾负手自主位上下了来。   “那帝后大婚……”司礼监大臣未完的话尽数被吞进了肚里。   耶律瑾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大步离开。   大婚?她还有这体力陪自己折腾?一直都打算给她一个终身难忘,叫天底下女人羡慕到发狂的婚礼,可到底,还是一纸诏书,草草将她纳入了后宫。   他一直在与她较劲,因为他清楚她不在乎名分,他不忿,他觉得没有哪个女人真爱自己的男人,会不求名分的,他懊恼,他愤怒,他郁闷,他想你不急我也不急,我一个男人还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任你拿捏?因此他一直在等着她开口求自己,求了他就立刻给,不求,那就耗着呗,看谁耗的过谁?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幼稚无聊的简直可笑!   他来去匆匆,大海跟在后头一溜的小跑,气喘吁吁,他却毫无所觉,他急于将这事告诉她,虽然她不见得会多高兴,但他迫切的想告诉她一句,他认输了。   他来的那样快,快的宫人们都来不及下跪行礼,倒是有个宫女恍然反应过来,许是被吓住了,不是下跪行礼,而是拔腿就跑。   耶律瑾神色一变,六叶已迅捷如电掐住了她的喉咙,这是暗卫对于异常事物的本能反应。   宫人们因为这一变故俱都吓的噤若寒蝉,再要磕头谢罪,耶律瑾心思电转,一挥手制止了她们发声。   他走向那宫女,冷声道:“见到孤你跑什么?”   宫女吓的面色惨白,不敢有半句隐瞒,“贵人说陛下要是过来了,叫奴婢先一步告知一声。”   耶律瑾面上一寒,“她在哪儿?与何人在一处?”   宫女说:“只有乌丸夫人,”言毕指了个方向。   耶律瑾丢开她,途中又遇到几个宫人,俱都被六叶制住,不能发声。   耶律瑾武功卓绝,脚步轻的落地无声,自从花吟怀孕后,他渐渐的将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都抽调走了。   王宫大内,他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危,但却要顾虑到她的心情,太后也说了,若是孕妇心情不好,胎儿受母体影响,将来出生后脾气不好。   他的手搭在门上,暗笑自己多想,正要推门而入,突听梁飞若拔高了音量,“剖腹取子?!”   耶律瑾心头一颤,附耳听去。      ☆、第303章 正文完结(上)      梁飞若脸色惨白,眼睛瞪的大大的,还当自己出现了幻听,禁不住大喊出声,“剖腹取子?!”   花吟不满的白了她一眼,“你吼那么大声干吗?难道说你学艺不精,难当大任?”   梁飞若握住她的手,语无伦次,“可是,你说,你说剖腹,要我对你,怎么可以!没想到,你这般仔细教我,原来是这样打算!”   花吟击掌大笑,“哈哈,被我算计了,恼羞成怒了是吧?”   梁飞若直直的看了她好一会,突然鼻头一酸,捂住脸,眼泪自指缝中汹涌而出,“你说出这样残忍的话竟还笑的出!你还当我是好姐妹吗?你怎忍心叫我双手沾满你的血?你想叫我的后半生都在噩梦中度过吗?”   笑容僵在脸上,沉默片刻,花吟垂了眼,嗓子也哽住了,“对不起,飞若,除了你,我再找不到人帮我了。”   “你可以去找王上啊!他是孩子的父亲!”梁飞若负气堵住耳朵不想听她说话。   “飞若……”花吟喊她的名字,带了哭腔。   梁飞若便再也硬不下心肠了。   花吟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袖子,哀求道:“我的身子我心里清楚,是不可能熬过生产这一关的,飞若,若非情非得已,我岂会拉你下水?请你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情分上,若是那天我真的力竭了……”她突然直挺挺的跪在她面前,梁飞若始料不及怔愣当场。   “算我求你,救我孩子一命。”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面上从未有过的坚定冷肃。   梁飞若一时想不起扶她起身,听了这话只觉心口被重重一捶,痛哭起来,“这孩子本不该要的,陛下这是想要你的命啊。”   “飞若!”花吟大喊,她想起身,起不利落,还是梁飞若反应过来,上前搀住她,花吟踉跄一下,扑到她身上,捂住她的嘴,“飞若,你能不能冷静下来?你平时不是这样的,这会儿怎么了?你这般的惊慌失措,我又怎能依仗你?听着,我是信任你,才求上你,或者我死,或者我与我的孩儿一起死,你自己选!原本我还想留个孩子多少让你们有个念想,你若见死不救,我亦无话可说。”   梁飞若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你怎能?怎能如此轻松的说出这样挖人心肠的话?什么叫留个孩子让我们有个念想?那你不能好好的活着吗?我只要你好好的活!哦,我明白了,是陛下,陛下是不是?他想要王子继承大统,你就是拼了命也要生个儿子给他,你图什么啊?命都没了,你还要孩子做什么?”   “飞若!”花吟头疼欲裂,她忽然觉得提早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她简直是错误至极,还不如事到临头逼得她不行也得行,但她又怕真到了那会儿飞若恐怕悲伤都控制不住了,更不能帮她了。念及此,花吟不由的沉了脸,目光渐渐冷了下来,梁飞若看着这样的她,想要咆哮尖叫发泄的情绪也渐渐收敛了下来。   “乌丸夫人,你这叫什么话?舍弃自己保全孩子,这是血缘天性,与任何人无关!我要生下它,无论如何,不惜任何代价,我也要它健康的活下来!”她一步一步逼近梁飞若,不容拒绝的看定她。   梁飞若被她吓住,颤抖道:“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一直生不下来,而你还活着,你想叫我怎么办?难道还要我生剖了你?就算我敢,陛下肯答应吗?他一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   花吟却勾了勾嘴角,神情冷淡,“这你放心,我早有打算,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在我的身体里窒息而亡,我会提前在我的指缝内藏毒,我若身死,即使陛下一时难以接受,但太后不至失了理智,到时候你只需说孩子还有救,即便他们再是不愿,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陛下的子嗣生生憋死,飞若,”她坚定的抓住她的双臂,“你若救了我的孩子,我死也瞑目了,太后会感激你,朝臣会感激你,陛下终有一天会想通的,他……”   “孤杀了她!”伴随着一声低吼,俩扇木门炸裂般的被踹了开,耶律瑾面容扭曲,双目通红,几欲泣血。   梁飞若与花吟本能的抱在了一起,待看清是他后,花吟不着痕迹的将飞若挡在了身后。   也就那么一瞬间的慌乱,很快的,花吟恢复了平静,目光恬淡,甚至还微微朝他安抚般的笑了一下。   耶律瑾死死盯着她,目眦尽裂,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现在就亲手撕碎她。   她骗他!说什么总会有法子,原来竟是这等血腥的办法!   一次又一次,花言巧语,给他编造着如梦般的幻境,下一刻又狠狠将他拖入地狱!   他不会再原谅她!   永不!   他大步走上前,身带凛冽寒风,大掌紧紧捏住花吟的肩,悲伤与愤怒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说:“你以为你这样很善良吗?你的牺牲好伟大啊!是不是要让我给你磕头谢恩呐?”他的声音越来越冷,目光仿若淬了毒,“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你不懂!你从来就不懂我需要什么?却自作聪明的自以为很了解我!你以为你默默牺牲,我会感动你的付出?别傻了!我只会恨你!像你偷偷摸摸拿掉第一个孩子那样恨你!孩子我也有份,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凭什么!你什么事都不跟我商量,就擅自决定了他们的去留,你怎么知道事情就没有转机?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做好人很过瘾是吧?想死是吧?你怎么不早点去死?你去死啊!你早就该死了!在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就该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你……”他声音哽住,笑容恐怖,疯魔一般,“你死了……我杀了天下人给你陪葬好不好……”   梁飞若见他攥住花吟的肩越扣越紧,而后者面容惨白,却仍倔犟的抬着头直视他,笑容不减,目光温柔。   梁飞若心内大骇,上前抱住耶律瑾的胳膊,哭喊,“陛下,你放手!你快放手!你会伤到她的……”话未完,耶律瑾扬手一挥,力道之大,将梁飞若整个撞飞了出去,她一头撞上桌沿,磕了一脸的血。也只晕了那么一会,梁飞若心念电转,爬起身飞奔而去。   大海站在门口早就吓呆了,面上尤待泪痕,见梁飞若往外狂奔,这才回过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陛下,陛下……”   太后原本就在兰珠的陪同下闲步过来探望花吟,却不想与奔命的梁飞若撞了个正着。   她满头满脸的血吓坏了太后,梁飞若不及说明缘由,只一把拉住太后,“太后,救命!王上疯了,王上要杀了花吟!”   