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宠妻 作者:鱼又 文案 镇国将军的嫡女,嫁到皇宫做了太子妃,风光荣华,人人艳羡。谁晓得,皇帝老窝忽然被人给端了,跟太子一起跑路又被追兵堵了 没辙,宁死不屈的容华只好一簪子结果自己。 谁想到老天居然让她重新活过来,还遇到上辈子的叛军首领沈鉴,提着万贯家财来求娶她过门! 她日夜想着怎么结果他的性命,让他没机会害人 他日夜想着怎么讨好他的娘子,让她别总冷着脸 这就是个腹黑高富帅宠妻成魔的甜宠故事 作者温馨提醒: 1.别名《讨老婆欢心的一百零一种招式》 2.女主肤白胸大腿长颜值MAX,男主奸诈狡猾疼老婆! 3.没羞没臊的夫妻日常,甜宠文,观者慎入,不喜点叉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主角:姜容华,沈鉴 ┃ 配角:姜烨,良褚,殷远 ================== 第一章:逃亡 寒风冷厉,姜容华躲在车厢里,头歪着斜靠在枕头上,面色仓惶惨白,一副极其疲惫的模样。 “太子妃,吃点东西吧,咱们不晓得还得赶多久的路程,若是来了追兵,有力气跑也是好的。”身边王嬷嬷一脸心疼地瞧着姜容华,这几天几夜忙着赶路都没怎么能好好睡上一觉,且太子妃还没胃口吃得少,整天都白着一张脸,她是真怕太子妃身子会受不住。 姜容华敛唇笑了笑,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她垂着头,伸出手撩了撩窗帘一角,眸光里藏着无名的恐惧。 王嬷嬷看她这样子,心里很不好受,不免怨怪起太子殿下来,太子妃孤零无助,太子还和他的侧妃在一个马车里恩爱,也不顾太子妃的感受,王嬷嬷忍不住面上愤然,气声道:“娘娘,您可得撑住啊,不能叫那小贱人得了逞,等援兵来了,咱们挨过这一遭,回头再收拾那狐媚东西去!” 姜容华凄楚一笑,不作言语。 他还晓得关心自个么?从三年前这位侧妃入了宫,她这太子妃,越发成了隐形人似没了存在,他许早就不往她宫里头走了,莺莺燕燕她看过许多,早不在乎。 想至此处,姜容华心里一阵惶然,听说叛贼是个土匪蛮子,极是粗蛮凶暴,拢聚了一帮人,一路扫荡各州各县,突然间京城就不稳了,她一直身居宅院,不晓得外头这些绕七绕八的事,都是等同亲人般的王嬷嬷同她说的。 王嬷嬷侃侃而谈当今皇上如何搜刮民财,并大肆建筑剥削百姓的劳力,还定制各种方圆规矩,使得天下民不聊生,说是早有人想要反了。 那时候太子殿下已是疏离冷落了姜容华,王嬷嬷心头愤愤,总与她说这些事嘲笑如今这破烂不堪的朝廷,回想她与男女一事上较为羞涩腼腆,当初还争取了几回往宁桓宫跑,想给殷远送她亲生做的吃食,想同殷远相处,可一入殿内就瞧着他身边嫣红环绕,几次下来,姜容华算是看得透彻了,不再做那些无用功。 便这样他过他的,她过她的,反还安顺舒心。 唯独跟着她入宫的王嬷嬷和怜芝都为她打抱不平,斥责殷远的无情,后头听得多了,容华也会搀上几句,说起那刚冒出头的叛贼头领沈鉴还是出自她的家乡建安县。而那时容华没觉得这人能造出多大的势头,不想短短半年,这天下大半的璧山已被沈鉴给收入囊中。 想着想着,她越发觉着身心倦怠,刚想合上眼小睡半会,就听到轰隆隆的声音震天动地,惊得马儿不安地踢动蹄子,连着车厢都不稳地摇晃了几下。 姜容华脸色大变,她蓦然起身,面上已是显然写着三个字:出事了! 追兵追上来了!心中悚然掠过一个声音,姜容华倏尔掀开了窗帘,就看到路口黑压压一群人马已堵住他们的去路,这批人也不晓得从哪里四面八方的都冒了出来,穿过广袤的峻岭山峰,将生路死死限住。 姜容华想要下车,王嬷嬷却是拦住她,高声喊道:“娘娘!别!” 她一个激灵颤就缩回了手,人却是瘫坐在垫子上,瞬间动不得了。过了半晌,外头的声音平静下来,就听到一个嘹亮的嗓子从不远处传来:“太子殿下,不用逃了——!这地方已被我们都给围住了!” 果然!姜容华在心底喊了一声,浑身瑟瑟发抖,他们真的被追上了,还被包围在这个狭窄的山谷中央,她的腿脚不受控制的发颤,眸光看到一边的王嬷嬷,同样是目露惊恐。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姜容华紧紧攥住手心,耳朵敏感地动了动,就听到兵队围上来的细碎声,她不由地身子颤得越发厉害了。 王嬷嬷见状,把手伸过去握住姜容华的手,眉目凄然,叹道:“看来是躲不掉了,咱们下车吧娘娘……” 姜容华浑身发软,勉强起身。 王嬷嬷撩起车帘,姜容华从里边冒出头来,前头马车里的人也陆续下车,她抬头就瞧见侧妃梁氏柔弱地依偎在殷远怀里,瑟瑟发抖,她的心头没由来一痛,旋即又别过眼去眺望远方。 那山路口被乌压压的铁骑军马牢牢堵住,宛若铜墙铁壁,怕连只蚊子都飞不出来。而领头的人骑在黑鬃骏马上,眉眼模糊不清,却又似有一片冷幽幽的寒意从很远的地方传到姜容华心底。 她从未身处过这样的境地,一时恍惚,身子发虚,挨着王嬷嬷走到殷远旁侧,殷远看了她一眼,多年的夫妻,如今陷入到这生死之际,眼神也比寻常要柔和了,然姜容华却是冷然看了眼殷远,便撇过脸。 这时候刚才呼喊的人夹着马往前了几步,是个粗莽的野夫形象,挑着眉在姜容华和梁氏等几名女眷身上绕了一圈,遂即狂浪地笑了几声:“太子殿下这后院的几位夫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美,这么着吧,太子殿下把这几位夫人送给咱们寨主当妾来,服侍的好了,您这条命咱也就不要了,如何?” 殷远怕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一瞬间脸色大变,生出一种铁青色的冷意,然而迫于这种被围堵的境地,饶是他有三头六臂,他的这些伶仃人马都绝不是面前这群蛮人的对手。 他只觉绝望,哆嗦着唇,心里咆哮:他不想死!千里万里的逃了这么久,他不想死——! 瞳孔紧紧一缩,他抬起脸来,颤声里带着一丝祈求:“是不是这样……就能放了我?” “你说什么——”姜容华听到殷远的话,细细地惊呼一声,愤怒涌上脑子里,忍不住尖锐道。 王嬷嬷亦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殿下您疯了,您怎么会想要这样做……!” “闭嘴!”殷远嚎了一声,回身双眸赤红地瞪着王嬷嬷。 姜容华看他这副表情,显然是要为了自己的生存把她们当货物给卖了!胸口剧痛,倒吸一口气软软地瘫倒在王嬷嬷怀里,眼神冷漠而带着恨意,低声道:“殷远,你真叫人瞧不起!” 话音一落,殷远就抬起手来,想是要一巴掌呼在她面上,姜容华在这种情势下,已是抱着将死之心,再不给殷远面子,梗着脖子叫道:“你打!你也就剩这个本事!” 殷远看她一张冷如霜的脸孔,眼神尖利,好似要看穿了他,手下一滞,姜容华已是冷哼一声,殷远一副不想和她纠缠的样子,扭过头带着讨好的笑脸。 “您别管她……只要你们答应不杀我,这些,都给你们!”他把怀里的梁氏都推了出去,带着红丝的眼睛宛若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梁氏也是愣住了,惨白着脸,恐惧地望着殷远。 那边粗蛮汉子瞧了这一幕,不由地大笑起来,侧头大喊了一句:“沈二爷,这缩头皇帝的龟儿子真是个十足废物!”顿了一下,又笑起来,“不过他几位夫人确实个个美娇娘,你瞧着怎样!” 从后头摇晃着黑鬃骏马慢腾腾来到粗蛮汉子的身边,走近些距离,姜容华抖着身子,瞧见沈鉴挑着唇,年轻俊美的脸庞一点都不像是带头领兵的叛贼首领,反倒似一位幕僚。 沈鉴挨着汉子身侧,笑道:“我看是你老刘子想要吧……”说着眼神像是不经意地落在姜容华脸上,她察觉到他的眼神,从万众中凝定,忍不住心底一个激颤,此刻又听沈鉴慢悠悠地笑语:“皇帝都跑了,一个小的不足为惧。这些女人……若老刘子你想要,都归你了。” 沈鉴口中的老刘子叫刘蛮,人如其名,听了沈鉴的话,刘蛮粗犷的脸上涌起一阵张狂的笑,他从马上翻身跳了下来,走到殷远跟前,而殷远的人根本一个都不敢动。 刘蛮如入无人之境,眉头挑得高高的,讥嘲地望着殷远:“你倒是识相,那这几个娘们……老子就收下了!”说罢,刘蛮却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 殷远连喊都没能喊一声,刘蛮就倏尔抽刀,寒芒一掠,血就从殷远脖子里溅出来。 梁氏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几个妇孺均吓得瘫软倒地,而姜容华还强撑着,王嬷嬷搀着她的胳膊,是为数不多还立着不倒的几个。 没会儿,殷远就轰然倒地咽了气。 刘蛮看殷远死了,冷嗤一声,满面不屑地提着一把带血的刀走了过来。 姜容华冷着脸,苍白的唇抖索着道:“你说……不杀他……” “这么个窝囊废,留着何用?说着笑的,居然还信了?这皇家的人……比咱们这些老粗人还蠢!”刘蛮大笑起来,围着的一群人也是跟着一起笑起来,一浪接着一浪震得她心口绞痛。 殷远死了,姜容华只觉得心冷,殷远想要拿她们当货品卖了来换取他的性命,却不曾想……她凉凉一笑,已是彻底绝望,这群人……是不会与她讲什么道理,而一想到自个要委身与眼前的人,姜容华恨不得立下死去! 刘蛮往前了一步,瞧着姜容华唇瓣泛白,如冰霜般的眉目犹似雪莲,身段纤柔细瘦,如扶柳动人,他是个粗人,未曾见过这般美人,还恁得倔强不屈,刘蛮心上一荡,就要伸手去摸她的脸。 她急喘了一声,猛地往后一退,这时候沈鉴骑着鬃马缓缓过来,笑望着刘蛮,忽然翻身跳下来。 “老刘子,其余的给你……这个给我了。”沈鉴眼睛盯着姜容华道。 姜容华眸光划过一丝惊色,眼神空空的。 她生于将门,骨子里不同与普通娇女,有一股犟气,如今沦落到这田地,若真个叫父亲天上有知成了叛贼的奴隶,她届时死了还有何颜面去见父亲?泪雾一层层渐渐漫上,像是涨起的潮水即将把她淹没。 可姜容华还是忍住了。 无边绝望之际,心底里骤然生出一个念头。 她抬起头看向沈鉴,男人的表情带着一丝思索与玩味,似乎对她这个即将成为俘虏的女人略感兴趣。 姜容华撇了下唇,戚戚一笑。 沈鉴定睛凝视着她,瞧了半晌,便扭过头淡淡地同刘蛮道:“把人都带回去吧。”说罢,刚转身要上马,却听到身侧的刘蛮喝地一声大叫。 沈鉴猛地转头,就看到姜容华攥着的玉簪子连根没入心口,竟是谁都没察觉到她会有此举措。等察觉时,那纤柔的身子一晃,已是倒了下来。 王嬷嬷一声嚎哭,扑了上来。 “娘娘!娘娘!” 她扶着王嬷嬷的肩膀,气息奄奄地仰着下颚,望着惊呆的刘蛮和沈鉴,怆然低笑,这一路来虚得不成样,最后一点气力就用在自刎上头,姜容华庆幸自己刺得深,是绝对救不活了。 刘蛮唉一声,一副可惜模样,这样的美人竟早早死了,怎不能教人叹惋?而沈鉴却是忽地跪在她跟前,目色森然,“你……” 她看不懂他这副表情,她只晓得自个快死了。 姜容华伏在王嬷嬷怀里,听着王嬷嬷恸绝的哭号,意识点点流逝,沈鉴像是气极了,伸出手来,抖着捧住了容华虚软渐冷的身子,王嬷嬷想要推开沈鉴,刘蛮眼疾把王嬷嬷给拽开了。 “沈二爷,你这……”刘蛮不懂沈鉴怎会作这模样,但说了几个字就停下了,他虽是粗人,却极有眼色,把嚎个不停的王嬷嬷一手砍晕了,目里透着疑惑。 沈鉴将还剩一丝气息的容华搂在怀里,她嘴边流着血,嘴角却是释然痛快地笑着,姜容华只觉所有的痛与苦正在慢慢远离了她,唯有抱着她的男人那一点体温还在暖着她渐冷的身躯。 她艰难地抬头,看到沈鉴的一双眸子。 墨色如夜,亮如点星,好似……在哪曾见过。 不等深究,一双柔荑忽地从沈鉴掌心滑落,垂落在地,沈鉴再细看,她的眼睛已是闭紧,永永远远的……睡了下去。 第二章:重生 外头声响喧嚷,下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细细碎碎,听在她的耳朵里像是隔着一道墙,有点朦胧模糊。直到门扉打开发出轻响,一个脚步声靠近她,带着柔软的语腔在耳边响起:“大小姐,怎么还睡着懒觉呢,该醒来了。”       懒觉?她拧着眉,自己不是死了么?那簪子刺入心口,她是用了全力的,绝不可能存活。姜容华想到这,只觉得心脏的地方似乎隐隐作痛起来。       “大小姐…大小姐?”王嬷嬷的声音。       她低吟一声,闭着的眼缓缓掀开,浑身的疲乏叫她很想继续趴在柔软丝滑的棉褥上,可心底却有个惊疑不定的声音在提醒她,她是死了的,怎么毫无事情的躺在床上?       王妈妈见她醒了,便无奈地摇头,柔声笑道:“大小姐也真是顽过了头,昨日骑马骑了一整日,怨不得浑身酸累,明日皇宫里就要派人来接您入宫,您还跟着大公子去外头顽,也着实是不像话。”她说着,却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搀住她的胳膊,姜容华这会子听了王嬷嬷一番话,总算是魂归体内,双眸猛然睁开,透出一抹震愕。       “嬷嬷……嬷嬷在说什么?”姜容华忽地反手扣住王妈妈的手臂,声音颤颤地问。       王妈妈一听就觉得奇怪,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叫她嬷嬷?可瞧着大小姐脸色不对,整个人都是发着抖,连面色都极为苍白,好似遇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王妈妈摸不准大小姐是突然怎么了,只好小心地压低了声:“大小姐……昨日您同大公子在郊外骑马游玩,玩了一整日,昨日大公子吃了晚膳就回去了,您说乏累睡下,今早上皇宫里来了旨意,说明日就派人来接您入宫,您——”       “嬷嬷……”姜容华忽地看住自己的手掌,声音一抖,王妈妈一听她的语气,越发心里生疑,声音却是停住了,直直瞧着发怔的人,而姜容华把掌心翻了半会,便一声不吭的从床上起身,她慢慢走到镜台前,一瞧见镜中的人时,姜容华忽地往后倒退一步。       幸而王妈妈及时上前来扶住她,一声惊呼,又紧忙含住,此刻王妈妈也被她这副怪态给吓住:“大小姐,您这究竟是怎么了,您别吓妈妈啊!”       王妈妈以为大小姐是患了魇症,面色惶然地连声直道:“大小姐,妈妈去请夫人来……”王妈妈话音刚落,就转身朝着门外走,可才走了一个脚步,姜容华的声音就传过来阻止了王妈妈。       “妈妈别走……”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一丝柔弱与疲惫,这么几个字却好似用了许多气力来说。       王妈妈一听,当即揪起了心,忙停住脚步,一脸心疼地回到姜容华身旁。       王妈妈虽不晓得大小姐身上出了什么事,可大小姐鲜少有这样单薄脆弱的模样,王妈妈揽着她的肩膀,轻声柔语:“妈妈在这呢……妈妈不走,大小姐……您究竟——”王妈妈本想追问,然而大小姐的脸色是那样苍白疲软,她静静地靠在自己怀中,纤瘦的身影就像随时会倒下一样,王妈妈还是决定不再问了。       王妈妈不晓得大小姐是怎么了,而姜容华心底却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再是愚笨,也反应过来自个没死,还回到了从前,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本来她也是不愿信的,可真真落在自己身上时,姜容华却万分庆幸感恩。       她汲取着王妈妈身上的温度,好像把她身子里的冷与寒一点点暖起来,镜中的模样与王妈妈所说的话让姜容华明白自己是回到了哪一年,而一想到她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就止不住身体寒颤。       就是从她入皇宫嫁给殷远做了太子妃起,就将她一生给绑住了,最后若不是她以死保命护住清白,后头的命运……姜容华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她获得老天爷的眷顾,让她重活一世,姜容华明白自己绝不能重蹈覆辙。       过了半晌,姜容华调顺好心态,从王妈妈肩上抬起头,身子还有点乏,按着王妈妈的话,怕是她昨日和大哥骑马太疯了些。一想到自己还有机会骑马,还能和大哥见面,还呆在将军府里当她无拘无束的大小姐,姜容华觉得连空气都好闻了许多,她深吸气,面上绽开了一丝笑,由衷的喜悦。       她重生了!真的重生了!她有了新的生命!       她欢快地坐回榻上,连身体都不觉乏累,她展开手臂伸了个懒腰,面上端起几分小女儿家的慵懒,“妈妈……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王妈妈看大小姐恢复了正常,心下对她刚才的模样还心有悸悸,怕她再生出什么异常,便忙应下来:“好好好,您再睡会儿,妈妈去叫下人准备早膳,过会妈妈再来叫您。”       王妈妈说罢就转身离开房内,踏出门槛后顺手稍上门,屋内一下就剩她一个,姜容华从床边起身,她此刻还觉得胸口砰砰跳个不停,她还是觉得有一丝的梦幻。       她走到镜台前瞧着镜中人影,比她死时要年轻五岁,她十三岁入的宫,死时正是十八,年华盛好却不慎落到那般境地,想起来姜容华的心头就滋生出一股恨意来。       别人都说她嫁得好,堂堂的太子妃,荣华富贵手到擒来,可谁晓得殷远是怎么对待她的?父亲精忠报国,一生献给朝廷,他的女儿也是忠于皇家的,最终却被这个皇家所害,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感受过那样钻心裂肺的痛楚,她不会再愚孝听从父亲所言,嫁给殷远那个冷酷无情的窝囊小人!       她坐在木椅上,镜中的豆蔻少女显得青涩美好,眉眼里带着不知事的天真,是那样纯粹的年纪。眸光微微一变,眼神里融上些许冷然的恨意,少女的气息顿时不复存在。       按着王妈妈的话,明日皇宫里就要派人来接她入宫,时辰紧迫,她是断断不能犹豫了。适才将王妈妈撇开,姜容华就已在心中打起她的小算盘,怎样才能不嫁入皇宫,还不得罪他们?       时间不多,容不得多想,姜容华脑子飞快地转着,陡然掠过一个念头,她盯着镜中人的脸,眉目无声里生出一股决绝的狠意!       她从抽屉里取出妆奁,寻了一根尖角的玉簪,玉质的簪子握在手心带点微微的凉意,姜容华的手有些发颤,她是想起了重生前死去的那一幕,也是一枚玉簪,直直刺入心口。       姜容华深深呼气,心底给自己打气,这一下同样要干脆利落,不能犹豫,是决定她命运的一下!       想罢,她选个位置,从腮颊落脚,一闭眼横下心猛地往下一划!       刺痛骤然传来——       她痛哼一声,却是生生将呼唤咽下去,手里的簪子一个不稳掉在地上,冷汗在瞬间从额头细细密密地渗出来,迟来的钻心之痛开始从肌肤传达到脑子里头,姜容华却不能在此刻叫人来。       这剧痛让她想起了临死前的感受,可是这次是慢慢地磨着,更加煎熬难忍。       姜容华疼得头皮都麻起来,手紧紧扣住镜台边沿,指甲生生是要抠出一道道磨痕,姣好的容貌上划上这一道痕迹,怕是要彻底毁容了。       没有几个女子能做到亲手将自己给毁容……女子容颜是最为重要的,她何尝想这样做?可是当前的情况容不得她再去思考,就一天的时间,她去求父亲,父亲也不会同意,娘亲更不用说,谁能为她做主,谁又会相信她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姜容华知道,不论她这个举措对她的未来会有多大的影响,这一刻她必须下决心,她不要入宫!不要嫁给殷远!不要再涉足那个冰冷的皇宫!       饶是她再怎么心坚能忍,皮肉绽开的巨痛也是十足磨人,姜容华呼出一口气,混杂着血的汗从脸上一滴滴溅在地上。她的视线渐渐也有点模糊了,这时候门被人敲了两下,王妈妈轻唤道:“大小姐,妈妈进来了——”       说罢,外头的王妈妈推门入内,身后本还跟着几个丫鬟,端着放置膳食的银盘进来。       王妈妈率先撩开帘子,进来时本是笑着,可她一瞧见地上的血迹,瞬间脸一白,刚要喊,就看到姜容华转声冲她虚弱地摇头。       王妈妈心如鼓锤,把喊出的字眼吞回去,揣着一颗狂跳的心,面色镇静地转身,把跟过来的几个丫鬟叫到外头候着。遂后快速地跑过来掀开帘子,便瞧见她扶着镜台的边沿,面颊上从腮边到嘴角,一道血迹斑斑的恐怖痕迹。       “大小姐,您是疯了么?!您怎么、怎么会这么做!”王妈妈不可置信地喊道,泪都要涌出来了,她还当大小姐是恢复了正常,原来是将她特地撇开!       “妈妈……你去拿纱布来,准备热水,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叫大夫,妈妈……算我求你。”她说话都是虚的,可语气却恁得坚定,目光直视王妈妈,饶是浑身都疼得打颤,眼神里的果决与冷静仍是叫王妈妈心口一震。       王妈妈这回是真看不懂大小姐了,但她从小伺候容华长大,心底还是要护着容华的。因此不再二话,转身就去准备纱布和热水。 第三章:算盘 王妈妈把纱布,膏药和温水备好,一面掩饰着神情上的慌张往容华闺房里赶,一面在心底焦虑不已思索大小姐这样做的缘由,却是怎么都想不透。       待她火急火燎赶到房中后,就瞧着半伏在镜台前脸色苍白的容华,心底下大骇,忙不迭上前把东西都置放在桌子上,就冲过去将容华搀扶起来。       “大小姐!大小姐!您清醒清醒……”       容华模糊地听到王妈妈焦急的呼唤,一对峨眉紧蹙,疼得汗泠泠的俏脸勉强抬起,气息微弱地道:“妈妈来了……”       “妈妈给您包扎伤口,您忍着点……”王妈妈看得心疼,小姐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如今染着这皮开肉绽的伤口,真真叫人不忍目睹。       容华轻轻应了声,手攥着桌子边沿紧扣,一双贝齿死死咬紧,眼都闭上了,显然是准备好了。       王妈妈的呼吸都瞬间屏紧,手慢慢小心地探向她的面上,眼里这血腥的画面让王妈妈的手颤抖不已,她怕下手一重会伤了大小姐,这犹豫间容华的面色越加惨白,王妈妈见着此情此景,终是一横心,把温热的毛巾轻轻触上那血迹,将血迹擦净后涂上膏药。       膏药微凉,沁润着发热刺痛的伤口,稍微缓解了她的痛楚,痛久了似乎也开始变得麻木起来。       再痛,能有那玉簪子扎心痛吗?       尝过那样钻心的痛楚,容华还有什么不能忍?       容华紧闭的眼慢慢睁开,这时候王妈妈已经上了纱布,轻软的纱布覆盖在伤口上,令容华好受不少。       王妈妈处理好后,脸上流了不少汗,她伸手摸了把额头,再看容华,面色虽然还苍白,可表情明显是好多了。       心里稍微松了松,王妈妈这时才觉得脚软,瘫坐在椅子上。       一抬头,瞧着那曾经的娇颜如今竟蒙上这样可怕的伤口……忍不住抽心抽肺地叹道:“大小姐……妈妈实在想不通,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知不知道,女子仪容最为重要。而且明日皇宫里就要来人,到时候将军要怎么交代啊……”       容华垂头听着王妈妈一番肺腑之言,待王妈妈说罢,才慢慢抬头,一双眼眸光幽深,轻语如拂风撩动人心。       “我不想嫁到皇宫。”       这话乍听下,谁都当是任性,可此刻容华的眼睛仿若夜中的烛火,静静跳跃,又似是一簇冷而寒的冥火,让人看了不由撼心。       王妈妈怔怔地望着容华的脸孔,竟是说不出话来。       “妈妈不是说,昨日我同大哥去骑马么?”容华的目光忽然看住王妈妈,苍白的面孔上表情沉着镇定,“就说我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被地上的石子划破了脸。这件事,妈妈先请大哥过来,让我同和大哥串串词,省得问起来露出破绽。”       “您……”王妈妈骇然,面上表情显是不可置信,她还当大小姐是发了疯,此刻听她说起来,竟是早有预谋,连台词后续都备好了,妈妈着实困惑,紧了紧嗓子,才涩涩然问道:“您既是晓得这么做的后果,就不怕得罪了皇家的人?再者您不想嫁入皇室,也可换个法子,没必要生生毁了容貌,您以后终归是要嫁人的啊……”       容华看着王妈妈面上的焦虑,目光极为平静:“时间紧促,由不得我迟疑。不论什么法子,都会连累到父亲,就如妈妈所言,女子仪容最为要紧,以皇室注重仪表的礼数来看,我不慎毁容,怎么也责怪不到父亲头上,顶多是可惜了我的样貌。婚事却是不成了……”她这样冷静叙述,就好像毁容对她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王妈妈不知道说什么了,一时无言,沉默又迷惘地望着容华。       容华看王妈妈这般,心中何尝舒坦,她是重活一世,但在别人眼里却不是。她所承受的苦与痛,都不得与旁人言说,因为就算说了……谁又信呢?想至此,容华也是无奈,只能暂且先安抚王妈妈。       “妈妈心中的疑问容华无法为您解惑,可就一句,妈妈今日为容华做的事我会一辈子记在心上,感激妈妈。”       “大小姐您别这样讲……妈妈,妈妈是心疼大小姐,您这样做……妈妈实在是不明白,想要问您也不愿答,妈妈此刻这心头真是刀绞似的,哎……虽说妈妈不懂您心底的苦衷,但始终会护着大小姐,这一次……也会帮您掩过去。”       嘴上是这样讲的,王妈妈面上还是一片遮盖不住的疲惫与茫然,她晓得自己这行径是愚忠,是不对的,可若要违逆大小姐的话告诉老爷夫人,她更没法做到。况且,若大将军一旦知晓大小姐是自个划破了脸,届时大动肝火……大小姐怎受得住?       将军是个什么性子,忠君爱国,一生为皇室不言二话,这次婚事将军和皇帝商议多次,将军非常期待,要晓得大小姐亲手毁了这桩婚事……王妈妈连想都不敢想,从她刚才决定隐瞒此事起,她就已是站在大小姐这边。       想罢,王妈妈愁肠百转,怜惜叹惋。       容华晓得王妈妈此刻心里头必是不好过,要瞒着父亲和母亲,还要帮着她一起欺骗皇室,若被人发现她是自导自演,恐怕要连累整个家族受罪。       但想到未来,容华是一定要做出抉择的。       她看着王妈妈,轻声细语:“妈妈……你先去请大哥过来一趟,今晚上,妈妈就说我没胃口不到外厅去了。”       王妈妈沉湎的心思立刻收紧,当即想到这后续工作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在这悲伤秋月,经由容华一提醒,王妈妈便从椅子上起身,谁想脚还有点软,身子斜了斜,倒是让容华看得微微一抿唇。       “妈妈是吓坏了。”容华轻声道。       王妈妈老脸泛红,心底瞧着容华的笑容,却又是一阵酸涩疼楚,不忍责备大小姐的鲁莽行径,只能自顾自地轻晃着头,叹道:“希望大小姐……不要后悔。”       王妈妈离去后,容华还在咀嚼着“后悔”二字,她心下凄然,若不是明日皇宫就会来人,她也会想法子瓦全,不至狠心玉碎,毁了容貌。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给她的一个选择吧。       鱼与熊掌难以兼得,她想要重获新生,就无法安然渡劫。       这是老天给她设的一个坎,她总是要跨越过去的。       包扎过的伤口不再那么疼得人头皮发紧,就是有些痒,让人想用手去挠,幸好她按捺的住,心思则不停往别处转,除了要处理同殷远的这桩婚事,她还记得前世国破家亡,父亲作为老将军去迎敌,最后受到重创,昏厥不醒。       母亲尚在家中等待消息,她跟着殷远逃亡,本想带上母亲,却被殷远拒绝,那时候脑子一片混沌,想着母亲身子骨不方便,最后作罢了,随着殷远到处逃亡的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还有最后她自刎时那个叛贼头子沈鉴看她的眼神,容华想起来竟是莫名心悸慌乱。       他为什么会有那种眼神,她分明不识得此人,他却好像识得她一般……       她正想得入神,门外响起动静,把她思绪一下拽回来。       抬起头,听着纷乱的脚步声急匆匆过来,帘子被一双大掌撩开,露出来人英俊却稍显坚硬的脸孔,他的目光触及到容华时当即一凛,迈开长腿往前几个跨步就走到容华身旁,看着她的面庞,又惊又怒。       “容华,你!你糊涂!”       容华没反嘴,她知道大哥一定无法理解她这样做的缘由,但是她必须要说服大哥帮她躲过这一劫。想至此,容华的眼中蒙上一层泪雾,手忽地拽住大哥姜烨的袖子,颤声道:“大哥……你一定要帮我……若是不能将此事圆滑过去,被人发现是我自己划的,那时候皇家怪罪下来——”       她能感到大哥手臂肌肉愤怒的凸起,怕不是顾忌她脸上的伤,下一秒就是狠狠甩开。       容华知晓大哥性子刚正不阿,同父亲一般,但大哥自小宠她疼她,而今她这样做,大哥一定对她十分失望。       这一切容华都是想到了的,可姜烨瞧着她的眼神,让容华心中难忍悲恸,手指仍是紧扣姜烨的衣袖,泪眼盈盈地祈求着眼前的人。       姜烨看着他这疼爱的妹妹,她是真糊涂啊,这样做是拿家族当玩笑,若被人外人晓得,父亲在朝中如何自处?她不愿嫁,为何不早点说出来,怎地今时今地又干出这种荒唐事来!       他是气,气得胸口满团的火,可容华苍白的脸,和那双宝珠般滚着热泪的眸子,姜烨诸多斥责的话,竟是无法脱口。       姜烨叹了声,微微弯腰,手扶上容华纤细的手臂,沉声道:“这件事,大哥是不得不帮你。你这丫头一颗聪慧玲珑心,想是早就算准了大哥不会拒绝你。可你这样做,却是大错!你要知道……若被旁的人晓得,不仅父亲将会蒙羞,连整个姜家一族都要牵连受罪!” 第四章:姜烨 容华满心愧疚,姜烨所言她一个字都无法驳回,她只能满目凄苦地凝望姜烨,轻声道:“多谢大哥……” 姜烨听她这四个字,心痛难当,再看她姣好的面上绑着纱布,一张雪白面孔惨淡无光,忍不住柔声问道:“觉着疼么……大哥那里有好的药膏,见效快,到时候给你拿来用。” “大哥……”她叫了一声,泪滚落脸颊。 姜烨瞧见,忙道:“别哭,落到伤口里去化脓就不好了。”说着忙掏出帕子将她的眼泪给擦去了,动作小心轻微,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秀眉蹙起,心口里一声长长叹息。 “你与大哥说说,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竟是要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样?” 姜烨这么问,容华又沉默下去。 他直视着她,看她纤瘦的身形像柳条似的,满目戚戚然,如一片秋叶萎落下去,仿佛很多话不能脱口,憋在这具满是伤痛的身子,沉寂如死海一般。 姜烨看她不作答,心里一团火陡然升起,忍住拍桌的冲动,却是提高了音量:“容华,你到底在掩藏什么?难道连大哥都不能说么!” “大哥……”容华浑身一震,转眸又瞧见王妈妈眼中同样的不解,她想了又想,仍是决心将这个秘密埋在心里,只对着姜烨惨淡一笑,央求道:“大哥你别问了……总之,我不能嫁到皇宫里去。还有大哥……容华还想拜托一一件事。” 姜烨紧紧锁着眉,一副想不通的烦躁模样,可容华那样子求他,姜烨不忍心拒绝,便打算先听一下容华的请求再做决定。 “你说吧。” “请大哥……帮我找一个叫沈鉴的人。” “这世上叫沈鉴的人不少……”姜烨下意识地道,语锋一转,眸光若有所思的落在容华脸上,看了半晌,忽地严肃起来,“你是为了这个叫沈鉴的男人才拒绝皇家的?” 容华一听就晓得大哥是误会了,忙摇头轻语:“不是大哥所想的那样……” 姜烨轻哼一声,他是真搞不得他这个妹妹心里想的是什么了,看她一副难言苦衷的模样,姜烨也不再逼问,他总有法子查到,如今先让她养伤,把和太子的婚事解决了再说。 “可晓得他的长相?” 容华眸中一抹复杂闪过,遂点点头:“晓得,我待会儿就给大哥您画一幅……” “着急什么,你先养伤,明日我先把皇宫里来的人给瞒过去,回头再和父亲好好说一说。之后大哥叫个画师来,你再细细描述,画好了交给我。”姜烨同她说了这么多,看她越来越发白的脸,不想她继续说下去,径自做了决定。 容华默然,半晌下巴一点,应道:“全听大哥的。” 姜烨看她这回倒听话,气也慢慢消了,亲生兄妹哪里来长久的仇恨,虽说这回容华是做得不对,可做都做了,他身为兄长就要为她掩过去。嘴上说着是为姜家,实则是真心爱护他的妹妹,那样好的仪容样貌……姜烨是真个心疼呀。 姜烨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养伤,别再生出幺蛾子来,容华晓得,便颔首应声十分乖顺听从。 待姜烨离去,容华像是整个人都虚了,伏软倒在桌面上,王妈妈一见,当即冲过来搀住容华,看她忍着痛额头上满是汗迹,就晓得刚才和大公子说话间愿是极虚弱的,权是伪装给大公子瞧叫她安心,这下大公子一去就在她面前漏底。 “大小姐,先躺到床上去吧。” 她“恩”了一声,在王妈妈搀扶下半坐在床上。 王妈妈看她一身衣裳上斑斑血迹,便道:“奴婢为您净身宽衣。” 容华浑身虚软,听王妈妈这样讲,她就点了下头,随王妈妈折腾去。等换身干净服饰后,整个人清爽不少,精神头亦好了些。 她瞧着王妈妈,道:“我睡会,晚膳就不吃了。” 王妈妈连忙道:“这怎成!晚膳还得吃的,让妈妈给您做些清淡点的薏米粥,总还是要吃几口,不致饿坏肚子。明日还得招架宫里来的人,不能没点力气。” 容华拗不过王妈妈的心意,便作罢认命躺着,脸上又痒又热,她把头垂在靠枕上,有些不能集中精神。尝试着轻呼一口气,手攥着被褥缓缓闭上眼。没会儿,容华勉强入睡,却是浅眠,一点动静就会睁开眼,再浑浑沌沌的迷糊过去。 最后是真睡着了,一醒来天色已暗,四下静寂无声,只有脸上提醒着她这一切并不是梦的丝丝疼痛。 慢慢地撑起上身,就瞧见旁边桌子上王妈妈伏着,一看就是守她守累了,禁不住困意。 容华心中动容,想她之前跟着殷远颠沛流离那会,王妈妈便心无旁骛地守候着她,还帮她想法子去讨殷远欢心,想一想……王妈妈为她付出良多。 而王妈妈听到一点动静,头一晃差点撞到桌子上,抬头瞧见容华醒了,连忙抹了抹眼睛,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容华跟前,问道:“大小姐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容华微微摇头,“还成,热了些,痒了些,倒没那么痛了。” 王妈妈先是松口气,遂又满面愁容,神情怜爱:“届时伤好了也得留疤,您何必呢?” 心知妈妈是想不开,心结难解,容华半晌默然,随后望着王妈妈淡淡道:“有舍才有得,妈妈也别多想了,倒是妈妈有没有和父亲说?” “老爷还没回府,妈妈已同夫人讲了。”王妈妈道,一顿又补充,“夫人本来想过来瞧瞧您,奴婢说您昨日骑马累着了,此刻正睡着,这才没过来。” 说到这,王妈妈观察容华脸色,看她表情坦然,于是乎叹问:“昨日您出去时,身边跟着一些下人,都是瞧见的。您这番话瞒得过皇宫里的人,怕是瞒不过将军和夫人。” “父亲同母亲那边,我会去解释。”容华轻声道。 王妈妈看她意决,便不再多说,只是疑惑:“奴婢……奴婢想知道,这沈鉴……” 王妈妈那表情容华看得懂,她寻常出门王妈妈都会跟随,突然冒出来的沈鉴,王妈妈连听都未曾听过,自然会感到困惑。 容华不知如何同王妈妈说沈鉴,难道要她说因为沈鉴将来会带领叛军推翻皇朝,因此她要提前寻到此人,避免意外。 这话当然说不得,她凝眉思索片刻,道:“此事暂时无法同妈妈解释,妈妈无须多疑,我会有分寸的。” 王妈妈瞧着容华,心下长叹,她的大姑娘是长大了,有了秘密,但也有了独立判断的本事。这是好的,可同样让王妈妈心中颇为担忧。 不过既然大小姐这样吩咐,王妈妈便是全心全意信任大小姐的。 入夜后,王妈妈去做晚膳,弄了些清粥小菜,亲自看着容华咽了几口看她实在吃不下,才把剩下的大半端下去。因着她这伤势暂时需要隐瞒,几个服侍的丫鬟王妈妈都没让她们入内,都是亲力亲为。 容华晌午过后睡了一小会,用过晚膳后就怎么都睡不着,清醒的情况下人只能躺着,睁着眼听王妈妈捧着书册在旁边念与她听,听久了困顿慢慢袭来,加之白天折腾狠了,半个时辰左右,容华便模模糊糊地睡下了。 看容华好不容易睡下,王妈妈才揉着酸累的腰肢,替容华捻着被角,平平顺顺地盖好棉褥,看她双眉蹙着,睡得并不安稳,心中又是叹息又是无奈,瞅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屋回去。 翌日一早,容华醒过来,王妈妈已是候着,看她醒了就端着装有温水的脸盆进来,亲自替她更衣,再看她的脸,纱布包扎的地方显然肿了,王妈妈看得心疼,问道:“怎么样了?痛不痛?” 她轻轻呼气,面上气色恢复不少,一双淡扫蛾眉笼着少许颦色,轻声道:“受得住。” 王妈妈张了张嘴,无声地替她洗漱穿衣,整理好后才道:“您要是觉得难受就不要憋着,一定要和奴婢讲。” “恩。”容华看了眼王妈妈,心知她忧虑,便冲她浅浅一笑。 早膳吃了点,容华就吃饱了,姜烨一大早带着大夫过来,这倒是容华没料想到的。 看到姜烨入内,王妈妈喊了声:“大公子。” 姜烨颔首,随后领着大夫上前,看大夫手里挽着盒子,不用猜就晓得是医具。 容华愣了下,姜烨已是拉着大夫快步过来,一看到容华,姜烨心中心绪复杂,坐到床侧,怜惜地道:“大哥晓得你不想让人知道,这位良大夫是熟人,守口如瓶,之后就让良大夫给你看。你放心。”说到这,姜烨犹豫了一会,目光忽地一变,冷毅坚定,“妹妹有错,大哥亦不能免罪,这件事若是责怪下来,大哥会一力承当。若爹娘问起,就是大哥没护住你,让你摔了。” 姜烨的话让容华感激之余又觉羞愧,她心中一痛,轻呼:“大哥——大哥不必这样做!” 这样做,让她如何心安? 姜烨看她急了,便伸手按在容华肩上,温声笑道:“哥哥为妹妹做点事,难道还不成吗?你这丫头……鲜少犯糊涂,这一回让哥哥逮着机会,哥哥总是要表现一番,让你心服了以后不再挤兑哥哥!” 姜烨说这玩笑话,容华心领意会,不再推拒,只垂下头掩住眼里的痛楚,牵起唇角柔笑,“大哥为容华做的,容华铭记于心。” “好了好了,快点让大夫先看一看,王妈妈手艺再好也比不得良大夫,真要留了疤,哥哥得心疼死!”姜烨痛心疾首地说着。 良大夫见姜烨还坐着,便催促道:“大公子……” 姜烨转头看到良大夫肃穆的脸孔,晓得一时情切,当下从床边起身让出位置。 良大夫抿着唇,上前来,把医具打开后,刚要伸手检查容华脸上的伤口,就听到姜烨在后头紧张地唤:“轻点!” 良大夫扭过头去,一双清俊的眼瞅了瞅姜烨。 姜烨当即闭紧了嘴。 第五章:李嬷嬷 良大夫给容华重新包扎,伤口有些黏住,撕开纱布时连着肉,容华疼得满头冒汗,姜烨看得心和钻子凿似的,默然上来让容华捏着自己的手掌,帮助她减少疼痛。 等良大夫在耳边说声“好了”,容华才从剧痛中回过神,她睫毛颤抖,眼皮慢慢撑开,视野里姜烨拧着眉头,表情痛苦。 容华蓦然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紧扣着姜烨的手,指甲都嵌入掌心,连忙松开手,问道:“大哥……怎么样……” 良大夫咳嗽一声,眸光看向容华,冷声道:“现在最好不要说话,刚换上容易扯开,若是昨日及时医治,情况不会这样糟。” 良大夫这般冷肃,医者之心,想必很看不惯她故意延迟的行径,容华看良大夫的脸色,无端端感到一阵压力,便咬着唇不说话了。 收起医具,良大夫从床边站起,转身对姜烨道:“明日我再来。” 姜烨态度积极地迎送良大夫,到了门口,姜烨还问了些问题,是否会留疤,良大夫皱着眉,表情仍是严肃:“留疤是一定的,毕竟拖延了医治的时辰,还有……你妹妹是怎么回事?” 姜烨听他这样问,有些尴尬,因为容华没和他说缘由,姜烨回答不出,也是气恼,摇摇头道:“她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尽力而为吧。届时父亲问起来,你帮着一起说说。” 沉默半晌,他才平声道:“老将军不是傻子。” 姜烨看着他,表情不虞,眉眼里沉着一片暗色,片刻才道:“父亲终归是疼妹妹的,不会真忍心将她交出去。再者婚姻大事,我也觉着如此仓促不太好,就是妹妹做法极端了些。” “何止极端,简直同换了个人似的。”良大夫意味深长地挑眉,随后也拍了拍姜烨的肩膀,道:“总言之,你妹妹的事我尽力,剩下的……只得看她自个。” 姜烨不语,明白他此话深意,遂客气将良大夫送到府外,派人用马车接他回去。之后重新回到容华房内,看容华躺在床上,又想到今日皇宫里会来人,真是一大堆麻烦事搅合在一起,让姜烨头疼不已。 容华看到姜烨撩了帘子入内,刚张嘴,姜烨就看了她一眼,她马上想起良大夫的叮嘱,便立马闭口不言,看着姜烨走过来,一直来到床边。 姜烨道:“你今儿好好休息,其余的事大哥会帮你都揽了,不会让你出事。” 容华不能言语,只用一双眼凝视姜烨,满是凄苦泪涌。 姜烨瞧了,心头一阵难受,从震怒到惊愕,再到心疼怜惜,姜烨想通了,不管怎样,容华都是他最为疼宠的妹妹。 他坐下来,手轻轻触摸容华的乌发,柔声道:“你心底里的苦衷大哥不明白,但若父亲发觉了问起来你终究是要说出来的,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和父亲交代。你知道父亲那个脾气……不要惹他发怒。” 姜烨事事为她,望着从小就疼她的大哥,容华满胸心酸,从前她痴恋殷远,而今重新见了亲人,才恍然觉出这份血浓于水的情感比什么都重要。 她着实感激。 忍住泪,她冲姜烨抿唇一笑,漂亮的瞳眸如宝珠莹然动人。 姜烨看了心情极是复杂难言,他骄傲的妹妹…… 姜烨胸中说不出的酸涩,大男人这般感性,姜烨还从没有过,唯独他这妹妹……他最是拿她没辙。 摇摇头诶了一声,姜烨从床边起身,大步离开。 看姜烨走了,容华难受的情绪却仍没消除,王妈妈看容华表情黯淡委顿,便强撑起笑容走到容华旁侧,柔声劝慰:“大公子既然这样讲了,您就别多想了。要保持好心境,把伤养好了,后续的事儿想来还多着,大小姐也要有心理准备。” 王妈妈的话容华深知,推辞了皇家婚事,但她仍是要嫁人的,这毁容怕毁的是她一生,然而容华是想开了的,就算一辈子呆在爹娘身边,她都觉得是好的。况且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五年后沈鉴率兵起义,她更担心的反倒是这个。 看容华眉头深锁,一副沉吟思忖,王妈妈也不再对此事多发表言论,大小姐应该比她更清楚这件事的后果,她多说无益。 想罢,便端起昨日未曾念完的书册,问道:“您躺着,妈妈给您念。” 容华如今不能到外头吹风,只能窝在屋里头,按照良大夫的话,她这伤口要一旬才能结疤,等结疤后将纱布揭了就能出去。仔细想想,这段时日大哥要处理她的婚事,她跌马毁容的事迹必然会被宣扬出去,她呆在府里也好,省得面对各色各样的目光,等结疤后让良大夫再用药治治,那时什么事都处理好了。 她精打细算,心境缓和不少,不再苦愁着脸,心态平和地静静听着王妈妈念。 时间慢慢流逝,忽然屋外传来声响,容华心一紧,王妈妈停下声音,当即站起来:“怕是来人了,妈妈去外头看看。” 容华点头,王妈妈快步走出,刚撩开帘子,就瞧见门外领头站着一位衣着精细的老妇人,姜烨也在,还有夫人,就是没看见大将军的影子,这倒是让王妈妈心里头一松,她调整好心态,扬起脸捧着一团笑容走到门外,“大公子,夫人。” 云氏面色不佳,抿着唇不言语。 姜烨只好当和事佬,对老妇人道:“李嬷嬷这边请。” 来者是皇后身边的人,她一过来就听姜大公子说将军千金跌落马背竟是毁了容,面色铁青,一团火憋着,本想说几句姜大公子,但转念一想这位姜公子年轻有为,是皇帝看中的人,她终归一做奴婢的,不好多言,只能憋着火跟着姜烨来看看情势,若是伤的不重,养一养,去了疤还是成的。 抱着这种想法,李嬷嬷随着姜烨入内,里头的容华听到响动,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掐着大腿,手又拨弄了几下发鬓,随后人躺在枕头上半阖着眼。 李嬷嬷一进来,看见容华的形态,当即给吓着了,这脸蛋惨青惨青,形容虚白,活脱脱是要去的架势。 一边心惊一边往前走过去,而跟随其后的云氏瞧见亲生女儿那副模样,本是满腔不悦,却立马被心疼给掩盖住了。几个快步上前,便眼睛发酸的握住容华的手,嗔道:“你这孩子——怎的伤成这样!连同你大哥一道瞒着娘亲,你、你实在是——” 姜烨一看,也上前几步,站在云氏身旁小声提醒:“母亲,良大夫说了,容儿暂时不能开口,先前不晓得,如今还是要注意些。” 云氏一听,更是表情痛楚,她想不起要责怪容华,只一心挂念她心肝宝贝的伤势,忙问:“良大夫究竟怎么说,这脸上的伤……” 姜烨叹道:“怕是不能复原。” 云氏听罢,差点昏倒,若不是姜烨及时扶住,云氏真是要晕过去了。 而李嬷嬷在旁边听着,心如鼓锤,手心都捏出汗来,不能复原?这可坏大事了! 姜烨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王妈妈领会,上前搀住云氏,而姜烨则转过身,一脸心痛的样子,沉声道:“李嬷嬷如今也看到了,小妹今日怕是入不了宫了,还请李嬷嬷回去告知皇后。待小妹伤势缓和后,再入宫致歉皇后。” 李嬷嬷听姜大公子这番话,心下却是了然,贵胄勋爵,众多的名册里不止他们姜家女儿能当太子妃,如今姜家千金仪容尽毁,皇后娘娘绝对不会允许姜家千金做太子妃。 当着面上李嬷嬷不好说,只得胆战心惊地先回了姜烨:“奴婢会将此事告知皇后……”她说着,往里头望了一眼,姜容华垂着脑袋,半眯眼虚弱惨白,真个不忍目睹,李嬷嬷收回视线,扼腕叹惜,“这天公坏事,竟是让姜小姐受这般摧磨……” 假仁假义这套姜烨看多了,此时便佯装羞愧,先把人给哄走了后事好说。 “幸而只伤了脸,若是伤着身子骨,一生残废更是不得了。”姜烨感叹。 李嬷嬷脸色一僵,心道:还只是伤脸……正是脸毁了,让她交不了差,筹谋已久的婚事恐怕都要告吹,这姜公子居然说幸而,这是大不幸! 姜烨岂能猜不出李嬷嬷心中所想,他是不想李嬷嬷继续呆下去看出端倪,急着将李嬷嬷送出去后,姜烨回来,看到母亲云氏满面悲痛,在看容华的神态亦是不好过,两人依偎着沉默不语,瞧得姜烨心情沉甸甸的,但一想到自己跟着容华一块瞒了母亲,也就不吭一声地守在旁边。 过了一盏茶时辰,姜烨想着云氏身子若,再继续哭下去都要涌成江河了,哭坏可不好,便上前扶住云氏的肩膀,道:“母亲莫哭了,你这么哭,容儿也伤心,良大夫说养伤时期要保持好心情,不能总是苦着脸。” 云氏听了,用帕子拭泪,勉强扬起唇,然而目光一触上容华的脸,云氏就难忍心痛,眼泪就要往外冒。 姜烨忙道:“母亲先回去吧,让妹妹好好养伤。” 云氏哭哭啼啼地被姜烨扶起,让云氏身边伺候她的茹妈妈带回去,姜烨把人都送走了,才回到屋中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女人真是麻烦……”再是无怨无悔,姜烨都忍不住下意识说了一句。 容华睁开眼,被姜烨逗笑了,转而唇边苦涩一笑,道:“麻烦大哥了。” 姜烨才觉说漏了嘴,忙带着笑凑到容华身旁,道:“麻烦什么麻烦,大哥说的是那个李嬷嬷,还有你这浑丫头……早早好起来才是正道!别的不用你多想,至于你说的那个沈鉴,今日我听到些消息,听说从外头来了个商户,似乎就姓沈,年纪很轻的样子,还带了许多随从……” 容华一听,眸光微变,“模样呢,大哥可晓得?” “只是吃酒时一个弟兄说的,只晓得年纪很轻,别的就不晓得了。”姜烨如是道,旋即注意到容华思索的神情,好奇心一直在胸口攒动,但顾及到容华伤势,便道:“回头大哥去查查,好了多的不说了,你休息,再和大哥说下去明日良大夫来看又该说了。” 记起良大夫的话,容华淡淡一笑,点点下巴,就让姜烨先回去了。 姜烨走后,说的话却一直回荡在容华脑中,她初初见到沈鉴,是一身青衣,眸光如狩猎的捕手,看似平静无波却藏着惊心暗涌,骑在那黑鬃马背上,比不得旁侧刘蛮雄壮,却有股统帅三军的冷峻气场,一句话就让那狂肆的刘蛮停手。 走到她跟前后,那目光如天罗地网将她包住,容华此刻一想到,就遍体生寒,这样危险的人物……是祸端,是隐患,不得已时只能除之后快。 第六章:仁孝忠义 第二日,大将军就得到消息,匆匆赶回将军府,一入府内,连衣装都不换,径自向着容华闺阁中大步流星地走去。等人到了屋外,铁青的脸色鼓胀难堪,强忍着涛涛怒意,命人通知一声。 王妈妈此刻正在里头伺候容华午膳,听到响动,二人俱是一惊。 容华唇瓣略微发白,一时气氛静默,王妈妈则胆颤心惊,大将军什么脾性,她看了这些年可明白得很。 她勉强稳住手脚,眸光冲容华瞧去。 容华脸色白得如纸,表情像是意料之中的沉痛与坚决。 这时候帘外的大将军姜虎已是憋着一团熊熊烈火蓄势待发,就要抬起手掀开帘子,门外猛地一道呼喊。 “父亲且慢!” 容华在里头听到,是大哥姜烨的声音,而姜烨喘着气,心里暗自庆幸,若不是府里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说是父亲已得知消息赶回府上,他也不会匆匆赶来。 看到父亲一脸怒容,姜烨暗道不妙,赶忙上前拦住姜老将军,忙道:“父亲……” 姜老将军看大儿子一脸急冲冲的模样,两道浓墨般的剑眉紧紧拢在一处,沉声道:“作什么!没样子!” 姜烨站定了,腰脊挺起,恭声道:“父亲。” 姜老将军冷眼看着姜烨,眼神严厉地瞪着姜烨:“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宫里的人说容华毁容,是真的?” 姜烨就晓得是这桩事,看父亲面孔,姜烨直叫糟糕,显然父亲是不信的,从小容华跟着他在外头顽,就没出这种事,突然皇宫里来人,这就出事……难怪父亲怀疑。但他早和妹妹拴在一起,是同条船上的人,即便面对父亲,他也只能睁眼说瞎话了。 深吸口气,姜烨一副悲痛模样,沉声道:“是我的错,没保护好妹妹,让容华摔落马背,碰着了地上的石子,因为怕父亲母亲担忧,这才瞒着,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印在姜烨脸上嘭的炸开。 姜烨眼眸微睁,瞳孔紧缩,忍住嘴里脱口的话,缓缓垂下头:“是……儿子的错,儿子愿接受父亲惩罚,愿一力承当!” “胡闹!你当我不晓得么!你、伙同你妹妹做出这等荒唐事来!简直不像话!”姜老将军气得胡须都要吹起来,一双虎目如钩子般愤怒地瞪着姜烨,说罢,就作势转身,而姜烨连忙伸手,拦住姜老将军。 “父亲——妹妹此刻还在休养,有什么事,您等妹妹伤好了些再说不迟。要打要骂,父亲你全冲着我来!” 隔着一扇帘子,容华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她面色惨白,心里早知道父亲一定不会相信,准备好了接受责骂,谁想到大哥为护着她,生生挨了父亲一巴掌。 她心如刀绞,想要起床来,却被王妈妈拦住。 见王妈妈对她摇头,容华心头紧抽,最终还是坐回去,怔怔的,有些茫然地等着。 外头姜烨牢牢拽住姜老将军的衣袖,姜老将军瞧着他的样子,看来势必是要拦着,冷冷掀唇一笑,眸子里怒意横生,斥道:“妹妹做了错事,你这个做哥哥这么护着,将来她要是犯了更厉害的,那咱们姜家都要赔上去!你懂不懂!” “儿子知道!”姜烨低吼,他一向晓得父亲的脾性,效忠朝廷,事事以朝廷为先,可是—— 姜烨深吸一口气,又道:“父亲总说这门婚事好,但若是妹妹不愿,将来嫁过去……能快乐吗?况且,事情都发生了,我同李嬷嬷已经说明这是意外,皇后和皇上应该能够体谅,父亲不用担心皇上会责怪下来。” “你!”姜老将军眉头都要飞起来,胸口一上一下剧烈起伏,显是气极了。 “你倒是一心为着妹妹,可你看你做的事情,欺君!这婚事是早早就结订好了,做臣子的,岂能违逆圣旨?如今又生出这种荒唐事来,要是被人发现,你是想让我们姜家被株连九族么!” 这番话沉沉压下来,容华知道,再不能忍着让大哥去承受。 她松开王妈妈的手,从床上跳下来,飞也似的冲过去撩开珠帘,叮呤当啷一阵作响后,姜烨和姜老将军就看到本该在病床上的人此刻跪在他们面前,她面色如雪一般的白,头发披落下来,将她消瘦的影子几乎要淹没入乌发中。 “不关哥哥的事,这事都是容华做的!是容华强迫哥哥一起欺瞒您和皇上,一切都是容华所为!”说到这,容华忽地抬起头来。 姜老将军的携裹着烈风的一巴掌扬在半空,却在看到她含泪的眼后生生停下。 容华眼里泪花翻涌,凄然的双目是孤注一掷的绝决,她望着姜老将军,哽咽道:“女儿自知罪孽深重,父亲绝不会原谅,但若是时光重返,女儿仍旧会这样做。女儿不想嫁到皇家,不想嫁给太子,女儿这一辈子就忤逆您这么一回,若父亲要责罚,就责罚容华!” “容华你……”姜烨看她这么跪着,肉疼得紧,可旁边站着愤懑的父亲,姜烨再看容华绝然的眼孔,心知这事不能拖着,要一口气解决了,不然以父亲的性格,怕是真的要将容华交给皇宫来处置。 “你……你若不愿嫁,怎么不早说!”姜老将军一肚子的火,可瞧着自小疼大的掌上明珠,看她这虚弱惨白模样,这团火慢慢熄减,竟是化作无奈,抽着他的一颗心。 容华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与父亲商量,父亲也是不会答应的。容华……只能这样做。” 他是老了,心也软了,他对朝廷衷心,却也疼爱自己的一对子女,他此刻……看着容华这双眸子,和他年轻时候竟这般神似,刚烈而绝对,想到事情已经发生,光是对她发火也无济于事。 姜老将军心底犹豫,弯下身,忽地叹道:“你先起身,受了伤还跪着,你这样……是在逼你父亲吗?” 旁侧的姜烨一听到,就晓得父亲是心软,连忙就凑到容华身边柔声道:“既然父亲说了,你也别犟着,去到床上躺着,好好谈。父亲大人有大量,一定会体谅你的。” 姜烨最后说完冲姜老将军讪讪笑着看过去,姜老将军看着他这个儿子,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没出息! 对着他哼了一声,便低头,原先的火气不再那样旺盛,口气却还是有些不虞。 容华眸子抬了抬,片刻后,慢慢在姜烨搀扶下起身。 姜烨稍微松了一口气,一边搀着容华,一边抬手打开帘子,和姜老将军一到入内。 王妈妈看这阵仗,心底悚然,将椅子连忙搬过来,随后接手姜烨扶着容华重新躺回床上。 姜老将军坐下,清嗓一咳,才抬起头看向容华,道:“这件事……你自己怎么打算?你不愿嫁到皇宫,好了,如今也如你所愿了,但是,用这种法子,你可曾想过将来怎么办?” 容华自然是想过,她软声道:“容华……愿陪在父亲和母亲身边。” 姜老将军看她这样,火气又蹭蹭上来,“你这算说的什么话,女子出嫁,是一生的事!我老了,你母亲晚年生了你,疼你宠你,和皇家的这桩婚事你母亲操心不少,你现在说不嫁了,还干出这种事!你让你母亲多伤心!” 容华知道自己这举措伤了多少人的心,然而木已成舟,她不可能把自己重生的事情说出来,这只会让父亲觉得自己疯了,她只能努力让父亲和母亲原谅自己。 “容华知道……说再多都不足以平息父亲心中的愤怒,容华也知道母亲伤透了心,容华……愿意承担。父亲要怎么责罚容华,容华都甘愿领受。” 姜烨心揪着,在旁听得头疼,一看容华又说这话,连忙插-进去:“我也帮着容华欺瞒了您,要罚,你就一起罚我!” 姜老将军一看,这心头跟刀凿似的,两个人居然联手一起反他!差点拍案而起,可突然看着姜烨火烧火燎,急得不行的样子,和床榻上决绝沉默请求惩罚的容华,心头火莫名的被一盘从天而降的冷水浇灭了。 心上一阵无奈怅然,他的一对子女……是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不再像以前那样听他的话了。 他也是糊涂了,太纵着容华,才叫她今日做出这种事来,他这父亲——同样也有责任! 他少时教导他们,要懂得仁孝忠义,如今儿子犯错,他才是最该反省自己的人! 想罢,姜老将军整个人像是老了许多,背不再直了,眼神亦如摧古拉朽般的委顿下去,叹道:“好……这件事,你们谁都不用承担,让我来。” “父亲!”姜烨惊骇,他想过父亲会因忠而把容华交出去,却没想父亲居然要自己去承担! 容华同样是愣住了,她心一沉,就要张嘴,姜老将军却抬手,哑声道:“为臣子者,岂能欺瞒君主,此事……” 还不等姜老将军把话说完,容华突然喊道:“父亲这一生为国为民,可曾真正想过子女意愿!这事是容华错了,容华昏了头,容华、容华以死谢罪!” 她忽地伸手一撩,将挽着发鬓的簪子猛地拔下来, 姜烨反应最快,瞬间就冲上去把容华抱住,喝道:“疯了是不!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作什么这是!” 姜老将军也是没想到,容华忽然就要以死抗议,一颗心猛跳,双眸一睁骇住了神! 他魂魄惊摇不定间,容华的头垂落在姜烨肩上,眸光却是含着泪凄然痛苦:“父亲有太多不知晓的事,容华只求父亲,就这一次……让容华自己选择。我是父亲的女儿,不是臣子,您也是容华所敬爱的父亲,不是君主。所以,请父亲以容华的角度……为我考虑一次。” 容华凄苦说道,姜老将军从未听过她这样说话,彻底怔住了。 第七章:清醒 姜老将军丢下一句“好”,便颓然离去,容华看着父亲蹒跚缓慢的背影,好似一瞬间衰老不少,她心头仿佛被冷不丁的暗拳捶击,一阵阵抽疼。 姜烨追着姜老将军出去,隔在父亲和妹妹之间,姜烨也不好做,然而看着一向肃穆严谨的父亲面庞惨淡,神情郁郁的样子,姜烨心酸之下还有一丝怅惋。 他伸手穿过姜老将军的臂膀,轻声道:“父亲,妹妹是一时气话,你莫要当真。” 姜虎步子一顿,他扯起唇笑了下,老态纵横的面孔满是哀痛:“原来在华儿心中,我竟是这样自私冷酷的父亲吗?” 姜烨一怔,看他萎靡不振的模样,姜烨当即喝道:“父亲!你是容华尊重敬爱的父亲,人无完人,即便如父亲您……也总有失言之时。且父亲适才那样做,妹妹也是一时急躁了。父亲你也不要多想,等妹妹伤势稳定,再谈不迟。” 姜老将军听罢,细细一想,眼中仍是愁苦,表情倒是缓和许多,侧头看着他这大儿子,叹道:“刚才……是我气极了。着实是丫头闹得太过分……骗骗夫人还好,能骗得过父亲吗?便是真不愿,你好好与父亲说洽,为何要……”说到这,怕是伤心之处,姜老将军呼吸一屏,好似哽住喉口,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姜烨还想继续安慰,姜老将军看他一眼:“你回去陪华儿吧,让我好好想想这件事。” 姜烨一听,心知父亲此刻必定心郁纠结,便松开手,垂首恭送,等人影在视野里消失,姜烨才叹口气回身重新来到容华闺房。他在帘子外头站了会儿才进去,看到容华人坐在床上,适才一时激动泛开的红晕犹存,此刻眸光望过来,泪痕斑驳点点,我见犹怜。 一肚子的话,姜烨都没法说出口,连半句责怪的言辞都不舍得用在现下的容华身上。 他慢慢走过去,眼神示意王妈妈退下,王妈妈机灵,默然转身走到帘外。 姜烨坐到床边,容华精神不好,应该是和姜老将军争执时仍未恢复,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姜烨伸手握住容华的,柔声劝慰:“父亲说,他会好好考虑这件事,你也不要太紧张,养好伤才最重要。不管怎么样,你终归是父亲最疼爱的,大哥也会帮你多在父亲跟前说好话,让他不再生你的气。” 容华听着姜烨的劝语,心情稍微好转许多,她感激地望着姜烨,诚恳道:“没关系,这是容华该受的。父亲会生气是正常,我只是……”她似乎有些说不下去,停顿了一下,怅然若失地睁眼,视线飘忽,“怕父亲把容华看作不孝女,我并不是要刻意违逆父亲和他作对,有些话……便是说了,父亲恐怕也不会信的。” 她说罢,姜烨眉心皱起,他从容华眼中探查到一丝可疑的信息,或许这就是她不愿开口说出的理由,可什么样的苦衷……她无法言说?姜烨知道逼她不得,便轻拍她的肩膀,柔声慰语:“好了,你仔细身子,这段时日就修养,待会晌午过后,我会让良大夫过来看一看伤口。” 容华颔首,忽然又抬眼看姜烨,犹豫迟疑:“母亲那里……” “母亲还不晓得呢,父亲应该不会告诉母亲这件事的实情,能瞒着一个是一个,时间一长,大家自然就都忘了。”姜烨这么说,容华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放宽心,因此勉强笑了两声以作回应。 “大哥这么帮容华,这份情……容华会还大哥的。”容华低声道。 姜烨扬眉一瞪,大掌在容华额门前拍了一下,哼道:“你这丫头,什么情不情,咱们兄妹俩之间,还要承情岂不是伤感情?再说了,大哥可不止是帮你,也是为姜家好。得罪了皇上,九族牵连,自然马虎不得,不能由着脾气来。”说罢,他长呼一口气,这两日他这和事佬做的,奔前跑后,一刻心里没静下过,如今事情稍微告一段落,他也打算去外头吃个酒,纾解纾解连日来的抑郁,便笑摸着容华的头,道:“好了,你就听大哥的话,好好顾着身子,别的大哥就不多言了,省得你心烦。” 容华被姜烨这席话给逗笑了,主要还是他那表情,一副卸下重任解脱的样子,令她忍俊不禁,同时一丝愧疚感动亦慢慢滋生,她努力让自己显得舒展高兴一些,微微笑道:“恩,大哥去做自个的事吧,这里有王妈妈照顾容华就行了。” 姜烨颔首,从床边起身,又站在原地多看了容华两眼,才转身出去。 王妈妈替容华送别姜烨,走到门槛时,姜烨特别叮嘱王妈妈:“多让容华休息,别叫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王妈妈点头应声,一脸保证:“放心罢大公子,您的话老奴都记心上了,老奴会照顾好大小姐的。” 姜烨“恩”了一声,遂后沿着走廊离去。 王妈妈回身撩开珠帘,容华在榻上软绵绵地挨着靠枕,无声无息,就像是个雪白光润的冰美人,一双眉情绪凝敛,直注意到她的眼神,才望过来,眼眸如远山轻烟,里头空渺渺的,竟是让王妈妈神态一愣。 容华看到王妈妈怔神的样子,用手直起上身,眼神澄清如水。 “妈妈怎么傻眼了立在那里不动?” 王妈妈惊醒,忙不迭以笑容做掩饰,褪去尴尬,慢慢走到容华身边,只眼光里仍犹疑虑与困惑,下意识地低喃:“老奴总觉着……大小姐身上,有些变化。” 容华目光一怔,旋即收敛眉眼,一声不吭显得沉默安静。 王妈妈看她这般,知道她是不想作答,她为人奴婢,当守着本分,大小姐是变了还是没变,她都要始终如一。想到这,王妈妈收住好奇的心,声音温柔:“大小姐自小顽皮,也未曾生出这般事,而且您一向坚强懂事,妈妈也是被您这次给吓坏了,以后啊……大小姐可万万不能再做这等吓人的事了。” 每个人都在和她说,这件事是错误的,容华也明白她的举措有可能导致姜家满门抄斩,但有些事若是不冒险,便会永无宁日。 上辈子死时的阴影如梦魇般时常出现在她睡梦中,她脸上的痛远远及不上心口的支离破碎,她正在一点点恢复过来,把殷远在她心上割下的裂痕慢慢修补。 这一世,她不愿再老实听从父命,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再重蹈上辈子的灾祸! 容华在心中发誓,想罢,也转过眼来看着王妈妈,道:“容华晓得妈妈是为我好,若不是这次情况紧急,来不及细思,容华也不会这般冲动。叫妈妈操心,叫父亲伤心,叫大哥上上下下为容华跑腿,幸好母亲还不晓得这事的真相,不然的话……” 知道大小姐又开始忧虑胡想起来,王妈妈赶紧道:“咱们就不去想那些了,您先休整,等这时间慢慢磨下去,夫人的心也会放宽的。” 容华叹口气,却还是勉强笑:“我知道了。”说罢,就躺了下去,靠着床有一搭没一搭地眯着眼,而王妈妈为了不使容华胡想,紧忙把没念完的书册拿出来给她念,促她睡眠。 好不容易,王妈妈可算叫容华睡着了 容华一觉睡醒已是申时,她醒来没多久,王妈妈给她打了温水擦脸,避着伤口按着完好的肌肤细细地擦拭,听到外头有动静,一想大概就猜到是大公子口中的良大夫,便放下毛巾,起身去外头。 果然是良大夫,还有大公子,两人并肩行来,大公子脸上有些红,显是吃了不少酒。 王妈妈晓得大公子吃酒的习惯,却从没见过他的醉态,如今瞧着他双眼迷离,挨着良大夫的肩膀才能走稳,不由地皱起眉头来,赶忙上前。 良大夫吩咐道:“去弄碗清酒汤来,大小姐这边我来负责。” 王妈妈先前未曾注意,如今看这良大夫眉目冷峻,容貌清俊,与寻常大夫似有不同,在联系到他同大公子间的关系,看来这位大夫……也不得小瞧。 她点点头,将姜烨搀扶到椅子上,姜烨口中模模糊糊地叫唤着一些碎语,王妈妈听不大清,却对大公子这般醉态蹙眉摇首。 她放下姜烨,命人赶紧去做醒酒汤。 里间,良大夫坐在床头,容华躺在床上任他检查伤口,两人俱都无言,等良大夫都检查完了,容华松口气,抬头道:“多谢良大夫了。” 良大夫的表情一直很平静,他手里挽着医具,听到容华的谢词后,忽然目光对准容华,像是一把锐利的钩子。 容眼神微变,以为良大夫要说什么,但他很快就变了表情,同刚才一般平静无常,让人瞧不出异样。 “那我先回去了,膏药记得准时敷,不出一旬,您的伤口就会结疤,到时就能掀了纱布。接下来我暂时不会过来,等结疤那日我再来。”交代完毕,良大夫很干脆地离开,看到外头姜烨已是喝了醒酒汤,眸光恢复清明,看他出来便上前。 良大夫摆摆手,道:“不用送了,我自行回去。” 姜烨眸光有些复杂,半晌点头:“恩,那件事……回头再商量。” 良大夫没说话,径自离开。 姜烨看他背影看了半会,才转开眼,打了帘子走进去。看到容华,面上红润许多,连神情都不再愁苦忧郁,他似乎想到什么,忽地笑了笑,大步走到容华跟前坐下。 “怎么,什么事这般高兴?” “也不是,看你气色好了些,大哥心里舒坦多了。对了,你先前不是拖大哥找个叫沈鉴的人,咱们建安县这地界,叫这名的不多,和你提过的刚从外头到这来经商的年轻人,我查了一下,居然与你要找的人是同名。” 第八章:起始 “同名?”容华眸光微变,顿了半晌,道:“那模样呢?” “生得瘦瘦高高,面相似个儒生……哦,还有,皮肤特别白。”姜烨如是道。 容华努力回忆,光是姜烨给出的信息,容华并不能确定,因此她道:“明日大哥将画师请来,描一幅画像,到时你根据画像再确认,若不是……还得麻烦大哥在外省各地都派点人去找找。” 姜烨点头,随后眉目里染上些许困惑,看着容华须臾无奈一笑:“你这心里究竟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大哥真想掰开你这脑袋瓜瞧瞧,你瞒着父亲,瞒着大哥,瞒着全家人,到底是什么苦衷……” 容华听着姜烨的话,从话中听出些许无奈与落寞,心里恁得一疼,她勉强笑笑,道:“终有一日,大哥会明白容华的苦衷,容华做这一切……是为姜家好。” 她不但要让自己避免未来做俘虏的下场,也要让姜家免于将来叛乱全灭的结局,她要找到沈鉴,将他与他的同党一并消除在起始。思及此,容华心里的信念越发坚定,望着姜烨的眼神好似一把锋锐的长剑,透出刺目的锋芒。 姜烨注视着容华的眼神,心下却是升起一阵茫然与不安,容华……究竟想要做什么?先是自毁容貌,如今又要他找个叫沈鉴的人,这一切种种仿佛都在预示着什么……姜烨头疼不已,他本是不忍拂了她的请求,因此帮她隐瞒父亲,找沈鉴也有他一分私心,想要探查容华这样做的缘由,如今姜烨却觉得自己是上了他这妹妹的当了。 他在心里甩甩头,目光的困惑散去,重新恢复笑容,做出无事人的模样凝视容华:“也罢,你不愿说,大哥总不能强迫你。你这丫头,连父亲的话都敢违逆,大哥只是为你担心。若真有什么事,一定要同大哥讲,都是一家人……不要事事都藏心底里,自己担着。” 一席话关怀备切,容华深知她此刻能安然无恙,全是大哥姜烨帮她一力承担善后,若没大哥替她隐瞒实情,都不晓得这一场烂摊子要如何收场。容华想到这,把头轻轻靠上姜烨的肩膀,细声软语:“大哥如今同容华是一条船上的人,便是容华想要撇开大哥,想来大哥都是不准的。所以大哥放心,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商量,容华会第一个找大哥。” 兄妹俩齐心,便能够事半功倍。 况且大哥袭承父亲,建安县界内,无人不知晓姜家大公子名头,因而让大哥为她做事,自是要比父亲好,再者这件事父亲都不一定想得开,她是万万不能同父亲讲,也只能同大哥说与。 姜烨得了她的保证,心底里也没那么抑郁,再怎么样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从小疼到大的,他还能真的不管?姜烨亦是无奈,容华想来是吃准他这一点,才会在他面前这般肆意。 想至此,姜烨又有点抑郁了,忍不住用手揉了揉容华的长发,容华抬起头来看他,眼睛清澈如溪流般,何等从容的无辜,让姜烨心底尽是苦笑。 “好了,该说的都已说,大哥要走了。”说着姜烨就起身来,他不是不可以继续呆会,就是心里有股气难解,他刚吃的酒此刻却不能为他把情绪模糊,只好找良大夫再痛饮一番,顺便商量商量那件事。 想罢,姜烨转身要走,容华忽然在后面喊:“大哥。” 姜烨如今听她的声音,都有点激灵颤,生怕她突发其思,又要行逆天之事。 容华抿着唇,像是犹豫了会,遂道:“那位良大夫……是大哥什么人?以前从没听大哥提起过。” 