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潘莉莉 为您整理制作 =============== 荣宠记 作者:上官慕容 文案 庄明宪被表哥毒死,是彻底的炮灰。 重生后,她炮灰别人,扬眉吐气,再不憋屈自己。 当陆铮要她偿还救命之恩的时候,她还是感觉憋屈了。 —————— 陆铮:我就要被赐婚,娶最厌恶的人了。现在,你该报恩了。 庄明宪:你要我怎么做? 陆铮:嫁给我。假成亲,三年之后,还你自由。 庄明宪:好……好吧。 三年后她才发现,陆铮他就是个大骗子! 三年复三年,三年何其多,他这一骗,就是一辈子。 他骗她回家,荣宠一生的故事~ PS:成长型女主,尽量往苏爽甜宠的路子上奔哈~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甜文 布衣生活 主角:庄明宪 ┃ 配角:陆铮,傅文,叶茂 ===============   ☆、第1章 争吵 庄明宪是被人毒死的。 她以为没了大姐,表哥傅文就会喜欢她了,到头来才发现傅文恨她入骨,诬陷她与人有染,将她逼上绝路。 她拼命挣扎,想要见傅文最后一面。 十一年,他们夫妻十一年啊。 为了嫁给他,她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让他与心上人失之交臂。 他有理由恨她,可凭什么用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来报复她? 她想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她,却抵不过仆妇们的拳打脚踢。 粗壮有力的胳膊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在地上,冰凉的银簪子扎破了她的嘴,尖锐地撬开了她的齿缝。 断肠草入喉,腥甜火辣,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蜷缩在地上抠喉咙,婆婆居高临下,如看脏东西般嫌弃、狰狞地看着她。 “我要见傅文!” 庄明宪挣扎着站起来,整个人如风中烛火般东倒西歪,重重地撞到佛龛上。 她大口大口地吐血,殷红的鲜血弄脏了佛龛里的白玉雕成的观世音像。 观音菩萨悲悯的眼神,是她临死前最后一幕画面。 她到死也没能见傅文最后一面。 原来,他恨她到如斯地步啊。 如今也好,到底两不相欠了,就是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她也不欠他了。 迷迷糊糊中,庄明宪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激烈地争吵:“……吕氏,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大嫂都被你气病了,你还想怎么样?” 男子中气十足,声音高亢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什么被我气病!她分明是装病装缩头乌龟,好袒护她的外孙女。” 与他争吵的女子显然情绪更加激动,立马拔高了声音怒不可遏:“她朱氏管家的时候不是自诩公允无私吗?不是总说两房会一碗水端平吗?怎么,如今她的外孙女行凶伤人,打伤了我的安安,她想装病然后把事情揭过去,我告诉你,没门!” 男子怒斥道:“大嫂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女子的声音越发的刺耳:“她那是道歉吗?她道歉有用吗?一株人参能换我安安的性命吗?我要叶茜那小畜生来给安安磕头赔礼道歉!” “你给我让开!安安是无父无母,可我这个祖母还没死呢,长房欺负了人,想装没事,休想!” “荒谬,粗鄙不堪!”男子的声音里夹在着剧烈的喘气,还带着推搡的声音:“要不是明宪先动的手,茜姐儿怎么打伤她?你不说明宪身为主人失了礼仪,倒去怪别人!” “你放.屁!”有把掌落在人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明明是叶茜那小畜生口出狂言,欺辱安安在先,你身为祖父不帮亲孙女,跟着长房一起作贱我的安安,庄金山,你给我滚开。” 安安、叶茜、长房…… 安安是她的乳名,只有祖母会这样叫她。 庄明宪恍然大悟,她必定是回光返照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叶茜是长房伯祖母唯一的外孙女,她十二岁那年,长房伯祖母过寿,叶茜跟着她母亲、哥哥提前了十来天给伯祖母贺寿。 庄明宪则跟着祖母一起,去长房给叶家人接风。 宴席上,她跟叶茜起了口角,被叶茜打破了头…… 前尘往事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庄明宪心口紧缩,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她所有的悲剧都是从这件事情开始的。 她被叶茜打破了头,昏迷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之后,她一直呼喊头疼。祖母为了给她讨回公道,连夜大闹长房,逼得长房伯祖母拖着病体带着叶茜来向她道歉。 不料长房伯祖母回去之后就病情加重,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连十天之后的寿宴都没能亲自出席。 祖父十岁那年就丧父丧母,被长房伯祖父、伯祖母抚养长大,他一直视伯祖母这个长嫂如亲生母亲。 这件事后,长房与庄明宪所在的二房渐渐疏远,祖父责怪祖母气病了伯祖母,祖母怨祖父关键时刻不出头,二人互相指责,关系越来越僵。 后来因为她抢了大姐的婚事,祖父与祖母大吵,甚至动了手。双方激怒之下,祖母失手推倒祖父,害祖父命丧当场。祖母背上了杀夫的罪名,被庄家人囚禁,在她嫁给傅文一个半月之后就郁郁而终了。 都是她的错,是她害了最疼她的祖母……所以,她到死了,还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吗? 耳边的争吵还在继续,那一声声指责就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祖母……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祖母,您不要去,不要跟祖父争吵,不要! 庄明宪大喊一声,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睛。 “安安!”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激动又带着后怕:“我的心肝,你可算是醒来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祖母怎么活啊?” 说到后面,声音里已经充满了哽咽。 十二岁之前,祖母的怀抱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十二岁之后,祖母的怀抱是她最怀念的地方,午夜梦回之时,她不止一次梦到自己回到祖母身边。 柔软的怀抱,温暖的体温,衣襟上的暗色花纹,淡淡的皂角香味,还有轻轻拍着她后背的手……无一不在证明着一件事。 庄明宪不敢相信,瑟瑟发抖着从祖母的怀中爬了出来。 祖母的脸庞一如往昔,带了细纹的眼角,丰腴的脸颊,慈爱的容貌,看着她时宠溺疼爱的眼神。 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祖母,祖母!”庄明宪大哭,如不懂事的婴孩般扑进了祖母的怀抱。 力气太大,祖母被她撞得朝后仰了两下才坐稳。 “安安,安安不怕,祖母在呢。” 虽然大夫说庄明宪没事,但老太太心疼孙女,一直忧心忡忡,如今孙女醒来了,她悬着的一颗心这算彻底放下心来。 她轻轻拍着庄明宪的后背,温柔地安抚她。 “好了,好了。”老太爷也松了一口气:“既然明宪没事了,你也不要闹了。” 可老太太却比刚才更紧张了,因为孙女自打醒了,就一语不发,只是哭,她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安安,是不是哪里疼,告诉祖母。” 她说着,伸手给庄明宪号脉。 庄明宪不说话,只是搂着老太太哭。 老太爷心头一个咯噔,这孩子被砸到了头,该不会砸出什么毛病来了吧?若真是这样,吕氏岂不是要闹翻天了去? 老太太脸色大变,声音绷得非常紧:“安安,你哪里不舒服,告诉祖母。” 她只是略通了医术的皮毛,并不能判断庄明宪是哪里出了问题。 庄明宪还是不回答,她又是为从前的自私难过,又是为如今的失而复得高兴,她只想好好宣泄压抑了十一年的悔恨与痛苦。 “安安。”老太太心疼孙女,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你等着,祖母这就去为你讨回公道。” 说到后面,声音中带了几分狠厉。 老太爷吓了一跳,立马跳起来大声道:“我不许你去打扰大嫂清净。” 老太太是农妇出身,有的是力气,老太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焉是她的对手? 老太太不管不顾,一把推开了丈夫。 长房若不将叶茜那个凶手交出来,她吕氏必要闹个天翻地覆。 就在她堪堪要走出门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庄明宪尖锐高亢的声音:“祖母,不要去!” 你不能去。 上一世因为我,您才与祖父变成针尖对麦芒,最后郁郁而终,这一世,我要您好好地活着,好好地陪着我。 “安安!” 老太太回头,又惊又喜地将庄明宪搂在怀里:“你好了?” “祖母。”庄明宪点头,紧紧攥住了祖母的衣袖:“我已经醒了,没事了,你别去长房找伯祖母了,好不好?” “明宪说的没错……” “那怎么能行?”老太太怒气腾腾地瞪了老太爷一眼:“难道安安就白白被叶茜那个小畜生欺负了不成?” “不是,不是。”庄明宪大急:“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是我的错,是我先将茶水泼到叶茜脸上,她才把茶盏朝我扔过来的……” “你看看!”老太爷突然挺直了脊背,瞪着老太太道:“我就知道是明宪有错在先,茜姐儿那么乖的孩子,岂是明宪这么无礼的?你竟然还要让别人来向她道歉,吕氏,你这次太过分了!” 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 湘妃竹的门帘重重地落下,发出“啪”地一声响。 老太太看着那湘妃竹门帘,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祖母脾气大,却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她老人家为了她闹了半天,发现竟然是她先动的手,面子上是挂不住了的。 “祖母……” “你这丫头!”老太太气道:“你就不能等你祖父走了,再慢慢跟祖母说。你祖父知道是你先动的手,只会对你更加不满,以后你再闯祸,祖母还怎么为你说话。” 并不担心老太爷这个丈夫会冷待她这个妻子,只担心庄明宪以后会受到委屈。 疼爱孙女之情,溢于言表。 庄明宪立马扑到老太太怀中道歉:“祖母,我错了,我下次再不这样了。” 其实是叶茜出言不逊,嘲讽她在先,她实在忍不住,才将茶水泼过去的。 若是说出真相,她自然有理,祖母一定会为了给她讨回公道去与长房交涉,但长房绝不会轻易低头。祖母为了她,一定会将事情闹大,最后事情还是会走上从前的老路。 她宁愿被祖父厌恶,也不希望祖母与祖父变成上一世那种情况,更不想祖母被幽禁郁郁而终。 “祖母不是怪你。”孙女如乖巧的小猫一般趴在自己怀里,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你不是想嫁给文哥儿吗?这事祖母说了不算,必须要你祖父点头才行。所以,以后在你祖父面前,你一定要乖乖巧巧的,哪怕再生气也要忍着。只有这样,你祖父才会喜欢你,怜惜你,将傅家的婚事给你。知道了吗?” 乍然听到傅文的名字,庄明宪心头一紧。 她喜欢傅文,在庄家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第2章 阻止 正兴七年,年仅十五岁的傅文成为顺天府府试的案首。 庄明宪高兴的不得了。 她喜欢傅文,庄家人尽皆知。 端午节傅文来庄家,庄明宪跟着大姐大哥还有长房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向傅文道喜,当时情难自禁多跟傅文说了几句话,傅文却装作没听见,转头跟别人说话去了,当场给她没脸。 叶茜就是拿这件事情嘲讽她的。 这一世,她绝不会嫁给傅文,还要离他远远的。 只要傅文与大姐说亲的时候,她不从中参合,傅文自然会得偿所愿,娶到大姐。 庄明宪垂下眼皮,慢慢地说:“祖母,我明白了。那你以后也别跟祖父吵架了吧,那样祖父就会更加喜欢我的。” 说完,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想到丈夫那个样子,心里就憋了一口气。 她半天没说话。 “祖母,你答应我!” 庄明宪一着急,眼泪就涌了出来。 老太太心软,立马答应道:“好好好,莫哭,莫哭,祖母答应,答应你就是。” 庄明宪摸了摸脸上的眼泪,突然呆住了。 她有病。 又犯病了。 她特别爱哭,紧张了会落泪,激动了会落泪,生气了也会落泪,高兴了也落泪,就是打个哈欠,都会泪眼汪汪的。 所以,她得了个“泪美人”的称号。 叶茜不喜欢她,总是以此来攻击她,说她小□□恼,学了小家子做派,动不动就哭闹,衬得别人都是坏人。 便是她们吵架,叶茜也会冷嘲热讽道:“怎么了,宪小姐以为真的能一哭三分理吗?” 其实她根本不想哭,但眼泪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朝下落。 后来,她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才知道她这是一种叫“泪溢症”的病,是先天气血不足所致。 因为她早产,不是足月生,跟祖母在一起,又娇气不愿意好好吃药,祖母只觉得她弱,并没有其他问题,也就不勉强她了。所以,她的先天之气并没有补足。 泪为肝之液,肝肾亏虚,精血不能上荣于目,目失濡养,泪窍空虚,不能约束泪液。 所以,情绪一激动,眼泪就会吧嗒吧嗒朝外落。 先天不足治疗的最好时机是在七岁之前,七岁之后再调理就很费事了。 前一世,她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把这个毛病治好。 现在,这个毛病,竟然又来了。 她不想再背着“泪美人”这个称号了,不想再动不动就落泪了。 她要立马给自己调理。 在治好病之前,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心平气和,不要有太多的喜怒哀乐,不要牵动情绪,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眼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对祖母说:“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去看望伯祖母吧。祖父说她都气病了,既然是我的错,我们不能失了礼。” “不行。”老太太一口拒绝道:“你头上的伤还没长好呢,你别去,明天祖母替你走这一趟。” 庄明宪知道,祖母是很讨厌长房伯祖母的,可她却愿意为了她犯的错向自己最厌恶的人低头。 庄明宪心头钝钝的:“不要,我做错了事情,还是自己去吧。那我明天不去,过两天等我头上伤口好一些了再去吧。” 孙女打小就没了父母,又是早产,因此她格外疼她,甚至说有几分溺爱。但是她从不会因为溺爱就毫无原则地惯着她。 若是以前遇到这种事情,安安最后也一定会承担错误,赔礼道歉,但那是在她的教育哄劝之下的。 如今,安安愿意主动承担,她这个做祖母的看到孙女有这么大的进步,如何能不高兴呢? “好孩子!” “老太太。”帘子一动,林嬷嬷走了进来,她满眼焦急,声音里都是不忿:“老太爷去长房了,若是长房老太太知道是我们小姐先动的手,必然要不依不饶了,说不定会让我们小姐向表小姐道歉呢。” “她做梦!”老太太大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便是安安先动的手,她叶茜如今好好的,安安却受了大罪了,要安安道歉,绝不可能!” “祖母,您别生气,我不会道歉的。” 如果长房伯祖母真的让她道歉,大不了她把叶茜嘲讽她的事情说出来,到时候她是没脸,叶茜也休想好过。 当务之急,是要安抚好祖母,让她不要去长房闹,闹大了,吃亏的还是祖母。 庄明宪一把拉住老太太的胳膊,大声道:“伯祖母虽然不讲道理,但这件事情叶茜也有错,真闹开了,叶茜脸上不好看,她的寿宴恐怕也会受影响。祖母,伯祖母最好面子,她的七十大寿又是从去年就开始筹划准备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一定不会跟我们闹的。” “你说的有道理。”老太太冷笑道:“朱氏最是喜欢别人恭维她治家有方,是安荣富贵的老封君,她绝不会自己拆自己的台的。” 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老太太说的是,长房老太太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逼迫小姐,可保不住她会挑拨老太爷啊。”林嬷嬷忧心忡忡道:“您知道的,老太爷向来听她的话,只要她挑拨几句,老太爷八成会回来跟您闹,到时候受委屈的,还不是我们小姐。” 老太太气得怒目横眉:“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安安。” 庄明宪费劲口舌才让祖母的怒火平息,可林嬷嬷却三言两语又挑拨的祖母火冒三丈。 她咬牙切齿道:“庄金山这个王八蛋,他想在朱氏面前做孝子我不管他,可他竟然敢拿我的安安去讨好朱氏,我这就去将他捉回来。” “我陪您一起去。”林嬷嬷同仇敌忾道:“老太爷这回也太过份了,咱们小姐可是他嫡亲的孙女,您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平时他对长房老太太唯命是从就算了,如今咱们小姐吃了这样大的亏,他怎么还帮着长房那边?便是我这个做下人的看了,都觉得齿冷。这一次若是长房占了上峰,以后那边会更得寸进尺了,这庄家还有咱们小姐的立足之地吗?” 庄明宪看着林嬷嬷,眼神有点冷。 她费尽心机挑拨祖母去跟祖父闹,真是是为了祖母好吗?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林嬷嬷包藏祸心呢? 不对,她会去抢大姐与傅文的婚事,就是林嬷嬷在一旁给她出谋划策的! 她从前只觉得林嬷嬷贴心,此刻却觉得有一股彻骨的冷意。 祖母待她不薄,她怎么能这样忘恩负义? 庄明宪大怒,当场厉声呵斥林嬷嬷:“林嬷嬷,你闭嘴,不许再说了!” 她说的时候是很有气势的,可是她忘记自己的泪溢症还没好,一张嘴声音就变成了哭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本来是厉声呵斥,因为突如其来的眼泪,气势全无,变成了小女孩受了委屈无处发泄的哭闹了。 “小姐别哭。”林嬷嬷立马红着眼圈道:“嬷嬷知道您心里委屈,知道您不想听这些,都是嬷嬷不好,没有护住您。” 老太太听了,也以为庄明宪是委屈的哭了,自然更加心疼,她握了庄明宪的手,自责道:“你放心,有祖母在,谁也别想欺负你。我一定让叶茜给你赔礼道歉。” 庄明宪狠狠地瞪了林嬷嬷一眼,这老货怎么如此刁钻! 只可惜她眼中含着一包泪,起不到震慑的作用,林嬷嬷反而一怔。 宪小姐真真是长的好一个可人意的模样,特别是那一双清水似的杏眼,好像会说话一般。 此刻泪眼朦胧娇滴滴的样子,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软了。 这才十二呢,就这般狐媚样,要是大了,还得了? 林嬷嬷下意识地避开庄明宪的视线,道:“好小姐,您等着,我跟老太太这就去跟您讨回公道。” 老太太闻言就要出门,庄明宪大急,一把抱住了老太太的腰:“祖母,你别走,我是肚子太饿才哭的,我想吃您亲手做的手擀面。” 不待老太太回答,她又道:“我还想吃林嬷嬷做的油炸猫耳朵。” 林嬷嬷愣了一下,上前来哄庄明宪:“小姐乖,嬷嬷这就去给您做油炸猫耳朵跟手擀面,让老太太去长房那边给您讨回公道,好不好?” “不好!”庄明宪死死拉住老太太的手,倔强道:“我就要吃祖母做的手擀面。” “老太太……” 林嬷嬷还想再劝,老太太却没有给她机会。 “好,好。”老太太满口答应:“祖母这就去给安安做。” 天大地大,孙女的要求最大。庄金山要去做孝子尽管去,只要安安好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林嬷嬷自然也明白吕氏最疼孙女,知道再劝也无用了,只能暗暗忍了,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了厨房。 庄明宪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都是复杂与迷惑。 林嬷嬷是父亲的乳母,祖母对她特别好,她这样挑拨祖母,到底是什么原因? 自己想嫁给傅文,林嬷嬷也是极力出谋划策。她一个仆妇,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祖母出事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十一年前的庄家,果然有很多妖魔鬼怪啊。 她迷惑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清明,不管林嬷嬷是受了谁的指使,都休想再得逞,她庄明宪这一世必要好好护着祖母。   ☆、第3章 挑拨 晚上,庄明宪以想要嫁给傅文就要讨祖父欢心为由,让老太太不要去长房闹。 好说歹说,老太太终于答应揭过此事,还同意过两天跟着庄明宪一起去看望长房老太太。 祖母最疼她,答应了她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 庄明宪心满意足,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她醒的很早,侧耳听听,祖母那边竟然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显然是还在睡觉。 祖母最是勤劳,怎么会比她起得还晚? 她贴身的丫鬟谷雨拿了衣裳给她,小声向她解释:“老太太担心您睡不好,夜里来看您好几次,每一次都问您有没有惊厥哭闹,还要亲自试试您有没有发热,直到天快亮她老人家才睡着。” 庄明宪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她沉默地坐了好一会,才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加倍对祖母好,孝顺祖母,让她老人家长命百岁。 因为额头上被茶盅砸伤,破了一块,庄明宪头上包了厚厚的一层纱布。 前世就是因为天气太热,额头包扎的太厚,捂得伤口溃脓,让她受了好大的罪,还差点留下了疤痕。 庄明宪穿好衣裳,就坐到镜子前,把头上的纱布揭开了。 伤口都捂得发白了,隐隐有溃脓的迹象,疼得庄明宪倒吸凉气。 谷雨吓了一跳,三步两步走上前,想要阻止庄明宪:“小姐,您这伤口不能见风……” “没事,我是大夫,我知道轻重。”庄明宪对着谷雨说:“你去找林嬷嬷,取点三七,磨成粉拿来给我。” 三七味甘、微苦,能散瘀止血,消肿定痛,治疗外伤有奇效。 天气这么热,她的伤口根本不需要包扎这么严实,只要涂点三七粉,伤口很快就能长好结痂。 谷雨咬了咬唇:“小姐,真的没事吗?” 庄明宪倒是非常笃定:“我自己的伤自己清楚,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祖母要是知道我自己治疗伤口,只有高兴的份,断不会生气,更不会怪你的。” 祖母从小就教她背诵那些医药典籍,很希望她能将医术传承下去,对于她学医一事非常的支持。 等谷雨拿了三七粉来,庄明宪清理了伤口,敷上三七粉,老太太就来了。 庄明宪把三七的功效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非常高兴,拉着庄明宪的手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庄明宪又趁机提出开方子给自己调理身子。 从前老太太也没少给庄明宪弄调理身子的药,庄明宪嫌苦,不愿意喝。如今她自己提出来要调理身子,老太太断断没有不答应的份。 她满口答应下来,转身自己看了方子,又让抓药的下人去药铺问了大夫,确认没有问题,才让人煎了给庄明宪喝。 …… 用过早饭,林嬷嬷说薛姨奶奶来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妾室,据说她长得跟祖父已经过世的原配妻子非常像,因此她非常得祖父欢心。 祖母不喜欢薛姨奶奶,却从不苛待她,还免了她早晚请安的规矩。 前世,祖母跟祖父争吵,迁怒薛姨奶奶,让薛姨奶奶罚跪,导致薛姨奶奶小产,也是祖父祖母渐行渐远的一个原因。 老太太皱眉道:“让她走吧,安安身子不好,我不耐烦见她。” “祖母,让薛姨奶奶进来吧,我好闷,想找人说说话。” 重活一世,对于妻妾之间的那点子事,庄明宪也知道了一些。 虽然傅文没有妾,但是其他高门大户有妾啊。她给很多贵夫人治过病,有不少都是被妾活活气出来的。 那些小妾长得柔媚,最会装柔弱,为了要上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庄明宪不记得薛姨奶奶是不是那种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之人,前世,她眼里只有自己、祖母与傅文,薛姨奶奶一个妾室,她何曾放在眼里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林嬷嬷与记忆中不同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这危机是什么她还不太了解,却趋势她了解周围的情况,周围的人。 庄明宪看着慢慢走进来的这个女人,眼波忍不住微微一闪。 薛姨奶奶身材纤弱娇小,五官秀丽,皮肤白皙。四十出头年纪,却保养非常好,乍一看不过三十多岁,身上有几分江南女子柔弱的风韵,的确有迷惑男人资本。她身上的气质,跟她前世在高门大户里见到的妾室非常像。 老太太板着脸:“不是免了你的请安礼了吗?这一大早的,你不好好服侍老太爷,到这里做什么?” 老太爷昨晚与老太太大吵一架,自然是要到薛姨奶奶那里享受一番温柔的抚慰了。 一语未必,大太太陈氏来了。 陈氏是庄明宪的大伯母,跟着庄明宪的大伯父在京城。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参加长房老太太的七十大寿的。 她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又问了庄明宪几句以示关切:“……可都好了?头还疼不疼?” 庄明宪道:“多谢大伯母记挂,都好了,头也不疼了。” 陈氏就笑着点头道:“说话很清楚,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昨天你受了伤,你大姐她一直很挂心,破天荒地的,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听说你醒了,她才放心去看书练字。当时天都晚了,我让她不要练了,歇息一天,她说什么都不肯,直练到后半夜才停手。早上就有些不舒服,还要强撑着起来,说要给老太太请安。” 陈氏转头看老太太,跟她解释庄明姿没来请安的原因:“还是我说家中一个明宪病了,难道还要再病一个吗?她这才乖乖躺下了。老太太不会怪儿媳自作主张吧?” 乍然听到大姐的名字,庄明宪心头一顿,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楚。 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祖母与大姐。 前者疼她爱她,却被她牵连,最后郁郁而终;后者被她抢了姻缘,不到双十年华就被五皇子与他心爱的侧妃联手害死。 心里的难过涌上来,喉头有些发梗,眼泪也要往上漫。 庄明宪立马控制自己的心绪,暗暗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老太太笑着摆手:“不怪不怪,明姿有学问,给庄家争光,我心里爱她还来不及,哪里就舍得怪她了。” 这倒是心里话,她一向觉得那些书啊、诗啊的最是难懂,很佩服有学问的人。 再者,老太太是继室,陈氏的丈夫是老太爷原配所出,老太太也知道人家不会把自己当亲婆婆尊敬,所以平时相处非常客气,从不做要求。 “孩子勤奋是好事,只有一条不得累坏了,要不然我这个做祖母的可不依的。” 对着陈氏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老太太这才转头道:“……明宪出事,大家都着急,连薛姨奶奶都坐不住了。” 目光落到薛姨奶奶身上,有掩饰不住的不喜。 薛姨奶奶立马道:“听老太爷说宪小姐病了,我过来看看。” 她说着将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好像没看到老太太厌恶的神色一样,语气格外真诚温婉:“我做了宪小姐最爱吃的蟹黄包。” 庄明宪根本不爱吃蟹黄包,薛姨奶奶却故意说这是她最爱吃的。 按照她前世的脾气,再加上对薛姨奶奶的厌恶,必定跳起来对薛姨奶奶说难听的话了。 而且她头上有伤口,螃蟹是发物,吃了之后会导致伤口感染化脓。 前世这个时候她或许不知道,但现在,她可以肯定,薛姨奶奶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这般纯良。 庄明宪能想到,老太太自然也想到了,她眉头一挑,目光锐利,当场就想将放在桌子上的蟹黄包打翻。 庄明宪眼明手快,先她一步阻止了她,并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一个蟹黄包,作势要吃。 堪堪放到嘴边,却惊呼一声“好烫”,手一抖,蟹黄包就骨碌碌掉在了地上。 …… 老太爷昨晚是歇在薛姨奶奶院子里的,因为去了长房,所以今早起得格外迟些。 早上见赵嬷嬷给他送衣裳,服侍他洗脸梳头,他有些不高兴:“薛姨奶奶呢?” 从前薛姨奶奶最是小意温柔,处处以他为尊,这种服侍的事情更是做的非常到位,难道因为他太宠着薛姨奶奶,所以她就恃宠而骄了? 赵嬷嬷笑着解释:“昨天长房那边送了两篓螃蟹,薛姨奶奶知道您最爱吃蟹黄包,一大早就起来,亲自去小厨房做蟹黄包去了。” 老太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等到吃饭的时候,赵嬷嬷把早饭连同蟹黄包端上来,道:“薛姨奶奶知道宪小姐病了,特意把蟹黄包给宪小姐送一份。” 老太爷吃了蟹黄包,心里舒坦,正准备出去走走,就听到赵嬷嬷小声嘀咕:“……姨奶奶怎么去了这么久?该不会又被宪小姐与老太太欺负了吧?” “你说什么?”老太爷虎了脸,不高兴地问:“老太太与明宪什么时候欺负薛姨奶奶了?” 赵嬷嬷目光闪躲,吞吞吐吐:“老太爷……没什么……” 她越是这样,老太爷越是觉得有事,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说!” “是上个月过端午,薛姨奶奶做了粽子,好心好意给宪小姐送去,宪小姐不领情,把粽子扔到地上不说,还罚薛姨奶奶跪在回廊下晒太阳。” 赵嬷嬷焦急道:“姨奶奶回来躺了好几天才歇过来,她明明受了大委屈,却一直瞒着不让告诉您。” 老太爷越听,心里的怒火就越是忍不住噌噌噌地朝外冒。 他们这种诗书传世的人家,小姐们个个都是谦让有礼的,偏偏出了明宪这个孽障,小小年纪不学好,跋扈刁钻,净做无礼之事,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弄出大事来。 他气得一拍桌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个孽障,越发无法无天了。” 想他一生只有两个孩子,小儿子不仅容貌与他肖似,聪明伶俐劲更是与他如出一辙。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考中庶吉士,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更是他的骄傲。不料竟为了一个女子与他离心,几乎到达反目的境地,直到他得了重病,临死前父子俩个才和好。 小儿子只留下庄明宪这一个女孩儿,本该像她父亲那样知书达理的,不料她与儿子小时候大相庭径,没有诗书礼仪之家小姐的规矩也就算了,行为举止处处透着乖戾。他们二房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不用说,自然是随了她那个祸害的娘了。 “若由她祸害下去,我们庄家迟早要家破人亡。”老太爷额上青筋直冒,如困兽般的暴躁:“不行,我这就去……” 赵嬷嬷大急,作势去拦:“老太爷不要去,否则薛姨奶奶又该怪奴婢了……” 老太爷在气头上,怎么可能会听呢,他阴沉着脸,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进门就看到老太太跟庄明宪坐在椅子上,而薛姨奶奶跪在地上。 地上,还滚着一个蟹黄包。 看到这一幕,他哪里还会不明白呢? 老太爷怒火中烧,大步走进明堂,一把将薛姨奶奶拽起来,然后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小畜生,你要反天了,今天我就替你死去的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4章 打脸 “庄金山!” 听到心头肉被人辱骂,老太太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怒了,她叫着老太爷的名字拍案而起,与他争吵起来。 老太爷目露凶光,看庄明宪的眼神不像看孙女,倒像是看十恶不赦的仇人一样。 他嘴里还叫庄明宪小畜生。 这让庄明宪一瞬间就想起曾经她抢了大姐婚事之后,祖父也是这样指责她的。 祖父一直疼爱知书达理有才女之名的大姐,眼里根本没有她一分一毫。 她前世很傻,祖父骂她,她不敢顶嘴,怕祖父厌恶了她,只会委委屈屈的流眼泪,祖父却越发认为是她的错。 如今她看清楚了,祖父眼里心里从没有她这个孙女。 既然如此,她也不稀罕他的疼爱了。 庄明宪没了奢望,反而不像从前那般怯懦了,她站了起来,目光平平地直视着老太爷:“祖父,我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自然可以教训我。但在那之前,你也该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吧?我父亲若是活着,也绝不会这样不问缘由冲上来就辱骂我的。” 她说的很平静,老太太听了却心疼的不得了,一把搂了庄明宪在怀:“我的安安,便是没了父母还有祖母疼你呢,你别难过,别怕,祖母不会让人欺辱你的。” 老太爷没想到这个小孙女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听着刺耳,觉得这个小孙女果然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明白吗?竟然还有脸问!”老太爷面色狰狞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让薛姨奶奶给你下跪?” 老太太张嘴就要反驳,庄明宪却阻止了老太太。 祖母性子急,话没说出口,就把自己给急坏了,便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爱妾,心肝宝贝,庄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一个没了父母被祖父厌弃的孙小姐怎么敢让薛姨奶奶给我下跪呢?便是我说了,祖父恐怕也不会相信的。” 庄明宪现在绝对没有孙女对祖父的孺慕之情,有的只有生气与愤怒。 越是生气,她却越是压制着怒火,不急不躁道:“祖父何不问问薛姨奶奶,或许她能说个缘由呢?” 庄明宪是孙女,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张口就是爱妾,心肝宝贝,语气还是那般的轻慢,老太爷听了,越发觉得心里不舒服。 不知是气还是羞,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当场就想发怒,可抬头看着庄明宪,她毫不着急,镇定自若,老太爷心头不由自主就升起一团疑惑。 难道真是薛姨奶奶犯了错,所以庄明宪罚她是有的放矢?要不然这丫头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可薛姨奶奶是服侍他的人,是庄明宪的长辈,便是有错,庄明宪也不能这样对薛姨奶奶。 她给薛姨奶奶没脸,就是给他这个祖父没脸。 庄明宪的眼里,果然是没有长幼尊卑的。 老太爷越想越气,转头就去看薛姨奶奶:“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让你跪下!” 最好庄明宪有合适的理由,否则她今天必须叫他知道什么是孝道。 薛姨奶奶心里叫苦。 按照她预想的,庄明宪与老太太一定会将蟹黄包扔出去,给她难堪,届时老太爷来了,正好看个正着。 谁料庄明宪竟然会去拿蟹黄包吃,还没拿稳蟹黄包掉在了地上。 她刚刚蹲下去,要捡蟹黄包,老太爷就来了。 老太爷跟她想象中一样盛怒,可庄明宪与老太太却并没有欺负她。 薛姨奶奶很想颠倒是非,可大太太陈氏在一旁看着呢,她只能硬着头皮,柔声道:“老太爷,没有人罚妾身下跪,是宪小姐的包子掉了,妾身蹲下去捡包子呢。” 老太爷霍然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薛姨奶奶。 眼睛里都是震惊,愕然,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薛姨奶奶也替老太爷臊的慌:“老太爷,妾身不是下跪,是蹲下去捡包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老太爷气哼哼地瞪了薛姨奶奶一眼,显得有些狼狈。 “原来是我错怪明宪了。”老太爷又道:“那你也不该将薛姨奶奶做的蟹黄包扔到地上,这是大家小姐做出来的事吗?” 老太太气得咬牙切齿,却坐着不动,只冷冷地看着老太爷。 庄明宪也觉得气,她抬头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你凭什么认定蟹黄包是我故意扔到地上的呢?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么坏吗?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叶茜总是嘲笑我是没人要的小可怜,扫把星,我还反驳她,说我有祖母疼,祖父疼,并不可怜。” “可现在看来,叶茜没说错。嫡亲的祖父都不疼我,认定我是坏孩子,厌恶我,对我凶,我的确是没人要的小可怜。” 她心里的气愤没忍住,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却拼命控制着,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她在极力忍受委屈,小模样看着可怜极了,特别招人疼。 老太太触动心肠,跟着庄明宪一起落泪,就是大太太陈氏,也没忍住红了眼眶。 没爹没娘的孩子,的确可怜。 庄明宪淘气骄纵,陈氏很不喜欢她。可陈氏也是做母亲的,见老太爷为了一个妾室,这样冤枉庄明宪,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老太爷,你错怪明宪了。薛姨奶奶送了蟹黄包来,明宪拿了就吃,却因为太烫了掉在了地上,并不是故意扔的。” 老太爷愤怒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愣了一愣,片刻后就觉得特别难堪。 陈氏是嫡长媳,绝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撒谎,那就是他错怪了庄明宪了。 老太爷觉得自己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陈氏犹不解气道:“螃蟹是发物,明宪头上有伤口并不能吃螃蟹,幸好是掉到了地上,便是不掉,儿媳也要阻止明宪吃蟹黄包的。” 老太爷呼吸紧了紧,本能地望向庄明宪。 小姑娘低着头,靠在祖母的怀里,手紧紧的环住祖母腰,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晶莹剔透。 愧疚突然就漫上了老太爷的心头。 这是他嫡亲的孙女,从小就父母双亡,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他这个做祖父的更应该好好疼爱她才,可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 “安安……”老太爷张了张嘴,想跟庄明宪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言以对。 “祖母,我累了,我们进去休息。” 庄明宪看也没看他一眼,拉了老太太的手进了内室。 这样的祖父,她不稀罕! 大太太也站起来道:“没什么事,儿媳也告辞了。” 老太爷看着帘子扬起又落下,朝前走了两步,想追进内室。 薛姨奶奶见状,忙上前一步,挽了老太爷的胳膊拉住他:“老太爷,宪小姐与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您就是进去解释她们恐怕也不会听。不如您先跟我回去,等她们气消了,您再过来。”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太爷就想起今天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一时间怒火中烧,扬起手,狠狠地打了薛姨奶奶一个巴掌。 薛姨奶奶大吃一惊,一抬头就对上老太爷愤怒的眼睛,她心头一凉,立马捂着脸,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老太爷,您……您这是做什么?” “你还有脸问?”老太爷对她怒目而视:“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冤枉了安安,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是,都是妾身的错。”薛姨奶奶并不辩解,只咬着唇,任由眼泪滚滚而落,哽咽道:“妾身不该自作主张送包子过来,让老太爷发生误会。” 她说着,仰起脸来看着老太爷。 泪眼朦胧,有几滴眼泪落在腮边,因为体力不支,她一只手撑在地上,肩膀微微打颤,好似雨打梨花,看着娇弱极了。 “老太爷,您罚妾身吧,妾身知道错了。” 老太爷呼吸就是一滞,是啊,薛氏并没做错什么,她只是送包子给明宪吃而已,也是一片好心。 说来说去,都是赵嬷嬷惹的祸。 老太爷一把将薛姨奶奶拉起来,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我知道不是你的错,都是赵嬷嬷那刁奴乱说话误导了我,我这就将她撵出去,省得她在你面前胡说八道,没得玷污了你这样的人。” 他的话刚一落音,薛姨奶奶就脸色一白,紧跟着就昏死过去。 老太爷吓了一大跳,张口就想喊人。 声音还没有出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心虚地朝妻子与孙女的内室看了一眼。 门帘纹丝不动,依然低垂,老太爷就抱起薛姨奶奶,有些狼狈地离开了正院。 老太太正坐在临窗大炕前看庄明宪与谷雨玩翻绳,透过窗户朝外看,正看到老太爷的身影,她忍不住撇了撇嘴,无不嫌弃道:“你祖父忒没眼光,薛姨奶奶来咱们家这么多年了,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白白浪费这么多粮食不说,还隔三差五花钱给她买药,这个妾买的太不划算了。” 祖母是山里的农妇出身,识不了几个字,红袖添香、解语花那一套她不懂。 她只知道两口子活着就要睡在一张床上,死了就要埋一个穴里,在她眼里妾跟下崽的猪一样, 只有生不出来孩子的人家才会买妾,这样不生崽只会吃的母猪,要来何用? “可不是吗?”庄明宪笑着附和祖母:“祖父天天搂着母猪睡觉,真是脑子有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老太爷跟猪睡在一起的画面,怎么想都觉得格外有喜感,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太太也被她逗的哈哈大笑,搂着庄明宪心肝肉地一通叫。 庄明宪就趁机提出明天去长房看看长房老太太,又道:“她老人家装病也很辛苦的,我们也该给她一个台阶下。” 老太太自然连连答应,当天下午就宣扬出去,说庄明宪不顾头上有伤,执意要去看望长房老太太。 到了第二天早上,整个霞山坊都知道嫡支二房的宪小姐要去长房看望长辈了。 她在长房受了委屈,被人打破了头,却为了两房的和睦,主动退一步,这般孝顺、懂事,识大体,才是庄家女孩儿的典范呢。   ☆、第5章 撒谎 七月的北直隶正值酷暑,用过早饭之后清晨的凉爽就悉数散尽。 庄家嫡支长房的上院就着落在河间县城霞山坊正中。 长房老太太病了,不许下人来往走动,只留了一个马嬷嬷与庄家大姑太太庄素云在身边服侍,原本疏朗宽阔的庭院越发清幽,说话声透过绣帘传出来。 是七房老太太,得知长房老太太病了,前来探望来了。 “大嫂身体可好些了?” 长房老太太身穿墨绿色瑞锦纹衫子,戴了玄青色抹额,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她扶了扶头,叹了口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是受了点热,身子就承受不住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该去跟老太爷团聚了。” 七房老太太就赶紧笑:“大嫂说哪里话?整个河间府谁不知您保养有方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庄家还该您坐镇。” “七婶婶说的是,咱们庄家上上下下哪里能离得了母亲呢。”庄素云忧心忡忡又带了几分郁怒:“要不是二婶婶那天在花厅跟母亲争吵,母亲又怎么会病倒?” 对于争吵的原因却绝口不提。 “是,二嫂是个刀子嘴,向来不饶人的,虽说没有什么坏心思,但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这个做弟媳妇的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大嫂呢。” 七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间都是不赞成:“这件事情,是二嫂子做的过了。” 七房是偏支,这些年一直依附长房。 七房老太太的长媳怀着孩子生了病,河间府的大夫纷纷表示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一尸两命,长房老太太就让自己的长子庄书贤从京中请了名医过来给七房大太太治病,已经在霞山坊住了七八天了。 最近这一个月,七房老太太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儿媳妇,因为请来了名医,她才敢稍稍放松,到长房走一趟,表达谢意与关怀。 她只知道是两个小孩子起了摩擦,二房老太太吕氏纠缠不休,无理取闹。 隐约还听说谁的头被打破了,叶茜好好的,应该是庄明宪了。又听了长房老太太这么说,越发觉得叶茜不可能打破庄明宪的头,必然是丫鬟受伤了,以讹传讹也是有的。 这么一来,便是二房过分了。 长房老太太看了庄素云一眼,息事宁人道:“算了,我年纪大了,只希望家里和和睦睦的,便是受些气也没什么的。谁让我是大嫂呢,这些年都担待过来了,没得如今不担待了。” “母亲!”庄素云忿忿不平道:“二伯父都是您教养出来的,这些年您一直让着二婶,她若是知道好歹也就罢了。可您看看,她只知恩图报的人吗?自己做事过分也就罢了,还纵容她的孙女蹬鼻子上脸。您处处忍让,受尽委屈,可我这个做女儿看了,心理实在是受不住。” 七房老太太也忍不住道:“大嫂,您也太委屈求全了。” 长房老太太性子最是宽厚,闻言只低声叹息:“只要你们能理解我,这些都算不得委屈。” 叶茜正在内间绣花,听着话说到这里就忍不住跑了出来:“外祖母,您想委屈求全,可二外祖母与庄明宪不愿意啊,她们马上就要来了,必然是兴师问罪来了。您都被气病了,她们还不满足,难道非要您这个做长辈赔礼道歉才行吗?” “哪有祖母给孙女道歉的?二房的宪小姐也太过分了。”七房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头:“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二婶不说从中说合,竟然跟着宪小姐一起胡闹。大嫂,您也太纵着她们了。” 叶茜不齿道:“外祖母最是心软,见不得人哭,偏庄明宪最是爱哭,一言不合就掉眼泪。明明是她的错,她反倒哭哭啼啼的好像所有人都欺负了她似的。” 七房老太太讶然,她只知道二房的宪小姐身子骨不好,有些娇弱,甚少出来,没想到竟然这么骄纵小性会使手段心计。 叶茜冷哼一声:“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眼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前还哭着让傅家表哥跟她合奏吹埙,傅家表哥不愿意,她就一直哭,哭到傅家表哥脸都黑了。” “前两天,她觉得咱们家的茶不好吃,就把茶水泼到我身上,我什么都没有说,她反倒先哭了起来。” “这一次,就是靠哭逼得外祖母向她低头。等会她来了,必然又要哭了。这般哭哭啼啼,真是不吉利。” “茜姐儿,不该这样说明宪。”长房老太太忙止住了外孙女的话头,道:“她到底父母双亡,娇纵些也能理解,她身子弱,不爱喝我们家的茶,你也该让着她些。” 叶茜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外祖母,我已经站着不动,任由她打骂了,您还要我怎么样呢?” 祖孙两个这一番对话,落到七房老太太耳中,越发觉得庄明宪不堪。 父母双亡的确可怜,可并不是长房害她父母双亡的,她怎么能以此为借口骑到长辈的头上呢?这样实在是可恶。 七房老太太眉头一挑,道:“大嫂,有些人惯会得寸进尺,是不能让的。您温良恭俭,不愿与小辈为难,说不出难听话,我却是个做弟媳的,这一次,我替您说。” 长房老太太正要阻止,庄素云忙道:“我是晚辈,不好以下犯上,如此就拜托七婶婶了。” “整个河间府谁不知霞山庄家是诗书耕读的礼仪之家,这样的事情,很该教训一番。若是搁从前,这样不敬长辈不服管教的女孩子就该送到家庙里看管起来的,也是大嫂太仁厚了。” 七房老太太气道:“大嫂您什么都别说,今天我在这里,断不会任由一个小辈无理取闹欺到您头上来的。” 庄素云甚是得意,看了长房老太太一眼。 长房老太太比她能沉得住气,只叹息一声,拍了拍七房老太太的手:“若人人都像七弟妹这样懂事识大体,咱们庄家何愁不能兴旺呢,我便是立马去见老太爷,也能瞑目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马嬷嬷就来报说二老太太与宪小姐来了。 长房老太太起身要去迎,却因为起得猛了,头晕,还没起来人又倒在床上,吓得庄素云立马去扶。 七房老太太见了就道:“大嫂,您好好歇着,闭目养养神,有我在,断不会让宪小姐扰了您的清净的。” 她虽然是偏支,但也是庄明宪的长辈,若是她敢出言顶撞,她就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上下尊卑。若是她不服管教,她这个做七祖母的,只有叫了族长来评评理了,庄家的家庙可不是摆设! ************ 庄明宪上一次踏进长房,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候她得知大姐要跟傅文定亲了,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正好五皇子来家中做客,又对大姐一见钟情,她听了林嬷嬷的挑唆,觉得只要大姐嫁给五皇子,她就可以嫁给傅文,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她以自己的名义约了大姐出来与五皇子见面,却不料东窗事发,大姐名声受损,她这个幕后黑手也被揪了出来。 她被仆妇推搡着带到长房,接受了众人的批判。 大姐的哭泣伤心,大伯母眼中的怨恨,祖父的愤怒,叶茜的冷笑,姑祖母的晦涩不明,其他人的鄙夷,都像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 那一天,她尝到了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滋味。 长房留给她最后的印象,是后悔与羞辱。 重来一次,她再不要做傻事了。 进入明堂,庄明宪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 明间紫檀木凤凰牡丹平头几上,放着三星福寿花瓶,非常昂贵。 中堂挂的那幅《秋山幽树图》,也是前朝名手所画。 仔细打量这屋内一桌一椅,庄明宪暗暗吃惊,竟然处处考究,用的东西比傅家还有奢华。 傅家的宅邸是皇帝御赐,傅文是少年案首、青年探花、最年轻的阁老,家中用得起这些东西。庄家虽然富贵,比傅家却差远了,怎么长房伯祖母用的东西也这么讲究? 祖母祖父房间的摆设比长房可差远了。 虽然乍一看没什么太大区别,可紫檀木与黄杨木的价格相差好几十倍,普通的画随处都是,名家的画有钱也难买,这里面明堂可多着呢。 庄明宪正暗暗思量,就见内室里面走出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庄明宪正在回想这是谁,谷雨已经上前行礼了:“七老太太好。” 原来是七房的叔祖母,庄明宪收回心思,端端正正给七房老太太行了个礼。 七房老太太讶然,没想到二房老太太根本没来,来的只有庄明宪一人,更让她吃惊的是庄明宪竟然长得这么漂亮,规矩这么好。 可一转眼,她就释然了,庄家的女孩子就没有规矩不好的,庄明宪也不算特别出众。至于长得好,更应证了叶茜的话,惯会撒娇卖痴仗着自己容貌出众胡搅蛮缠。 这样人前乖巧人后胡闹的女孩子她见得多了。 原本她还担心二房老太太过来,自己压制不住。可如今只有庄明宪一个人,自己收拾她,将她撵出去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七房老太太点了点头:“坐吧。” 庄明宪刚刚坐下,就听到七房老太太声音冷清严肃:“明宪,前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伯祖母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你休要得寸进尺,仗着自己年岁小就胡作非为。你伯祖母仁厚,可你别忘了我们庄家可是有家训的,不敬长辈,忤逆不孝的女眷可是要被送到家庙的。莫说是你一个孙小姐,便是你祖母犯了错,一样要受到惩罚。” 庄明宪当然知道,上一世她被送到庄子上,祖母就幽禁家庙,都是因为她一步走错。 幸好,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庄明宪面上平静无波,站起来屈了屈膝:“多谢七叔祖母指点,明宪受教了。” “嗯。”七房老太太面色微霁,用宽容大量不与小辈计较的口吻说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去吧,日后不可再如此为非作歹了。” 她怎么就成了为非作歹之人了呢? 庄明宪站着没动,说:“七叔祖母,我今天的事没办,我不能走。” 七房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看看,她就知道庄明宪不是个好的,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内里藏奸。 她站了起来,摆起了长辈的款:“今天有我在,你的事情办不了!” “哦。”庄明宪了然:“您是要管着我了?” 她语气轻慢,七房老太太只觉得她是在嘲讽,心里的怒火越发忍不住:“我就管着你了,又如何?” 庄明宪淡淡地笑了:“七叔祖母,这里不是七房,是嫡支长房呢。” 七房老太太脸色微变,七房是偏支,早就分出去了,长房跟二房是嫡支,一直没分家。 庄明宪这是在提醒七房老太太,她是外人,长房二房是一家,庄明宪在自己家里做事,七房还真没有管的资格。 她一个祖母辈的人,竟然被隔房的孙女给羞辱了。 七房老太太咬牙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刁钻丫头!我再是旁支,也是你叔祖母,你见了我一样要行大礼,咱们庄家诗书传世,断不会容得你这样的不敬长辈之人。” “七叔祖母,我不顾病体前来探望伯祖母,你三番两次刁难,不许我看望,你行的是哪门子的规矩事呢?” 庄明宪的语气依然淡淡的:“我看望我嫡亲的伯祖母,您不许,又凭的是什么呢?插手隔房事物,挑拨嫡支不和,不知道这样的女眷是送家庙呢,还是有其他的处罚?” 七房老太太愕然,庄明宪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看望生病的长辈的。 这么一来,胡搅蛮缠之人不是庄明宪,而是她,一个偏支的外人。 若真追究起来…… 不会的,大嫂一定会帮着她说情的,大嫂最是宽和了。 可大嫂的宽容好像仅对二房,若是其他房的人犯了错,她断不会网开一面的。 长房二房是嫡嫡亲的兄弟,二房老太爷还是长房老太太带大的,若真起了冲突,大嫂会向着自己吗? 到时候,长房二房握手言和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她就成了挑拨嫡支不和的奸诈小人。 七房老太太心里凉飕飕的,额上却都是汗珠子。   ☆、第6章 顶撞 庄家二房正院,二房老太太吕氏端着盆,亲自给庭院中的瓜果蔬菜浇水。 她是农妇出身,最喜侍弄庄家,连院子里都种上了时令蔬菜。 老太太一直说花花草草不能吃,还难养活,与其侍弄花草不如种大葱,大葱不仅能开花,还能吃呢,划算多了。 所以,每年老太爷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会把那些花拔了,种上菜,每年都会把老太爷气个仰倒。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吕氏那个粗鄙村妇,身上的泥灰还没洗干净呢,凭什么跟她比? 她可是长房老太太,她陪伴丈夫苦读,鞭策丈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又教养小叔子,将他培养成从进士。 她的长子是进士,次子是从进士。二房的大侄儿是进士,二侄儿也是进士。 不算丈夫,她可是先后培养出四个进士的老封君。 提起河间府霞山庄家朱氏,谁不竖大拇指? 整个霞山坊,谁敢忤逆顶撞她?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只有恭维赞美,庄明宪一个孙字辈的小姐竟然敢这样奚落她,说她心胸狭窄不如吕氏? 长房老太太脸色阴沉,看了马嬷嬷一眼,想让她给庄明宪两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第7章 巴掌 叶茜躲在碧纱橱里,屏气凝息,全神贯注地盯着马嬷嬷,眼里都是期待。 她早就看庄明宪不顺眼了,要不然也不会跟她打起来。 谁让庄明宪长得比她漂亮呢? 她心里明白,庄明宪不过是个克死父母双亲的扫把星,再漂亮也不可能嫁给傅文的。 她以后要么嫁入小户人家辛苦度日,要么嫁入高门为妾看别人的脸色度日,更有甚者会沦落为别人的玩物,与她这个知府千金的未来有着云泥之别。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可怜庄明宪的,毕竟庄明宪处处不如自己,前途堪忧,的确可怜。 可这样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偏长了比她漂亮的脸蛋,生生压过了她,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 庄明宪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要教训庄明宪,谁让庄明宪这个扫把星拥有了与她身份不匹配的容貌的呢。 庄明宪她既然拥有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敢觊觎傅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教训她了。 马嬷嬷收到长房老夫人的示意,立马捋了袖子。 她刚想上前,长房老夫人突然抬起手让马嬷嬷住手。 马嬷嬷的手劲她是知道的,两巴掌落下去,庄明宪脸上必定会落下伤口了。 为了这么个下作的东西,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而且,她也不知道刚才那样说究竟是小孩子的赌气之语,还是故意气她。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这个小孩子心思也太深沉太险恶了,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呢。 “你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一株小小的人参算什么呢?”长房老太太依然是长辈慈爱的口吻:“我是气你小小年纪装病,落下了刁钻古怪的名头,以后嫁人可怎么办呢?傅家可是首辅门第,你名声若是坏了,可就嫁不进去喽。”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显得有些失落。 小姑娘家,最看重的就是能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了。 庄明宪对傅文的心思路人皆知。 长房老太太戳中了庄明宪的命门,目光越发慈祥和蔼。 庄明宪估计撑不住了,她是最爱哭的。 没想到庄明宪抬起头来,双目清亮,一脸的认真:“伯祖母,我是真的生了病,不是装病。” 她竟然没哭,果然是长进了呢,可也没长进多少,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恐怕她自己都不信吧。 长房老太太笑着说:“可不能这样说,没病装病,还自己咒自己,会应验的。你年纪小不懂,人在做,天在看,等这话应验了,你就该知道怕了。” 庄明宪却郑重地点头,看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很是钦佩赞同:“伯祖母,我知道的,人在做,老天爷的确在看着的。自己咒自己,的确会咒出病来的。” 说完,她微微一笑:“就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并不害怕。不过我想,那装病的人,的确要真的病一场,让她知道教训,以后才敢不装病了呢。” 长房老太太呼吸滞了一滞。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她也是装病的不成? 念头一起,她又失笑,这不可能,就连素云与茜儿都不知道她是装病,庄明宪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她今天的确感觉到很不舒服,难道真是自己咒自己应验了。 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不过是吓唬庄明宪的,怎么自己疑神疑鬼来了。 便真有老天在看着,她每年给寺庙捐那么多钱可不是白捐的。 想到这里,长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中有淡淡的失望:“伯祖母见你无父无母,打心眼里怜惜。傅家那边,伯祖母也能说得上话,我本想指点你几句,原是好意,不料你竟然……”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女孩儿家德容工言最是重要,要有诚实不撒谎的品格才算是好女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是得不到大家的喜欢与尊敬的。你这个样子,伯祖母怎么帮你呢。” 庄明宪脸上带了迷茫:“伯祖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不是不明白,是刚才死不承认,现在想改口没有台阶下吧。 果然一提到傅文的婚事,她的态度就软下来了。 这些小姑娘啊,总以为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不知道她们的想法都在脸上摆着呢,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 长房老太太声音慈祥道:“我的意思是人不该撒谎骗人,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撒谎骗人?”庄明宪看着长房老太太,过了好一会才道:“伯祖母,您说的是谁呢?” “当然是你。”庄素云的耐心耗光了,她怒气腾腾道:“你明明没受伤,人好好的,却故意污蔑茜姐儿,你的心也太毒了。我告诉你,你最好给茜姐儿赔礼道歉,否则你休想离开长房半步!” 原来叶茜是这样跟庄素云、长房老太太说的啊。 她在自己母亲祖母面前都没有说实话,怪不得长房老太太前世会替她出头呢。 庄明宪静静地听庄素云说完,然后转头看向长房老太太:“伯祖母,您也觉得我该道歉吗?” “素云,你进去吧,我跟明宪说。” 长房老太太发话了,庄素云瞪了庄明宪一眼,也进了碧纱橱。 她走了,长房老太太才用菩萨般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语气对庄明宪说:“不是你该道歉,是谁做了错事谁就该道歉。做了错事却不承认,还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 这话飘进了庄明宪的耳中,也飘进了碧纱橱。 叶茜一愣,感觉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虽然明知道长房老太太骂的是庄明宪,脸上还是觉得火辣辣的。 长房老太太谆谆善诱地教导庄明宪:“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茜姐儿打破了你的头,听说你来了,就特意教导茜姐儿,女孩子家的容貌重要,既然打破了你的头,就该跪下来向你额头赔礼道歉。” “如今看来,你的头没事,反倒污蔑茜姐儿。女孩儿的名声比容貌更重要,我还是那句话,既然错的是你,那便跪下来,给茜姐儿磕个头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长房老太太的声音是那么清楚,谷雨气得咬紧了牙关。 长房老太太明面上是怜老惜贫的慈善人,却不料竟然如此恶毒,这般逼迫小姐。 明明是长房袒护表小姐,欺负小姐,现在竟然这样说。 庄明宪没哭,谷雨的眼泪却要掉下来了。 庄明宪皱眉道:“伯祖母,做错事就要磕头赔礼,未免太过了吧?” 长房老太太却觉得她这是心虚了,害怕了,心里冷笑,脸上却格外郑重:“敢做就敢当,错了就该跪下磕头。” 庄明宪终于要服软了,终于要给茜姐儿磕头了。 也不枉她跟她装病了一场,跟她周旋了半天。 庄明宪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长房老太太:“是谁说叶茜没有打破我的头,叶茜说的吗?” 这是不死心吧,是啊,换做谁也不会甘心给别人磕头的。 “茜姐儿没做过,如何能承认?”长房老太太皱了眉头:“你也是庄家的女孩儿,错了就是错了,就该跪下磕头赔礼道歉,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虽然年纪小,可教养她的人年纪却不小了,难道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吗?” “没错。”庄明宪认真地点头,道:“做错事不承认,撒谎、诋毁旁人的人,的确不能叫个人,的确只配做畜生,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行径。” 庄明宪说着,轻轻撩起额头上的留海,将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叶茜打伤我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还蒙蔽伯祖母,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的确是畜生呢。” “这件事情我本来是想揭过去的,不想伯祖母您真的会为我主持公道,不仅将叶茜那畜生骂了一顿,还坚持要她给我磕头赔礼。” 庄明宪一字一顿道:“既然伯祖母一番盛情,我这个做晚辈的只好却之不恭了,伯祖母叫那畜生出来给我磕头吧,我等着。” 长房老太太大怒。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娇娇宝贝外孙女。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慈爱和蔼的样子,挑起眉头就要呵斥庄明宪。 “你这贱婢!” 庄素云先她一步,满脸狰狞地从碧纱橱里冲出来,扬手去掌掴庄明宪。 长房老太太这一次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庄素云动手。 刚才她羞辱庄明宪的话全变成了在羞辱自己,她受不了这个转变,除了打庄明宪一顿,再没有其他法子能让她出这一口毒气了。 谷雨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张开双臂将庄明宪护在身后。 巴掌就落在了谷雨的脸上。 庄素云没打中庄明宪,一把推开谷雨,再次扬起手臂去打庄明宪。 第二个巴掌未落下,庄明宪架住了她的胳膊。 “小贱人,你给我放手!” 庄素云怒目圆瞪,那眼神恨不能要将庄明宪给生吞活剥了,她用力抽拽,却发现不仅抽不出自己的手腕,手腕处反而有一种剧烈的疼。 那疼中带着麻,从她的手腕处一直延伸到她的腋下,莫说是手腕了,她整个胳膊都动不了了,还疼痛难忍。 她脸上的愤怒还来不及收回去,就变成了吃痛骇然:“你!你!” 她见鬼一般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不看她,而是拽着她的胳膊走到了长房老太太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长房老太太。 “伯祖母,您刚才说要叶茜那个畜生来给我道歉的,我等着呢!”   ☆、第8章 看病 七房老太太性格耿直,却并不是傻瓜。 这些年依附长房也是形势所逼,庶出偏支得不到家族的资源,依附长房嫡支也是一直以来的惯例。 她今天真是昏了头才会替长房出头。 那可是长房,在庄家说一不二的长房,朱氏更是受整个霞山坊尊敬的老封君,二房老太太吕氏这些年都斗不过她,她要教训庄明宪一个孙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 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 可这声音软糯娇柔似乳燕一般,听着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像大人。 不过有些女子嗓音天生娇糯,便是成年了,声音还像小孩子也是有的。 张老大夫转身就要走:“既然已经请了女大夫,我就不便进去了。” “不是请了女大夫。”丫鬟连忙解释道:“是二房的宪小姐。” “不知这位小姐如今跟着哪位先生学习医术?” “我们宪小姐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只是闲来无事会翻翻医书看。” 张老大夫皱起了眉头。 十几岁的小姐,怕字都认不全呢,不过读过几本书,就敢行医了,还真真是无知无畏! 丫鬟道:“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张老大夫拦住她道:“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盏茶来,我喝了茶水再进去也不迟。” 他倒要听听,这位宪小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张老大夫端了茶也不喝,只侧着头听屋里的声音。 “……您这是受了凉,患了伤寒病,所以才会头疼头晕。” 张老大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眼下可是七月,赤日炎炎,烁石流金,哪里来的寒凉? 屋里女孩子的声音依然是镇定清柔的:“不是什么大症候,用小青龙汤,喝几剂,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胡说八道! 小青龙汤是热药,药方里的麻黄、芍药、细辛、干姜、桂枝等都是温热的药,但凡对医术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用热远热”这个基本常识。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就有原话: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 用热远热,意思是看病要因时制宜,天气炎热的时候,人体内阳气亢盛,阴.精易损,所以用药的时候热药不能再用,否则便是火上浇油,会让阳气更加亢盛,阴.精受损太过,造成阴阳偏胜、失调。 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位宪小姐竟然让庄老太太服这种热药,简直是信口雌黄! 一个连《素问》都没看过人,竟然也敢这般卖弄显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是夺人性命的屠夫凶手。 张老大夫一生行医,最见不得这种无知狂妄的庸医害人,他压不住心里的愤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第9章 反转 庄家二房,薛姨奶奶正躺在床上柔声劝着老太爷:“……妾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赵嬷嬷守着,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您还是去长房老太太那边看看她老人家吧,她本就气病了,若是老太太再跟她顶撞起来,到时候为难的还是您。” 薛姨奶奶这一晕,身边离不得人,赵嬷嬷又在老太爷面前自打耳光哭诉磕头说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老太爷这才允许她戴罪立功,留在薛姨奶奶身边好好照顾。 薛姨奶奶本就柔弱,这一病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老太爷握了她的手道:“吕氏没去,就明宪一个人去看了大嫂。她走的时候,还特意到我面前跟我说了一声。” 她恭恭敬敬地去了书房,说去探望伯祖母,还保证说不会跟叶茜吵架。乖乖巧巧,端的是名门淑媛才有的样子。 老太爷眸中闪过一抹欣慰。 薛姨奶奶也柔和一笑:“宪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是妾身瞎担心了。”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为这些琐事忧心了。” 说着拍了拍薛姨奶奶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不知道比吕氏那粗糙的手娇嫩了多少倍,薛姨奶奶这个样子的女人才能算女人,吕氏只能算……罢了,想她作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嬷嬷走进来道:“老太爷,马嬷嬷说了,说宪小姐在长房闯祸了。” 老太爷立马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庄明宪会闯祸,他是有点怀疑的,那孩子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跟他做的保证,怎么会闯祸? “马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马嬷嬷焦急道:“二老太爷,您快跟我去长房看看吧,老太太晕过去了,这才醒来。宪小姐不知何故,非要抓着我们老太太的手给她老人家治病,张老大夫只得在一边等着……” 老太爷听了,三分的怀疑就变成了五分的肯定,他脸色落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房。 ……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那一番话气的不得了,本想冲进去狠狠叱责庄明宪一番,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 庄家人既然请他来给庄老太太看病,怎么还叫个毛孩子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 难道是庄家人信不过他的医术,所以故意叫了这么个小孩子试试他的本事?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来了七八天了,庄家七房大太太的身体并无明显的起色,所以庄家人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房这位太太病情严重,又是孕妇,用药必须谨慎,只能慢慢调治,而不可求急。他来的时候就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能见到效果。 现在已经七八天,再等几天不就行了吗? 庄家人竟然如此鼠目寸光、轻浮毛躁,竟然对他这般不恭敬,简直可恶! 让这个宪小姐来唱.红脸,待会就该有人来唱白脸了吧? 必然是要训斥宪小姐,说这位小姐不懂礼仪,冲撞了自己,然后再让自己给这位老太太看病,说明情况。 张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庄家人也太过份了。 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折辱!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老大夫背着手,在明间走来走去,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这样心软,随便什么人一求就出京了。 老太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老大夫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他站住脚步,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庄明宪在里面高谈阔论呢。 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分,庄明宪又胡闹了,大嫂身边的嬷嬷果然没有胡说八道。 他压着怒气走到张老大夫身边,拱了拱说一声:“孙女顽劣,让张大夫见笑了。” 然后就跟马嬷嬷一起进入内室,忽略了张老大夫眼底闪过的讥讽。 “大嫂,是不是明宪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不必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她。” 长房老太太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 谷雨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大声解释:“老太爷,小姐没有做错事……”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爷呵斥谷雨,然后怒目瞪着庄明宪,语气严厉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王法的东西,你伯祖母疼你,才容你胡作非为,你却蹬鼻子上脸,阻碍张大夫给你伯祖母看病,我们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明宪站了起来,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伯祖母病了,我是给伯祖母看病呢,您忘了,我也是大夫。” 她不急不燥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老太爷的喝骂他都没听到似的。 “是啊。”长房老太太也赶紧劝道:“明宪帮我看病,也是一片好意。” 老太爷听了,却越发觉得庄明宪是在为自己的胡闹找借口了。 做错事不承认,还找借口,她是越大越刁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以大夫自居。”老太爷厉声道:“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夫?满口胡言乱语,你是被吕氏惯坏了。” “马嬷嬷,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叉出去,请张大夫进来!她胡闹不懂事,耽误张老大夫给大嫂看病,你们怎么能这样由着她?” 张老大夫在外面听着这严厉的咆哮,心里一直冷笑不止。 这位老太爷来唱白脸来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庄家人果然信不过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脸上的嘲讽压下去,走进内室道:“庄家二老太爷!你误会了,我来的时候,这位宪小姐正在给府上长房老太太看病,我听她边号脉边分析病情,就没有上前打扰。不是她阻挡了我,是我想听听她的诊断。” 老太爷愣了愣,停顿了一下方问:“您说的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毫不知情一样,装得可真像! 张老大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老太爷一番,面上的笑容却更盛:“当然是真的。宪小姐一直在内室,并不知我从外面来,我也一直不曾让人通传,何来她阻碍我一说?” 呵! 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想试探我的医术吗? 我若是不接招岂不是就算我心虚了? 不过是做戏而已,谁不会呢? 我再勉强忍耐两天,等过几天七房太太的身子有了好转,再狠狠打你们庄家人的脸。 张老大夫笑道:“你可千万别怪宪小姐,她年纪虽然小,这一片孝心可是令人感动的。” 他笑容真诚,语气恳切,断没有勉强的。 他可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架子大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明宪说情而撒谎? 也就是说,明宪没有胡闹,是真的在给大嫂看病,他这一次又冤枉了明宪了。 老太爷看了庄明宪一眼,发现庄明宪正直直地看着他,视线碰触的一瞬间,他心头一虚,赶紧把眼光落到别处。 他臊得慌,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庄明宪。 可庄明宪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 这丫头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想跟自己讨公道?难不成还想让他这个做祖父的给她道歉? 她若是目的达不成,哭起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老太爷正烦恼着,突然听到庄明宪的质问:“祖父,您怎么一进门就喝骂我?” 要是上一世,她受了委屈只敢憋在心里,或者哗啦啦流眼泪,绝不敢像现在这样质问祖父的。 只是重活一世,她认清楚了,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好;人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再客气。 老太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头更是憋了一口气,这让他如何回答? 明宪这个丫头,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哭倒是不哭了,竟然这样咄咄逼人,跟吕氏一样,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点余地都不给他这个做留,眼里还有他这个祖父吗? 庄明宪走到老太爷身边,用轻软的声音道:“您学识渊博,明理磊落,对待小辈一向宽仁和蔼,今天怎么会突然训斥我?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您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话,所以对我产生了误会了啊?” 老太爷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庄明宪这几句话,猛然豁然开朗,是啊,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训斥孙女,还不是马嬷嬷胡说八道他才会失去判断! “明宪,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受了旁人的蒙蔽。”老太爷狠狠瞪着始作俑者道:“马嬷嬷,你污蔑明宪,是何居心?” 马嬷嬷心头一凉,求助地望向长房老太太。 “大嫂!”老太爷气愤道:“这马嬷嬷胆大包天,挑唆污蔑明宪,所以我才会误会了明宪。她是你的仆妇,你说该怎么办?” 长房老太太一脸的迷茫:“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马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向来稳重老实,我相信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老太爷是被长房老太太养大的,视长嫂如母,听了这话,也不得不犹豫一番。 “伯祖母,若是旁人,或许是有误会,但马嬷嬷污蔑我,可是当着祖父的面。”庄明宪道:“祖父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难道伯祖母信任马嬷嬷,不信祖父?” “谁不知祖父最是宽和,从不责罚人的。” “马嬷嬷做错了事,祖父教训她,她竟然装没听见,分明是没将祖父放在眼中。当着您的面,她都如此胆大包天,背着您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的任意妄为呢。”   ☆、第10章 叶茂 庄明宪真的是来探病的。 在她的记忆里,长房老太太是个和蔼公正的大家长,除了跟祖母不和之外,她老人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她以为只要她低头了,服软了,长房二房必然能和睦相处,祖母也不会跟祖父怄气了。 可事情的发展让她大开眼界。 长房老太太竟然是这么个……虚伪无耻的人,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从一开始的退让,到后来的反击,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算是明白了,对于她这么个晚辈,长房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可见她对祖母如何了。 退让是得不到和解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维持虚伪的和气了。 长房老太太想借祖父的手收拾她,那她就悉数奉还好了。 庄明宪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老太爷说的,她每说一句,老太爷脸上的怒气就更盛一分。 “大嫂,你是太和软了,这些奴才才会蹬鼻子上脸。”老太爷愤怒道:“这种欺上瞒下的恶仆,必须要撵出去才行。” 马嬷嬷吓得膝头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太太救命,我怎么敢污蔑宪小姐,我是太担心您了,所以才失了分寸,绝不是故意冒犯宪小姐的啊。” “二叔,马嬷嬷在我身边多年,我了解她,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庄明宪打断了长房老太太的话:“伯祖母,您就是心地善良,才会受了马嬷嬷的蒙蔽。祖父,您可要替伯祖母好好教训这刁奴才是。” “你!”长房老太太额上青筋直跳,目露凶光瞪着庄明宪。 庄明宪迎着她的目光,温婉一笑,娇滴滴明媚媚如春日枝头的桃花,娇俏极了。 长房老太太气得心肝直颤。 庄明宪这是在逼她,逼她教训马嬷嬷。 可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她若是继续护着马嬷嬷,必然会落个护短昏聩、包庇下人欺辱晚辈的名声。 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她不能做。 长房老太太权衡利弊之后,越发觉得庄明宪可恨,明知道对方在逼迫自己,可她却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 这种憋屈的感觉,已经几十年都不曾有过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内心的怒火,缓缓对马嬷嬷道:“你做了错事,就不要狡辩了,罚你两个月的月例,再重打二十大板,就算是你冒犯宪小姐的惩罚,你服不服?” 马嬷嬷暗暗咬牙,颤声道:“老奴知错,甘愿受罚抵过。” 马嬷嬷出去了,不一会外面就传来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 就算要惩罚,也不急于这一时,长房老太太分明是故意做给老太爷看的。 庄明宪见老太爷果然咬着牙皱着眉有些不忍,就抢在长房老太太前面说:“二十大板也太重了些,就该按照祖父说的撵出去才是,伯祖母果然铁面无私。” 这是说长房老太太心狠手辣不如老太爷慈善和软。 长房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真的晕过去。 庄明宪就趁机扶住长房老太太。 当着众人的面,将刚才自己的诊断是伤寒病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才看向张老大夫:“您看我说的对吗?” 张老大夫刚才在外面已经听过一遍了,他还跟丫鬟仔细打听了庄明宪的事。 这位宪小姐无父无母,因此很受祖母的溺爱,跟着女先生读书认字,自己看过几本医书,给家里的下人开过方子。 治没治好不知道,但她那位宠爱孙女的祖母却到处宣扬,吹嘘自己的孙女聪明厉害、医术高超。 他还知道这位宪小姐德行不好,在庄家名声不好听,今年十二岁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她看上了表哥傅文。 这个傅文张老大夫也认识,乃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嫡孙,当朝五皇子的伴读,今年顺天府的案首。 张老大夫其实是有些明白的。 庄家想测试他的本事,这位宪小姐为了攀亲事急于积累好名声,所以凑到一起来了,他是能理解的。 若这位宪小姐有真才实学,他不介意助她一助。 或者她低调一些,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他也不会怪她。 可她不仅对医术一窍不通,信口开河,还这般狂妄,直接问起他来了,分明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张老大夫满心的不悦,连看也没看庄明宪一眼。 这种不学无术、狂妄无知的黄口小儿,他见得多了。 等她以后吃了亏,就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他没有理会庄明宪,而是问了长房老太太几个问题,然后道:“长房老太太这是受了暑气,不是什么大症候,不用服药,只要饮食清淡多休息,自然就能好了。” 长房老太太暗暗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是装病,张老大夫看出来了却不点破,不愧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的确名不虚传。 庄明宪讶然:“张老大夫,您不用号脉吗?” 她刚才看得分明,长房老太太这是脉浮缓,微微有些发热,是典型的外感伤寒。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明显,可今天晚上就会出现头疼头晕身子沉这样的症状。 如果不做治疗,三天后病情就会加重,变成阳明腑实症,等变成阳明腑实症,长房老太太恐怕就要受一番罪了。 张老大夫闻言,立马就不高兴了。 “宪小姐是什么意思?信不过老朽的医术吗?” 有些人就是如此不知所谓、蹬鼻子上脸。 “不敢不敢。”老太爷立马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知道您医术高超看一眼就知道病症了,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 说着,又警告地瞪了庄明宪一眼。 张老大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既然大夫说长房老太太要多休息,老太爷也带着庄明宪出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长房老太太的门帘,微微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装病变真病了,等到了那个时候,才好玩呢。 在门口,遇到了长房老太太的次子庄书良与他的妻子杨氏,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少年。 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相貌英俊,庄明宪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叶茂。 他是叶茜的堂哥,还是傅文最好的朋友。 前世庄明宪嫁给傅文之后,在傅家遇到他几次。 每次他都非常规矩,站的板板正正的,把路让给庄明宪,让庄明宪先行。 有时候他会跟庄明宪说上几句话,也不过是最近身体如何,在忙些什么之类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庄书良赶紧上前,焦急道:“二叔父,母亲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晕过去了,可请了大夫了?” “大夫来看过了。”老太爷就将张老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不是什么大症候,不过是中了暑气。” 他们说话,叶茂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明宪。 脸色白皙没有病态,双目莹润有神,看来什么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不亲自问问,他到底不放心。 可庄明宪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她询问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她斜斜地看过来,大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水波滟潋,动人心魄。 叶茂脸红心跳,却舍不得避开,而是笑着说:“宪表妹,舅舅跟二外祖父说话,我们去厢房坐坐吧,这里太热了。” 乌黑的两道眉,明亮的一双眼,嘴角还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和善又熟稔。 庄明宪微微一愣,这个时候的她跟叶茂很熟吗? 她一发愣,视线就一直落在叶茂脸上,叶茂脸更红了,额头上出了很多汗。 庄明宪想了想,觉得叶茂是嫌热又不好意思一个人离开,所以扯了她一起吧。 庄明宪道:“你自己去吧,我不热。” 说完,便又把脸转过去,安安静静地听老太爷说话。 她没有看到叶茂眼中闪过的失落。 宪表妹对他不如从前亲昵了。 见庄明宪小巧粉嫩的鼻头上有星星点点的汗珠子,像清晨被露珠打湿的荷瓣,他心头一紧,手指用力捏了捏帕子。 他真想给宪表妹擦擦汗。 可惜只能想想而已。 叶茂停止胡思乱想,将帕子收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轻轻摇了起来,大部分的风都吹到庄明宪身上了。 庄明宪穿着粉红色衫子,风一吹粉裙飘动,好似层层水波荡漾,叶茂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只觉得那水波荡呀荡,一直荡到他的心底,让他心跟着跳,呼吸跟着水波一起飘荡起来。 等庄书良与老太爷的话题转到长房老太太七十大寿寿宴的布置上,他就上前道:“既然二舅舅有很多事情要跟二外祖父商量,还是到花厅那边坐下来慢慢说吧,免得热着了。” 他是叶茜的堂哥,之前一直跟着老太爷读书,就随了叶茜,叫庄书良二舅舅,叫老太爷为二外祖父。 “嗯。”老太爷对于这个自己教出来的少年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些。” 叶茂今年也刚刚考中秀才,虽然不像傅文那样惊才绝艳一上来就是案首,但名次也在前二十,令人欣喜。 庄书良也道:“茂哥儿如今进学了,越发成熟稳重了。” “都是二外祖父教的好。” 叶茂落落大方说了这一句,就跟在老太爷、庄书良身后去了花厅。 庄明宪走在最后。 叶茂就回头,见庄明宪一起跟着来了,脸上就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这真是个气质轩朗又温柔的少年,真不知怎么会跟傅文那心机深沉之人做朋友。 庄明宪暗暗想到。 等几人坐下了,叶茂吩咐丫鬟斟了茶水,这才站起来道:“舅舅、舅母跟二外祖父说话,我跟宪表妹就不打扰了。” 他本就长得俊朗不凡,这一番举动越发有大人的样子,几个长辈都很满意,笑着让他带着庄明宪到别处去。 庄明宪本想坐着听听的,见祖父发话了,不得不跟着叶茂一起出了花厅,去了旁边的厢房。 到了厢房,叶茂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庄明宪的脸,看得十分认真,连一处地方都不放过。 庄明宪垂了眼皮。 叶家只有叶茜一个小姐,叶茂对于叶茜这个堂妹,是非常疼爱的。 前世叶茜嫁的不好,婚后跟丈夫吵架,叶茂还拉着傅文一起去给叶茜撑腰呢。 这一次,叶茂也是要给叶茜撑腰了吧。 否则她实在想不出来他为何这样紧紧盯着自己。 他应该是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受伤,然后再像长房老太太那样发作自己。 庄明宪暗暗撇了撇嘴,只装作不知道,等着待会打他的脸。 可没想到叶茂一直一语不发,只是盯着庄明宪看,刚开始还好,时间久了,庄明宪也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了。 被人盯着,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她瞪了叶茂一眼:“你看够了没有?” 不想叶茂的眼睛却有些红,低声说了一句:“宪表妹,对不起,你受苦了。” 竟是十分愧疚的样子。 庄明宪又是一愣。 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道歉的? 她吃惊发愣的样子,让叶茂心头一疼。 是没想到会有人像她道歉吧。 宪表妹这次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 叶茂声音低低的:“宪表妹,对不起,我代叶茜像你道歉。” 他态度真诚,的确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不是作伪。 庄明宪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算她受苦了,那也是叶茜打破了她的头,而不是叶茂,她不会无端迁怒旁人。 “你不必说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 她说的疏离清淡,叶茂心里一急,忙道:“怎么不是我的错呢?叶茜是我妹妹,她伤害了你,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有责任的。” 以前宪表妹在他面前很随意的,如今这般生疏,分明是有意要远着他了。 叶茂一急,脸上就带了几分情切,显得他越发的真挚虔诚。 庄明宪暗暗点头。 叶家还算有个明事理的人,叶茜与庄素云想方设法推卸责任,眼前这个却将责任朝自己身上揽。 她突然生了恶作剧的心思,眼波一转,故意道:“既然是你的责任,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将你自己的头打破吗?” 叶茂突然笑了。 宪表妹愿意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就是不怪他了。 他不怕宪表妹打破自己的头,只怕他不理自己。 只要宪表妹不怪他,能开开心心的,他什么都愿意的。 “这有何难?”叶茂毫不犹豫,拿过旁边的一个花瓶交给庄明宪:“只要宪表妹能原谅我,打破我的头又有什么关系,这本来就是我欠宪表妹的。” 这下子轮到庄明宪愣住了。 真没想到,刚才在祖父他们面前那般稳重的人,现在会这么单纯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面色红润娇俏如桃花绽放,让人移不开眼睛;眸中泪光点点,就像阳光照在两弯水汪汪的泉水上,闪闪发亮,流光溢彩,有一种炫目的美。 叶茂看呆了。 他什么都听不见,除了自己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的声音。什么都看不见,除了眼前这个人。   ☆、第11章 无策 叶茂呆愣无措的样子越发让庄明宪乐不可支。 可她知道自己情绪外露马上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就赶紧控制住情绪,不再大笑,眼角眉梢却都是愉悦:“你不必如此,叶茜是叶茜,你是你,到底是不同的。” 叶茂本来就心跳不止,听了这话更是又激动又惊喜,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庄明宪,激动地问:“宪表妹,你说的是心里话吗?你真的觉得……觉得我……” 觉得我跟别人不同吗? 他问不出来,脸却更红了。 庄明宪还以为他是愧疚着急的,忙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并不怪你,你不用自责了。” 没有听到希望的答案,叶茂心头涌起一阵失落。 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不该奢望太多,只要宪表妹不疏远他,愿意理他就好了。 其他的,以后再慢慢说。 反正宪表妹才十二岁,谈婚论嫁还早。 叶茂忍着脸上一阵又一阵的热意,问庄明宪:“宪表妹,你头上的伤严不严重,疼不疼,难不难受?我能看看你头上的伤口吗?” 宪表妹的额头白皙光洁,非常好看,戴了珍珠发箍不知道多漂亮,如今却因为受了伤不得不用留海遮起来。 虽然宪表妹剪了留海也一样很漂亮,可只要他一想到宪表妹额头上有伤,他心里就特别的疼,疼得他恨不能替她受罪才好。 “伤口有什么好看的。”庄明宪漫不经心道:“我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女孩儿家的容貌多重要,万一落了伤疤,该怎么办?” “落疤就落疤吧,我是不在乎的。” 她自己会配药,怎么可能落疤?再说了她又没打算嫁人,落了疤也无所谓。 “怎么能不在乎?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你身边的人不会担心你?” 叶茂一时情急,关心的话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 庄明宪摸了摸额头,想着要是落疤了,叶茜一定高兴死了,而祖母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叶茜,就点头道:“我知道不该让关心我的人担心,多谢你好意提醒。” 叶茂见她神态轻松自然,提起伤口容貌非常随意,并不像叶茜那样对容貌十分看重,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心疼。 松了一口气是因为她没有伤心落泪难过。 心疼是因为她太懂事了,若是叶茜,必然闹得一家人都不得安宁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双手捧给庄明宪:“这是宫中御用的创伤药,对愈合伤口有奇效,宪表妹你用这个,保管很快就好了。” 庄明宪却没有接:“既然是宫中御用的,想来一定很珍贵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给别人用吧。” 她自己就是大夫,也会配药,宫中御用的药,或许还不如她配的药呢。 “虽然宫中的东西珍贵,但再珍贵也不过是个死物,怎么能跟人比?”叶茂情切道:“药若是不能拿来给人治病,又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都没有宪表妹重要啊! 庄明宪淡淡地笑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我实在不能要。” 很客气,跟他分的非常清。 叶茂脸色微微发白。 那天得知她受伤了,他担心得不得了,连忙跑去看望,二房老太太却说怕她得破伤风,不能见生人。 他只能忍着心疼隔着帘子看了一眼。 一想到她可能会得破伤风,可能会留疤,他的一颗心便如在火上烤一般。 那种看着她受罪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太糟糕了,他实在忧心,就骑了快马赶到京城,托人从御药房拿了这盒药。 早上他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得知她在长房,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就盼着见她一面,将药给她。 可宪表妹根本不接受…… 一腔的热诚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叶茂握着那药盒,心里浓浓的,都是苦涩。 他站着不说话,庄明宪就起身道:“那边话该说完了,我该走了。” “宪表妹,你等等。” 叶茂如梦初醒,将药放在桌子上,立马从袖子里面拿出一个月白色的锦袋,那锦袋上面绣着青竹,里面装了东西,圆圆的,鼓鼓的。 “我听说你在学埙,那天无意间见了这个埙非常漂亮,想着你一定会喜欢,就买了送给你,就当是我替叶茜赔礼了。” 说完,不由分说将锦袋塞到庄明宪手里,拔腿就走。 “哎……你……” 庄明宪喊了一声,他却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你要是真的不怪我,就不要拒绝。” 庄明宪握着那埙,再一想那叶茂真诚的样子,就没有说话。 她喜欢吹埙,那是因为傅文喜欢吹埙,她是爱屋及乌。 如今她不喜欢傅文了,还要埙做什么呢? 谷雨上来问:“小姐,表少爷的药还没拿走呢。” “你收起来吧,以后有机会再一起还给他。” 主仆二人出了厢房,老太爷人已经离开了,花厅的仆妇见了她们,立马道:“宪小姐,您没去七房吗?” 不待庄明宪问,她又说:“七房太太不中用了,说是不行了,刚才七房的人哭天抢地来请张老大夫呢,二老太爷跟二老爷、二太太都过去了。您也去看看吧,晚了,可能就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庄明宪吓了一跳,带着谷雨就去了七房。 七房的院子比长房、二房可小多了,一家几口人就挤在一个院子里面住着。 七房老太太住正房,大老爷庄书宗与妻子王氏住厢房,厢房门口坐满了人,一个个脸色凝重,气氛很是压抑。 庄明宪一见祖母也在,就上去问:“怎么样了?” “不知道。”老太太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大夫在里面看着呢,情况不乐观。” 她握着庄明宪的手紧了紧。 女人家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过一遭。 当初庄明宪的母亲就是早产,差一点就一尸两命,后来虽然保住了庄明宪,大人却去了。 七房大太太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可刚才她看了,气息微弱,快要断绝,左手的脉都没有了,分明到了命悬一线的之时。 “希望这位张老大夫有奇方,能力挽狂澜救你宗堂婶一命。” 庄明宪安安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张老大夫出来了,众人一拥而上,围在了他的面前。 庄书宗与七房老太太走在最前头,声音紧绷含着无限的希望:“张老,拙荆……” 张老大夫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老朽回天乏术,准备后事吧。” 七房老太太当场就哭了出来,声音绝望凄凉,非常可怜。儿媳王氏是她娘家侄女,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感情非一般婆媳可比,若是情同母女也不过分。 庄书宗失魂落魄地站着,突然情绪激动大声道:“絮娘早上还能跟我说话呢,她说一定会生下我们的孩子的,她不会死的。一定是你诊错了!” 他一把抓了张老大夫的手,拽着他踉踉跄跄朝屋里走。 “宗大爷!”