太后懵了,容不得她细问,已经被梁飞拽着朝乾坤殿快步跑去。   远远的就听到耶律瑾在怒吼,“孩子?你以为我会在乎?你敢不要命生下来我就敢丢进山里喂狼!”   这叫什么话!太后脚步一顿,也不知花吟说了什么,就听他嘶吼出声,“花吟,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了你!数次生死,我本以为你都死定了!偏你命大!阴魂不散!你要死就死个彻底!不要再来纠缠我!”   他摔门而去!见太后正站在院内,怔了下,疾风一般,闪身离开,身形狼狈。   梁飞若不等太后反应,磕磕绊绊的跑回房内。   幸好,幸好,花吟正缓缓的坐回榻上,短促的呼吸着,面容倒还平和,看不出异样。   “你还好吧?”梁飞若小心翼翼的,生怕这一切只是假象,毕竟王上的怒火都快掀了屋顶了。   花吟抬眸看她,握住她的胳膊,勾了一抹笑,有些惨淡,“对不起,还是连累你了,你的伤……”   正说着话太后与兰珠一同快步走了进来,见屋内满目狼藉,骇了半晌,“那么大人了,怎么还是这幅烂脾气!”太后一说,眼泪就滑了下来。   子女过的不好,最痛不过父母。   “他上回心情不好砸了甘泉宫,这次连他自己的寝宫也要砸了不成?”太后抹着泪,幽怨不已,也就一刻,连忙到了花吟身侧扶住她的胳膊,“孩子,你们这又是怎么了嘛?”   梁飞若双目圆睁,好在伤口并不深,但血迹遍布脸上也未擦洗,看上去甚是吓人,她竹筒倒豆一般,将前因经过详详细细的叙述了遍,花吟几次想打岔都堵不住,反被她恶狠狠的瞪了好几回。   待她说完,太后与兰珠早已是泪如雨下。   花吟最不愿就是看到这样的场景,她说:“这是最差的打算,我们为医者总是习惯将最坏的情况预料到,也好以防万一,陛下也就听了一耳朵就信以为真了,”她面容镇定,一丝半点儿的悲伤也没有,继而又叹了口气,“陛下还是老样子,容易动怒。”   她的身体状况,太后岂有不清楚的,闻言眼眶一热,又撒下泪来。   “飞若,那里有药箱,你自己将伤口处理一下吧,我有些累了,就不帮你了。”她眼皮一张一合,已经十分勉强。   太后本想好好安慰她一番,却见她头一点一点,几乎在下一秒,身子一软就瘫了下来。太后吓个半死,幸亏兰珠眼疾手快胳膊一圈,一挡,花吟的的额头才没磕在床沿。   乾坤殿是不敢让她待了,太后下令宫人们小心翼翼的将沉睡的花吟抬到了寿康宫,又急命太医侍奉左右。   耶律瑾过来的时候天已黑透,他要见花吟,太后拦着不让,说:“她还没醒,见了等于白见,哀家早就警告过你,你容易狂躁,遇事的时候需冷静一二,你偏不听,事后又后悔……”   耶律瑾不听她说完,横冲直撞进了寝宫,里头没人。   太后跟了进来,冷声道:“你回去吧,你现在太不冷静了,等你想清楚了再过来,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她,哀家也看不下去了。”   耶律瑾没说话,转身就走了。   太后重重的“哼”了声,回转身正要离开,却见地面上点点血迹,不由怔住了。   兰珠唉唉的叹了口气,“太后,您没瞧见?王上的手都是血啊。”   “他杀人了?”   兰珠摇头。   传了六叶来问,六叶回话说,王上纵马出了城,后来一直在一处老山林子发泄,大大小小的树被他劈裂了好几颗,因着六叶守着,并无生人靠近,那血,应该是陛下伤了手了。   太后心疼的不行,“这一个俩个,怎地就这么不叫人省心啊!”   乾坤殿内,原本的狼藉已被收拾整齐,就连砸坏的门也紧赶慢赶的被修好了。   耶律瑾坐在花吟常坐的榻上,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大海通禀太医来给他包扎伤口,被他随手拎起一物,砸的不敢再吭一声。   后来吉云过了来,大海原本拦着不让,生怕狂怒中的王上伤了他,毕竟他连花吟都敢伤,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吉云执意进去,又拦住大海不让他通传,大海左右为难,吉云趁这空档已走了进去,大海索性随她,暗道,你任性求死,随你去吧。   入了寝宫,寂静无声的空旷大殿,未点一盏灯,孤寂的颤人心魄。吉云有些畏缩,但一想花吟曾与她说过王上的脾性习惯,又壮了胆子,这样的男人,若想吸引他,只有一往无前的扑上去,绝不要妄想他会主动的多看你一眼。   白天的事她听说了,虽然原因并不太清楚,但王上动了雷霆大怒,甚至还对那个女人动手了,她是听说了。   寻常她见二人甜蜜的仿似一个人,一旦争吵起来,还不是和寻常百姓一般,闹的不可开交,一想到这点,吉云又觉没什么好怕的了,众人都言,那个女人是王上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关键时刻,还不如对自己好呢!如此想来,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以前就是太小心谨慎了,才至于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一直都毫无进展,如果她当初肯胆大一点,或许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等这个女人回来了,她就算想插#进去,也一直没有机会了。   她默不吭声的进去,也不点灯,待适应了黑暗,辨明了耶律瑾的位置后,毫不迟疑的走了过去,跪坐在他的脚下,打开药箱。她心脏剧烈的跳动着,生怕下一秒自己就被狼狈的赶了出去,但是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就像那个女人曾告诉自己的那样,“陛下只是外表凶悍,内里却跟个孩子一样,而且还是个固执又别扭的孩子。”   他受伤了,替他包扎。他难过了,就默默的陪在他身边,他不说话,你也不要说话,陪着他就好,什么都不要做。你要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陛下那颗包裹在重重铠甲之下的心,比任何人都要脆弱。   胡思乱想间,吉云已经将他的手清洗干净,涂了药米分,还包扎了好。她想,一定包扎的非常丑,她有些后悔,当初那个女人肯教她医术的时候,她没耐性学。   黑暗中,不知道他睡着了,还是在想心事,但是他没有赶她走,这让吉云激动又兴奋,包扎了他的手后,她仍舍不得离开,她跪坐在他的腿侧,她挨的近,甚至能感觉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她心头一动,心脏狂跳,再也控制不住,试探着又破釜沉舟般将脑袋放在了他的腿上,暧昧的磨蹭。   “吉云,”他嗓音沙哑,疲惫不堪,“你该回去了。”   吉云一颤,因为他的憔悴而心疼,这次,她按耐不住了,早将花吟告诫她“忍耐”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不,陛下,就让吉云留下来陪您吧,吉云不走,吉云愿意为您分忧解难,您这样……吉云心痛……”   耶律瑾烦不胜烦,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直接起身,大步离开。   吉云因为他起身的撞击歪趴在地上,眼泪就想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散满一地。   这里发生的事很快传到了寿康宫,太后和兰珠都没说话,梁飞若却愤愤的“呸”了声,“小狐狸精!”   **   耶律瑾在观星台站了一夜。   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如果,这不长不短的后半生没有她的陪伴,那该是怎样的度日如年?   他不敢去想,因为只是一个念头闪过,就已遍体生寒。   她不懂,他爱孩子,恰恰是因为爱她。   他总想,你不在乎我是吧?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张口闭口就是要行善积德,一副博爱,却又对谁都不在乎的样子,但你的孩子你总该在乎吧?我扣着你的孩子,任你天南海北,你总还是要回到我的身边。即便你暂时不在我身边,我有个像你的小人儿相伴,也不会太过空虚寂寥了,而你,现在却要用你的命换孩子……   花吟啊,花吟,你可曾想过?这样得来的孩子,我到底是该爱它好还是该憎它?   “陛下?”六叶的声音隐隐透着几分压抑的喜悦。   耶律瑾蹙了下眉,“什么事?”   “暗卫发现了幽冥子师徒的行踪。”   “什么?”   “暗卫发现幽冥子师徒行踪后,一路追踪,这才发现他一直住在丹霞山。但,丹霞山山势陡峭,内有毒物迷障,幽冥子又擅用诡谲之术,暗卫无法靠近,却也将他困在山中,让他出来不得。”   仿若暗夜中的一道星光,耶律瑾骤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就怎么也不愿放手了,他一转身,眼睛都亮了,“不惜任何代价,只要他肯出山。”   “陛下,”六叶迟疑了。   “说。”   “幽冥子此人实是阴毒难驯,听他言语应是知道王后娘娘目前的状况,却不愿出手相助,口口声声,上次被算计了咽不下那口恶气。”   “他想怎样?”   六叶后脊出汗,道:“他放下话来,让陛下务必五日内求到他跟前,否则他就要离开丹霞峰了。”   耶律瑾与幽冥子打过几次交道多少也了解他的性子,他会这样说,多少也存了那么点点想救他师妹的心思,若不然他失踪那么久,怎么就突然又被发现行踪了?况且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流风轻功绝顶,若是他师徒二人配合,想破开暗卫的围堵怕也不是难事。   “你先过去递话给幽冥子,孤不日便到。”   