她后面加了一句,姜烨听罢,原是这么件小事,便道:“记得少时在外头胡闹,撞上了豺狼,腰椎上被挠了一下,那时候性命堪忧,全是靠良大夫救的。你那会都没出生呢,自是不晓得此事。” 大哥虚长她十五载,你良大夫看上去不比大哥年纪大,容华疑惑:“良大夫今时的年岁是?” “良大夫比你大哥小一载。”姜烨如是道,看容华眼中透出的迷惑不解,便失笑一声,道:“不怪你觉得奇怪,你别看良大夫沉默寡言,人是不多话,却是鼎鼎有名的神医呢,什么病都是手到擒来。他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是当年大哥千幸万苦求来的。似乎是跟着一位隐世高人做徒弟,那位老神医应是去了,留他一个。他偶遇救了大哥性命,大哥便报答他,为他建一座医馆,让他继续医人治病,是大哥的好兄弟。” 愿是这等关系,容华稍微松口气,刚才良大夫那一眼,看得她心底直惊,还以为此人不善会危害大哥,便有此一问。而今晓得实情了,便轻松一笑道:“我都不晓得这事,大哥也从不和容华提,看来下回良大夫过来,容华要准备些礼物。” 姜烨哈哈笑了两声:“可别,他这人就有一点怪哉,只收治病的钱,别的可不收。你要非得给他送礼,说不定他还得给你脸色瞧。” 容华一听,唇一抿失声笑说:“那真是奇人了。”说着心里边又腹议,怕是将来还得成个老顽固,同她父亲那般的。 想至此,又感叹一声,抬眼道:“好罢,不送便是。大哥若有事,便先行离开吧,容华要有事情,会叫王妈妈过来寻大哥。” 姜烨点点头,转身离去。 等人离了,王妈妈才上前,刚才听得两人间一席话,也不由感慨:“原来这世界上真有这般高风亮节之人。” 听王妈妈那崇拜的口吻,容华哑声笑了笑,心里头却有个朦胧的念头盘旋萦绕,当初叛贼攻来,大哥作为先锋领将出战,不慎中了一箭,上头淬着剧毒,后来……来了一位不知名的人,说能够治好大哥的毒,只是要求把大哥带到他那里去。再后来,她在皇宫,大批军马逼宫,她迫不得已只得跟着殷远逃亡,只晓得外头一些零碎消息。 如今想来那位神秘人,当就是此人了。他提出带大哥到他住处,或许……就是当初他救了大哥的地方吧。 隐世之地,怕没几个人寻得到。 原来冥冥之中,确实有些事,是注定了的。 她逆天改命,过程发生变化,因而提前遇到这位良大夫,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事事都会顺着她的心意发展下去。而此刻当务之急,就是寻到沈鉴,将他铲除以绝后患。 一连数日,容华都表现得格外安静懂事,她每日都呆在闺房里,哪里也不去,真正成了个闺秀女子。 姜老将军虽然起初气得不成样,静下心一想,或许容华真的有苦衷不能言说,他岁数大了,和夫人晚年得来的明珠宝贝,若真要他下狠手罚她,姜老将军扪心自问,确实是做不到。他不是年轻时候,心肠不够硬,既不能在体罚,骂她也舍不得,一想着容华以死相逼的情景,只能把气吞下,只接连几日都不给容华好脸色看。 而云氏并不知情,真当是姜烨没护好容华,一顿责怪斥责,埋怨姜烨许久,但到底是亲生亲养的儿子,连日掉泪,想着容华未来的姻缘,越发苦愁。 姜家愁云满布,一直到一旬后和良大夫约好的时间,良大夫过来为容华揭掉纱布,姜烨带来的膏药确实十分有效,比普通膏药要好得多,容华的伤疤从眼角一道连到嘴角,蜿蜒狰狞,不能细瞧。 良大夫说这疤还得敷药,才能渐渐消褪,直至将疤揭了,会留下疤痕。 云氏央求良大夫,要他想想法子,怎样才能不再容华脸上留疤,良大夫却道,若要疤不留,除非换皮。 良大夫的眼神是冷淡的,容华看着他的目光,神情有些难堪,他是行医者,自是不能认同她这种自毁容貌的行径,可容华却如何言说,她谁都没法说,不论多少人来责怪她,这道疤又再难看,她从没一刻后悔过。 这疤痕会提醒她,她这重新得来的人生,是崎岖的,是她付出代价,不是平白得来的。 而这段养伤期间,姜烨找来画师,容华凭着零碎的记忆将沈鉴的画像描好,交给姜烨。 那日良大夫走后,母亲哭啼难受,父亲满面责怪,容华却是一言不发。 回到房中,容华看着菱花镜中的人,原是那样姣好的容貌,却蒙上一道恐怖可怕的疤,像一副山水画被人涂抹上一片无法褪去的墨痕,十分突兀。 这是她该受的。容华心想。 王妈妈看容华坐着,手抚着伤口处,神情寥落而冷漠,心头生疼。 她上前来,轻声道:“大小姐,别看了,良大夫一定会医好大小姐。” 容华失笑摇头,放下手转头对王妈妈道:“妈妈不也听良大夫说,除非换皮,这疤是去不掉的。没事,我便是瞧一瞧,记着。”说罢,容华便从镜台前站起来,对王妈妈吩咐道:“妈妈,你去找大哥过来,我有事要同大哥讲。” 王妈妈看容华脸色平静,暗里叹气,遵循容华命令转身去找姜烨。 容华看王妈妈离去的背影,看了半会扭过头,静静看着镜中人,心里默念:摆脱了殷远的婚事,接下来,就是这个沈鉴。 第九章:改变 姜烨这些时日一直帮着容华打探这位神秘商贩的底细,顺便同他那些京城贵胄的朋友吃酒谈天,却也是应付敷衍,他终是姜家公子,父亲在朝中辈分地位摆在那里,他总是得一起偶尔做个面子功夫。 王妈妈寻到姜烨的时候,姜烨如同瞧见救命稻草般,不等王妈妈说些什么便连声抱歉逃离酒席间。 姜烨回到府中,换了身酒气熏天的衣裳,稍稍整装一番才来到容华闺中,进去的时候容华已是着装整齐,一身粉衣骗人,只是面上半面轻纱遮掩,仍将她那眼角的狰狞裂口显得一览无遗。 他心头像是针扎了一下,勉强避开伤口,走到容华身旁坐下:“怎地,咱们的妹妹又要做什么了?” 容华蒙在轻纱下的唇一翘,发出浅浅淡笑:“大哥像是怕了妹妹似的,其实容华就是想要问大哥,我先前不是将画像交给大哥了,事情探查的如何?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画像倒是特意去对过,不过你给的这张显然是大一些,像是几年后的模样,容华……大哥很奇怪?这人才刚入建安县内,你如何得知他长相?”姜烨觉得事情里透露出的端倪怪异太多了,他终是忍不住发问,他本人没见过那初入建安县的商人沈鉴,容华居然会一清二楚?而她所描述出来的画像,显然是要本人长几岁…… 容华避开姜烨探寻逼问的眼神,眸光垂着,半天不吭声。 姜烨看她沉默不言,又是这套,他忍不住扶额,轻叹:“好罢好罢,大哥不问就是了,容华你……你就是要活活把大哥给憋死才满意!” 容华一听,抬眼,眼里带着一丝愧疚,可瞧着姜烨摇头晃脑的样子,不觉唇角一扬柔软笑语:“都是容华的错,大哥尽管罚容华。”她说着把脑门凑过去。 小时候她顽皮劣性,姜烨就爱用手扣她的脑门,这两日没少捋她的头发,容华是知道的,大哥是又气又舍不得打她。 她心里浮上一丝酸意,面上却生着俏丽的笑靥,如一朵逐渐长开的春花,从遍地泥壤里绽放。 姜烨一愣,旋即慢慢舒展开拧着的眉头,目光温柔:“要舍得罚你,早早就不会帮着你,连父亲都得罪了。也罢,想你这小丫头生来就是克大哥的,小时候犯了错怕被父亲责罚便全求着大哥揽,如今大了这赖皮性子仍是没一点改变。大哥是没辙了,被你给吃定了!”说罢一手轻点在容华额间,容华娇甜地笑了一声,便拖着姜烨的手问。 “那容华就得寸进尺,央求大哥……带容华出府。”她咬在唇里犹豫稍许,便声音软糯糯地说道,果见姜烨脸色一变,忙拉住姜烨的手,急速地补充:“绝不会让父亲发现的,我、我想要亲自去见一见那个人!” 姜烨冷下的脸慢慢缓和,眼眉间仍带锐色:“父亲的气还未消,若要他晓得你偷跑出去是去见……”言辞酝酿片刻,姜烨一对剑眉拧得生硬又不悦,“见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容华,你是真要把父亲给气坏身子不成?” 容华眼见他情绪激动起来,神色一黯,她没想过大哥能接受她这请求,容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次也好,二次也好,总能求他带她出去。因而容华便矢口道:“不去便是了,大哥你别急。” 姜烨胸口上下起伏,听她噘着嘴一副委屈模样,那簇火仍不能熄灭,他能从她眼中看出她根本只是暂且哄着他,因此强压着火气,沉声道:“大哥不晓得你要做什么,但父亲这边还没安抚好,你也给大哥安分一些,别又惹出什么争端来,让大哥给你收拾这烂摊子!” 容华一愣,手慢慢从姜烨腕间抽回,低头闷声道:“容华晓得。” 姜烨怒火中烧,说完才惊觉语气过重,看容华蔫着脑袋,像朵垂败的花,仿佛绚丽盛绽后便昙花一现。 他清清嗓,终是不忍心,道:“大哥……是为你好,暂且不要出府,等父亲的气消了些,大哥再带你出去散散心。你要找的那个人,大哥替你找来就是。” 容华面上光彩重新焕发,她一双玉珠般的眼瞳牢牢望住姜烨,掩饰心切冷静问道:“真的……?” 姜烨看她目光里的神采,半晌才一点头,认真道:“自是当真,大哥既是允了你,便会替你做到。那人……我会亲自请到府上,你要做的事……只要不是太出格,大哥都是会帮你。” 容华感动不已,她抓着姜烨的手,一时无法言喻心头那复杂滋味,她这是明摆的利用大哥对她的爱护之心,她很是愧疚,又不得不那样做,容华也不好受,她的手慢慢滑下拉住姜烨的袖子,很轻地道:“是容华不好,要大哥这样操累费心。” 姜烨看她这样,又是叹息,又是怅然,只最后无奈道了句:“你呀,只要不给大哥再下难题便好。” 姜烨说罢,容华一时无言,而心中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奋颤动,她曾想过,光阴流窜,五年前的人与物谁能预料?本想着找到此人会大费周折,而今似乎老天冥冥之中自有命数,一切都离她那么近,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触。 希望,老天仍能眷顾她,帮她,帮姜家……解除这生死劫难。 姜烨离去,王妈妈一直站在外头,在帘外听到里头动静,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争吵意味。 她一走入内,便打探:“您和大公子吵了起来?” “没事。”容华摇摇头,“不过是分歧罢了,已经缓和。” 王妈妈听后松口气,一走到容华旁边,一边絮絮叨叨地念道:“大公子是一心为您好,若哪儿口语重了,大小姐千万莫要挂在心上。对了,夫人说这几日要去外头清福寺上香,定在三日后,大小姐你要不要随夫人一起?” “母亲不会让我随同的。”容华道,一边已将轻纱拂下叠好放入盒中。 王妈妈刚要问为何,转念便想到大小姐面上才刚结疤,便是用纱布蒙面,风一吹便会显露无疑,盖得住下边,遮不住上头,完全之策,也唯有等揭疤淡化后涂上傅粉方能好些吧。 这伤心话题王妈妈不想继续谈,怕会触到容华心口,令她难过,便强自带笑,柔声道:“无碍,往后有的是机会。” “皇宫那边……可曾说什么?”容华忽地提问。 她这一毁容,不论是有意无心,皇后想必都无法悦然,至于殷远那边……倒不是问题。 当初她嫁与他,是承的先帝同父亲的情谊,勋爵王侯里闺中待嫁的贵族小姐不仅她一家,她只是恰恰是在父亲最得皇帝信任的时候,成了幸运儿。 如今想想,哪是幸运儿,便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坑,跳进去就尸骨无存。 她唇角含着一丝自嘲。 王妈妈注意着她的神情,道:“外头倒是没什么风声外露,倒是前两日,据说瑛国公府的嫡孙女入宫了。” 瑛国公府,容华仔细一想,灵光顿现,那不正是……梁氏! 梁氏同她一般大,生得娇丽嫣然,说着话都是软哝黏人,她自小女红不通,爱好骑射,学不来梁氏那江南女子般的绵柔动人,只有在父亲母亲,大哥这边,她才会稍显些许女儿家的娇俏。 想来,殷远便喜爱那种以夫为天,仰仗他生存的菟丝草吧。 她曾也不愿那般,后头糊涂做了一些违背心意的事,幸好,她及时止损,安安心心过自个的日子,不再去理会殷远和他的梁氏,或者那些满目琳琅的莺莺燕燕。 一直到叛乱逼宫。 思及此,容华感叹万分,看来她这一重生,确实改变了许多事,梁氏原是侧妃,如今却被接入宫中顶替她的位置,想必将来就是殷远的太子妃了。 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梁氏一直想要正妃位置,当初还与她含沙射影的说了一些难听话。如今,梁氏遂愿,她就祝这一对天造地设的佳侣相携伴老。不过以殷远那风流性子,便是有了梁氏,也无法舍弃他的花花柳柳。 少不得又是一顿折腾,但,也同她丝毫不相干了。 自打知道瑛国公家的入宫后,容华心头的负重一下减轻许多,唯独惦记着沈鉴,是否是她想要找的那个人。 一连过了数日,天气越发得冷,风吹过携裹着一丝寒气,钻入脖子里惹起阵阵颤栗。 身上披了氅衣保暖,容华便时常呆着院外,置一把摇椅,上面盖着绒毯,躺在上头拿一本书静静翻阅,一看便是数个时辰直到用膳,这么乖巧数日,直到姜烨来到她闺中。 姜烨来时面上是笑着的,穿着狐裘大衣,瞧着她在院外,便忙将她拎起来带到屋中,一边嗔怪:“你倒是清闲,大哥却为你里外奔跑!” 容华笑着道:“大哥要怎地罚我?” 姜烨拧了一把容华鼻尖,一时目光聚落在她伤口上,数日未见,伤口已揭疤,痕迹转为一道肉红,没前些日见的那样狰狞可怕,可印在那样一张白皙如玉的面上仍是触目惊心。 他仅怔了一晌,便放下手,朗声笑道:“又拿这话取笑大哥,明知大哥是舍不得罚你的!不与你玩笑了,大哥此行前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沈鉴明日就会上府中来,届时大哥为你准备一间房,方便你暗处观察,看究竟是不是你要寻的人。” 第十章:求姻缘 听到这消息,容华无声一笑,抬眸望着姜烨:“大哥多费心了。” 姜烨挠了挠头,看她端端丽丽伫立跟前,宛若碧云天下一株翠柳,温和的嫣然巧笑同从前真是相差甚远。 他仅是一怔,心上浮现一丝茫然,静了一晌,便道:“跟你说几遍了,替妹妹做点事,算得什么?”说罢,姜烨舒展了一下身躯,眯着眼,“这回应是都办妥了,你也甭惦记着,明日人到就都明白了。”说完,姜烨作势要走。 容华忽地拉住他的袖子,姜烨脚步一顿,扭脖子回头瞧她一眼,容华只道:“大哥别总是吃那么多酒,伤身子。” 姜烨大咧咧一笑,把她的手轻轻拂下,无所谓地笑道:“大男人喝点酒,兄弟交际,这些都是要的。大哥会注意些,少喝点。不多言了,大哥先走喽。” 他说着大摇大摆地离去,容华眸光落在姜烨背后,等他人影渐消,才回身问王妈妈:“大哥最近都在作些什么,同什么人接触?” 王妈妈闻容华所言,拧眉思索,便忆起前些时日她奉容华的吩咐去寻大公子,那时大公子同一帮子少爷在酒楼里大声嚷嚷着,老远她都听到喧嚣之声。凑近看到是大公子,心中惊诧,平素里大公子再是轻佻风流都没这般毫无正形,不过在瞧见她后,立马托辞告别,转眼回到府中时,已是清清明明,一点不似喝醉酒的模样。 细细一想,大公子怕是有什么事,届时会让这些贵人少爷派上用途,因此才勉强自个苦苦周旋,想罢,王妈妈便把那日她所亲眼看到之事叙说,并说上自个的看法。 容华倒不意外,大哥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是姜家的嫡长子,而今皇上信任父亲,兵权掌握在父亲手上,大哥身份意义非凡,会有人来巴结套关系实属正常。但近日这样频繁,却也是有些异常。 然而这些事情,她一个闺阁中的女子插不上手,再者大哥的自制力她并不怀疑,想罢,容华将这些事从心中放下,当下,先解决沈鉴才最为要紧。 她养精蓄锐,如常翻阅书籍,未时,云氏过来。 容华正有点打呵欠,回到房中躺下,云氏身旁的李妈妈打了帘子,同云氏一道入内。 瞧见母亲,容华心底莫名一涩,母亲尚且还不晓得这件事的真伪,前几日还去清福寺上前为自己祈福,一想到此处,容华生出愧意。 等云氏走近,容华目光望着她,声音软绵绵:“母亲怎的过来了?” 云氏先是好好看了容华半会,才皱着眉,酸酸地道:“还不能来看你不成?”说着,手伸过来,容华感觉到她是要来摸自己的伤口,稍稍一避,抬起手将云氏的掌心揽下,握在手心。 她知道母亲触景生情,心里难过,自然不能让她亲手碰着,说不准待会就要落泪,她这才拉下云氏的手,轻声道:“母亲来看女儿,是天经地义,容华哪里不容得母亲过来看望了?听王妈妈说母亲先前日子上清福寺为女儿祈福,可带来什么好东西回来,让女儿瞧瞧?” 云氏看她目光盈动,俏丽生辉,饶是那道疤痕红得刺目,也在她的笑靥里退化,云氏噗嗤笑了一下,抬起手在容华额头一点,嗔道:“你这丫头,贪得很!东西都让李妈妈带过来了,你到时再看不迟。” 说罢,云氏忽地叹口气,眉间染上一丝愁色,盯着容华幽幽道:“母亲上清福寺,是为你去求姻缘。” 容华一愣,旋即撇撇唇,道:“作什么这样着急,女儿还想在母亲身边多呆上几载,婚嫁事宜无谓的。”她嘴上这么说,也是为了缓解母亲心头的抑郁与苦愁。 她先前为自己同殷远的婚事一直提心吊胆,不想发生这种事,怎能舒坦?如今她这脸上的疤,别说殷远,便是勋爵子弟都难得很,可低嫁的话父亲面上无光,高嫁无人,容华虽说是不在意,耐不住母亲十分在意。 听她说去清福寺是为自己求姻缘,容华便摆出轻松姿态来,云氏瞧了,面上表情慢慢起些变化,少许沉默后,云氏才反手握住容华的掌心,轻念:“也好……咱们容华这样好,娘还不愿随便嫁了呢。”语气轻飘飘的,有些模糊浅淡,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容华不说话,头缓缓倾斜挨上云氏的肩膀。 云氏身子一僵,转瞬便柔软下来,如水一般,伸出手拂过容华的额迹,再沿着鬓角滑过落在容华的眼尾,接近伤口的地方,褪却的疤痕底下是一道肉红色狰狞凹凸的明显痕迹,云氏看了半晌,才慢幽幽自心底一声怅叹。 云氏呆了没多久,便离开了,容华也没拦着,轻声柔语送别云氏,待云氏离开,王妈妈才叫来丫环端着礼物一样样在圆桌上铺陈开来,一边眉眼堆笑,道:“都是夫人从清福寺带来给大小姐您的。” 容华扫了一眼,便撇开目光,有些意兴阑珊地挥手道:“都拿下去分给下人们吧。” 王妈妈惊诧:“大小姐,这——” 容华看向王妈妈,眼神似藏着无限疲惫乏累:“也用不上,给下人们分了也好,妈妈看着有喜欢的,便在这自行挑几样。” “毕竟是夫人的心意,好歹您也挑一件留着吧。”王妈妈看她这般模样,于心不忍。 夫人满心满口念着婚事,王妈妈知道这令大小姐非常困扰,可这些礼物都是夫人在清福寺附近好生挑拣一番送过来的,这般拂了夫人心意,总不大好吧。 容华听了,目光在圆桌上一掠而过,随意道:“那镯子,拿了,其余妈妈负责分了吧。” 王妈妈应承一声,便命丫环把礼品都带到偏房摆好,随后回到房中,见容华已躺歇下来,一看是要睡午觉的姿态。 便在床底下生了新的炭火,再捧来暖炉放在床头,望着那一阵袅袅香雾,恭声道:“妈妈下去了。” 容华很轻的恩了一声,飘渺如这一缕轻烟。 王妈妈看她情绪低落,不再多言,想着大小姐如今有心结也是难免,或许睡几个时辰醒来就无碍了。 王妈妈尽量保持着乐观心态,总不能个个都抑郁,把压力交给大小姐,这样大小姐便是不心酸都是难的。想罢,王妈妈自顾自地打帘子离去,按着容华吩咐去分礼品。 至夜,容华醒来,王妈妈让小厨房做了点清淡的吃食,在房中用过晚膳后容华便继续看书。 她坐在院落里,月辉洒下来笼罩在她身上,王妈妈站在容华身后守着,看她揉起额角,便提醒道:“大小姐累了就进屋吧,别看了。” “妈妈,你怎么没想过要寻个夫家?” 王妈妈突然听容华这么问,一时愣住,半刻回神,慢慢回道:“奴婢是家生子,原是没想过这些,后头夫人心善,曾也是给奴婢指过一家姓李的,是做坊子生意,家底丰厚,但奴婢给拒绝了。” 容华惊奇,她没听闻这事,此刻听王妈妈说起,满心诧异,这开坊子的人家,便是做妾都有许多人愿意的,届时得宠争得一房财产,或者生下儿子,都是享福的命。 看容华的表情,王妈妈便笑了笑,低下头来,声音很浅如水流般缓和轻慢:“奴婢母亲便是夫人赐的人家,后头生下奴婢,奴婢就觉着,母亲不能长久服侍夫人,奴婢却是要做到的。在夫人身边,或是后来伺候大小姐,奴婢觉着这样就挺好。许什么人家,指不定那姓李的要纳多少妾侍,届时奴婢被抛弃了,可没脸皮回来找夫人诉苦。” 是王妈妈想要留下,她分明可以得一户好人家,这般故意讲,显是要讨她高兴。 容华抿了抿唇,目光像是温过的茶水,隽永绵长,泛着一层朦胧的浅笑,令她显得如梦似幻。 王妈妈怔了怔。 大小姐这般,若没这痕迹,该多好看呀。 想着容华已是抬头,伸出手来,王妈妈见势便搀过扶起,容华反手握住王妈妈的手腕,侧脸扬唇:“容华待妈妈,亦是如同亲人,这一次也多亏妈妈帮容华一道瞒着。” 王妈妈看她一晌,叹口气道:“您是奴婢的主子,您的话,奴婢还能反驳么?只得认命咯!” 容华吃吃笑了笑:“妈妈是在取笑容华。” 王妈妈也跟着一道笑起来,看她这般心情好,之前压抑一扫而空,她自是欣慰喜悦。 到翌日,容华习惯性的卯时醒来,梳妆打扮,早膳同云氏一道在客厅用过。回房走廊上,她步履轻快,看上去心情极佳。 等到闺中,容华便照常捧着书,或是偶闲给她养的花盘浇水裁剪。 一直到晌午,姜烨总算没辜负她的期待,带来好消息。 他来到容华院中时,便瞧见容华正立在树下,冬日的光透过树影在容华纤瘦玉立的身上剪下一道斑斓痕迹,仿佛静好岁月里一株遗世独立的白兰。 姜烨脚步一停,忽地神色恍惚了一下。 他这妹妹,从前顽性偏像男儿,而今这忽地静下来,人全似变样,然这种变化……姜烨竟觉得毫不违和。 他怔神片刻,便甩头醒脑,大步走过去。 容华听到脚步声,侧过身看去,就瞧着姜烨朝她走来,没会已来到她跟前,容华一笑,称呼道:“大哥。” 姜烨道:“你拜托大哥的事,费了不少劲,今儿人总是给你弄了过来,大哥带你去暗房旁听,你隔着听辨瞅瞅,莫要露出马脚。” 第十一章:冤家路窄 容华按照姜烨所言,随他来到暗间,是隔着帘子,外置的琉璃屏风所遮掩。 她坐在后方,有些距离,头稍稍一侧透过那满目珠帘,能辨出身形同大致模样,而沈鉴的声音是早在她脑子里印下的,就仿同她刺下的伤痕,她亦将沈鉴的模样,声音,包括言行举止,通通都给刻在心尖。 沈鉴还未入座,姜烨同她说,先将人安置在客厅,给她排好位置才迎接沈鉴入内,如今容华已然就座入定,姜烨自然就去客厅把沈鉴请了进来。 两人偕同入内时,容华只瞧着一抹人影挨着大哥,大哥毕竟是青年高壮,沈鉴同他比肩虽身高所差无几,但身形纤瘦,因此仍被姜烨身影遮住大半。 容华挪了挪下-身,重新调整位置,就看到姜烨和沈鉴此刻已面对面坐好,中间架起四角桌,底下置着暖炉,两人盘腿互坐。 沈鉴刚好是对着她坐的,因此容华一眼便能看到他,只是隔着珠帘,难免不太明晰,不过还是看清楚了。 确确实实,就是他。 五载光阴,使他的面庞看上去不曾那般沉稳老练,肤色是少见的霜雪白,衬着他的五官略显阴柔,一双狭长的眉眼,这倒未变,此刻挑着唇角与大哥笑盈盈的模样,要显得更为凌人,多了年轻气盛的光彩。 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无边无垠的黑,如月夜清辉皎洁,端是看人一眼就好似能把人给拽拉到这漩涡里。 这份令人忌惮的气势,原是五年前便展露端倪。 容华感慨完,隔着珠帘的另一头,姜烨率先开口:“突然要请沈兄来府上做客,是姜某唐突。听沈兄说,你是从塞外千里迢迢到这建安县来做生意,姜某很奇怪,沈兄怎会跑这么远的路选择到建安县?” 沈鉴坐姿没得比姜烨更懒散,听罢姜烨的问题,只挑唇噙着一丝极微的笑容,无意识般地转动着那圆润的玉扳指,缓缓道:“……想想这事的确年代悠远,姜公子不记得也是正常。少时在塞外,其实沈某便早早见过姜公子。” 姜烨一愣,他拖朋友关系千方百计接近沈鉴,总算同他见面,进而称兄道弟,但姜烨瞧得出,此人格外精明,面子上能过得去的,他绝不会透半分不耐,若不能相与的,他就会把人和弄过去,且还能不着痕迹的不得罪人。 这次请他入府上来,是为了容华,但沈鉴此刻这一句话,却是叫沈鉴惊起千波浪。 姜烨稳定住,用笑来掩饰神情里的尴尬,一副开玩笑的姿态道:“沈兄真会说顽笑话!” “姜公子不记得,沈某却是一清二楚。”沈鉴说罢,忽地眼神朝着容华坐落的地方抬头望了一下。 容华正为沈鉴这番话感到震惊不已,又见沈鉴的眼神隔着珠帘朦胧而遥远地望过来,她突然感到自己似乎回到山谷窄道上那一幕,沈鉴骑在黑鬃骏马之上,万军中举目眺望。 一个漩涡猛地转起,仿佛立刻要将容华卷进去。 她心下惊骇,便见沈鉴细长的眸子一点点眯起,嘴角似笑非笑:“姜公子少时曾同姜老将军一道来过塞外,还带着姜大小姐,彼时沈某家中突然生事,欠下一屁股债,家里头的人要拿我做买卖。我一时惊慌从家中逃出来,却被人紧追不放,恰是那样巧合,居然撞到姜府小姐的马车。” 姜烨听他慢悠悠叙述,忽地一拍脑袋,这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他那时候才二十出头,正是气盛好玩,随着父亲到塞外游历,而那会,容华也才六岁。 父亲本是不让容华跟去的,但容华哭着喊着非得一道跟过去,母亲不放心容华的安危,可又耐不住她一顿吵嚷,便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看着容华,不可叫她顽皮劣性生出什么事来。 他们刚刚抵达塞外,是准备寻个落脚处搭帐篷过夜,谁曾想,就碰上个丁点大的孩子乱窜,打乱队伍阵形。 那孩子浑身破烂衣裳,刺青头,满面血污泥巴,像是后头被什么人追着。 父亲是个看不惯欺负弱小的人,特别是孩子,且那时一停下马车,容华便从车厢里冒出头来,小个子手脚灵活的不像话,王妈妈没拦住她,就被她从里头钻出来跳落。 小小的容华充满正义感,不管那孩子是否麻烦,就缠着父亲要将那孩子带着,后来,容华帮他找大夫,照顾他,就像是养宠物一样悉心。谁晓得那孩子忽然一天消失不见,容华还伤心好一阵子,哭哭啼啼的说她的木头丢了,被豺狼叼走了。 因那孩子沉默寡言,看谁都忌惮紧张的样子,连半句完整话都说不来,容华便给取作“木头”。 七年一转眼,容华已成了大姑娘。 而这个当年偶遇又无端消失的孩子,居然变成富商重回建安县,看样子,还是特地来报恩的! 姜烨有点被天雷劈过的错乱感,这叫什么事? 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姜烨惊愕,容华更是像被什么给扼住,有些喘息艰难。 沈鉴……沈鉴居然就是曾经那个木头。 七年光阴流转,那时她年纪小,还以为木头是一不小心迷路被豺狼叼走,毕竟是在塞外,狼狗又多,且凶猛的很,难过哭过,后来还是渐渐忘记。 她怎么都想不到……怎么都想不到…… 脑子忽地有道光,如闪电劈过,容华捂住唇,差点惊叫出声。 她忆起临死前的一幕,怪不得——那时候沈鉴看着她的眼神,他,是认得自己便是当年曾救过他,照顾过他的人! 他拦下刘蛮,要留住自己,或许……是为了保护,不,他是叛贼啊,就算她曾是他的恩人,他们俩终究立场不同…… 容华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信息,她从椅子上起身,脚下一时踉跄,竟是碰着屏风,发出一阵响动! 她忙不迭稳住身形,可为时已晚。 懊丧,惊慌,迷茫,复杂情绪如潮浪涌上她的心头。 而沈鉴就像是没事人一般,声音从珠帘外传来:“沈鉴此番前来,不是因姜公子的盛情难却,而是为姜大小姐。” “我打听过,太子妃原是定的姜府嫡小姐,不知生了什么事,竟变作瑛国公的嫡孙女。而坊间又似乎流传着一些风言风语,我便使人潜入姜府,想要探查清楚缘由。奈何姜府家风严谨,我的人又入不了小姐闺阁。不过幸好,姜兄邀请……沈某倒是省了这一步。” 坐对面的姜烨是整个糊涂了,这算个什么! 千方百计想要见的人,人家根本只要你摇一摇小拇指,就会主动上门!那他还费劲,还和那些公子哥吃那些酒,还勉强应付敷衍,这他奶奶——!姜烨忍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姜烨忍不住拿幽怨的眼神斜瞅着镇定如泰山一般的沈鉴,心里不断腹议,你想要见容华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知道我是容华的哥哥你还不表露心意,你还装得一副初见的模样,这就算了! 分明知道有人偷听,还故意说出这些话,简直!姜烨要气死了,前段时间差点被容华气坏,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这倒好——来个更绝的! 这两人,简直是变着花样把自己给玩弄了!得知真相的姜烨心都碎了一地,一言不发的呆坐,浑身怨气。 而听到这番话的容华,慢慢冷静下来,她竟有种失笑无语的错落感。 原来命运就是这样奇妙的,她早就遇到了沈鉴,七年前在她六岁时,她越是想办法想找到此人,冥冥中她同他的线早就牵扯在一起。 这才是真正的命运弄人。 容华立在屏风后头,有种空茫茫的失重感。 这时沈鉴忽然从席毯上起身,一拢袖,身仪翩然地来到珠帘前,他没吱声,端一双黑珍珠般的乌瞳仿佛能穿过琉璃屏风,望见藏在里头的容华。 过了半晌,沈鉴才低声缓语:“坊间传言,姜大小姐跌马毁容,因此而不愿入宫为太子妃。他们都感叹扼腕这一桩好姻缘被老天毁了……可沈鉴却是万分庆幸,这是老天赐给我的机会。” “若是没这意外,沈鉴便是富可敌国,仍配不上姜小姐,是个低微的商户,是最底层的贱籍。或许,饶是今日姜小姐毁了容貌,怕还是看不上沈鉴,但七年前那个木头,并非真的是块木头。姜小姐对沈鉴的恩惠,沈鉴没齿难忘。若能够赢娶姜小姐为妻,便是倾尽万贯家财,沈鉴甘之如饴。” 这话一落,容华身躯一震。 而沈鉴则撩开珠帘,叮铃脆声一阵过后,沈鉴便绕过屏风,在容华不知觉间,已同她面对面而立。 容华缓缓抬头,复杂的眼神对上他的目光。 距离这么近,却又似乎那样遥远。 七年前缄默寡言的木头和五年后沉稳精明的沈鉴身影重叠,容华一时心头撼然,转而逐渐滋生酸涩之意。 这一刻,容华竟是半句话都脱不出口。 第十二章:诚心求娶 两人沉默半晌,倒是身后的姜烨走过来,打破诡异的气氛。 “既都是熟识,那便坐下来谈吧。”姜烨是气,但对当年那木头尚有些印象,木头虽不爱说话,却是瞧得出对容华言听计从,时常被他发现在背后偷看容华时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痴迷憧憬。 如今人家发达了还不忘救命恩人,千里迢迢来报恩,明知容华已是毁容,却完全不在意,而今还说出这般感天动地的一番话来,容华感没感动姜烨不晓得,但之前和他周旋的姜烨却深切感受到此人对容华的心思之深。 男人能有这份心,姜烨实属佩服! 姜烨被俘获,容华这心头却是百转千回,她犹记同木头相处时的情景,也难忘沈鉴带着千军万马逼她至死的情形。 容华不知此刻说什么好,宛若失魂的木偶般半天不曾言语。 而沈鉴说完那番话,便把眼神似彻底黏在容华脸上,那眼底里流露出的一丝心疼让在旁围观的姜烨这颗男儿心都要化掉了。 好男人啊,绝佳好男人! 气氛莫名僵滞,容华禁不住沈鉴热烈如火烧般的目光,撇开脸,道了句:“婚嫁一事由不得我做主,你便是同我说也无用。”她僵硬生冷地说罢,便抬头看向姜烨,“容华忽觉不适先离开了,有什么话大哥你同他讲吧。” 话音刚落,容华揣着一颗几近窒息的心,匆惶惶逃离。 姜烨就来得及诶一声,剩下的话便噎在喉咙里,而沈鉴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转身先是愧疚地朝姜烨一鞠躬,遂诚诚恳恳地拱手道:“是沈某太唐突,吓着了姜小姐,无碍,今日能够见到姜小姐,沈某已感到万分欣喜。沈某虽是商户贱籍,万配不上姜小姐尊贵身份,但沈某绝不会轻言放弃。明日一早,沈某便带着聘礼正式拜访府上。” 姜烨本还有点惊慌,谈婚论嫁的事,他可做不得住,还是得请父亲坐镇。可瞧着万分真挚的沈鉴,姜烨这做大哥,还是有资格发表意见的。而端是看沈鉴费得这番周折心思,还有他此刻宠辱不惊的态度,即便被容华明显所拒,他仍坚定信念,誓要争取到容华的这一颗热枕之心,确确实实把他给打动了。 他上一刻还担心容华毁容后的婚事该怎办,这一刻就来个衷心痴情立誓要娶容华的优质良婿,姜烨忍不住就把手按在沈鉴肩头,大力一拍。 “好!之前你骗我的事我就不追究了。我很看好你,你虽是商户,却没沾染上一点商人习性,你做这些亦是为求娶容华。不过沈兄,我妹妹似乎并不喜欢你,你打算怎么打动我妹妹?”姜烨问到重点,他同意没啥用,父亲那边,就算真的同意了,可要是容华不愿嫁,姜家上下谁都奈何不了。 毕竟这桩毁容拒婚的风波还未彻底歇止,总不能看着容华再把另一边也给划花凑成对吧? 沈鉴眼神微动,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声音黯哑:“我心中早早做好准备,不论姜小姐如何拒绝沈某,只要姜小姐一日未出嫁,沈某就决不放弃!”他说罢,又似惊觉说错什么话般,抿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淡笑道:“许是适才沈鉴说的那番话,让姜小姐觉得沈鉴是别有用心,沈鉴不愿欺瞒姜公子,到时若姜老将军问起来,沈鉴仍是如实回答。” 真诚的口吻,慎重的语气,面上每处表情细节,都好似提前演练过一般,完美无缺根本寻不出一点纰漏。 他实在是太会说话,姜烨最是欣赏这样的人,行事做人十分聪明,绕是先前欺瞒过自己,如今教他一番说道竟是活生生把姜烨的心给掰回来,让姜烨站在他这一边。 男人对待事物看法与女人不同,男人更看重情义,女人却会考虑诸多因素。如今姜烨看中了沈鉴这份赤子之心,已是偏向沈鉴主动为他出谋划策。 “你别看容华刚才那般,其实我妹妹天生心肠软,刀子嘴豆腐心,你既有诚意,我倒觉身份籍户这些都不成问题。家父亦不是个看中门第之人,而今妹妹又成这般,家母前阵子还特地去清福寺为容华求姻缘,因此对于容华的婚事,咱们俱都十分着急。我是觉着,有人肯真心待容华,不嫌弃容华的样貌,且家世清白,同容华婚后能按捺得住受得住容华,宠她护她爱她,那便是顶好顶好的。” 姜烨这话,着重几点,全是一清二楚。 沈鉴眸光翻涌,跃过星火点点,像是谋算什么一般,片刻后对姜烨笑道:“大哥说的这些话,沈鉴都记在心上了。” 听他称呼大哥,姜烨眼神一变,望着沈鉴的脸孔表情很是微妙,按着他的肩膀幽幽道:“既然这样,那你明日便来携聘礼来姜府提亲,我会在家父跟前多帮你说情,容华这边……我亦会看时机说上几句,但究竟成不成……就看你的本事了。” 沈鉴眼眸平静,连同声音也似平波无澜的一泊静水,唯有他躬背的姿势,代表他此刻的郑重认真。 “那沈鉴,先行告辞,明日再见。” 姜烨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看着他点点头道:“也好。” 说罢,沈鉴便从房中离去。 沈鉴这头从姜府离开,容华这边却是心神难安。 回到闺中,王妈妈看到失魂落魄,全然不在状态的大小姐,惊疑困惑,扶着她坐下,本想问她是发生了什么,见人去的话一回来怎地丢魂了?但还没发问呢,容华却像忽然间清醒过来,疲惫地抬手:“妈妈,你让我一人待会。” 王妈妈见状,不妙,大小姐有异!心里头思绪转个不停,王妈妈还是强自捺住探索的心,转身将屋门带上。 只剩容华一人的房内,清冷寂寥。 她缓缓抬头,看了眼菱花镜中的人影,熟悉……又泛着一丝陌生。 容华不晓得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这一反转她还没彻底消化,她原是抱着除掉沈鉴以绝后患的心去接近他,如今竟被倒过来,而沈鉴……是为报恩求娶她,还不介意她的容貌被毁。 但容华总觉得……事情并不似表面看去那样简单。 这件事,除了当年的当事人,没人会晓得,因此容华不怀疑沈鉴是木头。但时过境迁,整整七年,她变了,木头呢?那个被她救下时腼腆而寡言的木头,是否也跟着一起变了? 七年,说长算不得长,说短也是不短了,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容华想着头疼欲裂地趴在台面上,眉头纠结得拧成一团。 她是遵照初心,除掉沈鉴,断绝未来的事情发生,还是……心底骇然一跳,她、她竟想到要放过他,期待事情会有所改变?唇角蓦然咬紧,她是疯了么,七年前的木头已经从她生命里消失,而五年后的沈鉴……却是实际的存在。 他会叛乱,会领兵起义,会害得姜家上下都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就算如今随着她的举措命运已不自觉间产生变化,但谁能保证未来的事?她不可以冒险,不能拿姜家全府人的性命冒险。 沈鉴他,必须除掉! 思及此,容华终于是下定决心,她眼神锐利如刀,霎时火光肆动,似连那黑夜都能烧亮一般。 这时,外头发出动静来。 “容华。”是姜烨的声音传来。 容华眼神一动,待姜烨进来的时候已是调整好表情,冲姜烨展颜一笑:“大哥与他说完话了?” 姜烨颔首,随后走近来,看她一副毫无事情的样子,分明刚才离开时仓皇失措,不敢置信的表情,仅仅一炷香时辰不到,竟就恢复寻常。 他也是有些叹服,自打毁容一事发生后,容华的性子真是改变太多,他想罢,便记起自己来意,拉住容华的手带她到桌边椅子上坐下,温声道:“你让大哥帮你找的人如今找来了,没想到他竟是当年那个孩子,容华……你告诉大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对他……有没有那份心思?” 最后问的这句话,姜烨是考虑过才说的,先前他还误会过容华寻此人的目的,然而如今各种意想不到都撞在一起,连不信命运的姜烨都感到老天爷似乎在推波助澜,要亲手替容华结缘。 如若不然,怎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容华早料到大哥来意,看他意味不明的表情,容华隐约觉得大哥已被沈鉴一席话给打动,若她未曾见识过五年后沈鉴那叛贼首领的面目,此时此刻,怕也会被他打动。 但有种疼痛,是凿在心上,深刻烙印,轻易无法剔除,便是削骨恐怕都不能令容华忘却当时那种身处无边浩瀚,举目孑然的绝望。 大哥如今问她怎么想,她还能说,接近沈鉴是为了杀他以除后患?容华不能,她把自己伪装起来,扮作不知情的模样,凄柔落寞:“我不晓得……” 她说着头缓缓垂下,心里却模糊地萌生一个令她悚然颤栗的念头。 嫁给沈鉴,与他朝夕相处。 日日夜夜。 时时刻刻。 枕边人……断魂窟。 第十三章:下定决心 姜烨看她垂着眼,一副出神样子,眉头不由蹙起,少许才慢腾腾道:“大哥倒觉着你同那沈公子缘分匪浅,你少时不还哭嚷着让大哥帮你找回木头吗?如果你所要寻的人就是当年你曾在乎过的玩伴,而他也不介意你脸上的疤想要求娶于你,虽说户籍是个问题,但只要父亲提点提点,也就不是太大的难题了。”他自顾自地说着,起初还有劝告之意,后来便直接偏帮起沈鉴为他说好话。 容华看姜烨这么快就倒戈相向,把风头转向沈鉴,便是心中已是做了决定,也不打算现在就说出来,而是故意摆起脸来,哼了一声道:“大哥倒是好生一株墙头草,他便是木头如何,七年前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何况我待木头并没有一丝那些心思,如今呢,他叫沈鉴,来历不明,大哥就这么确定他是真心来迎娶容华的?”她恶意揣摩诽度,一双灵瞳镇定从容,将其中端倪说与姜烨听。 姜烨转念,又觉得妹妹说的似乎是有些道理,他一时头热没想到这层,哪想到容华倒直接给他提出来了,姜烨顿时沉默下来,他眉梢拢起,皱成川字,沉吟半晌方道:“那便再看看,终是婚姻大事,确实不可马虎。既然他说了明日准备聘礼亲自上门提亲,就让父亲来试探试探,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人品个性才是顶真的实物。大哥自然是希望妹妹得一位好郎君,对你真心实意,而不是浑水摸鱼想借着将军府的势力来步登青云。”说到这,姜烨看到容华唇边勾着,像是在忍笑,他忍不住板起脸孔,瞪视不正经的容华。 容华将笑敛住,唇畔轻翘温润如水:“不怨容华说大哥是一株墙头草,转眼几句就再度变了风向,大哥便是揣度过多,才会心烦意乱。” 姜烨眉头扬起,瞪得一双褐瞳如火烧着似的,他两指往容华腰上一凑,带着愤怒的力道一刮,一阵□□惊得容华差点跳起来,她猛抬头,往姜烨肩上一锤,再看姜烨这一张怒容,当即委屈地放软声音,道:“容华是大人了,大哥这般动手脚欺负容华,容华要和母亲告状去。” 姜烨先是气,后来一琢磨噗嗤便笑了,他定睛望住容华,道:“不同你闲扯这些玩笑话,你别岔开话题,就和大哥直说你自个心里的意思。你别当大哥这般纵着你就真一点不考虑别的,你既觉着自个是大人,能做主,怎么就不愿和大哥说说?” 之前一直对他有所隐瞒,说是有苦衷,姜烨便强忍下来,如今连这桩事都要藏着掖着,仿佛与他生分如八竿子打不着的邻里街坊,姜烨可忍受不了,他言下之意已非常明显透露出他此刻的不平衡心态。 容华看他这模样,势必是要问出些什么来方肯作罢,便一抿唇,沉思少刻,才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姜烨期切的目光,柔婉里带着一丝异常冷静:“先前容华便同大哥说过,不管我做这一切的缘由是为何,总是为姜家好,绝不是害了父亲母亲,还有大哥你们这些对我关怀备至的人。因此这桩婚事,亦是如此,容华已经决定……要嫁给沈鉴。” 果然——姜烨脑子里忽地就冒出这两个字,转瞬惊愕自己怎会这样想,他不由想起刚才在阁楼中容华同沈鉴相见的情景,容华那摸不透的复杂情绪仿佛沉重如海般,任凭姜烨如此揣测都想不通。 难道……是容华早就知道沈鉴是木头,因而才托自己去找他?但容华分明说是毫无干系的,不是如他所想那般,姜烨感到脑子都快要想成一团浆糊了,看来他真是不太适合动脑筋,这些动脑筋的活计让良褚来想,肯定比他熟稔快捷得多,哪像他,光是这一刻,就觉得头疼极了。 姜烨也懒得继续想下去,既然容华说决定低嫁沈鉴,那他也该筹谋筹谋,说到底,还是要过了父亲这关。 因此道:“要不要大哥同沈鉴支会一声,说你已同意了?让他与你提前协商好,明日该怎么同父亲作交代。” 容华思虑片刻,摇头:“不必这样精心谋划,父亲是瞧得出的,真心还是假意,父亲终归是经历过的人,怎会一点没知觉?我这回万万不可违逆父亲,若沈鉴有那毅力,父亲即便不同意……他总要证明自己争取得到父亲的信任,不然的话……”容华点到为止,姜烨却明白她这话的深意。 看她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无奈哀伤,姜烨知道,容华先是毁容,后是以死相逼,件件都气得父亲怒不可遏,若这次再气着,连他都不敢保证父亲会怎么处置容华。 怕要狠下心把容华关上个一年半载,等他亲自安排婚事,或者……姜烨不敢想了,连忙甩头,附议容华的话:“你心里打定主意就好,让大哥也安心些。我看沈鉴是个不错的,能千里迢迢过来,还费心思派人调查你的情况,居然大部分事情都有所了解。前些时日我故意接近他时,装得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这小子!” 容华失笑一声:“我记得……大哥不是欣赏他这种作法么?” 姜烨面上一窘,忙不迭出声反驳,撇清同沈鉴关系:“哪里是欣赏啊,我这不是觉得他做那么多都是为了妹妹你嘛!莫说母亲为你婚事着急,大哥何尝不急?况且大哥又是你的帮凶,对父亲母亲那里终究无法交代,就帮衬着你赶紧找个好夫君,省得让大哥后悔当初替你做的事!” 容华嘴角划过一抹清浅笑颜,眼神似明珠如意,光彩盎然,柔声道:“我听王妈妈说起了,换成瑛国公家的嫡孙女入宫为太子妃,故此大哥不必这般担忧,这太子妃不是非容华不可,你看,有的是人想要上去。我绝不会后悔当初所为,若让我再来一次,容华还会那样做。” 姜烨听她提前一个多月前的事,心下不是滋味,不知说她傻好还是说她笨,终归不是好词,但她有她的理由,连父亲都为难不得,他又能怎样?还真逼她自刎? 姜烨看容华的眼神像看个疯子,顷刻面色变幻,已恢复如常,冲容华摇头嗔怪:“你就和牛一样的倔脾气,没法改!” 轻轻易易就能改了性子,她当初或许就不会死,或许已成沈鉴的人,却也是战乱惨败的皇室家眷,是任人宰割欺凌的敌军俘虏。 又能得什么好? 天下没白费的午餐,她早料到前程不会一帆风顺,要做什么,她都会想清楚才去做,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如她仍不能掌控人生,还要继续委曲求全,她还活过来作甚,当初就放下尊严从了沈鉴,说不准还没这些麻烦事。 想至此,容华眸光微闪,眼神对上姜烨道:“大哥不必操心,容华心中有底数,不会再惹父亲动怒了。” 姜烨就着她的双目看了半晌,才缓缓地,沉重地点下头。 “大哥信你。” 容华看着姜烨信赖的目光,一丝感慨柔软缠绕心尖,她眸色垂敛掩饰住神情里的动容,轻声开口:“大哥去做自己的事吧,让容华仔细想想,明日该怎么同父亲说与。” 姜烨看她目光平静,暗道他而今这乖僻古怪的妹妹,怕心中早有打算,因而不再缠着她问东问西,既然大男子说了“信”字,姜烨就会遵守他所说的话。 他干脆利落的从容华闺阁中离开,王妈妈后脚跟进,手里捧着换新的翡翠雕纹手炉,拿到容华跟前。 容华顺手接过来,微凉的手掌心被灌入一阵温暖的热流,沿着血液川流不息,侵蚀四肢百骸,使得整个身子都显得暖融融起来。 她舒逸地轻呼一声,睁着眼,清雅平淡宛若静水。 王妈妈看她这般慵懒模样,勾唇笑道:“大小姐看起来很轻松,是有舒心事?” 容华抬抬眉,低嗤一声,便道:“是大哥要同我商议明日沈鉴来府中提亲一事。”她一顿,眼神微变,低低地发出一缕讥嘲的笑丝,“其实日子能平坦的过,我便也安心。但妈妈应晓得那沈鉴是商人籍户,多少是让人瞧不上眼的。父亲虽不注重门第,但终是男人,还是会好点面子。要叫世人晓得我毁容后又嫁与一个商户,不晓得会遭人如何非议。不知情的,还道父亲是破罐子破摔,怕女儿毁容没人要,急着要嫁女儿呢。” 王妈妈瞅着容华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暗自思忖,看样子……大小姐是有下嫁之意,就是怕将军会嫌弃顾虑未来沈姑爷的身份,不同意这桩不符门第的婚事,王妈妈对此也颇有微词,但到底嫁人是一生的事,未来沈姑爷和大小姐有一段过往交际,而今不辞辛劳千里万里的来到建安县,想要求娶大小姐的这份心意,同样不可忽视。 但这流言蜚语,也是不能不管,毕竟姜家名誉一向极佳,若应允这门婚事,怕就会如大小姐所言,不知受多少人耻笑议论,大小姐届时便真要成个笑柄了。思及此,王妈妈发愁了。 哎哟,大小姐这婚事,怎地这般多灾多难呐! 第十四章:如意算盘 因沈鉴那一席话,容华一夜辗转无眠。 晨曦微露,冬日里翠草凝着晶亮的霜露,院落里静谧无声。 等王妈妈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容华已躺在摇椅上,她上前为容华洗漱穿衣,完事后容华坐在圆桌前,王妈妈在小厨房特意准备了青梅羹同莲心薄荷汤,旁侧摆着糖蒸酥酪、茯苓糕,冬日干燥又寒气深重,近日王妈妈越加注意膳食,时常弄些或爽口或好咽润喉的羹汤之类以作早膳,再摆一盘样式精致的点心。 大小姐平素吃得不多,都用半掌大的青花瓷碗装盛,偶尔还有剩余,都会拨出来赏给下人或是直接倒了。 今次,她的胃口竟出奇得好,把王妈妈备好的早膳几乎全部吃尽。 王妈妈双目惊讶张大,倒是容华一副坦荡荡模样,吃完用帕子抹抹嘴,随后一派神清气爽之相转过头,挑唇失笑:“妈妈怎么用这幅表情看我,像瞧着精怪似的。” 容华声音一到,王妈妈才回神,惊叹道:“奴婢是吓着了,之前大小姐用膳都吃得少,今日胃口真好!” 容华笑笑:“是妈妈手艺好。”她如是称赞,并不说些别的。 今晨醒来的时候还早,容华睁眼就睡不着了,屋外薄雾笼罩,她起身披件绒衣躺在摇椅上,静静坐着看严冬里的院外情景,然后想着若日遇到沈鉴后的事,他的声音很干净,轻柔似风,仿佛是严寒里一抹别样暖意,如果她是初次见沈鉴,必然会对他生出好感。 若她睁只眼闭只眼不去想那些重生前的事,应下沈鉴与他做对如水鸳鸯或许是她目前最为明智的选择。可偏偏……隔着深仇大恨,令容华日夜辗转难眠,不能忘怀。 而今日,沈鉴就要来姜府提亲,她也决定好要下嫁与他,以枕边人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沈鉴处理掉,但莫名的……这一夜却睡得比寻常更不踏实,梦里血腥的画面和现实里沈鉴心疼怜惜的眼神,让容华心头越是辗转难安。 人一烦躁,竟不自觉吃下这么多,再听到王妈妈的话后,容华忽然就想通了,她为什么要犹豫?沈鉴怎及得上她的亲人?既然当年是她救了木头一命,那么今时今日,就让他还了这一命。 思及此,容华不再苦恼不休,她伸了伸腰,看着下人把桌子收拾好退下,随后便拿过摇椅躺下。 王妈妈一看便无奈摇头,提醒容华:“大小姐,一用完膳就躺下来可不好,容易发胖长肉,您该起身多走动走动的。” 容华偏过脸,仰首如猫儿似撒娇地笑道:“就让我这一回,妈妈最疼容华不是吗?” 这般模样的大小姐软得似团棉花,她心头无意识地陷下去一块,想想大小姐近日来难得把自己调整过来,不再总是眉间里透着哀思忧虑,便想着既然大小姐想做便让她做吧,总比整日苦愁的好。 倒是有一事王妈妈想起,便道:“大小姐,嫁人后都要学着管家,府里如今都是夫人在管着,您看沈公子产业那么大,想来您以后要接手这些必定十分辛苦,还得从头学起,不妨现在就熟悉账簿流程……” 王妈妈还未说完,容华便笑了下,柔声道:“这些,妈妈不用这样着急担心,他既是商人,必然比我要清楚怎么管理家业。肯定有管家之类算账的,做主母的无须样样亲为,对账的时候问清楚些就是。”她说完,就捞起她闲暇时看的志怪本,津津有味得看起来。 王妈妈愣住了,她倒没想到大小姐居然已经有这种意识,但转念想,刚嫁进去就摆主母的架子,会不会惹人话柄?她犹豫半晌,为了大小姐未来能够和新姑爷府里的人相处得和善些,王妈妈仍是好意告诫:“可这样做的话……会叫那些人以为大小姐您好欺负啊,或许会瞒着您手底下做私活,届时处理起来不是更麻烦……” 容华忽然发出一阵笑声,王妈妈这才停住,疑惑的看向她。 容华笑够了方才抬头,捂着肚子,平缓下来后,用一双笑意浸润过的温软眸光凝望王妈妈,略显无奈地道:“妈妈真是想多了,父亲这边还没同意,这些还尚早吧。何况他府里的情况,有无双亲,姊妹等旁支亲戚这些我们都还没了解,妈妈这时候揣摩猜测也没什么作用。”她自顾说着,忽然像是忆起什么。 她是想起七年前时遇到木头的情景了。 他小时候家中生事,要被作货物卖掉,因此才逃出来,那这样说来,恐怕亲戚关系这些她是不需要担虑了,因为像那样的亲戚沈鉴恐怕到死就不会去联系吧。 想罢,容华便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还是准备下待会去见父亲吧。” 王妈妈看她不想再谈,心里虽是忧心忡忡,还是没继续说下去,转身从长柜子里取出容华平素里保暖穿的织锦镶毛斗篷系好绑牢,穿戴整齐后让王妈妈打量好发鬓,面上什么都没涂,却是白净无暇,泛着白里透红的光润,纤长的身段却起伏有致,眉目里淡静从容,宛若冬日青梅。 王妈妈望着容华,眼中满意称赞,目光触及那伤口残留的痕迹时仍是眸光一黯,但一个多月看下来早也习惯,转瞬又恢复笑容,恭声道:“都拾掇好了,现在就去见老爷吗?” “先去母亲处。”容华道。 “是。”王妈妈低头应道,随后和容华一起往云氏的莘香阁去。 云氏没容华起得早,此刻还在用早膳,瞧见容华来了,一副意外的模样,但很快面上就露出喜色,迎容华坐下,问道:“怎么一大清早道母亲这来了?” 容华便道:“母亲晓得父亲如今人在何处吗?” 因毁容一事,父亲一直不肯同自己亲近,她晓得父亲一回府上就会先到母亲居处,才会一早过来问云氏。 云氏听罢,原来容华是来寻老爷,云氏对容华和老爷间的嫌隙略有所知,她也为容华辩解过,说是大儿子没照顾好,让他少责怪容华,给容华脸色瞧。但姜老将军在云氏面前也不说同意,见了容华还是冷着脸,云氏搞不明白老爷为何这样犟,明明小时候最疼容华的就是老爷了…… 云氏想了片刻,道:“你父亲过会就回府了,容华,你寻你父亲作何?” “一点小事罢了。”容华回道,她不打算此刻就告知母亲,反正沈鉴今日就会上门提亲,她便看沈鉴届时面对父亲母亲,会要用什么法子来说服他们。 容华和云氏聊了些家常,云氏一向吃得少,没会就让人把吃剩余的早膳撤下,如云氏所言,没会功夫,姜老将军就回到府中。 姜老将军一张脸铁青铁青的,他回到书房,赵管家就迎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道:“将军,怎地发这样大的火气,来,消消火。”说着赶忙倒了杯茶水递上前。 姜老将军双目厉色,冷笑一声,猛地一掌排在书桌上,吓得找管家差点失手把茶水倒翻了。 “将、将军……” 姜老将军这时接过赵管家手里的茶杯,一口气都给喝光了,冷声道:“你可知那大皇子殷成,夺人良妻,还设计陷害把一家子害的家破人亡,后来那小娘子跳河自尽。这事被他府里的下人在外头碎嘴宣扬出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倒好,前几日本将上折子参了殷成一本,皇上却同本将说此事不允再议,哼!显然是要包庇殷成!” 赵管家一听,眉头骤然一皱,怪不得最近将军烦躁不已,原是为这件事。 姜老将军的气还没完,他停下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道:“昨日在葵阳殿的走廊上遇到太子,本来以为太子品德兼备,应是极和善正义的人,谁晓得……谈到大皇子的事情,居然说那妇人想不开轻生是自作自受,若放宽心安然跟着殷成就没后头这些事……真是气煞本将!” 他拿起茶杯猛然磕在桌上,赵管家又是心里一跳,刚想开口劝将军别发火,姜老将军喘口气又紧接着道了一句:“如今想来,幸好没让容华嫁过去,这般凉性薄义之人又怎么可能真心待容华好?容华嫁了也只是受苦受难……”他说着说着忽然就长叹一声,面上一阵懊悔无力,忽然不说话瘫坐在椅子上。 “将军……”赵管家鲜少看到将军这般颓丧的模样,轻轻唤了一声,便看到将军忽而掩面,仿佛极为伤心。 赵管家喉咙一涩,恐怕将军是想起大小姐来,大小姐而今脸上的伤都好了,但留下的疤痕却无法消除。他心知此刻说什么都没法安慰将军,便静默地守在一旁。 姜老将军沉寂半晌才慢慢放下手,他是想起容华刚自残毁容被他晓得时的情形,容华说他只想着自己的仁义道德,却忽视子女意愿,他之前和太子接触过,并非是昨日那般冷情寡义的样子,想想他活这么久竟也有失策糊涂的时候。 如今太子已是与那瑛国公家的嫡孙女订下婚约,听说两人极为投缘,容华毁容的事情太子想来也应该从皇后处得知,仔细想想,昨日太子看他的眼神和说话的口气……姜老将军忽然才察觉出来那言行举止间的不耐与怜悯之意。 思及此,他重新站起来,脸色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浓眉下的目光严穆冷肃。 此时,书房外有人敲了敲门。 姜老将军看了眼赵管家,赵管家当即快步走过去把门打开,就见一下人弯着腰恭敬地走到姜老将军面前,恭声道:“老爷,有人带了很多箱东西过来,说有事要见老爷。” 第十五章:震撼全场 容华同云氏聊着天,闲话家常,云氏面上总是愁眉不展,容华知道母亲心结难解,而她心底却惦记着沈鉴的话,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云氏忧虑她的婚事,时不时总要叹气,容华不想她一直想着这些事而闹不欢,便打算回房等待。 没想,她刚生出离意,就传来好消息。 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带着神秘的表情,进来一瞧见容华,这嘴都张开了马上又闭紧。 容华看她那神态,心底咯噔一下,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夏紫,怎么慌慌张张的,什么急事,慢慢讲。”云氏皱着眉,她显然是不喜欢下人不守规矩,面色压下一些,沉声道。 夏紫抚着胸口把急促的气息平缓下来,这才垂头恭声道:“夫人,外头来了好些人,带了许多东西,似乎……是给大小姐下的聘礼。人正在大堂,和老爷说着话呢。”说着夏紫眼睛小心地瞄了一下容华,遂又提醒云氏,“夫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云氏刚听到夏紫传报,全然吓懵了,聘礼?提亲!直到夏紫的声音再度传来,云氏才恍然回神,一手抚着后知后觉狂跳的心,一面转头看向容华,见她神色淡然平静,云氏的脑子当即一转瞬时反应过来:“华儿,你是晓得的?” 容华知是瞒不住的,想着若沈鉴履行他所言早晚全府上下的人都会知道,她看云氏又是欣喜又惊惶的模样,不由地缓缓点头:“母亲虽容华一道去大堂吧。” 云氏攥了一把心口,有种缓不过气的感受,待她喘过气来,看容华无奈却又镇定异常的样子,忍不住嗔骂道:“华儿你、你早说,母亲这连日都要为你的婚事操碎了心!” 容华看云氏气得眼都红了,到底内疚,但沈鉴这人身份特殊,意义特殊,她曾以为自己是主动的,如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变作被动一方,说起来容华此刻心底仍留存一丝疑虑不安,她真的……应该嫁给他吗? 云氏看容华眼光微垂,神色低落,还道她是因这脸上的瑕疵而忌惮婚事,心底一软语气不由地转缓:“好了,母亲不怪你了,不过这人究竟什么来历,你先与母亲说一说,待会儿过去母亲总好有些话讲。” 容华看云氏眼底生出一丝柔和的光亮,像是期盼,又似渴望,想来也是,她毁容的消息已是传遍大街小巷,就算她不上街去,王妈妈也会偶尔与她说些外头的情况,容华还是知道一二。 一个女人,才学德智都是其次,于家世背景后容貌是首要,且她至今未曾在外露过面,毁成什么模样没人晓得,因此更不敢轻易动作。而那些官籍低微的,有这份心思的,却没这个胆量。 姜老将军名声在外,年轻时铁血将才,老了仍兵权在握,深受皇上宠信,一般人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触姜老将军的霉头,如今竟有人上门提亲,连聘礼都一并带了过来,岂能不让云氏吃惊讶异? 容华便也不再隐瞒,把沈鉴的事迹与云氏说了一遍,云氏那时是在家中,时间太久,只隐约记得一些。此刻听容华娓娓道来,大吃一惊,显然十分震惊。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巧的事,就像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怨不得云氏露出这种表情,连容华亦是相顾无言,巧合么,上辈子恰恰就错过这巧合,重生后得到的巧合,却由着她刻意为之的种种痕迹……容华思及此,神情寥落。 注意到容华的面色,云氏心下生疑,她多看了容华两眼,忽而握住容华的手,轻声道:“不管怎样,母亲都是看华儿的意愿。既然人都亲自上门来,那咱们也过去瞅瞅,让母亲给你把关,咱们华儿这般的好,可不能轻易将就!” 看云氏这般,容华动容,千般万般母亲都是站在她这边,绕是她先前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母亲都不忍责骂自己,容华一时喉口哽咽,少刻后将胸口中波澜涌动按捺下来,轻柔一笑道:“总要让母亲看顺了眼。” 云氏听了,眼又变得红彤彤的,一晌才嗔道:“你还不晓得母亲的心思,恨不得是个过得去的就把你嫁了,省得在府上整日给母亲添堵!” 容华哭笑不得,转念想到母亲去清福寺求姻缘的事迹,恐怕母亲心里是真这么想的。她也不反驳云氏的话,只揽着云氏的手腕,轻软讨饶:“好罢好罢,那咱们先过去,若您看得上眼,容华立刻就嫁过去……” 云氏瞪了容华一眼,看她这会卖乖的小模样,心底柔柔软软,态度立时缓和下去,不再多说,带着浅微愉悦的笑颜,跟着容华一道往大堂去。 另一边,姜烨老老实实地站在姜老将军身旁,半句话不敢吭。 姜老将军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沈鉴立在大堂中央,身后是他的仆人数名,数十大箱子整齐的铺成在沈鉴身后,活生生给铺出一条道路来。 府上的丫鬟下人瞧见这情形,俱都在一侧,偷摸摸地瞧着。 沈鉴此时已将他的身份都给姜老将军介绍过,但姜老将军至今也未曾说半句话,保持着一张沉默严肃的脸孔,双袖摆在太师椅的手把上,就维持一个姿势盯着沈鉴,若换做其余人,早就被姜老将军这故弄玄虚的一派给吓得心虚腿软。 唯独沈鉴,仍玉树临风,笑眯眯的狭长双眸,宛若半弯的残月,眼尾细细一道上翘,倒显得他气度不凡。 这等诡异气氛一直到云氏和容华的前来,终于被打破。 云氏一看大堂中立着的人,先不管其他,光是那样貌身形,瞬间就俘获云氏的心,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云氏看沈鉴,那是一眼就欢喜到了家。 心中已下意识的认沈鉴做了女婿,再看太师椅上坐着的姜虎,面色凝重,云氏当即就板起脸来,她知晓她家老爷子这古怪脾气,定是试探人家呢。可咱的是宝贝疙瘩,人家万一也是个有心气的,给看跑咋办? 云氏火急火燎地上前来走到姜虎身旁,嗔了一声:“老爷子,这么叫人站着可不好,叫人笑话咱们将军府没教养!” 姜老将军被云氏这么一打岔,顿时绷不住脸,他回头怒瞪了云氏一眼,云氏却因惦记着上门女婿,说完就上前打量起沈鉴,一边吩咐人准备椅子来。 沈鉴倒是拱手:“不用麻烦,既然将军没发话,我站着便成。” “那怎么成?”云氏讶异。 沈鉴微笑:“这些都是要的,毕竟是婚姻大事,草率不得。将军有将军的主意,沈鉴既是来求娶,若连这点小难都应付不来,如何有本事娶姜大小姐?” 他把自己摆在最底层,却丝毫未曾抛弃自我的尊严,便是站了许久仍背脊直挺,风姿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叫人欣赏满意。 云氏曾也见过殷远,说到堂堂太子,云氏都不觉叫她心里真正动弹过,倒是皇室的背景给殷远增添了更多底气,可眼前的沈鉴,言谈举止都像是历经红尘诸事的过来人般,沉稳老练,唯有那狭长眉眼尚保留着几分年轻人的锋棱。 这也好,云氏看得出来,他求娶容华的心是坚定的,而非是趁乱打劫,想要浑水摸鱼。 真是越看越喜欢……云氏想着,倒也不再继续拆姜老将军的台。转身就回到旁侧,眼角还是瞥了一眼自家拉长一张黑脸的老爷子,轻咳一声道:“老爷子,总言之,这孩子我瞧着是好的。” 姜老将军没说话,他沉默地扭过头,这段小插曲反而令他更加注意沈鉴,他沉吟良久,倒终于肯开尊口说道:“咱们将军府不缺你这些聘金礼品,本将更看中一个人的品德和性情,本将问你,你说是因为容华曾救你一命因此要还恩,这整整七年,一个人能改变多少,你又如何保证对容华真心?”顿了顿,姜老将军咳嗽一声,又补充一句,“而不是趁这机会,来攀高枝?” 换寻常人,早变了脸色,沈鉴依旧面不改色,目光转向从入大堂内便沉默无言,只看他一眼就别开目光,低头缄默的容华。 他的眼神在那一霎起了变化,仿佛山川更迭,劈裂开来,变作一泓清澈溪泉,静静在岁月流淌。 “不论我此刻怎么说都是虚妄,若将军生疑,沈鉴今日人便在这,什么考验沈鉴都受得住,就由将军亲自来验证。”说罢,沈鉴将目光从容华身上收回,朝姜老将军一拱手,竟是单膝跪了下来。 这蓦然生出的举措惊了姜虎一跳,他抬高眉眼,从上俯瞰下来,将他的姿态尽收眼底,便是跪着都不屈人一等,这小子——究竟什么来历? 一个浸淫商道的铜臭人,怎会有这等气度,连那皇室里的人都难以比及? 姜老将军心口急跳,眸光紧眯,忽地问道:“你可会武艺?” 沈鉴放下手,抬头道:“略知一二。” 姜老将军拂了一把胡须,轻叹:“你先起身,且随本将过来。” 而一旁听得父亲的话,容华却是心惊,她适才避开沈鉴的眼神,刚才他看她的目光却避无可避,一字一句说的话反倒是因为格外在意声音俱都刻在心上。 此刻再看这情形,显然父亲是要试他会不会武功,父亲的脾性容华很明白,绝不会轻易放他过关,谁晓得会使些什么刀剑枪矛……心下忽地一跳,她这是,是担心沈鉴的安危? 不,她是怕沈鉴通不过,她就没法尽快接近他,好实施她的计划。 也不晓得这时候的沈鉴,通不通武艺…… 她心绪复杂,却也不能阻止这场即将到来的实验,希望沈鉴他……还能让她刮目相看。 第十六章:两家结亲 容华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来到后院的武场,这是父亲专门设置的练武场地,少时父亲就经常锻炼大哥和她,她一般都是在旁观,偶尔上场和大哥比划比划,大哥基本都会让着她,等她大了一些,大哥才教了一些手脚功夫与她。 容华资质佳,又好学好动,姜老将军是不愿她一个女儿家去学这些的,耐不住容华求着赖着,姜虎疼女儿,就让沈鉴教她,因此兄妹俩自小就经常混在一块,关系相当亲密。 今次父亲把沈鉴带到武场,容华心里没底,两兄妹之前也谈过,这件事无非就是父亲这一关卡,因而路上容华尽量靠着姜烨,不停给他使眼色,姜烨亦挤眉弄眼,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容华自然相信姜烨会帮她,但父亲心底是怎么想的她就不得而知了。怀揣着不安的心,待众人全数抵达后,姜老将军命下人把兵器架搬上来,直接伸手指着那一排各式各样的兵器,沉声道:“你选一样。” 沈鉴是商户,从未说过他会武艺,姜老将军连问都不问,就让他挑一样兵器,潜意识里已有为难之意,但沈鉴眉目不动,步伐矫健地上前几步来到兵器架前,目光略微阅览一番,便单手提一把长剑出来,遂将剑身拢在臂弯间,几步又回到原位,冲姜老将军颔首微笑:“便这个吧。” 容华看沈鉴竟是二话不说挑了件武器,暗惊,他这会就习武了?她少时经由大哥提点,练过些许傍身的武艺,但对会武的男子而言仍是花拳绣腿不够看的,若沈鉴真是习武之人,对危险会有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她届时要实施自己的计划岂不是难上加难? 她感到很是头疼,现下是希望他过关,又不希望他过关,不论哪一种,对她都极为不利。 沈鉴挑完,姜老将军这时就转头看向姜烨:“烨儿,你也挑一样。” 果然是容华所料,父亲会派大哥来和沈鉴比试,她心底一松,但旋即又紧张起来,她虽然和姜烨早早说好,若父亲有心用大哥来试探沈鉴,大哥就会在比试中故意输给他,可父亲一双眼睛都盯着,大哥是什么水准父亲从小教育岂会不知?容华有些担心大哥放水被父亲发觉,那样一来,父亲反倒是动怒。 她脑子里转了又转,这时候姜烨已经走出来,面上不动声色,内里绞尽脑汁,想着究竟挑什么能和沈鉴打得难解难分,最后放水又不显得太假,对战中不着痕迹的露出下风不被父亲察觉,这、这简直太难了! 他左思右想,还是选了一把矛,武器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被他打败,姜烨思忖着,他不晓得沈鉴的实力,又是抱着速战速决赶紧输掉的心态,从气场上明显就被沈鉴压了一头。 姜老将近看他们都选好了,低咳一声,道:“不论招数时限,谁的武器先被挑落谁便输了。” 容华一听,当即便握紧手,大哥选的是枪,沈鉴选的是剑,矛沉重有劲,剑很容易被震飞,她非常担忧沈鉴的实力究竟能不能挑落大哥的矛,毕竟大哥的武艺是父亲亲自传授教养,能一对一敌得过的还没谁敢保证。 担心归担心,姜老将军的决定却是谁都不敢去反驳,她紧攥着手心,就等着这一场几乎要决定她命运的胜负。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意外居然在一瞬间发生。 当姜老将军说完规则,姜烨便举起矛,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放水,怎么放得不着痕迹,哪想他一边想着一边正要做出反应时,沈鉴以熊熊气势出击吓了姜烨一跳,他作为习武之人自然对危机感知敏感异常,当沈鉴的剑锋如道白光般划过眼前,姜烨就迅速地递过矛抵挡,但瞬间那长剑竟以诡异的弧度绕住矛的躯干,一环接一环,将矛紧紧缠住,如藤蔓般,又似水蛭吸附紧黏。 姜烨虽有谦让之心,但战役才刚开始,他不会自打脸就交出主动权,因此手臂力量一涌,就想要将矛抽出,然而沈鉴却忽地握住剑柄猛烈一震,一阵麻意激流勇进冲入姜烨的手臂中,一麻一酸,手臂竟失去一瞬的知觉,等麻意过去再想用劲的时候,矛已是从掌心里掉落在地。 这一切发生的十分突然,出人意料,但细细回想,还是姜烨掉以轻心,未曾料到沈鉴会这样做。 沈鉴这时将长剑一收,冲尚在失魂中的姜烨一拱券,态度谦逊有礼:“承让。” 姜烨有些茫茫然,他本意是要给沈鉴放水,这个结果也非常好,但望着沈鉴这般从容自如的姿态,姜烨心底里升起一丝异样,这小子……在扮猪吃老虎吧,看似是个商户,嘴上说着略懂一二,其实从父亲说出规则的那一瞬间,这一切就掌握在他的筹谋之中。 他选的这把长剑,是软剑,轻便自如,在规则的漏洞里最能够克敌制胜的法宝。 难道这小子竟连父亲要怎样比试的内容都猜到了,还是胡蒙瞎猜……姜烨觉着最近头有点痛,此刻特别痛,这小子绝不是普通商贩这样简单! “烨儿,把武器捡起来放回原位吧。”