张老大夫挣脱他的手,黯然道:“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是赶紧给尊夫人安排后事吧。” “我不信!”庄书宗双目通红,狠狠地推了张老大夫一把:“你不是名医吗?不是医术高超吗?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这是小问题吗?你答应过一定会治好絮娘的,你收了钱的,你拿的诊费的!” 他绝望又痛苦地质问,像锤子一样,重重击打在张老大夫的心头,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像这种胎气上冲导致的膈噎症,他治过很多例的,每一次都是很快就见效,这一次却失手了。 他来庄家的时候,要了一大笔银子作为诊费,也夸下海口说一定药到病除的。 如今他越治越严重,还是一尸两命的大事,这让他怎么交差?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他对病情很有把握,谁能想到今天会突然急转直下? 可生病这种事情,本就是瞬息万变的。 阎王爷要人死,他也强留不住的。 要怪只能怪这位宗大太太命不好。 张老大夫见惯了生离死别,淡漠地想着。 庄书宗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张老大夫,我求求你,您老人家大发慈悲救救絮娘。她不能死啊,絮娘才二十岁啊,我们盼了好多年才盼来的孩子啊。我现在不要孩子了,只求您能保住絮娘的命,就当我求求你了。” 七尺昂扬的青壮男子,跪在地上,砰砰砰给张老大夫磕头。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张老大夫也很替他惋惜,可病人的确没救了,这是事实。 “宗大爷,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啊。” 庄书宗忍不住嚎啕大哭,声音绝望凄惨。 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女眷去劝七房老太太,男子去劝庄书宗。 两个人都哭得泪人一般。 “宗堂叔,你别哭了,既然张老大夫不愿意再看了,我去给宗堂婶瞧瞧,行不行?” 凄凄惨惨的劝慰声中,女孩子清润娇软的声音格外清晰。 众人看向庄明宪,有认识她,也有不认识她的,全是不赞成的眼神。 这么个小孩子,也太大胆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二房老太太怎么就不管管? 老太太拽着庄明宪的袖子,满脸的不赞成:“安安,你怎么这么托大?这可不是过家家。” 老太爷也呵斥道:“胡说八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就你那么点医术能顶什么用。这里乱糟糟的,你别添乱了,快回去。” 这个庄明宪,就知道给二房惹祸! 宗大太太这么严重的病,连张老大夫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看得好? 到时候出了事,还不是二房的责任。 真是太不懂事了! 他原意是让庄明宪回去,不料经他这一说,众人就想起二房老太太也是有医术的,当年她就是靠着医术救了二老太爷一命两人才结的缘的。 莫非二房真有奇方? 这么一想,众人的眼神变得意味不同起来。   ☆、第12章 打赌 张老大夫早在庄明宪开口的时候就震住了,他知道这位宪小姐狂妄自大,但是没想到她竟然狂妄自大到这种程度,这不是狂妄自大,简直是……无法无天! 病人已经没救了,他都已经盖棺定论了,她竟然还敢去诊治。 她就不怕没治好,被七房的人忌恨吗?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不怕惹祸上身?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老大夫很想跟庄明宪理论,却觉得那不过是自降身份对牛弹琴而已,就算他跟她分析病人的病理,她能听懂吗? 张老大夫心肝直颤,好一会才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好,好个仁医!我等着,你若能让宗大太太延命三日,就算我张显瞎了眼,诊错了症,耽误了病,我此生都不再行医!” “好吧。” 庄明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进去给人看病了。 宗大太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阖,喘气时喉咙里的痰跟着发出声音,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动一动,放在床边的手臂呈现出紫青色,肿得发亮。 庄明宪心头一个咯噔,怎么严重到这步田地。 她立马坐在床边,先号脉,然后仔细看了脸色,又用勺子撬开宗大太太的牙齿看了舌头。 庄书宗双眼通红,紧紧盯着庄明宪:“怎么样?” 他问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唯恐从庄明宪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好。”庄明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凶险,但尚有一线生机。拿纸笔来,我写方子。” 庄书宗赶紧陪着庄明宪写方子,待看到方子之后,他就愣住了。 桑白皮、地骨皮、粳米、甘草、黄芩、桔梗,其中有不少都是苦寒的药。 他是秀才出身,对药理懂一些,妻子怀孕的时候大夫告诉过他苦寒的东西是禁忌。 庄书宗犹豫了:“明宪侄女,这……这真的是七伯母家里祖传的奇方?” “不是。”庄明宪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十分平静:“祖母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奇方,这是我根据宗堂婶的病情开出来的药方。” 那你刚才怎么说有奇方? “我如果不说有奇方,你会让我给宗堂婶看病吗?” 庄书宗哑然,是啊,若不是有奇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诊治的。 可让这么个小孩子给絮娘治病,太儿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庄明宪像看懂他的纠结一般,轻声道:“宗堂叔,治病救人,辩症最重要,医者的名气不重要,年纪同样不重要。” 她年纪虽小,声音虽然清淡,却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肯定。 庄书宗抬头看她,只见这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如秋日的长空,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 这份镇定磊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罢了! 絮娘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庄书宗咬咬牙,唤了人去抓药。   ☆、第13章 结果 厅堂里,众人都在等候结果。 庄明宪扫视了一眼,张老大夫人不在,恐怕已经回去了。 “怎么样?” 老太太一脸的担忧,先于众人问出这句话。 庄明宪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没事,等药抓回来,堂婶两剂药就能渡过危机。过个十来天就能正常饮食,恢复神智,等堂婶清醒之后再养个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常了。” 她神色轻松,语气和缓,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非常平静。 若不是刚才见过宗大太太,知道她快不行了,还以为她说的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呢。 这样凶险的病,吕家的救命方子,真管用? 众人心中猜疑,却压着性子,耐心等待。 庄明宪坐在祖母身边,老太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胡闹,净会胡闹,回去我再找你算账。 药买回来了,煎药的时候,庄书宗忍不住跑来问庄明宪:“明宪侄女,刚开那方子真能治你堂婶的膈噎症?” 庄明宪摇头:“错了,宗堂叔,宗堂婶这不是膈噎症。” 庄书宗一惊:“怎么不是膈噎症?” “张老大夫说了,絮娘这是脾胃虚弱不能运化水湿导致身体肿胀,胎气上冲,血液上涌,在脾胃之间结成肿块,导致吞咽困难,吃饭就会呕吐。” “我也翻了医书,医书上也说,膈噎症就是这种情况,没错啊。” 大夫最怕这样的病患家属,自己一知半解,还总是按图索骥、生搬硬套,如果大夫说的跟医书上写的一样,他们就信以为真,觉得这个是好大夫;如果医书上没有,或者有出入,就觉得这个大夫医术不高明。 其实给人治病犹如行军打仗,千变万化,不能纸上谈兵。 庄明宪不急不缓道:“张老大夫必定开了五味子来遏制胎气上冲,又开了人参来给堂婶补身子强壮脾胃,这方子堂叔必定也查了医书,是没问题的,对吧?” 庄明宪一口说出张老大夫开的方子,让庄书宗面露惊讶,自己并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也是翻了很多医书才看懂张老大夫开的方子的,若庄明宪仅仅凭借他说的膈噎症就能猜到张老大夫开的方子,那她的医术岂不是可以和张老大夫比肩? 或者,比张老大夫更厉害? 这个猜测让庄书宗心头一凛,跟庄明宪说话的语气也变的比刚才更加郑重:“是的,我查过医书,方子的确是治疗膈噎症,是对症的。” 庄明宪反问:“既然是对症的,为什么堂婶反而越吃越严重呢?” 对于这种喜欢翻医书的人,就必须要从理论上说服他。 这回轮到庄书宗语塞了:“这……”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既然庄明宪问了,是不是说明庄明宪知道原因? 只要要能找到原因,絮娘岂不是就有救了吗? 庄书宗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找到了妻子活命的救命稻草:“明宪侄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因很简单。药方没问题,吃下去无效,就说明一开始就诊断错了,宗堂婶患的根本不是膈噎症,而是壅闭症。” 少女的声音笃定而充满自信,平静的语气遮不住她话语中的老练,仿佛她不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天真少女,而是行医多年,看病无数,手段高超的老大夫。 辩症治病,是庄明宪的老本行,自然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必然想知道这壅闭症是什么病?又是如何形成的吧?” 不待庄书宗相问,她就继续道:“壅,是上焦壅堵不疏;闭,是下焦闭塞不通。堂婶的这壅闭症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至少也有一个半月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堂婶两三个月前就开始肚子不舒服,胎像不稳了。” “正是如此!”庄书宗又惊又喜地看着庄明宪:“你堂婶的确是两个半月前开始见红的,可后来请了大夫开了安胎药就止住了血,保住了胎。只是没想到身子却肿胀得厉害,越来越沉不说,还吃不下饭,总是呕吐。” 他说什么来着,这个侄女果然是个医术高超的,竟然连刚开始发病的情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絮娘有救了,他们的孩子有救了! “堂叔你说错了。”庄明宪摇了摇头,心中略一斟酌,最终决定把残酷的真相告诉庄书宗:“堂婶的胎没保住,腹中的胎儿早在一个月半月前见红的时候就已经是死胎了。” “你说什么?” 这话一出,别说是庄书宗了,屋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皆是满脸骇然地看着庄明宪。 庄宗书则是脸色发白,双唇颤抖,不敢置信。 庄明宪并非刚刚行医的小女孩子,她给很多人治过病,还经历过大面积的疟疾,见过惨状比这个要可怜多了,早就练成她镇定对待病患与病患家属的心性。 她轻声道:“宗堂叔,我知道这个结果你难以接受,但事实是堂婶腹中的孩子已经是死胎了,一个半月前落红的时候下焦就已经闭塞不通了,由此判断,孩子最少在两个半月前就已经胎停死亡了。所以,堂婶的身上才会发出青紫的颜色。” 家属有知情权,要不欺不瞒地将病情告诉家属,这是师父教她的。 短短一天,庄宗书的心情上下起伏太大,绝望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承受的打击的太多,反而让他知道绝望悲伤无济于事,妻子还等着他救命,他必须要振作冷静:“明宪侄女,你继续说。” 作为七房的顶梁柱,宗堂叔的心性果然坚强。 庄明宪点了点头道:“胎儿停止发育,堂婶呕吐吃不下东西,绝非胎气所冲,而是堂婶肺里生了痈肿,肺热太过,造成结塞。肺部堵住了,气机不畅,死胎自然排不出,又不能进食补充体力,自然越来越虚弱,时间久了,就酿成大患。这便是堂婶眼下昏迷不醒的原因。” “我刚才开的方子,可以清热解毒,消除肺里的肿块,这样肺气一开,堂婶就能呼吸顺畅,气机正常运化,下焦的死胎也能正常排出来了。等上焦下焦都顺畅了,这病自然就痊愈了。” 她声音不高,可众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在听她说话。 一字一句,都言之凿凿,并非胡诌的。 这下子,众人看庄明宪的眼光更加不同了。 二房老太太医术高超藏而不漏啊。 老太太也懂医理,听了庄明宪的一席话,又接受到众人震惊歆羡的眼光,脸上立马露出几分骄傲,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的直直的。 她早就说过,安安最是个聪明的。 她是读书绣花不行,原来天分在医术这里。 爹活着的时候,一直为她性子燥,不能继承吕家的医术而失望,如今看来,他们吕氏后继有人了,医术绝不会旁落了。 老太太嘴角越扬越高,心里十分欣慰。 庄明宪却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她只在意自己究竟能不能说服庄书宗:“宗堂叔,你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我明白了。”庄书宗正色道:“我这就去给你婶婶喂药。” 庄明宪最怕他因她年纪小轻视她,冥顽不灵,见他愿意用自己开的药,不由松了一口气:“服药后堂婶会产下死胎,她现在昏迷着,找个稳婆帮忙会保险一些。宗堂叔,虽然这次孩子没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宗堂婶,你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庄宗书点点头,去厢房看妻子去了。 庄书宗给昏迷的宗大太太喂下两剂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宗大太太身边,到了傍晚,宗大太太果然发作,在稳婆的帮助下,产下一个已经腐烂的死胎。 也就是说,庄明宪是对的,错的那个是张老大夫。   ☆、第14章 改变 庄书宗又是难过又是高兴,心里各种滋味都有,最多的还是庆幸。 庆幸遇到了庄明宪,庆幸自己没有坚持偏见,否则妻子真的要与自己天人永隔了。 他让母亲守着宗大太太,自己去请庄明宪来复诊,态度恭敬谦卑,不像是隔房的长辈对侄女,俨然就是病患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了。 庄明宪让他不必如此,又道:“接下来几天,宗堂婶会一直排白色的脓液,那是胎胞与羊水所画,堂叔不用担心。” “等脏污排净,宗堂婶就会清醒,到时候我来换方子。” 庄书宗如今对庄明宪的话奉若圣旨,自然连连点头。 等复诊完毕,他又亲自送庄明宪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庄书宗对二房非常感激,对着老太太与老太爷连连作揖道谢:“絮娘已经转危为安,虽然尚未清醒,可呼吸平稳,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全是明宪侄女与二伯父、二伯母的全力相助的功劳,救恩之恩,小侄没齿难忘。” 老太太与有荣焉,老太爷也对庄明宪的表现甚是满意:“这本就是明宪该做的,都是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了几句话,老太爷又道:“你媳妇离不得人,我就不留你了,等你媳妇身子好了,你再带着她来,我跟你二伯母给请你们吃饭,跟你媳妇好好补一补。” 庄书宗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去了。 送走了庄书宗,老太爷就道:“明宪你做的不错,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女孩子,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很好,很好。” 救人一命可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老太太素来看不上老太爷,可眼下听老太爷夸赞庄明宪,心里头的也乐滋滋的,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庄明宪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祖父您不怪我吗?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要狠狠地训斥我责罚我呢?” 她心里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有机会奚落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老太爷:“……” 被她一怼,老太爷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散去:“你这是做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庄明宪轻轻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祖父不怪我,我要给宗堂婶治病的时候,祖父说我胡说八道,让我别添乱,我还以为您不同意我给宗堂婶治病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老太爷嘴角一抽,好半天才狼狈道:“的确是你想多了。” 庄明宪还想继续说,老太爷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道:“我有事情要跟你们宣布,已经让人去叫陈氏与明姿了,等会她们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林嬷嬷就进来通传说大太太陈氏跟姿小姐到了。 陈氏款步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身段苗条,脸庞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柔端方的佳人。 庄明宪本来为让老太爷吃瘪而高兴,乍然看到大姐庄明姿不由心头一跳,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涩的愧意。 上一世,大姐嫁给五皇子,却很快就被害死。 她虽然不是凶手,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她鬼迷心窍,想要嫁给傅文,大姐又怎么会被冠上与五皇子私会的罪名,又怎么会以侧妃之位嫁给五皇子,又怎么会被人害死。 她欠大姐一条命,还欠她一段好姻缘。 庄明宪心里难受,情绪波动,眼泪忍不住就上涌,她赶紧低下头,擦干了眼泪。 幸好祖母忙着跟大伯母大姐说话,没人看见她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的,只要她今后不再犯错,不再靠近傅文,大姐自然可以获得美满的姻缘。 她走了上去跟陈氏与庄明姿打招呼:“大伯母,大姐,你们来了。” 她这一开口,倒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从前她娇娇懒懒的,可不会主动跟人说话的。 老太太很满意,陈氏暗暗诧异之后也道:“果然生一场病,就长大了很多。” 庄明姿的目光也落到庄明宪身上。 她穿着浅粉色内衬,青碧色绣蝴蝶花的半臂衫,梳着双平髻,戴了两只玉蜻蜓,乍一看跟从前梳妆打扮一般无二,可身上的孩子气却陡然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稳重。 庄明宪原本就长了一双又大又漂亮的双眸,这种沉静让她的双眸如秋天的水波般明净,更加漂亮了。 “明宪,我还担心你受了伤,漂亮的额头留了疤就不漂亮了。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你长得好,剪了留海一样是我们庄家最漂亮的小姐。” 庄明姿笑容可亲,声音温柔道:“你不仅治好了自己头上的伤,还给宗堂婶治病了,连张老大夫都被你比下去了,我真是又高兴又羡慕。” 庄明宪一愣。 怎么会传出她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样的谣言? 张老大夫是长房请回来的客人,这个谣言一出,她必定要被冠上不尊重客人、无礼轻狂的名声了。 她正想问大姐听谁说的,就听到老太爷不悦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话的?她不过是偶然侥幸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怎么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般狂妄无忌的话怎么能说出口?这要是被人家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庄家人轻浮无礼了!” 他说着,瞥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很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她传出去的吗? 庄明宪早在老太爷开腔的时候就开始注意老太太的情绪了,她抢在老太太面前对老太爷说:“祖父说的是,我只是想帮助宗堂婶而已,绝没有跟张老大夫相比的意思。就是祖父、祖母为着宗堂婶的事情忙了大半天,也是出于对同族后辈的一片爱护之心。家里竟然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实在是太可气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大声对林嬷嬷说:“你还不快去长房,把祖父大发雷霆的事情告诉伯祖母,就说她纵容仆妇狂妄无忌胡言乱语,祖父很生气。让她彻查此事,将这种轻浮无礼的仆妇赶出去,不要再继续做让我们庄家丢脸的事!” 老太爷:“……” 他什么时候大发雷霆了?林嬷嬷这一去,岂不是整个庄家都以为他对大嫂管家不满了? 老太爷并没有对长嫂不满的意思,他立马叫住了林嬷嬷:“林嬷嬷,回来!” “祖父说的对!”庄明宪故作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这种事情林嬷嬷一个仆妇去是不行的,必须要祖父亲自去才可以引起伯祖母的重视。” 老太爷:“……” 这个孙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偏偏自己还无法反驳她。 老太爷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窘迫。 “咳!明宪。”老太爷尴尬道:“其实仆妇们说的也没错,这一次,你的确是将张老大夫比下去了。” 老太爷不能指责长房老太太管家不力,不得已改了口。 庄明宪也见好就收:“多谢祖父夸奖,其实我是不敢当的。” 这一番言论,让众人都吃惊了。 从前老太爷不是没有训斥说庄明宪的,她总是一边掉眼泪一边躲在老太太身后,老太太心疼孙女,就会护着庄明宪跟老天爷争吵,要为庄明宪讨公道。 像这样抢在老太太前面说话,还把老太爷呛了一顿还是头一回。 眼前这个把老太爷怼的无言以对连连败退的女孩子,真的是从前那个娇气爱哭的庄明宪吗? 庄明姿眼睛圆睁,红唇微微张开,她惊了一下,又赶紧拿帕子掩住吃惊的神色,然后微微笑了。 剩下的几个人反应不一。 陈氏跟庄明姿一样吃惊,老太爷则是觉得憋屈,唯有老太太是高兴的笑。 庄明宪也笑了。 原来祖父是这样的人啊,耳根软,摇摆不定,要面子。 怎么她从前就没有发现呢。 从前面对祖父她只会唯唯诺诺的,怕自己惹祖父不高兴,结果祖父却越发不喜欢她。 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了,敢跟祖父理论了,祖父也并没有对她更糟。 既然如此,她还怕什么呢! 以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要祖父敢训斥自己,她就毫不犹豫地怼回去。 老太爷还不知道自己被庄明宪“盯”上了,心里暗暗说了一句:果然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面对众人的眼神,老太爷干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然后道:“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说。你们姑祖母派人送了信来,说她要带着傅文来我们家住上一些时日。” 庄明宪心里一突,嘴角紧紧抿了起来。 傅文,他果然还是要来了。   ☆、第15章 病发 对傅文,她心里是有恨有怨的。 大姐死了,傅文恨她,怪她,对她冷漠,却不休弃她,因为她的医术可以给他治病。 等她给他治好了病,他就设计污蔑她,害死她。 原来他那么恨她,恨到连死都不让她清清白白地死。 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狠到那步田地! 前世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一世她只会离傅文远远的。 能有多远,就避多远! 庄明宪心潮起伏,双手紧握,眼角也泛起了水光。 庄明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里都是关切与询问。 庄明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庄明姿,然后深呼吸,将心头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压制下去。 老太爷道:“……陈氏你明天就将松怡斋好好收拾布置一番给傅老夫人住,至于文哥儿,等他来了,问过他的意思,再看他住在哪里。” “松怡斋年久失修,偏僻破旧,傅老夫人住那里合适吗?”陈氏想着傅老夫人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昔,就建议道:“不如让傅老夫人住卧云轩吧,那里宽敞明亮又安静舒适,用来招待傅老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傅老夫人可是受皇上嘉奖的,不仅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还有直接进宫面圣的腰牌,怎么能住松怡斋呢。 老太爷摇了摇手道:“她信中指明要住松怡斋,你收拾了别的地方,反而不好。” 陈氏也知道傅老夫人是个脾气怪异的,闻言只得应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明姿如今跟着我一起管家,不如将布置松怡斋的事情交给明姿做吧。” 老太爷想到傅老夫人书信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就点了点头:“也好。” “那安安也要一起去。”老太太立马道:“安安如今也懂事了,跟着我……跟着我学不到什么东西,正好可以跟她大伯母、大姐一起学学。” “祖母,我……” 庄明宪还未发表意见,老太太就说:“安安今天立了好大的功劳,可不能白白受累。” 老太爷皱了眉头想拒绝,庄明姿却柔声说道:“我正愁一个人忙不过来呢,明宪能来帮我真是再好不过了。” 老太爷这才点点头表示答应:“傅老夫人喜欢看佛书,喜欢清静,你们布置的时候定要注意。她来了之后,你们两个过去请一次安就可。以后若没有傅老夫人主动邀请,你们谁也不许去松怡院打扰她的清静。” 他目光从两个孙女面上扫过,最终落在庄明宪脸上,语气带了几分严厉:“任何人做了不体面、辱没庄家的事,我都不会轻饶,可记下了?” 庄明姿应了。 庄明宪打定了主意要离傅文远远的,自然也满口答应。 老太爷又训斥了几句话,才满意地让众人回去。 …… 长房那边,庄素云正喜滋滋地跟长房老太太说着话:“……必定是为了傅文与茜姐儿的婚事来的。” 叶茜在碧纱橱里做绣活,想起傅文俊朗的五官,挺拔的身姿,两只耳朵红了一大片,脸上也火辣辣的。 虽然羞臊,但更多的却是喜悦,她的嘴角翘得高高的,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长房老太太本来觉得身子沉,头也晕晕的,听了这话顿觉精神一震:“是傅老夫人吐口了吗?” 叶茜是她嫡亲的外孙女,心头上的肉,若是能嫁给傅文,她也就放心了。 “正是呢。”想起这件事情,庄素云就忍不住喜形于色:“上个月傅老夫人进宫,皇上问起傅文的婚事,有指婚的意思。结果傅老夫人说傅文已经定下人家了,虽然没有正式交换庚帖,但两家都心知肚明的。傅老夫人说了,女孩儿是姻亲里的表妹,与傅文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这话一出来,可让好多准备跟傅家结亲的人大失所望呢!” 长房老太太揉了揉额角:“虽然咱们与傅家是姻亲,茜姐儿的确是表妹,可你别忘了,傅夫人李氏娘家也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孩呢。” “谁说不是呢!”庄素云声音比刚才又高了几分:“大家都以为是李家的那几个女孩,我也不敢奢望的,李夫人到处宣扬说傅老夫人看上她们家的女孩儿了,不日就要上门提亲。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傅家人登门,原来傅老夫人已经回了三河县了。” “李夫人大吃一惊,亲自套车到三河县去问怎么回事,结果当天下午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再也没提过结亲的事。李小姐哭得眼睛都肿了,李夫人更是称病在家,一个多月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长房老太太也被庄素云那喜滋滋的神色感染了,她轻笑道:“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们家的茜姐儿。” “母亲,这回您说错了。”庄素云心情非常好:“除了李家,便是我们庄家了,茜姐儿可是姻亲女孩儿里面头一份的。若说青梅竹马,傅文一心只读圣贤书,很少跟女孩子玩的,我们家叶茂跟他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算来算去,也只有我们家的茜姐儿了。” 庄素云抚掌大笑道:“我原来只是三分的怀疑,如今傅老夫人就要来了,还不住长房,指明了要住二房,摆明了是为了避嫌,不是为了茜姐儿还能是为了谁?我的母亲,你最疼爱的茜姐儿恐怕很快就要被人聘去了,你赶紧多疼疼她吧,等她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怕就不能回来的这么勤了。” 长房老太太也觉得庄素云这话不错,傅老夫人为人是出了名的傲,若说是为了她过寿而来,那是不可能的。 能让她出门的,便只有傅文的事情了。 这些女孩子里面,只有叶茜身份最贵重了。 虽然叶茜的父亲叶承亮不过是从五品的知州,可叶茜的大伯父叶承宗可是礼部侍郎,正三品的官。 叶茜虽然不是叶承宗亲生女儿,可叶家并未分家,也只有叶茜这么一个女孩子,叶茜就是侍郎府的千金,与傅文那就是门当户对。 叶承宗与傅文已经过世的父亲傅元吉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稳稳当当一定能成的。 她点了点头,笑着道:“知道你生养了一个好女儿,瞧你那张狂的样,仔细被人笑话。过几天傅老夫人来了,万不可如此轻狂,免得被她看低了去。” 庄素云闻言毫不在意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长房老太太满脸倦容,说了几句话就累了,庄素云就叫人拿了人参养荣丸来,服侍长房老太太吃。 她这几天身子越发沉重,头也经常晕,吃了人参养荣丸也不见好。 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 转眼就是三天时间过去,张老大夫一直在等候七房那边的消息。 等到了第三天的傍晚,七房还没有没有挂起白幡。 没有办丧事,也就是说,七房宗大太太还死。 张老大夫就纳闷了。 那天他看过的,七房宗大太太明明活不久了的。 难道那宪小姐手里真有续命的奇方? 不、不、不,念头一起,他就自嘲地笑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续命的奇方。 除非…… 除非七房宗大太太已经咽气,但宗大爷因为忌恨他,所以秘不发丧,准备再等一天,好让他丢脸。 一定是这样的! 张老大夫自认为自己想明白了,就派小厮去七房看看,小厮去了,很快就回来了。 张老大夫急于知道结果,忍不住迎了上去:“怎么样?宗大太太如何了?” “我没能进去。”小厮想到七房人轻鄙的眼神,咬牙切齿道:“他们不让我进去,不过我听照顾宗大太太的稳婆说,宗大太太三前天产下一个死胎,目前也的确还未曾咽气……” 这怎么可能! 张老大夫顿时脸色一变,心头像是被重锤敲击一般,突突跳了几下。 产下了一个死胎,怎么会是死胎! “老爷,您别担心,现在不过酉时初(17点),离子时(凌晨)还有三个多时辰,说不定宗大太太会在半夜过世呢……” “住口!庄家人请我来是给人治病的,就算治不好也没有咒人的道理。”张老大夫语气严厉地呵斥了小厮:“下去!” 小厮灰头灰脸地出去了。 这一夜,张老大夫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阖上眼。 睡意朦胧中,听到小厮焦急地唤他:“老爷,快醒醒了,不好了,不好了!” 不好了! 张老大夫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不好了?” 是不是宗大太太过世了? “长房老太太昏迷不醒,要您过去治病!”   ☆、第16章 下套 张老大夫一夜没睡,早上空着肚子被叫来,饥疲交加,脸色很不好看。 当他给长房老太太诊了脉,他心头一个咯噔。 这……这怎么可能! 长房老太太所患的确是伤寒病。 这可是夏天,炽日炎炎,怎么会是伤寒病! 可脉象告诉他,这的确是伤寒病。 也就是说,那天庄明宪没说错,错的那个人是他。 张老大夫脸色灰白,眼睛圆睁,犹如活见了鬼一般。 他诊错了长房老太太的病,那宗大太太呢?会不会一样也诊错了? 这样一想,张老大夫心里的慌乱立马如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他来不及多想,思绪就被长房二老爷庄书良打乱了:“张老,家母的病,究竟如何?” 他一脸的焦急,语气却很诚恳,将他当成了救命的良医。 张老大夫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是外感伤寒没有治疗及时,变成了阳明腑实之症,我这就开方子。” “伤寒?”庄书良疑惑道:“您上次不是说家母是中暑,不碍事吗?” 他只是普通的疑惑,并没有羞辱张老大夫的意思,可张老大夫听了却觉得异常刺耳,当着庄家众人的面,他羞愧不已道:“上次,是我诊错了。” 不是诊错,是他托大,不相信庄明宪,所以连脉也没有诊,才酿成今天的祸事! 庄书良却以为他是谦虚,忙拱了拱手:“病情千变万化也是有的,请张老开方子吧。” 这一回,张老大夫不敢托大了,他认真地诊断了,然后开了方子交给庄书良道:“这是大承气汤。方子里大黄、厚朴、芒硝都是泻下的药,老太太服用之后便会泻下,届时热邪一同泻出。热邪没了,人自然就能清醒,转危为安。” 庄书良拿了方子看了,听了张老大夫的讲解连连点头,赶紧让人去抓药。 没想到的是,长房老太太服了药,病情却纹丝不动。 张老大夫以为是药剂量小了,让长房老太太服用了第二剂。 服用第二剂半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张老大夫慌了神。 庄素云看张老大夫的眼神格外的尖锐:“张老大夫,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这样不客气的指责,张老大夫再无傲气可言,他只能羞愧道:“是老朽医术不精。” 连连失手,晚节不保啊! 庄素云忍不住了:“母亲现在昏迷不醒,你难道只凭一句医术不精就想推卸责任吗?我们庄家好吃好喝供着你,花了钱请你来,就为了听你这句话的吗?” 张老大夫臊得脸皮都发紫了。 “好了,素云,你少说两句。”庄书良阻止庄素云道:“张老大夫已经尽力了。” 庄素云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老大夫都不行,还有谁能行? 难道是不治之症吗? 傅老夫人就要来了,母亲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庄书良慌张无措,叫了小厮来:“去二房,看看二老太爷有没有回来,如果回来了,让他老人家赶快过来。” …… 二老太爷出门去接傅老夫人刚刚到家,他听了小厮的话立马赶到长房。 庄素云见了二房老太爷只身一人,急道:“二叔父,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傅老夫人呢?没来吗?你见到傅文了吗?”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非常在意,她语气焦急,眼神非常迫切。 二老太爷诧异地看了庄素云一眼。 不是说大嫂病重吗?怎么庄素云张口就问傅老夫人的事情,反而不提大嫂的病情? 小厮大惊小怪、夸大其词也是有的。 二老太爷就道:“傅老夫人想先在兰泉寺住几天,说过几天再来。” “原来如此!”庄素云如释重负,把心放回了肚子了,然后把长房老太太的情况连同张老大夫的诊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二叔父,您说该怎么办?” 二老太爷不由一愣。 那天庄明宪说长房老太太是伤寒病,他听得一清二楚,当时他还呵斥庄明宪胡说八道呢。 如此说来,岂不是证明庄明宪没有胡说? 再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宗大太太还活着,老太爷越发认定庄明宪的确有医术。 他立马道:“我这就让明宪来给大嫂治病。” …… “我不去。” 庄明宪正把和好的香粉揉搓成条,她听了这话,头也不抬,一口就回绝了老太爷。 趁着天气热,阳光充足,庄明宪准备多做一些香。 她最近一直在忙,常用的药丸药膏已经做的够用了,便闲不住,开始做香料。 她做的香跟市面上的香都不一样,是她前世在庄子上百无聊赖,自己研制出来的,味道清新好闻,燃的时间也格外的久。 做香,是她除了医术之外第二个爱好了。 她做了香出了自己用,还要送给傅老夫人一些。 倒不是为了讨好她,只是为了感激她前世多年相护,感谢她将自己引荐到师父面前,让她能跟师父学医术。 老太爷听了就不悦,本想发怒,呵斥庄明宪,可闻到那淡淡的香味,心头的怒火瞬间少了许多,语气也平静了不少。 “我以为你懂事了,不想你竟然如此淘气,还学会了见死不救!”老太爷冷哼一声:“你为何不去?” “因为没有不请自来的大夫啊,这不是祖父您教育我的吗?” 老太爷:“……” 那天庄明宪给长房老太太治病,老太爷的确这样说过。 老太爷板了脸:“难道我这个做祖父的请你,也不行吗?” “您又不是长房的人。” 庄明宪不为所动:“祖父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伯祖母生病了,长房明知道我有医术,张老大夫也说了,希望我去给伯祖母看病,为什么长房不派人来请我呢。” 老太爷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因为叶茜不让我去。” 庄明宪语气淡淡的:“那天叶茜骂我,说我是没人疼的扫把星,我不高兴,就把茶水泼到叶茜身上,让她滚回叶家去。” 老太爷听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庄明宪只当没看见,继续淡淡道:“可您知道叶茜怎么说吗?她说长房是她的家,该滚的人是我,还说要不是伯祖母赏我饭吃,我早就被撵出去了。我当然不走,叶茜就拿茶盏扔我,这才打破了我的头。” 她说着,装作不经意撩了一下留海,额头上的伤疤露了出来。 老太爷一阵语塞。 原本是对庄明宪不满,觉得她这个做主人的太失礼,现在是对叶茜不满了。 庄明宪再不好,那也是庄家人,叶茜姓叶,凭什么撵庄明宪呢? 她还把庄明宪的头打破了,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一声,面也不露,如今还不许庄明宪去长房。 女孩子有这种行为做派,已经不是骄纵二字能解释得了的了。 “祖父,难道我们庄家要听一个姓叶的人的话吗?”庄明宪撇撇嘴,做出委屈的样子:“我已经去看望过伯祖母一次了,当时叶茜还骂我呢,伯祖母也没有责罚叶茜。我虽然不懂事,但也不是那没皮没脸主动送上门让人骂的。” “可我也不想伯祖母有事。”庄明宪吸了吸鼻子道:“只要您让叶茜来给我道歉,让她亲自来请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就去。” 她说的合情合理的,老太爷的一颗心就偏到了庄明宪的身上。 他捋着胡须道:“你放心吧,我这就去跟你姑母说,让叶茜来给你赔不是。” “祖父,您还是别去了吧。” 庄明宪站了起来,仰头看着老太爷,巴掌大的小脸上,双目清澈如秋天的湖水,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叶茜不会来的,姑母跟叶茜都不会听你的话的。她们对你的话置若罔闻,不让叶茜来,随便派个仆妇来传话,到时候您的颜面又朝哪里搁呢?” “不会的!”老太爷脸色一沉:“我是庄家的当家人,虽然是二房不是长房,但两房没分家,他们不会不听我的话的。” 庄明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再接再厉道:“祖父,如果叶茜不来,你能不能不要强迫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虽然小,也是有自尊的。” 老太爷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多想,当即就点头同意了:“这是自然,若是叶茜不来,我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不过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老太爷十拿九稳道:“长房既然请你去治病,怎么可能不拿出诚意来?随便派个仆妇更是不可能!你是担心多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人去叫叶茜过来。” “好,我相信祖父,我等着。” 庄明宪低了头,掩住了嘴角勾起的微笑。 我等着长房来打您的脸。 …… 叶茜听了丫鬟的话,气得火冒三丈,她狠狠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污蔑,污蔑,庄明宪这是污蔑!” 她根本没说过不许庄明宪来长房! 她根本没有要撵庄明宪走! 她是让庄明宪以后识相点,不许纠缠傅文表哥,她是向庄明宪宣告她对傅文表哥拥有权。 不料庄明宪却泼了她一脸的茶水,让她成为笑柄。 她这才恼羞成怒,打破了庄明宪的头。 这个扫把星,撒谎精,竟敢这样污蔑她! 叶茜丢下绣帕,“腾腾”几步跑到长房老太太的明间,不顾二老爷、二太太、张老大夫在场,一头闯了进去。 “母亲,我不要去二房,我不要去见庄明宪!她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去见她!我可是知府的女儿,侍郎府的大小姐,她不过是克死父母的扫把星,我去请她,她受得起吗?” 叶茜太气了,进门就一通大声的叫嚷。 “还不快闭嘴!” 庄素云怒目圆瞪,疾声厉色呵斥她:“就算你是有理的那一方也该好好的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这样言辞尖锐与她有什么区别,还不快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叶茜是来找安慰的,没想到被训了一顿,顿时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你太让我失望了,总之我是不会去的!” 叶茜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她的丫鬟跟着追出去,等里庄素云的屋子远了,才脸色凝重道:“小姐,你刚才看到夫人屋子里的那个穿紫棠色比甲的嬷嬷了吗?”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那又关我什么事?”叶茜一边哽咽一边擦眼泪,她当时太气了,根本没注意什么嬷嬷。 “那个嬷嬷好像是傅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你说什么?” 叶茜闻言,脸色一白,连哭都忘记了。   ☆、第17章 丢人 庄素云气得浑身发抖。 她气庄明宪给脸不要脸,竟然让叶茜去请她。 气二房老太爷竟然这么蠢,被庄明宪巧言令色哄骗几句就信了。 更可气的是,傅老夫人在这个时候派了李嬷嬷过来看来母亲,而叶茜在李嬷嬷面前失态…… 可她还不能发作! 庄素云忍着气,强行挤出笑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样子送走了李嬷嬷。 二老爷庄书良道:“素云,既然明宪这么说了,就让茜姐儿去二房一趟吧。” “凭什么?”庄素云勃然大怒:“庄明宪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庄家的事情由她说了算了?想让茜姐儿给她道歉,她受得起吗?二哥,枉你是茜姐儿的亲舅舅,这个时候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庄书良从小就处处让着这个妹妹,如今一点没变。 庄素云不舍得叶茜,他也不再勉强:“既然如此,那我去请明宪过来吧。” 庄素云却脸色阴沉道:“不行!谁都不许去!她庄明宪不过是隔房的一个晚辈,你这个长辈去请她,传出去,我们长房的脸还要不要?” 总之,能给庄明宪长脸的事情,她一律阻止。 庄书良却道:“万一母亲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到时候二房要分家……” 他们长房哪有那么多钱的给二房呢? 被他这一提醒,庄素云也反应过来了。 她想了想道:“让马嬷嬷的儿媳妇马胜家的去。马胜家的也是长房有头有脸的仆妇了,让她去请庄明宪,足够抬举庄明宪的了。” 更何况还有二房老太爷呢,他可是母亲一手抚养大的,长嫂如母这句话在二老太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苦不管不顾的,更不会纵容庄明宪不来长房。 …… 庄明宪做好了香,把香放到外面晾晒,一切都弄好了,长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祖父,叶茜会不会不来啊?” “不会!”老太爷斩钉截铁十分肯定:“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听说您今天去接傅老夫人了,人接到了吗?” “接到了。”老太爷觉得有些烦躁:“她说要在兰泉寺住两天,过两天再来。” 庄明宪笑了。 傅老夫人来了啊。 来的可真好,可真巧! 这下子,叶茜想不道歉都不行了。 上一世,祖母逼着伯祖母带着叶茜来道歉,最后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一世,不用祖母,她自己就能让叶茜低头。 呵呵,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庄明宪心中有了打算,脸上却丝毫不显,依然是乖巧的模样:“祖父,您出了好多汗。我们去正房等着吧,那里放了冰,凉爽些。” 两人一起去了老太太的正房,坐下一连喝了三杯茶,都不见长房有人来。 庄明宪偷笑,老太爷却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掩饰自己的心焦。 等到续第四杯茶的时候,长房那边终于来人了。 老太太凉凉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被安安说中了,叶茜根本不会来呢。” “不过是有事耽误了而已,你少说风凉话!”老太爷不悦道:“我可是叶茜的二外祖父,也是庄家正房嫡支的老太爷,我说的话,她们怎么敢不听!” 他脸上强硬,心里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的。 话音一落,帘子一撩,林嬷嬷领着马胜家的走了进来。 “给二房老太爷、老太太、宪小姐请安。” 老太爷犹如见了鬼一般不敢置信,脸色先是一青,接着发红,接着又是一白,犹如开了染坊一样,别提多难看了。 长房竟然这么托大! 庄素云跟叶茜竟然真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里分明没有他这个长辈。 可他刚刚还在庄明宪跟老太太面前夸下海口,这让他怎么见人! “噗”耳边传来一声笑,分明是老太太的嘲笑声。 老太爷身子一僵,却不敢回头去看老太太,只硬撑着,咬牙切齿地问马胜家的:“你来做什么?叶茜呢?” 马胜家的没听出老太爷的怒气,笑着道:“老太爷,宪小姐,大姑太太让我代替表小姐来请宪小姐去给我们老太太治病。” “哈!”老太太的笑声比刚才又大了几分。 丢人,丢人,在他最看不上的吕氏面前丢人,他是丢人丢到家了! 老太爷脑中“嗡”地一声,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心里的愤怒如脱缰的野马,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马胜家的鼻子骂:“你吃我庄家的饭,却听叶家人的使唤!谁给你的胆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我面前放肆!” “都是我平日里太宽容了,才纵得你们没了尊卑!” “没有王法狗东西!王八蛋!” 狗东西、王八蛋,是老太太骂人的话,夫妻俩吵得厉害的时候,她也这样骂过老太爷。老太爷向来嫌弃她粗鄙,今天太过愤怒,连老太太的话都蹦出来了。 马胜家的被骂的狗血淋头,又羞又恼,却死死低着头咬着唇,一句也不敢辩解。 马嬷嬷被打了一顿的事情整个庄家都知道,就是因为她惹了二老太爷。 自己若是顶嘴,会不会也被打一顿? “是,是,老太爷教训的是,都是奴婢的错……” 老太爷牙恣欲裂,指着门口道:“知道错了就给我滚,让叶茜过来!” 马胜家的落荒而逃。 老太爷憋屈极了,发了一通火,就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他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担心。 他气庄素云跟叶茜太不懂事,竟然丝毫不顾虑长房老太太的身体。 担心长房老太太病情严重,会不会遭遇不测。 严格论起来,还是担心多于生气的。 那可是长房老太太,他嫡嫡亲的大嫂,从他五六岁将他养大的大嫂! 在他的心里,长房老太太就等于是他的母亲,她病了,昏迷了,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可他答应过庄明宪,要是叶茜不来,他就不能勉强她去长房的。 这可如何是好? 都是叶茜的错! 还有庄素云!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老太爷恼羞不已,气得胡子都打颤了。 老太太一直静静地看着老太爷发作,等老太爷坐下了,她才冲庄明宪使了一个眼色。 好安安,做的好!做的太好了! 虽然她刻意压制翘起的嘴角,可眼角眉梢的高兴却怎么也掩不住。 这些年,她没少受长房的气,偏偏老太爷信任长房老太太,她受了气也没地撒,只能忍着。 如今老太爷被长房气着了,她只觉得窝了这么多年的气一下子都出了出来,浑身上下说出来的舒坦。 让你说大话,让你训斥我,这下好了,脸被打肿了吧! 庄明宪抿嘴一笑,眨了眨眼睛:祖母,您别急,看我的。看我让祖父脸疼得更厉害! 庄明宪端了一杯茶给老太爷,语气轻柔地劝道:“祖父,您喝口茶,消消气,别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免得损了您的身份。” 老太爷被长房打脸,正面上无光,心中恼火,不知如何面对庄明宪,不料庄明宪竟然主动安慰他,他立马觉得这个孙女乖巧懂事,孝顺听话。 他接过庄明宪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顿觉心中舒坦,怎么看庄明宪怎么觉得顺眼。 他已经想好了,叶茜八成是不会来的,可大嫂的病情却不容耽误。他正愁不知如何跟庄明宪开口劝说她去长房,不料这孩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不仅不再追究,反而还主动劝他。 如此甚好,他一开口,她必然会同意去长房的。 “嗯。”老太爷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能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 “没错,祖父。马胜家的不过是个传话的仆妇,她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庄明宪接了话腔,故意做出气愤不已的样子:“她一定是听了长房姑母的吩咐才来的,可见我刚才说的没错,叶茜不会来,姑母也好,长房也罢,根本没有人将您放在眼里。您是一番好意,结果被她们当成了驴肝肺,她们随便派个仆妇,分明就是看不起您,就是故意要打您的脸!” 庄明宪站起来,情绪激动道:“祖父,您放心,现在叶茜就是亲自来请我,我也不会去了。她们这样羞辱你,打你的脸,我这个做孙女的看了,都觉得脸疼!” “我若是去给伯祖母治病,这不是把您另外一边脸伸过去给叶茜打吗?” “您放心吧,我怎么都不会去的,无论如何,也要给您老人家争这一口气!” 老太爷心口一噎,一口气没提上来,“噗”地一声,将喝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庄明宪猛然扑到了老太爷身边,惊声呼道:“祖父,祖父,您怎么了?” 她利用冲过去的力气,将自己的手狠狠地按在了老太爷的小臂内侧,然后带着哭腔道:“祖父,您就是再气叶茜也要顾虑自己的身体啊。” 她回头,冲目瞪口呆的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 不愧是嫡亲的祖孙,老太太立马明白了庄明宪的意图,她也扑上去,一边用力地摇晃老太爷,一边用大嗓门干嚎了起来:“来人呀,快来人呀,叶茜跟大姑太太把老太爷气病了。” “老太爷呀,你这是何苦呀!” “苍天呀,庄家这是怎么了啊!这些不孝的儿女啊,不顾大嫂也就算了,竟然连老太爷也不放过!这还有天理吗?” 老太太跟庄明宪哭的声音太大,太“情真意切”,震动了整个二房。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霞山坊都知道庄素云跟叶茜,明知道长房老太太的病只有庄明宪能治,却故意阻拦不让庄明宪登门,还将二房老太爷气病了。   ☆、第18章 传信 长房大姑太太庄素云,虽然出嫁,却干涉娘家事务,恣意辱骂兄长,实在过分。 表小姐叶茜更是不孝,为了赌气,连外祖母的身体都不管了。亏长房老太太视她为心头肉,关键时刻,她却在长房老太太心头上插了一刀。 母亲没有规矩,女儿又是个白眼狼。 二老爷庄书良懦弱,大老爷庄书贤远在京城,二房老太爷又被气病了。 长房老太太昏迷着躺在床上,根本没有人替她说话。 看来,她老人家八成是要死在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女手里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整个霞山坊都在说庄素云与叶茜的流言蜚语。 庄素云听着马胜家的报回来的这些传言,气得浑身发抖。 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 这些全是庄家人的猜测与污蔑! 他们过得不如自己,身份地位不如自己,一直对她富贵荣华的生活又羡慕又嫉妒,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就想尽一切办法诋毁她们母女。 这些卑鄙低贱的泥腿子,下等人,只配一辈子在地里玩泥巴! “大姑太太,您别生气。” 马胜家的在二房老太爷面前唯唯诺诺的,可到了其他偏支庶房面前一向是鼻孔朝上,她嗤之以鼻又趾高气昂道:“那些人不过是乱吠的野狗而已,一个棒子下去他们就乖乖听话了。我这就叫了院外的家丁,拿了东西去教训那几家乱说话的人家,让他们好好张长记性!” “闭嘴!”庄素云咬牙切齿地道:“母亲现在还病着,你这样去闹,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们心虚了吗?到时候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些偏支庶房的看法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傅老夫人会如何看,傅文会如何看。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难得的冷静了一回。 她现在要做两件事情。 一是让傅老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叶茜有不好的印象。 二是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必须来给母亲治病。 虽然是两件事情,可只要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了,就证明叶茜跟庄明宪之间并没有龃龉,那些传言都是污蔑。 所以,这两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庄明宪必须来长房给母亲治病。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过来呢? 庄素云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片刻都安宁不了。 谁能来帮帮她呢! 这件事情关乎叶茜的名声,关乎傅老夫人对叶茜的看法,关乎叶茜能否嫁给傅文,实在是她心腹第一大事。 都怪张老大夫没本事,要是他能治母亲,她又怎么会如此焦头烂额? 还有母亲也是的,早不病倒晚不病倒,偏偏这个时候病倒了! 害得她手忙脚乱,进退维谷。 这里上上下下都是庄家的人,那些狗腿子、墙头草合起伙来欺负她这个外嫁的姑奶奶。 对呀! 她怎么把叶茂给忘了! 叶茂身份清贵,是叶侍郎的长子,叶家的嫡长孙,他还是二老太爷的爱徒,今年参加院试名次进了前二十,前途不可限量。 让叶茂去跟二老太爷说情,二老太爷无论如何都会卖这个面子给叶茂的。 二老太爷这个人最要面子,只要他答应了,就是拖,他也一定会把庄明宪给拖来。 庄素云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稻草,顿觉神清气爽,她立马叫了一个丫鬟道:“快,快去找表少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商量。” 丫鬟奉命而去。 庄素云松了一口气。 只要叶茂出马,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现在就只剩下傅老夫人那边了。 “你立马去松怡斋,稳住李嬷嬷。”庄素云正色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在事情解决之前将她留在庄家。” 等事情解决了,她回兰泉寺在傅老夫人面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就算说,那也是说庄明宪不知尊卑,目无长辈,绝不会有叶茜什么事。 马胜家顿时就傻了眼。 李嬷嬷是奉傅老夫人之命来布置松怡斋的。但是二房早就布置按照傅老夫人的喜好把松怡斋布置好了,李嬷嬷不过是来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了,绝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不行啊。”马胜家的毫无把握,犹豫忐忑道:“傅老夫人身边离不得李嬷嬷,没有合适的理由她肯定不会留下来的。” “所以我才要你去办!” 庄素云见马胜家的愁眉苦脸,不由怒从中来:“蠢货!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你难道从前没办过这种事情吗?” 马胜家的顿时就明白了,那种手段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的,现在要用在李嬷嬷身上,万一被发现了…… “你只管去办!”庄素云微眯了眼睛,阴恻恻道:“出了事情自然有我兜着,你若是不去!” 她冷哼一声,给了马胜家的一个威胁警告的眼神。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马胜家的不答应了。 马胜家的咬着牙道:“大姑太太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马胜家的说完这话,就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出去了,在院子门口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撞死我了!” 马胜家的正想呵斥,一抬头见来人是叶茂,立马精神一震,正想开口说话,让他快进去找庄素云,不料叶茂却抢先问道:“二婶婶在正房吗?” 他眼神迫切,语气焦急,与平日里和气近人温文尔雅的样子大相径庭。 是听说了表小姐的事情着急了吧! 也是,表少爷疼爱妹妹,断不会允许妹妹名声有损的。 这下子,有庄明宪好看的了。 她的婆婆马嬷嬷挨了板子,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买膏药可花了不少的钱,她回去还要给婆婆端吃端喝好生伺候。她走出去,总能看到别人在窃窃私语笑话她。 这都是庄明宪怂恿二老太爷干的。 这一回,也要让庄明宪尝一尝吃瘪滋味才好呢! “正是呢,表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马胜家的道:“大姑太太急得不得了,眼睛都望穿了。” 叶茂闻言,也不说话,就大步朝正房走去。 马胜家的望着叶茂着急的背影,就冷笑了两声,心里道:庄明宪啊庄明宪,这回有你受的了! 她转身刚走了两步,又被叶茂叫住:“你回来!” 马胜家的赶紧转回了身:“表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马胜家的。”叶茂额上还带着汗珠子,语气有些发紧:“叶茜不让宪小姐进门给长房老太太治病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 叶茂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马胜家的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期间说了不少污蔑庄明宪的话。 叶茂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脸色也越来越端凝。 “……表少爷,现在除了您再也没有别人能帮表小姐了。二老太爷向来疼您,只要您跟他说了,他必定会让宪小姐来给我们老夫人看病的,宪小姐就是再猖狂,也不能不听二老太爷的话……” “好了!”没等马胜家的说完,他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他脸色语气都脸色语气都冷了下来,没有刚才的焦急,倒有几分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在想着怎么鼓动二老太爷收拾庄明宪吧。 马胜家的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看到庄明宪被二老太爷逼着来长房了,她脚下如风地去松怡斋找李嬷嬷去了。 叶茂站在原地凝神思索,站了好一会,直到他的小厮小满见他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来提醒他,他才正了正神色,理了理衣襟,去见庄素云。 到了门口,他突然止住脚步,对小厮小满说:“你去一趟二房,找宪小姐身边的谷雨……罢了,你拿纸笔来。” 像叶茂这样的清贵公子出门,小厮身上是必携带纸笔的。 叶茂快速写了两句话,轻轻抖干,卷成小拇指粗细的纸筒,让小满交给庄明宪:“快送到宪小姐手里,不要经别人的手。” 小满没有任何惊讶疑问,接了纸筒,转身就跑。 对于自家主子的心思,他比谁看的都明白。 少爷身边的小厮有好几个,他不过是做洒扫的,根本不配到少爷身边服侍。 某次少爷无意中听别人叫他,就特意问他名字是那两个字。他如实说了,少爷就夸他名字取得好,问他愿不愿意到少爷身边服侍。 就这样,他来到了少爷的身边,让从前的那些伙伴好生羡慕。 原来他也不懂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好的,直到见到了宪小姐,得知她身边的丫鬟名叫谷雨,他才明白。 少爷喜欢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名字跟宪小姐身边的谷雨的名字都是节气,听着像是一对。不知情的人听了,就会以为少爷跟宪小姐故意给自己的丫鬟小厮取这样的名字,有青梅竹马心有灵犀的意思。 所以,他做事格外用心,少爷也越来越器重他,还让他跟着读书认字,现在他就是少爷身边的第一人。 这一切都是宪小姐给的,只有少爷跟宪小姐好了,他才能好。 …… 庄明宪听谷雨说小满来了,就是一愣,她看着谷雨问:“小满,小满是谁?是你的弟弟吗?” 谷雨笑盈盈的脸上就闪过一抹红晕,声音也变得不自在起来:“是叶表少爷身边的小厮。” “叶茂的小厮?” 庄明宪听了,脸色就变得凝重。 她怎么把叶茂给忘了! 叶茂疼爱叶茜,祖父疼爱叶茂,他的身份又在那里摆着呢,若是庄素云让叶茂做说客,祖父必定会要求自己去长房。 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庄明宪很不高兴。 “叫他进来吧。” 不管叶茂让小厮来做什么,总要见过了才知道。 小满进来之后,就请安问好,然后就说明了来意,把纸条交给了庄明宪。 庄明宪让谷雨接了。 小满飞快地瞟了谷雨一眼,又低下头道:“少爷说,让小姐看了之后就毁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叶茂到底在搞什么鬼? 难道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主动去长房,这样他就不必再过来找祖父了? 眼前闪过叶茂双眼明亮,温润和气的样子,道歉时真诚的语气,庄明宪觉得还真有可能。 他一定希望她主动过去,这样她有了孝顺的好名声,也不会被祖父逼迫,更不用承受祖父恼羞成怒时的怒火。 他也不用来到祖父面前做说客,在她与叶茜之间为难。 只可惜,他太不了解她了。 不管事情如何,只要叶茜不来,她绝不会去。反正事情闹大了,吃亏的总是叶茜。 她是破罐子不怕摔的,叶茜还想嫁给傅文呢,不会不爱惜羽毛的。 庄明宪接了纸筒,心里嘀咕了几句,然后展开了纸条。 雪白的宣旨上,落着一行小字,字体工整典雅又不失动感。 “别怕,我让叶茜跟你道歉,等我。” 字里行间带着温润,一如叶茂其人。 庄明宪看着,就愣住了。   ☆、第19章 道歉 庄素云见叶茂这么快就来了,不由大喜。 叶家人丁稀少,两房加在一起才只有叶茜一个女孩,叶茂对叶茜这个妹妹疼爱有加,有求必应。 今天的事情关乎叶茜的名声,叶茂一定会去找二老太爷说情,到时候,庄明宪想不过来都不行。 “二婶婶,事情我都听马胜家的说了,你别着急。”叶茂说:“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 叶茂主动出谋划策,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样,让庄素云更得意了,她立马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二房老太爷?” “二婶婶,妹妹跟宪表妹不过是误会,只要让妹妹去二房,跟宪表妹赔礼道歉,事情就会迎刃而解了。” 庄素云脸色一变,勃然大怒。 这是什么鬼主意,竟然要茜姐儿跟庄明宪那个小贱人低头! 若是从前,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可眼前的人,是叶茂,是叶家嫡长孙,是她跟叶茜都要仰仗的人。 庄素云不得不压着怒火,和颜悦色地说:“茂哥儿,若是其他小误会,让你妹妹去道歉也没什么。她虽然娇气了些,却很听我这个做母亲的话,我让她去道歉她一定会去的。” “可今天这件事情绝非一般的小事。” 庄素云觉得,叶茂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只要她这件事情对叶茜的影响说清楚,叶茂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现在庄家上下都在说你妹妹桀骜不驯,出手伤人,还脾气骄纵不尊敬长辈,如果她去了二房跟庄明宪道歉了,岂不是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 庄素云语重心长,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女孩儿的名声何其重要,这些指责,你妹妹怎么受得住?若真染上了这种不好的名声,你妹妹以后怎么办?二婶婶求你,你帮帮叶茜吧。”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叶茂,果然,叶茂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这一丝不忍让她窃喜不已。 叶茂果然还是会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做的。 叶茂静了静,没有说话。 妹妹的名声重要,可宪表妹的名声也很重要啊。 妹妹是侍郎府的小姐,有人疼有人宠,宪表妹有谁疼呢? 如果不是他,换做其他人,一定毫不犹豫地帮着叶茜了吧。 他真的很心疼宪表妹。 “二婶婶,你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太严重了。”叶茂缓缓道:“只要妹妹低头跟宪表妹道歉,别人自然知道妹妹是守礼懂事的好女孩,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 “不行!” 庄素云立马阴了脸:“我绝不会让茜姐儿去跟庄明宪低头的!” 这个叶茂,竟然胳膊肘朝外拐,真是可恶。 “那您就自己想办法吧。”叶茂站起来,叹了一口气:“侄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庄素云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叶茂,只见少年温润白净的脸庞显得格外严肃,绝不是平日里好说话的模样。 “你……” “我先回房了,二婶婶若是想好了,就告诉我一声。我陪着妹妹一起去见宪表妹。” 他起身就走,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庄素云错愕地看着叶茂走出去,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傅家是首辅门第,傅老夫人最重礼仪,若事情不能解决,叶茜名声有损…… 不、不行!谁都不能阻止叶茜嫁到傅家。 庄素云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道歉就道歉吧,小不忍则乱大谋。暂且退让一步,等叶茜跟傅文定了亲,等傅老夫人走了,她再报今日之辱。 “来人!”庄素云阴沉道:“去请少爷跟小姐过来。” …… 自打他老太爷醒了,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将外面的流言蜚语告诉他。 “哈!”老太太得意洋洋,眼角眉梢都是嘲讽:“老太爷,现在庄家的人都说朱氏这是养女不教如养猪,如今这猪来祸害她了,这就叫自作自受!” 老太爷呼吸急促,怒目圆瞪,脑袋嗡嗡作响。 她竟然用这种轻慢的语气议论长嫂。 那是长嫂,从小将他养大的长嫂! 他不仅指使不动自己的孙女去给长嫂看病,如今还因为他突然昏迷,让长嫂被人诋毁,将她陷入如此境地。 他怎么对得起长嫂抚育之恩? 长嫂还等着呢,庄明宪必须去给长嫂看病。 “祖父,您别生气了,好好保重身体要紧。”庄明宪气愤道:“叶茜这么过分,我不会放过她的。” “胡说八道!”老太爷怒喝一声:“我是因为天气太热才晕过去的,跟叶茜有什么关系!” “原来祖父是中暑了啊。”庄明宪打断了老太爷的话,瞪大了眼睛不解道:“可是屋里放了很多冰,很凉爽啊,您怎么会热着呢?” “该不会您怕我找叶茜麻烦,故意为她开脱吧?” 老太爷:“……” “当然不是!”老太爷愣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恼羞道:“我岂是那种人,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简直荒谬!” 庄明宪看着老太爷,不急不躁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祖父您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被我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了呢。” “你……” 老太爷憋红了脸,呼吸更加急促了。 庄明宪赶紧道:“祖父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该不会不是中暑是有其他的病了吧?您躺着,我来给你号号脉。” “混账!”老太爷自以为抓住了庄明宪的把柄,训斥道:“我本来就没事,你守着我干什么?你既然有医术,就该救助真正需要你治疗的病人……” “原来祖父您没事了啊。”庄明宪立马打断了老太爷的话:“既然您没什么大碍,孙女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还有事呢,这就告退了。” 老太爷:“……” “你给我回来!”老太爷被堵的七窍生烟,气得直拍床:“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不许去。” “哦,您不让我走,我当然不能走。”庄明宪乖乖转身,对谷雨道:“你去花厅跟叶茂叶茜说一声,就说老太爷非常生气,不许我去见他们。所以,我没有办法接受叶茜的道歉了,也没有办法给伯祖母治病了,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什么?叶茜来了!”老太爷以“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姿态坐了起来,指着庄明宪道:“那你还不赶紧去!” 庄明宪坐了下来,慢悠悠道:“您刚才不是说哪也不许我去吗?” 老太爷嘴角直抽,脸黑的跟个锅底一样:“刚才是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让你赶快去。” “祖父您考虑清楚了吗?确定不会再出尔反尔了吗?该不会我前脚刚走,您后脚就叫我回来吧?” “不会!”老太爷觉得这个孙女简直就是恶魔,是他的克星:“祖父这次说到做到,绝不会出尔反尔了。你快去吧。” 大嫂还等着呢。 庄明宪这才施施然起身,勉为其难道:“其实叶茜不来道歉,我也会给伯祖母治病的。既然祖父再三要求,我还是接受叶茜的歉意吧,毕竟这是祖父的一番心意。” 老太爷心口一疼,几乎要再次昏过去。 …… “哥哥,你说明宪会来见我吗?” 叶茜语气忐忑又自责:“她赌气不给外祖母治病,全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气我恨我,我都理解,她打我骂我,我也愿意接受,只要她愿意娶给外祖母治病,再多的委屈我都愿意承受的。” “若是她还忌恨我,迁怒外祖母,我该怎么办呢?” 庄明宪走到花厅门口,正听到叶茜自责伤心的话语与轻轻啜泣的声音。 叶茜来道歉,她已经猜到了。 可她没猜到叶茜会这么说。 叶茜向来骄纵,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 “妹妹,你别担心。”叶茂声音温和地安慰她:“宪表妹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绝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只要真心跟她道歉,她一定会对你表示宽容谅解的。” 叶茜的哭声顿了顿,才道:“真的吗?哥哥你没骗我吧?我真怕明宪忌恨我。” “不会的。”叶茂语气笃定:“宪表妹心软善良,一定会接受你的歉意的,我可以跟你保证。” 庄明宪愣了愣,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在叶茂心里,自己这么完美啊! 可是他凭什么断定自己是他口中说的那种人呢。 不过被人夸赞总比被人贬低要好。 庄明宪走进了花厅。 庄明宪穿着海棠红折枝玉簪花褙子,削弱的肩,纤细的腰,雪白的脸,动人心魄的大眼睛,娇媚又不失清纯。 叶茜眼底闪过一抹嫉恨,又很快散去。 “明宪。”她眼睛红红的,满脸的愧疚:“都是不好,惹你生气了,连带着你对外祖母都迁怒上了。我来跟你道歉,你原谅了我吧。” 庄明宪这才发现屋里不止有叶茂叶茜,傅老夫人的贴身侍婢李嬷嬷竟然也在。 怪不得叶茜会这样乖乖地认错,原来是想给李嬷嬷留个好印象啊。 庄明宪撇了撇嘴。 来道歉,却绝口不提道歉的原因,还摆出一副委曲求全、顾全大局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无理取闹呢。 “我本来就没生你的气,虽然你打破了我的头,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无心之失,绝不会故意要毁我的容貌。”庄明宪轻轻道:“至于迁怒伯祖母一说,更是从何说起啊?你真是太多心了。” 叶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辩解又怕庄明宪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既然说开了,那我也就放心了。”叶茂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宪表妹,你这就跟我们一起去给外祖母治病吧。” 他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亮,露出洁白无垠的大白牙,非常温暖。 庄明宪突然很羡慕叶茜,有这样一个好哥哥。 叶茂见她看着自己,心突然漏了几拍,脸也热的厉害。 他不敢再看,赶紧把视线落在别处,一手握拳放在唇边:“宪表妹,我们走吧。”   ☆、第20章 傅文 长房老太太昏昏沉沉,时睡时醒。 庄明宪见她面色通红,虚弱不堪,就知道她的伤寒确实转化为阳明腑实之症了。 这种病会让人全身滚烫,头晕恶心,全身无力,双眼昏花。 看的出来,长房老太太的确很是吃了一些苦头。 这一点庄明宪早就料到了,她没想到的是张老大夫竟然会束手无策。 阳明腑实症用大承气汤泻下,邪热出,人自会转危为安。 张老大夫乃北直隶数得上号的名医,就算刚开始太刚愎自用疏忽错诊,后来发现问题了应该不会解决不了才是啊。 庄明宪不动声色,给长房老太太号过脉,确定了病情,才转头问张老大夫:“这是阳明腑实症,张老以为该如何用药?” 张老大夫眉头一挑。 阳明腑实之症,要用大承气汤泻下,但凡是医者,就没有不知道的。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她歪打正着替七房大太太续了几天的命,就可以随意羞辱他了吗? 她休想! 她不过是碰了巧,不知道用了什么邪药,她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张显绝不会认输。 “自然是要用大承气汤的。”张老大夫道:“我已经让长房老太太服下了,不知宪小姐以为如何?” “您已经给伯祖母用过大承气汤了?”庄明宪诧异,面露惊讶地看着张老大夫。 “当然用过了。”张老大夫两腮的肉抖了抖,隐忍道:“这是常识。” “用了大承气汤却没有任何作用。”庄书良是好脾气,可也有些受不了了:“明宪,你赶紧开方子吧。” 张老大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病患是不管你常识不常识的,他们只知道有没有效,能不能治好病。 庄书良急得不得了,一手拿笔一手拿纸,催促道:“你不是用吕家的神方治好了七房你婶婶吗?快,把方子写下来,我这就让人抓来给你伯祖母服用。” 张老大夫额上青筋直跳。 他竟然叫庄明宪的偏方叫神方! 她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偶然撞了大运,怎么就变成神方了? 这世上哪有百试百灵的神方? 他不信! 张老大夫忍不了了,他也决定不再忍,他倒要看看所谓的“神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身为医者,他不能容忍病患被这种名利之徒戏弄。 他要戳穿庄明宪的把戏,将“神方”甩到她脸上,让她无颜在庄家待下去。 张老大夫跟庄书良都看着庄明宪,想看她能开出什么方子。 庄明宪却淡淡道:“不用那么费事。二叔父,伯祖母这病不用开方子,只要威灵仙三钱煮水服下,便能转危为安。” 庄书良愣了愣,不敢置信:“明宪,只开一味药吗?不用其他的吗?” 庄明宪该不会是不想给母亲治病,所以胡乱说出一味药糊弄自己吧?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只有一味药的方子呢。 母亲病得这么重! 就只要三钱威灵仙就能治好? “你放心吧,二叔父,用药如用兵,不在多而在精。就这一味药,保管伯祖母化险为夷。”庄明宪轻轻点头,语气充满了成竹在胸的笃定。 见庄书良面色犹豫,她又道:“如果二叔父您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了。” 庄书良是不信,可事到如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硬着头皮叫了小厮去买威灵仙抓回来煮水。 张老大夫冷笑连连。 他早就猜到这个庄明宪没什么本事,不过是故弄玄虚了。 威灵仙三钱,她可真敢信口胡诌啊。 她若是开三钱人参来给老太太吊气补气他或许会相信,可威灵仙是什么,那是治疗风湿骨痛、小便不利,跌打内伤的药。 它主要的作用是祛风除湿,通络止痛,消痰水,散癖积,因此可以治疗以上几种疾病。 他从未听说过威灵仙可以治伤寒、阳明腑实症。 这简直就是胡闹。 他就在这等着,等着看这位宪小姐怎么收场。 药很快就抓了回来,长房老太太服了药,一开始也是纹丝不动,两炷香时间之后,昏昏沉沉的说要解手。 庄书良大喜。 他虽然不懂医术,可也听张老大夫说了,阳明腑实症是在体外的伤寒外邪化热,进入体内与肠中干燥的大便结合在一起,不能排泄,造成发热头痛。 只要排泄通下,热邪自会消除。 他立马让丫鬟婆子服侍老太太方便。 张老大夫却大惊失色,“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威灵仙根本不能治疗阳明腑实之症。 他不信,绝不相信。 可事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长房老太太的确解手了,身上的热也的确消退了。 庄明宪说的没错,三钱威灵仙,转危为安。 庄书良非常高兴,把庄明宪夸了又夸,然后问:“接下来还要继续服用威灵仙吗?”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张老大夫一眼。 庄明宪看张老大夫脸色发白,双目呆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就有些不忍:“不用威灵仙了,接下来只要开一些调养的药就行了,具体的还要问张老大夫。” 庄书良不解,庄明宪就解释道:“伯祖母的病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要是张老大夫开了大承气汤起的作用,我开的威灵仙,不过是让大承气汤快些发挥药效而已。真正论起来,还是张老大夫的功劳。” 庄书良当然不信,只认为庄明宪是故意给张老大夫留面子。 不过老太太险情已过,剩下的调养张老大夫总该出点力了,毕竟庄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总不能他一点力都不出吧。 张老大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情格外复杂,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 东路是长房,西路是二房,中间是一座占地面积非常大的花园。 花园里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应有尽有。 庄明宪由谷雨陪着,顺着花园回二房。 经过浣花湖,谷雨见荷花开的好,就采了几支在怀里抱着,打算带回去养在花瓶里。 庄明宪说:“再过几天,咱们就可以摘莲蓬吃了,祖母做的莲子粥最是香甜可口。” “小姐若是想吃,我现在就去摘。” “日头太大了,莲子也不够熟,再等几天不迟。” 才说了这一句,庄明宪的身子就晃了晃。 “小姐!”谷雨大惊,赶紧扶着庄明宪:“你没事吧。” 这桥又窄又细,若是一头栽下去,可不是玩的。 “没事。只可惜了这些荷花。”庄明宪看着撒落在湖面上的荷花,很惋惜。 谷雨扶着她:“荷花随时可以摘,咱们快回去吧。” 庄明宪也觉得头晕眼花,估计是中暑了。 这副身子太弱了,远不如后来她调理过的。 两人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路的尽头站着一主一仆两个人。 前面那人身穿象牙白圆领长袍,除了头上的簪子被太阳照的发着冷峻的光之外,通身上下再没有其他首饰。 人离得远,看不清容貌,可庄明宪却浑身一震,立住了脚步。 是傅文。 傅文喜欢什么都不佩戴。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他陪皇帝狩猎,她送他到垂花门,他当时也是这种干净利索的装扮。 他走出门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容貌清隽,眼眸深刻,她面红耳赤,转身跑了。 她以为他或许对她有了一点感觉,其实他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他已经做好了杀她的准备。 庄明宪心潮澎湃,眼泪哗啦啦朝上涌。 有伤心难过,也有气愤不甘。 重生之后,她想过很多次跟傅文见面的情形。 她跟在大姐身后,浅笑着跟傅文见礼,就跟其他人一样。 因为泪溢症没好,她一直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这一瞬间,她实在压不住了。 原来她还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转身就走,才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这样落荒而逃太懦弱无用。 傅文这次来是向大姐提亲的,她跟他免不了还会见面,难道自己还能次次都逃避吗? 心里的魔障,只有自己越过去。 她擦了擦眼泪,在心里告诉自己,快点转身,快点跟傅文打招呼,你可以表现的落落大方、温婉得体,你可以的。 再不转身,傅文就走远了,难道你要下次在众人面前出丑吗? 身后有脚步声走过来,她低头,看到地上投下男子浓墨般的影子,双手就死死握在了一起。 傅文没走! 他来了。 他怎么会过来? 庄明宪握着拳头转身,低垂着眉眼给傅文福了福身:“没想到会遇到傅表哥,你是要去长房吗?我正要回去。” 浣花湖上,只有这窄窄的一条小桥,绝不能同时过去两拨人的。 庄明宪朝旁边让了让,示意傅文先过去。 傅文眼神冷峻,他抿了抿唇,清冷道:“我在这里等你。” 庄明宪这才抬起头来,去看傅文。 他五官俊雅清冷,目光冷漠好似寒冰,庄明宪心头一紧。 这样的眼神,她怎么会觉得他对自己有情呢。 她可真是瞎到家了。 她突然觉得觉得自己又可以控制情绪了:“不知傅表哥找我何事?” 她的表情也是清清冷冷的。 傅文一手放在腹前,一手背于身后,语气冷硬:“我想告诉你,女孩子要矜持自爱。” “不自爱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旁人的尊重与喜爱的。”   ☆、第21章 冷眼 傅文长得好,眉目英俊,身姿挺拔。 就像雪山上的一株青松,冷峻峭拔,气质出众。 这样俊逸的少年,什么都不用做,只站在那里就很美好,就能吸引无数少女的目光。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如刀似冰,带着刮骨的寒冷。 庄明宪的拳头突然就松开了。 她真是瞎,怎么会认为这样的人对自己有情意? “傅表少爷。”庄明宪眉目淡淡,语气平静:“你有话尽管直说,指桑骂槐算什么君子?” 她的称呼变了,是傅表少爷,不是傅表哥。 傅文这才缓缓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像被刺了一下似的很快挪开。 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而是从袖笼里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庄明宪。 纸是时下学子们平时写字用的宣旨,再普通不过。 应该是傅文不想碰里面的东西,随手拿来包的,看的出来,他很嫌弃纸包里的东西。 庄明宪抬起眼皮,面无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绝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傅文这是对自己有意思,要送东西给自己。 傅文冷冷地看着她,缓缓松手,纸包掉在了地上,发出“吧嗒”的声响。 纸包散开,露出佛头青锦缎湖蓝镶边的荷包。上好的锦缎,配色极佳,只是那针线歪曲拙劣,荷包上绣的青竹更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庄明宪站着没动,谷雨却脸色一变。 这是庄明宪得知傅文中了北直隶的案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做出来的。 她第一次做针线,白嫩柔细的手指上戳了很多血窟窿。 傅表少爷怎么能这么糟蹋小姐的心意? 小姐会怎么样? 谷雨担忧地看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看着傅文,言语锋利:“傅表少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文的下颌紧了紧,像是在极力忍耐:“希望你自重,以后不要在做这样的事情了。” “哦?”庄明宪冷笑:“你拿了这么个来历不明、丑陋不堪的荷包,让我自重?傅表少爷,该自重的人是你吧?” “私相授受令人不齿,宪小姐,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傅文神色冷然不耐。 “你凭什么断定这是我的荷包?”庄明宪面沉如水,语气讥诮:“若人人都随便捡个荷包都能作为证据,那大理寺这个部门也该取缔了。” 这当然是她做的荷包。 可她并没有亲自交给傅文,只是偷偷放在他的枕头底下的。 她不承认,傅文能将她如何? 傅文放在腹前的那只手倏然握紧,声音冷若冰霜:“不是最好。” 他是认定了这是她放的。 那冷冷的样子让庄明宪大怒。 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当初他跟傅老夫人寄居庄家,被族学里的同窗欺辱,气得病发昏倒还摔破了头,弄得满脸是血,是她用帕子替他捂着伤口,是她替他找的小厮。 他当时紧紧抓着她的手,请她替他保密,还说他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会报答她的恩情。 他又慌又急又疼,蜷缩成一团,那么可怜。 她当然答应他了。 后来,他离开族学,跟着祖父读书,她知道他不会受欺负了,为他松了一口气。 祖父夸他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她比谁都高兴。 她偷偷看他,偷偷把点心放在他的屋里,就这样慢慢就放不下他了。 她一直记着他的话,他考试之前,她去求了兰泉寺的圣水给他,求了平安符给他。 他中了案首她满心欢喜地给他绣了荷包。 是很丑,她笃定他一定不会嫌弃的。 毕竟他们之间有过约定啊。 原来他早忘了,他嫌弃她,厌恶他。 “你想多了。”庄明宪冷眉冷眼,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也不喜欢你,我庄明宪,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少拿这种丑荷包来冤枉我,我的绣活比这好百倍千倍!” 她说着,蹲下去抓起荷包,用尽力气朝湖中丢去。 不知是不是猛然蹲下又起来的缘故,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眼花耳鸣,一个不稳,从桥上摔进了湖里。 好冷! 冰凉的湖水铺天盖地灌进来,她冷的直哆嗦。 我命休矣! 耳边,是谷雨骇然尖锐的叫声。 她想,傅文,你又害死我一次。 “小姐!”谷雨惊恐地喊着庄明宪,想跟着跳下去却发现自己不会游泳。 “表少爷!”谷雨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您救救小姐,小姐不会水,小姐额头上还有伤。” 傅文看着谷雨,又看了看湖中,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你们主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觉得庄明宪是故意落水的,一旦他下去施救,他不得不娶她。 可真真是无耻透了。 “不是的,表少爷,小姐真的不会水……”谷雨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傅文看也不再看湖中一眼,毫不留情地走了。 …… 庄明宪命大,被在湖边树荫下乘凉的婆子所救。虽然没有大碍,却受了惊吓,微微有些发热,卧床养了几天,也因此错过了迎接傅老夫人。 她虽然卧床静养,人却是不无聊的,每天都有人来看她。 最先来的是大姐庄明姿,她先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落了水。又让她好好养病,不要为没接到傅老夫人担心,等她养好了身体,她会陪她去给傅老夫人请安。 接着是叶茂,不知道他身上带了什么,有清脆悦耳的声音随着他脚步的起落叮当作响。 他进门就问庄明宪身体有没有大碍,这次落水会不会引发额头上的伤口。 得知庄明宪一切无碍,他才稍稍放心:“以后如果不是必要,尽量避开那条小桥,这次万幸有人看见,若是没人看见,可怎么得了?” 他语气温柔,目光关切,让庄明宪再次恍惚。 上一世她跟叶茂有这么亲近吗? 庄明宪微微一笑:“叶表哥不必担心,这次纯属意外,下次我一定小心。” 叶茂皱了眉头,眼神严肃:“不可再有下次了。要不,以后你再过去,我陪着你吧。” 叶茂身份清贵,庄明宪可不敢使唤他,她赶紧拒绝:“不用,我以后一定小心,不会有下次了。而且这次真是不小心,是我贪玩想摘莲子吃,才会落水的。若是好好的走路,哪里就能落水里了呢?” 她出门,他跟在身边像个什么样子呢? 叶茂自知失言,脸色一热,一边把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边偷看庄明宪。 见她漂亮的脸上神色平常,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落。 过了一会,叶茂从身后拿出一个风铃,献宝似的对着庄明宪摇了摇:“我给你挂在窗前,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窗外,听听风铃。” 叶茂拿来的风铃别致新鲜,让人眼前一亮。 最上面是一个玉盘大小的圆圈,用海棠红的丝线包了,圆圈里面用明亮金线盘成网,网上结着五六个小指甲盖大小的铃铛。圆圈的下面是一排红豆大小的铃铛做成的穗儿,最下面缀着三根翠绿的孔雀翎毛。 叶茂一挂上,庄明宪就伸手去推那风铃,孔雀翎毛随着铃铛一起飘来荡气,非常好看。 叶茂见她仰着头,露出尖尖的下巴,天鹅般修长洁白的脖颈,心头一跳,赶紧把脸转向别处。 过一会,又转过来,把视线落在她盛满笑容的脸上,她专注地玩风铃,眼神清澈懵懂像个孩子。 叶茂心头一软,嘴角也绽开一个笑容:“你乖乖养病,不要出去,等你身体好了,我陪你去摘莲子,你想摘多少都行。” 庄明宪一门心思扑在风铃上,随口答道:“好呀。” 老太太进门,看了看叶茂,又看了看庄明宪,脸上就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她笑了笑,悄悄地走了出去。 …… 老太太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庄明宪吃的好,睡得足,又服用了自己开的药,她很快就康复了。 她人白胖了不少,看着漂亮又神采奕奕。 傍晚暑气减退,她去拜访傅老夫人。 李嬷嬷说傅老夫人在小佛堂诵经,没时间见她。庄明宪知道自己有个娇气爱哭小性的名声,不讨人喜欢,尤其是不讨傅老夫人喜欢,也不勉强,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辞了。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傅文正朝这里来呢。 傅文目光在她脸上看了一下,冰凉又带着审视。 夫妻十年,她对傅文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不过是在审视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她真病假病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有资格管吗? 若说从前庄明宪还有伤心,经过落水事件,她对傅文就只剩下厌恶了。 这样一个冷漠、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狂妄自大之人,她连看也不想看一眼。 庄明宪心中冷笑,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从傅文面前走了过去。 李嬷嬷愣了愣,疑惑地看着傅文:“这是……” 傅文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轻松:“无事。” 她能放手,这样再好不过。 庄明宪刚回房,庄书良就派人请她过去给长房老太太复诊。 长房老太太板着脸,毫不掩饰自己对庄明宪的厌恶。 庄明宪不以为意,微微笑了笑。 这一次交锋长房老太太惨败而归,她不能连发泄表示不满的机会都不给她。 相较于阴阳怪气虚与委蛇,庄明宪更喜欢如今撕破脸皮的状态。 庄明宪坐下,道:“伯祖母,我给你号脉。” 长房老夫人一语不发,看着庄明宪的目光跟看仇人一样,她把手伸了出来。 庄明宪还以为她会拒绝自己复诊呢。 果然,在性命面前,脸面是不那么重要的。 她已经康复了,张老大夫开的方子也很有效,号脉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怎么张老大夫今天没来?” “谁知道呢。”庄书良语气轻慢,毫不在意:“他今天上午就没来,说是身子不舒服。他是大夫,能有什么不舒服的?估计是拿乔,想让人亲自去请他吧。” 看看,这就是患者家属。 治好病,你就是救命恩人,去请你,给你下跪磕头就行;治不好病,你就什么都不是。 大夫难道就不能生病了吗?这是什么歪理。 庄明宪觉得张老大夫不至于拿乔的,他若是拿乔,绝不会等到现在。 她想了想,就去看张老大夫。 到了才发现张老大夫的确是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连床都起不了了。   ☆、第22章 暑热 七房宗大太太没死。 不是吊着一口气挨日子,而是身体逐渐康复了。 张老大夫不信,亲自去了七房,被七房的人拦在了门外。 如果宗大太太活了,他就输了,按照约定,他余生再也不能行医。 没亲眼看过情况,他绝不甘心。 七房人不让他进门,老仆还说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话,他就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走,一站就是大半天。 七月酷暑炎炎,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庄书宗怕他站出意外,最终让他进门去看宗大太太。 宗大太太还未完全康复,暂时不能下床。 虽然她脸色发白,脉象也并不十分有力,可她神志清醒,双目有神,身上的青紫已经褪去,显然没有大碍。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如常。 张老大夫心如火烤,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七房的院门,回到住处就病倒了。 他知道自己是中暑了。 在七房门口站着的时候他就感觉头痛耳鸣,呼吸急促,本以为回到凉爽的住处就能好,却没想到更难受了。 他身子滚烫,口干无汗,这是暑热在体内不散导致的。 他中暑太严重了。 要开发汗的药,暑热会随着汗水排出,就能好了。 麻黄、桂枝、生姜、柴胡…… 这些都是发汗的药,他硬撑着开了方子,让小厮去抓药。 不料两剂药服下,依然滴汗都没有,病情加重,头疼体重不能支持。 他喊小厮扶他起来。 “老爷!”小厮大惊:“您身子烫得跟火一样。” “不必大惊小怪。”他喘着气道:“你扶我去澡盆里,然后烧热水过来。” 吃药不出汗,可以用热水来发汗。 只要汗一出他的病就能好了。 只可惜,热水依然没能让他出汗,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受了。 强撑着躺回到床上,想给自己号脉,胳膊还未抬起来就昏厥过去。 我恐怕要客死异乡了! 我根本就不该走这一趟! 昏厥前,张老大夫脑中划过这个念头。 …… 耳边有鸟雀的鸣叫,清脆悦耳,他倏然睁开眼睛,看到小厮趴在床边睡着了,晨曦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 他昏迷了整整一夜,小厮就照顾了他整整一夜。 张老大夫悄悄起身,发现自己通体清泰,头疼体重难受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康复了,看来是药后来起作用了。 他松了一口气。 小厮听到动静揉着眼睛醒来,见张老大夫起身,叫着跳了起来:“老爷,您总算醒了!您昨天高热了好久,吓死我了。” 张老大夫皱眉,他是中暑,又不是不治之症,小厮这般大惊小怪真是没用。 正想开口呵斥,就听到小厮说:“您昨天昏厥过去,我怎么都叫不醒,幸好庄家宪小姐过来,给您开了方子,我当时半信半疑给您服用了,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热就退了。” “您依然不醒,我担心的不得了。宪小姐说您已经没事了,是睡着了,今天早上就会好了。我以为她在骗我,一夜不敢睡。” “宪小姐没骗我!您果然好了。” 小厮说着就哭了:“老爷,咱们以后再也不到庄家来了,除了宪小姐,都没有人愿意帮我。您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跟太太交代啊!” 张老大夫骤然变色,指着小厮大喝:“你说是宪小姐救了我?” 他声音骇然震惊,吓得小厮也不敢哭了:“是啊,老爷,您服了宪小姐开的方子,就出了很多汗……老爷,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您是不是又病了啊?老爷,您别吓我……” 张老大夫的手指开始哆嗦,嘴唇也哆嗦起来。 是庄明宪治好了他! 是庄明宪救了他! 他宁愿自己死了,宁愿病死也不想接受庄明宪的施舍。 “我没事。”张老大夫摆了摆手,颓废地坐到椅子上:“你下去吧。” 小厮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下去,张老大夫又叫住了他:“宪小姐开的方子你可留了?” “留了,留了。”小厮赶紧上前,从怀中掏出方子,交给张老大夫,这才退了出去。 生地,麦冬,玉竹,天花粉,黄芪,葛根,当归,丹参,五味子。 张老大夫看着这些全是生津润燥的药,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中了暑热,要发汗,要降热,生津润燥的药怎么能治疗暑热呢? 他不愿意相信,想去厨房拿药渣看看,才站起来就听到小厮欣喜激动的声音:“宪小姐,您来了!老爷已经醒了!” 张老大夫大惊,赶紧躺回到床上。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庄明宪看了张老大夫一眼,微微一笑,对小厮道:“从脸色上看,张老大夫的暑热已经退去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用担心了。” 小厮感激道:“是的,宪小姐,老爷今早起床精神就好了很多,这都是宪小姐帮忙,老爷才能好的这么快。”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老爷竟然又睡着了。” 小厮看了沉睡的张老大夫一眼,压低了声音,朝外走了两步,想把庄明宪引到外面去。 不料庄明宪却站着没动,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其实这并不是我的功劳,起主要作用的,还是是张老大夫昏厥前给自己开的发汗药。” 庄明宪声音不算小,小厮很想提醒庄明宪有什么话到门口去说,免得打扰自家主人休息,可又怕自己说了,庄明宪会不高兴,只急得干瞪眼。 庄明宪见他那着急的样子就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张老大夫开的药起作用,可他一开始却不出汗吧?” 小厮眨了眨眼,没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想让您别打扰我们家老爷休息啊。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庄明宪自问自答道:“张老大夫开的是发汗的方子,要发汗必须身体里面有汗才行。张老大夫热极津枯,汗水干竭,体内无汗,便是开再多的发汗药也不行啊。” “天不下雨,河中无水,你用再好的桶也打不上来水,这是一样的道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我开了生津助汗,滋养汗源的药,有了汗,自然就能发汗了。” “你听明白了吗?” 小厮目瞪口呆! 这个宪小姐怎么开始跟自己说起医理来了? 小厮不明白,张老大夫心里却门清。 庄明宪这番话哪里是说给小厮听的,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早在庄明宪一开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不是她狂妄信口开河,是他技不如人看不懂她的方子,弄不懂她的思路。 这位宪小姐,对病因的把握,对药剂的运用,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不是来奚落自己的,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她不计前嫌救了他,还毫不吝啬地将这次治病的思路方法告诉了他。 在这样一个有仁术仁心的人面前,他的所作所为便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他感觉自己身下不是床铺,而是锋利的针刀,刺的他片刻也忍不下了。 “好了,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庄明宪对小厮说:“那我就回去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在来找我。” 张老大夫倏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宪小姐,请留步。” …… “少爷,张老大夫重病,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水米不进,傍晚还晕过去了,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 “我去看看。”傅文神色清冷站了起来。 庄家人,特别是庄家长房的势利虚伪炎凉他比谁都清楚。 张老大夫之前替他治病调养身子半年之久,虽然最后他没能治愈他,但那并不是张老大夫的错。 他生来得了这种疾病,太难治。 张老大夫的药物好歹替的压制了几年头疾,也算是对他有恩,他不能坐视不理。   ☆、第23章 恩情 张老大夫走到庄明宪面前,理了理衣冠,郑而重之地给庄明宪行了一个礼。 庄明宪站着没动,结结实实地受了。 救命之恩,解惑之义,她当得起。 “张显目光浅陋,狂妄自大,这一次输的心服口服。”张老大夫道:“我今天就回京城,余生再不行医。” 愿赌服输,他张显再不济也不会言而无信。 “您这是何必?”庄明宪摇了摇头:“我救您回来,把医理告诉您,并不是希望你以后都不再行医。恰恰相反,我希望您以后能一直行医。” “为什么?”张老大夫不解,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 你已经赢了,我认输了,从此之后你便能扬名河间府。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白白放弃? 庄明宪笑了:“我不过是内宅一女子,学医术不过是为了自保,更不想扬名立万。” 也就是说,不会踩着张老大夫的名声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庄明宪道:“我知道您是好大夫,您继续行医,可以救助更多的人,这才是我的出发点。” 张老大夫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不仅狂妄而且狭隘,比庄明宪差远了。 这女孩子年纪小,可不管医术上的造诣还是在做人做事方面,都比他强,都可以做他的老师。 老师! 张老大夫一惊,突然抬头看着庄明宪,激动地看着庄明宪:“您能收我为徒吗?” 庄明宪的医术太高超了,她治病的思路跟他们完全不同。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七房宗大太太的膈噎症与长房老太太的阳明腑实症为什么要那样治疗。 如果能拜庄明宪为师,他就可以跟着她学医术,他的医术就能跟庄明宪一样厉害! 张老大夫激动不已,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 “不能。”庄明宪轻轻摇头:“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张老大夫心头一凉,不能啊。 是啊,她凭什么教自己医术呢?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宗堂婶与伯祖母的病因,如果以后再遇到疑难杂症,我们也可以一起切磋交流。” 她不想收徒,却想把自己的医术传承下去。 张老大夫大喜,不敢置信到有点晕:“您……您说,我洗耳恭听!” “伯祖母是阳明腑实症,你开了大承气汤,是对症的。但伯祖母最近心情不畅,胸中憋闷,导致经络不通,气机不能运化。所以,虽喝了大承气汤,却因为经络阻滞,被於在腹中,不能发挥药效。” “啊!”张老大夫拍案叫绝:“所以您开了威灵仙来疏通经络,这样一来,大承气汤就能发挥药效了!好啊,好妙的思路!” 庄明宪点点头道:“我们再来说说宗堂婶的病,她不是膈噎症,是壅闭症……” 庄明宪说得仔细,张老大夫听得认真,小厮在旁添茶倒水,没有人注意门口来了两个人。 傅文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庄明宪娇软清润的声音徐徐传来,他听着愣了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听庄明宪说话,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好像他之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小厮澄墨低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索。 “少爷,咱们还要进去吗?” 傅文神色冷漠,声音冷冽一如既往:“不用。” …… 庄明宪回到家里,才知道庄明姿在等她,忙道:“大姐等了多久了?早知我就不出门了。” 庄明姿温柔一笑:“没等多久。我是来陪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的。” 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妹,但庄明姿常年在京城生活,所以二人相处非常客气。 庄明宪亲手倒了茶水给她:“怎么好让大姐特意陪我走这一趟?” “不算特意。”庄明姿低头喝茶,唇边绽开一抹浅笑,声音轻轻柔柔的:“傅老夫人让我每天去给她读经,我顺便来跟你一起。” 看来傅老夫人很喜欢大姐,这样大姐嫁过去,很快就能立稳脚跟了。 庄明宪很开心。 只要大姐嫁给傅文,她的罪孽也就赎完了。 所以,她不能跟大姐一起去。因为傅老夫人不喜欢她,她不想牵连大姐。 “好,我们这就去吧。”庄明宪站起来,突然晃了晃。 “你怎么了?”庄明姿赶紧上前来握住了庄明宪的手:“哪里不舒服?” 庄明宪对庄明姿虚弱一笑,自责道:“大姐,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不能跟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了。” 庄明姿闻言,果然扶了庄明宪,柔声安慰:“傅老夫人虽然严肃却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会跟她老人家说明情况的。你身子要紧,先好好休息。” “大姐,你真好。”庄明宪道:“你帮我把香料带给傅老夫人吧,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这叫清润香,香味醇而不腻,纯和芳香,让人闻了如沐云端,一天中任何时辰点都非常合适。” 之前做的少,她只在傅老夫人房中放了一束,估计现在已经用完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庄明姿又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去了。 她走了有一会,谷雨就急急慌慌满脸愧疚地对庄明宪说:“小姐,我忘记把吸附包给姿小姐了,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清润香用料特殊,极易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潮湿绵软。一旦潮湿就不能再用,就算重新晒干,香料也会断裂变形,味道也远不如之前。 必须要用经过特殊药材九蒸九晒的吸附包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潮湿。 “别去。” 大姐现在已经到傅老夫人那边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那香料岂不是要毁了。”谷雨急得脸上都出汗了:“那可是您辛辛苦苦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做出来的。” 庄明宪也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道:“我们等一会再去。” 等大姐走了,她再去,这样傅老夫人就不会觉得她跟大姐走得近了。 她不讨人喜欢,千万别连累了大姐。 …… 傅老夫人头戴檀木寿字簪,身穿石青色外褂,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祖,面容沉静严肃。 见庄明姿奉上了香料,她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的和蔼的神色:“这香很特殊,与之前我用的都不一样,人闻了,心宁神静,通体泰然。正巧我这香用完了,你就送来了,你有心了。” 最重要的是,傅文用了这香,睡眠好多了。 但这香又不是催眠的香。 白天人用了精神很好,到了晚上又不影响睡眠,的确是好东西。 庄明姿脸上露出淡淡的喜悦:“您能喜欢,再好不过了。这叫清润香,味醇而不腻,芳香清雅,让人闻了如沐云端。白天提神,夜晚安神,什么时候用都好。” 她声音娇软,温柔得体,傅老夫人点了点头:“这香难做吗?” “不难做,就是费时间罢了。” 傅老夫人是想要香料方子的,毕竟对傅文头疼病有效的药太少了。 想来这香料方子应该很珍贵,自己不能夺人所好。不过很多人家是把香料方子当做嫁妆传家之物的。 等婚事落定了,再开口不迟。 李嬷嬷拿了佛经来,递给庄明姿:“姿小姐,可以开始了。” 娇软温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傅文站在门口听着,清冷的眼中浮现出一片柔色。 他寄居庄家,进了族学之后受尽欺辱。 八岁那年,小厮澄墨被人支开,他被人捉弄引到假山上,那些人骗他说澄墨落水了,他情急之下病发摔落假山跌破了头,始作俑者见他满脸是血一哄而散。 他病发头疼欲裂,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抱着头在地上狼狈地打滚。 是庄明姿救了他,她温柔地守在他身边,用帕子捂着他的伤口,让他不要害怕,那温柔娇软的声音,安抚了他惊慌失措的心。 他清楚地记得他攥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腕。 后来回忆起来,他当时因为疼痛害怕,必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的,她一直忍着疼,守着他,安抚他。 之前她偷偷朝书房送点心,到现在她做清润香给他。 她做的一切,他都知晓。 现在,他可以报恩了。再等几天,他就要提亲。 她这样的女孩子,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 屋内轻软娇柔的声音停止,傅文走到厢房暂避。 等庄明姿走远了,他才走出来。 她最是规矩守礼,若迎面撞上,会唐突了她。 不料人才出来,就看到两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前面那个女孩子头戴珍珠发箍,身穿海棠红裙子,身材纤细婀娜如仙娥弄影。 她走得进了,傅文才看清她的五官。 春日桃花般娇弱绚烂的容颜,水汪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竟然是庄明宪! 她皮肤雪白,比发箍上的珍珠还要润泽好看,傅文觉得有些刺眼,赶紧把眼睛移开。 庄明宪也走进来,看到了傅文。   ☆、第24章 决心 傅文抿了抿唇,眼底尽是冰冷。 他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他连给她留脸面的想法都没有。 她若是知道礼义廉耻,就不会做后来那些事了。 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你们一定没有。 “这香料吸附包我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要用,尽管来找我。” 庄明宪轻轻颔首,笑容得体地转身走了。 李嬷嬷一愣,为庄明宪的无礼而生气。 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不知礼数。 她突然又笑了,这些年跟在傅老夫人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啊,怎么今天跟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礼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是来送香料吸附包,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李嬷嬷叹道:“时时刻刻关注着松怡斋,姿小姐刚走,她就来了,也算是有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道:“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多评价,就将庄明姿抄的经拿过来看:“娟秀清婉,字如其人,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短短几天时间,傅老夫人夸赞傅明姿好几次了,李嬷嬷知道傅老夫人这是满意极了的表现。 “能让咱们少爷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姑娘,岂会不好?”她笑道:“您这回可以放心了吧?” 傅老夫人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傅文少年老成,清冷寡言,他主动说想要求娶庄明姿,让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庄明姿使了什么手段。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若是年轻男子,也会喜欢庄明姿这样的女孩子。 漂亮温柔解语花一样,有才华又不自傲。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既是红颜又是知己,哪个男子不动心呢?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香能缓解傅文的头疼。 第二天一早,李嬷嬷发现香料绵软潮湿不能点了,跟傅老夫人说了情况之后就要把香料拿出去晒。 傅老夫人看着绵软变形的香料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先放下,你去查昨天庄明姿来松怡斋之前去了什么地方,手里是不是拿了东西。”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李嬷嬷脑中闪现一个猜测,心头一个咯噔。 她应了一声是,立马去了。 老夫人绝不会允许一个两面三刀满口谎言的女子嫁给少爷的,若事情属实,可怎生得了! 她回来的很快:“老夫人,查清楚了,那清润香是宪小姐做的,姿小姐昨天来之前去看了宪小姐,去的时候空着手,出来的时候拿了香。” 傅老夫人没有说话。 李嬷嬷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想到傅文对庄明姿的在意,立马道:“姿小姐或许不是有意的,是咱们没问清楚。” 傅老夫人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把香放着吧,我问过她再说。” 下午末时三刻庄明姿准时到来,傅老夫人就问庄明姿:“清润香里面用的是什么药物,我吃着丸药呢,怕冲撞了。” 庄明姿立马站起来,自责道:“您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呢?这清润香是明宪做的,我并不知是否会冲撞。都是我不好,没有跟明宪问清楚,这要是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傅老夫人面色不变,和蔼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你不要怕。” 庄明姿这才松了一口,柔声道:“就算暂时没什么,还是要小心为妙,待我问过明宪,您再决定要不要用吧。” “李嬷嬷你去叫明宪过来,我问问她香料的事。” “老夫人,还是我去问吧。”庄明姿满面通红,羞愧得不得了:“毕竟香料是我送来的,您不让我做点什么,我实在心里难安。” 傅老夫人嗯了一声,点了点不再说话:“读经吧。” 庄明姿洗手取了经书,跟从前一样读了起来。 等她走了,傅老夫人才道:“这位姿小姐,不是一般人。” 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不动声色,真不简单。 “傅文,你确定还要娶她吗?”傅老夫人对着屏风淡淡道。 傅文身姿如竹地走了出来,英俊冷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祖母,此事恐怕有误会。” “什么误会?”傅老夫人凌厉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她?还是想说是庄明宪为了嫁给你故意设了这么一个陷阱?” 傅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傅文!”傅老夫人沉声道:“你还要娶她吗?” 娶这样一个撒谎不眨眼的女子。 傅文身子一矮,跪在了傅老夫人面前:“祖母,我确定要娶她。” “你可不要后悔。”她老人家语气里有淡淡的怒意。 “孙儿绝不后悔。她今天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讨好祖母而已,并未妨害到别人,顶多算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是孙儿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不会犯错了。”傅文以头碰地,朗声道:“我愿意包容她的错误,求祖母成全。” 在他最恐慌无助的时候,是她救了她。 他不会嫌弃她。 他也只求过祖母这一件事情而已,从小到大,他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从未在祖母面前吐露过一个字。 傅老夫人拨动着佛珠,微微点了点头。 敢作敢当,头脑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可夺志,这才是她的好孙儿呢。 若是傅文跪在她面前替庄明姿辩驳解释,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傅文这么拎得清,绝不会被庄明姿带歪,她有什么好担心呢? 到时候生下重孙,抱到她身边来养着就是了。 她却没有立即让傅文起来,而是吩咐李嬷嬷道:“把剩下的清润香给庄明宪送回去。好好跟她道歉,就说这香珍贵,我们不会用,白糟蹋了她的一番心意,让她以后不要送来了。还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方道:“把那串碧玺手串送给她,当是赔礼。” 李嬷嬷惊诧:“老夫人,那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您说过要送给未来孙媳妇的。” 就这么送给庄明宪了,太可惜了。 “是我们傅家无礼在先,不可让她看了笑话。”傅老夫人道:“庄明姿早晚都要做傅家的人,就拿本该给她的东西赔偿庄明宪,也算是替她赔礼了。” “我记得庄家长房还有一个庶女吧?” “是的,是良二老爷膝下庶出的小姐,闺名唤作明珊。您刚来的那一天,她跟着良二太太来给您请过安。” “你给庄明姿、庄明珊、叶茜每人送一只簪子,就算是上次请安后我给的见面礼。否则别人见你独独给庄明宪送东西,怕会传出不该传的话来。” 李嬷嬷应声而去。 傅文看着李嬷嬷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 祖母很喜欢那清润香,却因为他,或许以后都用不到了。 因为这香是庄明宪做的。 她那样的人,竟然能做出这样好的香。 傅文突然很是烦躁。 他出了松怡斋,打算回他居住的汀兰水榭。 澄墨见傅文心情不好,暗暗纳罕,少爷不是心心念念要娶姿小姐的吗? 如今老夫人点头同意,为什么少爷脸上一点如愿以偿的喜悦都没有呢? 傅文沉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浣花湖,他视线在细桥上凝视了一会,想起上次庄明宪落水的事,又是一阵心烦。 他没有上桥,而是沿着湖边走。才走了一会,就听到凌倒影的另一边有年轻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怎么还不来?热死我了!”女孩子声音焦灼带着几分盛气凌人:“你是不是弄错了?确定傅表哥一定会从这里经过吗?”   ☆、第25章 误会 “小姐,您放心吧,表少爷每天都会从这条路回汀兰水榭,我们在这里等着,一定能见到他的。” “谁说我要见他了?”女孩子声音娇蛮羞涩:“我不过是看这荷花开的好,来看荷花而已。” 丫鬟赶紧道:“是呀,我们来看荷花,竟然碰到了表少爷,这便是您跟表少爷之间有缘分了,要不然怎么遇不到别人呢?”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骂了一声:“小蹄子,净会胡言乱语。” 虽然是骂她,声音里的喜悦却扑面而来,显然很喜欢丫鬟这样说。 傅文嘴角紧紧抿了抿,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 澄墨轻轻走到凌倒影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又迅速退回来,他低声道:“少爷,是叶小姐。” “嗯。”傅文沉默不语,从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去了。 澄墨见傅文心事重重,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家少爷身后。 绕过叶茜,两人继续沿着浣花湖走,走着走着,竟然又看到了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杏色齐腰襦裙,正坐背对着他们面湖而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顶破斗笠戴在头上,模样滑稽不伦不类。 傅文站住了脚步。 “少爷,咱们要绕过去吗?” “不必。” 自打落水之后,庄明宪就恨上了他,再不会缠着他了。 傅文面无表情,抬腿就朝前走。 庄明宪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打在荷叶上,发出“噗”地一声。 “谷雨,你是不是听错地方了,表哥怎么还不来?” 相较于叶茜的不耐烦,庄明宪比较平静,她仅仅是询问而已。 傅文脚步一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猛然转头,大步离开。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他眸中怒气凝聚,面上冷如冰霜,大步走了几步,又猛然止步。 前面有叶茜,后面有庄明宪。 看来,他的婚事要赶紧定下来了。 叶茜有叶家人看着,不足为虑。 庄明宪若知道他与庄明姿定亲,极可能会对姿小姐不利。 毕竟,她为了嫁给他连投湖的事情都得出来,这般胆大包天,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 或许,他该想个一劳永逸的主意,让庄明宪不能找庄明姿的麻烦。 “时文。”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文抬头,就看到叶茂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脸上都是汗水。 “老远就见你一个人站着,看荷花都看入迷了。”叶茂脸上带着笑容,很是开心:“我们的傅案首是不是又有新诗了。” 他们之前一起跟着二房老太爷读书,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同窗知己。 傅文面色微微和缓,语气依然是板板正正的:“一时看住了,忘记了时间。” 他视线落在他拎的食盒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跟宪表妹说好了今天下午摘莲子。”他突然一拍额头:“糟糕,时间到了,我迟到了。”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傅文一愣。 原来庄明宪刚才说的“表哥”是叶茂啊。 他以为她等的人是…… 这一回,他真是误会了她了。 “少爷,这位宪小姐真是不得了,知道您这边希望渺茫,转头就攀上了叶少爷。” 澄墨担忧道:“看叶少爷这个样子,八成是被她给骗了。” 傅文脑中闪过叶茂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脸色比刚才又寒了几分。 他一语不发,朝回走,脚步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若庄明宪真敢缠着叶茂,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湖边已经没有人在了,庄明宪也好,叶茂也罢,都不见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湖边,心中充满了怒火,却无处发泄。 突然,不远处传来轻快的说话声:“……是同福坊夫妻胡辣汤,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了。” 声音甜软娇糯,带着惊喜。 是庄明宪。 傅文心头一顿,立刻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凉亭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露出飞扬的檐角。 傅文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庄明宪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勺子,把满满一勺子胡辣汤放到嘴里,一脸的满足享受。 她旁边放着的食盒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叶茂正坐在庄明宪的对面,眼睛不错地看着她,眸中满满的都是欢喜与宠溺。 “知道你喜欢吃,我特意去买的。”叶茂声音温柔,好像春天的微风:“你还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去给你买,保管天天不重样。” “谢谢叶表哥。”庄明宪抬头对着叶茂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光被点亮,璀璨夺目让人眼花缭乱。 叶茂脸上的神情就更温柔了,好像雪狮子遇到了火,马上就要化了。 傅文脸色陡然一寒。 叶茂分明情窦初开,不能自已。 好个庄明宪! 好不知廉耻! 他目光如刀般落在庄明宪脸上,就看到她声音娇糯地问叶茂:“我记得同福坊夫妻胡辣汤已经关门不做了啊,他们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的?” “没有重新开张。”叶茂笑呵呵的,眼睛弯弯,牙齿雪白:“他们赚了钱搬到西街开了一家酒楼,胡辣汤的摊子就不做了。” 庄明宪身子不好,老太太将她养的很精细,吃的东西也是忌口的很多,导致她第一次吃胡辣汤时被那酸酸辣辣的滋味所征服,不仅连吃了三碗,从那之后就心心念念惦记上了。 现在听说胡辣汤摊子不做了,她突然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那我以后都吃不到胡辣汤了啊!” 叶茂看着她,英俊温润的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胡辣汤就这么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也因人而异吧。”庄明宪撑了腮,目视远处:“喜欢它的人自然觉得它好吃。” 叶茂看着她桃花般的容颜,脸上笑意更深:“你看,这是什么?” 庄明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登时就明白过来了,她大喜:“是胡辣汤的配方吗?” “当然!”叶茂把配方交给庄明宪:“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要来的,以后我若是想吃,来给宪表妹讨一碗,你可不要拒绝我才好。” “不会不会。”庄明宪笑着接过来,高兴道:“叶表哥想吃多少都行,别说一碗,十碗也不成问题,保管让叶表哥吃个够。”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茂站起来,从怀中掏出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意气风发地扇了几下。 …… 叶茜没有堵到傅文,那生气可想而知,回去的路上脸一直沉着,吓得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我的表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马嬷嬷满面笑容,殷切地把叶茜引进了长房老太太的起居室。 “我们茜姐儿回来喽。”长房老太太呵呵地笑,将叶茜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叶茜在外面晒了好久,又热又烦心里很不痛快,可看到长房老太太,她却收起了所有的不高兴,笑嘻嘻扑到长房老太太怀里:“我哪也不嫁,永远陪在外祖母身边。” 叶茜为了跟庄明宪赌气,宁愿让长房老太太受罪都不愿意低头,长房老太太醒来后很是生气,一直没给叶茜母女好脸色。庄素云拉着叶茜跪在长房老太太哭诉很久,才得到原谅。 经过这件事情,叶茜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多了几许小心,少了从前的恣意。 长房老太太更高兴,看了庄素云一眼,慈爱地摸了摸叶茜的头:“我想留你在身边,恐怕傅家不答应。” 什么? 叶茜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长房老太太,愣了一会,又猛然转头去看庄素云。 庄素云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傅老夫人刚才派人送东西来了,是一只簪子,点名是送给你的。” 这就是要结亲的意思了,否则无缘无故的,送簪子做什么呢。 叶茜既惊且喜,激动地声音微微颤抖:“母亲,傅老夫人给我送了簪子?” “在这里呢。”庄素云眉开眼笑地打开簪盒,将簪子插.入叶茜的发髻中,越看越满意:“我儿果然如花似玉,傅家的簪子跟你配极了。” 叶茜赶紧将簪子取下看,碧玉的簪子,上面镶嵌着琉璃牡丹花,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漂亮极了。 她看着簪子心潮澎湃,脸上布满红晕。 傅老夫人对她另眼相待,傅文表哥是钟意她的,她真的要跟傅文表哥定亲了。 她就要嫁给阁老府上了! 马嬷嬷进来回禀:“二太太来了。” 叶茜突然回神,握了簪子转身就朝碧纱橱里躲,庄素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簪子戴上,给你二舅母看看,让她也替你欢喜欢喜。” 庄素云没出嫁的时候那就是极品小姑子,跟二太太闹得很僵,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叶茜脸把簪子戴上,脸虽然红着,下巴却抬了起来,眼中又恢复了侍郎千金不可一世的傲然。 二太太是个皮肤白白,身材丰满的妇人,她身后跟着二房的庶女庄明珊。 庄明珊的生母是良二老爷的妾,二太太一直视这对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时没少打压她们。 没想到,今天傅老夫人竟然派人给庄明珊送与玉簪,二太太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却不敢轻举妄动,特意过来跟长房老太太讨主意。 “二嫂来晚了一步。”庄素云笑道:“若是早点过来,就能看到李嬷嬷了,她奉了傅老夫人之命,亲自给我们叶茜送了一只碧玉簪。” 庄素云得意道:“好教二嫂得知,我们叶茜很快就要跟傅文定亲了。”   ☆、第26章 看穿 “母亲,这是真的吗?怎么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二太太很是吃惊,伸手将庄明珊推到前面。 “刚才李嬷嬷突然给明珊送了一根玉簪,我不知送什么回礼好,正要问问母亲,没想到茜姐儿也收到了簪子。” 庄素云不敢置信,二太太却伸手将庄明珊手中的簪匣打开了。 碧玉为体,琉璃为花,与叶茜的簪子一样,不同的是,一个是牡丹花,一个是玉兰花。 “这不可能!” 庄素云大步上前,一把将那玉兰花簪子抢到手里:“傅老夫人怎么会给明珊送簪子,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与茜姐儿比!” 庄素云又惊又怒,瞪着手里的簪子,两眼如箭,要把簪子射出窟窿来。 二太太也不喜庄明珊,可她更喜欢看庄素云丢脸。 她故作吃惊地指着叶茜头上的发簪道:“茜姐儿头上这根碧玉牡丹簪,就是傅老夫人送的吗?竟然跟明珊的簪子一样呢。” 叶茜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立马声音高亢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信,一定是李嬷嬷弄错了,傅老夫人绝不会送这样的玉簪给我!” 她抓过头上的牡丹玉簪,狠狠地朝地上一掼,拔腿就朝外跑:“我要去找傅老夫人问清楚!” “茜姐儿!你回来!”庄素云大惊,立马追了出去。 这要是真闹到傅老夫人面前,可如何是好! 马嬷嬷也赶紧去追叶茜。 二太太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叶茜脾气还是如此,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叶茜就受不了了。 她跑就跑吧,要紧的是老太太。 “母亲,茜姐儿……” “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长房老太太疾言怒色,目光跟刀子一样:“她不仅仅是我们庄家的表小姐,还是侍郎府的千金,她若是有事,看谁能保住你!” 二太太如遭雷击,立马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地跑去找叶茜了。 …… 长房老太太却叫了马胜家的来,吩咐道:“你去打听傅老夫人有没有给庄明姿庄明宪送东西,看看苏嬷嬷那边有没有消息。。” 苏嬷嬷是二房老太太的贴身侍婢,但她早就投靠长房了。 马胜家的应声而去,很快回来。 “老太太,不好了!”马胜家步履匆匆,一进门就道:“姿小姐收到的是芙蓉碧玉簪,跟珊小姐、表小姐的簪子一样……” “庄明宪是不是没有收到?”长房老太太道;“傅老夫人连见都不愿意见她,没有见面礼也很正常。” 真是大快人心! 过两天,她过大寿,也不让庄明宪过来,庄家人自然就淡忘忽视她了,等庄明宪年纪大了,她再随便给庄明宪说一门亲事。 这个贱种,敢三番两次羞辱顶撞自己,她不跟她计较,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马胜家的声音绷得紧紧,带着几分慌乱:“宪小姐收到的是正红碧玺手串,那手串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红的跟一团火一样,远远看去,能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你说什么?”长房老太太错愕惊呼:“庄明宪收到的是碧玺手串?你从哪里听来的?” 马胜家的以为她不信,立马保证道:“老太太,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是苏嬷嬷亲自跟我说的,苏嬷嬷说是傅老夫人很喜欢松怡斋里的清润香,她得知那香是庄明宪做的之后,立马就给庄明宪送了碧玺手串,还夸庄明宪香做的好。” “够了!”长房老太太怒不可遏:“去看看表小姐找到了没有,让大姑太太立马来见我。” 好个吕氏,好个庄明宪,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 “母亲!”庄素云气得肝胆欲裂,浑身发抖:“那贱婢竟然抢茜姐儿的婚事,我饶不了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傅老夫人明宪看上了庄明宪,你这个时候出手,傅老夫人会怎么想?” 长房老太太目露凶光,阴森森地道:“傅老夫人见庄明宪会做香,便以为她才貌双全,心灵手巧。由此可见,相较于家世,傅老夫人显然更看重女子的才德。她这是被庄明宪给骗了。” “那庄明宪身子弱,早被吕氏给惯坏了。不提笔写字,更不会穿针引线。只要我们让傅老夫人看清庄明宪不学无术的真面目,让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大放光彩,何愁傅老夫人不选茜姐儿?” “过几天就是我的寿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茜姐儿表现一番,还有那庄明宪,务必要让她出丑才行。” 到时候,傅老夫人一定会后悔不迭! 傅家这门亲事,只能是她的茜姐儿的。 …… 转眼就到了长房老太太大寿前一天,长房老太太亲自去松怡斋,邀请傅老夫人明天到她的寿宴上坐一坐。 “……人多才热闹些。”长房老太太笑呵呵道:“您可以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傅老夫人是很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的,可长房老太太亲自来请了,她确实不能拂了她的颜面,就点头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那就说定了。”长房老太太高兴地说道:“我明天让二郎来接你。” 傅老夫人是尊贵的客人,地位非比寻常,让二老爷亲自接她,也是应该的。 傅老夫人道:“那倒不必,明天来拜寿的人多,良二老爷要招呼宾客,我跟傅文一起过去就是。” “的确有很多人要来。不过,我这刚刚病了一场,精力实在不济,就让二郎跟二郎媳妇招待了。明天我们只管吃酒听戏,跟孩子们乐呵乐呵就行了,那些人都不用见的。” 傅老夫人最怕人多,听她这样说,也就放心了。 二房老太太听说这件事情,不屑地撇了撇嘴:“朱氏这翻脸的功夫一般人拍马都赶不上。当初傅家有难,傅老夫人跟傅文来求助,她连门都不让进。还是你祖父看不过去,让傅老夫人住进了松怡斋。” “如今傅家抖起来了,朱氏就亲自去请傅老夫人了。果然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啧啧!” 老太太一边给庄明宪准备明天拜寿的衣裳,一边说着从前的事,她道:“朱氏打的主意,不说我都知道,她是想让叶茜嫁给傅文,真是白日做梦!” “当初傅老夫人祖孙被逼得走投无路,你祖父救济了他们,傅老夫人亲口说过,如果傅文以后有出息,一定会娶二房的女孩。若是傅家不能起复,就当没提过婚事。” “朱氏最会算计别人,这回是漏勺盛油——白忙活了!” 庄明宪一直以为是傅文爱慕大姐,所以执意求娶的。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缘故在里头。 傅文喜欢大姐,傅老夫人也对大姐满意,大姐又是二房的,那这婚事必然万无一失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抱住了老太太在给她比划衣裳的胳膊:“祖母,这件衣裳太张扬了,要不换那件蜜合色高腰襦裙吧。” “不张扬,不张扬,刚刚好呀,哪里张扬了呢?” 老太太想着叶茂看庄明宪的眼神,脸上都是笑容。 她活了这半辈子,还从没见过比她孙女更好看更招人稀罕的小姑娘呢。 “颜色太亮了,我怕自己压不住。”庄明宪撒娇道:“还是换一件吧。” 老太太却不依:“我的安安长得好,皮肤又白,穿亮色的衣裳只会明艳可爱,怎么会压不住呢。” “你听祖母的!”老太太哄孩子一样:“这样穿可漂亮了,活泼泼的,祖母看着就喜欢。” 看着老太太眼中的慈爱与笑意,庄明宪到底舍不得拂了祖母的意,只能点头答应:“我听祖母的。” 老太太笑意更盛:“真是祖母的乖孩子。我明天身子不爽利,就不去长房了,我跟你大伯母说好了,让她带着你去。晚上早点睡觉,明天起早点,别让你大伯母等你。” “好。”庄明宪看着祖母红润的面孔,知道她是不愿意见长房老太太,就乖巧地点点头。 …… 第二天庄明宪装扮一新,正打算出门,叶茂就来了。 他给老太太请了安,落在庄明宪身上的目光有掩不住的惊艳。 他一直都知道宪表妹好看,粉粉嫩嫩跟朵桃花一样,又娇又美。 可今天的宪表妹美得浓烈,美得直观,像桃花涂上了晚霞云锦,让人怦然心动。 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天上的小星星,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觉得耳根热热的,心里热热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对庄明宪说:“宪表妹,你收拾好了吗?我们一起去长房。” 他是特意来接庄明宪的。 他眼里的欢喜温柔是那么明显,只可惜庄明宪看不懂。 她接触的男子只有一个傅文。 可傅文给她的只有冷漠、拒绝与打击,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吸引少年的特质,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喜欢自己。 前世的遭遇,让她在爱情方面特别自卑。 她知道,她这样遭人厌恶的人,绝不会有人真心喜欢她,所以,她也做好了不嫁人的打算。 弄点药,装成必须卧床的重病,躲过婚龄。从此之后,她就能一直陪着祖母,过她的快快活活的小日子。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老太太抢在庄明宪前面回答:“你们快去吧,别迟到了。好好照顾我家安安。” 她老人家乐呵呵的,看叶茂跟庄明宪就跟看金童玉女一样。 叶茂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狼狈,又带着不敢置信的欣喜。 “二外祖母,您……您……” 英俊温润的少年,面红耳赤,双眼却亮的惊人,原本流利的口齿也因为太过激动而磕磕绊绊起来。   ☆、第27章 过寿 叶茂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 “别着急,慢慢说。”老太太一直笑着,眼中都是慈爱,他看着看着,紧张的心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他冲着老太太深深鞠了一躬,郑重极了:“二外祖母,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表妹,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她。” “去吧。”老太太合不拢嘴:“等下午你们回来了,我做胡辣汤给你们吃。” 叶茂欢喜得快要飞了,却压制着激动,自持道:“我最喜欢胡辣汤了,我下午一定来。” “叶表哥,我们走吧。”庄明宪已经撑着伞在门口等着了:“再说下去,真的要迟到了。” 祖母说,叶表哥长得好,性子好,跟父亲年轻的时候很像,她还以为祖母是顺口一说呢。 现在看来,祖母一定是发自内心的,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失宠了。 不过叶茂人还真不错,他每次来,都能把祖母哄得眉花眼笑。 以后,要多邀请他来才是,这样祖母就能笑口常开了。 庄明宪暗暗想到。 跟陈氏陈氏、庄明姿汇合之后,他们就一起去长房。 庄明姿问庄明宪:“你给伯祖母准备了什么寿礼?送去了吗?” 大姐皮肤白皙,柳眉俊眼,秀若芝兰,身上一股如水般温柔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 此刻她温柔地看过来,眸中淡淡的笑意,让庄明宪心头一松。 “准备好了。”她笑道:“是一双绫袜,我亲手做的。” 庄明姿秀气的眸中闪过一抹惊诧,然后抿嘴笑了:“果然长进了,竟然能做绫袜了。若是曲娘子还在,必定不会跳脚了。” 庄明宪哈哈一笑:“是呀,当年死不悔改的臭丫头如今也会做袜子了。” 她们小时候曾经跟着一位姓曲的娘子学针线,庄明宪坐不住,不肯用心学,每次曲娘子布置作业,都是庄明姿多绣一份,让庄明宪交给曲娘子。 那曲娘子火眼金睛一般,每次都能认出来,然后训斥庄明宪。 庄明宪就乖乖认错,下回继续犯。曲娘子就说庄明宪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的臭丫头。 “小时候不懂事,总是让大姐受累,今天我正式道谢。以后大姐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跟我开口,我一定义不容辞。”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好像春日枝头桃花瞬间绽放,绚烂耀眼,光彩夺目。 庄明姿目光在庄明宪脸上停留了一会,极淡,极淡地笑了。 可真是漂亮啊。 有庄明宪在,谁还会注意庄家其他女孩子呢? “大姐,你听,好热闹!” 过了花园最中间的浣花湖,热闹喜庆的声音就远远地传来了。 前世她跟叶茜打架,头上受伤之后很久都不能出门。加上祖母与长房老太太交恶,所以她根本没有来给长房老太太拜寿,也没有看到热闹的景象。 嫁给傅文之后,她生活的也是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 像今天这种人来人往,热闹喧哗的场景,对她是很有吸引力的。 “我们走快点!”庄明宪忍不住提了裙角,快走了几步。 叶茂走在她身后,看她一副孩子般好奇的样子,眸中漾出几许温柔。 他愿意永远陪在宪表妹身边,永远看她欢欢喜喜的样子。 几人在海棠轩分了手。 男宾安善堂招待,女客则被安置在悠福厅,中间隔着海棠轩,门口有丫鬟婆子守着,谨防男宾走错了路,冲撞了太太与小姐们。 庄明宪一行人到的时候,悠福厅里已经来了很多太太小姐们了。 衣香鬓影,笑语盈盈,非常热闹。 她跟庄明姿一起,一左一右地跟在陈氏身后,看她跟太太们寒暄。 庄明宪的出现,立马让夫人太太们眼前一亮。 “哎呀,这是你们家的两位小姐吗?可真漂亮。” “是呀。”大太太陈氏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庄明姿多认识一些人,就笑道:“这个是我的女儿明姿,小一些的这个叫明宪,是明姿的堂妹。” “这孩子,长得可真好。”那位太太笑容满面,上前拉了庄明宪的手,问她几岁了,可读书了,平时喜欢做什么。 庄明宪很少被人这样问,非常不适应她的热情,却也不好把手抽出来,就耐着性子回答她的问题。 那位太太对她的柔顺非常满意:“长得好,性子还这么乖,真是难得。你可及笄了?” 其他几位太太也走上来,亲热地问庄明宪话。 庄明宪被她们围着,开始还能应付,后来笑容慢慢就有些僵硬了,又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客人不高兴,只能求助地去看陈氏。 陈氏见那些人一窝蜂都去跟庄明宪说话,把庄明姿冷落在一旁,眼底就闪过一丝寒光。 正巧有人笑着问陈氏:“这位宪小姐真真好乖巧的人,花骨朵一般,你是怎么教育的,跟我说说,我回头好教教我们家那几个不省心的。” 大太太陈氏就压下心头的忿然,笑着道:“这孩子打小就没了父母,秉性又弱。我们老太太爱若珍宝,等闲不让她出来见人,所以才会如此娴静。” 那些太太们听着就松开了庄明宪的手,转头去问庄明姿。 陈氏这才转头,柔声又慈爱地问庄明宪:“累了吧?我让丫鬟领你去安静的地方养养神,免得拜寿的时候撑不住。” 庄明宪笑了。 真没想到以端庄贤淑著称的大伯母也有这般虚伪阴暗的时候。 丧妇长女,还身体柔弱,连拜个寿都支持不住,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她就休想再嫁人了。 不过,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嫁人,大伯母这样,正好帮了她一个大忙。 “好。”庄明宪落落大方道:“我确实有些累,先告退了,失礼之处,还望诸位太太见谅。” 庄明宪说完,才发现那些太太们都拉着自己中意的姑娘们说话,根本没有人注意自己。 她笑着摇了摇头走了,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悠闲自在地喝着茶水。 一炷香时间之后,长房老太太在庄素云与良二太太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身穿藏蓝色五寿捧寿妆花褙子,笑容满面,精神抖擞。 庄明宪看着很高兴。 倒不是为了长房老太太,而是为她的祖母。 前世长房老太太卧病在床,没能亲自出席寿礼,还把责任怪到了祖母头上,导致祖母跟祖父闹僵翻脸,后来一步步走上悲剧。 这一世她重生了,长房老太太如期出席寿礼,祖母祖父关系跟从前一样,并没有变坏。 可见她做的努力都是有用的,以后她也要更努力。让祖母安享晚年,让大姐嫁给傅文。 庄明宪跟着众人一起,按照年龄身份站好,一起给长房老太太拜寿。 长房老太太笑呵呵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让女眷打牌也好,听戏也罢,一定要尽兴,然后就由庄素云陪着回去了。 庄明宪不会打牌,就准备去后面的戏楼听戏,才站起来,就被人叫住了。 “宪小姐。”马胜家走过来,笑嘻嘻道:“您怎么站在这里,大家都在棣华轩呢,老太太叫你过去呢。” 她笑得热情,庄明宪却心生警惕:“伯祖母叫我做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是单叫我一个呢,还是叫了其他姐妹呢?” “当然是所有小姐都叫了,姿小姐、珊小姐、茜小姐都去了,还有四房、六房的两位嫡小姐,就差您了。”马胜家的道:“傅老夫人也在,我们赶紧过去吧,别让大家久等了。” “好,我这就过去。” 马胜家的完成任务,心里冷笑,这回就让你原形毕露,看傅老夫人还会不会让傅文娶你! 棣华轩正厅里布置的花团锦簇。 傅老夫人当仁不让地坐了上座,长房老太太在她对面坐了,四五个娇花一般的女孩子围在厅堂中间的桌子旁边,对着桌子上的两盆荷花啧啧称赞。气氛热闹又祥和。 庄明宪进来的时候,众人一起抬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皮肤雪白,杏眼桃腮,娇花照水般娴静,非常的漂亮。 她还穿了玫瑰粉的交领齐腰襦裙,衣襟与袖口绣着折枝桃花,裙摆处几只彩蝶随着她的脚步而翩翩起舞,越发显得她娇媚动人。 傅老夫人看着,不由“咦”了一声:“两年不见,竟这般端庄漂亮了。” 能得傅老夫人一声夸赞,多么不容易啊。 这下子别说叶茜嫉恨难当了,就是其他几个女孩子脸上的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住。 庄明宪笑着走上前来,给长房老太太傅老夫人都行了礼,落落大方道:“您谬赞了。” 傅老夫人暗暗点头,真的很漂亮,她这一出现,谁还能看到别人啊。 明明另外几个小姑娘也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到她面前,就非常不够看了。 从前她哭哭啼啼畏畏缩缩的,旁人看不到她。如今这性子改了,真是天差地别。 长房老太太眼中闪过一抹冷厉,却招了招手,慈爱道:“快过来,你贤大伯父从京城送了两盆荷花过来给我贺寿,你杰二哥他们一时兴起,要你们根据荷花做诗,他们来评个高下。” 庄明宪这才注意到,厅堂里还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镂雕花开富贵双面隔断屏风,屏风那边影影绰绰,坐了不少人。 既然二少爷庄杰在,那叶茂傅文一定也在。 庄明宪一下子就明白了。 伯祖母醉翁之意不在酒,整这一出戏,是想在傅老夫人、傅文面前给叶茜造势啊。 叶茜上前来,活泼又亲切:“明宪,杰表哥还跟祖母打赌,说我们今天一定没有好诗,你快来,咱们姐妹同心,好好做几首诗给他们看看!二外祖父学问最好,你一直养在二外祖父身边,我们就指望你了。” 众人的焦点又凝聚到了庄明宪身上。 看着叶茜笑语盈盈的样子,庄明宪只觉得膈应。 叶茜这鬼东西真是蔫坏蔫坏的,明知道她不会作诗,还故意这样说。 分明是想让自己丢脸,踩着自己上位呢。 “我很少作诗,也难有佳句。”庄明宪赶紧推辞:“今天我就不作了吧?” 叶茜眸中划过一抹得意。 怕了吧,就知道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你想躲,没那么容易。 “那怎么行?每个人都要作诗,你怎么能例外?” 叶茜抿嘴一笑,故作大方道:“不过你来的最迟,就给你更多的时间,我们是一炷香的时间,你再多加一炷香,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是在激将庄明宪呢。 庄明宪怎么能不接招? 她也笑了:“那怎么好意思?既然大家都是一炷香的时间,我也跟大家一样吧。” 叶茜挑眉道:“那我就等着看你的佳作了。” “马嬷嬷,把香点起来吧。”长房老太太笑道:“我们来看看,哪一个做的最快最好。拔得头筹的,奖励一盆荷花。” “祖母,这不公平!”杰二少爷的声音从屏风那边传了过来:“妹妹们作诗固然辛苦,可我们也忙着点评并没有闲着啊,妹妹们有花,我们什么都没有。祖母,您老人家不能只疼孙女不疼孙儿,不能这么偏心。” “你这小猴儿!”长房老太太笑容满面,无奈欢喜道:“亏你还是做哥哥的,竟然一点亏都吃不得。既然你们点评妹妹们作的诗,那连誊抄也一并做了吧,让你们妹妹点评你们的字。谁的字写的最好,就把剩下的那盆荷花端走,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屏风那边就传来哄闹笑声:“祖母您要把荷花送给时文就直接说啊。” 时文是傅文的字,他不仅文章做的精妙,还有一手公认的好字。 “大家别气馁!”庄杰大声道:“那边坐的都是咱们的亲妹妹,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庄明珊就笑着道:“二哥你别想了,我们是帮理不帮亲,绝不会徇私舞弊的。” “哎呀,哎呀,那我们真的没戏了。” 娇俏的少女,阳光的少年,大家说说笑笑,气氛特别的好。就连性格严肃的傅老夫人,眉宇间也少了几分清冷,说了几许柔和。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庄杰就大声问:“妹妹们可做好了,谁先来啊?” 女孩子们很谦让,纷纷请别人先做。 叶茜就对庄明珊使了一个眼色。 庄明珊点了点头,一改从前的沉默,当仁不让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做第一个,那我就抛砖引玉了。二哥,你们听好了,好好记下来。” “临波叶田田,红粉娇可怜。一阵芙蓉雨,珍珠落玉盘。” “二哥,你们记下来了吗?”庄明珊大声道:“这可是我想了很久的,我觉得还不错,你们要好好点评。” 这首诗做的非常一般,甚至说一般都很勉强,因为平仄都没有对上,红粉娇可怜这一句更是显得有些轻浮了。 庄明珊这副傲慢自大的样子,庄明宪看了,暗暗摇头。 庶女的日子不好过,庄明珊从前在二太太跟前最是低调小心,如今这般高调,八成是得了长房老太太的授意。 也是,没有庄明珊的轻浮粗陋,哪里能显示出叶茜的懂事知礼呢? 红花都是要绿叶衬的。 “妹妹,你这首诗果然是抛砖。”庄杰笑着说道:“赶紧让美玉出来吧。” 庄明珊可能是没想到庄杰会这么直接,她脸色一白,笑得非常勉强。 没有哪个女孩会愿意做衬托美玉的砖头的。 庄明珊那僵硬的样子,庄明宪都觉得很不忍,她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许可怜。 没想到,庄明珊却突然看着庄明宪,大声道:“明宪,轮到你了。” 说完,不待庄明宪回答,就道:“二哥,明宪妹妹要作诗了,你们纸笔备好,准备记录吧。” 原来,不止庄明珊是砖头,自己也是衬托叶茜的砖头啊。 庄明宪目光划过众人。 傅老夫人与长房老太太,两人一个低头品茶,一个面带轻慢,分明是不看好她的。 庄明珊低着头垂着眼皮,神色莫辨,庄明姿眼中有淡淡的紧张关切,四房六房的两个女孩子摇头的摇头,撇嘴的撇嘴,认定了她不会作诗。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叶茜脸上。 叶茜也看着她,眼中有挑衅,有轻视,更有看好戏的洋洋自得。 叶茜是想用自己的粗鄙无才来衬托她的才华洋溢啊。 只可惜,她们的算盘打错了! 庄明宪哂然冷笑,从从容容地站起来,用娇糯清甜的声音朗朗说道:“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众人皆是神色一变,屏风那边更是传出吸气的声音。 这一开头就不落俗套先声夺人了,接下来会怎么样?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庄明宪身上。 众人的反应庄明宪早就料到了,她并不紧张局促,反而不急不躁:“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此花此叶长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注释一) 室内一片沉静,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屏风那边才传来赞不绝口的叫好声:“好诗,宪妹妹这首诗立意新颖,不落俗套,” “我还以为女孩子做不出好诗,不想宪妹妹竟别具匠心,把我们男儿都比下去了。” “是啊!与之前的荷花诗都不一样,诗中表达的情感耐人寻味,让人回味悠长。” 这个声音温润又带着几分欢喜,庄明宪认得,这是叶茂的声音。 他道:“我觉得这首诗是第一,你们觉得呢?” 庄杰不服气道:“这还没做完呢,你怎么就知道这是第一了?别的妹妹还没有作诗呢?” 有人立马反驳:“这还比什么呀,根本就没有悬念了,宪妹妹这诗乃今天当之无愧的诗魁了。” 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朝外蹦,实在是因为庄明宪这首诗太惊艳了,让他们太震撼了。而作出这首好诗的人不是别人,不是之前一直比他们厉害的傅文,是庄家人,是他们的妹妹,多有面子啊。 庄明宪淡定地坐回原位,叶茜眼里能喷出火来。 今天本该她大出风头的,她的诗早就准备好了,特意请人润色过,非常好。 可没想到庄明宪做出来的这首诗比她准备的那首还要好。 庄明宪应该是出丑被嘲讽的那一个,可她却抢了她的机会,出尽了风头,让她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有庄明宪那首诗在前,她就是再做诗,也不过是落入俗套罢了。 这个贱婢!该死!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忍着,一定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 庄明宪看着叶茜,嘴角一挑,露出一个可怜手下败将的笑容。 叶茜脸色更难看了,甚至微微有些发抖。 庄明宪只觉通身上下都格外舒爽。 若是长房准备的是其他的花,她今天就是不出丑,也仅仅能表现一般。 可偏偏竟然是荷花。 傅文最喜欢荷花,他做了不少荷花诗。 这一首就是傅文二十岁那年高中探花之后所做,皇帝大加赞赏,在京中流传度很广。 可以说,这是傅文做的荷花诗中最好的一首。 除非叶茜能搬出状元郎来,否则,她今天必败无疑。 叶茜真是太不走运了! 庄明宪暗笑道,这大抵就是重生的好处之一吧。 “明宪作了这么好的诗,我是不敢献丑了。”庄明姿站起来,柔柔一笑:“茜姐儿还要作吗?” 叶茜心头一惊。 她的才华已经不如庄明宪了,难道在接人待物方面还要被庄明姿比下去吗? 不,绝不行! 她挤出一个笑容,洒脱道:“不作了,不作了,本来作诗就不是我的强项。” 她们不作了,四房六房的那两个女孩子,就更不会作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把宪表妹的诗滕一遍吧。”叶茂朗声说道:“看看剩下的那一盆荷花,花落谁家。” 别人想不想要他不知道,至少他是很想要的。 两盆荷花,他跟宪表妹一人一盆,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啊。 叶茂心头热热的。 几人就都低下头写起字来。 有人故意问傅文:“时文,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咱们这里头,就数你文采最好,吟诗作赋不再话下,你也最喜荷花,不知这首诗比你的水平如何?” 傅文非常震惊。 他没有想到庄明宪竟然能做出这样出类拔萃,文采斐然的荷花诗。 他最爱荷花遗世独立的姿态,为此做了不少诗,从没有哪一首能跟庄明宪这一首匹敌。 最奇怪的是,当庄明宪吟咏出这首诗之后,他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像这首诗是他作的一样,好像这首诗抒发了他心中所想一样。 除了诗震惊他,庄明宪的声音也令他诧异。 她念诗的声音,跟那个为他捂伤口、喊小厮、不停安慰他的声音几乎一样。 那一瞬间,他以为时间倒转,他又回到了受伤那天。 他痛苦害怕地蜷缩在地上,她一声一声地安慰他。 娇软清糯的声音,带着丝丝的甜,就像他吃过的槐花蜜糖,带着春天的清新。 怪不得他之前一直觉得庄明宪的声音很熟悉,原因竟然在这儿。 她的声音竟然跟庄明姿小时候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嘴角抿了抿,清冷道:“很好,比我好很多。” “哈!”那人就大声道:“宪妹妹,你听到了吗?我们傅案首对你甘拜下风,说你的诗做的好,比他的好。” “唰!” 他说话的时候,长房老太太正好命婆子把屏风撤去,这话音一落,屏风刚好被搬走。 两边的人都毫无阻拦地暴露了,傅文显然没有料到,一抬头,视线就跟庄明宪对上了。 庄明宪若无其事地把头转开,跟旁边的庄明姿说话。 好像刚才那一个插曲不存在似的。 傅文沉默低头,继续写诗,淡定自若一如平常。 誊抄完后,丫鬟把各人所写都平铺在大案上,让小姐们评出写的最好的那一个。 庄明宪一眼就认出了傅文的字。 冷劲特立,一如其人。 不过他今天的字多骨而少肉,显然是下笔的时候心中不悦。 必定是自己做出这首诗他不高兴了。 他越是不高兴,她越是高兴。 或许她以后可以多做几次这样的事情,提前把傅文之前做的事截胡,给他添堵。 嗯,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庄明宪想也没想,越过傅文,把票投给了叶茂。 最后大家统计,还是傅文赢票数最多,赢得那盆荷花。 庄明宪冷哼了一声,撇了撇嘴,那么好的荷花,给那样的人渣,太可惜了。 这出戏唱完了,她可以走了吧。 赢了一盆荷花,给长房老太太、叶茜气了一场,这一趟没白来。 庄明宪本以为要散场了,不料马嬷嬷笑着来禀报:“老太太,傅老夫人,四房维三太太来了。” 四房三老爷庄书维的发妻姓朱,人称小朱氏,她是长房老太太娘家侄女,平时跟长房走的很近。 小朱氏生的珠圆玉润,皮肤白皙,她穿着雪青色翠蓝色素面杭绸褙子,步履轻快,满面笑容:“大伯母,听说您让她们作荷花诗,结果如何了?让我来猜猜,是哪一个得了第一名?” 长房老太太眼中闪过一抹阴冷,又很快散去:“不用猜了,明宪做的荷花诗第一,傅文写的字第一,分别得了这两盆荷花。” 小朱氏一噎,原本准备好的夸赞之词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怎么跟之前说得不太一样?不是说好叶茜会得第一的吗?怎么突然变成了庄明宪? 那接下来还要继续吗? 就在小朱氏犹豫不决的时候,长房老太太说话了:“你不在戏楼那边听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朱氏明白这是继续的意思了。 “刚才寿礼摆在大厅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紫檀木的小桌屏,不仅配色鲜艳,花式新颖,最难得的是绣活栩栩如生,那屏风上的仙鹤跟活的一样,好像马上就要从屏风里飞出来了。我心里爱得不得了,一直惦记着。” “下个月我干娘过小寿,我也想绣个屏风给我干娘,正愁没有好看的花样子呢。”小朱氏笑着道:“大伯母,你知道那是谁家送的吗?” “送进来的寿礼太多了,你不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样一面小桌屏。”长房老太太呵呵笑:“一定是你在夸大其词了,哪里有那么巧的手,能绣出会飞的仙鹤?您要不要也看看?”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傅老夫人说的。 傅老夫人点头道:“自然是要看看的。” 长房老太太就叫马嬷嬷去取屏风来,小朱氏却拦住道:“马嬷嬷跟在您身边,见过好的刺绣千千万,她若是去了,必定一眼就认出哪个是我说的那个了。” “不如,咱们找一个对刺绣一窍不通的人去,他若是能拿到我说的那个刺绣,就说明我没有夸大其词。” “你呀!”长房老太太无奈地笑:“膝下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自己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那你说,叫哪一个去呢?” 小朱氏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一眼就认出了五官俊雅,冷峻峭拔的傅文。 她指着傅文道:“就让这位公子去吧。他文质彬彬的,一看就知道平时跟圣贤书作伴,对绣活不大懂的。” 长房老太太又笑:“好个火眼金睛,这可是今科北直隶的案首,可不正是日日跟圣贤书作伴吗?可见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不假的。” “哎呀,哎呀,竟然这么巧。”小朱氏道:“那就拜托傅表少爷走一趟了。” 长房老太太的喜悦,小朱氏的装模作样是那么的明显,庄明宪真的很想冲她们翻个白眼。 不用说了,让小朱氏赞不绝口的那个屏风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叶茜绣的了,还特意让傅文去拿。 这一唱一和双簧般地演戏,真当别人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若换成其他人,说不定真的能成就一段“佳话”呢,只可惜这个人是傅文。 他眼里心里只有大姐,前世她花了十年的时间都能没能焐热他冰冷的心,叶茜竟然妄想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打动他的心,简直是白日做梦。 傅文这个人,何止是心肠冷硬呢,他的翻脸无情,心思深沉才是最可怕的。 他是五皇子的伴读,与五皇子感情深厚,而五皇子支持的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二皇子。 傅文表面上也是二皇子的党羽,可他却暗中投靠了四皇子。与卫国公世子、锦衣卫指挥使陆铮一明一暗辅助四皇子夺位。 等到四皇子登基,陆铮被封为大齐朝第一个异姓王睿王,傅文也从小小的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跃成为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 很多人要花十年二十年的时间都不一定能达到的成就,傅文短短三年就做到了。 这还不算! 想那陆铮乃陆贵妃娘家侄儿,从小养在宫中,深得正兴帝与陆贵妃喜爱,与四皇子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是表兄弟,感情却比亲生的兄弟还要好。 正兴十年,陆铮扳倒二皇子爪牙原锦衣卫指挥使厉春,成为新任锦衣卫指挥使。 正兴十一年,陆铮扳倒二皇子,兼任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太子少保、兼太子太傅,成为大齐史上唯一一个三公兼任三孤的官员。 是何等的手握重权,何等的权倾天下。 而正兴十一年,傅文才刚刚春闱结束,成为那一年的探花郎。 谁又能想到四年之后,陆铮会死在傅文手里呢。 当时陆铮已经被封为睿王了,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却在进宫的路上被废太子余虐伏击,身中数箭而死。 已经登基为永庆帝的四皇子得知消息当场晕厥,醒来后更是悲痛欲绝,哀哀痛哭,一连好几天都不能上朝。 要不是庄明宪无意中听说了那些话,她怎么也想不到杀死陆铮的幕后指使竟然是永庆帝。 她记得非常清楚。 那是陆铮被害死的第三年,她治好了傅文的头疾,而傅文刚刚进了内阁,二十八岁的阁老,前所未有,可以说是双喜临门。 因傅文公务繁忙时常熬夜,她炖了乌鸡参汤给傅文送去,走到书房门口正打算推门进去,突然听到里面有陌生男子说话的声音。 她知道傅文在忙,转身就走,不想却听到了骇人听闻的话语。 “……大人今天在朝堂跟首辅说话太过凌厉,皇上毕竟戒心很重,万一引起皇上猜疑就不好了,当初的陆铮不就是前车之鉴吗?而且陆铮之死乃大人一手策划,皇上有这样一个把柄在您手里,恐怕是祸不是福。” 当时庄明宪脚步就定住了。 她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她本能地想跑,却不敢置信,想听听傅文是怎么说的,她不信傅文能手眼通天,心机深沉到连陆铮都能杀死的地步了。 不同于她的惊恐,那人的紧张,傅文毫不在意,清冷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傲然:“我有这样一个把柄在皇上手里,皇上反而对我放心。陆铮与我不同,他有必死的理由……” 是永庆帝杀死了陆铮,而充当刽子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傅文。 庄明宪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样一个辛秘,她虽然是内宅妇人,却也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皇帝必然是不希望有人知道的。 回过神来,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离开,越快越好。 却不料她太过紧张,手中的汤罐突然从指缝滑落,掉在地上摔成碎片,汤水溅的到处都是。 与此同时,书房内里面传来警惕的质问声:“谁?” 庄明宪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立马站住不动。 不料却听到傅文低柔又带了轻快的声音:“无妨,她不会说出去的。” 她如蒙大赦,不顾地上的汤水,提着裙子就跑。 没有狼狈,只有欢愉。 既然傅文这么信任她,必定是将她视为结发妻子了。她面红耳赤,却心跳如雷,那是幸福与喜悦的跳动。 几天之后,傅文要陪皇帝狩猎,她送他到垂花门,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深邃,她以为自己真的焐热了这块寒冰石了,等他回来,他们就能不计前嫌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了。 没想到,她等来的是陷害与污蔑,她什么都没有说,所谓的奸.夫就一口咬定与她早就私.通了。 她那个时候才明白,傅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会说出去的,因为死人是没有机会开口说话的。 他之所以轻快,是因为他终于要摆脱她了。 陆铮武艺高强,手段厉害,智慧心机无人能敌,还不是死在他的手里。 弄死一个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不是她对他有用,若不是他一直指望她给他治病,他早就杀了她了,又岂会等那么久? 这样的一个人,又岂会被叶茜的这些小伎俩所蒙蔽? 叶茜想制造一段佳话,且看着吧,傅文绝不会让她如意的。 一边是叶茜,一边是傅文,都是她讨厌的人,不知他们会怎样狗咬狗呢? 她眼波流转,都是看好戏的神态。 傅文看了过来,庄明宪来不及把神色收回,索性面不改色,眼中的嘲讽却越来越浓。 傅文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眉头一挑,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第28章 羞辱 傅文神色清冷跟众人告辞,很快就去而复返。 他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座松鹤延年的小桌屏。 长房老太太看着,绷不住笑了起来:“老三媳妇儿,你看看,这是不是刚才你赞个不住的那一个屏风。” “正是这个!”小朱氏高高兴兴地从傅文手中接过了屏风,双手捧着给众人看。 屏风上松树浓郁盘旋,从上面倒挂下来,苍劲有力又不失生机,两只丹顶仙鹤一飞一栖,互相呼应。花样构图别出心裁,绝不是普通人能画出来的。 这副松鹤延年屏风用的是苏绣手法,绣活不错,但认真算起来,还是要归功于花样底图做的好。 “大家看看是不是很好看。”小朱氏啧啧称赞道:“傅公子对苏绣不懂的,却也一眼就相中了这副屏风,可见我刚才没有夸大其词。傅老夫人,您见多识广,觉得这副屏风怎么样呢?” 傅老夫人身份贵重与旁人不同,当时屋里就静了一静。 长房老太太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傅老夫人,叶茜却低了头,两只手死死地握在了一起。 “是很不错。”傅老夫人脸上的表情并不多,却也点了点头道:“色彩鲜艳,构图也好。” 叶茜猛然抬头,双目迸射出巨大的欣喜。 小朱氏道:“能得您一句好,这屏风就是真的好了。这是谁家送来的呀?有这样的巧手,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伶俐人呢?” 长房老太太就笑:“这有何难?让马嬷嬷去翻了寿礼登记册子,不就知道了吗?” 马嬷嬷应了一声是,正想去,叶茜却站起来道:“马嬷嬷等一下。” 众人都看叶茜,她脸色绯红,嘴角带了微笑:“不用去翻册子了,这屏风是我绣的。” 长房老太太“哎呀”一声笑了出来:“我的儿,怎么是你绣的?你是什么时候绣的,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叶茜两眼亮晶晶的,娇羞一笑:“我想给外祖母一个惊喜,就一直瞒着您。没想到三舅母会喜欢这副屏风,我绣的不好,让大家见笑了。” “怎么会不好?”小朱氏欣喜道:“如果这个不好,那就再也没有好的了。连傅老夫人、傅公子都觉得这屏风好,哪里是不好呢?竟然是你绣出来的,果然不愧是侍郎府的千金,长得好,品行好,连女红都这么好。女孩儿家会作诗啊,词啊都不用重要,最重要的就是德容言工,我就喜欢心灵手巧绣活好的女孩子。” 叶茜脸就更红了,却没有低头,而是落落大方款步走到厅堂中间,冲傅老夫人福了福身:“谢谢您的夸赞,我还有很多不足,以后会继续努力。” 小朱氏谈笑风生道:“你怎么不谢谢傅公子,他慧眼如炬一眼相中你这座屏风,还带了回来,难道当不得你一声谢吗?” 叶茜转身,目光落在傅文身上:“傅表哥。” 她脸红扑扑的,嘴角含笑,双眼却低垂了,娇羞柔弱地福了福身:“谢谢……” “叶表妹客气了。”傅文突然出言,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其实我带回来两架屏风。” 这样打断别人的话,其实是很不礼貌的。 他神情又冷,声音又低沉,让在场的人都不由一怔,诧异地看着他。 庄明宪低头,拿了粉彩茶盏的盖子,轻轻拨着茶汤上的浮叶。 她就知道傅文不会乖乖任人摆布。 叶茜恐怕又要丢人了。 叶茜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傅文,不明所以。 只见傅文的小厮澄墨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手里也捧着一架小桌屏,也是紫檀木的架子,比叶茜那座屏风稍微大一些。 傅文声音冷硬,毫不客气道:“我觉得这座鹤鹿同春屏风比叶表妹绣的松鹤延年屏风要好,所以放在后面压轴了。” 不可能! 她这副屏风是花了大价钱请江南花鸟名手画的,绝不会有人绣的比她好! 傅文却从小厮手中接过屏风,让它展现在众人眼中。 青翠欲滴的松枝上,一只仙鹤振翅高飞,树下溪水蜿蜒,清澈流畅。 两只梅花鹿立于松树之下,一鹿低头汲水,一鹿昂首望鹤。 仙鹤形神兼备,大有“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气势;梅花鹿姿态生动,花纹斑斓,栩栩如生;松针根根分明,好像真的松树在眼前一样。 这副屏风,不管是花样底图,还是绣工女红都比叶茜的那个要高很多。 叶茜那座屏风也不错,可跟这个鹤鹿同春屏风一比,立马变成了渣渣。主要是叶茜的绣工一般,而这座屏风底图好,绣工更是精妙,两者搭配天.衣无缝,锦上添花。 叶茜不敢置信,脸上的娇羞喜悦一瞬间消失的一二干净。 怎么会这样? 她茫然无措地看像长房老太太。 不是什么都提前准备好了吗? 这座屏风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形势直转极下,众人都惊呆了,巧舌如簧的小朱氏也目瞪口呆,说不出来话来了。 而庄明宪更是惊得手指一抖,差点摔了茶盏。 这屏风是她绣的! 是她绣了送给祖母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明明给长房老太太送的是一双绫袜,非常的敷衍,反正庄家上下都知道她绣活不怎么样。 可绫袜怎么会变成屏风? 她明明记得这屏风摆放在祖母的内室临窗大炕的炕桌上的,她明明记得祖父派人要寿礼的时候,她亲自把包好的绫袜交给祖父的。 是了,是了! 必然是祖父见她明明绣的有屏风却不送,只送了一双袜子太不像话,所以就把屏风拿来给长房老太太了。 这真是她的好祖父! 竟然抢了她给祖母绣的屏风献给伯祖母。 好个孝顺的小叔子! 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东西,她的一片孝心,凭什么要便宜长房? 庄明宪看着那屏风,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她眼里喷火,傅文的眼角眉梢却都是冰霜,他凌厉冷漠地质问叶茜:“不知叶表妹觉得这副屏风如何?” 能如何!还能如何! 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分出高低上下了。 傅文这么做,分明是故意打叶茜的脸。 叶茜摇摇欲坠,脸色白得吓人,手也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身侧的裙子。 长房老太太大急! 她也不知怎么会出现这种变故,可变化已经出现,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 “这副屏风自然是好的。”长房老太太赶紧接过话头道:“茜姐儿要好好学才是。” 叶茜如梦初醒,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是,我会好好学的。” 外祖母,我该怎么办? 叶茜求助地看着长房老太太,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丢人! 长房老太太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乖孙不怕,剩下的外祖母安排,今天一定会让你把面子找回来。 “其实茜姐儿最近……” “咦?这屏风不是苏绣。”傅老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了长房老太太的话:“看着像是湘绣。傅文,你把屏风拿来给我看看。” 傅文捧着屏风上前,放在傅老夫人面前的桌子上。 傅老夫人认真端详了一会:“果然是湘绣,绣活非常精湛。” 她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唏嘘:“外子生前曾留下一副绣像。后来傅家遭逢遽变,那绣像保存不善,有多处破损,我想找人修补绣像,却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绣娘。因为外子的绣像也是湘绣。” “不知这湘绣是哪家所送?”傅老夫人看着长房老太太:“能否翻一翻寿礼单子呢?” “当然可以!” 长房老太太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 虽然之前安排的事情没有顺利进行,可若是找到了这个绣娘,修补好傅阁老的绣像,那就是帮了傅老夫人一个大忙。 这样一个讨好傅老夫人的机会,她怎么能拒绝呢。 等找到了这位绣娘,再让叶茜表现一番不迟。 今天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叶茜在傅老夫人面前表现她的乱针绣法,等傅老夫人亲眼看到叶茜会苏绣乱针绣法,她们的目的也就达成了一半了。 “马嬷嬷,你快去取寿礼单子来。” 庄明宪突然清醒过来,很想抚掌大笑! 好祖父,果然是她的好祖父啊。 想要讨好长房老太太,却不料替她打了叶茜一个耳光。 这样一个反击的机会,她若是生生放过,那她就白活了两辈子了。 庄明宪不再犹豫,放下茶盏,站了起来:“马嬷嬷且慢!”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起来了,眯起了眼睛:“明宪你要做什么?” 庄明宪不骄不躁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不用劳烦马嬷嬷走一趟了,我知道这屏风是谁绣的。” “你知道。”傅老夫人眼睛一亮:“这人是谁?在庄家吗?” “在庄家。”她微微抬起下巴,淡然道:“这屏风是我绣的。” 什么? 傅文呼吸一促,五指猛然收紧攥成拳头背于身后。 众人也是一惊,瞠目结舌地看着庄明宪。 这怎么可能? 庄明宪不穿针、不捏线被教绣活的曲娘子大骂,二房老太太护着庄明宪骂了曲娘子一顿,后来曲娘子就对庄明宪不管不问了。 这件事情整个庄家都知道啊。 她什么时候学会的绣活,就算她会绣活,又怎么可能绣出这么精妙的湘绣来。 这丫头一定在撒谎! 长房老太太目光犀利,立马朝马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第29章 闹剧 马嬷嬷转身出去,捧着寿礼单子进来了,长房老太太打开一看,见单子上果然写着庄明宪送了屏风一座,尺寸大小、质地花样、颜色款式,都写的一清二楚。 这个鹤鹿同春的小桌屏的确是庄明宪送的。 “这屏风绣的很好。”傅老夫人沉吟了一会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会绣湘绣?” “是祖母教我的。”庄明宪不卑不亢,大方得体道:“您也知道,我祖母是湘西人,湘绣是很拿手的。” 傅老夫人“哦”了一声,继续问:“怎么之前没听说她会绣东西?” 庄明宪就抿嘴笑了:“她老人家最喜欢侍弄庄家,虽然会做湘绣,却最怕这个。现在她的衣裳都是下人做了,她再不愿意捏针了。所以我小的时候不学绣活,她也不勉强我,因为做绣活最伤眼睛。”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带着孩子气的狡黠天真。 傅老夫人看着,声音不知不觉就柔和了下来:“也是,你们这样的人家,是不需要自己动手做针线的。” 长房老太太额上青筋直冒,心里冷笑数声,这贱婢好大的胆子,在傅老夫人面前撒谎! 那屏风绝不可能是她做的,必然是她藏了绣娘在家里了。若是傅老夫人让她修补绣像,她一定会带回去,到时候就假借那绣娘的手补好,她便可以在傅老夫人面前讨巧卖乖了。 想踩着她的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上位,当她是死人吗? 她敢这样撒谎,就不要怪她不留情面拆穿她了。 “果然长大了。”长房老太太眼神冰冷,脸上却挂着笑:“你之前从来不摸针的,如今竟也能绣出这样的屏风了。” 庄明宪笑靥如花道:“是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祖母她老人家教我非常用心,我不敢偷懒的。” 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你生气啊!我不气,我得意的笑,气死你! 长房老太太心头呕出一口老血,脸色十分精彩,过了好一会她才道:“这屏风的确好看,最难得的是湘绣。我还从来没见过人绣湘绣呢,不知道是怎么个绣法,比苏绣如何?” “湘绣苏绣各有所长,端看个人技艺。”庄明宪想了想道:“苏绣针法活泼,色彩清雅鲜艳,风格婉约可爱,代表作为猫;湘绣风格豪放,生动逼真,代表作是虎。所以有苏猫湘虎的说法。” 庄明宪到这里就停顿了一下,傅老夫人却道:“你说的很好,怎么不继续说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庄明宪知道傅老夫人这是真的感兴趣,她笑着道:“苏绣的特点是:山水能分远近之趣;楼阁具现深邃之体;人物能有瞻眺生动之情;花鸟能报绰约亲昵之态。” “湘绣的特点是:绣花花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 “苏绣饱满,湘绣写实,其实两者都很好,不必分出高低上下,喜欢哪个就学哪个好了。不过苏绣母友相传,邻亲相授,所以知道的人多,会的人也多。湘绣则传女不传男,传内不传外,绣法又复杂,所以不如苏绣流传的那么广。” 她娓娓道来,头头是道,的确像是对湘绣很了解的。 傅老夫人暗暗点了点头。 长房老太太则是对小朱氏使了一个眼色。 “哎呀。”小朱氏笑吟吟道:“真没想到这刺绣与刺绣之间还有这样大的学问,明宪你说了这么多,不如绣给我们看看,好不好?这样,我们也就能知道苏绣与湘绣的绣法到底有什么区别了。” 长房老太太道:“让茜姐儿也一起绣,茜姐儿绣苏绣,明宪绣湘绣,这样也好有个对比。” “马嬷嬷,去把绣架搬来。” 两人一唱一和就把事情说定了,丝毫不给庄明宪拒绝的余地。 叶茜盯着庄明宪的,眼神中透露出得意。 这一回,看你还怎么装! 绣架摆了上来。 长房老太太就笑着对傅老夫人道:“您看,让她们绣个什么呢?我比较喜欢荷花、牡丹花,您看绣哪个更好一些?” 傅老夫人目光划过大案上的两盆荷花道:“就绣它们吧。” 长房老太太点了点头:“开始绣吧。” 叶茜心头一喜,耀武扬威地看了庄明宪一眼。 她早就知道会绣荷花,如果傅老夫人说绣牡丹花,外祖母就会说,干脆一人绣荷花、一人绣牡丹花。 所以,她这几天一直在绣荷花。花样、色彩早就烂熟于心了。 庄明宪,你等着丢人吧! 两人分别穿针引线,开始绣花。 厅堂里再次变得安静起来。 虽然少年们对绣花不感兴趣,但今天是长房老太太过大寿,他们一切都要以老寿星为主,所以也好好地坐着。 而且绣花的少女美丽可爱,低头绣花、飞针走线别有一番温柔,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并不觉得枯燥。 叶茂甚至站起来,走到叶茜与庄明宪中间,近距离看着她们绣。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空白的绣布上,出现了花纹的样子。 “咦!这是什么绣法,跟之前的苏绣不一样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小朱氏指着叶茜的绣架,惊奇地问道。 随着她这一问,众人都围了过来。 叶茜的荷花已经绣好了。 粉色的荷花正在盛放,花瓣由粉到白,轻盈舒展。 整个绣图色彩清雅,生动逼真。 “这是乱针绣法!是苏绣的一种绣法。”傅老夫人道:“我们平时看到的大多是平绣。乱针绣法长短参差,乱而不杂,密而不堆,比平绣层次多,手法繁,绣出来的花样也比平绣更加的艳丽明快。” 傅老夫人颔首道:“你的乱针绣法比平绣绣得好,可见平时是很用心了,很不错。” 叶茜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得傅老夫人一句夸赞,一声认可。 如今傅老夫人终于说她用心、不错了,她如何能不激动呢。 可她还记着之前长房老太太的交代,不敢得意忘形,只忍着内心的激动,尽量做出温婉大方的样子,谦逊地微笑。 傅老夫人觉得满意,傅表哥也会喜欢她的,对吧? 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傅文,傅文却站在庄明宪不远处,视线一直落在庄明宪的绣架上,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叶茜气结,顺着傅文的视线去看庄明宪绣了什么。 雪白的丝布上,绽放着一朵半开的荷花,庄明宪一双素手如穿花蝴蝶般上下飞动,来回自如。 那荷花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跟大案上放着的那朵蓝荷一模一样,让人分不出真假。 她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不看到了。 庄明宪会刺绣,而且刺绣特别好! 她作诗败了,绣花败了! 她成了庄明宪的垫脚石! 现在,庄明宪的荷花绣完了,所有人都围着庄明宪啧啧称赞,傅老夫人眼里都是满意与欣喜,傅老夫人连看都不再看自己一眼了。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叶茜双眼一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茜姐儿!”长房老太太一声惊呼:“来人!快来人!快叫大夫!” …… 庄明宪就是大夫。 可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人提起让庄明宪去给叶茜看看。 庄明宪更不可能主动去看叶茜。 今天来拜寿的人很多,庄家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提前请了一个大夫在家里。 大夫很快就来了,被长房老太太引到内室给叶茜看病。 其他人就继续在厅堂等候。 庄明宪坐在椅子上觉得无聊,就捧了茶盏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啜着。 傅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她的绣技高超非凡,那荷花绣得格外出色,最难得的是,当荷花翻过来,另外一面竟然是一朵蓝色牡丹。 是双面绣。 她竟然会双面绣。 他是不懂女红刺绣,但也知道双面绣很难,会这种技术的人凤毛麟角。 她连双面绣都能绣出来,一个小小的荷包又岂能难的倒她? 也就是说,他的确冤枉了她。 她说的没错,她绣出来的东西比那个荷包好百倍千倍。 他放在腿边的手松开又攥紧,攥紧又松开。 …… 叶茜没有大碍,大夫说她是天气太热导致的昏厥。 “没有大碍就好。”傅老夫人道:“今天是挺热的。” 她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庄明宪绣的那朵荷花。 长房老太太气得脸都绿了。 处心积虑安排了这一切,没想到为庄明宪作了嫁衣裳。 这个小畜生,又一次坏了她的计划! 偏偏现在,她不能将庄明宪怎么样。 甚至有朝一日庄明宪嫁进傅家,庄家还要仰仗她。 长房老太太忍着心头的怒火,敷衍地说了几句话,就草草收了场。 傅老夫人问庄明宪能不能把她绣的荷花送给她。 庄明宪哪有拒绝的余地,自然点了点头。 傅老夫人又道:“你那里还有多出来的清润香吗?” “还有。”庄明宪道:“我明天让人给您送去。”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冷漠严肃的脸庞格外和蔼:“我们走吧。” 这是要庄明宪跟她一起走的意思了。 “我送您回去吧。”小朱氏笑的亲热谄媚。 傅老夫人没拒绝:“也好。” 一行人穿过花园回二房。 叶茂落在最后,看着庄明宪跟在傅老夫人身后,离傅文不过几步之遥,谷雨跟澄墨一人抱着一盆荷花,他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惶恐。 “时文!”叶茂加快脚步,追上了傅文,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盆荷花你让给我好不好?” 傅文停下脚步看着他。 叶茂嘻嘻一笑:“你放心,我不白拿你的。我新得了两盆魏紫,两盆十八学士,你喜欢哪个,尽管拿去。” 魏紫是牡丹名品,十八学士是茶花,同一株茶花上开出十八朵颜色不同的花,非常珍贵。 “子青。”傅文唤着叶茂的字,声音清冷:“你应该知道,我最喜欢荷花。”   ☆、第30章 挑明 “那这四盆花全给你好了。”叶茂大手一挥,非常大方。 傅文不为所动:“君子不夺人所好。” 叶茂顿了顿:“也是,你最喜欢的是荷花,这蓝色荷花又非常少见。” 可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而是加大了筹码:“你不是一直想要一盆紫色荷花吗?我爹那里有一盆,你把蓝色的给我,我就把那盆紫色的给你,这回你总该同意了吧?” 紫荷比蓝荷更珍贵。 叶茂如此,分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傅文抿了抿唇,庄明宪又什么好?他就这么喜欢她吗?连荷花都要跟她凑成一对。 “叶表哥。”庄明宪抱了荷花,笑着走过来:“我这盆荷花给你吧。” 她听到叶茂跟傅文的对话了,没想到叶茂竟然也喜欢喜欢荷花,真不愧是傅文最好的朋友,连对花的喜好都一模一样。 她人小小的,抱的青花盆倒不小,因为太过用力珍珠般粉嫩的指甲隐隐泛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那张粉白莹润的脸庞,倒比荷花还要清丽可人。 叶茂赶紧上前两步,从她手中接过那盆荷花,笑得见牙不见眼:“好,我一定好好养着。” 这是宪表妹送给他的荷花,他要带回家,放在案头,日日浇水,天天欣赏,就像宪表妹陪在他身边一样。 “总不好白白得了宪表妹的花,你想要什么?”叶茂看着庄明宪,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人。 庄明宪笑道:“叶表哥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吗?上次你送我的胡辣汤配方我还没送回礼呢。如果叶表哥真要谢我的话,那就空闲的时候来陪祖母说说话吧。她老人家最喜欢你。” 叶茂闻言喜笑颜开:“好,我一定常常去的。” 傅文听着他们的对话,沉默不语。 她如此有心机手腕,而叶茂心性单纯善良,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怕是被她卖了还会帮着她数钱呢。 他只有叶茂这一个朋友,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误入歧途。 还好再等几天他就要跟姿小姐定下婚事了,等婚事定下,他们就要回京城了,到时候,再慢慢劝阻叶茂好了。 傅文打定了主意,就将傅老夫人送回松怡斋,见李嬷嬷把庄明宪的刺绣放在桌子上,他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他一眼相中的不是叶茜的刺绣,而是庄明宪的刺绣。 他竟然跟庄明宪联手给了叶茜一巴掌。 真是世事难料! …… 傅文回到汀兰水榭,才知道叶茂一直在等他。 “时文,你回来了。”叶茂还穿着刚才拜寿的那件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衣裳,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我等了你好一会。” 傅文定了定:“你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 叶茂抬头,浓密的眉毛下,眼里带了几分笑意:“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他故作轻松自在,却不知自己手里的书都拿倒了。 他们之间这么亲近,能有什么事,会让叶茂这么紧张呢? 傅文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嘴唇抿了抿:“我昨天刚作了一篇文章,正打算去找二老太爷,让他帮我看看。既然没事,你跟我一起去吧。” 说着,就去翻桌案上的文章。 “别!”叶茂上前一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我找你,的确有事。” 傅文挑眉,用清冷的眸子询问他,什么事? “咳!”叶茂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温润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傅文闻音知雅,挥挥手,让澄墨出去。 “你说吧。” 叶茂看着傅文,没说话,脸先红了:“时文,咱们两个是好兄弟,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宪表妹吗?” 情窦初开的少年,乍然提到这种事情,还是非常害羞的。可他却很坚定,等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目光如炬地看着傅文,脊背也不由自主挺得笔直,脸上的神情也特别严肃认真。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傅文的回答。 傅文心情很复杂。 原来庄明宪给他留的印象太差了,可最近这几天庄明宪的表现实在令他震惊。 他不知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多种面目。 从前的庄明宪娇气低俗任性,跟她相处,你必须顺着她,稍有不顺她就哭哭啼啼掉眼泪,弄得好像你怎么她了一样。 表面上看着她是柔弱的菟丝花,没有脊骨,必须要依附着别人才能生存下去。实际上眼泪却是她的武器,哭一哭就能让敌人缴械投降。 这个敌人就是他。 后来,他拒绝了她,她就性格大变。 不再是菟丝花,而是阴险狡诈睚眦必报的狐狸。 看上去毛茸茸的非常无害,可在不经意间,她就会狠狠地给你一下子,绝不吃亏。 连叶茜、长房老太太都败在了她的手下,这样一个人,叶茂能把持住吗? 傅文久久不语,叶茂的脸色也越来越端凝。 “时文!”叶茂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抑凝重,又有几分颤抖:“你为何不说话?” 这颤抖让傅文一惊,他抬头去看叶茂。 只见他澄净明澈的双眼里隐隐含了痛苦与渴望,英俊的脸庞都是隐忍。 叶茂对庄明宪的心意竟到了这步田地! 原本准备好劝阻的话,到了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没有。”傅文神色不变,只嘴唇动了动:“你怎么会这么想?” 叶茂大喜,双眼瞬间亮得惊人,他激动地看着傅文,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惊喜:“真的!你这次来,不是来相看宪表妹的,你不是来跟宪表妹定亲的?” “当然不是。”傅文心里叹了叹:“我是要定亲,不过不是庄明宪,而是姿小姐!” “啊!”叶茂既惊且喜,幸福得快要晕掉了:“竟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居然是姿小姐。哎呀,哎呀,我真是笨,竟然没想到!” 他突然又跑过来,一把搂住了傅文,又松开,然后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时文,我真怕你喜欢宪表妹。你不喜欢她,我就放心了。真没想到,你竟然要跟姿小姐定亲了,那以后,以后……” 以后我们不仅是好兄弟,还是连襟! 那就亲上加亲了。 他太过激动,在傅文肩膀上锤了一拳:“好你个时文,竟然不告诉我,害我担心了这么久。” 他那么激动,那么喜悦,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 像个天真的孩子,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具。 就是傅文也不忍去劝阻他了。 “你担心什么?”傅文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果我喜欢庄明宪,你又会如何?让给我吗?” “不。”叶茂突然冷静了下来,用坚定的、无所畏惧的语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宪表妹这般优秀的女孩子,喜欢她的人绝不止我一个。可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拱手相让。我会用自己的努力,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打败他,赢得宪表妹的芳心。” 他看着傅文,眼里豪情万丈,声音澎拜激昂:“她是我愿意用性命相护的女子,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我这般喜欢她!” 傅文心头一震,从未有过的情绪震动了他的心房。 叶茂喜欢一个人,就那么用心,那么投入,不计后果,不问前程,只一心一意对她好。 猛然间,他发现自己非常非常羡慕叶茂。 他可以这样纯粹地喜欢一个人,这么努力地去追逐某个人。 不像他,对姿小姐也是喜欢的,但更多的是为了报恩。 他的喜欢根本不纯粹,他有什么资格去阻拦这样一个单纯热情的少年呢? 而且叶茂相貌英俊温润如玉,身姿修长轩朗挺拔,不见得庄明宪就会不喜欢他。 庄明宪阴险狡诈又如何、睚眦必报又如何?一旦她嫁给叶茂,依然要乖乖在家相夫教子。 不管女人有多少心眼诡计,一旦成了亲,还不是一样要仰仗丈夫,因为丈夫就是她的天。 她区区一个丧妇长女,能嫁入侍郎府必然非常珍惜。她不珍惜也没关系,叶茂抬几房美婢娇妾,生几个庶子庶女,她自然就知道怕了。 叶茂少年慕艾,又因为不曾得手,自然心心念念,爱得不得了。等以后真得到了她这个人,慢慢也就淡了。 他要做的不是阻拦叶茂,那样会伤了兄弟情意。 他只要在叶茂娶庄明宪之前这段时间,好好看着庄明宪不弄鬼就行了。 傅文打定了主意,眸中冰色消融,反而主动开口问询:“你是什么时候看上庄明宪的,怎么不告诉我?”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解决一桩心事,叶茂笑嘻嘻的:“我去找宪表妹。” 时文不喜欢宪表妹,他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毕竟之前宪表妹对时文……是很好的。 她之所以学吹埙,就是因为时文会吹埙。 端午节他没来庄家,可宪表妹要跟时文一起吹埙被拒绝的事情,他却打听得一清二楚。 眼前划过庄明宪娇花般的脸庞,叶茂的心不由沉了沉。 傅文道:“明天再去吧。今天天色也不早了。” 傅文的声音很慢很慢:“浣花湖最南边有一个碧波亭,那里最是安静,风荷送香,晚霞映水,傍晚的碧波亭景色总是最美的。” 浣花湖北深南浅,到了南边湖水浅浅,将将能没过人的小腿,碧波亭就在湖中,岸边一座软软的木板绳桥,人走上去,绳桥离水很近,弯腰就可玩水。 夕阳西下,他跟宪表妹并肩走在绳桥上,看金乌西坠,看风摇晚荷,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了吧。 “果然是好地方!” 叶茂嘴角噙了幸福的笑,跟傅文道了谢,就走了。 傅文沉默半晌,叫了澄墨进来:“去准备灯笼,我们晚上去碧波亭。” 澄墨诧异非常,却把满心的惊讶咽下,提前做准备去了。   ☆、第31章 情深 庄明宪回到二房,老太太喜不自禁,上前来拉着她的手,呵呵地笑:“祖母的乖孙,果然是有神明保佑,你祖父为了讨好朱氏,不料却弄砸了。真是大快人心。” 看来,长房发生的事情,祖母也知道了。 “祖父呢?”庄明宪很担心两人又吵起来:“怎么不见他人?” “他?”老太太撇了撇嘴:“他想去朱氏那边做孝子,我不拦着,却拿了你给我做的屏风,我当然不会饶过他。” “你过来。”老太太笑眯眯地拉开抽屉,让庄明宪看抽屉里厚厚一摞银票、三个账本:“我去书房,拿了他最喜欢的一对瓷瓶,他心疼得不得了,就拿银子买了回去。这些年来,你祖父没少犯诨,每次他犯错,都会拿银子来给祖母。” “这些都是你的。”老太太把抽屉关上,上了两把锁,又在外面用一个紫檀木盒子挡住抽屉:“祖母给你攒着嫁妆呢。” 好多钱,好多银票! 庄明宪从来没想过祖母竟然给自己存了这么多的钱。 可上一世她出嫁的时候,是大伯母操持的。 大伯母什么都没有给她,只让她带走了两箱子医书。 大伯母说,祖母是农妇,嫁到庄家的时候除了几身欢喜衣裳,就只剩这些医书了,再没有其他的嫁妆。 她信以为真了。 现在看来,祖母的家底明显不少。 当时祖父已经逝世,那这些钱,前世到哪里去了呢? 她凝神想了一会,决定这一世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替祖母守住这些钱财。 …… 小满又来给庄明宪送信了。 他满脸都是笑容:“宪小姐,我家少爷说同福坊新来了一家面馆,里面卖的一种名叫搓鱼儿的面食,面像小鱼儿一样,吃起来筋道爽口,汤料非常鲜美,喝一口唇齿留香。他已经买回来了,怕老太太看见,就在浣花湖等您。” 胡辣汤的方子虽然有了,但是祖母却怕庄明宪吃多了不好克化,很少给她做。 她正愁不知如何说服祖母呢,没想到叶茂竟然又找了另外一种吃食,还知道背了祖母,约她到花园去吃。 “好。”她眉花眼笑:“我这就去。” 叶表哥真是好样的,她才给了他一盆荷花,他就投桃报李了。 庄明宪略收拾了一下,就去了。 傍晚的浣花湖悠然安静,湖中荷花舞动,湖边绿柳婆娑,像一副安静美丽的画卷,让人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放轻了呼吸。 碧波亭筑在湖面之上,田田的荷叶,粉白的荷花,亭中一人轩朗英俊,满面笑容。 “宪表妹。”叶茂大踏步从亭中走到岸上,绳桥晃动不止,他却不以为意,一双眼睛只落在庄明宪身上:“来,我们去亭里说话。” 他眸子清亮,染了夕阳,笑容点点:“你怕吗?” “不怕。” 这绳桥算什么呢,京中傅家是御赐的首辅宅邸,她嫁给傅文五年之后,傅文曾翻修过一次,那里也有一座绳桥,比这座桥要更长更高更吓人。 她说完,就跑着到了绳桥了,三步两步到了碧波亭中,笑着回望叶茂:“我可以吃了吗?” “当然,当然。”叶茂的语气熟稔又宠溺,他走过来打开食盒,亲自把食盒中的一碗搓鱼儿捧到庄明宪面前,还体贴地把筷子勺子也给她递过去。 他们已经多次一起吃饭了,庄明宪也不扭捏客气,装了满满一勺子搓鱼儿,塞进了嘴里。 “嗯!”她闭上眼睛,享受地拉长了声音:“好好吃。” 那闭着眼睛的眼睛,跟他送给老太太的八哥鸟一样,可爱极了。 他真想像摸八哥鸟那样揉一揉她的头发,却只想想,并未实施,而是细语柔声说:“好吃吗?慢点吃。你要是喜欢,我以后经常给你送来,这里人少,没人会知道。” “不过你身子弱,不能吃多,不过我会经常换着花样给你带好吃的。” 碧波亭旁边泊着一只小船,船身淹没在亭亭荷叶之中,若隐若现。 傅文坐在船中,神情冷漠。 叶茂用情如此之深,庄明宪这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知他会怎么跟庄明宪告白。 “好好吃,谢谢叶表哥。”庄明宪吃饱了,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朱唇皓齿,美目流转,简直就是按照他喜欢的样子长的。 这样的宪表妹,他如何能不喜欢? “我是有事要跟你说。”叶茂站起来,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湖中亭亭碧荷上。 庄明宪也站了起来,跟他并肩而战,顺着他的视线看那荷花。 水汽氤氲,晚霞漫天,给花园镀上一层金黄,美丽极了。 “叶表哥有事尽管说,我一定不推辞。” “宪表妹。”叶茂看着庄明宪。 不知是不是傍晚的原因,庄明宪总觉得叶茂的眼神格外深邃,蕴藏了很多东西。 他格外认真:“你喜欢时文吗?” 庄明宪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叶茂。 她已经不再追着傅文跑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 竟然连叶茂都知道了,可见这事已经风言风语到什么地步了! 都怪她眼瞎,竟然相信傅文会是谦谦君子,会信守诺言。 端午节,她还缠着傅文,要跟他合奏吹埙来着,结果傅文是怎么做的呢,她其实记不太清了,总是没好话就是了。 她真是后悔极了! 为什么不让她早重生一年呢。 那样,她就不会缠着傅文了。 也怪她情窦初开太早了,见傅文离了庄家就心心念念记挂着,还偷偷哭了几场。 想起曾经做的那些事,庄明宪恨不能给自己几耳光。 傅文听了这话,脸色陡然一黑。 叶茂表白就表白,扯上自己做什么! 庄明宪会怎么回答呢。 她曾经缠着自己,讨好他,学吹埙,娇滴滴地跟自己说话,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傅文很是狼狈,很想撑船离开。 耳朵却支了起来,很想听听她怎么回答。 “胡说八道!”庄明宪的声音气急败坏,不难想象出她跳脚的样子。 “你从哪里听到这种胡言乱语的!” “我怎么会喜欢傅文那种冷若冰霜心肠冷硬狂妄自大之人!”庄明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张牙舞爪像个愤怒的小豹子:“你是不是听叶茜说的?” 庄明宪不屑地“嗤”了一声,又愤怒道:“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喜欢傅文,他那种人无情无义,无心无肝,为达目的,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什么挚友之情,朋友之义,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抛弃的……” “我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他。便是这世上男人都死绝种了,我庄明宪也绝不会喜欢傅文。” “我知道你不信。可这是事实。” 她很生气,很愤怒,脸涨红了,说到后面那是咬牙切齿的。 叶茂看着她生气的、生动的、可爱的样子,脸上的笑容越放越大。 他知道宪表妹这样骂时文,他应该阻止的。 他应该替时文解释一番的,因为时文只是看着冷,实际上却是个非常好的人,宪表妹这是误会时文了。 若是别人这样说时文,他早就不客气地跟那个人理论了。 可这话是从宪表妹口中说出来的,他越听越高兴,心里的喜悦就跟烧开的水一样,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咕嘟咕嘟朝外冒。 “我信,我信。”他的声音比拂过荷叶的清风还要温柔:“你说什么我都信。” 说了一大通话,庄明宪憋的脸都红了。 “你信?”她挑眉斜望着叶茂。 “我真信的。”叶茂赶紧以手指天发誓道:“宪表妹说的话,我全都相信。” 庄明宪却怏怏地垂下了头:“你信有什么用,别人肯定不信的。” 幸好她决定再不成亲嫁人了,也再不会喜欢别人,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 她眉头轻轻皱起来,叶茂感觉自己心被人扯了一把。 “是我不好,不该胡说八道让你烦心。”叶茂心疼道:“你别生气,我跟你说个好消息,时文就要跟你大姐定亲了,不会有人说你的。” “啊?”庄明宪大喜:“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这消息可靠吗?” 如果宪表妹喜欢时文,一定会伤心难过,而不是这么高兴。 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胡思乱想拿这种无聊的事情问宪表妹,她还小呢,哪里懂这些事了。 “是真的。是时文亲口告诉我的。”叶茂看着湖面起了水雾,就说:“我们回去吧,仔细你受了湿气。” “咦。”庄明宪指着绳桥:“桥怎么断了。” 