天已亮,耶律瑾匆匆换了朝服,上了早朝,又将几位亲信大臣召到德政殿,如此这般一番交代。忙完这些,换上玄色暗纹锦衣,转头看向大海,“她醒了没?”   大海顿了下,这才躬身回道:“王后娘娘一早就醒了,这次倒没有沉睡,看来身子还算健朗。”   耶律瑾不悦的睨了他一眼,嫌他话多。   紫薇树下,花吟靠在藤椅上,天气好的时候,她总喜欢在花木下小憩,她喜欢阳光,喜欢花草,喜欢听鸟儿鸣叫,因为,死后就再也感受不到了,即使它们开得再美,到她眼里也只是惨白的颜色,嗅不到花香,感受不到这世间的美好。一缕魂魄,随风飘荡,无声无形。   耶律瑾过来的时候,她察觉到了,似乎身子越不好,人的五感总会特别敏锐。   他昨天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捏的她肩骨都快碎了,他还叫她去死,她想她应该生他气的。但,怎么办?她一定都不生他的气,只想立刻扑进他怀里,告诉他,她也不想死啊,她想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啊,可是不能啊……   好在,她死过一次,没什么好怕的。   没,什么,好怕的吧……   思量间,他已到了她跟前,但很奇怪,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触碰她。   她想,他不会还在生气吧?难道还等着我道歉?   哦,我确实也有错,昨晚想了一夜,我确实太自以为是了。上一世作恶太多总想着这一世来还,却单单忘了,有些事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伪善”。   她刚想睁眼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却感觉他将手指放到自己的鼻下,她正准备换气,一愣,呼吸就停住了,再一反应就明白了。   什么呀?这是什么意思呀!   花吟想笑,转念又想,好你个坏家伙这么想让我死啊!那我就死给你看啊!   她屏住呼吸不动。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花吟憋的脸都青了,才颤着睫毛睁了眼。   时间仿若是静止的,她看见耶律瑾单膝跪在她藤椅扶手的一侧,双手攥住她的一只手,脸埋在她的手里,她感觉到手心湿漉漉的,心思微动,温声道:“怀瑾?”   他耸动的肩膀突然停住。   花吟偏过脑袋,看他慢慢抬起了头。   那张惯常面无表情的脸,此刻竟是泪流满面。   花吟鼻头一酸,眼泪也克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她用手擦他的泪,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吓你的。”   他不说话,只是与她额头抵着额头,相对而泣。   大海远远的站着,用袖子擦了擦眼,转身一看,太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亦是哭红了眼。   夫妇二人越哭越伤心,竟是诀别一般,花吟自怀孕来一直情绪控制的很好,但她从未见耶律瑾流过泪,且是这般的哀绝,一时压抑不住悲伤,竟也崩溃大哭,哭的很了,几声粗喘,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太后跌跌撞撞的上前,捶着耶律瑾,“你就是这般见不得她好?我叫你冷静好了再来,你怎么就这般不听话!”   耶律瑾惨白了脸,不敢再去碰她,由着太医照料。   吉云不知何时也过了来,虽说是来探望花吟,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在耶律瑾身上打转,耶律瑾一门心思牵在花吟身上不曾在意。   避开众人,耶律瑾对梁飞若说:“孤要出去几日,她就交给你照顾了,记住,无论如何,等孤回来,你要敢……”   梁飞若连连告饶,“陛下,您就是借臣妇一百个胆子臣妇也不敢啊!”   “乌丸夫人,”耶律瑾沉声喊了她一下。   梁飞若一惊,这一声饱含的沧桑之感竟莫名叫她一阵心酸。   “请您照顾好她,她信你,孤也信你。”   梁飞若只觉胸口一热,难言的感动,不得不说,当这男人深情的看着你时,确实会叫人耳红心跳的无地自容。   他起身欲走,梁飞若却突然叫住他,“王上,您要叫我照顾好娘娘,能否请您先将那位小公主打发了?她时不时的在我跟前晃悠,娘娘无所谓,我却觉得碍眼的很。”   耶律瑾疑惑看向她。   梁飞若瘪嘴,“臣妇晓得,昨儿晚您谁都不叫近身,偏那位公主得了您的默许,替您包扎了伤口。也许您自己没感觉到,但您对那位公主可真是不一样呢。”   耶律瑾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飞若退了一步,做出防备的姿态,“不管怎么说,你暂且别让那位公主在我们跟前转悠就是了,难道您看不出娘娘早有打算的不仅是剖腹取子,还想等自己没了后,让那小公主取而代之!”她一口气说完,再不敢等耶律瑾反应,掉头就跑走了。   耶律瑾在原地站了会,待将出宫门之时,又回头朝后宫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方才只顾着伤心去了,他竟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句话,就听她一个劲的对自己道歉了,明明该说对不起的人是自己啊!他这么混!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是这样混!这样的冲动易怒!一次又一次!   对不起。   等我,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亲自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你若敢死,我亦不会独活!   他正要扬鞭,突然想起一事,叫了大海到跟前,“传孤口谕,将吉云公主许配给南襄郡王世子,即日起搬离王宫暂住郡王府,择日待嫁。”   大海懵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领了圣旨,又表情精彩的宣旨去了。   且不说那郡王世子何等的俊俏潇洒,才华横溢,又早就对吉云公主暗生情愫,二人相配,倒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耶律瑾这匆忙的一道口谕,看似随意,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只因一直忙着花吟的事,一时分不出心神,此番听了梁飞若的话,又经昨晚一事,他不得不腾出手将这事先给办了,至于吉云现在搬去南襄郡王府合不合礼数,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草原儿女多豪迈,不论其他,先搬过去让这对未婚男女培养培养感情总没错。   却说吉云接了圣旨后,只觉晴天一道霹雳,劈得她不分南北东西,今夕何夕,但大海可管不了那么多,已经指挥着宫人们手脚麻溜的收拾她的东西了。   吉云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陛下不会如此对我……不会的……”   大海无奈,好声好气相劝,“公主,南襄郡王世子人品像样俱佳,是个上上的夫婿人选啊,陛下正因为疼你,才给你择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吉云猛然清醒过来,拔腿就往外头跑,“不行,我要找陛下,我要当面问清楚!”   大海连忙着人将她拦住,耐着性子劝,“公主您这又是何苦?陛下何样的性子,您跟了这么久了,难道还要杂家提醒?”   “为什么会这样?”吉云萎顿在地,突然就跟想起来什么似的,猛抬头,眼神凶狠,“是不是花吟!是不是?是不是她?”   大海暗暗心惊,颇不高兴,拔高了音量提醒道:“公主越矩了,您口中的那位可是咱们大金国的王后娘娘,陛下昨日已经颁下圣旨昭告天下了,虽说尚未来得及行册封大典,但该守的礼,公主还是不要忘得好。”   不管吉云何样心思,大海还是命人按照公主该有的礼仪将她送出了宫。   南襄郡王府阖府相迎,该给的面子也抬举了到位,只是事出突然,南襄郡王有些担忧,少不得塞了银子细细问话,大海这个人精儿答的是滴水不漏,直言陛下对世子很是看重,将来世子爷前途无量啊,一通海夸,捧的郡王脸上都褶成了菊花,这才欢天喜地的放了大海,叫了夫人太夫人一起商量起了婚事。      ☆、第304章 正文完结(中)      太后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叫花吟的家人和她见上一面,太后不是耶律瑾,她很清醒,不会因为不敢面对现实而停止思考的能力。   她握住花吟的手,说:“你爹娘非常想你,见上他们一面吧。”   花吟面上的笑容由浅入深,“好啊。”   太后愣了下,不料她这般干脆的应下了。之前花吟一直对花家老小拒而不见,太后也多少能理解,还不是因为她那个混账儿子,多疑怒,她思量着花吟大抵了那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死都不认的。虽然她多少觉得花吟有些谨小慎微了,但兰珠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因为她知道花吟的第一个孩子就在花家流掉的,耶律瑾忍着没牵扯任何人,已经算是他最大的仁慈了,花吟敢拿自己的命去和他硬碰硬,却不敢拿家里人开玩笑,哪怕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危险,有时候,不牵扯就是最好的保护。   