声音一顿,语调里竟藏着几分无奈叹息,随后又沉重宣布,“这一场比试,你赢了。” 姜烨按照姜老将军的话把矛从地上就捡起来回到兵器架上,心中虽然还带着少许的不服气,但一想到这沈鉴可能会成为他的妹夫,便也放宽心作罢了。 反正等成为一家人后,两个人要寻个时间比划还不容易?他是个有心气的人,输得这么不明不白,姜烨怎甘心。 他想过,心情好些了,上前就揽住沈鉴的肩膀,豪爽道:“这把你赢了!” 沈鉴温温雅雅地一笑,抬起头望向姜老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姜老将军脸色微变,他自然晓得沈鉴所指为何,他是求娶容华的,这比试也比过了,他赢也赢了,聘金礼品全数都摆在外头,姜老将军心绪缭乱,这时,他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容华眼神,那种期翼又犹豫的表情。 他前日经过殷远那番话,对殷远的印象极差,他这人前半生奉献给朝廷,后半生生儿育女,家庭美满,他从未有一天这般愁过,容华的婚事是着实让他愁断肠。 眼前这个青年,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姜老将军还有些印象,那时他就记着这男娃的眼神,像野狼似的,半大点的孩童竟然敢拦下一队马车,这胆子也是足够大,后头和容华相处的那一段时日,那孩子看容华的眼神模样,都让姜老将军心里头隐隐有种感知。 一直到他失踪不见,如今又突然出现,还是这个点上。 姜老将军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容华和云氏,终于下定决心:“若容华同意嫁与你,那本将亦无话而说。本将的话说到做到,你既赢了烨儿,便是通过了本将这关。” 容华一听父亲这么讲,就晓得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她憋了这么久,担心这么久,哪想到会这么轻松简单就结束了。她走到场中央来,与沈鉴隔了不到一个身位的距离,沈鉴看她过来,眼神便黏在她身上甩不掉了。 容华似嗔似娇地瞪了一眼沈鉴,叫他把那目光收敛一些,沈鉴反对她含唇笑了笑,酣甜满足。 心头噗通一动,容华转开眼神,暗道这人对自己的情意也是莫名其妙,那时年纪小,和他相处的片段不太清明,但短短半来月沈鉴真对她情根深种了么?容华不晓得,她只能先按捺下心头的疑惑,直视姜老将军,坚定地回道:“女儿愿下嫁与此人。” 虽说是预料之中,姜老将军的面孔还是微微产生变化,他确实不在意门第,但士农工商,商户终归上不得台面,他是怕允诺了这门婚事,容华会被流言蜚语攻击,他以拳掩唇,轻轻咳嗽一声,道:“但婚姻大事终究是关系到一生,本将不希望你们这么快就成婚,毕竟小时候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婚事还是先过一段再办。” 这头云氏听到姜老将军的话,却是急了,再等段时辰?云氏早先看到他就觉着喜欢,适才他和烨儿的对比,更叫她觉着此人不凡,就是这出身确实差了点。但容华如今这般状况,这孩子若是真心对容华好,不介意容华的样貌,云氏这心里头也没什么介怀的了。 云氏便上前来,扯着姜老将军的手臂,嗔怪道:“还需要处什么处,两孩子早就认识了,你瞧也瞧了,试也试了,人诚意就摆在这,还等什么?早些把婚嫁事宜给筹办起来,你要是嫌麻烦,这事就不劳着你老操心,我是容华的母亲,自是由我来办。” 七年前的事云氏还记得一二,晓得沈鉴家中大致状况,便转头冲沈鉴笑道:“这婚事比较特殊,你的情况华儿同我说过,既是没有双亲,也没别的旁支亲戚,那这事……你是准备怎么办?” “小辈府中有一管事的,是早些年府上伺候的老人,他的话能作数,便让李管事来与夫人商谈。旁的夫人若有吩咐,小辈竭尽所能都会让夫人满意。”沈鉴说罢,目光慢悠悠地又落在容华面上。 那笑眯眯,温和儒雅的眼睛里,恍惚漂浮着一层让容华觉得胆颤心惊的蜉蝣之物。 她心下一跳,竟冒出个念头,选择沈鉴……真的对吗? 第十七章:图谋不轨 容华被他那眼神看得头疼欲裂,下意识地别开眼光,这会子云氏倒是拉着容华,凑到沈鉴跟前笑道:“既是决定好了,你们二人也许久不曾叙旧,正好人在这,趁此机会说些话。不然等沈贤婿届时离开,两个人也不好见面。” 两人还没成,母亲就开始把他当女婿称呼,容华颇为尴尬,扯了扯云氏的衣袖,含娇带嗔地瞅了一眼云氏:“母亲——” 云氏还道宝贝女儿是羞赧了,便用袖子掩着唇角暗暗笑了几声,才作罢:“好好好,母亲不多说,不多说,烨儿,你领着沈女婿去琼兰阁。有什么说的,便都趁着这时档说了,别不好意思。男女婚恋终归是要有感情基础才能好好处下去,母亲没那么迂腐。老爷子,你怎么说?” 云氏还是顾及姜老将军的面子,姜虎年纪大耳朵却依旧尖得很,这边说了些什么姜虎都一字字听在耳中,他听云氏问道,立时把脸孔一板。 他是越发觉着自己不像个当家做主的,生了什么事都是最后迟迟知晓,他这一对子女做些什么都是瞒着他进行,姜虎便异常不悦,即便是试探过沈鉴,心底已改变印象,觉着沈鉴这小伙子确实气度非凡,是值得托付之人,可云氏一问起来,他还是装模作样地重重咳了一声,哼道:“我还管得住吗?” 一幅不服气的模样,人老了倒是脾气越大,云氏轻笑一声,慢悠悠走到姜老将军身边,巧笑嫣然地挽着姜老将军的手腕,柔婉温语:“老爷子,而今是小辈们的年代,咱们就别管那么多了,也别给小辈们那么多压力,他们俩人有这缘分,老爷子不觉得是天定吗?想想当年茹之当初识得老爷您的时候,不也是缘分么……” 姜老将军本来心中还有诸多不满,想他自小疼容华,大了连婚事都做不得主,心里极是不平衡的,而今听云氏提起他与她的邂逅,姜老将军这心情一下转变不少,年少情盛……这些姜虎也有过,想想便也作罢了,不再端着架子做模样,叹口气,把手按在云氏手背上,轻揉怅惋:“算了,茹之,你陪我去书房说说话,其余的时辰便交给这些小辈自个来吧。但终是男女有别,未成婚前还是要多注意忌讳。” 容华没吭声,看父亲母亲自顾说着,心里一丝滋味难辨,待姜老将军发话,容华才转开眸光,这时便注意到沈鉴的眼神,一触上就露出个笑容,笑得慢慢悠悠,仿佛胜券在握。 心底莫名一跳,她眉头拧起侧过身道:“你随我来。” 沈鉴听得她的声音,瞧着她余光轻轻撇过来,有些无奈,又带着一丝服软的柔弱,好似是被逼着要嫁与他。 他眸光微闪,跟上一步便与容华并肩,目光胶着容华净白姣好的侧脸,温温淡淡地“恩”了一声。 像小手撩骚,容华脸色微僵,也不多言便径自离开武场。 沈鉴当即跟上前,姜烨两边一道围观,眼尖地瞧见容华这边走了,想也不想就随上去。容华步子不快,但沈鉴仿佛刻意与她隔了一段距离,眼神跟随她细瘦纤弱的背影摇曳。 姜烨在后方观察,看到沈鉴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忍不住心底暗暗咂舌,这目光,真像他小时候看容华的样子,这小子不是凡人,神神秘秘,浑身都透露着一股不稳定,或许还得再打听试探两下子…… 冷静下来,姜烨的心便又顺向容华的安危,几步上前就来到沈鉴身旁,沈鉴感觉到姜烨的接近,视线自然从容华背后挪开,冲姜烨稳稳当当地展颜露笑:“大哥也跟过来了?” 姜烨看沈鉴神情自如,暗道他这般敏锐机警,怎会不晓得他跟在后头,这小子在装傻。想罢,还是嘿嘿一笑,道:“容华待会若是与你使脸色,大男人心气宽广些,可别和容华计较。” “她怎么刁难也好,我也断不会与她置气。”沈鉴轻轻颔首,格外有礼,眸光里缓缓涌起些许令姜烨捉摸不透的神光,好似流彩四溢,莫名得惊心触目。 姜烨愣了一下,容华这边就感知到后方情况,停下脚步来,看到姜烨时眉头一皱:“大哥怎跟了过来?” 姜烨来不及问些什么,听容华的质问,便讪讪道:“这不母亲让大哥随着一块来么,你这丫头,还嫌弃起大哥不成?”他故意板起脸来。 容华摇头叹了一声,慢慢走到姜烨面前,眼睛不时瞧着沈鉴,手上也不停下,拉着姜烨的袖子拽到一旁说悄悄话:“妹妹有一些话要问他,大哥不要担心,外头都有人守着的,既然这事父母都应允,妹妹也确实想要与他单独处处,若有异样,自会与大哥详说。” 姜烨之前都是容华的智囊团之一,如今地位一泻千里,姜烨心里也是不平衡,但看自家妹子这般轻声求着,心一软当即便答应下来:“好罢,那大哥在琼兰阁外头,若有异样容华会喊大哥。” 听到这,姜烨警惕地旁侧瞅了一眼,便见沈鉴站在原地,也没偷听的意思,注意到他们兄妹俩的眼神,才抬起头,眼神望过来。 容华松开拽住姜烨的手,转身就往沈鉴身边走。 姜烨也不再紧跟不放,等他们都走远后才迈开脚步往琼兰阁方向走。 琼兰阁是离得偏远,假山遍布,水秀清澈,院落里种植一地的花,鲜艳精致,容华却没心思观察美景,快步走入屋内,将帘子一掀,把闲杂人等都给屏退在外。 沈鉴慢悠悠跟着容华的脚步打了帘子,去忽地停住。 这时容华已寻了个座位坐下,抬头就看他打着珠帘也不放下,宛若羊脂玉般的脸容在珠帘间透出一种日光斑驳的朦胧感,这感觉让容华回到刚才他望着自己笑的样子,异常诡异。 她忍不住挪了挪下-身,咳了一声,皱眉道:“沈公子站在那作什么,还不进来么?” 他一句话不说,手缓缓放下,步履似乎刻意放得极慢,容华瞧着他这步姿,眼神狐疑地紧紧拧起,她竟感到一阵无声的压力沉重的落在肩上,她呼吸变得急促了些,飞速地道:“你真是为七年前的救命之情来还恩的么?” 沈鉴怎能感觉不到容华的不自在,他往旁侧寻个位置,与容华面对面坐着,摆出个闲散慵懒的姿势,细长的手指从那宽大的袖子里透露出来,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转着茶壶的壶柄,自顾自地慢腾腾倒了一杯茶水。 他很镇静,一点都不着急回答她的问题,倒了杯茶水后,细细长长的眉头缓慢地挑起,宛若狐狸般的凤眸暗光涌动,深幽难测,直勾勾地把容华盯住。 容华不晓得他这样瞧着自己是为何,但容华的心却兀自狂跳起来,她从这寂静的气氛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的眼神那样古怪,令容华一颗心七上八下无法平静。 “你……”容华有些恨,咬紧了压根,克服了对沈鉴前世的恐惧,一字一顿地道出:“我在问你。” 沈鉴仍不言语,他捧起茶杯,故弄玄虚般的嘬了一口,他仿佛是故意用这种方式给她施加压力,容华不想继续陷在这种怪异的气氛里,她的面上明显表现出不悦,正要开口,沈鉴忽地从椅子上起身。 容华的话当即咽了回去,狐疑又警惕地看着他。 沈鉴拢了拢袖子,一道光从他的袖口快速闪过,容华没看清,她脑子乱成了姜浆糊,她不晓得沈鉴搞什么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他一步步靠近她,神态从容,眼神里暗藏的狩猎之意却显露无疑,气氛越静,容华越感到心口如鼓槌猛击,那种压力无法言说,容华再不能忍受,她仿佛看到沈鉴的脸孔和五年后的重叠在一起,惊得她当即从座位上弹起。 不管沈鉴这会子要搞什么,她都不打算继续放任他耍花样! “沈公子,你是何意思!”容华喝道,便想到门外大哥守在外头,又张嘴要喊姜烨,沈鉴却忽然在此时三步并作而步欺身上前,猛地按住容华支在椅把上的手。 宽大的掌心笼罩下来,容华一动,沈鉴便俯下身,唇几乎是挨着她的耳际,呼吸热烫,熨帖着她的脖颈,仿佛将这冷天里的寒气全数蒸散。 “你别喊,便喊来姜烨也无用。”沈鉴如是道,低头便瞧着容华一双眼震惊诧异,沈鉴轻轻叹了一口气,眸光却柔软不少,好似从深处被捞出一捧春水来,将他乌黑幽暗的眼染上一片温柔浅色。 “我能是什么意思……”他声音那样清晰,清晰得仿佛渗入她的脑中,柔缓轻叹,又携裹着一丝诡异的庆幸欢欣,“还不是巴巴追着你过来。” 第十八章:少女心事 巴巴追着你过来……容华脑子里都是这么一句话,她双眼怔怔愣愣,些许迷惑,圆润晶莹的眼珠睁得大大的,像葡萄似的眼落在沈鉴眸中,分外惹人怜爱。 若换做寻常人敢对容华这般动手动脚,容华早就一巴掌伺候上去,但面对沈鉴,容华忽然意识到刚才那意外其实并非是意外,他的臂腕非常有力,看似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可她也是使了劲的在挣扎,就是挣不出他的掌心。 身子扭动间,两人隔得如此近,几乎连呼吸的温度都能够感受到,容华慌了,空余的一只手伸出来抵在沈鉴胸前,掌心下的胸膛隔着厚厚的绸缎传来一阵平稳的震动,是他的心跳。 容华越发觉得羞恼,面上难堪而尴尬,雾气朦胧的眼躲开沈鉴火烫的目光,强自冷下声轻斥:“你松开说话——” 沈鉴看她急喘惊慌的模样,含唇低笑,动作却是不变:“七年这样漫长,置办婚事前我还不能与你见面,这些种种规矩忒得撩人,难得的一点独处时光,容容便这般无情冷心……不愿与我有半分亲昵?” 他声音这般软,这么柔,紧贴着她的耳畔,故意吐着气撩拨她的心,容华羞愤不已,一抬头又正对他乌黑的琉璃黑瞳,光亮动人,好似早已看穿她强撑伪装下的无所适从,心头恼意夹着怒火腾腾地烧。 容华忍不住喝道:“你、你登徒子!” 沈鉴委屈地瞥了下唇,无辜道:“过些时日容容便是沈鉴的娘子,沈鉴对娘子这般……也是情不自禁。”他说得流畅自然,仿佛早早就在心上演练过无数遍,他的眼神就像看穿了容华,把她的心,她的举动,她即将说的话,都给预知了。 容华惊悸恐慌,她想要喊大哥过来,可瞧着沈鉴这架势,想必不会叫她喊得来人,她突然感到十分懊悔,不该这样快就应诺下来,这沈鉴……比之五年后的要越发得放肆随性,她从没想过被一个人彻底盯上是什么滋味,这一刻容华却实实在在深感体悟。 她咬住下唇,也不多说话了,羞红的双眸莹润如珠,像泛着一波波水雾涟漪。看她这般,沈鉴眼底的戏谑忽而一变,漫上些许无奈与心疼。 “你百般提防于我,又百般要寻我,容容……我是知道的。”他叹口气,低头对上她惊愕又困惑的眸子,唇边勾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眼底似积淀着一层深沉的暗流,在灰暗的泥泞中无声涌动。 “我与你一般。”他说道,忽地松开了裹住容华的手掌,撑起上身缓缓起来,容华靠坐在椅背上,看着沈鉴慢腾腾远离自己,心却像被揪紧了,梗在喉口难以张嘴。 与她一般……容华脑海里仿佛被蒙上一片浓郁的白雾,隐隐绰绰间却好像窥探到令她不敢确认的事,它被朦胧的掩盖起来,她不想承认,也不愿承认,可沈鉴的表情,语气,连着那怜爱惋惜的眸光,都让容华惊恐万分。 “什、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沈鉴离她有些距离,容华却忽地从椅子上弹起,一个健步就冲到沈鉴跟前。 仰着下颚,抬起眸子,惊惧惶恐地瞪着沈鉴。 沈鉴缄默,他的人影很高很大,将她的身影笼罩。 半晌静寂,沈鉴伸出手在容华苍白的唇角摩挲。 容华惊了惊,却没躲,她此刻急于确认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怕是最重要的事了,她急迫里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央求,她见沈鉴只是看着她却一言不发,这种寂静让她越发得害怕。 她一只手忽地捻住沈鉴的衣摆,容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沈鉴看她身子像是随时都要倒下来,乌眸缓慢地眯起,忽然一伸长臂将容华给揽到怀里,容华一时毫无防备,整个人摔到他宽厚的胸口。 低哼一声,容华从他怀里仰起脸,便看到沈鉴的眼异常冷酷,她心一跳,这种十足的压迫感让容华忍不住想要逃离,一分一秒都不愿继续呆下去,可沈鉴却不许她逃。 他一点,一点地低下头,眼睛锁住容华,把她惊慌失措尽收眼底。 饶是心疼,眸子里仍冷得如冰霜,又坚硬得像铜墙铁皮。 “容华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会不晓得我的意思?”他用慢慢的语调说着,一边观察容华的脸色,看她的面孔忽地变得惨青,好像身子即将从他怀里滑落,他手臂用劲把她腰肢使力紧箍,提上一分,令她的脸庞与他更加贴近。 容华面上浮现一丝自嘲,美眸凄婉,即便不能确定,却也大致明白到这种难堪的境地。 这叫什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以为设下陷阱的人是自己,谁想被套进去后才惊觉,被捕猎的人竟是她。 计中计,连环计,一环接一环,她认了。 容华不再言语,脑子冷静下来,瘫软的身子缓缓灌入新的力量,使她支撑起羸弱的躯壳,她眸光回视沈鉴,既然他与她一般,那么他就该知道她的不轨意图,他这样做……又是为何? 她虽未曾直言,眼神却明显透露出来这种意思。 沈鉴看她眼神变了,面上似乎恢复了起初的温和儒雅,他伸手抚摸容华的脸,容华不避不躲,直视沈鉴:“你明明知道……” “知道。”他说着,放下手来,眼神深藏的情愫这样直接,容华避不开,便只能全数都望入眼底。 她心里一动,便想起临死前沈鉴抱着她的情形,喉咙滚动了一下,她艰涩张嘴:“那你……为何要……要娶我?” 这句话说得这样难,容华是真的不懂,也无法明白他的心思,她的意思很明显,要利用他的情感,近水楼台先得月,用温柔乡溺毙他的性命,若沈鉴不知也罢,他竟是晓得的。 竟是明知,却仍要义无反顾接近她。 容华此刻心底滋味难辨,心情汹涌翻滚,让她好想这一刻把自己埋到坑里也不愿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他简直就是……就是……是克星!是宿命! “只是把七年前做不成的事给做了。”他轻声平淡。 容华心头撼动。 他缓缓俯首,额头抵在容华的鬓发间,耳鬓厮磨,声音柔缓如水:“曾经得不到的,将来错过的,我不准这种事再发生……就现在,我要做到,我要得到你。”他说着忽然情迷意乱般凑过唇来,像鸟琢木般叼住她的唇瓣。 视线里容华的脸忽地□□,她低呼一声,来不及阻挡,那浓郁的,深沉的,仿佛泰山般的压迫感便一重连着一重将她的意识压在底下。 他那样急切,那样渴望,那样充满侵略性的占-有,从唇畔一直到整片花瓣,包括她的呼吸一并都裹在暖热的气流里,翻腾,蒸烤,再一遍遍熏上气味热烈的香料,把这一切搅得迷-乱不堪。 她想逃,不停退后,不断避让,连躲带闪,却没有一丝缝隙,紧紧的嵌住她,从身体到一整颗心,容华几乎要窒息了。 湿润的热气快要把容华烤熟,她挣扎喘气,粉拳在沈鉴胸口鼓捣乱敲,这块铁皮却纹丝不动,霸道顽劣,几乎是强盗式的掠夺,这突然爆发的举措让容华无力抵抗,她的身子似乎也被热水给灌满,逐渐绵软轻乎,瘫在沈鉴的胸前变成一泓春意盎然的水。 直到他松开那可恶的唇,容华腿脚不支,整个人都无力地倚在沈鉴肩上,她的手紧紧扣着沈鉴带了力道搀着的手臂,脑子热得糊涂,还有一股熊熊滋生的怒气,滔滔火焰在干柴上肆意劈啪作响,仿佛要把她的脑子炸出个窟窿。 即便是殷远,又何曾对她这般过?男女一事上,容华是头次接触到这样强烈的情感,更是头次被人这样锢住身子按着索吻,简直……简直混球! 她气极,沈鉴反倒酣足舔唇,心想她性子烈,这样对她她必然不会罢休,正准备缓和气氛,谁想肩膀上忽地传来一阵剧痛。 沈鉴眉头一紧,侧首垂眸,低伏的眸光里,只瞧见容华的后脑勺,和她鼓着的脸颊。 痛意渐渐升起,他却不声不响,任容华发泄般的咬,倒是怕她咬得太厉害,便低声好意提醒:“歇会吧……别累着嘴。” 容华脑子里神经瞬时一蹦,恼羞成怒,怒不可遏,怒意横生,怒得她恨不得在他脸上咬一口,好歹最后是忍住了,用袖子摸了摸嘴,低头一看那衣裳质地好得不得了,连个洞眼都没留下,只是起了皱褶。 她愤恨难当,他这样欺负自己,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想想更加心酸,重活一世,却偏生被这阎王盯上,偏生他也同她一般,是重来的,可心智谋略都远胜于她,能忍能辩,而她——偏偏还着了他的套! 第十九章:羞愤难当 容华想着不由悲从心生,含恨地瞪了一眼沈鉴,便别开脸倔强地不吭声。 沈鉴瞧她这般,想来一时半会也没法稳定情绪,便扶着她的肩轻柔软语:“你心里便恨着我亦无妨,我早想过,也知道你心里的念头。”他慢慢说着,见容华仍不理睬他,倔着性子一眼都不瞧他,手握住容华的肩将她身子扳过来。 容华不愿,沈鉴像铁了心,手下使劲,弄得容华生疼,她紧拧娥眉,霍然扭过头瞪着沈鉴:“你得逞了,得意了,还要怎样!”她气愤,羞恼,精心策划的一切如今竟不过是个笑话! 沈鉴瞧出容华羞愤下的难堪心思,他未曾显露出得意的神态,眼神柔软,自始至终都带着一丝心疼,他也不争辩,望着容华泫然欲泣的脸庞,伸手捻过她耳旁一缕鬓发。 “你这样恨不过,便拿这刺我一下,多少能缓解你心里些许恨意,往后你随了我,便安安心心……”他说着袖子里落出件物什,把在掌心里。 容华表情一怔,沈鉴把手掌心摊开,露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簪,不论样式质地,都与那时她自刎时的一模一样。 她惊了一跳,猛然抬起脸来,震愕地望向沈鉴。 他表情从容平静,把那簪子往容华手心里塞。 容华的手掌触摸到玉簪,微微凉意,仿佛一瞬间回到那时刻,她心头像被什么猛烈一撞,手迅速往后缩,飞快地背过身急急呵斥:“我是恨不过,但你既然都晓得,我也不会做糊涂事!” 她是没办法,沈鉴与她都知晓双方的底细,他知道她对他的杀心,可她却摸不准沈鉴对她究竟怀的是什么意,仅仅只是那段不过一月有余的救命恩情……足以让人一生都惦念不忘,连生命都愿意交付?容华怀疑。 说了这么一句,容华就没说别的了,既然沈鉴明明知道她的意图也要娶她,那好,她更不会畏惧,这个陷阱是火坑也罢,自己选择跳了容华就绝不后悔! 看她虽然背身挺立,犟拗得如一头牛,沈鉴却忍不住唇角勾起,手像蛇一般从容华的腰后钻进去。 容华感到腰间沈鉴的手攒动游离,身子一颤,想他方才已占尽她的便宜,若继续任他肆意动作,往后还不知道要放-浪成什么模样! 想罢,当即抬起手臂毫不客气地往沈鉴正占着便宜的手一拍,身子敏捷地从沈鉴怀里撤离,沈鉴低头看了眼微红的手背,不痛不痒地撇撇嘴,便将手负于背后,笑眯眯地道:“娘子真狠心。” “我还不是你娘子,你莫要一口一个娘子唤我!”原先还想与他处得融洽些,既然现在大家都知根知底,容华自觉没什么必要再对他客气,轻易便甩起脸色。 沈鉴似乎丝毫不介意容华的排斥,仍像只笑面虎般,表情温文儒雅,态度大方包容:“难道容容想要悔婚?” 容华一听,当即羞恼地圆睁双眸,恨恨的,又携裹着一丝刻薄:“你尽管放心,我与你的这门婚事既然已经定下来了,我不会去要求父亲退婚。但你当晓得,我是为什么而接近你!”她双眉扬着,嘴角肆意一勾,刻意挑衅,明目张胆地表露她的杀意。 沈鉴听罢,不过一挑眉,朝容华走近一步。 容华警惕,当即后退,提防地看着沈鉴的举动,而沈鉴只是朝她走近几步,离她一个身位,便停下来。 他把宽大的袖摆一兜,又把那扎眼的玉簪子给取出来握在掌心,遂冲容华温软一笑,端得是友好温和,毫无恶意。 “那这玉簪你就收着,等哪一日你想用在我身上,便用罢。” 容华心头一震,她紧紧将峨眉拧住,不解又困惑地直视沈鉴,半晌后才迟疑道:“你究竟……为什么?” 沈鉴忽地低声发出一阵笑来,清泉涌动,如灵珠洒落溪涧,抬起头来那粲然面庞上带着一种仿佛能够人魂魄的惊人邪魅。 “世间上哪有这般多的缘由,我看中你,想要得到你,只是如此。” 容华还是不信,却也因他的笑容而迷惑:“真就这样简单?” 沈鉴一双乌瞳黑亮如夜中星辰,闪耀不停,声音都低了几分,像故意撩拨着人心:“不然容容以为,这红颜祸水是哪里来的?”看容华脸色微变,沈鉴语声又压了几分,深沉黯哑:“容容便是我的红颜。” 容华惊疑不定的望着沈鉴,红颜祸水可不是什么好词,他说她是他的红颜,却不提祸水二字,这婚事若放在原先还没那么多事,放到现在……就成了业障因果,活生生志怪本里的天命孽缘,怎么想,这种诡异的事情会同时发生在她和沈鉴身上,处处都透着重重危机。 她不认为这是好事,但因果是她自己亲手种下的,这业障……也只能她自己受着。容华纠结许久,心底一声轻叹,虽然对沈鉴的意图还是十分怀疑,不过来日方长,她在他身边早晚有一日都揭开他的真实面孔。 想到这,容华忽地咳嗽一声,犹豫半天才嗫嚅发问:“你、你又是因什么才殒命?” 沈鉴听到她这个问题,笑了下:“可否先让我坐下?” 自知晓他也是重生以后,容华难免尴尬,又看他唇齿含笑,轻哼不悦,倒没说什么刺耳的话来。 沈鉴理所当然的样子,自顾自地走到容华旁侧的位置坐下,容华一看他竟是要坐到她旁边来,由不得一惊,想要从座位上起身,沈鉴突然扭过头来,笑意满满的眼底带着一丝轻悠悠的调侃:“容容就这样怕我?” 怕? 这字眼何其讽刺,沈鉴才是欠她的人,她行得端坐得正,何须怕他?思及此,容华当即镇定下来,此人心智非同小可,神秘而不可窥探,说的话,做的事,样样都显露着一丝诡异,她断不能再度着了他的道! 想罢,将心神放沉稳下来,容华唇角轻翘,冷静应答:“不习惯罢了,何谈得上是怕?倒是刚才的问题,不晓得沈公子可否回答容华?” 沈鉴听她一口一个沈公子,细长的眉目似有些不太满意,沉吟半晌,道:“沈公子太疏远,你直呼我的名字便好。再不然,你若愿意提前唤我一声相公,我也是丝毫不介意的。” 他如此放肆的开她玩笑,容华把眼一瞪,怒眸冷视,沈鉴仍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身子朝着容华这头歪斜几寸,手肘撑在案几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容华,“容容可晓得,你越这般一板一眼,越是让人心底里痒痒。” 容华见他还在拿她说顽笑话,不由恼了,忍住拍桌的冲动,嘴上却不饶人地厉声道:“原来沈公子对容华的情意,便是调笑戏谑?” “其实这问题……不是我不答,实属诡秘可怖,怕会吓着容容。”沈鉴忽地一声长叹,那黑瞳倏尔凝定,落在容华的怒容上,娓娓说来,“你去后,我便将你锁在冰棺里,用药遏制你的尸身腐烂,行兵打仗时刻携在身旁,起先我只望着你……后头便将你放在床边,与你日夜同睡。再后来,被人瞧见我与你睡一块的情景,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我这首领头子就惨被推翻,我就绑着你的尸身抱着你跳到河里。谁想一醒来,竟重新活过来。” 说到这,沈鉴注意着容华的脸色,看她脸色苍白,神情倒还镇定,悠然一笑,继续道:“我苏醒在你嫁入皇宫的前一日,便迫不及待千里万里的从塞外赶过来,生怕你又要嫁了,幸好……” 他说着忽然伸过手来,容华一时不察,掌心被他指骨分明的手指缠住,她正思索着他言辞的真实性,被他突然一握,心中立即想到他说的与她尸身日日同眠的情形,心魂陡然惊骇不已,眼珠子定在沈鉴浅笑温柔的面孔上,竟是怎么都挪不开了。 第二十章:无奈妥协 容华被他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直盯得浑身发麻,她分不清沈鉴这话的真伪,假的还好,要真的……可就真有点渗人恐怖了!       沈鉴看她余悸未消,又感到掌心里包裹的柔嫩小手僵硬颤抖,知道他是吓到她了,柔声道:“早知我便随便扯个谎来哄骗你,不至于你吓着。”       容华听他这样讲,在心底腹议,这天底下最像谎话的都已经摆在面前,若要真个正常些容华反倒不会怀疑。就是太不正常,才惹得人心头惊疑难辨。       沈鉴见她闷声不吭,努力绷着脸保持镇静,忍不住嘴角翘起笑了一声:“故而容容之前问我,我才不愿答……”他顿了顿,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温柔地说,“连冰冷冷的容容我都无法割舍,活生生的容容……我又怎么可能放手?”       简单粗暴的说,连死的尸身都要带在身边,活的更甭提了。       容华之前是警惕他,此刻真有几分胆颤心寒,望着他温柔如水的眼神,容华竟觉着他这眼神……是平素瞧着她的尸身练出来的吧?这么一想,容华忍不住打了记寒颤,不能想,不能再想了,越想越瘆的慌!       她立马从他掌心倏地抽手,只觉得手上像沾了可怖的瘟疫毒液,不停的摩擦搓揉,一边强自镇定地飞快回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随便拿一些话哄哄人我就信吗?”       沈鉴听她断然否决,倒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手撑着下巴,目光像夜里燃着的青灯,烛火幽幽:“你不想信也没关系,那些事……无关紧要。”他以一种慢腾腾的语调说着,目光若有所思地凝视容华。       容华实在搞不懂这人的心思,且他身上这种危险的神秘令人好奇之余却也忧虑恐惧,说不准哪一日就会爆开,炸得被殃及的池鱼粉身碎骨。       她届时,恐怕就是首当其冲受难的哪一个。       和这么个危险的人在一起,要时刻注意警惕,以免被算计。容华想罢,忽然觉得他口中这些虚虚实实的话说不定就是刻意在迷惑她,扰乱她的心,好弄乱她的阵脚,让她混乱失策,因此容华慢慢也冷静下来,附和着沈鉴的话装模作样的随和笑道:“上辈子的事情确实没什么要紧,这辈子才最重要。但容华是个认死理的人,你叛乱谋反的做法我仍是无法认同,既然我要嫁你作人妇,自希望生活顺遂,家庭安康,不愿战乱纠葛缠扰……不知道,这一点……你能否做得到?”       他口口声声说为自己而来,那么就要拿出真活计来让她信服。       她目光坚定,沈鉴直视她的眼睛,看她态度绝对,目光里有微弱的暗涌轻轻攒动,片刻沉默后,沈鉴才重新握住容华的手,道:“我应你,这辈子……我守着你,你陪着我,我们安安心心过日子。”       他眼神这样温柔,仿佛一泓望不尽边际的苍穹,万里无云,仿佛清澈的泉水在眼中流动,惹得容华心陡然一跳,遂即竟一时无法停止。       她手下意识地挣了一挣,想要捂住狂跳的心口,然而沈鉴的掌心像天罗地网,容华睁不开,抬头带着些微恼意嗔了他一眼,见他那一张笑吟吟的俊容,忽而嗓子眼热了热,仿佛掩饰般地轻咳一声。       “你说的话作数,我也就不会生出别的念头,便安妥的留在你身旁。”说罢,她望着两人相交的手,就算是协商好了,这样的亲昵容华一时还是不能立即接受,手又抽了抽,这次沈鉴大抵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总算是松手,让容华摆脱束缚。       沈鉴温软一笑,瞳孔间情愫绵绵:“都听你的。”       事情进行的这样顺利,容华反而有些不习惯,怀疑是一定有的,但容华也不是不想过点顺遂日子,她而今痛下狠手把容貌毁了,等于断了后路,而她重生的意义是为了姜家能不像上辈子一样被搅入乱局,受此牵连而满门不幸,她也能脱离殷远,脱离皇宫那个大染缸,既然沈鉴许诺与她,容华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非要和沈鉴作对,给他不痛快,其实她自己心里未必能多爽快。       若沈鉴真心对她好,不再像上辈子一样去领兵作乱,她就试着去做他的妻子,安心过她的小日子。       思忖完,容华也不再对沈鉴那般争锋相对,态度稍微软乎些许,看着沈鉴道:“我也不擅管家理事,但既是嫁与你,多少会去学着些。”       她之前嫁到皇宫,给殷远做太子妃的时候,身边琐事都有人管理,几乎不用她来管事,每日就是想着怎样获取殷远欢心,后头知道此人浪-荡无情的本性,就再不去理会殷远那些花花情-事,专注过她一个人的日子,别说理财管事,连下人私底下做的事说的话她都鲜少去理会。       如今想想,她是太天真,毫无做主母的经验,才会放任不管,导致下人们对她的不尊重,这辈子重来,她也要去学着怎么做一个主母。但是做商户家的主母,和皇宫里的不同,平民百姓家里其实更繁琐,想到这,容华心下一动,她竟不知觉开始想着怎么帮沈鉴管家,目光不由地望向旁侧的沈鉴,他倒是一派满足舒适的模样,握住她的手不放,盯着她瞧了半天。       她有些恼,把眼一瞪:“你倒在意不在意我说的话!”       “容容别恼,你的话我都听着。”沈鉴笑着接上,那目光宠溺得仿佛在看个孩童耍脾气,“管家这事麻烦得紧,你若有闲情逸致想去做,我也不拦着你。你若嫌烦不想做了,我也不管你,端看你的心情。”       容华一听,更是恼了,什么叫想做不拦着,不想做也不管,她瞪着沈鉴怒道:“那你要娶我作甚!”       沈鉴眯眼,瞧她的样子像是个□□痴汉子,语调轻松闲适:“我娶你是来作娘子宠的,干活的事我手下里一堆人,哪个不听你使唤?你操心这些,不如平素多与我亲近些,我便心满意足了。”       容华一听,不由得脸蛋泛红,她想东想西,谁想人家同她全不在一个思路上,倒惹得人尴尬,忍不住又拿漂亮的眸子白了他一眼,轻哼道:“你既这样说来,我倒是省心喽。”话语间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娇嗔之意。       “娘子省心,我也就舒心。”沈鉴笑着道。       容华听他贫嘴,心下暗道她与他明明未曾见上几面,少时那段时日也是许多年前的事,现下两人说起话来却异常亲昵自然,容华后知后觉,当下就不想与他再多说,怕又让他贫得没边,平白被调戏占了便宜去,便冷下脸立即开始赶人:“都说了我们还没成婚,你别这样叫我。”       沈鉴见她脸皮薄,也不在嘴上再开容华的玩笑话,微微挑着眉梢,一副早晚都是的表情,低声附议容华的话:“那我还是唤容容罢。”一副无可奈何退而求其次的惋惜模样。       容容……她皱眉,他简直,就是耍无赖!       算了算了,一想到他前不久说的话,容华更觉头疼,论泼赖口舌,容华还有点脸皮自然是比不过沈鉴,她也不想在口舌上和沈鉴争辩议什么,如今看着他的脸庞,心底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窒塞,容华想了想还是道:“该说的都与你说了,你遵守约定,我也就信守诺言。但父亲是个严正之人,成婚前,你都不可来寻我。”       沈鉴当即皱起眉头,一副委屈相:“容容这是要赶我走?”他可怜兮兮地扁着嘴,一点没男人样,手贴着案几顺过来要摸上容华的肩膀,“这一别,好些日子不能见着容容,我光是想到就要肝肠寸断了……”       原想他神秘莫测,应是个狡猾的笑面虎,暗里波诡云谲,明面上不动声色,谁想在她跟前竟是这样油嘴滑舌,没个正形!       容华着实无法忍受,当下就从座位上站起,躲开他那蛇一样差点滑入她腰间的手,羞嗔道:“你别装可怜,我都答应你了,往后里日子还长久着,不用非要现在做出黏腻相来。”       她说罢,就背过身去,不再理他,心想他也是个聪明人,她的意思这样明白,若他仍是不听,她就真要生气发怒了。       沈鉴坐在原位不动,手抽回来撑着下颚,仰头望着容华纤瘦的后背,那细软的腰肢触感仍萦绕指尖,他指尖稍稍摩挲,唇角露出个笑来。       他也不多言,少刻沉默后,从席座上起身。       沈鉴抬起脚,往前迈了一步,唇来到容华耳旁,吹风吐气:“我会尽快妥善安排好,早点迎你过门。”刚说完,话音犹萦绕耳边。       容华回头,沈鉴的唇便贴着她的脸颊擦过,唇上温柔的暖意熨烫在微凉的脸上,她心头被什么一撞,沈鉴已是往后退了一步,朝她忽地客气拱手。       “沈鉴听容容的话,这就离开。”       他话音一落,背过身便离开她的屋中。       这下倒突然干脆起来……容华瞧着他的背影,想着适才与他点滴纠缠,忍不住心头怅然一声长息,真是一段孽缘! 第二十一章:良辰吉日 沈鉴一走出来,姜烨正倚着柱子打盹儿,听到动静立马就醒了过来,转身拦住欲要离去的沈鉴,一手豪迈地揽住沈鉴肩头,一副称兄道弟的姿态:“可算盼出来了,我都在这等半天了!” 沈鉴感到肩上一沉,他肩膀一侧,拐了个弯,肩膀从容地从姜烨的臂弯里落下来,转个身便朝姜烨拱手有礼道:“倒是沈鉴一时动情竟忘记外头有人,失礼失礼。” 姜烨瞧着落空的手,一时怔愣,听到沈鉴声音才回神咧着嘴无所谓地笑道:“失什么礼,我瞧得见你为妹子做的这些,我心里明镜似的。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归是有些……我身为大哥,心里多少挂念,倒是让沈兄弟见笑。” 沈鉴的笑容温文尔雅,柔声道:“我而今身份毕竟是外人,还没同容华成亲,自然要注意些规矩,省得坏了容华名声。”他说道,眸光忽地落在姜烨的脸上,露出抱歉的淡笑,“其实适才那比试……都是沈鉴耍了一个小聪明,赢得讨巧并不能作数,改日约个时辰,咱们正正当当比一次,大哥觉着如何?” 姜烨听沈鉴忽地提起方才的比试,心底里一下有些不是滋味,暗骂这好家伙,说话拐弯抹角,听着真够讽刺!一想到他原先还推波助澜,看好此人,不由暗自捶胸,他这是引狼入室! 但转念一想,沈鉴与自家妹子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由不得一声深叹,注定的缘分,就是孽缘那也只能吞到肚子里,他这旁观者,终究是局外人,也没法妄论插手……思及此,姜烨把内心的烦忧都给甩掉,冲沈鉴爽朗一笑:“那便过两日,待得了闲,我就派人来通知你一声,要是你也得闲,就约好时辰相聚,咱们再比一场!” 姜烨是个男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前些日子算把一辈子的心都给操碎了,而今瞧着这折腾来折腾去的二人,心道就随他们吧,他也就做个好哥哥,保护好妹妹就成。 沈鉴听得姜烨的话,颔首微笑,点头回道:“改日再约。”他说罢,朝姜烨一拱手,“那我就先离开,之后……就有劳大哥。” 姜烨一愣,有劳他什么?刚想问,沈鉴已是转身离开,他一头雾水,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现,立马就揣摩到了方才沈鉴那意味深长的眼,他这是……要拉着他上同一条船呢! 姜烨一时无言,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转身走到屋内,掀开帘子后瞧见自家妹子正斜倚着靠背半躺着,双眸微微垂落,看起来疲惫又脆弱,当即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些不怎么好的影像来。 他几个跨步上前,来到容华身旁,忙不迭问:“容华,怎么看上去那么累?” 听到声响,容华睁开眼皮,仰起头看向姜烨:“大哥。” 姜烨恩了一声,随后坐到容华旁边的位置上,看她面庞上疑似一丝绯红,心下一悸,当即问道:“你同他……” “没什么。”容华没等姜烨说完就直接截断,她见姜烨满目狐疑,知道大哥是担心她的状况,其实容华自己也说不上来此刻的心境。 或许是真被那男人给吓着了,他所表露出来的情太汹涌,太猛烈,仿佛一头沉睡中被惊醒的雄狮,扑掌而来,把她牢牢压在身下封锁住所有退路,根本连反抗的余力都使不出来。 容华是抑郁,心口闷得不行,也不太想说话。 姜烨看她这般,面上起了些许变化,看容华的目光略显古怪。 沉默半晌,便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小声问:“他……有没有……对你……” 不等姜烨说完,光看着他那一点点憋红的脸,容华立即就猜到大哥在想什么,不由得想到沈鉴适才对她的所作所为,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些许霸道的,又让人觉得心悸慌乱的气息。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姜烨,见他难以启齿的样子,嗔道:“大哥你在想什么!我都说了什么事都没,你就别瞎想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大哥你先出去吧。” 容华心烦意乱,虽然答应了沈鉴要好好过日子,但说归说,心底里还是存着芥蒂之心,再怎么说她的死,姜家的灭亡,都有着他的因素。她明白立场问题,可牵扯到亲人,她又如何理智客观的去评判?心中一吁,容华只觉头疼得厉害,不愿再去细思后果。 就试一试,能不能真的处下去,谁又晓得呢? 姜烨看她神态不佳,也不知道刚才他们俩在里头发生了什么,心里有些急,极想要问个明白,可容华明显是不愿回答,他不免感到心酸,他这帮左帮右,却是被蒙在鼓里啥都不晓得,帮了忙也没得好,心情自然没法好,可一想他们之间那万分纠葛的关系,突然也不知说什么好。 算了……姜烨最终还是作罢。 容华看姜烨略显颓然的背影,心下不是滋味,想了想自己刚才的态度和行为,心下一阵歉疚,忙从座位上起身几步冲到姜烨身边,拉住姜烨的袖子,停顿一下才解释道:“大哥……我不是有意……” 姜烨一转身,眼见容华满面愧意,心一下就软了,他看容华半咬着唇,委屈又难受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受,立马就伸手摸了摸容华的额头,道:“大哥也不是生你的气,就是觉得你藏着那么多的事情,总自己担着不让咱们晓得,大哥是心疼你。” 容华何尝不知,低头不说话,眼睛微微泛红。 姜烨看她这模样,伸手握住容华的肩,忽地提高声音:“好了好了,别皱着脸,都不好看了。”一边说姜烨伸手捏了捏容华的脸。 容华一下就笑了,大哥这样哄着她,她年纪也不小,不好意思再像小时候一样,便立马展颜笑道:“大哥不放心的话,就替妹妹看着他,待我嫁过去后若被欺负了,大哥就替我报仇。” 姜烨不由地朗声大笑,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就是什么都打算赖给大哥了!” 两兄妹欢声笑语地唠了片刻,姜烨便自行离去,容华和姜烨一通对话后,心情舒畅不少。之后接连几日,沈鉴果然都未曾再出现过,置办婚事十分繁琐,而他们成婚日期较紧,远远不够精细的去准备。幸而姜家人也都不拘小节,云氏一天到晚都忙活着,帮容华挑选嫁衣,虽然不能亲手缝制嫁衣,但花纹款式也是经过精细选定过的。 容华上辈子嫁给殷远,皇家置办婚事的排场和礼数要更繁琐严谨,她那时刚嫁过去满心憧憬欢喜,生生都受了下来,如今反倒对办婚事的过程没那么多要求,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最要紧。婚事办得太花哨高调也不太好,毕竟她毁容的流言蜚语还没彻底消褪,因而父母亲都觉得简单些好点,请一些与姜家亲近的人,筹办个家宴,剩余那些婚嫁事宜,能简略便都略过了。 本以为要好些日子才成,谁想没一月功夫,都已是安排妥当,嫁衣是命人赶出来的,本按着成衣的制工时辰,最起码要好几个月来,像什么洞房时要用的新被褥,枕套,一整件的床用都得耗费不少时间,因而才叫人赶工,这其中请的还是沈鉴推荐的,专门做女红的一位老妇,手艺极好,在这上头帮了不少忙。 都准备好了,容华反倒日夜难眠,按着之前拟定的良辰吉日,约莫还剩三日,这几日云氏闲暇下来,一得空就抓着她唠家常,最多的就是婚后要怎么去做一个好的妻子,这些话上辈子云氏就与她讲过,容华听在耳中,倒没怎么真得听进去。 她总不能说,和沈鉴成婚,多少是勉强自己的,云氏说的那些要她发自内心,真心诚意的去做还是十分艰难。因此暂且先应付应付,母亲对这门婚事很期待,在这段时间接触下,对沈鉴的评价也非常好,时常和她说起沈鉴来,说他这段日子样样亲为,连父亲都对他赞许有加。 容华心里暗暗腹议,他那都是装的! 不甘也好,烦恼也好,婚期逼近,容华终究是要面对的。 入夜,一月里的天冷得能把人给冻住,容华本来建议过春后再办婚事,但到春季还需二三月,她倒不急,云氏却急得要命,恨不得早些把容华嫁出去,便是早一天都好。 她无奈怅然,心想早点和沈鉴成婚也好,拖久了心态一变未必好。就这么熬过三天,终于到了出嫁那日。 容华穿上量身定制的红嫁衣,坐在镜台前正在上妆,云氏站在她身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王妈妈站在云氏旁边轻声安慰,出嫁日子,哭哭啼啼到底败兴。 云氏便忍住这一口气,强撑笑脸望着她养了十多年的宝贝女儿,之前还想着宝贝女儿会嫁不好,如今突然从天上掉下个沈贤婿,云氏想着心情逐渐好转起来,只希望沈贤婿不要辜负她的期托,能真的待华儿好,宠华儿,别叫她受伤。 她这宝贝疙瘩,捧在掌心里的明珠,终于要出嫁了啊…… 第二十二章:新婚当夜 过场面的话且不谈,这林林总总的仪式完事后,容华就被几个丫鬟领到新房里,说起来这新房也算不得是新的,置办婚礼的地方就是在姜府中,因为沈鉴是从外头过来到建安县,未曾有自己的房子,按照云氏的说法,同沈鉴商量了一下,先暂时住在姜府,等新房建设好再搬过去。 容华暗道父亲怕还是不放心,要看他婚后的表现呢,放在眼皮子底下,让大哥一块帮着瞅着。 婚事虽办得仓促,但沈鉴作为新郎官基本的应酬还是要的,她做过一次新娘,知道这些规矩礼数,既是走个过场,容华心底里也不怎么介意,就顶着红盖头安心等着。 原先她还觉着不放心,这一段时日调整下来,容华也有些想开了,无非不是过日子,沈鉴若真能像他那天保证的一样履行诺言,她自然会把日子努力去过好,不刻意同他作对,故意给他脸色看。 她本以为他至少得应付个一二时辰,没想一炷香时间刚过,门外就响起一阵细碎的敲门声,像是醉鬼毫无章法的敲法。 容华等的时间不长,因此一听到外头的动静立马把吊起一颗嘭通乱跳心来,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这时候开门声仿佛是近在咫尺,她鼻尖敏感地动了动,果然是闻到一阵从远处飘过来的浓郁酒香。 她小时候吃过酒,长大了父亲不准她吃,容华倒是听话,只心烦极了才会让王妈妈偷来几杯上好陈酿嘬上几口。 那酒味一点点朝她靠近,脚步声沉重而混乱,像是一个人正摇摇晃晃走过来。 “你们……都出去吧。”沈鉴的声音很是低沉,像酝着一口吐不出的热气,含含糊糊。 里头的人相互看了一眼,便都识相的从新房里离开。 屋里当即就剩下容华和沈鉴二人。 容华紧张起来,手心里微微的细汗慢慢地渗,她感觉到有人的视线仿佛穿过这一层薄薄的红盖头肆意打在她面上,她不由地挺起胸脯,暗自深吸一口气,勉力鼓气,都成过一次婚,还紧张什么,不就是再成一次! 可是这“再”一次,却比当年与殷远成婚时还要心慌意乱,而此刻带着酒味的男人也已经走到容华面前,容华一低头,就瞧见他鲜红衣裳下一双精致的长靴,鞋顶翘着,被容华看在眼底。 他不说话,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也不掀开她的盖头,是做什么? 沈鉴不发一言,容华更加难捺,她置放于小腹间的手,掩藏在宽大衣袖之下,随着这沉默的气氛不安地一点点攥紧,直至五指交织,似拧成了一股解不开的绳结。 她很乱,心很乱,他打算什么时候开口?难道要一直保持沉默,一直到天明不成?容华原以为自己的忍耐力很强,可这种时候,她也没法继续维持冷静的面具。 稍一思索,她就从袖子里伸出手,一下抬起来就要拽住红盖头把它扯下来,谁知道抬到一半的时候忽地被人给攥在掌心里,像包饺子似的给牢牢裹住。 她猛地扬起下颚,就赶到模糊的红色里被一片黑暗笼罩下来,隔着丝滑的面料,一抹柔软的温热轻轻撞上她的唇瓣。 停留不过片刻,或许连一秒都没有,刹那间,那温热就从唇上消失不见。 她感觉自己像是产生了幻觉,或是做了梦,又突然被人惊醒,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但有些人,却不打算让她这样想。 “喜欢吗?”衣料摩挲声,很轻,静止后容华就从底下瞧见他的膝盖,沈鉴蹲了下来,笑声隔着一层薄布,带着几分狡黠和一丝邀功的喜悦。 容华一听他这笑,立马就恼了,想也不想,直接把红盖头给扯下来,一双晕染着浅桃色暗影的眸子里簇生一团冷火,目光瞪着沈鉴,显然十分不悦他这般调-戏自己。 沈鉴看她羞恼发怒,双手忽然抓在床边两侧撑起上身,人猛地朝容华靠近,她受到惊吓忙不迭往后一退,就见沈鉴一转身已然坐到她身旁来,手顺势从她后背的腰间穿过,一把将容华后退的身子揽到怀里。 容华下意识地推拒,这惊慌之间唇不小心又触碰到他靠过来的鬓发,陡然想到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脑海里悚然划过一个画面,她忍不住呼吸一窒,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沈鉴。 仔细看,才发觉他的脸那样好看,细致如羊脂玉般的肌肤,丝毫不比女人差到哪去,一双眼轻而易举地便散发出勾魂的桃粉色,就像现在这一刻,他凝视着自己,容华无端端就感到一股子酸腻的气息笼罩着她,令四肢不由地变得软麻起来。 他靠得太近了,那眼神明摆着是要诱惑自己,容华被那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她默默地望转过脸去,胸口处的心跳声声如鼓锤,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虽说重生后这具身子恢复如常,可容华仍晓得那种感受。 她最怕就是与沈鉴亲密,因此他这样靠近自己,容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显得十分尴尬,想要躲开他的触碰,奈何这男人格外狡猾,似乎早晓得她会避退,那揽住腰肢的手宛若一条铁链子,将她牢固的锁在怀里。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沈鉴就那么凝视她的侧脸,呼吸有意的在她脸颊上放肆吐息,她心跳得越来越快。 早点受罪,晚点受罪,都是要受这份罪,容华早想过这一刻,因此她的手尽管颤抖,仍是慢慢地滑向腰间,触上沈鉴的手腕,她颈项微扭,侧眸望向沈鉴。 近在咫尺的双眸乌黑幽深,即便是沉默着,仍令人心里头一阵莫名慌乱。 “你……你做你的……”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宛若蚊吟,雪白的腮颊却染上仿佛红霞般的绯色,逐渐晕开,连着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她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大,颤栗着微微眯着眼,似乎是站在断头台上静默地等待着脖子上的刀落下。 沈鉴见她这般,忽地噗一声笑出来,他的手仍未放开她的腰,脸却是往后退了一些,不再贴着她那样紧。 笑声传入耳中,容华一下睁眼,转头朝他看去。 他带着笑的样子很好看,一如既往的好看,可容华却一下脸都白了,她以为沈鉴这笑意里带着嘲讽之意,她愿是要报仇的,如今不仅嫁给上辈子的仇人,还要与他洞房,脑子里思绪混乱,她的目光里漫上些许凄然。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异常,他不等她继续想下去,忽而轻声叹了一口气,他望着容华轻语:“又在瞎想。”声音一顿,眼神略显的无奈。 容华自是听得懂他的话,可容华终归是受迫的一方,底气不足,经过前世的遭遇容华的心思格外敏感,愈发胡思乱想,觉着委屈难受,也不吭声了,自顾别开脸去,不想理会这只笑面虎。 这花烛夜里将会遭遇到的尴尬情景容华是早早就想过的,但真正面临时,容华仍是无法控制情绪,毕竟这种事容华终究经历得少,便是曾经也不过寥寥,此刻自是不知该如何自处。 “我今夜想好了,不对你做什么。”沈鉴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容华瞬间傻了眼。 她本还想着要怎么度过,谁想他突然自己说要作罢。 容华暗自呼出一口气,感到庆喜,可转念便觉着狐疑万分,不由地扭过头去,侧眸瞅了他一眼,就瞅见沈鉴面上几分无可奈何的怜惜与宠溺。 她愣住了。 沈鉴的手在这时伸了过来,从她的颊面擦过,指尖最终落在唇上,指腹里藏着粗糙的老茧,容华不堪忍受他这般挑-逗的举止,却又在看着沈鉴那双乌瞳时有些失魂,他在想什么……这时候? 这样柔软又清亮的眸光,仿佛温泉一般几乎能将人溺毙其中。 她只觉身子一软,无声里,早就煮熟的身子仿佛又被翻烤了一遍。 “再等几年,等你再大一些。”良久的沉默,沈鉴才轻轻地在她耳边念了一句。 突然间她就不知该说什么了,手紧攥着,心里头一件大事放下,却未曾半分松懈下来,他这样好心……难道不求半点回报? 容华有些不信,半真半假的问道:“当真……?” 沈鉴温声笑语,眸色如月色轻柔:“你说呢,难道我明知你是不愿的,还强迫与你做这事不成?你既然都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来日方长,我愿意等你甘心情愿。” 容华一怔,她的手不自觉又攥紧几分,她低低地问:“若……若一辈子我不愿……” 沈鉴浅浅一声低笑,有一些无奈,又有一些宠爱:“我娶你,并非是为与你行风花雪月之事。我想待你好,上辈子没达成心愿,这辈子即便使了手段我终归是得到了你,我不是好人,却也是最舍不得害你的人。容容,你不用担心我会伤你,我沈鉴就是伤自己,也断不会伤你半分。”他的语气突然低沉下去,他的手在这时使劲,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揽入胸怀。 容华怔怔模样,手本抵在他胸口,做样子般的挡了一下,整个人已经偎入他胸口,熟悉的感觉让她隐约想起一些事来,她濒死时,沈鉴就是这样抱着她。 绝望之中,仅剩的一丝暖意。 容华一时喉口哽咽,说不出话来。 说千道万,上辈子是她与他立场不同,而这辈子重来,她同他是一样的人了,仇怨什么的也就不复存在了。 且她又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沈鉴这些话太动听,动听得仿佛天籁之音,容华心中无法不动容,然动容之余,她亦是敏感多疑个人,他的承诺……会不会像上辈子的殷远那样,唱得好听,却做不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容华被背叛抛弃过,无法不多一点心眼。 她没吭声,头埋在沈鉴的肩头,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看那微微发红的眼眶,看来是极为动情。 沈鉴眸光一闪,头忽然欺近,唇黏上她的眼角。 容华嗬地一声急喘,冷气倒吸,人想往后撤,却听到沈鉴微颤而情动的声:“别……再等会儿。” 这一声渴望浓郁,像一把锤子敲打在容华心尖。 容华停住举动,任由他的唇贴在眼角,串连着的是他暖洋洋的呼气,在寒冷的冬日里将空气的凉意给融热了。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眼神不停闪烁,连身子都绷得紧紧的。 直到沈鉴的唇从她脸上离开,猝然一声止不住的笑意从他口中溢出来,容华看过去,便见沈鉴手伸入襟口,掏出一枚盈透光润的玉簪。 她心一动。 沈鉴已是将那玉簪塞到容华手心里,她一看到这东西就无端端怵得慌,正要张嘴拒绝,沈鉴却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当即道:“你收着,当做我和你之间的信物,也是我对你的保证。”一顿,他的眼神透着些许辨不清的暗光,“之前同你说过的话,不曾改变。若有一日你改变主意,或是我有负于你……我任你处置。” 听到这番话,她既惊愕又怅惘,尔后低声道:“好。” 容华收下玉簪,将它装进妆奁里放入镜台的屉中随后又回到床边,待她回来,沈鉴忽然抬手,将容华头顶戴着的凤冠摘下,遂从床边起身来,把凤冠放到桌上,又把圆桌上摆着的那一对交杯酒拿过来。 容华看他一手一只酒杯,走到她身前道:“娘子,喝过交杯酒,容容便与我结下誓约,不可反悔了。” 他说着朝她递来酒杯,眸光里自含三分笑意,可眼神却透着不可忽视的郑重坚定,容华一时竟心生怯意,她扬起下颚,看着面前人的脸孔,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是好是坏,她都没回头路了。 想罢,容华接过酒杯,沈鉴握住底座,缓缓坐下来,冲她微笑:“是我先来还是……”不等沈鉴说完,容华就抬起手,目光里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决,“谁先来不重要。” 那样生硬不客气的口吻,沈鉴却笑得如一只狐狸,“也是。” 反正交杯酒喝下,一切便成定局。 看似是个毫不打眼的过场,却在这时显得如此意义非凡。 她的手自然地穿过沈鉴的手,两人双手交缠,醇酒入嘴,一口闷入,两人饮罢,沈鉴便用盘子托着酒杯摆到一旁的桌上。 转身看容华一脸严肃,他唇角一勾,长腿几个步子就迈到容华身旁,他从容地伸手揽过容华肩头,附耳轻语:“娘子……那咱们就先歇息吧。” 他说道间,握住肩头的手往下一压,容华一时失察,身子就着他的手背推倒在被褥里。 她昂起头,轻呼:“你……” “就躺着,什么也不做。”他飞快地说了一句,已是紧紧将她的腰环住,拢入宽厚的胸膛里。 她咬着唇,半晌才闷声哼道:“难道就这么和衣睡?”她本意是穿着嫁衣不方便,但一脱口,当即觉着不对味,直听到沈鉴从身后传来的一阵震动声,瞬间就通红了脸蛋。 “我的意思,是不舒服!”她说罢,毫不犹豫地用手肘往后面的人敲了一下,背后的人发出一声闷哼,憋笑声还是隐隐约约传入耳中。 容华又羞又恼,从床上起身来,低头便嗔道:“你先起来,我把衣裳换了,你随后来。” “谨遵娘子吩咐。”沈鉴一刻都不落下风,怎么都要占一点容华的便宜。 容华恼怒,狠狠地睁大眼瞪他,这套他都习惯了,更是肆无忌惮,赖在床上半天不愿离开,她本不想同他一般见识,可要她当着他的面把衣裳脱了……容华万万做不到。 等了许久,她又急又气:“你到底起不起来!” “好好好,起来起来。”刚说着,沈鉴已是一翻身从床上弹起,姿势飒然地落在地上,遂朝容华灿然道:“娘子请更衣,夫君绝不偷看。” 容华怒扬眉头,这会沈鉴却是老实转身,她这怒火一时每处发泄,忍不住恨恨地绞弄被褥,把被子当这眼前这混账狠揉紧捏,稍微解了些气才把衣裳给换了,这途中……沈鉴倒真没转过身。 直褪到只剩一件亵衣,容华便伸手把摆在椅子上的薄衫拿过来披在身上,再系好带子,才抬头一脸别扭,冲沈鉴的背影喊了一声:“好了!” 沈鉴慢吞吞转身,就看到容华已经钻到被褥里头,把全身都给用被子裹住,像粽子似的只堪堪露出个脑袋来,长发披散把她那小脸衬得越发精致小巧,触到他看过来的眼神时,粽子似的人又把脸埋得更深了,就剩一双像星子般的莹亮大眼睛,装满了忸怩与不自然。 沈鉴忍俊不禁,当下就噗嗤笑出声。 容华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明显不悦:“你要不上来,我就自己躺下了。” “上来上来……”沈鉴忽然脱起衣服,速度极快。 容华连忙别过脸,沈鉴没会儿就把衣服脱了叠好和她放在一块,人像风一样蹿上来,一阵微风带起,他也躺到被子里来。 她往里侧挪了挪,余光瞥了一眼他,明明身体还没触碰到,脸却烫的火热。 “我睡里头,你睡外头。”容华一翻身,背对着沈鉴,脸几乎是贴着墙壁的,声音很闷很闷。 她许久未曾同外人一块睡在一张床上,浑身都像长了一层疙瘩,不自在得很。 沈鉴没应答,她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他的话,刚要转身,从后腰处伸入两条手臂,容华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拖拉着翻过身来,竟和他撞个面对面! 她连忙挣扎起来,喊道:“你!沈鉴你松开——” “就这样。”他的声音很低,也很轻,可两人隔得如此之近,音调仿佛附在耳边,“我不会动你分毫,就让我这么抱着你……容容,你大概不知道,起初我抱着你的时候,接连几夜都没怎么睡着过。因为你太冷了。” 太冷,容华立马就想到他说的尸身,她一愣,莫名心慌发憷。 沈鉴停顿了一小会,就自顾自地继续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叫我赶上了,就这么抱着……暖和的容容,这样就好,我就知足了。”他说罢轻声叹了一声,轻忽飘逸,好似不过是她听错了。 容华呼吸一紧,人却不动弹了。 他就这样抱着自己,低着头,容华看不到他什么神情,只莫名觉得他的怀抱那么暖,暖得能把人的心都给捂热了。 她缄默无言,慢慢闭上眼,唇角微翘,露出很浅的笑丝。 未来是好是坏,容华竟一点不愿想,此刻,沈鉴是仇人也好,是恶人也罢,她只想倚着他的怀抱,睡一个温暖的安稳觉。 第二十三章:油嘴滑舌 容华是被一阵窸窣声给吵醒的,她醒过来时尚且睡眼惺忪,眸光里视线模糊,有个人影在她面前晃动,她慢慢撑开眼皮,便瞧清了面前那人影。 沈鉴一身锦服,看模样收拾得整洁干净,圆桌上热粥小菜,同一些酥糕甜点都已备好,一见她醒来,沈鉴便上前扶住她的肩头,笑盈盈的声音在耳边作响:“醒了?早膳都给你准备好喽,等你拾掇好就能吃上了。” 容华看他这般热枕,一时还不能习惯,先是愣了一下,才睁开清醒的眼四处环顾一圈,府上的丫鬟正乖乖立在旁侧,偷瞄着她和沈鉴,一副想要笑却又不敢的样子。 她第一次和除了姜家的人同睡同起,被下人瞧在眼底,容华颇为羞赧,虽说昨夜里什么事都未曾发生,她仍是心里藏着疙瘩,不由地人往沈鉴的怀里侧身躲了躲,低闷地张口:“你叫王妈妈来服侍我起床收拾,别的人都让他们退下去吧。” 沈鉴看她这小女儿家的一面,眼神里盛满笑意,柔软温和的像一滩水,他低着头道:“不用这样麻烦,我来帮你穿衣洗面。” 什么?容华一听,当即傻住,片刻沉默后才急忙忙推着他的胸膛,迟疑犹豫地推拒道:“你……你会替我顺理扎发吗?还是算了,让王妈妈过来。” “我自是会的。”沈鉴如是道,转头冲下人们挥挥手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姜府里的丫鬟仆人都晓得这个新来的沈姑爷,脾气好,样貌好,家财万贯,虽然身份户籍低微,可胜在待小姐一片真心痴意,更可贵的是沈姑爷十分全能,文武才貌样样都拔尖,因此下人们都为这门婚事感到格外喜悦,十分配合沈姑爷,他的话也就当是主子的话来听。 屋里的人都退到外头,捎上门,便剩容华和沈鉴独处,容华不由感到些许别扭,她肩膀一侧,低声道:“你下去,我自己来换衣裳。” 他丝毫不介意容华的排斥,乖乖听她的话离开床榻,老神在在的背过身去。 大白天的,即便是沈鉴转身不看,容华都觉得浑身都有一些发烫,她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好,一边盯着沈鉴,以防他偷看。换好衣裳后,容华松了口气,她发现沈鉴还真是岿然不动,仿佛根本就不在意。 她有些狐疑,没有第一时间就喊他,而是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朝前看,不过容华啥也没瞧见,沈鉴已自顾转身,和她猜忌的眼对上。 “容容是怀疑我在偷看?”沈鉴一副看穿她的表情,挑眉勾唇噙着一丝玩味的浅笑。 容华的心思被发现了,紧接着又被无情戳破,当即不服气地反驳:“谁晓得你会那样老实,自然是为了以防万一!” 看她犟嘴,沈鉴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无奈一笑摇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娘子好谋算。”说罢,就看容华红了脸,而他则转身把桌子上的洗脸水盆拿过来,摆在椅子上。 “先洗脸吧。” 容华也不是多矫情的人,自知有些理亏,便一声不吭地弯下腰,捧起盘子里的清水往脸上轻轻扑。 沈鉴将旁边椅子上摆放的干毛巾拿过来放入水盆里沾湿再一拧,之后拈着一角就凑到容华脸上。 容华习惯性的一躲,沈鉴的手也跟随上来,温湿的毛巾轻触在面上,非常舒服,她抬起头,目光直视沈鉴。 他的眼神很温和,就这么望着自己,容华一动也不动的任他把脸擦干净,然后沈鉴又拿起她的手来,容华神色松怔,就看着沈鉴把她每一根手指都格外细腻地擦拭了一遍,且动作熟稔,仿佛早就做过无数次。 她一时无言,心头里升起一阵莫名酸楚。 似乎是察觉到容华异常的眼神,沈鉴仰头,把擦拭好的湿毛巾放回水盆,之后起身道:“我替你挽发。” “这一些……”容华忽地出声叫住他。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心底里隐隐约约是知晓的,但容华还是想要确认,犹豫少刻,她咬着唇慢慢地问:“你好像很习惯?” 沈鉴撇唇笑了:“好歹,我也是伺候过容容你一段日子的,虽说你应是记不得的,我却还是记得很清楚。”他说罢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从屉中取出木梳,转身道:“容容不必觉得一个大男子做这些会心里不甘愿,我既然说过要宠你,自然是要做到。我愿意为你这样做,也不觉得哪里不妥当,除非容容不想。” 谁会不想被人宠?被人爱?容华历经一世,越发知道这些的珍贵,沈鉴对她的宛若细水流长,从四方边角渗透过来,将她给笼罩其中,非常温暖,令人眷恋不舍。 “打明日起,这些就让王妈妈来吧。”沉默了片刻,容华还是拒绝,但紧接着她便解释,“倒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我实在是不太习惯被男人贴身伺候。” 沈鉴抿唇十分细微地翘了一下唇角,随后便上前来坐到容华身边,眼睛直溜溜一眨不眨地笑望着她:“那今日就让我来这么一回,遂了我的愿?” 伺候人梳洗还叫遂愿,容华真是不理解他这人的心思,既然他那么想做,她也不拦着,便低低地唔了一声,应是答应了。 寻常人家新婚,都是年轻气盛腻味的不成样,容华却觉得她同沈鉴的新婚,好似老夫老妻一般,平淡里透出一点幸福。 幸福……她竟是想到这个,容华咬了咬唇,安静地坐在菱花镜前,望着镜中的她,和背后正用木梳一把接着一把,温柔轻捋的沈鉴。 两个人身影交叠,居然异常谐美。 沈鉴给她梳了个堕马髻,垂侧的乌发柔顺丝滑,宛若柳条儿,再缀以白玉兰簪花,别一枚宝蓝点翠珠钗,简约大方,显得格外得温婉可人。 容华倒未曾想过沈鉴会有这种手艺,一时有些惊诧,忍不住道了句:“女儿家的饰物你倒很会。” “总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我跟前,看上去鲜活动人,像个活人似的,不至于看了难受。”沈鉴说道。 她一听,像被噎了一下,感觉非常不是滋味,半晌才嘟囔道:“谁会那样做……” 谁会把个死了的尸身按在身边日夜带着,疯子才做的事情,他还总拿来说。转念又想,这事是她先提起来的,他不过是如实回答,其实也是实话……心里一下矛盾起来,容华最终还是把责任全赖在沈鉴头顶上,谁叫他自己巴巴过来送上门,让她知道了这些,想起来就怪不舒服! “好了好了……夫君会这些还不好吗?届时你若要出游逛街,夫君就陪着你一块挑选,岂不快哉?”沈鉴弯下腰,低头伏在容华的耳边吐气。 她脖子一缩,下意识往旁边一避,轻哼道:“你别、别往我脖子里吐气!”容华说着回身瞪了一眼他,心底里一股气往上蹿,这人是明摆着占她便宜! 就算是夫妻,哪有时时刻刻都想着挑弄人的! 她不高兴,不乐意了,站起来一副懒的理睬他的样子走到桌边椅子上坐下,上面的菜粥已经有些微凉了,她用勺子舀了一口放入嘴里,幸好还是温的,里面有瘦肉,菜丝,非常脆口好吃。 看她不管他自顾自地用起早膳来,沈鉴岂是甘于落后之人,立马就上前来,把椅子往容华旁边一挪,把他那份也一并移动,和容华的摆在一块。 她一看,当即放下勺子,转头看他:“你做什么?” “一块吃。”他如是道,笑眯眯的眼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容华被他的厚脸皮给打败了,她知道就算她躲躲藏藏,怎么去避开他都不管用,因此干脆就无视他,只管吃自个的。而沈鉴似乎对早膳不怎么感兴趣,偶尔吃上几口,大半时间都在看容华吃,还不停从小盘子里把开胃的菜夹起来放到她碗里。 这一顿早膳吃的容华略微感到头疼,用完早膳后残羹剩饭命下人端了下去,随后容华道:“我们过去请安吧。” 沈鉴却忽地拉住容华的手:“岳父不在府上,直接去岳母那请安。” 容华扭头:“父亲不在……?父亲去做什么了?” “似乎是朝中生了什么事,岳父一大清早便赶过去了。”沈鉴说到这,眼神似乎有所闪烁。 容华捉到他眼光里的异样,沉默了一会才道:“那就先去母亲处。” 