叶茂也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断了。幸好没人在上面走,若是人在桥上,突然断了,才危险呢。” “这么浅的水,掉进去也没事。” 宪表妹的反应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叶茂道:“我背你回去吧,这水太凉了。” 庄明宪跃跃欲试:“不用背,这水很浅的,我自己走过去就可以了。” “可是……” 她已经慢慢地下到了湖中,吓得叶茂赶紧跳跳进水里扶着她:“你站着别动!” 他弯腰捞了一根树枝递给庄明宪,牵着她慢慢地上了岸。 刚到岸边,他就吩咐谷雨:“快回去拿一套鞋袜来,用跑的。” 他自己却将庄明宪按在椅子上坐了,把自己的外衣脱了,递给她:“快把湿鞋袜脱了,把脚擦干。” “不行,不行。”庄明宪连连拒绝:“我怎么能用你穿的衣服擦脚?” 这也太过份了! 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怎么不行?你本来就秉性弱,万一受寒了,可怎么是好?” 一向温柔和气的叶茂却板了脸:“你乖乖听话,把脚擦干。” 他不该让小满把绳桥弄断。 不是后悔弄坏了桥,是心疼宪表妹淌了水。 若是宪表妹病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突然蹲在她脚边,给她拧裙摆的水渍,不容置疑道:“把脚给我。”   ☆、第32章 疯狂 他是堂堂侍郎府的公子,又不是她的下人,怎么能让他给自己擦脚。 “我自己来。”庄明宪一下子就虚了,按住叶茂的手:“我自己来就好。” 叶茂站起来,转过身去。 庄明宪却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她警惕地看看左右。 荷花在晚风的吹拂下点头起舞,叶茂背对着自己,面对着路面,轩朗身姿呈现出保护、放哨的姿态。 黄昏的花园宁静美好,除了鸟雀扑闪翅膀,再无其他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褪去鞋袜,轻轻擦拭双足。 等谷雨来的时候,她已经晾干了脚,把《伤寒论》前两篇都背了一遍了。 “衣裳我拿回去,等洗干净了,再送给你。” 庄明宪实在不好意思把自己擦过脚的脏衣服还给叶茂。 叶茂见谷雨篮子里面拎着湿衣湿鞋袜,他的跟她的混合在一起,仿佛过日子一般不分你我,心里的甜就怎么都压不住。 “好。”叶茂笑笑:“回头我自己去拿。” 他们说说笑笑走远了,傅文还坐在坐在船里,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他知道庄明宪厌恶他。 毕竟他对她“见死不救”。 可没想到在她的心里,他竟然是这种人,心肠冷硬狂妄自大,无心无肝不择手段。 傅文冷笑,她知道什么?她凭什么这么评价他? 前一刻还情意绵绵地唤他“傅表哥”,后一刻就暴跳如雷对他肆意辱骂。 这样的人,叶茂还当成宝贝一样捧着。 说到底,叶茂不过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罢了,她根本配不上叶茂的一片真心。 庄家,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 第二天一早,傅老夫人向庄家提亲了。 没有任何征兆,她叫了二老太爷去,直截了当地把要结亲的想法说了出来。 当初正兴帝年少轻狂,血气方刚,不顾朝臣与内阁的反对,执意北征瓦剌。并命当时内阁首辅傅士岐一力操办北征事宜。 后正兴帝在土木堡被俘,大齐颜面扫地,太后震怒,归罪于傅士岐。当时傅士岐与皇帝一起被俘,太后将怒火发泄到傅家人身上。 傅士岐的独子傅元吉本是首辅公子、翰林学士,却一朝沦为罪臣之子,不仅失去官身、功名被夺,还被驱赶离京。 因怕昔日对手暗中使坏,傅元吉连夜带着母亲傅老夫人、身怀六甲的妻子李氏,回到通州三河县傅家老宅。 不料未到老宅就被人拦住,三河县傅氏一族已经将他们除名。 世代书香、赫赫有名的首辅一门,沦落到无处投身的地步。 还是傅老夫人当机立断,来到庄家求助,却被长房老太太拒之门外。 后来,二房老太爷看不过去,不顾长房老太太的怒火,将荒废的松怡斋拨给傅家人居住。 傅老夫人当时就许下承诺,若傅家有朝一日能重返荣耀,傅家长媳必是庄家二房的小姐。若傅家就此衰败,这亲事就当没提过。 还留下一枚玉佩,作为信物。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只有二老太爷、老太太,连长房老太太都不知道。 倒不是二老太爷故意瞒着长房老太太,他当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帮助傅家那是出于他对傅士岐盲目的崇拜,后来教傅文读书,更觉得傅文天资聪颖非池中物,越看越喜欢,将他当成了嫡亲的孙儿看待。 如今傅老夫人旧事重提,二老太爷焉有不答应之理? 他立马叫了大太太陈氏,拿了庄明姿的庚帖,交给傅老夫人。 亲事的第一步,就算达成了。 整个庄家都沸腾了! 没想到婚事定下的这么快,没有任何的征兆。 没想到之前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缘故,更没想到的是,傅家看中的不是在寿宴上大放光彩的庄明宪,而是低调温柔的庄明姿。 长房老太太勃然大怒,狠狠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我是庄家一家之主,她庄明姿跟傅文定亲,竟然连问都不问过我一声。去,叫二老太爷过来,我问问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嫂!什么时候内宅女孩子们的婚事,让他来插手了?还有庄明姿,一起叫过来!” “老太太,叫不得啊。”马嬷嬷至今还记得板子打在身上的滋味呢,她一个哆嗦,劝道:“傅老夫人还在家里呢,庚帖都换了,您就是叫了二老太爷来也无济于事了。” “现在还是要劝表小姐要紧,她哭得泪人一般,屋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精光,这要是传了出去,被别人知道不要紧,若是被傅老夫人知道……” “可恨!可恨!”长房老太太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扶着桌子咬牙切齿,虽然满心不甘,却知道傅老夫人是她得罪不起的。 “马嬷嬷。”她哑着嗓子道:“扶我去看看茜姐儿。”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庄明宪那个小贱人身上,谁能想到最后竟然会是庄明姿。 二老太爷竟然事前一点风声都不露,将她瞒得死死的。 她若是早知道,绝不会跟庄明宪纠缠,那庄明姿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 谷雨提着心,捏着汗把消息告诉了庄明宪。 庄明宪正在做清润香,闻言立马停下来,欣喜道:“真的吗?庚帖都交换了吗?” 她没有伤心难过,谷雨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是真的,大太太在上房跟老太太说话呢,大家都非常高兴,每个人都得了赏钱。” 既然昭告众人了,那就真的定下了。 她立即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信女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傅家收了大姐的庚帖,会带回京城合八字,百日内两家没有祸事白事,就说明这门婚事是受祖宗认可的,双方就是未婚夫妻了。 重生以来,她最牵挂的几件事,终于完成了一件。 既然婚事落定,那傅文也要回去了。而她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到姑嫂庙去办。 要出门,必须得祖母她老人家同意才行。 庄明宪庄明宪去找祖母,她老人家正在侍弄她的蔬菜,竹架上爬满了豆角,长长的,饱饱的。韭菜与茄子分别种在不同的盆里,长势喜人。 “祖母。”庄明宪接了她手里的葫芦瓢,学着祖母的样子给豆角浇水:“我病的时候,慧空师太特意来给我念经安神,还在佛祖面前给我点了一盏长明灯,我想去姑嫂庙还愿。还有我做的清润香,想把方子给慧空师太,让她做多了,卖给香客,这样也好给姑嫂庙增加收入。” 姑嫂庙里面收留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女人,去上香的也不过是附近几个庄子的香客,香火并不鼎盛。 不像兰泉寺赫赫有名,整个北直隶都有它的香客。 祖母是庄家人,最喜欢与人分享,听庄明宪这么说,立马答应:“只去一天,等明天送走了傅老夫人,你后天一早去。中午在庄子上吃饭午休,躲过了日头再回来,不能贪玩耽误了。” “耽误了什么?” 叶茂来了,他手里拿着扇子,一边扇,一边笑着问。 “安安后天要去姑嫂庙。”老太太见了叶茂就笑了:“我让她早去早回。” “您别担心。”叶茂道:“后天我陪着宪表妹过去。” 庄明宪诧异:“你们明天不回去吗?” 她以为叶茂是来辞行的。 他是来辞行的啊,可听说庄明宪要出门,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了。 他想跟宪表妹一起出去。 “本来是想跟时文一起回去的,可国子监还要半个月才开课,时文却立马要进上书房伴读五皇子,我回去闲着也没事,倒不如多在这里待几天跟二外祖父多多探讨策论的技巧。” “那明天你陪安安去。”老太太笑容满脸,一副心知肚明看破却不说破的样子。 叶茂脸上一热,却落落大方地说好。 第二天傅文走的时候,庄明宪没去送,叶茜也没有去,据说她是受了暑气还没有好。 没想到又隔了一天庄明宪出门要去姑嫂庙的时候,叶茜在她的马车旁等着她。 “庄明宪,你害得我好苦!如今你可算称心如意了吧?” 叶茜脸色苍白,形容憔悴。 说的时候咬牙切齿,通红的双目里射出愤怒的光,那样子恨不能要把庄明宪给活活撕碎了一般。 庄明宪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叶茜会这么狼狈。 要知道从前的叶茜可是个甜姐儿,出来见人总是打扮的甜美秀丽,这个样子的叶茜她还是头一回看见。 莫名地她就想起前世的自己,恐怕比叶茜还不如呢。 何苦来哉! “你这是做什么?”庄明宪语气里带了几分怜悯:“为了傅文那种人,值得吗?” “你少说风凉话!我会有今天都是你害的,你这贱婢不得好死!”叶茜双目圆瞪,眸中突然杀机毕现。 她跳起来,举了手臂,露出锋利的剪刀,对着庄明宪脸扎了下去。   ☆、第33章 意外 庄明宪没想到叶茜会如此疯狂。 锐利的剪刀闪着寒冷的光芒,她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叶茜却步步紧逼,竟是不弄死她不罢休的模样。 锋利的刀尖就在她眼前,庄明宪头皮发麻,身子极力后仰,心头砰砰直跳。 糟糕! 这样仰下去,她是会摔跤的。 一旦摔倒,叶茜扑上来,她连躲都躲不及! 就在庄明宪惊惶万分之际,一只大手突然出现,架住了叶茜的胳膊,一把将剪刀打翻。 同时,有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揽在怀中。 “宪表妹,你没事吧?”叶茂声音绷得紧紧的,庄明宪听在耳中,惊惶的心陡然一松:“我没事。” 她才从叶茂臂弯中起来,就听到叶茂声音比刚才又紧了几分:“茜姐儿!你做什么?” 庄明宪转头,见叶茜已经捡起了剪刀,只不过这一次刀尖对着的,是她自己的胸口。 庄明宪大怒! 这个叶茜,怎么能这样胡闹! 傅文有什么好?哪里值得她这样行凶伤人还要自杀了。 “快来人!”她怒目圆睁:“还不快把表小姐手中的剪刀夺下来!” “庄明宪。”叶茜满脸狰狞:“你这样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猛然举起剪刀,对准自己的心窝扎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叶茂大步向前,一把攥住了剪刀:“把剪刀给我,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你放开!”叶茜双手去夺剪刀,叶茂用力阻拦,众人悬着一颗心,只听得叶茜一声尖叫,与此同时,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门房的下人,快步跑过去,一脚踢开剪刀。 叶茂捂着胳膊,把手拿开,掌心红了一片。 庄明宪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见只是小伤口,又停住了脚步。 幸好没大碍。 “我……我不是故意的。”叶茜脸色惨白,双唇发抖:“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知道叫我哥哥,还知道哭?”叶茂紧紧皱着眉头,不知是伤口疼,还是心疼叶茜:“我受点小伤你都这么难过,你就不想想,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跟婶婶还有祖母该多伤心?” “哥。”叶茜眼泪滚滚而落:“傅表哥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叶茂叹了一口气,不顾自己伤口还未包扎,掏出帕子给叶茜擦眼泪:“你眼里只有一个傅文吗?难道我、叔父、婶婶、祖母你都不要了吗?” 叶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眼里只有庄明宪,倒把我这个亲妹妹丢在一旁。” “哪有?”叶茂声音温柔,轻轻地给叶茜擦眼泪:“你永远都是我最亲的妹妹。” “真的?”叶茜地揪住叶茂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你今天不出去,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真的好难受!” 叶茂面露犹豫。 叶茜大哭,一把甩开叶茂的手:“什么最亲的妹妹,你果然在骗我!” “好,好,好。”叶茂缴械投降,哄着她:“我陪你,哪也不去,今天都陪着你。” 说完,他抱歉地看着庄明宪:“宪表妹,对不起,我……” “你受伤了。”庄明宪开口道:“就算不陪叶茜,你也不能跟我一起出门了。” 虽然叶茜是始作俑者,说到底还是跟她有关系。 而且叶茜这个样子,的确需要人开导,而温暖如阳光的叶茂,最适合安抚叶茜。 她虽然不喜叶茜,却也不希望对方有三长两短。 死过一回,她才知道,生命是多么珍贵,活着是多么美好。 她笑道:“你先回去包扎伤口,好好养伤,我晚上回来给你带姑嫂庙的米糕。” 今天她穿的是男装,带了瓜皮帽,身子又单薄,显得她比平时小了好几岁,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叶茂见她玉雪可爱,又这么善解人意,一时没忍住,伸手在替她把落在腮边的鬓发掖到耳后。 庄明宪一愣,叶茂已经收回了收:“那我就等着宪表弟的米糕了。” “好说,好说。”庄明宪哈哈一笑,转身走了。 临走时,目光掠过叶茜,她紧紧抓了叶茜的胳膊,眼里都是胜利的得意。那模样好像在说,我才是哥哥的亲妹妹。 …… 经过这一耽误,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庄明宪对车夫说:“路上快点,中午前要赶到。” 车夫得令,不敢耽误,两炷香时间之后,就跑出了县城大门,行驶在不甚平坦的城外大道上。 眼看着离姑嫂庙还有不到半里路,庄明宪人在车中,突然听见“噗”、“噗”几声,有什么东西钉在了车身上。 谷雨立马撩了帘子,探出头去问车夫:“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马声嘶鸣,庄明宪被狠狠地甩在了车壁上,她从车壁上重重落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烈晃动。 马惊了! 它撂开蹄子疯狂地跑,谷雨一声惊呼,被甩了下去,车夫不知什么掉下去的。 “小姐!” 庄明宪听到她惊声尖叫,心里担忧却没有办法,只得死死抓住车窗,对谷雨大喊:“去姑嫂庙等我!” 她连喊了两声,就支持不住了。 车帘被风吹动,打在她的脸上,五脏六腑被颠得快要移了位,庄明宪的脑海却异常清醒。 是谁要害她? 脑海中猛然浮现叶茜的笑脸,庄明宪恍然大悟。 她不是笑他留住了叶茂,她笑的是她安排了这一切,自己却一无所知,一步一步落进了圈套。 怪不得她要闹那一出,怪不得没有一个丫鬟婆子阻拦,怪不得她要留下叶茂。 原来如此。 刚才那打在车身的上的声音估计是钉子锥子之类的锐器,目标不是车身,而是拉车的马。 马被击中,受痛吃惊,所以才会惊狂。 庄明宪死死抓住扶手,只盼着马跑累了,能快点停下来,她能早点逃离车厢。 在马车内,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这马却像不知疲倦一样,横冲直撞,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庄明宪却被颠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胃气上顶,她只有拼命咬着牙关,才能忍住不让自己吐出来。 突然她听到外面一声惊呼:“公子,小心!” 庄明宪惊呼糟糕。 这马如此疯狂,若是撞到了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怎么办? 必须想办法让马赶紧停下来才是。 她的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马却一声嘶鸣,猛然停住了。 马停得太急,她一时反应不及,重重地撞在车壁上,撞得她眼冒金星,头疼欲裂。 可她最关心的是这马到底有没有撞到人,又是谁制止了马。 还未等她起身,车帘“唰”地一声被撩开,她被人抓住胸口,重重地甩到了地上。 她要爬起来,一只脚踩在了她的背后上,她动弹不得,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萋萋的芳草,扎着她的脸。 “公子!”那人语气阴森,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这小子吓走了灵狐,您说怎么处置他?老太太还等着拿灵狐治病呢!” 庄明宪顿时魂飞魄散。 这是北直隶,什么人敢这么大胆竟然敢猎杀灵狐?那是杀头之罪! 就算他们不顾朝廷法纪,执意抓捕,要想引灵狐出来,也绝非易事。 既然他们敢对灵狐下手,必定胆大包天。 听他们的意思,刚才灵狐已经出来了,却被她吓走了。 那他们会怎么处置自己? 恼羞成怒又怕她泄密所以杀人灭口? 庄明宪感觉背上的那只脚如千斤顶一般,压得她心神俱裂。 她此时便如蝼蚁一般,对方要弄死她易如反掌。 叶茜! 我要被你害死了! 心神激荡,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哗”地一下涌了出来,她忍着,拼命忍着,越忍心头越闷,越忍头中嗡嗡的响声越大。 她实在忍不住了,哭出声来。 哭出来的那一瞬间,顿觉舒服多了。 “你们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想杀人灭口吗?”庄明宪大喊:“我的婢女就在不远处,还有我的车夫与护卫小厮,你们纵然杀了我,也休想安然无恙地离开。” 有一双脚停在了她的眼前。 墨灰色的蜀锦,团花的暗纹,再往上,是月白色银丝长袍的下摆。 “公子!”背上那只脚又重了几分,语气却带着十二万分的恭敬。 看来这一位就是身后人的主子了。 庄明宪心头大喜,立马嚷了出来:“这位公子你何必赶尽杀绝呢?出门在外和气生财,你放过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们的忙呢。现在灵狐已经跑了,你们就是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了。” “周成。放开他吧。” 庄明宪定住,她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 清晰干净,犹如泉水流过玉石,散发着强劲的磁性,能将人全身的理智与血液都吸引过去。 她呆呆地趴着,那脚步后退了几步。 庄明宪这才清醒,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主仆二人已经走到两丈之外,身穿月白色银丝长袍的少年身材高大,双腿修长,明明旁边那位叫周成的护卫比他更高一些,可他就是比护卫更耀眼。 松姿鹤形也不过如此。 他脚步又轻又快,像是遇到了棘手的麻烦事亟待他去解决一样。 庄明宪突然心头一动:“这位公子,请留步!” 少年恍若未闻,继续前行。 眼看二人越走越远,庄明宪大急,立马大声叫了出来:“公子家中是否有人患心疾需要用灵狐之心做药引子?” 少年脚步倏然停止,他转身回头朝庄明宪走来,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容貌五官也映入庄明宪的眼帘。 浓眉斜飞入鬓,好似宝剑出鞘,凌厉的让人不敢忽视,双眸深邃锐利,如暗夜中的明星,夺人眼球;面如冠玉,神采飞扬。   ☆、第34章 治病 傅文已经够英俊了,否则也不会有京城四公子的美名。 眼前这位少年比傅文英俊太多,莫非他是另外三位公子其中之一? 少年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懂医术?” 他气势逼人,举手投足带着上位者的凌厉。庄明宪心神一震,不敢与其对视,后退一步,才道:“是,灵狐做药引子,可治疗心绞痛。” 可知道的人并不多。 难道是师父吗? 不对,师父身份贵重,根本没有人知道她会医术,她也绝不给人治病的。就算是师父,她可以用其他药物替代,不一定非要用灵狐的。 “不过有些心绞痛不用灵狐之心也可以治疗的。”她斟酌道:“我略懂一二。”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有些药物不同,但药效相同,只要用好了,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少年眉头一挑,眸似明星,不怒自威:“你几岁了,家住在什么地方?灵狐的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庄明宪呼吸一滞。 什么几岁了! 她看着有那么小吗? 看来这位公子是不相信自己会医术了。 庄明宪笑了笑:“我打扰公子了,公子请便。” 说着还朝后退了几步。 她吓跑了灵狐,却想弥补,既然对方不接受,她也不必勉强了。 可对方并没有走,反而目光犀利地看着她,视线锐利如刀。 你不走,我走。 庄明宪转身就走,那人长臂一伸,手掌握住她的肩头,重重地捏了下去。 好疼! 疼得钻心! 庄明宪抬起手臂,想去推他,却发现自己手臂根本动弹不得。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那人身上凌厉的气势,让她心中涌起无限的恐惧,这恐惧是从骨头缝里渗进来的,让她毛骨悚然。 “公子,我没有撒谎。”一呼一吸之间,庄明宪额头上挂满了汗珠子,她忍着痛,勉强抬头看那少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家人一定服用过温通开窍、散寒化浊的苏合香丸,还有益气养阴生津的生脉饮,通脉宁心的川芎葛根丹参汤。” “不如你让我见见病人,说不定我能治好他。就算治不好,对你也没有损失。” 捏着她的手一松,庄明宪无力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少年这才认真打量庄明宪,如寒江射月,透着冷意。 周成则惊呼出声,毫不掩饰心中的兴奋:“公子,这小子跟您小时候真像!” 话音一落,他就甩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属下多嘴!” 公子最忌讳别人说他长得太漂亮,像小娘子。 这位小公子就是太漂亮了,看着有点娇娇小姑娘的感觉。 少年公子看了周成一眼:“带上他。”语气轻慢,仿佛恩赐。 这就是要自己去治病的意思了。 庄明宪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后背湿漉漉的全是汗。 周成伸手来提她,庄明宪立马拒绝:“不用,我自己能走。” 少年公子已经走开好几步了,她跳起来,小跑着追了过去。 少年公子并未让庄明宪跑太远,丛林里停放着他的马车,还有七八个身姿笔直,气势摄人的护卫。 上了马车,庄明宪才惊觉这马车是多么华贵。 也是,蜀锦号称寸锦寸金,他用蜀锦做鞋,身上带着理所当然的雍容金贵,必然是久居上位才能养成。 她怎么这么大意,一不小心就惹上这样的人物。 护卫周成告诉她,这位少年公子姓顾,生病的是顾公子的祖母,他们家的太夫人,眼下正在兰泉寺。 原来她跑到兰泉寺附近来了。 还好,离姑嫂庙也不是很远,不过一里多路。 不多时,庄明宪就到了兰泉寺,庄明宪见到了这位顾公子的祖母--顾家太夫人。 顾太夫人穿着松花绿绣团鹤褙子,墨玉雕成的西池献寿簪,虽然脸色苍白,身体消瘦,一双眼睛却格外地明亮,让人一眼就能从七八个簇拥着她的丫鬟仆妇中发现她惊人的气势。 这位顾太夫人跟傅老夫人给人感觉类似,却比傅老夫人更强势。 她肯定,自己遇到的这对祖孙,绝非一般人。 庄明宪不敢放松,先细细端详了太夫人一会,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的师父医术非常的高超,已达到望而知症的地步。 她看着顾太夫人的脸色,只能看出她常年失眠,阴血不足,再多的,就看不出来了。 “您是不是常年失眠?” 顾太夫人颔首:“上了年纪,是睡的不太好。” 丫鬟端了一个水晶盘上来,盘里放着一种奶白色的糕点,热气腾腾,香甜扑鼻。 庄明宪不由多看了两眼。 顾太夫人愣了一下,把水晶盘推到庄明宪面前:“我们家里做的,小大夫你尝一尝。” 庄明宪也不客气,拿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是糯米糕,里面放了人参,山药……应该还有别的。 她又大口咬了一下,一边咀嚼一边分辨这里面的药材。 很多富贵人家,都喜欢自己做药糕来保养身子,这位顾太夫人常年失眠,说不定是吃了不该吃的药导致的,也可能是在吃其他大夫开的药的时候,吃了这种糕点,糕点中的药冲了药方,导致药效大打折扣。 这种情况,她前世也遇到不少。 还有莲子、茯苓、芡实。 她认真地品尝着,没注意厅堂中别人的神色。 顾太夫人眼里有淡淡的笑意,揶揄地看了顾公子一眼。 你这里从哪里找来的小孩子? 顾公子目光一沉,冷冷地看着庄明宪。 她已经吃完了一个,伸手去拿第二个。 周成大跌眼镜,这小子是来混吃混喝的吧。 顾公子眸中闪过一抹不耐,起身去扶顾太夫人,又瞥了周成一眼。 周成得令,站起来就要丢庄明宪出去。 顾太夫人却笑着摆了摆手,罢了,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让他吃吧。 虽然他没有治好自己的病,但到底是孙儿找回来的,他的一片孝心不能辜负。更何况这小大夫的确玉雪可爱,讨人喜欢,跟孙儿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几人的互动,不过瞬息之间,庄明宪只一心去品糕点中的药材,根本没有注意。 “再去装一匣子人参糕来,让这位小大夫带回去。” 顾老夫人才说了这一句,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因为太疼,身子簌簌发抖。 “祖母!”顾公子赶紧上前,扶住了顾老夫人,仆妇们反应很快,拿药的拿药,抱被子的抱被子,看来她们对处理此事很有经验,知道病发的时候不能随意挪动。 庄明宪比众人慢了一步,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放着别动。” 她立马取出银针,蹲在顾老夫人身边,却手腕一疼,被顾公子捏住了:“你做什么?” 他语气沉沉,眸中透着杀机。 庄明宪深吸了一口气:“针灸急救。” “不许用针。”顾公子冷冷说了这一句,就放开了手。 庄明宪咬咬牙,把针收回去,先在顾老夫人头顶捏了两下,又在她檀中、库房、气库等穴位按压数次。 随着她的按压,顾老夫人瑟瑟发抖的身子慢慢就安静了下来,一炷香之后,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顾公子打量了庄明宪一眼,又把脸转了过去。 庄明宪也松了一口气,点穴很费力气的,明明一针就能解决的问题,这位顾公子,真是……一言难尽。 …… 一番收拾之后,庄明宪再次坐了下来。 这一回,顾家祖孙看她的眼神与刚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小大夫。”顾老夫人道:“我的心绞痛,你能治吗?” 顾公子站在顾老夫人身侧,身上凌厉的气势收了很多,像宝剑入鞘,却不动如山,脸色端凝。 庄明宪道:“先等我号了脉再说。” “病根不在心上的,在血里。” “您是之前失过心头之血,又疏于调理,阴血亏损,导致心痛失眠。” “而失眠又会加重阴血亏损,让心痛之症加剧。所以,之前心痛治心,用了很多良方,却见效甚微。这病要根治,必须从睡眠下手。” 顾老夫人被她的话语所震惊,面上带出了几分:“那该开什么方子呢?” 顾公子依然声色不动,只是手放在了顾太夫人的椅背上,紧紧地握着。 “要用黄连阿胶鸡子黄汤。” 见他们没有异议,庄明宪继续道:“这方子能滋阴泻火、养血安眠,刚才的糕点不能吃了,会与我开的方子相冲突。” “要睡子午觉养心神,子时午时必须睡觉,三天之后,能轻松安眠,心痛之症,就算治好一半了。还有按摩的手法,我也一并教给您,以防日后再出现这样的突发事件。” 他倒是一点不私藏。 顾公子看了看她,眼波一闪。 …… 她没有收取顾家给予的高额诊费,拒绝了顾家安排人驾马车送她回去的好意。 庄明宪说:“我的马惊了,顾公子帮我勒住马,就算是救了我一命。给太夫人治病,就算是扯平了,我怎么还能收诊费呢?把寺里的马借我一匹就好。” 顾公子没说同意或不同意,只问庄明宪:“你家里有兰泉寺的信徒吗?” “有的。” 她自己就信佛,也知道兰泉寺香火鼎盛。 顾公子不再看她,转头吩咐周因:“去牵马。” 庄明宪谦逊地笑了笑:“多谢。”终于可以走了。 周成牵了两匹马来:“小大夫,你挑一匹吧。” 庄明宪傻了眼。 她忘了她是十二岁,不是二十岁,这马太高大了,虽然能驾驭得了,但前提是她要能爬上去。 能换一匹小马吗? 庄明宪看顾公子,只见他板着脸,不像是会答应自己请求的模样。 庄明宪不再奢望,走过去接了马绳,掖了衣摆,抬腿去够马镫。 够了几次,勉强够上了,却怎么也跨不到马背上去,急得她直冒汗。 正不上不下间,突然感觉腰间一暖,被人扶了一把。 她就借势坐到了马身上。 一回头就看到顾公子俊美飞扬的脸庞,只是他眉头轻皱着,眸中也带着几分不耐烦。 庄明宪心底略怪异,面上却不显,只点了点头:“谢谢。” 顾公子却将一张名帖塞进她的手中,说:“策风自己会回来。” 什么? 庄明宪还没有弄懂他是什么意思,顾公子就拍了马一下:“去吧,策风。” 马儿得令,撂开蹄子,朝前跑去。   ☆、第35章 陷害 庄明宪策马而去。 待跑出几丈,她才停下来翻看那名帖,待看清名帖上的字,她不由错愕地失声惊呼:“延宗法师。” 这是真的吗? 眨了眨眼,见上面果然是延宗法师的印章,不由大喜,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她竟然得了延宗法师的名帖! 延宗法师乃大齐得道高僧,相术天下闻名,当今皇帝年正兴帝还是小皇子的时候,他就断言皇帝乃九五之尊,贵不可言,且一生两次登基,前所未有。 后来,正兴帝果然登基,国号祥平。祥平十五年,皇帝御驾亲征,被鞑靼俘虏,朝臣与太后扶正兴帝的皇弟福王登基,国号景泰。 景泰八年,正兴帝被迎接回朝,奉为太上皇,幽禁于南宫。 景泰十年,正兴帝复位,再次临朝称帝,改国号正兴。 正兴帝对延宗法师特别礼遇。 除了正兴帝,延宗法师年轻时还给不少人相过面,有普通百姓,也有达官显贵,据说全都应验。 延宗法师因此被世人成为“纳衣神相”。 随着名声大振,延宗法师现在极少见人,更不会轻易给人看相。他一年只送出三张名帖,不论是谁,只要手持名帖,皆可与他见面交谈,可以问世事,也可以请求他相面。 这可太珍贵了。 整个大齐朝,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拥有这张名帖呢。 她可一定要收好了。 庄明宪记挂着谷雨,把名帖收好,就用力夹了马肚子,喊了一声“驾”。 策风飞蹄而奔,速度快又不至于太颠簸。 这马真好,叫策风真是人如其名,庄明宪心里想到。 …… 庄家长房内宅,一名丫鬟步履匆匆地进了内室,神色紧张:“小姐,刘金豹来了。” 叶茜闻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谁让他来的?不是说三天之后再给他钱的吗?” “刘金豹说,事情有变!” “什么?”叶茜脸色大变,也顾不得生气,跟着丫鬟一起去见刘金豹。 一见刘金豹,叶茜就厉声质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人呢?” 刘金豹是个紫棠色脸孔的汉子,五大三粗,嘴唇奇厚,脸上一个小拇指盖大的痦子,看着颇为凶悍。 不过也仅仅是看着凶悍而已,他上面没有人罩着,只能接一些小活,不敢得罪雇主。 所以,他实话实说道:“人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叶茜怒气腾腾:“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这么多人竟然连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都看不住。” “大小姐,不是我们没用,是你那位婢女太不走运了。” 很久没开张,好不容易接到一个活,还被自己给弄丢了,刘金豹也觉得晦气。 “本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只等马进了丛林,我们就下手。谁料丛林里竟然有一波人埋伏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您的婢女闯了进去,那些人恼羞成怒,将她抓走了。” 叶茜把脸一沉:“那你们为什么不追上去?” “怎么没追?”刘金豹没好气道:“我领着两位兄弟追上去,总共就三个人,他们却人多势众,各个带着兵器,凶悍非常,我的一个兄弟还挂了彩。” 他的确追了上去,见对方锦衣华服,宝马香车,七八个仆从,还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出行。 本想打着自己是那婢女家人的旗号追上去勒索一番,不料他们才追上去,丛林里就涌出来三十多个手持弓箭、杀气腾腾的护卫。 吓得他们屁滚尿流,转身就跑。 他的手下的确挂了彩,不过是逃跑的时候绊倒了摔的。 “他们竟然带着兵器?你看他们像什么人?是一般的匪徒,还是江洋大盗?” 都不是,那些护卫进退有度,步履沉稳,倒像是军中的人。 刘金豹看到叶茜眼波闪动,就把唇边的话,咽了下去,顺势道:“是江洋大盗。他们个个凶悍异常,有的只穿着短褐,胸膛都在外面露着,或许他们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缴藏身树林,您的婢女闯了进去,他们怕人知晓,就赶紧逃了。” 呵! 叶茜笑了,庄明宪真是不走运。 她不过是想让刘金豹抓了庄明宪关个几天,到时候她名声有损,想嫁给哥哥那是白日做梦。 如果哥哥因此嫌弃了庄明宪就皆大欢喜,要是哥哥舍不得,庄明宪也只能做妾。 等她做了哥哥妾,进了叶家的门,要怎么收拾她,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本来她还担心刘金豹会坏了庄明宪的身子,有些愧疚。 现在看来,是庄明宪自己运气不好! 她可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恶作剧惊了庄明宪的马而已,庄明宪自己倒霉被盗匪抓了去,怨谁呢? 只怪她非要出门才有此一祸。 “大小姐,你那位婢女到底拿了你什么东西?”刘金豹道:“我去了马车上,什么都没有搜到。” “这贱婢异常狡诈,她拿着我的东西做把柄,逼我还她卖身契,尝到了甜头,自然不会将东西放在身上让人轻易找到,这样她以后就能经常勒索于我了。” 叶茜道:“所以我才让你把她关起来,不闻不问,狠狠饿上三天,到时候,她不就什么都说了吗?没想到你们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刘金豹没办好事,被训了也不敢顶嘴,等叶茜说完了,他才道:“大小姐,你看这佣金……” “什么佣金!”叶茜把脸一板:“你们什么事都没办成,还有脸要佣金!” 叶茜把一包碎银子丢了过去:“只有这些了,你要就拿着,不要就算了!” 本来说好的两百两,如今只剩下一点碎银子,刘金豹气得不行,却不敢与叶茜争执,只得忍气吞声拿着银子走了。 “小姐,太好了。”丫鬟喜气洋洋:“庄明宪终于得到了报应,这就叫恶有恶报。” 敢跟她作对,不自量力! 叶茜讥嘲一笑:“琳琅,你说,如果庄明宪不是被人撸走的,而是跟情郎私奔了,会如何?” 琳琅惊讶地捂住嘴,旋即大喜:“那二房老太爷一定会怪二房老太太没有管教好庄明宪,让庄家蒙羞。二房老太太一定不愿意相信,要大张旗鼓地寻找,老太爷怕事情传出去,一定不同意,二房一定会大闹一场。” “是啊。” 外祖母很疼她的,她也知道外祖母不希望二房和睦,眼下不就是她孝敬外祖母的好机会吗? 而且庄明姿跟傅表哥正在议亲呢,若庄家出了小姐跟人淫奔的事,极有可能牵连庄明姿。还会牵连庄家其他没说亲的女孩子,到时候,二房就会成众矢之的。 这可真是一举数得! “走。”叶茜笑着道:“咱们好好谋划谋划,等事情办好了,再给母亲去封信,让她也高兴高兴。” 琳琅讨好道:“夫人知道她不在家,您就把庄明宪给解决了,一定非常高兴。” …… 此时庄明宪已经与谷雨汇合,在姑嫂庙的精舍里喝着茶,说着话了。 “……我摔下来之后,就滚落在路边,听到您让我到姑嫂庙等您,我就起来往姑嫂庙这里来了。我爬起来,就听到后面有马蹄声,回头看见三个人骑着马,一路从我身边过去,直接去追您的马车了。” “我当时真的好怕,不知道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想回庄家又太远了,只得跑到姑嫂庙里来求慧空师太派人找您。师太非常担心,立马派了人去庄家报信,还让人去找您。” “我怕老太太担心,特意跟师太叮嘱,让她把事情告诉老太爷,不要告诉老太太,免得她老人家受到惊吓,有个好歹。” 谷雨泪盈于睫:“谢天谢地,小姐,您总算没事,否则我真是死了也难辞其咎了。” 这话从刚才见面到现在,她已经说了不下于五遍了。 “好了,好了,我没事,真的好好的呢。”庄明宪看着谷雨红肿的眼睛道:“你也别把死挂在嘴上,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长命百岁才好。” 前世最落魄的时候,是谷雨在田庄陪着她,她病得快死了,是谷雨将她背到姑嫂庙,她才得以被慧空师太救治。 为了给她买药材,谷雨跟着两个比丘尼去药铺,却在路上被流民掳走,从此音讯全无。 今生,她一定能避开悲剧,护住她想守护的人。 “你刚才说,有三个人骑马追着我?是庄家的人吗?” “不是咱们家的人,那几个人流里流气的,看着就不像好人。”谷雨点头:“为首的那个脸上一个大痦子,痦子上一戳黑毛,很吓人。” 要不然,她也不会那么担心小姐了。 庄明宪陷入沉思。 看来叶茜不单单是想惊马吓唬她而已。 她被顾公子带走,那三个人必然也是知道的,他们一定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叶茜。 如果她是叶茜,会怎么做呢? 庄明宪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叶茜会做什么,只是不确定叶茜会不会真的那么狠。 不管怎么说,她必须要先做好准备,不能等事情发生了,再被动挨打。 只希望姑嫂庙派去报信的人,真的能避开祖母,瞒住她老人家。 要揭发叶茜的罪证,必须要把证人聚齐,她没有足够的人手,只能跟慧空师太求助了。 还有丁兴,她这一趟是为了他来的,希望他千万不要让自己失望。 否则自己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白跑一趟,可就亏大了。 正想着,门外响起了比丘尼的声音:“小檀越,师太来了。”   ☆、第36章 反转 二房与老太太对姑嫂庙庇护颇多,慧空师太又是庄明宪的寄名师父,得知庄明宪惊马之后,她的心一直悬着。 此刻庄明宪回来了,她依然不放心,仔细地问了事情了经过。 庄明宪把叶茜与顾公子的事情略过,剩下的事情都告诉了慧空师太。 没想到慧空师太竟然认识在后面追她的人。 “脸上有痦子的人是刘金豹,他是河间府的闲邦,虽然名声不好,却没有做过大恶。要找他很容易,只是我们庙里都是女子,没人能治得了他。” 慧空师太道:“你别着急,我这就让人去庄家送信,让庄家派人跟刘金豹交涉。” 既然知道那人是刘金豹,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师父,不能送信。”庄明宪正色道:“我怀疑是有人想通过败坏我的名声来抹黑庄家,而这个人在庄家极有可能还有眼线。所以,我们不能把消息告知庄家,免得会打草惊蛇。” “可光靠我们这些人,恐怕无法找到始作俑者。”慧空师太道:“你要自己找,太危险了。” 庄明宪知道慧空师太向着自己,她立马说:“我不是自己找,师父,您把丁兴借给我,让他帮我办这件事。” 丁兴是傅文的贴身侍卫。 他容貌被毁,丑陋恐怖,可傅文却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对他十分信任倚重。 后来她才知道,他虽然脸被毁,却是个武艺超群的高手,据说他迅过猴猿,勇若豹螭,曾数次救傅文躲过暗杀。傅文设伏杀死陆铮,他更是立了奇功。 有很多人想杀他,却无功而返,损兵折将。有很多人花钱收买他,他却无动于衷。 其实傅文不过是在他落魄的时候带他回傅家,给他吃饱饭而已。 既然傅文能收拢丁兴,为什么自己不能呢。 有了丁兴,她就能打探到外面的事情,视线就不仅仅局限于内宅这窄窄的天地了。 她是有医术,可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无法自救。 上一世,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祖母被囚禁,只能任由长房将她送到庄子上,到后来无力反抗被人将毒.药灌入喉中而死。 虽然重生了,可谁又能保证上一世的悲剧不会重现呢。 如果她身边有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她与祖母的安全就能得到极大的保障。 至少,在危险降临的时候,他可以带着祖母先走。 还有今天的事情,如果有丁兴这样的护卫,叶茜的计谋根本就不能实施。 所以,这样一个人才,她是志在必得的。 丁兴来得很快,他身材高大,步履沉稳,衣衫打满补丁,却浆洗的干干净净,只是披着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我可以治好你脸上的疤。”庄明宪开门见山道:“但是你要跟我走。” 丁兴这样的人,宁愿流落街头都不愿意做为非作歹之事,可见其方正刚直了。 她不知两年后傅文是怎么收拢丁兴的,但她不愿对这样一个人使阴谋诡计。 丁兴抬手作了一揖,声音如古井般不起波澜:“多谢,但不必了。”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这个小公子必然知道他武艺高强,恐怕来者不善,他不想招惹麻烦。 不料身后却传来那小公子的声音:“你可以不必,可你儿子的腿呢?你也不想替他治好吗?” 丁兴脚步一定,却没有回头。 他本是兴乐公主府的一等护卫,娶的妻子也是公主府的宫女,还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儿子。他巡夜时无意撞破兴乐驸马与公主贴身侍婢通.奸,驸马恳求他不要说出去,他见驸马可怜,就同意了。不料他下半夜换班回家没多久,家里就起了大火。门窗都被钉死,他拼尽全力抱着儿子逃出火海,再回头去救妻子却来不及了。 他恨死了兴乐驸马,决意要报仇,一连几年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刺杀兴乐驸马。 无奈兴乐驸马身边高手如云,他根本进不了他的身。 却因此疏忽儿子,让他摔断了双腿,又因为兴乐驸马派人追杀他,耽误了治疗时机,只能瘫痪在床。 他如梦初醒,不再想报仇的事,只想带着儿子,将他抚养长大。 他做梦都想治好儿子的腿。 可他的仇人是兴乐驸马,他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行踪,一定不会放过他。毕竟,他连公主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呢。 他死不足惜,他的孩子该怎么办? 丁兴抬起脚步要走。 庄明宪却走过来拦住了他:“你不过是忌惮仇人兴乐驸马而已,实话告诉你,有人向皇帝告密,说一年前兴乐公主病故,乃驸马下的毒手。皇帝为了皇室颜面,没有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却已经将兴乐驸马下了诏狱了,说不定现在已经被秘密处死了。” “要不是兴乐驸马铛锒入狱,你觉得我敢用你吗?” 丁兴转过身来,面上平静,心里却掀起轩然大波。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庄明宪看着他道:“你可以选择拒绝,但我也可以告诉你,你儿子的腿,只有我能治!” 丁兴低下头,终于缓缓跪了下去:“丁兴愿给公子为仆。” 他不是不想过正常人的日子,只是不敢。 如今有了机会,他又怎么不珍惜呢? 庄明宪眉头一挑,神采飞扬。 有了丁兴,今天又可以打叶茜的脸了。 …… 河间县城霞山坊庄家长房,气氛压抑,二老太爷脸色铁青,一把抓过茶盏狠狠地掼到车夫身上。 听姑嫂庙的尼姑说庄明宪丢了,让他又急又气。 急的是他的幼子只留下这一个血脉,气庄明宪不好好在家里非要出门,若是有事,整个庄家的名声都会被她牵连。 他怕吕氏闹起来会人尽皆知,就瞒了吕氏派人寻找。 不料车夫带回来的消息令他怒火中烧。 庄明宪竟然是跟人私.奔了。 这怎么可能! 若这是真的呢?二房出了这样没皮没脸败坏家风的不孝女,他有什么颜面面对其他人?百年之后他到了底下更是愧对祖先父兄。 车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那茶盏混合着滚烫的开水砸到自己身上。 “老太爷,小人真不知怎么回事。”他颤抖地说:“一直都好好的,出了城门,小姐突然说肚子疼,让我把车驾到路边的小树林里去。可小姐又不说停,只让我在小树林里转来转去,转了几圈之后,我发现小树林竟然停着一辆马车了,担心里面有人冲撞了小姐,就跟小姐说了一声,要驾车离开。” “没想到我刚要驾车走,就有人从后面把我打晕,等我醒来,小姐就不见了。” “不可能!”叶茂怒目圆睁,双唇发抖,一把抓住了车夫的脖子:“你把宪表妹弄到了哪里去了,快说!是不是你把她拐卖了!” 他脸色青得吓人,与平时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判若两人。 “没有,没有,没有。”车夫吓得肝胆欲裂:“老太爷,小人冤枉啊,小人真的没有拐卖宪小姐啊。” “你把宪表妹还给我!”叶茂又急又气,一把将他推开,站起来大步朝外走。 “你做什么去?” “我去找宪表妹!”叶茂不理会长房老太太的呼喊,疾步出了门。 老太爷却比叶茂粗鲁多了,他重重给了车夫一个大耳刮子:“你还敢撒谎!” 车夫被打得鲜血直流,却不敢反抗,只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小人没看好小姐,小人该死,该死。” 老太爷还欲提脚去踹,长房老太太说话了:“他二叔,车夫是家生奴婢,世世代代都在庄家,他人又向来老实。” 长房老太太见二老太爷气得直喘气,却只会打人泄愤,想不出个法子,不由暗暗撇了撇嘴。 “明宪若存了心思想走,你就是把他打死也无济于事。”她叹了口气道:“最要紧的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会去什么地方,有没有酿成大错,要赶紧把明宪追回来才是。”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庄明宪跟人私奔了。 二老太爷震惊地看着长房老太太,叫了一声“大嫂!” “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可这不是事实吗?若不是与人约好私奔,又怎么会突然要去姑嫂庙。若真被人掳走,必定是为了钱财,又岂会到现在都不来要赎金?”长房老太太道:“当然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你赶紧叫了吕氏过来,明宪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她一定知道。” “不行!”二老太爷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吕氏虽然不靠谱,但她对此事一定毫不知情,否则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允许那小畜生与人……” 淫.奔这两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长房老太太见二老太爷相信庄明宪与人私.奔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屏风那边有人影晃动,长房老太太狠狠瞪了叶茜一眼。 真是太胡闹了! 竟然闯出这样无法挽回的祸事来。 现在庄明宪生死不知,只能硬着头皮把事情坐实了。否则事情败露,叶茜一定会受罚。 庄金山必定会有怨言。吕氏那性子,也一定会大闹一场,届时又是一场焦头烂额的硬仗,再想掌控二房,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先派人去找!”长房老太太道:“如果今天晚上找不到,对外就说她得了重病,会传染,只能在姑嫂庙养病了。然后再过几年,就说她病故了,事情也就慢慢过去了。” 二老太爷咬紧了牙关,点了点头。 为了庄家的名声,也只能如此了。 “伯祖母!”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娇软的声音:“谁得了重病,怎么不请我去看看呢?” 庄明宪笑着走了进来。 那笑容淡淡的,眼里却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 之前几次交锋的情形瞬间涌入脑海, 长房老太太只觉脑中“嗡”地一声恍如炸雷。   ☆、第37章 证据 屏风这边,叶茜也呆了一呆,接着就咬牙切齿,暗暗咒骂,她怎么回来了,怎么没死在外头! 二老太爷目光落在庄明宪身上,见她竟然穿着男子的衣裳,心中涌起一个不好的猜测,顿时大怒上前。 “小畜生!你还有脸回来!” 他高高扬起手臂,要给庄明宪一耳光。 “您这是做什么?”叶茂一把架住了他的胳膊,语气不善:“宪表妹受了惊吓,已经很委屈了,您不说安慰安慰她,怎么还能打人?” 这是他最尊敬的人之一,二老太爷的学问真的很好。 可这个时候,他实在对眼前的人尊敬不起来。 庄明宪却毫不生气。 她早就猜到祖父会是这种反应了。 “叶表哥!”她声音平稳不起波澜,好像已经习惯:“你放开手,让他打,让他打死我,我好去底下跟我父亲母亲团聚,总好过活在这世上,被人构陷嫌弃羞辱!” 她那么平静,叶茂的心却缩成了一团:“宪表妹。” 他的声音哽咽了。 “你打吧!”庄明宪冷冷道:“打死我正好。” 她故意要激怒二老太爷,只有他怒了,她才能谋划到最大的利益。 二老太爷果然如她反应中那样暴跳如雷:“来人、来人,将这败坏门风的畜生拉出去,乱棍打死!” 败坏庄家名声,就该死在外头,竟然还有脸回来? 二老太爷脸色铁青,看庄明宪的眼神跟刀子一样。 叶茂真的很生气,却努力忍着,维持礼仪:“二外祖父,宪表妹是被延宗法师送回来的。” “什么延……你说什么?”二老太爷惊愕失声:“延宗法师?兰泉寺的得道高僧?” 叶茂点头:“是的。我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延宗法师与几个兰泉寺的和尚护送宪表妹回来,整个霞山坊都轰动了,延宗法师被别房的人团团围住,大家围着法师问东问西,幸好我去了,法师才得以脱身。” 延宗法师是河间府的“一府之宝”,偏偏又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平易近人,像个笑呵呵的弥勒佛,深受河间府民众的爱戴。 他一现身,立刻就被人认了出来。 更何况他们送庄明宪的马车上还有兰泉寺的标志。 兰泉寺高僧延宗法师亲自护送庄明宪回来! 这是多大的殊荣! 可为什么? 虽然延宗法师平易近人,也绝不会随随便便就护送庄明宪回来啊。 “明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老太爷的语气瞬间和软了很多。 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可也知道庄明宪绝不是跟人私.奔了。 庄明宪突然把身子转过去,给二老太爷留了个后脑勺。 这…… 二老太爷无语。 庄明宪这是生气了,气他刚才要将他乱棍打死。 虽然他做的的确有失妥当,可那也是因为他不知真相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竟然一点颜面都不给他这个做祖父的留,真是太不懂事了。 二老太爷忍着气道:“明宪……” 庄明宪突然转过头来,眼眶微湿:“祖父,请您给我做主。” 二老太爷错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庄明宪朝前走了一步,哽咽不已:“是有人故意要害我,故意惊了我的马,如果不是延宗法师救了我,我可能已经被歹人所害。祖父,您一定要为我做主。” 二老太爷大惊:“你别急,好好说,是谁要害你?” 看来泪溢症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当她需要用眼泪来对付祖父的时候,它还是有点用的。 庄明宪抬起头,看了长房老太太一眼,意有所指。 长房老太太内心掀起轩然大波,怒不可遏地呵斥道:“明宪,你这是什么意思?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会有谁要害你?你看我做什么?” 庄明宪挺直了脊背,目光凌冽,一字一顿道:“因为害我的人,是您的外孙女,叶茜。” “胡说八道!” “庄明宪,你血口喷人!”叶茜大叫一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气得瑟瑟发抖,眼圈发红,一把抱住了长房老太太:“外祖母,我没有,您老人家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长房老太太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她握着叶茜的手没有说话。 一动不如一静,先听听庄明宪怎么说。 叶茜含冤带屈地看着二老太爷:“二外祖父,我真的没有,是明宪故意污蔑我。”说着,眼泪珠子吧嗒吧嗒朝下掉。 二老太爷这一辈子,那是只读圣贤书,不问家务事,庄家大大小小的事务一律是长房老太太操持,家中最让他烦心的,也不过是妻子吕氏太不懂事,他何曾处理过这种事情? 他觉得庄明宪绝不至于污蔑叶茜,可听叶茜这么说,他又觉得叶茜虽然无礼了些,但绝不会做出这种心狠手辣,残害姐妹的事情的。 “叶茜,你别急。”他道:“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就是叶茜要害我!” 庄明宪目光如电地瞪着叶茜:“你当然不会承认,可你就是幕后黑手。叶茜,你这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叶茜脸被庄明宪激怒,立马跳起来尖声与庄明宪对质:“你怎么能这样骂人?我念你今天受了委屈,不跟你计较,可你也太过份了!” “好了!”长房老太太呵斥叶茜,然后揉了揉额头,目光慈爱地看向了庄明宪:“明宪,你受了惊吓,我们能理解,伯祖母也心疼你。你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你先回去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好不好?” 庄明宪说来说去,并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可见她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二老太爷也觉得庄明宪是受了惊吓胡言乱语了,叶茜是侍郎府的千金,大家闺秀,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叶茂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沉思地看着众人。 “明宪,别怕。”二老太爷难得柔声细语了一回:“祖父在这里呢,你已经回家了。” 他握了庄明宪的手,轻声安抚她:“安安,祖父送你回去。” 他到底是愧疚了。 这毕竟是他的孙女,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唯一的骨血。 “祖父!连您也不相信我吗?”庄明宪泪盈于睫:“我没有胡言乱语,真的是叶茜害我,我有证据。” 这话一出,室内瞬间一静,叶茜心头一慌,想要说话,却被长房老太太一把按住了手。 “明宪。”长房老太太目光沉重,声音端凝:“证据在哪里?” 庄明宪冷哼一声,大声道:“我今早出门,是叶茜把叶表哥拦下来,不让他陪我,这样她安排的人就能下手。故意吓马的歹徒会知道我的行踪,必然是家中有人故意泄露。这是证据一。” “我惊马之后,叶茜为了诬陷我与人私奔,就用五十两银票买通车夫,如今那银票就在车夫婆娘手中,而且车夫婆娘说了,给她银票的人是叶茜身边的丫鬟琳琅。这是证据二。” “车夫就是人证,银票就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在,叶茜就是黑手。” 二老太爷立马看向长房老太太,很是震惊:“大嫂!” 长房老太太紧握着叶茜的手却缓缓松开了。 原来这就是庄明宪所谓的证据。除了丫鬟琳琅之外,其他的都好解决。就是丫鬟琳琅,也可以说车夫婆娘看错了、记错了。 庄家内宅是她的天下,车夫他们怎么说,还不是随她的意? 长房老太太心里不着急了,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就看叶茜这么不顺眼吗?” “先不说那歹徒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处心积虑,就说叶茂吧,他是茜姐儿的亲哥哥,茜姐儿不喜他跟你亲近也是有的,不过是小孩子吃醋罢了。” “车夫的确有问题,他弄丢了主子,怕我们责怪,不想承担责任,就捏造谎言把责任推到你身上,他的确该打。” “至于那五十两银子。”她想说是自己给车夫的,话到嘴边突然咽下去,沉吟道:“我的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这就叫人将车夫婆娘叫过来跟你对质,绝不会……” “老太太。”马嬷嬷突然上前,神色尴尬,自责道:“车夫的银票是我给的,我家儿子儿媳成亲两年肚子不见动静,我急着抱孙子,想去拜菩萨又走不开,就让车夫替我捐五十两的香油钱。” “那个丫鬟不是表小姐身边的琳琅姑娘,是老太太屋里的二等丫鬟名叫锦绣,没想到引起这么大的误会,我真是该死!” 马嬷嬷说着,抬起手不轻不重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行了。”长房老太太喝止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不过碰巧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抬起眼皮,目光深沉:“明宪,这一次,你真的是误会了。你先回去休息,我会查清楚的。车夫疏忽职守、推卸责任、污蔑主子,罪大恶极,也是我没有管好家的缘故,我必好好教训他,给你一个交代。” “你已经平安归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说着她再次揉了揉额角,面露倦色。 这是告诉别人,她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庄明宪转头看向二老太爷,目光灼灼:“祖父,您怎么说?”   ☆、第38章 裂痕 除了娶吕氏做填房是自己的主意以外,二老太爷不管大事小事都是跟长房老太太商量的,他也习惯了让大嫂给他拿主意。 既然大嫂说这是误会,那一定是误会了。 “你伯祖母已经解释清楚了,这全是车夫的疏忽造成的误会。她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二老太爷看着长房老太太,道:“大嫂,车夫险些害了明宪,这等刁奴一定要严惩不贷!否则其他人有学有样,家里再没有规矩可言了。你这次一定不能心软!” 长房老太太点了点头:“你放心,这种坏了庄家名声的恶仆,我绝不会轻饶。” 二老太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庄明宪道:“走吧,你祖母还不知道这事呢,你回去了,也要守口如瓶,她若知道了,没事也能惹出事来。” “我不走!”庄明宪表情面有不甘,忿忿不平道:“叶茜害我,伯祖母偏心,没有得到公道我不走!” 长房老太太立马落了脸色,她还没开口,二老太爷就喝道:“胡说八道!还不快给你伯祖母道歉!” 庄明宪抿着嘴角,昂着头,倔强地看着二老太爷。 “你真是太没规矩了。”二老太爷怒其不争地指着她。 “二弟,她还是个孩子呢,你别跟她计较。”长房老太太疲倦地摆了摆手:“带她回去吧。” 一副被庄明宪伤透了心的样子。 二老太爷瞪了庄明宪一眼:“还不快走!” “祖父,叶茜指使歹徒害我,准备先惊马再把我掳走坏我名声,我一心一意希望您能替我主持公道的。” 她看着二老太爷,红了眼圈:“没想到您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孙女,我对您很失望。” “歹徒先是用飞镖惊马,然后拦住马车劫掳,不想被延宗法师与几名武僧看到,他们制服歹徒,护我平安,不仅将我送回家里,还将那几个歹徒一并送了回来。如果不是延宗法师救了我,我如今已经落入歹人手中,被叶茜污蔑与人私.奔,如何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庄明宪眼角眉梢都是冷意:“你会找我吗?庄家会派人找我吗?你不会,因为你相信别人的话,认定我是跟人私.奔了!你恨不能我死在外面。如今我平安归来,证明所谓的私.奔是无稽之谈,你依然不相信我!不仅不替我伸张正义、主持公道,还要我向污蔑我的人道歉!” “你是祖父,是长辈,孝道大于天。你说让我走,我走就是。” 她紧紧盯着二老太爷的眼睛道:“只不过我走之前有一件事情要说清楚。” “歹徒经延宗法师点化,不仅迷途知返说出真相,还愿意到庄家来指认幕后黑手、接受庄家的惩罚,如今他们在后门等着呢。” “既然祖父不信我,我也只有让那几个歹徒回去了。” “不过歹徒是真心悔过的,他们在延宗法师面前发过毒誓,如果庄家人不惩罚他们,他们就自己到县衙去自首。届时,知县大人来查此事,庄家背上官司,祖父不要怪我没有提前提醒。” 什么! 二老太爷惊怒交加但还不算太失态,长房老太太却大惊失色,豁然站了起来,因为起身太猛,打翻了手边的茶盏,茶盏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反应最大的是叶茜,她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地站了起来,指着庄明宪:“你、你……” 一语未毕,她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庄明宪不由撇了撇嘴,她就知道叶茜不经吓。 屋中瞬间乱成一团,长房老太太又急又怒又怕,白着脸让人把叶茜扶下去。 二老太爷也是气。 叶茜如此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气叶茜胡闹、竟然敢害庄家女孩,这不是要害庄家吗? 叶茜满口谎言,大嫂不说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错改过,竟然帮着叶茜污蔑明宪! 叶茜就那么重要!比庄家的声誉更重要吗?大嫂这么做,实在令人心寒。 他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大嫂,你累了,好好歇着吧,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的。” “叶茂,你送明宪回去。”他走到门口说:“然后把那几个歹徒带到前院议事厅来。” 他气得不得了,走的时候身子还晃了晃,幸好小厮眼明手快扶了他一把。 “是。二外祖父。” 叶茂应了一声,去牵庄明宪的手:“宪表妹,你别怕,我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他声音镇定又温暖,手指却凉凉的,微微带着颤抖。 二外祖母说,把宪表妹交给自己了。 他也跟她老人家保证,一定让宪表妹好好的,绝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伤害。 他一时心软,俯就叶茜,险些酿成大错,害了宪表妹。 他不能原谅自己。 …… 一个时辰之后,事情尘埃落定。 叶茜的贴身侍婢琳琅被乱棍打死,车夫全家都被发卖,刘金豹三人乃受人指使,又因受叶茜蒙蔽不知庄明宪是庄家小姐,反而受罚很轻,不过一人打了十大棍以示惩戒。 至于始作俑者叶茜,她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只是二老太爷着人将她赶出庄家,并勒令她此生都不许踏入庄家半步。 因为事关庄明宪、叶茜两位小姐的闺誉,对外只宣称是叶茜得了急症,会传染,所以移到别院住了。 庄明宪问谷雨:“看见二老太爷的脸色了吗?” “看到了。”谷雨回禀道:“我按照您的吩咐,找了两个小厮守在二门处,让他们等着,务必要看到二老太爷回来的时候是什么脸色。” “小厮说,二老太爷脸色很不好看。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找老太太吵架,也没有去找薛姨奶奶,而是一个人去了书房,还把书房里的人全都撵走,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庄明宪啜了一口茶水,任清雅的茶香在她的口齿蔓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五脏六腑都熨贴极了。 “小姐。”谷雨忿忿不平道:“叶表小姐做出这样的事情,竟然一点事都没有,实在太气人了!” 庄明宪微微一笑:“不用生气,这个结果,我早就猜到了,我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叶茜。” “不是叶表小姐?”谷雨不明所以,可看着自己小姐笑得舒心,心里也非常想知道答案:“小姐,您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好。”庄明宪心情很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谷雨。 “从一开始,我就猜到叶茜不会承认,伯祖母一定会睁眼说瞎话替叶茜隐瞒辩护,依着祖父的性子,一定会摇摆不定,可只要伯祖母说话,他最终还是会选择相信伯祖母。” 谷雨气得不得了:“您说得没错,二老太爷就是这样的,真让人心寒。” “我知道祖父靠不住,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拿出底牌,而是装作没有证据的样子,一步一步让长房老太太放松警惕。等长房老太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我的指证不足为虑的时候,我才亮出底牌,给她跟叶茜重重一击。” 谷雨眼睛一亮:“所以您之前不说刘金豹的事情,任由长房老太太编瞎话给叶表小姐隐瞒,等到最后才说刘金豹的事情。” “没错。”庄明宪点了点头:“前面的都是铺垫,亮出刘金豹,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小姐,您好聪明啊。”谷雨道:“先留机会给长房老太太,让她以为有机可乘,让她去撒谎,最后才说出刘金豹,这样她最后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们老太爷就会发现她的真面目,然后给您主持公道了!” “理论上是如此,可实际上并不能。”庄明宪道:“这件事情并不能让长房老太太原形毕露,祖父也不会因为这一件事情与长房决裂。” “我们老太爷太糊涂了!”谷雨怒其不争道:“长房老太太包藏祸心,总是挑拨老太爷跟老太太,偏偏我们老太爷识人不清,对她信任有加,言听计从。难道以后我们就一直这样吗?那也太憋屈了!” “当然不是。”庄明宪语气平平,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我的目标是让长房、二房分家。” “分家?”谷雨一怔:“我们真的能分家吗?老太爷会答应吗?” 要真分家就好了。二房老太太、庄明宪这样正经的主子都这般被欺负、轻视,她这个做丫鬟的,受到的欺负就更多了。 庄明宪似有所觉,她拍了拍谷雨的肩膀:“祖父现在还不会,但以后一定会。因为今天的事情,长房老太太的形象在祖父心中已经出现裂痕了。” 这个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了。 信任的建立需要常年累月,可信任的崩塌,往往只需要一瞬间,一件小小的事。 现在祖父非常痛苦矛盾,因为他依赖信任的长嫂并不全如她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公正公平、慈善和睦。 他怎么可能会不痛苦呢? 有了今天这件事情,以后再徐徐图之,她总能把二房从长房那边分离出来。 “而且我们现在不是单打独斗了。”庄明宪自信满满道:“我们还有丁兴。” 有了丁兴帮忙,她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有耳听不到,有眼看不见了。 她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再加上重生这一先机,何愁不能成功呢? 长房老太太这样挑拨祖父祖母的关系,搅得二房家宅不宁,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虽然不知道这秘密是什么,但只要把答案找到,一定能给长房老太太重重一击,到时候她就是想不分家都不成。 她关在内宅,不能出去,所以,武功高强又忠心的丁兴特别重要。 她一定要留下这个人。 “丁兴?”谷雨想到他那张脸,心头发寒:“老太爷会同意您留下他吗?” 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还带着一个双腿残疾的孩子,老太爷八成不会同意的吧。 庄明宪正要说话,丫鬟禀禀报说丁兴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庄明宪忙站起来到厅堂去见他。 丁兴拱了拱手道:“小姐,我是来跟您辞行的。”   ☆、第39章 愧疚 丁兴的内心非常不平静。 他以为自己投靠的是小公子,没想到这一位竟然是个娇养于内宅的小姐。 上面有长辈管着,这么可能会让她做主养一个护卫在身边呢,更何况他还带着丁豆儿。 他本来还以为他们父子俩以后不必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目前看来,恐怕是奢望了。 丁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内心的失落。 “小姐,我是来跟您辞行的。” 庄明宪大吃一惊:“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出了什么事情?” 丁兴绝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她又正色道:“我已经给你跟丁豆儿安排好了住处,你可以先住下来,遇到了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解决。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竟然连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 丁兴微微诧异,心头涌起一阵暖流。 “小姐。”他道:“您的好意我都明白,可您上有长辈,贸然留下我,府上的老太爷、老太太会同意吗?”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怕她在庄家没有给自己做主的能力。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丁兴看到她是女孩子,所以反悔了呢。 既然不是,那别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她指了指椅子,对丁兴道:“你坐吧。” 以后,她有很多事情都要倚重丁兴,如果他一直怀疑自己的能力,这可不行。 丁兴想了想,坐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会惊马,最后又是怎么处理的?” “我知道。”丁兴点了点头:“因为府上的表小姐与您不和,所以故意买通刘金豹想把您截走,刘金豹不知道您是庄家的小姐,以为只是个逃跑的奴婢,所以才会贸然出手。” “您为了揭发表小姐,就找到我,让我抓到刘金豹,而您跟刘金豹交涉,以他们绑架勒索庄家小姐为要挟,逼迫他们到庄家自首。” “您的祖父,府上的二老太爷得知此事,打死了表小姐的奴婢,并且将表小姐赶出庄家,让她再也不许进庄家的门。” 有些他知道,有些是他猜的。这位小姐的聪慧他也看在眼里,但到底上面有长辈,不能自主,如果她是个小公子该有多好! “其实不单单是这样。”庄明宪想了想,道:“叶茜她一个表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呢?其实她是背后有人,长房老太太是她的外祖母,就是她最大的凭仗。这件事情,简单地看,是叶茜跟我的矛盾,其实长房二房矛盾由来已久……” 庄明宪把她重生后跟长房的几次交涉都告诉了丁兴,然后道:“……所以,我必须要让长房二房分家,我需要人手。” “如果你能留下来帮我,有朝一日我目的达成,一定放你跟丁豆儿自由。” 她说着,声音陡然一抬,用斩钉截铁、百折不挠的语气道:“如果你不留下来帮我,我也不会气馁的,路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总能想到办法。” 丁兴震惊地看着她。 她才多大,顶多十二三岁吧,看着娇娇弱弱漂漂亮亮的,正是天真烂漫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年纪。 可她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看似花团锦簇的庄家里面竟然也有这么多龌龊的纠纷,最难得的是她每一次都巧妙地化解了危机。 她神色郑重坚定,一双眼睛像挂在天空的星星,散发着智慧的光芒。 他突然对她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信服。 既然她说了让自己留下,那他们父子一定能正大光明地留在庄家,留在她的身边。 丁兴不再犹豫,他俯身跪下:“丁兴愿凭小姐差遣。” 这一次,他是真心要留在自己身边了。 庄明宪托着他的胳膊,虚扶了一下:“以后我们宾主常常见面,你不必如此客气,我也不喜欢人跪来跪去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如果没有问题,你晚上回去,明天一早把丁豆儿接过来,马车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丁兴起身抱拳微微弯腰,声音铿锵有力:“是,多谢小姐。” 他面容严肃,神色恭敬,丝毫不亚于前世他对傅文的恭谨。 庄明宪这才笑了。 傅文啊,傅文,抢了你的人,真是对不住了! …… 出了叶茜的事情之后,庄明宪整个人都沉定了下来。 除了陪老太太说话,给丁兴的儿子丁豆儿治腿,剩下的时间,她全部用来发呆。 谷雨发现了她的异常,心里惴惴不安,却不敢打扰。 只能按照她的吩咐,给她点了香,准备了纸笔。 只是庄明宪每天看着空白的纸,从来不写字,只是盯着纸而已。 这一天,她终于在纸上写东西了,写的是一个人名字:卢东。 然后她叫了丁兴过来:“卢东,扬州人士,前朝治水能臣名卢云平是他的先祖,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如今应该出任浙江按察使一职。你去帮我查这个人,越详细越好。” 丁兴把刚才庄明宪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确认信息无误,就转身去了。 庄明宪搁了笔,再次陷入沉思。 重生之后,她一直绷着神经,想要改变从前的悲剧,每一次事情有了变化,与前世不一样了,她都非常高兴,可高兴的同时也蒙上了一层隐忧。 她重生了,窥破了天机,还一直在扭转天机,她是会受到天谴的。而这种天谴极有可能牵连在她的至亲身上。 她父母双亡,至亲只有两个:祖父和祖母。 她想让祖母平安喜乐安度晚年,绝不希望祖母受到天谴。 为此,见到延宗法师的时候,她问了自己的命运。 延宗法师当时笑眯眯的,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白胖喜乐的脸上多了几分神秘莫测:“这位檀越,我看不出你的命格。你的阳寿本来只有二十年,或许是有人强行给你改了命格,导致你的命格模糊莫辨,以后如何,还要看你的造化。” 上一世,她的确只活了二十岁。 所谓的看她的造化,就是看她能不能承受得住天谴吧。 庄明宪的心便如被水灌进的破船,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就知道,她是要付出代价的。 唯有延宗法师能帮她了,像他这样给人看相窥视天机之人,一定有躲避、消除天谴的办法。 她想了一会,最终对延宗法师道:“我无意中窥得天机,改了自己的命格,还拥有了自己本不该拥有的东西。法师,我该怎么做才能避开天谴呢?” 前世这个时候她,是没有医术的,提前拥有了医术,这是逆天的一种。 延宗法师用那双平和又充满智慧的双眼望着她,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道:“要避开天谴,唯有积攒功德,不是一人一物的小功德,而是于千万人有恩的大功德。” “至于拥有了不该拥有的东西。”他语气缓慢,慈悲而怜悯:“只要不用它作恶,自然是无事的。” 她当然不会用医术作恶。 可做于千万人有恩的大功德,不异于登天啊。 就是她走街串巷做了摇铃的大夫,一天看三个病人,一年下来也不过一千个,要达到成千上万,谈何容易。 处理完叶茜的事情之后,她就开始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枉她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她还真的发现了转机。 她重生了,自己能避开悲剧、挽救自己的性命。那她也可以利用先知,替更多的人避开悲剧,挽救更多的人性命啊。那不就是于千万人有恩的大功德吗? 她开始回忆前世发生了哪些大事,让她印象最深刻的灾难有两件。 第一个灾难发生在明年,正兴八年,河南地区黄河决堤,对沁河倒灌,河南河北很多地方成为一片汪洋。受灾的百姓家可归,又朝廷的救助不力,饿殍遍地。 饥饿的流民涌入北直隶,祸害了不少人。谷雨就是在给她抓药的路上被流民劫走。 第二个灾难发生在正兴九年,那一年北直隶三河县发生时疫,朝廷束手无策,时疫很快蔓延,一人得时疫,全家都遭殃,死尸成垛,触目惊心。 如果,她能阻止这这两件事情发生,那就是对千万人有恩的大功德了。 第二个灾难,还有两年时间,她也有医术,不必太着急;第一个灾难,就在明年,她必须想办法阻止。 若想挽救灾民,必须依靠卢东,他的治水之法非常有效,傅文就是靠着他留下来的方法,才能治理黄河,立了大功,进入内阁。 可卢东最后被锦衣卫迫害,死在黄河决堤之前。 所以,她要救卢东。只要卢东不死,黄河就不会决堤。 庄明宪正想着,叶茂突然来了。明天他就要回京城了,他是来辞别的。 几天不见,他消瘦了很多,如玉的脸庞少了几许红润,多了几丝苍白,看庄明宪的时候,眼神软软的,带着浓重的自责。 “宪表妹。”他愧疚地蹲在了庄明宪脚边:“对不起。” 他一直不敢面对庄明宪,怕她怪他,气他,怨他。 他答应了陪她出门,却临时反悔;他答应给她一个公道,却没能做到。 这几天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却不敢来见她。 他怕等待自己的是她的冷漠与疏远,他怕她说绝情的话。 他是侍郎府的少爷,是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是国子监的才子,可此刻,他只是个因为对心上人失信而自责痛苦的少年。 他的手放在自己膝头上,止不住地颤抖。   ☆、第40章 布局 “叶表哥。”庄明宪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个栗子。 “你好过分啊!”她不高兴地抱怨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有多久没给我带好吃的了?你不是说了隔两天就给我带好的的吗?我等啊等啊,等得望眼欲穿,也没有见到你来。” “你真是太过分了!” 叶茂抬头,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呐呐道:“宪表妹……” “不过,我知道祖父安排你做事,又因为你要回京城,所以很忙。”她把头一昂,故作大度道:“这一次,我就原谅了你了,如果你以后再这样,就是说对不起也是没用的。” 叶茂哪里还不明白她这是故意不提叶茜的事情给他台阶下呢。 他又是欢喜又是难过,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宪表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却只字不提,还故意安他的心…… 果然不愧是他的宪表妹。 叶茂的心就像在醋水里泡过了一样,软软的、酸酸的,泪水上涌,很快模糊了他的视线。 “宪表妹,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买好吃的。” 他不敢抬头,说了这句话就跑了出去,堪堪才到门口,泪水就夺眶而出。 眼泪是咸的,他脸上的笑却是甜的。 …… 丁兴很快带来了卢东的消息。 卢东,江苏扬州人士,承泰六年辛丑科同进士出身。 前面几年一直默默无闻,直到正兴元年,任正七品的监察御使,开始崭露头角。 先是弹劾炙手可热的顺天巡抚李敬,为李敬冤枉三河县知县杨正飞谋杀女婿案平反;接着又抓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万全的干孙子万河。 万全的这个干孙会变戏法,很得正兴帝喜欢。 有人劝他,弄臣不好惹。他却说吾只知君主法纪,不知太监弄臣,不顾众人发对,执意将万河仗杀。 皇帝大怒,着他进宫面圣,所有人都以为他必官位不保,不料竟只罚俸禄一年。 来年正兴四年,他就升任云南按察使,从正七品到正三品,连跳了四品,可谓是平步青云。 那时众人才知道,他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已经入了正兴帝的眼。 因其为官清廉、又善于断案,在云南三年,他政绩斐然,深得百姓爱戴,人称“冷面寒铁”。 今年年初,被正兴帝调到浙江任浙江按察使,浙江百姓沿途欢迎,有人拦车告状,他当场就接了状纸。 “小姐。”丁兴表情凝重,声音紧绷:“小姐,这位卢大人如今有麻烦了。” 庄明宪目光一沉,语气急切:“他是不是弹劾了锦衣卫指挥使厉春?” “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丁兴大吃一惊,错愕地望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后退了两步,坐到了椅子上。 真没想到,她竟然还是慢了一步。 卢东在杭州接了一个惨案,锦衣卫的一名千户在杭州办案的时候见色起意,尾随一名妇人到她家中奸.淫了她,那妇人不堪受辱,咬舌自尽。妇人的丈夫归家见此情况与其殴打,被凶手一刀击杀。 受害者的十岁的儿子在屋中目睹了这一切,求到了卢东面前。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范孝儿案。 卢东接案后迅速处理,两日后就将凶手缉拿归案。 锦衣卫指挥使厉春派人去杭州要人,他拒绝释放,却不料当天晚上凶手逃跑。 卢东一面亲自追捕凶手,一面上书弹劾厉春,说他纵容属下行凶,祸害百姓,目无王法。 庄明宪脸色难看,丁兴却如临大敌:“小姐,您是不是认识卢大人?这位卢大人一身傲骨,不畏锦衣卫强权,弹劾厉春,恐怕已经被厉春给忌恨上了。” 厉春乃皇帝心腹,位高权重,却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但凡得罪他的官员,就没有能善终的。 “小姐,这样的人,我们躲还躲不及,怎么能去招惹他?” 是啊,她不过是个内宅的小姑娘,跟锦衣卫作对,不异于螳臂当车。莫说是她,放眼整个大齐朝,又有几人敢跟厉春叫板? 可她要做于千万人有恩的功德,要避开天谴,就不得不救卢东。 可一想到厉春的手段,她便不寒而栗。 庄明宪脸色苍白,大脑却飞快地转着。 她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应该也能改变卢东的结局吧。 不试试,她不甘心! 卢东见她脸色凝重,也不敢打扰,只屏气凝神在一旁站着,等候着她的指示。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庄明宪才再次开口,她站起来,看着丁兴:“你找人在京城丹桂胡同守着,一旦发现卢东的踪迹,立马告诉我。” “我给你一千两银票,你在丹桂胡同附近租一个院子。另外再准备二十辆马车,租也好,借也罢,马车的外形要一模一样,马也要一样,都找黑马,还有驾车的车夫,也要穿着打扮一模一样。”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慎重,丁兴听着,竟然生出一股千斤压顶的错觉。 “丁兴,我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你,你能做到吗?” …… 再过三天,就是庄明宪母亲的忌日。按照以往的惯例,她会去姑嫂庙住半个月,祭拜亡母。 今年也不例外。 老太太心疼孙女,给庄明宪吃的、穿的、用的装了满满两大车,要是不碍于规矩,她都想跟着庄明宪一起去姑嫂庙了。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老太太特意到庄明宪院中,拉着她的手,把该交代的又细细交代了一遍,然后说:“早去早回,我每隔一天打发一个人过去看你。等到十一那天,我亲自去接你,我们十二一早就回来,赶在晌午饭前到家,避开中午的日头。” 她已经十二岁了,而且还是死后重生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的眼界心思远绝非一般内宅女孩可比,可祖母却还当她是从前那个怯懦孱弱的小姑娘。 她一定能扭转结局,避开天谴,祖母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祖母。”庄明宪把脸埋在祖母的臂弯里,掩去眼角的水光,抬起头来,已经是笑容满面了:“我今年想在姑嫂庙多住半个月。” 没想到庄明宪会这么说,老太太挺诧异的:“这是为什么啊?” 宝贝孙女安安离开半个月她已经很舍不得了,竟然还要延长半个月,她如何能答应? “不行。”老太太道:“怎么能去那么久?你不要祖母了?” “我怎么会不要祖母。”庄明宪赶紧坐起来,像儿时那样搂住了祖母的脖子:“前面半个月我要祭拜母亲,后面半个月我要教师父做清润香。您也知道,姑嫂庙的姑子生活非常清贫,若是她们会做了清润香,或者卖,或者化缘的时候送,都能改善她们的生活。” 庄明宪笑嘻嘻地看着祖母:“我上次去姑嫂庙跟师父都说好了,您不会让我说话不算话吧?” 老太太脾气急躁,说话嗓门大,那都是对别人。在庄明宪面前,她最是慈祥温柔的。 听庄明宪这么说,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都这么说了,祖母就是想说不同意也不行了。” “只是有一个要求。”老太太道:“天气还热着呢,出门一定要打伞。” “早上等太阳刚刚出来就去姑嫂庙,下午晚一些回来,避开太阳。” “祭拜的时候心意到了就行了,别一直茹素,否则身子吃不消。” “做香的时候也别太累,要是能让你师父去我们的别院,就让她们来,你尽量少出门,免得热着了。” “还有……” “好了,祖母。”她老人家越说越多,庄明宪赶紧让她打住:“我会听话,会好好照顾自己,有谷雨陪着我,别院也还有丫鬟婆子,我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师父疼我,也一定不会让我累着。还有丁兴,他武艺高强,会护着我的。” “您就放心吧。”庄明宪呵呵地笑:“天也不早了,我明天还要早点出门呢,您也快点回去歇着吧。横竖就一个月的时间,我很快就回来了,我这次去,还要跟着师父学习做米糕,等回来了,我做给您吃。” 老太太心里是舍不得的,可天色的确不早了,就依依不舍道:“能学就学,要是觉得累就不要学,你毕竟身子弱,要紧着自个儿。” “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庄明宪跟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同时响起,屋子里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老太太知道庄明宪懂事,就不再絮叨,摸了摸庄明宪的头就回去了,第二天又早早起来,亲自把庄明宪送到去姑嫂庙的马车上。 姑嫂庙并不大,建在庄家与隔壁吴家之间的一个小山坡上。 庄家的别院,离姑嫂庙不远,步行的话,两炷香的时间就能到。 庄明宪先到了别院,安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列了个单子,让谷雨去街市上采买。 不仅有人参、茯苓、白术等药材,还有十套毫针、一个药浴桶,还有男子穿的衣裳…… 谷雨根本不知道自家小姐要做什么,可也不敢多问,只照着去买。 这些东西并不难买,短短两天,谷雨就把东西备齐了。 庄明宪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始安心祭拜亡母,每天早上去姑嫂庙,傍晚回到别院来,跟从前无异。 这样又过了三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庄明宪心里着急,却也知道着急无用,只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 这天晚上,躺下刚睡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叫醒。 “谷雨姑娘。”丁兴声音紧张,如临大敌:“小姐睡了没有?我有要事禀报。” 庄明宪豁然起身,立马穿了衣裳,走到明堂去见丁兴。 “小姐。”丁兴声音压的很低,可依然遮不住心里的骇然,他道:“卢东卢大人下了诏狱了。” 庄明宪站着没动,却眉头一挑,眼中尽是凌厉之色。   ☆、第41章 勇气 她的记忆没有出错,卢东的遭遇果然跟前世一模一样。 弹劾厉春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卢东没有闲着,他亲自上京跟厉春要人。厉春乃锦衣卫指挥使,正兴皇帝心腹,那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又岂会将卢东放在眼里? 他不仅拒绝交人,还将卢东打了一顿。 卢东心高气傲、嫉恶如仇,又看厉春不顺眼,如今被他打了,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他立马写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折子历数厉春各种罪名,并说要第二天面见皇帝。 不料厉春抢先一步,在正兴帝面前捏造事实诬陷卢东,说卢东目无君上,在杭州时接受百姓三跪九叩大礼,杭州百姓只知有卢东,不知有皇帝。 三跪九叩大礼只能跪天地君亲师,卢东一个地方官,敢这样猖狂,正兴帝大怒,当场下旨让厉春逮捕卢东。 就这样卢东被下了诏狱。 得罪厉春、见罪于正兴帝,所有人都以为卢东这一次必死无疑,不料十天后,卢东竟然被放了出来。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官职被撸,不再是赫赫一方的按察使,只是个落魄的读书人了。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却不料锦衣卫一直在监视着卢东,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却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因,对卢东敬而远之。 所以,当卢东肺痨病发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大夫敢上门替他医治。 还是太医院的一个太医,因为之前受了卢东的恩惠,冒着风险去给卢东治病。 可惜的是,他虽然暂时替卢东止住了病情,却不能将肺痨根治,虽然有好友熊文明的照顾,卢东还是在第二年因为病发而身亡。 也有人说,替卢东治病的根本不是什么太医,因为翻遍了太医院也没有找出这么一个人。卢东是被江浙地区的绿林好汉给救了,他们知道卢东是为了给范孝儿的父母伸张正义才受到厉春迫害,不忍这样一个人死在京城,就夜闯卢府,救走了他。 哪一个才是真相并不重要,因为不管是谁救了卢东,他们都没能根治卢东的肺痨病,更没有发现卢东的腿已经受伤。 庄明宪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我知道了。” 她看着丁兴,反问他:“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吗?” 调查卢东,还在他家附近做了准备,虽然她没说,他却猜了七八分。 但他一直觉得庄明宪应该是不敢的,可目前看来,她敢,她不仅敢,还做好了打算。 可这是为什么呢?她难道不怕吗?厉春是何样厉害的人物啊! 她是小姐,是主子,收留了他们父子,还在给丁豆儿治腿。 只要她吩咐了,哪怕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的。 丁兴心头砰砰乱跳,却强迫自己把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压下去,沉声道:“不管您想要做什么,丁兴都会全力以助!” …… 卢东面色苍白,步履踉跄地出了诏狱。 为官十载,前面几年他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当今皇帝推翻太后重新登基,他才得到重用。 所以,他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只为报答皇帝赏识之恩,为了大齐长治久安,为了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他自问无愧于天地祖宗、社稷百姓,可皇上却如此糊涂,听信厉春诬陷之言,撸了他的官职。 若不是他向来有声望,皇上恐怕不仅仅是撸他的官职这么简单吧。 可他宁愿死了! 宁愿死了也好过这样蝇营狗苟地活着。 杭州还有一个十岁的孩子等着他替他全家伸冤报仇呢! 他还有什么面目回去面对他!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一定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让他父母沉冤得雪,因为皇上是明君圣主,绝不会听信佞臣的谗言,绝不会任由大齐发生这种惨案而置之不理。 可惜他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皇上无视自己递交的种种证据,却听信厉春的诬陷之言。 放了他,却还让一名锦衣卫尾随他,连他家门口都有两名锦衣卫在等着。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怕他掀动百姓造反吗?所以要将他看管起来吗? 他已经没有官身了?他还不放心啊! 呵! 呵呵! 胸口又疼又闷,两眼阵阵发黑,他却无所觉一般仰天大笑,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发丛。 他需要酒! 卢东捂着胸口,踉踉跄跄朝街市上的酒肆而去。 突然一匹马车飞奔而来,在他面前戛然而止,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一把拽入车中。 尾随卢东的那名锦衣卫脸色大变,喊了门口站着的伙伴就追了上去。却不料马车并不上大街,只在胡同里拐来拐去,到了一个十字胡同口,突然从四个方向涌出几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三人立马分头去追,不料每到一个胡同口,都有相同的马车跑出来。 都是通体黝黑的马,黑漆平头的车,一眼望过去一模一样。就连驾车的车夫穿着打扮也完全相同,他们只有三个人,瞬间就失去了最初的目标。 “不好!咱们中计了!”一名锦衣卫道:“快去告诉指挥使大人!” 半个时辰之后,一位老汉驾着一辆小毛驴,拉着一辆青油小车慢悠悠地出了京城。 …… 傍晚的田庄悠闲安静,只能听到远处农舍鸡鸣犬吠的声音。 庄明宪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态度虔诚地拜着佛龛里的白玉观音,夕阳透光窗棂,给她的身上度上一层金黄。 八岁之前,祖母见她身子太弱,特意去兰泉寺求了这尊白玉观音供在这里,让她日日参拜,每隔两天再去一次姑嫂庙,免她一天一次往返之苦。 后来,她一时糊涂破坏了大姐与傅文的婚事,被罚永生不得踏入庄家,寄身于田庄别院之时,她日日跪在菩萨面前祈祷,乞求祖母在庄家平安康泰,乞求大姐在五皇子府事事顺心,是乞求,也是赎罪。 她离开田庄嫁到京城的时候,这尊观音跟着她一起到了傅家。 被毒杀的时候,她大口大口地吐血,最后一幕还是这尊观音。 所以,她一直都相信,她之所以能重生,是菩萨看到她承受的一切,知道她真心悔过,才给了她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菩萨,信女此番救了卢大人,明年就能阻止黄河决堤,届时可挽救无数百姓。求您一定要保佑信女心想事成。” 她虔诚恭敬地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谷雨就站到了门口:“小姐,丁兴回来了。” “嗯。”她白瓷般通透无暇的脸上写满了沉稳坚毅,深深看了佛像一眼后,她挺直脊背,步履沉稳地走了出去。 “小姐,幸不辱命!”丁兴脸上的兴奋还未完全消除,他恭敬地跪在了庄明宪面前:“我将卢大人平安带回。” 庄明宪对此事有八成把握,可听到丁兴这么说,她才算真正松了一口:“人在哪里?快请卢大人进来。” “不。”她立马道:“还是我去见卢大人吧。” 庄明宪终于见到了卢大人,跟她想象中刚正不阿、铁骨铮铮、为民请命的“冷面寒铁”不同,她见到的竟然是一个胡子拉碴、蓬头垢面、满脸酡红口说胡话的醉汉。 卢东患的是肺痨,酒性裂而激,会让肺痨加重,怎么能给他酒喝? 她当场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兴满脸尴尬无奈:“小姐,上了马车之后卢大人一直要下去,说要喝酒,不给他酒喝,他就一直嚷嚷。我怕惊动了锦衣卫,又不敢对卢大人用手段,只好给他买了酒。” 也幸好他拿了酒就安静了,否则今天的事情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都是我的不是,不知道卢大人不能喝酒。” “这不是你的错。”庄明宪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太过严厉了:“你今天做的很好,不必自责。” 说话间卢东突然翻了个身,“呼啦”一声吐了出来。 本来身上就不干净,散发着馊味,这一吐更是臭气熏天。 谷雨拉着庄明宪,嫌弃地朝后退了两步。 吐过之后,卢东就醒了。 “你……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他把手一摆,摇摇晃晃、含含糊糊地嘟哝:“无所谓,管你们是谁?酒,给我酒,给我酒。” 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卢东遭受挫折后竟然是这副德行,跟她想象中不畏强权、忠贞不渝、宁死不屈的卢东毫不相同。 她紧紧抿了嘴,站着没动,气得脸都青了。 卢东见无人理会,就自己爬起来,去够桌子上放的酒壶。 庄明宪大怒,一把将酒壶打落在地,“哐当”一声之后,室内突然陷入死寂般地沉默。 这是庄明宪重生之后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救这样一个酒鬼吗? 谷雨也好,丁兴也罢,都被她身上散发的凌厉气势所迫,垂首敛目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卢东愣了一愣,然后站了起来,含糊不清:“你不给我酒,我自己去买。” “卢大人!”丁兴立马站到了他的面前,要拦住他的去路。 “不要拦他!”庄明宪眼角眉梢都是冷意,言辞却格外锋利:“让他出去,让他走!让厉春知道他在这里,然后想尽办法弄死他!” “让锦衣卫知道是我们救了他,然后让我们这些人都为他而死。谁让我这个好事之徒多管闲事呢,活该我被锦衣卫的人弄死!” “让皇帝知道,他留给未来储君的肱骨之臣,是个稍遇打击就一蹶不振的懦夫、软蛋!” 一句比一句犀利,等说到最后一句,原本迷迷糊糊的卢东突然脸色大变,石破天惊般瞪大了双眼:“你、你说什么?” 他不敢置信,却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眼神犀利、声音骇然地质问她:“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重要吗?”庄明宪无所畏惧与他对视,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不是准备自暴自弃了吗?你不是不在乎了吗?你不是打算借酒消愁浑浑噩噩过日子了吗?那你还问这些做什么?” “我们会不会死跟你有关系吗?皇上怎么想的,重要吗?” “谁说我要自暴自弃,谁说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卢东脸色苍白、大汗淋漓:“我……我……” 有反应! 看来他并不是真的一蹶不振了。 庄明宪再接再厉道:“你难道没感觉到胸口不适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患了肺痨?跟你关在一起的那个犯人他是肺痨患者。你每天吃的饭里,都拌的有他的痰液!” 她没好气地睥睨着卢东:“还有你的双腿,早被人用点穴法摆弄过了,现在虽然看着正常,可如果不及时救治,你很快就站不来,只能瘫痪在床,成为废人一个了!” 卢东大喝一声,像被重拳击中一般,后退两步,脸色苍白地坐在了地上。   ☆、第42章 相见 经过庄明宪的一番痛斥,卢东终于没有叫嚷着要离开了,他接受了庄明宪的安排,任由她给他号脉治病。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丁兴把一切布置得当,过来跟庄明宪回话:“小姐,已经按照您的安排,在几个路口、我们院子外面、里面都安排了人手了。今天晚上,我会亲自值夜,不管哪个方向有人来,咱们都能立马知道。” 人救到了,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严峻的考验在等着她。 “好。”庄明宪道:“辛苦你了,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丁兴应声而去,谷雨快步走了进来,不高兴道:“小姐,那个卢大人说要见您。” 庄明宪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才把他救回来,没想到他竟然一点知恩图报之心都没有,还要给小姐惹麻烦。 谷雨对卢东很不满。 “我不说了让他好好休息吗?”庄明宪看了一眼自鸣钟,问谷雨:“他的药泡好了吗?” “药浴泡过了,汤药也喝了。小厮说他不愿意睡觉,非要见您不可。” 不知道自己是病人需要休息吗?就是他不休息,小姐也需要休息的呀。 天都这么晚了,亏他还是朝廷命官呢,一点礼数都不懂。 谷雨暗暗腹诽道。 庄明宪也觉得卢东事多,不是个听话的患者,可她想了想还是去见卢东了。 “恩公!” 吃了药,卢东精神好多了,见到庄明宪,他立马起身,要从床上坐起来。 庄明宪把脸一拉:“你若是想下半辈子都瘫痪在床,就尽管下来!” 卢东听了这话,脸上讪讪地,可还是道:“恩公救我一命,我怎么不行大礼?就这一次,待我拜过恩公,就待在榻上,绝不下地。”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冥顽不灵!”谷雨怒道:“你知不知道,你泡浴用的药材是我跑了很远才买到的,花的全是我们家公子的体己银子,为了熬制药汤,保持药性不散,锅灶里的火足足八个时辰未断,感情不是你做的,所以你就可以随意糟蹋了是不是?” 她抿着嘴,绷着脸,对卢东怒目而视。 “不、不、不。”卢东慌乱赧然地摆着手:“谷雨姑娘误会了,我绝不敢糟蹋恩公的心意。既然恩公不让我下床,我不下床就是,等以后我身子康复了,再给恩公行大礼。” 梳洗沐浴之后,庄明宪终于见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跟想象中犀利疏狂的“冷面寒铁”不一样,卢东生的消瘦白净,唇上一抹胡须非常儒雅,身上完全没有锋芒毕露的冷硬。 恰恰相反,他看着很像是富贵人家的做馆先生,斯文又和气。 “恩公。”卢东不再纠缠这些细梢末节,他迫切地想知道庄明宪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皇上将我下了诏狱,又撸了我的官职,怎么会让我做未来储君的肱骨之臣呢?请恩公为我解惑。否则,我实在无法安心入眠。” “厉春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庄明宪道:“你没进诏狱之前,他都敢殴打于你,为何你下了诏狱之后,他反而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你用刑?他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暗中残害于你,你难道没想过这中间的原因吗?” 卢东一愣,接着就陷入沉思。 以他跟厉春之间的过节,厉春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他没有动自己,必然是有所顾忌…… “是皇上!”卢东瞬间恍然大悟,他激动地叫了出来:“是皇上不许他对我动刑,所以他才不敢。但是又因为对我含恨在心,不甘心这样放过我,所以,他用了这种手段。” “是了!是了!必定是这样的,怪不得我只是被关押了十天,只是被撸了官职,而没有受到其他伤害。” 之前下了诏狱的那些人,鲜少有活着出来的。就算勉强保住了性命,也不过只是苟延残喘罢了。更有甚者,会牵连全家,满门流放。 皇上此举,分明不是真的厌弃了他。 能这么快就想清楚其中的关节,卢东的确是个人才,庄明宪不再跟他卖关子,一语道破真谛:“因为皇上觉得你刚正不阿、一身正气,可为肱骨之臣,准备将储君托付给你。” “但是你却太过自负,不知刚极已折的道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之前给皇上的折子里面必然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你要做的是惩治罪犯、保一方百姓,皇帝看的却是整个天下,整个朝堂。” “但是你遇事太过较真,让皇帝非常头疼。他一方面爱惜你不畏强权的清正之气,另一方面又觉得你太过自负直接,不知迂回婉约。” “像你这样的人,若是储君弱了,不见得能压得住你。” “所以,他要先打压你的傲气,让你饱受挫折,等新帝登基,必然会重用你。” “到了那时,你必定会对新帝肝脑涂地,不仅为君臣之义,还为了报答新帝士为知己者死的知遇之恩。” 卢东震惊,望着庄明宪白玉般地脸庞,惊呼出声:“恩公,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恩公才多大,不过是个束发年纪都不到的小儿,竟然把皇帝的心思、他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有一种人天赋异禀,可听说跟亲眼所见完全是两回事,想他卢东也算聪明之人,如今在恩公面前方知自己根本不算什么! 庄明宪怎么会知道,还不是要感谢傅文与陆铮。 傅文非常敬佩卢东,对卢东的事迹了如指掌,他不止一次用扼腕叹息的语气跟她说:“若是卢东还活着,如今必然已经是内阁首辅了,当初他可是先帝特意留给皇上的。” 正兴十年,陆铮扳倒厉春,其中一个罪名就是他残害忠良,残害卢东。在陆铮的审讯手段之下,厉春对此事供认不讳,详细交代了他谋害卢东的过程,天下哗然。 如果不是傅文与陆铮,她一个内宅的小女子,怎么能对朝廷命官这般了解呢? 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声,打断了庄明宪的话。 狗叫了! 怎么回事? 就在庄明宪准备出去看看之时,丁兴疾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来得太快太急,连通禀都等不及。 “公子,大事不好,有两个人在我们院子外面!” 什么? 庄明宪遽然变色,握紧了五指沉声道:“对方是什么人?确定只有两个人吗?” “不知是什么人。” 丁兴一想到来人避开了他们在路口、院外安插的人手,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们的院子,心里就一阵骇然。 要不是小姐从姑嫂庙借来的那两只看门狗警觉,估计人已经摸进来了。 他真是太大意了。 丁兴愧疚道:“我听到狗叫,立马跑了出去,目前确定是两个人。后面是不是还有人,尚且不知。” “或许只是毛贼,误打误撞到了我们田庄。”庄明宪强迫自己把心头的慌张惶恐下去去,镇定道:“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先让我们的人把门守好,不要跟对方交手。把院子里的灯都点起来,若真是毛贼,见家中人多,必然不敢进来了。” “公子!”丁兴忧心忡忡、愧疚难当:“我已经跟对方交过手了。” 庄明宪目光一沉:“结果如何?” “两人都是高手,其中一人勉强输我半招,另一人没有出手,只是在我险胜之后拦住了输了个那个人。我虽然没有与他过招,可他出手相拦时疾似闪电,迅若飞凫,动作稳健轻盈,功夫显然在我之上。” 当时突然出现两个人,他方寸大乱,还以为安插在路口的人已经遇害,又急又怒之下就失去分寸、冒然出手。 