但,如今,她和耶律瑾该说的已经彻底说开了,她觉得她可以和家里人好好道个别了。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说一声永别的机会都不能。   次日,太后下了道懿旨,兰珠亲自去了拓跋府。先是将花吟的情况细细说了明白,又再三叮嘱,若是心里难过就提前哭一哭,到了跟前就不许哭了,娘娘身子不好,这一哭,若惹的娘娘伤心动了胎气,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众人面上哀戚,沉默不语。   又过了一日,花家一大家子被接进了寿康宫。   花吟今日心情大好,早膳也多吃了几口,餐毕,又叫宫娥在脸上抹了胭脂涂了口脂,虽然清瘦的叫人心惊,但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小弟,铃花,蕊蕊……”花吟的目光一一在他们脸上扫过,摸了摸蕊蕊的双丫髻,笑言,“蕊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哟,这是小侄子吧?叫什么名儿?长的真壮实,像大哥,”花吟有心抱一抱,最后还是就着大哥的怀抱弹了弹他的脸蛋。   花容氏略行了礼,说:“娘娘,您外祖母最近染了风寒,臣妇思量着您现在身子骨也不大利落,怕过了病气给您,就没让她过来了。”   花吟握住了母亲的手,嗔怪般的喊了声,“娘。”   兰珠上前扶住花吟的胳膊,说:“这里没有外人,大伙儿都不要拘礼了,各自找个地方坐,敞开了聊吧。”她咧嘴笑了笑,笑容勉强。   花吟被扶到主位,一眼看去,齐齐整整的一家人,真好啊,真好。   上一世被她害的死的死,走的走的一家人,如今齐聚一堂,还添了人口,幸福又兴旺,真好,真好……   入夜,花吟做了个梦,她的魂魄离了体,飘飘荡荡的又回了周国,看到了云裳和宁半山因为谁在被窝里放了个臭屁拌起了嘴,吵的凶了,将孩子也给吵哭了,然后又互相埋怨着,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最后又嘻嘻哈哈的滚到了一起。   她看到了住在大屋的宁一山,正与夫人谈论书画,听到二弟房里闹出的毫不克制的声响,无奈的相视一笑。   她又到了摄政王府,凤君默正聚精会神的处理公务,他的案上堆满了奏折,高秀丽推门进来,手中端着参汤,凤君默客气的接过,夫妇二人举止间虽没有过分亲密,却也相敬如宾,高秀丽顺势坐下,凤君默也不避讳,与她谈起朝中局势,高秀丽很有头脑,凤君默也愿意采纳,连连点头。唔,虽然多少有些遗憾吧,最终没能撮合他和孙蓁,但以他如今的身份,或许高秀丽才是最好的选择吧,毕竟像这样的朝中要务可不是寻常女子都能给出中肯意见的。花吟满足的笑了笑,突然,凤君默似有所感般,朝虚空中看了眼,目光顿了好一会。   花吟慢慢飘走,又在周国都城逛了好一会,上一世这里被耶律瑾的大军屠城后,只剩断壁残垣,生机尽无,夜闻鬼哭,如今真好,嬉笑怒骂,家家户户一片和乐,虽也有那不如意的悲欢离合,但她总算是保住了绝大部分人的幸福,真好。   瞬息之间,她又到了蓟门关,水仙儿和郑西岭她都懒得看,怕俩人粘糊劲一上来看到不该看的。   就是可怜了孙蓁,上辈子她欠她颇多,明里姐俩好,背里插刀,同她抢男人,甚至还害她性命……   “孙小姐,夜深了。”   花吟听这声儿,怪熟悉的,看向来人,见是袁青禾,这小子一年多不见健硕许多。   转而又去看孙蓁,她头也不抬,低低应了声,“嗯,知道了。”态度有些……刻意的冷淡?花吟蹙了蹙眉,不知是否自己想多了。   袁青禾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孙蓁便再也静不下心了,她弃了笔,有些恼,“你管的太多了。”   “熬夜对身体不好,孙小姐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孙蓁不想和他多话的样子,草草将文案收叠整齐,离了书院就要回住的地方。   袁青禾提着灯笼,不声不响的为她照明。   花吟的神识飘在空中,摸着下巴暗搓搓的想,“这俩人不对劲啊。”   恰这当口,孙蓁到了房门口,袁青禾望着她的背影,就等她进了屋再离开,孙蓁却突然转过身,袁青禾一愣,低头,孙蓁咬了咬牙,状似坚决道:“以后别这样了,叫外人看到不好。”   袁青禾慢慢抬了头,面上有些难看,那是受伤的表情,他说:“不管你接不接受,昨晚那些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会一直照顾你下去,直到有人照顾你为止。”完毕,一扭头走了。   等等,这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这是!   信息量太强大,容我缓一缓。   而,孙蓁已然一转身关了房门,背靠在门上,久久不动,那脸上的表情太复杂,复杂到花吟眉间一喜。   啊,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她飘飘荡荡,又回了大金国。   素锦在上京城开了一家艺倌,内中女子只卖艺不卖身,引来送往各路达官贵人,依旧做着她最擅长的事,为耶律瑾收集各路情报。   王泰鸿只要得空都会去捧场,小啄几口清酒。   素锦面上绵绵笑意,竟比困在深宫中锦衣玉食气色好多了,人也朝气蓬勃。   夜更沉了,明明只是神识,她却感到了来自四体百骸的阵阵凉意,有些孤独呢,她想抱紧自己,却感觉不到自己,恐惧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缠#绕住了她的心房,她恍惚的想,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不要,不要死!   我还不想死!   明明千万次的告诉自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是,我并不想死啊,我还没来得及和我爱的人好好道别,还有许许多多压抑在心底的话没来得及和他说,啊,我的爱人,他在哪?   她开始奔跑,疯狂的寻找……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她哭了,嚎啕大哭,因为她找不到他。   她不知道他在哪儿?   梁飞若将花吟从梦魇中拍醒,微弱的烛火下,见她面上都是泪,浸透枕巾,梁飞若怔住了。   花吟尚未自恐惧中清醒过来,抱住她大哭,“怎么办,我找不到他了……”   “你找不到谁了?”也就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陛下吗?”   “我找不到他了,我找不到他了……”她无意义的重复着,哭的很伤心。   梁飞若安抚着她,守夜的宫女听到动静,走了进来,梁飞若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准备了毛巾温水。   待花吟稳定了情绪,渐渐止住了哭,梁飞若这才替她仔仔细细的擦洗了。   花吟渐渐清醒过来,面上尴尬,也有些儿呆了,梁飞若再要相问,她讪讪道:“没事,噩梦,”再多的话就不愿说了,心内却哀哀的想,难道是回光返照了?这是叫她临死之前再无牵挂吗?呵……人生呐……   翌日醒来,花吟的眼睛都是肿的,忆起昨日情形,再看向一脸忧色的梁飞若,面上不大好意思。   梁飞若说:“陛下也真是的,这都出去几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花吟说:“幽冥子不好对付,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比较好,求人,不如求己。”   梁飞若说:“就算是希望渺茫也不能放弃啊!”   花吟没吭声,拉了飞若去太后居住的正宫请安。   尚未入内,就听到里头传来清脆的说话声,花吟耳根一动,吉云?   梁飞若暗自嘀咕,“她来做什么?不是许给南襄王世子了么?”   屋内,吉云正仰着一张笑脸给太后捶腿,南襄王世子坐在下首,目光就不曾离开小公主半分,脉脉含情的样子。   花吟进来,众人起身行礼。   太后伸了手,笑,“快来母后这儿歇着,慢着点儿。”   花吟就坐到了太后身侧的软榻上,兰珠赶紧拿了软枕垫在她后腰,一众宫人无不万分小心,一通忙乱。   吉云看了眼坐在软榻上的花吟,又顾影自怜了番跪坐在下首的自己,心里犹如针扎,颇不是滋味。   花吟却在看南襄郡王世子,心内暗暗点了点头,果然是一表人才,虽然之前她确实有那个心思,想等自己走了后,由吉云陪在耶律瑾身侧。但事已至此,抛开私心不说,这样对吉云来说才是最幸福的选择吧?南襄郡王世子喜欢她,是人都看得出。   梁飞若没在太后跟前待多久,听说小儿子夜里着了凉,就着急忙慌的赶去照顾了。   吉云说:“那天走的突然,出去几日甚是想念宫里的人和事,太后,王后娘娘,吉云有个不情之请,想回宫里暂住几日,也好和相处的不错的小姐妹好好道个别,还有旭儿我也想他了。”   一席话触痛花吟心事,她感同身受,自是没道理不答应的,太后笑看了眼花吟,见她无异议,遂笑着应允道:“傻话,就算你往后嫁人了,王宫是你的娘家,你要是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   世子有些眼巴巴的样子,这几日他对吉云那可是掏心掏肺,处处陪着小心,事事哄她开心,生怕她一个不乐意,悔了婚事。但吉云总是笑容不展的样子,有几次还偷偷跑出了郡王府,天黑透了才回来,一身的酒气,他多问几句她就不高兴,还给他甩脸子。