话落,容华便朝门外走去,沈鉴与她并肩一道,手忽然趁着容华不注意便挽上她,她不习惯与人身体接触,一见沈鉴又贴着她,忍不住恼道:“下人们都会看到,你、你稍微收敛些!” “权当方才我伺候你的回报。”沈鉴眯眼笑道。 容华气结,她还当他心甘情愿不求报答,原来是她把他想好了!一怒之下就要挣开,却听到沈鉴忽然靠近她,盛满笑意的俊眸里仿佛藏着一丝威胁:“你若不愿挽手,那便让我亲一口,那我就作罢。” “你!”容华怒道,和他瞪着眼对峙片刻,耐不住他那张顶天的厚脸皮,只得作罢,恨恨地低哼:“不与你贫!”说罢,便和他赌气似的加快脚步,往云氏的莘香阁走去。 第二十四章:子嗣问题 二人来到莘香阁,云氏早早就备好热茶,今日姜老将军不在府上,两人的婚事又办得简单,一些礼数规矩也就不这么讲究了。 看到宝贝女儿和女婿一道过来,云氏灿烂的笑颜摆在脸上十分明显,她朝容华招手:“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她瞧着容华面庞容光焕发,一心以为昨夜里俩人好事融洽,那喜滋滋的眸光看得容华都不好意思了。 容华看出母亲是误会了,一时又不能当着她的面解释说其实昨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她和沈鉴不过就是睡同一张床,盖一条被褥相拥躺了一晚上,这种话还是要留到私底下和母亲去解释的。因而容华也不辩解,只微微勾起唇畔,回道:“怕睡过了头来不及向母亲来请安。” 云氏嗔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身子最要紧!沈女婿家里没人,你父亲也忙着办事不在府上,就我一个妇人,还在意这些规矩作甚,你们小两口好就成了。昨夜里……没累着吧?”小心翼翼的口吻,压低了声线,明显是防着后面的沈鉴听到。 沈鉴倒十分识趣,并不干预这对母女俩的谈话,站到一旁安安静静的等候。不知是否是听到云氏问容华的那句别有深意的话,沈鉴的眸光里盛了一丝柔软的笑,嘴角轻翘,朝着容华的背影看过去。 容华感觉到沈鉴在后头注视自己,听得母亲的问话,越发羞赧难言,忍不住娇嗔了一声,手按在云氏的腕子上低声急道:“母亲——” “好好,不问不问,私底下你再与我说。”云氏忙收敛口锋,笑眯眯地看了眼容华,再笑眯眯地往后头望去,道:“茶水都备好了,沈女婿过来罢。” 照道理,是容华去婆家敬茶,可沈鉴无父无母,又是外来客,且容华是低嫁,沈鉴算是倒插门的女婿,即便是姜老将军不在府上,云氏这里还是要意思意思卖个面子。 沈鉴敬完茶,云氏给他安排在容华的座位边上。 容华本想避免这种情况,奈何母亲一心撮合怂恿,她何尝不晓得母亲的心思,再一想到沈鉴,容华是被逼到一个不上不下的境地了,就算再难堪不自在,她都得慢慢学会怎么去接纳沈鉴,去承受他的好。 心底暗自轻叹,但起码没继续使小性子,和沈鉴方才那一段小插曲仿佛就这样平和的度过了。 云氏经由容华提醒,也没再问那些让人羞脸的话,而是叮嘱二人平素里要注意些什么,在容华还没搬出姜府前,府里毕竟人多眼杂,两人便是新婚期,也得多注意点行径,不过云氏的措辞间隐隐透出一种放任的意思。 容华不怎么支声,专注的听着云氏的唠叨,一些非常平常的话,都在耳边重复过好几遍的,例如你要注意身子,多吃些补品,为将来做准备,例如两个人一起多相处,别因为碍着面子而生分了,之后又和容华拉了些家常,全是一些不着重点的话,说着说着又自顾伤感起来,絮絮叨叨的似乎没完没了。 她颇为尴尬,心想女人的唠家常都闲碎的很,父亲往往都不愿参与,大哥比较孝顺,即便心底里不愿意面子上还是做得极好,不会让母亲感到孤单,毕竟父亲经常不在府上。然而每每目光触及到身边的沈鉴,发现他的神态并没有一丝的不耐,相反,他一直带着浅浅的笑容,温和友善,时不时地附和一声,或是插上几句简单的话来配合云氏,气氛比容华想象中要融洽得多。 云氏说了许多,直到说累了拿起茶水喝上一口润润嗓子,说话途中云氏一直也在观察宝贝女儿和沈女婿之间的互动,两人虽说不怎么说话,可偶尔的对视间,却弥漫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 她看在眼底,心中思绪微动,放下茶杯后轻咳一声,笑道:“要你们陪我在这一直唠叨,都听烦了吧?” “您是前辈,提的那些建议都是真心为我们好,怎么会烦呢?”十分温柔的语气,就像诚心询问的后辈,沈鉴一边说眸光一边看向身边的人。 容华眉头一动,倒是意外的配合他的话柔声道:“母亲想要什么我们都愿意听,就算是埋汰人的话那也听。” “小马屁精!”云氏笑了起来,嗔道,笑过招了招手命令,“把东西搬上来。”身边服侍的两名丫环点了下头,转身从侧帘入内,再出来时两名丫环抬着个地盘,上头以红布遮掩,丫环们抬到厅中央后放下。 容华竟不晓得母亲准备了礼物,云氏一副得意,让人把红布掀开,露出一座玉做的比翼鸳鸯,玉的材质莹润剔透,雕纹细致精美,泛着氤氲的光辉,摆在厅中央就像夜色里的玄月那般动人美丽。 她着实怔住了,似乎有些不能置信,容华没想到母亲竟偷偷瞒着自己命人制作了这样一座玉鸳鸯。 见容华吃惊的脸色,云氏更为欢喜,脸上堆着笑容越发愉悦:“母亲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能送给你们,就特意叫人做了这件物什,前几日送去清福寺特地开过光,就摆在你们新房里,多添些福气。光定老师父说了,不仅能赐福,还能绵延香火,开枝散叶。” 这后头补上的话让容华又显得尴尬起来,子嗣的问题容华暂时是真不作想法,加上沈鉴也给出宽限,容华宁愿做鸵鸟不想去面对这个现实。可母亲一心想要抱孙子,容华非常无奈,就算她想躲也躲不掉,看来她得找个时间和母亲好好说一番了。 沈鉴听得云氏这番话,那笑容越发深意,浓郁的如陈酒一般,还煞有介事地转头看了一眼容华,勾唇浅笑:“这就要看容容的意思了。” 容华一看沈鉴居然把问题抛到她身上来,当即心中大怒,转头就狠狠瞪了沈鉴一眼,咬牙忍耐道:“急什么?这种事……慢慢来就是了。” “都听容容的。”沈鉴手伸过去,捏了捏容华的手。 容华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把他的手给甩开,可心里气得很,他分明是故意的,因此反手就把指甲按进沈鉴的掌心肉里,可惜他这掌心常年练武磋磨得粗茧横生,根本刺不破,再看他脸色,笑吟吟一派悠然自得,甚至眉尾勾着,肆意猖狂。 云氏在这头瞧着二人间的微妙互动,忍不住用袖子掩唇笑了笑,道:“待会你们回房,我就派人把东西搬到你们新房里去,对了,贤婿的婚房备的如何了?” 说到底姜府是娘家,容华这门婚事结德匆促,云氏多少是有些心里不甘,但想到女婿是个千载难逢的,稍微有所缓解,可作为母亲仍是惦记着这些事。 沈鉴知道云氏的心思,因此很直接地回道:“风水地界都算过也选定了,如今正在修葺装缮,应该不出一个月就能安排妥善搬过去了。” 沈鉴最不缺的就是钱,有钱就有人手,办事的效率是极其之高。 云氏听了,满意的笑笑,她这个女婿……真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舒心。 容华倒没想到沈鉴的手脚这样快,不由略感惊奇地看了看沈鉴。 沈鉴一如既往的微笑,像只狡诈奸猾的千年狐狸。 云氏唠了这么久,也乏了,当然想着这是他们新婚第二日,缠着问东问西问了也不少,云氏已经知足,便称累了放他们回房。 路上回去的时候容华把气性给忍下了,但一进到房内,掀了帘子两个人锁在一间屋子里独处,容华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你方才胡说什么!” 沈鉴装糊涂,笑嘻嘻地凑到容华跟前:“哪句话是胡说了?夫君不太明白,还请娘子亲自指出来。” 容华一向伸手不打笑脸,可这张笑脸恁得可恶,是把她给吃死了,吃准了,吃定了!怎能不气?她忍不住转过身去,冷哼道:“孩子的事,你既然允我心甘情愿,那母亲适才问起来你怎么还问我来?” “这事儿,若容容不愿,可不就没法子了么?自然只能问娘子你的意思。”沈鉴诡辩十分有一套,竟是让容华无言以对。 她气着了,口舌之争惨败,更不愿和他说半句话,他就是个惯会说混账话的流氓,她在这方面及不上他的厚脸皮,自然是拿他没法,只能自顾恼怒生闷气。 “好了,算我的错,是我说错了话,惹得娘子不自在。这事儿母亲还不晓得,你终归是要和她说的,省得你再因这事生白气。”沈鉴一边说手脚也不安分,搂着容华的肩膀。 容华身子扭了两下挣不开,便也不动了,回身皱着眉狐疑又不确定:“这事我自然会和母亲说的,你自个的话准数就成。倒是房子的事……”她迟疑片刻,才慢吞吞地说,“且搁置一段日子,不急着搬过去。” 第二十五章:无可奈何 听容华说起这房子的事来,沈鉴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仍捏着容华的肩头,修长的身影将容华笼罩,仿佛一层保护罩。 语态轻柔温软:“我晓得你的心思,岳父经常不在府上,岳母独自一人确实孤单,你多陪陪也好。我不勉强你从姜府搬出去和我同住,但我也不能一直甩手把生意都交给李管家来处理,总是要有个期限。”他说得非常讨巧,并不惹人厌,明显是顾及到容华的心理。 容华知道沈鉴是让着自个的,她既然和沈鉴结下约定,也不会出尔反尔,说到底都是为了能过好日子,思及此,容华的眉目里也揉了些许柔软,迟疑少刻才转过头道:“我也不刻意为难你,就多再多一个月。” 沈鉴眉头不着痕迹地一拧,转瞬间恢复如常,他搂住肩膀的手掌轻轻摩挲容华的肩头,软声讨价:“半个月,成不成?” 容华也没想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思忖半晌提升价码:“二十日。” “成交。”沈鉴内心暗叹,他又怎么会真的与她计较那么几日,想着她能早些过去,两人独处的时间就能长许多,不然依照她的性子,这么呆在姜府,熟悉的下人们都瞧着,就是牵一牵小手都臊的很。 看沈鉴脸上明显表现出来的无奈,想到两人刚才的讨价还价,容华不知觉竟噗嗤一笑。 或许起初对沈鉴的确抱着极大的敌意,因为不确定他的企图,加上她思虑过多,总觉得他不是个好人,要做坏事祸害天下,如今即便是得到他的承诺,容华仍心有余悸,此刻两人间融洽的交谈倒是缓解了她不少的压力。 见她绽开的笑颜,沈鉴心里头这一口闷气全然消失,他想着容华嫁给自己终归是有些不甘愿的,难免会顾虑重重,如今他要慢慢的打开容华的心扉,将她心头那层芥蒂打消,真正意义上的抱得美人归。 其余的,他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握住容华肩膀,将她拉到椅子边坐他腿上,容华虽然感到和他的相处宽松自在许多,可诸如此类的亲昵举动仍让她无法从容面对,她推拒,想要从他怀里起身,奈何沈鉴拉着她硬是不让她走,还无赖地伸手把她的腰环住。 容华真是无言了,他还能更不要脸点吗?想归想,容华态度却不自觉中在软化,当然,她是知道挣扎也没什么用,反倒显得矫情了。 这些举动沈鉴爱做,她早晚都要去习惯,不是太过分的,为了两人将来能处得更好容华愿意去主动配合,就算她浑身不自在,却也比总是争锋相对得好。 她是越和沈鉴相处越想得通,晓得他这人嘴上虽然喜欢占她的便宜,总想与自己亲近,可终究是会顾着她的脸色,若她真恼了,立马也就讨饶罢手。 想到这,容华莫名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她上辈子在皇宫里磨砺久了,性子与从前大不相同,十分沉静内敛,若是碰上以前的她,怕一言不合就要和沈鉴动起手来,现在的性子居然奇迹的与他的相融互补。 她眼底带了点浅薇的笑意,似乎也颇为无可奈何。 沈鉴就环住容华的腰,她身量还没那么显,娇小纤瘦,却像一柄剑,十足锋利尖锐。如今偎在怀中,身子软软的,很舒服。 他满足地将手一收,望着屋内云氏命人送来的比翼鸳鸯玉,忽然问道:“你说,要不要命人往这比翼鸳鸯里再添一对小的?” 听他这么讲,容华一下愣住,半晌才猛然知晓他说这话的意思,忍不住臊红了脸,果然如沈鉴所想,瞪着他,水晶似的大眼里羞恼难堪。 她嗔道:“不是说了不着急?” 沈鉴笑眯眯地道:“总让人有个盼头。”嘴上说是不急,真要等个二三年来,对他这么个大男人来说,也是太难熬了。 容华脸蛋更红了些,她岂会不知沈鉴的话里藏话,想了想,态度稍微有所软化:“这事你自己看着办,我也管不着。”说罢,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了,许是她一再任性提出要求来,而沈鉴又这样一幅完全听她的意思,丝毫不抵抗的样子,竟是让容华莫名生出一丝怜意。 她清楚两人之间的隔阂难以消除,却也不是无法消除,只是她这块如鲠在喉的硬物塞堵着,总是不能真正放开手脚来,到底还是习惯问题,慢慢去适应罢。想罢,容华搁在沈鉴怀里的脑袋慢慢抬起来,转头道:“你要是有自己的生意需要顾着,也不用整日陪着我在府上,你忙你的就是,我也不是个时刻要人哄的人。” 既是夫妻了,多少是要为对方考虑的,沈鉴这样宠护她,容华不是木愣子,是能够感受到他竭力的在补偿自己,想多陪着她让她少胡思乱想,可沈鉴是个有生意的人,这老板总不能事事都撒手不管的。 沈鉴听她这么讲,微微抿唇,忽然道:“我不陪着你心底里就不踏实,这样吧,你与我一块如何?” “什么一块?”容华有些糊涂,她隐约猜出他的想法,可她对经商一点兴趣也没有,更一窍不通,怎么同他一块?再者,她许久未曾出府了,这伤疤虽说已成浅淡的一道,然明眼人还是能够瞧得出来。 她是不愿听那些风言风语的闲话……思及此,容华面上显出犹豫之色。 她不愿的表情那样明显的写在脸上,他就是瞎子都看得出,可若依着她的话,岂不是要两人长时间分开?新婚之际的大忌莫过于此,沈鉴不会犯这种白痴才会犯的失误。 而且容华那点弯弯绕的心思,他还猜不透?她这人顾虑极重,想得多,总不肯自己率先迈步,她不愿,他来替她做就是了。 伸手将她欲要离开的身子又箍紧几寸,他的声音逼迫似的紧贴着她的耳垂,慢慢悠悠地出声:“便是把你装进口袋里,我也得携着你一起,你想离开我半寸远都不成。” 他先前一副什么都听她的模样,询问次数多了,她就真信了他是心甘情愿的,如今听他声音低沉,面庞看上去温和文雅,然而眉眼之中却透露出一股让容华心慌窒息的压制力。 她感到一丝紧张,急道:“你说都听我的……” “住处的事,子嗣的事,生活上的琐事,这些都不成问题,可要离你远些,那是不成的。你不要费这些没用的心思,容容,你知道……我是个商人,你不能叫我太吃亏了不是?”他说着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的人一动,连带着容华也浑身不自在起来,手不觉地撑在他腿上,身子往上一挪,就是这间隙,沈鉴也不曾松开她一分。 容华忍耐地咬唇,半晌低声问:“那你要怎的?” “你顾虑的事……我心中有数,我不是让你去抛头露面,跟着我东奔西跑的,那我也舍不得啊。我让你与我一块,你不必出面,就当我陪你游玩时顺道上解决这些事情,你许久也不曾出府上,难道就不想去外头瞧瞧?” 容华本以为自己的野性子早随着前世惨死的教训而消失了,可听沈鉴这番提议,竟一点点重新燃烧起来,说起来她何止是许久未曾以游玩的心态去外头,从她入宫到重生,约莫有个五六年了,不曾真正敞开心去畅游一趟。 她多少是怀念的。他确实了解自己的心思,容华也不掩饰,便直说:“让我与母亲交代一声,还有你说的,我不用出面。”她可不愿自己像个男人的依附品一样被展示出去,让人上下仔细的打量阅览。 沈鉴早猜到她不会拒绝,就算拒绝,他也已经想好后手,总能叫她答应,唇畔轻抿,手臂搂住那娇软的身子,心情大好,露出狐狸似的笑容:“你愿意就好,我还想着你若不愿意,总不能真把你给捆了去。” 容华听他这话,恼怒地嗔道:“你倒是真敢!”光是有这心思,就足以让她心里发憷了,想着他曾经干过的那些荒唐至极的事情,突然觉得若她仍与他扛着,说不准他还真能使出那种卑鄙的招数来。 不由地心头越发的恼,转头就不愿理睬他,都应承下了,还要开口头的顽笑占她便宜,真气人! “我是不舍得……可万一哪日你真铁了性子,我又能怎么办?”沈鉴仿佛是在问自己,又仿佛是在问容华,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仿佛低到尘埃里。 容华一怔,一时间心底里的恼和怒都消褪了,她缄默无言,沈鉴突然的消沉与软弱让她失措,她转头侧脸,看沈鉴的眸光痴痴缠着自己,又是心头一震。 她是想和他过日子,仅仅是一种迫于无奈的延续,从没想过要动半点真情,可沈鉴似乎并不想她这样好过,他温柔的言语和痴情的眸光就像是一剂剧毒的药贴,密密麻麻把她给笼罩起来,从四肢百骸渗透入内,一直渗入骨髓血液里。 早晚有一日,这毒性发作,她将永无翻身之地。 第二十六章:情根深种 到了用午膳的点,一早就不曾出现过的王妈妈终于现身,容华一看王妈妈回来,就像是看到救兵,立马从沈鉴怀抱里出来,扑到王妈妈跟前。 “王妈妈,你怎么才出现?大清早的你去哪儿了?”容华本想着早上有王妈妈服侍不至于这样尴尬,谁想王妈妈连人影都看不着,如今瞧着王妈妈,容华话里头颇含几分怨气。 王妈妈一听,眸光不禁地掠过容华看向后头的沈姑爷,再内心一算度,原来大小姐是害羞。想想也是,大小姐脸皮子薄,即便两人都已是成了亲,可这仓促之下也没仔细相处,多少是不自在。 她便自觉地认了这份罪,唉声叹气道:“都怪老奴,这不,夫人说有急事要寻老奴,老奴匆忙忙一早就过去了。谁想都是些繁琐的小事,这会刚解决完就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大小姐要是怨老奴,老奴自罚十个巴掌!”说这句就抬起手掌往脸上拍去。 容华忙制止王妈妈的举动,嗔怪地睨了一眼王妈妈。 王妈妈笑了两声,容华自知母亲是故意将王妈妈给打发走的,只是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着实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她止不住的叹息,暗道母亲这是完完全全就站在沈鉴这边,她是做什么都得顾虑几分他的面子了。 想罢,容华很无奈,她懒得计较王妈妈,这事也挨不上她的边,就是个被殃及的无辜受害者罢,还真能训斥她不成?容华一想通,见着熟稔亲近的人明显态度就改变许多,不再像和沈鉴独处时那般拘谨,手挽上王妈妈的,娇声道:“巴掌就不罚你了,今儿做一顿好的就是了。” “咦,这玉鸳鸯,好大的手笔!”王妈妈赞叹,她刚没注意,这会子瞧见,碧绿莹润,宛若最鲜嫩的嫩芽,恁得是动人好看。 容华道:“是母亲送的。” 王妈妈暗叹,夫人真是良苦用心,这么一座比翼□□的鸳鸯,暗喻深长啊。 沈鉴这会子也走了上前来,王妈妈立马朝他福身行礼,问安道:“姑爷还住的习惯吗?” 沈鉴笑道:“能住在将军府上,还谈什么习不习惯?” 沈姑爷说话十分客气,明明是倒插门的女婿,倒像是自家人似的,态度极为友善温和,这让王妈妈的语气也更加尊敬:“若哪里缺的,沈姑爷就吩咐老奴一声,老奴虽说是专门伺候大小姐的,可您如今也算是老奴的主子,老奴必定也会像伺候大小姐一样伺候您。” “不必,过阵子房子修缮好了,便会与容容搬过去,届时王妈妈不知是否要一道?” 新房的事情她是想过的,她知道沈姑爷家财丰厚,住处不成问题,可大小姐毕竟是姜府唯一的掌上明珠,夫人和将军真舍得小姐搬出府去外头住吗? 注意到王妈妈的脸色,是他料想之中的,见她犹豫,沈鉴倒是直接:“也是在建安县界内,离得不远,来往探望方便得很。” 这样一解释,王妈妈顿时放下心来,看向沈鉴的眸光里越发多的赞扬感概,这沈姑爷真是好气度,事情安排非常周到细全,看来是早就打算好,那她倒是不用多操心这些琐事,能安安心心的服侍大小姐了。 “好了,老奴也不在这打扰姑爷和大小姐休息,老奴下去准备午膳了。”王妈妈非常机灵的找个了借口离开,恰好也是用午膳的点,她得亲自下厨给小姐做一顿,大小姐昨夜和姑爷一番劳累,必然要吃些营养的补品来调养身子。 王妈妈也是误会了,不过后头总能说清,而王妈妈一离开,屋里头便又剩他们俩,容华还有一些话想和王妈妈说,哪想到王妈妈竟也和母亲一般,处处给沈鉴制造机会。 容华无奈极了,泄气的转过身来,就看沈鉴笑吟吟的,真是一只千里狐狸,奸诈诡滑,怎么都见不得他那一看就像是胜券在握,笃定的模样。 看她颇有些赌气的样子,沈鉴走上前来:“娘子又生小性子了?” “什么小性子!我哪里耍了!”容华气恼,她这都还没发作呢,就被沈鉴一句话给拦截下来,顿时觉得这气没处可发,越发闹心火,不理他! 不理这只狐狸就是! 想的是美,可有人岂能轻易放过她,他又黏黏腻腻的缠上来,手脚并用,像藤蔓似的把她给绕紧了,几乎连叫容华逃的空隙都给完全堵住。 “我记得你那时救了我,也时常冲我发性子的。” 听沈鉴提及过往,容华一时愣住,七年前的事情她记得不是那么清晰了,毕竟她年纪还那样小,只依稀记得些零碎片段,如今沈鉴说她那时就朝他发性子,不由得生出好奇心来,扭扭捏捏地转过身,小声问:“……你倒是说说。” “想听?”沈鉴眉头一挑。 她顿时又感到自己被沈鉴给无形间抓到一处把柄,忍不住怒道:“你少故弄玄虚,不说就不听了便是!”容华本就被他干扰的心烦意乱,心火一点就燃,立马就给他使脸色看。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习惯了她的任性,她的任性想来也只有对他才使的这样炉火纯青,这些与众不同慢慢累积起来,不自觉间就会变质。 沈鉴包容地微笑,缓缓讲述起七年前那段几乎被遗失的过往。 “我记忆最深的,是你救我时穿的是一身红装,模样生得又格外好,我从没见过哪一个小姑娘像你似的,横冲直撞,一点没规矩样子还能这样好看,就像是仙女。” 听到这,容华忍不住插嘴:“你是夸我呢还是嘲讽我没规矩?” “你现在倒格外讲究规矩,处处都不让我碰……”沈鉴带着小委屈的口气,顿时令容华无话可说。 她深呼一口气,内心暗道,不要与他置气,这就是个不要脸的泼赖货! 沈鉴看她抿着嘴,一脸不高兴,无奈地轻轻晃头,继续道:“你救下我,还让我跟随你们的队伍,我那时候就在心里想,如果我能逃过这一劫,我一定要变得有出息,然后找到你……讨你做老婆。” “那会,那会你就……”容华有些说不下去,与他深情温柔的眼神一对视,眸光不由微怔,低喃道:“你那时才多大……” “不小了,起码知事了,也懂得男女之情所谓何。”沈鉴说道这,脑袋忽然往容华的脖子颈一凑,深深嗅了一口,吓得容华差点巴掌都挥过去。 “你作什么!” 招牌式的狐狸笑容:“你一生气,我就觉得胸口里像团火在烧似的,你晓不晓得,你小时候生气也总喜欢瞪着我,你还打过我呢。” “你……”本来手都抬起来了,听到他的话,容华顿时感到脸蛋一片通红,她把唇紧紧咬住,倏地别过脸去,嘴里却低声嗫嚅:“我那时……对你不好?” “许是我经常趁人不注意拉你的手,你总嫌弃我罢。”沈鉴自顾自地说着,忽地轻轻地笑起来,“我那会子被人在后头追赶了几日,饿得浑身没几两肉,瘦骨嶙峋的都是骨头,我都不敢碰你,怕硌着你。可你又总带着我在身边,同我一块顽……我早晓得这种情动意味着什么,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本来是一点都搭不上你的,连边角儿都碰不上。” 容华听着,心头里着实不是滋味,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多高贵的人,自小就野性惯了,小时候那么小,哪里会注意什么男女隔阂,大哥总说她是个皮小子,到处惹事让他收拾烂摊子。 这会儿突然听到他说这种话,什么搭不上自个,连边角儿都触及不上,容华思索半晌,便趁着他停顿的间缝,忽地插上:“我少时跟着父亲学武,虽说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终究不像寻常的大家闺秀,不太顾虑忌讳,或许才会让你误会了什么……” “是不是误会……我心底里最清楚。”沈鉴的目光像锁链一般,那种熟悉的紧迫感重新桎梏了她的神经。 容华呼吸一窒,眼珠子转都不转,仿佛被沈鉴乌黑如极夜般的瞳眸给震慑住了,那里头是一圈圈缠绕不停的可怕漩涡,多看两眼就会被吸进去。 “你不要怕……我是太渴望了,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无不在想着。你本来是个梦,是遥不可及难以触摸的梦……有一天我发现居然能够碰到你,我忍不住……从见到你那一刻就忍不住要把你给占为己有。”他越说越不像话了。 容华听得浑身都不对劲起来,他这个……是心魔吧? 恐是察觉到容华变得僵硬的身子,他表情一变,慢慢展开似绽放着烟花般的温情笑容,那宠溺和痴情像水,把人给腻在其中,几近窒息。 “我不在乎什么天下权势这些,上辈子我来迟了,没能早些救了你。你那时在我面前自刎,我觉得心都要碎了,恨不得把天下的人都给杀光来给你陪葬,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愿看到。我唯一执着的念想就是你……容容。” 他这疯魔般的痴狂,轻轻在耳畔呢喃,她心底莫名渗出一丝寒气来,像泉涌一样从脚底往上冒,尽管害怕忌惮,容华竟还掺杂着一丝复杂的,难以辨别的情愫在这惶恐里萌芽,滋生。 第二十七章:补补身子 容华对沈鉴的话感到十分费解,她是不晓得他瞧上自己哪一点,竟这样执迷不悟,像是一根筋非得要把她捆住不撒手。 她在父亲和大哥的熏陶下有着非一般的正义感,对于帮助别人仿佛有着天生的责任,她救下沈鉴,却没想到是救了一头暗藏祸心的野狼,一只窥觑着自己的凶猛野兽。 如今她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心中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容华也不吭声,目光落在沈鉴痴痴的眼上,半晌才轻轻地撩开他的手,从他怀里出来,背过身轻叹一声:“你总说这样的话,换做别的姑娘家,铁定要被你吓着了。” 身后的人依附上来,执着的继续贴近他,像树懒似的熨在她背上,温热的气息在颈项后头流连,伴着轻软低柔的声线:“我只看中你。” 容华身子一僵,过了良久才转过身来,眼神复杂地看向他。 沈鉴瞧着她拿眸光,微微作笑。 许久,容华绕过沈鉴的身侧,慢慢地走到圆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抬头便道:“过会儿就要用午膳,你要留下来还是……?”她把话题撇开,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你若不瞧着我碍眼毁胃口,我就留下来。”沈鉴说着却是已经自动地来到容华身边的位置坐下,表情明显是不管她说什么都要留下来的架势。 容华颇为头疼,这人,前头还摆着一副她忸怩不知趣的姿态,这会子她软和下来倒是又说这种话来埋汰自己,弄得她里外不是人了。 她白了沈鉴一眼,道:“我也不是瞧你碍眼,是心里存疙瘩,换作是你来,你倒是毫无芥蒂的来接受试试?” 这会子连斗嘴也不显得那么尴尬了,容华慢慢的,似乎正在找回从前那个,利落,飒爽,有话直说,不总藏着掖着的模样。 沈鉴像是憋不住笑,噗嗤地一声,转头望着容华话语里带着调侃之意:“容容这般,我都受宠若惊了。”说着又手脚缠上来,意图和她的身体接触。 容华立马就侧过身,颊面上飞起一阵红霞,仿若朝阳,红扑扑又似粉桃:“你满嘴荤话,少说些才是,恁得惹人生气!” 说的好像她多会无理取闹,真是气人,说来还不是他使诡计耍花样才骗了她入套,现在是没有退路,真当她是心甘情愿不成?尽会说些混账话来气她,还当是夫妻间的趣味了! 容华还是别别扭扭的,沈鉴则不慌不忙,一副细水流长暖人心的阵仗,容华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他越是什么都顺着她,什么都依着她,她就真是没辙,有气没处使,便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也是扑了一团空。 这时候王妈妈端着做好的午膳过来了。 气氛里的桃粉色像是烟花一样闪烁,王妈妈瞧着,嘴巴忍笑地扁了一下,随后命人把食盘端上来,因她胃口小,平素里做的膳食并不多,可瞧着底座托盘的大小,看来分量不小。 打开一看,花旗参鸡汤,哟呵,确实是大好的补品。 容华当即感到脑袋里有一根筋在隐隐作痛,没错了,连王妈妈都误会了,她看上去难不成都虚到要用人参鸡汤的地步了?她很头痛,倒是沈鉴在一旁微微抿唇,笑容浅显却有一种令人难以直视的耀眼。 她是服了,算罢,这种事总不好逮着个人就同他说,恐怕府里上下的人都以为她和沈鉴……就这么误会着吧,说不准说清了反倒要惹一身麻烦。 想罢心里头也释怀了,花旗参鸡汤是好东西,妈妈特特地做来给她的,容华不想浪费妈妈心意,用勺子舀了一口先尝鲜,确实口味极好,鲜香入味,因此就着这道菜好生夸赞了王妈妈一番。 “妈妈手艺越发好了,这汤真好喝,妈妈怕是费了不少功夫熬成的吧。” 王妈妈老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得意道:“这材料啊昨儿夜里就准备起来了,不然就这么会功夫哪里能熬成的,是提前就熬起来了,特别入味,专门给大小姐您做来补身子的。姑爷也尝一口,这鸡肉也是炖了好些时辰,格外鲜嫩细滑,很容易入口的。” 沈鉴带着笑意轻轻“嗯”了一声,人身微微向容华倾斜,容华又开始坐立难安,被这个上一秒还冲她神情告白的男人靠近自己,她恐是没一段时日,都无法去习惯他身体上的味道。 明明举止温和轻柔,可就是透着一股莫名的压力。 鸡肉非常松软,肉质很嫩,用筷子一拨,鸡汁就从里头流出来,汤汁融入肉里,小小一片夹在筷子间,仿佛泛着晶莹的光泽,鲜润可口。味道就更别提了,浓郁的香气还没尝到就先蜂拥而至的钻入鼻口里。 色,香,味,俱全。 他筷子一上挑,鸡肉凑到了容华嘴边:“容容要多补补才是。” 她眸光撇向沈鉴,他咧着嘴,带着一丝不明深意的坏笑,再联想他的话,容华忍不住耳根一红,直觉要拒绝,可立马想到王妈妈就在旁边看着,把差点就脱口而出的话给吞了回去,佯装似的咳嗽一声,张嘴把那片鸡肉放入口中。 几乎连嚼都没怎么嚼,就提溜一下滑入喉口里。 “好吃吗?” 容华嘴角轻抿,目光微微垂着侧眸瞥了一眼旁边的人,看他眼神柔软像柳条儿拂动着心,默然地点了一下头。 “好吃的话就多吃点……”沈鉴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挑着肉,一片接一片剔到她碗里。 王妈妈还煮了银耳莲子粥,粥香四溢,陪着肉汁鲜香的鸡汤,绝对让人胃口大开,但怕太腻,还准备了一碟脆生生的酸萝卜,就着萝卜吃更添几分美味。 这顿午膳算是容华吃的最撑的一次了,剩下的就都分给下人们了。用完膳,李管家找上府来,一副有事要和沈鉴说的样子,容华一则是为了避嫌,二则也是为出游的事情要和云氏商量,便直接和沈鉴说,让他做自己的事去,自个便去莘香阁找云氏。 临行前,沈鉴拉着容华的袖子不放,依依不舍的样子,脸上却明显写着不怀好意。 容华瞧着四周的丫鬟仆人都看着,耐不住被沈鉴这样缠着,便下手扭了一把他的手腕,瞪了他一眼,什么便宜都没让他占到,就匆匆忙忙的往莘香阁赶去。 这一头李管家将沈鉴叫出去,两人来到一处偏僻处。 “怎么突然过来了?生意上出问题了?” 李管家从他很小时候就跟在身边,办事能力是一等一的,早期没李管家,怕也就没今日的沈鉴。 按照他的打算,李管家随便遣派个人来,把情况都写在信笺里交给他就成,生意这一方面,主事的一向不是他,他一般就负责出个面洽谈一番,做决定的人,往往都是李管家。 这次李管家亲自过来,便让沈鉴稍微上点心了。 “四殿下从宫里逃出来了,这会已经到了,正住在少爷您的府上呢,您看这事……”李管家一脸无奈。 沈鉴眉头一皱,似乎不堪烦恼,眸光微微一沉道:“你先好好伺候着,近期我要出去一趟,你不要让殷延禾跟过来。” 李管家一看少爷要把事情全压在他头顶上,不免有些□□难顾,为难地皱眉,小声的道:“少爷您要不还是敷衍的应付两下,四殿下听说您成婚了,还叫着要过来看少夫人,您瞧这……” “他要过来?”沈鉴的态度当即一变,没刚才那么不耐烦了,可脸色却是不大好看起来。 李管家心里暗暗抹汗,他实在是拦不住四殿下,四殿下虽然和少爷交好,可他毕竟是个奴才,还真能派人把四殿下捆起来送回皇宫去不成?可他又晓得少爷的脾气素来是软硬不成,全凭心情,这着实把老练的李管家都给难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道:“所以我觉着,您要不亲自过去一趟,您也晓得四殿下的好奇心重,您若是遮遮掩掩的反倒是激起他过来,届时更要添不少的麻烦。” 李管家的话让沈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殷延禾算是众皇子中最为闲散的一个,经常不在皇宫里呆着,他的生母贤妃不像别的妃子爱争宠,爱好就是佛理,整日捧着佛书钻研佛道,基本上就是甩手不管殷延禾。 和他认识是通过一桩生意,殷延禾生性风流,经常去逛妓院,把那大把钱财都给撒在女人身上,非常大方,可他的俸禄就那么点,老皇帝赐给他的地盘又没什么实质性的盈利余地,再者他的身份及不上太子殷远或者大皇子殷成,幸好有一颗极为聪慧的脑袋,精通商道,暗地里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正好和他搭上边后,不知怎的就缠上了沈鉴。 上辈子殷延禾没有参与到叛乱的争斗里来,沈鉴对他印象不深,偶然有所交际,也是因生意的牵扯。几年了,沈鉴对他的态度是冷冷淡淡,殷延禾却锲而不舍。这次他又从皇宫里逃出来,还跑到他的住所,更要过来瞧他的容容。 殷延禾这人别的都好,重情义,大方爽快,偏偏就一点不好,就是他好女色! 沈鉴这才和容华起步,他可不想把这不定时的炸药包按在身旁,因此当即就决定了,赶紧把那浪子给打发走。顺便再给他找几个美人儿,让他沉溺在温柔乡里没功夫过来找他。 想罢,沈鉴嘴角微微牵起,似乎很满意自己打的这算盘,转身便对李管家道:“也好,我们过去吧。” 第二十八章:打情骂俏 容华来到莘香阁,就瞧见云氏站在窗口,手里拿着剪子正在裁花,应该是听到动静,云氏转过身来,一看到容华面上就挂满了笑容,心情极好的迎上前来,拉住容华的手就问:“怎么突然过来了?贤婿人呢?怎么没陪着一起?” 晨间才过来敬茶,这用过午膳容华却独自过来,云氏不由地感到奇怪。 “这不父亲不在府上,也不晓得何时回来,有些事只好和母亲来商量。李管家方才过来,他应是去处理生意了,便就过来寻母亲。”容华说着和云氏一道坐到床畔,云氏命下人们暂且退下,抓着容华的手,瞧着她满面润泽,一阵发自肺腑的笑颜尽情展现在面貌上。 “有什么事,你与母亲说说。”云氏问。 容华似腼腆的笑了一下,道:“不是什么打紧事,就是我们商量了下,准备去趟外头,游上些时日,正好父亲忙着做事,这不怕母亲独自一人在府上会孤单,女儿也下不定决心,故此才来找母亲商议此事。” “去外头?”云氏先是一怔,面上情绪不定,转而又叹口气,终于有一种把女儿嫁出去就归了别人的一丝惆怅,轻声道:“什么时候回来?” “也不确定,尽量早些吧。若母亲不愿女儿离开,女儿不去也成。”容华一看云氏面上的伤感之意,心里立马就心软犹豫起来。 云氏一听,忙道:“那怎么行!”她摸着容华的手背,旋即笑颜逐开,“这是好事啊,母亲怎么会不允呢?即便是你父亲回来了,你也不用着急回府,和沈女婿在外头多玩几日。” “母亲一个人……”容华仍显得犹豫不决,她是想去外头,一旦起了念头的确很难抑制,然容华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她当初能安心闷在□□里那些年,这会子也未必不能。 云氏看她这般,吃吃地笑出声来:“哪里就母亲一人?你当着姜府上下的人全是木头不成?母亲还不至于非得拉着华儿你来陪才成,这早些年没生你的时候,老爷子照旧是早出晚归,母亲还不是这样过来的,也没什么事儿。” 她一边说,一边摸着容华的额头,柔声道:“所以你就安心些,放心些去玩,你小时候就不像是个普通的女儿家,就爱和你父亲去外头,怎么说都不听。母亲知道,自打你毁了样貌后就一直闷在宅院里,一定是闷慌了。父母都是一心为子女好的,你若想,母亲是不会拦着你的。” 容华看云氏的眸光落在自己脸上的伤疤上,这伤疤凝固在脸上许久,今日云氏忽然触景生情,她也不想母亲太过伤心,便笑眯眯地抓着云氏的手,撒娇道:“母亲真好,母亲放心华儿再也不会让您操心了,对了,母亲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同华儿说,到时统统给您带回来。” 云氏咯咯笑了几声,笑盈盈地望着容华,满面红光:“母亲这什么没有啊,你就看着随便挑一些。主要啊,还是要和沈贤婿好相处。”说着云氏似乎是突然想到一点,上下打量几番容华,眉心里皱起一丝困惑,“华儿,母亲瞧着,你好似一点事都没有。” 起初容华还没听懂,仔细一想再联及云氏那不解的目光,终于是反应过来,忍不住心里一声哀叹,本来她是不准备主动交代的,但云氏都问起来了,她总不好刻意隐瞒,便无奈地垮下脸来,老实回答:“其实……我昨夜里并没有和他……洞房。”嗫嚅半晌才把那两个字给说出来。 云氏当即一愣,马上就回过神,吃惊地看着容华:“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容华早料想过母亲会发现,早就准备好托词,直接道:“他……他也同意了的。我觉着我的年纪还小,没必要这样急着要孩子,况且我与他成婚仓促,感情还没那么深。” “也就你这孩子注重这些。”云氏认真凝视着容华良久,才轻轻一叹道。 在容华的观念里,男女成婚,若没有感情基础,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脾性,又如何沟通交流?而那样亲-密的事情,不是两情相悦,勉勉强强而为岂能快-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向就不是她的理念,老将军教育容华也一向是希望她自强自立,有自主观,而不是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奈何,她对父亲的崇拜也导致了这场惨剧的发生。细细想来,一切因缘都是慢慢累积起来,不论是她和殷远,还是如今的沈鉴,只希望这次她没有选错人。 和云氏商量完,容华在莘香阁又逗留了一会儿才离开,这时候沈鉴也从外面回来了,一路直接来到容华的别院,并未见到容华,一想就晓得她应该是去莘香阁,便在别院里安静等候。幸好容华很快就回来,看见沈鉴手支着额头,躺在长椅上阖眼一副修身养息的姿态。 容华走近了,沈鉴也不见得醒过来,她有些狐疑,看他此刻静静闭眸,细看这副年轻皮相着实精致细腻,宛若羊脂白玉,睫毛一片在眼皮上铺展开来,像孔雀展屏。 同那个清醒时总是在口舌上占她便宜的流-氓浪子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容华没将他叫醒,心想怕是他困乏了,今早上他醒的比自己早得多,下午又去办事,想必是有些累了。因此让闲杂人等都从屋里退下,手里捧着小暖炉,直接就在沈鉴身侧坐下。 她的头微微低下,沈鉴衣襟稍稍撇开,容华很轻易就能瞧见那凸出的锁骨,像山峦连绵,漂亮精致。 眸光些微一暗,她默默将目光挪开,心里颤幽幽地吁出一口气。 他不说话不动作的时候,真就似个人偶般,又好看又精细,她之前对他颇有偏见,而今偏见逐渐淡却,竟也从中发觉出他原本的好来。 有这样一张脸,和万贯家财,即便没有好身份,真想娶个好的还不简单吗?娶她这样,平素也不给好脸色瞧,也不爱同他亲-热,还老拿话挤兑他,这人……究竟属什么的? 她是越想越想不通,便也不想了,拿起小暖炉,置在他的小腹间,他只盖了一条小毯,她是怕他睡过了头会着凉。 这时男人的眼皮子轻微的动了一下,容华并没有察觉,暖炉像药贴般熨烫在腹上,冬日里的空气被温热的白雾融化淡散,透出洋溢的暖意。 容华被一丝浅淡的炉烟熏得竟也有些困了,眼皮垂了垂,突然感到手被人握住,瞬间就清醒过来。一抬起头,就看到躺在长椅的人已经睁开眼醒了。 她连忙想把手抽回来,可沈鉴却不放她离开。 他一动不动,保持着阖眼休养时的姿势,手宛若一根铁链子似的牢牢将她禁锢,容华挣脱不开,大概是认命了便也不继续挣扎,无奈的望着他,轻轻叹道:“你究竟要怎样?” 沈鉴眯眼笑了一下:“容容又偷摸摸在做什么?” 容华皱着眉:“什么叫偷摸摸?你在我别院里头,我光明正大的,哪儿是偷偷的了?你在这一个人睡着,单薄一条毯子,我忧心你冻着,给你暖暖胃,你还怎么……将我当成贼了?” 她一脸不乐意,精巧的峨眉微微蹙着,烟柳般动人。 沈鉴看她这模样,缓缓松开手,容华赶紧把手抽回去,捧着手炉从他边上起身,几个箭步就转身离他老远距离,就像是防着他会做出些什么惊人之举似的。 后面的人也不支声,容华扭身,望向懒洋洋缩在毛毯里一副死赖不起的样子,又朝着他跨前几步,凝眉嗔声道:“你赶紧起身,树懒似的,一点正形没有!” “肆意懒散惯了,一时间改不掉,容容嫌弃了?” “我嫌弃,那你改不改?”容华好笑地反问。 沈鉴抱着毯子稍微坐起来一些,眼神直视问道:“你觉得我哪儿不好,你就说出来,我掂量着改。”看她表情平静,他语音顿了顿,面上浮现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容华脸上巡视,仿佛是在逗她玩。 容华最见不得沈鉴这副模样,可逐渐的,却也在慢慢习惯他这样,因此倒是没那么尴尬不自在,突然间反还起了一丝兴致,将手里抱着的暖炉放下,直直盯着沈鉴,慢吞吞地说道:“也成,那我到时就把该提的全写在书笺子里头,你能做到的就用标记注明了再拿回来给我。这样你瞧着如何?” “古有女戒,这会儿到了容容这,倒是成男戒了。”沈鉴失笑着说道,终于肯从椅子上起来了,将毛毯往长椅上随手一扔,人几个跨步便就来到容华身侧,瞧着他这撒性子撒得家常便饭的娘子,声音低低软软:“我与你说顽笑话呢,容容还当真了,我便是再让着你,那也不能一点面子都没有对不?” 容华一副看穿他真面目的表情,冷哼一声:“早晓得了,总言之,你少整日里和粘虫似的紧着我就成。对了,适才李管家找你,事情处理好了?”明明才新婚第二日,不知怎么的,同他说话的口吻态度竟像是老夫老妻似的自在了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倒是容容与岳母商议的如何了?同不同意你出游去?” “母亲一惯宠我疼我,自然是答应的。但也不能出去太久,让他们担心的。” “就是让你散散心,调节心情,身边给你按着护卫,谁也不敢来找你的茬。”他说着,忽然从袖子里捞出一件东西,光泽华润,血红如鸽子蛋大小的赤色宝石。 容华眸光一掠,眼神里闪过讶异之色,稍稍一愣才道:“这东西……”这样质地的红宝石,不是随便能有的,即便是皇宫里头,也是少见。 沈鉴笑吟吟地在她耳根子后头吹气:“给你做一只镯子,剩余的做耳坠,顶漂亮的,出游的时候就戴上。” “时辰都打算好了,大概去上几日?” “看意思,你想要回来的时候我就送你先回来。” 看他方方面面都给想周全了,容华心中稍微有底也就舒坦多了,面上不由地笑容尽展:“这样就好。”说罢又想起这一切他的功劳最大,不好冷脸给他瞧,思索半晌才扭扭捏捏地道:“回头我给你打一副玉佩。” 沈鉴看她像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么个回礼来,忍俊不禁地勾起唇角,手腕从容地搭上容华的臂膀,道:“你还不如给我做一个香囊让我戴戴。” 若是从前,容华绝对只能摊手无言,但她上辈子沉寂在□□里,打发时间时学了女红,手艺算不得精进,不过一个小香囊还是手到擒来。既然沈鉴想要,她多少尽一份心意,给他做一个就是。 想罢,容华一瞧,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日的天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烟雾给笼罩起来。 她转头看沈鉴,道:“待会一道用晚膳吧。” 他点点头,容华这时候也不耽误时辰,说要给沈鉴做香囊立马就把模子针线都给拿出来,沈鉴在旁边看她这就动作起来,笑了一声,拦住她道:“这么急做什么,你慢慢的做,做好了给我就是,也不急着戴出去,毕竟慢工出细活。” 容华还当他是出游的时候就要戴上呢,这才急着要开始做,既然他不是,那就给他先打个玉佩当谢礼,这香囊就按他的话细细做。 各方面都周全安排妥当,容华这心就像是灌满了水,变得舒柔妥帖。两人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容华也不总挤兑沈鉴,他给自己夹菜容华都欣然接受,还反过来给他夹,看来心情相当的好。 晚上两个人还是枕同一张被子,沈鉴习惯性的一捞手就把容华捆在怀里头,这个冬日本是格外冷,可依偎在他胸口,竟变得暖洋洋的,仿佛他就是个大号暖炉。 容华本来以为习惯是件很漫长的事情,做起来后却发觉竟然这样迅速便在心底里开花结果,或许是因为曾经感受过那样深刻的寒冷,这种敷在心尖上的暖意才会愈加珍贵,令人更容易心动。 翌日,容华比头一日要起的早了些,不过她是因为听到动静,又感到黑暗里有一簇微弱的灯光,这才幽幽转醒来。醒来后看到沈鉴正在梳洗,睡眼惺忪的揉着眼从被褥里钻出一颗脑袋瓜来。 大清早的特别冷,那丝丝的寒气仿佛一个不慎就会从夹缝里偷偷溜进来。 容华看着沈鉴模糊的背影,等他穿戴好过来,伸手连手带被褥都给捞到怀里头来了,他的身子好似天生的活驴,很暖和,容华下意识地就朝他怀里钻,嘴巴轻轻蠕动:“怎么不再多睡一会。” 还没睡醒的人温顺柔软的像一只家猫。 沈鉴抚摸着容华披下来的长长乌发,眼神温柔:“有些事要出去一趟,你再睡会,你不用起那么早,天都还没亮呢。” 听着他的话,容华往外头一张望,她尚且迷迷糊糊才发觉天没亮,仍一片乌蒙蒙,院外格外静谧,一个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人一恍惚,冷气蹿了进来,她不由地往沈鉴怀里又埋深了几寸,小声嘀咕道:“那我再躺会儿,你路上小心。” 她说罢,沈鉴揽着容华的肩头,将她慢慢放下来,容华本来也没睡好,朦朦胧胧间又睡了过去。 待再次醒来,天已经是彻底亮了,雾气朦胧的天,连人影都瞧不太清楚了。 容华没想到这天雾气如此重,空气都是潮湿的,沾到手都感觉冰凉冰凉。王妈妈特地给编织了一副护手的套子,她里里外外穿戴三层厚,密不透风。 天是愈发冷了,没俩月就要过年了,说起来年货也该叫下人们都备起来,容华这么想着,等王妈妈进来送早膳的时候,就顺道提起来了。 王妈妈道:“您尽管放心罢,年年都是照旧过,妈妈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姑爷今年也要和咱们姜府一起过么?” 想起沈鉴,容华便想起他那头一大帮子人,也是,今年与往年不同了,沈鉴那边的人也得算上来,届时姜家分支的那些妯娌亲戚过来问起,终归是要答得上来的。沉吟半晌,容华道:“倒是不急,等我们出游回来,就把名册单子都给捋一捋,少不得一番折腾。现在买货还早,妈妈先把单子和府里的管事商量商量,备起来再说。” “妈妈晓得了,这些事您都不用操心,包管给您办妥当了。出游日子定了没?”王妈妈问道。 “还没定下呢,也就这些天的事情。”说到这,容华忽地像想到什么似,抬头冲王妈妈道:“这次出游,王妈妈就在府上吧,您年纪长,身子不那么利索,多少不方便,就让怜芝跟着我伺候就行。” 怜芝是王妈妈带进来的,上辈子亦是对容华忠心耿耿,这会才刚进姜府没多久,还在王妈妈手下做一些打扫的活计,还没能贴身伺候到容华,如今王妈妈听容华忽地提起怜芝来,微微一笑:“怜芝那丫头是个暖心的,年纪虽小,却很是仔细,原先就在别个地主家里做活计,才一点大就伺候过人,小姐是好眼光。” 容华笑道:“妈妈挑上来的,自然是好的。” 说罢,容华慢慢腾腾的吃起早膳来。 用过膳食,一个丫鬟忽然来到别院里汇报,说有个自称四殿下的年轻男子登门拜访,说是要见小姐。 容华此刻正在挑香囊上绣的花纹,听到小丫鬟来报,惊奇里满腹疑惑,四殿下……?这哪里冒出来的四殿下,竟还指名要见她? 将手里的书籍放下,容华走到大堂来,丫鬟口中的四殿下就坐在大堂里头饮茶,一入堂中,容华看母亲也在,她本来以为这四殿下是假的,而今瞧见母亲拘谨的和那陌生男子说着话,当即讶异极了。 看到容华到来,云氏忙从座位上起身,她才真真吓了一跳,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四殿下突然上访,老爷子又没在府上,着实把她给唬住了。不过那时两家订亲,云氏也跟着姜老将军入宫面见过皇后,当时太子殷远腰间上挂着褐色令牌,上头有署名,和这四殿下腰上挂着的是一模一样,再看气度谈吐,倒不似个假的,便派人好生招待,又叫人连忙去通知容华。 此刻容华一到,云氏连忙道:“华儿,过来拜见四殿下。” 容华慢悠悠上前,看到四殿下殷延禾坐在檀木椅上,这四殿下有一张格外俊俏的脸,沈鉴也是生得好看,可眉眼里多少带着一丝阴柔,偏女气,而这四殿下一双桃花眼,剑眉浓密,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双瞳幽黑深邃,是极令人着迷的男子长相。 就是这双打量人的眼,稍微显得放肆了些,把人都要给看穿了似的。 容华不免想起沈鉴来,但沈鉴看她,眼里总揉着一种令人不自觉就要脸红的暧色,而这四殿下瞧人,仿佛是在审视,在研磨一个人。 幸好面上特意戴好了面纱,不然被人这样子盯着,怎么都不能习惯。 容华朝殷延禾走近几步,朝他施施然福身行礼,遂道:“四殿下突然来姜府要见我,不知是有何要事?”客套的敬辞,不管熟不熟,礼数先摆上。 殷延禾的桃花眼又细又长,乌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滚动,落在容华脸上,仿佛要透过那层薄纱将容华的底下看穿。 半晌才回道:“沈兄是本殿下的好友,本殿下听沈兄结亲,便好奇过来瞅一瞅兄嫂。” 兄嫂? 四殿下再怎么说也是皇室中人,他居然认个商户为大哥,还管她叫兄嫂,他还真是……百无禁忌。 容华吟思片刻,笑道:“四殿下此番前来,就是为了看一眼容华?” 殷延禾也和沈鉴一样,有一张笑起来似狐狸的脸,但确切来说,他笑起来更像是一匹暗藏不露的豺狼,仿佛带着不为人知的辛秘。 这四殿下究竟是来做什么的?特地来看她,看她什么,看她生得什么模样?她想到自己这张脸,心情陡然间有一丝不悦。 这四殿下是殷远的兄弟,殷远本与她有姻亲关系,而今娶了梁氏,容华不觉得四殿下会不晓得此事,她上辈子和殷远这些皇家兄弟接触极少,偶尔也就在家宴上见过几面,说过几句客套话,了解得非常少,这四殿下听说是出了名的闲散浪-荡,时常不在皇宫,看来是个极为无拘无束之人。 他以沈鉴好友的身份来拜访她,那眼神打量她时,就像是要替沈鉴把关验证。 容华被他这瞧得脾气一点点蹭上来,这四殿下,打哪儿来到哪儿去,闲得来管别人家事来了! 她耐心等待殷延禾的回答,见他目光放肆,心里早已生怒,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紧接着问了句:“四殿下若只是来看人,这人您也瞧过了,不知还有什么事吗?” 殷延禾不知是看够了,还是看腻了,总算把那放肆的眼神收回去了,一副抱歉的样子冲容华微微低头,笑道:“是延禾失礼,还望兄嫂莫怪。” 连“本殿下”这称呼都省下了,容华见他态度不再那般随性,既然是皇宫里的人,还是留几分薄面,别说他和沈鉴也有关系,表情稍微软化,不再那样的硬,柔声道:“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四殿下多想了。” “对了,延禾特地给兄嫂带了礼过来,都摆在外头呢。”殷延禾说罢,拍了拍手,他雇的几名挑夫就驾着杆子将几箱一瞧就极沉重的东西给抬进大堂中来。 云氏在一侧已是旁听许久,她不了解情况,也只能干着急,而今看这四殿下居然还送了这么多的礼来,顿时道:“这、四殿下您也太客气了!” 殷延禾从座位上起身,命人将箱子一一打开,箱盖开的瞬间,那里头金光银黄闪烁不停,晃得人眼睛都要瞎了。 竟全是金银首饰,和一些装饰摆设,例如琉璃灯,金盏,玛瑙杯,每一样单独挑出来都是感觉极是贵重。 容华愣住了…… 幸好经过沈鉴那份重礼,容华回神极快,连忙走到殷延禾身边,干笑两声,却是声色坚定的拒绝:“这礼太贵重,容华实在是受不起。” 又不是讨老婆,哪有人给兄弟的妻子娘家送这种重礼,怕是越界了。 之前沈鉴带来的嫁妆分量就不少,没想到这四殿下出手亦这样豪气,可一个毕竟是嫁妆,另一个单只是心意,心意到了就成,这样沉重的礼反倒把姜家人给吓住了。 云氏也上前,拒绝道:“四殿下您人到了就算是问候过了,用不着这满当当几箱东西,老爷子也不喜人送礼,回头若晓得我们收下还得责怪的。” “的确,这份厚礼,四殿下还是收回去吧。”容华的口吻比云氏要淡得多,可语气却格外凝重,仿佛殷延禾不把礼拿回去,她就会叫人当场搁一个屏风,把这些礼都隔开,断不让它们入府。 殷延禾何曾叫人这样拒绝过,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了,可转眼眸子里又似糅上些许异样的光彩来,冬日里雾蒙蒙的,可殷延禾的眼神却好似流光溢彩,闪烁迷人。 容华表情微变,眉头轻轻抽了抽,很镇定同殷延禾对视,管他这张脸是俊俏也好,是丑陋也好,她都似两眼发黑,全瞧不见似的自顾自口吻生硬地继续说道:“四殿下这份心意姜府已是收到了,待夫君回来,容华都会与他详说。若没别的事儿,四殿下先请回吧,容华还有一些事要忙,请恕容华失礼,不能仔细招待您了。” 仿佛一巴掌抽在殷延禾的俊脸上,将他这心意给踩在脚下碾了千八百回。 殷延禾连伤心的余地都没有,容华转身就走了,反倒是云氏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好,忙上前打圆场来:“四殿下要不要留下来喝一杯茶,老爷子这有上好的茶,刚采摘下来的,特别好喝。” 最后殷延禾还是没能喝到这杯茶,他似乎真被气着了。 二话不说,叫人把箱子全给抬回去。 云氏想着殷延禾临行前的脸色,虽是微笑着的,总透着说不出的一股怪异。由不得叹气,回头找容华,好生说了一番。 容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洒水蒸发了。 她没把殷延禾的事情放在心上,反倒仔细给沈鉴挑选花纹,终于挑到水仙模样,把小样描好,就开始慢慢绣起来。 到晚间用膳的时候,沈鉴回来,一身风尘仆仆,像是打了一仗似的。 除了少时他落魄潦倒倒霉的时候曾脏兮兮不忍直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衣衫凌乱,整个人不精神的时候,如今瞧见,震惊讶异:“怎么了这是?” 沈鉴脸色本不太好看,从走廊过来时面上像蒙了一层灰暗色的云翳,如今看到容华,表情瞬间转变,一下变得柔和温软。 他揽着容华的肩,轻声道:“与人起了一些争执,没什么大碍,你还没用过晚膳吧,你待我先梳洗一番,等我一块吃。” “不着急,你先等一下,我有些话要问你。”容华本来不准备问,可看他这样,不由地就想到白日里四殿下来访,心生疑窦,拽住沈鉴的衣袖不让他走,“你说,是不是同那个四殿下……” 不等容华说完,沈鉴眉眼之间仿佛卷起一阵阴云,声音顿时沉下:“这个人……你离他远些。” “怎么这是……”不用沈鉴说,那四殿下整个花里胡哨的气质,就已经不得容华的心。可沈鉴鲜少有这种凝重脸色,她满面忧心。 沈鉴搂住她,看她忧虑着急的样子,心底里本来一股子躁气竟被缓缓压下,他用手揉了揉容华的颊肉,细细嫩嫩,触感极好,不由慢慢勾起唇角,心情转好地笑起来:“你不用担心,那家伙是我生意上的同行,他就是挂着一个皇室的名号,性子全不似皇家的人。人看上去散漫随意,却有一颗聪明脑袋,擅长经商之道。许是聪明过了头,就特别爱插手管人闲事,个人癖好又重,不过你也不用怕,我不会叫他动你一根毫毛。” 这听着,怎这样别扭?容华心底里想,脑子里一个激灵,冒出个可怕念头,这手紧张地拽住了沈鉴的衣袖,凑近他极为小声地问:“这四殿下……是不是好□□?” 沈鉴噗嗤一声笑了,乐不可支地瞧着他怀里头的小女人,看她神秘兮兮还以为她要问什么来,竟是这个,看着她那皱着眉不满的样子,越发觉得她可爱动人,又伸手捏了一把容华的脸,笑道:“他是好美人,只要是生得好看,就是男的他都好!” “这……”容华心里生出一股恶意,浑身打寒颤,脑子里突然又闪过一道光,她猛地看向沈鉴,这张脸在夜晚里微微笑着,柔情蜜意,越发俊美,她又慌忙拉住他的衣摆,冷不丁问:“他该不会是看上你……” 咚的一下,沈鉴曲指在容华脑门上轻敲了一下,一点都不疼,却是将容华给彻底敲醒了。 她抬起头来,陡然想起来她刚才依偎着沈鉴,两人就像是在打情骂俏,忍不住脸红燥-热,急忙松开手,哼了一声:“不与你说这些了,你管好那人就是。我先进去,你赶紧去梳洗,浑身的臭味!” 第二十九章:甜蜜出游 沈鉴沐浴完,换了一身衣裳,整个人仿佛一下子焕然一新,身上风尘味洗净,又变成那个笑起来宛若狐狸般的男人。 两人一起用晚膳时,气氛越来越和谐,全然没有新婚翌日时那样尴尬,连沈鉴亲昵地捏着她的手掌时,容华也不过是白了他一眼,没急着抽手,竟是叫他占了一好阵便宜才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用脚碾了一下他的靴子尖角,眸光微微垂落,眼神提醒他注意行径,不要太过分。 沈鉴温柔地笑,用手撑着额头,不管不顾地看她,看得容华脸上一阵通红。 因为容华决定出游时要把怜芝带上,王妈妈就把怜芝给提上来,给容华当贴身丫环,怜芝是头回瞧见新姑爷和大小姐用膳的情景,看得小丫头的脸也臊得很,可又忍不住偷瞄两眼,和解馋似的。 王妈妈见怜芝探头探脑,忍不住用手敲了敲怜芝的头,小丫头短促的哎哟一声,倒是把容华吓了一跳,她目光看过来,怜芝连忙缩起脖子来,朝王妈妈挤眉弄眼,一副丢脸不敢见人的鸵鸟样。 容华被怜芝那模样逗笑了,心里间那少许的不自然瞬间消散无踪,无奈地道:“妈妈,我吃饱了,这些都收拾了吧。” 王妈妈应声道,用手肘轻轻推了下怜芝,怜芝立马回过神,上前去收拾桌子,容华站起身来,和沈鉴去偏房,手里还取了先前正在绣的模子。 沈鉴一看,探头就要过来看。 容华连忙用袖子挡住:“别,还没做好呢,不能先看。”她鼓着脸,一副拒绝的姿态。 沈鉴见她意志坚定,想必是不肯透露分毫,便也作罢,提别的事情:“出游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过两日就启程。” “这样快……”她语音一顿,转念想他是做生意的,办事手脚一向快,早点去早点回,到时候过年还要准备,也好。 口锋一下软了些,柔声道:“那就两日后吧。对了,你的玉佩明日就能打好了,我特意叫师傅在上头刻了你的字。” “娘子有心。”沈鉴说着,忽地从袖子里翻动处一对朱红光润的镯子,“你的这对,我已经给你做好了。” 她吃惊地张嘴,讶声道:“怎么这么快!”她将那镯子接过来一瞧,细滑圆润,暗红色的纹路在视线里宛若虹光,着实漂亮,尝试性往手腕里一套,格外得衬肤色。 镯子在纤细的腕子上转动几圈,容华才把镯子取下来,抬起头看向一脸讨赏的沈鉴,不由轻咳一声,道:“很好看。” 他唇角轻勾,又从怀里捞出个精致的小盒子:“还有这对耳坠,也打好了。” 一点朱红凝,简单却精致。 他确实用心,容华暗道,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怅然叹息,他待她样样周到,宠护如至宝,她……她却始终心存芥蒂。 她瞅了沈鉴两眼,声音放低了些许,轻声道:“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我给你戴上。”沈鉴说着从小盒子里取出耳坠,偏房里有置圆镜,他牵着容华的手来到镜子前,容华心里竟莫名多了些紧张感,可手还是任由沈鉴牵在掌心。 他的手很暖,一如他的身体,是这寒冷冬日里最好的暖贴。 沈鉴亲自给容华将耳坠戴上,饱满的耳垂底下挂着一点凝红,在细长的颈项间轻轻荡漾,他眸光渐深,忽地低头薄唇落在耳垂处,飞快地碰了下,又飞快地离开。 他没事人般望着镜中的容华,满意赞赏:“娘子真好看。” 她眸子一撇,忍着笑轻斥:“你少说哄人的话…!”说罢,面上蒙着一层雾般的甜笑,起身推了一把沈鉴的后背,目光仿佛水一般含着情,柔软动人,“你一个大男人,别总是没事就赖在我这,我要做事了,你去外边。” 沈鉴诶了一声,转身笑道:“这样急着撵我?我就再多待一会。” “我要绣花,你个大男人一旁总看着像什么话,你不在乎,我却浑身都难受。”容华不同他客气,手推搡着他的背。 沈鉴叠声连道:“好好好,娘子怎么舒服怎么来,相公这就出去。”他说着,见容华还推他,忽地扭身一把抓住她的柔胰,一脸坏笑,“娘子别累坏,慢慢来不碍事。” 她眉心一拧,手使劲一抽,羞红的脸上尽是薄怒:“沈鉴你出去!” 这个人,片刻不耍嘴皮子能死! 终于把人给赶了出去,容华松口气,浑身都像是卸了重负一般,她拿起模子来,忽然神色松怔,这描绘的小样仿佛慢慢变幻起来,恍惚间,容华竟像是看到沈鉴的脸在眼前若隐若现,手一抖差点就把模子给扔出去。 她神色有些倦意,又似满含无奈,极轻微地呼出一声气,便拈着针线,仔仔细细地绣起来。 两日相安无事,到了出府的日子,容华与云氏在大门前依依不舍,云氏嘴上说想她去外头散散心,心里头终究是难受,想着宝贝女儿要去外头好一段日子,还不等她走,就觉得孤寂难当。可云氏还是识大体,心知这一趟贤婿带华儿出府也是为她好,便狠下心还是放她走了。 容华坐上马车,这是她重新归来后第一次出远门,心情兴奋里带着一些紧张,怜芝也坐在车厢里,小丫头毕竟是才刚刚接触容华,忐忑里满怀憧憬,总是小心翼翼地偷瞄容华。 她靠着厢壁,沈鉴骑着骏马在前方领头,容华撩开窗帘,把头探出去一望,就能瞧见沈鉴欣长的背影,眸光微微一动,她便将帘子放了下来,身子后倾了一些,倚着靠枕双眸阖上。 行程的安排都是沈鉴在负责,所以容华也不晓得队伍会朝着哪里行驶,因此就这么舒舒服服的躺着,叮嘱怜芝等到了目的地就叫醒她。 马车平平稳稳的前行,天色随着时间流逝慢慢黯淡下来,直至阴沉。 容华一清早醒来,又加上头次出远门,心情颇为激动,夜里没怎么睡过,这一眯眼竟直接睡着了,待马车停下,怜芝才轻轻拍了拍容华的肩膀,将容华给唤醒。 她睁开眼,没想到天居然都暗了,容华没料到自己能睡这么长时间,多少感到几分羞赧,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掀开车帘从座位上起身走出来。 沈鉴已从马上跳下,一副恭候的姿势,就站在她面前,伸出手迎接容华。 她看他众目睽睽下做出这种举动,犹豫了半晌还是把手伸出去,微微红脸,眼睛盯着沈鉴在他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人一落定,只觉得精神些微恍惚,应该是睡过了头,脑袋几分晕眩,差点叫她没站稳,幸好沈鉴早就提前搀住她,将她身形稳住。 容华侧眸,朝他投去感谢的眸光,沈鉴欣然接受,手自然地捏了捏容华的手臂,温柔笑语:“咱们先在这家客栈住下,过两日再赶路。” “还要赶路?咱们到底要去哪儿,怎么这样远?”容华不解,本来沈鉴没说,她也不准备问,抱着感受惊喜的心情,可这一天下来什么也没做,睡一觉就没了,还要住客栈缓冲一下继续赶路…… 容华心里头隐隐约约似乎感觉到一丝什么,看沈鉴的表情,她脑海里一道光骤然划过,脸上讶色一闪:“你……难道是去塞外?” “容容这么聪慧,一猜就猜到了,这样就没惊喜了。”他叹叹气,有时候娘子太聪明也不好,他揽着容华的肩头一边入住客栈,一边道:“我晓得你在院子里闷坏了,就带你去好好畅玩一番,反正也没什么外人,你怎么疯都没事。” “什么疯不疯的,我都是为□□了……”容华眸子斜睨了一眼沈鉴,嗔怪地说了他一句,旋即心头又轻轻跳动起来,入冬后她的手脚就没怎么活动过,都是窝缩在院子里,确实憋得太久,总觉着身骨都疏松懒散不少。 他这个提议,确实令人心动。 嘴上别扭的说着,眼睛里全是亮光,沈鉴一看就明白了,带着她走到前台,要了间双人房,容华一听直觉拒绝,要改成单间,奈何沈鉴已经擅做主张,订房后小二就领着他们上二楼。 容华很不满,在姜府就成天要和他面对面,这间客栈也不大,双人房也不如她在家中的别院,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也就是恰恰好。沈鉴看她非常介意,早就想到了,也不戳穿。 他的想法直接干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慢慢的融,循序渐进,总有一日能化成水。 沈鉴是个想到就一定要出手的人,他也不要什么面子里子,只要能将容华黏住,让她离不开自个,就算大功告成。 对沈鉴这套赖皮做法,容华除了无奈,也就只有无奈。在别人眼中,她和沈鉴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牵手搂肩都理所当然,她是有苦难言,而这难堪中又埋藏着她也无法控制,逐步滋生的诡异情愫,这种感情很糟糕……就好像是感受到老天的恶意,她注定要认命。 心里怅然叹息了一声,沈鉴这时道:“这一整日都在赶路,肚子一定是饿了吧,我叫小二去准备吃的。本来路上想要给你做午膳,看你睡得熟,这会儿不赶路天暗了就不能在这落脚,这才没将你叫醒。” 出门的时候王妈妈做了许多,她吃得算七分饱,倒是没那么饿,不过经由沈鉴这一提醒,肚皮竟适时地咕噜一叫,容华瞬间脸一红,声音和蚊子叫似的:“你去准备吧,顺便叫人把热水准备下,我先沐浴后再用膳。” “也好。”沈鉴说罢,看她背身站在他面前,纤长的人影在落日底下隐隐生辉,他忽然上前一把抱住容华。 容华愣了一下,察觉到气氛微妙,一时“放开”二字被她及时掐止。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习惯,但我会慢慢的,你要是觉得难受,不舒服,就直接与我说,我不愿逼你。” 听到这番话,容华心中升起一种难辨滋味,是苦是涩,又带着些许柔软的甜,是老天爷给了她这次机会,也给了他一次机会,她不是傻子,知道该好好珍惜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仿佛黑暗里一抹时隐时现的曙光,终将照亮她内心的孤灯。 她缓缓转身,头慢慢靠在沈鉴的胸口,即便不说一句话,沈鉴也能感受到她正在努力的接受自己,心中有一块忽地软下去,他的手抚摸着容华的长发,神情感慨又满含柔情。 就在两人心扉互开,逐渐贴近之际,突然楼底下传来一阵喧闹声。 第三十章:飞来横祸 从沈鉴怀中抬起头来,她秀眉皱起细细一条,一脸困惑与担忧,按照他的说法,这间客栈怕是方圆几里内唯一一家,他们刚刚才落脚,就有动静发生,这很难不让容华联及一些不好的事。 看她略显紧张的反应,沈鉴反手捏住她的手掌,微笑镇定地予以她信心:“我下去看看,你不用担心,就在这呆着哪里也别去,我马上就回来。” 沈鉴说罢就要转身,容华却无端端地骤升一股不祥感,她一些挽留的话在嘴边迟疑徘徊,最终还是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这好好的一趟出游,怎么就总有意外发生?容华叹息,她走到窗口前,窗扉敞开,外面不远处是一片连绵的苍茫山峰,这条大道上就这一间客栈,算是过往路人落脚休息的地方,怕是龙蛇混杂,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吧,算了,这一-夜过去就继续赶路了,希望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刚想罢,容华转身打算坐床上等,可刚一转身眼前一道烟雾弥漫,她惊觉不妙,戒心陡升,连忙捂住口鼻不让那白眼蹿进去,但是这会儿已经是晚了,一阵晕眩感袭向脑海,她隐隐约约瞧见个人影在视野里晃荡,没等看清楚,她的人摇摇晃晃地就倒了下去。 容华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人给绑架了,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睛被一块黑布给蒙住了,什么都看不见,坐的底下铺垫着柔软的毯子,四周静谧无声,似乎没有一个人,心里说不慌张是假的,但容华小时候也曾遇到过这种事情,她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思索来龙去脉。 