若非对方手下留情,他或许已经命丧当场了。 他死不足惜,若因他的轻敌,让小姐有了闪失…… 丁兴不敢再想,心中却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后怕。 庄明宪倒吸了一口冷气。 丁兴已经是绝顶高手了,前世他护着傅文躲过了多少刀光剑影,整个北直隶谁不知他是傅文身边第一护卫,武艺高强,无人能敌。 可今天他却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还有一个人比他还要厉害。 她的运气未免太不好了。 形势直转急下,变得这样严峻,一时间众人都不再说话,室内陷入沉寂。 这种情况下,庄明宪不敢随意做任何决定,稍有不慎,那就是万劫不复。 “恩公!”卢东突然说话了:“你把我交出去吧。” 他说着就要从床上起来:“这件事因我而起,不能因为我一人牵连了大家。” 恩公救了他一命,他不能报答就算了,怎么能牵连他呢? “你别想太多。” 庄明宪语气比之前温和了很多:“那些人既然追到田庄,说不定已经把我们的底摸了个清清楚楚,就算我现在把你交出去,他们也不一定会放过我们。倒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想想对策,说不定能想出办法来。” 她的镇定理智让众人紧张的情绪稍稍放松,丁兴问道:“公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两个人比你功夫高强,却没有伤你性命。”庄明宪沉着道:“那其他人呢?还活着吗?” “还活着。” 庄明宪心头一跳! 没有杀人! 他们不是锦衣卫! 如果是锦衣卫,又岂会放过丁兴与那些护卫? 而且锦衣卫从来没有这样的高手。 她突然想起前世那个绿林好汉救走卢东的传闻,难道那个才是最后的真相? 这个念头一起,她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否则怎么会空穴来风冒出绿林好汉这个说法呢? 她立马跟卢东求证:“卢大人,你在太医院是否有亲友故旧?或者你曾经帮助过太医院的什么人?” 卢东想也没想就道:“没有,我在京城的时候不过是七品小吏,那几年都默默无闻,所结交的也不过是科举时的同窗。后来我一直在任上,就更不曾结识太医院的人了。” 事关重大,庄明宪不敢掉以轻心:“你可确定吗?” “我确定。”卢东毋庸置疑道:“我在太医院的确没有认识的人。恩公,这件事情跟太医院有什么干系吗?” “没干系。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庄明宪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 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全系在自己身上,若是她决策失误,这里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极有可能命丧今天。 可事到如今,她不能坐以待毙,只能赌一把了。 “丁兴。”她一字一顿道:“你去,打开门,请外面那两位客人进来。” “公子!” “恩公!” 众人大惊失色,惊骇地看着庄明宪。 “那几个人极有可能不是锦衣卫。”庄明宪道:“若是锦衣卫,我们恐怕根本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 “可也不排除他们就是好人啊。” “但这样僵持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庄明宪冷峻道:“如果他们有帮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呢?如果他们的行动,引起锦衣卫的注意了呢?所以,我们不能等,只能主动出击。” 丁兴立马明白过来,他道了一声是,决然地走了出去。 庄明宪看着卢东道:“卢大人。你睡的床上有一个暗格,机关就在枕头下的活砖底下,待会若是外面有什么不对,你立马躲起来。如果你能活着出去,请答应我,一定要治理好黄河,行吗?” “恩公!”卢东叫了这一声,已经泪流满面:“我答应,我答应。” “冷面寒铁”卢大人竟然如此多愁善感,这么紧张严肃的时候,庄明宪竟然生出几分荒唐的感觉。 她叫了谷雨,语气平缓从容:“走吧,咱们出去迎接客人。” 三十几盏大红灯笼同时挂起,将漆黑的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庄明宪由谷雨陪着,站在庑廊下等候。 丁兴在前,引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一人在前,一人稍稍落后,显然是主从关系。 他们身穿夜行衣,身后是浓浓的黑夜,脸庞却晦涩不明。 两人脚步沉稳,不慌不忙,给人一种“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们也不怕”的感觉。 两人越走越近,庄明宪这才看清原来二人都用黑色布巾蒙了面,只露了眼睛在外面。 前面那人一双漆黑摄人的眸子犹如寒潭,泛着冷冷的光,庄明宪看着心头一紧,却又感觉这双眼睛莫名熟悉。 他们走到离庄明宪还有五六步的地方站定,后面那人突然“咦”了一声跳了起来,指着庄明宪叫道:“你不是那位小大夫吗?” 随着他话音一落,前面的男子伸手把脸上的布巾扯了下来。 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脸庞如玉,乌发如云。浓密英挺的剑眉,犀利深邃的双眸,皎如玉树,神采飞扬。 庄明宪忍不住低声惊呼:“顾公子,怎么是你?” …… 卢东弹劾厉春,被下了诏狱,这件事情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以前不是没有被厉春陷害的人,可那些人大多手上不干净,而且又失了圣心。 像卢东这样的简在帝心的纯臣,在面对厉春的时候,竟然也吃了败仗,清流文官与权贵心里都不是滋味。 卢东都会被下诏狱,那其他人若是跟厉春做对,岂不是更没了活路? 难道以后大家都要仰厉春鼻息吗? 越是不甘心,心里就越是害怕,越是不敢招惹厉春,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替卢东出头。就连之前以死讽谏的御史也不敢吱声了。 周新是特别生气的,他在自家主子面前抱怨:“世子爷,皇上怎么能把卢大人下诏狱呢?谁不知卢大人是清正廉明的好官啊。若是卢大人被杀了,以后厉春不更加变本加厉只手遮天了吗?好人没好报,坏人却富贵荣华,简直没天理。” 他虽然是仆从,却是陆铮的父亲,已故的卫国公陆鹏举从边关捡回来的孤儿,从小养在膝下,还亲手教他武艺,将他视为半子,他也将卫国公视为亲生的父亲。 后来陆鹏举战死沙场,他的遗腹子陆铮出生,周新就将陆铮当成弟弟疼爱、主子敬重、眼珠子般相护。 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他又比陆铮大了十岁,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在陆铮面前都非常随意。 “不是那么简单。” 陆铮声若金玉相罄:“皇上这么做,是有他的深意的。你且看着吧,卢东这次有惊无险,皇上绝不会杀卢东。” 周新不信:“那皇上为什么要把卢大人下诏狱?就算有惊无险,可诏狱却是厉春的地盘,以他那阴险狡诈的性子,说不定会在里面对卢大人做什么手脚。万一卢大人有个好歹,皇上到时候会为了卢大人杀了厉春吗?” 陆铮身子一震,俊美的面容变得格外严肃。 要弄死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严刑拷打,有的是能杀人于无形又不被世人所知晓的手段。 “你派人盯着诏狱,一旦卢东被放出来,立马通知我。” 过了几天皇上果然说要释放卢东,当时陆铮也在皇宫。得知消息他立马出宫,带了周新一起,准备夜闯卢家避开锦衣卫的耳目,将卢东带走。 皇帝不过是要给卢东一些教训,厉春绝不敢明目张胆地给卢东用刑,毕竟卢东是皇帝留给未来储君的肱骨之臣。 可他必然不甘心这样放过这样一个对付卢东的机会,若错过这次,以后新帝登基,卢东入内阁,必定会转过头来对付他。 陆铮猜厉春要对付卢东,又不能被皇帝猜忌,必然会用一些易传染、不容易治疗的疾病,这样卢东不会死在诏狱,等以后死了,那也是病死的,厉春也能撇的一干二净。 所以,他提前准备了一个院子,还找了个医术高超的太医在院子里等着。 不料,竟然有人截胡,抢先一步带走了卢东。 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是不是要对卢东做什么,立马派人追查,没想到竟然追到了离兰泉寺不远的一个庄子上。 属下说这庄子的主人姓庄,住在河间县城霞山坊,家里出了几个文官,在河间府小有名声。 得知了情况之后,他就不再犹豫,决定亲自来一探究竟。 他怕这是厉春做的一个陷阱,并没有带别人来,只跟周新一起来,为了怕身份暴露他还特意穿了夜行衣蒙了面。 他跟周新一路轻松躲过埋伏,正打算进宅,不料被院中的大狗给发现了,与院中的护卫过起招来。 真没想到这小小的田庄,竟然卧虎藏龙有这样好身手的高人。 也因为交手,让他肯定他们绝不是锦衣卫的人,锦衣卫里面没有这样的高手,就算有,也绝不是这种大开大合的路子。 他当时就觉得对方可能是友非敌,正准备去对方好好谈一谈的时候,没想到对方竟然提前一步开了门,请他们进去。 在敌我不分的情况下,能做出这种决定,对方也算是个非常有魄力之人了。 也是,戏耍锦衣卫,营救卢东,岂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寻常人躲避还唯恐不及的事情,他就这样撞上去,所图必定不小。 他又不是自己,自己一直在京城、一直在皇宫,皇帝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出几分,所以不怕厉春。 不对! 对方有如此心机,还真有可能猜出皇上的心思,只要结合卢东的升迁路、以及卢东被安然无恙地放出来,多少还是能猜出来一点的。 只要卢东能躲过这一劫,以后厉春想动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所以,落难的卢东奇货可居,把他弄到了手,可以向厉春投诚,也可以挟恩图报。 只是不知道,他的打算是哪一种? 陆铮面沉如水,知道自己要面对的,虽然不是龙潭虎穴,但是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他从不轻敌。 不过他既然来了,绝没有后退的道理。 这世上,还没有他陆铮不敢去的地方。 陆铮毫不犹豫,大步走进小小的院落。 他一眼就看到了庑廊下站着的那个少年,他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年纪不大,却昂首挺胸地站着。 是他! 陆铮眼光一寒,竟然是他。 他的医术非常高超,治好了祖母的病,他当时就想派人追过去查清楚他的底细,祖母却拦住了自己。 祖母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还住在兰泉寺,这件事焉知不是佛祖冥冥之中做的安排呢。 祖母非常信奉佛祖,他怕自己贸然行动会让祖母心中留有疙瘩,最终没有去追。 不料,今天竟然又遇到了他。 到底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他必定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的,他倒要看看,自己撞破了他的事,他会是什么反应。 陆铮将黑色面巾拉了下来,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完全没想到,大吃一惊,低声呼了出来:“顾公子,怎么是你?” 惊讶、诧异、不敢置信,唯独没有害怕忌惮。 不知为何,陆铮稍稍松了一口气。 顾公子! 他是陆铮,顾公子不过是他的化名罢了。 “故人相见,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他神态放松,语气熟稔,仿佛他们是老朋友一般。 庄明宪心里又是诧异又是高兴。 诧异的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顾公子,高兴则是因为他们到底勉强算是熟人了,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来的是顾公子,总比一次交道都没有打过的陌生人强。 “自然是要请您坐坐的。”庄明宪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陆铮也不谦让,雍容轻松地走了进去。   ☆、第43章 交锋 屋子不大,只有一间,一半为卧房,一半做了厅堂,中间用屏风隔开了。 陆铮坐在桌子旁的条凳上,身姿如玉,雍容矜贵。 没错,这是庄明宪的地盘。 可他坐在那里,那种理所当然、舍我其谁的气度,让庄明宪觉得他才是主人,自己倒成了不速之客。 谷雨沏了茶送过来,陆铮端了茶盏在手中,却并不喝,目光却在庄明宪脸上打了个转。 “庄小公子年纪小小,却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令人佩服。”陆铮声音低沉又不失清越:“只是不知你营救卢大人,府上长辈是否知晓?如川先生当年仗义收留傅家妇孺,不知这次会不会对仗义的子孙进行嘉奖呢?” 庄明宪神色一变。 如川先生是祖父的别号,他从翰林院致仕之后一直在文瀚楼编书,出的书非常受士子们欢迎。 此人手段好厉害。 她救到卢东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小半天的时间,他不仅追查到自己的行踪,还连祖父都查到了,还有当年他收留傅文一家的事情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虽然语气一般,但话语之中的意思却绝不和气。 “顾公子,说笑了。”庄明宪心头沉甸甸的,面上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跟顾公子徒手勒马比起来,我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言下之意就是说,我记得你的救命之恩。 只可惜,陆铮并未接受她的示好,他眉头一挑,目光犀利:“如川先生于傅家人落难之际伸手相助,所以,如今庄家女才能嫁入昔日首辅门第,这笔买卖做得好,令人佩服!没想到挟恩图报这种事情,也能一脉相传,庄家果然好家风。” 他言辞锋芒毕露,声如金玉,目似寒潭,落在人身上的视线让人心悸胆寒。 庄明宪起初还能强装镇定,后来实在撑不住了。 双方谈判,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知道对方的实力与弱点,才能找对方向进行攻击。 现在的情况是,除了不知她是女孩子之外,对方几乎对她的情况了若指掌,而她只知道他姓顾,至于他是谁,是什么身份,她一无所知。 这种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她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最关键对方气场太强,她根本压不住他,更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越拖下去,对自己越不利。 庄明宪当机立断道:“顾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有什么事,请直说吧。” 知道自己没有优势,所以立马找到切入点单刀直入,他的确不笨。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的确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了。 陆铮挑了挑眉:“我要卢东。” “不行!”庄明宪想也没想一口拒绝,等话出口,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又解释道:“卢大人眼下只是在我这里做客,又不是我的下人奴仆,岂是谁想要就能要的。” 她顿了顿道:“不过,既然顾公子开口了,我自然会替你问一问卢大人的,如果他愿意跟你走,我岂有阻拦的道理?如果卢大人不愿意,还请顾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虽然卢大人不是朝廷命官了,但他身上功名还在的。”你不能私自□□他。 当然,剩下的半句话,庄明宪没说。 胡说八道! 他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吗?卢东分明就在屏风另外一边,此刻听着他们的对话呢。 就是不知他是行动自如,还是被人禁锢着的。以他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既然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弄来了卢东,必然是想谋求更多的东西,一定会牢牢看住卢东。 陆铮的目光从众人脸上划过。 一个庄小公子、一个婢女、这两个人都是没有功夫的,一个护卫,武艺高强,院子里的那些人不足为惧。 既然卢东非常重要,那么看守卢东的,必然也是高手,否则不足以担此大任。 若是硬闯,的确可以闯过去,带走卢东。但是必然会惊动外面的人。这个院子在庄子上,隔壁住的就是她们家的佃户,若是闹腾起来,佃户见主家出事,一定会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会将他们当成入室抢劫的劫匪。 就算有佃户拦路也没事,只是如此一来,锦衣卫怕是就能得到消息了。他倒不怕锦衣卫,只是嫌跟他们纠缠太麻烦而已。 所以,不能硬闯,只能用其他办法了。 他的目光落在庄明宪脸上,这种情况下,他还敢拒绝自己,胆子确实很大。 若非双方是敌对的状态,他都想夸他一句勇气可嘉了。 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要怪就怪他心术不正,又不走运碰上了自己。 陆铮不再犹豫,他突然站起来,欺身靠近庄明宪,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等庄明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陆铮钳制住了,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脖子上,沉稳有力,她毫不怀疑,只要他想,他可以轻松地掐死她。 “小……” “公子!” 谷雨一个“小”字刚刚出口,就被丁兴捂住了嘴,他低声唤了一声“公子”,对谷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把手松开。 周成嘻嘻地笑:“公子,他们比咱们还怕被人知道呢。” 丁兴对他投去愤怒的一瞥,然后道:“顾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屏风那边有急促的呼吸声,却没有其他动作。 他怀里的小小人浑身紧绷,双手握拳,却紧咬着牙关不说话。 陆铮哂笑。 这么害怕的情况下,却还能忍着,确实不一般。 他是不想让屏风那边的高手知道他的情况,想让他安心守着卢东。 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在意卢东,果然图谋很大。 只可惜,他既然打定主意要打草惊蛇引屏风那边的高手出来,又岂会半途而废? “没有什么意思。”陆铮声音比刚才高了一些,还带了几分笑意:“既然你们不愿意交出卢大人,那我就只好请庄小公子去我家里做客了。” 他微微低头,好整以暇道:“庄小公子,不会你也有功名在身吧?” 他又用轻慢的语气说:“应该不会,本朝并没有十岁的举人、进士。那我就放心了,庄小公子就到我家里多住几天吧。” 庄明宪又急又气,又怕又怒,胸膛起伏不平,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 这个顾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看这种情况,卢大人他是志在必得了。 到现在他都没说他到底要拿卢大人怎么样。 卢大人在朝中得罪的人也不少,万一此人是卢大人的对头怎么办? 她是一定要救卢东的,否则她跟祖母都要遭受天谴的。 她还想给祖母奉养晚年呢。 一想到祖母疼爱的脸庞,笑眯眯的眼神,庄明宪的视线就有些模糊。 她生生地忍住,把眼泪压了回去。 屏风那边发出声响,庄明宪脸色一变,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种情况下,卢大人必定不愿意躲起来了。 没想到辛辛苦苦谋划了一场,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只希望这位顾公子并不是想要卢大人的命,这样她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陆铮却神色一敛,给周成使了一个眼色。 周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看着屏风,一副猛虎扑兔的样子。 “顾公子!”屏风那边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文士打扮的人,他眼中有压不住的愧疚,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我跟你走,求你放了恩公,不要为难于他。” 周成呆住。 怎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卢大人。”庄明宪低声说道:“你……” “恩公不必说了。”他面容肃然,一身正气道:“想我卢东曾经也是一方官吏,岂能贪生怕死为了自己牵连恩公?” “这位公子。”他看着陆铮,斩钉截铁:“你要的人是卢东,请不要牵连其他人。” 他目光落在陆铮脸上,激将道:“我看你也像个英雄,有事冲我来,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陆铮看着眼前的人,眸中的轻慢之色褪去,手也缓缓地松开了。 屏风那边的三个人都出来了。 除了卢东,还有两个小厮,都不是有功夫之人。 也就是说,他想错了,卢东是自由的,并未被看管起来。 这个庄小公子的确救了卢东,可就算是如此,卢东也不该对庄小公子这么恭敬。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 他退后了一步,道:“卢大人不必担忧,我来这里没有恶意,只是想确保卢大人平安而已。这中间可能有些误会。” 乍然得到自由,庄明宪立马扶住了桌子,不是她没用,而是刚才她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毛骨悚然。 他的手那么有力,她离丧命只有一步之遥。 被毒死的时候,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毒.药就已经入喉。 这一次却是一把钢刀悬在心头,她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那种生死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太可怕了。 她是得到自由了,可卢大人却危险了。 她做的这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巨大的挫败感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感觉茫然又疲惫。 她正想着该怎么办才能说服对方一定要留住卢大人的性命,陆铮的话就传进了她的耳朵。 什么?这是误会! 她猛然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与陆铮那双寒江射月般地眸子四目相对。 他平静无波,雍容傲然;她惶恐不安,怯如惊鹿。 “这位公子,你不用多说了。” 陆铮说是误会,卢东却觉得他是在耍花招:“你要卢某人性命直接拿去就是,杀害妇孺算什么正人君子!” 他本来就不是正人君子。 陆铮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卢大人,这件事情的确是有误会的。我并不想将你怎么样,毕竟以后皇上是要重用你的,我只是不想你不明不白死在厉春手里而已。” “厉春奉了皇命,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你,但是锦衣卫的手段你应该也听说过,要弄死一个人,有的是阴险的法子。” 卢东半信半疑地看着陆铮:“这么说,你不是锦衣卫的人?” “我若是锦衣卫的人,早就大开杀戒了。”陆铮道“我怕你进入了厉春的圈套,又怕别人禁锢了你好待价而沽。所以,我一开始才执意要带你走。” “现在看来,的确是误会。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护你一护而已,并不会为难这里的任何人。” 卢东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依然打量着陆铮。 陆铮却大大方方任他打量,然后指了指小方桌旁的条凳:“坐吧,庄小公子是如何救了你的,我想听一听。” 卢东却去扶了庄明宪:“恩公请坐。” 陆铮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这么短的时间,就收拢了卢东,这个庄小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几人再次坐下,心态却与刚才截然不同了。 卢东把庄明宪是如何救的他,如何劝的他,如何给他治病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没想到顾公子也跟恩公一样想要搭救我,这个误会真是太大了,幸好只是误会。我决定就留在恩公这里,顾公子的好意卢东心领了。” 陆铮震惊。 卢东是如何得救的,他一清二楚,可他没想到后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庄小公子竟然这么聪慧,将皇帝的想法、厉春的想法都看得这么透彻。 他一直在朝堂皇宫行走,接触的的东西莫说是一般人,就是勋贵子弟也难能接触到,他从小被养在皇宫,也算是在皇帝身边长大的了,所以才会了解皇帝的做事风格,并且能从中窥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庄小公子不过是普通诗书耕读家的孩子,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不仅知道,还能用这些事去激励卢东。 他知道这世上聪慧有天分的人很多,可像他这样医术高超、又心智过人的小孩子,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智多近妖了。 且不论他的聪慧吧,他的胆识勇气也非常令人吃惊。 他才多大? 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他这么大胆! “你为什么要救卢大人?”陆铮将桌子上的青花瓷茶壶拿起来,亲自倒了一盏,推到了庄明宪面前。 周成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庄明宪知道,顾公子这是赔礼道歉示好的意思,她端起茶盅,闻了闻,里面没有药水的味道,就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这才道:“并没有什么,想救就救了,难道顾公子不是这样想的吗?” 陆铮眸中划过一抹赞许,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来。 他身量很小,不过十来岁年纪,坐在那里却从容稳定,比一般的世家子弟还有气度。 刚才受到那样一番惊吓,一转眼就能沉定下来,可见其心性坚韧了。 他皮肤雪白,面庞稚嫩,五官精致无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如秋日长空般纯粹明净,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勇敢、聪慧之人。 “你说的没错。”他赞赏地点了点头:“想救就救,本该如此。” 庄明宪到了此时才算彻底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卢大人腿上被厉春动了手脚,要尽量双腿放平,不能这样坐着。如果顾公子不介意,能让卢大人坐到床上去吗?” “当然可以。”陆铮双目明亮,带了笑容:“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这样公子来、公子去的称呼太客套了,我比你痴长几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哥。” 当然要客套了,难道我们很熟吗? 庄明宪默默腹诽,面上却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既然顾大哥不嫌弃,那我就高攀了。” 周新站在陆铮身后,忍不住对庄明宪抛去一个艳羡地目光。 能跟世子爷称兄道弟,这小大夫祖坟上冒青烟了。 别人都说世子爷清傲,其实是因为那些人蝇营狗苟入不了世子爷的眼,所以世子爷才会不拿睁眼瞧他们。 只要入了世子爷的眼,他待人是非常随意宽和的。 不过庄小公子的确出人意表,年纪小小却有勇有谋、做事仗义,世子爷对他另眼相待也实属正常。 若不是世子爷抢先一步,他都想认下这个小老弟了。 不过世子爷认了,跟自己认也没什么区别,总之,他会将他当成小弟罩着。 “庄小弟。”陆铮正色道:“你上有长辈,不能自专,卢大人还是我带到京城去吧。” 他目光投向门外,道:“而且你这里的护卫虽多,却根本不能跟锦衣卫抗衡。我把卢大人带走,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这样也能减少你的危险。” 他说的很委婉了,庄子上的这些人的确挡不住锦衣卫。顾公子功夫高强,周成的武艺也高,顾公子手里一定有很多的高手。让卢大人跟他走,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建议。 庄明宪倒不怕顾公子骗自己的。 他若是真想对卢大人不利,刚才就能带卢大人走了,根本不用跟她说这么。 而且这位顾公子气度摄人,举手投足间带着翠筱傲严霜般的傲然,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屑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庄明宪想了想道:“顾大哥,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卢大人有肺痨,如果不及时治疗,肺痨会落下病根,以后极易复发。还有他的腿,关键的几个穴位被人用内力点过,必须每天泡药浴,每十天做一次针灸通经络,否则双腿就会瘫痪。” “肺痨或许能找到大夫治疗,但给腿做针灸,必须要我来做才可以。这种情况下,卢大人若是离开这里,实在不利于治病。” 听了她一席话,陆铮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没有说话,手指却在桌子上轻轻敲击,显然在凝神思索。 庄明宪不敢打扰,眼睛却不由自主落在陆铮的手上,手指不粗不细,恰到好处,每一根都骨节分明、白皙修长,轻轻敲击着桌子,温柔有力,充满力量感。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刚才却差点把她掐死。 庄明宪把视线移到了别的地方。 陆铮沉吟道:“庄小弟,每次针灸的时间能延长一些吗?” 庄明宪想了想,郑重道:“最多延长五日,半个月是最长的期限了。” “我想还是我把卢大人带走比较好,肺痨服用的方子、治腿药浴的方子你可以写下来给我,熬制的方法你跟我说一遍就好。” 他双目清湛看着庄明宪:“就是不知庄小弟能不能每半个月出来一趟。” 庄明宪面露凝重。 她在庄子上,顶多只能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她就要回去,到时候留卢大人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合适。带卢大人回庄家,显然不现实。 也就是说,就算卢大人留在这里,一个月之后,她依然不能替卢大人针灸。 可是如果她先回去,找办法说服祖母,每半个月出来一次应该可以做到。 “可以。”她点了点头道:“就按照顾大哥说的吧,劳顾大哥等候一会,我这就去做准备。” 要离开,自然是在夜色的掩护下最好。 他们这一番耽误,离天亮也不远了。 时间紧迫,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要写药方子、药材熬制的方法,还要准备马车。 “好。”陆铮笑着颔首。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天亮之前把陆铮一行人送出了门。 谷雨语气忧虑:“小姐,半个月后,顾公子真的会让你去京城给卢大人治病吗?” 那位顾公子好生过分,竟然想劫持小姐,这样的人,能说话算话吗? 庄明宪望着天边那个明亮的星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会的。” “万一不会怎么办?”谷雨很是担忧:“顾公子看起来真不像好人。” 顾公子不会骗她,只要他们平安,他一定会送消息给自己,如果半个月后没有消息,那就说明他们凶多吉少了。 庄明宪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希望菩萨保佑顾公子跟卢大人平安无虞。 了却一桩大事,庄明宪倒头就睡,醒来已经是下午,护送卢大人离开的丁兴也已经回到了田庄。 “小姐,卢大人已经平安抵达京城。”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锦衣卫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卢大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 “好。” 一觉醒来,庄明宪神清气爽。 昨天短短一天,竟然让她生出劫后余生的沧桑感。 实在是那位顾公子气场太强,手段太摄人了。 她神色一凛,对卢东道:“你先去休息,明天一早,你再去一趟京城,好好查一查顾公子的底细。世袭罔替的顾姓勋贵家,一定要查清楚。” 那样的气度、那么厉害的功夫,敢猎杀灵狐,拿到延宗法师的名帖,还敢与锦衣卫对抗,这位顾公子绝非一般人。 这么厉害的人,就算前世她没见过,也应该听说过才是啊。可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对方将自己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而她竟然对他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既然以后还要打交道,她无论如何也要知道他是谁才行。   ☆、第44章 雌雄 时间飞快,转眼半个月时间过去。 庄明宪在丁兴的护送下抵达成京城。 道路宽阔整洁,商铺鳞次栉比,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商贩在声音嘹亮地兜售货物、马蹄踏在石砖上的哒哒不息,这一切交织成一幅繁华热闹的画卷。 真没想到,这一世她进京的场景跟之前完全不同。 第一次是她要嫁给傅文,心里难过又欢喜;第二次是祖母过世,她回河间奔丧被庄家人拒之门外,回来的时候心如死灰。 她深吸了一口气,精神振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不同,她一定能扭转自己的命运。 到了约定的地点,顾公子安排的人已经在等着了。 这是一个非常清幽的宅邸,很适合人养病。 顾公子不在,卢大人因为不方便起床,也没有出来出来迎接,庄明宪被直接引到了卢大人的卧室。 “恩公!你来了。” 半个月不见,卢东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脸上丝毫不显病态,一副斗志昂的样子。 庄明宪暗暗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卢大人,你先去泡腿,半个时辰后开始针灸。” 针灸是一项体力活,因为是针直接作用于穴位,施针过程中必须屏气凝神、全神贯注,一旦分心扎错穴位,后果非常严重。 本来十天针灸一次,每次针灸一炷香的时间就可,现在延长到十五天,针灸的时间也要延长到半个时辰。 等庄明宪针灸完毕,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恩公辛苦了。”卢东道:“这针灸还要多久?是否能由别人代替呢?” 庄明宪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汗道:“治好还需要三个月,卢大人你不必挂心,给你针灸我能做得来。” 她知道卢大人见她年纪小又累的满头大汗,怕她受不住。 其实是她这副身子太弱的缘故。 卢东笑道:“既然如此,那以后就有劳恩公了,你直接叫我卢东就是,这里哪还有什么卢大人。” 他笑容爽朗,没有半分的自怨自艾,看来并没有被这件事情打到,而是振作起来了。 “我叫你一声卢先生吧。”庄明宪道:“你也别叫我恩公了,你叫我庄杰就是。” 庄杰是长房良二老爷庶出的儿子,今年虚岁九岁,因为早产身子弱,一直养在内宅,除了四岁那年上族谱去祖坟祭拜之外,再没出过庄家大门。 所以,她才敢用庄杰的名字。 话音一落,庄明宪听到了一个如金石般的声音。 “原来庄小弟名叫庄杰。” 庄明宪回头,见陆铮从门外走进来,身材高大修长,气度雍容矜贵,举手投足英姿飒爽。 庄明宪却心头一凛。 丁兴查了十来天,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顾公子来了。”她微微一笑,脸上丝毫不露。 陆铮眉头微凝:“不是说了,让你叫我顾大哥吗?” “是。”庄明宪努力让自己放松自然:“是我忘记了,顾大哥不要怪罪小弟。” 她在刻意放松,但神情还是有几分拘谨的。 若真当自己是大哥,又怎么会怕自己怪罪? 陆铮没有解释,微微颔首,目光不再如往常那般清冷,而是带了几分温润,非常的俊美。 庄明宪看了他一眼,心中腹诽。 这样的美男子,必定有很多女孩子爱慕。 但谁能想到他心狠手辣,说杀人就杀人呢。 他说自己姓顾,极有可能是化名。可就算自己用化名,也不会让他的祖母也用化名啊。 说话间,两名年轻婢女端着热水走进来,分别绞了巾帕给卢东、庄明宪擦汗。 庄明宪目光在那面容姣好、身段优美的婢女身上打了个转,客气地接过巾帕:“多谢姑娘,我自己来。” 这婢女如此美貌,说不定是顾公子贴身服侍的呢,她可不敢劳动她们。 八月底的天气还有些燥热,一番针灸下来,她额头脸颊脖颈处都汗湿了,几缕发丝湿漉漉的,紧紧贴在她白腻的脖颈,那里的皮肤欺霜赛雪,细腻娇柔。 陆铮看着,觉得有些异样。 京城不少权贵都喜好柔媚纤弱的男孩子,他也见过不少媚骨天成一瞥一笑都带着钩子的男人,可像庄小弟这样清丽可爱的,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他这样的容貌,以后遇到的麻烦必定不少。 不过,有他看着呢,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陆铮把眼光移到别处,突然一怔。 他不动声色端起茶盏,视线却落在庄明宪的脖子上。 那里白皙无暇,并无喉结! 他的眸中瞬间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 陆铮没有说话,貌似无意地看了庄明宪一眼,再次把脸转开。 庄明宪心里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当陆铮目光过来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不对了,他的目光太犀利,盯着的是她的脖子。 男女之间的诧异,在脖子上也能体现。 她今天穿的是交领衫,领子略低一些,遮不住她的脖子。 目前陆铮只知道自己是庄家人,并不知自己究竟是谁,难道她连最后的秘密也要被他知道了吗? 心里砰砰直跳,面上却丝毫不显,庄明宪将帕子还给婢女,云淡风轻地对陆铮、卢东道:“时间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卢先生就拜托顾大哥照顾了。” 陆铮站了起来,道:“我送你。” 庄明宪呼吸一滞,却没有拒绝,笑着点了点头。 “顾大哥先上吧。” 庄明宪很是谦让。 陆铮却温和一笑:“当然是兄长让着弟弟了。” 庄明宪也不坚持,越过陆铮上了马车,手肘却不小心碰了陆铮一下,陆铮抬起手,本想托她一把,却又放下手,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 庄明宪一无所知。 马车不大,两人对面而坐,庄明宪的膝盖正对着陆铮的小腿。 他的腿很长,修长的手指随意放在膝头上,一根根如玉雕琢而成,非常好看。 没有抬头,庄明宪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她暗暗凝神,闲聊般地问陆铮:“顾大哥,你是哪年生?贵庚多少?” “我是祥平十二年出生的,今年十八。”陆铮目光深邃,笑容随意而温和:“庄小弟,你呢?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九岁。”庄明宪微微一笑,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带着几许孩子气的天真:“我是正兴四年出生的。” 她今年十二岁,若是穿女装,的确是十二岁小姑娘的模样。 可她早产底子差,有些柔弱,穿女装的时候不显,穿了男装之后,就显得比实际年纪小了好几岁。 八、九岁的小男孩子还没有开始长个子,没有喉结是很正常的。 陆铮的目光闪了闪,脸上的笑容却不变:“原来你才九岁,看着的确不很大。” 庄明宪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打小身子就不好,一直很瘦弱,家中长辈一度以为我是养不活的。” 她说着,从旁边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密封的酒壶来,苦笑道:“走到哪里都带着药,到了时辰就要喝,一顿都不能落下。顾大哥,别见笑。” 陆铮的视线终于从她的脸上落到了那酒壶上,庄明宪已经拧开了酒壶,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天气并不冷,酒壶外面又包了厚厚的几层绒布,有热气顺着壶口冒出来,浓苦的药味瞬间传遍了整个车厢。 多亏了谷雨一定要让她带着药,否则她还真不知能否蒙混过关。 不过他终于不盯着自己看了,应该是相信她是男孩子了吧。 这药真的好苦,苦得她漂亮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她从前都是捧着碗,大口大口快快喝下去的,这酒壶口子太小了,她只能小口小口地喝,真是越喝越苦。 幸好谷雨还给她准备了蜜饯,庄明宪放下酒壶,捏了一粒蜜饯放入口中。虽然并不能立马把苦味压下去,但到底能缓解一些。 陆铮见她眉头还皱着,就伸出手,在她眉心处捋了捋,庄明宪强忍着想把他收拂开的念头,露出一个笑容:“谢谢顾大哥。” “应该的。”陆铮拍了拍她的头,声音低沉清朗如泉水流过玉石。 如果他真是女孩子,又怎么会任由自己触碰他? 念头划过,陆铮缓缓垂下眼眸。 …… 进了九月之后,温度就降了下来。 老太太叫了庄明宪去试新衣裳,庄明宪纳闷,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量身高了啊。 老太太笑呵呵的:“你去年长高了好大一截,今年反倒没怎么长个子,所以没有量身高,只比照从前的衣裳放一些就行了,快来看,把这几件衣裳都试试,明天去兰泉寺登高,你就穿最漂亮的那一件。” 给庄明宪打扮,也是祖母的乐趣之一。 她就喜欢看小姑娘穿的漂漂亮亮的。 庄明宪说了几次,祖母依然乐此不疲,她也就不再说,反而非常配合祖母,将她哄得高高兴兴的。 她一边换了新衣裳一边问:“祖母,明天去登高,就只有庄家的人吧?” 从前叶茂、傅文都一起来的。只不过今年,他们一个进了上书房给五皇子伴读,一个进国子监读书,今年应该不会来了。 老太太抿了嘴笑:“你是不是想问你叶表哥今天来不来了?” 当然不是,叶茂来不来都不要紧,只要傅文不来就行了。 她一点也不想见到傅文。 “今天早上你祖父说了,叶茂跟傅文都已经去兰泉山别院等着了。”她道:“你刚才吃的素点心,就就叶茂那孩子派人送回来的。真不枉我这么疼他,这孩子真是有心。” 庄明宪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傅文这个人怎么这么烦,不知道说亲的时候男女双方应该避嫌的吗? 罢了,反正他来也是看大姐的,自己就当没看见他好了。只希望他们早点定下婚事,早点娶大姐回家,这样她以后就再也不用跟他见面了。 “叶茂跟傅文来,我都是欢迎的。”老太太不悦道:“庄素云跟叶茜竟然也来了,不是说叶茜病得严重吗?怎么不再京城好好歇着呢。” 叶茜想害她一事,除了几个知情人,别人一律不知道,祖母也被蒙在骨里。 庄明宪听了,不动声色:“叶茜到霞山坊来了吗?” 如果她来了,她少不得要去会会她了。 那次事件结束,她还没跟叶茜见过面呢。 “没有,跟庄素云一起在兰泉山别院等着呢。”老太太撇了撇嘴:“人没到,东西却送到了,朱氏显摆她有个好闺女、好外孙女,给她送了好东西呢!” 原来叶茜在兰泉寺山别院,庄明宪眉头一挑,那明天见了,她们的事情,也该彻底做个了结了。 …… 这一次九月登高,庄家嫡支两房是全员出动的。 这一去,要在别院住上三天。各房的主子带的东西不少,加上服侍的丫鬟、婆子等,加起来竟然用了十几辆马车。 一大早就从霞山坊正门出发,浩浩荡荡驶向兰泉山庄家别院。 兰泉山风景优美,河间府很多高门大户在山旁都有别院,庄家也不例外。庄家别院不仅占地广,院子多,最难得的是还有温泉。 坐在马车上,老太太道:“今天安置下来,明天一起爬山,剩下的两天,个人自己安排。我们明天下山之后泡一泡温泉,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第二天去山下挖灰灰菜,我做包子给安安吃。” 她对谷雨、林嬷嬷道:“你们也去泡温泉,好好去一去夏天的暑湿。” 谷雨跟林嬷嬷立马笑着感谢老太太,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泡温泉的好处,什么样的灰灰菜更好吃。 看着祖母笑容满面的样子,庄明宪突然觉得别院三日行也很不错。 到了别院刚刚安置下来,叶茂就来了。 老太太笑着招呼他坐下来,先谢过他送的糕点,然后问他在国子监学业怎么样,功课多不多,先生严不严格。 叶茂一句一句地答了,虽然没有敷衍,语气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就算他从前急着见庄明宪也没有这样过。 老太太就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叶茂笑了笑:“我给宪表妹带了好吃的,怕等会凉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太太呵呵地笑:“那你快去吧。” 送了叶茂,老太太发现林嬷嬷不在,问了屋里的丫鬟也说不知道,正诧异间,林嬷嬷回来了。 她步履匆匆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老太太,叶表少爷是不是见咱们小姐去了?” “是啊。”老太太听林嬷嬷这样问,立马正襟危坐:“怎么了?” 她就是这样,别的事,一概不上心,平时也大大咧咧的,但凡涉及到庄明宪,就立马变得敏感锐利,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林嬷嬷忧心忡忡道:“长房大姑奶奶的确带了一个小姐过来,不过不是茜表小姐,而是叶家大姑奶奶的唯一的女儿,我听她们都叫她陆小姐。” 老太太“哦”了一声:“叶茂的确有个姑姑,夫家姓陆,好像还是什么侯府来着?” “是卫国公府。”林嬷嬷道:“这位陆小姐从小丧母,很得叶家老夫人的喜爱,据说……” 林嬷嬷吞吞吐吐道:“据说这位陆小姐跟叶表少爷青梅竹马,从小就订下婚约了。” 林嬷嬷紧紧盯着老太太的脸色,见她果然拉了脸,立马道:“老太太,您看这该怎么办呢?叶表少爷有了婚事,竟然还来招惹咱们小姐,这不是摆明了欺负小姐吗?咱们小姐也不可能去给他做小呀!” 长房老太太说了,让她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二房老太太,最好她暴跳如雷,去质问叶茂,给叶茂没脸。 老太太眉头一挑,带了几分凌厉:“你是听谁说的?” “是听别院的下人说的。”林嬷嬷道:“陆小姐这次是跟叶表少爷一起来的,据说叶表少爷对陆小姐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两人感情非常亲厚。” 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我们去看看安安。” 林嬷嬷心里大喜,忙上前扶住了老太太的胳膊。 完成了长房老太太布置的任务,又能得到不菲的赏赐了。 …… 小小的院落里,桂花正开得芬芳,庄明宪坐在摇摇藤椅上晒太阳。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天空南飞的大雁,午后的阳光就照在她洁白无瑕的脸蛋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比秋日的天空还要清澈明净。 一个浓眉大眼,皮肤白净的少年坐在摇摇椅旁边的小杌子上,他气质轩朗,风度翩翩,此刻正嘴角含笑,目光温柔地看着庄明宪,好像她是无价的珍宝。 庄明宪吸了吸鼻子,脸上的表情很是享受陶醉:“叶表哥,你闻闻,这花可真香啊,这景色可真漂亮。” 叶茂一动不动,目光一直落在庄明宪脸上,嘴角的笑意却更大了:“是啊,的确很漂亮。” “宪表妹,你喜欢桂花吗?” “喜欢啊。”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见花开高兴,见雁飞也高兴。只有活着,才能见到这些。 叶茂立马起身,伸手摘了一枝递给庄明宪。 那桂花绚烂芬芳,开得正好。 其实庄明宪喜欢花开在枝头,并不想把花摘下来,可她还是接过了桂花,笑着对叶茂说谢谢。 叶茂重新坐下来,笑着说:“我京城的家里也种了很多桂花树,有金桂、银桂、还有丹桂。每年秋天,桂花绽放,浓郁香味都飘到院墙外面的街上了。” “从前我母亲每年都会把桂花摇下来,做成桂花香料、桂花茶、桂花糕,每当我母亲摇桂花的时候,我就绕着桂花树跑,香香的桂花撒的我满身都是。” “只是我母亲过世后,再也没有人摇过桂花了,我也再没吃过那样好吃的桂花糕。” 想起母亲,少年并不伤痛,反而有一种淡淡的温柔。让人一听就知道,他是个开朗豁达,自信阳光的好少年。 老太太一直站在门口默默听着,她没有进去,等了一会,就转身走了。 林嬷嬷一惊:“老太太,您怎么不进去?” “叶茂这孩子善良单纯,我相信他绝不会做出欺瞒安安的事情。真相如何,且等等再说。” 安安懵懵懂懂的,不过是把叶茂当成了哥哥,若是她贸然说了什么,反而着了痕迹。 不如就这样,这种事情,本该顺其自然。 林嬷嬷扼腕叹息,却也不敢再劝,只能心里怄着气走了。 叶茂把视线从桂花树上收回来,笑着对庄明宪说:“这株桂花树太小了,等以后你到了叶家,我摇桂花雨给你看。” 有叶茜在,她根本不想去叶家,就敷衍道:“等日后我去了京城再说。”除了给卢东治病之外,她压根没想过去京城。 叶茂却以为她这是答应了,立马咧嘴笑了出来,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他兴致勃勃道:“京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东来顺的涮羊肉、全聚德的烤鸭都非常有名,还有护国寺小吃一条街,保管叫你流连忘返。” 他知道庄明宪贪吃,就笑嘻嘻地怂恿她:“我听说姿小姐跟时文定亲后,就会去京城,宪表妹,到时候你也一去吧。” 他眼睛亮亮的看着庄明宪,赤诚热情的脸上都是期待。 庄明宪还没有回答,有一个身穿鹅黄色比甲的丫鬟走了进来,庄明宪认识,她叫锦绣,是长房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她八面玲珑,跟谁说话都笑嘻嘻的,很讨长房老太太喜欢。 “宪小姐。”锦绣笑着给庄明宪请了安:“大姑太太带了陆小姐来家里做客,我们老太太说今天晚上给陆小姐接风,让您去那边陪客人。还有叶表少爷,” 她转头看着叶茂:“既然您在这里,那我就不多跑一趟了。” “陆小姐?” 庄明宪不记得前世有这么一个人啊。 “是谁家的小姐?”庄明宪问锦绣:“怎么我没有听说过?叶茜不是来了吗?有她作陪还不够吗?” “哎呀!”锦绣微微睁大了眼睛:“怎么叶表少爷没有跟您说吗?” 她突然捂了嘴,看着叶茂,吃吃地笑了。表情非常暧昧。 “茜小姐这回没来,大姑太太只带了一个陆小姐过来,其实也不能算是大姑太太带来的,陆小姐说,她是跟着叶表少爷一起来的。我想叶表少爷应该比我更清楚陆小姐是谁的……” “住口!”叶茂突然站了起来,脸色阴沉,目光锐利:“小姐问话你不好好回答,反而推给别人,外祖母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 他平时最是谦和温润,对待下人也是和和气气的,出手又十分大方。所以不管丫鬟也好,婆子也罢,都喜欢在他面前凑趣儿说话,好拿他的打赏。 锦绣是长房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不差的。 她长得漂亮,性子又好,庄家上上下下谁不卖她几分颜面?她面上笑嘻嘻的,心里也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在叶茂面前,她胆子格外大些,总是会开一些小玩笑。 只是没想到叶茂会突然翻脸,一点面子都没有给她留,她秀丽的脸庞立马涨得通红,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庄明宪很是诧异。 她隐隐感觉到叶茂八成是因为那个锦绣提起陆姑娘的缘故。 可锦绣不过是的传话的,他就是对陆姑娘有什么不满也应该找原主,而不是迁怒其他人。 不过锦绣也是太娇气了些,一点重话都受不得,比小姐还像小姐。 叶茂到底是客人,庄家的下人惹他不高兴了,她这个做主子的不能无动于衷。 “你打算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庄明宪道:“还不快给叶表少爷赔礼道歉!” 说着,她瞥了叶茂一眼,见他眉头紧皱,烦躁不耐,越发好奇那陆小姐倒是何方神圣,竟然连叶茂这么好脾气的人都惹怒了。 锦绣看了看叶茂,见他没有要给自己台阶下的意思,就咬着唇,强忍着泪水给叶茂赔礼道歉:“是奴婢的不是,叶表少爷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奴婢一般见识了。” 叶茂神色微霁,淡淡道:“希望你是真的知错。下去吧。” 锦绣又气又羞,捂着脸走了。 “既然叶表哥心情不好,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虽然她也很想知道这陆小姐到底是谁,可那人明显是叶茂的逆鳞,她无意惹叶茂不快,也不知怎么安慰。还是让他回去,冷静下比较好。 叶茂却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宪表妹,难道你不想知道陆小姐是谁吗?”   ☆、第45章 挑衅 “陆小姐名叫陆双双, 是我姑姑家的表妹。我姑姑过世的早, 只留下这一点血脉, 所以,我祖母非常疼爱她。” 他顿了顿道:“就像长房老太太疼爱叶茜那样。” 庄明宪点点头,表示了解, 原来又是另外一个叶茜。 果然每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或多个熊家长。 “她家跟卫国公府乃是同宗,虽然出了五服, 但因为他父亲受如今的卫国公赏识,所以, 她走到那里都被人高看一眼。总是被人捧着,性子就有些跋扈, 做起事来也无法无天的。” “卫国公府?”庄明宪睁大了眼睛:“你说的是出了抗倭英雄陆鹏举的那个卫国公府吗?” “是啊。”叶茂道:“看来你也知道卫国公府是多么显赫了。” 庄明宪默了默。 她当然知道卫国公府,还知道卫国公府的显赫绝不仅仅于此,如今的卫国公世子陆铮将来会位极人臣,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被加封太子太保, 太子少保、兼太子太傅,乃大齐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三公兼任三孤的官员。 等永庆皇帝登基, 他被封为睿王,风头赫赫,权倾朝野。 她之所以会被傅文毒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知道了傅文杀死陆铮的秘密。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竟然这么快, 就要跟陆家人见面。 虽然陆双双不是正经的卫国公小姐,但相较于庄家,身份也已经非常高贵了。 这样一个人,恐怕比叶茜要更难缠。 叶茂见她皱眉不语,心里沉甸甸的,可有些话,他不说不行。 “双双表妹她跟叶茜关系特别好,叶茜回去之后,在她面前说了很多关于你的话。” 他目光落在庄明宪的手上,很想握一握。 “这次我来,她跟我祖母缠了好几天,无论如何也要跟我一起来。是我没用,没能阻止得了她。” 虽然她再三保证只是来这里玩的,绝不会惹麻烦,但是他一点也不相信。 叶茂道:“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尽快带她回去,绝不会让她骚扰你。” 他吸了一口气,看着庄明宪的目光非常深沉:“我的祖母因她是我姑姑唯一的血脉,一直想让她嫁给我。” “但是我一直没有同意。” “我只是当她是妹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我祖母答应我,只要能顺利通过明年秋闱,就许我婚姻自由,不会强迫。” “但是,不知何时开始,大家都在传她是我的未婚妻子,跟我已经订婚。” 叶茂的唇角紧紧抿了起来:“我不可能娶她,这样会坏了她的名声的。我解释过了,但是大家都不相信,没想到连庄家这里都这样传了。” 庄明宪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他对锦绣发那么大的火。 换做任何人,都会生气了。 叶茂又低声道:“她那个人非常任性,若是喜欢一个人还好,若是不喜欢某个人,怕是很难缠。若是她为难你,你只管跟我说,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到底是卫国公陆家的小姐,以你的身份无法与她抗衡,你尽量避开她。” “她虽然跋扈,但是我说的话,她还是愿意听的。” 叶茂也太可怜了,堂妹表妹没一个省心的。 “你放心吧,叶表哥,我相信陆小姐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她笑道:“就算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跟她一般见识。” …… 庄明宪掐着点去长房老太太那边,在院子门口遇到了叶茂,还有傅文。 庄明宪是主人,理应先说话的,但是她实在不想搭理傅文,正迟疑间,叶茂先开口了:“宪表妹,你怎么一个人?” 他看了傅文一眼,大步走到庄明宪身边,跟她并肩站着:“没跟姿小姐一起吗?” 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却紧张地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就说:“大姐跟大伯母先走的,我有事,耽误了。” 其实是大姐要她一起去,但她知道大伯母不喜欢她,故意说自己有事,让大姐先走了。 叶茂见她神色自然轻松,只跟自己说话,连看都没看傅文一眼,心里高兴极了。 “那等会散了,你也是一个人吗?”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庄明宪微笑:“不是有谷雨陪着我吗?” 见她笑了,叶茂也笑,眼睛亮晶晶的,十分畅快。 傅文沉默不语,把视线投向浓浓的夜。 “我先进去了。”庄明宪无意在此停留:“你们也去花厅那边吧,今天晚上风有点大。” 叶茂笑容又深了几分:“我知道。” 他对谷雨说:“送了宪表妹之后,你回去给宪表妹拿一件披风来,晚上露水重又有寒气,宪表妹身子弱,怕受不住。” 谷雨应了,几人这才分了手。 大姐庄明姿、长房的庶小姐庄明珊已经到了,庄素云、长房老太太、良二太太、二房大太太陈氏也在。 原本属于叶茜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妙龄的小姐,她身穿玫瑰红百蝶穿花束腰短比甲,水粉色绣玉簪花暗地织金褶裙,发钗上一颗硕大的东珠闪闪发光,非常耀眼。 庄明宪不用猜也知道,这一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陆小姐了。 为什么说她赫赫有名呢? 下午叶茂前脚刚走,陆小姐的打赏就来了,庄家上下的奴婢人人都有份。 还有给几位长辈、同辈送的表礼,都非常的丰厚。 谁都喜欢大方的人,陆小姐这一出手,立马博得了庄家人的喜欢。 庄明宪来的路上就听到不止一个人夸这位陆小姐美丽脱俗、聪慧可爱。 此刻陆小姐正笑盈盈地跟长房老太太说话呢,听到有人进来了,就转过头来指着庄明宪笑:“这位小姑娘好漂亮,应该就是你们家的宪小姐了吧。” 她人长得也好,肌肤微丰,明眸皓齿,是跟庄明宪截然不同的美人儿。 只是她这样用手指着人,还是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性格骄纵不是个好相处的主。 的确很漂亮,也的确很骄纵,叶表哥那样温润的人,该配一个温柔似水的姑娘才好,她的确不是叶表哥的良配。 长房老太太笑着握了她的手,恭维道:“有你在这里,谁还敢说自己漂亮呢?” “我就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我屋里的丫鬟也好,用的东西也罢,都是最好最漂亮的。这位宪小姐我看着喜欢。”陆双双微微抬了下巴,对着庄明宪招手:“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这话一出,众人视线同时落在庄明宪身上,不少人都带了艳羡。 长房老太太微笑说:“明宪,这是卫国公陆家的小姐。” 卫国公陆家是何样的身份,寻常人想巴结陆小姐还没有机会呢。陆小姐对她另眼相待,庄明宪焉有不上赶着巴结的道理? 果然,庄明宪走了过来。 长房老太太心里冷冷一笑。 陆小姐就拉了庄明宪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笑着说:“是个漂亮的人。” 她将手上的镯子退下来:“你拿去戴吧。”一副打赏人的模样。 这是卫国公老夫人赏给她的镯子,非常的珍贵,她平时舍不得戴。但既然要给庄明宪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难而退,就必须要下血本才是。 这对手镯,叶茜眼馋了很久,她都没送。 庄明宪小门小户的,身份比叶茜低多了,见了这个手镯,焉有不心动的道理? 她这次来,就是要身份气度上打压她,从财物上碾轧她,庄明宪知道她们之间的云泥之别,一定自惭形秽不敢再跟自己争茂表哥。 当然,这也是试探的意思,她若是乖乖接了手镯,就说明她是还算知情识趣,不敢跟自己一较高低。若是她不知趣儿,就不要怪自己不客气了。 用一对珍贵的手镯赶走一个情敌,陆小姐觉得这笔生意做的很划算。 庄明宪没有拒绝,她笑着接过手镯戴到手腕上。 陆双双心头一喜,立马笑了,给庄明宪抛去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只是她笑容还没有完全绽开,庄明宪就“哎呦”了一声,镯子从她的手腕脱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几截。 “陆小姐别生气。”庄明宪忙道:“都怪我手腕太细了,带不了这么好的手镯。我要是像陆小姐这样……” 她视线在陆双双身上打了个转。 随着她的动作,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陆小姐身上。 陆小姐是长得漂亮,但是别一般的女孩子要稍微胖一些,其实也不算胖,就是没有小姑娘纤细柔弱的样,她最忌讳旁人拿她的身材说事了。 没想到庄明宪上来就揭她的逆鳞,她忍不了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庄明宪却像没看到她发青的脸色一般,上前握了她的手,笑吟吟道:“我要是像陆小姐这样健康、美丽,这镯子一定不会落的。” 她笑道:“不过陆小姐家世显贵,想来这样的镯子应该有很多,打碎一个也没什么。陆小姐,你不会生气的,对吧?” 她是答应过叶茂,不会跟陆双双一般见识,但并不代表她就要被动挨打。若是接了陆双双的镯子,岂不是就承认自己是丫鬟、低人一等了吗? 她庄明宪再贱,也做不出这样下作的事。 心爱的手镯被情敌当面摔碎,陆双双大怒。 这下作的东西,好生可恶。 不仅大胆狂妄拒绝她,还嘲讽她胖! 她站着,阴沉沉地瞪着庄明宪。 别说是她的贴身丫鬟了,就是庄素云也变了脸色,捏了一把汗。 这个陆双双,是个祸天星的性子,身份比她高的人她不敢惹,可身份比她低的人若是惹了她,绝对讨不了好。 早知道就不带她来了,若真出了事,可怎么办? 庄素云后悔不迭,看着陆双双的眼神显得很忐忑。 其他人也是提着心,大气儿都不敢喘,只有长房老太太双目犀利地看着庄明宪,充满了警告与怨憎。 气氛非常的压抑。 陆双双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的很是,不过一个手镯而已,值当什么?赶明儿,我再送一对合适的给你补上就是了。” 庄明宪看着她额头上突起来的青筋,不软不硬道:“陆小姐真是大方。” “陆小姐还要在我们家住好几天呢,你们能和和气气地最好了。”长房老太太赶紧把话题扯开:“我们先用饭,你们小姑娘有什么话,等用过了晚饭再好好说。” “好。”陆双双倨傲地点了点头:“就听您的。”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娇小姐,庄家是得罪不起的。 晚饭分男女摆了两桌,中间用屏风隔开。 饭后长房老太太问陆双双要不要打叶子牌,想玩什么尽管说。 陆双双却说:“你们几位太太门打牌就是,我想跟庄家的几位小姐到里间说说话。” “好好好。”长房老太太笑呵呵地答应,然后对庄明宪几个说:“陆小姐身份尊贵,难得到我们家来一次,你们好好陪陪她,不要怠慢了客人。回头我有好东西给你们呢。” 不管心里怎么想,几人明面倒是都答应了。 长房老太太对陆双双格外慈爱宽容,但这慈爱跟对叶茜又不同。 对叶茜她那是亲密无间,心肝肉一样的爱。对陆双双则是高高捧起来,带着讨好。 说白了,陆双双家里跟卫国公府陆家是同宗,这样的身份,长房老太太只能巴结着。 只是太没骨气了些。 卫国公府门第是高,但庄家也是诗书耕读之家啊,虽然比不上人家世袭罔替圣眷优隆,但也完全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祖母常说,朱氏她就是两只富贵眼,一颗体面心。还真是没冤枉了她。 庄明宪腻歪地撇了撇嘴,跟在庄明姿身后进了套间。 陆双双坐在雕花罗汉床上,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一副别人都对不起她的样子。 等庄明宪进了,她的眼神就落在庄明宪脸上,冷冰冰的。 她指着庄明宪,命令道:“你,过来这里。” 庄明宪瞥了她一眼。 这个陆双双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那居高临下的语气,轻蔑不屑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太后老佛爷呢。 或许从前她遇到的,都是捧着她顺着她的人,可自己又不打算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凭什么要巴结她啊。 庄明宪理都没理她,找了个离她最远,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了。 她一坐下,就隔了水晶帘子看外面的太太们打牌,连正眼都不给陆双双一个。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无视她! 陆双双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着庄明宪。 屋中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庄明珊忙走到陆双双身边,却不敢坐到床上与她平起平坐,只敢坐在她旁边的美人凳上。 “陆小姐。”庄明珊笑得非常热情:“我们这边的女孩子平时跟着先生读书认字做绣活,闲了就下棋,或者投壶,不知道京城里的小姐们怎么平时做什么呢?也跟我们一样吗?” 陆双双微扬着下颌,冷哼道:“你真是会说笑,我们怎么可能与你们一样。” 庄明珊却依然笑嘻嘻的,丝毫没听出陆双双话语中的嘲讽:“那是哪里不一样呢?我非常羡慕京都贵女,却苦于没有机会接近,今天见了陆小姐,才知道什么是天之骄女。” “您能跟我说说京城里的贵女门都是什么样的吗?也让我学学眉眼高低,免得以后出去了失了礼仪。” 刻意巴结自己的人,陆双双见多了。 她嗤之以鼻道:“你不过一介庶女,我就是说了,你也不懂的。” 庄明珊毫不气馁,依然很热情:“说的也是,我到底身份低微,能见到陆小姐,跟您说说话,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可见老天爷待我不薄,让我今天有幸一睹贵人芳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我常听人说漂亮的女子倾国倾城,却没有见过,我想如果真有那样的女子,也该是陆小姐这样的。” 不得不说,庄明珊还是很会说话的,她恭维了陆双双一通,陆双双对她的态度立马就好了很多。 “你虽然出身低,但是眼力劲不错。”她随意从头上抽了一支发簪来:“给你戴吧。” 庄明珊喜不自禁,双手捧着,立马插到了头上,赞美的话说了一大筐,又笑着看了庄明宪、庄明姿一眼,无不得意。 她是庶女,又到了说亲的年纪,想巴结个贵人,谋一个好亲事,这么做也能理解。 就是太露骨了,让人听不下去。 庄明宪无奈,装作没看到,去看大姐。 不料大姐也看向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语忍耐,瞬间,就笑了。 她两个对陆双双视若无睹,陆双双当然看在眼里了,她倨傲地指着庄明宪说:“说了半天的话,我这都口渴了。宪小姐,你给我倒杯茶水来。” 话音一落,庄明珊欢天喜地地起身:“哎呀,我竟然这么疏忽,真该打。陆小姐,您等着,我这就去。” “你坐着。”陆双双突然就拉下了脸:“我没说让你去。” 庄明珊嘻嘻一笑,立马明白了陆双双的意思,她对庄明宪道:“宪小姐,麻烦你给我也倒一杯吧。我陪陆小姐说话,实在走不开呢。” 那攀龙附凤、狗仗人势的模样,令人几欲作呕。 庄明宪坐着没动,全当没听到。 陆双双冷笑道:“这位庶小姐陪我说了半天的话,宪小姐却什么事情都不做,哪有这样招待客人的。今天我教教她什么是待客之道,免得日后见了尊贵的客人失了礼仪。” “还是我去吧。”庄明姿微微一笑,温温柔柔的:“到底我是做姐姐的。” “你也别去。”陆双双态度比对庄明珊好多了:“我记得你,衡郡王世子大婚的时候我见过你,世子妃是你的至交好友,是不是?” “是的。月容成亲的时候,我跟你见过一面。”庄明姿笑着说:“没想到陆小姐还记得我。” 陆双双点点头:“你父亲好歹是朝廷命官,你也是官小姐出身,怎么能做端茶倒水服侍人的活?” 她看了庄明宪一眼,威胁挑衅道:“怎么?宪小姐不愿意吗?” 呵! 原来是欺她上无父母兄弟能给自己撑腰做主啊。 庄明宪本来没将陆双双的挑衅放在眼里,可这一刻,却有点生气了。 她站了起来:“陆小姐说哪里话,你的吩咐,民女自然不敢不从的。” 大姐担忧地看着她,庄明宪对大姐使了一个放心的眼神,就去倒茶。 她很快就倒好了,用盘子托着递给陆双双:“陆小姐,请吧。” “还算知礼。”陆双双倨傲地笑了笑,伸手去端茶盏。 这是庄明宪亲自给她倒的茶水,她怎么能不喝呢? 才将茶盏捧到手里,她就惊呼一声,随着她声音响起,茶盏也应声掉落在地,“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怎么了?怎么了?”马胜家的,立马拨开水晶珠帘跑了进来。 只见陆双双沉着脸,目光如剑瞪着庄明宪,你竟然敢给我滚烫的开水? 庄明宪毫不畏惧地迎着她的眼神,是你没福气喝我倒的茶! 茶叶茶水混合着瓷器碎片,一地的狼藉。 “这是怎么回事?” 马胜家的又问了一句,只可惜,房间里气氛诡异的冷静,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长房老太太跟几位太太也走了进来,她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庄明宪身上,庄明宪不说话,只冷冷地笑。 破碎的茶盏就在陆双双脚边,一看就知道是陆双双打破的。 “你是怎么回事?”长房老太太指着庄明珊怒喝道:“老.二媳妇,她是你屋里的,你看怎么处置?” 庄明珊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长房老太太。 良二太太大步走进来,沉着脸训斥:“你看什么看?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陆双双是尊贵的客人,她怎么可能会失手打破茶盏呢?一定是其他人打破的。 只是这个其他人以前是庄明宪,自从她病了一场,性子变厉害了,不再唯唯诺诺只知道掉眼泪,长房就不敢惹她了。 于是,顶缸的人就变成了庄明珊,谁让她身份最低,又离陆双双最近呢? 这可是水晶盏,要不是为了招待陆双双,长房平时是舍不得拿出来用的。 这个锅,庄明珊想不背都不行了。 …… 出了长房老太太的院子,没走多远,庄明宪就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身姿轩朗,面容温润,不是叶茂还是哪个? 见庄明宪出来了,他立马快走几步迎上来,接了庄明宪手中的灯笼紧紧握着,眼睛盯着庄明宪瞧:“可算是散了,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你等了很久吗?” “哪有。”叶茂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马矢口否认:“我们那边也才刚刚散场,我喝了点酒,才站在这里吹吹风呢,你就出来了。怎么样?她没有为难你吧?” 他脸白白的,鼻头却红红的,分明站了很久了。 庄明宪很不喜欢陆小姐,却无意让叶茂难堪。 “没事,陆小姐出手阔绰,长得又好看,伯祖母很喜欢她。” 叶茂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狠狠松了一口气:“她没有为难你就好。” “咦!”叶茂突然道:“那是不是姿小姐?” 庄明宪抬头看去,见果然是庄明姿,她一个人也没有带丫鬟,脚步走得非常快,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 庄明宪猜大姐怕是不想让人知道,忙低声道:“你别说话。” 叶茂比她反应更快,拉着她叫上谷雨,躲进了竹林里。 见庄明姿走远了,几人正准备出来,就见傅文竟然从庄明姿跑出来的方向走了出来。 天色不明,他的面容也有些晦涩不清,只有那紧紧抿起的嘴角泄露了他的情绪。 哎呀!没想到时文平时老成竟然也这么大胆,都说亲了还敢跟姿小姐约会,还真是浪漫。 叶茂羡慕又佩服。 庄明宪却幸灾乐祸的,他一定是想找大姐说话,被大姐拒绝了。 大姐最是守礼,绝不会私下跟傅文见面的。别说他们现在正在说亲,要避嫌,就是不说亲,她也绝不会这样做。 上一世,她被人怂恿,说五皇子非常爱慕大姐,如果大姐嫁给五皇子,她就能嫁给傅文了,她不是不心动的。 五皇子的确非常优秀,身份高贵,斯文俊秀,彬彬有礼,没有什么架子,对大姐又好。 若是大姐能嫁给五皇子,的确是一桩好婚事。 但如果大姐也喜欢傅文呢,她这样做岂不是会伤害到大姐? 她是喜欢傅文,但绝不会做抢人夫婿的事情。 但就这么放弃,她又非常的不甘心,她决定亲自问一问大姐。 那也是秋天,大姐正伏在桌子上写字,她推开窗户,踮起脚趴在大姐卧室的窗台上问她:“大姐,你喜欢傅文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我还是个孩子 投了一颗地雷,么么哒~   ☆、第46章 爬山 大姐在京城的时间多, 在霞山坊的时间少, 她们堂姐妹聚少离多, 平时相处很客气。大姐又是个温柔和善的性子,所以她问的时候是毫无顾忌的。 没想到大姐却非常生气,登时就丢了毛笔呵斥她:“胡说八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岂是好人家的女孩儿能说的?” 她吓了一跳,连忙跑进去跟大姐道歉:“你别生气, 是我错了,我不该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就当没听说过,好不好?” 或许是大姐怜惜她太过小心翼翼, 就拉着她的手,坐到了床边:“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我不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跟谁成亲,就会喜欢谁。” 庄明宪瞪大了眼睛, 不明所以。 大姐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就是我谁都不喜欢,但是以后出嫁了我会敬重我的丈夫, 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我只看中身为嫡妻的尊贵体面,不在乎是否与丈夫两情相悦,你明白了吗?” 原来,大姐是这样想的啊! 她跟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人。 那也就是说, 大姐根本不喜欢傅文,她嫁不嫁给傅文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不一样啊,她喜欢傅文喜欢得不了的,她跟傅文之前还有约定呢。 那天晚上她辗转反侧一夜都睡不着,一会觉得应该撮合五皇子跟大姐,反正她跟傅文只说亲还没有定亲,一会又觉得那样不好。 直到第二天下午,五皇子找到她,请她帮忙约大姐出来,他想亲自跟大姐诉衷情。 五皇子还说,如果大姐愿意接受他,他就跟大姐提亲,如果大姐不接受,他就立刻离开庄家。 五皇子容貌俊秀,气质温润,身份高贵,对大姐痴心一片,大姐说不定会同意嫁给他。 若是大姐同意了,那她就会答应五皇子的提亲,就不会嫁给傅文了。若是大姐不同意,那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当没发生过,大姐会按照预定的那般嫁给傅文。而她,的确跟傅文有缘无分,她也不会强求。 她心头砰砰砰直跳,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非常好。 她想嫁给傅文,若不努力一把,她实在是不甘心的。所以,她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诱惑,走上了错路。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后面的事情越来越糟糕,她跟祖母一步步走上绝路。 大姐这么规矩守礼,又怎么可能会同意跟傅文见面。 怕是傅文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故意把大姐给骗来的,只可惜,大姐一定不会如他所愿跟他说话。 处心积虑想跟心上人说说话,结果却被拒绝了,这种滋味不好受,所以傅文脸色才会这么难看。 庄明宪撇了撇嘴,暗暗骂了一句活该。 虽然叶茂跟庄明宪想的不同,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准备等傅文走了,他们才出来。 不料傅文道:“子青,你鬼鬼祟祟躲起来做什么?” 他声音清清冷冷的,染了夜色,越发的凉。 “时文。我们准备捉萤火虫呢。” 既然被人发现了,干脆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好了。 叶茂笑呵呵地说:“你呢,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等人吗?” 这都九月了,哪里还有萤火虫,不过是睁眼说瞎话罢了。 傅文并未追究,声音平稳道:“刚才酒喝的有点多,出来透透风。” 他话音一落,见庄明宪从叶茂身后走出来,傅文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么晚了,孤男寡女的,怎么毫不避嫌? 呵! 八成是陆双双来了,庄明宪知道自己比不过对方,所以急了,想牢牢攀着叶茂吧。 他眉眼不动,看着叶茂:“我们回去吧。” 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 “我先送宪表妹回去……” “不用了。”庄明宪知道傅文非常讨厌她,他巴不得离她远远的,巴不得他身边的人都离她远远的。 她从叶茂手中接过灯笼:“没有几步路,就不劳叶表哥跑一趟了。明天爬山还要早起,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叶茂却觉得庄明宪这是在关心他,立马笑了,目光比她手中的灯笼还要柔和:“你也早点睡,我们明天见。” 庄明宪点点头,先一步走了。 叶茂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缠绵。 傅文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走吧。” 叶茂再次看了一眼,见庄明宪身影淹没在浓浓夜色中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才刚刚露出一点,庄家众人就到了兰泉山脚下。 陆双双穿了一袭红裙,眉眼飞扬,明艳动人。 长房老太太笑着说:“怪不得是国公府的小姐,就是会穿衣裳,这一身红,真是好看,把我们家的几位都比下去了。” 陆双双得意地一笑,正欲说话,突然从远处走来了一位少女,也身穿大红衣裙,她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少女慢慢走近,众人也看清楚了她的容颜。 白白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睛,整个人就像一团被火包围的美玉,很有冲击力。 虽然都是红衣,但两人又有很大的不同。 陆双双穿的是广袖交领裙,下面也是层层叠叠大摆裙,头上戴的金钗发饰也很是隆重。 庄明宪穿的却是一身劲装,红衣把她的手臂、小腿紧紧包裹了,外面套的短比甲只到膝盖下面一点,露出俏皮可爱的鹿皮小靴。头发拢在一起,是男子的发式,除了一根玉簪,再无其他发饰。 整个人清爽利落、英姿飒爽。 对比之下,陆双双的穿着打扮就有些累赘了。 撞衫也就算了,还被人比了下去。 陆双双瞪着庄明宪的两只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庄明宪毫不畏惧,与她对视。 两人剑拔弩张,火药味很浓。 此刻人已经到齐了,二老太爷就说:“我们开始吧,看看哪个最先爬上去。” 一开始众人还在一起,慢慢地就拉开了距离。 特别是长房老太太、二老太爷、二房老太太、还有几位平时不怎么出门的太太,他们爬到第一级平台就累了。 不过那里提前准备好了滑竿。 老太太要庄明宪坐滑竿上去,庄明宪却说:“我平时身子就不好,应该多动动才是。我今天还不觉得累,祖母,您就让我自己走上去吧。” 叶茂也说:“二外祖母您放心,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地看着宪表妹,绝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的。” 老太太就道:“好好,既然你们都想自己走,那就小心点,我们到山顶再见。” “好!”庄明宪又交代了抬滑竿的人几句话,这才继续朝山顶登去。 叶茂果然如他跟老太太承诺的那样,一直跟在庄明宪身后,怕她不小心掉下去,眼睛一直看着她。 “嘴巴渴不渴,我带了茶水。要不我们坐下来喝喝茶,等等二外祖母她们吧。” “不用了。”庄明宪说:“我不累。” 陆双双昨天为难庄明宪没有讨到好,心里本就怄得不行,此刻见了叶茂对庄明宪这么温柔周到,心里又是气又是疼,一双眼睛阴森森地看着庄明宪。 从前茂表哥只对她自己这么好的。 她心有不甘,却笑着追了上去:“宪小姐身子的确有些娇弱,要不我扶着你吧。” 你不把我推下去就阿弥陀佛了。 庄明宪也笑:“陆小姐真客气,你脸上都是汗,喘得这样重,应该也很累吧。” 陆双双听出她的嘲讽之意了,气得咬牙切齿,却笑容不改:“是有些累了,不过我还能撑住,你若是撑不住了,就说一声,坐下来歇歇也是无妨的,千万别逞强。” 咦? 这个样子的陆双双跟昨天很不一样,昨天她目中无人,倨傲跋扈,令人生厌。 虽然今天同样令人生厌,却比昨天虚伪了很多。 她看了看走在一旁的叶茂,瞬间就明白了。 叶茂对陆双双无意,可陆双双喜欢叶茂,所以在叶茂面前,她不是那个倨傲无礼的大小姐,而是甜美温柔的可人儿。 “多谢陆小姐提醒。”庄明宪笑的温婉得体:“你也注意脚下,仔细别掉下去了。” 陆双双虽然讨厌,但如果能维持这样的和气,也算不错。 但事不过三,如果陆双双再挑衅她,她不会再忍让,必然重重地还击,让她跟叶茜一样,滚回京城去。 叶茂见她们二人笑盈盈的,就松了一口气。 双双表妹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她若是看某个人不顺眼,早就横挑鼻子竖挑眼了,绝不会这么和气。 看来这次的确是他想多了。 “哎呦!”陆双双叫了一声,突然捂着脚坐在了台阶上:“茂表哥,我的脚扭到了,好疼。” 叶茂赶紧走到她身边,蹲下来:“要不要紧?我到上面去滑竿,让人送你下去吧。” “那怎么行?”陆双双立马就不乐意了:“我都快到了,怎么能半途而废。我现在感觉也不是很疼了,你扶着我走,我应该能撑到山顶的。” 要是扶双双表妹,宪表妹该怎么办呢? 叶茂为难地看了庄明宪一眼。 陆双双赶紧抓了叶茂的袖子,软软恳求:“表哥,我真的很想到山上去,这次来,我都听你的了,你就带我上山吧。” “陆小姐说的对。”庄明宪轻声说:“她这个样子,的确更需要人照顾,叶表哥你扶着她走吧。” 说着,就快步踏上台阶,很快就冲到了上面。 陆双双一阵欣喜。 叶茂大急,怕庄明宪摔着了,想追上去,人又被陆双双拽着,正着急着,见傅文在下方不远处,忙招了招手,叫傅文过来。 “宪表妹一个人上去了。时文,你快上去,帮我看着宪表妹。” 傅文眉头一挑,没有说话。 叶茂忙拱手作揖,讨好道:“拜托拜托,大恩大德我一定厚报。” 昨天晚上的两件事,真是彻底给他吃了定心丸。 先是在长房老太太门口三人见面,庄明宪对傅文完全不热情;后来又见到傅文约会庄明姿。 他是彻彻底底相信,庄明宪跟傅文真的没什么,不过是下人捕风捉影的谣传。 傅文抬头,看了上面一眼,站着没动。 叶茂急了:“时文,你究竟还是不是我的好兄弟啊?回了京城,那盆紫荷给你。你就帮我这一个忙吧?” 傅文没说什么,陆双双脸色却变了。 那盆紫荷非常珍贵,是荷中极品,舅舅一直爱若珍宝,有一次她摘了一朵荷花,舅舅就训斥了她一顿。 她没有了母亲,舅舅很疼爱她,之前从来不舍得说她一句,却为了荷花说了她。 她哭着去找茂表哥,茂表哥不仅不安慰她,反而说她不该去动那紫荷。 她哭得伤心极了,茂表哥却视若无睹。 她那时候就知道,那紫荷是不能动的。 可是今天,茂表哥竟然说送人就送人了,还是为了庄明宪。 陆双双的手抓着叶茂的衣袖,越攥越紧,关节泛白。 这样一个劲敌,不除不行。 庄明宪见自己甩开了陆双双,着实送了一口气。 她虽然不惧怕陆双双,但也不想好好爬一次山,被她给弄的没了好心情。 正高兴着呢,突然听到下面有脚步声传来,她眉头就是一皱 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 回头一看,只见傅文抬头看着前方,眼神清冷而深邃,与她只隔了四个台阶。 相较于陆双双,庄明宪更讨厌傅文。 她立马把头转过来,牟足了劲朝上爬。 一鼓作气爬了五十来登台阶,刚停下喘口气,就听到那沉稳的脚步追上来了。 爬了这么久,她有些精疲力竭,再想像刚才那样一口气冲到上面也是不可能了。 她回头瞥了傅文一眼,见他面不红,气不乱,一步一个台阶,正稳稳地朝自己这里走来。 她心里登时涌起一股子不甘心。 大家相看两厌,凭什么是她要躲开啊。 要躲也该是傅文躲才是。 她就慢慢地爬好了,反正傅文不喜欢她,一定会爬到她前面,狠狠甩开她的。 庄明宪是想停下来的,却又怕傅文误会自己是在等他,所以她就慢慢地走,想等傅文抄到她前面去。 不想左等右等,等了半天,依然不见那脚步追上来,身后那个人,依然不紧不慢地始终跟她保持着三四个台阶的距离。 这个傅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八成是故意恶心她呢吧? 庄明宪冷笑一声,也不再管傅文,只低头走自己的,却不小心踩到一颗小石子,吓得她赶紧抓了护栏。 还好只是有惊无险! 她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刚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的样子被傅文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又觉得气。 有心回头问他搞什么鬼,却实在不想搭理他。 只能憋着气朝上爬。 傅文见她险些摔倒,冷冷一笑。 庄明宪听到笑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回眸的瞬间眼神格外犀利,那一双眼睛好像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瞳仁有大又亮,眼尾上翘,竟然格外的生动美丽。 本以为她必然会开口说话找回场子,不料庄明宪一语未发,就转回了头。 傅文脸上冷冷的嘲讽慢慢敛住,看了眼她向上攀爬的身影。 …… 山上风景独好。 最好的是傅文没了踪迹。 庄明宪走累了,找了一块光滑的大石头坐下来,见山下的人小小的一点如蚂蚁一般,顿时生出一股子会当凌绝顶的豪迈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抵达山顶。 众人在山上说说笑笑,歇脚喝茶,又过了半个时辰,开始下山。 下山的时候,老太太不愿意乘坐滑竿,无论如何也要自己走下去,庄明宪紧张兮兮地跟在祖母身边,生怕她老人家有个闪失。 叶茂急得火烧眉毛。 宪表妹身子那么柔弱,她还需要别人照顾呢,哪里就能照顾得了别人了? 特别是下山,比上山危险困难多了,他不看着她,实在不放心。 只是陆双双缠着他,死活不放手,他只能干着急。想拜托傅文,看了几圈也没有看到傅文的身影。 虽然一路上扶着陆双双,叶茂的一双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庄明宪。 陆双双也在看庄明宪,只不过她眼神跟刀子一样,若是眼神能杀人,庄明宪恐怕已经死几百次了。 她不信茂表哥心里没有她,她不信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会被别人插足破坏,她不信茂表哥会变心。 “哎呀,茂表哥,我的脚又开始疼了。”她拽着叶茂,疼得眉头紧紧皱着:“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好不好?” 叶茂无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庄明宪走远了。 这样走一走,歇一歇,几次之后,终于拉开了距离。 “茂表哥,这里景色这么好,我们可以慢慢的走。”陆双双笑着说:“你已经好久没陪我玩了呢。” “还是快点走吧。”叶茂心不在焉地催促:“说好了一起吃午饭,总不好让大家饿着肚子等我们。” 敷衍的语气,带着丝丝的不耐烦。 从前茂表哥对自己柔声细语,有求必应,比疼叶茜还要疼她。 可如今为了庄明宪,他竟然对自己这么无情。 九月的天还不算冷,爬山下来出了汗还有些燥热,陆双双却觉得自己犹如三九天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凉到了脚,眼泪也忍不住漫了上来。 她抬起头看着叶茂,叶茂却看着山下,明明已经看不见庄明宪了,可他还是习惯性地看着底下,好像多看几眼,就能看到庄明宪似的。 呵! 好个庄明宪! 她慢慢地把眼泪咽回去,露出一个笑容:“茂表哥,你是不是喜欢宪小姐?” 叶茂吓了一跳,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哪有的事!” 嘴上不承认,耳朵却红了。 陆双双看着更加心寒,却笑着道:“就知道你不会承认,但是我都看出来了。” “表哥,你是不是在怪我?” 她诚恳地看着叶茂,带了几分愧疚几分烦恼:“外祖母说,想让我们两个成亲,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愿意。” 叶茂微微惊讶。 陆双双小时候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叶茂,叶茂跟她也很亲近,可后来大了,叶老夫人流露出想结亲的意思,叶茂就远着陆双双了。这几年,又格外明显些,有时候甚至故意避着陆双双。 可陆双双对他却跟从前一样,丝毫没有她的疏远而改变。 不管她在别人面前如何跋扈不懂事,在他的面前,她总是听话乖巧的。 他以为陆双双不知道,没想到她竟然知道。 “表哥你从小就对我很好,把我当亲妹妹一样对待。”陆双双道:“我心里也是当你是亲哥哥的,所以不管我如何的淘气,不懂事,只要你说的话,我一定会听。叶茜让我找宪小姐的麻烦,替她报仇,我都答应了,但因为你说不许,我还是没有做。” “我不想嫁给表哥,只想跟表哥做一辈子的兄妹,想让表哥跟小时候一样疼我。但是我又不想外祖母伤心,所以就装作不知道。我从前想,为了外祖母高兴,嫁给表哥也没关系。” “可是今天,我不这么想了。” “因为表哥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了。” 她突然笑了,如释重负:“宪小姐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这样的女孩子,外祖母一定会喜欢。你放心啦,我会在外祖母面前替你说好话的。” “双双表妹……” 叶茂越来越吃惊,却又不得不承认陆双双说的很对,她并没有撒谎。 她当自己是亲哥哥,可是他却防着她。 什么时候自己的心胸变得如此的狭窄,连最亲近的表妹都不如了呢。 “我会跟宪小姐做朋友的,还会邀请她去京城做客,外祖母见了她,一定会同意的。” 叶茂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陆双双的头发:“谢谢表妹。” 陆双双捂了嘴笑,心里却一片冰凉。 庄明宪,你别怪我。 …… 老太太强烈要求自己下山,回去就腰酸背痛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 所以,本来约好第二天去挖灰灰菜,就变成了庄明宪跟谷雨去。 在门口遇到了叶茂跟陆双双,叶茂还没有说话,陆双双就指了她手里的篮子问:“宪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得知庄明宪是要去挖野菜,她立马就笑了:“还真是巧了,承蒙你们照顾,昨天又给我接风,今天我做东回请你们。不在家里,就在山下的湖边,那里风景好,野菜多,还有很多野蘑菇,我们在那里吃过饭后,就可以挖野菜了。” 她笑盈盈地挽了庄明宪的胳膊:“宪小姐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她脸上的笑容又亲切又大方,还挽了自己的胳膊,庄明宪觉得特别难受,强忍着要把她推开的冲动。 陆双双一定没安好心。 前面几次没讨到好,她一定不甘心,想找机会报仇。 这一次自己可以不去,但对方来势汹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她也不是被动挨打的人。 既然躲不开,那接招就是,这一次若陆双双再挑衅,她不会客气了。 庄明宪拿定主意,就把胳膊从陆双双的手里抽出来:“谢谢你的邀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们老太太也一起去吧?” “祖母昨天累着了,正在休息呢。” 陆小姐这才嘻嘻地笑了:“你要不要打扮一下?我们可以等你。” “不用了。我们这就去吧。”早去早回。 湖边景色秀丽,湖面绿莹莹的,像一块巨大的天然宝石,阳光照在清澈无波的水面上,泛着点点的光。 来的人还真不少。 不仅长房的人全到了,连二房的人也来了不少,除了祖母不在,昨天爬山的人,竟然一个不落。 陆双双特意让人搭了棚子,让大家坐在里面喝茶聊天,又请了两个说书的女先生,正一人一句在说书。 下人们则是手脚忙碌地准备午饭的食材,偶尔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风景好,气氛也好,大家都轻轻松松的。 一个小丫鬟跑过来:“陆小姐,您亲自烤鱼吗?厨上的婆子说,火升起来了。” “这么快呀!”陆双双笑道:“让她先烧水,我这就去拿鱼。” 她站起来,对庄明宪说:“宪小姐,你跟我一起去吧。我怕鱼不新鲜,用网装了,养在湖里呢。” “真是心灵手巧!”长房老太太笑着摆手:“你们去吧,我们就等着吃了。” 庄明宪站起来出了棚子,叶茂也追了出来:“我跟你们一起去,你们恐怕拎不动鱼。” 陆双双咯咯地笑:“表哥你怎么这样的傻呀,哪里就需要我们亲自去拎鱼了,我不过是见里面太闹腾,想出来走走而已。” “咱们女孩子家的悄悄话,你不好听的,快回去吧。” 说着又冲叶茂眨了眨眼睛。 叶茂这才反应过来,看了庄明宪一眼,脸色微红地走了。 “陆小姐,你到底搞什么鬼?” 庄明宪淡淡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她并不认为她们之间有什么悄悄话可说。 陆双双微微一笑,一抹阴森的光芒从她眼里一闪而过。 之前叶茜拿剪刀扎她的时候,也是这个眼神。 庄明宪心头一凛,正欲离开,陆双双却猛然冲过来,狠狠地撞了她一下,把她朝湖里推。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个孩子 2017-03-10 13:54:55投了一颗地雷,谢谢亲亲(*╯3╰)   ☆、第47章 反击 这一撞, 陆双双是用了很大的力气的。 先将庄明宪撞到湖边, 再一把将她推下去。 能被淹死最好, 就是不死,她也会大病一场。 至于把庄明宪撞下去的后果,她根本就不怕。 庄明宪死了, 死无对证;庄明宪侥幸活命,她也不在乎, 她可是卫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区区一个庄家, 能将她怎么样? 她只是没想到庄明宪早有防备,这一撞竟然没能将她撞到湖边。 “琉璃,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陆双双话音一落,就树后走出来一个丫鬟,她扑过来抓住庄明宪。 庄明宪满腔的怒火,很想给陆双双一巴掌,突然被那个叫琉璃丫鬟抓住了手, 她毫不犹豫,“呸”地一口吐在琉璃脸上。 琉璃被庄明宪吐了一脸, 稍稍分神,庄明宪抽出手,一巴掌打在琉璃脸上,声音狠厉:“你不要忘了,琳琅是怎么死的!” 琳琅是叶茜的丫鬟,跟琉璃感情不错, 两人经常背着自家小姐互相倒苦水。得知琳琅被乱棍打死,她还哭了一场。 此刻听庄明宪旧事重提,琉璃立马吓得呆住,再也不敢上前。 “没用的废物!”陆双双气得咬牙切齿,手劲却比刚才更大了。 庄明宪冷冷一笑,对准她心口处的穴位,用力按了下去。 陆双双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脸色一变,歪倒在地。 庄明宪毫不犹豫,顺势骑坐在陆双双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竟然以为仅凭主仆两个就能将她推到湖里淹死,陆双双未免太小瞧了她。 她既然敢只身一人单刀赴宴,自然是有所凭仗的。 看来叶茜是个猪队友,并没有将自己的实力告诉陆双双。 陆双双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庄明宪压着她,她又惊又怒,大小姐脾气发作,伸手给了庄明宪一巴掌。 庄明宪躲避不及,硬生生地挨了这一巴掌。 耳朵嗡嗡作响,她懵了片刻,反应过来,立马扬起手。 见她要打自己,陆双双先是一惊,接着就笑了,她指着自己的脸,对庄明宪说:“你打吧,用力打,力气越大越好,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打过我呢。” “你想错了!”庄明宪目光落在陆双双头变,突然笑了。 她怎么会打陆双双呢。 叶茜的事情让她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适当的示弱才能谋取到最大的利益。 一直强硬得理不饶人,反而达不到目的。 看祖母就知道了,她老人家刚强了一生,结果落到那步田地,活着的时候名声也不太好。 凭什么为了一个陆双双把自己的名声弄坏啊? 她根本就不配! 再说了,这事啊,她还有后招。 庄明宪把手落下,一把揪住陆双双的耳朵,一个用力,将她的的脸按在旁边一坨牛粪里。 “啊!” 陆双双彻底崩溃,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你这贱人!” 庄明宪已经松开手,坐到了旁边。 陆双双“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谷雨带着叶茂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陆双双站着,脸上身上都是污秽,庄明宪坐在地上,像是被人推倒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叶茂震惊,才离开一会,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他赶紧跑到庄明宪身边,伸了手,扶她起来:“宪表妹,你没事吧?” 陆双双见叶茂看也不看她一眼,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庄明宪,又是气又是委屈,当场就哭着喊了出来:“茂表哥!你放手!” 她一把推开庄明宪,瞪着叶茂大哭控诉:“你看看我的脸,都是这贱婢弄的!” “我没有。” 被陆双双推得一个趔趄,庄明宪退后了两步才站稳,她的眼圈也红了:“是陆小姐自己不小心摔倒,趴到了牛粪上。我不过是没忍住笑了一声,她站起来就给我一巴掌……” 庄明宪抬起头看叶茂,白皙的脸上红肿了一片。 陆双双打她的时候手劲太大了。 “你这贱婢,还敢撒谎……” 陆双双气疯了,跳着对庄明宪扑过来。 “够了!”叶茂脸色阴沉,一把将她拨开,然后将庄明宪护在身后,看陆双双的眼神与仇人无异:“你打了宪表妹?” 陆双双一愣,眼泪流得更凶也看清楚了眼前的形势。 她的茂表哥,一心一意护着这个贱婢,根本不管她。继续闹下去,只会让茂表哥生厌。 “茂表哥……”她的气焰立马降了下来,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朝下掉。 “罢了!”叶茂把手一甩,板着脸道:“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吧,若有下次,我绝不会原谅你。” “这真是是误会。”陆双双哭得都哽咽了,她一把拽住了叶茂的袖子:“我当时被……糊住了眼睛,根本不知道是宪小姐,我以为是我的丫鬟。茂表哥,是我不对,我错了,你别生气。” “你……”她抓了叶茂的手:“你要是怨我,就打我一巴掌好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我知道错了……我从小就没了母亲,性子又坏,大家都不喜欢我,不跟我玩,连叶茜都欺负我,排挤我,只有你对我我,哥哥一样疼着我,护着我……” “我怎么会……怎么会打宪小姐呢……我……你不相信我,我死了算了!” 说着,她就梗着头,朝湖里扎。 “好了!”叶茂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别闹了。” 从前的娇娇女,此刻狼狈不堪如泪人一般哀哀哭诉,叶茂本来就是心软之人,一时间就有些动摇。 他不知道陆双双是不是真的知道错了,可她说的太可怜了。而且,她昨天说了会好好跟宪表妹相处,今天还特意请宪表妹来,怎么会故意打宪表妹呢? 这八成是个误会,对吧? 陆双双就趁势滑下去,倚着叶茂的腿哭得肝肠寸断。 “宪表妹。”叶茂艰难地回头,为难愧疚地看着庄明宪:“我看这事可能是个误会,你……” 庄明宪叹了一口气。 她让谷雨去叫人,怎么谷雨叫了叶茂过来。 她心中的理想人选是长房老太太跟祖父,如果来的是他们,陆双双绝不会服软的。到时候,她就能谋划到更大的利益。 可来的人是叶茂,他的心太软了。 陆双双也知道他心软,所以故意在他面前示弱。 本来她的计划是跟陆双双彻底撕破脸皮,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真愁人! 不过,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一定要坚持做下去。 不管这个人是叶茂也好,其他人也罢,都不能阻止她,因为这个陆双双太讨厌了,她再也不想跟她无休无止地纠缠下去。 “我知道。”庄明宪接了话道:“我刚才也是被打懵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牵动脸上的伤口,看着有些可怜:“既然陆小姐认错了人,是误会,那就没什么了。” 她不去看叶茂复杂的眼神,而是蹲了下来,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陆双双:“别哭了,挨打的是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快把脸擦擦吧。” 她突然靠近陆双双,用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牛屎好吃吗?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好丑。” “贱婢!”陆双双理智全失,伸出手,再次给了庄明宪一巴掌。 耳光声响起,她心中一阵快意,还来不及品味这痛快,她脸上一疼,也挨了一记耳光。 可这耳光不是庄明宪打的,是叶茂。 震惊!骇然!不敢置信! 陆双双抬头去看叶茂,只见他满面怒容,对她再无一丝一毫的情谊,有的只是厌恶。 心痛如绞! 茂表哥打了她!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打了她! 陆双双呆住,泪水一下子涌上出来。 “啪!”地一声,陆双双脸朝右边一歪,她又挨了一巴掌。 这一次打她的,是庄明宪。 “陆小姐,你打我两耳光,我不跟你计较,只还你一个,希望你记住,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 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庄明宪冷冷一笑,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 “叶茂是你的表哥,你这么无礼,丢的是陆家、叶家两家人的脸面,他教训你,是你罪有应得。” 陆双双突然从地上跳起来,一头撞在庄明宪的肚子上。 庄明宪早有防备,却没有躲开,而是顺势倒在了地上,看着摔得很重,其实并没有受伤。 “陆小姐!” “明宪!” “宪表妹!” “这是怎么回事?”长房老太太等一众人群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了,她指着庄明宪呵斥:“你做了什么,让陆小姐这么生气?不是让你好好招待客人的吗?你是怎么回事?” “伯祖母……” 庄明宪抬起头,脸颊红肿,可怜兮兮,眼泪流了一脸:“我……我没有……” “不关宪表妹的事。”叶茂扶着庄明宪的肩膀,撑着她不让她歪在地上:“是双双太不懂事,动手殴打宪表妹在先。” “庄明宪也打了我了!” 陆双双面孔扭曲,双眼通红,双拳紧握,浑身发抖,像被激怒的野兽,怒吼着朝庄明宪扑过来:“这贱婢敢打我,我要你的命!” 撕破脸皮了,她也不想再伪装了,她装得再好,茂表哥也不会看她一眼的。 这里站着这么多的人,哪里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打庄明宪呢。 几个仆妇拉的拉,抱的抱,紧紧拽住了她,陆双双犟得不得了,一边挣扎挣脱,一边厉声大骂:“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奴才,我可是卫国公府的小姐,我爹是世袭的千户,卫国公是我的伯祖父,你们庄家的敢这样冒犯我,我要你们都不得好死……” 随着她一声声喝骂,庄家众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有老成的仆妇自然知道怎么让人闭嘴,不知道是哪一个动的手脚,陆双双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立马有人将她抱下去,长房老太太却脸色阴沉,目光犀利地瞪着庄明宪:“明宪,我让你陪着陆小姐,你却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都怪我从前看你年纪小,对你太过溺爱纵容,这一次,我不会再对你留情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大嫂!” 二房老太爷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里,他走了出来。 “这一次并不是明宪的错。”他站在庄明宪旁边,与长房老太太对视:“这件事情往小了说,不过是女孩子们之间的口角纷争,就算往大了说,陆小姐也并没有怎么样。” “她是客人没错,但这件事情明显是她不对。” 长房老太太眼皮子一跳。 从前二老太爷对她百依百顺,不像对大嫂,更像对母亲,自打出了叶茜的事情之后,他就变了不少。 “二叔。”她沉着脸,表情凝重:“你知不知道陆小姐是卫国公陆家的人,她的身份如此的尊贵,便是有什么不对,明宪也只能忍着。不过是挨了两巴掌而已,她怎么能打回去呢?卫国公府若是怪罪下来,这个责任谁承担?” 若说之前二老太爷对她是埋怨,怨她偏心袒护叶茜诬陷庄明宪,此刻,则是完完全全的失望了。 “别说她只是卫国公府的小姐,便是卫国公也不能这样嚣张辱骂庄家。我们庄家世代耕读,老祖宗都在地下看着呢。若这一次被人辱了,还忍气吞声,祖宗们也不会原谅我们的。” 二老太爷忿忿不平道:“她打明宪,就是打我们庄家的脸,要我说,明宪这一巴掌打的好,就该狠狠地打回去!他们这些权贵有什么了不起,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不过是一个国公府而已,算得了什么?” “打人的是我的孙女,责任自然是我庄金山承担的!