爱一个人注定是要比被爱的人卑微,世子不仅不敢得罪她,还替她打起了掩护。直到今日她央他一起陪她进宫谢恩,他应允了,才见她终于对自己露了笑脸。   吉云说要留在王宫住几日,世子有些失落,太后瞧见了,打趣道:“瞧这小子,还没成亲呢,这就舍不得了,放心吧,这王宫里没人跟你抢媳妇!”一席话说的众人哈哈大笑。   吉云红了脸,埋下头,众人只当她是羞的,其实她是恼的,她不想和任何男人扯上关系,旁人的打趣只会让她觉得受到了冒犯侮辱。   **   入夜,梁飞若因小儿子还有些不舒服放不下心,花吟让她回去照顾孩子,自耶律瑾走后,一直都是梁飞若陪着花吟睡,贴身照顾她,若是以往花吟是无论如何都不需要的,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大概是觉着大限将至了吧,人总是莫名觉得悲伤,人也脆弱了许多,即便面上不显,自己又怎能骗的了自己?   吉云披着衣裳过了来,说:“姑姑,今夜吉云陪你可好?”   花吟的手顺着吉云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一直摸到她的发梢,心内暗暗感叹,真是个漂亮又贴心的好姑娘啊。   吉云见她不答,急了,“吉云怕黑,您晚上陪我睡椒华斋可好?”   自吉云走后,她原先的寝宫也闲置了下来,再要铺设起来也费事,但吉云以“太后老人家这里热闹为由”也要住进寿康宫。   寿康宫主殿是耶律瑾为了太后新建的,但像椒华斋这样的是原本就有的,只是后来又重新米分刷修葺了一番,一同圈进了寿康宫。   太后让兰珠给吉云安排住处,吉云不等兰珠给她选好房间,就主动要求住了椒华斋,兰珠愣了下,倒也没往心里去。   后来一个下午吉云都在椒华斋休息,也没让宫人进去伺候。   花吟听吉云让她去椒华斋,笑了笑说:“既如此,你就睡我这吧。”   吉云摇头,“现在天刚黑,睡得也太早了吧?吉云瞧着您晚上吃的有点多,要不我陪您消消食吧?刚好闲逛到我那,也就几步路,我从外头带了好多好玩意,都放在那边,给您瞧瞧呀?”   花吟瞧着她古灵精怪的样,不忍拒绝,“好吧,那就走吧。”   到了椒华斋,吉云给她展示了各样从市井带来的小玩意儿,花吟兴致勃勃的陪她说了好一会话,渐渐困了,也就歇在那边了。   夜半,花吟忽然感到一点刺痛,那痛来的突兀,竟叫她的心脏也跟着震颤了下,她旋即脑子就清醒了,但身子太累,怎么也睁不开眼,咬了舌#头才叫自己模模糊糊的醒来,就见月光下吉云的一张脸在自己眼前放大,手中还挽着一串铃铛。   吉云见她醒来,吓的睁大了眼,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后来恍然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才脱力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吉云克制住自己砰砰跳的心脏,见花吟只是睁着眼呆呆的望着帐顶,眸内空洞无物,暗道了句,“成了?”咬着唇,试探性的摇了摇手中的铃铛,就见花吟失了魂魄般的下了床。吉云心内又喜又怕,她不敢多想,一面轻轻摇晃着铃铛走在前头,一面引着花吟跟着自己的脚步往前走。   椒华斋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是当年的慧娴王后偷偷修建的逃生通道,只可惜还没派得上用场就被耶律瑾杀进了王宫斩了人头。   那耶律丰达逃出生天后,投奔了身为陈国王后的姐姐。   陈王后是陈王的继室,膝下又无子嗣,在陈国亦活的十分艰难,陈王之所以愿意收留他,也是存了私心,想假借耶律丰达之名分裂金国,奈何耶律瑾雷霆手段,耶律丰达又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这阴谋还未来得及实施就被有先见之明的翼王爷劝住了。后来陈王意欲拉拢耶律瑾攻周,后者拿乔,要陈王押解耶律丰达归国以示诚意。陈王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耶律丰达一路上几乎是吓个半死,原本肥胖的身子也瘦脱了形,押回上京城后,太后瞧着他瘦下来后与耶律瑾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不由的生了怜悯之情。而耶律瑾原本也没打算杀他,说到底他与他之间并无怨仇,记忆里,他曾经还喜爱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况,这耶律丰达天生猪脑,生不出花样,对他造不成威胁,因此也就留了他一条命,贬为庶民了,囿于上京城。   吉云走在前头,摇着手中铃铛,花吟慢慢跟在后头,走的十分吃力,吉云那几日在南襄郡王府满子脑都是妒恨幽怨,恨不得杀了花吟以泄心头之恨,可真正做到了这一步,此刻反陷入了天人交战。因此,花吟虽走的慢,吉云也没对她怎样,毕竟那肚子里怀着的可是她最爱的人的孩子,不是么?   花吟是突然清醒过来的,看到面前的俩人,不由惊叫出声,“耶律丰达!”   耶律丰达正埋怨吉云动作慢,后者反呛了几句,听了这一声儿齐齐看向花吟,此时晨光熹微,她眸色清明如许。吉云又惊又怕,反瞪向耶律丰达,“怎么这样!你不是说……”   耶律丰达亦满脸的不可置信,昔年他母亲用蛊操控朝臣,而他耳濡目染也对蛊有几分了解,他让吉云对花吟用了幻蛊,按照他的计算,数日之类她都会失了意识,任凭摆布,却不想才一个时辰过去她就清醒了过来。   耶律丰达被耶律瑾褫夺了姓氏,这些年混迹市井受尽磋磨,尝尽人间冷暖,原本不知世事的二世祖混账性子也渐渐的活明白了,他怨恨这种生活,每当他看到王的仪仗从自己面前经过,受万民叩拜时,他就会怨恨,他会想,那些原本都是自己的,王位,财富,还有女人。   他想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无时无刻。但普天之下,能帮他的也只有与他沾亲带故的陈王了。但陈王无利不起早,他想求得他的帮助必须手握筹码,且是能打动他的举足轻重的筹码。   虽说耶律丰达刚回国的那俩年,耶律瑾对他还是非常不放心的,他身边也派了专人监视他的行踪,也只是监视而已,死活不管。三年过去,他一直规规矩矩的,或者准确点的说,他整日浑浑噩噩的也翻不出什么花样的样子。因此,最近一年看管他的人基本上十天半个月才露一次头,只要确定他还在上京城也就交差了。   与吉云勾结上,也是偶然,只因他在她酒醉后的眼里看到了浓烈的仇恨,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也许也是唯一的机会了,而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敢的日子他也受够了,他想冒险一试,成了便是荣华富贵,不成也能拖个人一起死,还是个小美女,似乎没什么遗憾了。      ☆、第305章 正文完结(下)      耶律丰达想不明白,但花吟心思电转间就理出了大概头绪,他们对自己用了蛊,而蛊虫之所以会突然间失了效果,大抵是自己体内的女王蛊起了作用吧?耶律丰达神色一冷,吉云垂在身侧的手握紧,花吟察人入微,在他们做出伤害她的举动之前,当机立断道:“我什么都听你们的,不要伤害我。”   耶律丰达一愣。   花吟俩手本能的护住肚子,强自镇定道:“你们抓我无非是想威胁耶律瑾,若是我母子二人有个万一,你们不仅是白费了这一番功夫,恐怕也不得善终,就算是暂且能远走天涯,那留下的部族老小恐怕也要被按一个谋逆大罪,吉云公主,你说呢?”   吉云面上瞬间惨白,她将花吟自王宫中带出确实是冲动了,嫉妒让她疯狂,失了理智。   耶律丰达冲吉云冷笑,“事已至此,你后悔也来不及了,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你和这女人是一同被掳走的,也唯有我配合你,不仅能除掉她,还能助你洗清罪名,这一石二鸟之计实乃上上之策,你不要被她的三言两语就给蛊惑了。”   吉云坚定了信心,狠狠道:“休要废话!如今你已落在我们手里,乖乖听话,方可少吃点苦头。”   花吟长长一声叹息,看着吉云的眼神充满了悲哀,“吉云,终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吉云别过脸,表情复杂。   耶律丰达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我们赶紧出城吧,再要迟了,若是宫内发现她不在了,锁了城门就大大不妙了。”   花吟为了护住孩子,丝毫不敢有分毫的反抗,如今她这身体,唯有顺从,保住孩子才是要紧。   出了上京城,马车一路疾驰,半途上耶律丰达联系了陈国的奸细。   当年,虽然陈王将他当做弃卒轻易的丢弃了,却也没完全的放弃,甚至在送他走后,还给他留了条暗线,正所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金国王宫内发现花吟不见了,已经是日上三竿之后的事了,因着自花吟怀孕后嗜睡,宫人们早就习以为常,后来还是太医来请平安脉在殿外候了许久,梁飞若也过了来,一问,宫人说里头睡的熟,没叫醒。梁飞若想了想,这不对劲啊,就算是花吟睡的沉,但吉云可是和她睡在一起的,没道理也没个回应啊。她大刺刺的进了寝宫,拉开帷幔一看,登时吓的三魂去了七魄,只见床上空无一人,只剩俩床被裹成人形的被褥,再一探被窝,冰凉凉的。彼时,众人还未料想到人在王宫内竟能被掳走,报给太后,立时关了宫门,几乎将整个王宫都掀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到人,这时,太后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急命王公大臣入宫商议。