这样看来,楼下的闹事者是有人故意安排,而沈鉴为她着想,并不想她看到这种情景,绑架她的人也许还知道沈鉴的脾性,或者说了解他们俩的关系,这个人绑他来,看样子是冲着沈鉴而来。 容华反倒是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事情,而是担忧这幕后主事者会利用她来控制沈鉴,这种忧虑化作焦躁一直在心头萦绕,可她现在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手脚都被粗绳给打了死结,她早就尝试过去解,根本解不开。因此她也不再去做这些徒劳无功的事,就这么静静等着。 一直等到脚步声的出现,容华憋住欲要脱口而出的话,只能从那黑布里瞧见十分朦胧的一条影子,是绑架她的主使者吗?她在心里默默地想,这时,站在她面前的人突然开口:“姜大小姐即便毁了容,全身被绑着,这么看起来还是漂亮。” 容华对声音的辨别能力很强,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而这声音,就让容华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她秀眉紧皱,思索了良久,忽地一抹光在脑海里陡然闪过,容华的声音蓦然沉下来:“四殿下,你把容华掳来,究竟想做什么?” 这熟悉的声音正是从四殿下殷延禾的口中发出,他见容华竟一下子就将他认出来,眼眸里滑过惊讶之色,旋即那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殷延禾朝前走了一步,他一向喜欢美人,不过可惜这美人毁了容……有了瑕疵的美人就不能叫美人了。可饶是如此,如殷延禾对美人的挑剔目光,竟觉得此刻眼前这个沉着冷静的女子,有一种锋利的,比美貌更甚的东西。 他缓缓蹲下身,她看不见他的举动,却能听到衣服摩擦时发出的簌簌响动,她强忍心中恐慌,又沉着声问了一句:“四殿下,你如果想要玩,请麻烦找别人。容华恕不奉陪,希望四殿下将容华放了,此事容华可当做从未发生。” “这件事我既然都做了,又岂是沈夫人你简单几句话能罢手的?”殷延禾一边说,一边打量她紧抿的唇,即便是一层黑布蒙着,殷延禾也能感受到从容华那张不动声色的脸孔里传来的勃勃怒气。 殷延禾说这话,也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根本不打算把她给放走了。 认识到这一点,容华逐渐平静下来,她暗暗深呼吸,将心头的怒意压下,镇定张嘴:“四殿下能否请将我眼上的布条摘下?”顿了一下,又道:“蒙着眼睛不太舒服。” 殷延禾听到她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手忽然扣上容华的下颚,这种轻佻的举止让她浑身一震,当即撇开脸,冷声道:“还请四殿下自重!” 殷延禾搓了搓手,她的肌肤雪白细腻,触感如绸缎一般丝滑,可惜可惜,若没这道疤痕,该是怎样一个动人曼妙的美人儿呢?他想着,眼神融上些许异样的笑意,细长的手指伸出来摸到容华的耳根处,轻轻蹿入后将那布条给扯了下来。 身处黑暗是件很难受的事情,如今眼睛摆脱了束缚,重新见到光亮,心里也有了底气,舒坦不少。 她眨了眨眼,待适应了亮光后,视线对上了蹲在她跟前的殷延禾脸上,看他此刻眯眼微微笑着,眉头不由地深深锁住,目光冷如寒霜:“我只想知道,四殿下打算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我瞧着沈兄对沈夫人一片痴情,我就想看看,沈兄能为沈夫人你……做到什么地步。”殷延禾长得很俊,笑起来眼神深邃而幽沉,连声音都极好听,可表情满是劣质的玩性,就像是一个孩童摆弄下陷阱,等着来往行人跳进去,若有人中招,孩童就会拍手称快,欢呼雀跃地跳起来。 可不论是哪个人中招,这样被戏弄,谁能甘愿? 容华冷不丁开口,满口讥诮:“四殿下这份玩心,这天底下大概也没人比得上了。想想父亲为朝廷尽忠尽责,可偏偏养出来的人……却一个不如一个。” 殷远也好,殷延禾也好,这皇家殷姓的人,脑子就没几个是正常的。 殷延禾眸光微变,脸色有一瞬的阴沉,但转瞬间又恢复如常,那放肆的手重新握住容华的下巴,这回容华一瞥脸,却发现那手掌下的劲道很硬,显然是不打算松开。 便也不再挣扎,眸光像冰刀子似冷漠地注视着殷延禾,声音硬的像一块铁石:“四殿下不知道有没有听过玩火自焚这个说法,或许四殿下根本不怕,但容华还是再次奉劝一句您,有些事,有些人,也有四殿下玩不起的。”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掌微微收紧,看到她眉心拧起,虽然脸上有一道碍眼的疤痕,然而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着实得亮,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看得人心莫名得加速跳动起来。 殷延禾的目光生了一些变幻,唇角噙着越发诡异的笑。 怪不得,怪不得沈兄这样着迷…… 确实,这么一双眼睛,把人盯得心火直冒。 恨不得将她这团火按在底下,将她这团焰火摧毁。 容华看他这副表情,非常不善,这笑容诡谲异常,她心中不由地升起一丝惶然,可脸上还是保持冰冷的表情,她不能保证这个四殿下会不会突然发神经,警告的话容华说了,而他能不能顾忌到这一点从而听进去,她却是一无所知。 想到这,她双眸一撇,不再和殷延禾对视,浑身都透出一股沉默的冷淡。 殷延禾忽地低笑了一声,手松开了对容华的桎梏,对着眼前这张倔强冷凝的脸庞,兴味十足,玩性亦十足。 “沈夫人放心,延禾对美人一向很挑剔,沈夫人美则美,这瑕疵却也倒人胃口。延禾不会亏待了沈夫人,只是要委屈夫人在此处稍等片刻,等事了后,延禾自然会放沈夫人回去。”说罢,殷延禾将布条重新蒙上容华的脸。 黑暗重新回归,容华不自然地扭了一下身子,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殷延禾慢慢站起身,低头望着坐在地上的人,她背脊仍挺得直直的,像一根笔挺的青竹,真是坚强的令人忍不住就生出摧毁的念头来。 他站在原地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转头叮嘱手下的人:“好好看守。” 殷延禾说罢,转身从小屋子里离开,门被关上,屋中就剩容华一人。 她不晓得这里是哪里,就算是有机会解开绳子,恐怕一被人发觉就会被重新抓回去,她虽然学过些傍身的武艺,可与这些蛮壮粗汉比起来,她一个人如何抵得过?心里头几乎是产生了一种绝望,仿佛回到上辈子濒死前那一刻,同样是无路可逃。 容华知道这种念头不好,她必须要冷静,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而且他的主要目的恐怕都是沈鉴,他说想要看沈鉴为她能付出到什么地步,她之前就想过这种可能,但殷延禾不是和沈鉴有生意上的来往,听沈鉴说,似乎还交际不浅,这四殿下这样做,难道就一点都不考虑以后了吗? 她越想越头疼,整个人被绑着也十分难受,感觉身体的骨节都有些僵硬,不由地动了几下,让身子疏松一些能好过点。 接下来,也就只有等待了。 此刻,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即便没有布条蒙着眼睛,这半点光亮都透不进来的小屋子里她怕也看不清楚,从起先的紧张心乱,到现在,容华的感觉已变得非常麻木,她不知道还要熬多久才能从这离开,而这个期限……是要看沈鉴会怎么做。 容华忽然觉得十分疲倦,她直接躺了下来,身子底下是一张干净的席子,可却没有被褥,这冬日天寒,虽说穿得厚实,但肌肤仍是越来越凉,冷得她打颤。 她不再去想了,就这样躺着,思绪放空,努力让自己睡着,睡着了就不会那么冷了。 正在她努力想要用睡眠来抵抗寒冷的时候,这静寂的氛围突然被细微一个响动给打破,她即便感知麻木,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一丝轻微动静,当即精神起来,竖起耳朵聆听。 可这一切仿佛是她听错了般,又恢复静谧,就在容华心灰意冷之际,门扉被人推开的声音却是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紧紧咬住唇畔,是沈鉴的人来救她了?但她又不放心,忍不住细细地发出一点响声:“你……你是来救我的?” 来人没有作答,他的脚步声逐渐贴近,直到听在她面前,眼上的布条被人拿开,可夜色极深,月光黯淡,一点光亮都没有,她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孔,只能瞧见一个大概的轮廓。 “你是谁?”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是沈鉴派来救她的人,可……也不是殷延禾的人。 那是谁? 她困惑不解,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楚,突然那人弯下腰,手脚麻利地将她被捆绑在后腰处手腕上的绳子给隔开。 手得到了自由,容华连忙把绳子甩掉,人急忙忙地要起身来,可双脚仍被绑着,这一起身没起来,一下坐回原地,跌得她脊椎都要裂了似的。 容华将一声闷哼咽在喉口,难受地紧拧眉头。 这时,将她松绑的人忽然开口:“你先别乱动,你被绑了太久,身子骨很僵硬,我帮你揉一揉舒缓一下。” 这声音……容华默默地仰起头来,他的脸仍旧模糊,可身上那股子带着淡淡药渣的气息却莫名好闻,她心头冷不丁一动,仿佛一下明白过来! “你……良大夫……”容华终于听出他的声音了,没错了,这种味道,这种淡淡的说话口吻,和平波无澜的做事风格,她恐怕也很难再见到第二个人了。 但是——容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连忙伸手抓住良褚的衣袖,压低声道:“良大夫,你、你怎么会在这?还有……你怎么知道我被殷延禾给绑了?难道说……你一直都——”话还没说完,无数个嘈杂的念头在脑子里噗噗地往上冒,而良褚忽然伸出手。 和沈鉴不同,良褚的手很凉,很凉,轻轻按在容华嘴上,耳边同时响起他轻淡如水般的冷静音调:“你安静些,我给你揉腿。”声音一顿,那微凉的手掌已是挪开了去,“你觉着舒服了些,我们就离开这。” 话音刚刚落罢,那手掌就握住容华的脚腕,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腿,又听到良褚波澜不惊的声线平缓地响起:“你别乱动,早点恢复,早点上路。” 容华一怔,腿倒是不缩了。 心里却觉得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位良大夫,容华总显得很是尴尬,她就没见过比良褚还要平淡的人了,平淡到甚至可以说冷漠。 她沉默一晌,低低问道:“那些看守的人,你都……” 黑暗里的良褚微微颔首,道:“我会医人,也会用毒。他们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那手劲看似温柔,却不是毫无知觉,非常舒服,慢慢的,那又僵又凉的踝骨处血液似乎逐渐流通起来。 她轻声道:“还成。”说罢,良褚的手来到小腿上,淡定自若地顾自揉捏,这里连沈鉴都没碰过,就算良褚是大夫,在这黑暗中,看不清脸的情况下,她难免会感到不自在。 过了会,容华怕会有人来,觉得肌肉也没那么硬了,就抽回小腿,忙道:“我觉得好了,咱们走吧。”她很急,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但天太暗,地上有东西扎到手,那刺痛令容华低喊了一声。 良褚清冷的声音又传过来:“小心些,跟我走。”说罢,良褚先走一步,容华跟着她走出去,出了小屋,在黯淡的月光底下,容华终于看清楚良褚。 他一身浅浅的青衣,浑身像被一层冰雾给罩着,与这月辉,这寒冬,浑然一体。 这样个人,清心寡欲,又似没心肝般的,突然出现在这,还给她揉腿疏骨,简直是奇了。 容华盯着良褚的后背,忽地问:“良大夫,是不是大哥让你过来保护我的?” 良褚一径在前头走,听到容华的问话,忽地扭身将她给拽了过来,她一时毫无防备,猛地撞入良褚怀里去,她一皱眉,就要伸手推开他,却感到良褚的手按在她后脑勺,沉声飞快地道:“别出声。” 她顿时不吱声了,良褚这样紧张,恐怕是她的逃脱被殷延禾给发觉了,他派人来捉她了吗?容华想到这,不由地抬起头来,良褚是大夫,并不会武功,如果面对殷延禾的人,真的能带她逃走么?会不会……到时候还要连累良褚? 她心下思绪混乱,忐忑不安地乱想,就怕逃不走,还要牵连良褚……良褚是大哥的知交好友,她不能连累他。 容华抬起头,眼神就像是下了什么决定。 良褚借着月色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清清冷冷的眼光里起了一丝涟漪,不等容华动作,本是握住她肩膀的手往下一移,直接将她的腰肢捆住,声音陡然冷下去:“不要自作主张,这些人,我还不曾放在眼里。” 她是真没想到良褚会有这样强势的一面,那冰冷里一声压抑的低喝,及时地制止了容华犯蠢的举动,容华表情怔了怔,老老实实地不动弹了。 她之前受伤时就见识过他做事的风格,别看他冷冷淡淡,其实执着起来,比谁都要坚定。 容华将这念头抛开,一直安静地等待,终于,良褚松开了她,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走。” 她二话不说就跟着良褚走,一路上容华都保持着敏感的神经,一直进入到一片树林,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这片林子这样大,良褚就这样将她领进来,也没个歇脚的地方,而容华又不晓得自己身处什么方位,沈鉴如何派人来救她? 容华头疼不已,但这时候也没辙,先熬过这一夜,到白天应该就好多了。 从被绑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身子已是十分疲倦乏累,她一直竭力跟着良褚的脚步,他一步不停,非常快,一直带她来到深处的山穴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她脸蛋苍白,一丝血色未有,唇色如霜,突然朝容华伸手:“你把这颗药丸吃了,能暂且缓冲你的饥饿。现在天暗不好走路,明天一早,我再带你出去,你到里头休息,我去找木柴给你生火取暖。” “你……等等,良大夫,你这样做……”容华有些想不通,即便是受大哥所托,做到这一步,她也有些不能置信,毕竟良褚这人太冷,冷得仿佛不像这个世间的人,又怎么会做世俗的事? 良褚眉头细细拧成一道,声音沉闷:“你大哥,托我照拂你,我答应了,就会做到。”看她表情仍犹豫迟疑,良褚已转过身,声音淡淡:“你躲到里头去,别让人发现,我很快回来。” 容华拦不住他,看他刚说完就径自离开,步伐那么快,一下就走远了。 瞧着良褚的背影,容华之前就受他恩惠,今日又叫他豁上性命相助,着实不知滋味,想一想还是依照良褚的话,先躲好了,待熬过这夜,明日和沈鉴汇合,再好好回报良褚不迟。 还有殷延禾……她眸光翻动,那藏不住的冷和怒宛若冰刃,他玩的兴起,她不好拂了他的意,而且这场闹剧总要有个结果。 想罢,容华敛住眼底的寒意,转身走入洞穴,找个隐秘处藏好,在寒冷的煎熬下静静等待良褚回来。 第三十一章:回到身边 良褚回来的时候不仅带来生火的柴木,还带了一些能饱腹的果子,都是山野里摘来的,足足兜了满满一袖,沉甸甸回到里头。找到冻得浑身发颤的容华,看她缩在黑暗角落里,便将果子倾洒在地上,几步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他为了找这些果子,时间去的多了些,本来他给她一颗药丸能够填腹,不过路径涂上瞧见这些果子,想着两人还要熬一夜才能启程,之后这一路也没什么吃的,还是先以防万一备着,便多摘了一些。 等到回来时,看到虚弱的容华,心里升起一丝浅浅的懊意,将容华搀起来后,盯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那张脸孔,轻声道:“你再等一会儿,我来生火。” 他说罢,将就身上的外衣拖下来罩在容华身上,转身就要去生火,容华却突然伸手抓住良褚的衣摆,声音微颤:“不要……会被发现。” 良褚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冬日里被霜雪掩埋的柳条,在寒风里瑟瑟战栗,却仍执着坚持自己的想法,不由地转过身,把声音沉下来,缓而慢地说道:“你放心,这里,没人会发现。不生火的,你这样子怕会落下病根子。就算被人发觉,我也有法子,你无须担心。” 坚定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信任的力量,刚说罢,他起身来,容华的手从衣摆处滑下来,看良褚的背影在灰暗的月辉下开始忙碌起来,她心头像是有水缓缓淌过,嘴角轻轻牵扯,露出感激的微笑。 “谢谢。” 良褚的人影一滞,旋即便继续动作,她的谢语他大概是默认了。 等升起一簇小火苗来,他添了几把柴木,将剩余的摆在一旁,幽幽的暗火静静烧着,火团碰撞间发出噼啪声响,他将潮湿的地面扑上一层干燥的干草,转身走到容华身前,低头:“我扶你。” 容华已经受他太多帮助,此刻看良褚风轻云淡的脸孔,唇角轻勾摇摇头道:“我自己能行。”说罢就缓缓起身,腿蹲的久了,压得有些狠,本来就走了一大段路,浑身被寒风一刮,都要凝成硬石,而今要像平常人一样行动多少有些困难,可容华还是没有让良褚来扶她,而是自己站了起来,走到火堆旁边。 感受到火焰的温度,身子也逐渐地缓过劲来,她抬眼一看坐在对面的良褚,他身上没有任何保暖的措施,就一件薄薄单衣,外衣还给了她穿,她心里一面佩服这位良大夫的毅力,一面又心软动容,将披在肩上的外衣取下来递还给良褚,道:“良大夫你穿上吧,我已经不冷了。” 良褚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就接过她手里的外衣重新穿好,随后继续保持沉默。 容华见他不作声,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便相对两无言,默默地汲取柴木的温度,直到火有一些暗了,才起身捡起前边的柴木,拿了几块放到火堆里,令火烧得旺起来。 身子骨暖和起来,关节也不再僵硬,加上她一直不停地揉腿,抚弄手臂,人泡在温暖的气氛里,慢慢的睡意也袭上来,可容华晓得,这种时候不能睡,万一有人来了,岂不是要遭殃?她强忍困意,头歪斜搁在手臂上,眸光有些出神地盯着火堆。 不知时间慢慢流逝,夜里万籁无声,她也不知道这时候是几更,只觉得这一夜漫长难熬,困顿令她意识模糊而浅微,可下意识的警戒心也在提示她,千万不要睡过去。 到后头,是真困得不成样了,人歪歪扭扭,意识朦胧间差点就摔在地上,但她只是撞到一处质地柔软的衣料上,抬头一看才发觉原来沉默寡言的良褚已坐到她身边,看她眼神清明了些许,良褚的眸光在昏黄幽静的暗火间微微闪烁。 “你睡一会吧,明早还要赶路,我来守夜。” 她揉着眼睛从他的肩膀上起来,抱着腿轻轻晃头:“我能坚持。”明明是强撑,眼看就要倒下来了,多亏良褚才没有造成尴尬的场面,可容华却仍就执拗,看到这样的她,良褚眼神微变,他的脸庞看起来那样清冷,似乎永恒不变的淡漠,可这时候,却猛然间多了许多细微的变化。 默然良久,他转过头,看容华的眼神里……竟生出一丝困惑,他那种目光令容华也觉得奇怪,看良褚不吭声,容华憋了好久才轻轻地唤了一声:“良大夫?” 良褚的目光飞快一变,又变成冷淡的样子,张嘴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命令口吻:“你现在苦熬也是浪费精力,到时候白日里若是感到疲倦,反而会牵累我。我是大夫,我建议你现在睡一觉,恢复体力,这样子天亮了会感觉舒服很多。毕竟,你如果太虚弱的话,我恐怕没办法看好你。” 她一听,先是愣了半晌,忽地嘴角一牵低低笑出了声,这个良褚,原是面冷心热的脾气,她确实很困,本来担忧会有人半夜袭击,看他这劝慰的口吻明显生了些怒气,容华终于不再坚持,很轻的嗯了一声。 “枕着我的肩膀。”他提醒她,看她犹豫,又抿唇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这样你就不会摔在地上。”这显然是在说她刚刚一个人靠着手臂差点摔倒在地。 亲人不算,除了沈鉴,对其他人容华连手都没触碰过,倒是那殷延禾强制性地捏过她下颚,那副异常诡异的模样她至今难忘,此刻要她靠着良褚肩膀,多少显得太过亲昵了些,她仍是迟疑,抬头看良褚淡漠无声的侧脸,他真像个冰块人,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感觉毫无温度,谁晓得他的身体会这样热,好像身体里酝着暖炉。 想了半晌,这会儿谁也瞧不见,未避免再度发生意外,也就不再顾忌那些男女间的礼数,顺了良褚的话额尖抵上他的手臂,调整好舒服的姿势,又不那么贴近,闭上眼后很快就睡着了。 睡着后身体就软了下来,她自是无意识,可良褚却是清晰的,感到她身躯柔软下来,良褚伸出手,为避免她从手臂上滑落,手握住她的肩膀扶着她。 天色仍旧又冷又暗,四下里只有火堆发出劈啪作响的声音。 一直到晨曦初显,冬日的旭阳微弱地上升,容华短暂的睡了一觉,因为心里始终揣着不安感,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 良褚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就将手从容华肩膀上挪开,收回后拿了一根柴木,往火堆里放了进去。 没事人一样扭头看她:“洗把脸,吃点果子,我们就启程。” 容华顾不上想别的,就听他的话去前一处小溪流,手里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扑,水非常的凉,像是裹了冰块,她轻轻拍打着脸,感觉整个人瞬间都清醒不少,刚才走过来时的些许遗留的困意全部消散无踪。 她洗把脸后,又整理了一下衣领襟口,将身上的灰尘拍掉些许,便转身回到山穴里,看到地上有一些昨日良褚摘来的果子,伸手拿了几颗。 容华倒是不怕这果子有毒,良褚是大夫这些东西自然能分辨,所以她很放心,拿着果子在溪边清洗了一番,就往嘴里丢了一口,脆生生的,口吻很淡,有一点点的清甜,连续吃了几颗觉得差不多了,毕竟这大冬日,果子寒凉,她怕多吃会坏肚子。 回身朝良褚喊了一声:“我们走吧!” 良褚将火堆灭了,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容华身边,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睡了一觉好些了。”她说罢,又想起良褚一夜未眠,心里多少不是滋味,便关怀地问候,“良大夫……你……” 不等她说完,良褚忽地看着容华的眼睛道:“你这时候不用叫我良大夫,我叫良褚,你喊我的名字就行。” 容华一愣,表情松怔,少刻才无声笑了笑,道:“好吧……良褚。” 良褚表情里似乎生了很微妙的一抹笑容,可惜太浅微,不注意看的话,几乎是难以察觉。 容华未曾注意,自然无法发现,她仍是关心良褚的身体,一没吃过东西,二又熬夜通宵没休息,虽然不像她被殷延禾绑着捆了半宿,但后续的休整远远不如他,良大夫不会武功,他的身子能受的消吗? “你一夜没休息,真的能行吗?”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依照殷延禾那种人的脾性,绝对不会把她放在一个好找的地方捆住,也不晓得有多远,沈鉴那边如今又怎样了,回去的话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客栈,这些念头挤在脑子里,让容华头疼焦虑。 良褚点头,淡淡道:“这些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的人和来救她时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是张清冷寡言的漠然脸孔。 见此,容华虽然还是不太放心,可别人既然这样讲了,她也就将心上的疑虑和担忧强行压下去,勉强地笑了一声道:“那……我们上路吧。” 良褚嗯了一声,便走到前头带路,容华立即跟了上去,紧随着良褚的脚步在茂密的树林间穿梭,林子很广,密密麻麻的大树接连成串,斑驳的日光在繁密的枝段间洒下微弱的光点,照在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上。 不知走到何处,良褚忽然停下脚步,容华也跟着停了下来,看良褚不动了,容华奇怪地皱眉,问道:怎么了?” 良褚转身,表情淡淡:“到了。” 到了?容华疑惑,良褚却忽地往前快步走去,容华赶忙跟上他,几步就跟着他出了树林,一转眼良褚的人影竟不见了,她分外疑惑,却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她:“容容……”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 她心口猛地一震,骤然转身,明明是激动人心的一刻,可看到沈鉴站在她身后,微微笑着,就像是从来没有一刻从她身边离开过,那种感觉……瞬间就将她颤抖的心给温柔抚平。 他只身一人,一个护卫都没带,走到她跟前,二话不说一把就把容华给搂入怀里。 撞进去的时候,好像心也被沉重的撞了一下,发出嘭的响声。 之后逐渐冷静下来,心平顺地跳动,手自然地依偎在他厚实的胸口,轻声道问:“你……是你让良大夫找帮我的?” 他扶起她的身子,凝眸望了她好一会儿,那幽沉的眼里闪过一丝寒色,手指轻轻摩挲她的颊面,柔软细腻,令人眷恋又痴迷的感觉。许久默然后,沈鉴才道:“你怕吗?”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关心她的感受,容华心头颤动了一下,温柔地笑道:“怕什么?”声音短暂的停顿后,她眼睛里好像盛着璀璨的星光,柔婉启唇,“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不是吗?倒是那四殿下,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没说什么腻人的蜜语,这样淡淡一句,却几乎让沈鉴那颗冷硬的心软化,此刻听到容华提及殷延禾,他眼神里极力控制住那阴冷的狠劲,默然了一会儿,握住她的肩膀,道:“后事我来处理,你一定是饿坏了,我们回客栈。” “嗯……”她道。 沈鉴松开手,转而牵住她的腕子,纤瘦的腕子握在掌心,像是有一股浓烈的力量从相握的地方变成暖热的温度,从她的手腕处顺着血液往上涌,这冬日的寒意早在不自觉间被彻底清除。 她转头看了一眼沈鉴,头一次,这样被握住,没有腼腆,羞涩,不自在,而是坦然,静怡,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就像当初他们说的,就这样,安静的把日子过下去,长长久久。 这一刻,她竟有种……想要长久下去的心愿。 沈鉴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在无人的大道上走,她也觉得心里很安定,原来殷延禾把她绑到的地方其实离客栈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远,良褚带她在林子里走了那么近,沈鉴领着她没走多久就回到了客栈。 客栈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伶仃的路人来往,都会在客栈落脚。经过这闹剧般的一场煎熬后,沈鉴为她准备了温水和热菜,她沐浴过后换上新衣裳,一桌好菜都摆在面前,即便是不如王妈妈亲自给她做的,在看到这些美食后,肚子竟是异常饥饿,她也顾不得形象或者面子,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后,她摸着鼓起来的肚子,再看沈鉴温柔的眸光一直凝视着自己,一刻没有离开过,害羞感重新回到身上,她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突然,她想起之前失踪的良褚,想到他与她一样,也没吃过什么东西,还熬了一整夜守着她,不由地急问:“良大夫如今身在何处?” “他一早就离开了。”沈鉴回道,忽然坐过了一个位置,挨着容华的肩膀,猛地凑近她:“你好像很关心他?” 一口明显的醋意,这样直白的表达出来,反而让容华噗嗤一笑。 “你想什么呢,不是良大夫,我还不能和你碰面呢,他一整夜没睡,也没吃东西,刚刚走出树林的时候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你派人接他走了。” “他是个奇怪的人。”沈鉴忽然道,重新回到正常的距离,说话的时候眼神显得有些怪异,口气亦是。转头看容华用困惑的目光看自己,沈鉴浅浅一笑,用手拭去她嘴角一点污渍,语态温软宠溺,“你放心,这样一个奇人,是不会有事的。” “奇人也是人,也和寻常人一样要吃喝的,你这样没良心。”她皱眉,忽然又似想到什么,拽住他的衣袖问道:“对了,良大夫怎么会出现在这?你提前请了他过来?”应该不是这样,沈鉴身边带了那么多护卫,没必要再请个不会武功的良大夫过来,况且他既然之前调查过姜府的情况,就该晓得良褚和大哥的关系,若真的请了来,不会一点消息不透露给自己。 这么一想,越发想不通,看着沈鉴一副执意要知晓缘由的架势。 他像水一样包容着她,即便她不晓得,从她被殷延禾掳走后,他同样恐惧难安,别说睡觉,连用膳的劲头都没有,直到她终于回到身边,这短暂一天,却几乎让他整个人都要崩溃。 他为了她和殷延禾对峙,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被迫接受了殷延禾的条件,并且还……思及此处,沈鉴突然眉心一拢,心底里呼出一口气。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触碰到温热的人,紧绷的神经忽地裂开,一夜没睡,也没吃没喝的沈鉴,却依旧保持着完美的面皮,仿佛天崩地裂都无法令他完美的样子被撕开。 在她的面前,他就是一座山,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山。 面对她的责难,他只是好声温柔地道:“昨日你被掳走后,就有人私密与我,说是让我在这里等着,就会把人送到这。”他注视着容华吃惊的表情,继续说到昨日的情况,“之后我心生疑惑,派人在那里坚守,随后殷延禾也派人过来,我和他谈了一宿,做了两手准备,不论殷延禾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会同意。我知道他不敢伤害你……但我怕,你会受苦。” “算不上什么苦,那你……你真的答应了殷延禾的条件?他对你究竟提出了什么?”容华此刻终于想起殷延禾的目的,急忙问道,生怕沈鉴真的因她而向殷延禾妥协。 “他说,要我与他合作,垄断整个商业通道。” “垄断?”容华凝眉细细一想,顿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往上冒,一副骇然的模样抓住沈鉴的袖子,刚要和他说不要同意,却见沈鉴整个人轻微的摇晃了一下。 话语戛然而止,她眉头一拧,疑惑地盯着沈鉴上下打量,突然问道:“你……你是不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休息过?”他伪装得再好,也让容华察觉到他薄弱的气息。 他呼吸时的气息很虚,尽管模样仍维持着,可一触到他的手心,容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的手掌——好凉!就像是冰块! “沈鉴,你究竟……” “容容……”他低声轻轻一唤,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容华猛地扭转脖子,朝门口看去,居然看到良褚出现。 良褚先是看了一眼容华,便快速移开目光,几个大步上前,就来到沈鉴身旁拽起沈鉴的手腕,指腹按上一探脉络。 那眉心越拧越紧,容华的心也越收越紧。 “良大夫……”她终于忍不住,发出颤悠悠的小声疑问。 良褚忽地眸光一凝,低头看向容华,声音肃冷:“这个毒……不好解。” 第三十二章:虚与委蛇 容华怎么都想不到他这样一个精打细算的人,居然真的会着了殷延禾的道。 听到良褚说沈鉴是中毒,心头上就像是猛地挥下一根棍棒,将她一颗心敲打的支离破碎,她表情怔怔地望着容色渐渐显得虚弱苍白的男人,他总是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自己,即便是到这一刻,他仍撑着桌面,勉力地抬头以温柔安慰的目光凝望她,似乎在说不碍事,想叫她放宽心。 可她的心却意外地疼痛难忍,容华深吸一口气,仰起首来,目光凝沉地盯着良褚,声音里藏着一股异常的沉重,问道:“这毒,良大夫你能解吗?” 良褚面色微沉,眉头像是冬雪般凝住,半晌才摇头道:“这毒……沈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该怎么解,但这解开的代价,怕也是沈公子不愿言说的缘由。”他说到这,目光突然一转,落在容华脸上。 容华当即心下一凉,果然,是来不及了,沈鉴他……心好像绞在一块,被生拉硬拽,疼得她几乎要窒息。她的目光看向沈鉴,这个男人就算到了这一刻,这生死之际,他为什么……还是这样镇定?既然是殷延禾下的毒,想必是为了更好的掌控他,怪不得……她这么轻松就逃了出来,原来是因为殷延禾设下的全套,沈鉴心甘情愿的跳进去了。 她感到那疼痛越发紧凑,时刻分秒都在折磨她,沈鉴他……根本没必要为她做到这一步。思及此,容华的手猛地握住沈鉴的肩膀,似乎是下定决心:“我去见他,和他商谈,争取将这个协议降低,你的解药我也会帮你取来……” 沈鉴眸子里光晕细微,待容华说罢,抬起手来抚摸她的脸:“你拿什么去换?你不能去……” “那要怎么办,难道就看着你为了我而……”她突然有些说不下去,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塞住了,哽咽了一声,她知道,殷延禾提出的这个条件着实太过苛刻,垄断整个商道,殷延禾究竟想做什么?容华不敢细思,心底里藏着极度的不安和忐忑,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太悲惨了,她不想这辈子重蹈覆辙。 “你放心……没有那么难,只要照做。”他轻声道,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可额头上却有细密的汗从皮肤渗透,容华离得近,看得一清二楚,他分明是在忍痛。 此刻毒发,她不敢想象他有多痛苦,必然比她这一夜风尘仆仆的逃亡更加煎熬,她不敢继续耽误下去,这一刻分秒必争,她骤然仰起头来,看着良褚的眼神像是看住一根浮木,在绝望的汪洋大海中紧紧攥住。 “良大夫,你能不能先止住他的痛?” “止得一时,止不了一世,我身上没带多少,而且这东西吃多了……会上瘾。”他掏出一包用纸裹住的东西,放在桌上。 容华顾不得这么多,她不晓得这痛楚有多深,却也不能任沈鉴就这样痛着毫无反应,就这一时也是她渴盼的。拆开良褚给她的药,是一包白色粉末,她倒了一杯茶,混合进去,然后递给沈鉴:“你先喝下,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来替你做。殷延禾在哪里?” 沈鉴没有接过茶杯,而是直直地望着她,她的表情这样坚定,大概他说再多劝语都无法改变她的决心,他自是静默地望了她好一会儿,直至容华的眼里堆满心疼,感到腹腔里绞弄得越发厉害,他闷哼一声,没想到殷延禾那个看起来只好女色的家伙,竟会有这么大的野心,他这次失措被他摆了一道,也确实是不留心。 他想着,一面将茶水喝下,垂下的眼底里阴沉掠过,抬起来时眼神又转变的温柔如水,对着容华他的眼神总是泛着遮不住的怜惜,她太要强,知道这次自己为她做的事情,必定不会轻易罢手,绝对要逞能,他不希望她再出任何事情。 “你别去,我去。”这良褚开的药确实有效,慢慢的,这腹腔中翻滚的绞弄正在逐渐的减轻,他并不弱不禁风,小时候逃亡的那段日子,受的伤简直多如牛毛,他都熬下来了,沈鉴他不是个怕痛的人,就算这□□侵蚀入腹,像是千万条虫子钻入其中蠕动啃噬,他也不过是流汗轻喘,连痛哼都不曾有过。 看他这样,容华越发觉得心愧,从他到她身边来起,她真正为他做过什么?都是他一步步靠近她,一直到此刻,痛得浑身打颤僵硬,仍旧不愿她冒险。 喉口艰涩,她好多好多话都涌到了嘴边,最终容华都没有说,她只是伸手握住沈鉴寒湿淋漓的掌心,仿佛要把力量从自己身上传给他,好让他的疼痛能够缓解一些,她知道他不愿她去,可是她无法看着他为自己继续这样牺牲下去,她也是有心的人,当初说要好好过日子的人是她,她就不能逃避责任。 想罢,她的面孔显得那样坚定冷毅,浅浅的疤痕这一刻像是被染红了些许,将她的脸孔衬托得如一块磐石,即便有刮痕,仍旧坚硬。 “让我去谈,这么久不休息……你一定累极了,你去睡一觉,说不准醒来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她知道自己是在夸海口,她根本就不知道殷延禾究竟会不会听她的,之前被掳走的时候,容华就感觉到殷延禾这个人……表面上去风流不羁,但做起事来却有一股冷静到狠绝的劲,这是他掩藏在桃花粉面之下的勃勃野心。 当这个人靠近的时候,容华能很明显的感受到,他做这一切绝非只是出于玩心,一定有别的目的,这只是第一步。想到这,不安感越发浓厚,可前路仍旧要继续,她必须做出抉择。 待她说罢,目光便牢牢如一条链子,锁住沈鉴,面对他难得一次强势,却是不得不为之的强势,她只是也想要承担起来,那些她一直想要躲避,故意视若无睹的责任,或者是她的内心。 沈鉴像是被她的眼神看丢了魂,松落落的眼像是被白茫茫的雾气蒙上了,显得有些轻忽飘远,过了好久,他的眼皮子似乎非常沉重,轻轻地合了合,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就闭上眼倒了下去。 她一惊,猛地伸手按在沈鉴的肩上:“你怎么——”话还未说罢,身旁的良褚已道:“没事,粉末里有令他晕眩的成分,睡过去自然就不会那么痛了。” 容华的心一下松了,她慢慢抬头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容:“良大夫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我一直没离开过。”良褚如是道:“我说过,在你安全之前我不会走。” 她的眼里存满了疑惑,容华搞不懂良褚这个人,他仅仅是受大哥所托难道就连性命都可以不顾全来保护她?可是不管怎么样,有良褚这个人在,即便他是那样的沉默寡言仿佛不存在一般,关键时刻,却像定海神针。 容华轻乎极微地叹了一声,道:“我想良大夫与我同行。” “可以。”良褚毫不犹豫地接道。 容华迟疑一晌,目光忽地扬起,眼珠子乌黑清亮,迸射出一丝不属于她的狠意:“我想……让良大夫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说下这话时她心里挣扎过,可一想到殷延禾先是掳走她,后来又对沈鉴下毒,她便觉得对待恶人就要以恶人的方式来还击,她不想用善意成全别人的野心。 良褚听她此言,眼神闪烁了一下,表情恢复淡然,平静地道:“便交在我身上。” 容华朝良褚投以感激的眼神,转念又想到沈鉴睡下了,她也不晓得殷延禾身在何处……突然,想到眼前这神出鬼没的人,想到他来救她,那应该晓得殷延禾在哪儿,便道:“良大夫,还要麻烦你带我去找殷延禾。” “私下,你不用再叫我良大夫,我说过。”他说罢,便转过身,干净利索地道:“你既然着急,我们现在就启程,他应该会睡上一天左右,但保不准他会提前醒过来。” “好,现在就走。”她一听连忙起身,却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望着趴在桌上的沈鉴,上前拉过他一条手臂,沉睡中的人身躯那样沉重,而容华还是驮着他将他安稳地放置在柔软温暖的床榻上,还替他将被褥盖好,把被角捻得仔细,以防他着凉。待做好这一切后,容华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没逗留太差时间,她知道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将心中的留恋压下,她离开床边,转身对良褚道:“我们走。” 刚刚回到他身边,立马就要离开,之前不晓得他的重要,总是躲着他,而今他为她身中剧毒,躺在床上,容华终于是了解到这种慢慢的,侵入到血液里如今变成了蚀骨的疼。 她抗拒的,抵触的,想要回避的情感,原来早就渗透她的全身,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谁能够不动心? 心里挂念着沈鉴的安危,一面跟着良褚前往殷延禾的落脚地,马车已经在外面准备好,她和良褚同坐一个车厢,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忌讳,她心里难安便十分焦躁,开着窗户,仿佛只有这冬日里寒冷刺骨的风才能令她的心平静下来。 看她吹得狠了,脸上的皮肤都有些干裂,良褚眸光在旁侧看着,眸光闪动,突然伸手将窗帘拉下,见容华诧异地转过头来,他平缓的声音带着一抹淡淡关切:“吹多了会着凉,你什么也别想,眯一会,很快就到了。” 容华摸了摸脸,冰冰凉的,她默然地垂下双臂,看了一眼良褚,身子便歪斜着靠在枕头上,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半合上眼。 她根本就没睡,心情很糟糕,马车颠颠簸簸地行驶,一停下来闭着眼的人立马睁开来,她打开窗帘一看,四周绿树成荫,空旷的地面上竟有一座仿佛突然冒出来的绿荫山庄。 容华愣住了,不是说这途中只有一座客栈才能落脚,这山庄…… “几年前就建在这里,一直有专人看管,我们进去。”良褚解释道。 容华转头看向良褚,几年前就已经建在这……她不知道良褚是怎么清楚此事的,他这个人太神秘,仿佛什么都知晓,算了,有这样一个万事通也好,不管他是从什么途径知晓这些事的,她还是少问为好。 想罢,容华听良褚的话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她看到山庄前有两名护卫看守,她心下着急,想要立即就见到殷延禾,便率先一步往前迈,谁晓得良褚的动作比她更快,长腿几个健步就来到护卫面前。 那护卫抬手长矛指向良褚,喝道:“什么人——”话未完,良褚忽地袖摆一挥,一阵白雾洒下两名护卫瞬间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容华见良褚竟这般大胆,直接用药使人晕厥,心下一惊,连忙上前走到他身旁,担忧地问道:“你怎么将人给……”她过来是想要先礼后兵,若殷延禾不愿谈判,或者态度恶劣,她再叫良褚动手不迟,可良褚一上来就给了个下马威,容华头疼得感到待会儿的会面会显得十分僵持。 “不把他们解决,说再多也没用。”良褚得意思就很明显了,这两个护卫是守门人,要先过他们这一关,好好说是没用的,只能直接暴力压制。 她微微叹息,无奈地跟着良褚直接进入山庄,这山庄建设的面积很大,假山绿水,青葱的绿草坪遍地都是,还有人工种植的鲜丽团花,遍布在翠草堆中,四周都是曼妙如春日般的景色,而除了这门口两个守卫,从入山庄起,容华就在没见庄里还有别人,这些打理山庄的仆人竟然一个都没有。 容华感到很奇怪,转头困惑地问良褚:“你不觉得有古怪吗?怎么庄里一个人都没有,会不会……殷延禾早就晓得,已经设下埋伏?”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若不然,从她出逃后到现在,难道殷延禾一点防备都没有? “你跟我走,不用担心。”良褚面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木头人似的平静道。 容华此刻没什么办法,除了依靠良褚,她一个人实在没有足够的能力力挽劣势,她和良褚的计划,就是她来松懈殷延禾,良褚趁机下毒,要不然……就真的只能奋力一搏,用最糟糕的方式……也就是让父亲出面,用政治手段逼殷延禾罢手。想到这,容华此时对着殷延禾简直恨到了骨子,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就像个疯子一样,又似水蛭粘虫,渗透到身躯里,仿佛只有刮骨才能剔除。 不愿再继续设想,情况已经这样糟糕,她要把心态稳住才行,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跳逐渐平缓下来,一路什么话也不说,就安静地跟着良褚的脚步。 他们七拐八弯来到一处僻静的后院,仍是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她的内心非常不安,这时候良褚停下了脚步,她跟着他一道停住,望着院落里空荡荡一片,再看那紧闭的门扉,容华的心竟不觉间紧提起来。 她的嗓音显得干哑而紧张:“在里面?” “先别动。”良褚忽地道。 容华耳朵敏感地动了动,身子却是瞬间僵住,她似乎……是听到一些十分微弱的声响,从四面八方,重重叠叠地朝他们包围。 本该是空无一人的静寂后院,不知不觉间从走廊,草丛,房顶,一个接着一个,宛若无形中冒出来一般现身眼前。而院落走道上最大的一间房屋内,那紧闭的门扉忽然被打开了。 容华和良褚站在空阔的场地,看着屋里的人慢腾腾地走出来,一身浅青色绒毛氅衣,脖颈上套着狐毛制的围脖,灰暗的瞳孔里雾蒙蒙一片氤氲,宛若这阴沉的天色,浅微一丝笑容里泛着诡异之色。 他从一出现,视线就直勾勾地朝容华抛过来。 带着那诡异的微笑,殷延禾一副轻松散漫的姿态,在众多护卫的保护下慢悠悠地走过来,一直走到容华和良褚,目光难得从容华脸上挪开一些,抽余瞥了一眼良褚,又重新转到容华的面庞,嘲讽似的表情讥笑了一声,嗤道:“还带了一个帮手过来,也罢,我料想沈夫人也不敢独身一人前来。” 果然,殷延禾早就猜到她会过来。 容华忍住心头这一口恶气,她知道此刻和殷延禾闲扯没什么用,他不论口头上再怎么激将自己,她都必须要忍耐住。心里下了决心,她冷静地撇唇,淡淡道:“那么四殿下应该知道我此番前来的目的。” 殷延禾笑了一声,轻轻浅浅,像是好客的主家人一般的态度,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盈盈笑容凝望容华:“延禾准备了一些茶点,沈夫人和这位兄弟旅途舟车劳顿,不妨先里面请坐。” 容华现在可没心情和殷延禾吃着点心,喝着茶,慢悠悠地谈事,家里的沈鉴还靠着良褚的药维持,待他醒来不晓得这毒还得怎么折磨沈鉴,她没那么多时间,可殷延禾却有充足的时间陪他们玩,他就是要慢慢的玩,一边玩一边看他们火急火燎,最后自乱阵脚被打散的样子。 喉咙里好似有一把火在烧,她吞咽着烫喉的火石,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容,柔声道:“四殿下真是周到。” 殷延禾脚步轻挪,不自觉间来到容华身侧,高大的身躯弯腰浅笑:“对待美人,本殿下一向比较上心。” 容华忍住喉间一口几乎要呕出的热血,面上绷紧,同殷延禾虚与委蛇的假笑道:“是吗?四殿下谬赞了……这外头冷,我们进里面讲。”嘴上说着虚伪的话,心底冷冰冰嗤笑。 喜欢美人是吗? 说不准,今日你就要栽在你口中的美人手里! 第三十三章:费尽心思 殷延禾坐在屋内中央的位置,给容华安排在左侧,良褚自觉地坐在容华旁边的位置上,继续保持着他一贯作风,表情平淡,沉默着当他的旁观者。 “四殿下。”坐下后,沉默了半晌,容华突然开口。 话语一出,殷延禾的目光默默地投过来,容华冷静地与他的眼神对视,异常镇定地道:“四殿下要怎么样,才愿意把解药给我?” 不出意料……他唇角细微地一翘,面庞上显现出一抹带着些许愉悦的笑容,目光就这么放肆地挑着几丝轻-佻戏谑的玩味之意,摆出悠悠然的一个散漫姿势,就像是已经胜券在握,十分笃定又轻松的模样。 过了会儿,殷延禾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容华,悠声轻缓:“沈夫人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交换的东西吗?” 容华根本没想过要和殷延禾做交易,他这种经商的人绝对会以自己的利益为上,连沈鉴都能一时失察着了他的道,想到这,她心里一抹莫名躁意,沈鉴会着道多半也是因为担忧她,怕她受苦才不慎落入圈套,殷延禾就是仗着一点,用她来胁迫沈鉴,如今又用沈鉴来威逼她,这种相互钳制确实是最毒辣又叫人无可奈何的。 她想罢,一口气深呼,又缓缓地吐出,神态依旧镇静。 “容华身上确实没有能够交换的东西,但四殿下愿意跟我谈,那么四殿下心里约莫是有数的。或许姜家……有四殿下感兴趣的东西。”她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执意要为沈鉴而不管不顾,就连姜家都搬了出来。 殷延禾没搭话,饶有趣味地看了容华一晌,忽地朗声大笑。 这笑声异常刺耳,就像是一根尖细的针扎上耳膜,欲要将她的耳膜扎破,她心里早就忍耐得心火直冒,可她的表情像是丝毫不受影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大笑的殷延禾。 这样一张俊脸,带着嬉笑的玩闹,就宛若魑魅魍魉一般,泛着诡异的光怪陆离的冷光,他的笑声慢慢歇止,一双眼轻挑,张狂邪肆。 “姜家,延禾兴趣乏乏,倒是对沈夫人……很感兴趣。”他那种意味不明的口吻,令容华心头一悸,好似有什么模糊地在影响着她的思绪,她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面对这样一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狂肆之人,她绝不能先让他察觉到心里按捺着的心慌意乱。 她唇角微微一勾,微笑的面庞泛着氤氲的光泽,表情温婉地像是一块细腻的玉,柔声软语道:“那么四殿下可否明言,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让四殿下愿意交出解药?”她停顿了一会,眼神安静而柔婉,“四殿下直接开门见山地说罢,不论什么条件,我都能接受。” 话说到这个境地,殷延禾又是一口一个对她感兴趣,便是傻子都隐约能察觉到殷延禾的意图,但容华仍旧镇定,仿佛一点不在意殷延禾对她口语上的调侃,她的意图更明显,她只想要救沈鉴,为了救沈鉴她愿意做出一些牺牲。 殷延禾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得意,显得更加诡异,望着容华的目光越发得令人心惊,就仿佛下一秒就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她呼吸紧紧屏住,容华并不是怕殷延禾提出什么可怕的要求,她是在算时机,她要趁着殷延禾盲目自大的时刻让良褚有机会动手…… 眼神对峙间气氛沉寂,殷延禾终于像是想到了好点子似的,唇角乍然绽放一抹灿烂笑容,欢快而愉悦地笑道:“你陪我一宿,如何?” 她神情一僵,其实在殷延禾没开口之前,容华心底里就大约有数,他那种放肆的眼神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兴许是早就想到,她也不意外,只是嘴角泛开一丝浅浅的冷笑,略显讥讽地张嘴道:“四殿下真有意思,容华还记得四殿下之前说过,容华并不是你的目标。” “确实不是……但是你不是要解药吗?这毒,要一下子解开是不可能的,一定要我的解药持续维持。如今,我已经是得到我想要的了。不过沈兄似乎反悔了,并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殷延禾摊了摊手,一脸无奈,仿佛这件事是沈鉴不识抬举,不识时务。 越听越气,可是气又能怎样?他摆的这一手确实限制了她,心底冷冷讥嘲,说到殷成和殷远的夜郎自大,随意玩弄女人的风流本性,殷延禾这个闲散王爷才是真的狂妄自傲,行事手段远远要比表面更阴毒,就好像一头迅猛的猎豹,看准时机就会出手。 她的心不由地更加警戒,容华晓得现在身入敌营,一招失手就满盘皆输,她不能冲动,思及此,她令自己冷静下来,摆出沉吟的姿态,思索了半晌,一脸凝重的表情道:“好……我答应你,但是我带来的人必须要陪在我身边。” 他轻轻地呵了一声,目光嘲讽地瞥了一眼良褚,看着姜容华带来的这个弱不禁风之人,他早就派人试探过,这人并不会武功只是个会用毒的医师,会下毒又如何?他自己就是通此道之人,有谁能比他更厉害?他就让姜容华把这人给带着……又能怎么样?心里头狂傲地想着,一副认定容华无法违逆他的模样,一边笑一边道:“你不放心我吗?” “四殿下觉得……容华如何放心你?”她反问,讥嘲地勾唇,牵扯出一丝浅淡的冷笑,令她的眉眼处瞧上去如寒霜般泛着凌厉的戾气,“四殿下这样自信之人,必然是不会惧怕容华这样一个小小女子,但容华胆儿小,可是很怕四殿下的。” “沈夫人无须惧怕,延禾对待美人儿一向脾气极好,倒是沈夫人若一直对延禾口舌伶俐,毫不松懈,延禾可是很苦恼的。”他将眉头微微一皱,像是生了什么委屈似的,直把容华恶心得胃里翻腾,却又要忍下来,不能露出对他的不屑轻蔑。 或许殷延禾在别的女人那是无可抵挡,可对她来说,这种看似英俊美貌心思却阴狠歹毒,对待女人如同玩物一般戏耍玩弄的男人,她是半点兴趣都无法生起。 像这样根本不懂情-爱的人,注定是要孤独终老……不过这种话,容华不会说出来,他想要这么玩,觉得这样玩愉快的,为了沈鉴……她愿意忍耐。 想罢,容华勉强地扬起笑容,看着殷延禾仍不太满意的表情,面上又产生细微的调整,漠然的神情像是染上一丝柔软的彩色,然而那眼中仍难掩冷意。 “既然谈妥了,容华此刻便是归了四殿下,倒不知四殿下想要容华怎么做?”她淡淡道,目光注视着一脸玩味的殷延禾。 殷延禾想了一会,突然眼神一亮,像是想到什么好点子,冲容华绽开一朵花儿似的灿笑,轻快开口:“我一直觉着美人儿都是弱不禁风的,如今瞧着沈夫人,原来美人如烈马一般难以驯化,也是异常叫人心动。那便这样,延禾想要瞧一瞧,沈夫人是否什么都无所畏惧。”说到这,眼光诡异地一闪。 容华听得他的话,心中不安攒动,殷延禾究竟想要做什么?她猜不透,也不愿猜,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迷惑他,让他放松警惕。想罢,容华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旁侧的良褚身上一撇,一直都沉默着不出声的良褚察觉到她的眼神,表情仍是淡淡的近乎冷漠。 这一刻,她是无法退缩的,只能迎面应对。目光一定,像是鼓足了勇气,她爽快地直起身,看着殷延禾道:“那就请四殿下带路吧。” 殷延禾浅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后慢腾腾地来到容华身边,容华一动不动,看他的脸越发的近,那双直勾勾肆无忌惮打量她的眼里诡笑灵异,里头像是滋生着一只令人恐惧惊悸的恶魔。 手轻轻搭上容华的肩头,指腹在精致耸立的肩头上缓慢摩挲,眼神直直地定住容华,靠着容华的耳际吹着一缕气:“延禾很期待沈夫人的表现。” 容华感到耳根一痒,心里一阵倒胃不停地往上涌,忍不住一巴掌扇他脸的冲动,转头虚假地一笑,柔婉温顺,就像一只被扒掉尖爪的小猫。 她没有反驳殷延禾的话,亦没有附和,只将肩头往下一沉,身子敏捷地避开他的触碰,在一转身望住殷延禾,显然是在告诉他,不要多说废话。 容华是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前一刻还虚假友善的眼神在殷延禾背对她时一下变了。而良褚也站起身,与容华并肩,一直默默不语的人忽然眼神看过来,那眼底里一掠而过的亮光像是在提醒着容华。 她突然转头,对率先走在前头的殷延禾叫唤了一声:“四殿下!” 这一声像是突然有什么发现似的,殷延禾此刻正得意洋洋,毫无防备地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笑容,心道这美人儿是不是还踌躇不定,正要张嘴就看到一个人的手臂在他眼前抬起来,以他反应完全能够躲开,但与他面对面的容华直接一扑就将他扑倒,他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就摔在地上。 痛呼一声,面上狂怒燃起,旁侧的护卫轰然一片涌过来,可就是这千钧一发间,他的脖子就被人钳住,喉口一痛,他的嘴那么微微一张,就被灌下一粒乌黑的药丸。 若换做从前,他能够利用喉口将药给滚出去,再不济也能及时吐出,可此刻被人牢牢压住,连抬头要吐都没法子吐出来,而身边的护卫眼看此情此景,惊呼大叫:“殿下——” 有人抽出长刀就要刺向朝殷延禾喂药的良褚,容华此刻从殷延禾身上猛地跳起身来,脸上满是挑衅又讽刺的笑:“想死的话,你尽管让你的手下将我们都杀了,这毒不比你给沈鉴的毒性差,或许过会儿你就会毒发!” 第三十四章:天荒地老 殷延禾那张脸顿时骤变,猛地抬手喝道:“都滚出去!”他那双本还带着笑的眼神,立时转变,变得冷如寒刃,就像是……像是一双泛白的骨爪,从角落的间隙里慢慢缓缓的伸出来,突然一下就把人的喉咙攥住扣紧。 容华呼吸一紧,手不由地拽住了身边的良褚,但做到这一步,就已是无法回头。 她看着殷延禾像鬼一般阴冷的眼神,神情反而越来越坚定,原本被他那目光看的心里微惊,生怕他这一想不开就要做出什么,而今看他分明被人反耍,怒到极致,却仍旧强行将怒意捺住,嘴角噙着一丝极冷的笑,仿佛完全不介意将自己的阴暗面彻底展现曝光。 容华冷冷地笑了一声,将他怒极反笑的表情看在眼里,讥笑道:“那么现在就非常好了,四殿下不妨先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与容华谈一谈……这个解药的问题。” 沈鉴中毒,殷延禾也中毒,这样就很公平了。 她此刻也是笑着的,从进来起一直忍到此刻,终于掰回一局,让这个男人吃瘪,容华心里异常愉悦,不过她并没有被得意冲昏头脑,她冷静的提出要求,与殷延禾开始做起平等的谈判交易。 殷延禾那种眼神,如刀子似刮得人骨头生疼,连语气都特别阴沉。 “你觉得……凭借这个就能拿捏住我,让我交出解药?” 听他的口气,似乎还不愿意就这么老实地给解药,看来是要和她耗。 殷延禾先给沈鉴下的毒,沈鉴此刻毒发,如今是亏了良褚的药还能坚持,而殷延禾还不晓得,此刻他怕是仗着这一点,要和她打长久战她,来磨谁比谁先撑不住。 容华自是相信以沈鉴少时的经历,忍痛不成问题,但她确实忍不下去的。 她冷冷看住殷延禾,转头对良褚道:“让他交出解药。”她此刻像是完全变了一人,理所当然地指使良褚。 良褚听得当即授命,像是习惯了似猛地上前,殷延禾早就准备,他同样是会用毒的人,他就不信当着他的面这个小小医师还是继续耍花样,然而他的自大却在这一刻被良褚残忍打脸。 在良褚抬手的瞬间,殷延禾如豹子般是躲开了的,但良褚的手一摊开,挥舞了几下那宛若雾一般的液体就在空气慢慢挥发,良褚的表情很冷淡,一如既往的似个雕塑冰块。 言辞冰冷:“这液体会催发你的身体里的毒性,很快你就会毒发,这毒和你的□□性一致,若不用这香气催发,还会等上一段时辰才毒发,但是经由此香催毒,毒性会更狠。马上,你就会觉得有千万条虫子在啃噬你的五脏六腑,再过一段时间,你的血液也会慢慢凝固,直到你的身体变成僵硬。但这时候你并不会死,你会进入假死的状态……显然这毒,要比你给沈鉴下的毒要厉害得多。” 良褚这人不出手完全没人在意他,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可是一出手,浑身上下便透出一股令人心生畏惧的力量,令人无法在忽视这个神秘的男人。 而听到良褚一番威胁的话,容华忍耐许久的怨气此刻也得到了纾解,这个把认命当做玩闹工具的阴毒之人,顶着一张英俊的面貌便以为随便任何一个女子都愿意任他戏耍,可惜他这回却是彻底栽倒了! 她不是殷延禾口中什么所谓的烈马美人儿,她是殷延禾招惹不起,浑身带刺,让他碰一下都嫌扎手的玫瑰根茎。 容华的目光也很冷,良褚是漠然,她是寒,就似冬日的雪一般寒气入骨。 “四殿下,你也别想让你手下的人把我们抓起来,威逼我们就能给你解药。什么时候沈鉴身体里的毒性彻底清除了,那么四殿下的毒自然也会消除。”她早就和良褚商量过,这人奸猾狡诈,就算他交出解药,难保他不会留后手,连良褚也说沈鉴的毒很难除去,她为了以防万一特地和良褚说,要用长期的毒让殷延禾尝一尝和沈鉴同样的痛。 她自然是想要永绝后患,可毕竟殷延禾是皇室中人,他要是死了,仍是引起轩然大波,她不想招惹上这种天大的麻烦,父亲那头她也不好交代,因此就想着让殷延禾尝点苦头,最起码清净一段日子,叫他不敢再这般轻举妄动。 殷延禾是真没想到这个他一直无视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师居然突然摆了他一道,不,确切的说……是眼前这个假意逢迎他实则是为了令他松懈好让中招的女人摆了他一道! 他一向是玩女人,可从没被女人玩过,这一刻对美人儿的怜惜之情瞬间烧成灰烬。殷延禾是设局人,如今设局人反被吃棋,还直接把将给斩杀,手里一张好牌都没了。 他目光毒辣地紧盯着眼前嫣然微笑,却眼神冷厉的女人,突然低低地发出一串嗤笑声,仿佛是将人扔进了冰天雪地之中,冷得直打寒颤。 她此刻心里也是极为紧张的,一颗心像是被双手攥住,吊在嗓子眼里,一刻都没办法放松下来,但她很清楚,如果殷延禾真的要和她耗,绝对是他比较亏。毕竟此刻沈鉴服了良褚给的药睡下了,而殷延禾此刻毒发,没有解药又无法克制毒性,容华就不信,这人能耐得住! 就耗,看谁耗得过谁!她想罢,心下狠意直升,冷寒的目光如冰窖,不遑多让:“看来四殿下是不愿意服软了……没关系,咱们就一起在这耗着。”她冷嗤一声,上下扫量强压怒气的殷延禾,又刻薄地嘲讽了一句,“夫君少时受过不少苦头,一点痛倒耐得住,四殿下这尊贵的命,不晓得能不能耗得起。” “延禾倒是想看看……沈夫人心不心疼。”他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唇齿间咬出来,看起来是被人反摆一道不甘心,硬要和她扛上。 殷延禾是在赌,确实,容华心里何尝轻松,但不管她内心多么焦躁,脸上仍面无表情,像是冰块一样,摆出了势必要磨得殷延禾交出解药的阵仗,而殷延禾的手下在主子没吩咐前也不敢轻易上前,都面色焦急地在旁边看着。 她与殷延禾就这么对峙上了,谁也不服输,但在情势上来看,此刻被香气催发开始剧毒侵蚀体内的殷延禾,如何都无法与容华的状态相比。 他已是感受到良褚所说的,像有千万条虫子钻到骨头里,张开带着细碎尖牙的口子在啃噬着他全身每一处,这种痛楚……殷延禾眼底里生出一丝怨毒,眸光里满是浓郁的戾气,死盯着眼前冷漠的女人。 容华更是不悲不吭,直视他的眼神,毫无畏惧。 她之前还是顾忌着殷延禾的身份,毕竟是皇室的人,没必要闹得如此不可开交,可殷延禾实在恶毒,直接触及了她的底线。 容华本来和沈鉴两人好好琢磨着把日子过好,突然就蹿出来这么个人来,不想他们俩好过,那好,管你是皇室,还是什么别的身份,她死过一次,早就不惧怕生死,你犯上来她也绝不退缩! 许是毒性太厉害,殷延禾整张脸渐渐发白,显出一种惨青色来,细汗密密麻麻地从额头渗透出来,顺着他的脸颊一直流到脖子里,气息浑浊从口中不断倾吐,很明显能感到他的焦躁,像是快要熬不住了。 她心底暗自冷笑,看殷延禾一张几乎扭曲的脸孔,恨得想要手撕了她却不能动手的模样,内心就升起一阵强烈的快意。 时间就这么默默流逝,气氛格外僵滞,像是凝固了一般,所有人的表情都各有变化,唯独良褚,仍像是个世外高人一般,表情淡漠的站在隔岸,静静观火,仿佛这场战役不是他先点了□□。 “对了,我提醒四殿下一句,这毒若不能及时止住,会在身体里留下遗症。当然凭借四殿下的财力,要找人来医治并不难,但四殿下也是用毒之人,知晓毒性侵蚀入骨后会有一些什么症状……”一直都保持沉默,当个隔岸观火之人的良褚突然开口,就好像一枚炸药包,狠狠地砸在殷延禾心口,令他措不及防。 殷延禾神色一变,一口血差点没忍住就要从喉咙里呕出来,原来……这个该死的小小医师,居然在这种时刻敢逼他!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心底里生了一丝心慌,他是用毒的人,留下遗症会是什么后果他如何不知?搞不好要减寿…… 他此刻即便是给了解药如何,这毒也不是一副解药就能彻底清除的,他制毒的药材都是稀罕之物,他不信,就算给了这解药,这医师还能如法炮制不成? 思及此,殷延禾就算再恨,再要拼一口气逞能,却也不能不顾及身体,此番姜容华招惹了他,他这账就算在姜家头顶上!想罢,殷延禾冷冷地哼笑一声,用嘴上仍是带着威胁的口吻:“好,我便把解药给你们。不过沈夫人这番行径,看来是一点都不顾忌老将军的脸面了。” “四殿下先撩起这次的风波,倘若父亲问起,容华也不过如实回答。姜家虽不是什么名门之户,却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鼠辈。四殿下大可安心,姜家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招数四殿下尽管折腾,到时候丢脸面的人是谁……还不清楚呢。”她把话给撂下了,冷笑一声,从刚进来时忍耐的面孔此刻一个大转变,眉目轻狂,竟有一种肆意的傲气浑然勾绘。 或许是和无赖样的沈鉴处久了,慢慢的,把那隐默的性子渐渐消除,恢复了小时候那个带点野性的,会耍点小聪明十分狡黠的脾气…… 殷延禾和她冲,她一股劲连着心火也是卯足了劲头,完全不甘示弱,直接硬对硬。 他倒是想要把眼前的人给逮住,按在手心里肆意揉捏,偏偏这蚀骨的毒折腾的殷延禾逐渐神志不清,他恶狠狠地瞪着眼前格外放肆的人,虚弱的招了招手,让人把解药取出来交给了容华。 容华将解药收好,冷然的目光里带着些不屑的怀疑:“你不会给假药吧?” 殷延禾眉头一拧,恨不得此刻就把她给拆了骨头,低吼道:“你拿回去一试便知!你们的解药呢?” 容华自知殷延禾是不敢拿假药来骗她的,谁让他先前故意拿沈鉴来胁迫她,女人的报复心可比男人要强烈得多,可别说她曾经受过欺骗,越发觉得这些品德败坏又心思龌龊男人不受点教训,是没法长记性的! 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良褚,不必说,良褚便心领神会,将一颗药丸拿出来殷延禾,殷延禾快速伸出手将药丸一下给吞噬下去,药性还没展开,腹腔里仍是剧痛难忍,不过他倒是忍得住,抬起苍白的脸来,恶声恶气地道:“就这么一颗,之后的呢?” 良褚淡淡道:“什么时候我制住了解药,什么药就给你。”他见殷延禾的眼神些微变幻,又缓慢补充道:“你的毒是靠我制造的香气催发,不过不是吸入体内,而是皮肤接触就会催发毒性。因此你不用担心,这颗解药足以你好好活着。不过若是我这头没有制出解药,哪一日四殿下的解药又无故断了,即便四殿下躲得再好,良褚仍能够寻到四殿下的住处,催发你身体里的毒性。对了,这毒是良褚亲自所制,这世间上除了良褚谁都解不开。