若是卫国公怪罪下来,我担着就是,就不劳大嫂操心了。” 这是再说长房老太太欺软怕硬,为了攀附权贵,不顾庄家颜面,祖宗颜面。 这一番话说得是前所未有的重。 长房老太太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昏厥。 “二叔,我也是为了庄家好。”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二老太爷说:“庄家是地位不高,不如卫国公府门第显贵,但庄家人的脊梁绝不能弯下去。” “明宪。你今天做的好,没给我们庄家丢脸。你爹那般温润的性子,当初在京城面对权贵子弟,也毫不退缩。不愧是你爹的女儿,走,我们回去。” “你……” 长房老太太指着他们,却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 庄明宪回头,对长房老太太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对祖父不过是利用而已,连祖母都知道祖父这个人虽然糊涂,却学问很好,心性简单清高。 他很重孝道,所以才会对养他长大的大嫂言听计从。 他崇拜前首辅傅士岐,所以才会冒着被迁怒的风险收留傅文傅老夫人。 他自认为自己是君子,是一家之主,所以所有人都该听他的。而他的脊梁也不能弯。 面对比他低等的人,他会怜悯平善;对比他地位高的人,他会抬起高傲的头颅。 但凡长房老太太对祖父有一丁点的真心疼爱,她又怎么可能不了解祖父呢。 这一次交锋,她不是白给了庄明宪,她是败给了她自己。 她以为她可以掌控二房老太爷对付庄明宪与二房老太太,却不知庄明宪同样可以利用二房老太爷。 反正庄明宪早就被他伤透了心,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 一场闹剧落幕,湖边又回归安静。 傅文缓缓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庄明宪是如何算计陆双双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临走时对着长房老太太笑得多么嚣张惬意,他也尽收眼底。 她比他想象中还要狡诈卑鄙,阴险刁滑。 对叶茂的影响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 陆双双非常愤怒,醒来之后就闹个不停,说是被人这样羞辱,不活了。 动静闹得非常大。 到了下午,长房老太太亲自来见庄明宪。 “伯祖母来了。”庄明宪“虚弱”地躺在床上:“恕我头晕,不能起来迎接了。” “没事,没事。”长房老太太非常慈爱:“你身子不舒服,躺着就是。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别起来。” 庄明宪知道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她心里并不觉得慌乱,只觉得畅快高兴。 因为长房老太太笑得越慈祥,就说明她心里却愤怒。 还有什么比让对手愤怒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如果有,那就是让对手更愤怒,更生气,更无语! 庄明宪笑了笑:“谷雨,快去叫老太爷过来。伯祖母来了。” 长房老太太脸色一僵,立马阻拦道:“你这孩子,我不过是来看看你,并没有其他事,我们娘两个说说话不好吗?叫你祖父过来做什么呢?” “说的也是。”庄明宪装模作样的点头:“祖父好生气,见了伯祖母,恐怕会更生气,还是不叫他老人家了吧。” 长房老太太:“……” “伯祖母来,是想告诉你,今天的事情不是你的错,都是那陆小姐太嚣张跋扈了。伯祖母上午那么说,也并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当着陆小姐的面故意那么说的。” 长房老太太正色道:“你是好孩子,一定能明白伯祖母的用心,不会给陆小姐一般见识的,对不对?” 庄明宪点头:“原来伯祖母骂我,是为了我好。” “呵呵。”长房老太太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隐去:“当然了,你才是我的孙女,她陆双双算什么呢。” “只是你们今天闹得太大了,陆双双在家里寻死觅活的,传出去实在太难看了。”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长房老太太语重心长道:“所以,我来,是想让你们把这个误会解开,你跟陆小姐握手言和,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也算是皆大欢喜。” “你知道,陆双双可是卫国公陆家的人,若是她回去跟卫国公告状,你的两位大伯父,恐怕会受到牵连。轻者失去官位,重则全家流放,你也是庄家的小姐,若是他们两个出事,你也会受到牵连。” 她眼里带着期盼:“你一向懂事,一定眼睁睁看着那种事情发生无动于衷的,对不对?” 呵呵! 庄明宪心中冷笑。 若她真是十二岁,恐怕还就信了。 没错,卫国公府的确有这样的能力。只可惜,陆双双只是个偏支的小姐,卫国公绝不会为她出头的。 便是嫡小姐,卫国公也不会这么糊涂。 所谓的让她跟陆双双握手言和,说白了,就是让她给陆双双赔礼道歉。 如果她不这么做,京城两位为官的伯父会不会受牵连她不知道,但是叶茜的母亲庄素云回到京城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叶老夫人本就不喜庄素云,又视陆双双如眼珠子一般疼爱。庄家是庄素云的娘家,陆双双又是跟着庄素云一起来的。 出了事,首当其冲就是庄素云的责任! “伯祖母,你说的是真的吗?卫国公真的这么坏吗?真的会让我们家破人亡吗?” “那当然。”长房老太太煞有介事道:“抄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你就睁眼说瞎话吧。 庄明宪很想给她一个白眼,眼睛瞥到窗外的影子,却又止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伯祖母,我不想让家里出事,却也不想跟陆双双说话。我实在太讨厌了她了。你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窗外那影子这才不见了。 二老太爷脸都气青了,他哆哆嗦嗦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二房老太太笑眯眯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朱氏来,是为了诓骗安安给那个什么陆双双道歉的吧?” “不行!”二老太爷站起来道:“我要阻止大嫂这么做。” “你说了如果输了就听我的。”老太太怒了:“怎么,想说话不算话做王八啊。” “跟你没关系。”二老太爷自知理亏,嘟哝道:“其他事我都听你的,这件事不行。” 老太太重重地拍了他一下,吼道:“不行也要行,要么你听我的,不去!要么,以后你就等着我天天叫你老王八吧。” “你……你就知道听明宪的话,她一个孩子懂什么!” 二老太爷气得团团转:“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既然安安说了,她会处理好,那她就一定能处理好。我不听我孙女听谁的?听你的?你不把我气死就算好的了。” 这边庄明宪已经开始讨价还价了。 “……光那个鹤鹿同春的屏风怎么能行呢?我挨了两巴掌,还被她推了两下,一共四下,怎么着也要四样东西才能弥补吧。” “我记得你上次过寿,有人送了前朝大手赵原的《晴川送客图》、一对犀角雕玉堂富贵杯、一个苏州名手的活水盆景。这三样东西我非常喜欢,伯祖母,它们还在吗?” 她说的这三样东西,每一样都非常珍贵,特别是那个活水盆景,里面做了机关,有小桥流水格外精致,有钱都难买。 她一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把长房老太太气得心肝直颤,好半天才说:“都在,我等会就让人给你送来。” “伯祖母真大方。”庄明宪诚恳道:“那我这次主动去找陆双双,你准备赏我一个什么东西呢?” 长房老太太心里在滴血,脸都绿了,最后咬着后槽牙道:“你直接说吧。” “您待我真好。”庄明宪笑嘻嘻得:“不愧是我的亲伯祖母,别的我也不敢要,您就把那套百子百孙碗赏给我得了。您要是不给我,我可不会去的。” “你!”长房老太太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是好。” 那套百子百孙碗,她特意差人去江南买的,一共百碟百碗,每个上面都画了不同的图案,是她准备给叶茜做嫁妆的。 如今却要送给庄明宪了。 庄明宪却觉得理当如此,陆双双这件事,叶茜也没少参与,既然见不到她的人,就拿她的东西来补偿。 嗯,庄明宪想想,这笔买卖很划算。   ☆、第48章 中毒 “什么?” 二老太爷一惊, 拔高了声音质问庄明宪:“你要去跟陆双双和好?” 确定了自己没有听错之后, 他立马反对:“不行!这件事情我不同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一次我们庄家并没有错, 我不许你去。” 从前庄明宪跟叶茜吵架都据理力争,毫不退缩,怎么这次竟然会主动低头? “庄金山,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老太太也怒了:“安安为什么会去,还不是因为你的好大嫂恐吓安安, 你有火,对朱氏发去, 不要吓唬安安!” 二老太爷一噎,冷哼了一声, 不理会老太太,只是跟庄明宪说话:“你不要去,有我在,谁也不能勉强你。” 虽然还是不同意,但是声音语气都比刚才软了很多。 老太太撇嘴:“安安, 你不要怕,刚才朱氏那是胡说八道, 卫国公府根本不会将我们庄家怎么样,刚才你祖父都跟我说了。” “吕氏!”二老太爷对着老太太怒目而视:“你少说两句。”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是不想说朱氏不好。 老太太心中膈应,冷笑了两声:“怪不得被朱氏耍得团团转,还真是孝子孝孙!” “你!” 他们两个又吵了起来,庄明宪只觉得头疼。 “好了, 你们别吵了。” 庄明宪说:“祖父,我去跟陆双双和好,并不单单是因为伯祖母说的那些话。虽然伯祖母欺我、骗我、轻视我,但是我知道,她这么做是怕姑母被叶家老夫人责怪,她的一片慈母之心我能理解。” “如果我不去,陆双双回京之后必然会告状,到时候叶家老夫人必然会训斥姑母,伯祖母疼爱姑母,届时必然心痛,说不定会因此迁怒于您。” “所以,我决定走一遭,就当为了安伯祖母的心。她不将我当晚辈,但是我却不能不将她当长辈。不过也不是为了她,是为了祖父您,我不希望您在她面前难做。” “我们才是一家人,只要我们好好的,我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并没有刻意煽情,语气平平静静,从从容容的,越是如此,越发显得她的一席话都是出于真心。 “安安!你……” 二老太爷又震惊又感动,他看着庄明宪,嘴角翕翕:“从前祖父……” “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庄明宪接过了话:“祖父也是为我好,祖母常说,父亲最敬佩祖父,祖父也最疼父亲。我是父亲的女儿,祖父岂会不疼我?您是疼我,所以才对我那么严厉,我都明白的。” 二老太爷眼中有泪花闪动,声音带了几分颤抖:“好,好呀,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为了大局,愿意受委屈,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嫡小姐,端庄大气,心胸开阔,你父亲地下有知,也会欣慰。” “其实也不算受委屈。”庄明宪抿嘴一笑:“伯祖母自知理亏,赏了我好些东西作为补偿。” “应该的,应该的。”二老太爷赶紧道:“不仅仅是伯祖母,祖父也有好东西给你,我那里有北宋精拓《兰亭序》、还有一方雕云中仙境的端石砚,回到家里,我就让人送给你。” “谢谢祖父。” 庄明宪毫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老太太站在一边,心情感慨万千,她压了庄金山半辈子,怎么都压不住,安安短短几个月,就收服了这个老东西的心,真不愧是她的好孙女。 她冲庄明宪笑,背着老太爷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庄明宪得意一笑,漂亮极了。 …… 长房老太太跟陆双双再三保证,庄明宪一定会来跟她赔礼道歉。 所以陆双双吩咐了琉璃:“去跟看门的小丫鬟说,庄明宪来了,就说我在忙,让她好好等一会。” 没想到等待的人却变成了陆双双。 她等到傍晚,也不见庄明宪过来。 “这贱人竟然敢放我鸽子!”陆双双气极败坏,大发雷霆,吓得屋中丫鬟瑟瑟发抖。 琉璃也胆战心惊的,求助地朝陆双双的奶娘看去。 这个时候,也只有奶娘敢上前劝解了:“小姐别急,庄明宪今天上午被您撞得不清,听说她一回去就躺下了,说不定现在病得厉害,根本起不了床。既然庄家长房老太太说了她会来,那宪小姐又怎么敢不来?” 陆双双脸上的怒色稍解。 奶娘放了心,又慈爱道:“我先服侍小姐吃饭吧,我们吃的饱饱的,才能收拾宪小姐,对不对?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蘑菇包子,蘑菇还是在山上挖的呢,特别新鲜。” 这么一说,陆双双也觉得自己饿了。 “好吧,我们先吃饭。” “小姐!”看门的小丫鬟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宪小姐来了。” “哦?”陆双双眉头一挑,先冷笑一声,说:“来得好!” 又把脸拉下,去瞪那小丫鬟:“她来就来了,不是说了让她先等着的吗?谁让你急着进来通报的?” 丫鬟吓得一个瑟缩,颤巍巍道:“是宪小姐,她说她最多只等一盏茶的时间,你要是在忙,她就不进来了。” “她敢!”陆双双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去告诉她,让她给我等着,我不说让她走,她不许走。” “是。”小丫鬟应了一声,如蒙大赦就要朝外跑,被陆双双的奶娘拦住了。 “我的好小姐,你何必跟宪小姐一般见识呢。她小门小户的,哪里懂得我们大家子的规矩。”她道:“今年我特意做的蘑菇包子,再等下去包子凉了,就不好吃了。不如叫了宪小姐进来,早点跟她说完,我们也能早点吃饭。你不饿吗?我可是饿了。” 那位宪小姐连她们家小姐都敢打,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她来道歉,必然也是被长辈压着来的,心里肯定不服气呢。既然她说不进来,时间到了,那就一定会掉头就走。 到时候小姐又会生气。 奶娘想的这些,陆双双也想到了。 她咬牙切齿道:“好,既然奶娘为庄明宪说情,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她怒瞪丫鬟:“你还不快叫庄明宪滚进来!” “是、是、是。”小丫鬟拔腿就跑。 “小姐。”奶娘轻轻替陆双双捋着后背,轻声劝她:“现在是那个宪小姐主动低头求和,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能这样生气?” 谁生气谁就输了。 “没错。”陆双双气哼哼道:“庄明宪此刻必定非常愤怒非常不甘心非常恼火,生气的人应该是她。我是胜利一方,我应该高兴才是。” 她冷笑一声,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庄明宪气急败坏地样子了。 …… 明堂的博古图靠背椅上铺着杏子红团花软垫,陆双双斜斜地倚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个橘子慢慢地剥着。 看着非常悠闲,内心却充满了期待。 庄明宪啊庄明宪,你始终还是要到本小姐面前服软。 虽然她非常想欣赏庄明宪的脸色,可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她还是硬生生地忍住。 要从气势上打败庄明宪。 她越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庄明宪就越窝火憋气怒不可当。 她等着庄明宪主动开口跟她说话,可一个橘子剥完了,又等了一会,也不见庄明宪出声。 “小姐。” 最终还是陆双双的奶娘提前开了口:“宪小姐来了。” 奶娘开口,陆双双有些不高兴,可转念一想,庄明宪必然气得要死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心里又很高兴。 “来就来吧,怎么不早点通传呢,瞧我!竟然都不知道,真是怠慢了贵客!” “贵客”这两个,她咬的格外清晰,充满了嘲讽。 说完这句话,她才抬起头来,随意地去看庄明宪。 这一看气得她勃然变色,“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庄明宪脸上没有任何的羞愤、不甘、难过,恰恰相反,她从容淡定,脸上还带了微笑。 真是可恨! 按照陆双双从前的性子,八成又要跟庄明宪打起来。 奶娘赶紧去劝:“小姐……” “宪小姐。”陆双双重新坐下,傲慢地睥睨着庄明宪:“说吧,你来有什么事?” 庄明宪的视线落她放在身侧的胳膊上,胳膊绷得笔直,手也藏在袖笼中,恐怕两手握拳,指甲把手心都抓烂了吧。 其实这又是何必! 她们两个,一个是河间府霞山庄家毫不起眼的小姐,一个是京城豪门卫国公府的千金,本来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才对。 陆双双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叶茂。 只要她把话说清楚了,或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陆小姐。”庄明宪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跟叶茂没有任何关系。”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叶茂对她的确很好,如果说之前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可经过陆双双一事,她也感觉出一些了。 “如果我之前做的事情让你产生了误会,那么我很抱歉。” “这几天的事情,我的确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她说:“其实你应该感觉到了,我们这样针锋相对只会两败俱伤。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吧。” 反正陆双双后天就走了,从此以后,她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她不介意主动低头。 “哦?”陆双双见她服软,心里格外畅快:“如果我不呢?” 你庄明宪算什么东西! 这件事情怎么了结、什么时候了结,我说了算! 这时候当然要痛打落水狗,将她彻底消灭。 庄明宪不以为意:“那你随意吧。”她回去就闭门不出,难道陆双双还能打上门不成? …… “好了,好了。”奶娘笑着把陆双双按在了饭桌前,给她夹了一个蘑菇包。“宪小姐终于服软道歉,我们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吃饭了。这是小姐最喜欢吃的蘑菇包,小姐,你今天打赢了这一场,无论如何也要多吃几个。” 陆双双打败了庄明宪,又从中午开始就没吃饭,此刻闻到香味,只觉得饥肠辘辘,夹了包子,就大口吃了起来。 这边庄明宪也换了衣裳,给脸上涂了药,去老太太院中吃饭。 “灰灰菜包子。”老太太笑呵呵:“早上你被陆双双叫走了,我跟林嬷嬷就去挖菜,正好遇到陆双双院子里的小丫鬟,她们是奉陆双双奶娘的吩咐去挖蘑菇的,挖得很不少,还分了我们一点。” “我煨了蘑菇鸡汤,你尝尝?” 老太太让人把鸡汤端过来,先给庄明宪盛了一碗。 二老太爷气得干瞪眼。 这要是薛姨奶奶,一定把汤先端给他的。 庄明宪却眼皮一跳,指着汤说:“祖母,这汤不能喝……” 突然,外面一阵喧闹,庄素云带着一群婆子冲了进来。 她指着庄明宪,脸色阴沉如发怒的野兽:“把庄明宪给我抓起来。” “谁敢!” 老太太抢在所有人前面拦住了庄素云,眼角眉梢都是冷意:“大姑太太,这里是庄家,朱氏再给你撑腰,你也休想胡来!” 二老太爷看着来势汹汹的庄素云,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素云,你这是做什么?” “二叔父。”庄素云目光狠厉,咬牙切齿道:“庄明宪下毒谋害双双,双双呕吐不止,头晕腹痛,危在旦夕。” 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骇然变色。 “怎么会昏迷?”二老太爷拔高了声音:“请大夫了没有?” “大夫正在全力救治。”庄素云冷笑道:“庄明宪,你简直胆大包天,还不快把解药交出来!” 老太太立马上前一步,把庄明宪护在了身后:“不可能。我的安安绝不可能下毒害人,必然是陆双双自己吃错东西了。” 二老太爷也说:“是啊,素云,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 庄素云一想到陆双双脸色苍白,双唇发青,躺在床上大叫腹痛的样子,便又急又气又怕。 陆双双是卫国公陆家的小姐,是她婆婆的心头肉,若是陆双双出了个好歹,她也叶家恐怕也待不下去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将庄明宪这个害人凶手抓起来,若是陆双双死了,陆、叶两家都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就将庄明宪交出去,这样婆婆看在她大义灭亲的份上,说不定会对她从轻处置。 “没有误会,不是庄明宪还能有谁?奶娘亲口说的,下毒害双双的人,就是庄明宪!”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这八成又是陆双双故意使坏,陷害我的安安……” 庄明宪站了出来,走到了祖母的前面:“大姑太太,你是否有证据?” 庄明宪面容阴沉,眼神凌厉:“说我给陆双双下毒,谁看见了?毒在何处?下的是什么毒?” 庄素云哑口无言。 得知陆双双中毒,她惊得魂飞天外,除了给陆双双请大夫之外,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庄明宪这个凶手抓起来。 她急匆匆而来,根本没有问清楚情况。 可是她并不着急,反而冷冷一笑:“我既然敢来抓你,必然是有了证据的……” “那就把证据拿出来!”庄明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似笑非笑道:“我看你是没有证据,虚张声势。” “你!” 庄素云脸色铁青,愤怒地瞪着庄明宪。 “你不要再说了。”庄明宪嫌弃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我好歹也是大夫,陆双双是不是中毒了,我去看过就知道了。” 二老太爷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一家之主不出面怎么能行? “我也去……” “祖母,您留在家里。” 她老人家性子太急了,倒不是说她帮不上忙,只是庄明宪想好好看看陆双双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想为祖母分神。 …… 陆双双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正满头大汗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 见庄明宪来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未果,就用毒怨憎恨的眼神瞪着她:“庄……明宪,你下毒害我……你好狠,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看着眼前这个人,庄明宪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多时辰前,陆双双还是明艳动人、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模样,此刻的陆双双却容颜憔悴,面色吓人,汗出如浆,整个人跟水中洗过的一般,看上去格外恐怖。 这不是装的! 陆双双是真的中毒了! 而且中毒很严重,如果不及时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庄明宪心头一凛,上前一步就要给陆双双号脉,庄素云一把将庄明宪推开,声音尖锐凄厉:“你要干什么?杀人灭口吗?” 这一推,庄明宪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是大夫,见到有人中毒,本能反应就是上前去救人,却忘了床上躺着的不是一般需要救助的患者,而是口口声声污蔑她下毒的陆双双。 她后退一步说:“你们说我下毒害她,证据在哪里?” “宪小姐!”陆双双的奶娘红着眼睛走了过来,她手里捧着一个茶壶,痛心疾首道:“除了你之外,我们这院子里并没有来别人,而且你一进门就坐在了椅子上,这茶壶就放在你手边的桌子上……” “王大夫已经取了小姐今天的吃食去检查了,如果不是你,当然最好。如果是你给我们小姐下了东西……” 奶娘噗通一声跪在庄明宪面前:“宪小姐,求求你把解药给我们小姐吧,她做的不对,我向你赔罪,你要怎么样对我都行,求求你放过我们家小姐。” 庄明宪气得不行。 陆双双怎么这么胡闹,为了陷害她,不惜对自己的身体下手,还有奶娘,怎么能不加阻拦,反而火上浇油。 还有庄素云,她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与陆双双沆瀣一气?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让人不省心! 不对! 她猛然想起祖母说的话。 “我跟林嬷嬷就去挖菜,正好遇到陆双双院子里的小丫鬟,她们是奉陆双双奶娘的吩咐去挖蘑菇的,挖得很不少,还分了我们一点。” 哎呀! 陆双双恐怕不是故意服毒陷害她,而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 “奶娘,陆双双是不是吃了从山上挖的蘑菇了?” 一语未毕,王大夫走了进来:“查清楚了,这位小姐的确是中毒了,不过茶水没有问题,是蘑菇包子有问题,这里面包的是有毒的蘑菇。” “大夫!”奶娘大急:“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姐。” “不必着急,我这就开方子。”王大夫说了这一句,就去开方子了。 二老太爷冷哼一声:“素云,不是我说你,完全没影的事,你就朝明宪身上泼脏水。怪不得叶茜脾气那么坏,都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做好榜样的缘故!” 这话说的很重,偏偏庄素云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能硬生生地忍着。 “好了!”二老太爷道:“你是晚辈,又是外嫁女,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大度说:“让王大夫走吧,家里有明宪在,不用别的大夫了。” “明宪,你这就把方子开出来。”他面向庄明宪,语气很和蔼:“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你先把这位陆小姐救回来,等她好了,我就让她回京城,以后再也不许她到庄家来。这样的人,我们庄家不欢迎。” 庄素云气得干瞪眼。 庄明宪微微一笑:“好。” 这蘑菇叫三云毒菇,毒性非常阴寒,若是不及时救治,轻者寒毒入侵女子胞,让人无法受孕;重则一命呜呼。 她是不喜欢陆双双,却也不想让陆双双死。 特别现在长房、二房没分家,陆双双若是现在死了,以卫国公府的权势,恐怕庄家真的会遭殃。 她还想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给祖母奉养晚年呢。 为了一个陆双双,搭上她跟祖母的以后,实在不值得。 庄明宪开了方子,交给奶娘,让她去抓药:“要快,越快越好。” 奶娘拿着药方出去,过了一会,那位王大夫捏着药方进来了:“宪小姐,这方子没开错吧?” 庄明宪瞥了奶娘一眼。 奶娘有些心虚:“宪小姐,不是奴婢不相信您的医术,而是事关重大,奴婢不得不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个孩子 2017-03-12 12:29:59 投了一颗地雷 跳坑要人品 2017-03-12 10:42:32 投了一颗地雷 O(∩_∩)O谢谢~   ☆、第49章 药引 “好了。” 庄明宪摆了摆手, 不想听她解释。 “王大夫, 这药方哪里不对?” 她对王大夫态度是很好的。 每个人对于病症都有不同的理解, 治病的思路、方法,也不同,别人与她有分歧这很正常, 她也愿意跟他探讨。 王大夫语气很是着急:“宪小姐,你开的这个方子, 我看了,主药是:人参、白术、甘草、干姜、附子、茯苓等,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由白术附子汤加减而来, 对吗?” “是的。”庄明宪点了点头:“原方的确是白术附子汤,我减去了大枣,增加了人生茯苓。” “可白术附子汤的主要功效是祛风除湿,治疗骨节疼痛,若病人关节不得屈伸, 身体微肿,服用之后, 效果明显。我从未听说过这方子能解毒啊。” 王大夫迫不及待道:“就算加了人参与茯苓,可它们一个能补元气、一个能利水健脾,怎么看都不是解毒的方子。” 不仅不是解毒的方子,这里面全是热药,病人已经热成这个样子,嘴唇如火烤一样焦灼了, 还用热药,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之前陆双双是怎么污蔑庄明宪的,他也得知了一二。 所以他现在真的怀疑庄明宪是不是伺机报复陆双双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身为大夫,绝不能坐视不理。 王大夫拿出另外一张方子:“这是我开的清凉解毒方,里面主要是黄连、黑豆、桔梗这样的寒凉解毒之药,宪小姐,你这个方子恕我不能认同。” 奶娘看了看王大夫,又看了一眼庄明宪,满面的纠结。 庄素云却比奶娘干脆多了:“我也不能认同!奶娘,庄明宪的方子不能用,要用也该用王大夫的。” 奶娘一脸的为难,躺在床上的陆双双说话了:“不要庄明宪治,让她走。” 她脸色惨白,双唇干裂,好像在沙漠中行走多日滴水未进之人,不过说了短短一句话,就大口喘气不止。 “走就走!”二老太爷冷哼一声:“你想让我们治,我们还不给你治呢。明宪,我们回去。” “好。”庄明宪点点头,从王大夫手中接过药方子,跟着二老太爷朝外走。 走到门口她停下来说:“陆双双中的毒很深,一般的解□□恐怕不能解决问题。一个时辰之后,她的胸口会鼓起来,到了晚上,她的腹部也会鼓胀,明天中午她会昏迷。如果你们后悔了,随时可以来找我,但必须要在明天下午申时之前,过了申时,我也救不了她。” “我言尽于此,你们看着办吧。” …… 转眼就是一夜过去,天才刚刚亮,庄明宪的门就被人拍响了。 她没说错,陆双双服用了王大夫的药,没有效果,情况越来越严重,每一步都被庄明宪说中了。 到了这个时候,庄素云跟奶娘都慌了神,庄素云亲自跑来求庄明宪去给陆双双治病。 庄明宪到的时候,陆双双已经陷入昏迷。 “宪小姐,我们小姐没到午时就昏迷了,是不是……是不是……” 奶娘声音颤抖地问。 “不是。”庄明宪毫不意外,她一边坐下来翻看陆双双的眼皮,一边说:“她本来就该今天早上昏迷,我故意说是中午,就是防止你们抱着侥幸的心里一等再等,耽误病情。” 奶娘便如听到仙籁一般,期待地看着庄明宪:“那我们小姐还有救吗?” 不仅仅是奶娘,连庄素云、王大夫都眼珠不错地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没说话,她先用筷子撬开了陆双双的唇,看了看舌苔,接着用手试体温,按压腹部,看肚子情况,最后一步才是号脉。 “太晚了。”庄明宪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奶娘哀痛欲绝,大放悲声:“宪小姐,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小姐,我们小姐不能死啊。” “陆双双死不了,我可以救她的命。” “只不过。”她顿了顿,抢在奶娘之前说:“耽误太久,会留下后遗症。毒朝下走,已经侵入了她的女子胞,以后她每次来月事都会腹痛难忍。估计要调养个十来年,才能解决问题。” 女子胞?那不就是女人怀孩子的地方? 奶娘两眼一黑,勉强支撑着:“那我们小姐以后还能……生孩子吗?” 能不能,当然是庄明宪说了算。 寒毒已经朝下走,只要她药稍微下轻一些,陆双双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只是她从来没有害过人,她还答应过延宗法师,绝不会用医术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要担心,只是痛经,对于生孩子没有太大的妨害。” 奶娘心头一松,忙跪下给庄明宪磕头:“求宪小姐开方子。” 庄明宪把昨天的方子交给她:“拿去抓药。” 奶娘其实也不是很放心,但到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先给陆双双施针,让她醒过来,先喝点水。” 要不然,她干也要干死了。 王大夫拿着庄明宪开的方子一筹莫展,他在门口焦急地转来转去。 终于等到庄明宪施针结束出来了,他赶紧迎了上去,捧着药方子说:“宪小姐,关于这个方子,在下有些不明白,能否能宪小姐指点一二。” 庄明宪脸色微红,鼻头上出了汗,看着有些累,她微微点头:“当然可以。” “那……” “王大夫,先让我们小姐休息一下再说吧。”谷雨有些责备地看了王大夫一眼。 王大夫满脸歉意,赶紧让开,让庄明宪坐到椅子上。 “王大夫,你有什么问题,请说吧。” “宪小姐,我想了一整夜,也没有想明白这方子怎么就能解毒呢?”王大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弄错了?” 庄明宪看了王大夫一眼,见他神情焦急,隐隐带了几分责备,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不过她并不生气,反而很佩服王大夫。 这样的医者才是合格的医者。 她语气和善道:“王大夫,你的意思是不该开热药火上浇油,应该开黄连、黑豆、桔梗这样的寒凉之药来解毒,对吗?” “正是如此。” “你不是已经开过了吗?”庄明宪平静道:“效果如何?” 王大夫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开了凉药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只是没有任何效果,反而病情加重。若是有效,也不会请庄明宪来了。 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宪小姐,你请直说吧。”王大夫道:“我开的方子没有任何效果。” 庄明宪见他不卑不亢,不恼不羞,就暗暗点了点头。 “一般人中毒,来不及请大夫,都会煮绿豆水来解毒,因为绿豆消肿下气,压热解毒,这是常识。大夫开解毒的方子,正常情况下,也是用黄连桔梗之类的寒药,道理相同。” “只不过若真是如此,那人人都可以照本宣科,拿着方子去治病,完全不用跟着先生学习了。” “同样是呕吐,有人是中毒呕吐、有人是醉酒呕吐、还有人肠胃不适呕吐、腹中有胎孕吐,难道一个止吐的方子就可以治疗所有的呕吐吗?” “这当然不能。”王大夫好像有所醒悟:“虽然都是呕吐,但引起呕吐的原因不同,要区分情况用药,不能一概而论。” 庄明宪说:“就是这个道理,呕吐是这样,中毒亦是如此。中毒与中毒也有不同,用药自然就不一样。” “比如半夏中毒要用生姜解,巴豆中毒就要用芭蕉叶来解,杏仁中毒就要用杏树皮来解。用什么要,是要看病人中了什么毒,是要根据药物相生相克的药性来定,绝不能不加辩症就不管不顾拿了从前的药方子用。” “陆双双中的是三云毒菇的毒,这种毒菇喜欢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或是森林腐叶之中,或者是篱笆朽木上,或者是长在石缝之中,它会在下雨的时候长出来。所以,三云毒菇的阴寒之气最盛。” “陆双双中的是寒毒,要解阴寒之毒,必须用热药。” 王大夫眼睛一亮,神情激动:“您……您说的真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王大夫激动之下,不知觉用了尊称,还给庄明宪施了一礼:“干姜、附子是温热的药,可以解寒毒,人参熟地黄可以补充元气,病人吃下去之后,情况自然会好转。这就是《素问》上说的寒者热之,寒者热之的道理。” 他明白了,以后应该能避免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庄明宪点了点头:“不过还缺一味药引子,我要去山上采。” 王大夫忙问:“什么药引子?” “是三云毒菇的根。” 这话一出,王大夫一下子就愣住了。 …… 一炷香时间之后,陆双双醒了,她两只眼睛瞪得跟同龄一般,想开口说话却连嘴都张不开,只能抽搐嘴角。 奶娘一把握住了陆双双的手,哽咽着安慰她:“小姐,你别怕,王大夫给您扎了针,您就醒了,他还开了方子,等药抓回来了,你就能好了。” 庄明宪说了,陆双双醒来之后要多喝水,不能激动。 情绪激动,会加快毒素的扩散,越来越严重。她不敢说是庄明宪治好的她,只说是王大夫。 陆双双听说之后,稍稍平静,可她立马又瞪大眼睛看着奶娘。 奶娘眼看瞒不过去,才道:“是宪小姐不让说的。” 陆双双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姐。”奶娘哭着劝她:“我也不想说什么,但宪小姐的确是真心要救您的,她还亲自上山给你采药去了。你好了之后,不要跟她吵架了,好不好?” 陆双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一室安静,只能听到奶娘抽泣的声音。 庄明宪已经上了山,找到了奶娘说的那片长蘑菇的丛林。 潮湿的树根下,长了很多蘑菇,有不少都被人采走,只留下蘑菇的根。 没错,就是这里。 庄明宪蹲下来,拿了铲子去挖蘑菇,突然听到了叶茂的声音。 “宪表妹,你别动,我来挖。” 庄明宪回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叶茂满头大汗:“我怕你一个人挖的不够用。” “好。”庄明宪点点头,把手中的铲子交给叶茂:“陆小姐知道你亲自上山给她采药,必定能心情疏朗,尽快康复。” 叶茂笑了笑,没有说话,只蹲下去挖蘑菇:“是大的好,还是小的好?” 庄明宪说:“捡大蘑菇挖,在蘑菇根部会有形状如黄豆的白色颗粒,那就是我们需要的药引子-三云菇豆。” 药材本身一个平衡、阴阳相和的整体,很多药能让人中毒,它身上其他部位就可以让人解毒,比如杏树皮可以解杏仁的毒,麻黄根可以解麻黄的毒,萝卜可以补气、顺气,但萝卜籽却功效与其想法,能破气。 这个三云毒菇也是一样,它根上长得三云菇豆虽然不能解毒,却能引药归经,增强疗效,与药方相辅相成,能快速达到效果。 叶茂一连挖了很多,都没有发现庄明宪说的颗粒,庄明宪正想着要不要一起挖,叶茂突然欣喜地叫了出来:“宪表妹,你快看,这是不是你说的三云菇豆?” 庄明宪连忙蹲下去,见蘑菇跟树根相接的根部,果然长着几颗白色的豆子,不由道:“就是它,快取下来。” 庄明宪小心翼翼地把三云菇豆放在篮子里,转眼叶茂又挖到了一些。 “好了。”庄明宪说:“先挖这么多,我们先把这些送回去给陆双双入药,等她服了第一遍药我们再来挖,这样她能早点服药,□□能少入侵一些。” “好,宪表妹,我们这就回去。”叶茂站起来,又慰藉又感动:“谢谢你。” 谢谢你不计前嫌给双双治病,谢谢你救了双双的性命。 他把手伸给庄明宪,想要等庄明宪把她的手递过来,他好拉着她起来。 看着叶茂感动的、微微泛红的眼眶,庄明宪心情复杂。 此刻,她已经看明白了他的心意。 她并没有嫁人的打算。 她没有拉叶茂的手,而是自己站了起来。 “不用客气,我是大夫……” 就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突然腹中一阵阴冷的绞痛,疼得她立马捂着肚子弯下了药。 “怎么了?怎么了?”叶茂吓得赶紧走过去,想扶着她又不敢,只能焦急地问:“宪表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捂着肚子好受了一些,庄明宪眉头紧皱,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走吧,别耽误了,时间不等人。” 叶茂蹲了下来:“那我背着你。” “不要紧。”庄明宪捂着肚子说:“不行。那要走到什么时候?等我们到家,陆双双的身子都凉了。你给我找个树枝当拐杖,我拄着慢慢的走,也比你背着我快些。” 叶茂看了看山下,咬了咬牙:“好吧,如果你撑不住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能勉强。” “嗯。”庄明宪实在不想说话,就点了点头。 她走了一步,正准备走第二步,突然腹部一阵剧烈的抽痛,紧跟着一股暖流从体内喷涌而出,顺着她的大腿朝下淌。 庄明宪又疼又冷,恨不能昏死过去。 叶茂见她脸白如纸,吓得人都抖了起来:“宪表妹,你怎么了?” 这一次他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直接扶了她:“你是不是病了?” 突然有了支撑,她站了稳了一些,可下一刻,她就推开叶茂,弯着腰走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我非常不舒服。恐怕不能跟你一起下山了。”腹痛的时候还说话,是非常吃力的:“你先把药引给送回去,用干姜炒了之后,下到药汤里,滚一滚就可以停火了。”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能行?”叶茂蹲在她身边,突然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庄明宪的小腿。 庄明宪低头,看到裤腿处鲜血沿着裤子出了一条红线,登时尴尬地想死。 她坐下来,就是怕叶茂发现,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到了。 她立马将腿挪了挪,移到另一边,挡住他的视线。 “我没事,每个女子都会这样,你应该也听说过的。”她忍着羞意,咬着牙关道:“我这个样子,实在不能下山。不如你先下去,把我的情况告诉我谷雨,让他们来山上接我。要悄悄的,别惊动了祖母。” “哦、好,好的。” 叶茂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他满面通红地站起来,手足无措转身就跑。 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到底不好意思回头看庄明宪,只说:“宪表妹,你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拔腿就朝山下跑去。 看着他如风一般很快就消失不见的身影,庄明宪不再撑着,她紧紧捂着了肚子,让自己蜷缩在石头上。 或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她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风吹到身上也是凉凉的。 她突然很后悔,不应该因为羞臊让叶茂离开的那么快,至少也应该让他把自己扶到阳光充足的地方去的。 突然地上的枯叶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这个季节一般不会有蛇,庄明宪正想着,枯叶底下就钻出一只小孩巴掌大小通体布满金黄色花纹的大蜘蛛。 她的目光骤然一紧,惊了一身冷汗。 是金豹蜘蛛! 这种蜘蛛毒性大,被它咬一口,轻者全身麻痹,动弹不得,被咬出连肉带骨都被腐蚀成为黑色的坏肉;重则当场丧命。 这种蜘蛛喜欢攻击人! 庄明宪牙关紧咬着,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金豹蜘蛛怕石头相击声,她身下就是一块大石头,不愿意也有一块小石头,可她若是想去拿,就必须站起来。 那样依然,势必会惊动它。 它视觉灵敏,在地上爬行又快,自己身体不适,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被它追到之前拿到石头。 不仅要拿到,还要赶回来,两十相击,才能吓跑它。 可若是不去,只能等它慢慢离开了,只希望它赶紧走,没有发现自己。 这个想法,显然是奢望,因为金豹蜘蛛正朝着她的方向过来,虽然现在没看到她,估计也要不了多久了。 庄明宪只觉得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里去了,身体也崩成了一张弓,那根弦随时都会断,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身后,又传来枯叶被踩动的声响。 该不会又来了一只吧? 这个念头划过,庄明宪不由汗毛倒竖,魂飞天外。 就在她惊惧交加之时,突然听到了一个清冷的、无情的、嘲讽的、解气的声音:“你也有今天!” 是傅文! 他手背在身后,缓缓走了过来,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 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白的近乎透明。 大大的眼,泛着红,泛着泪,泛着点点的星光。 整齐洁白的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因太过用力,把唇都咬破了还不自知。 消瘦的双肩耸得高高的,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就像秋日最后一只残留在枝头的蝴蝶,颤颤巍巍,无助凄凉。 这般可怜脆弱,哪还有半分从前嚣张飞扬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傅文定定地看着她,与她四目相对。 庄明宪发红的眼圈,渐渐变得刚毅果敢,她紧紧抿起嘴角,把脸转向一边。 她宁愿死了,也不会向傅文求助。 傅文不会救她的,她不想自取其辱。 傅文眸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难看,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用冰凉的声音说:“庄明宪,你活该。” 庄明宪见他转过身去,精神陡然一松,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地伏在大石上。 她是被一阵呼唤声惊醒的。 谷雨惊慌着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庄明宪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大石上。 身下是软软的干草堆,身上盖着一件墨绿棉布衣裳,是男子的款式,大大的衣裳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她记得昏迷前傅文转身要走,而他身上穿的就是墨绿色的衣裳。 庄明宪霍然愣住,只听到脑中“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 谷雨焦心担忧的呼唤比刚才大了很多,庄明宪如梦初醒,赶紧站起来应了一声:“谷雨,我在这里!” 谷雨听到她的声音,更加大声地回应她。 庄明宪朝祖母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那干草堆,墨绿色的男子衣服皱成一团,下面盖着的干草上血迹斑斑。 她咬了咬牙,将有血的干草盖起来,最终将那衣裳捡起来,套在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陆双双的剧情终于写完了,明天上男主~   ☆、第50章 拯救 有了庄明宪之前的指导, 王大夫迅速掌握了给陆双双治病的技巧。 等到了傍晚陆双双止住呕吐勉强能进食的时候, 他又在庄明宪原方的基础上加了麦冬、玉竹这样养阴生津的药物, 目的是补充她上吐下泻失去的津液水分。 庄明宪看过方子之后也觉得好,她又不想面对陆双双那含冤带恨的脸,就把给陆双双治病的事情全权交给了王大夫。 三天之后, 陆双双情况好转,脱离危险, 但目前尚不能启程回京城,就跟庄家众人一起回霞山坊调养。 庄明宪没回去, 她要在别院多待几天,等五六天后陆双双没有大碍可以回京城了, 她才回霞山坊。 二老太爷也觉得好,就同意她留在这里,祖母虽然舍不得,却拗不过庄明宪,只得跟众人一起离开。 叶茂跟傅文也该回京城了, 他们一个是皇子伴读、一个是国子监的学生,不能离开太久。 临走之前, 他来跟庄明宪辞行,却没有见到人。 谷雨告诉他,说庄明宪陪老太太散步去了。 叶茂在庄明宪门口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庄明宪送了祖母离开,松了一口气。 她想起前世这个时候。 因为长房老太太身体不舒服,所以前世这一年并没有登高这件事。 因为天气变凉, 大伯母就带着大姐明姿、大哥庄轩回宁津县大柳镇的娘家小住,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五皇子。 五皇子与大姐一见钟情,所以,当大哥庄轩邀请五皇子来庄家做客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然后,就有了后面那一连串的事故。 今年,大伯母没有回娘家,大姐也没有见到五皇子的机会,这样,她跟傅文的婚事,就不会再起波折了吧。 了却了一桩心事,庄明宪神清气爽,花了两天的时间把别院好好逛了一遍。 等到第三天一早,太阳还未升起,东边的天空才露出一点鱼肚白,庄明宪就坐上了去京城的马车。 她到的很早,没想到陆铮也在。 “顾大哥。”她笑着跟陆铮打招呼:“你今天好早。” 给卢东第一次针灸之后,她又来了几次,有时候陆铮在,有时候陆铮不在。 后来她发现,如果下午来,陆铮基本都在这里,而上午来,陆铮基本不在。 自从发现了这个规律,她再没有在下午来过。 她跟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庄明宪已经打定主意,等卢东康复之后,她再也不会跟陆铮来往。这样的人,她惹不起。 陆铮原本坐着,端庄雍容,气度沉稳,见庄明宪来了,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一笑:“庄小弟比我更早。” 他说着话,朝前走了两步,正好迎上外面照进来的阳光,那一瞬间,他俊朗的脸庞好像烛光下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若非庄明宪是重生的,一定会被他这样的笑容给晃花了眼。 “卢先生出去遛弯回来了吗?”现在卢东已经不用全天卧床了,早上可以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庄明宪朝里走,视线自然而然地转到别处。 陆铮跟在她的身后,说:“出去有一会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庄小弟先坐下来,我们说说话。” 庄明宪心头一跳。 她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 “好啊。”她点了点头,从从容容地坐了下来。 几次交锋下来,她在陆铮面前也能稳住自己的情绪了。 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还是捏着一把汗的。 不知道他要跟自己说什么。 他们认识以来,他不仅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反而给了她很多的帮助。第一次见面,若不是他送给延宗法师的名帖,她后来的反击战绝不能打的那样漂亮;第二次见面,他带走了卢东,将他安置到了合适的地方,让卢东能放心养病。 她心里很感激他,或许是因为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原因,或许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太夺目的缘故,她对他始终充满了戒备。 这种戒备不是故意的,而是一重本能。对危险的事、危险又强大人物戒备的本能。 若做个比喻的话,那就是老鼠对于猫,天生惧怕的那种忌惮。 庄明宪正想着等会说什么,不料卢东竟然突然回来了。 庄明宪心头一喜,去给卢东针灸去了。 陆铮笑了笑,静静地坐下来看她针灸。 他不过是想问问他的医术师从何人,他家里的做馆先生是谁而已? 能教出这样优秀的弟子,想来这两位先生一定不是凡人。 只是他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有那么可怕吗? 庄明宪无暇顾及陆铮在想什么,她在全神贯注地给卢东针灸。 几次针灸下来,卢东的身体明显有了好转,所以,今天针灸的时间比之前缩短了一半。 等庄明宪给卢东针灸结束,还不到中午。 她擦了擦鼻头的汗水,就提出告辞。 自打第一次针灸被陆铮盯着脖子之后,她再没穿过交领衫,每次来这里,外衣里面都会穿了高领的内衬,不过入秋之后天气渐渐变冷,这样穿倒也十分正常。 “庄小弟,不急着走。”陆铮站起来,正色道:“说起来,我们还没有一起吃过饭。庄小弟每次来京城都来去匆匆,既然今天天色还早,庄小弟就留下来用午饭,我这个做大哥也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跟他一起吃饭,他不会让自己喝酒吧? 庄明宪是一点酒量都没有的。 前世她也醉过一次,就误了大事。 她皱了眉头:“我到底是背着长辈出来的,怕耽误太久回去不好交代,不会耽误顾大哥的事吧?” “哪里。”陆铮好像没有看到她的为难一般,说:“有再多的事情,也要吃饭。” 他的授业恩师究竟是谁,他竟然没有查到。 自己对他已足够温和,他却处处防备忌惮。他究竟在怕什么,除了卢东,他还做了什么事,究竟是他自己要做的,还是幕后有人指使呢? 明天皇帝要去西山秋猎,他身为五军都督府佥事,本来事情就多,又要随御驾同行,自然更忙了。 但此刻他更想弄清楚这些事。 他不再问她的意见,叫了下人来,吩咐他们中午的席面要做丰盛一些。 他都吩咐下去了,庄明宪再说不行也不合适了,她坐了下来道:“顾大哥不用客气,我们随意吃点就行了,其实我并不饿。” 话音一落,她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响了两声。 陆铮挑眉,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恐怕庄小弟的肚子不这么认为。” 突然,又是咕噜、咕噜两声,比庄明宪刚才的声音还要响,这一次,却是陆铮的肚子叫了。 “彼此、彼此,顾大哥的肚子也不遑多让。”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有了这个插曲,庄明宪也不再扭捏,她干脆直接地对陆铮说:“我的确是饿了,听到顾大哥布置了美味的佳肴,肚子就抗议了,所以等会我要多吃几碗饭。不过,我不会喝酒,可能会扫了顾大哥的雅兴。” 见庄明宪眼底的防备忌惮渐渐散去,陆铮笑着说:“当然不让你喝酒,我们就好好吃一顿,因为我现在比你还饿呢。” 等到饭菜摆上来的时候,陆铮果然没让人上酒,庄明宪不再客气,夹了自己喜欢吃的菜吃起来。 卢东在吃药,很多东西要忌口,所以另置了席面,并未与他们一起。 席间陆铮多次跟庄明宪说话,都被庄明宪避开。 几次之后,陆铮就不再问了,只闪了闪眼波,慢条斯理地用餐。 饭毕略休息一会,庄明宪再次提出告辞。 这一次陆铮没有没有挽留,目送她上了马车。 他定定地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转身回去找卢东。 庄杰,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或许从卢东嘴里能套出一些蛛丝马迹。 如往常一样,马车先在几个巷子里兜转一圈,才驶上城中的大街。 庄明宪早上起得太早,刚刚又吃得饱饱的,马车又轻轻摇晃,困意铺天盖地而来,怎么也挡不住,她抱着车厢里枕头睡着了。 正睡得香,突然马车一阵猛烈地晃动,丁兴怒喝的声音伴随着马受惊嘶鸣声同时响起。 有过一次惊马的经验,庄明宪立马就知道事情不同寻常,她紧紧抓住车壁,同时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有几个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丁兴声音凝重却并不紧张:“公子,你抓稳了,不要出来,我这就带你冲出去。” 听丁兴这么说,庄明宪稍稍放了心,他对丁兴的功夫还是放心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顾公子那样的武艺。 “砰”、“砰”、“砰” 伴随着三声巨响,车顶上落下三个重物,丁兴一声大喊:“公子小心,他们要破车顶。” 话音刚落,车顶就被掀开,三个黑衣蒙面人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捉了庄明宪,其中一人提了庄明宪,垮上快马,在另外两人的掩护下迅速撤离。 “公子!” 丁兴大喊一声,提步要追,却被剩下的十几个好手团团围住,他们招招致命,显然动了杀机。 丁兴眼见双手难敌四拳,不再恋战,买了个破绽给这些人,虚晃一刀,骑马就跑。 那几个人并不追赶,只任由丁兴逃走。 丁兴明知对方纵虎归山,恐怕还有后招,可到了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路冲进了京城。 入城后骑马换衣裳,一口气跑到陆铮安置卢东的宅子。 庆幸的是陆铮在等卢东写奏折,还未离开,他立马跑进去,把庄明宪被劫一事告诉了陆铮。 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他单膝跪在陆铮面前:“顾公子,求你救一救我家公子!” 事到如今,只有顾公子能救小姐了。 早在丁兴冲进来的时候,陆铮就猜到出事了,听了丁兴的话,他立马道:“你不要急,我立马让人去查。” 丁兴怎么可能不急:“顾公子,会不会是锦衣卫的人?” 那些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那么大胆,除了锦衣卫的人之外,他想不出还有谁这样胆大妄为! 要真是锦衣卫的人该怎么办?顾公子再有能耐,怕也不能与厉春抗衡吧? 他焦虑地望着陆铮。 陆铮神色如常,平静无波:“你放心,我会救庄小弟出来。” “可是……” “不管对方是谁。”陆铮淡淡地瞥了丁兴一眼:“你不用担心,我陆铮从来都是说话算话,言出必行的。” 他的语气很轻慢,眼角眉梢都带着睥睨天下,傲视万物的嚣张霸道。 说也奇怪,明明很普通的话语,丁兴却不敢与其对视,只觉心头一寒,连忙把头低下。 待陆铮走了,他赫然站起来,眼睛瞪得老大。 陆铮! 他说他是陆铮! 哪个陆铮? 丁兴心头“砰砰”直跳,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他失神地喃喃自语:“你真是是名震京城的卫国公世子陆铮吗?” 肩膀一重,却是卢东拍了拍他的肩膀:“陆郎俊美,天下无双;皎如玉树,灿似明珠;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他那般容貌气度,除了卫国公世子陆铮,还能是哪个?” 相较于丁兴的方寸大乱,卢东反而非常淡定:“你放心吧,有卫国公世子在,恩公一定不会有事的。” 丁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时片刻还不能回过神来,只木然地点了点头。 这边庄明宪已经被人关押了起来。 这一路上她又惊又惧,第一反应就是陆双双的报复,后来又觉得不对。 陆双双再是卫国公府的小姐,她也不过是个内宅女子,她或许能收买几个毛贼,却绝对使唤不动这么多进退有度、武艺高强之人。 如果不是陆双双,那就是有锦衣卫的人了。 这个想法在脑海迸现,她只觉得心头像被人用重锤狠狠锤打了几下似的。 厉春要弄死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这一次她是真的遇到天大的难题了。 她心里像绷着一根弦似的,丝毫不敢放松,人坐在晦暗的牢房里,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 九月正兴皇帝要秋猎,应该就在这几天。厉春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此刻必然为皇帝秋猎一事忙碌,就算抓了她,现在一定无暇分.身来管她。 丁兴的身手好,一定已经逃脱,也一定会向顾公子求助。 厉春会抓她,说到底还是为了卢东。所以,这件事情上,顾公子跟她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就是不知他能不能救自己出去? 庄明宪紧张的思绪突然被一阵脚步声打乱,一个蒙面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只马鞭,站在了她的牢房前。 恐怕要对她用刑! 庄明宪暗暗打了一个冷颤,双手死死握在一起。 不能急,不能急,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 她突然站起来,对着正在开门的男子冷笑:“厉春呢?叫他给我过来!” 正在开锁的男子先是一怔,显然没想到庄明宪会知道他们的身份,更没有想到她竟然敢直呼锦衣卫指挥使厉春的名讳。 他的一愣稍纵即逝,却依然被庄明宪捕捉到了,她精神一震,继续蔑视道:“好个厉春!好大的胆子!皇上安排的事情,他竟然也敢阴奉阳违!” 对方立马抬头,忌惮地看着她。 她冷冷一笑,提高了声音,无不凌厉道:“去叫你的主子来,同样是给皇上办事,他凭什么抓我!滚,叫厉春来,我不跟狗说废话!” 这些人全都是锦衣卫的人,不过他们奉的是厉春私下的命令,庄明宪被关的,也不是锦衣卫的牢狱,而是厉春自己的私牢。 听到庄明宪这样辱骂,那人立马怒了,骂了一声“直娘贼”就要闯进来抽打庄明宪。 只是他的鞭子没落下,就被另外一人拦住,两人窃窃私语了几句,那人就憎恨忌惮地看了庄明宪一眼,恨恨地走了。 门再次被锁了起来。 庄明宪双腿一软,重新坐了下来。 她很想瘫倒在地,却不想泄露自己的情绪,只强撑着做出一副又气又怒又嘲讽的样子来。 暂时保住了平安。 可这平安恐怕持续不了多久。 一旦秋猎结束,厉春缓过手来,恐怕就是她的死期。 唯一的希望就是卢东,他现在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如果他进宫面圣,把厉春的情况告诉皇帝,她说不定能保住一命。 只是希望太渺茫了! 前世,厉春是正兴十一年死的,死在了端午节之后。他得罪了卫国公世子陆铮,等到端午节皇帝要武官射柳的时候,他在陆铮的激将之下也下了场。 他射中了柳枝,拔得头筹,赢得了正兴皇帝的赏赐。 这时候陆铮却突然跳出来说厉春没有射中柳枝犯了欺君大罪,而负责看守柳树的小太监也出来作证说厉春没有射中。 正兴帝大怒,当场抓了厉春,将他下了诏狱,没过几天,厉春就因为此事被皇帝处死。 而陆铮则取代厉春成为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并在未来五年受正兴帝、永庆帝信任倚重,权倾朝野。 现在是正兴七年,离正兴十一年还有四年的时间。就是卫国公世子陆铮,都不见得有扳倒厉春的实力吧。 卢东能扳倒厉春吗? 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 陆铮已经进宫,将奏折呈到了正兴帝的御案上。 翻了奏折,正兴帝目光陡然一寒,片刻又恢复如常。 “靖臣,你怎么看?” 靖臣,是陆铮的字。 “卢东一共弹劾了厉春三条罪名,前面两条且不论真假,这最后一条因为臣也参与,所以肯定这是真的。” 陆铮道:“厉春迫害卢东此事证据确凿。请皇上明察。” 他说着撩起衣摆,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过了片刻才道:“你退下吧。” 见陆铮从里面走出来,周成立马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问:“世子爷,皇上怎么说?” 陆铮脸色如常,只眉头拧着:“没说什么。不过疑心一起,一时半刻必然不会消除,所以我们需要继续谋划,明日秋猎,便是厉春的死期。” “您真的不跟四皇子商量一下了吗?” 要扳倒厉春,事关重大,世子爷这么做实在是太突然了。眼下并没有到最合适的时机。 陆铮停下了脚步:“跟他商量,会有什么结果?” 周成哑然。 目下二皇子正在争取厉春,四皇子党在极力促成此事。先让厉春成为二皇子党,再揭发厉春种种不轨之行,不仅能拉厉春下马,也能给二皇子重重一击,皇帝必然会对二皇子起疑心,这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若此时对厉春发难,之前几年的悉心部署全部付之流水,四皇子绝对不会同意。 世子这般一意孤行,若事后四皇子翻脸怎么办? 虽然世子跟四皇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对世子多有倚重,但这可是不是一般的小事,事关四皇子的皇图伟业,他岂会轻轻揭过。 为了一个庄小公子,得罪了四皇子,不值得啊。 周成心里想着劝阻之词,陆铮却看破了他的心思。 “我意已决。”他眼角眉梢都是凛然:“你不必再劝。” 救了庄杰,就能彻底收服卢东,甚至能收拢了庄杰以及他身后的团队。 若庄杰身后有人,那么他不能死;若他乃天纵英才,身后无人,那么他更不能死了。 周成心头一凛,顿住了脚步。 待陆铮走远,他方回过神来。 罢了,罢了,世子爷说怎样就怎样! 管他四皇子五皇子呢,都比不上世子爷。 他握起拳头,凌空挥舞几下,道:“厉春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早就想弄死他了,直娘贼,就是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我还是个孩子 投了一颗地雷。据说昨天晋江被黑客攻击,我今天早上已经联系客服,清理了后台,如果大家还是看不到,给我留言。或者加我微博:写手上官慕容。   ☆、第51章 女子 第二天, 陆铮随皇帝一起抵达西山猎场。 厉春身为皇帝心腹, 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提前到猎场布置安防。 猎场周围士兵林立, 一个个如钉子一般站得笔直,身上的铠甲与手中的钢刀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冷光。 皇帝把眼一扫,没见到厉春, 正欲开口询问,便听见一阵急促有力的马蹄声响。 抬眼望去, 只见厉春正骑马疾驰而来,在离御驾一射之地滚马下鞍, 跪地给皇帝请安:“臣厉春拜见圣上。” 他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飞鱼服, 腰间束栾带,挂绣春刀,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皇帝把眼睛眯了一会,盯着他看了一会方道:“起来吧。” 厉春乃皇帝心腹,知道皇帝好大喜功, 因此此番出来布置安防很是费了一些心思,本以为能得皇帝夸奖, 不料皇帝并未有只言片语的夸赞之词,登时心里就涌出一股子诧异。 他立马对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高波投去一个询问的的眼神,高波轻轻摇了摇头。 等将皇帝送进营帐歇息之后,厉春避了人,询问高波:“出了什么事?” “是卢东上了折子弹劾大人,共计三条罪名, 纵容属下行凶、包庇凶手是一条;霸占民产是一条;手段残暴,残害朝廷命官是一条。” 乍然听到卢东的名字,厉春不由一惊。 皇上亲□□代让他不要动卢东,结果他却动了。此事,可大可小。 最关键的,还是看皇帝的意思。 “皇上怎么说?” “皇上留中不发,什么都没说。” 厉春心头一紧,忙问:“高公公,你怎么看?” “君心难测,奴婢并不敢擅自揣测帝心。皇上对厉大人向来倚重,既然留中不发,应该是偏向厉大人多一些的。” 高波意味深长道:“刚才接驾,厉大人姗姗来迟,往大了说,那可是藐视君上的罪名。从前或许皇上不觉得有什么,但卢大人刚弹劾厉大人,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难保圣上不会多想。” “厉大人,咱们皇上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什么事情,一旦他多想了……” 剩下的话高波没说,厉春却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脸色变得端凝。 “厉大人,来的路上,卫国公世子向皇上献了一个射铃铛的游戏,奴婢还要去张罗,若没什么事,奴婢就告辞了。” “高公公慢走。” 送走了高波,厉春就叫了人来:“去查,射铃铛是怎么回事。” 原来皇帝每年狩猎,都有一部分官员要专心护卫皇帝安全,不能亲自狩猎,因此失去了与其他人竞争的机会。 陆铮就提议,干脆让那些不能下场狩猎的官员进行骑射比赛,既然端午是射杨柳,那现在射铃铛就是。 将铃铛用红绳栓起来钉在箭靶上,射断红绳,铃铛掉落为赢。 厉春弓马娴熟,自然也要参加,并且对头筹势在必得。 到了比赛之时,他抽签的顺序在第五。 前面四个都射中靶子,却并未将铃铛射下,他不由冷笑。 要射中铃铛,非百步穿杨之功不可。 第四个很可惜,箭簇已经射中红绳,奈何太过用力,反而把红绳钉入靶中,不是他技术不高,而是他运气不好。 看台上,陆铮站在正兴帝身后,把情况说给正兴帝听:“……赵小将军可惜了,这第一个铃铛本该由他射下的。” 正兴帝心情很好,笑着说:“不可惜,这种比法考验的不仅有臂力、眼力,还有指、腕对力度的拿捏。你这个方法很好。若按从前那种方法,人人都射中靶心,便没有意思了。是该用这种刁钻高级的方法,让他们分出个高下来。” “下面是谁了?” “是锦衣卫指挥使厉大人。”陆铮将千里镜递给了正兴帝:“厉大人百步穿杨,矢不虚发,这头魁怕是要花落厉大人头上了。” “厉春箭术的确不凡,但是比你还差点。不过你没有下场,这回怕是他又要大出风头了。”正兴帝拿了千里镜,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下。 厉春毫不含糊,搭弓射箭,心眼俱到,只听得“噌”地一声箭身离弦重重钉在靶上,震的铃铛一阵乱晃。 没射中! 厉春正暗恼,守靶的小太监已经双手捧起一个铃铛,喜不自禁地报了出来:“厉春厉大人射中了!” 厉春定睛一看,见那小太监手上果然捧着一个铃铛。 不是他射中的,是他气力太大,将前面赵小将军钉在靶中的铃铛给震了下来。 “皇上……” 他正要开口解释,皇帝已经龙颜大悦,笑着道:“厉春表现不俗,赏蟒服一件。” 因蟒纹与龙纹相似,只是比龙少了一爪而已,大齐能穿蟒服的除了皇室王爷之外,便只有依附大齐的藩国皇帝能穿。当然皇上也会赏赐立下功勋的大臣。 蟒服象征着超然的地位,厉春一想到自己的能蟒袍加身,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臣厉春谢主隆恩。” 陆铮见厉春如此,目光从皇帝手中的千里镜上划过,瞬间精光一现,又很快消失。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庄明宪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想睡觉。 “有人吗?” “有没有人?” 前面几天每天都有人送饭菜过来,虽然是剩菜残羹,但到底比饿着肚子强。 直到第五天,她被人带出牢房,拖入刑室。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天被她喝骂退下的锦衣卫十分暴躁,抓了鞭子狠狠地抽打她。 她哪里受过这种苦,一鞭子下去,她就疼得昏死过去,只一瞬,她就被一盆冷水浇醒。 本以为还要继续忍受痛苦,却不料有人惊慌跑进来,喊了一句“指挥使大人出事了”,紧跟着,私牢里的锦衣卫就褪了个干干净净。 原本死气沉沉的牢房顿时喧闹起来:“大家听到了吗?厉春出事了!此时不逃,还等何时?” 为了活命,那些人激发了所有的潜力与斗志,竟然短短半天时间就弄破了牢笼,夺命而出。 她当时昏昏迷迷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那些人都以为她是死人了,只顾自己逃命,竟没有人一人替她解开手铐脚铐。 她就这样铐着手脚、不吃不喝站了几天。 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厉春倒了,她很快就能得救了,祖母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一定要坚持,要坚持! 头越来越沉,身上越来越冷,眼皮越来越重,勉强睁开,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祖母,我撑不住了! 突然,她听到外面一阵响声,有人焦急地唤了一声“庄小弟”,她跌入了一个温暖怀抱。 陆铮抱着她,只觉得怀中之人轻若无物。 她身子湿透了,带着入骨的凉,脸色发青,双唇发紫,人虽然昏迷,却仍然冷得打颤。 小小一个,蜷缩成一团,特别可怜。 陆铮让她紧紧贴着自己,大步将她抱上马车:“去最近的医馆。” 周成得令,立刻扬鞭赶马,陆铮将她放在车中软塌之上,伸手将她身上外衣脱下。 待褪去中衣,陆铮登时愣住。 她皮肤很白,脖子修长如玉,上面挂了细细的带子,带子下面是鹅黄色绣牡丹花的肚兜,肚兜外面白色的布带缠了好几层,紧紧地包裹住女孩儿的娇柔。 到了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他才呼吸一滞,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 庄明宪做了一梦,梦到自己跟祖母一起在兰泉山别院里泡温泉,温泉水热热的、暖暖的,她泡在里面,觉得好舒服。 突然有人托起她的身子,捧起她的下巴。 庄明宪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眼皮有千斤重,脑中也如浆糊一般昏昏沉沉。 好累呀。 她正想着继续睡一会,突然感觉自己嘴里被人灌了一勺药汤,苦涩浓厚的药入口,她登时警铃大响。 曾经在傅家,她就被人这样灌过药。 脑中思绪瞬间清醒,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光芒猛然闯进来,她本能地用手挡了一下,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她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她躺在床上,床边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嬷嬷,和善又不失稳健精明,她手里捧着药碗,见自己醒了,并未说什么,只点点头,微微福身,就退了下去。 这是在哪里? “你醒了。” 庄明宪转头,这才发现顾公子也在屋中,他背着双手,身姿如玉,神色淡淡地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 虽然不明白过程怎么样,但庄明宪知道,是他救了自己。 庄明宪反应过来,便立马要坐起来:“顾大哥,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你躺着,不要坐起来。”顾公子微微颔首,朝她走近了几步:“你觉得如何,” 他说话的时候 “谢谢顾大哥,我已经没事了。”庄明宪强撑着坐了起来:“不知……” 她话未说完,就看到了自己的衣袖。 粉色的月华锦中衣,袖口绣着折枝白玉兰,做工精致,刺绣精湛,玉兰花开得正好,好像能闻出香味来。 她心里一突,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仅仅因为她最后的底牌被揭开,还因为她对他的欺瞒。 几次接触下来,她对顾公子的为人还是了解的。他骨子里是个非常清傲之人,就像他给人留下的第一个映像那样。 当他对你和气了,也不代表,他是真的接纳了你,可能更大原因是他觉得他可以掌控你了,你对他没有威胁了。 他口口声声兄弟相称,她却从头到尾一直在欺瞒他。 以他冷傲的性格,发现了自己的欺骗之举,会做出什么事来,她真的不知道。 特别是在他救了自己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被骗。 总之等待她的,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就是了。 庄明宪心头沉甸甸的,人坐了起来。 还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庄小姐。” 他已经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他声音清淡冷漠带着些许的傲然,再也没有了身为“顾大哥”时的亲切爽朗。 他是要处置自己吗? 庄明宪心头一颤,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躲不过去的。 “顾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我不姓顾。” 他伸手拉了一张椅子,在离庄明宪床边两步远的地方坐下。 “顾公子是我的化名。” 他平视着庄明宪,声音不急不缓,如浮在水面的一叶扁舟,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没有责怪,没有雷霆之怒,没有用手捏她的肩膀,掐她的脖子。 庄明宪稍稍放松。 那你真名叫什么? 她是在心里默默想的,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脱口问了出来。 当声音出来的一瞬,连她自己都惊呆了。 陆铮不动如山,一双眸子如寒潭墨玉,深邃沉静。 “我叫陆铮,如今的卫国公是我的二叔父。” 陆铮! 他是陆铮! 怪不得她查不到他任何的消息,原来他是陆铮,那就毫不奇怪了。 以卫国公陆铮的手段,他若是想隐瞒,她怎么可能查的到? 说不定连她查他的事,他都一清二楚了。 她早该想到他不是一般人的,不说俊美无双的容貌,光说那久居上位雍容金贵藐视万物的气度,就绝非寻常人能有。 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怀疑他是京城四公子其中之一,她竟然忘了那句“一见四美终身误,不见陆郎误终身”的话了。 一个卫国公世子,比京城四公子更俊美飞扬。 他能从厉春手里将她救出来,就一定具备与厉春同样的实力,甚至比厉春更厉害才对。 她心头“砰砰”直跳,脸上丝毫不露:“原来是卫国公世子,久仰大名。我这次出事,多亏了世子相助。说起来,我又欠了世子一个人情,若以后世子有差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陆铮高高在上,是天之骄子;她庄明宪不过是庄家内宅毫不起眼之人,他怎么可能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她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听他说一句“这是小事,你不必挂怀”而已。如此一来,他们以后就能老死不相往来了。 “好。”陆铮却站了起来,声音清润平和:“你的话,我记下了。他日若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啊? 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庄明宪抬头看时,陆铮已经走到门口了,她只看到他英武高大的背影。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重重地靠在床上。 也是,救命之恩呢,怎能说不要就不要。或许他只是随口说说,并不是真的要她偿还救命之恩吧。 等等! 他扳倒了厉春,是怎么扳倒的?现在是秋天,并不是端午节,没有端午射柳,他是怎么办到的? 庄明宪正想下床,刚才那位嬷嬷就进来了:“庄小姐,卢先生来了。” “快请进来。” 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卢先生,究竟怎么回事?”她迫不及待地问:“厉春怎么会突然倒台了?” 上一世厉春倒台,是在四年之后,而不是现在。 “是陆世子,用一个小小的千里镜,让厉春见罪于皇上。” 原来,那天厉春没射中,正兴帝看得一清二楚,这一切当然是陆铮做的安排。 但正兴皇帝并未当场斥责厉春,让人捉摸不透。 等到骑射比赛结束,陆铮与几位皇子陪伴正兴帝回御帐,竟然在路上遇到了两个为争银子打起来的小太监。 冲撞了御驾,小太监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解释说这是厉春给他的赏银。 正兴帝自然问他是什么赏银。 小太监说是厉春没有射中,他喊了射中,厉春高兴之下赏的。 正兴帝并未说什么,只冷哼了一声。 陆铮立马替厉春说情,说厉春对皇上忠心耿耿,且弓马娴熟,百步穿杨不再话下,射铃铛更是小事一桩。就算偶有失手,也绝不会欺君罔上,一定是小太监们胡乱喊而已。 小太监却说自己不知情,是另外一位名叫赵全的太监跟厉春接触的,还说赵全提前吩咐的,让他们不管有没有看到厉春射中铃铛,都一定要喊射中了。 正兴帝的脸色终于变了。 临时起意与蓄意欺君可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正兴帝让陆铮亲自去查这件事情,陆铮不出一个时辰,就把赵全的口供递到了他的面前。 赵全说,厉春不是没射中,想要功劳;厉春是故意射不中,让他们喊射中了,看看围观的人会如何反应。 看台远,看不见也就算了,可当时场下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开口提醒的。 朝中众臣如此忌惮厉春,怪不得他敢这样欺君罔上! 这一步是试探朝臣反应,那一步呢? 他要做什么?谋反吗? 正兴帝大怒,当场下令逮捕厉春,并让陆铮好好查一查这些年厉春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 很多事情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一旦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厉春这些年没少做贪赃枉法的事情,因为皇帝不知道,自然高枕无忧,一旦开始查,那就不是一星半点的小事。 陆铮的动作非常快。 先是查出厉春为了谋取私利,竟然假传皇帝口谕到各地盐场,把盐取走之后转手卖给私盐贩子,牟取暴利。 接着又查出其构陷富商上百家,夺人资产据为己有。 正兴帝知道厉春贪财,平时的赏赐也特别多,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向来倚重的厉春竟然敢贪这么多,手竟然伸到了盐场。 他想到诏狱是锦衣卫的人,都是厉春从前的属下,不再对锦衣卫放心,让人将厉春移到刑部大牢。 厉春上了折子,说自己一时糊涂,但对皇帝绝对忠心耿耿,并提及当年皇帝被困南宫,是他不顾性命冒死送出衣带诏,皇帝才能平安出来。后来皇帝发起宫变,他的弟弟为保护皇帝身中数箭而死。等皇帝复辟,又是他处理了太后的余党亲信。他对皇帝忠心耿耿、青天可鉴。 一道折子上了两天之后,皇帝没有任何反应,厉春慌了,立马又上了第二道折子。 他在这道折子里说自己忠君爱国,绝没有不轨之心。只是一时糊涂,好色贪财,才酿成大错。他说自己骄奢淫逸,已经知错,以后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还说只求皇帝能饶他一命,他的弟弟在夺门之变中死了,他只愿回乡做个田舍翁,奉养老母亲。 皇帝将第二道折子压下来,沉思了很久。显然是回忆起了从前的事情。 他将折子让陆铮看。 之前陆铮一直替厉春说话,见了折子之后,反而变了态度。 他说:“厉大人屡屡提及从前这是什么意思?从前他为了皇上是立下大功,可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且圣上您这些年来对他十分信任倚重,并不曾亏待他半分,他这是说陛下对他不够好,所以他才贪赃枉法的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身为臣子的分内事。哪有像厉大人这样挟恩图报的?” 一席话说得正兴帝更加恼火,第二天就让陆铮出任锦衣卫指挥使,并下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共同处理厉春的事情。 没想到大理寺竟然查出来更多的事情,其中有几项非常骇人听闻。 其一是厉春阉割良家幼童数百人,充当奴婢服侍左右,行动起居比照皇帝。 其二是正兴三年选秀之时,民间送上来的美女,厉春居然在皇帝之前挑选,私纳秀女数十人。 其三便是秋猎射铃铛,戏耍百官,欺蒙皇上。 最后三司在奏疏上写明意见,说厉春种种罪行,罄竹难书,目无国法,罪不容诛。 皇帝怒不可遏,将圣旨摔在地上,怒斥道:“畜生,罪大恶极,狗彘不如,竟欲以赵高自居,指鹿为马,窃弄国柄,然朕终非胡亥,岂能任由等而蒙蔽?不凌迟不足以平朕怒!” 最后,他到底顾全君臣颜面,没有凌迟厉春,只赐一道白绫让厉春自尽。 卢东抿了一口茶水,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敬服:“陆世子算无遗策,步步紧逼,任他厉春如何飞扬跋扈,到了此刻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佞臣厉春如此祸国殃民、胆大妄为,这番倒下,真是大快人心!” 庄明宪从头听到尾,直接惊呆了。 前世她听到厉春因为端午射柳被陆铮扳倒,当时还纳闷,一代宠臣怎么这么轻易就倒台,现在才知道,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事。 不过厉春终于倒了,卢东安全了,她也安全了。 “以后卢先生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去,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庄明宪笑道:“这的确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卢东眼底闪过一丝隐忧,却又很快散去,他站起来,笑着说:“只是没想到恩公竟然是女儿身,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着实让人佩服。想我卢东也算能识人了,竟然在恩公这里摔了跟头,看来我的眼神也不怎么样。” “卢先生!”听到卢东的打趣之言,庄明宪也哈哈一笑:“不是卢先生没看清,是我装扮太像男孩子。不过,到底让我露出了马脚,卢先生终归看出了我的真面目。” “对了,我的护卫丁兴在这里吗?”庄明宪说:“能不能麻烦卢先生帮我叫他进来?” 她不再的这几天,家里恐怕要翻天了。 丁兴知道她的担心,进门就说:“小姐,别担心,世子爷已经安排了人去家里,就说是有人生了重病,请您上门医治,要好几天都不能回来。老太太虽然担心,却也没说什么。” 庄明宪心头陡然一轻,对丁兴道:“你去安排马车,我们即刻回去。” 庄明宪也换回了男装,去跟陆铮辞行。 出了门她才发现自己住了上房,卢东跟陆铮都避到厢房住了。 他可真是……谦谦君子。 虽然最开始两次见面他都对她“痛下杀手”,可自打知道她是女孩子之后,他表现的疏离有礼,非常有君子风度。 念头闪过,她人已经来到陆铮的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美貌的婢女,庄明宪笑着说:“麻烦这位姐姐通报一声,就说庄杰有事要见顾公子。” 婢女进去通传,庄明宪暗暗摇头。 这样清丽的美人竟然就这样丢在寒风里冻着,她这个女子看了都心疼,这位卫国公世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君子嘛。 这时里面传来一个清越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子声音:“请庄小姐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院子投了一颗地雷。 小剧场: 庄明宪:以后世子有差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铮:嗯,我什么都不要,就缺一媳妇儿。 作者君:(/≧▽≦)/   ☆、第52章 玉佩 厢房不大, 却收拾的纤尘不染。 大理石案上, 放着笔架、砚台、青花人物图大笔筒, 整整齐齐,陈列有致。 陆铮负手站在大理石案旁,长身玉立, 气度清华。 见庄明宪进来,他微微点了点头, 指了旁边梨木镌花椅:“坐吧。” 庄明宪没坐,她上前一步, 笑着说:“我是来跟世子辞行的,听丁兴说我竟然高烧了几天, 已经给世子添了很多麻烦了,实在无颜继续叨扰下去。” 陆铮看了她一眼,目若寒潭,虽然没有说话,但眸子里有淡淡的不赞同。 庄明宪想了想, 就说:“世子不必担心,我是大夫,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晓,如今我已经没有大碍,又着实牵挂家里。世子的恩情,他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嗯。”陆铮微微颔首,把视线移开。 “那我就告辞了……” “这个你拿着。”陆铮走到大理石案里面, 将一枚圆形玉佩推了过来。 庄明宪想到上次他送的延宗法师的名帖,顿时觉得这玉佩必然非常贵重。 她笑着,客气地拒绝:“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无端端地收世子的东西?” 陆铮不语,只用那深邃的双眸看着她。 房间里非常安静,一丁点声音都没有,气氛有些压抑。 被他这样盯着,庄明宪的笑容渐渐变得勉强起来。 天底下哪有这样霸道的人。 他如今已经是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了,位高权重,更加有霸道的资格。 就是因为如此,她才想离他远远的。 因为他太厉害,太危险,在陆铮面前,她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他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碾死。 不、他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缴械投降。 她撑不住,不由后退了一步,眼睛也投向别处。 她这才发现房间的最里面竟然放了一张床,床榻上枕头被褥一应俱全,难道有人在这里住吗? 她正想着,就听到有“笃、笃、笃”的声音。 原来是陆铮在轻轻敲着大理寺案,之前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移开了。 陆铮微微侧身,昂首说:“你我相识一场,我之前说过跟你兄弟相称,以后我不想跟你兄弟相称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这玉佩,算是我食言的补偿。” 说是补偿,其实是打赏、封口费的意思吧。 我给你这块玉佩,你以后出去,不要跟人胡说八道,说我曾经跟你兄弟相称。 庄明宪立马明白了,她笑着说:“世子请放心,我明白怎么做的。他日就是在路上遇见了,我只装作不认识你就是了。” 绝不会攀龙附凤,上去攀交情。 真不愧是卫国公世子陆铮,果然很骄傲。 庄明宪抬头看他,陆铮看着别处,庄明宪只能看到他俊美无双的侧脸。 鼻子英挺,如金刀玉石雕刻而成;剑眉浓密乌黑,像被露水润泽过的幽草,红唇白面,俊美无双。 他有骄傲的资本。 不说身份,光这个容貌,就会让很多女孩子趋之若笃了。 庄明宪想起前世他一生未婚,有些叹息。 陆铮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以后你若有事,可凭这玉佩找我。” 庄明宪拿着玉佩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长身鹤立,巍峨挺拔,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就像照着一座高山。 她想到他为了让他安心,主动说自己用假名的事,想到他安排人抚慰祖母,想到他两次的救命之恩。 这样的一个人,不该那么早死。 她握紧了玉佩,或许有一日,她能向他示警,告诉他四皇子不是什么好人。 “世子爷,庄小姐已经平安到家了。” “嗯。”陆铮淡淡地点了点头:“都办好了?” “安排了两个人,一个拳脚功夫奇佳,可以护庄小姐安全,就算厉春有余党,应该也不能伤害庄小姐;另外一人会驯养信鸽,专门负责跟我们通信。” 周成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陆铮:“庄小姐的资料都在这里面了。” “好,放在桌子上吧。”陆铮起身看了看窗外:“你下去休息吧。” 周成走了,陆铮坐下来,打开信封抽出信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就像清晨落在花瓣上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不见了踪迹。 “原来,你的名字叫庄明宪。” 他提笔,在燕子笺上落下两个字:安安。 …… 庄明宪是从霞山坊嫡枝大门回到家里的,因为她这次“立了大功”,从侧门进会委屈了她。 陆铮很厉害,安排的“病人”,竟然是河间府知府夫人娘家亲戚,她人还没到家,知府夫人已经提前让人把丰厚的谢礼送到庄家了。 老太太喜得见眉不见眼,拉着庄明宪的手,连声赞叹说吕家医术后继有人。 老太爷原本捋着胡须夸庄明宪做的好,听了老太太的话又不高兴,说庄明宪是庄家的女孩儿,跟吕家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一听就不乐意了,把老太爷推出了庄明宪的院子:“你吵架寻事,我跟你吵个够,不要打扰了我乖安安休息。” 庄明宪看着屋中堆成小山高的礼物有些傻眼。 这些东西,到底是知府夫人送的呢,还是陆铮安排的呢? 若是知府夫人送的,人家八成是想通过她的手送给陆铮的,若是陆铮安排的,那么她更要把东西还给他了。 庄明宪揉了揉额头,让谷雨认真登记册子,放到库房里去。 这时夜已经深了。庄明宪美美地泡了个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就上床睡觉。 被子温暖舒适,有熟悉的阳光晒过的味道,她安心地进入梦乡。 这一觉竟然睡到第二天下午,她醒来就发现自己肚子骨碌碌叫个不停。 谷雨服侍她起床,端了面条给她吃:“小姐,别吃太多,再过一个时辰就用晚膳,免得等会吃不下。” “怎么今天晚饭准备的这么早?” 谷雨笑嘻嘻的,脸上都是期待:“老太爷说了,今天晚上大家都要去兰香河放河灯,还特意包了竹馨园。” 她放下筷子,不解地问:“家里来客人了吗?” 河间府的河灯在整个北直隶都很有名气,县城西边的兰香河到了晚上特别热闹,河里花灯如流,岸上烛火辉映,两岸是夜市,贩卖着南北的货物,嘈杂而繁荣。 之前经常有大户人家的小姐走失的事故,县衙就让大户们捐钱,在兰香河下游盖了很多小园子,里面栽种花卉树木,盖了敞厅亭台,专供大户人家包场赏灯用。 庄家是河间府大户,逢年过节也会包了园子让全家老小去观灯、或是家里来客人的时候,为了招待客人,也会包下园子。 “是来客人了。” 晚上就能出去玩了,谷雨一脸的跃跃欲试:“昨天姿小姐去庆贺知县家钱小姐及笄礼回来,路上遇到了一位马车损坏的公子。那位公子竟然是傅表少爷的同窗。姿小姐就让人回来家里送信,家里特意派了一辆马车去接了那位公子来。” 傅文的同窗? 傅文是五皇子伴读,在上书房行走,哪里有什么同窗? 他所谓的同窗,只能是…… 这,不可能吧? 庄明宪惊出一身冷汗,忙急急地问:“那位公子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你知道叫他什么名字吗?” 她声音很急,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一样,谷雨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庄明宪这个样子,她吓了一跳,忙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那位公子很年轻,大家都叫他五公子,至于姓什么叫什么没有说。小姐您别着急,我这就去打听。” 庄明宪大惊失色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将桌子上的茶盏拂到了地上。 谷雨见庄明宪脸色发白,惊魂未定,忙扶住她的肩膀:“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庄明宪稳了稳心神,凝声道:“那位五公子是不是说自己仰慕老太爷的学识,所以想在家里小住跟老太爷探讨《孟子》?” 谷雨惊讶:“五公子是打算住下来,也的确时常找老太爷说话,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胡乱猜测的。你不用去了,我就是好奇而已。” 说着,她重新做回到椅子上。 五公子,哪里有什么五公子,他分明就是五皇子。 上一世他就自称自己是五公子,庄家上下都知道他就是五皇子,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她以为大姐能避开五皇子,怎么兜兜转转又走到了这一步。 大姐再次遇到了五皇子,不用说五皇子必定再次对大姐一见钟情了。 否则,他也不会住下来了。 她望着窗台上的海棠花,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 她到底没有忍住诱惑,决定帮五皇子约大姐出来。 大姐马上就要及笄了,绝不会私下跟五皇子见面的,所以,她跟大姐说,是她有要紧的事情要跟大姐商量,让她傍晚去碧波亭。 大姐笑着说:“有什么事,你不能现在说?非要去碧波亭。” 她当时支支吾吾的,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大姐说:“那你留个条子给我吧,我怕自己到时候会忘。” 她见大姐同意了,高兴的不得了,自然一口答应,留下了一张纸条作为提醒,压在了大姐的书桌上。 她又高兴,又忐忑地跑到碧波亭那边,躲在一旁看大姐究竟会不会去。 大姐去了,五皇子也去了。 大姐见是五皇子,吃了一惊,当场就要走,五皇子却将她拦住。 大姐不好对五皇子置之不理,就留了下来,跟五皇子说话。 只是他们没说几句话,突然就涌出来很多人,他们大声地斥责大姐不守女德,私会外男。 她看到大姐焦急地辩解,声音却淹没在众人的斥责声中。 她跑上去跟那些人说话,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大姐被那些人压着去了长房。 她吓得不得了,赶紧跑回去去找大伯母。 等她跟大伯母赶到的时候,大姐正跪在地上被长房老太太逼问。 见她到了,大姐泪如雨下,她大声地质问她:“庄明宪,你为什么要害我?你怎么能这么歹毒?” 她百口莫辩,又羞又愧又是后悔,哭着跟大姐说对不起。 多余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祖父就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 祖母护孙心切,一把将祖父推开,当着众人的面跟祖父吵了起来:“……庄金山,你个偏心眼的王八蛋!有了好婚事你只想着庄明姿,眼里哪有安安一丁点?我告诉你,安安若是有个闪失,我要你给她偿命!” 祖父暴跳如雷,浑身颤抖指着祖母:“是不是你指使的?吕氏,这件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祖母听了更加愤怒,一口吐沫吐在了祖父脸上:“滚你娘的蛋!瞎了眼的老王八,你该去问问朱氏,你的好大嫂,你问我做什么?” “你……你……”祖父气得两眼直翻,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我要休了你!” “正好!”祖母寸步不让:“老娘还不想再这腌臜地方待了呢,没得弄脏了我的人。” 当着一屋子小辈长辈的面,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越吵越难听。 庄明宪目光呆滞地走到大姐身边,眼泪扑簌簌地朝下掉:“大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你给我滚!”大伯母怨毒地瞪着她,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下作胚子,跟你死鬼娘一样都是害人精!” 大姐哭倒在大伯母怀中,特别伤心。 她眼泪掉得更凶,哽咽地看着大姐:“大姐,你说句话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打我、骂我,都行啊。” 大姐闻言抬起头,痛恨地看着她:“庄明宪,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她耳边轰隆隆的,眼睛里也一片模糊。 祖父与祖母的争吵、叶茜冷笑嘲讽的脸、大姐的控诉指责……都像钢刀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却感觉不到疼了。 她后悔了,那个时候就后悔了。 她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自己的自私,让大姐难堪,让要强的祖母被人笑话。 她茫然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在众人吵成一团的时候,大伯父来了,说五皇子要求娶大姐,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龙形玉佩送给大姐作为信物。 五皇子通过大伯父传话,说进京之后立马让皇后赐婚。 吵闹不休的众人立马停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大伯父。 后面的事情,庄明宪就不知道了。 因为犯了大错,她被罚跪祠堂三天,禁足两个月,祖母也受了牵连,不能出门。 虽然事情得到了解决,但她却不能原谅自己,在跪祠堂的第二天夜里发高烧昏了过去。 醒来后她才知道,大姐已经去了京城,皇后并没有赐婚,而是让大姐进宫选秀。 五皇子派人递话,说据说选秀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她先天不足,心力交瘁之下,病得很重,一边养病一边替大姐祈祷。 等大半个月她勉强康复,能下地的时候,京城传来消息,说大姐成为五皇子的侧妃,正妃是皇后娘家侄女,真正的名门贵女。 祖父大怒,冲进她的卧室,不顾她身体没有痊愈,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说她是丧门星,害惨了大姐,还说侧妃也是妾,一日为妾,终身是妾。 祖母护孙心切,与祖父推搡,不知是怎么回事,祖父竟突然昏厥倒地,当天夜里就逝世了。 祖母背上了杀夫的罪名,庄家为了家族名声,没有将祖母送官,而是将她囚禁了起来。 大伯母恨她害了大姐,大伯父怨祖母杀了祖父连累他不得不在家丁忧,两人做主将她送到田庄。 临走的那一晚,大伯母阴测测地看着她,说大姐若是过不得不好,她必会不得好死。 那是一个母亲的诅咒,后来,大伯母的诅咒果然应验了。 所以,她死的时候,虽然恨,虽然怨,却也明白,那是她自作自受的报应。 重生后,她心里一直存着一份感激,感激上苍能给她有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前世因为她牵连了祖母,因为她的介入大姐嫁给五皇子后来被害死,这是她最后悔的两件事。 今生她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她不会破坏大姐与傅文的婚事,相反,她会极力促成这件事。 前世,挑唆她给五皇子、大姐牵线的人,正是林嬷嬷。 她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谷雨,去告诉丁兴,让他密切关注林嬷嬷,看看她最近都在跟那些人接触。” 前世,她根本不知道五皇子喜欢大姐,是林嬷嬷打着为她分忧的名义,给她出了那么一个馊主意。 五皇子来找她的消息,也是林嬷嬷递进来的。 林嬷嬷身后必定有人指使。 …… 丁兴一直在盯着林嬷嬷,转眼两天过去了,林嬷嬷一切如常,没有任何进展。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林嬷嬷说她的小孙子身体不舒服,跟老太太请了半天假,要去看看小孙子。 老太太听了就说:“半天的时间怎么够,你该多待几天,让安安跟你一起去吧,有她在,你家小孙孙的病能好得快一些。” “多谢老太太。”林嬷嬷感激不尽,却说:“不是什么大症候,已经吃了药,好转了很多他们才告诉我。其实没多大事,是我不亲眼看一下不放心。我先回去看看,若真没事了,半天就回来。若真没治好,再来请宪小姐。” “也行。”老太太心善,也不多说,让她赶紧回去。 林嬷嬷家中发洪水,丈夫孩子都死了,跟着流民一起流落到河间府。刚巧老太太生了孩子没有奶水,林嬷嬷有奶,老太太看她可怜就将她留下来给庄明宪的父亲庄书仪做奶娘。 后来老太太又做主,将她嫁给了庄家的下人。如今儿子儿媳孙女都有了,一家都在庄家当差,就住在霞山坊最后面那一排房子里。 林嬷嬷回了家,略停了一会就出来了。 她换了一身衣裳,用布巾包了头,从长房的侧门进去了。 长房二房没分家,中间是正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侧门,林嬷嬷从长房这边的侧门进去,就能避开二房。 看她熟门熟路的,就知道从前没少做这样的事。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丁兴将她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清楚楚。 林嬷嬷在长房呆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回家后换了衣裳,在家里吃了饭,才拐到二房的侧门回去了。 她人没回来,丁兴就把这一切都告诉庄明宪知晓了。 所以,等她来找庄明宪的时候,庄明宪一点都不奇怪。 “林嬷嬷,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她问:“你家小孙孙好了吗?” 林嬷嬷笑着回答:“多谢小姐记挂着,已经大好了。” 庄明宪看她笑得殷切,就说:“对了,你家小孙孙是什么病啊?开了什么药?请的是哪位大夫?” “这……” 林嬷嬷见庄明宪前面的茶杯空了,忙拎起茶壶给庄明宪倒茶。 “是小毛病,有些发热,说是惊风了。请的是西头李大夫。开的什么药我也不懂,反正他小人已经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她双手捧起茶盏,递给庄明宪:“小姐,奴婢有话跟您说,不知方便不方便。” “林嬷嬷有话只管说就是。”庄明宪似笑非笑:“你是祖母身边的人,是我父亲的奶娘,又是看着我长大,我知道你一向疼我,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只管说。” 林嬷嬷听了这话,立马心花怒放:“哎呦,我的小姐,有您这句话,嬷嬷我为您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都值了。”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有关于傅表少爷的。还请小姐让其他人都下去。” “你们都下去吧。”庄明宪摆了摆手:“谷雨在门口守着,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 “林嬷嬷,有话就说吧。” “唉。”林嬷嬷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家最漂亮的就数小姐您了,傅老夫人将那串碧玺手串给您,分明也相中了您,都是老太爷偏心姿小姐,硬是让婚事落到了姿小姐头上。” “但凡是有眼睛的,谁不知道您跟傅表少爷最相配呢。小姐,一想起这件事我就替您惋惜。”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睛觑着庄明宪。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语气中淡淡的惆怅:“是挺可惜的,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还能如何呢?” 林嬷嬷心头一喜。 这小丫头果然惦记着傅文呢。 “小姐,你别说丧气话,这事还没个定数呢。别说姿小姐跟傅表少爷只是议亲,还没有定亲,就算是定亲了,不是还有个事在人为吗?小姐,您只要跟我说一声,你究竟还想不想嫁给傅表少爷。” 庄明宪低垂的眼皮抖了抖,抬起头看看这林嬷嬷,眼睛大大的:“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林嬷嬷更加高兴了,果然是心动了。 “小姐,您若是想,我这里就有一个绝佳的好办法。” “嬷嬷,你是说让我抢大姐的婚事?”庄明宪拉了脸:“不行,我不做这样的事,我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别人。” “我怎么会让您抢姿小姐的婚事呢?”林嬷嬷坐下来,语重心长道:“我这里有一个泼天富贵的婚姻,如果把这个婚事给了姿小姐,姿小姐嫁的人比傅表少爷更体面尊贵,那么姿小姐也好,大太太也罢,只有感激您的份。姿小姐有了更好的婚配,自然嫁不成傅表少爷,傅家庄家又有婚约,这婚事不就落在您的头上了吗?” “小姐,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跟您卖关子了。前几天来家里的那位五公子您知道吗?他乃当朝五皇子,皇后娘娘嫡出,这样尊贵的人,配给姿小姐不比傅表少爷更好吗?” “只是我在姿小姐面前说不上话,您去跟姿小姐说说,如果她对五皇子有意,五皇子立马就提亲。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安排您跟五皇子见一面……” “住口!” 林嬷嬷正说的天花乱坠、口若悬河,屏风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林嬷嬷戛然而止,呆若木鸡,不敢置信地转过头。 “老……老太太……” 林嬷嬷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沈清河 投了一颗地雷~   ☆、第53章 重演 庄明宪扶着老太太从屏风那边走过来, 坐在了椅子上。 “老太太, 奴婢、奴婢这都是为了小姐好, 虽然奴婢出的这个主意不怎么样,可这个方法的确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啊。” “姿小姐嫁给了五皇子,我们小姐就能如愿以偿嫁给傅表少爷了, 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啊。” 老太太是个暴跳如雷的火脾气,宪小姐就是她的命, 她为了宪小姐,连老太爷都敢打…… 林嬷嬷吞了吞口水, 伏在地上磕头:“老太太,这个方法的确很好, 我这么做,全是出于对小姐的一片疼爱之心啊。” 林嬷嬷说了半天,才发现老太太也好,庄明宪也罢,竟然没发出半点声音, 她不由抬起头去看老太太,只见她老人家脸色阴沉, 痛恨地瞪着她。 她这个样子,倒比从前跳起来骂人更吓人一些。 “说吧,你受了谁的指使?”老太太说话的时候,都是咬牙切齿的。 “没有、没有。”林嬷嬷心头一凉,忙矢口否认:“奴婢对您一片忠心,怎么会有别人指使, 老太太您不要相信别人的污蔑之词,奴婢这么做,只是不希望看到小姐郁郁寡欢一生不快啊。” “你!” “祖母你别跟她废话了。”庄明宪冷笑道:“这种欺上瞒下、狼心狗肺之徒,只管打死就是。” 林嬷嬷以头抢地,痛彻心扉:“不要啊,老太太,小姐,奴婢真的没有撒谎啊。” 庄明宪见她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 好个林嬷嬷,果然老奸巨猾,都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敢抵赖。 “你不说也没关系。”庄明宪慢悠悠地说:“不就是长房老太太吗?你男人儿子都在长房那边做事,你小孙子根本没生病,你上午回去之后乔装打扮一番就进了长房。林嬷嬷,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能瞒得过所有人吗?” 林嬷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慌:“小姐您不要听别人胡说,我……”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冤枉你,我这就让谷雨去请李大夫跟你对质。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证实你撒了谎,可就不是追究你一个这么简单的事了。” 庄明宪说着,将一个包袱丢在地上:“这里面是你从祖母库房偷取的财物,你男人儿子跟你都是同伙,你今天回家,就是送赃物去了。人证物证俱在,你全家只有牢房走一趟了。” 林嬷嬷脸色苍白,冷汗淋淋,瑟瑟发抖。 庄明宪却像没看见一样,她微微一笑,对老太太说:“祖母,我治好了知府夫人亲戚的重病,这个时候求知府夫人帮个忙,在牢房里弄死几个人,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不用那么麻烦。” 老太太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寒光:“这么大的恩情,当然要以后遇到大事的时候再用,打死几个刁奴而已,我叫人进来就是。” 她说着,突然把声音一扬:“来人,林嬷嬷偷盗主人财物,人赃并获,将她拉出去打死!” 不一会,院子里就传来林嬷嬷的呼天抢地、杀猪般的叫喊声,刚开始还能大声求饶,后来被人堵住了嘴,那叫喊声慢慢就听不到了。 事情结束,老太太去了小佛堂,跪在了佛祖面前:“这一切都是老妇所为,跟安安没有关系,请佛祖降罪于我,不要牵连安安。” …… “老太太,不好了。” 马胜家的白着脸快步报告给长房老太太:“林嬷嬷出事了。” 林嬷嬷没少为她做事,一旦林嬷嬷反水,她的目的恐怕就要暴露了。 长房老太太立马正襟危坐,心“砰砰”直跳:“林嬷嬷出了什么事?” “死了。”马胜家的惊魂未定,冷汗连连:“林嬷嬷被二房老太太打死了。” 打死了? 长房老太太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瞪着马胜家的看了一会,然后又慢慢地坐下了。 死了好啊。 死无对证,没了林嬷嬷,吕氏说什么,二老太爷都不会信的。 她松了一口气,又心有余悸说:“没想到吕氏如此心狠手辣,林嬷嬷可是她第一个心腹,竟然说打杀就打杀了。” 也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不过吕氏这一招棋走的不怎么高明啊。 “你去叫二老太爷来。” 马胜家的转身正要走,又被她叫住:“先别去,你去查查林嬷嬷是不是真的死了,这事情有哪些人知道,尸体埋在什么地方。查清楚了,再告诉我。” …… 第二天一早,二老太爷被请到了长房:“大嫂,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每次长房老太太叫二老太爷来都没什么好事,二老太爷对她也不像从前那么信任有加了。 “难道没有事,我就不能叫你来了吗?” 长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二叔,我知道你心里还怪我冤枉了明宪,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叶茜也受到了惩罚,你的气也该消了。” “当年公公婆婆撒手人寰,老太爷在书院读书,我们叔嫂两个相依为命。我嫁进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床高,说起来我是你嫂子,实际上我心里当你是我自己的孩儿一样。” “这些年来,我一直不分家,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希望长房、二房和和睦睦的吗?” “若是早知道我一心为了两房,却落得你的埋怨,当年我拼死也不会让吕氏进门,怎么也要让你娶一个知书达理的继室,这样二房有人主持中馈,我也不用一个人这么撑着了。” 她说着,突然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既然你如此埋怨我,我也不勉强了,明儿就叫了族长来,把这个家分了吧。我年纪大了,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世,日后到了底下,公公婆婆若是埋怨我没有照顾好你,我也认了。” 这些年来,二老太爷从没见长房老太太掉过一滴眼泪,听她说起往事,见她这样伤怀,顿时有些慌。 “大嫂,您这是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分家了?” “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长房老太太伤心道:“你已经这么做了,二房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都瞒着我,这不是想跟长房桥归桥、路归路的意思吗?” 二老太爷更加不解:“大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回轮到长房老太太不明白了:“二叔,你真不知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二老太爷一头雾水,更加焦急了。 “是吕氏,打死了林嬷嬷。”长房老太太说:“我们庄家世代书香,家里竟然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这样事传出去……” “不可能!”二老太爷想也不想,立马否定道:“吕氏那个人我是知道的,她虽然性子不好,心底却并不坏,打人的事她或许会做,害人性命的人,她绝不会做的。”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来你真的不知道,我何尝不是跟你一样,相信她不会做这种事,可林嬷嬷家里的人都找来了,还有人亲眼看到林嬷嬷被活活打死,尸身就埋在浣花湖旁。” “既然你不相信,那就让林嬷嬷儿子林大来跟你说吧,他们还在花厅那边等着要一个公道呢。你可能不知道,林嬷嬷当年签的并不是卖身契,而是投靠文书,这样打杀了人,林嬷嬷的家人只可以告我们庄家的。” 二老太爷原本不相信,听到这里便有些半信半疑:“这怎么可能,林嬷嬷是吕氏心腹,她怎么可能会打杀了林嬷嬷。” …… “老太太、二老太爷。”林嬷嬷的儿子林大进门就跪倒在地:“求二老太爷给小人娘做主啊,昨天小人娘突然回家,说自己得罪了二老太太,这一回恐怕好不了了,小人当时还说她大惊小怪,谁不知道二老太太性格耿直热诚,最是好心肠,便是小人娘做错了事,顶多挨一顿骂就算了。” “没想到……没想到……”林大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没想到昨天下午就听到有人说二老太太屋里打死了人,我去找我娘,都说没看见。求二老太爷给小人做主。” 二老太爷到现在依然不敢相信,他脸色严肃,声音紧绷:“你是不是弄错了?” 林大嚎啕大哭,痛彻心扉:“二老太爷,这样大的事,小人怎么会弄错?” “二叔,我知道你难以接受。”长房老太太皱着眉头道:“干脆你派个人去叫林嬷嬷来一趟,我也派个人,去把昨天园子里巡夜的婆子找来。” “好。”二老太爷咬牙说:“我这就让人叫林嬷嬷过来。” 若是林嬷嬷来了,那就是个误会;若是林嬷嬷没来……林嬷嬷不会不来的。 没想到林嬷嬷竟然真的没来。 “老太爷,家里都找遍了,没有见着林嬷嬷的影子。我们老太太说……”小厮吞吞吐吐的。 “说什么!”二老太爷暴躁道:“还不快说。” “老太太说林嬷嬷是她的人,旁人无权干涉。” 二老太爷闻言,脸色立马就变了,没有暴跳如雷,而是阴沉可怖,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我亲自去问问吕氏。” “二叔,你慢慢跟吕氏说,或许她有什么苦衷也不一定。”长房老太太叹息道:“我这就安排去浣花湖挖林嬷嬷的尸身,你放心吧,赔偿的事情我来做,厚葬林嬷嬷也是应该的,一定会让林大满意。” …… 庭院的庑廊下,干干净净的,什么花都没有放。 夏天栽种的蔬菜,被移到暖房里去了。 院子里非常安静,推门而入,室内暖烘烘的,庄明宪正跟老太太坐在临窗大炕上玩石子,两人笑得开心,不知道庄明宪说了,老太太就把庄明宪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叫了一通,气氛温馨和谐。 二老太爷沉着脸,压制着内心的怒火:“明宪,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祖母说。” “好。”庄明宪笑嘻嘻地下了炕:“火上煮着药呢,这会子该好了,我去看看去。” 熬药? 二老太爷眼皮一跳,盯着老太太看:“怎么,你生病了吗?” 二老太太愣了一下,不是该大发雷霆、气急败坏吗? “你才病了呢。”她瞪了老太爷一眼:“好端端的,张嘴就咒我!” 无知妇人! 老太爷气咻咻地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能打杀林嬷嬷。吕氏,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咦?”老太太冷笑:“我何时打杀林嬷嬷了?你不要冤枉人!” “事到如今你还嘴硬!”老太爷怒气腾腾地瞪她:“林大都找上门来了,大嫂都知道了,你还不赶紧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说说。” 老太太嘲讽地看着他:“说来说去,你还是相信你的好大嫂!怎么,来审我来了?是不是想把我抓起来送到县衙里去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老太爷低声喝道:“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帮你描补?” 老太太撇了撇嘴:“你是怕我坏了你们庄家的名声吧?不过这回你又被朱氏给耍了,庄金山,林嬷嬷人好好地活着呢。” 她对着里间喊了一声:“林嬷嬷,还不快出来,让二老太爷看看你。” 话音一落,林嬷嬷从碧纱橱里走了出来,感恩戴德道:“老太爷,奴婢身子不适,老太太就让我在碧纱橱里歇着,小姐还特意给我熬了药……” “你!你!”二老太爷像被猜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你不是好端端地活着吗?那我刚才派人叫你,你怎么不去?” 林嬷嬷脸色僵硬,老太太却冷笑道:“是我不让她去的!我就想让你看看,你的好大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太爷眼睛瞪得像铜铃,突然恍然大悟,他把脸一沉,比刚才来的时候还要难看:“吕氏,你等着,我去给你讨回公道。” 说完,他大踏步地走了。 而此时马胜家的也急急忙忙跑去跟长房老太太报信去了:“老太太,不好了,浣花湖没有挖到林嬷嬷的尸身?” 她们挖到的是满满一袋子牛粪。 …… “老太太。”林嬷嬷跪在了地上:“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求求您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她脸色发白,两眼惊惶,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她迫于无奈,不得不按照庄明宪的吩咐,跟她演这一出戏,其实也存了试探了心里,二老太爷知道老太太杀了她,一定会跟老太太吵起来,到时候她就继续投靠长房那边。 可没想到,老太爷竟然不是责备老太太,而是想着怎么替她遮掩。 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她什么都不是,她就是真被老太太给弄死了,也激不起一个水花,长房老太太也不能替她出头报仇。 就是因为看明白了,所以她才更加害怕了。 “老太太,奴婢知道错,您看在奴婢从前一心一意伺候您的份上,饶了奴婢这条狗命吧。” 帘子卷起,庄明宪走了进来。 林嬷嬷毫不犹豫,给庄明宪磕头:“小姐,求求你饶了奴婢。” 虽然老太太是长辈,可真正拿主意的,还是庄明宪。 “好,饶你不是不行。”庄明宪坐下来说:“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长房老太太这些年针对二房,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一家老小自会平安。” 林嬷嬷立跪行了几步,跪在了庄明宪的腿边:“小姐,长房老太太的确让奴婢做了很多坏事,但她并不信任奴婢,她并没有告诉奴婢她这么做的原因,奴婢就是想问也不敢啊。”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庄明宪大怒,抓过桌上的茶盏就想砸到林嬷嬷头上,当手碰到茶盏的时候,她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冷冷地看着林嬷嬷。 那双眼睛犀利又冷凝,嘴角还勾了勾,带了几分嘲讽睥睨。 林嬷嬷一开始还能坚持,后来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紧张,最终坚持不下去了。 “小姐,我说,我说就是!” 庄明宪冷哼一声:“说吧。” “是良二老爷之前在南边当官,因为……因为与上官的小妾不清不楚,被人拿住,第二天那上官的小妾就上吊了,还留下一纸遗言说是良二老爷逼迫,良二老爷就被抓了起来。” “长房老太太为了保住良二老爷,就让大姑老爷帮着周旋,大姑老爷张口就要二十万两,说那位上官说了,低于二十万两,就等着给良二老爷收尸吧。” 竟然还有这回事。 庄明宪去看老太太,老太太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道,说起来也有快十年了。那件事情之后,长房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 那就难怪了。 在她印象里,庄书良一直在家管理庶务,没想到他竟然还出去做过官。 既然他现在好好地在家里,想来长房的确拿了二十万两出去了。 “后来,良二老爷跟福建的海商做生意,又赔了很多银子,这些年,长房一直闹亏空,不过是卯吃寅粮,挖东墙补西墙罢了。” 不对! 庄明宪想起自己重生后第一次去长房的情形,长房老太太屋中摆设个个都非常精致昂贵,后来,长房老太太过寿,排场也不小。既然长房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哪些摆设是哪里来的钱?过寿又是哪里来的钱? 脑中突然有什么划过,庄明宪惊道:“你是说长房这些年早就是个空架子了,如今他们花的,是二房的钱?” 她太过吃惊,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凌厉尖锐。 林嬷嬷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隐瞒,倒豆子似的,全都交代了。 “我也是无意中听马胜家的说过一句,说老祖宗死的时候,其实已经把家产分成两份的,家产单子,长房、二房各一份,这事只有长房老太太、我们老太爷知道。” “老太爷非常信任长房老太太,将大部分的产业都交给长房老太太打理,就连老太爷先头那位太太的嫁妆,如今也是长房老太太管着。” “小姐,奴婢该说的,都说了,您能不能原谅奴婢这一回。” “我知道了。”庄明宪皱着眉头道:“你先下去,会怎样处置等会你自会知晓。你大可以跑去找长房老太太求救,看看她会不会救你!” “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敢的。” 被庄明宪这一通收拾,林嬷嬷哪里还敢耍花招,她跟吃了苦胆一般,哭丧着脸退了下去。 “哎呦。”老太太拍了拍胸口,一副受惊吓过度的样子:“你这孩子,从哪里学会的这种手段,把脸一寒,简直吓死人。” 别说是林嬷嬷了,就是她也吓得不敢说话。 庄明宪被老太太那夸张的样子逗乐了:“我不过吓唬林嬷嬷而已。怎么,祖母,您也觉得我可怕吗?” “可不是吓人,又吓人又管用。” 庄明宪抿嘴一笑。 这一招还是跟陆铮学的呢,每次他不说话,冷冷地看着她,都极有震慑力,那眼神跟利剑一般,好像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逼得她不得不缴械投降。 看来跟陆铮接触,还是有好处的。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终于知道长房老太太针对祖母、挑拨离间的原因了。 长房吞没了二房的产业,如果祖父祖母和睦顺遂,难保祖父不会想着要分家。就算不分家,祖母或许会想着要掌二房中馈或者打理二房的产业。 只要祖父祖母一天矛盾重重,二房就会一直不安宁,长房老太太就能牢牢把握二房的中馈与产业。 所以,前世祖父死了,祖母被囚禁后来也死了,她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嫁到了傅家,大姐成为五皇子侧妃之后也死了。 二房可以说是家破人亡。 虽然大伯母大伯母与大哥庄轩活着,但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二房产业在长房手里的事,祖父不在了,死无对证,二房的钱财最终都落到长房手里。 好个伯祖母! 好个面慈心善的长房老太太! 竟然心狠手辣到这步田地。 从前看不清的种种,如今就像被风吹走的迷雾,瞬间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这一世,长房老太太还想跟前世那样,让林嬷嬷挑唆她去坏大姐的婚事,这样二房必定打乱,她的目的就更容易达成了。 只可惜,这一回,她注定要失败了。 “安安,朱氏也太坏了。”老太太怒道:“她霸占了二房的家产,竟然还干这种挑拨离间的事,不行,我要带着林嬷嬷到你祖父面前去揭穿她的嘴脸!” “没用的,祖母。” 庄明宪拦住她说:“祖父这个人靠不住,他左摇右摆最是没有立场。他刚才怒气冲冲而去,长房老太太说一句软话,他就会原谅了她。” “我们这个时候去闹,说不定正中长房老太太下怀。她正好趁机把钱财的事情摆到明面上,到时候,她哭一哭,说一说自己这些年的辛苦,祖父一定会说长房二房本就是一家,钱财本就不该分那么清,到时候,您又要怎么办呢?” 老太太气得不行:“难道我们就由着朱氏不成?” “当然要由着她。”庄明宪说:“现在该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她。她知道事情败露,必然急着要对付我们,我们以不变应万变,不愁她漏不出马脚。” 五皇子喜欢大姐,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长房老太太绝不会放过的。 林嬷嬷挑唆她计谋不成,长房老太太必然会让别人去鼓动大姐与五皇子见面。 只要她想办法阻止,让大姐不去见五皇子,长房计谋失败,一定会手忙脚乱,到时候就是她反击的绝佳机会。 这一次,她一定要让长房、二房彻底分开。 首先要做的,就是密切关注大姐那边,看看这一次会是谁去鼓动她。 只可惜,她手上人手太少了,若是有个会拳脚功夫的丫鬟就好了。 既然现在没有,也就只有叫谷雨来了:“我记得你跟大姐院中的二等丫鬟杜鹃是好朋友,从前她经常到我们这里来玩的,怎么最近这段时间没见她来了?” “是啊,姿小姐常年在京城,杜鹃留在家里看门,整天无所事事,自然可以来玩。现在姿小姐回来了,她们院子里事情多,来的就少了。” “既然她不能来,那你就要多去看看她。”庄明宪说:“带两盒子糕点、拿一个金戒子给她,要特别注意,最近有哪些人来找大姐。尤其是长房那边的,不管是下人还是主子,只要有人来,立马报告给我知道。” 谷雨跟在庄明宪身边,对于长房的目的虽然不是完全清楚,但是多多少少也明白了一些,她立马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 庄明宪也没有闲着,她换了见客的衣裳,亲自去见五皇子。 五皇子之所以会跟大姐诉衷情、想娶大姐,一方面是喜欢大姐,另一方面他并不知道大姐在跟傅文议亲。 傅文是他的伴读,若是五皇子知道大姐即将要成为傅文的未婚妻子,那他还会想要娶大姐吗? 她不知道! 可不试一试,怎么甘心? 她去了五皇子住的院子,路上竟然遇到了长房良二老爷的嫡长子庄杰。他比庄明宪先到一步,去的正是五皇子暂住的地方。 庄明宪没有上前,而是躲在一旁等候,想等他出来了,她才去。 一炷香时间之后,庄杰才从五皇子院中出来,不知他跟五皇子说了,只见他脸色轻快,想来两人想谈甚欢。 庄明宪略等了一会,才去见五皇子,到了院子门口,却被五皇子的护卫拦了下来。 “这位小哥,我想见一见五公子,烦请小哥禀报一声。” 那人站着没动:“五公子去兰泉寺听经去了,不在。” 什么不在!五皇子明明就在,刚才庄杰来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庄明宪气结,抬头看到守卫脸上淡淡的嘲讽之色,哪里不明白对方是将自己视为攀龙附凤之人了呢? 可她总不能硬闯吧。 看来,只能依靠丁兴了。 她不再纠结,迅速离开五皇子这边,唯恐被长房的人看见。 一连过了几天,丁兴都没有找到近身接近五皇子的机会。 二房却热闹了起来,因为庄明宪大伯父、庄明姿的父亲从京城回来了。 他之前任正六品的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今年课考为优,他的恩师就替他谋了外放,到浙江省安吉州任知州,从五品的官,不仅官升一级,而且放到地方熬资历,以后升官更容易些。 这是值得庆贺的大事,二老太爷特意请了荣庆班来家中唱堂会,庄家上上下下都为名伶杜玉笙的扮相唱腔所倾倒,唯有庄明宪十分焦躁。 因为事情的走向跟前世一模一样了。 前世大姐与五皇子见面,就发生在杜玉笙唱堂会的后面几天。 她能凭自己的力量扭转大姐的命运吗? 就在庄明宪一筹莫展的时候,杜鹃突然叫了一个小丫鬟来传话,说长房的庄明珊来找庄明姿,两人在房间里说了半天的话才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小酒酿 投了一颗手榴弹,么么哒(*╯3╰) 推荐我的完结文《重生盛世医女》   ☆、第54章 阻拦 庄明宪没有听从林嬷嬷的摆布, 这挑唆庄明姿的任务就落在了庄明珊头上。 林嬷嬷挑唆庄明宪用的是傅文这个诱饵, 长房老太太让庄明珊做这个事, 那就简单多了。 她没有饶那么大的弯子,直接让庄明珊去做,然后说:“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如今庄家长房就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姐了,我心里疼你, 一定会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的。” 庄明珊争来争去,要的就是一门好亲事, 得到了这个承诺,当即跟长房老太太保证:“祖母, 您放心,孙女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 听了谷雨的话,庄明宪心里立马涌起一个猜测。 庄明珊应该跟自己上一世一样,都是替罪羔羊。 庄明珊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牺牲掉这样一颗棋子, 却能破坏二房的婚事,毁了大姐的名声, 让刚刚平静下来的二房再次陷入混乱之中,这的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既然五皇子那条路走不通,她不得不跟大姐说清楚了。 …… 自打跟傅文议亲之后,庄明姿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绣嫁妆了。 她是个温柔安静的性格,也能坐的住,大太太陈氏怕她低着头做针线累着了, 就吩咐莺儿好生看着自家小姐。 莺儿得了大太太的吩咐,自然不敢轻慢,每隔半个时辰就让小姐休息一下,喝点茶水,吃点东西。 可自打长房的珊小姐来了一趟之后,小姐做针线就连连出错,后来干脆不做了,只捧了茶盏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出神。 “小姐。”莺儿笑着说:“要不要我陪您出去转转?” 庄明姿没有回答,轻声问:“莺儿,你觉得傅家是一门好婚事吗?” 她眉头轻轻蹙着,语气里有不容错识的惆怅。 “当然是好婚事了。” 这还是庄明姿第一次主动提亲这门亲事,莺儿笑着说:“傅表少爷容貌出众,一表人才,不仅出身名门自己也非常争气,轻轻松松就夺得了北直隶的案首。现在还做了五皇子的伴读在上书房行走,以后就算不做状元,也必定是榜眼、探花,小姐您就等着嫁过去做诰命夫人吧。” 诰命夫人! 庄明姿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诰命夫人的确让人羡慕,但是跟世袭罔替的勋贵簪缨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见过玉堂金马,簪缨世族的宗妇,那气度排场绝非一般人能比。莫说是她的母亲了,就是长房老太太、傅老夫人也不能跟她们比。 若是跟皇家宗室比起来,勋贵又不算什么了。 她自问容貌才学不输许月容,竟然没想到,衡郡王妃竟然看中许月容而没有看中她。 许月容可真是好福气,一跃成为衡郡王世子妃,从此锦衣玉食,翠绕珠围,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自己这个昔日的闺中好友见了她,也要行跪拜之礼。 傅文是不错,可他不过是个秀才案首,等他一路高中,成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还要多少年? 这门婚事在外人看来,的确很好,只是对她而言,到底意难平。 …… 正想着,门口响起莺儿的说话声:“宪小姐来了,我们小姐在呢,今天可真热闹,上午珊小姐来了,这会子您又过来了。” “大姐。” 庄明宪笑着走进来:“我没打扰你吧。” “快来坐。”庄明姿温柔一笑,拉了她坐下,一面吩咐莺儿倒茶上点心,一面柔声跟庄明宪说着话:“我们的小神医这是打哪里来?今天没有出诊吗?上次出门给知府夫人亲戚治的什么病?快说给我听听,让我也见识见识我们神医的风采。” “大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庄明宪谦虚了一句,笑着把前世治病的案例拿出一个讲给庄明姿听,两人说说笑笑了一会,庄明宪才问:“莺儿说珊小姐上午过来了?不知她来找大姐做什么?” “来找我问花样子。”庄明姿笑着说:“顺便说了会话。” “真的这么简单吗?” “当然了。” “真没想到珊小姐突然跟大姐这么亲近。” 庄明宪笑眯眯地看着庄明姿,脸上一副“你就胡扯吧,我绝不相信”的样子。 庄明姿见她这样,一会就缴械投降了,她伸手在庄明宪头上轻轻戳了一下:“真是拿你没办法。实话跟你说吧,她是来求我以后到了京城,让我给她留心,看看有没有好的婚事。” 她并没有害羞的神情,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她觉得我嫁到傅家了,在庄家可能会有话语权,能左右她的婚事。庶女不容易,她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可依然不敢完全放心,她想了想,索性开门见山道:“大姐,实话跟你说吧,长房那边图谋不轨,极有可能要破坏你跟傅文的婚事。如果庄明珊或者长房的人,请你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你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也千万不要只身一人前往。我怕她们来者不善,会做了计谋陷害你。” 庄明姿眼睛一睁,做出微微吃惊的样子,然后极淡、极淡地笑了:“好啊,你放心,我不去就是。” 庄明宪笑道:“你们晚上吃什么?” 庄明姿抬头看看天色,讶然道:“不是刚刚吃过午饭吗?你这就饿了?” 庄明宪是不放心,怕长房那边来人,决定留下来看着大姐,此刻被大姐看破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索性厚着脸皮道:“开春大姐及笄,恐怕就要嫁到傅家去了,我想跟大姐多亲近亲近嘛。” 庄明姿就笑,一副拿妹妹没有办法好姐姐的样子:“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庄明宪一直留在庄明姿的院子里,等吃过晚饭俩人又说了好一会话,直到掌灯时分庄明宪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们出去转转吧。”庄明宪柔声道:“晚饭吃的有点多,走一走消消食,还可以赏月。” 窗外一轮明月格外皎洁。 “好啊。” 只要大姐不去跟五皇子见面就好。 姐妹两个穿了斗篷,拎了琉璃灯,沿着小径慢慢散步,慢慢地就走到了安善堂。 “明宪等我一下。”庄明姿把琉璃灯塞给她,笑着指了指竹丛:“我去去就回。” 安善堂经常用来招待宾客,为了客人方便,竹丛后面是恭房。 “大姐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庄明宪拎了琉璃灯,一边等候,一边想着分家的事情。 前世她抢了大姐的婚事,害大姐命丧黄泉,是她的错。 她重生后只有两个目标:一、好好供养祖母,让她老人家安享晚年;二、把前世欠大姐的,还给她。 这一世,她并没有做糊涂事,破坏大姐的婚事,可让她装作毫不知情,她实在做不到。 有错就改,有仇必报,是她一向的做人准则。 等今天的事情过去,大姐跟傅文婚事落定,她也算彻底放下这件事情了。 退一步来说,就算不为大姐,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分明是长房故意陷害二房。 如果长房计谋得逞,二房会陷入危机。 其一,傅家会跟二房决裂。 其二,傅家所有女孩的名声都会受到牵连,包括她自己,二房会成为众矢之的。 其三,二房元气大伤,乱做一团,分家绝无可能。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大姐去见五皇子。 这样一来,长房计划落空,大姐跟傅文顺利定亲,有了傅家这门姻亲,长房老太太必然会心有忌惮,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明目张胆地挑拨二房的事。 大姐婚事落定,准备嫁妆是必须的,大伯母也不是简单的人,只要自己把大伯父亲生母亲的嫁妆由长房打理这件事情告诉大伯母,大伯母一定会想办法把这笔嫁妆要回来。 而她也可以鼓动祖父去跟长房老太太要二房的产业。 长房闹了亏空,一定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到时候,她就可以借机发难。 长房要么赔钱,要么分家。 这些年大伯母也要看长房人的脸色行事,什么事情都不能自己当家做主,心里必定憋屈,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她绝对不会放过的。 祖父或许不在乎她跟祖母,但大伯母与大伯父的意见他一定会听。 长房老太太不愿意赔钱,她想不分家都不行。 还要收集长房侵吞二房产业的证据。 长房老太太主持内宅中馈,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想从她身上找破绽不容易。 可以让丁兴盯着长房良二老爷,他掌管庄家的庶务,一直在外行走,说不定可以从他那里找到线索。 庄明宪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又默默补充了一些细节,风吹过来,琉璃灯晃了晃,她这才发现自己站了太久,一只脚都有些麻。 大姐怎么还不出来? 庄明宪走到恭房门口:“大姐,大姐?” 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风吹过竹梢的声音。 她心头一个咯噔,毫不犹豫推开了恭房的门,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大姐的影子。 庄明宪心头一紧,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大姐该不会被长房的人弄晕了,掳走了吧。 她张口就想喊人,又怕这样正中长房的下怀,就一只手拎了灯,一只手提着裙子,朝庄明姿的院子跑去。 …… 有人从院子里迎了上来:“宪小姐,我们小姐身体不舒服已经回来了,正打算让我跟您说一声,没想到您竟然来了。” 说话的是庄明姿的贴身丫鬟莺儿,她笑眯眯的,语气轻快。 庄明宪听说庄明姿安然无恙,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却没有立马离开:“既然大姐不舒服,那我给大姐看看吧。” “小姐只说吹了风头疼,她已经睡着了。”莺儿并不阻拦,只放轻了手脚,带了庄明宪进去,指了指床上,悄声悄语道:“宪小姐不用担心,没事的。” 帐幔垂下来,床上躺着一个,盖了被子,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大姐休息了。” “我送您回去吧。” 莺儿走在庄明宪前面引路,庄明宪走到门口,却突然掉转头来,扑到床边一把掀开了帐幔。 “宪小姐!快住手!” 莺儿声音尖锐地阻止庄明宪,可惜已经晚了,庄明宪已经揭开了被褥,对着床上的人怒目而视:“姿小姐呢?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床上躺着的乃是庄明姿的另外一个丫鬟燕儿,听了庄明宪的质问,她立马从床上滚了下来:“奴、奴婢不知道。” 莺儿脸色僵了一僵,却还能撑住,毕竟她是大丫鬟:“宪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我们小姐被太太请去说话了。” 还敢撒谎! 庄明宪大怒,她面沉如水,双目犀利盯着莺儿:“既然如此,我就带你去跟大伯母对质。” 莺儿慌了,立马改口:“不、不是的,我们小姐没有去太太那里……” “你究竟把大姐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庄明宪声音一提,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伙同长房,谋害大姐!我现在就把你干的事情告诉大伯母,看看大伯母还能不能容下你这个两面三刀的东西!” “没有,没有,奴婢怎么敢谋害小姐。”莺儿惶恐无措,立马跪在地上拦住了庄明宪的去路。 庄明宪乘胜追击,立马用更严厉的声音质问她:“事到如今还敢撒谎!若不是你谋害了大姐,她怎么会不见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连谋害主人的事都能干的出来!还不快说实话。” 到了此刻,莺儿别无选择,只能哭丧着脸据实以告:“是……是我们小姐,说她有事要办,但是不想让您知道,所以让我们帮着拦住您……” “你说什么?” 庄明宪如遭雷击,震惊不已,她甚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着莺儿,而手指更是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当然是真的,奴婢怎么敢骗您。”莺儿语气焦急,拼命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珊小姐说有事找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已经答应晚上去跟她见面,小姐说您跟长房向来不和,若是让您知道她去见长房的人,恐怕会妨碍姐妹情谊,所以让我帮着遮掩。” “宪小姐,我说的都是真话,不信,你可以问燕儿。我真的没有害大小姐。” 她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庄明宪耳中,庄明宪听着,心中就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会这样! 竟然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她不是什么罪魁祸首,她是垫脚石、是替罪羔羊! 可恨她一无所觉,为此懊恼了两辈子。 从前的认知在这一瞬间被推翻,她有些不能接受,情绪极度震动之下,脸色惨白不说,眼泪也掉了下来。 “大姐,你可知道,你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前世大姐成为五皇子侧妃,傅、庄两家的婚事却要继续,在长房老太太的争取下,嫁给傅文的人变成了叶茜。 就在订婚前夕,傅老夫人突然把傅文有头疾的事情说了出来,长房老太太与庄素云心疼叶茜,临时反悔,最后,这婚事落在了庄明宪的头上。 她再次得到大姐的消息,是在她与傅文成亲的当晚。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带着红盖头,心情忐忑又有几分期待。 门突然被推开,她看到有人穿着白底黑锻绣金边的皂皮靴走了进来,脚步又急又快,眨眼就到了面前,她心跳如雷,还来不及反应,头上的盖头就被人拽了下来。 盖头被扯掉的瞬间,挂住了她头上的凤冠,扯得她头皮疼,稳了稳才坐住。 她赶紧去扶凤冠,生怕自己凤冠歪了,给傅文留下不够端庄的印象,傅文已经狠狠将盖头摔在地上,用冰冷的、嘲讽的语气问她:“嫁给我,你是不是很高兴?” 她当时一愣,本能地去看傅文,傅文脸色阴沉,眼神如冰刀般寒冷锋利:“害死了姿小姐,你是不是很高兴?庄明宪,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恶毒的妇人!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你?” “你说什么?大姐死了?大姐怎么会死?五皇子不是非常宠爱她的吗?” 她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傅文没有说话,只转头就走。 直到那个时候,庄明宪才知道,傅文喜欢大姐。 在那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傅文喜欢大姐。 傅文一直是谨慎守礼,对大姐从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若是她知道傅文喜欢大姐,她怎么也不会故意朝上凑的。 她与傅文之间,隔了一个大姐,她知道,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她一直对大姐心存愧疚,得知傅文将大姐从前用的丫鬟买了回来,她第一时间就去跟她们打听大姐的死因。 原来是五皇子又新纳了一位赵侧妃,自打赵侧妃进门,五皇子就再也没进过大姐的院子,后来大姐生病,五皇子去探望大姐留了一夜,没过多久,大姐就怀了身孕。 那位赵侧妃忌惮大姐,就诓骗了大姐去阁楼,然后将大姐从阁楼上推了下去,大姐落入湖中,根本无人知晓,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上一世,她一直背负着害死大姐的罪名,活得格外辛苦。 现在真相揭开,她真想戳瞎自己的双眼。 她怎么这么有眼无珠,先是错认了傅文,接着又错认了大姐!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恼,惨白的脸色渐渐变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莺儿被她的样子吓坏了:“宪小姐,你说什么,我们小姐到底怎么了?” 庄明宪不语,她还沉浸在恼怒之中,莺儿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宪小姐,我们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莺儿焦急的声音响在耳边,庄明宪心神一震,清醒了过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莺儿,一字一句道:“你们家小姐不是去见庄明珊,而是去跟五公子见面。此刻她恐怕已经被人捉住,送到长房去了。” 她咬着牙,怒道:“去让你家太太去长房领人吧。” 莺儿“啊”了一声,转身就朝外跑。 庄明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她扶着桌子站着,心中翻江倒海一般。 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什么都不做,任由长房计谋得逞,让事情跟前世一样,让大姐成为五皇子侧妃,最后死于非命。 二、现在插手,让长房计败,祖父能看清长房的真面目,分家更容易。 她不想让长房老太太计谋得逞,她也不想管大姐。 不能气,要冷静,人只有在冷静的时候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庄明宪深深吸了几口气,把心中的愤懑压下,让自己冷静地思考起来。 大姐嫁给五皇子,可傅、庄两家的婚事还在,如果大姐不嫁给傅文,那么嫁给傅文的人就会有可能是…… 是她! 是她庄明宪! 不、不、不,这个念头一起,庄明宪登时汗毛竖立,浑身凉飕飕冒着冷气。 不行! 她死也不要嫁给傅文。 只有大姐嫁给傅文,她才能安然无恙,否则,事情就会跟前世一样,嫁给傅文的那个人将变成她。 所以,她不仅不能不管大姐,还必须要阻拦此事。 可恨!可恨! 咳! 庄明宪气得心角痛,她重重锤了桌子一拳,提起裙子朝外跑去。 …… “事情如何了?” “五公子的确去了碧波亭,在那里与姿小姐见了面。姿小姐已经被带去长房了,您的大伯母大太太也赶去了,长房的杰少爷正陪着五皇子,目前正在朝外院去。” 丁兴回答道:“还有老太太、老太爷,我也按照您的吩咐,让他们提前在妙香亭那边等着了。” “你做的很好。”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幸好她还安排了丁兴。 “走吧,我们快些过去。” 前世出事的时候,五皇子跟大姐是被分开的, 大姐被带到上房受审,五皇子去了外院,由大伯父、良二老爷陪着说话。 大伯父对傅家的婚事非常满意,既然如此,在与五皇子交涉的过程中,他怎么可能会不将大姐与傅文议亲的事情告诉五皇子呢。 既然五皇子后来宠爱那位赵侧妃,就证明他对大姐并未爱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以他跟傅文的关系,他怎么也要顾忌傅文的颜面,绝不会那般大喇喇地说要娶大姐。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大伯父还未来得及把大姐跟傅文议亲的事情说出来,五皇子先一步提出了要娶大姐。 五皇子这样说,大伯父哪怕再不甘愿,也只能认了。 五皇子的原意,是想等大姐点头后再提亲,可他还未来得及跟大姐诉衷情,就被长房的人撞破了,他会突然提出要娶大姐,必然是有人鼓动。 从碧波亭到外院,只有一条路,路上必经妙香亭,如果庄杰要鼓动五皇子,必然会在妙香亭停留,好好跟五皇子说话。 庄明宪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等到了妙香亭,果然见五皇子跟庄杰站在亭子里。 亭中的石桌上,放着一个灯笼,照着五皇子愧疚的脸庞:“……出了这种意外,我非常抱歉,因为我一己之私,让姿小姐被人误会,是我没有想到的。不知你们家打算怎么处置姿小姐,这件事跟她无关,她不过是被我牵连而已。” 相较于五皇子的后悔懊恼,庄杰则显得轻松多了,他恭声道:“五公子不必自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话用在男子身上亦然。” 他目光在五皇子身上打了个转,笑着说道:“五公子相貌英俊,气度不凡,明姿妹妹见到五皇子这般人才品貌,生出爱慕的心思也实属正常。” “这……” 五皇子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庄杰:“你说姿小姐对我有意?”说话的同时,脸上爬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庄杰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是的,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明姿妹妹对您一见钟情,与您见面的第二天就亲自求到我祖母面前,希望她老人家做主,让她嫁给您。” 卑鄙无耻! 庄明宪躲在暗处,看着庄杰那张虚伪的脸,气得浑身发抖。 长房的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她气得很想跺脚,却怕惊动了庄杰、五皇子,只能忍着。 突然,对面的花丛动了一下,有人影晃动,因为庄杰与五皇子对着庄明宪,所以他们没有看到。 必定是祖父与祖母了。 好! 好得很! 就让祖父看看,他信任倚重的长房众人,究竟是个什么嘴脸! 庄杰懊恼道:“我祖母知道您身份尊贵,不敢玷污了您,当场就斥责了她,明姿妹妹非常伤心,哭了一天一夜。我们都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她竟然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还有我的庶妹明珊,竟然敢偷偷地给她传信约您出来,闹出这种不可收拾的事情。” 他看着五皇子,语气非常真挚:“您放心好了,我们庄家不是那种攀龙附凤之辈,这件事情会烂在肚子里,谁都不会知道。至于明姿、明珊两位妹妹,我们庄家一定会严厉地处罚她们。” 五皇子一愣。 明明是他请庄明珊传信给庄明姿的,怎么变成了庄明姿传信给他? 还有庄明姿竟然求了长房老太太想要嫁给他? 既然她对自己有意,那就更好了。 五皇子他立马说:“你们不要惩罚姿小姐,并不是她的错,不是她主动约的我,是我约的她。” “啊?”庄杰故作吃惊:“五……五公子,您说的是真的?您为何要这么做?您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坏了明姿妹妹的名声吗?” 五皇子俊朗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以手握拳咳了一声,过了一会,最终下定决定道:“因为……” 因为我对姿小姐心生爱慕,因为我想娶姿小姐为妻。 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一个娇软清亮的少女声音打断了。 “杰二哥,凭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去说出编故事真是可惜了!” 庄杰大吃一惊,抬头看去,庄明宪已经走了出来。 她面色如霜,眼神里都是讥讽:“大姐一直安心在家中绣嫁妆,这几天根本就没有去过长房,你张口就污蔑她求伯祖母给她提亲,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是你!”庄杰惊骇过后,迅速镇定了下来:“我跟五公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还不快给我退下!” “呵!”庄明宪撇了撇嘴,冷笑道:“我自然是要走的,我还要去大伯父、伯祖母面前对质。” “你……” 庄杰眼中闪过一抹忌惮,他走上前来,低声道:“这是庄明姿的事,跟你无关,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们长房欺人太甚,手都伸到我们二房脸上了,竟然还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还有祖父,他不是急脾气吗?今天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都这个时候,他怎么还不露面? 庄明宪不再理会庄杰,而是笑盈盈地看着五皇子:“五公子,恐怕你还不知道我大姐已经跟人议亲了吧?” 五皇子错愕,脱口就问:“姿小姐在议亲吗?” 他问的是庄杰。 庄杰恼羞成怒地瞪了庄明宪一眼,你给我等着! “五公子,这都是误会。的确有人向明姿妹妹提亲,只是提亲而已,我们庄家并没有答应。” 他一边说,一边拉了五皇子的胳膊:“外面天冷,我们边走边说。” “你又撒谎!” 庄明宪冷眉冷眼,毫不客气道:“在跟大姐议亲的,不是别人,乃是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唯一的嫡孙--姓傅名文。他是今年北直隶的案首,当今五皇子的伴读,他从小就在庄家长大,与大姐早就许下婚约。庄家早就答应了,所谓议亲,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这门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否则大姐也不会现在就开始绣嫁妆了。” 五皇子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庄明宪不理会他,只对庄杰怒目而视:“杰二哥,你只管胡说,有种你跟我一起,当着伯祖母、大伯父、大姐的面,重新把这话说一遍!” 庄明宪眼角眉梢都是凛意,人虽然不大,说出来的却咄咄逼人,掷地有声。 相较于庄杰的躲躲闪闪,她的理直气壮显然更让人信服。 五皇子惊讶过后,反应过来,他面沉如水瞪着庄杰:“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呵斥,他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愤怒。 庄杰笑着说:“这……这都是误会……” 事到如今,竟然还敢骗他! 心爱的姑娘已经跟人议亲的伤心、被人当做孩童般欺骗玩弄的愤怒同时涌上了心头,五皇子沉着脸,瞪着庄杰道:“庄杰,本皇子再问一遍,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不用问他了,五公子,这个答案我可以回答你。” 旁边,突然响起一个清冷如冰的少年男子的声音,与此同时花丛里走出三个人。 后面那两个,是她的祖父、祖母,前面的少年男子气质沉郁,冷峻峭拔,看着比夜色还凉。 庄明宪呆住! 傅文,傅文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小院子 投了两颗地雷~   ☆、第55章 看穿 “傅文!” 五皇子比庄明宪更吃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说出口, 他脸上迅速闪过一抹尴尬。 傅文从小在庄家长大, 一直跟着庄家二老太爷读书, 就算后来去了京城也跟庄家走动颇近,傅文会出现在庄家,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五皇子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应该由傅文来问他比较合适。 傅文脸色清冷,像没有看到五皇子的尴尬一般, 他走过来,恭恭敬敬给五皇子行了一个大礼。 “快起来吧。”五皇子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可能被这个知交好友听到, 越发的难堪。 傅文神色一如从前般板正,他将自己披风解下, 亲自给五皇子披上:“夜深露中,公子不该在外面停留。” 五皇子身体不好,傅文比他大一岁,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他。 见傅文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五皇子反而愧疚:“傅文, 我……” “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傅文跟五皇子说话的时候, 又恭敬又亲切:“我让澄墨送您回去吧。” “好,我们明天再说。”五皇子竟格外听傅文的话,点点头就走了。 庄杰眼见事情不妙,说了一句“我也回去了”,拔腿就跑。 二老太爷暴跳如雷:“你给我站住!”说着就要去追庄杰。 庄明宪拦住了他:“祖父,我们分家吧!长房屡屡陷害二房, 你难道还想跟他们搅合下去吗?” 二老太爷一愣,他显然没想到庄明宪竟然会这么说:“分……分家?” “这件事,是庄杰胡作为非,我这就去跟大嫂说,让她惩治庄杰,还我们二房一个公道。” 他态度犹豫,分明是不愿意。 庄明宪也知道乍然提出,他难以接受,但是她并不气馁,而是上前一步,大声说:“庄杰与大姐无冤无仇,怎么会这般陷害她?他不过是受了别人的指使而已。您视长房为一家人,却不知他们恨不能捅您一刀,这样的家人,要来何用?” “祖父!”庄明宪怒其不争道:“之前是叶茜处处陷害我,现在他们把手伸到了大姐身上,再下一步又将会是谁呢?你总是处处退让,我对您很失望!” “我……我……”二老太爷脸色发白,嘴角翕翕了半天。 脑海中闪过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长房主动挑拨而起,他最终下定决心道:“好,我们分家!” 庄明宪大喜,终于可以脱离长房了,她立马道:“我陪您去长房!” “等一下。” 傅文突然开口说话:“二老太爷、老太太,你们先去吧,我有话要问宪小姐。” 夜色深了,风吹过来凉凉的,庄明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警惕地看着傅文:“祖父祖母已经走了,你想问什么?” “听说你今天下午一直陪在姿小姐身边,极力阻止她去见五公子,她明知庄明珊不怀好意,明知在碧波亭等她的是五皇子,却与丫鬟诓骗于你,执意去了碧波亭,是吗?” 傅文脸色非常难看,有一种被人背叛的痛苦。 看着他这样,庄明宪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快意:“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傅文眉头一跳,额头上的青筋都绷出来了。 庄明宪却越发高兴,傅文啊傅文,你也有今天! 傅文深深看了庄明宪一眼:“你为什么要阻止她与五公子见面?” 不过片刻功夫,他神色语气就恢复如常,这份隐忍的功夫真令人心悸。 庄明宪哂然冷笑,嗤之以鼻:“我想做什么,跟你无关,傅表少爷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心上人与自己的好友私会,偏偏又爱极了对方,舍不得放手。只能忍着膈应,像吞苍蝇一样吞下这件事情。 呵呵! 真是大快人心! …… 二老太爷去了长房,提出分家,长房一阵鸡飞狗跳,最终因为长房老太太晕厥,事情暂时搁置。 大太太陈氏带着庄明姿回了二房,进屋之后,她道:“所有人都出去。” 丫鬟们也知道今晚发生了大事,听到吩咐立马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大太太扬起手臂,重重打了庄明姿一个耳光。 庄明姿捂着脸跪在地上,心有不甘:“母亲,我想嫁给五皇子有什么错?只要我能成功,以后我就是五皇子妃,论容貌才情,我哪里比许月容差了,她能嫁给宗室,凭什么我不能?即便我不嫁给宗室皇子,最少也该是勋贵世家子弟。莫说傅文不过是个案首,便他真的是内阁首辅又怎么样?当初傅首辅还不是一朝落马,家中妇孺都落到寄人篱下的田地。我接近傅老夫人,是希望她能给我介绍一门亲事,谁知道她竟然以为我想嫁到他们家……” “住口!” 大太太浑身直哆嗦,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陈雪梅一生光明磊落,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这样的蠢笨不堪,这样的不知羞耻!” 话音一落,她就捂着胸口坐在了地上。 “母亲!”庄明姿大惊,扑过去就要去扶大太太起来。 “不要碰我!”大太太狠狠将庄明姿推开,冷漠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庄明姿这才真的怕了,喊了一声“母亲”,眼泪也落了下来:“母亲,我说的都是实话,傅文有才说,傅家是首辅门第,说出去好听,可实际上还是保不住的,哪里有宗室坐享富贵,勋贵世袭罔替那样尊贵体面呢。” 只是她运气不好,没能成功。 “你还敢犟嘴,你知不知道,傅文今天……” “太太。”门外响起丫鬟紧张的声音:“傅表少爷来了。” “你说什么?谁来了?”庄明姿她神色慌张,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太太咬了咬牙,脸绷得紧紧的:“还能有谁,当然是傅文。还不快扶我起来!” 庄明姿脸色煞白,慌里慌张地去扶大太太。 “去把脸洗洗,换一身衣裳,好好装扮一番,傅文恐怕来者不善。” 大太太快速交代了几句,就站起来出去迎客。 走到门口,她理一理仪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了出去。 “表少爷来了。” 大太太眼圈泛红,满面愧疚:“我养出来的女儿如此不争气,被人设计陷害到这步田地,我是无颜面对表少爷的。明姿虽然有错,却是别人陷害的缘故,若我这个做亲娘的都不替她解释一句,还有谁能替她解释呢。我养的女孩儿我知道,她虽然不是太聪明,却是最守规矩不过的。” “文哥儿。”她走到傅文身边,作势就要跪下来:“请你看在明姿是被人陷害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吧。” 她是想等傅文来搀扶她的,不料傅文站着不动,神色清冷:“大太太,我是晚辈受不得你的跪拜。我来是想见姿小姐一面,不是来折寿的。” 话说的非常不客气,大太太心呼“糟糕”,脸色也是一僵。 事到如今,再惺惺作态也不行了。 大太太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好,我这就让明姿出来见你。” “劳烦大太太准备一个妥当的地方,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姿小姐说。” 未婚男女单独见面,自然是大大的不妥。若是从前,大太太自然不仅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训斥傅文几句,可是现在,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是自然。” …… 花厅里非常安静,出了蜡烛爆灯花发出的轻微声响,再无其他声音。 庄明姿走进来,见傅文身姿如松地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块帕子,傅文低着头,摩挲着那块帕子,烛光照着他脸色如雪一般冷清,她心头一颤,咬了咬唇。 “坐吧。”傅文语气冷冷的:“你想嫁给五皇子吗?” 庄明姿眼圈一红:“傅表哥,别人这么说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么说?难道在你心里,我庄明姿就是那种攀龙附凤之人吗?” 傅文看着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你帮过我,我一直都记得,这门亲事算是报答。” “没有问过你的意见,是我的疏忽。现在,我想问问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庄明姿一愣。 她帮过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文将帕子推到她的面前:“既然要报恩,自然是要以你能接受的方式。如果你想嫁给五公子,就把这帕子收回去,我会替你完成心愿,我们从此一笔勾销。” 他神色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没有任何的愤怒、失望,仅仅是在陈述事实。 庄明姿目光落在那帕子上,心头一跳。 这是她绣的帕子,是她绣了,送给庄明宪的。 小时候她们一起跟着曲娘子学针线,庄明宪每次都偷懒,曲娘子骂了庄明宪转头就来说她,说她没有监督好妹妹。 她心里不忿,就想了个点子整治庄明宪。 每次曲娘子布置的功课,她都会做两份,一份给自己,一份给庄明宪。 只不过,给庄明宪的那份她总是会在暗处留下自己的印记,所以,曲娘子总是一眼就看出庄明宪交上去的绣活是她做的。 曲娘子训斥庄明宪,庄明宪就顶嘴。 曲娘子训斥她,她就逆来顺受,默不作声。 久而久之,曲娘子越来越喜欢她,越来越不喜欢庄明宪。 这个帕子是她送给庄明宪的生辰礼物,上面绣了几只蝴蝶,习惯使然,她在蝴蝶的翅膀上绣了自己的名字,被庄明宪发现了,她吓了一跳。 庄明宪却很高兴,还夸她心思巧妙。 她见庄明宪没有疑心从前的绣活,也就放了心。只不过以后再也不敢做手脚,也幸好,庄明宪破罐子破摔干脆连学堂都不去了。 真没想到,她竟然会再次见到这块帕子。 庄明姿本来就不笨,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傅文的意思,她看着傅文,眼泪夺眶而出:“傅表哥,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我?我是受了庄明珊的欺骗才会犯错,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傅文低声道:“这么说,你并不想嫁给五公子?” “我……我怎么会想嫁给五公子?我心里……心里……”她的脸微微发红,声若蚊呐:“我们已经在议亲了,我自然、自然对这门亲事是非常满意的。” 清丽的少女绯红的脸,羞涩地吐露着自己的心意,便是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要为她动容。 只可惜,傅文纹丝不动,没有任何羞涩、感动,他的表情一如刚才,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定定地看着庄明姿,缓缓松开了身后紧紧攥起来的手。 她一直在撒谎。 那晚在兰泉山别院,他支开旁人在路上等她,她的表现已经说明她对他无意了。 他吸了一口气,脑中突然闪现出庄明宪怒气腾腾的样子,鲜活的、直率的、不作伪的。 怎么会想起庄明宪! 傅文淡然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纹,他懊恼地沉下了脸。 庄明姿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见傅文变了脸色还以为他不相信,她有些慌了。 五皇子是不会娶她的了,傅文这门亲事,她必须要抓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桌上的帕子折好,隔着桌子,抓了傅文的手,将帕子一点一点塞到他的手中,小声地哀求:“傅表哥,我知错了,就看在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上,你原谅我吧。” 傅文将手抽出来,站了起来。 “傅表哥!”庄明姿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声张,替我保密…… 当年他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求她。 她没有弃他而去,而是留下来安抚他。 傅文深深看了庄明姿一眼,将帕子放到怀中,只说了一个“好”字。 她救了他一次,替他隐瞒病情,他给她婚姻只是报答昔日之恩,无关情.爱。 …… “世子爷。” 周成把最近几天重要的事情禀报给陆铮之后,就问:“厉春已经伏诛,他的余党也不足为惧了,庄家的那两个人,是不是要撤回来?” 陆铮正在看书,他视线一直落在书上,微微点了点头:“嗯,撤回来吧。” “是,我这就去办。” “对了。”陆铮翻了一页纸,貌似不经意地问:“庄家近来有什么事吗?” “这……” 周成犹豫了一下。 “怎么?”陆铮抬起头,随意地看了周成一眼:“很为难吗?” “不是?”周成挠了挠头:“庄家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不知道世子爷想问哪方面的?” 陆铮放下书,站了起来:“最近庄小姐在做什么?” 周成反应过来,忙道:“庄家长房、二房闹分家,庄小姐所在的二房想分家,长房拖着迟迟不同意。庄小姐一直让丁兴监视着庄家长房的二老爷。丁兴武艺高强,在追查人方面却有所不足,一直没有进展。” “这么说,庄小姐是想分家?” 他取下墙上挂的龙泉宝剑,唰唰唰舞了几招。 周成知道他是想过招了,忙拿了另外一把宝剑,与他过起招来:“是的,庄小姐也想分家,这次二房之所以闹分家,就是庄小姐一手促成的。她监视长房二老爷,也是希望能抓住长房的把柄,逼迫长房不得不分家。” 陆铮挑起眉头,突然觉得很好笑:“所以,你安排的人就只眼睁睁看着,并不做任何的帮忙?” 周成呆住:“你不是说只要护庄小姐安全就行了吗?” 陆铮的剑尖突然停在了他的眼前,周成一阵心悸,连连后退,陆铮欺身来前,招招凌厉。 周成正欲反击,陆铮却一个转身,剑已入鞘。 “我这就送信,让她们找到长房的把柄,帮助庄小姐分家。” “不用那么麻烦。”陆铮说:“给那位二老爷下毒,然后把我们的人撤回来,剩下的庄小姐自己会做。” 周成道了一声是,心里却想,世子爷总是这么简单粗暴,一招制敌,他想发挥都没有余地。 …… 转眼又是一天,丁兴终于找到了良二老爷的把柄,他立马将消息报告给庄明宪知晓:“小姐,二老爷在城南竹月巷里养了一房外室,从前良二老爷每个月去庄子上收租,都会在竹月巷住个几天,收租的事情一律让小厮去办。这次也是如此,只不过二老爷才去第二天就病倒了,那外室连请了几个大夫都没有治好,那外室急得团团转。” 庄明宪精神一震:“是真的吗?你看清楚了吗?” “是真的。”丁兴振奋道:“我怕出岔子,特意跟大夫打听了,都说生病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容貌跟良二老爷也对的上。我又亲自去了良二老爷收租的那几个庄子,的确只有小厮,没有良二老爷。”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那位外室竟然是五房老太爷的遗孀于氏,她是五房老太爷第三任妻房,与五房老太爷差了三十多岁,五房老太爷死后,她就在吃了长斋,每个月她都要去竹月庵礼佛几日,其实这几日是她跟二老爷……” 庄明宪是未出嫁的小姑娘,丁兴实在说不出“私会”这两个字。 “好!”庄明宪豁然站了起来,脸上有不容错识的兴奋。 长房老太太为了不分家,以装病来拖延时日,还请了族长、庄家其他各房的人来说情,在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下,祖父渐渐有了动摇。 她正愁事情僵持下去会不好办,没想到良二老爷竟然送上了这样一个把柄。 真是喜从天降! 良二老爷养外室就算了,竟然养的是隔房长辈的继室遗孀,这事情若是闹开了,长房老太太也压不住。 她不是装病吗?有了这件事情,她就是真病恐怕也不得不起来周旋了。 庄明宪心头“砰砰”直跳,不一会就想到了揭开长房脸皮的主意。 “谷雨,你想办法把良二老爷养外室的事情告诉良二太太,让她带人去捉奸。” 良二太太最是善妒,连一个妾室都容不下,得知良二老爷养了外室,后果可想而知。 长房老太太向来不喜欢她,她为了抓住丈夫的把柄,在长房老太太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不仅会瞒了长房老太太,甚至会请了其他房的人做见证,一起去抓奸。 等众人发现外室竟然是五房的长辈,良二太太后悔就来不及了。 “好。”谷雨格外激动:“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庄明宪想了想又笑道:“等去了长房之后,你再去一趟五房,跟五房的下人聊聊天,就说长房特别有钱,长房老太太过大寿,花了二十万两白银。” 谷雨眼睛一亮,忍不住叫了出来:“小姐,你太厉害了!我这就去。” 她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庄明宪又对丁兴说:“你赶紧回去,好好看着竹月巷那边,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确保良二太太待人抓奸的时候,那外室一定在家。” “小姐,你就放心吧,一定没问题的。” 良二老爷病得厉害,那外室乱了手脚,好几天都没出门了。丁兴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安排了两个人守着。 一想到分家之后,小姐再也不用受长房的掣肘,丁兴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 长房彻底乱了。 良二老爷被带回了长房,于氏则被五房的人领了回去。 原本是乱.伦通.奸,第二天一早于氏就改了口供,说她根本不是自愿,而是被良二老爷所强。 五房的几位老爷怒火滔天,当着族长、长房老太太的面骂良二老爷是下作的种子、乱家的畜生,勾引堂婶,应该与于氏一起浸猪笼沉塘。 偏偏此时良二老爷重病昏迷,连辩驳一句都不能。 长房老太太理亏,气得昏倒过去,五房却揪住不放,直说长房若是不给个说法,他们就要闹到县衙去。 出了这种事情,长房老太太弹压不住,修书一封,连夜叫了长子庄书贤回来。 庄书贤亲自求二老太爷跟族长作为中间人跟五房交涉。 二老太爷对长房老太太再不满,却不能不给庄书贤面子,他同意处理此事。 不料五房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说要五十万两作为补偿,长房老太太当然不同意,说只给五万两。 五房立马翻脸,竟然真的去了县衙,族长怕事情闹大,丢的还是整个庄家的颜面,一面将五房拦下来,一面让长房老太太多出银子。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长房出十万两给五房,五房不再追究此事。 长房老太太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二儿子还躺在床上呢,她不顾疲乏不堪的身体,由马胜家的搀扶着去看庄书良。 这一看可不得了,庄书良哪里还有从前白胖富态的模样,简直像便了一个人。 他脸色黢黑,形容干瘦,脸颊深深陷了下去,颧骨高高凸起,脸上的皮肤薄的跟纸一样,好像轻轻一戳,就能破个洞。 “儿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她老泪纵横,扑到庄书良身上大哭了一场,被人劝住了之后,就对马胜家的说:“去叫庄明宪来,让她给书良治病。”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庄明宪了若指掌,所以,当马胜家的来请她的时候,她特意将人在门口晾了大半天。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她才叫了马胜家的进来:“你去跟伯祖母说,我要去给良二伯父治病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一个条件,这个条件,我不说伯祖母也知道。如果伯祖母同意,那我就去治病,若是伯祖母不同意,就让她另请高明吧。” “哦,不对。整个北直隶能请动的名医都请了,估计也没有其他高明的大夫可以请了。” “既然如此。”她淡淡地瞥了马胜家的一眼说:“那就让伯祖母准备棺材吧。” 作者有话要说:  YW·Tan 投了3颗地雷,小酒酿 投了一颗手榴弹,O(∩_∩)O谢谢亲亲~ 小仙女们,能收藏下我的专栏吗? 使用APP的小仙女,回到文章首页,就是封面那里,在文名、作者名旁边,有作者专栏按钮,点进去就能收藏了。拜托大家啦~   ☆、第56章 遇险 长房老太太气了个仰倒, 立马让人去叫二老太爷, 却被告知二老太爷去祠堂跪拜忏悔去了。 “忏悔?他还知道忏悔!”长房老太太面素如缟, 咬着牙关道:“我还活着呢,他就要分家,现在知道忏悔了, 早干什么去了?马胜家的,扶我去祠堂。” 马胜家的双腿一软, 几乎要哭出来了:“老太太……二老太爷忏悔,不是因为后悔提出分家……” “那是因为什么?他有什么好忏悔的!”长房老太太阴沉着脸, 猝然打断了马胜家的话。 “二老太爷忏悔是因为嫡枝出了……出了良二老爷这样……的人。” 二老太爷的原话是:庄家嫡枝出了庄书良这种品德败坏、猪狗不如之辈,是他的失职, 不能亲手打死这个畜生给列祖列宗们交代,是他无能。帮这种无耻的败类收拾烂摊子,他愧对祖先,愧对父兄。 “咳……” 长房老太太听了,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长房大老爷庄书贤跪在她的床边:“母亲,把家分了吧, 再拖下去,二弟怕是坚持不住了。” 长房二房人心浮动,坚持不分家不过是天怒人怨而已。 现在这个情况,分家或不分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长房老太太一脸的怨怼,满心的不甘, 到了此刻,也只能咬牙咽下:“好,分家,分就是。” …… 消息传到二房,老太太喜得一把拉住了庄明宪的手:“安安,乖孙,祖母没有听说吧,朱氏她真的同意分家了?” “当然是真的。”庄明宪看着祖母笑:“大伯父说了,不仅要分家,还要让他们将侵吞的财产拿出来,那是我们二房的东西,不能便宜了长房。” 二老太爷心情奇差,一直沉着脸坐着。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现在是二房大老爷庄书礼夫妻二人全权处理分家事宜。 长房陷害庄明姿、不仅侵吞二房产业,竟然连庄书礼母亲的嫁妆都不放过,几桩事情加在一起,庄书礼也好、大太太陈氏也罢,对长房都恨得咬牙切齿的。 这两个人也非常狠,说长房如果不将侵吞的财产拿出来,就要告官。 正说着话,谷雨说大太太派人给庄明宪送东西来了。 来的是大太太身边的嬷嬷,她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我们大太太这几天都很忙,没时间照顾老太爷、老太太,辛苦宪小姐照顾着,就让奴婢送了这副画给宪小姐玩。” 她说着,把一副画轴双手捧给庄明宪。 庄明宪接过来,打开一看,就笑了:“是王冕的《归牧图》,是真迹,很难得。” “哎呀呀!”那嬷嬷夸张地叫了出来:“宪小姐真真是好眼力,怪不得我们大太太天天夸,说您长得好,孝敬长辈,心底善良,还聪明机警,比一般男孩子还厉害。” 夸赞的话跟不要钱似的朝外淌,庄明宪一直笑呵呵地听着,老太太满脸的诧异,轻轻捏了捏庄明宪的胳膊。 庄明宪笑着说:“劳烦嬷嬷跑一趟了,东西我收下了,替我谢谢大伯母。” 那嬷嬷感恩戴德道:“小姐说哪里话,能跑来给宪小姐送东西,是奴婢天大的福气。” 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肉麻兮兮谄媚之语,才欢天喜地的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满头的雾水:“陈氏不去跟长房打擂台,给你送东西做什么?” “祖母,您此言差矣,就是为了跟长房打擂台,大伯母才要拉拢我。” 她把这中间的关键点一一说给老太太听,然后才道:“大伯母的意思很明显,让我不要去给良二老爷治病,以此来给长房施加压力。什么时候长房的赔款到了,什么时候才让我过去。” “这怎么能行?”老太太立马虎了脸:“分家也好,分产也罢,慢慢商量就是,怎么能拿人命关天的事情开玩笑!陈氏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听她的,今天就去长房给良二老爷治病。” 庄明宪眼眶有些泛潮。 祖母看着强硬尖锐,其实心地最是善良仁慈,之前长房老太太那般欺负她,她都一直忍着,要不是为了护她,她老人家恐怕会一直忍下去。 就算现在跟长房老太太翻脸,她也能不迁怒别人,保持自己的本心不动摇。 是不是因为祖母这般敦厚,为了积了很多阴德,所以她才能重生呢? 庄明宪笑着道:“祖母,我昨天就已经去过了,你放心吧,有我在,良二老爷不会死的。” 祖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我的安安最是善良。” …… 二老太爷在外院心情却非常不美妙。 “二叔父,说来说去都是我们长房的错,母亲与二弟酿下这种大错,我这个做长子长兄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长房大老爷庄书贤,翰林院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庶吉士出身,清贵的很,走出去别人也要唤一声“翰林老爷”,此刻却毫无尊严体面地跪在二老太爷面前涕泪横流。 “我们长房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二房的事,我无颜求您原谅。只是母亲年迈,二弟重病,我不来又有谁来呢?” 庄书贤跪着朝前走了两步:“二叔父,求求你看在死去的父亲的份上,不要赶尽杀绝。长房的确可以拿出三十万两,可那要倾家荡产,变卖祖业才能勉强凑齐,以后我们长房只能流落街头。这样一来,长房的名声也坏透了,没有个几十年都缓不过来气。” “二叔父,母亲有千般不对,万般不是,她到底将您抚养长大,父亲活着的时候也并不曾亏待您半分,求您放我们长房一马吧。便是祖父祖母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啊。” 二老太爷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全身都充满了疲倦,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 他是怨大嫂,怨长房,但到底是嫡枝,从前是一家人,他分家只是为了减少这些纠纷而已,绝没有想过要将长房众人逼到进退维谷的田地。 特别是现在,庄书贤跪在地上给他磕头,他觉得特别刺眼。 难道在长房众人心里,他就是这种人赶尽杀绝、心狠手辣之人吗? “你走吧。”他摆了摆手,把脸转过去:“我会跟大郎说,银子的事情不再追究了。” 庄书贤如释重负,急急道:“那侄儿这就请族长来做见证人,主持分家。” 他一副生怕二老太爷反悔的模样,说了这一句就起身走了。 二老太爷原本还觉得难受,见他如此,又觉得分家也好,并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长房二房的上人们合同庄家族长一起清算资产、分家,庄明宪则是每天去长房给庄书良治病。 庄书良不是的病,而是中了毒。 中的还是极其刁钻的好几种毒混合在一起,虽然治疗起来比较费时费心,但庄明宪还是很感激那位下毒的人,要不是他,长房、二房分家哪有这么顺利。 就是不知那人到底是谁。 …… 长房二房终于在除夕前将所有分家事宜处理完毕。 所有的财产计总,分为两份,长房二房各一份。 庄家在霞山坊的祖宅给长房,祖宅后面那一片五进的院子给二房,同时将京城鲤鱼胡同的宅邸给二房,这样两处宅邸加在一起的价值虽然比不上祖宅,但是也差不了多少了。 双方约定好,等开了春,庄明宪给良二老爷治好了病,二房就搬到后面去。 二房众人在一起,过了一个轻松愉悦的春节。 除夕夜宴,二老太爷当着众人的面说:“树大分叉,儿大分家,长房二房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一个钱闹的。趁着现在财产清晰,我决定将我们二房的产业现在就分了。” “父亲!” 庄书礼大惊,当场就要跪下去请罪。 父母活着,儿子是不能提出分家的。若是父母主动提出分家,那就是对儿子不满了。 二老太爷只有两个儿子,二子已经故去,活着的就只有一个庄书礼,这要是传出去,对庄书礼的名声、前途都有很大的影响。 “你站着!”二老太爷沉着脸道:“你有什么话,等我说完再说不迟。” 庄书礼嘴角翕翕了半天,最终垂手侍立,说了一声:“是。” “家中所有产业平均分为三份。”他看着庄书礼道:“你们小长房一份,京中的宅邸给你们。” 小长房说的就是庄书礼这一房。 庄书礼没有说话,大太太陈氏却猛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为了逼长房把钱拿出来,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不惜背上了狠心刻薄的名声,凭什么才只得三分之一,那剩下的两份呢,他要给谁! 二老太爷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继续说:“书仪去的早,只留下明宪这一点血脉,书仪的那份家产,都给明宪。” “父亲!”陈氏大怒,立马说道:“明宪不过是女孩儿,怎么能得这么多家产,便是您疼她,以后她出嫁了,多给她一些嫁妆就是了,您这样做,岂不是要让明姿寒心了?同样是您的孙女,轮聪慧孝顺,明姿哪里比明宪差……” 分家之后,她做了当家太太,发号施令、整顿家务,事事称心如意,早将二房资产当做囊中之物。此刻听二老太爷这样说,不异于挖肉一般,痛得她忘记了低调,当场表达不满。 二老太爷并不理会她,只冷哼一声,看了庄书礼一眼。 这是在责备庄书礼没有管好妻子。 “住口!”庄书礼怒喝道:“父亲说话,你乱插什么嘴。” 这一声训斥便如当头棒喝,陈氏立马清醒。 二老太爷这个人最不喜女子越过丈夫有自己的主见,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刚才那一番话,只会让二老太爷对她心生厌烦,反而于分家产不利。 她白着脸,又羞又愧道:“父亲,儿媳言语无状,请父亲责罚。” “嗯,你是该罚。”二老太爷撇了陈氏一眼:“当着明姿明宪的面,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若她们有学有样,我庄家还有什么体统可言?长房如今会这样,就是前车之鉴!我绝不容忍二房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脸色端凝,语气严厉道:“你将《女论语》抄二十遍,抄完……送给老太太检查。” 陈氏闻言,恨不能昏死过去。 她如今也是诰命夫人、当家太太了,竟然像未出嫁的女孩子、上不得台面的妾室那样罚抄书,而且罚的人不是婆婆而是公公,这事情传出去,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就要倒塌了。 陈氏脸不白了,反而涨得通红,她咬着牙,忍气吞声道:“是。” 庄明宪乐的只想扶额。 祖父是想整顿家务,只可惜他从前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内宅外院要分开的道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公公越过婆婆处罚儿媳妇,大伯母的颜面是要丢光了。 “剩下的那一份,留给我跟你们母亲,霞山坊的老宅,也给我们。”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长孙庄轩脸上:“书仪膝下无子,让轩哥儿一人兼祧两房,等我百年归老,祖宅与我的那一份都给轩哥儿。” 庄明宪怔住。 她没想到祖父竟然还为父亲考虑了,她回头看了祖母一眼,祖母眼中已泛起水光。 大太太陈氏原先不满,此刻却觉得非常满意了,她去争去斗,还不是为了她的儿子?既然大头还是长房的,那也没什么不满的了。 老太爷继续道:“明宪的产业,由她自己打理;我的这一份一并交给陈氏打理。只分产,不分家。等我百年之后,就这样分家。” 庄书礼松了一口气,只分产不分家,他也不会落得个不敬不孝的名声了。 一时间,竟然皆大欢喜。 …… 陈氏很快抄完了二十遍《女论语》,她叫了贴身嬷嬷来:“去,把这些给老太太送去。” 老太太是继室,不是亲婆婆,对陈氏又大度,从来不在陈氏面前摆婆婆的款,更不会让陈氏立规矩,故意拿捏折磨陈氏。陈氏一开始小心翼翼的,后来慢慢了解了老太太的为人,也就放松了。 她每次回娘家,家里的那些出嫁的姐妹都羡慕她命好,摊上这么个省心的婆婆。 陈嬷嬷想了想说:“太太,还是您亲自送去吧,毕竟是老太爷吩咐的。” 毕竟是受罚。 “没事。”陈氏漫不经心道:“老太太不是那种拿粗挟细、吹毛求疵之人,你只管送去就是,她不会说什么的。” 陈嬷嬷觉得也是,就捧着陈氏抄好的《女论语》去了。 陈嬷嬷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不过片刻她就回来了:“太太,老太太说让您去一趟。” “咦?”陈氏惊讶:“老太太没跟你说是什么事吗?” 陈嬷嬷脸色尴尬,低声道:“老太太说,您抄的《女论语》有问题。” “胡说八道!”陈氏气极反笑:“老太太根本不识字,便是识字又如何,我抄的根本没问题,我这就去一趟。” 陈氏出门太急,忘记穿大氅,冷风吹来,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脚步越发快了。 这个老太太,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脚踏进明间,室内温暖如春,陈氏笑着行礼:“老太太,儿媳来了,不知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明间的桌子上,放着一盆金桔树,因为养在暖房里,此刻已经结了果,小金桔像灯笼一样挂在枝头,圆润可爱。 老太太手里拿着剪刀,细心地修剪着金桔,连眼神都不给陈氏一个。 陈氏满心的事,哪有时间在这儿打岔呢,她上前一步,更大声了:“老太太,您叫我来做什么?” 老太太“啪”地一声将剪刀拍在了桌子上。 陈氏吓了一跳,以为她老人家要发火骂人,不料老太太只是瞥了她一眼,慢腾腾道:“你很忙吗?若是很忙,就回去吧。横竖我不是正经婆婆,没资格使唤你。” 这话说的很重。 陈氏心头一跳,立马说:“老太太有吩咐,儿媳便是有再多的事情也要过来的。儿媳这么问,不过是唯恐自己哪里做的不周到而已。” 她挤出一个笑容:“老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脸上笑着,心里却警铃大响,这老太太不会是想跟长房老太太那样掌家吧! 老太太冷哼:“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有不周到的地方。” 陈氏气得不行,却不敢反驳,只能听着。 “老太爷已经罚过你了,我就不罚你了。”老太太淡淡道:“只是你这《女论语》抄得不好,拿回去重新抄吧。” 到了现在,陈氏若再听不出老太太是故意拿捏她,她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她抬起头,气得笑了出来:“不知儿媳这《女论语》哪里抄的不好了?请老太太明示。” 陈氏知道老太太不识字,故意这么说的。如果老太太说哪里不好,她直接反驳老太太。 她从小跟夫子读书,女四书倒背如流,不信说不过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太。 不料老太太并不接招,她老人家直截了当道:“我说不好就是不好,你只管拿回去重抄就是。若是你不知哪里有问题,那就去找老太爷问吧,我又不识字,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若是不服,也可以去找老太爷,我是不会阻拦的。” 竟然是一副“我就是拿捏你,但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无赖!无赖! 果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陈氏气得心肝直颤,深深呼吸了几息才让自己平复下来:“是儿媳的不是,抄的不好。儿媳并不是不服,只是儿媳鲁钝,想问个明白。否则怕又抄错,眼看着就要搬出去了,儿媳手上事情实在是多,怕到时候一个顾不过来,怠慢了您跟老太爷。” “嗯。”老太太这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坐吧。” 这是要说话的意思了。 陈氏坐了下来,心中却非常警惕。 “猛然分家,家里的事情都落到你头上,你的确很忙。” 陈氏一惊,心中已经明白,老太太是真的想要掌家了。 偏偏她刚才说了自己顾不过来,此刻再改口说不忙也不行了。 她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变得十分僵硬:“二弟二弟妹去的早,我身为长媳,再忙也是应该的。您年岁大了,我总想让您给老太爷享几年清福。” “儿媳知道您喜欢侍弄花草,不喜管理家中俗物,特意在新宅子那里给您开辟了一个暖房、一片菜园子,以后您就能安安心心地栽种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不过她却下定了主意,等今天事情一过,她立马让人弄出来。 老太太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你孝顺我都知道,就因为你孝顺,我才不想让你太累。” “儿媳不累……”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老太太说:“家里的事情都由你管着,你还有给明姿置办嫁妆实在太忙,所以我替你分担一些。以后明宪院子里的事情,全权由我管着。她淘气着呢,不像明姿那般省心,有我管着她,你也能腾出来手给明姿置办嫁妆。还有轩哥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说亲了。” 陈氏悬着一颗心,生怕老太太夺她的管家大权,听到最后,得知老太太只是要管庄明宪,立马松了一口气。 “其实明宪很懂事,医术又好,我这个做大伯母的最是疼爱她,老太太您说她淘气,儿媳可不依。” 她笑得十分真诚:“不过老太太心疼儿媳,愿意替儿媳分担一些,儿媳岂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她站起来,认认真真地给老太太福了福身:“儿媳谢谢老太太。” 老太太也笑:“好了好了,你忙去吧,这《女论语》也不用抄了,我看到字头就疼,老太爷真是的,怎么给我派了这么个活。” 陈氏又说了几句奉承话,这才回去了。 “哎呦,哎呦,累死我了。”老太太拍瘫软在椅子上,一面拍着胸脯一面问福姑:“怎么样,还可以吧?” 福姑笑着将茶水捧给老太太,然后对着老太太竖起大拇指:“好得很,老太太,您刚才好威风,没看大太太都落荒而逃了吗?” 老太太喝着茶水,呵呵地笑:“我也觉得自己好威风。这下好了,我安安如今有了银子傍身,又能事事自己做主,再也不用看旁人的脸色了。” 想到除夕那天老太爷分产,陈氏声音之尖锐,言辞之刻薄,她又冷哼了一声:“老婆子我还没死呢,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的安安。” 等出了二月,风吹到人脸上带了不那么凉的时候,庄书良就彻底康复了。 二房将家具物什悉数搬到新宅邸,还没有彻底搬完,京城就送来了两封信。 一封是文瀚楼来的,请二老太爷去选文。 一封是傅家来的,傅老夫人五月过寿,请庄家二房众人都去。 二老太爷每次去选文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傅老夫人信中说了,过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商量傅文庄明姿的婚期。 二老太爷想了想,大手一挥,干脆让二房举家搬到京城去住。也好离开这个乱糟糟的地方。 这下子整个二房都很高兴。 大太太陈氏娘家就是京城人,她当然想回娘家。 老太太自打从嫁到庄家,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兰泉寺,她老人家早就听说京城人杰地灵,物华天宝,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地方。如今能去京城了,她当然高兴了。 最重要的是,京城必然有很多青年才俊,必定个个都跟叶茂傅文那样,安安去了,就能找个好婆家。 她老人家越想越高兴,激动得几天都睡不着觉。 等她们出发去京城的路上,马车颠颠簸簸,她却睡得云里雾里的,吓得庄明宪还以为祖母病了,又是号脉又是翻眼皮看舌苔。 福姑赶紧把老太太几宿没好好睡觉的事情告诉了庄明宪。 庄明宪哭笑不得,拿了被子给祖母盖上。她自己也下了车,去给谷雨她们挤一辆马车,这样祖母能躺下来,睡得舒服一些。 等到了客栈,老太太反而不累了,她精神非常好,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像个新奇的小孩子一样充满了好奇心。 庄明宪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 笑着扶了祖母,在客栈后面转了转。 天很快就黑了,谷雨一边给庄明宪通头,一边用满是憧憬的语气说着对京城的向往:“……城内的护国寺一条街,最是热闹,街上卖什么的都有,就跟清明上河图上画的一模一样。城外的琉璃厂大街更是不得了,不仅有来自大食、番邦的商人,还有从南洋海上漂来的美人,眼睛头发跟我们都不一样,长得像妖怪,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什么长得像妖怪。”庄明宪被她逗乐了:“还不是跟我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还不是跟我一样会生病,便是生病了,吃我们的药,一样有效。” 咦? 小姐怎么知道? 谷雨正想问,突然“呼啦”一声,门被撞破,从外面闯进一个黑衣人来。 “你是谁?” 谷雨一声尖叫,庄明宪大吃一惊,她立马起身,随手抓了桌子上的茶盏朝对方丢去。 完全没用! 那人连挡都不挡一下,眨眼就扑到庄明宪面前,将她劫持在手。 谷雨再去看时,庄明宪已经被黑衣人拿住了,他手上还有锋利的匕首,正对着庄明宪的脖子。 “小……小姐……”谷雨手脚发软,登时就哭了出来:“你……你不要伤害我们小姐?” “谷雨你别哭!” 庄明宪又惊又怕,心里急得团团转,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她怕谷雨哭泣会激怒歹徒,才刚刚说了这一句,就听到外面响起潮水般的脚步声。 歹徒劫持着她,将她推了出去。 “安安!” 她听到祖母惊恐的呼唤声。 她不敢转头,不敢说话,只能任由冰凉的匕首贴在她的脖子上,甚至连呼吸都带了几分提心吊胆 这是客栈的二楼,庄明宪站在走廊,看到一楼的大厅里,二十多个锦衣卫站成两排,个个带甲持刀,杀气腾腾。 “赵麟!”一个清朗又不失威严的男子声音响起:“还不放下匕首,束手就擒。” 大厅里站了很多人,二楼听到动静出来围观的人也不少,说也奇怪,那人声音并不大,可他的声音竟然这么清晰地传了进来。 随着他声音一落,两排锦衣卫迅速分开,中间空出一条足够三人并排行走的通道。 少年长身玉立,步履沉稳,正昂首阔步而来。 他面白如玉,眉剑目星,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让人不容忽视。 身穿一袭大红锦衣卫飞鱼服,越发显得他神湛骨寒,宛如皓月当空,夺人眼球。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甚至有人惊呼出声:“这是谁?怎么生的这样的好看!” 他是谁! 他是陆铮! 是天下无双的陆郎陆靖臣! 庄明宪看着他一步一走来,陆铮抬头,目光漫不经心地一扫,等看清楚歹徒手中人质的时候,他脚步一顿,双眼微微一眯,露出凌厉摄人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医路荣华》   ☆、第57章 京城 陆铮这一出现, 所有人的视线都迅速集中到他的身上。 他眸中闪过一抹厌恶, 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目光再次从众人身上扫过。 说也奇怪, 刚才他现身的时候,身上有一种闲庭散步般的悠闲自在,众人看着只觉得赏心悦目。 当他露出凌厉峥嵘之色, 再去看众人,那眼神就如寒冰利箭一般, 众人见了,只觉得心头一寒, 不敢与其对视。 陆铮收回目光,直直地看着庄明宪, 声音不大,却如金石般掷地有声:“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随着他一声语落,客栈众人如梦初醒,立马朝外跑, 眨眼功夫,人流便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干净净。 “赵麟, 事到如今,你插翅也难飞了!” 他稳步上了楼梯。 那叫赵麟的歹徒显然十分惧怕,竟连连后退了两步,手上也失去了力道,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庄明宪的脖子。 庄明宪只觉一阵刺疼,有血珠子渗了出来。 她不敢动, 不敢说话,只脸色惨白,看着陆铮。 陆铮已经走上了楼梯,在走廊的另一头站着,他没有继续往前,而是眉头一挑,冷笑道:“你守口如瓶,不说幕后指使,我敬你是个好汉。不想你临死前竟做了这般令人不齿之事,好好的一个劫富济贫的侠客,沦落为他人的棋子便罢了,如今竟然连劫持妇孺的事都做出来了,你可真是好样的!” “赵麟,江南赵家的名声怕是要被你玷污了!” “你不必说话激我!”赵麟不再后退,咬牙紧声道:“你们锦衣卫没有一个好人,厉春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反正死定了,这小姑娘就当是给我垫背好了。她无辜,我江浙被当成倭寇绞杀的百姓更无辜!” 他声音里都是悲怆,说话的时候情绪激动,握着匕首的手更紧了几分,庄明宪脖子上的血流的更多。 “放开她!”陆铮脸色一变,厉声呵斥道。 俊美的少年浑身散发着杀气,令人心悸胆寒。 “哈哈哈。”赵麟仰天大笑:“可笑,可笑,你们锦衣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天下谁人不知?你也会在意妇孺吗?也会想保护人质吗?别惺惺作态了!呸!” 陆铮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不过一息的功夫就恢复如常。 “那你杀了她好了。”陆铮正色道:“这是我陆铮出任锦衣卫指挥使来办的第一个案子,既然你如此不给我面子,我也不必留情了。你只管杀她,你赵家以后也休想有安宁之日了。” “陆铮?”赵麟声音激动,不敢置信:“你是卫国公陆鹏举的遗腹子陆铮?” “是。”陆铮一手放于腹前,一手背于身后:“我是陆铮,先父是卫国公。” 赵麟更加激动,正想说话,突然头部受到重击,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身子也朝后仰去。 庄明宪本来就手脚发软被他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提着,陡然失去倚靠,她身子一软就要倒地。 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的双肩,将她扶好靠墙,这才慢慢松开。 “世子爷!”周成反剪了赵麟的双臂,气哼哼地在赵麟身上踢了一脚:“你说,怎么处置这厮?” “将他带下去!”陆铮特意交代:“不要伤了他。” 赵麟如被降服了一般,不再反抗,只嘴唇颤抖着想跟陆铮说话。 陆铮似有所悟,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 赵麟眼睛一睁,越发激动,看了陆铮两眼,这才被周成带了下去。 庄明宪身子还软着,眼泪也掉了下来,刚才紧绷着一根神经,还能撑住,突然放松了,后怕一阵一阵的,心情激荡,眼泪不停地朝上涌。 其实并不是害怕,只是她泪溢症发作了而已。 正想举袖子擦眼泪,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手指骨节分明非常好看,手中握着一方淡蓝色的丝帕。 “谢谢。”庄明宪低声道谢,接了帕子就去擦眼泪,只是帕子还没有碰到脸,又被人抽了回去。 她抬头去看陆铮,泪眼朦胧中,陆铮脸色阴沉,有几分不耐,她正不知何故,下一刻,他的帕子已经按在了她脖子的伤口处。 “按着!” 哦哦。 庄明宪如梦初醒,按住了伤口,陆铮已经转身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一团光晕之中,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听到祖母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然后就陷入了昏迷。 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 老太太很高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欢欢喜喜地将她搂在怀里:“总算是醒了,吓死祖母了。多亏了那位大人,真是顶好顶好的人,不仅救了你,还知道救人救到底……” 原来昨晚锦衣卫抓住歹徒撤退之后,很快就有大夫登门,原来陆铮特意叫了一名锦衣卫,骑快马找了大夫送来给庄明宪治病。 庄明宪想着昨天惊心动魄的一刻,仍然心有余悸,她摸了摸伤口,紧紧握住祖母的手。 “祖母,等到了京城,我们买几个会功夫的丫鬟吧。”她后怕道:“虽然出门有丁兴,但丁兴到底是外男,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要是我身边有两个会功夫的丫鬟,像昨天那种情况估计就不会出现了。” “好,好,好。”老太太也觉得害怕,当然连连答应,她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句佛,然后说:“人家救了你一命,我们连句谢谢都没有来得及说。等到了京城,无论如何也要买点东西给昨天那位大人。” 庄明宪也觉得应该感谢陆铮,救命之恩可不是开玩笑的,只是他可是陆铮,堂堂卫国公世子,什么东西没见过呢? “说起来这个我就生气。”老太太不高兴道:“昨天我要去跟那位大人道谢,你祖父无论如何不同意,还说那是锦衣卫在办案,闲杂人等不能去打扰,否则就是扰乱公务,就要被抓起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锦衣卫办案又怎么了?我看那位小大人浑身气派,一定是个好人,绝不是你祖父说的那样不通情理。” 庄明宪只是笑,从前听到祖父祖母吵架她会担心,现在她却觉得这已经是常态了,祖父祖母没有一天不斗嘴吵架的。 …… 庄家京城的宅邸坐落在鲤鱼胡同,因为靠近国子监大街,跟隔壁的学士胡同一样,居住的大多是文官。 这里十分幽静,到接上去也非常方便,缺点就是寸土寸金,院落都小小的,不如在河间府住的那么宽敞。 庄明宪住在了玉玲珑馆,老太太住在安荣院。 庄明宪跟谷雨一起,指挥丫鬟搬箱笼,安置物什,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把玉玲珑馆收拾好。 到了傍晚,她去陪老太太用晚饭,才走到安荣院门口就听到了祖父祖母的争吵声。 “庄金山,你别不要脸了。”老太太嘲讽道:“把你的东西给我搬出去!你是老眼昏花了吧,连自己的院子在哪都不知道了。” 老太爷站着不动,道:“我的院子就在这里,我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他说着,像为了证明什么似的,一屁.股坐在了老太太的床上:“我是一家之主,这个家,我说了算。” “你给我起来!”老太太走到他身边,对着他的小腿就踢了一脚:“谁许你坐我的床了?” “什么你的床?这是我的床!”老太爷干脆朝床上一趟,把脸转向里面:“我累了,要休息。” “你!”老太太怒极反笑,干脆不去管他,扭头就朝外走:“好,好,好,你住就你住,我走就是,反正我本来就想跟安安住。” “你站住!” 老太爷从床上起来,脸阴的跟六月的暴风雨天气一般:“我走,我走就是!吕氏,你可不要后悔,以后你就是求着我,我也不会来!” 老太太站着冷笑,看都不看他一眼。 老太爷气得直咬牙,忿忿不平地瞪着老太太。 院子里乱糟糟的,都是老太爷用惯的东西。 庄明宪本来打算进去,想了想还是避一避,等过一会再来吧。 老太爷吹胡子瞪眼,气哼哼地走了。 院中的下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搬。 “都别愣着了。”老太太皱着眉头摆手:“把这些都搬回到老太爷的松涛居去。” “不许搬!”老太爷去而复返,怒喝道:“东西放下,都出去。” 院中丫鬟婆子立马退出去,只剩下一个福姑。 老太爷就瞪了福姑一眼:“怎么这般没眼色,还不快退下去!” 福姑看了看老太太。 老太太说:“你下去吧。” 免得老太爷弄出什么幺蛾子。 “这是我的名帖。”老太爷板着脸道:“你不是要去拜访卫国公世子吗?拿去吧。” 老太太撇了撇嘴,接了名帖:“这才像话,枉你总说自己是君子,读圣贤书,人家救了安安一命,你竟然让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这就让人送帖子,明天就登门道谢。” 老太爷欲言又止。 那可是卫国公府,每天接受的名帖不知道有多少,其中不乏有官身的,别说他已经致仕,便是他还在翰林院,卫国公世子也不会见他的。 罢了! 等她明天碰了壁,就知道了。 “还有,这是我所有的私产,跟家里的产业分开的,也都给了你吧。” 老太太眼睛一亮,有了这些,安安又有很多钱了,她伸手接了账本子,警惕地看着老太爷:“你想做什么?” 老太爷坐了下来,咳嗽一声,不敢看老太太:“名帖给你了,钱也给你了,那我可以住在这里了吧?” “不行,你休想!”老太太把账本子摔在老太爷身上,指着门口说:“你给我出去!” 已经是掌灯时分,外面灯笼都挂起来了。 因为他们吵架,没有丫鬟婆子进来点灯,屋子里黑漆漆的。 老太爷气得直咻咻,他站起来,走到门口,两手扶着门,不甘心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理都不理他,转身去点灯。 老太爷看着她虽然不再年轻,但风韵犹存的背影,“啪”地把门一关,顺势从里面插上。 …… 老太爷就这样在安荣院住了下来。 前面三天,老太太都在屋里闭门不出,等到第四天才叫了庄明宪去。 “安安,你祖父说以后都不去薛姨奶奶屋里了,以后都跟我住了。” 她老人家拍了拍庄明宪的手:“他的私产也都给我了,我一并交给你打理吧。” 以后这些,都是你的嫁妆。 “行呀。”庄明宪看祖母神色有些尴尬,就笑着说:“那祖母要给我佣金才行,打理这么多产业,可累人了。” 老太太哈哈一笑“那是当然。” 她欣慰地看着庄明宪说:“今天下午有裁缝来家里给你量尺寸做衣服,你就别做药了,在家里等着吧。” “又做新衣服?”庄明宪咂舌:“之前做的三套衣裳还没有上身呢。” “那是河间府做的,跟京城这边能比吗?”老太太笑着说:“你祖父半个月后要去从前的同僚家里喝喜酒,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既然来了京城,就要穿京城这边时兴的款式才行。” 她可舍不得安安被比下去。 这次去,一定能遇到好多夫人,说不定就是安安未来的婆婆呢。 这可是祖母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去喝喜酒,庄明宪当然配合,连连答应。 等到下午庄明宪量尺寸的时候,老太太这边也得到了福姑的消息:“已经给卫国公府送了拜帖了,门房说一定会送给陆世子的,您就放心吧。” 老太太就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吧?可别疏漏了,老太爷说了,那是卫国公府,顶顶富贵的人家,东西太轻了,恐怕被人瞧不起。” “老太太,您就放心吧,都准备好了。” …… 晚上,陆铮回到家,周成送了一封名帖来。 “世子爷,有人投了拜帖,说明天要来拜访。” “哦?”陆铮正色道:“是谁?” 拜帖经过门房与小厮、周成三层筛选,十之八、九都会被退回去,偶尔才会有那么一两个需要陆铮亲自见一见。 陆铮说着,伸手接过名帖。 周成眼睛紧紧地盯着陆铮,不愿意错过他一丝的情绪:“是庄家老太太。” 陆铮接过名帖打开,凝神看了一会:“跟门房说一声,明天直接领庄家老太太到花厅,你在二门处迎一迎。” 这就是要见庄家老太太的意思了。 周成眼皮子一跳,不敢置信地看了陆铮一眼,然后退了出去。 来拜见世子爷的人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德才兼备的青年俊彦,也有重望高名的达官显贵,世子爷要么不见,要么让他代见,世子爷亲自接见的,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 庄家老太太,身上连诰命都没有,世子爷愿意亲自见这样的人,原因真是不言而喻。 周成心情很复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第二天下午,老太太就套了车来了,周成接了她,一路将她带到花厅。 老太太在花厅坐了,周成又命丫鬟端茶送水上点心,非常的热情。 老太太看着他笑:“后生,你就是救了我家安安的那位陆大人世子爷吧?” “不是。”周成笑着说:“我是我们家世子爷的护卫,世子爷在书房,马上就来了。” 老太太惊奇道:“你只是护卫?” 说完,又啧啧称赞:“你这后生这般英勇威风,还只是护卫,那你家大人岂不是关公老爷下凡了?” 周成哈哈一笑,被老太太夸得心花怒放,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 从前跟在世子爷身边,别人只能看到世子爷,根本看不到他,没想到他周成也有被人夸奖的这一天。 被人夸奖的感觉可真好啊,怎么世子爷就不喜欢人夸奖他呢? 原来那天老太太只顾看庄明宪,根本没有注意陆铮长什么样,只知道是一位很威风的大人。 她见周成威猛热情,第一眼就觉得那么厉害又善良的大人一定是周成这样的。 陆铮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听到里面传来周成跟老太太想谈甚欢的说话声。 他微微有些诧异,抬脚走了进去。 见老太太不过五十岁年纪,他笑了笑,拱着手走到老太太身边:“老安人好。” “你好,你也好。”老太太视线落在陆铮身上,笑眯眯的:“这位后生是谁,怎么生的这般英俊漂亮?” 周成脸色一变,世子爷最厌恶别人拿他的容貌说事了,之前还差点闹出人命…… “我叫陆铮。”陆铮微笑点头:“老安人直接称呼我的名讳就好。” 周成呆住,瞪大了眼睛看着陆铮。 只见陆铮嘴角含着浅笑,如春风吹开了河面的冰,十分的温柔。 老太太就笑着说:“陆铮好,又好听又好记,是个好名字。对了,你们家陆大人、世子爷,怎么还没来?” 她说着,朝外面看了看。 “老安人!”周成替她老人家捏了一把汗:“这位就是我们家世子爷。” 老太太如梦初醒,站起来上下打量陆铮:“你就是陆大人?” 陆铮好脾气地看着老太太,笑着回答:“我是陆铮,是不是没有您想象中的英武?” “不是,不是。”