后,一面全城戒严,封锁城门,一面又派人快马加鞭,火速报信给迟迟在丹霞峰被绊住的耶律瑾。   而禁#卫军在上京城挨家挨户的搜查之时,花吟已经被马车带到了几百里开外。   马车内,花吟虽然是囚犯,却也被照顾的不错,不仅是因为她是人质,更是因她识时务。   吉云也坐在马车内,目露不屑,说:“你明知道耶律丰达是要将你送去陈国做质,你不仅不伺机脱逃还处处配合,我要是你,我早就自杀了,就算是死也不能拖累自己深爱的男人,你的做法可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花吟笑,“那你到底是想让我死还是活呢?”   吉云一噎,想了想,不忿道:“别拿孩子当借口,你再怎么巧言善辩,也掩盖不了你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恰在这时,耶律瑾丰达自前头拉开车帘,脸色难看道:“闭嘴!逼死她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再胡言乱语,我这就丢下你!”   吉云怒,就要回骂,但瞧着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荒野,心内就有些怕了。一转头,见花吟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心内更恨,想说几句恶毒的话,却发现自己心乱如麻,只会干瞪着她,花吟“哈”的一声就笑了,“你已经后悔了,不是吗?”   吉云嘴硬道:“我不后悔,若不是你的出现,我现在还是王上护在掌心的人,因为你,就因为你,他的眼里再没有我……”   “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你。”   “啪”吉云出其不意抽了花吟一耳光,也几乎是在同时,耶律丰达重重一耳光甩在吉云脸上,怒斥,“你这婆娘还有完没完了!再敢胡来,我这就丢了你喂狼!”   耶律丰达这一巴掌极重,吉云的嘴角瞬间渗出了血色,脸也肿了起来,相对来说,花吟要好的多了,她只是略揉了揉脸颊,依旧笑意盈盈,“瞧,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我现在确实比你重要。”   吉云不敢再乱说话,只拿眼珠子瞪她。   “在心里没你的人那里索求心疼本就是错的,因妒生恨,牵连无辜,更是错上加错。”   “你什么意思!”   花吟闭了眼,她太累了。   丹霞峰,耶律瑾只着了一条黑色长裤,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身上细细密密扎了很多小针。他闭着眼,面上的表情已是不耐烦到极致。   幽冥子说:“既然答应做我的药人,就要心甘情愿点嘛,你这样子很影响我心情的。”   耶律瑾懒得理他。   幽冥子于是又毫不客气的在他头顶上扎了一针。   突然,一阵风过。   幽冥子头也不抬,“流风,说了多少次了,走路要用脚。”   流风“哦”了声,却没有从屋梁上下来的意思。   幽冥子说:“有事?”   流风说:“下面的人递消息上来说他们的王后被人掳走了。”   幽冥子漫不经心,“王后?”   耶律瑾却嚯的站起身,表情紧绷,“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言毕似乎也意识到从流风这儿问不出所以然,一把拿起搁在桌子上的长衫,一路狂奔,又随手将身上扎的跟刺猬似的针灸抓了一大把,撒的到处都是。   幽冥子盯着流风看,说:“你这孩子心眼实的毛病怎么就改不好呢?”   流风自知犯错,缩了缩脑袋。   “去,出去探探到底是谁掳了我攻邪派的人。”   流风歪着脑袋,不明白。   “花吟被抓了,你去看看谁干的?”   **   陈国王宫,陈王一直都是看不起耶律丰达的,没成想这次他却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花吟,尤其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后,那眼中迸射出来的恶意让花吟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陈王自王座上下来,笑容瘆人,枯瘦如干柴的手就摸上了花吟的脸,耶律丰达却在这时挡了一下,他畏惧陈王,却还是说道:“陈王,我们说好的,你可以拿她要挟耶律瑾,但请不要为难她。”毕竟曾经喜欢过一场,虽然时过境迁,但那种心动的感觉,倒是不曾忘记的。   陈王不悦,面上却带笑,收了手,道:“你这次居功至伟,本王不会亏待你的,先去你姐姐那看看吧,她也怪想你的。”言毕,又看向吉云,目露探究。   吉云曾沦为陈国的阶下囚,一直对陈国有心理阴影,一路上跟着耶律丰达过来脑子也是稀里糊涂的,直到入了陈国王宫,她这才仿若回魂了般,花吟说的没错,她后悔了,她真的开始后悔了。而这条路没有回头路,往前走是万丈深渊,米分身碎骨,而后路,已被自己亲手堵死。   “我是她的婢女,”吉云不等耶律丰达说话,张口便道。   耶律丰达蹙了蹙眉,疑惑的看向她。   而陈王的笑容就有些诡异了,在接见他们之前,陈王的探子就已经将耶律丰达如何掳获金国王后的经过详细告诉他了,至于这位小公主,他也早有耳闻,毕竟前些年耶律瑾对她的宠爱,也是世人皆知的。   女人的嫉妒心一旦被激发起来,往往蕴藏着令人咋舌的巨大力量,陈王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也曾吃过这方面的亏。   花吟被投进了大牢,与吉云一起。   吉云开始叫喊,毕竟按照她之前的想象,如果陈王想拿花吟作饵,那照顾好她,不能让她和孩子有意外就显得尤为重要了,但看陈王的随意轻慢,吉云一时也吃不透陈王是何心思了。   “别叫了,难道你看不出陈王是想让我死在这里吗?”   吉云仍是难以置信的样子,“怎么会?他既要拿你作饵的话。”   花吟冷嗤一声,“饵?你觉得他需要吗?他图什么呢?自陈国被周国攻入都城后,我听闻这位王就有些疯癫了,如今他现在满脑子除了报复恐怕也想不到其他了,或许你忘了,咱们的王曾杀了陈王最疼爱的儿子,后又假意结盟,间接致使陈国兵败,差点亡了国,如今我在他手里,陈王没理由不报仇啊。”   “那他会怎样?”   “谁知道,”花吟朝吉云招了招手,“你过来。”   吉云不解,往她边上挪了挪。   花吟却往她身上一靠。   “你干什么?”   “给你机会赎罪啊。”   吉云心内暗恨,正要闪身避开,花吟却拉住她,“别动,让我靠靠,我冷。”   吉云这才察觉到她身上冰寒彻骨,疑道:“地牢虽然阴冷潮湿,但也不至于让你冻成这样子吧?”   花吟说:“所以我才一直劝你忍耐啊。”因为我根本活不长啊,等我死了,你有得是时间和机会讨他欢心。   “你什么意思?”   “啊,”她叹息一声,不愿多说的样子,现在再说又有什么用呢?“我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才明白一个道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   耶律瑾几乎是在查到花吟去向的同时就收到了陈王递来的一封信,寥寥几句,直叫他犹如身坠冰窟,万箭穿心。急怒之下,连夜调兵三十万,直逼陈国境内。   三十万大军势如破竹,眨眼间连破三城,降兵百姓尽皆被俘。   陈王得到消息,暴跳如雷,扬言“耶律瑾,你若再敢前进一步,寡人就杀你女人,取你孩儿,再斩了你孩儿手脚熬成一锅肉汤!”   耶律瑾气疯,回呛过去,“你若敢动她一根毫发,孤定将你陈国上下扒皮拆骨!”   如此,两边算是僵持住了。   陈王又送了口讯过来,声称如果耶律瑾肯孤身前来陈国都城和谈,自己或许会考虑放了他妻儿,又言,最近金王后身子虚的很,若是不尽快接回去,怕是要在狱中小产了,至于能不能保命,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明显的陷阱,大臣们自是无论如何都不让王以身犯险。但耶律瑾自从花吟被抓后已然方寸大乱,这会儿别说是陷阱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亦义无反顾。   部署了详细的营救计划,耶律瑾只带了猛将叱干阿立及暗卫六叶就奔赴陈国都城而去。   不曾想半道上竟被人拦了去,俩下里略过了几招,来人亮了身份,原是凤君默。   耶律瑾大怒,“凤君默,你竟与陈贼勾结!”   凤君默无奈,“我听说花吟被陈王掳走了,遂来助你一臂之力。”   耶律瑾收了兵器,表情却不好看,“孤的家事与你何干!”   凤君默一噎,又道:“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撇开她是我大周的公主不谈,我和她也算是好友,友人有难,我岂能置之不理。”   耶律瑾不屑,“你有何计?”   凤君默这才将陈国段姓王爷引荐给他,道:“这位是陈国的翼王。”   “哦,听说过,陈国人质。难道你是想让他做说客?你也不怕放虎归山?”   翼王也不恼,拱拱手道:“金王言重,段某就算有心背信弃义,也要顾念陈国百万人口生死。王兄糊涂,一时鬼迷心窍铸下此等大错,段某就算是赌上项上人头,也一定规劝王兄早早送还金国王后,还请金王息怒,莫要再牵连无辜百姓。”   耶律瑾冷哼一声。   几人同行,连同一队贴身保护凤君默的精锐。耶律瑾依言乔装改扮,混在精锐侍卫之中。   到了陈国都城,段王爷正要回宫面见陈王,幽冥子突然出现,指着段王爷说:“这人靠的住吗?”   