当然……四殿下也不要派人过来打搅,毕竟良褚是医者,不想制造太多的杀孽。”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提醒殷延禾不要妄想能除掉他。 这句句言辞,简直是把殷延禾所有的计谋都给按死在摇篮里,一丝可循的细缝都没有。 殷延禾逞凶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此刻他虚弱无比,疼痛仍继续煎熬折腾着他,不过药性倒是慢慢起了令痛意不再如此剧烈,他一向张狂不羁,何时竟被人紧紧束缚,连反招都使不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姜容华和她身边所带来的那个可恶医师转头离开,一口气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在身后大喝,像用尽所有的力气:“此事……没完!” 容华听得,身形一顿,嘴角冷冷一扯,带着十足的轻蔑不屑,没完是吗?她还想没完呢!殷延禾忍不了这一口气,当她忍得住吗?他只要敢继续没事找事,上门犯贱,不论是她,还是沈鉴,恐怕都会让殷延禾好好喝上一壶! 从殷延禾的山庄里离开,她兜里揣着解药,马不停蹄的飞奔回客栈,她刚一入客栈就往沈鉴熟睡的房间里赶去,连身边的良褚都不顾了。到了房间后,她完全不顾形象撞开门,就看到床榻上本是服了药躺下的人此刻竟是坐了起来,整个人像是用尽了气力挨着床柱子,手臂虚弱地垂落下来,就好像了无生机耷拉着一动不动的柳条。 她心下一紧,当即往前飞跑着冲了过去,冲到床边将歪倒在床柱上的人给搀扶起来,果然,如良褚所说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他居然提前醒了过来,也不晓得醒了多久,遭了多少罪…… 容华一边想着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看他紧抿双唇,脸色惨白一片,半个字都说不出口的模样。 心仿佛都要碎了,裂成一片一片,她强忍着心痛,慌忙把解药给茶水给融开,随后端着坐到沈鉴身旁,扶起他沉重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把解药往他嘴里灌。 沈鉴是个好强的人,他一醒来晓得容华独自前去,本想要跟着一起,谁晓得这毒又再度发作,叫他一下跌回床榻,他立即便晓得以自己这番境地……便是强行去了也是无用,他一直都是站在容华身边替她遮风挡雨的人,而今却…… 他忍着痛,终于是等到容华回来,看她忙里忙外,沈鉴何曾看见过他这般关切自己,这痛意立时缓解不少,努力的张嘴将那药茶喝下,干涩的喉口被清热的药茶温润淌过,他艰难地睁开眼,眼帘之中他的心上人脸上满是焦躁急迫,听到她问:“这是解药,我给你要过来了……以后咱们也不用担心四殿下再来找麻烦了,你觉得此刻好些了没……还痛不痛了?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身子?” 她飞快说着,絮絮叨叨,一边还要忙着给沈鉴喂药,沈鉴默然无声,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喝完了药茶,才哑着嗓子轻声道:“你受苦了。” 轻柔的几个字,简简单单,却每个字都说到了容华的心坎上,原先和殷延禾争执的怨与恨此刻尽消,她低头看了两眼,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稍稍带了些许忍不住的哽咽声,低柔轻语:“你当我受什么苦了,良大夫帮着我呢,我没受苦,倒是你个傻瓜……居然真的信了殷延禾那一套,白受这苦!” 口气里半含埋怨,半含娇嗔,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真切关怀。 沈鉴服了药茶,胃不再那么寒了,逐渐一点点的暖和过来,就像她此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穿过他的身躯,轻触在脸颊上,暖意从她柔腻的掌心里挥散,令那细汗淋漓的冰冷脸庞也在慢慢恢复了人的温度。 他这样心疼,这样爱着的人,这样得温柔体贴,关怀备至,沈鉴突然觉得……这剧毒的折腾就算来得再狠一些,他都甘愿承受。 当然,这种话沈鉴自然是不会说与容华听的,他可怕他这个小丫头生脾气,回头又不好哄。 他微微笑着,头一次以虚软示弱的姿态展现在她面前。 容华低着头瞧他这动弹不得的样子,忽地像想到些什么,忍不住抿唇低笑了一声,柔软的笑意在眼底里星星点点缀满了。 “之前你总欺负我,这回你是遭报应了。” 她故意挖苦他,却满脸都是笑。 沈鉴也跟着她一道笑,浅浅的,淡淡的,在深邃英俊的眸光里宛若水花一般波纹鳞鳞,涟漪四起。 他的手小心的,细致的,从容华的掌心指缝间穿过去,在她不经意时,紧而牢地握住她的手,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神情逐而软化,他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好不容易回来了,你陪我一起躺着吧。”他说着另一只空余的手就想要环住容华的腰肢。 她突然道:“等你好些了,擦个身子,再好好睡一觉。” 沈鉴浑身乏劲,用了解药后越发没气力,不过他是个男人,在女人面前怎么都要逞点作为男人的面子,因而也不说不,就微笑着默默地点头。 容华看着他,看了好会儿,忽道:“有没有觉得舒服些了?” “好些了,能起来。” 容华考虑了一会儿,见他面色仍一片白,便道:“再过会儿,我叫人来给你擦身换件新衣裳。” 沈鉴的眼睛像星子一样盯着她:“你来给我换……好不好?”竟是不要脸的带了一丝耍赖撒娇的意味。 容华愣了一下,她给他换衣服?羞臊的绯红立马飞上脸颊,她眼神嗔怪地瞪了一眼沈鉴,却碍着他病人的身份,到底不好像之前那样反嘴就怼他,便发出蚊子似的瓮声:“都这样了还想着那些呢,也没谁比得上你了。”她声音低低地哼哼了两声,便不再说什么,从床边起身来。 衣袖忽地被人用说捻住了一角,容华转头,看沈鉴那双苍白的,几乎透明,而纤细莹润宛若羊脂玉一般指骨分明的手掌,他平素里表面上,确也是如玉一般文雅儒气。 心里轻微一动,下颚轻抬,就听床榻上的沈鉴柔声软语:“再多陪我些。” 不知哪一处瞬间软塌下去,好似一瞬间猛然倾倒,她的人慢慢坐回去,静默地瞧着榻上的人,突然觉着……就这么,天荒地老,也好。 第三十五章:日常甜蜜 顾念到沈鉴是病人,便不能像平素那般肆意待他,甩脸子给他瞧,而这样的好机会沈鉴如何能放得过?自是利用这次缠绵病榻的理由,好好缠着容华亲昵一番,抓一抓小手,搂一搂小腰,便宜占得是理所应当,顺其自然。 没哪个人似他这般还会见缝插针的了,容华心道,却又是分感无奈,谁叫他偏生是为她中的毒,毒未彻底清除前,不说沈鉴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这恩意她是不能忘的。 她一向不是恃宠而骄之人,有恩就要还恩,不想欠人情下来,到时说起话来都有些没什么底气。但这无奈的忍耐中,却夹杂着一丝她不愿承认的些许甜蜜,好似沾了蜜糖的甜汁涂在了心上,瞧着他一个大男人这般恶意的撒娇耍赖,她竟是……有些习惯了。 他惯会胡闹,格外擅长这些感情的把戏,容华晓得,若是来真的她绝对不是沈鉴的对手,分秒间就要被他的温柔给溺毙了。 容华是在矛盾和纠结中离开的,她唤来人给沈鉴沐浴梳洗,虽说他适才一直缠着他,可心里也晓得容华做不到给他更衣洗浴的地步,最后挽着手臂磨蹭了些许时辰,等身体里的痛意去的差不多几,便也放开容华让她走了。 沈鉴躺在浴桶里,想着他这娇羞的娘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忍俊不禁,噙着一丝柔笑。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身子的疲乏仿佛在慢慢褪却,力气逐渐重新回到他的身体,从四肢百骸一直顺着血液畅通无阻地潺潺流动。 他轻吁出一口气,缓缓合上眼修身养息,恢复他的精神。静静独自过了会,门外有人敲了几声,他一向很警惕,经过殷延禾那一遭越发戒心甚重,猛地睁开眼来,望着门窗扉叶上一条朦胧模糊的影子,从身形上来看,就晓得不是容华。 沉声道:“怎么了?” “主子,有要事汇报。” “进来。” 来人推门而入,是沈鉴带来的护卫,他恭敬地走到沈鉴跟前,拱手弯腰态度尊崇:“主子,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沈鉴见下属神秘谨慎,这个要见他的人必定身份不小,眸光微微一动,沉声道:“讲。” “此人带了一封信给您,说是等你同夫人游玩归来,然后身体再好一些,便与您约个地方会面。他说……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同您商量。”下属表情微变,他随同主子身边多年,多少摸得着一些主子的脾气,见他沉默下来,脸色忽地变幻,说完话就立刻紧闭上嘴,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说。 沈鉴听着他的话,眼眸里有一点亮光猛地乍现,忽然便一下消退无踪,他的目光生冷,口气也是意味阑珊半分不起兴致,懒洋洋地道:“……这信,你直接拿去烧掉。还有你回复那个人,就说我不会同他见面。” 下属惊诧,但很快就把表情收敛起来,他非常清楚,主子最厌恶别人干涉他的决策,既然主子都已经心中有数,他就按照主子话直接办事就是。 想罢,过来禀报的人当即转过身离开房中去办自己的事情了,而屋里头复而归为冷寂,沈鉴的手懒散地搭在木桶边缘,眸光些微游离,就像是沉吟思索着一些事情,至于想着什么,恐怕谁都不得而知了。 待沈鉴沐浴完换了一身新衣裳,容华也端着她做的几道清粥小菜进了屋里头来,将食盆置下,把碗筷都妥当的摆在桌上,见他一身新装,眉目里细腻柔光温和淡雅,脸色被温水熏过后恢复了不少的红润之色,不由地满意一笑,道:“我给你做的,手艺不太好,不晓得合不合你的胃口。” 这一趟王妈妈没跟在身边,她不擅处理膳食,便问的客栈后厨房烧菜的掌勺人,请教了一番病人能咽得下的吃食,就凑凑合合弄了些粥,耐着性子熬了些时辰,又在旁侧借了些小菜翻炒,做了几碟想给他开胃用,又洗了些果子一块块切好摆在果盘上用来装饰。 到底是用了心思,即便乍一瞧上去对皇宫里的御厨来说显得太普通简单,便是连沈鉴请来的掌勺师傅都远远不如,然后这份包含着她心意的简单吃食,却令沈鉴倍感舒畅,好像不用吃,就晓得是这人间最香的美味。 她坐在沈鉴身旁,粥是刚熬出来的,还很热,她给舀了一勺子,在唇间吹了两口才递到沈鉴嘴边,竟是一副要亲自喂他的姿势。 沈鉴的表情略微一怔,也不提醒她,温柔地笑着张开了嘴将那一勺温度适宜的瘦肉粥吃下去,味道颇清淡,肉质倒鲜嫩,切剁成细细碎碎的零丁块状,很容易入口,将那清淡的粥给添了些滋味,又刚好能去掉肉的腻气,就着碟子里的开胃小菜一起吃,竟出奇好吃。 或许是先入为主,在他的主观意识里,他心爱的娘子做的东西就是最好的,而容华虽是第一次上手,确是十分用心的去请教了掌勺师傅过,细致周到的做下来竟是分毫不逊于普通人的手艺,在沈鉴看来……这份心意才是最珍贵的。 心里长吁不已,他熬的这苦痛,已经全数都给还了回来,他心里已经暗想……这病要生几天才算物尽其用呢? 容华自是不晓得他这邪门心思,仍是一心挂念他的身子,不想他刚缓过劲又累着,一口一口接着慢腾腾喂给他吃,什么羞臊也顾不上了,倒是温温柔柔,镇镇定定的把这从前她自觉分外难堪的喂食之事做的顺手平静。 沈鉴将一碗粥都给吃尽了,其实肚腹早就饱了,他虽然毒性已去,却余毒微消,之前疼得那般厉害,肚子里还是不能吸收太多的食物,吃多了就会胀到痛。 一碗下来,容华琢磨着他的脸色,也没什么变化,不晓得他够不够,便问道:“还要不要了?” 沈鉴看她关切的样子,伸手轻轻搭在她腕上,晃了几下头道:“你见过哪个病人一下子吃许多的?不用了……我去躺床上。”他说罢,缓慢起身,身子像是不慎脚底没稳住,歪倒了一下。 容华连忙给扶住,还以为他这身子里积沉的痛疼还没消干净,焦急地连声发问:“怎么了,是不是又感觉不舒服了?” 他的手软趴趴地伏在容华肩膀上,高长的人影此刻却宛若扶风般羸弱,眼睛眨巴着微微拧着一道弯月似的细眉,低声道:“……可能还没缓过来。” 容华此刻担忧他这病情,也不做他想,件件都是亲自来,将看起来虚弱的沈鉴搀到床上,将他慢慢下放时,突然感到衣襟一沉,整个身子都随之倒下去,一下就趴倒在沈鉴的胸口。 她先是一愣,马上就把埋入的脑袋给倏地抬起,一看嘴角轻挑憋着笑的人,立马就明白过来,他这之前是装柔弱呢!骗她,故意占她便宜! 真是、真是个—— “无赖!”她轻斥,娇嗔一声当即就要从他胸口起身来,可袖子却被他给拽住,用的力道很轻,她被他给骗了一时气恼,可转身前余光那一瞥,就被他那像猫儿似可怜兮兮的小眼神给摄住了心神,手没给甩开,想着他而今会变成这般模样也是因她而起,就又不大好意思给他脸色看。 心里长叹一声,这回倒好,真叫着无赖给吃定了。 嘴上那样嗔怪着,人却是慢慢依偎下去,碍他身子带病,挪了挪位置靠在了他肩头,俏生生的多少带着一丝不甘心,哼道:“你这究竟是好了还是没好?没的耍人玩的,我可不高兴了…!” “确实是缓过来好了些,就是有些虚,吃了些东西身体里也有力气了,起码能抱得动你。”最后也没法老实说话,总要调侃她那么一句。 容华听了,沉默了一晌,倏尔将头仰起来,便对上沈鉴的眼睛。 乌黑的眼如夜,柔亮的光点又似星,带着些藏也藏不住的深情,她心底一软,柔柔地陷下去,不由地连带着口气也充满小女儿家的娇气和羞恼:“没见过比你还不老实的了,刚清了毒手脚稍微有了那么点气力就不干净起来。你说这坏习性,何时能改的掉了?” “你在这身边一日,那就改不掉。”他一点不在乎脸面,无赖说着,又紧接着笑眯眯地将那眼挤成一条缝,便是这样,这男人都如此好看,越瞧……就越好看。 “你一辈子要拴在我身上,那看来是一辈子都改不掉的了。”慢悠悠的,有些赖皮的,又声音温暖仿佛水一样流入容华的心坎上。 甜言蜜语这样多,他这人也不怕腻得慌!她还是感到臊红涌上脑袋里,没法习惯他时不时一句长久的话,就算她心底里早就想好了,要和眼前这个总为着她的傻男人一辈子,却也绝不会轻易放在嘴上。 她才不要着了他的道,彻彻底底被他给拿捏住! 便白了沈鉴一眼,轻哼:“没羞没臊,没脸没皮!”这八个字,倒是详尽了沈鉴对容华的态度。 再直接些,大概就是死、缠、烂、打。 这四个字,才最言简意赅了。 那日过后,容华和沈鉴之间,又似无形间近了一步,殷延禾的事情似乎是彻底解决了,便是要再来滋事怕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找他们的麻烦,不过待□□解清后,就不晓得殷延禾忍不忍得了这一口气了。 一行人在客栈又呆上二日才重新启程,本来翌日沈鉴就说要出发,容华担忧他身体,怕他逞能,便死活要他再留上二日,把身子养得好些。 沈鉴一向都是顺从她的,他们时辰多,倒是不忧心会耽搁行程,把身子补得像一头牛那么壮,容华终于是顺心满意,同意出发。 两人同坐一个车厢,本来沈鉴打算骑马领头,又是容华将他拽下马来,口口声声说他伤病刚愈,不能太颠簸。 沈鉴失笑:“届时去了塞上,也是要骑马的,你难不成还要拦着我?” “到时是到时,这会儿是这会儿,总之不准你一路骑马过去。”她板着脸,看来是意已决了。 沈鉴再度妥协,心里却在想,等到了塞外,搭了帐篷,可由不得容容继续这样独霸了。 两人坐同一车厢,分明是容华提议,可坐一块挨着如此近,她又总不时地斜瞄着沈鉴,好像担心他会偷摸着靠过来,要缠上他,防的厉害。 沈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自摇头,容容总说他无赖,有时容容这犟拗容易羞红脸,撒脾气的性子,也不算是好脾性。不过比起最初,也是好了不少了,而且他欢喜的人,不管变成什么模样,什么性子,他都是喜爱的。 说起来,有时她这般气咻咻的模样,确实格外招人,惹得人忍不住就想戏谑调-戏。 算罢,他的女人由着他来宠,宠坏了他也会担着。 马车摇摇晃晃,她靠着柔软的枕头半道上就起了乏意,对旁边人的防心也没那么深了,眼皮子耷拉着一会儿合上一会儿睁开,最后还是合上,人歪歪斜斜地靠倒在沈鉴的肩头。 沈鉴低头,瞧着这贪睡似小懒猫的人儿,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无奈失笑,也就任由她去了。 等到队伍终于抵达了广阔的塞外,大片青翠草坪风光无限,沈鉴轻轻摇了摇容华的肩膀,将容华从睡梦里摇醒了。 她刚醒来神态还惺忪着,一副懵懂模样,竟有几分无辜的清纯意味,直到她眸光逐渐清明,晓得他们是到了目的地,瞬间眼神恢复如常,带点小小的兴奋,望着沈鉴一脸藏不住的喜色跃然扑面:“我们到了?” “到了……”看容华面庞上露出的笑容,还有那双格外明亮的眸子,沈鉴像是看扑腾着双爪的小野猫,温顺地抚弄着她的前蹄,柔声道:“我已经让他们先下去忙活了,先寻个营地驻扎下来,待帐篷搭好了再把日常的东西搬进去,这会儿是午时,要赶在天暗之前都收拾妥当,让你早些住进去。” “你想过要在这呆多久吗?”容华之前一直没问,而今抵达塞外后,她突然想到先前殷延禾那一段小插曲也耽搁了不少时日,不免担忧起来,要在年前赶回去才成,还得置办年货等事宜,回去时整理事务赶路这些要得三日功夫,容华便想要确认一下,心里好有个底数,才能放开心痛畅玩乐。 “我之前就说过,看你的打算。” 沈鉴这么讲是看她的意思咯?容华不由地凝眉沉思,想了半晌功夫才道:“捕猎……游景……等等这些,我估算着半个月差不多了,回去后正好也要提前把年货置办起来,虽说我让王妈妈提前把单子都列出来了,不过有些东西也没法子早些买来,还是待我们回府后,和父亲母亲一块商量。” 这次出游重要,但一个月有余也要过年了,不是小事,这会出来是趁着姜老将军出府去朝廷办事,没工夫管他们小辈来,因此瞒着偷溜出来。而今他们都到了塞外,便是木已成舟,就算之后姜老将军回到府上,也有云氏顶着,总能应付过去。但就怕回去后,这位岳父大人一个不满就要赏脸子瞧…… 算喽,谁叫他爱上的容容有个严苛古板的父亲呢,不过姜老将军为人一身正义,是个难得的忠义之辈,分明这朝廷的根基早就已经开始慢慢腐烂,然而姜老将军仍像是这块腐朽枯骨的顶梁柱,支撑着干瘦的骨架子不倒。 思及此,本来他想说,再多待些时日的话还是给吞咽回去,毕竟回去后忧心岳父的火气,说不准还有费些功夫去取得岳父大人的谅解。 沈鉴自然就依附着容华的话,全权把时间让她来安排,不过此刻设立营地,搭建帐篷终归还是需要花费一点时辰,她便叫人先把烤架给搭好,赶了半天路程,她肚子都饿了。 她之前给沈鉴做了粥菜后,突然就对做吃食这件事起了兴致,连续两日清晨都给沈鉴亲自下厨,都是一些家常小菜,容易上手的。如今来到塞外这广袤无垠的草坪,使用起锅炉来实在不方便,便提前叫人把烤架准备好,反正这会子闲着也是闲着,她不想吃干粮,直接上手要扎串串,烤着来吃。 沈鉴瞧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怎么就突然迷上这些个东西了?” 容华鼓捣着手里的食料,她不是没在外头烧烤过,小时候也是同父亲大哥来过一趟塞外,因此做起这些来倒是十分的轻车熟路。 此刻听得沈鉴在旁侧打趣她,她便回了男人一记白眼,好一番埋汰:“怎的,你是忘记了,小时候你还是木头那会,你跟着我可没少吃我给你烤的肉串,还有那羊肉,都是我给你烤的。” 看她说起陈年旧事,沈鉴神情微微松怔了一下,旋即嘴角牵起一丝笑,温柔道:“原来……你还是记得的。” 第三十六章 原来……你还是记得的。 沈鉴的话令她神情一怔,容华扭过头看向沈鉴,他的眸光此刻正安静地凝视自己,她心里头轻微一动,翘唇冲沈鉴笑了笑,道:“有一些细节还是记得的,好了不与你说这些,我肚子饿了,先弄些吃的。” 她摆出一会懒得理会他的模样,沈鉴也就不在这讨嫌,转身去看营地的进程,等容华这边把肉串烤好,沈鉴像有天眼似的屁颠颠地跑了过来,蹿到了容华跟前,笑嘻嘻的一脸,灿烂如春花一般,贫嘴道:“容容真是贤妻,能娶到容容我沈鉴真是三生有幸。” “得了呗你!”她嗔了一句,用镊子挑了一块肉,不过刚刚烤的热气滋滋地冒,幸好是寒霜冬日,她呵了两口气把热气吹了吹,待吹散了些许才转过眼来,看着笑眯眯的沈鉴,把肉递到沈鉴嘴边,“吃你的吧就……!”说着,沈鉴张开嘴把肉块吞下去。 容华给自己也挑了一块,这时候沈鉴突然伸过手来,把叼肉的镊子给拿过来:“我来喂你。” 沈鉴一句喂你,说得容华脸蛋发红,一抹娇羞的红霞弥漫在她的脸颊上,他对着自己也说了不少的甜蜜话了,可容华总还是无法习惯,她轻咬下唇,眸光回转瞥了一眼沈鉴,两个人好不容易关系更近了一步,容华及时将脾气给摁住,张了张嘴,乖巧地把沈鉴送到嘴边的肉给吃了进去。 两个人毫无顾忌地在这一边黏黏腻腻,旁的人都瞧得脸发红,不好意思去看了,许是察觉到这一点,容华推了推沈鉴的肩膀,扭扭捏捏地道:“你别在这了,我都烤好了待会儿拿过来,大家伙儿一块吃。对了,你拿个水袋过来,我口渴。” 容华指使沈鉴去取了一个水袋,打开圆盖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虽说这天气寒凉,可是站在烤架前,热乎乎的炭火确实烧得人身体发热,她穿的又格外多,烤着烤着就忍不住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衣给拖了下去,放到旁边的凳子上。 冻肉带了很多,都装载在车箱子里用冰封住,刚刚取了一些过来,是打算先把营地建好,晚上再把烤架多搭几个,一队伍的人午膳都没吃上就开始忙碌,容华一个女流之辈体力活上还是不及男人利落,肚子又饿得慌,就趁着机会,多弄些热乎乎的吃食,总不能让人光喝水嚼干粮。 她一个人慢慢折腾,等那边把帐篷都搭建好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晚霞铺成了一整片辽阔的天际,霜雪的寒意被红霞漫上一层暖色,她烤的手腕酸累,烤的肉基本上就是给了那些在搭棚子的人吃,她也就一边烤一边吃几块,觉得肚子饱了就变着花样做了一些别的东西,沈鉴嘴馋,偷吃了不少,她嘴上说着他,表情还是一点不带发怒的。 帐篷搭好后里头还要置办一些生活的东西,她倒是不急,先跟着沈鉴去旁边生了火,架起一个大火堆,旁边小凳子围着摆好,几个时辰忙活下来,一群人是又累又饿,容华一个人做的分量毕竟太少,带来的两名负责伙食的厨子也有在一边做吃的,但都是给晚膳做准备的,营地帐篷都搭建好了以后,后续一些零碎的事情也得处理,都整顿好了沈鉴就召集大家围着火堆坐在一起,厨子推着车,食盆准备的很大,能放下很多吃的,水果另外用几个盘子装好,帮手的厨娘把水果都洗净了,目前还没找到水源,不好太浪费,因此都放集中在一个水盆里洗好分给大家伙。 用晚膳的时候,一群人在外头咋咋呼呼,容华不喜喧闹,就呆在帐篷里躺在铺好的席子上,双腿盘坐慢吞吞吃着,沈鉴毕竟是男人,在外头一顿犒赏了手下的人,寒暄了一会儿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帐篷里,看容华都已是吃完了,趴在席上柔软的被褥上,把她专门带过来的几本书册摆在旁边,随手拿了一本翻阅打发时辰。 沈鉴瞧着他的小娇妻懒洋洋的趴在席子上,勾起唇角宠溺地摇晃着头笑了笑,随后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的动静,容华立马放下手里的书,回过头去看来人,不过不用看也晓得是沈鉴,这个主帐篷下人不汇报是不敢随意私自入内的,会不通报一声就进来的人,除了沈鉴也没其他人了。 但他一个招呼也不打就进来,还是稍稍吓了人一跳,她峨眉轻蹙,唇角不悦地微翘,嗔道:“你怎么进来了,没和你手下们一块吃酒吗?” “吃什么酒,我滴酒未沾。”沈鉴连忙为自己辩护,他早想好要快些应付完那些人就过来陪她,他坐到她身边来,此刻容华也坐起身来,眉目轻挑瞥了他一眼道:“吃酒也没关系,别吃多了烂醉如泥就好,你这是准备要歇下了?” “明早还打算陪你痛快玩上一日,再去和塞边的人购置一些当地的补给品,那羊奶你想不想喝?”沈鉴突然问起。 容华瞬间就皱起了眉头,想起小时候喝过的那羊奶滋味,立马摇头如捣蒜:“我受不住那味道,太腥。” “去去味就是,给你加两粒蜜饯果子。”沈鉴笑道。 “那味儿多奇怪,要吃你吃,我才不吃呢。好了你不是要歇息,我也觉得乏了,我也要去收拾一下,你到旁边那个帐篷去。” 沈鉴忽然身子贴住了她,满面堆着笑,那眼像是藏了什么异常的东西直勾勾地盯着容华,笑吟吟地道:“去什么隔壁帐篷,在这打个屏风,你一头我一头就是了,我也不会来偷看你,容容你就放心好了。” 他这么说,显然是不想被她给赶出去,容华一听他要和自己在同一个帐篷里沐浴,直接拒绝:“不成,你……你还是去旁边那个帐篷。” “好容容,你就心疼心疼你夫君,我绝对不会偷看的……我也不支声,你看成不?”沈鉴要一个人去单独的帐篷沐浴也不是不成,他也晓得容华的脸皮子薄,但不能总继续这样下去,他想要慢慢培养容华,让她别总面对自己的时候那样羞臊。 容华看他嬉皮笑脸,一副死活都要赖在这里沐浴的模样,她确实是觉着乏了,本来就想着看一会儿书就熟悉一番躺下的,而今就懒得与他计较了,口舌争执上她向来是对不过这脸皮厚的人,便拧着眉头,虽说不满他这般,还是勉强答应下来:“那行吧,你吩咐人去生水吧。” 沈鉴一听她松口,当即爽朗一笑,凑到她跟前道:“遵命,夫人。” 容华不理他,甩头转过身去坐等着,把书重新拾起来翻阅,等人把水都热好装到桶里搬过来,在往中间隔一个屏障,这大冬天水凉的快,她也不想把时间都耗在害羞上头,便隔着屏障把衣服拖了迅速进入热水桶里。 这时候沈鉴听到旁边的水声,随后又安静下来,他还在宽衣,耳边感觉到水流声一点点缓慢进行,就像是有双手在轻轻抚弄着心头,挠痒痒似的。他指尖勾着外衣丢到一侧去,旁侧的容华手里掬一捧水往肩头上倒,耳朵也竖着听另一边的动静,听到沈鉴还在脱衣服,不由地没憋住问了一句:“你还没开始洗呢,快些洗,洗完了早点熄灯歇息了。” 她是不想太尴尬,两个人在同一间帐篷里沐浴,她还没宽心到这个程度。 容华的催促让沈鉴一声失笑,他就晓得她脸皮子薄会感到害臊,也不故意同她对抗,附和着她的话连声道:“好好好,我快些洗,赶在你之前好不好?” 沈鉴同她说话的口吻就像是在哄小孩儿似的,她不太习惯,嘴角不悦地撅了一下,却也不吭声,用手搓着澡感觉肌肤上的污渍都搓干净了才伸出手把干毛巾拿过来裹住自己,绕是隔着一层屏障,她仍就不放心,提醒对面的人道:“我先换一身衣裳,你等我好了再换。” 她听到沈鉴回了一个“嗯”字,突然想到之前他说是要赶在她之前洗好,而今却比她还慢,容华总觉得他是故意等自己洗好了,免得他弄好后她再出来会显得尴尬。 容华手脚很快的把衣裳换好,一下子就钻到铺成好的被褥里,为了避嫌,帐篷里还搭了一个纱帐,同时也是为避免蚊虫干扰。自己收拾好了,她才喊了一声:“我都好了。” 沈鉴这时候也动身了,那屏障从容华这个角度看过去隐约能透出一个很薄很薄的影子,她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背过身,窝缩在被褥里头,等沈鉴弄好后脚叫人把有些凉了的热水桶给搬了出去。 蚊帐旁点了几盏灯,幽幽的火光照着沈鉴欣长的影子越加修拔。 沈鉴不支声的将那烛灯给吹熄了,容华没想立马就睡,还想要看会书的,谁想沈鉴这就灭了灯,嘴里的话咽了回去,闭上眼打算姑且把这一夜给熬过去再说。 熄灯后,沈鉴也钻到了纱帐里头来,掀开被子像一条泥鳅似的溜了进来,一个顺手还搂住了容华纤细的腰肢,将她的身体紧紧地贴向自己。 容华象征性地挣扎扭动了一下,想到两人之间关系,还是忍下来,加之他的身体又似个温热的暖炉,在这大冬天的气候里贴着很暖和,两人身体接触不是第一次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别扭下去,最后心底里也就释怀了,主动转过身去,头挨在了沈鉴的肩膀上,轻声说了一句:“睡了吧。” 沈鉴明显感觉到她的靠近,心中像有温水流过,他努力的想要得到她的认可,即便是耍了一些无赖手段,终究是为了她,若她真的不满,沈鉴亦会适可而止。 此刻她的主动回应,还有她先前为自己去和殷延禾对抗,这一切都让沈鉴感到曙光降临,面上不由地多了些欢喜与动容。 他环住她腰间的手收拢了几寸,柔声附耳:“夫人……好梦。”那语气软软,像是沾了蜜糖一般,显得如梦如幻。 她怔怔地想:这个人一定妖精转世的,要不然魅惑起人来,怎么就撩得人心弦乱奏呢? 容华很清楚自己不能再继续想,她紧紧闭眼,告诉自己快点入睡,不要再去想,这样不停的催眠自己倒是很快就入睡了。 清晨醒来的时候感到身子有些发凉,帐篷的御寒能力和房屋毕竟是比不来的,这又是霜寒季节,冷得出奇,接触到一点空气里的寒气都像是冰刀子般割得人脸颊生疼。 她睁开眼,一副惺忪未醒的模样,就瞧见身边原本睡着的人已经不在了,抬起头看到一条朦胧的影子在纱帐前来往走动,但是踮着脚尖,非常小心翼翼,显然是为了怕吵醒她。 注意到纱帐里睡着的人醒了过来,沈鉴脚步一顿,转过身走向她,一个屈身钻入了帐子里,看被褥的人怕冷似的模样缩在里头不肯出来,沈鉴忍不住露出一丝无奈而又宠溺的浅笑,伸手摸了摸脸颊。 手有些冷,容华缩了下脖子躲开了他的触碰,眉头不满的皱着,嘟囔道:“这么早就醒了,天还冷着呢。” “你这小懒货,你当我是你么什么都不愁,你相公我还得去监察一下进程呢,还有一些后续的工作没处理妥善,我得帮着一起监看,顺便一道帮忙。你要还觉得困就再睡一会儿,我给你准备了热乎乎的吃食,都暖在锅里,你待会儿醒来就能吃上了。”沈鉴如是说。 容华也就不客气了,理所应当的趴下脑袋,把那本来就睁不开的眼睛重新给闭上了,许是这大冷天的起身穿衣实在太冷了,虽然说帐篷里特地置放了两只暖炉,可这清晨的冷意还真不是轻易能驱得散的。 她赖了好一会儿床,之后才懒洋洋地起身来,缩在被褥里把衣服艰难地给穿上了,这时候帐篷里只有她一个人,沈鉴估计还在外头帮着下人们一起做事,她披上带过来的羊毛氅衣,从帐篷里走出去,就瞧见每个帐篷处都有守卫看守,不远处有人牵了几匹马过来,有几个穿着奇怪的人,大概是塞外当地的居民,和沈鉴面对面的说着话。 容华心中升起一丝讶异,沈鉴还说塞外人的语言吗?她感到好奇,朝着他走过去,沈鉴眸子余光不经意的一瞥就看到容华已经穿戴整齐,正往他的方向走,沈鉴转头冲几位当地的居民温和地笑称:“我的夫人来了。” 原来这几位居民之前就和沈鉴认识,他小时候流离在外,就在这一片逗留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这几个人也算是沈鉴的熟识了。这一趟过来,沈鉴就让李管家专门请他们过来,一些所需要注意的事情还是要当地人一起协力才能办得更好。 此刻容华已来到他们面前,她听不懂塞外语,走近了才晓得这几个人都会说中原话,就是说得不大好,不过大致都听得懂,也省得力气要让沈鉴来翻译了。 沈鉴的手臂从容地挽上容华,向几位来客作介绍:“这位就是我的夫人。” “夫人好,夫人生得真靓,沈老爷是好福气啊。”即便是塞外的人,说起客套语也是十分顺溜,就像是经常会接待一些来这边游玩的旅客,顶着一张大大的笑脸,非常热情好客。 她自然不能扫兴,及时回应:“夸奖了。” “今晚上咱们寨子里有个活动,两位要不要一起过去?”其中一个肌肤黑炭般的精瘦汉子说道。 沈鉴微微一笑,扭头看了一眼容华,显然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容华略微一思索,反正她到这来就是来散心的,今天没日光,阴沉沉的天气她提不起兴致骑马狩猎,那就没什么事要做了,这些人又是盛情邀请,她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便抬起头看向沈鉴,眼神闪动:“全听你的。” “你到时候派个人过来接我们吧。”沈鉴回道,看来是准备去了。 容华小时候去塞外也参加会一些当地居民的风俗活动,她还觉得蛮好玩的,而今心里也有几分小期待,面上带着笑,看起来十分愉快。 沈鉴见她心情舒畅,自己心情也非常好,脸上融着温软的笑容,就好像暖阳一般。 之后和来客又絮叨了半晌功夫,就请李管家命人将这些人给送了回去,还给他们带了些物什回去当做重遇的见面礼。 容华醒来后就过来和沈鉴碰面,饭也没吃,等人走了后沈鉴顺嘴问了一句才晓得她什么都没吃,不由地皱眉,拉着容华就去用膳。 这会儿都快要午时了,厨娘又热了一些新的菜,昨日里还有一些遗留下来的酱肉,沈鉴又吩咐人特地做了几道新菜,都是新鲜的蔬菜,特地给储存起来的。毕竟不能整日里都吃肉,对胃不好,还是要吃一些果蔬调剂一下的。 午膳吃了个十足饱,之后外头又冷,太阳都没升起来,天是阴的,灰暗色的一片乌云笼罩着整片天空,一丝光都无法泄露。 这种日头实在是很难让人提起什么兴致出游,因此用完午膳,容华就回了帐篷里头去看书打发时间去,她是想要挑一日太阳天出游,身子暖一点筋骨才能活动开些,天阴沉森冷,就很难令人产生游玩的兴趣。 他见她又要回帐篷里去,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倒是不晓得原来她竟这样怕寒,可硬拦着不让她进去也不好,便婉转地拉着她的手道:“不远处有一个围场,到时候我们就去那里打猎,你想不想先提前去看两眼?” 容华听见他的提议,思索了一下,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摇头:“不是和他们说了晚上去做客吗?就不去了……等过两天开了太阳,天气不那么阴沉再去吧。”她还是一点兴致提不起,浑身都犯懒,一点骑马射猎的念头都没有。 沈鉴见她实在不愿意,也不勉强她了,松开手无奈地用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叹了一声道:“之前看你来的时候兴致还挺高,这怎么才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你就什么都提不起乐趣来了。” “我以为这儿的天气不像建安县那么差,谁想到一片乌云,连点云彩都见不着,我是想有个好天气,身子能够暖和一些不显得那么僵硬,也方便运动。我毕竟许久不曾骑过马了,可能还会有那么点不适应。”她解释道,她是呆在后宫之中里太久了,久到她的心,她的人,她的整个脾性都变了,如今虽说被沈鉴给挑恢复了些许,可很多事情仍旧无法像从前那样。 沈鉴一听原来是她自己心里存着芥蒂,担心不能立马上手,要挑个好日头调整心情,他不由得一声低笑,也是对他的夫人感到分外得无可奈何,他岂会介意?谁想她一颗心恁得娇脆,也罢,这点小事随了她无妨。 想罢,便让容华先行回去,她见沈鉴并不打算回帐篷,也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不过她也没多想,直接回帐篷里自己去看书,帐篷里两只暖炉安置,暖烘烘的,和外头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身上的氅衣都不用穿,感觉轻松不少,躺在柔软舒适的被褥里端着一本书看,舒服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时间很快就被耗了过去,不自觉间,天竟是黯淡下来,冬日的天暗得很快,她觉着光线不足,就起身点了一盏烛灯,这时候整个午间都未曾出现的人突然走进帐篷里。 帐篷里点了一盏灯,一下亮堂起来,沈鉴的人影被灯光拉长映照在篷上,她看着沈鉴一身雪白的氅衣,眸光朝她投过来,水流般的目光温柔流淌,像是拨开一层雾蒙蒙的乌云。 脚步慢腾腾朝她走来,容华神情恍然了一下,心跳一窒,竟莫名狂跳了起来,像是一把锤子噗咚噗咚敲打心扉。 “回来了?”她目光故作从容地迎上,微微一笑。 “你倒是好上看书了。”沈鉴轻声道。 容华笑容泛开,眉眼里一丝淡漠的凉意:“之前无趣用来耗时辰的。”古佛青灯说着娴静好听,却也是讶异阴沉,外界的事她一概不知,心里怎么都不安定,幸好还能托人去宫外探听一些消息,稍微知道一些事也好。顺道上就让人拿了些书来,各式各样的,心里边时常揣着惶恐,就怕自己落了后,逐渐的被淹没在这无望的宫廷之中。 她原也是不看书的,也曾肆意过一段时日,仗着皇上对父亲的宠信,仗着大哥对她无线的疼宠,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给她的运气都用光了,便开始无尽的受难,一直到她重生得到了新的生命。 思及此,她似自嘲,又觉好笑地低声讪讪道:“从前的事,不用再提。是不是到时辰,那边来人接咱们了?” “看来你今儿是闲得太无趣了?”沈鉴问道,从昨夜里到营地后,她起初那一点兴奋劲逐渐被寒冷和疲倦给淹没,之后到了帐篷里后又被暖和的被窝给俘虏,干脆就成了懒虫赖床不起不说,还捧着书像是孩童一般肆无忌惮的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仿佛早就忘记了初始的来意。 沈鉴也是宠着她,以她的意愿为主,她想要呆在帐篷里他也不勉强她出来陪自己吹冷风,如果不是临时有事,他大概会陪她一块,就算是不说话看着她发懒的样子就非常心满意足了。 “还成,幸好带了书来。这个时辰天都暗下了,他们是不是准备来接咱们?”容华看了一整日的书了,也有些看腻了,赛马虽不能,但篝火聚会她还是愿意的。 就是这么久都没接触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不晓得待会去了会是什么个模样,是不是同记忆里一般呢?她想着,眼神里带了期待。 沈鉴心细,自然是察觉到她眼睛里闪烁的光亮,就晓得她是很感兴趣,她一个人素来喜静,而今出来游玩一趟,确实不能总窝在帐篷里避寒不出来走动的。 “方才已是派人来通知了,我过来接你。”沈鉴说道,眼神里带着星光一步步靠近容华,她的心头砰砰地发出跳动声,一时间她嘴抿着也不支声,就仰头看了一眼沈鉴,便默然颔首,点了点下颚算是默认了。 容华重新裹上氅衣,把自己围得一丝不漏,慢慢走过去来到沈鉴身旁,同他并肩站在原地,侧眸瞅了一眼,眼神里好似有什么在闪动。 沈鉴微微一笑,长臂一伸格外从容地揽住容华的肩头,低头目光凝定:“那夫人,我们就出发了。” 她瞥了他一眼,仿佛他身上满是古怪。 沈鉴见她这眼神,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容华收回目光,直接就就不管他了,就让他一个人乐去! 第三十七章 塞外人尤为热情好客,容华刚一落脚就瞧见不远处摆的一处篝火旁边四处围着蹦跳的居民,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笑容,大多数人都是肌肤黝黑,像久经暴晒的模样,可眼睛又如星光点缀,灿烂明亮,笑起来直爽地露出一口白灿灿的大门牙,看着就觉得亲切友善。 之前来邀请沈鉴的几个居民瞧见他们,热情地迎上来邀请他们一起,容华小时候就参与过,倒是没那么陌生,就是时间隔得太久远了,突然要她搀和到这种热闹非凡的氛围里还是稍微有那么点的尴尬和不习惯。 她瞄了一眼沈鉴,沈鉴看她的视线里藏着一丝不自在的情绪,好像是在犹豫,他冲她浅浅一笑,伸手挽过她的手臂,笑容里带着宽慰,令她那颗跳动的心慢慢平缓下来,变得放松了许多。 她同沈鉴进了场内,篝火温度很旺,暖洋洋的气氛弥漫在众人之间,看着身旁的人脸上都溢满欢笑,容华像是被感染了一般,拘谨一点点消除,逐渐漫上喜悦的笑容。 他们在跳舞,欢呼,手拉着手,她参与其中,和沈鉴执手,同一群人围着大火堆踢腿跳舞,很简单的步子却是喜庆洋洋。 快到了过年的时节,塞外的人经常办一些这样的小聚会来提前庆祝,他们这次来,也正常能感受一下他们的节日,塞外人的年节要比中原早一些,问过当地居民,近期还会举行一个特别盛大的晚宴,届时会邀请许多当地人来参与,还有很多小活动,例如一些男女之间的小游戏,为了促进族人的情感,开设了很多互动节目。他们邀请她和沈鉴来参与,算了算时间,是他们快要回去的时候,容华非常犹豫,怕回去太晚父亲会责怪,可心底里也要感受一下他们过节时的喜庆氛围,而且对一些活动项目,容华还是挺感兴趣的。 容华没下定决心,沈鉴也不勉强她,她跳累了到一旁休息,心里还对这事儿念念不忘,有些出神的样子。 “你想去?”沈鉴注意到她的表情,他心里清楚容容是想要去的,但时间太紧,就怕赶不及会耽误回去的时辰,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中间又发生这种事情,若是能让容华的心情好起来,玩得尽兴些,他会为她去想办法。 “算了吧……回去的话就晚了。”容华轻声说,神情有些失落,说是近期,从准备开始也要半个来月,那他们到时候再拖时间的话还是有些太晚了,她不想为了贪图玩乐而让父亲感到伤心。 想罢,容华转头冲沈鉴笑了笑,表情放轻松许多,道:“这几天玩的开心就成了。”她说的一点不在乎的样子,但沈鉴看得出来,她情绪上还是有那么些失落意味在。 他眸光微眯,似乎是在想法子让她能开心一点,突然,他猛地凑近了她,吓了容华一大跳,她迅速往后一退,眸光里显然有一抹被惊到的诧色,随后很快就镇定下来,狐疑地瞅着沈鉴,一副你葫芦里卖什么药的表情,开口道:“你做什么,吓我一跳。” “让你不要多想啊……看你不是很开怀的样子,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沈鉴打量着她的神态,注意着她面上每一处的细节,见她愣了半晌后噗嗤一笑,他也随她勾起唇角,笑吟吟的样子用手楼主容华的肩膀,轻声附耳:“你若想,我去想办法,让他们提前办如何?” “可别!这强求不来……”容华听他这么说,连忙打消他的想法,她就怕沈鉴真的为了她做出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她心里的确想要看一看塞外人过年是什么模样的,然而想归想,如果时间不允许的话,她就算再失落还是会妥协,毕竟自家人才是最大。 沈鉴笑笑,摸摸她的额头,望着她的眼睛道:“我只想让你能开心起来。” 她心里砰然一动,表情少刻的松怔后,顺着他的话回道:“我像是不开心么,是你多想了。你……”她一个字又顿住,话在嘴里酝酿了半晌才迟疑地脱口,“不用这样事事都为我考虑……” “你是我夫人,我不以你为上,我还以谁呢?”他利索地打断她的话,说得理所应当,把容华想要说的全部给堵住了。 容华见他如此,也有些无奈,心里暗叹了一声,沈鉴对她真的是找不出一点问题,虽然喜欢黏她缠她,但平素里真可谓是面面俱到,恐怕这世间没有一个人如沈鉴这般待她更好了,就连母亲也不曾如他这般细致到这种地步,仿佛她每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的举动,每个细微的表情全部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这样好,好得她都有些受不住了。 她想着,觉得心里面有一小块地方酸酸涩涩,像是被灌入了梅子汤,胃里就觉得一阵说不上来的难受,而沈鉴的眼神这样专注真挚,让她无法忽视。 容华把心境很快调整好,眼神逐渐缀上星辰般的明亮笑意,头轻轻偎靠在沈鉴的肩膀上,声音放轻了许多,低柔软声道:“在这里很舒服,不用想太多东西,非常的轻松自在……我确实想要在这里再待久一点,但是我来之前答应过母亲要快些回去。而且父亲晓得我同你出去这样久,心里也会不太舒服的,毕竟我才刚嫁给你没多久……” 她这样说,沈鉴就理解多了,她还是担心她的父母在家里会孤单,因此才会顾虑重重,他既然了解到她的顾忌也就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省得到时候弄巧成拙反倒惹得一身腥臊,他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沈鉴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两个人靠坐在一起偶尔说上几句闲话,之后当地人把烤好的一整只羊掰了一只羊腿送过来,她嫌羊腿太大,油滋滋的会滴在衣裳上不好处理,就特地问他们要了一把小刀,切片切好了放置在盘子里,她的刀功不赖,一只羊腿三下五除二就给切好了,把工具还给居民后她端着羊肉片来到沈鉴跟前,让他先尝了尝。 来之前沈鉴和容华都没吃过晚膳,这时候羊肉片多少腥腻,沈鉴吃了一片就皱起眉头,倒不是不好吃,就是腻了些。 容华也跟着尝了一片,确实有些腻,便又拿了些清水过来,本来几个居民要做羊奶茶给他们,羊肉加羊奶,容华一想就觉着可怕,当即给拒绝了,只要了清水盛在水袋里,沈鉴和她一个一个,这样缓解不少,一盘羊肉片很多,容华没吃多少就饱了,剩下的就全交给沈鉴。 他们很热情的给予食物,若是不吃光的话就显得他们不礼貌了,沈鉴就只好接下这重担子,把剩余的羊肉片都给吃光了,只觉得嘴边特别腻,胃里有一股什么滋味在翻腾,他吃不惯这种腥味重的东西,要是调制过的羊肉腥气不那么重还是比较美味的,但天然原始的,赛外人在吃的,加过料的仍是有一股浓重的气味存在。 虽说塞外食物并不如中原健全美味,塞外的人绝对要比中原人热情好客得多,他们也没那么多花花心眼,相处起来自然要融洽愉快得多。这一夜似乎很漫长,但又短暂的像一场烟花,篝火堆的火逐渐缩小,热闹的氛围随着一个个居民的离开而冷清了起来。 直到人全部都走得差不多了,沈鉴和容华几乎是最后才走的,看着篝火彻底熄灭,这时候已是夜半三更了,他们提了一盏灯过来,然后两个人就着这一盏灯慢悠悠的走回去。 走回去是容华提议,本来天这样冷,走回去的路还是有一段时辰,沈鉴不忍她受寒,想到她怕冷,起初并不同意后来她执意要走回去,说想要和他一起走回去的时候,沈鉴便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 她难得主动,沈鉴自然是无比珍惜,可他终究还是担忧她会冷到,一路上将她的身体箍在怀里紧紧不撒手,似乎要用自己的体温带给她暖意,容华注意到他保着自己的举动,心里边已是暖融融的像是生了火。 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越来越靠近,即便很多时候容华还有点在适应的状态,不过她觉得……可能这也是一种习惯吧,对待别人她的拒绝永远干脆冷静,对待他……那些略显尴尬的不自然的举动,带着少女般别扭的情绪在里头,或许……只是心里藏着一股恐慌,才会下意识的想要去逃避。 逃避过后,立马又想明白不能继续这样,容华便强行压下羞涩的内心,努力的去靠近他,让他感受一下不是只有他在付出,她同样会认真对待他们的婚姻,会努力把日子过好。 这一刻,两个人都不说话,却都仿佛明白了对方心里在想着什么,十分默契的将这一段漫长似又短暂的路程悠悠然走过。 回到帐篷里,用温水洗漱了一遍,两个人脱下累赘的外衣,隔着屏障各自换好衣裳,随后一起钻到纱帐里头共用同一条被褥。 沈鉴伸手将容华揽到怀里的时候,她终于没有推开他,而是偎入怀里,平静而安定,宽实而温暖,这个她已经逐渐习惯的怀抱。 睡在温暖的宛若炉子般的怀抱里,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早晨微弱的日光带着些许暖意笼罩着帐篷,今天气候异常好,有个大太阳,空气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凉,然而日光当头,驱散了不少寒意,她连氅衣都没穿上,直接裹了围脖就从帐篷里走了出去。 容华特地吩咐厨娘熬了一碗粥,昨夜里吃羊肉吃多了,腻的不行,今早上一点油星子都不想沾,吃点粥垫肚子就成。按照她的说法,气候好的情况就去外头狩猎,她也是许久未曾上过马,稍微还有点紧张不习惯,而因为刚用过早膳,不适宜剧烈运动,沈鉴就先带着容华去马场转了一圈,看她想要哪一匹,让她自个来挑选。 她不擅这些,看了好久才拣了一匹白鬃毛的成年骏马,看起来威风凛凛,和她大哥经常所骑的那匹非常相似,是她喜欢的类型。 然而她一挑出来,沈鉴却忽地眉头一皱,这点轻微的细节容华一时没注意,她一选完马匹就忍不住盯着那白鬃马上下打量,又朝马儿走近一些,伸出手想要摸马儿的毛发,谁想到她的手刚刚放上去,那马像是被针到似得惊叫一声,前蹄朝前蹦跶了两下,竟是一副躲避她的模样。 容华惊愣,张着嘴分外吃惊,这马儿……还有灵性不成? 沈鉴上前一步,问马场的贩卖人:“这马是从哪儿得来的?” 负责看管马场的人便道:“这马是头些年在一处郊外捡到的,瞅见的时候蹄子被捕兽夹给夹住了,我瞧着这马也没人管,生得模样又不错,总不能让他这么死掉了可惜,就把他给救了回来,一直养在马场。”说到这,负责人也是看到了刚才的情景,稍微有那么点尴尬,解释道:“这马除了我……谁也不愿意接近,所以恐怕是不能卖给夫人了。我也没想到夫人会看中他,一时忘记和夫人您解释了。” “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容华有些明白这匹马拒绝她的缘由了,受过一次伤就很能轻易去接受新的事物,对未知的警惕和恐惧,野兽的内心有时候比人的更加敏感脆弱。 她想到自己之前也是如此,也就释怀了,笑笑道:“我不打算买了这匹马,只是想要借用几日,不知道可不可以?”她用试问的口吻,看负责人为难的表情,容华就晓得这匹马是非卖品了,她不想强求,如果负责人真的不愿意,就算再可惜她也会选择放弃。 而听到容华的话,负责人表情微微一怔,他疑惑地看着容华,仿佛不理解她要借用这匹马的用意,这马明显在排斥她,就算借去也会很危险,他非常犹豫,沉吟许久,抬起头看着她道:“夫人确定吗?可如果这马烈性子摔了夫人,那……” “没关系,我在她身边,不会伤着的。”这时候沈鉴突然出声,他端端正正地立在容华身旁,高大的身躯和娇小的人儿相映生辉,他的眼如夜里最璀璨的星光打在身边人的眼中,此刻的容华也注意到沈鉴话语里的强烈保护意味,她心下一动,知道沈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他总是这样……一心想要达成自己想要的。 她嘴角微勾,温暖的笑颜如冬雪消融,她忽然伸手挽上沈鉴的手臂,表情明显变得自信许多,声音镇定地道:“你放心借给我吧,费用什么都好谈,过几天我自然会原璧归赵。” 负责人一愣,旋即哈哈笑出了声,望着容华道:“夫人真会开玩笑,我倒是放心马儿,我是怕烈马会伤到夫人,既然夫人不怕,那我也没什么好推辞的。这费用就不用了,就免费借给夫人。” 容华见负责人这般爽气,心情大好,笑道:“那就多谢了。” 之后负责人附在白鬃马而耳边私语,很轻的语调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容华听不见,耐心等待了一阵,负责人就把马绳子交到沈鉴手中,特地又叮嘱了几句话,都是让容华哪里哪里需要多注意,以防万一。 交代清楚后,白鬃马就先由沈鉴牵绳子,两个人来到广阔的围场上,温暖的日光底下,容华望着身边牵马的男人,突然间觉得他有一种异常的俊美帅气,竟是神情恍惚了那么一下。 察觉到他转过头看来的眼神,她此刻已是非常镇定地与他对视,轻微一笑道:“这匹马不好驯服,你打算怎么办?” “让我先来,等乖乖听话了你再上来和我一起。”沈鉴如是道,还真是准备护她到极致了。 她心里波动四起,面上却没什么大动静,也就是嘴角一抿,少许的羞涩后斜睨了沈鉴一眼,娇俏地笑道:“你确定你能驯服?不怕跌下马吗?” 他挑眉,故意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随后突然低头呼吸几乎是擦过她的脸颊,飞起一团温热的火焰,有点烫到了她。 “那夫人且看着,为夫能不能驯服得了这批烈马。”沈鉴刚一说罢,他便停下脚步,一个翻身竟是干脆利索地坐上了马。 第三十八章   容华见沈鉴上了马,双修长的腿夹着马臀,马匹性子确实烈,待沈鉴骑上它脚蹄子和发了疯似地直踹地面,她吓了大跳,生怕沈鉴会从马背上摔下来,呼喊了声:“小心!”    反观沈鉴,却见异常镇定,手里牢牢拽着勒马脖子的粗绳,两腿死死夹住,副根本怕摔下马的架势,余间还冲她利落爽朗地大笑道:“夫尽管放心,为夫应付得来!”    容华见般肆意张狂的模样,悬吊着的颗心竟是慢慢平顺下来。  白鬃马踢着前蹄,声长啸,显然是想要将骑它身上的给甩下来,谁想到身上的男仿佛种股可动摇的气势,牢牢地压制住它的骄纵任性,它折腾久了终于是甩动了,蔫蔫的声咽呜,耷拉下脑袋,庞大的身躯竟软软趴倒地。     容华见此,噗嗤笑了出声,随后便看到沈鉴翻身从马背上跳下,白鬃马会儿才重新振作起来,立马站起来想要与沈鉴负隅顽抗,谁想蹄子刚动,手里拽着粗绳的臂膀拖,那力气出奇的大,居然是把马儿往身边拉,啼鸣声,沈鉴作势跳上马,那原是怎么都愿陌生上它背的马儿慢慢安静下来,低着头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显然是认怂了。    她看得惊奇,没想到,沈鉴还手本事!还真是……总会给她看到些意外的惊喜。    她走上前来,看马儿没精打采,略显委屈的模样,心里软了软,想想头小烈马的性子也是因之前受过伤,才会对外极强的戒心与警备,她的经历与它极为相似,因而生出股感同身受的相惜之意,抬头看了眼沈鉴,道:“下来吧。”。    沈鉴见她开口,眼就瞧出容华是心疼了,声吭的利落地从马背上跳落,手里牵着马绳子将其塞容华的掌心里。     “你来试试看,该是会闹腾了。”沈鉴站她身旁,同她温声说道。     容华瞅了瞅眼前头烈性十足的马儿,没立刻就骑上去,仍是摸了摸的鬃发,慢慢地靠近它,带着柔软的微笑说道:“你别怕,会伤害你的……”她边说,边用手轻柔地抚摸马儿的脑袋。马儿起初些芥蒂,脑袋测了侧似乎是要躲开,然而容华并放弃,手顺着躲避的方向覆上去,黑亮如珍珠般的马眼转过头,像刚才那样闪避开,她样摸着它,它好像也挣扎了,变得温顺下来。    也晓得是是忌惮她身边男。容华想着,手轻轻地牵着马绳,打算尝试着骑上去,脚刚刚踩马镫上,沈鉴忽然后面说话:“你小心点,如果它摔你,下面接着你。”    沈鉴还是担忧她的安全,容华扭头冲沈鉴温柔笑,灿烂若春花般:“你放心,你能驯服的了,也比你差。”嘴上么说着,她心里确实明白,若是论力道她远远是及上沈鉴,要是她刚才被那样甩,恐怕就要跌下马了,过输什么都能输阵仗,她可想沈鉴看轻自己!    想罢,容华便踩着马镫下骑上去,身体里仿佛还留存着记忆里的本能,过程比想象中要轻松很多,她牵了牵马绳,像沈鉴那么用力,微微弯下身还抚弄了下它的鬃毛,它仿佛是能感应般,蹄子往前动了两下,慢腾腾的走动起来。     成效初见,容华格外高兴,面上遮掩住的喜悦,她手里拉着马绳,长腿夹紧,甩了下绳子,白鬃马立刻往前小跑起来,她时间还是没能习惯,身子往后仰了下,身旁的沈鉴见势,立即疾步来到她身边,伸手扶住她。调整好坐姿后,容华拍了拍胸脯,低头就看到沈鉴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她知道沈鉴定是担心自己了,她的确是点小心,应该尽量弯身的,差点就从上面掉下来了。     “会小心点的。”她低声道。   沈家见她放弃,叹了口气,知道容华许久曾骑马了,小时候倒是骑过,就怕长时间做会生疏了,注意伤到自己得心疼死,然而她又是拗性子的,定要把件事做好了才能甘心,拦都拦住。的手握住容华的,指腹她掌心里捏了捏,叮嘱道:“别向刚才那样冒冒失失的。”    “知道了。”她回了声,望着沈鉴忧虑却又对她无可奈何的神情,忍住嘴角微微翘,嫣然巧笑。   马背上调整了下姿势,容华继续尝试,毕竟曾经骑过段时间的马,就算几年没骑也还记得,就是动作那么连贯流利,过上马了以后再慢慢走了段,心底里也越发了自信,感觉已经能够驾驭,便又加紧催马,最后也能够广阔的草坪上肆意驰骋起来。     骑累了,容华浑身骨头像是要散架似的,许久未曾样剧烈的运动过,多少些适应,沈鉴看她虽然副非常疲惫劳累的样子,可脸上洋溢的灿烂笑容却像是热烈的日光般,让挪开眼。 看着样的容华,沈鉴心里也跟着她起变得欢快愉悦起来,俊眉挑起,伸手将她给把搂过来,容华身体里的兴奋还未消退,就被抱到怀里去,时表情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眼沈鉴,的表情像温柔的水,柔软的包裹着自己,心里忍住加速了跳动,最近对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了。     那种渐渐加深的,仿佛快要控制住的情感,胸口里停涌动,沸腾,她突然觉得些头晕目眩,手下意识地搭上沈鉴的肩头,感觉到心跳平息了后她才些别扭的从沈鉴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抬起眼瞥了下,娇嗔了声:“早了,回去吃晚膳吧。对了,让厨师做点东西给它吃。”    “匹马要吃什么饭,喂些饲食就是了。”沈鉴见她关心起白鬃马的饮食,心底里对突然间变得小女般的儿越发叫着迷,她尽管自己的面前表现得样倔强,然而她无形间流露出来的温柔善意是那样令心里发软。喜欢的,珍爱的,是那样好那样好。  想着,忍住就想要把她抱得更紧,过容华却是愿搭理,大概是被接触身体就会莫名其妙的发热,种感情很妙,她是想要和好好过日子,却想让感情变得样深,她……想无法自拔。   两怀着同的情绪回到帐篷里,白鬃马被带到营地后由专门的看管,两走入帐篷里,容华让准备了沐浴的热水,打算好好洗净今日的疲惫,而沈鉴伏案板前,似乎是处理些生意上的事情。她将屏风隔好,本来她想着沈鉴洗,就让去旁边的帐篷处理事务,可样特意提出来就好像自己对意见似的,既然之前就主动想要融合,容华最后还是忍住了,反正也看见,自己何必把像贼似的防备?    想通了以后,感觉整也自许多,等热水桶搬进来后,她自然褪下衣物,钻入了温水里。    笔触的沙沙声太明显,却还是听得见,她躺舒适温热的水桶里,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异常安逸。泡着泡着,氤氲的雾水中,她感觉脑子里的思绪都飘到很远的地方,渐渐的,些昏昏欲睡。谁想到最后她真的是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穿好了衣物,身干干净净,但容华却是脸色大变,帐篷里就她和沈鉴两,身衣物……用想就知道沈鉴给自己换的了!     她顿时脸红起来,股燥热四肢百骸狂乱四蹿,她像是身处篝火之中,那种热度几乎要将她整都该烤熟了。容华甚至连眼睛都敢与对上,要和今夜起睡同张被褥的话,她恐怕……,是定会疯掉的!     看她脸蛋发热,颊面红扑扑的模样,沈鉴当即就晓得她是为什么而害羞了,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孔,而容华像是被针扎到般,慌忙避开了。    “没看到。”突然开口。 容华神情发怔,像是失魂了般,但眨眼间,她的魂魄便瞬间回到身体里,她连忙转过头去,急急地道:“你说什么,听懂,好了说了,累了,歇息吧。”     她慌忙说罢,就转身钻到了被褥里,本来还介意起同被会害羞,但是被特意的提居然也没那么尴尬自了,心跳声逐渐平息下来,嘴角竟自觉地绽开丝微笑。   看见的地方,她笑得甜滋滋的,头次接触到样的情感,原来……是样无法控制却又如此甜蜜。 第三十九章 容华同沈鉴的进展非常迅速,从原先懵懂的情愫,到昨日的身体接触,她不想继续自欺欺人,她确实对这个男人彻底动了心。 一颗心会为他接近自己而失率,会为他的触碰而加速,会为了他而不知所以,其实从沈鉴为自己而向殷延禾妥协中毒的那一刻起,容华的脑子里就隐约有个念头在提醒她,同时也是在告诉她,她喜欢上了沈鉴。 若是从前,这一定是令她羞耻万分,怎么都不愿意去面对的,但此刻,这份有些慌张,有些不自然的情感里头,依存着一丝甜蜜,一丝幸福,像是发酵的糖,都融到了心眼上。 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容华在面对沈鉴时,心里边也就没那么多尴尬情绪了,这一夜,两个人相拥到天明,一起用了早膳,一起骑马,一起摆一张摇椅坐在上头,在静寂的寒风里,却仿佛暖和的宛若春日般,感受这淡雅而静谧的温暖岁月。 她终于清楚的晓得了自己的想法,也决定不再退缩。 翌日一早,两人清晨醒来,沈鉴一贯醒得早,容华睁开眼时发现身边的人已经醒了,昏暗的帐篷里,他的眼却像是点着一盏灯,幽幽软软的光芒晕染看来,异常漂亮。 她心下砰然一动,唇角抿了抿,轻轻问道:“也没什么事,怎么就这么大清早就醒了?” “睡不着啊……”他的声音低低地说了几个字,目光随之直直地锁住她,仿佛意有所指。 这暧/昧的眼神立时就让容华想起昨日的乌龙,虽说心里确定了对沈鉴的感觉,也不打算逃避,然而这种张嘴就来的调-情言辞,仍是让容华有一种下意识的害臊,想要去躲避。 她瞥了一眼他那带着些许坏笑的俊美脸容,极为轻微地哼了一声,像是埋怨,又像是撒娇:“你图谋不轨,你叫醒我就好了,非得帮我换了,你故意的……” “夫人真聪明,还知道为夫是故意的。”沈鉴一点不在意脸皮这档子事,便是这种难为情的事情都说的问心无愧,坦坦荡荡,直接让容华没了反驳的言辞。 只能在心里暗骂,这人——真是天底下最没脸皮的人! 和这样没脸没皮的人斗嘴,是绝对占不了便宜的,容华是想明白了,也懒得去斤斤计较,瞪了他一眼就道:“不与你贫!好了,你去吩咐人烧点热水吧,先起床洗漱。” “不急,再躺一会儿……等天亮了些不迟。”沈鉴揽住她欲要起来的肩膀,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将她放下,他的眼神非常温柔,就像是天空悬挂的圆月。 容华微微一怔,眉头一皱,带点狐疑的表情瞅他。 沈鉴看她这怀疑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用手捏了捏她精致的鼻头,见她别开头闪避了一下,也不责怪,只轻声道:“这会儿还冷着,等早上不那么冷了再起,你要是睡不着的话,我们就说会话。若不然我就给你点一盏烛灯,让你看会书排解下,如何?” 他倒是想的周到,容华心里暗暗嘟囔了一句,随后转了个身,手撑着下巴趴着,脑袋倾斜仰起望着他,这姿势……颇有几分豆蔻少女的俏皮意味。 沈鉴见她姿势都摆好了,显然是准备好享受他的伺候,嘴角轻轻撇了一下,带着点无奈的笑容,男人起身将书册取来,点了烛灯拿过来摆在蚊帐的左侧,又免得一不慎会碰着倒了失火,刻意挪开些许距离来保持安全。 容华安然享用他的劳作成果,一双纤长的玉臂撑起上身,挨着那灯火,静静地无声阅览起来。身旁的人一言不发,默然躺在她的身边,眼珠子仿佛是黏在她身上似的,片刻不曾离开。 被人热切关注的感觉……不像从前那么不自然和尴尬,逐渐开始接受起来,心态比起初面对他时要好了不少,不过多少有些羞涩,不时的眼睛会转过去,瞅他两眼,两个人目光对撞间,散发着一股无声的暧/昧气息。 这些时日来,容华也正式内心对沈鉴的情感,两人之间这般场景越发得多,羞涩时常难免,却也在逐渐习惯中开始享受沈鉴对她的好。 她看着看着,又泛起困来,冬日的寒气隔着帐篷,隔着蚊帐,隔着厚厚的被褥仍是在空气里弥漫着,一有空隙就会渗透进来,蹿到她的血液里头来。她缩了缩肩膀,把手里的志怪本用书简插到她正在看的地方,随后安放在一侧重新缩到了被窝里头。 沈鉴看到她这娇俏的举措,忍不住翘起唇角笑了一声。 “夫人真是越来越让为夫难办了。” 一听他这话,容华不由地皱起眉头,什么叫越来越难办了? 见她娥眉紧蹙,沈鉴便一下猜到他的宝贝夫人在想什么,伸手将他爱胡思乱想的夫人给搂到怀里头来,轻声软语地说道:“夫人总是和为夫撒娇,你说让为夫怎么办?” “哪里撒娇……”容华辩解道,她可是什么都没用做,这个人……就爱胡说八道。 沈鉴也不与她计较这些,她方才趴在枕头上,用眼睛瞅着他的时候,那脚软的模样……便是不张嘴,都像是随时要靠在他手臂上朝她撒娇一般。恐怕她此刻提出任何条件,沈鉴都会毫无规则的答应她吧。 他兀自伸手,揉了揉容华额头上的刘海,细细碎碎,非常柔软。 容华神情一愣,旋即表情也逐渐转变,变得温水般,眼神也像是蒙上氤氲的雾气,宛若发丝般柔软的温暖气息。 在塞外这段时日,沈鉴和容华可谓是玩得尽兴了,白鬃马一路跟着他们到处行走,同容华的关系也比最开始要好了不少,容华经常抚摸马儿的鬃毛,绵软的很舒服。 她想到了沈鉴抚摸她时,是不是也是这种很舒服的感触呢? 但是无论有多欢喜愉悦,随着时间逐渐逼近回去的日子,容华还是要下定决心,不过还没到回去的时间,一场远在京都的□□传了过来,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行程。 这一日清晨,容华刚醒过来,外面就传来一阵匆匆忙忙像是急着赶过来的马蹄声,马蹄声令容华很快的从冬日慵懒的空气中清醒过来,她直觉的感到心口震动了一下,这样急匆匆的声音,她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沈鉴显然醒的要比容华更早,不过他醒来就一直在躺在床上,什么也没做,直到容华也从睡梦里醒来,他自然也听到了那一阵急促的声响,和容华对视一眼后,便行动麻利的穿好衣服,容华跟上沈鉴的动作,快速穿好衣装,这时候还是大清晨,许多人都还没醒过来,两个人简单的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就一起从帐篷里走了出去。 来的人是沈鉴的下属,他一上来的脸色非常凝重,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容华心里都准备好了,沈鉴的表情也是微变,他来之前就派人在那边盯梢,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就会让人来通知他,看来汇报的人表情是这样的,沈鉴心里也有些打鼓,他不想在这个关头发生不好的事情来影响到他和容华之间的情感。 不过是福还是祸,总是要说出来的。 “京都那边……大皇子集结了一群人要造反。太子在寝宫里……被暗杀了,老皇帝此刻也被大皇子给囚禁了起来……姜老将军此刻紧急召集了一匹人马如今正在驱赶太皇子的兵力,但是大皇子私底下养了很多的兵,还有外族人干涉,情势非常不妙……主子,你看我们要不要……?” “立刻命人去准备。”来报的人刚问出,沈鉴就沉着脸立刻回了一句,那人也丝毫不迟疑,应了一声是,便利落的转身骑上马回头就绝尘而去。 而沈鉴身边的容华并不晓得沈鉴最后说的意思,然而她大概也猜到了,上辈子沈鉴暗地里养兵的事实,可是明明五年时间还未到,怎么就突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大皇子造反……她记得,五年后大皇子并不在这一场战役里,因为大皇子五年前就去世了。 容华此刻心里乱的不行,她不由地抓紧了沈鉴的手臂,沈鉴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深刻不安,转身就把容华的身子给搂到怀里来,轻声安慰:“你别紧张……我安排一下,下午我们就启程回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沈鉴的话,她一听到自己的父亲正在英勇抗战,想到父亲都一大把年纪了要去应对这种事情,想到她此刻还在塞外无法及时赶回去帮助父亲,心里就十分着急,她想要立刻就赶回去,但这里的事情总还是要处理好。 容华的眼泪掉了下来,浸湿了沈鉴的肩膀,他环住她腰肢的手臂越发得紧,同时轻声哄着:“别哭……容容,我的兵力会赶过去支援姜老将军,一切都会没事的。你要相信我,容容……” “我相信你。”她擦了一把眼泪,也慢慢冷静下来,起初听到消息有些懵神,此刻想到沈鉴,想到他在自己的身边,心里头不再那么得紧张,稍微好受了些。 她知道自己需要冷静,这时候不冷静她也没办法帮上任何忙,而回到建安县后她就更需要冷静了。 容华依偎在沈鉴的怀抱里,感受着他的暖和的体温,知道有沈鉴在身边,这一切……一定会完好的过去。 第四十章 花了一上午的时候收拾了帐篷等一些行程上所需要的东西,即便是快马兼程,也至少需要一日半的时间,然而容华心里边已经等不急想要见父亲母亲了。奈何此刻不论她多想要立刻就回到建安县,这段回家的漫长之旅仍旧摆在眼前。 沈鉴看容华的情绪不太对劲,心里很清楚她如今的心情,他和容华同坐在一间车厢里,话很少,一直将她的人给搂在怀里,马车但凡有一点颠簸,护住她的肩膀的手都会紧一紧,而低头观察到她的表情时,眼睑底下是一层浓重的阴影,显然她这一上午都心不在焉,令她的整个人都显得非常憔悴。而身子搂在怀里,是那样淡薄而脆弱,仿佛身体裂开了一道缝隙,轻轻触碰一下就会散架。 沈鉴的心头满满的心疼,感觉心脏都要揪起来了,然而他知道这件事没有解决之前,容华都无法心安,怕一直都会维持紧张的状态,他眼神里升起一种冷戾之色,沈鉴没想到走了一个太子,却来了个大皇子。 重生之后,改变了很多,包括叛乱的人。他倒是不在意谁叛乱了,但这大皇子叛乱的时机实在是挑得极差,打搅了他和容容的甜蜜之旅,还临近过年,一切完美无缺的步骤都被这突兀的一仗给彻底打乱。 他此刻心底深处简直是烧了一把旺盛的火,然而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愤怒的迹象,因为有个人更需要他去守护,他不能率先自乱阵脚,他要承担起一个男人保护女人的责任。 一路火急火燎的赶回建安县,比预计的还快了大约一两个时辰,然而队伍刚抵达城门口,城门的守卫就蜂拥而上拦住了他们。 外头声响喧嚣,马车又突然停下来,这时候心急着想要进城的容华早就撩开车厢的窗帘往外头探头,一看城门守卫拦下她们,她当即想也不想就要下车,沈鉴一道起身陪着她下了马车。 城门守卫自然是识得姜家大小姐姜容华是何许人也,他们一看到她,立马就放了通行,打开城门让马车队伍进去。 他们重新坐上马车,沈鉴看容华坐立难安,安慰道:“你别急,马上就能到了,到时候我要先去前线帮姜老将军,你就在将军府里等候消息,千万不要擅自行动。” 沈鉴怕容华也要跟着一起去打仗,容华毕竟是弱女子,她性格要强,万一真要跟来,他实在是怕这兵荒马乱之下,容华会出什么意外,他绝对不要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他只要一想到她会受伤,甚至于……不,觉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他深呼一口气,见容华沉默不言,就晓得她是在考虑,沈鉴忽然将容华给紧紧拥住,语声里带着几分颤音,那样厉害而又稳住的男人……此刻却也因为心爱之人而害怕起来。 “容容,你相信我,我会摆平这一切,谁都不会受伤的……你好好在府邸里,哪里也别去,如今太危险了……你跟去的话,我真的怕。” 他说着这样的话,很难不令容华心软,可是如果让她安心呆在府里头避难,眼睁睁地看着沈鉴去前线,看着父亲去拼命,看着那么多的士兵为了保卫国家而丧失了和亲人团聚的时光,那么她身为父亲唯一的女儿,她必须……也一定要站在普通老百姓的跟前,去守护他们。 沈鉴察觉到了从容华身上传来的那种坚定的气息,他的心几乎都快要碎了,若是他去打仗,是生是死至少他的容容还安好无恙,可是如果带着她一起,沈鉴随时都在担心她的安危。 但是容华的决心亦无法改变,她的手轻轻地从沈鉴的腰间滑过,她回复了他,声音里却带着一抹哭腔,是无可奈何的,又逼不得已的感觉。 “我相信你……但是,我也放不下父亲,放不下那些士兵……我,我放不下你。”说到最后,眼泪已经从眼眶里肆意地流淌下来,顺着脸颊渗入了脖颈,冰凉的,去提醒着她这一切正在清晰的发生,这糟糕的,令人无法无视的一切。 沈鉴就猜到了会是这种结果,心跳还是沉重的咚一声落了下来,避无可避,她仍遵从了自己的心,要和他一起并肩作战。 那种无力又令人难受的情绪慢慢从心底里滋生,心里依稀还搀着一些令沈鉴说不出的欣慰。 他叹息一声,或许他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或许……这也是最好的结局吧。 沈鉴最终还是妥协了,面对容华,面对他的心爱之人,他还能拒绝她吗?即便他很清楚战场上有多么的危机重重,但沈鉴同样明白,就算他拒绝了她,按照容华的个性说不定还会偷偷的跟过来,届时可能会更危险,也许将她带在身边,无时无刻地看着,还会更安全一点。 想罢,沈鉴低头,在容华的脸颊上轻轻落下温柔的一吻,她心中的焦虑和不安平缓下来,她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而自傲,就算这次陪同沈鉴一道上战场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事故,她……也绝不会后悔。 重来一世,容华绝对不会再做出令自己所后悔的事情来。 “我们进去吧。”沈鉴眸光凝聚在容华身上,柔声说道。 容华点了点头,心底里升起一股沉重压力,可一股温柔甜蜜的滋味同时滋润着她,让她显得不那么焦躁狼藉,她会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去迎接接下来的严重问题。 她同沈鉴一道进了将军府,蒋夫人一听到宝贝女儿和女婿已经回来了,立马就去迎接他们,母女俩相见的时候,蒋夫人的眼泪一下没忍住,而容华瞧见母亲流泪的模样,再看蒋夫人的脸色,显然自打战役开始这些天就从未曾休息好,脸色实在是太差了。 容华觉得心瞬间就痛了起来,像是手揪紧的,一种难以喘息的疼痛。 沈鉴上前,揽住容华的肩膀,无声间却给予了容华一股力量,她擦干了眼泪,知道不能继续这样失态下去,她还要处理很多事情,一定要冷静才行。 而她现在就要收拾一些细软,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和沈鉴去父亲战斗的地方一起帮助他,拾掇的过程中,有一个意外却又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人出现在将军府内。 容华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这个人,直到他现身将军府中,容华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之前多般找她麻烦的四皇子——殷延禾。 她急着要出发去京都,也没什么功夫去理睬殷延禾,殷延禾似乎也不是来找她的,一来就直奔沈鉴,和沈鉴在房里谈了许久才出来。而这时容华该带的都带齐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几件衣物用品,既然要行军打仗自然是从简为好,她不想穿得花枝招展的去当一个没什么作用的花瓶。 沈鉴和殷延禾谈完后,就把她拉到一旁,和她说道:“他会和我们同行。” 其实容华心里大概是想到了,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有些凝重,略微显得担心:“他……可靠吗?” 殷延禾之前给她的印象十分不好,容华自是有理由怀疑他的意图,她是万万不想出一点出错的,因为在这种紧张的关键时刻,走错一步就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沈鉴了解她的顾虑,而原先因为殷延禾对待容华的态度暧昧,沈鉴心里亦是诸多怒火,不过这一刻的殷延禾所表现出来的诚意让沈鉴心动了,而且在这种时候更应该冷静处理事情,他不会因为一点私怨就放弃一个非常有力的援军。 “放心……如果他有什么异动,我也想好了后策。大皇子的兵力比我想象中更多,两面夹击,姜老将军此时难以应付,这时候如果殷延禾能出面,城中禁卫军能够调动的话,先将朝中的重臣解救出来,届时再兵临城下逼大皇子投降……或者,诱降。” 诱降…… 在这方面,容华定是及不上沈鉴的作战高度,他从前就是幕僚,最惯出谋划策,她知道目前大皇子包围了京都,几乎将朝廷里的重臣都给囚禁起来,因此父亲才不能妄动,一直僵持着无法解决这场战役。但若是殷延禾能够里应外合,帮他们去掉后顾之忧,加上沈鉴的兵力,自然能够一举拿下京都,将大皇子降服。 想到这一层,容华也就不再多说,当即道:“只要他不生乱子,这样也好,细软都收拾好了,我们此刻就出发去京都吧。” 沈鉴看她一副着急得恨不得生了翅膀立马飞过去的模样,唇角忽地微微扬了一扬,眼神里仿若聚了一条流淌的溪水,十分柔软温和。 容华看着这样的目光,心灵逐渐平缓下来,他总是会在自己最紧张的时候让她调整好状态,他恐怕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了。 她想着,心情平稳下来,从容握住了沈鉴的手,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像是连体一般不可分离。 容华淡淡地笑了一下,温软如棉花一般。 “我相信你……我们出发。” 第四十一章 原本容华心里还存有诸多顾虑和担忧,然而殷延禾一路上并没有做出一些过分的举动,因此容华心底也慢慢放下了警惕之心。 她一直靠在沈鉴的肩头,整个人显得非常的疲惫,就好像随时都会睡过去一般,一张姣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惨淡的暗光。 马车继续慢慢前行,十分平稳,一点波动都没有,这一段路像是已经前行了很久,是那样漫长又令人难熬。 容华感到全身都非常的累,怎么调整姿势都不对,浑身上下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难受,内心的焦虑已经遏制不住。 沈鉴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精神不太对头,他慢慢的将她的肩头往自己身边揽,似乎要将她身上的不安焦虑通通给驱逐,希望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容华恐怕也注意到沈鉴这番举措的意味,因此别过头回以温柔的淡淡一笑,似乎是在告诉沈鉴,她已经好多了,没什么大碍了。 这一段路确实非常漫长,之前从塞外回来,就经过一段漫长的旅程,容华只觉得自己坐上马车以后就没有下来过,车厢的空间非常窄小,时常会令人产生一种窒息的感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容华等人终于都抵达了京都。 殷延禾的马车就跟在他们的队伍后面,容华的车辆停下来后,殷延禾就从后面的马车车厢里走了下来,容华和沈鉴是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面的,他们一下车就遇到了后面来的殷延禾,容华之前和殷延禾毕竟发生一些摩擦,见到他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殷延禾大概是和沈鉴有过口头约定,不像以前那样轻浮浪荡,一照脸只是微微翘了翘唇角,仿佛以前那些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对她的那些轻佻举止就像是烟消云散了一般。 本来她还不太相信,如今见了殷延禾后倒是安下心来,对待他的态度稍微有所缓和。 殷延禾道:“现在兵马已经到了城中,我们的人还在赶来的路上,我有特殊的通道可以潜伏进去,不过不能带太多人过去,你们先随我进入。” 听了殷延禾的话,容华的眉心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心里想着,殷延禾说的这番话显然是在告诉自己,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必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容华心里当然也很明白,到了现今这种境地,什么事情都无法预料,万一状况真的很糟糕的话,她也必须坚强的接受。 抱着这种心,容华和沈鉴随着殷延禾一起来到他所说的秘密通道,那的确是一条非常偏僻的地方,很少有人能够发现,想来殷延禾很早就有准备了。 容华安心不少,跟着殷延禾一起来到入口处,殷延禾先进,之后是他们俩一起并肩同行,后面还跟了两个沈鉴特地带过来的 人,用来以防意外事件的发生。 本来殷延禾说过只有他们几个进来是最好的,但是既然是沈鉴的人,他也没有说什么,默认了沈鉴的做法。 地下暗道非常的漫长,容华和沈鉴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默默无声的跟在他的后面,一路上非常干净,看来很少有人经过这条通道。 经过地下通道大概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毕竟是捷径,若是从大门口突破的话,不知道要耽搁多少的时辰,而今确实少了不少的时间。 出门口是一个非常僻静的地方,几乎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这倒是令容华松了好长一口气。 他们几个人都已经进入了城内,现在当务之急是去营救被囚禁在地牢里的朝廷重臣,因此容华转身便对殷延禾道:“我们都已经到了这了,现在应该怎么办?大皇子一定派了很多人看着,接下来怎么做?” 殷延禾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表情,就仿佛事态的发展早就在他心中有了既定的结果,因此一点儿也不慌张,淡淡的道:“沈夫人不必担忧,这件事我早就有万全之策,不过这当然需要夫人和沈兄帮助。” 容华见他非常有把握的样子,又看他这般恭敬的对待自己,不免想到刚刚见到他时殷延禾轻佻无礼的样子,心里头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的不自在,不过如今国难当头,容华是识大局之人,即便有那么一点小情绪也能够掩藏的很好。 “既然你这么讲,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当做一笔勾销了。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我们选择相信了你,就会和你好好的合作。” 殷延禾眉目间融了一些笑意,撇了撇唇,柔和的笑道:“有沈夫人这句话,延禾就放心了。其实接下来的计策,我早就同沈兄商量过了。” 容华眉头一皱,转头就看向沈鉴,沈鉴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带着安慰的笑容,然而容华心底却升起一丝强烈的不安。 她当即问道:“你和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沈鉴,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沈鉴见她容色里带了些许的慌张和无措,慢慢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指尖在她的掌心里温柔的摩挲了两下,温声慰语道:“你不要紧张,容容,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你待会儿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容华急道:“你们到底……” 不等她说完,沈鉴忽然抱住了她,容华的言语一下子戛然而止,这时候耳边传来一阵轻柔的话语。 “容容,你相信我,我会做到的。” 又是这样的话,让她信赖他,毫无保留的去信赖他,仿佛一意孤行的执着与不回头。 容华心里的思绪翻了又翻,最终还是听从了自己心里的声音,选择相信这个眼前她深爱的男人。 沈鉴见她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表情起了些微变化,眉眼里融了一些淡淡的笑容。 见到沈鉴脸上的表情,容华心里面也放下了负担,不管未来结果会怎么样,她都会和沈鉴一起去面对。 “现在该怎么做?” 沈鉴先是看了一眼殷延禾,随后转过身来,一只手握住了容华的手腕,将她轻轻地牵到了一侧,目光里面仿佛装了柔软的水,轻声道:“我会潜入地牢,将那些被囚禁的人放出来。容容,你在外面接应我就好。” 容华听到他这么讲脸色立时就变了,她忙不迭拽紧了他的袖子,着急的说道:“你一个人潜进去!这样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这样子做,万一你被困在里面怎么办?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沈鉴眉头微微一皱,握住她的手腕紧了紧,柔声道:“牢中有我的人,你和我一道进去的话,我才会不放心,乱了手脚。” 容华一听沈鉴说的话,在看到他坚定的面孔,就知晓他心里面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胸腔里仿佛被一只手突然拽住了,不安又带着一丝丝的麻乱,然后她又非常的清楚他做好决定的事情就不会再更改,况且这种关键时刻,容华很清楚不能够感情用事,因此她也狠下了心,逼迫自己做出了决定。 “好,我在外面接应你。”声音顿了一下,她的目光突然牢牢地锁住了他,“你千万,千万不要有事,不然的话,我就算是死了,我也会诅咒你的灵魂永世不得超生。” 这话一出,沈鉴的面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就像是被她的话给逗笑了一般,他扬起手来捏了捏容华的脸蛋,满面都是止不住的温柔笑意。 “也好,就依你的话。” 容华见他这时候还和她开玩笑,忍不住用手捶地捶他的胸膛,斜眼睨了他一下,轻轻哼了一声,道:“好了,不与你说这些了,你快去吧。我会在外头……好好的等着你。” 沈鉴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轻轻的将她的身子给抱住,这个怀抱令容华心头有一种怦然一动的感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一刻又突然地生出来,让她的心慢慢逐渐的软化。 “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整无缺的回到你的身边。” 听到这句话,容华的脸上微微起了些变化,唇角牵扯了一下,带了点丝丝笑颜。 喉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令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复杂而不稳定的情绪:“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两个人抱在一起,温柔软语了一小会依依不舍的分开了,这时候时间也不允许他们继续儿女情长,因此,容华很快就从他的怀抱里挣了出来,目光满含柔情,轻轻地说道:“我等你。” 就这么简单的三个字,沈鉴却仿佛明白了她的用意,微微颔首,突然之间快速的紧紧抱了她一下,最后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好像晚了一秒就会忍不住要留下来一般。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眼神显得那么凝重,是一团解不开的,灰暗色的迷雾。 天色似乎也在无形间发生了变化,被笼罩上一层朦胧的灰暗之色。 容华紧紧握住双手,十指交缠,心里默念道:老天保佑,希望一切都能够顺风顺水,保佑她心爱的这个男人能够平安归来。 第四十二章 沈鉴直奔地牢而去,容华要在外头接应他,就要找个安全的地带,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人,殷延禾此刻就站在她的后面,静静的将她和沈鉴离别的一幕全部都看在眼里。 她慢慢走到殷延禾跟前,即便已经改变了对他的看法,然而容华依旧对他存着一丝戒心,眼神略显复杂的望着他,声音平静地问道:“要到哪里去接应?” 殷延禾的目色里蕴含着一丝十分淡而朦胧的光,他就像是往常一般温柔的笑道:“沈夫人,请随我来。” 这时候就剩下她和殷延禾二人,心里面多少有些不放心,不过这时候容不得她多多去考虑与抉择,因而容华藏起心里的不安,跟着殷延禾的脚步来到一条十分僻静的小径。 四下一个人都没有,仿佛是与世隔绝的地带,容华朝周遭看了一圈,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来看向殷延禾。 殷延禾自然看得懂容华的意思,便向她招了招手,走到一堵墙壁前,手放到墙壁上摸索了几下,突然在一处平滑的地方敲打了几声。 容华看他的动作心下已经是明白了,默默在一旁瞧着,便看到那堵墙突然裂开一条缝隙,随后地上的草坪像是有感知一般的分开,露出一个可容纳一人进的入口。 殷延禾转过头看了一眼容华,她自然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殷延禾率先进入地道,随后容华也跟着走了下来,她从阶梯上走到地面,就看到殷延禾伸手碰了碰旁边的墙壁,身后传来缓慢的挪动声,容华明白地道的路口已经被他关上了。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跟着他,默默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地道通路,然而心底却一直不停的想着,这地道看起来年代似乎有一段时间,而殷延禾的岁数显然不可能是他吩咐建造的,已经存在了很久,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想必和这个吩咐建造这地道的人有所关联。 殷延禾看起来轻佻风流,实则这宫里的辛秘他样样都知道,而这些不为人知,被掩藏起来的事情,大概都通过这条暗道被探了个一清二楚了吧? 想到这里,容华望着前方背影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颇为复杂的光。 过这条通道所花的时间并不多,大概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容华就从出口出去了,出口处容华看到了非常清澈的湖畔,出口的地方有大树遮挡,很难会有人察觉到这里居然会有一条地下暗道。 她从草坪里走出来,殷延禾就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从窒闷的地下通道出来后,呼吸到的新鲜空气令容华心里的烦躁稍微去了一些,她转过身来,看向站在一旁的殷延禾,说道:“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等吗?” 殷延禾笑了一声,道:“不是我们,是你。” 被殷延禾呛了一句,多少有些尴尬,清清嗓子咳了一声,抬起眉头来看向殷延禾,见他此刻温柔笑容,态度又这样友善,她放下心中的不自在,坦然道:“只要在这里等就好了,等他把人送出来,然后就从这条地道返回?” 殷延禾点了点头,忽然,他抖了抖袖子,从那宽大的袖袍里抖落一件物什。 容华的目光看过去,定睛一瞧,原来是个信号烟火,她当下明白了殷延禾的意思,从他手里面接过来。 “等接到人就发信号,届时我们的人就会过来接应你们。”殷延禾说到这,声音顿了一下,眼神忽然看住了容华,“万一……他没有从地牢出来……” 容华目光瞬间一变,声音格外的冷静:“不会,我相信他一定会出来,这一点你完全不需要担心。” 说罢,容华便背过身去,不再去看他了。 殷延禾见她突然改变了态度,生硬的,不愿意再跟他再多说一句话的样子,心里大约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倒是毫无芥蒂,撇唇笑了一声,一句话也没有说便转身离去了。 殷延禾虽然走了,但是他的话却留在了容华的心里,就像蚂蚁搔着容华的心,令她越发觉得情绪难安。 然而她此刻就只能在这里等着,煎熬的等待时光让容华的内心充满焦虑和浮躁,她耐住性子,脑袋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抑制着她,这一刻不能冲动,她必须要相信他能够应付一切危机……对,要坚信。 容华一边耐心等着一边在心里祈祷,时间就这样在漫长的煎熬时光里慢慢流逝,也算不准是过去多久,容华觉得她的手心里全部都是细密的汗渍,冰凉凉的触感熨贴着掌心的肌肤,逐渐的令容华的心平静下来。 她慢慢觉得心凉,甚至脑海里开始回忆起之前殷延禾说的那句话,而这时,一阵轻微的声响在安静的氛围里骤然插入,把容华忐忑不安的情绪给打断了。 容华寻着声源看过去,便瞧见不远处,有一群人正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像是非常着急的样子。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她朝思暮想,不安的等了许久的人。 心中瞬间松了一口气,仿佛那块沉重的石头一下子就被人给铲掉了,胸口里的浊气也全数被驱除,她一身轻松的朝着沈鉴跑了过去,也不管他身后的人会不会看,她满脸的欢喜,跃然跳动在她的脸孔上,然后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中。 沈鉴起初像是措不及防一般,神情像是愣了一下,随后脸上也慢慢地绽开了笑容,手从女子柔软的腰肢处环过,慢慢的将她整个身体都紧紧的搂在了怀里抱之中。 容华的眼中甚至带着喜极而泣的泪光,她太担心了,生怕沈鉴真的如殷延禾所言一般发生什么意外,到时候的话她真的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男人已经真正的深入了她的心底,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此刻已如参天大树一般茂密,将她身体里的每一处角落都给满满的塞住了。 若是他真的离开了,恐怕容华就会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不过他既然已经把人全部都带了出来,容华立马也从这种动容的情绪里回过神来,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号烟花。 沈鉴看到她的举措,突然伸过手来接过,旋即对她温柔一笑,道:“给我来吧。” 容华愣了一下,转而便露出一抹淡淡的,像是流水一般的笑容,这笑里面饱含甜蜜和幸福的光彩,就如同灿烂的烟火一般,令人转不开眼去。 沈鉴反复着魔一般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颊,随后便一声不吭的走前了几步,将信号烟花给点燃了。 信号烟花闪了之后,这时候殷延禾的人马也不可能立即过来,而许久未曾见到沈鉴,容华依偎在他的怀里,温暖而又熟悉的胸膛,叫她感到十分的珍贵。 她低声道:“没受什么伤吧,还顺利吗?” “没受伤,一切都非常顺利。”他如是道,随后轻轻笑了一声,“一定是因为你的祈祷生效了。” 这情话似乎是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的的确确,容华在这段时辰里一直在心中不停地祈祷上苍,原也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随着时间不断的流逝,越发焦躁着急,竟然也开始不停的在心头念着老天爷了。 突然之间,沈鉴的眼神暗了下来,目光里揉着一抹心疼,他低头看着她,轻声道:“让你一个人守在这里,一定很担心吧?辛苦了。” 容华吸了吸鼻头,喉咙里很轻的哼了一声,撇嘴道:“我才没有那么娇弱呢,我可坚强了……从前又不是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事情,你知道的我一定能够支撑下来。” 沈鉴欣慰地笑了笑,点了点她的鼻梁,道:“是啊,我的容容可是最厉害的人了,有什么事能够把你家小家伙给难倒呢。” 有啊,就是你呀。容华在心底轻轻的念了一句,嘴上却一点表示也没有,缄默的靠在他的怀里,而沈鉴看她不言语了,也不再说话,但搂住她的手却越发的紧了,仿佛一秒钟都不愿意分开。 两个人在一起黏腻了一小会,接到信号烟花的殷延禾就带着他的人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他一赶到就瞧见他们俩怀抱在一块儿,丝毫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心里隐隐流动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目光闪烁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殷延禾来到容华和沈鉴跟前,说道:“我们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刚才沈夫人你发射的信号烟花也代表了攻城的号角,外面所有的人现在此刻已经攻了进来,我们从暗道赶紧离开吧。” 容华从沈鉴的怀中离开,看着殷延禾肃穆的脸色,没说什么话便点点头,尔后,殷延禾带着那帮老臣先走在前头,容华他们俩跟在后头,本来是并肩的两个人,沈鉴却忽然伸出手牢牢的握紧了她的柔夷。 容华先是神情一怔,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后面上缓缓地展开了笑意,在这紧张而又凛冽的气氛中如同初雪融化般的温暖。 是从那个相握的掌心里,感受到的不可分割的牵连。 第四十三章 他们一行人从暗道里经过,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毫无阻碍地从暗道出来,外头的世界一阵喧嚷的声音嘈杂而遥远。 她分不清也不想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惨烈状况,即便是那样远的距离,都仿佛近在咫尺,清晰的钻入了耳中,甚至是侵扰了她脑海里的每一根神经。 这令容华想起来前世里发生的那场战争,同样是国破家亡,流离失散,所有的百姓无家可归,上位者的权位之争受到伤害最深的却往往都是普通的老百姓。 容华希望能够减少更多的伤害,但是她一个人力量,实在是太过微薄,根本就无法派上用场,在厮杀的战场上她确实是太弱小了。 心里这样想着,便越发的情绪低沉,而此刻,殷延禾已是派人叫那帮老臣送往安全的地点,接下来容华和沈鉴同殷延禾回到了我方的阵营里,殷延禾早就备好给沈鉴准备好的营帐。 时局动荡,许多人都在这场突变的战役里失去了栖身之所,而容华倒是没想到,这营帐里还收留了那些流难的普通老百姓,帐篷里挤了很多人,周遭是一片嘈杂而混乱的景象,容华看在眼底里,在袖子底下的拳头紧紧攥着,心里不断冒着酸涩而又窒闷的情绪,充斥着整个胸口,叫她的脸庞也显得不是那么好看。 容华和沈鉴住在同一间帐篷里,这一片区域被清理的很干净,非常适合居住,也难得殷延禾居然有这样的心思,早早就备好逃难的居所,这一点却是容华没有想到的。 她今日也是操心坏了,身体上没受到什么折腾,但是精神上却是实在煎熬,她看了看殷延禾为他们准备的帐篷,比她前段时日和沈鉴在塞外住的帐篷要简单的多,被褥的质地显然不如他们之前特地带过去的那样精致,然而途径的过程里容华也注意到了,比普通老百姓的被褥要干净,是崭新的,毕竟流亡的人数太多,供应不足,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份需求。 容华要求没那么高,干净能睡,保暖作用好就成,之后也就脱了鞋子躺下来,之前等在外头守着沈鉴回来,她着急的来回渡步,这会儿才发觉脚底都磨泡了,有白色的一层皮,沈鉴看她伸手去触碰,便几个大跨步上前用手截下她的举动,柔声道:“我去拿一盆热水过来给你泡脚,你先别碰。” 她抬起头来,愣了一下,尔后轻轻颔首,回道:“那你快去快回。” 容华是真的有些累了,他感受自己似乎都没有一刻真正闲置下来过,最快乐的和沈鉴那一段在塞外的时光,此刻想起来依旧是充满甜蜜的回忆,她想着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在这战乱纷争的时刻唯一能令她的心里感到一丝温暖的记忆。 没会儿功夫,沈鉴就端着一盆热水,掀开帐帘子,几步走到容华跟前将热水盆安稳地搁在她的脚边,随后伸手握住她的脚跟,手指刚碰到脚底心,她便从他指尖处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凉,大抵是端热水的时候把手露在外头才因此这样凉,她缩了缩脚,然而不是因为这冷意,而是叫沈鉴这一举动给惊了一跳,但是低头看到那张温柔似水般的侧容,心也似乎被这一层氤氲的雾气给蒙住了眼。 她抿了抿唇,温柔地笑了一声,随后就默默地低着头,任双脚被包裹在那一双温暖的手掌里,他的侧脸上,眼睫毛很长,细细卷卷,这时候容华才发觉她喜欢上的这个人,是那样好看精致的一个男人,而这样一个男人……对她又那样好。 视如珍宝。 温热的水浸泡着疲惫的脚令人感到十分舒服,疲劳了一天,这片刻的享受就已是令容华感到异常舒心,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人往后仰了一些,神态竟有几分散漫慵懒,就像一只冬眠的懒猫,眯着的眼细细长长,也像是猫咪似的,有一种异常的动人迷惑。 沈鉴的手掌还捧着她的脚板,一只手掬起水往她脚背上淋下来,温热的水流下来,还有一小许溅开来洒落在地上。 突然,轻轻柔柔的嗓音在静谧的空间里响起来。 “等这件事完了,咱们就带着你一家人去塞外游玩散心怎么样?”沈鉴忽然的一句话让容华眯起的眼睛瞬间睁了开来。 她慢慢直起身子来,低下头目光重新凝聚在沈鉴面上,他此时的面庞看起来像是被一层光晕给笼罩了起来,有一种微妙的令人感到目眩神迷的幻觉,非常叫人着迷,她以为自己早就彻底沦陷在他的温柔里,然而这种心动的感觉仍旧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合时宜的在胸口里狂跳起来。 她爱上的这个男人,原来是这样完美迷人。 总有些后知后觉,又有一丝庆幸,索性她还是爱上了他。 容华温柔地笑了笑,轻声回道:“好啊,等此事结束,我们一家人就去塞外。说来咱们都没来得及参加他们篝火晚宴,真的好可惜……”她发出一声感概,像是极为懊恼。 沈鉴抿唇柔软一笑道:“没关系,总会有的。” 容华没搭他的话,然而脸上也带着和沈鉴一样的笑颜,是啊,一切灾难都会过去的,美好的未来,总会到来,她应该满怀希望。 沈鉴给她洗过脚后,水也没换,就直接洗了自己的,容华瞧见了,怪不好意思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眼娇嗔般地瞪了一眼沈鉴,而这个厚脸皮的男人却是笑嘻嘻的用手搂住她的肩膀,她起初一脸嫌弃的想要躲开他的手掌,可是他的手臂像铁一样不容闪躲,她便也懒得挣扎了,心里早就知道是挣不开的,自然就不白费气力了。 依偎在他的怀里,温暖熟悉的感觉,让她在这战乱的可怕气氛唯一能够真切感知到的暖意,她想要多赖一会,赖一会是一会…… 静静的,等着硝烟从她的生命里离开,不想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不想让心里再充满不安焦虑,就像他说的,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变好。 洗完脚,身体里早就叫嚣着疲倦,精神自然不见好,困顿袭来,容华换身衣物就躺了下去,没一会儿功夫竟就睡着了。沈鉴是看着她睡着的,待她睡了后,本想着看一会战报也歇下,谁想帐篷外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他分辨出是殷延禾的声音,低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人,便重新穿好长靴,从帐篷里走了出去。 一打开帘幕,果然瞧见穿戴整齐的殷延禾正站在外头,神态却是一连肃然,一副有事发生的样子。 “请沈兄同我过来。” 他一句话没说,默然点头跟着殷延禾走,两个人走到一处僻静地方,殷延禾猛地转过身来,表情里有一种冷冽之意:“大皇子比我想象的还要棘手,人质虽然被我们救了出去,但是他的人马比我预期中的要多好几倍,我们布在里头的人已经被发现了,现在如果要硬攻的话,很难攻进去,毕竟里面还有许多无辜的老百姓。事态不太妙了,我们必须要考虑到住在里面的百姓。” 这一打仗苦的率先就是百姓,沈鉴最清楚这点,他当初领兵起义时,也是先花了不少心思将普通百姓都安顿好,才能安安心心的进行下一步,然而饶是如此,无辜牺牲的流民百姓依旧数不胜数,一场战争不可能毫无牺牲,百姓也好,士兵也好,总有人要为这权谋之争做出牺牲。 领会到这一点,沈鉴的表情也冷了下来,他低声问道:“到底里面还有多少人?” “我们先前已经偷渡了一些人……现在还剩下……上万……”殷延禾停顿了一下,表情里显然有几分犹豫,这就说明人数恐怕还是保守估计,那些算计不了的加在一起……也是大数目了。 这些人……沈鉴想了想,突然目光定定地落在殷延禾面上:“若是长此已久的拖下去,我们这边情况也不好,流散的难民越来越多,士兵也需要粮食,大家的精神都是有限的。要么就举兵攻破城门,能救多少出来是多少。要么你就等着大皇子将那些百姓当做人质逼迫你,早晚你都要做出决策。继续犹豫下去……只能更坏。” 殷延禾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心里一直犹豫不决该不该攻进去的原因,也在于此,而请沈鉴过来特地商讨也是为了想要谋求一个彻底解决的方案,战争是不能拖延的,拖延下去伤亡只会越来越大,再者他这边的情况确实也不大好,即便有沈鉴的援手,兵力不过是与大皇子相当,若是贸贸然进攻的话……这城中上万未能逃脱的百姓又该怎么办?难道就真的让他们成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吗? 都是一些无辜的生命啊…… “如果你实在是不了决心的话,那么就再看个三天,若是三日内依旧没有新的解决方案,或者说无法将城里头被困的那些上万百姓救出来,那么也就不要再想下去了……目前的粮食算上这些源源不断的难民,撑死也就足够支撑七日,若届时仍无法攻破,该想想怎么办的……怕不是大皇子而是我们了。”沈鉴似乎有着比殷延禾更为严酷的决断力,殷延禾自是不晓得,沈鉴早在上一辈子就经历过这种事情,因为大皇子的谋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沈鉴前世是预谋而为,饶是如此都要踩在众多无辜者的性命上,这种突发状况需要牺牲的人,自然是只多不少。 他是在帮殷延禾下一个决心,自然……这其中也有他的私心。 想要尽快的将这件事解决了,然后好好的,陪着她……安逸的度过余生。 这是他此刻唯一最想要做的事情。 第四十四章 沈鉴都这样讲了,殷延禾也知道他是要给自己一个心理准备的缓冲时间,毕竟人命关天,草率不得,但是继续拖延也并非是好事,思索片刻后,殷延禾对沈鉴说道:“也好,就依照你的办法吧,这三日内若依旧没有万全之策,那就……没办法了。” 战场上总有牺牲,而他作为将领就必须要担负起这个责任,就算是这一抉择是踩在累累白骨之上,他也要狠下心去做。 同沈鉴商量罢,一贯嬉皮笑脸的殷延禾此刻也满面沉重,再也没有一丝轻松,他看了一眼沈鉴,却见他非常冷静,甚至有几分异常的冷酷,心底里略微一惊,突然问道:“沈兄看起来不像是参过战的人,何以这样镇定?看来沈兄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在他提出来的时候,沈鉴的表情就非常冷静,就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沈鉴听到殷延禾的话,目光里有些许光点幽幽浮动,无意识般地牵唇,似苦笑又似是嘲讽:“并未参过,却也不是没想过这种事的发生。四殿下不用太担心,总会安然度过的,只要大家一起团结一心,这一切困苦自然都不成问题。” 殷延禾听罢,突然垂头笑了一声,好像释然了一般。 “沈兄说得对,没有过不去的灾祸,再困难还不是一样继续过下去。这次事完了,沈兄接下来准备和夫人打算怎么办?” 沈鉴听殷延禾这么问,他也并不想隐瞒,便如实答道:“我已经同容容提过了,此事一完,便携她一同到塞外隐居去。届时,也会劝服姜老将军和姜夫人一起去。” 殷延禾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沈鉴居然是这个打算。 战役祸害了太多的人,这鄞州也包括在内,如今老皇帝已经被大皇子给谋害了,届时改朝换代,怕又要经历一些难以预料的祸难。 殷延禾知道,按照沈鉴的个性,应该会将姜家上下的人都转移到安全地带,不再搀和到这些事端中来。但是姜家之中毕竟还有一些人是朝廷里的重臣,姜容华说到底也是姜家大小姐,难道真的会跟着沈鉴隐世么? 他表情先是愣了一下,转眼就回过神来,皱着眉问道:“你如今还未曾问过姜老将军的意愿吗?我想,姜老将军那般守旧的人,怕是不会同你们一起去塞外定居吧,虽说这次战乱鄞州毁的厉害,但是重建的也费不了多少时日,你们何必跑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去住,这不以后都再见不着了?” 沈鉴突地怪异地笑了声,他眸光望着殷延禾,轻声道:“再见不着……岂不是最好?” 殷延禾一怔,还不等他说什么,沈鉴忽地就转过身去。 “三日后,你下了决定就命人来告知于我。若是三日未到你便想好了……那更好。”他后头突如其来的加了一句,让殷延禾感到错愕,随后说完他要说的话,背影便快速地消失在殷延禾的视线中。 殷延禾还望着沈鉴消失的方向,神情呆呆怔怔的,过了好些会儿功夫才收回了目光,不远处是嘈杂喧闹的哀呼声,流离失所的难民几乎都到了这里来,他虽然一直以来都暗自准备兵马,却未曾想过真有战争爆发的一日,如今战乱四起,他作为主帅,竟还不及沈鉴一个江湖中人更意志坚定,想一想就觉得十分好笑。 因而不由地低声笑了,笑着笑着脑子里又回响起沈鉴适才说的那话,再见不着……岂不是最好? 再见不着…… 哈,这个男人啊,真是个善妒,又机警的令人觉得可怕的人。 怪不得……殷延禾想着,笑声忽然止住,面庞上的表情沉重里还揉了少许连他自己恐怕都无法察觉的失落与寂寞。 这场战役过后,他又何去何从呢? 沈鉴离开后径自回到帐篷里,一进入帐篷里就看到已经起身的容华,她此刻坐在被褥上,神情怔怔的,像是发呆想着什么事情,头也不转,连沈鉴入内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容容。”直到沈鉴轻轻一声唤,容华才惊醒了一般,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他。 眼神里竟带着一丝恐惧。 沈鉴当即觉得不妙,他几个跨步连忙来到容华身边,扶住了她的肩膀,飞快地道:“容容,你这是怎么了?” 容华一听到沈鉴的声音,立马眼神就恢复了原样,但是她的脸色依旧非常苍白,就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创一般,她慢慢的倒在沈鉴的怀里,手攀附在沈鉴的肩头上,目光颤抖着,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一定要这么做么……一定要牺牲那些人吗?” 沈鉴心里疙瘩一下响起,当即就知道刚才和殷延禾说的话都被容华给听到了,他晓得她之前就经受过那样的折磨,如今又要再来一次,必定是难以承受。 因此这件事本来沈鉴是不打算告知容华,谁想到……连他自己都没注意,竟被她偷听到了。 沈鉴此刻也不想问她是怎么听到的,当务之急先是让她稳定平静下来,因而他双手搂住她颤抖的身子,声音温柔地安慰道:“不是的……还没确定下来,或许这几日就能想出办法来解决,你不要太担心了……也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一切都会——”这句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腰间抓着的手突然猛地一紧。 他低下头来,就看到容华埋着头,全身仿佛变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纹丝不动,他觉着不对劲,连忙捧起她的脸来,才发觉她此刻早就是满面泪痕,好似心力交瘁一般眼中聚满了泪花,他感到心口也骤然一抽,忙不迭将人再度搂入怀内。 沈鉴原本没打算让她知晓这件事,就是怕这种情况发生,他懂她的反应,但是这在战场上来说,都是无可避免的。 他此刻给不了任何承诺,只能用宽厚的臂膀紧紧拥着怀里的人,希望能带给她温暖,让她变得有信心起来,然而沈鉴自己都被她这模样吓得心乱跳,他不想看到她这样子,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他的心也是那么疼,牺牲谁……他又何尝不难受呢? 无论怎么开导,如果她自己心中的结无法解开的话,那么他说再多话恐怕在她心里头也不过是狡辩罢了。毕竟这个建议是他提供给殷延禾的,而唯独容华,知晓他曾经发起过一次战争,他正因为懂得战争的残酷,现在才能这样冷静的去面对。 他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到现在,他还会被前世里那些事所困扰,也许……真的算是报应了吧。 第四十五章 两个人静静相拥了许久,忽然,埋在怀里的人却在这一刻身子动了动,他立马就察觉到松了松手臂,就看到容华慢慢地钻出来,随后抬起一脸泪痕的和几乎哭肿的眼睛,样子很惨很可怜,让沈鉴心一抽一抽的疼,他哑声问道:“感觉好些了没?” 容华闷声点了点头,眼睛却仍旧不愿意去看他,沈鉴也知道为何,只能在心里叹息,默默地起身去准备洗漱的毛巾和热水,等回到帐篷里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不在帐篷里。 他手里端着的水盆差点掉了下来,幸好被他稳住了,连忙将水盆置在地上,转身就开始在个个帐篷里寻找她的人影,然而沈鉴也没花多少时间,很快就在一间帐篷里找到了容华。 他看到容华显然是已经擦干了泪,虽然眼睛还是有些肿,但是她扬唇笑的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她的心境不好,相反,那笑容就好像是漫天烟花一般灿烂,会给人曙光,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她一起变得心胸开阔起来。 沈鉴没有走上前,也没有去阻止她,而是转身躲到了帐篷的角落,好不让她发现自己,然后自己静静地在阴影处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现在的心态应该已经放开了,看着她的笑容就知道了,这样也好,她想要去做什么都随她的吧,总不能叫她一直闷着,她想要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去帮助那些难民,或许这样她的心里才能更好过一些。 容华回来的时候,帐篷里沈鉴的身影并不在,她起初表情怔愣地立在原地,没一会就回过神,转身就往帐篷外头走…… 心里一个画面陡然浮现在脑海里,看来她刚才一闪而过注意的人影不是她的幻觉,确确实实就是他。 刚才心里实在是想不开,她知道沈鉴经历过战争,她自己也经历过更是明白这其中的残酷道理,她知道早晚都要面对这一切,她原本怀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让此事过去了,没想过会有这种意外之事的发生,刚才沈鉴离开没多久她其实就醒了,应该说她也没睡的很深,心里莫名觉着不安,醒了后看他人又不在就出去寻他,没想会听到他同殷延禾的对话,知道了皇城之中原来还有上万的百姓没有逃出来,这些人……多半都是要被牺牲的了。 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了不计其数的人,她不想看到这种画面,但她心里并不是责怪沈鉴的冷酷,她只是……只是一时难以承受这种……无可奈何的结果。 或许换她来做,并不能做到如沈鉴这般眼光明了,判断果决,或许她来……会因为心软,因为种种因素而令事情变得更糟糕。 她想通了,就想着这些难民同样是战争的牺牲品,而今无家可归,如果战役不结束那么就永无宁日,没有休止的一日,这些人也要继续承受苦难,沈鉴一定也不愿意看到这种景象吧?就如她一般,只是他不会说出来,不会去表达,会掩藏在心里,明明是一样痛苦难受的,却还要因为她的任性去不断包容她…… 心里面想了太多太多,容华急不可耐地想要在这一刻就见到这个男人,这个默默守护他,从来都是以她为先的男人,刚刚一个转身,嘭一声就撞进一个怀里,熟悉而温暖的感触,她立刻就伸出手环住了男人的腰肢。 一声叹息从男人的口中溢出来,终究还是把水盆给洒了。 无奈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埋在胸口里的脑袋一耸一耸的,看来是哭了。 “水凉了,我去换了一盆热水,现在倒好又被你给撞翻了。” 他温和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像是冬日里一首悦耳柔婉的曲调,在人的心上弹奏,她的心又软又涩,半晌才抬起脑袋瓜子,声音低低地,还有一些自责:“是我不好……” “不要说自己不好,你很好……是我一时大意让你听到了,这些事你本来就不该去知晓。”他低头,眼神里满是心疼,这样的眼神看得她的心都要化成一滩水。 她抽泣了一声,又重新扑到他怀里,一边哭一边说:“是我任性,是我不好,我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先到帐篷里去,你哭的样子都要被人给瞧见了。”沈鉴说着,还不等容华反应,猛然一下将她给拦腰抱起来,她很轻很轻,没多少分量,他很容易就将她给抱住了,一只手还有空余去撩开了布帘。 容华大抵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闷声不吭,也不抬头,就这么默默地在他怀抱里栖息。 直到两个人入了帐篷,沈鉴转身就把帘子给拉上了,他抱着容华走到床榻边,先将她轻轻放下,随后忽地一倾身整个人又将她柔软的身子给捆住了,几乎要令她喘不过气来。 容华没料想到沈鉴会有这种举动,吓了一跳,嘴巴才刚刚张开,沈鉴的唇就落了下来。 之后的事情,仿佛顺理成章一般,压抑的呼吸与情绪,都在这喧嚷又似乎万籁俱静的世界里发生了。 等到缓过劲来后,容华抱着被子,面上带着朝霞一般的朱红鲜润,依偎在沈鉴火炉一般滚烫的胸前,甜蜜地笑道:“你怎么突然就……” “这样你这小傻瓜才不会去想那些事情,我同你保证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她忽地轻声念了一句,自顾自地又低声笑了笑,身子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说:“但这种时候,心里总是觉得很不安,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说着大概是又想到皇城里的上万被困的百姓,语气不由自主地就变得低沉了下来。 “只要事情过去……时日一长,都会遗忘的。” 他说着,双臂从她细嫩的肌肤上划过,她打了个颤栗,突然男人又翻过身轻轻覆上她。 容华抬头看着他,突然就想起刚才他说的话,目光慢慢变得朦胧,像迷雾一般的纱帘间,他们拥抱在了一起,宛若日月同辉。 第四十六章 两个人终究还是和好了,这种非常时刻总是互相理解体谅,才能够让心境稳定下来,因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才行。 一夜的缱绻,两人都恢复了精神,就算将来再多困难险阻,仍是要挺起胸膛去勇敢面对。这个道理容华心里知道,曾经经历过一次,也就不怕再去面对一次了。 按照沈鉴和殷延禾之间约定的说法,三日之内如果殷延禾做出决定,沈鉴立刻就会调遣兵力同殷延禾一同攻城,那时候如果大皇子要利用皇城内的上万百姓当做肉盾的话,他也必须要攻入城中,只能说减少伤亡,却无法保证没有伤亡。 沈鉴等着殷延禾的消息,然后和容华一起去帮助那些因为战乱或多或少身上受了伤的难民,容华想着多帮着他们一些,心里面的负罪感就能减轻一些,即便那不是她所造成的,可是这个决策她是知情者,总觉得自己也需要去负担。 不过未曾真的到三日之期,殷延禾就找了上来。 从殷延禾走进帐篷里的那一刻,沈鉴就晓得他心里的抉择是什么了,这时候容华刚从外头回来,恰好撞上殷延禾和沈鉴两个人在帐篷里,殷延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很多的话要说,看到她突然进来就闭上了嘴。 容华心头一动,立马就猜到了殷延禾此次的来意,胸口里一阵酸涩,说不清的情绪涌上来,她苦笑了一声,表情显得非常沉暗,轻声说了句:“四殿下不用顾虑我,直接说吧。” 殷延禾一听,表情稍微起了些变化,但并没有感到非常讶异,想一想就晓得这件事应该沈鉴已经同她开解过了,不然她不会摆出一副早就知情的样子来,至于她能不能接受,也是不能由着她的心情来掌控的了。 “你今日就调遣兵马,明日一早……就准备攻城。” 明日一早……一早……容华的脑子里一直回响着殷延禾说的这几个字,她攥紧了手心,身子突然间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耳旁紧接着传来沈鉴的声音。 “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就好。你等我片刻,我待会儿就去调遣人马。”说完,殷延禾先是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人,她的侧容在昏暗的帐篷里看得不太清楚,但是从她垂落的眼神里能瞧得出来,此刻她心头必然是十分难受的。 殷延禾没有停留,转身就从帐篷里离开了。 就算两个人昨日就已经和好了,然而这一刻,当着容华的面就把这残忍的事实摆在了面前,她就像是再次受到了重创一般,怎么都无法立刻就接受这事实。 沈鉴走上前,轻轻地揽住她的肩头,将她慢慢地往胸口上靠。 “没关系……我接着去忙,还有一些受伤的人没有处理,我换身衣服再去,你先出去吧。”没等沈鉴安慰的话开口,容华猛地出声阻止了他。 早就看开了,但还是会难受,因为人心是肉长的,她总还是会去想……不过就像沈鉴说的,再多苦难过一阵子……就会被遗忘。 残酷……却也是现实。 沈鉴见她这样勉力,很多话很多话都想和她说,但是真要到了张嘴的那一步却又无从说起,大抵……是那些话说了太多了吧,说再多……也不如她自己将内心的解去真正的打开。 想罢,沈鉴缓缓收回揽住的手,经过容华身边时又突然停住脚步,宛若风一般的声音自她耳际飘过。 “我很快回来……”稍微一顿,又快速接着说,“同你一起。” 同她一起,去帮助那些受伤的人,去缓解她心中无法言抒的压力,同她一起…… 待沈鉴走了之后,容华仍是立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便低着头从帐篷里重新走了出去,脸上又带上了笑,就算心里是那样的难受,她仍要面上带笑,如果连她都熬不住崩溃了的话,那些难民又要如何呢? 她照顾了一会,身上有些地方沾了血迹,容华把布条往一个普通百姓的手臂上包扎好后,准备起身去换洗一身稍作休息,此刻天色渐暗,也快到了用餐的时候,她一整日都在忙碌几乎没有休息过。 容华原本是蹲着的,如今要起来时才发现蹲了太久,腿脚都麻了,手不由地揉捏着膝盖,正慢慢地起身,突然伸过来一双手挽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给带动起来,减轻不少压力,然腿还是泛着酸软之意,一下就跌倒在搀住她的人怀里,陌生的气息让她先是神情一怔,扭头一看竟是殷延禾,连忙把手从他的手碗里抽了出来。挺了挺身,立马脱离了他的胸膛。 “那些人,要他亲自去调动才行,怕有些时辰才能回来。我瞧你一直都在忙着也不见歇一歇,腿都麻了吧,我特地叫人做了一些吃的,你去歇息吧。” 她本来就准备去要休息一会的,而今殷延禾来劝,突然之间又不想去了,便笑了笑道:“没关系,过会我再去。”说着抓紧了手上的医用小箱,转身就要去另外一间帐篷。 “你这样……他会很担心。”殷延禾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轻轻柔柔。 脚步不觉地一顿,站在了原地没动,稍许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目光柔和温淡,面上泛着一层苍白的冷光,一脸疲惫的倦容,饶是如此,他依旧还顾着她的安康。 同殷延禾之前的纠葛多少有些搅乱了容华的心,让她不能冷静的去判断,就算事情过去许久,而今殷延禾也再没有做出过什么逾越之举,然而心里存了疙瘩难免会对他产生下意识的防备举动,但瞧着殷延禾眉眼间隐隐淡淡的倦色,想一想他如今身为主帅,这件事对他的困扰负重怕是最深的了,思及此,容华并不多言,轻轻颔首,旋即转身便离开了。 殷延禾淡淡地笑了声,看着容华的背影离开,眼神幽光暗涌,半晌也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第四十七章 沈鉴回到帐篷里时早已夜深,到了夜间差不多就都歇息了,容华用过殷延禾替她准备的食物后躺在椅子上看了一会书籍,身上衣服早就已经换了新的,觉出了困意之后,身体也感到一些疲惫,她把书籍往旁边案几上一放,随后褪了衣物换上舒适的绵绸睡衣便上了床榻,准备休息睡下了。 之前她一直都和同他一起入睡,而此刻沈鉴都未回来,她本来准备等一会,看能不能等到他回来,不过转念一想殷延禾与她说的话,如果是要亲自去派遣调兵的话,可能真要回来的也要到深夜了。 突然之间一个人睡,身边没有了沈鉴的陪伴,总感觉像是缺少了一些什么,令她很难安心的睡着,因此窝在被褥里的人翻来覆去半晌时辰都无法真正入睡,只要一闭上眼,黑夜里静谧的气息慢慢就让她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越是想让自己睡着就越是睡不着。 就这样折腾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些迷糊了,而这时容华听到了一些声音,先是撩开了布帘,随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之后几乎一点脚步声都没有了,她的脑子突然间变得非常清晰,不用转身去看,她都知道是沈鉴回来了。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装作睡着的样子,紧紧闭着眼睛,沈鉴的身影逐渐靠近,熟悉的气息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传达过来,一直从手掌心触到身体肌肤的那一刻,她忽地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她眷恋的怀抱仍旧温暖如初,她把头深深地埋入他的胸口,却是一声不吭,无数的话即便不用嘴来说,两个人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感受到了互相心底深处想要诉说的话语。 他喟叹了一声,轻轻的呼吸声从他口齿间溢出,低下头下颚抵在她的发迹上,有一股浅浅的梳洗过后的淡香,非常好闻,还带着她身上独特的体香,在寂静的黑暗里平增几分别样的气息,他将她的身子给搂紧了,好似给嵌入身体里融为一体。 “过几日……事情就会了结了,很快……很快就能去塞外过平静的生活。”他允诺道,声音像是缓缓流动的溪流,那样柔软又好听。 她靠着他的胸膛默默地点头,无声里,泪花从眼眶里落下来,透过那衣衫渗入了他的心口。 终于要结束了吗? 心里模糊地想着,两人依偎在一起倒入柔软的绵褥之中。 纱帘落下,红浪翻涌,看似平静又寂谧的一夜安然渡过。 翌日清晨,沈鉴一早就醒了,他几乎可以说一夜都没怎么睡,两人缱绻过后,容华倒是终于安心入睡了,沈鉴早上醒过来时看到容华还睡着,一想到她昨日辗转反侧都没好好睡一觉,这些时日又一直心事重重休息不好,因此没有叫醒她,而是放轻动作草草地整理过后就出了帐篷。 这一次容华确实是累坏了,睡得很熟,一直睡到午时才幽幽转醒,兴许是睡的时辰长了,头还有几分晕眩,过了一会,她猛然之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下掀开了被褥,翻身急急匆匆地将衣物穿好,直接用冷水草草洗了脸,就往帐篷外头奔了出去。 一走出帐篷就看到外头站着两名守卫,立马将她给拦住了。 “你们干什么?”容华一看这两个人将自己给拦下,立即厉声喝道,脑子里此刻已经彻底乱了,她想起来今日就是他们准备攻城的日子,沈鉴要随着殷延禾一起出战,她本来打算早起跟他们一道去的,谁想会睡了过去,如今满是懊恼,看时辰又已是午时,怕攻城的兵马早就进入皇城,一想到他们而今打得难解难分,她这心里头就怎么都定不下来,若要她一个人在这里的话……容华做不到! 这两个人一看就晓得是沈鉴专门派来阻拦她的人,沈鉴一定知道她醒过来绝对会要跟过来上战场,容华清楚他是为了自己好,然而就算是糊涂,她也要任性的胡闹一回!就一回……想着她猛地往前一冲,此二人虽然得了沈鉴的吩咐要阻挡容华,却也顾忌她沈夫人的身份,不敢与她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因此也不能真的动手将她如何。 容华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往前横冲直撞,一边大喊:“你们都让开,全部让开!让我过去!” 她的心都快要爆炸了,急得爆炸了,这个一心为她好的男人,就算到了这一步还依旧要保护着她,时时刻刻为她着想,一想到他如今正在战场上厮杀拼搏,万一受了伤,万一有什么意外事件,就像这次事件一样,万一……心尖一抽一抽的,紧得连喉口都塞堵住了,除了大声喊着让他们让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她此刻的焦急恐慌。 “四殿下回来了……四殿下他们……他们回来了!”远远的,她听到一阵喧嚷声,紧接着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朝着她的耳膜直冲冲地撞过来,她心头猛烈地被什么一捶,咚一声响遍了全身,她声音颤颤地道:“让我过去……” 殷延禾回来了,那么沈鉴……也一定跟着一起回来了。 两名守卫见此,也不再阻拦,对视了一眼就双双往旁边一退,容华便再也止不住雀跃的心,朝着前方飞快地跑过去。 她穿过一间间帐篷,挤入了欢呼的人群里,双脚跳着一边急切地喊道:“让一让……让一让……”这些人大多都是被容华照料过的人,一看到是她,便统统地往旁侧让去,她笑的眼泪在奔跑时飞滚入空气里,终于,让她看见了那凯旋而归的兵马,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四殿下殷延禾,她看了一眼殷延禾,见他浑身都是细碎的伤口,不过没什么大碍,立马转过眼去寻找她心心念念的人影。 目光快速地环视了一圈,喜悦的心却被沉重的雾霾一点点侵蚀,心随之咚的往下快速地沉落…… 没有。 没有他的影子。 沈鉴,沈鉴去哪里了? 第四十八章 离事件过去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而沈鉴也一直昏睡未醒,那一日殷延禾凯旋而归,她却没有看到沈鉴的人影,心里当即就觉得不好,也不管众人的目光,冲到军队前,疯了似的跑到殷延禾的马前。 殷延禾一见到她,立马翻身从马背上跳落下来,他的神情肃穆沉重,令容华越发觉觉得心慌难忍,她一把用手抓住了殷延禾的衣袖,声音发颤地问:“沈鉴呢?他人呢?他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我领兵攻城之前,他说有个计划……” “计划?什么计划?”容华声音颤巍巍的,她直觉的感到这计划正是令沈鉴没有回来的缘由! “他一个人潜入城中去,假装普通百姓,带领他们从城内突破,和我们的攻城队伍里应外合,这样就不用牺牲那么多的人……”殷延禾说着,语气里也备显尊敬,眼神里更是带着满满的钦佩之意,然而当目光和容华闪着泪花,泫然欲泣的面庞时,他瞬时感到喉口一涩,有些甜腥味从胃里涌上来,停了一晌才继续道:“他负了重伤……我已经命人医治过,大夫说可能是后脑受了钝物的重击,虽然生命特征尚存,但依旧是昏迷不醒……之后能不能醒过来要看沈兄的意志了。” 之后能不能醒?这几个字眼仿佛是在预兆着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容华身子一颤,手又猛地攥紧了殷延禾的衣袖,急切道:“他……他现在在何处,你快带我去见他!” 这一时刻,她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见到他,不论今后生死如何,她都要见到他,不然一颗狂跳的心怕是永无宁息。 殷延禾朝旁边的副将使了一个眼色,便反手抓着容华的手腕,将她带上马,因察觉到她的情绪不稳定,殷延禾特地让她坐在自己身前的位置,若叫她坐身后揽着自己的腰她可能不愿,这样多少能减轻一些两人间的尴尬,不过容华并没有似殷延禾想那么多闲杂的,她此时满心满脑都是沈鉴的人影,还是一条满身血痕的人影,心中焦虑难当,仿佛压抑的情绪立马就要爆发出来,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四殿下,你快些带我去看他吧!” 听到容华的催促声,他立马就敛住了心神,身前的人贴的很近,风吹过时她鬓角的发丝就会朝后飘过去,一缕缕拂过他的脸颊,有些微的痒,他还隐约记得……最后一次亲密接触已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事发生,那时候他还…… 吁一声,双腿夹着马腹一震,长绳扬起,骏马的前蹄溅起一片尘雾,殷延禾同容华骑着马在众人的目光里扬长而去。 沈鉴因负伤过重无法承受太长的旅程,从而中途殷延禾就吩咐人将他放在就近的客栈里稍作休息,想着等他伤势好些才挪地方,然而大夫说他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得知此消息时,立马就想到了那个聪慧冷静的女子,想到沈鉴是为了救皇城里被困的上万百姓才会以身犯险,因而导致这次意外事故……殷延禾心头里说不出的歉疚,有诸多话语藏在心底深处,既想要安慰容华,也想好好与她道一声歉。 不过看她的样子,此时此刻应该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拉紧长绳甩动的更厉害一些,加速行程,但身子努力地保持好姿势,不至令她感到难受,毕竟她难得入眠休息了一晚上,今晨他问道时,沈鉴还特地说起这件事,说让他派人保护她,如果她醒来了千万要阻止她跟过来。 