凤君默虽不认识幽冥子,但观其气度不凡,又有流风这样的高手相伴,而耶律瑾在看到这人的瞬间神色亦是大变,遂认真回道:“凤某可作保。”   幽冥子说:“以摄政王的项上人头作保?”   凤君默一愣。   幽冥子挥挥手,“罢了,罢了,就算他靠不住,也有人为了我这张脸恐怕也舍不得我有危险。”言毕,意有所指的看了叱干阿立一眼,后者神色明显一动,怒气隐忍。   耶律瑾问,“你要做什么?”   幽冥子看白痴一般的看了他一眼,说:“你都求了我那么久,恨不得下跪磕头了,你说我要干什么?”   耶律瑾握住扇柄的手一紧,目露寒光,幽冥子咱俩的账日后再慢慢算。   陈国王宫内,陈王见到王弟大为惊喜,段王爷与兄长见礼,几句寒暄之后就切入正题,段王爷字字在情,句句入理,陈王却越来越烦躁,不一刻,竟有些疯癫之态,拔了腰间佩剑,一会要杀耶律瑾,一会又要杀凤君默。   段王爷瞠目结舌,待安抚了陈王之后,好不容易让他平静了下来,借口更衣,问询了老黄门陛下近几年近况,老黄门言自四年前周国大军兵临城下,陈王大抵是受了巨大惊吓,这些年来一直睡不安寝,常常夜班自噩梦中惊醒,时日长久,这神志似乎就不大……   老黄门没敢继续说下去,段王爷心中明了,暗道难怪王兄一直以来虽好大喜功,但心中也有谋算,如今合该休养生息,怎又去撩那金王虎须?原是如此。段王爷想明白这点,正思量着如何行事,却突然被冲进来的禁#卫军困住了手脚。段王爷骇然,就见陈王阴测测的站在了房门口,道:“王弟,寡人知你此番前来定是要做那说客的,你也知道王兄是个耳根子软的,未免听了你的话事后又后悔,就只好委屈王弟暂且远离为兄了。”   段王爷还要再说,陈王压根就不想再听一句。   恰在此,外头的小黄门行色匆匆走了进来。   陈王烦躁,“何事如此惊慌?”   小黄门扑通一跪,“禀陛下,那金国王后一个时辰前就开始不适,如今疼的厉害,看样子仿似要生了。”   段王爷震惊当场,他约略也知道金王后腹中胎儿尚未足月,怎么就要生了?!   陈王亦蹙了蹙眉,但也不甚在意,挥挥手,“妇人生产而已,叫几个稳婆去!”   “兄长!”段王爷大喝,“臣弟来的路上就听闻金国王后体弱,现下又早产,只怕凶险异常,若是真有个好歹,那金王再无顾虑,他的三十万大军就在百十里外,只怕陈国数代基业就要毁于一旦啊!”   陈王闻听此言,整个人一激灵,仿若被触痛了某根神经,怕的不行,连声道:“对对对!金国王后不能死!她腹中的胎儿更不能有事!”   段王爷说:“刚巧臣弟带了杏林高人随行,若是陛下信得过,能否让臣弟去见一见那金国王后。”   陈王念念有词的在原地转着圈子,闻言,顿住步子,说:“那你还不快带人过去!”转而又神经质般,“耶律瑾,耶律瑾,他到哪儿了?寡人要杀了他!快!传寡人口谕,说他的女人要生了,若是他再不过来,寡人就将他女人扔出城墙!”   段王爷瞧着陈王疯癫的表情,不敢再耽搁,在禁#卫军的严密监视下带着幽冥子一同入了天牢。   天牢内,鲜血已染红了花吟的襦裙,她抓着吉云的手,痛的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吉云泪如决堤,口内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俩个时辰前,负责看管她们的狱卒几壶热酒下肚,竟见色起意对她们动起了手脚,拉扯之间,花吟动了胎气,吉云尖叫连连,后来引来了狱卒长,狱卒被一个耳光抽醒,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   起先狱卒长怕担责,虽然看花吟疼的厉害也没敢上报,后来见出了血,才怕了,慌忙报了上去。   幽冥子跟着段王爷从狭长的甬道走了进来,尚未入内就闻到一股恶心的血腥霉味,直到走到最里面才看到俩个女人抱在一处。   段王爷急命狱卒开了牢门,幽冥子自他身后一步踏了出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探了花吟的脉搏。   花吟已经疼的意识不清了,感觉有人在碰自己,本能的抽回手。   幽冥子说:“是我。”   花吟模糊中,废了好大劲才看清是幽冥子,又怕是错觉,泣道:“幽冥子,是你么?”   幽冥子说:“叫师兄。”   花吟叹了口气,放心了,“师兄,我的孩子交给你了。”   幽冥子与她说话的同时已经检查了一遍,眉头紧皱,说:“那你呢?”   花吟说:“我还能活么?”   “不能,”幽冥子答的干脆。   花吟没说话,一旁的吉云却突然嚎哭起来,扑上来拉住幽冥子的胳膊,“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   幽冥子不耐烦,“你再抓着我的手,不仅她要死,孩子也保不住!”   段王爷便命人将吉云带了出去。   入夜,伴随着一声猫叫的啼哭,段王爷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站在牢门外,笑容勉强,“母子平安?”   幽冥子正在擦手上的血,“小的也不大健康,至于大的……”   段王爷心脏露跳一拍,“怎样?”   幽冥子道:“还未断气,不过也快了。”   段王爷不信,顾不得冲鼻的血腥味,上前查看,他原本就粗通医术,这一番诊查也觉大事不妙。   他本是要来劝和的,但,若是金国的王后死在了陈国,那……那……那他恐怕就不得不改变原先的计划了。   陈王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派了宫人要将花吟及孩子接到栖凤宫去。   栖凤宫是王后的居所,这突然而来的转变……   段王爷来不及多想,伸手将孩子牢牢抱在怀里,走在半道上突然想起尚未不知男女,掀了包被一角一看,眉头皱的更深了。   女娃娃。   金王年近三十未育有一子,甚至还干出将陈王十六王子认养在膝下的荒唐事,而这一胎可谓事关重大。   若是男娃,他还有些信心,能扳回几成胜算,只是这女娃娃,也不知金王能看重几分了。   栖凤宫内,花吟总算是幽幽转醒,她脸色煞白如鬼,若不是眼珠子仍在动,看上去与死人无异。   “你可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幽冥子问。   段王爷一听到说话声,抱着孩子就过了来,即便无望,仍忍不住问了句,“真的没救了吗?你看她都醒了。”   花吟却在看到段王爷的瞬间,眸光一亮,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她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因为激动,神情仿若恶鬼。   段王爷心头大惊,却并未想过挣开她。   花吟嘴上一张一合,似乎是拼尽了所有的气力,才说道:“王爷,我曾救尊夫人一命,王爷要是个知恩图报的,求王爷救我孩儿一命?”一语毕,粗喘出声,竟是出气多吸气少了。   段王爷只觉脑子被铁锤重重一锤,整个人就懵了,昔年的一段往事就那样毫无预兆的闯入脑海,起初是不敢置信,继而他望定那双眼,终,恍然大悟,“是你!”   她费力的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个字,泪水汹涌而出……   幽冥子伸出手合了她的眼。   段王爷久久回不过神,怔怔抬头,“死了?”   幽冥子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异样。   她就这样死了,甚至连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来不及问,就这样死了?   但陈王并没让他胡思乱想多久,急召了他入大殿详谈,段王爷神魂不定的抱着那个孩子就走了。   待他走后,流风自房梁跳了下来,呆呆的看定花吟的尸体,神情有些恍惚,突然问,“师父,人为什么会死?”   幽冥子说:“因为有生既有死,没有死哪有生?”   流风不懂,问,“如果我不出生,是不是我娘就可以不用死了?”   幽冥子沉默,半晌,“你看看她,就会明白你娘是多么希望你健健康康的活着了。”他用被褥将花吟裹好,“走吧。”   流风上前正要背起花吟,突听一道女声响起,“你是谁?”   幽冥子眉头一挑,暗道:“果然来了,很好。”   他转头就见陈国的王后一脸凄惶的站在他身后,眸色迷离,难以置信,又流露出深深的恋慕。   “蓝儿,”他一声叹息。   流风歪了头,不明所以。   **   段王爷自大殿出来后,心里已然明白兄长是彻底的疯了,他久离陈国,原本依附于他的盘根错节的势力已然另投他方,争论之中,他终于体会了一把“人微言轻”的无奈苦涩。   朝中势力各为私欲,有些甚至还有些想当然的天真,他不知这几年陈国到底是怎么了?原本的股肱之臣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都是些不知轻重,鼠目寸光,只为攀附富贵,拍马逢迎的小人。待段王爷被这些人排挤在外,借口小公主肚子饿了需要喂奶,而暂且离开讨论中心,沉默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必须走,带着小公主一起。   且说陈王与一干大臣尚未商议出个所以然,又听外头频传战报,说是金国的三十万大军仿若天降神兵一般,竟从天而降,如今已然兵临城下了。   历史再度重演,朝臣们心骸俱裂,陈王在冷静了数秒后,骤然爆发,狂笑不止。   他连说三个好字,道:“将耶律瑾的妻儿带上城墙,我倒要看看,他本事再大,是否敢踏着妻儿的尸身过来!”   这话才传下去,宫人就惊慌失措的大声疾呼,“翼王逃了!带着金国的小公主一起逃了!”   陈王拔剑斩了那名宫人,又仰天狂笑不止,这会儿朝臣们才终于意识到他们的王或许真的疯了。   陈王笑过后,又大声道:“将耶律瑾的女人吊在城门墙上,淋上油。”   中有一大臣颤巍巍道:“可是翼王方才已经说了,金王后已经死了啊。”   “死了?”陈王的表情扭曲了,而后又突然大笑起来,“你这么一提醒,寡人倒想到一个极有趣的游戏。”   **   栖凤宫内,陈王后正在发呆,耶律丰达突然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老远就开始喊,“姐姐,姐姐……”见到陈王后,疾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我听说耶律瑾的大军已经打过来了,咱们赶紧逃吧!”   “逃?去哪儿?”陈王后神情漠然。   耶律丰达恨的直顿足,“我听说陈王已经疯了!段王爷也抱着耶律瑾的女儿逃命去了!咱们还是快逃吧!若不然,一旦城破,咱们必死无疑啊。”   “死?死就死吧。”陈王后朝身后的床上看了眼。   耶律丰达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准确点说应该是个死人。   耶律丰达惊骇的瞪圆了双眼,禁不住上前几步,面上竟涌现出了悲伤的情绪。   陈王后眨了眨眼,问,“你难过什么?”   耶律丰达说:“这个女人曾经差一点就成为我的女人了,我喜欢过她。”   陈王后突然就哭了。   栖凤宫外突然传来喧哗声,耶律丰达赶紧躲进了柜子里,那些人由陈王领头,看也不看在角落里默默哭泣的陈王后,命人抱起“花吟”后,眼光一扫,看到一个正跪在地上行礼的宫女,一指,“那个也颇像,带走!”   宫人粗鲁的将宫女拖走了,小宫女不知出了何事,大声疾呼,脑门上挨了两拳后,晕了过去,就被扛走了。   待人群走远了,耶律丰达这才自藏身处走了出来,他开始疯狂的搜刮王后妆柩里的金银首饰,待将原本瘦成骨架的身材又塞成圆滚滚后,这才看向陈王后,“你到底走不走?”   陈王后大概是哭够了,幽幽道:“原来他没死,他没有死,我不走,我等他,等他来找我……”   耶律丰达根本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他惊恐的瞪着陈王后,自言自语道:“疯了!疯了!都疯了!”言毕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后来,因为城破,流民四散逃窜,耶律丰达身藏大量珠宝被哄抢的流民踩踏而死就此按下不提。   却说,城门外,耶律瑾的大军将陈国王宫团团围住,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能攻破城门,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一直以来都不相信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这次他差一点就信了,后来凤君默拦住了他。   他不知道段王爷能否成功,他心急如焚,但是他许诺过,若是段王爷能救出他妻儿,他愿助他登上王位,且签订条约,只要他在世一日,保证秋毫不犯。   但陈国那边一直没有消息递出来,除了陈王的肆意挑衅。   后来他看到十数个女人像死尸一般的被吊在了城门口,她们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身上还染着血迹。   耶律瑾心尖儿狠狠一颤,就见陈王站在城墙头,大声的吼,“耶律瑾,你女人刚给你生了个女儿!”   “生了?怎么会?”耶律瑾仿若心口被戳了一刀,血开始无声无息的流淌。   “那么你猜,这些女人中哪个才是你的女人?”陈王用剑身拍打着挂在城墙上的女人,他开始抽疯般的起舞,削铁如泥的宝剑不经意间就能在人身上留下几道血痕。   耶律瑾只觉得气血上涌,脑子在一瞬间就炸裂了。   那些女人……   花吟……   他怎么敢!   耶律瑾脑子浆糊一般,根本不能思考,搭箭拉弓,那箭仿若凝聚了千钧之力,直刺陈王胸膛而去,他躲闪不及,一把将站在他身侧的朝臣拽到面前,生生替他挡住这一箭。   箭穿胸而过,朝臣死不瞑目,陈王亦被箭尖刺破了皮肉。他大怒,一剑挥下去就砍掉了一个女人的头。   耶律瑾只觉得心脏停止跳动了一瞬,在那颗人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终于仰面停住后,他才终于找到了呼吸。   陈王仿若很欣赏他的惊怕,大笑,“你再敢胡来,下回恐怕就没这样好运了。”言毕,一挥手,弓箭手准备,箭雨齐发。   当先立在人前的耶律瑾凤君默在护卫的保护下连连后退。   他们不能回击,因为会伤到城墙上的女人。   耶律瑾的左肩被箭雨射中,因为他一直在试图往前冲。   凤君默看向耶律瑾,这才发现他一直握住缰绳的手在剧烈的颤#抖。   陈国的城墙突然骚动了起来,众人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跑上了城墙头,她在喊,“阿立!叱干阿立!叱干阿立!”   而一直静立在耶律瑾身侧的叱干阿立骤然暴躁起来,策马奔至城门下。   “阿蓝!”他仰面大吼,双目血红。   城墙上的女人安静了,就在众人以为她被眼前的巨型怪兽吓住之时,她突然用力挣开众人的桎梏,纵身跳了下去。   叱干阿立张开怀抱接住她,而与她同时落下的还有直刺她背心的长#枪。   “放箭!”陈王声嘶力竭的大吼。   叱干阿立抱住她,泪水模糊了双眼,战马中箭开始狂奔,因要护着她,叱干阿立亦身中俩箭,二人的血汇在一处,染红了一路。   王泰鸿永远是这些人中最清醒的一个,当他看到叱干阿立抱着陈王后过来后,虽然一时弄不清二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但从陈王后的服装发饰还有眉眼间约略与耶律瑾相似的面容已然猜出此人身份。不等叱干阿立与她泣血诀别,已然横插了进来,严肃道:“大公主,我金国的王后和小公主呢?他们在哪?”   陈王后的目光划过耶律瑾的脸,胸腔呼吸声深重,她说:“死了!阿兄,杀了那个混蛋!替我们报仇!”她手指着陈王的方向,眼神刻毒,似是对那人恨入骨血。   死了?耶律瑾有些不明白。   一旁的凤君默跳下马,追问一句,“大公主,你说死了?谁死了?”   “小公主我不知道,孩子娘确实……死了。”   耶律瑾定在原地,乌丸猛等人急去看王的表情,却见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突然身形一晃,整个人向前栽了过来,众人搀扶不及,他半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口鲜血喷出,刺红了众人的眼。   凤君默惊在原地,虽不合时宜,脑子却不由自主的飞速的回忆起与花吟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   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啊,就这么……这么……   耶律瑾却在这时拔了手中长剑,以剑指天,面若罗刹恶鬼,“杀!片甲不留!”   他一马当先,金人亦被点燃了仇恨的怒火,喊打喊杀声络绎不绝。   凤君默惊慌回神,想阻止已来不及。而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惊慌失措的陈王命人点燃了已被油淋透的十几个女人。   有一动不动的,也有尚未死透,在烈火中惨烈挣扎的。   竟是连死,都没有一副完整的尸身吗!!!   耶律瑾的双眸在熊熊烈火中燃烧,喉头又是一股腥甜,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有种嗜血的渴望在撕扯着他的灵魂,挥剑,砍杀,鲜血,他在鲜血中得到了慰藉,不够,不够,还要更多,更多……   段王爷抱着小公主出现在耶律瑾面前时,耶律瑾已经被鲜血浸透,只半会功夫他的大军已然屠戮了将近半城百姓。他想,这怎么够?他要让陈国人一个都不剩,一个都不剩。   段王爷抱住小公主哭,说:“金王,我将您的孩子救出来给您了,求您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放过陈国百姓吧!”   耶律瑾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婴儿恬淡的脸上,有些空洞,半晌无声。而他不动,旁人更不敢接过小公主。   段王爷抱着孩子的手开始颤#抖,满眼的血已经刺痛了他的神经,他开始嚎哭,“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当是为刚出生的小公主积积德吧。”突然他灵机一动,情真意切道:“娘娘,娘娘临死前说……”   耶律瑾的眸子终于动了下,他问,“她说了什么?”   “娘娘是大善人,她死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担心您迁怒世人,她让我一定转告陛下,无论如何都不可造下杀孽,娘娘是因生产力竭而亡,要怨也只怨陈王一人,怪不到陈国百姓,陈王就算是被挫骨扬灰也万死难辞其咎,求陛下放过这些可怜的无辜百姓吧……”   四周寂静无声,良久,剑滑落,他双手接过那小小的一团,慢慢的埋下头,额头贴在襁褓上,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声嘶力竭,只有压抑的呜咽,风吹过,仿若野兽哀鸣。   ============= 本书由【莲动下渔舟】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