他的脸孔上带着一股说不明的果决,眼神异常坚定,之后殷延禾听到了他的计划后,才明白他为什么特别叮嘱自己的原因,若是容华跟过来知道他会这样做……必然会跟着沈鉴一起入城,他最不愿看到的……恐怕就是让她受伤。 那个男人……一直用行动默默地守护着姜容华,方方面面,仔仔细细,十分的周全,就仿佛他就是为姜容华而生。 这种感情……连殷延禾都感到敬佩不已,再一想自己,陡然便黯淡失色,连掩藏的那一块情意都只能被埋没在黑暗里,无法见天日了。 殷延禾的想法容华自然是不知晓的,若她晓得殷延禾心底里还有着对自己一丝残存的眷恋,怕此时此刻当即就要换另一匹马,然而这些微妙的情愫恐怕容华今后,乃至接下来的一生都不太可能会知道。 殷延禾带着容华来到沈鉴修养的地方,这间客栈附近一看就没什么人来往,看起来是殷延禾特别安排的,清净些也好,省得有人来打搅。 殷延禾快马加鞭地赶到客栈,他是特地抄了径路,从林子里穿过溪流,直接就跨了一条本来要绕弯的大路,经过树丛间时多少有些刮伤,不过他一直护着身前的人,有意无意的将她的身躯给保护起来,但容华心里顾念着沈鉴,心底里是焦急万分,压根没注意到殷延禾那些小细节,待抵达客栈后,当下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双腿之前一直在颠簸里被震得酸麻了,可容华一心只记挂沈鉴,也没注意这一点,因此刚跳下来才发觉膝盖一疼,整个脚板踏地的一瞬间,当即小腿一软就要倒下来。 幸亏殷延禾及时跳下马,快速伸手将她的手臂给揽住,稳住了她的身形,没让她摔倒在地上。 容华飞快张嘴说了一声谢谢,旋即就揉着腿,几乎是拖着酸累疲惫的双腿,朝着客栈里急匆匆地跑上去,殷延禾见她一下就自己手臂里抽出来,人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又想到他还没告诉他沈鉴的房间在哪,立马也跟上前去几个大跨步就追上了容华的脚步。 他走在她身边,一边说:“你不要急,如今他人一直陷入昏睡,暂时还醒不过来,我带你去他的房间,你腿有些麻了,不要走太快容易抽筋。” “我只想快些见到他。”她脚步一顿,侧过脸来看了一眼殷延禾,喘着气地说了句便继续往二楼阶梯上跌跌撞撞地跑。 殷延禾一见,也心知肚明,知道她这一刻恨不得立刻就见到沈鉴,不再多言,加快脚步跟上她,走在容华身前,一直走到二楼廊间的尽头,手指指了指最后一间房,道:“就是这里了。” 容华一个蹿身绕过了殷延禾,两只手都直接往门扉上放,一副要推门而入的姿势,然而这瞬间殷延禾看到她的手突然攥紧了,身体像是突然之间绷成一条线,显得僵硬却又十分小心翼翼。 随后慢慢推开门,仿佛怕惊扰了屋里头沉睡的人。 殷延禾看着容华的侧容,她的睫毛颤抖着,宛若蝉翼一般轻薄,走廊尽头的窗口此刻正打开了,微弱的光芒从窗口里落下一道浅淡的光晕,打在她的侧颜上,仿佛投下了斑驳的剪影,将她的脸变得那样朦胧,就像是烟雨水帘里的面孔一般。 他手紧了紧,看着容华走了进去,她的目光一下就锁住了病床上紧闭双眸的人,沈鉴即便这时候躺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依旧是吸引着容华全部的视线,站在容华背后的人牵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略显疲倦的苦笑,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像沈鉴说的……都要过去了,偏偏老天不开眼,在这一对恩爱眷恋里硬生生横插一竖铜墙铁壁,看起来好像非常难以跨越,但殷延禾心里总有种感觉……这或许是对他们最后的考验了吧。 过了以后,便是一路顺风,携手白头。 想到这,殷延禾默默地将门给关上了,这一刻已经没有他存在的必要了,他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好了,这一刻……就留给他们两个吧。 不过想起来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确实是该找个能一起顺遂过日子的伴侣。 总觉得……很寂寞啊。 第四十九章 容华走进屋内,一眼就看见了闭眼躺在床榻上纹丝不动的人,就算是在门口处也能将他苍白又伤痕累累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包括肩部还有胸前包裹着的一层厚重的白纱布,便是不掀开被子,她心里大约有底,那具身躯此刻必定是千疮百孔,没一处是完好的。 心脏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掌给狠狠攥紧了,她朝前边儿走了几步,表情突然显得犹豫了起来,原本是急匆匆的赶过来急迫的想要见到他,而今人真的就近在咫尺了,却无法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去真正的目睹伤痕累累的他,便是远远看着都觉得心揪的生疼,更别说去凑近看。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因为要通风窗户敞开了一扇,黄昏临近,火烧云率先洒下一片赤色的光彩,异常绚烂夺目,而从窗口处透过来的一片洋洋洒洒的光坐在了沈鉴的身上,将他笼罩在一层浅淡的光圈里,就好像整个人都变透明了。 容华看着看着,神态变得有些恍惚,突然她僵硬的身躯动了一下,一副非常惊慌的样子跑到了床前,手颤颤巍巍的摸到了他的脸庞。 指尖是冷的,就好像冬日里的冰霜一般,一丝温度都感受不到。 唇色也如同冬雪一样,白的透明。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扎到一样,猛地收回手,然后一下转过身,狼狈地坐在了地上,泪水已经收不住从眼眶里汩汩的顺着脸颊往下流,温热的泪滴淌入脖颈,却怎么都渗不进心口,她感觉自己的心也和刚才所触摸到的温度一样,是冰凉冰凉的。 明明就约定好了……明明临走之前跟她信誓旦旦的保证过要她相信他,可结果呢? 瞒着她去做了这样的事情,瞒着她用自己的性命去打赌,总是什么事都隐瞒她然后自己去承担,难道她只能被保护……只能做一只金丝鸟儿? 沈鉴,如果这次你赌输了……如果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惊的容华赶紧甩了甩头,立马翻过身坐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背慢慢地靠向了床柱,身子里所有的气里仿佛被抽干了一般,竟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了。 她这会儿只想就这么静静的等着,海枯石烂也好,天崩地裂也罢,她也不想去费心琢磨了,就像是他说的一样,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些灾难险阻都也已过去了,而她现在只要坐在这里安静地等候,等着床上的人醒过来。 容华想,他不过是太累了,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去缓冲自己,这一觉可能会睡得很长,但没关系,这一次……换她来守护他。 忽然之间心态就放平稳了,来之前的焦虑,着急,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大概是明白这一刻除了静心等待,恐怕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漫长的等待时间里,身心俱疲的她慢慢的眼皮子打起了架,但是她一直都没有闭眼,似乎固执的认为沈鉴可能下一秒就会清醒过来,而她最希望的就是在他醒过来的一瞬间见到的是她。 但是身体里逐渐有一些她掌控不了的正慢慢流失,疲倦,劳累,困顿,这些令人不堪负重的情绪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大脑,容华最后竟是靠着床柱直接就睡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脖颈就像是一根铁棍一样僵硬,她尝试性的扭转了几下才慢慢的缓解下来,从床边起身伸展了一下身躯,肚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的咕噜一声响了一下,这时候容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她捂着肚子揉了揉,头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转看过去,床上脸色苍白的人仍然双眼紧闭,有一丝清醒的迹象,仿佛陷入了沉睡中。 容华叹了一口气,起初的震惊心痛已是在时间流逝中稀释,虽然瞧着他脸上斑斑伤痕依旧时不时会感到心抽疼了一下,然而此刻更多的是一种超乎她想象的平静,这种平静令她的情绪也慢慢转好。 心里有个小人一直在跟她说,沈鉴这样强大的祸害,既然既然能和她一样重生,那么他也不会在这一世轻易的死去。 连有过这样凄惨经历的她都能够平安的存活下来,容华不信老天这样不开眼,会把沈鉴给收走。 抱着这种想法,容华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后,二楼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她清楚现在的自己非常虚弱,需要补充一些营养,因此走下楼去,刚走到楼梯的转角口,容华往下一望就看到了殷延禾,还有他的一些下属。 殷延禾一下就察觉到了转角口的人,立马从座位上起身,仰头看向了容华。 容华朝他微笑示意,旋即扶着手梯慢吞吞的走了下来,殷延禾一眼就发现她的脚底有些飘,当下毫不犹豫地穿过人群走上去来到容华身边,伸过手就来搀她的手腕,容华却对他摇了摇头,手抵住他伸过来的手腕,阻止了殷延禾想要搀扶她的举动。 殷延禾起初是一愣,随后也反应过来,他心底里对容华藏着的情愫在随着沈鉴的昏睡似乎慢慢苏醒过来,特别是看到她虚弱憔悴的样子时,殷延禾就算不停的提醒自己不应该这样子,身体却仍旧不受掌控的去做这些令他之后想起来都倍感后悔的事情。 容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反而冲他感激的笑了笑,毕竟殷延禾如今并没有对她做一些逾越的事情,而是真切友好的在关怀她,而且沈鉴目前的饮食起居也都是他在负责,安排的也非常妥当,所以她也从没有去考虑过是否是殷延禾的私心作祟。 殷延禾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感情,同样对她微笑了一下,和她一起下了楼梯,带她来到客栈的旁侧角落坐下,看来是特地为她预留了一个安静的位置。 不过殷延禾以为她醒过来后会叫人把膳食送到房间里,表情里带着些许的疑惑,殷延禾问容华:“你身体还很虚弱,如果饿了直接叫人上来就是,怎么亲自下楼来?” “我不想吵着他。” 容华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让殷延禾的表情完全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就好像沈鉴不是昏睡不醒,而是因为太劳累了而短暂的休息了一会儿。 殷延禾突然丧失了与她继续说下去的动力,即便这时候沈鉴昏睡着,容华心里也一直放着他,根本没有任何一道缝隙让别人钻进来。而他……居然还存了一丝侥幸的心理,企图在这种时候让她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或许她还不知道,大夫和他的说法是……沈鉴的大脑受到了重创,或许生命不会受到影响,但压迫在他脑子里的那些淤血堵住了他清醒的道路,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一辈子很漫长,可能这时候还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随着漫长的时光流逝,一年或许稀释不了这份浓烈的感情,但是十年呢?应该不用十年……五年,就五年的时间如果他日日夜夜都陪伴在她身边,她的心是不是就会逐渐的向着自己了? 看着容华的脸,殷延禾的心思飞快的转动着,然而此刻心里的想法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也许……或者……若是沈鉴真的好几年都醒不过来,到那个时候……他可能就真的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顾虑到她一天都没有进食了,殷延禾便催促厨房里的人先将一些主食前的点心给端上来,同她一边用着点心先一边说话,没会儿主食也烹饪好了用盘子端上桌。 容华的的确确是饿了,一天没吃任何东西,还因为挂记着沈鉴的安危一直心神不宁,精神状态十分的焦躁疲惫,这也导致她后头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而今醒过来以后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在不停抗议着,现在终于能够进食了,容华懒得顾及形象,直接拿起筷子朝盘子里不停的衔菜然后往自己的饭碗里面放,很快就堆成一座小山丘。 殷延禾看她跟个小孩子似的,把东西全部都揽在自己的碗里头,然后再拿筷子往嘴里塞,塞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就好像松鼠一样咕嘟咕嘟把那些食物都给咬碎了,吞咽下去。 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殷延禾是头一次看到她居然会有这样的举动,却只觉得格外的可爱。 容华就坐在他旁边,自然也听到了他的笑声,将嘴巴里的东西都全部干净的咽下去后,她才转过头看了殷延禾一眼,心里知道他为什么会笑,倒是丝毫也不介意。 看到他笑,她的情绪也跟着活跃起来,唇角微微上扬,面朝着殷延禾说道:“待会儿我吃完去外头走两圈,若是他醒了,你记得派人告诉我。我不会走远,就在附近。” 殷延禾一听,下意识就想要脱口而出“陪你一起胖吧”这句话,但他还是及时忍住没说出口,仅仅是冲着她,牵了牵嘴角,微笑了一下,便道:“虽然这附近比较偏僻,没什么人经过,但是你还要注意小心一些,不要走太远了。” 容华点点头,过了会她吃完了饭,肚子都快要吃撑了,捂着饱腹,她身子往后仰了仰然后深深呼出一口气,好像把胸腔里所有不好的情绪全部排出去了。 坐了一小会儿才起身,低头对着沉默不语的殷延禾说道:“那我就先出去了。” 殷延禾轻声道:“去吧,要是沈鉴醒了,我立马就派人知会你。” 容华嗯了一声,从鼻子里低闷的发出,随后垂首走出了客栈。 而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一直都是这样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即便心里无数次对自己说,是不可能的……他绝对没有一丝的希望…… 但这一刻,殷延禾的眼神忽而显得幽深难辨,或许有些情绪……并不是说控制的了,就能够控制。 第五十章 容华走出客栈去散心,殷延禾意味阑珊地用完膳食后走上了二楼,脚步不知怎的竟不自觉地就来到了沈鉴休息的房间,若是以沈鉴从前的灵敏,此刻早就听见了,然而他陷入沉睡中,自是听不到殷延禾的脚步声。 殷延禾站在房门前,窗口的光影投射过来,漫上沙粒般的雾帘,他沉默着伫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后,手忽然往前伸了伸,做出要推门而入的姿势,但手伸到一半之间几乎都快要触碰到门板,突然间,手指朝后一蜷缩,动作一下就停顿住了。 这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抉择都是由他自己来自主掌控的,到底要不要开这门?他又为何会走到这里,为何想要开门进去,进去后又能做什么? 里面不过是个昏迷不醒的人,殷延禾有些迷惘,神态起了些微细的变化,过了半晌,他手掌一摊抵在门板上,还是打开了门,旋即走进屋内,长臂一伸就拉了一把长椅过来,慢慢地走到了床边放下后随即坐了下来。 这房内二个活人,一个是没法子讲话了,另一个则压根没开口的欲望。 他坐在这干嘛? 殷延禾心想,他搞不懂自己这种奇怪的行径,是什么缘故导致他不由自主地走到这里来?有个藏在心里的声音忽然在脑子里响起:是她。 她? 姜容华吗? 他背脊往后一靠,神态有些倦怠又松懈,仿佛整个人身上的气力全数都被抽光了,就剩一具连灵魂都不复存在的空荡躯壳。 说起来,他对沈鉴而言,就连个情敌都算不上。 这次战役,也是多亏他的机敏勇气才能够获胜,如果不是他以身犯险潜入皇城内鼓动那些被大皇子的兵队所困的百姓,让他们扰乱了大皇子的军队,他的人马也不会这样轻易就攻破城门,将这些上万百姓拯救出来,这其中最大的功劳莫属沈鉴所有了,连他恐怕都比不上沈鉴在这场战役里的付出。 一想到这,殷延禾的瞳色忽然加深了些许,他仰起的身躯朝前靠了靠,人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弯曲的姿势,头自然而然地靠近了床上的人,殷延禾就保持着一个姿势盯着沈鉴伤痕遍布的脸看,这个时候……是这男人唯一虚弱的时候,他很感激沈鉴所做的那一切,这令他在这场战役之后得到了足够的民心,如此一来,老皇帝已去,大皇子失势,剩下那些幼子稚嫩的简直不堪一击,皇室族中就他有资格去继承这个皇位。 他从前根本没想过要去得到这个皇位,也不觉得管理天下有什么乐趣,然而他望着昏迷不醒的沈鉴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有更大的权势就有更强的能力去做更多的事情。 有什么……是九五之尊不能够得到的呢? 殷延禾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好像魔怔一般望着床榻上的人,许久许久都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变,窗口月色的光影洋洋散散地从大敞的空挡里洒落,伶仃染上他的半身,将他的侧影衬得宛若魑魅魍魉一般诡异。 究竟他想要做什么,这时候除了他自己……恐怕无人知晓。 …… 容华走出客栈之后,情绪显得很放松,客栈房内的空气总觉得有些太闷了,以前她用过膳食后都会在后院里走动走动,裁剪花木,或是弄一些别的玩意儿打发饭后的闲余时光,她毕竟不喜女红,因此也不做那些手工细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上改变的习惯越来越多了,多到突然有一天就发觉……自己竟变了这么多。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死心眼,爱较劲的人,想一想起初认识沈鉴的时候,同他不知是多么争锋相对,而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沈鉴无数次的包容谦让令她的心逐渐沉沦下去,终究是抵抗不了他细水流长一般的攻势,连身体带心全部都交给了他。 本来……应该是完美的大结局了才是,为什么就生出这种意外来……难道真的是老天在考验他们? 容华一个人漫步难免有些胡思乱想,本来都已经稳定好的情绪然而终究难免会产生这种不好的念头来,不过她连忙甩了甩头立刻就把这种糟糕的情绪抛诸脑后,随后又在旁侧的树林里停了半会稍作休歇,然后就回头往客栈走。 …… 他就这么一直坐在沈鉴的床头前边,纹丝不动的沐浴着月色的冷辉,突然,殷延禾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像是一道惊雷从他的眼眸中骤然划过,白光点亮了他的眼睛,从那眼帘之下印出一个模糊的影像。 沈鉴的手动了一下,拇指像是抽搐一般地弯曲起来。 他怀疑是自己的眼睛看久了有些花了,便睁大了眼睛,忍不住身子往下覆,陡然间,就在他做这个举动的瞬间,殷延禾清清楚楚的看到沈鉴的眼皮子居然蠕动了,好像有一条细微的线虫藏在他的眼皮里,不停地想要钻出来一般。 瞬间呼吸就屏紧了,一股子猛然涌上的气卡在了胸腔处,他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了嘴,轻轻地恩了一声,旋即半张嘴道:“沈……兄?” 很轻,很轻,轻如拂风一般,瞬间就从耳垂处飘过去了。 就好像是怕打扰他睡眠,生怕他会醒过来一样。 可沈鉴的眼皮子蠕动几下后,随之又是漫长的沉默,殷延禾一直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附身盯着床榻上依旧是昏迷不醒的人直勾勾地看着,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后,他缓缓地直起身,脊背挺拔,目光里方才的惊愕已去,而是化成黑沉幽深的暗光,丝丝浅浅的波澜涌动。 终究是没醒过来。 他想着,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子有些无趣,嘴角自嘲似地撇了一下,旋即唇角弧度上扬,噙着落寞又黯淡地笑从床边起身,然后将椅子重新摆回原位,便转身从沈鉴的病房里走了出去,他通过长长的二楼走廊时,刚到楼梯的转角口就撞上了散心回来的容华,两个人恰恰碰个正面。 第五十一章(全新)   她些时日都呆客栈里,哪里也没去,送信的事情已交托给殷延禾来办,心里了无牵挂,便陪沈鉴床头,日三餐都同间屋子里解决,像望夫石般守着沈鉴,而沈鉴那些贴身的活计容华也全部都包干了,脏活累活,无怨无悔地伺候着男。   殷延禾得知她要包揽沈鉴的贴身清理时,心里总觉着痛快,她本该是风轻云淡般该被世俗牵绕的聪慧曼妙的女子,而今却要做些下才做的活计,起初是劝过她,话说尽了,容华却句“甘愿”便把接下来还想说的话都给打回肚腹里去了。   家都心甘情愿,区区外,又何必自讨没趣去多嘴讨嫌?。   就算再满,仍将那些好的情绪给深深掩藏起来,平素里上二楼来探望时都是笑脸迎,问起沈鉴的病况,心里知道短时期恐怕是醒过来,依旧还是对容华温声软语,说些令期待的话,实则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希望沈鉴再睡得长久些,最好辈子……都醒来了。   样恶劣毒辣的心思,当然会透露给容华看。   而朝堂之上的事情,也同样紧锣密鼓地处理经营着,国可日无君,那些曾经被搭救过的朝廷重臣都举荐四殿下殷延禾,早就的意料之中,欣然接受,摆出无可奈何的姿态,却名正言顺。   些事,身客栈里的容华自是知晓的,她仍如老夫老妻般的对待着沈鉴。   过了大约十来日,殷延禾匆忙地赶回客栈来,风尘仆仆的模样,身上的锦衣绸缎上染了些许灰尘,利落地拍了拍衣摆的尘粒,刻停地上了二楼来。   忙碌朝政琐事时,心里面总是出现她的影子来,便是知道应该,仍无法自控,如今成为做主天下之,姜氏族封爵加赏,特地赐了座府邸给姜老将军,并收拢了些姜家的入朝为官,样做的话……即便等沈鉴醒过来,想要同她去搬到塞外,也会所顾忌了。   知何时心里突然了种堪又丑陋的心思,殷延禾知道,种行径叫趁火打劫,说的再难听些……是抢夺兄妻的下作卑鄙之手段。   何尝知……心里何尝知!。   可又能怎样……看到她,看到姜容华,所的心思就都转到她身上去了。   急迫的想要立马就见到她,她看到的地方……对她怀窥觑独占的险恶心思。   的手刚伸出去要推门,门自儿忽而就打开了,里头的走出来,恰好抬头,两的眼睛就撞上了。   容华先是扬唇笑,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温柔恬静地问候道:“看样子,四殿下的事是处理完了?”。   瞬的沉寂,欣喜愉悦的光芒从眼底划过,慢慢又平息深邃的眼中,像是积淀的泥泞沉沉的遮住心中所难堪无言的心思。   “已非……是四殿下了。”。   她表情怔,旋即就反应明白了过来,对展颜笑,表示道:“那就恭喜……皇上了。”她稍作停顿,慢吞吞强调了“皇上”二字,之后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步,背脊微微弯曲,显得非常礼数的模样,“皇上的事,都处理好了?”。   下就同之间隔出条难以过界的阂墙,殷延禾眉头倏尔紧紧皱起,的目光盯住低眉垂眸的容华,轻声里仿佛暗藏了丝难掩的叹息:“里,们就是朋友,你就用唤皇上了,未免太疏离。”。   容华听出意所指,脸色丝尴尬,但转而就欣然舒展眉目,淡淡笑道:“你终究是成为皇上了,些礼数还是要讲究的。过你既然说需要了,那到时哪里说话得罪了你,可要见怪啊。”。   看她说话说得略显客套,即便嘴上说着怕得罪的话,表情上却仍令殷延禾感受到了她下意识的恭敬,心头紧,十分舒服,口中好些话想要和她说来着,很想念她,很想见她,如今终于见到她觉得心里很欢喜,就算成为皇帝了,也是因为想要很多的权利,想要更加顺利地见到她,想利用权势来……妄图得到她。   些话,些话字都能告诉她,她要是知晓自己心里还存着种念头,怕是分秒都会同相处,恐是连交谈都愿意了。   想着殷延禾越发觉着心里梗塞,像块石子堵着似的,但并表现脸上,成为皇帝之后,看起来成熟稳重了许多,形色显,像是假般。   “沈兄次受伤重责于,心里直愧,沈夫还是要取笑了。”殷延禾没自称朕,对容华也仍尊称沈夫,看起来副伤感难受的模样。   容华见眉宇之间难掩的歉意,心里稍微也放软了些,当初的四殿下如今都成了天子至尊,短短时日变化竟是般巨大,她心中生了少许唏嘘之情,口齿间自禁地松懈了几分,微微笑道:“哪里敢取笑你……你次回来,是那边事情都安妥了?”。   “差多,剩下些后续的工序就交给许阁老善后了,想着都数十日了,沈兄的伤口应当也好了几分,姜老将军直都同念叨着你,想你快些回去,姜大公子也是,因此手头上的琐事就先交给别去做,先过来接你们回去。”。   虽说嘴上说着让她要意的身份,可说到底现也是皇上了,又是刚刚战乱过后,要处理的事情必定繁复棘手,种关头还抽闲亲自过来接们回去,容华顿时觉得心里边些自,皱着眉对殷延禾说道:“其实你用亲自前往,毕竟朝堂上的事要紧,派过来接们就是了。”   “亲自来更放心些。”。   明明也是什么大事,支过来就是,可殷延禾句话出,下触到容华心里,她些诧异,还些疑惑,抬头若所思般地望着眼前的,的眼睛也正看着自己,直勾勾的瞬瞬,好像再看久些就要将内心的切都给看透了。   脑子里道光猛地像闪电般划过,她直觉察觉到丝似乎直都疏忽的点,但待她去细细琢磨,面前的忽然笑了笑,平淡无波地说道:“最近时局还□□稳,些大皇子遗漏下来的羽翼并未彻底清除,所以客栈附近派了重兵把守,让任何接近,因而些时日才会样平静。们明日早就启程出发,直接随入宫,会命好好安顿好沈兄,建安县那块地方总觉着安全,已经赐了块新府邸,等修缮好了你们再家搬进去。现如今就暂居宫中,正好也能见面姜老将军,夫同姜公子些都宫中,重臣家眷大多都安排清风殿内。你尽管放心,等时局彻底平息,将那些遗漏的党羽都清剿后就没事了。”。   通话把容华还来及细思的情绪都给掩盖过去了,她听了以后,适才那心中陡然滋生的古怪全都消失了,她抬起头来,面露感激,真切地谢道:“说起来……些时日也多亏你的照料,然的话……”。   “沈兄是场战役的大功臣,何谈得上照料照料,都是应该的么?你是说过……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需要道谢些话了。”殷延禾及时地出声,将容华那些道谢的话都给阻回去了,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同她说着,让容华时间也知该讲什么才好。   本是需要样尽心尽力,事事都亲力亲为,只需差去办就好,但很多事情殷延禾仍要亲手来做,才是让容华感到少许抱歉的缘由,而且如今毕竟是九五之尊,口中说是朋友情谊,容华却敢真的就拿份恩宠当依仗的权杖。   殷延禾待沈鉴与她的好,感激的同时,她竟知为何……总觉得丝惶恐和担惊。   明明是大好事,可她下意识觉得……那是祥的兆头。   为何会种想法,她心下惊了惊,刚才遗漏的些思绪仿佛又重新涌了上来,灌满了她的脑子里。   看着自己的时候……。   那样目转睛的凝视,自觉地,就叫想到些微妙的事来。   是朋友吗?。   是朋友之间该的眼神吗?。   脑子混乱安地想着,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殷延禾注意到她神态上的细微转变,心中当即动,难道她看出什么来了?眼神微微暗了暗,她是什么脾性的,殷延禾早就摸得清二楚了,若是她心中了警惕,怕为了以防万都会尽量避开她。   本来就同总是客客气气,隔着层距离,难成为了顾念昏迷的沈鉴,还要继续远离吗?是蛇鼠瘟疫,就那样可接近吗?靠近点点……就令她如此难以接受了?。   滋生的恶意胸腔里蔓延开来,表情依然露声色,宛若挚友般对容华边笑边道:“怎么出神了?想什么呢?今儿先收拾下细软,明早早些就要出发了,现时辰也早,帮着你起拾掇吧。”。   “自己来就好,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就是几件衣物,很简单的。”她忙迭地说了句,当下直接拒绝了的帮助,转而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急了些,怕伤着的自尊,怕误会多想,因而语锋转,面上融了轻柔的浅笑,道:“你赶了么久的路,还是叫准备热水好好沐浴番,换身干净衣裳,收拾好了便下来起用膳。”。   殷延禾点点头,嗯了声,转身就下了楼去。   旁的话也没多说,容华看着的背影转入了楼梯口,待影见了,才慢慢转过身去走到沈鉴的病房里头,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坐下后,摸着沈鉴的脸容,到大皇子叛乱的事件过去都快二十来日,也直昏睡至今未曾丝转醒的迹象,她似乎是开始习惯种安逸而又重复的生活了,就样安妥的呆身边,只要活着……活着就好了?。   样想着,她忽然垂下头来,指尖触及沈鉴的发鬓,声音很轻很轻:“们明日就要回去了……你说要带去塞外,但你总是样贪睡醒过来,可就违背了你的承诺了。你答应过,要相信你的……你能失信于,沈鉴……”。   自顾自地低喃了几句,她缓慢地俯下身来,侧着头贴住的胸口,听心脏跳动的声音……很健康的样子,些天来她闲来无事就样做,也成了种习惯了,仿佛用耳朵清晰地听到了,就能心安般。   “你知道……些天又发生了好多事,刚才四殿下过来了,哦,现,应该叫皇上了。四殿下样的逍遥王爷居然当了皇上,真是想到啊。你说,世间上的事情……就是样千奇百怪,又千变万化,谁都能料到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连你自己都能……”。   那刻做了决定的时候,想过会受样重的伤,想过会醒过来吗?。   容华忽地低声吃吃笑了声,定是没想过,定是自信满满,相信自己的能力,什么都怕的男……。   突然脑海里又转过刚才的幕,她峨眉蹙,手指胸口处像是挠痒痒般的轻轻画圈:“沈鉴,会会是想多了……总觉得……”。   总觉得,殷延禾看自己的眼神里……些令她胆战心惊的东西。   她愿细想,毕竟段时日殷延禾对们尽心尽力,她想用种思维去想,就算曾经是冒犯过自己,但么久日子了,殷延禾直待她谦逊礼,对她的关怀也是范围之内,未曾逾越超过。   心里停转动,终究还是说服了自己,让种好的念头停下来。   之后趴着趴着,知觉感到些许疲倦困顿,到夜幕降临时她居然就趴沈鉴胸前睡着了,直到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裳的殷延禾敲了好会门,才终于将她给敲醒了。   她些没睡醒的样子,眼睛努力睁了睁,看又早就天暗了,只露出星星点点的光从窗口里泄露进来,将她的影笼罩得片朦胧。   手小心地撑沈鉴胸口,又马上放开抓住了床柱,只觉得浑身酸疼,想到方才想着心事就慢慢睡着了,晓得没压疼沈鉴,低头看了看,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副沉睡的姿态,知怎地心口里就涌上阵止住的酸,涩涩地卡喉口里。   她轻吁口气,揉着酸痛的肩膀和脊骨,转身走到了门口,打开门看到殷延禾站门外,身上暗纹玲珑的灰褐锦腹,胸前的龙图格外霸气,手袖绣着缠绕的金雕,十分别致,看来是从那边特意带过来的   容华笑了声,道:“刚睡过去了,你敲门没怎么听清。”。   “你看起来很累,平素里还是你照顾沈兄?”。   “是的,你也知道,放心别。”她扬了扬头,甜蜜的笑容里又藏了些许平淡的寂然。   像是认命了,服输了,就样了。   她该是样的。   目光紧,转而又舒展开来,对她轻轻微笑,柔声道:“要是身子真觉得累了,稍稍撒撒手,让别经会儿手,把那些琐碎事做了,沈兄也会怪你。”。   “你都说了过些琐碎的小事,早就习惯了,哪里会受住?就是些疲倦而已,休息休息就就立马好了。”她副放心上的样子,全然考虑自己的身体,让殷延禾越发瞧下去。   心头上把火疼的蹿上来,几乎下就蹿到了脑子里,令脑子充血,手倏地伸过去握住容华的肩膀,但刚刚碰到她的肩头,又猛地收了回来。   可能是容华真的没睡醒,又或许是没注意到,她副没察觉的样子歪着脑袋用手揉着眉心,看起来是正调节自己的状态。   殷延禾却是感到后怕,差些就要握住她的肩,差些……就要脱口而出。   就差些,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来。   忙敛住心神,令四散的魂魄尽数归回,逐而冷静下来,看着容华淡声说道:“那你多休息……还是把膳食端上来,你屋里头用吧,就用下楼来了。”。   能与她独处自然是殷延禾所希望的,然而刻的自己情绪显然太稳定,怕如果容华餐桌上直念着关于沈鉴的事情,会忍住……。   直都忍耐,过殷延禾总觉着自己的忍耐快要濒临极限   很多话无法说,很多事能做,觉得继续下去……还能忍受种难熬的痛苦。   早晚……早晚天……。   沈鉴清醒之前。 第五十二章:完美结局   殷延禾命将膳食给送到了沈鉴的屋内,容华确实是没睡饱,精神太爽利,吃过东西后感觉身子舒服了些,旋即又把专门准备好的喂给沈鉴,随后把剩下的残羹冷炙用盘子端出门,亲自下了二楼。   走到转角口往下看,竟瞧见殷延禾独自坐,小口小口的嘬陈酒,看样子似乎还些醉了,头歪斜像是抬起了样,大厅里头胖的都退下了,看是特地腾出的地方。   副醉酒模样,耳朵依旧灵敏的很,下察觉到下,二楼除了昏迷的沈鉴,只剩容华了。   中梦震,以为容华会下,脑子发抽把都遣到外头,谁想容华居然端盆子下,宽大的袖袍拢,身子侧过边去,只露出背影。   么孑然孤身坐,宛若冬日凋零的枯叶。   皱了皱眉,慢慢从楼梯上走下,将东西随意往旁侧的桌子上摆,然后快步走到了殷延禾的饭桌前,看避让自己,里瞬时种自的感受,本想说些什么,顿时又知该怎么开口。   背对的又出声,也晓得是想什么,容华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没吱声,转身要上楼去时,突然刚才直说话的出声了。   “坐会么。”。   的声音像是从身后飘了过,风样轻轻拂过的耳旁,里面猛地紧,怕会说出些什么妥当的话,因此扭身视线看向殷延禾的侧影。   明明刚刚登基久成为九五至尊,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给的感觉,却像是受了什么重创般,潦倒狼狈,且喝的烂醉如泥,跟市井里的酒鬼样,丝毫都意自己的帝王形象。   委实晓得该怎么做才能将身上的颓气驱走,过转念想,段时日多亏了的照拂,用了最上好的药膏江将沈鉴的外伤给治疗的差多几,又特意选了偏远僻静的地方,兼之派重兵以防万,让任何打搅们,恐也是费了少思和精力。   确实应该感激的。   思及此,容华还是走到了的身旁坐了下,抬头看直低头的殷延禾,声叹息从口中溢出,还夹杂丝的困惑。   “皇上是怎么了?”。   下意识地唤出皇上称呼。   殷延禾身体震,终于是慢慢抬起头,目光像是被酒染过,透出朦胧氤氲的光影,隐绰难辨。   沉默了晌功夫,便扯嘴角笑了声,那笑容里满是自嘲的痕迹,眉眼处好似沉重的阴霾般挥之去。   “记得当初……你非常排斥沈兄,你们后头……怎么起了?”。   容华愣,是真的没想到殷延禾会突然问样的问题,时间倒是把难住了。   中的思绪飞快旋转,猜测问问题的意图,眼神同殷延禾的目光交汇,想要从中琢磨出些什么,可是的目光样黯淡颓然,像是块生了锈的废铁。   被种眼神盯,容华觉得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想什么,问要做什么,又想从里得到什么?。   ……疑问多如牛毛,脑海里宛若棉絮般几乎要炸裂。   脸上的表情依旧沉静镇定,两仿佛老友般互相对坐。   迟迟未言,也知是是难以出口。   殷延禾忽的笑了笑,轻轻的调子打破了沉寂,“该问,沈夫无需回答。”   “皇上为什么会想知道些?”容华忽地问道。   殷延禾看容华,的表情非常认真,眼睛眨眨,极为冷静地注视自己,很少会样的眼神和对视,宛若深邃的漩涡般引。   直知道是极为聪慧敏锐的女子,刻很多话算必说想中也了些底数,便是揣摩猜忌确定,但是滋生的疑终究会怂恿停的试探自己,直到确认了中的猜想,怕会想尽切办法远离。   看还是很了解的,可世界上最了解的仍是,那算昏迷再久沉睡再久,像是印迹般烙尖。   殷延禾知肚明,沈鉴若死了,姜容华生恐怕也再会嫁与。   那些羞耻的,丑陋的,堪的思说了以后只会令自取其辱,殷延禾直很清楚点。   刻明明喝了很多酒,知道为什么,思绪却越越清晰,那些侥幸的理好像肮脏的垃圾,被掩藏底深处。   容华直等殷延禾开口,殷延禾却迟迟语,两又像刚才般沉默下。   过了许久,轻轻声叹,柔声道:“皇上愿答,也再问了,若皇上没事,那容华先行离开。”。   直沉默的忽地道:“没什么特别想的理由,是想知道而已。”。   堂堂皇上,说的话居然般任性。   难免些吃惊,目光怔了怔望眼前专注凝视自己的,半晌才失笑声,说道:“罢了,其实算得什么,也无须隐瞒。当初诚如你所想,的确同沈鉴对头,何止是对头,简直共戴天之仇。”说到,愣,旋即想到殷延禾并未曾经历过上世的事情,肯定晓得和沈鉴之间的恩怨情仇,因此目光闪烁间迅速改口,“总之是各种难以相处,后头因为沈鉴总是追……几乎什么事都愿意为做,想尽了法子讨好。原以为自己是会动,毕竟直觉自己是厌恶的,可时日长知怎么地厌起了,点点转向,最后自然无法自拔了。”   殷延禾听的叙述,观察的表情,非常温柔,谈起和沈鉴的往事,那点点滴滴的相处,眉目里满是幸福甜蜜,令的情也由地跟起好起,可殷延禾的里头更多的却是无尽酸涩蔓延,何必自讨没趣?何必去问样的话……反而叫自己里更难受,更显得自己卑鄙的情感难堪又能言?。   容华自晓得此刻中所想,只是笑,摆出副随意的样子,仍轻轻慢慢地说:“其实些感情也是多么复杂的事情,旦动了自然而然会投降。和沈鉴……管是谁先动,最后的结果都是样的。而今沈鉴昏迷醒,会直守护身边等醒过,像曾经那样离弃无怨无悔的照顾,谦让,宽容的那些小任性样。”。   本打算说最后些话,可说说,些话控制了般地从嘴巴里脱口而出。   管里对殷延禾的疑是真是假,时候的答案恐怕是最好的回复了。   的话像是故意说与殷延禾听的,注视的侧容,里边思绪混乱而复杂,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些话的用意,真是……真是蠢到了极点,为什么会喝酒,喝得头脑发昏当的面问种敏感的话题?。   藏桌底下的只手慢慢握成拳头,紧闭双唇,身体里股气几欲涌出又被硬生生逼迫回体内,当再度抬起头时,眼神里的迷醉竟是全数都消淡了,的落寞与酸楚都被给掩藏了起,把那些好的夸张的情绪都缩底里。   唇角带笑,又恢复成平素里的。   “看……世间上是没什么能令你们俩分离的了。样的感情……真叫旁艳羡。”由衷地发出声唏嘘,里丝丝涩然,是自己嘴里边说的那旁。   被淹没深处的情感终究只能继续被藏,谁也说得。   看,看恬淡温柔的笑容,看叙叙说关于沈鉴的那些事情,里再痛,也能显露脸上。   “皇上除了些,还想要知道什么?”瞧的眼神,深黑般沉寂,什么样的情绪都没,晓得此刻殷延禾里装什么,可总觉得是些话要和自己说的。   殷延禾听到的问题,略微思虑过后便摇了摇头,看容华说道:“些醉了,把里东西整理后上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日早还要赶路。”。   见说要去睡觉,容华倒是没料到,以为还要问些什么,谁知会儿要上楼去困了,知道点还早,又刚喝完酒,神智怕还太清明,便劝了句道:“喝点醒酒茶,洗漱番过会再睡,时辰还些早,算明日启程早也用么急。”。   会儿日暮西沉,天还没彻底暗下,还打算坐窗口看会外头的景物,便是什么都没,也成了平素里的消遣。   殷延禾嗯了声,便对容华道:“呆会,醒醒神再上楼。你先上去陪沈兄吧。”即便姜容华数十日直都伴沈鉴左右,极少下楼,依旧是时时刻刻都愿同沈鉴分离片刻。   样牵挂沈鉴的,让殷延禾越发觉得痛难当,无法面对。   容华看了眼殷延禾,确定目前情绪还稳定,虽猜透究竟为何突然饮酒醉成样子,但并想深入的去想些,听罢殷延禾的话,便转过身上了二楼,独留大堂。   翌日,晨曦的光雾从门缝里携裹缕霜气飘进,客栈上下十分之严密,可仍阻拦住那寒气的侵袭。   睡沈鉴身旁的容华被窗缝里的寒气给钻到了脖子里,隔纱帘那冷意依旧那样强势,的脑子尚还觉迷糊,并没彻底苏醒,床很大,是容华特地和殷延禾提起,随后殷延禾特地吩咐改造过的,足以容纳三的大床,宽敞舒服,因此算容华和沈鉴两睡起也会硌到身子。   先是自行加热打水,梳理好后再给沈鉴擦身子穿衣等系列工序,前后过炷香的时辰再多些,做些早非常熟练,三下五除二解决了。   都拾掇好后,抬头望敞开扇窗户的地方看去,天还没彻底明亮起,因是冬日里的缘故,仍是雾蒙蒙的层,像是无数烟花爆炸过后给天际罩上层灰色的绵衫,深吸口气,先是低头瞧了眼老样子的沈鉴,随后从床边起身,便准备出门去叫殷延禾。   打热水的时候外头还没动静,过开门发现殷延禾早梳洗穿戴好了,衣冠整洁的站面前,原是醒的早,而是们醒得更早,半夜全部都整顿好了,看是等呢。   突然感到些许羞赧,以为是自己拖延了时辰,便蹙眉先道了声抱歉:“那么们现走了?”。   “早膳都还没用吧,待用过早膳再歇会上路,时辰还早,你用急。”   赶路道途奔跑,会儿要是省了早膳干料口感太硬,味同嚼蜡,还是先用了膳食上路,日都能熬过去。想罢,容华点点头。   殷延禾身后,几属下端盆子走了进,放桌子上后转身离开了。   容华见去的快,都没得及道谢呢,过们都是殷延禾的手下,对主也是样,因此冲展颜笑道:“皇上想的真周到,都到份上还要皇上费,容华谢过了。”   早先和说过用称呼“皇上”,但过会儿又会继续样称呼,好像样子才能更加自然些。   殷延禾懒得去纠正了,若特意让去改,恐中又要警惕猜忌。   只是回道:“用道谢,先离开去检查确认下,你觉得好了通知们,们会门外守,随时等候你的命令。”。   殷延禾特意派了两屋外守候,容华见想的般细致,面面俱到,陡然间里头感到些许动容,本没必要做到步,直认为殷延禾对的好……对,是对们夫妻的关照似乎过甚了。   样想,容华蹙起双秀气的眉头怎么都想通,但想了会儿继续烦扰了,接下要赶路,想太多并没什么好处。   用小碗碟装了汤水,拿勺子走到床畔给沈鉴喂食,沈鉴而今只能吃些流质食物,还能扬起脖子尽量把汤水往喉咙里头灌入,若是头次做,并能做得尽善尽美,但如今的容华早能够熟练的让汤水淌入的身体里,且再流出。   时间大多都用给沈鉴喂食上头了,感觉吃的差多才起身,自己草草用过膳食,觉得肚子七分饱左右停下筷子,休息了小半会功夫,起身朝门外走出去,让那二进,举担架把沈鉴给抬了出去。   殷延禾为沈鉴准备专门的马车,躺里头能固定住身体让沈鉴赶路的途中东倒西歪,则坐沈鉴前面的位置上,殷延禾骑马走前头,领队伍前行。大概走了二日功夫,们终于到皇城,进入皇城后拿腰佩录直通,时辰左右抵达了皇宫。   皇宫的城墙巍峨高大,像是堵越过的山峰,很久没入宫了,似乎比记忆里的皇宫要更加的庞大,宛若怪兽般,普通敢轻易接近。又好像天底下最昂贵珍稀的宝物,引得争相抢夺,为此甚至惜付出性命。   若非座皇宫,沈鉴会搀和到件事情,也会到现为止都还能醒过。   里多少是些痛恨的,可谁又痛恨战争呢?除了那些冷血无,想要依靠战争抢夺地盘,占据领地的暴君。   幸好殷延禾并是样的。   想罢,抛下里的成见,们行继续驾车进入皇宫,殷延禾先命将沈鉴安置好,而基本上沈鉴住哪宫殿,也必定会跟随住那,倒是用费思再调别处去了。   些时日里边统统装的都是,也关外界的事情,时候生活平静,容华突然想起什么。   “你……目前还没打算封后吗?或是说纳嫔妃……”。   是现才想起,殷延禾至今为止仍是独身,堂堂届皇帝,登基数十日,连前朝遗漏下的嫔妃都给遣散了,是只顾国家大事,都管自己了吗?。   时殷延禾才刚安置好们的住所,临靠处事办公的殿宇远处,殷延禾平素若往应是比较方便,打理好后本准备要离开,谁想容华突然问了么句话,倒叫时愣住了。   晓得容华为何会突然问,封后?嫔妃?若是从前的怕早莺莺燕燕无数环绕,然而现的满脑子都是眼前的,已是许久都未曾去想过些事情。便是继承皇位以后,正式登基的仪式还得等段时日才成,因而完全未曾想过纳妃,更别说封后,的皇后……若非里承认,真正喜欢想要的,根本愿去应付。   几年便先以朝廷之事繁多挡掉些自动牵过的姻缘,之后的事殷延禾也想多去考虑,顺其自然便是。可没想过,种事也会关注,搀和。   最想要的……是眼前的,而但完全会接受自己,还过问的婚姻,想寻妻子。   又算什么事?。   样默默的,隐藏情感,把自己弄得样难堪丑陋,到底是为了什么?   直看自己,却偏偏言语。   容华的眉由地皱起,摸准此刻殷延禾的思,应该说从很早之前摸准了,长久无声,觉得可能是自己多事了,种事怕是之力能够完全左右,或许中早打算,问了也是多此举,还些越界了。   想罢,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尴尬,随意地说道:“皇上还是别说,是容华多嘴了,皇上要什么要忙的,先去忙。路赶过,都没怎么睡过,终于能歇歇脚,正好睡觉,待会午膳免了,怕是要睡到傍晚。”。   说道,倒是省了的尴尬,殷延禾确实想说,因为些话并能当的面说。   特别想要知道的原因……越是能言道。   轻点下颚,微笑颔首道:“午膳用,晚膳总还是要用的,等过了傍晚,命宫给你送过去。路你也辛苦,多休息会儿是好事。等你醒后,带你去见姜老将军们。”   殷延禾说完了自的话,转身离开寝殿。   容华走到汉白玉的大床旁边,静静地低头望榻上的。   都知多久没和家团聚,容华确实很想立马见到们,但是二日赶路实累得很,眼皮子沉重的行,觉撑了多久自己会闲倒下,因而才没急急地赶过去见父亲母亲和大哥,想先睡觉,养足了精神以最佳的面貌去见们,样以母性那般的柔软性子至眼泪汪汪的苦停。过沈鉴昏睡醒的事情殷延禾应当是说给们听了,毕竟回的缘由都是因为沈鉴,到时同母亲见面,又要嚷嚷命苦了吧?。   想到,伸手抚了抚的脸庞,仍是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外瞧……或许以为是没气的木偶,可唯独底清楚,还活,的必然是热的。   将身上氅衣脱下,再褪去中衣,随后打开屏风,走到准备好的热水桶里沐浴了番,换了身新衣裳旋即掀开温暖厚实的被褥躺进去,里的条件同客栈里连比都用比也晓得是哪里好,可多少些认床,当初太习惯客栈的床榻,而今又些习惯皇宫里的大床,床是正常的双大小,刚好能容纳和沈鉴,两肌肤紧紧相贴,身上的低温已经被被褥给捂暖了好些,样窝缩里头卷起身子贴,也察觉到寒意了。   好像是温度的,正浅眠罢了。   觉直接睡到傍晚,醒时天色昏暗,宫灯盏盏走廊处亮起,殿内因睡殷延禾特意吩咐过宫女要去打搅,因此仍是片灰蒙蒙的。寝殿内的环境和客栈简直是天差地别,里头四处角落安置了暖炉,床底下的火炭仍燃,非常暖和,像躺温水床上般,虽然眼皮子已经睁开了,但身体仍趋于本能愿意脱离份温暖,了会儿床,最后依依舍地起身穿戴好。   伸长脖子朝外头喊了声,早把膳食备好的宫女们立马端才加热过的晚膳陆陆续续地走了进,们按照皇上的叮嘱,早早把膳食备好,些需要费时熬制的浓汤还温煮,其余的膳食加温番。   便如刚出锅般新鲜。   些小细节容华自晓得,还以为真么恰巧,刚醒能吃上温热暖和的膳食,时胃口大口,多吃了些,觉胃都些撑到了才放下筷子,停嘴休息了会,休息的时候细细慢慢地给沈鉴喂食。   浓汤些稠,似汤水那么好喂,费了些功夫,极为小才没让汤汁流出,而旁边的宫女们看到容华样做表情实吃惊,过们都是受过嬷嬷的严格教导,敢轻易把吃惊的情绪显露脸上,生怕会得罪位皇上极为看中的。   说起皇上叮嘱们的时候,向冷漠寡言的皇上居然露出忧虑伤感的表情,看是对位沈夫别同,可位沈夫都已是夫君的了,但夫君此刻又昏迷醒……可看般悉照料,无怨无悔的贴模样,宫女们都迷惑了,到底是怎样团难解的乱麻啊?   当事没想到身边的宫女们里边正想种事,径自做自己的事情,像是做了无数遍的日常样,觉得沈鉴应该是吃饱了才放下勺子,看剩下的膳食,转头对那些宫女们说道:“些都赏你们了,倒掉了可惜。”。   般说些剩下的东西若没特别吩咐都是要倒掉的,们些宫女绝对能偷吃,除非主子亲自赏赐,们也经常馋嘴些珍馐美食丢了可惜,却也敢违逆命令,美食再诱也抵过小命重要。   如今位沈夫亲自赏赐,宫女们脸上绽开笑,又眉眼处隐没,边偷瞄边将剩下的残羹端了下去。   现精神头很是饱满了,里直记挂家,派了去通知殷延禾,没多久殷延禾亲自领到寝殿内迎接。   临别前沈鉴的额头上印下轻吻,说了告别的话以后容华坐上车辇,跟殷延禾的辇轿后,大约过了炷香时辰到座用乘凉的亭子,两边的各自提盏灯笼形成排,将黑暗彻底照亮,通明的灯火间将眼前的脸照得清二楚。   “容儿……”声颤抖的低唤,姜夫抱住容华,把紧紧抱怀中。   母女分离许久,相见时,蒋夫眼眶中泪水满溢。   像容华想的那样,眼泪水儿汩汩地流,哭停,直到姜老将军都看下去上前制止,抓住的手腕将拉开了,旁侧轻轻斥:“好容易见了面,还哭哭啼啼作什么,你也嫌晦气……!”。   姜夫摸眼泪,眼睛瞥了眼姜老将军,似满地泣声反驳:“是好容易终于见上面了,才觉得里头难受得紧,如今沈贤婿也没醒过,沈贤婿为般好,老天怎的么开眼!咱们容华的命怎么么苦啊……”。   果然,姜夫声长啸痛苦的命苦二字,反倒把容华那点悲痛的情绪给哭没了,哭笑得地摇摇头,拿出手帕将姜夫眼里流停的泪给捂住,轻声道:“没关系的……总会醒的。答应过,所以相信早晚都会醒过。对了,到时们家搬到塞外去。”。   “塞外?”旁边还没出声的姜烨时忽地皱眉,直都观察许久未见的亲妹子,看瘦了,眼睑处淡淡的阴翳,显然直没闲操劳沈鉴的贴身事,添了几分憔悴,让看得十分疼。可便是样的累,那眉目间仍遮住股子令温暖的笑意,像温热的流水般流动的话语声调中。   虽然很累,却也很幸福,甘之如殆。   倔强的亲妹妹,才是最难受,最想要哭的那,可竟般坚强,让疼的执拗。   但说要家去塞外,提议……记得出事之前和沈鉴塞外蜜月,看再塞外的生活是真的让觉得很好,然也会欣然应允,恐怕还是昏睡之前的沈鉴同提的吧。   直记,也想要去努力实现,里……是那么看重,那么意沈鉴。   容华看向姜烨,点头道:“同保证过,事情过,们家去塞外安居,过平凡的生活……要搀和到些事情里了。父亲,听说您晋升了……”。   “你想去的话,去吧。”姜老将军看容华,看爱的女儿,瘦了那么多,近日定很疲惫,可饶是如此,还念沈鉴,是真的彻底爱上了沈鉴。   姜老将军和姜烨样的想法,可的面上却露出忧虑难解的神色,目光直视容华,满口都是担:“可到现为止还没醒过……你当真决定要么做了?”。   姜老将军的担无道理,沈鉴昏睡了差多快二十日,都没清醒的迹象,都知道要么继续昏迷到何年何月,看容华的意思绝对是准备改嫁,打算守沈鉴过辈子,醒醒的过先说,万突然睡梦中离开……。   姜老将军的眼神容华看眼里,很清楚此刻父亲里的想法,但是刚才那句无奈又没办法的话还是令里感到丝沉痛,何尝没料想过种结局呢,是因为每天都想,才会变得样冷静淡然,趋向了种平静自如的生活状态。   醒自是最好过,醒难道要抛弃去投到外的怀抱?是绝对做到的,上辈子自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世初毁容防止悲剧再度发生,足以见得是多么刚烈果决的性子。   看中了,若是那死了,跟起死,绝独活,沈鉴时候还活,那么也会活得好好的,直到醒过……。   除非……。   愿意去想另外结局,眉目平静地望姜老将军,轻轻说道:“想好了,也决定好了,父亲,会后悔。”。   边的姜夫本已经停止了哭泣,容华的话出,瞧那壮烈赴死般的神态,姜夫又没忍住,眼泪水哗啦啦地从眼睛里涌出,像是瀑布般,看情势是怎么都止住了。   可怕的是还边喊:“的孩子……真是太苦命了……”。   姜老将军声感叹还没得及发出,转身扶额头去哄姜夫,半夜三更的女哭声,听得阴测测地底发寒,姜老将军只想的好夫赶紧停下,别吓外了才好。   姜烨把容华拉到了侧,姜夫的哭声稍微远了些没那么凄厉入耳,可里却带挥之去的阴霾,情怎么都好起,希望自己做的决定能够得到家的体谅,但会任性的要求们和自己样甘情愿,如果换做思考,作为母亲恐怕也愿看到自己的孩子守渺茫的希望。   可是让容华放弃,是如何都做到的……。   姜烨观察到眼底里深藏的愁苦之色,分外唏嘘,想当初和沈鉴的姻缘还是亲手去撮合们的,谁会想到居然会发生种谁都料想到的意外,回想下,二也是磋磨了好些时日才真正融合,如今眼看幸福美满的日子即将到,老天开了玩笑,让们相隔两世界,再也无法交流了。   种痛苦,姜烨即便没亲身体会,从的眼神里依然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种无可奈何的情绪。   静静地看了好会,忽地目光凝,猛然沉下,眼神对准容华,压低了嗓音说道:“你目前也要住宫内吗?”。   容华和姜烨到底是亲兄妹,立马从姜烨的神态和语调里听出了对劲,表面上露声色,语气却也是下变了。   “怎么了大哥,什么妥吗?”。   姜烨知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异常严肃,口气谨慎地说道:“你难道没发现……皇上对你存了般的思?”。   姜烨句话让容华脸色大变,声下意识地诧呼,连忙又控制住了表情,强装镇定的脸庞上却是掩饰住的惊慌和警告:“大哥你胡说什么呢,种话可能瞎说的!大哥你也晓得……里头除了沈鉴并无。”。   摇了摇头,连声道:“大哥自是晓得你没那种思的,大哥是说皇上……并非是胡说。”说到声音停顿了下,朝四周看了两眼后将容华又往旁边带远些,刻意离亭子旁的守卫又多些距离,像是怕们会听到样,十分小警惕。   “你之前直陪沈鉴身边,你清楚……皇上仅晋升了父亲,还赏赐了座新的府邸,件事皇上恐怕还没告知与你吧?”姜烨说到,容华的脸上果然显现出丝吃惊之色,叹了声,很无奈地继续说,“方才你说要去塞外,件事皇上知道吗?”。   容华些愣神,但还是听见了姜烨的问话,点点头道:“件事情和沈鉴都与皇上说起过的。”。   姜烨意所指地又紧接说道:“既然皇上很清楚你想要去塞外的情,又怎么会另外特别赏赐父亲座新府邸?况且而今沈鉴正昏迷,皇上段时日是是很照顾你?事事都亲力亲为,明明是什么要紧的事仍会出现你身边?你想想,朝政上的事情还大堆没处理完的,皇上刚登基久,正式的登基大典还要过几日才能举行,事情可多呢,怎么会为了旁的妻子样费尽力,点小事都要自己亲自过?傻妹子,你是满眼满都是沈鉴,脑袋拎清了,连么明显的事情都看出了吗?”。   姜烨席话,陡然间茅塞顿开。   那些疑的,总觉得太对劲的些感觉,刻越发鲜明清晰。   之前怀疑过,殷延禾对自己是否余情未了,……其实容华里,殷延禾从前那般对待并非是出自于真情,可反而自打再遇到后……那些所感知到的丝丝缕缕的情愫倒是让容华觉得慌了。如今经过姜烨的番提醒,猛然之中确认了那种感觉。   没错……的确如此,完全没必要亲力亲为,特别是种时候,思及此,脑海里忽地蹿过副画面,潦倒落寞的酒醉背影,是了,那日醉酒……原先还当是烦国事,而今想,却并是那么回事。   ……竟是因而起。   想到殷延禾对自己真的存了思,容华当即想要离开皇宫,可若是忽然提出种要求,以的聪敏机警恐怕下会明白过,到时候真是尴尬的无地自容了。虽说对自己怀思,但直到目前为止都还没做过离谱的事情,且确实是帮们姜家解决了很多麻烦事,是感激的,也想因为种事而闹得可开交,还是想要留份情面子。   将内的安给掩盖下,容华看姜烨特别叮嘱道:“大哥的话都听进去了,里数了。过点大哥千万要皇上面前表露出,接下的事情会处理的。”   姜烨听么说,里却仍太放,姜烨知道皇上还是四殿下的时候对容华那份思,后头容华和沈鉴起后皇上才罢手,谁想到么久过去了,容华都为妇了,本该种思的,却偏偏仍没放弃。   四殿下之所能够登基称帝,其中多半的功劳都于沈鉴,若非沈鉴以身犯险与里应外合,打破了僵局,会儿恐怕还没那么容易得民,顺理成章的登大统,轻易把天下握掌里。   沈鉴甚至用样的牺牲成了皇上,如今皇上竟窥觑容华,姜烨虽为臣子,若非顾虑到姜家,兼之此时皇上还没动作,然必然是要旁敲侧击的去提醒殷延禾,些事,便是身为九五之尊,该该做也得三思而后行。   家相聚后,又絮絮叨叨地聊了好会儿,直到夜深了,天又冷,凉亭里直呆姜夫怕容华凉,说明日再过寝殿里唠嗑说话,急于时。容华确实觉出丝透的凉意,却并非是天气,而是姜烨同自己说的那些话,令回去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原先的疑虑,如今的确定,容华嘴上同姜烨说要自己处理,然躺床榻上,望身边沉默无言的脸孔,却想出好的法子。   最妥善的法子……。   如果眼前的能醒的话……。   切自然迎刃而解。   凝视身边的侧容,面庞如既往略显苍白,便是用热水捂过仍显出丝健康的红,睡了,睡得那么沉,那么沉,好像辈子都醒了。   头慢慢地靠向沈鉴,嘴里轻声呢喃:“你坏……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肯醒过?是是平日里待你太坏,你都舍得从美梦里醒了?”。   缄默了半会,又道:“今日大哥同讲,皇上……皇上……似乎对别样的思,你说……要怎么办?沈鉴,你说该怎么办?最重要的都皇宫内,你又直睡也能替出主意,孤零零的,沈鉴……知道该怎么办,若透出明显疏离的意思被知晓了……”   只觉得深深发寒,四殿下是从前的皇子,是而今足以手遮天的霸主,若是哪里说得妥当,容华敢担保会会怒之下做出些什么出格之事,沈鉴仍昏睡中,父亲和大哥又身为臣子,些事很难插手进,眼望去能够帮的竟是样少得可怜,……应是也没,解铃还须系铃,殷延禾的问题恐怕只能亲自解决。   想得太多,只觉得头痛欲裂,也愿继续想下去了,待下次见到殷延禾时看的表现后再做打算吧,样想容华头又往前凑了凑,依偎沈鉴的怀里闭上了眼。   已是半夜,是该睡了。   殿内的烛灯还点几盏,然过浅浅的光晕,非常黯淡,只能起到看清影的地步,而床榻上已经入眠的容华并晓得,靠的胸膛忽地颤抖了下,本该是沉睡中的眼皮子细微地动了动,竟奇迹般地缓缓睁了开。   黑暗中,宛若明灯样的眼神,灼灼发亮。   可惜……早已入眠的容华,却是看到最想要看到的景象了。   翌日,早已过了清晨用早膳的时候,容华昨日睡得实太晚,凉亭似乎还受了些凉气,加之回去后左思右想折腾自己,半宿没好好睡,睡竟是快睡到午时。   醒的时候,宫女说等候多时的姜夫已经离开了,看样子姜夫是晓得没睡好,故而把唠家常的时常推迟了,想让多休息会,到底是父母,最是疼儿女过的了。   待洗漱穿戴好后,和之前样,替沈鉴喂食,但今次喂食时突然发觉到些地方对劲,总觉得自己眼花了,汤水好像的喉口里滚动了下,那喉结处仿佛下意识地舞蠕动。   容华摇了勺子汤水再往嘴里灌的时候,仔细看了看,发觉并没以为的现象出现,看是日思夜想想太多了,可能也是烦恼怎么和殷延禾说清的事,看走了眼。   里仍丝遗憾,表情显得苦恼而落寞,喂好后将沈鉴放下,虽说早膳都吃上,午膳却也是点胃口都没,神态显得意味阑珊,感觉做什么都提起劲头,精神看大好的样子。   到晚间时,殷延禾突然亲自过寝殿见。   容华想过可能要过几日才能见到,没想隔日殷延禾过了,大哥姜烨的话殷延禾出现的瞬间把脑子里的思绪都给挤满了,统统都是声音,对自己别样的思。   特别是寂静的氛围里,越发令容华感到坐立安,屁股底下好像是铺了层针毡,如何都坐住,便起身走了两步,下意识地离殷延禾隔出些距离,勉强牵起嘴角敷衍似的笑了下道:“皇上怎的过了?是事要寻吗?”。   姜容华是的嫔妃,样大刺刺地找,便是宫女们都晓得是夫之妇,私下暗里头知要如何议论非非,很多时候像是理所应当般待,极为周到悉,如今细细想点点滴滴的些往事,都无形间给造成了股压力,直至今日彻底明白过后,强势的压迫肩头。   “听说你身子适,怎么查过,让太医过给你看病。”说,刚要出声,背对的忽然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住自己,即将脱口的话下卡喉口。   “必了,没什么大碍,是些受凉了,别让太医跑趟了。”。   太医早外头等候,随时准备殷延禾声令下进。然而里头的迟迟没动静,外头门口站吹冷风的太医捂衣襟,边冻得直打哆嗦,边里揣摩停,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况,到底还要要看病了?皇上直接带入内便是,何必多此举?。   太医想明白,里殿的殷延禾也些想明白为何夜过后,容华的态度截然同,原先还客气的,此时此刻,身上弥漫明显的疏远和客套,好像句闲的话都愿和说了。   殷延禾观察的眼神,容华却没给太多揣测的时间,眼睛看殷延禾,轻声说道:“皇上还是要总里,皇上政务繁忙,该多多关国家大事才是,点小病皇上样亲自过,还带太医,未免太兴师动众了。”声音顿,望殷延禾的眼神闪烁了下,旋即慢慢低垂下去,侧过身又补充了句,“外看,难免会说些……叫难堪的闲话。”。   终归是夫之妇,是家室的,皇宫龙蛇混杂,最忌惮口舌纷争,过容华怕的并非只是些嚼舌根的,借话旁敲侧击的暗示殷延禾,些事……是身为皇帝该注意的事项,必须时刻牢记自己的皇帝身份,和夫之妇搅起……传出去,终归是什么好名声。况且,还是种敏感的时期,说好听叫关兄妻,说难听……叫趁火打劫。   殷延禾还没做出什么越矩的事,可容华眼见找自己的次数越越多,很怕……是真的很怕……和姜烨说要表露,自己却提前把隔阂建立下了。   此话出,便是傻子都明了了。   别说是殷延禾,稍微点神态变化都牢记上的,怎可能听出的话外之音?   终究,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的婉拒也如既往的聪慧,给留了情面,显然是顾及到了的颜面和自尊,可是饶是样委婉的拒绝,殷延禾想到今后即将远离自己,里已是无法忍受那种痛。   瞬的怔愣后,殷延禾猛地往前走了几步,灰暗色的殿宇之内,光雾朦胧,将的脸照射的并清晰,可那点点正严重扭曲的表情都透露出安而紧张的气氛。   终于是按捺住,要出手了。   谁都阻拦了,谁也无法阻拦!。   里燃烧的念头几乎要将全身都给点燃了,可偏偏时候,最该出现的……却合时宜的突兀现身。   而那刻,容华只觉得鼻尖缕浓郁的香气飘过,意识瞬间陷入昏沉,身子软倒了下去,倒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里。过昏厥怕是见到最想要见的了。   殷延禾万万是想到,眼看辈子都可能醒过的居然醒了,看上去身手仍是十分矫健,点像是受过重伤之,看段时日便是睡,身上的伤势却是恢复的差多几了。   见眼神直定定地看自己,态度异常平淡,像是看陌生般的目光,被样的眼神瞧,殷延禾免想起之前沈鉴与自己并肩作战时的情景,而今……适才居然想对容华做出差点无法挽回的事情,若非沈鉴醒现身,及时阻止了自己,恐怕真的……。   喉中被什么给堵住,咽下去,又知从哪里吐出去,慌的窒息感充斥胸腔,由地往后倒退了步,而沉默的眼前忽地启唇,淡淡道:“皇上时候罢手,尚且未晚。明日,会带容华离开皇宫,还姜老将军等,怕是能享受皇上的恩赐了。”。   声音四平八稳,像是早上酝酿过几百遍,叙述家常般寻常自若。   殷延禾听,头剧痛难当,忍了么久,终于摁住头的火,却又是以种突兀惊喜的方式猛地戛然而止,连让缓冲的时间都没。   叫什么事?。   当皇帝……究竟又得到了什么?。   呵,声笑,自嘲讽刺,扬唇角弧度越越大,慢慢的溢出,直到控制了地笑起,团团的雾气从的笑声里往嘴里冒,的表情令看起仿佛整都崩溃了,坏掉了,笑笑,眼里居然流下行泪。   道男儿泪轻弹,堂堂帝王,更是泪见光,然而也知多久未曾流过泪的,突然泪水满盈,像是遇到了生中最可怕的挫折般,颓然倒,噗通声膝盖狠狠砸地上。 @无限好文,尽晋江文学城   连该说的话都没说完,想要表白的爱意都没得及真切的道出,被迫止住。   样的生……恐怕是史以最惨的皇帝了。   没什么大波折,殷延禾早清楚明了的知道,和绝无可能,最后丝希望男出现以后,彻底被摁灭了,连烛芯都被剪短了丢角落里,还叫用鞋底狠狠碾过,再被用水婆,真真是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样惨,样凄凉。   跪地上捂脸,无声流泪,而沈鉴则抱被放置坐塌上的容华,将抱到寝殿的另外间雅阁间,里头摆专门用接待客的大床,足以容纳两的身躯,将小翼翼地安放床榻上,数十日的沉睡,而今细细回想,悉照料的痕迹都清晰的留身上。   沈鉴并非是点感知都没的,能够察觉到身体的变化,意识偶尔会清醒,可身子却受控制,任耳边怎么回荡的轻声细语,多么想要冲破黑暗清醒过将牢牢的拥抱入怀,然而脑子里仿佛块东西压迫,教醒过。   可近些时日,种压迫正逐渐褪去。   觉得……自己醒的日子指日可待,耳边的声音也越越清楚,像起初那样朦胧模糊,几乎是听见的,其实到了后头,总自己耳旁念叨些家常事,其中自然包括对殷延禾的些看法,听里又急又怒,又气又怜,情绪纷杂缭乱,多想立刻醒帮把些烦忧都给次解决了。   直到昨日深夜,的声音渐渐消退后,寂静的深黑中,脑海里直压的那东西忽地消失了,因许久未曾睁眼,眼皮子格外沉重,直到睁开眼为止,手脚麻木僵硬,起身,轻手轻脚,想打搅,好容易折腾半宿,幸好底子极好,很快到了正常的程度。过直到方才虽没完全恢复,八成却丝毫没问题了。   醒了,是上的声音将给唤醒了。   最爱的,最无法分割,最贪恋的小傻瓜,直对离弃,守身旁,都让疼了的小傻瓜。   沈鉴想,低下头,阔别许久的吻,先是慎重的落额头,随后沿眉辗转到鼻尖,最后贴住了柔软温热的唇,饶是冬日都驱赶了身体里的热度,很暖,暖的觉得身子要烧起。   眷恋的温度缠绵流连,切险阻终于即将随洪流而去,被淹没记忆里。   夜春好,容华醒,眼皮沉重,日光从窗口的缝隙里隐隐约约地淌入,只觉身子很酸,翻了身,便瞧见身旁睡。   是,里松了口气,眼睛慢慢清明起,幸好仍是,想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哪里对劲,抬眼,咦,房间……?。   是原睡的寝殿。   想到,惊慌地睁大了眼,接下的瞳孔猛地紧缩,看到……看到沈鉴睁眼了。   熟悉的眼,熟悉的温柔,熟悉的笑容,还那覆身落唇上的……熟悉的吻。   真实的美好。   正是花好月圆夜,意喻团聚。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