老太太正色道:“我应该想到的,那样善良、厉害的人,一定长得非常好看,就该长得这么好看。” 她笑着看陆铮:“你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就生的这样的好呢?” 陆铮彻底被她老人家逗乐了。 他是不喜欢别人说他容貌如何如何,那是因为旁人只看到他的皮相,甚至很多人,通过恭维他的容貌来跟他攀交情。老太太却不一样,她是打心眼里觉得他生得好,是因为觉得他心善做了好事才觉得他长得好,跟那些人都不一样。 庄明宪是被老太太带大的,是不是因为有这样的祖母,才能教养出她那般与众不同的小姑娘? 旁边的周成则是怨念地看着老太太,你刚刚明明夸我的,一转脸就把我抛到九霄云外了,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 “世子爷,你坐吧。” 老太太让陆铮坐下,然后说:“我是个村妇,大字不识一个的,你救了我安安的命,就是救了我的命。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只好给你磕三个响头了。” 她说着就要跪下去。 陆铮立马起身,托住了老太太。 “老安人,不必如此。”陆铮说:“这是我职责所在,换做其他人,我也会救助的。” 周成暗暗撇嘴,换做其他人,你才不会呢。 那天你有多紧张,我都看到了,差点就失态了,你从前可没有这样过。 不过…… 周成想到了什么,暗暗一声叹息。 “那不行!”老太太执意要磕头:“旁人我不管,但是我家安安的命是你救的,这个头我一定要磕的。” “您老人家何必这么客气?”陆铮笑着说:“您不是送了东西来了吗?那些刚好是我需要的,我就不推辞了。” 老太太知道陆铮故意这么说,拉着陆铮的手叹息:“你这后生怎么这么善解人意?比我从前见到的那些都要好。不磕头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要不,你去我家里吃顿饭吧,我好好张罗一桌子菜。” 世子爷不会去的!他已经决定要跟庄小姐划清界限了。 周成又是一声惋惜。 “好。”陆铮说:“既然您如此相邀,晚辈就却之不恭了。你看哪天方便?” “哪天都方便!”老太太乐得见眉不见眼:“你哪天方便?” “那就三天后吧。我中午之前过去。” “好,好,好得很!”老太太高兴地说:“那我就在家里等着你,你喜欢吃什么菜?” “老安人有什么拿手菜?” “哎呦,我的拿手菜可多了,剁椒鱼头、松鼠鱼、油辣冬笋,还有京城这边的清蒸燕菜、贵妃鸡我都会做,我家安安最是挑嘴,为了让她多吃点,我就花了心思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尽管说,便是我不会,这三天,我也能学会了。” “我想吃松鼠鱼、清蒸燕菜,其他的都可以。” “好,保管让你吃的高兴。” 回去的时候,老太太格外开心,只觉得完成了一桩大事。 第二天她就拟菜单子,准备食材,布置宴请厅,非常非常的重视。 想了想又觉得不够,跟老太爷商量,要让傅文、叶茂过来陪客。 老太爷是不相信陆铮会来的,他甚至怀疑老太太这是被假冒的卫国公世子给骗了,老太太却坚持自己没有认错。 老太爷满心的糊涂,让人跑一趟傅家,问问傅文有没有见过卫国公世子陆铮。 傅文很快回信,说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是见过几次面。 老太爷这才放心,想着有傅文在,总不会认错。若是那天真是卫国公世子来了,好好接待就是,若来的是骗子,那就打出去。 庄明宪得知陆铮要来,只觉得怪怪的。 怎么重生了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 祖母口中那个“天上有,地上无,又和气,又漂亮,又尊贵,又懂礼,人世间第一个好后生”真的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个陆铮吗? 明明高傲又冷酷的那个才是陆铮啊!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水芋2017-03-21 10:41:24投了一颗地雷,O(∩_∩)O谢谢 完结文《重生之医娇》   ☆、第58章 寿宴 离中午还有一个多时辰, 叶茂就到了鲤鱼胡同。 他给老太太送了两盆兰花, 摆在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然后去了玉玲珑馆见庄明宪。 到了门口,才知道庄明宪去了厨房,谷雨笑着说:“今天有客人, 老太太说了,让小姐无论如何也要亲手做个菜, 感谢陆大人的救命之恩。” 叶茂手里还拎着一大早去街上买的小食呢,他笑了笑:“那我去厨房看宪表妹。” “表少爷还是到外院去吧。”谷雨微笑着说:“君子远庖厨, 您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去厨房的?您还是去外院吧, 说不定陆大人已经来了呢。” 叶茂笑容不变,把手上的小食递给谷雨:“那你把这小食送给宪表妹吧,都是她喜欢吃的。” “不行,不行。”谷雨摆了摆手,煞有介事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院子:“现在是大太太管家了, 严禁内宅外院递东西,两位小姐都被她管的很紧。” 叶茂脸上的笑容慢慢就变得稀薄了, 他朝玉玲珑馆内望了望,垂了眼皮。 “既然如此,那这小食你们拿去吃了吧。” 谷雨上前接过小食,福了福身:“谢表少爷赏。” “小姐。”谷雨进屋,说:“表少爷走了。” 谷雨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其实叶表少爷真的很好。 “嗯。” 其实外面的动静庄明宪一清二楚, 叶茂的心思她从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 叶茂的确是个温柔敦厚的好少年,只是她从没有想过嫁人。 既然不能接受他的情意,还是早早与他保持距离的好。 她叹了一口气,低头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等再次抬起头来,她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坚定。 谷雨暗暗佩服。 小姐真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好像再多的迷雾都挡不住她的眼,再多的诱惑都动不了她的心一般。 真不知以后什么样的人能打动小姐的心。 “走吧。”庄明宪站起来说:“我们去厨房,别让祖母等太久。” …… 庄明姿坐在马车里,脸白的跟雪一样。 没来京城之前,她就给衡郡王世子妃许月容送了书信,说了自己来京的时间。等庄家到了京城之后,她更是第一时间派人给许月容送了河北的土仪。 她以为许月容第二天一定会邀请她去王府小聚,就跟从前一样。 不料一连等了三四天,许月容才派人来邀请她。 等到了衡郡王府,她才发现除了自己,许月容还邀请了孟玉婵与其他几位女孩子。 从前相聚,都是她跟许月容先聚,然后再邀请别人的,没想到她离开京城半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孟玉婵也定亲了,对方是临平侯的幼子,亲事竟然是许月容介绍的。 等散席的时候,许月容要送她们,孟玉婵笑着说:“你是双身子的人了,快歇着吧,累坏了腹中的小世子,我们可就是罪人了。” 许月容怀孕了,这么大的事竟然都没有告诉她一声,反而先告诉了孟玉婵。 她跟许月容从小认识,孟玉婵是后来才加入的,一直没有她们两个亲厚,短短半年,她这个昔日的闺蜜已经变成外人了。 庄明姿想着孟玉婵满面春风的样子,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 一个嫁了宗室,一个嫁了勋贵,只有她定亲的对象不过是个秀才。 随着马车停下,车夫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小姐,到了。” 庄明姿拿了帷帽戴上,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突然一阵响亮稳健的马蹄声响起,庄明姿应声回头,只看到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正疾驰而来。 马上一名少年,身姿矫健,神采飞扬,一路到门口方翻身下马。 “是卫国公世子爷吗?”门口的小厮立马上前,替他牵马。 身穿一袭宝蓝长袍的少年微微点头:“我是。” “快请进。”小厮立马露出殷切的笑容:“我们家老太爷等候您很久了。” 少年没有说话,昂首阔步朝内走去。 庄明姿身边的丫鬟看了个眼睛发直,她脸颊红红的,喃喃道:“他就是卫国公世子啊,果然跟传言中一模一样呢。” 庄明姿瞥了那丫鬟一眼,没有说话。 衡郡王府是皇室宗亲,的确显贵,可到底不过是闲散王室,跟卫国公府这样炙手可热手握重权的簪缨名门比起来,那又差了一层了。 只可惜…… 庄明姿摇了摇头,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抬步上了门前的台阶。 …… 二老太爷与傅文、叶茂在二门处等候。 只见陆铮脚步沉稳,气度雍容地走了进来。 “陆世子。”二老太爷拱了拱手:“多谢你援手相助。” 他转身将叶茂、傅文介绍给陆铮。 “嗯。”陆铮淡淡点头:“我们进去说话。” 二老太爷点头:“请进。” 陆铮在前,二老太爷在后,见他动作如行云流水,神色矜持从容,二老太爷懊恼地摇了摇头。 根本不就不该让老太太送帖子。 竟然招了这样权势滔天的显贵来,若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庄家要巴结卫国公府呢。 最可气的是这人年纪不大,却气势摄人,他跟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就会提着一口气,好像自己很怕他,求着他一样。 太气人了! 二老太爷进屋,让陆铮坐下,略说了几句话,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频频冲傅文、叶茂使眼色,让他们把话题接上。 傅文神色一如往常的清冷:“陆世子请喝茶。” 陆铮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狮峰龙井,应该是第一茬新芽,好茶。” 傅文微微诧异,他知道庄家招待陆铮一定会用好茶,却不料竟然有这样好的茶,也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 是好茶,只是他品不出来是不是第一茬新芽。 “陆世子好品味。”叶茂笑着说:“的确是第一茬新芽,我家中有亲戚在杭州种茶,这茶叶是昨天刚到的。” 陆铮微微颔首:“嗯。第一茬狮峰龙井向来珍贵,都是提前派了人在茶园等着,半夜新茶冒头的时候采下。” 所以,格外珍贵。 叶茂惊奇:“世子如何知道?” 卫国公世子陆铮清傲狂妄,满京城众所周知的,叶茂原来还担心会冷场,没想到卫国公世子陆铮见多识广,亲切健谈。 陆铮言简意赅:“我之前去过杭州。” 叶茂赞叹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世子去的地方多,真让人羡慕。” “这并没有什么。”陆铮视线落在叶茂身上,暗暗打量:“你以后入朝为官,有的是外放的机会。你去年府试取了二十名,成绩很不错,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吃力吗?” 叶茂忙正襟危坐:“不过是侥幸而已,二十名也并不算特别好的成绩,跟时文比起来还差一大截。如今在国子监,虽然不能与同窗门相比,但学业还能跟得上。” 陆铮见他谦逊有礼,不像时下的小孩子那般骄傲,面上和煦了很多:“嗯,若以“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为题,该如何破题承题?” 这就是考校他的意思了。 这下子不仅傅文,就连二老太爷都诧异地看着陆铮。 叶茂忙站起来,想了一会,恭恭敬敬地说:“国不可一日无法,家不可一日无规,规矩者,方圆之器也……” 破题承题是八股文的开头,叶茂略一思索,就有了。 陆铮听得很认真,等他说完,就点点头道:“仓促之间,能想这些,也算很不错了。” 叶茂松了一口气:“世子爷谬赞了。” 话说完,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像个学生晚辈一样,对陆铮执了晚辈礼。 幸好,傅文跟二老太爷一直看着陆铮,并没有注意他。 “你坐下来吧。” 陆铮又问了叶茂一些事情,对他很关切。 叶茂虽然都能答上来,可到底还是很紧张的。 幸好没过多久,老太太派人来说饭菜已经准好,请入席。 陆铮是客,当然要走在最前头,二老太爷就拉了叶茂,悄悄说:“卫国公世子对你很有好感,以后怕是要经常找你。” 他拍了拍叶茂的肩膀:“要更加用功才是,到底你是我教出来的学生,不能丢我的脸。” 几句话说得叶茂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陆铮不喝酒,所以只是吃饭。 老太太的菜烧得好,席面整的很漂亮。 因为是宴请,也就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了。有了之前打开话匣子那个良好的开头,二老太爷也就不客气地跟陆铮讨论起四书五经来。 他之前怕陆铮是功勋子弟,擅于骑射对举业不熟悉,不料陆铮旁征博引,出口成章,很多典故都信手拈来,惹得老太爷啧啧称赞,心里暗想这样的人,这样的出身,才华也这样的好,真真是了不得! 老太太亲自端了一盘莲藕过来,笑呵呵道:“这是我家安安亲自做的炒藕片,为了感谢陆铮恩公的救命之恩。” 众人望去,只见粉彩瓷盘里装着莹白的藕片,藕片极薄,晶莹剔透,堆成雪堆一般,上面撒了葱花,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老太太美滋滋的,将盘子放到了桌子正中间:“恩公,你尝尝。” …… 庄明宪闻了闻自己炒的藕片,“嗯”了一声:“真香。” 她两辈子加在一起,第一次炒菜,没想到这么成功。 谷雨也竖起大拇指:“小姐真棒。” “别说这么多了,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两个一人夹了一筷子。 “呸!”藕片刚刚入口,庄明宪就吐了出来。 好咸啊!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咸的东西。 根本没办法吃。 谷雨也赶紧吐了,端了茶水给庄明宪漱口。 “糟糕!” 庄明宪放下茶杯,急急就去了外院,想要拦住老太太。 可惜晚了,老太太人已经进去了。 她追到门口,就止住了脚步。 “如何?”老太太声音愉悦,都是期待:“是不是非常好吃?” 陆铮嚼了嚼,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若是仔细看,似乎还有几分享受,他点点头:“甚是美味。” 老太太就笑,眼角眉梢都是得意:“这可是我们家安安第一次下厨,她啊,医术又好,针线又好,长得也好,难得第一次下厨就尽得我的真传。” 那模样那神情仿佛庄明宪是天底下第一个好姑娘。 老太爷嘴角抽了抽,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让陆铮:“陆世子,吃菜。” “对、对、对。”老太太笑道:“大家都吃,尝尝安安的手艺,叶茂也吃,别客气。” 她老人家爱孙心切,众人都感觉到了,实在无法拒绝,就是傅文也夹了一筷子。 “是好吃。”傅文勉强咽下,违心说。 “我也觉得好吃。”叶茂更夸张:“宪表妹好厉害。” 老太爷入口的一瞬间就想要吐出来,可大家都吃了,就他吐出来,也太失礼了,他忍着齁,强迫自己咽下去,赶紧喝了一大口水。 庄明宪呆住。 老太太已经心满意足地出来了:“我的乖孙,果然好厉害,大家都好喜欢你做的菜。” 明明很难吃,他们不过是不想失礼罢了。 庄明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天气一天一天暖和了起来,老太爷白天去文瀚楼选文,常常到深夜才回来,庄明宪就跟老太太满京城跑。 不仅去了内城护国寺一条街、外城的琉璃厂大街,还去了法海寺、潭拓寺,甚至还跑到密云县黑龙潭玩了两天。 等到了四月中,庄明宪换了更薄一些的春衫的时候,傅家送帖子来了。 再有半个月,就是傅老夫人寿诞,傅家人丁少,但是来前的宾客很多,傅老夫人来信让庄明姿、庄明宪去傅家小住,帮着傅夫人准备寿宴事宜,也是让她们两个跟着学习的意思。 “安安,你要不要去?”老太太倒是挺想让庄明宪去的:“我给你收拾东西。” “我不去。”庄明宪不以为然:“傅家办事,凭什么让庄家的女孩子去帮忙啊,大姐是傅家的准儿媳妇,我跟傅家可没有关系,说出去像什么样子呢。” 一则,庄明宪看清楚了庄明姿的嘴脸,实在不想跟她碰面。二则,她也不想看傅文的嘴脸。 “那咱们就不去。”她老人家事事都依着庄明宪的。 于是,就变成庄明姿一个人去了。 大太太还很高兴,觉得庄明宪故意给庄明姿表现的机会,不跟庄明姿争抢,又送了一副画过来。 自打她因为陆双双那件事讹诈了长房老太太一副名画之后,好像大家都以为她很爱画,大太太是,祖父也是,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傅老夫人见了庄明姿就问:“怎么,明宪没来吗?她是在忙什么?” 庄明姿就笑:“明宪年纪小,初来京城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每天带着我们家老太太满京城的跑,但凡京城有点名气的景点都被她逛了一遍,还去了京城外。所以,就累着了,这几天在家歇着呢。” 傅老夫人“哦”了一声,就没再问起:“你好好跟你伯母学学,多认认人。” 庄明姿明白傅老夫人的意思,红着脸答应了。 等到了傅老夫人过寿当天,庄家人一大早就全部去了傅家。 庄家是姻亲,与旁人不同,自然要早点去帮忙的。 因为过寿的原因,傅老夫人穿着墨绿通袖妆花袍,头上带了金线五梁,少了几分沉重压抑,多了几分轻快喜庆。 大太太陈氏满面春风的,给傅老夫人问好,然后就跟着傅文的母亲傅夫人出去准备招待事宜了。 傅老夫人就对庄明宪说:“听说你一直在逛京城,可玩好了?”语气里有着隐隐的不赞同。 庄明宪一愣,立马就明白过来,必然是庄明姿在傅老夫人面前说她贪玩不愿意来。 可那又怎么样! 谁规定傅老夫人让她来,她就一定要来了呢? 没错,前世傅老夫人是对她有恩,一直护着她,还让她跟师父学习医术,可那也是因为傅老夫人想让她给傅文治病的原因。 上辈子,她给傅文治好了病,就算是已经报答过她的恩情了。之前在庄家,她也送清润香示好了,结果傅老夫人并不领情,还做出一副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样子。 现在她已经对傅家、傅文、傅老夫人敬而远之了,傅老夫人竟然怪起她来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庄明宪笑了笑,天真道:“没玩好呢,京城十分好玩,我还想多玩玩。” 傅老夫人视线就落在庄明宪的脸上。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让庄明宪说玩好了,然后她留庄明宪在傅家小住,没想到庄明宪跟听不懂一样。 难道她是故意的?因为傅文要娶庄明姿没娶她,所以她心生怨怼? 傅老夫人看着庄明宪,又觉得不像。 她若真聪明,就该知道,跟傅家走得近,对她以后说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或许她真的不懂。 傅老夫人心中的不满慢慢就散去了,对她也和蔼了很多:“你以后在京城待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要慢慢的玩,一下子玩够了,以后也就没意思了。” “今天寿宴结束,你就别回去了。留下来,替我把傅文祖父留下的绣像补一补。你需要什么线、什么绣架,都跟李嬷嬷说,她会替你备好。” 庄明宪站起来,福了福身:“傅老夫人,我家里还做着药呢,不能在傅家小住。您若是想让我补绣像,不如我把绣像带回去,补好了,再给您送回来。” 傅老夫人明白,她不是不懂,是的的确确不想跟傅家扯上关系。 可是为什么? 她难道不明白只要补好了绣像,自己于情于理都会给她介绍一门好亲事吗? 傅老夫人想起叶茂看庄明宪的眼神,顿时了解了,这丫头必然是攀上了叶家,以为能十拿九稳嫁给叶茂了,所以才这般托大。 她语气冷了下来:“既然你这么忙,那就算了。” “我的确挺忙的。”庄明宪笑着说:“谢谢傅老夫人体谅。” 不一会,就有宾客登门拜寿,庄明宪就趁机出去了。 各家寿宴都大同小异,不过是先开席,吃饭之后听戏、打牌、说话。 老太太不喜欢打牌,喜欢听戏,庄明宪就陪着她,坐在她身边跟她讲唱的是什么内容。 她不识字,看不懂戏词本子,庄明宪先跟她说一遍,这样她看的时候才能更快地弄明白人物关系。 最后一出点的是《王宝钏》,说的是宰相之女王宝钏,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嫁给家境贫寒、地位卑微的薛平贵,不料刚成亲薛平贵就离乡投军,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 十八年后薛平贵衣锦还乡,原来这十八年内他战功赫赫,娶了西凉国公主玳瓒,还当上了西凉国王。 此时回来与王宝钏寒窑相会,并封王宝钏为正宫皇后,可惜王宝钏到了西凉国之后水土不服,染上重病,只当了十八天的皇后就病逝了。 戏台上扮演王宝钏的戏子唱的非常好,临死前哀伤的样子令人动容。 在座的以上了年纪的夫人、老夫人居多,不少人都拿了帕子擦拭泪水。 就是老太太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握着庄明宪的手说:“王宝钏怎么这么傻,这么痴情呢?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正说着,突然有人嚎啕大哭:“王宝钏太苦了,命太苦了啊。” 不同于别人的暗暗流泪,这位老夫人哭得格外伤心,大有垂足顿胸悲痛不已的感觉。 老太太很是诧异,想上去劝,庄明宪却拉住了祖母:“她是国子监林祭酒的母亲,身上是有诰命的,祖母,您还是略等一等。” 果然有很多人围了上去,劝那位林老夫人。 有些人挤到了林老夫人面前,有些人没挤过去,没挤过去的人就对挤过去的人翻白眼撇嘴表示不齿。 庄明宪到底两辈子为人,对于京城这些夫人的势力也是知道的,她不让祖母上前,是怕她老人家受委屈。 老太太见了直皱眉,说:“以后我再也不参加什么劳什子寿宴了。” “好啊。”庄明宪挽了祖母的胳膊哄她:“您想听戏,回头我请了荣庆班的杜玉笙来家里唱戏,让您听个够。” “哎呀。”有妇人尖锐的叫声响起来:“母亲,母亲,您怎么了?” 庄明宪再去看时,那位林老夫人已经晕倒了。 她脸色一变,立马上前,要去查看情况,却被老太太一把拉住了手,庄明宪回头,只见老太太脸色严肃地冲她摇头。 她猛然间清醒过来。 她怎么忘了,这里是京城,是傅家,不是霞山坊庄家,她贸然跑过去,林家人绝不会信服,说不定还以为她要攀高枝。 那位林老夫人不过是一时悲伤过度晕厥,不是什么大事,傅家也一定提前请了大夫以预防这种事情发生。 她握着祖母的手,悄悄退到一边,等看到大夫急匆匆赶来了,她才转身离开。 寿宴结束,傅老夫人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会湘绣的人不多,像庄明宪这样技艺高超的,那就更是少之又少了,不让庄明宪修补,下次再遇到有这般精妙绣工的,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绣像就是这样,好好放在那里不会坏,只要破了一点,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点,后面就会一直不停地破下去。 就算庄明宪不喜欢傅家,可庄明姿马上就要嫁过来了,哪怕是为了庄明姿这个姐姐,她也不会这么僵硬不留余地的拒绝。 她想起庄明姿之前的做的事,心中顿时涌起一个猜测。 难道这事跟庄明姿有关?庄明姿庄明宪已经交恶? 想起这次庄明姿独自来傅家,傅老夫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立马叫了李嬷嬷过来,让她安排人回霞山坊傅家长房打探庄明姿的事情。 长房老太太恨极了二房,自然不会约束下人,李嬷嬷派去的人,毫不费力就打听到庄明姿跟五皇子私自见面的事情。 她闻言大怒,将桌上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去门口等着,一旦傅文回来,叫他立马过来!” 李嬷嬷看着她铁青的脸色,心头发颤,丝毫不敢耽误,赶紧去叫傅文。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院子投了一颗地雷,yaya投了一颗地雷,谢谢亲爱的(*╯3╰) 完结文《宠妻为荣》   ☆、第59章 碰巧 傅文每天一早进宫陪五皇子在上书房读书, 在宫中用过午饭回来。 这一天因为有事, 比从前回来晚了一些。 李嬷嬷迎上去, 面色凝重道:“少爷快去见老夫人吧,有急事。” 事关重大,她不敢在外面说, 只对傅文眨了眨眼睛。 傅文不甚明白,却从李嬷嬷的脸色上猜出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稳步进了傅老夫人的院子。 傅老夫人端坐在临窗大炕上, 双眼微微阖着,正一粒一粒数着佛珠。 听到脚步声, 她立马睁开眼睛,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怒气。 傅文一愣。 祖母年轻的时候脾气特别倔强, 父亲在她面前从不敢说一个“不”字,后来傅家遭逢大变,祖母年纪大了,又信了佛,性子才稍微和软了一些。 每一次祖母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的时候, 她都会强迫自己坐下来捻着佛珠念佛,等几段佛语念完, 她的心情也就慢慢平息了。 像今天这样,念了佛还怒意满满的情况非常少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念头闪过,傅文已经走到傅老夫人面前:“祖母,我回来了,出了什么事情?” 他一贯清冷,只有在傅老夫人面前才会露出别人看不到的一面。 傅老夫人捏着佛珠, 声音低沉,却凝滞如寒冰:“立马去庄家,把婚事退了。” 她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傅文,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傅文站着没动,除了眸中有一抹淡淡的惊诧闪过之外,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傅老夫人眼睛猛然一睁,“啪”地一声将佛珠拍在了炕几上:“你知道!傅文,你早就知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 “是。”傅文并不否认:“孙儿知道。” “所以你还是要娶她!”傅老夫人只要一想到庄明姿做的那些事,心里就跟被人浇了一盆沸水一样翻腾不已,她指着傅文,手指头都在颤抖:“你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祖母,孙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傅文不做任何解释,只跪在傅老夫人面前:“我的答案,跟上次一样,我确定要娶她。” “我不同意!”傅老夫人声音陡然拔高,瞪着傅文的眼神更是怒火滔天:“你,去退亲,现在就去!” “我不会去退亲的……” “啪!” 话未说完,他脸上就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傅文,你是不是疯了?你这样执迷不悟对得起谁?庄明姿就那么好?值得你做到这一步?” 傅老夫人扶着桌子,又是失望又是伤心:“是,你喜欢她,喜欢到连这种事情都能容忍,但是我不能忍,我不能忍受傅家的嫡长子从这种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 这就是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孙子,这就是傅家的希望! 傅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 “我不会有嫡长子,不会有嫡子嫡女。” “什么?” 傅老夫人如石破天惊一般看着他。 “我的孩子绝不会是庄明姿所出。”傅文的声音又平又淡,好像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傅老夫人刚才那一巴掌太重,傅文消瘦的脸上手指印十分的清晰,眼底的淤青也特别明显。 他跪着朝前走了两步,目光坦然地看着傅老夫人:“祖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相信我。” 这是她的孙子,小小年纪就承受了很多,不管外面如何,他总是能坚定自己的想法。在恶劣的环境中不改初心,挑灯夜读,先成为北直隶的案首,又成功做了五皇子的伴读。 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挣来的。 傅老夫人眼神复杂,盯着他了半天,最终长长一声叹息:“祖母老了,经不起折腾了,你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不对?” 傅文垂下眼皮,重重地点了点头。 …… 因为去傅家贺寿,老太太听戏没过瘾,庄明宪跟她老人家商量,要请戏班子来家里唱戏。 在得知请一个戏班子唱一天最少要三百两之后,老太太立马不愿意了:“这也太贵了,不行,不行,不能花这么多钱。” 这些钱都要给安安留着。 “那我们去外面戏园子里听戏吧。”庄明宪说:“我们提前订好包厢,也不会被人打扰。” 老太太觉得好:“你还穿男装吧。” 她很喜欢看庄明宪穿成男装的样子,觉得她英俊漂亮,无人能敌。 说完又道:“就是你胸脯长起来了,有了身段了,今年还勉强可以,明年怕是就装不成了。” 福姑也笑:“是啊,小姐长成大姑娘了。” 庄明宪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丘陵般的隆起,微微叹了口气。 来月事之前,这里只有小小的一点,来月事之后,它们涨得快了很多。 祖母说的没错,她及笄之后,这里就非常丰盈了。 不知道用布裹起来能不能让它们变得小一些。 只不过她只敢想想而已,并不敢真的去做,怕那样会伤身体。 毕竟这一世她跟祖母都要好好的。 她叫了丁兴去广和园订包厢,丁兴很快就回来,说广和园生意很好,最近两天都没有包厢了,所以订的是三天后的。 得知那天唱的还是《王宝钏》,老太太很高兴:“好得很,我就想听王宝钏。” 庄明宪很汗颜,让福姑多准备了几条帕子。 等到了唱戏当天,老太太果然又掉了眼泪,回来的时候还一边回味一边懊恼:“这戏这么苦,我都哭了,应该不喜欢看才是啊,我怎么会一直想看呢,真真是怪事!下次听个喜庆的,绝不听王宝钏了。” 末了,又问庄明宪:“这世上真的有个王宝钏吗?” 庄明宪跟福姑对视一眼,无奈道:“当然没有了,这都是写戏本子的人编出来的。” “那他也太坏了!”老太太气哼哼道:“王宝钏这样的人,应该有个好下场才对。到了最后只做了十八天皇后,还要跟别人共侍一夫,最后还死了。这写戏本子的人坏透了,用假的东西来骗我哭。” 庄明宪暗笑。 就是骗了你们哭,才会看一遍又想看第二遍,口口相传,把他们的名声做出去啊。 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庄明宪笑着说:“祖母,您快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吧,您的眼睛都红了,被人看见可不好。” 老太太就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养神。 等回到鲤鱼胡同,大太太陈氏立马来请:“明宪,你可算回来了,张老大夫来了,等了你半天了。” 老太太“咦”了一声:“他找安安做什么?” 庄明宪说:“估计是遇到了病症,想跟我探讨一下。” “那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庄明宪看了看自己穿着外出的男装,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去见张老大夫。 “庄小姐。” 大半年没见,庄明宪长高了不少,还穿了男装,可张老大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实在是因为她的五官太过出众,让人一见难忘。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症了?”庄明宪说:“您请坐下来说吧。” 张老大夫的确是遇到了难题,他说:“病人去参加寿宴,听了一场戏,当场嚎啕大哭,还昏厥过去。本以为只是伤心过度,略作休养就能康复,岂料病人竟茶饭不思,日夜哭泣,情绪十分低落,不过短短十几天时间,病人就起不了床了。” 庄明宪听着只觉得有些熟悉:“这个病人是不是国子监林祭酒家的老夫人?” 张老大夫愣了一下:“原来您也听说这件事情了。” 他苦笑道:“现在林祭酒出白银一千两悬赏能人,前几天一连好几个有声望的大夫都折羽而归,这两天大家都在观望,无人愿意登门了。林祭酒非常孝顺,跟朝廷请了长假,亲自在老夫人屋里支了床照顾老夫人,皇上得知此事,还派了一个太医去给林老夫人治病。” 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张老大夫继续说:“只可惜,太医也束手无策,林家换了好几个大夫,方子换了几个,老夫人很配合,也愿意按时服药,只是仍然落泪不止,不思饮食。” “您说,到底该开什么方子呢?”他一筹莫展,语气非常的谦虚。 庄明宪心里也有些没底:“什么方子有效,暂时不好说,我必须要先见病人一面才行。” 到底她比师父差了很多,若是师父,必然知道怎么办吧。 既然来了京城,她也该想办法去见师父一面,再次拜她为师,跟她学习面诊之术。 学会了面诊,她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得的是什么病症。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 张老大夫很欣喜:“您愿意出诊那就太好了,我这就带您去林祭酒家。他们全家都对您翘首以待,盼神医如久旱盼甘霖呢。” 还有他自己,再一次有了见识庄小姐治病的机会,真的很不容易。 …… 林家众人果然如张老大夫说的那样急切,听说张老大夫请了神医来了,林祭酒甚至亲自迎了出去。 见张老大夫一个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年,林祭酒错愕又失望:“张老,庄小姐不愿意出诊吗?” 张老大夫忙把庄明宪介绍给林祭酒:“这位就是庄小姐。” 林祭酒连连拱手:“失礼,失礼,庄小姐快里面请。” 庄明宪让张老大夫先走,张老大夫哪敢,连连摆手。 庄明宪也不再让,跟着林祭酒进屋去看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趟在床上,脸色憔悴,哀哀痛哭。 见屋里来了人,她也不看,也不管不问,完全沉浸在悲伤的世界里。 林夫人唤她的名字,她也不理会,跟魔怔了一样。 “庄小姐,麻烦你给家母看看吧。”林祭酒也是没有办法了。 “好。”庄明宪点点头,先坐下来号脉。 五六天吃不下饭,只能靠参汤吊着,林老夫人其实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能悲哀地喃喃自语:“王宝钏可怜啊……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从脉象上看,除了虚弱些,并没有什么大碍。 “怎么样?”林祭酒一脸的紧张:“庄小姐可有能治病的方子吗?” 没有。 这种情况她之前只遇到过一次。 是一位年轻的小媳妇,从小就是童养媳,跟丈夫一起长大,直到成亲圆房,这中间都没分开过。成亲后,她的丈夫要去南方做生意,丈夫没走几天,那小媳妇就日夜哭泣,茶饭不思,不言不语,精神恍惚,跟林老夫人几乎一个模样。 当时庄明宪试着开了几个方子,都不见效。后来师父指点她,说这是相思病,必须要靠她思念的那个人来解,开再多的方子,给她服再多的药都没用。 庄明宪就建议那家人写信,让外出的丈夫归家。 丈夫得知妻子生病,很快赶回家中,果然意见丈夫,那小媳妇就破涕而笑,相思病不药而愈。 林老夫人的情况跟那小媳妇的相思病有些像,却又不太一样,不过治病的思路应该是相同的。 “老夫人哀思过度,是情志病,说白了,就是心病。”庄明宪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一般的汤药恐怕不能解决老夫人的问题,用药之前,必须先找到老夫人心病的根源。” 林祭酒叹了一声:“庄小姐,家母这病都是《王宝钏》给闹的,自打听了这戏,她就一直哭个不止,你说该怎么办?” “不,王宝钏只是个引子,必然还有其他原因。”庄明宪问林大人:“你知道王宝钏说的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林大人一愣:“这……这个我还真不知。” 都怪这个王宝钏害得老夫人病得这么厉害,他听到这三个字就头疼,严禁别人提起,更不会主动去打听这是怎么回事了。 庄明宪就把王宝钏的故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然后说:“老夫人之所以会这么难过,必然还是因为王宝钏想起了什么人,什么事。” 由此触动了她自己的内心,所以她才会这么悲伤。 林祭酒脸色复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庄小姐,你请坐吧。” 庄明宪就知道,在里面一定有故事。 “是我太疏忽了,没有好好打听王宝钏的事,其实家母的命运跟王宝钏有几分类似。”林祭酒语气苦涩,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位林老夫人丈夫姓赵,乃广东人士,与林老夫人感情很好,还生下林祭酒。 后来赵老先生参加秋闱中了举人,在恩师的举荐下做了去外地做了知县,为了报答恩师,他休掉林老夫人,娶了恩师的女儿。 林老夫人心性坚强,靠沿街叫卖小食独自养大了儿子,还供他读书。林大人也争气,一路秀才、举人、进士考上来,如今成了国子监的祭酒。 林大人孝顺,也一直视母亲为天,林老夫人提起从前的事情没有一句怨怼,他以为母亲早已忘记前尘往事,根本没想到林老夫人其实耿耿于怀,一直藏于心中。 一出《王宝钏》让林老夫人伤心,与其说她是哭王宝钏,倒不如说她是哭自己。 “物伤其类,同病相怜。” 庄明宪叹了一声,站起来说:“林大人不必担心,老夫人的心病我已想到解决的办法,不用开方子,需要另辟蹊径,只是需要几天的时间。这几天先让张老大夫开参汤替老夫人保养着,等我准备妥当,再让人通知林大人。” “这……” 林大人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治病的呢,不用开方子,那怎么治啊。 他很想拦住庄明宪问个究竟,张老夫人却摇头表示不可。 等送走了庄明宪,林大人忍不住问张老大夫:“张老,这位庄小姐真的能行吗?” 张老大夫立马拉了脸色:“林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庄小姐等闲并不出诊,老朽特意去请了她来,林大人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就太气了。如果你不相信,我这就让庄小姐不要来了,她可是神医,请她治病的人特别多,没得她在林大人家里给人治病还要遭人怀疑!” 张老大夫在京城名气很大,本来也是林大人求着他,听了这话他立马道歉:“是我想岔了,您老不要生气,既然是您老推荐的人,我自然是相信的。” 张老大夫看了一眼,知道他这话违心,不过却并不多解释。 反正过几天庄小姐就能治好老夫人的病了,到时候他们自然就知道了,不必争一时的长短。 庄明宪坐着马车,没有回庄家,而是先去了广和园,到里面停留了一会很快就出来:“去西直门大街墨香阁书坊。” 墨香阁是京城第二大书坊,除了第一名的文瀚楼之外,就数墨香阁名气最大,但两者又有不同。 文瀚楼主要编撰、收录一些科举方面的书籍,而墨香阁除了这些之外,还买字画、杂书、文房四宝。 墨香阁里收拢了一大批颇有才华之人,每个月都会出新书,世面上的才子佳人话本、唱戏的曲本都有,五花八门,可谓是包罗万象。 《王宝钏》的戏本子是墨香阁一位名叫凌洲居士的人编撰出来的,而凌洲居士就是墨香阁书坊的人。 关于林老夫人的病症,她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 只要让这位凌洲居士再写一出戏,把戏本子改成圆满的结局,让林老夫人看到王宝钏最后幸福美满,她也就能从中间找到信心与力量,走出悲伤。 所以,她需要跟凌洲居士面谈。 …… 墨香阁书坊占了五间门面,又前院后院,一共分三层,非常的气派。 书坊开门迎客,人流如织,却十分安静,除了脚步声与翻书的声音再无其他杂音。 庄明宪看了不由暗暗称叹。 “这位小哥。”庄明宪轻声叫住了一位伙计。 “请问公子有何吩咐?”小伙计年纪不大,生的白白净净,脸上挂着笑容,既不疏离也不会太亲昵。 “我想见凌洲居士,你能帮忙通传一声吗?” “凌洲居士一年只出一个戏本子,今年的戏本子已经出了,您要是想约戏本子,请在前面登记一下,我们后期会有专人给您回复。” 小伙计非常的客气。 正说着,便有两个人年轻的小姐,一人捧着一个匣子过来了,匣子上还各放了一只荷包。 她们两个笑嘻嘻的,脸红红的:“请小哥转交给凌洲居士。荷包里的碎银子请小哥喝茶。” “两位小姐请放心,我一定代为转达。”小哥笑容不变,接过了匣子。 庄明宪叹为观止。 她见过捧戏子的,没想到像凌洲居士这样戏曲作者也有人追捧,难怪他不出来见人了。 看来要另想办法才是。 庄明宪并不着急,因为老太爷在文瀚楼选文,是大名鼎鼎的如川先生。既然她见不到凌洲居士,那就先回去,拿了祖父的名帖再来。想来以祖父的名气,凌洲居士应该会给一二分颜面的。 庄明宪出了墨香阁的大门,正准备上马车,就被人叫住了:“这位公子,我家主人说,请小姐楼上一叙。” …… 陆铮原本在三楼跟书坊的大掌柜说话,才出了门,就看到庄明宪从外面走了进来。 周成见自家世子爷定住脚步朝下看,也不由朝下张望,待看到庄明宪了,他就恍然大悟。 他说呢,什么能让世子爷停留脚步呢。 他看了陆铮一眼,低声说:“世子爷,庄小姐来买书呢。” 陆铮点头:“嗯。” 周成又说:“不知道庄小姐是要买什么书呢?” “不知道。”陆铮言简意赅。 周成见陆铮这样微微有些心疼,世子爷乃天之骄子,要什么得不到,偏偏在这件事情上要留下遗憾了。 他想了想,实在忍不住:“世子爷,其实……” “好了。”陆铮打断了他,转身回去,淡淡说:“不要说了,我们进去吧。” “是。”周成气馁,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世子爷,庄小姐没买书,她走了。”周成突然说:“她好像很失落呢。” 陆铮的脚步立马就停了下来,回头见庄明宪果然在朝外走,他只看到她的背影,并不能看到她脸色如何,就对周成说:“去请她上来。” 庄明宪上了三楼,门一推开就见室内窗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他穿着宝蓝色团祥云纹茧绸袍子,腰间系了同色的腰带,双手背在身后,正看着窗外。 从背后看去,他的宽肩窄腰、修长的双腿越发明显了。 除了陆铮,还能有谁呢? “不知陆世子叫我上来有什么事?”庄明宪落落大方道:“上次的事情还没亲自谢过陆世子,没想到今天会遇到陆世子,谢谢你上次又救我一次。”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盏茶:“我以水代酒,敬陆世子一杯吧。” 前一世,陆铮是永庆二年死的,离现在还有八年。 她不知道或者不认识陆铮也就算了,这一世,陆铮屡次救她性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而什么都不做。 既然要救陆铮,那就要先跟他熟悉起来,这样以后她向他示警,他才有可能会相信。 庄明宪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提醒他提防四皇子,但至少先跟陆铮接触是没有错的。 陆铮转过身来,深邃的双眼落在庄明宪的脸上:“上次救你是职责所在,你不必客气。” 他走到桌边,随意地坐了下来,说:“你已经亲自下厨做了炒藕片以示感激了,所以,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 庄明宪一愣,想起那炒藕片齁死人的味道,又羞又窘,恨不能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蕊蕊小幸福 投了一颗地雷,我不是天然呆 投了一颗手榴弹 么么哒~   ☆、第60章 帮忙 “坐吧。” 陆铮指了指面前的凳子。 他神色不动, 声音清清淡淡, 没有任何嘲笑责怪的意思。 “我们坐下来说话。” 庄明宪听在耳中, 呼吸平稳了很多。 真不愧是陆郎陆铮啊,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就像春日吹抚杨柳的轻风, 暖和和煦带着让人放松的力量。 原本又羞又窘的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也消散了不少。 “既然陆世子这样说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坐了下来,恢复了冷静自持, 面上也带了几分笑容。 轻松自在,恬静淡然。 没有像从前那般带着警惕防备, 拒他于千里之外。 陆铮不由精神一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很漂亮,只是笑容不多,经常紧绷着神经,对陌生人尤其防备。这一点, 他比谁都知道。 正因为如此,她偶然流露出来的轻松, 他才觉得格外的珍贵。 他看着她,庄明宪心中却警铃大响。 她绝不认为陆铮是觉得她漂亮,他这样看她,必然有其他的原因。 她决定先开口,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 “陆世子,不知你叫我上来有什么事?”她说话的时候声音绷得有些紧, 略带了几分防备。 陆铮意识到自己失礼,若无其事收回视线:“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有点私事。”庄明宪并不打算告诉陆铮,她笑着说:“没想到碰到了陆世子,真巧。” 陆铮也不追问,只说:“既然你不方便说那就算了,不过这家书坊是我在经营,如果你有事的话,直接说就是。” 啊? 真没想到他竟然是墨香阁书坊的东家,凌洲居士受雇于墨香阁,一定会听陆铮这个东家的话。 “原来陆世子竟然是这书坊的东家,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了。”庄明宪笑容轻快说:“我今天来书坊的确有事,我想见一见凌洲居士。” 陆铮视线落在她身上,眸中有淡淡的笑意。 她竟然跟外面那些人一样,追捧凌洲居士,不过,这才是年轻小姑娘才应该有的样子。 恐怕她要失望了,凌洲居士已经五十多岁,绝非外面传言风度翩翩、儒雅英俊那个样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一向比同龄的女孩子成熟些,难得有这么活泼的时候,若是让她知道凌洲居士年纪可以做她祖父了,她岂不是会大受打击? 小姑娘兴致勃勃而来,他不想让她扫兴而归。 他想了想说:“其实,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跟他见面,神交不也是很好吗?” 庄明宪一愣,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顿觉汗颜。 他竟然以为自己在追捧凌洲居士!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她张嘴就想解释,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 几次相处下来,陆铮这个人的确清傲,但是他有一个极大的优点,那就是言必信,行必果,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可他能做到哪一步,她却不能确定。 不如在这件事情上试探一二,如果他真的是那种说到做到之人,她以后像他示警时,也就更容易了。 念头闪过,她就笑了:“神交固然好,可到底不曾相识,我有些话想当面对凌洲先生说。” “陆世子,你刚才说我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说,现在我直接说了,是不是不方便?” 陆铮眼眸一闪。 这小姑娘,竟然用激将法。 她就那么想跟凌洲居士见面? 罢了。 这算不得什么事,如果这是她的心愿,那他替她完成就是。 “你略等一下,我这就叫凌洲居士来。” …… 陆铮出去,对着门外的人交代了几句,不一会,一个身穿一袭白袍的文士走了进来。 他约么二十多岁,身穿白衣,头戴玉簪,举止闲适,气质淡然如水,唇上一抹小胡须,更添几分儒雅。 “你是凌洲居士?” 庄明宪惊讶地站了起来,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 陆铮觉得她是太惊喜了,心中暗暗满意。 “在下正是。”凌洲居士昂首挺胸,神色淡然,双目明亮:“不知小姐有何指教?” “我哪里敢指教先生。”庄明宪笑着说:“家中祖母十分喜欢《王宝钏》这个戏曲,从广和园拿回来的戏词本子爱不释手,经常让我念了给她老人家听,就是遗憾上面没有先生的签名。” “我今天特意将戏词本子带来了,能求先生的墨宝吗?这样也能让家祖母得偿所愿。” “恐怕要让小姐失望了。” 凌洲居士冷然说:“我一向不见客,此次出来与小姐会面,已属破例,其他的要求,请恕在下不能同意。” “在下告辞。” 说完,他一甩衣袖,转身就走了,颇有不染尘埃的脱俗之气。 庄明宪看着陆铮:“陆世子,凌洲居士平时就这样?” “嗯。”陆铮敷衍地点点头,然后说:“他们这样的人,脾气自然古怪些的。不过你想要他的笔墨,也不是难事,我回头拿了给你。” 竟然只是来替老安人要笔墨的。 “陆世子。”庄明宪倒了茶水,双手捧着端给陆铮:“请把凌洲居士请出来吧,我找他是真的有事。” 陆铮呼吸一顿。 她怎么这么聪明!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陆铮强忍着去看她的冲动,接过了她递过来的茶水。 庄明宪见他脸色有些僵硬,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从前的几次交锋,她全部败下阵来,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让他扳回一局。 打败陆铮的感觉可真好啊。 庄明宪忍住笑意说:“其实是我遇到了一个病患……” 庄明宪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 然后道:“没想到陆世子误会了,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的缘故,请陆世子请真正的凌洲居士来吧。” 陆铮淡淡地点头,起身去叫凌洲居士来。 他神色不动,依然云淡风轻,心里却是很狼狈的。 面对朝臣皇帝他都不曾这般窘顿过,这一回竟然栽在了这么个小姑娘手里。 真是…… 他走了出去,把门带上,才走了几步,就听到室内传来女孩子“噗嗤”一声笑。 陆铮脚步顿时停住,尴尬地伸手抚了抚额头。 她真是…… 想到庄明宪刚才极力忍着,却依然喷薄而出的笑意与轻快,想到她明媚开怀的脸庞,他忽然也忍不住笑了。 …… 这次来的是真正的凌洲居士。 他身穿灰色深衣,头戴蓝灰色文士方巾,五十多岁的样子,留着山羊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老花镜,说话走路都慢腾腾的。 庄明宪也不废话,直接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开门见山道:“……请老先生帮帮忙,将王宝钏的故事修改一下,让其有一个幸福的结局。这样林老夫人就不会哀思重病,无药可医了。” “那好吧。”凌洲居士耷拉着眼皮,慢慢腾腾地说:“那我改一下,你下个月来取吧。” 下个月? 岂不是连黄花菜都凉了! “不行,不行。”庄明宪立马拜托道:“老先生,我这等着救命呢。” “那能怎么办?”凌洲居士依然慢慢的,声音拉的老长:“我总要慢慢想啊。” 这样啊。 庄明宪站起来,凝神想了一会说:“其实我心里有想法了,老先生按照我想的去写,就可以了。” “王宝钏其实并没有死,她为了薛平贵苦守寒窑十八年,薛平贵却另娶她人,令她无法接受。在太监王二保的帮助下,她假死离开西凉国,回到故土大唐,嫁给了一位大唐将军。生儿育女,美满幸福。” “后来这位大唐将军带领大军踏平西凉国,薛平贵俯首称臣,被封为侯爷,虽然手中无实权,却也一生平安无忧。两人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你看怎么样?” 凌洲居士终于抬起头,扶着眼镜看着庄明宪,一脸的震惊:“你这全是胡说八道!王宝钏是薛平贵的妻,薛平贵并未休妻,她怎么能私逃?当了皇后她还不满足吗?她还要怎么样?” 庄明宪也怒了:“当了皇后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跟别人共侍一夫?老先生可愿意与旁人共用一个碗吃饭,可愿与旁人共穿同一双鞋子?你必然是不愿意的,既然你不愿意,你又怎么知道王宝钏愿意呢?” “王宝钏怎么会水土不服?说不定是被人害的呢?” “你蛮不讲理!”凌洲居士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心思狭隘!” 庄明宪也怒了:“既然你不想写,那就算了,我找别人写去。” 庄明宪出了门,对门口的小伙计说:“去叫刚才那位长得漂亮儒雅身穿一袭白衣的先生来,我有事找他。” 白衣先生来的很快,客气地笑道:“庄公子,您有什么事?” 这位可是东家特别关照的人,不可怠慢。 “你帮我写王宝钏的续集,加一场戏就行了,要让王宝钏得到幸福。” 庄明宪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了一遍,白衣先生苦笑道:“这太惊世骇俗了,恐怕不能为大家所接受,特别是皇后改嫁……” 白衣先生指了指皇宫的方向说:“不太好。” 庄明宪刚才也是有些冲动了,她想了想说:“那先生觉得该如何改呢?” “不如这样吧,我们让王宝钏最后依然跟薛平贵在一起,但是没有了西凉公主……” 白衣先生斟酌着说了自己的想法:“你看行吗?” 改得还挺不错,至少是大团圆结局,世人也能接受。 庄明宪看了一眼吹胡子瞪眼睛气得不得了的老先生,犹豫道:“行是行的,但是这原来是凌洲居士所创,我们这样改,不要紧吗?” “这不要紧的。”白衣先生说:“老先生写的东西悉数交由墨香阁书坊,书坊是付了资费给老先生的,之前也有人续写,这都是常有的事。既然庄公子说这样可以,那我今天晚上就写出来,明天下午给庄公子送去。” “这么快,那太好了!” 庄明宪大喜:“我这就去联系戏班子,让他们明天下午准备排练。” 这种事情当然是越早越好了。 她又笑着说:“你很不错,等戏本子出来,我送白银三百两作为报酬。” 三百两! 像他这样落第的秀才,在书坊做事,一个月也才十几两。 这还是好的,外面那些给人代笔写信写状词的,一个月能挣五两就了不起了。 便是大名鼎鼎的凌洲居士老先生一个月的薪资也绝不会超过三十两。 这位庄公子好大的手笔啊! “小生这怎么敢受?”白衣先生虽然心动,却连连推辞:“您是东家的客人,这是东家吩咐的,东家已经付过薪资给小生了。” “你不用客气。” 庄明宪看了一眼支着耳朵听的老先生,笑容又深了几分:“如果治好林老夫人的病,林家会支付给我一千两白银作为诊费,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付钱给你也是应该的。好了,你安心写吧,我明天下午再来。” …… 三天之后,庄明宪再次踏入林老夫人的房间。 三天没见,她精神又差了一些。 如果不及时治疗,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她的两只眼睛用不了多久就要哭瞎了。 真是个可怜人。 被丈夫抛弃一定给她留下了极大的痛苦,在王宝钏身上看到与她相同的命运,所以受不了了。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被傅文那样对待,此生对婚姻情.爱再无奢望,只会敬而远之。 她知道这样的心态不对,但她并不打算改。 在重生最初她就做好了打算,成亲嫁人从来都不是她的心愿。她要自在生活,要祖母幸福安康,要避开天谴,做几件于千万人有利的大善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坐到林老夫人床边:“老夫人,您别哭了。” 老夫人如若未闻,双目呆滞,喃喃道:“王宝钏好惨,王宝钏死了,她怎么就死了呢?” “老夫人,您记错了。”庄明宪握着她的手:“王宝钏没有死,这个戏还没有唱完呢,还有几出戏呢。” “没死?”老夫人一把反握了庄明宪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王宝钏没死?” 她力气很大,捏的庄明宪手生疼。 庄明宪毫不在意,她表情不变,依然浅笑着说:“是啊,没死呢。” “你骗我,你骗我的!”老夫人不信,痛苦地摇着头说:“她死了,苦守寒窑十八年死了,好人没好报,我亲眼看见的……” “没死!”庄明宪继续道:“不信,我扶您去看看,王宝钏今天来了。” “在哪?”老夫人呆滞的双目突然迸射出明亮的光芒:“王宝钏在哪里?” “就在后花园……” “快、快、快,快扶我去看,我要去看王宝钏。” 庄明宪搀扶着,林家众人簇拥着,林老夫人来到后花园。 戏台上,正演到王宝钏临死前的那一幕。 老夫人呆呆地看着,又一次嚎啕大哭。 突然场景变了,王宝钏又活了过来。 原来王宝钏没死,她无法接受与西凉公主共侍一夫,在太监王二保的帮助下,她假死离开西凉国,回到故土大唐。 薛平贵在王宝钏死后非常伤心,因思念王宝钏而一病不起。 太监王二保见他悲痛如此,最终忍不住实言相告。 薛平贵恍然大悟,不顾西凉公主玳瓒的阻拦,毅然放弃王位,回到寒窑。 王宝钏果然在寒窑之中,不仅如此,她竟然已经怀了薛平贵的孩子,后来生下一命男丁名叫薛丁山。 薛平贵不再留恋富贵,而是带着王宝钏与薛丁山游览大唐河山,足记遍布大江南北。 后来薛丁山成为一代名将,尚了公主,还生下一对龙凤胎。 故事的结局定格在大将军薛丁山出征得胜归来,在王宝钏寿诞这一天为母亲请封诰命这一幕。王宝钏按品大妆成为老封君,膝下孙子孙女成群,一家人欢天地喜。 真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老夫人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王宝钏,王宝钏哭她跟着哭,王宝钏笑,她跟着笑。 最终满头白发身穿诰命大妆的王宝钏满脸笑容,幸福非常,此时落下帷幕,整个戏到此结束。 老夫人脸上一直挂着开怀、幸福的笑容。 说也奇怪,她一直笑个不停,等戏唱完了,她就在儿孙的簇拥下回了房。 不仅要吃要喝,而且神志清醒,病症不药而愈。 “神医!” 林祭酒感激涕零,给庄明宪作了三个长揖,亲手送上白银一千两并两匹表礼。 又送了张老大夫白银两百两作为谢资。 …… 经此一事,庄明宪名声大涨。满京城杏林界都知道鲤鱼胡同庄家有一位小姐医术高超,没开方子没下药,光靠几出戏,就治好了林老夫人的难症。 同时火起来的,还有白衣先生,他号南山晓生,一时间倒有了很多的拥护者,风头大有盖过凌洲居士的迹象。 后来,他又接连写了几个戏词,全是欢欢喜喜大团圆结局的,一跃成为京城戏词第一人。 他年轻,长得好,也愿意出来跟人见面,追捧他的人就更多了。 当然这是后话。 庄明宪来给白衣先生送报酬,他无论如何也不接受,只说这是东家吩咐的,他拿了东家的薪资,只是照吩咐办事而已。若真要感谢,也该是他要感谢庄明宪,要不是庄明宪,他恐怕还要再等个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熬出头。 因为帮助庄明宪,墨香阁已经决定明年主推他来写话本子了。 这可比三百两银子更宝贵。 所以,庄明宪是他的恩人伯乐,他怎么能要恩人的钱呢。 庄明宪也明白,说来说去还是要感谢陆铮。 可想着陆铮并不稀罕这几百两银子啊,她就让人驾车去了护国寺,拿出三百两银子给陆铮点了一盏长明灯。 因为自己重生,所以她坚信冥冥之中一定有神佛,做的好事,在佛祖面前点的灯、许的愿,佛祖一定能听得到。 说不定陆铮的运势就会改变,不会英年早逝了呢。 从护国寺出来,庄明宪正准备上马车,就遇到了熟人。 “宪表妹。”叶茂笑着跟她打招呼,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护国寺,二外祖母没有来吗?” “我出来办事,经过这里就进来给佛祖上柱香。” “我也是。”叶茂笑着说:“我是替我家祖母来求大悲圣水的,护国寺的圣水向来很灵。你急着回去吗?如果不急着回去,不如跟我一起进去,我多求一些,你带回去给二外祖母。” 少年表情真挚,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好像她是人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周成与陆铮骑马从护国寺门前大街的另一头拐了上来,周成“咦”了一声,说:“世子爷,你看那不是叶公子吗?他对面的那个小公子是谁?看身影有些像庄小姐啊。” 陆铮不用看也知道叶茂对面站着的必定是庄明宪。 不用去分辨那小公子,只要看叶茂的表情就行了。 他嘴角含笑,眼神专注而热烈,正是少年人面对朝思暮想心上人才有的模样,除了庄明宪,还有谁会让他如此动容? 陆铮突然觉得心头有些闷闷的。 他自己不觉得,却不知道落下了脸色有多吓人。 周成大气都不敢出,直想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他怎么就这么多嘴呢? 明知道世子爷对庄小姐很不同,明知道世子爷就算对庄小姐很不一样也不能靠近她,他还提醒世子爷。 瞧瞧叶茂那小子笑得多开心,他笑得越开心,世子爷只会越觉得扎心。 周成越想越觉得心疼了。 “走吧。”陆铮低声说了一句,就扬鞭前行。 两匹马从大街上快速奔过,庄明宪并没有注意骑马的人是谁。 …… “多谢叶表哥了,只是我家里有事,需要早点回去,不能耽误了。”她客气地拒绝了叶茂的提议。 “好。”叶茂笑着替庄明宪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待庄明宪坐上马车之后,他叮嘱车夫路上仔细,才冲庄明宪挥了挥手。 马车慢慢就行远了。 叶茂还在原地站着,恋恋不舍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少爷,您不该说自己是来护国寺的,您要是说自己是来逛街的,已经买好了东西,不就可以送宪小姐回去了吗?” 小满叹息道:“守了好几天,就说了这么几句话,未免太不值了。” “你不懂。”叶茂语气郑重道:“男女授受不亲,宪表妹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没有避讳了。” “这次出来,能见她一面我已经非常满足了。我身上没有功名,想再多也没有用。从明天开始,我就闭关苦读,再也不能出来了,今天见了她一面,我很高兴。” 小满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叶茂把扇子收起来,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好笑道:“知道没见到谷雨,你心里不高兴,你想去见直接去就是了,我又不会拦着你。” 被主子识破心思,小满红了脸,却并不反驳,只叹息道:“少爷不去庄家,我有什么借口去呢。就算我去了,也进不了内院,见不到谷雨啊。” 叶茂呵呵一笑,脸上都是胜券在握的笑容:“你放心吧,今年秋闱我一定能中的。”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主仆二人却心知肚明。 叶老夫人答应叶茂,只要他顺利通过秋闱,就许他婚姻自由。 到时候,他就能向庄家提亲,娶庄明宪。 谷雨身为庄明宪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到庄家来的,小满跟谷雨在一起,也就不是难题了。 小满挠挠头,讨好地说:“少爷你放心,这几个月我一定好好服侍您,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您。” 接下来几个月,叶茂果然如他说的那般用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十分的刻苦。 而庄明宪则忙碌地替人治病。 现在的大夫以男子居多,很多妇人生了病,实在难以启齿,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就医,当就医的时候往往病入膏肓,想治疗都晚了。 特别有很多妇科疾病,以及尴尬部位的疾病。 自打庄明宪的名气出来了,那些夫人小姐太太们也不再遮遮掩掩了,纷纷请庄明宪去给她们治病。 短短几个月,庄明宪就挣了不少的银子。 等到了八月底,丹桂飘香的时候,秋闱也张榜了。 陆铮等了大半天,不见周成回来,就喊人问:“去看看周成怎么还没回来。” “世子爷。” 周成慢吞吞地从门外走了进来:“我已经回来了。” “嗯。”陆铮神色不变,继续低头写字:“怎么样?” 周成看着陆铮俊美的五官,有些替他难过。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陆铮,轻声说:“叶茂榜上有名,排在第六。” 也就是说,叶茂很快就要向庄小姐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投了一颗地雷、一颗手榴弹;水芋 投了两颗地雷、一颗手榴弹,谢谢亲爱的们(*╯3╰) 大家要我双更的留言我都看到啦,其实我一直双更的呀,只不过两章合并一章啦~   ☆、第61章 说亲 陆铮书写的笔稍稍停留, 又很快继续:“嗯, 找一份贺礼给庄家送去。” 他如此平静, 倒让周成有些恍惚,周成正发愣间,就听到陆铮又问:“今年北直隶的解元是谁?” “哦, 说起来这个人您认识。”周成说:“是傅文。这下子庄家恐怕会更热闹了。” 是啊,有一个神医, 如今又有了一个教出两位举人的老先生,以后必然宾客盈门了。 庄家如何暂且不提, 至少傅、叶两家的确是宾客盈门的。 傅家很是低调,并未大肆宣扬, 可傅文是解元,想低调都不行,登门道喜的人格外多。 叶家也很热闹,叶茂的父亲叶承宗乃正三品吏部侍郎,年纪又轻, 以后更进一步入阁也不是不可能。 叶家摆了流水席,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叶茂的母亲叶家大夫人已经过世, 二夫人庄素云又是个靠不住的,叶老夫人只能打起精神自己招待宾客。 这一天,她起的非常早,嬷嬷给她梳头,她自己则闭上眼睛养神。 “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才两天, 就乏得不行。这个家该交给别人打理了。” 连着两天招待宾客,叶老夫人的声音显得有些疲倦。 “您再撑一撑。”嬷嬷看着叶老夫人满头的银丝也有些心疼:“等过两年大少奶奶娶了上来,有她分担,您就可以休息了。” “双双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叶老夫人轻笑道:“她被我惯坏了,哪里懂得管家呢,不让我给她收拾烂摊子就算好的了。” 嬷嬷心头一惊。 老夫人不是答应了大少爷会替他求娶庄家的小姐吗? “哪里就需要表小姐亲自管了?”嬷嬷小心翼翼说:“那么多婆子、下人也不是摆设的。” “你说的是,不过我仍然不放心。”叶老夫人睁开眼睛,对着镜子照了照,说:“我想等双双进门之后,让大老爷续弦。门第不要高,性子一定要柔顺,这样不就四角俱全了吗?” 叶老夫人向来嘴紧,她既然这么说,那绝不是一时起意,一定是早就想好了。 是啊,最疼爱的外孙女嫁给了最疼爱的孙子,再给大老爷娶一房小户之女做继室,老夫人这里可不就四角俱全处处妥帖了吗? 可大少爷那里呢? 他会觉得妥帖吗? 嬷嬷想起那个为了考科举连夜苦读被蜡烛燎了头发的却还哈哈一笑的叶茂,想起那个三伏天用冰受寒,喝药时都书不离手的叶茂,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外面突然传来丫鬟清亮的说话声:“大少爷来了。” “嗯。”叶茂声音轻快道:“老夫人呢,可曾起床了?” “老夫人已经起床了。” 话音一落,帘子被挑起,叶茂快步如风地走了进来。 “祖母!”他双目清亮,嘴角含笑,初初中举的兴奋还未完全散去,脸上都是少年人的春风得意:“您老人家今天起得好早。” “祖母老了,不用睡那么久,倒是你,怎么不多睡会?” 叶老夫人最疼爱这个长孙,见了叶茂立马就笑:“这么早到祖母这边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祖母了吗?”叶茂微微笑,拿了美人锤,轻轻替叶老夫人敲着腿:“我就是想陪陪祖母。” 脸上都是讨好的笑。 叶老夫人笑眯眯,并不拆穿他:“好,我知道你孝顺。不过祖母今天还要招待客人,不需要你陪,你快回去吧。” 叶茂脸上闪过一抹窘然:“祖母……” “怎么?”叶老夫人嘴角含着笑容,说:“难不成你还想留下来替我招待那些女眷不成?” 在叶老夫人的打趣下,叶茂熬不住只能连连告饶了:“孙儿的确有事要跟祖母商量。” “不必商量了。”叶老夫人拍了拍叶茂的手,说:“今天庄家也会来人,到时候我会亲自给庄家二老太爷说。” “祖母!” 叶茂喜出望外,激动地望着叶老夫人:“您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叶老夫人笑着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啊! 祖母答应了! 那就意味着、意味着…… 梦寐以求的心愿就要实现了,叶茂心潮澎湃,实在不能不激动。 他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丢了美人锤,在屋里转来转去,最后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那模样实在是好笑。 “好了,快回去吧。”叶老夫人说:“马上客人就要来了。” 叶茂如梦初醒,立马转身,到了一杯茶水,亲自捧到叶老夫人面前,笑呵呵道:“谢谢祖母。” “行了!”叶老夫人摆了摆手:“也不怕人笑话,去吧。” 叶茂嘿嘿一笑,脚步轻快地走了,那模样就像出笼的小鸟般,恨不能飞到天上去。 叶老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用过早饭之后,叶老夫人就对嬷嬷吩咐道:“你亲自去二门处守着,庄家女眷来了,就请到这里来,我要亲自会一会那位大名鼎鼎的宪小姐!” 嬷嬷心头叹息,应下了。 庄明宪没来。 老太太懒得跟京城的那些妇人打交道,庄明宪则是不想见叶茂。 所以只去了二老太爷跟大太太陈氏。 叶老夫人略略诧异之后就恢复了神色,冷哼一声道:“去给大老爷说一声,留庄家二老太爷用晚饭,就说我有事跟二老太爷商量。” 晚饭过后,叶家大老爷引着二老太爷过来了。 叶老夫人亲自在门口相迎。 他是叶茂的恩师,又是庄素云娘家二叔父,有资格受这样的礼遇。 几人先是寒暄了一番,无外乎问候身体,夸赞叶茂,最后叶老夫人才把话题转到庄明宪身上来。 “府上宪小姐芳龄几何?可曾许下人家?” 二老太爷本不知叶老夫人叫他来是为了什么事,听她提起庄明宪,先是一愣,接着心里就涌起一个猜测。 低头娶妇,抬头嫁女。 婚嫁一事,女方家里向来要矜持一些的。 他捋着胡子,含蓄地笑了笑:“明宪今年正值豆蔻,年纪尚小,还不曾许人。” “十三岁也不小了。”叶老夫人笑着说:“女子十五及笄,十三岁正是说亲的年纪,既然宪小姐不曾许下人家,我想做个媒人,替明宪说一门亲事。” 二老太爷顿了一下。 既然叶老夫人这么说,那对方肯定就不是叶茂了。 他不禁有些失望,脸上也带出了几分:“不知对方是哪家儿郎?” 叶老夫人心中冷笑。 一个庄素云嫁到叶家就够够的了,庄家竟然还想把女孩儿嫁到叶家。 那是叶茂,叶家的嫡长孙,可不是庄家的女孩子能肖想的。 “是我娘家幺弟的所出的侄儿,叫李枫,今年二十有二,进士出身,如今任大理寺丞。” 大理寺丞,正六品的官。 二老太爷本以为叶老夫人介绍的,一定是跟叶茂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身上能有功名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直接介绍了一个有官身之人。 叶老夫人出自宁津县大柳镇李氏,在当地也算名门望族,家中虽然没有显贵之人,朝上数两代,也是出过阁老的。 他不由就有些心动。 他向来不擅长掩饰情绪,笑着说:“既然是李家的子弟,自然是好的,只是此事我还需回去商量一下。” 看他笑容里有几分满意,叶老夫人更加不齿,却温声道:“这是当然,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送走二老太爷,叶家大老爷转回来:“母亲,不是说庄家宪小姐是要说给茂儿的吗?” “你听岔了,没有的事。”叶老夫人神色平静地呷了一口茶水,转头看嬷嬷:“明天查一查,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话来,不能让他们胡说八道,没得玷污了庄家女孩儿的名声。” 叶家大老爷见母亲如此,也觉得八成是下人胡说八道了。 …… 等叶茂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他正跟着同科的举人参加诗会呢,才出了门,就见小满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地迎了上来:“少爷,不好了。” 叶茂心里一直惦记着他跟庄明宪的婚事,听小满这么说,立马警铃大响:“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老夫人给宪小姐保媒,将她说给李家六房的四爷了。” “你说什么?” 叶茂不敢置信,声音都有些发抖。 “少爷!”小满也快急哭了,哭丧着脸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您,您快去找老夫人吧,若婚事真说成了,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宪表妹要嫁给别人了,他的心就像被人拿刀捅了似的,疼得他连呼吸都不能了。 “我们回去!” 叶茂稳了稳心神,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马车刚刚停在门口,叶茂就从车上跳了下去,他大步朝院内走去,好像慢一步他就会失去生命一般。 “祖母呢?”叶茂面白如纸,嘴唇发青,神色焦急:“我要见祖母。” 嬷嬷一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知道了。 少爷为了婚事,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如今不成了,该有多伤心啊。 “大少爷,老夫人在小佛堂打坐,她说了,现在不见人。” 嬷嬷迎了上来,心疼地说:“你先回去洗把脸,换一身衣裳吧。” 他的形容很狼狈。 叶茂好像没听懂嬷嬷的话一样,只焦急地说:“我要见祖母,嬷嬷去替我通传一声。” 嬷嬷叹了一口气,去告诉老夫人,一会又出来了。 “大少爷,您回去吧。”嬷嬷声音里有些不忍:“老夫人说了,您若是为了庄家宪小姐的婚事来的,那就不用说了,她不会同意的……” “不、不。”叶茂大急,也不等嬷嬷说完了,不管不顾地朝小佛堂内闯去。 “祖母,您答应过我的。”他一张口,声音竟然都哽咽了:“您说过只要中举,就许我婚事自由的,祖母,您说过我会让我得偿所愿,您同意了让我娶宪表妹的……” 他声音嚷得很大,完全失去了理智。 门口的丫鬟婆子听了这话,都吓得瑟瑟发抖。 门哗啦一声拉开,叶老夫人沉着脸站在门口:“我的确同意你婚事自由,却没有同意你娶庄明宪。你可以娶任何人,除了庄明宪。” 叶茜、陆双双的确性子不好,可那庄明宪也绝不是个好的。想嫁叶家,还如此的张扬,她岂能容忍叶茂娶这样的女子? 叶茂惊惶无助,哀哀乞求:“祖母,我不想娶别人,我只想娶宪表妹。” “除非我死!”叶老夫人寸步不让:“否则庄明宪休想进我叶家的门。” “不要。”叶茂脸色大变,痛苦与害怕如潮水一般从心底漫了上来,他的声音打颤,眼泪忍不住滚滚而落:“祖母,我求求你……” 叶老夫人不再看他,脸色僵硬地转过身去,对他的哀求如若未闻。 …… 庄明宪从外面出诊回来,吃了午饭,就躺下午休。 她知道自己身体底子差,从不敢怠慢自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明明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却比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老太太还懂得养生之道。 她刚刚睡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这是谁啊,走路走得这么快,这么急,钗环都撞得叮当响。 出了什么事? 庄明宪立马从床上坐起来,刚刚伸手把帷帐拉开,就见谷雨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脸色紧张,呼吸急促,快步走到庄明宪身边:“小姐,刚才小满来了,说叶老夫人替您说亲,二老太爷很是意动。叶表少爷说,让您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一定要等他。” 庄明宪一惊。 好好的呢,叶老夫人无缘无故怎么会给她说亲? 叶茂虽然年轻,却并不是不稳重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事情就有七八分准了。 她是打定主意不嫁人的。 “对方是什么身份?”庄明宪站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问。 “是叶老夫人娘家侄儿,今年二十二岁,如今在大理寺当差,有官身。婚事是前几天二老太爷去叶家的时候,叶老夫人亲自提的。” 对于庄明宪的心思,谷雨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她想的很简单,庄明宪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是以庄明宪为天的。 庄明宪凝神思索。 怪不得祖父会意动。 她父母双亡,又一直养在祖母身边,但凡讲究一些的人家,都会顾忌她“丧妇长女”的身份。 对方条件的确不错了,又是叶老夫人亲自保媒,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会轮到她头上? 庄明宪想起叶茂明亮的眼睛,热切的笑容,温柔的话语,登时就明白了。 叶老夫人必然知道了叶茂的心意,不想让叶茂娶自己,却又怕自己纠缠,怕叶茂不肯放手,所以想了这么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赶紧给她定下亲事,让自己成为有夫之妇,好让叶茂死心。 只可惜,叶老夫人想错了。 她根本就没有嫁人的打算,更不会嫁给叶茂。 最初的慌乱散去,她恢复了冷静:“小满有没有说叶茂怎么样了?” 以叶茂的性子,应该亲自来跟自己说才是。既然他没有来,八成是被看管起来了。 “叶表少爷病倒了。”谷雨想着小满两眼通红的样子,不由有些同情:“叶表少爷跟叶老夫人起了争执。叶老夫人很生气,不见叶表少爷的面,他就在老夫人门外站了整整一夜,今天早上昏倒在老夫人的门前。” “小姐,你说叶表少爷会出事吗?” “不会。”庄明宪摇了摇头说:“叶茂是叶家嫡长孙,叶家以后要靠他支应门庭,叶家不会让他有事的。” “现在你该担心的,是你家小姐我。”庄明宪严肃道:“昨天祖母跟我说,今天下午家里有客,我追问是谁,祖母只是笑,不回答。” 她吸了口气说:“你派个小丫鬟在门口守着,一旦客人来了,就跟我说一声。” …… 庄明宪猜得没错,老太太、老太爷果然准备今天下午亲自见一见李枫。 不得不说,李枫还是很优秀的。 身材高挑,文质彬彬,容貌也可以,比一般的毛头小伙子多了几分沉静稳重,少了几分浮躁轻挑。 老太太一见心里就喜欢,她问了李枫很多话,从饮食起居到大理寺的工作,李枫始终带着笑容,并未露出不耐之色。 果然是个好青年。 老太太特意问了李枫什么时候休沐,笑着送李枫到门口:“今天不早了,就不留你了,改日再请你来家里吃饭。” 她是很满意,就是不知道安安能不能看得上。 老太太都想好了,先慢慢地跟安安说,安安同意了,再挑个他休沐的日子,安排两人见上一面。 总要安安喜欢才行。 李枫微微一笑,点头告辞。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说了一声:“小姐,老太太有客呢,你等会再来吧。” 小姐! 会不会是将要介绍给他的那位小姐? 李枫心头一震,立马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穿粉色裙裾的小姐正跟丫鬟说话。 她个子不高,看上去很削瘦,说话的声音却娇娇软软的很好听。 察觉到有人看她,那位小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一眼,李枫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得知姑姑给他介绍的对象才十三岁,家世普通还是丧妇长女,他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 后来姑姑说这位小姐非常的漂亮,如论如何也要让自己见一见再说。 他不以为意。 女子的德行才学最重要,容貌只要过得去就行了,实在不必太出色。 他是娶妻,又不是纳妾,要那么漂亮做什么? 不过,这亲事是姑姑亲口所提,若是一口回绝,就太伤姑姑的颜面了。来之前他就打定了主意,先来敷衍一下,回头随便找个借口拒绝也就算了。 他只是没想到,这位小姐竟然这么的漂亮。 她很白,白的像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所以显得红唇格外娇艳。最打动人心的,是她那两汪清水似的杏眼,有着说不出的明澈,好像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这就是姑姑要给他说亲的对象吗? 喜悦就从心里冒了上来。 当庄明宪走过来,他顿时觉得有些局促,眼睛也垂了下来。 他该说些什么? 还没想好,庄明宪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李枫愣了愣,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好笑,来日方长,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他以后一定有机会跟她说话的。 他笑了笑,又恢复了之前沉稳的模样。 …… “安安,你来了?”老太太笑眯眯:“刚才那个穿青衣的后生你看到了吗?” 老人家脸上都是喜悦。 庄明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看来祖母对于她的婚事很热衷啊。 “祖母。”庄明宪正色道:“你其实是想问我那位公子怎么样,我愿不愿意嫁给他吧?” “咦?”老太太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庄明宪点点头,在老太太身边坐下。 老太太一颗心都扑在庄明宪身上,立马感受到了庄明宪的情绪:“你不愿意?” 安安没有笑,脸上也没有姑娘家提到婚事娇羞的样子。 “是啊。”庄明宪直言不讳道:“我看不上他!” “那就算了。”老太太毫不犹豫道:“我这就回绝了他。”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笑着抱了老太太的胳膊:“祖母,你真好。” “小油嘴的。”老太太爱怜地拍了拍庄明的背,对福姑道:“你去叫老太爷过来,就说我有话跟他说。” 福姑叹气:“小姐,老太太,这门婚事实在不错。李家男子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那位李公子也是一表人才,是不是要再考虑一下?” 不纳妾啊! 还真是让人心动。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去看庄明宪。 庄明宪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考虑啦。”她老人家大手一挥:“既然安安看不上他,那就算了,管他千好万好,跟我们都没有关系。我们安安还小,长得又这么漂亮,又会湘绣又会治病,还这么孝顺长辈,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她的安安是天底下第一个好姑娘。 福姑想想也是,笑着去叫老太爷了。 庄明宪抱着老太太,把脸在她老人家的胳膊上蹭了蹭,悄悄掩住眼中的水光。 这世上,也只有祖母会对她这么好了吧。 福姑刚去没多久,门口就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家里的仆妇走路都轻手轻脚的,能这样大喇喇走路的,除了老太爷再没有第二个人。 老太太就笑着起身:“怎么来得这么快?” 她刚站起来,老太爷人已经进屋了。 老太爷走得很急,没注意门侧放了一个矮脚凳,一脚踢在凳子上,哐当一声,凳子翻到在地,老太爷也疼得直抽气。 “不要紧吧!” 庄明宪跟老太太都过来扶他。 “没事,没事。”老太爷连连摆手,只急吼吼如火烧眉毛般地对庄明宪说:“快,明宪,赶紧跟我去一趟叶家,叶茂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小院子、yaya、可人 各投了一颗地雷,谢谢亲亲的打赏~么么哒   ☆、第62章 误会 骤然听闻叶茂出事, 庄明宪心也不由一提。 “出了什么事?祖父, 您别急, 慢慢地说。” “叶茂高烧昏迷,大夫开了药无效。”二老太爷忧心道:“走,你跟我一起去叶家, 给他看看。” 庄明宪顿了顿。 她不喜欢叶茂,却并不希望他出事。 可她也不想登叶家的门, 从说亲一事就能看出来叶老夫人的态度了。 她没有说话,二老太爷急得直皱眉:“别傻站着了, 快跟我去叶家,庄嬷嬷还在门口等着呢。” 庄明宪本来正在想着应对之策, 听到庄嬷嬷这三个字突然清醒。 庄嬷嬷是庄素云的贴身侍婢,叶茂生病了,怎么会让庄嬷嬷来请她? 刚才小满来的时候,只说叶茂昏迷,并没有说叶茂发高烧。 看来, 庄素云是想让她到叶家受到羞辱,让叶老夫人更加厌恶自己啊。 真是令人恶心! “祖父, 我们还是再等等吧。”庄明宪反而不着急了:“就算叶茂生病,也该是叶老夫人派人来请才是。大姑太太从来不管事,她叫庄嬷嬷来,恐怕没安好心。” 之前庄素云弄出来的幺蛾子太多了,老太爷也对庄素云起了防备之心。 他想了想,觉得庄明宪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 怎么轮也轮不到庄嬷嬷啊。 可他心里又惦记着叶茂, 怕他出事,派了人去叶家打听消息。 没想到叶茂竟然真是发高烧昏迷不醒。 叶家人来人往,探病的、送药的、介绍大夫的,奇怪的是,自打庄嬷嬷被呵斥一顿露馅夹着尾巴离开之后,叶家竟然再也没有派人来请庄明宪。 二老太爷心中奇怪,却也有些气,既然你们叶家人有眼不识金镶玉,那我们庄家也绝不俯就。 转眼又是一天一夜过去,叶茂一直高烧未醒,口中迷迷糊糊的,直唤着庄明宪的名字。 叶家大老爷心疼儿子,忍不住说:“要不,请庄小姐来给茂儿看看吧。” “你心疼儿子,难道我就不心疼孙子?就凭他口里心里不离庄明宪,我就不能答应他。”叶老夫人沉着脸道:“这还没进门,就这个样子了,若是以后进了门,还能得了!” “你看看他,是做大事的人吗?整日的儿女情长!”叶老夫人怒道:“要是他真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那就让他去死,这样的嫡长孙,我叶家不稀罕。” 一席话说得叶家大老爷冷汗连连:“母亲,你消消气。” 叶老夫人不理他,却叫了婆子来:“去看看张老大夫来了没有。” 她心里气,但也心疼孙子,否则也不会去请张老大夫了。 叶家大老爷暗暗松了一口气。 …… 张老大夫来的时候,叶茂烧得脸通红,满口胡话,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给叶茂号了脉,就说:“公子烧得厉害,寻常汤剂怕是不能见效,我这里有一瓶紫雪丹,你们用水和了,喂公子喝下吧。” 叶家老大爷忍不住上前:“敢问张老,这紫雪丹是什么药,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 张老大夫立马炸毛了:“叶大人好大的口气,难道所有的药你都听说过吗?术业有专攻,究竟你是大夫还是我得大夫?既然不相信我的医术,那老朽走就是了!” 家属担心病患,听到从未见过的药,问一下也实属正常,没想到张老大夫会生这么大的气。 叶家老大爷吓了一跳,忙说:“张老不要生气,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他意。” 叶茂还等着他救命呢。 张老大夫气咻咻的发了一通火,没想到叶家大老爷丝毫不生气,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没意思极了。 若是叶家大老爷生气的,他们吵起来,他就不用给叶茂治病了,紫雪丹也就不用拿出来了。 这可是紫雪丹! 紫雪丹啊! 治疗热病的奇药,药方来源于宋朝《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配方是公开的,只可惜,他们张家十几代人钻研制药,竟从来没有制成过。 不仅他们家,各大药方、医药世家都在不停地研制,从未有人成功过。 他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紫雪丹了。 没想到,真没想到啊,庄小姐竟然说她制成了紫雪丹,还给了他一瓶,让他来给叶茂治病。 他是颤抖着双手从庄明宪手中接过来的。 如今又要颤抖着双手交给叶家人了。 唉! 他真的舍不得。 把药交给叶家人,他就在一旁等着,他要看看紫雪丹究竟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减热退烧有奇效。 堪堪半个时辰过去了。 室内传来嬷嬷惊喜的叫声:“老爷、老夫人,少爷退烧了。” 哎呀! 张老大夫一声惊呼,几乎要喜极而泣。 庄小姐竟然真的制成了紫雪丹! 虽然烧退了,但并不代表就完全康复了,还需要吃其他的药巩固,这个任务自然由张老大夫承担起来。 五天之后,叶茂彻底康复,叶家给张老大夫的诊金是从前的三倍。 张老大夫不愿意收。 “我从前只知道您老的医术高超,不料您制药的本事竟然也这么一流。”叶家大老爷感激道:“这紫雪丹如此珍贵,您老拿出来给茂儿用,就这些诊金我们都觉得少了。” 他去跟人打听了紫雪丹,因为知道了,所以才更感激。 “是啊。”叶老夫人也笑着说:“这是我们的心意,您快收下吧,除了诊费,其他的钱是付紫雪丹的药资。” 张老大夫研制出了紫雪丹,以后需要他救命的时候还多着呢,跟他打好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们想多了。”张老大夫拱了拱手:“紫雪丹是别人所赠,并不是老朽研制出来的。不过既然你们执意要送,我也就替对方收下了。” 叶老夫人跟叶家大老爷对视一眼,齐声问:“不知紫雪丹是哪位高人研制出来的?” 张老大夫捋了捋胡须,倨傲道:“这个,恕不奉告!” 叶茂在门口,把这些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等张老大夫走了,他也跟了上去,眼看着张老大夫去了鲤鱼胡同,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 周成得知此事,不由暗暗高兴。 他觉得庄明宪暂时嫁不成人了,是好事啊。 他立马跑去,语气轻快地把这件事情告诉陆铮。 陆铮清润的眸子瞬间变得犀利,让人不敢逼视:“这么说,是叶家嫌弃她了?” 质问的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识的怒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种神色了。 周成吓了一跳,忙收了高兴之色,低声说:“是叶家老夫人对庄小姐有误会。” “嗯。” 不过一息之间,陆铮的神色就恢复如常。 “她怎么样了?” “庄小姐很忙。”周成摸了摸鼻子说:“还跟从前一样给人看病,倒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陆铮突然站了起来:“我们走。” 周成讶然:“去……去哪里?” 陆铮低声说了一句,大步出了门。 周成听见了,他说的是去鲤鱼胡同。 陆铮翻身上马,一路疾驰,等快到鲤鱼胡同,他突然勒马急刹,停住了脚步。 坐在马上,看着鲤鱼胡同的方向,他的手紧紧地攥着马缰。 她在做什么? 她会不会特别伤心?会不会为庄家的拒婚而哭泣? 她会哭吗? 叶家都这样对她了,她竟然还把辛苦做出来的紫雪丹送给叶茂! 陆铮越是想,脸色的神色就越冷。 周成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染了凛冽,心头就像被三九天的寒风刮过一般,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 紫雪丹难得,现在还没有人能做出来,庄明宪总共做了两瓶。 倒不是专门给叶茂做的。 她很早之前就做了,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把紫雪丹做出来,本来打算献给她的师父的。 没想到叶茂突然发高烧,竟然派上了用场。 她拿着剩下的一瓶紫雪丹出了门。 因为要去拜见师父,她没有穿男装,特意穿了老太太给她新做的衣裳。 粉红撒花底子绣鹧鸪立领衫,玉色刺绣镶边马面裙,头上戴了珍珠发箍,整个人打扮的靓丽明快。 “小姐。”谷雨一边拿了东西一边问她:“我们是要去哪里?” “去公主寺拜见安平长公主。” 安平长公主是正兴帝的长姐,她国色天香,才华洋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到了适婚的年纪,要尚公主的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 不料安平长公主不愿嫁给任何人,只愿落发出家,甚至以死相逼。 先帝疼爱女儿,就给她建了公主寺,让她带发修行。 安平长公主每三年都会选一名女弟子,亲自教习琴棋书画。被她教过的女孩,有大家千金,有郡主县主,也有默默无闻的小户之女,全靠眼缘。 如果能留在安平长公主身边,跟她学习三年,名声便会倍增。 再过一个月,安平长公主又要挑选弟子了。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公主寺门前车水马龙,每天都有无数人前来拜访。 庄明宪的马车只能停在离公主寺很远的地方,下车后徒步过去。 公主寺内环境优美,景色怡人,很多地方都摆放着盛开的秋菊。 今天来了不少妙龄少女,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格外隆重,比菊花还要美丽。 大家都知道,安平长公主喜欢长得漂亮的人。 当庄明宪一出现,立马有很多人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庄明宪只当做不知道,笑着将装着紫雪丹的盒子交给了公主寺的嬷嬷。 不一会,嬷嬷就叫了十来个少女进去见安平长公主,其中就有庄明宪。 她来的晚,却立马有了面见公主的机会,很多人向她投去了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十名少女轮流去见安平长公主,出来的时候有人懊恼有人喜悦,喜悦自然是因为得了长公主的帖子,可以参加一个月后的正式选拔了。 庄明宪排在第七位,嬷嬷领着她到了长公主的房间。 庄明宪一脚踏进来,只觉得自己踏回了前世。 这里的一切一如往昔,长公主坐在撒花软烟罗帘子后面,庄明宪看不清她的脸,只影影绰绰能看到她的身影。 她恍恍惚惚的,在嬷嬷的提示下给长公主行了礼。 “我听说了你的事,你的医术很好,这紫雪丹是你做的吗?”长公主声音苍老,威严清冷,从上方传来。 “是民女所制。”庄明宪大声说:“其实并不难,只要换了锅与铲就足以……” 前世师父一直想做紫雪丹,却屡屡失败。她在外给人治病,会格外留意这方面的古籍。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次,她在一本古籍上看到有些道士炼丹怕药性太活,遇到一般铁器铜器会变质,就用银锅金铲来炼药,她背着师父偷偷试了,没想到一举成功。 师父特别高兴,将她好一顿夸赞。 要见师父,要么要有人引荐,要么要自己做东西展现自己的才能,有了紫雪丹,师父一定会见她的。 安平长公主听了,问她:“琴棋书画,你想跟我学哪一个呢?” “民女想跟师……跟您学医?” “大胆!” 立马有嬷嬷厉声呵斥庄明宪:“公主收弟子只教习琴棋书画,什么学医,简直是无稽之谈!” 庄明宪呼吸一顿,心不由提了起来。 糟糕! 她竟然忘了师父最忌讳别人知道她会医术了。 前世跟着师父学医,也是打着给傅老夫人祈福的名义,这一回她大喇喇地说出来,师父必然很生气。 说不定一怒之下将她赶出去,再也不许她来了。 她还没学会师父的面诊之术呢。 前世就是来不及学,师父就过世了,难道这一世她又要失去这个机会了吗? 庄明宪有些着急,却说不出辩解的话。 那嬷嬷已经走到她面前要将她轰出去:“公主面前也敢大放厥词,还不快退下!” 庄明宪正急得不知说什么好,安平长公主突然开口:“让她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庄明宪知道师父要考问自己,不敢放松,立马端端正正地站好。 安平长公主果然问了她一些医术的问题,庄明宪对答如流,头头是道。 “你很有资质。”安平长公主说:“我可以收下你。” “多谢师父。”庄明宪欣喜不已,立马要跪下去给安平长公主磕头。 她又可以成为师父的弟子,她可以跟师父学习面诊之术了,她还可以将这门技术传给别人,让更多的人会面诊之术,这样错诊误诊之事就能大大减少。 既是她的心愿,又是让千千万人受益的一桩好事。 “别急着叫师父。”安平长公主声音苍凉冷静:“我有一个要求。” “您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 前一世,师父的要求是她必须保密,不能将师父会医术的事情告诉别人。 她自然是做到了的。 这一世,恐怕还是这个要求。 “你可以教你学习医术,但是你必须去给一个人治病。那个病比较难治,需要好几年才能完全治愈,你一边跟我学习医术,一边给他治病。” 安平长公主说:“如果能做到,那你就跪下拜师吧。” 庄明宪心头不由一沉。 难治,要好几年才能治好…… 这样的病症,越听越像傅文。 前世师父之所以同意收她为徒,也是看了傅老夫人的面子。 后来师父告诉她,师父欠了傅老夫人一个人情,但是又发过誓永远不再行医,所以拒绝了傅老夫人的求医。 傅老夫人也是没辙了,才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将她送到师父面前学医,然后由她去给傅文治病。 “不知您口中那人患的是不是头疼病?”庄明宪声音慢了下来,斟酌道:“他是不是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嫡孙傅文?” 她问的平静,其实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是傅文,千万不要是傅文! “正是他。” 长公主声音不变,庄明宪听在耳中却觉得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意。 “我……” 我不愿! 不是不想给傅文治病,是不想跟傅文有任何的接触。被冷待的委屈,被轻视的痛苦,被毒杀的怨恨排山倒海般地漫上来。 她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睛,眼里已再无痛苦之色。 前世种种一如烟消云散,我不愿意跟他有一丁一点的瓜葛。 “对不起。” 庄明宪跪在了冰凉的大殿上,拒绝的干脆利落:“民女不能答应。” 她知道师父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会退让,所以也不再说其他的,只以头碰地,虔诚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 出了公主寺,她沿着原路回到马车那边,一掀马车帘子,见陆铮坐在里面。 马车里光线并不甚亮,可他雪白的皮肤,明亮如星子的双眸依然清晰可见。 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陆铮神色端凝地对她点了点头:“上来,我有话说。” 上次见面在墨香阁的时候,一眨眼半年未见了,他怎么会突然来找她? 就算有事也可以派人告诉他一声,出了什么事让他如此着急? 庄明宪立刻上了马车,紧张地问:“是不是卢东那边有事?” 去年冬天,卢东被任命为河道总督,没过春节他就走马上任去了济宁。刚过了二月他就上书皇帝推行以砖代埽修建河坝,遭受到朝中大佬的一致反对。 还是陆铮力排众议,建议皇帝招卢东进京召对。卢东舌战群雄,最终以砖代埽得以推行。今年夏天河南大雨倾盆,黄河竟然不曾决堤。 皇帝龙颜大悦,直夸卢东是国之功臣。又下旨在全国其他地方推行以砖代埽,让卢东全权负责此事。 她很担心卢东,两只清泉般的双眸清澈明亮,瞪得很大,很有神。 并不见哀伤难过的样子。 他知道有一种人故作坚强,就算难过也不会在别人面前流露出来。 陆铮仔细地打量她,眼睛落在她的脸上、眉目上,格外的认真,神情也有些紧张。 庄明宪忍不住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陆铮正色道:“你头上的珍珠发簪格外好看,我家中有个妹妹比你小一些。下个月她过生日,我觉得这发簪应该适合她。” “哦。”庄明宪笑了:“这不叫发簪,这叫发箍。” 她的笑容里有着几分小得意。 好像再说,原来也有你陆铮不知道的东西啊。 陆铮看着心头一动,脸上就露出好奇的神色来:“原来叫发箍,我一直以为它是发簪呢,有什么区别吗?” 庄明宪怎么也猜不到陆铮这是在逗她开心,还以为陆铮真的虚心求教。她笑容更深了,很耐心地把两者的区别告诉了陆铮。 陆铮非常配合,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最后说:“……多谢你答疑解惑,这样以后再给别人送发饰,我也不会闹笑话了。” 男子送发饰,除了妹妹,也就是心上人了。 他有心上人吗? 他前世还未来得及娶亲就英年早逝了。 庄明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如玉的脸庞,明亮的双目,剑眉油亮浓密,有着被晨露沐浴过的润泽,英俊极了。 她收了笑容,微微叹息。 这样漂亮的人,就跟美好的景色,芬芳的花朵一样,应该保存的久一些,更久一些。 他不该那么早就惨死。 陆铮眉头一拧,盯着她头上的发箍若有所思。 难道他想起了从前给她送发饰的人? 他顿时觉得有些心浮气躁:“庄小姐,你去找长公主拜师还顺利吧?” 他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庄明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很顺利,长公主没有给我帖子。” 察觉她的神色,陆铮立马敛了气息,双目湛湛:“你想学什么?琴棋书画?我可以介绍老师教你。或者你想入官学也可以。” “多谢陆世子。”庄明宪摇了摇头:“我对琴棋书画都不感兴趣,并不想学那些。” 不喜欢琴棋书画,却来拜长公主为师。 她是被叶茂拒绝了,所以希望拜在长公主名下来找一门好的亲事吧。 陆铮浓眉一扬,眸中凌厉一闪而过。 叶家如此不知好歹! 竟敢如此轻慢她! 心中的怒意越来越胜,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寒凝。 她不该被如此怠慢。 “庄小姐!”他看着她,郑重道:“这满京城的男子你看上了谁,只管跟我说。不管是谁,只要你说了,我必让你如愿!” 庄明宪一惊,震惊地看着他。 然而下一刻,她就勃然大怒。 先是叶老夫人,接着是陆铮,他们不就是不想让她嫁给叶茂吗?不就是想让叶茂跟陆双双的婚姻能成吗? 所以两家同时发力,同时想办法。 因为她拒绝了李枫,所以陆铮就直接让她在满京城的男子里挑选。 可真是好大的口气! 她挑谁都行! 她若是想挑陆铮,他难道会为了陆双双娶她? 若是她不同意呢,他会怎么样?用手段逼迫她必须要找个人嫁了不可? 她很想对他大声呵斥,很想告诉陆铮,她不会受任何人的摆布,很想大声告诉所有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嫁人。 心中的激愤如翻江倒海一般,让她呼吸急促,眼泪上涌。 她告诉自己,这是陆铮,不是一般人,得罪了他没有好下场,再生气都要忍着,可她实在忍不住了。 “陆世子!”她怒道:“我的婚事不劳你费心,我庄明宪不想嫁人,不想嫁给任何人!” 她是愤怒地说出来的,只可惜泪溢症的作用下,她两眼通红,泪眼汪汪,声音都哽咽了,没有愤怒,只有委屈与无奈难过。 可恨! 这该死的毛病,关键时刻总是让她狼狈不堪! 庄明宪恨恨地转过脸,掏出帕子擦眼泪。 陆铮的神色极其复杂。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在乎叶茂,为了她宁愿不嫁人。 她拜长公主为师,不过是想证明给叶家人看吧。 她从来都是积极努力如向日葵般勇敢执着的人,虽然年幼,却迎骄阳而不惧,遇风雨而不馁。 只是难免也会伤心吧,特别是那么努力的争取过之后。 陆铮不忍地别过脸去。 庄明宪深呼吸再深呼吸,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激荡的情绪压下去,擦干眼泪她就问陆铮:“陆世子,您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说亲吗?” 如果是,那请恕我不能答应了。 “不是,亲事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不想嫁人,那不嫁人就是,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陆铮本想提卢东的事情,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我有一个朋友,得了眼疾,白天不能见光,晚上也不能见灯,情况非常严重,所以想请你去看一看。” 人越是闲着,越是会胡思乱想,找点事情做,忙碌起来,反而会很好多。 她喜欢行医,那就找个难治的病人给她治,让她忙起来。 等她忙过这段时间,说不定就把叶茂给忘记了。 庄明宪本来想拒绝的,可又怕病患情况严重,很多病都不能耽误,耽误时机之后,反而更加棘手。 “好吧。”庄明宪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先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2娃娃_潜心修魔一路向北、yaya、我还是个孩子 各投了一颗地雷,谢谢大家的打赏。 昨天试着拉快进度,写了几千字又删掉,最后磨磨蹭蹭到晚上12点。谢谢大家给我意见,但是我要是强行拉快进度就会乱,后面就不知道咋写了,大家多包涵吧。 关于男主陆铮,我想说的是,爱情从来都不是以占有为目的。喜欢一个人,应该时时处处为她考虑,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以她的快乐为快乐,而不是为了自己就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陆铮就是这样的人,跟之前狂追女主的男主有些不一样。 安安心思格外敏感,对婚事特别紧张,根本不想嫁人,现在要她跟陆铮有亲密接触,还太急了些。不过陆铮的戏份正慢慢加重,大家的期待的一幕也很快就会来临。 其实他现在已经在宠着她了,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事事为她打算,我写的含蓄,所以大家可能没看出来。 还有傅文得知真相,也就最近两三天吧。 谢谢大家的支持,要继续给我留言哦~群么一个   ☆、第63章 护短 京城, 成国公府上房正厅。 成国公与国公夫人面面相觑, 悬着一颗心。 “世子爷莅临寒舍, 实在蓬荜生辉,不知世子爷有何见教?”他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 陆铮微微点了点头:“成国公不必客气,若是以礼, 我还该称呼您一声世叔。” “不敢,不敢。”成国公紧张地站了起来。 卫国公陆家与成国公姚家, 的确算是姻亲。 成国公已经过世的弟媳与如今的卫国公夫人、陆铮的二婶婶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京城各世家豪门盘根错节,认真算一下, 几乎家家都能扯上关系。就是这一辈没有亲戚,朝上数几辈, 必然是有亲戚的。 只是如今成国公府式微,卫国公府却权势滔天,他怎么敢跟陆铮攀亲? 所以,陆铮这样说,他不仅没有放松, 反而更加忐忑了。 他不单单是卫国公世子,他还是锦衣卫指挥使, 谁知道他登门,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陆铮淡淡一笑:“府上大公子的眼疾如何了?” 成国公心头一个咯噔,谨慎道:“请了几个大夫,没有任何起色。舒蓝不懂事,竟然拿这种小事就烦扰世子,请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着, 回头瞪了自家夫人一眼。 成国公夫人后悔不迭。 她只有姚一衡这么一个儿子,自打姚一衡病了,她就急得团团转。大夫换了一拨又一拨,汤药熬了一壶又一壶,姚一衡的眼疾没有任何起色。 她没有办法了,就亲自登了卫国公府的大门,让姚舒蓝帮忙想办法。 姚舒蓝父母双亡,八岁之后就养在卫国公府。对她这个大伯母信赖敬重一如往昔,听了她的话,姚舒蓝当即就说会跟卫国公夫人说,请她帮忙请一个好大夫。 没想到竟然把陆铮给招来了。 “看来我是来对了。”陆铮好像没看到成国公夫妇难看的脸色一般,神情自然道:“跟我同来的还有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让她给大公子看看吧。” 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是为了其他事,是推荐大夫来的。 成国公夫妇受宠若惊,惊喜不已,对着陆铮谢了又谢。成国公夫人更是立马吩咐小厮:“快,快去请大夫来。” 陆铮淡淡一瞥,没有说话。 他眼神清清冷冷的,成国公犹如被凉水泼了似的立马清醒过来,对成国公夫人说:“怎么能让小厮去请?还不快跟我一起去请大夫。” 成国公夫人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跟在成国公身后,两人连走带跑奔到二门处,见停着一辆马车,立马上前请庄明宪下车。 帘子一掀,从里面下来一个十三四岁、漂亮的不得了的小姑娘。 成国公夫妇直接呆住! 果然身份尊贵,竟然连用的婢女都这么漂亮。 两人眼巴巴等大夫下车,不料那小姑娘竟然说:“病人在何处,请带路吧。” “你……” 成国公夫人刚张嘴想说话,就被成国公打断了,他呵呵一笑,说:“在里面,请跟我来。” 两人引着庄明宪进了内宅,去看姚一衡。 庄明宪一到姚家大公子的院子门口就笑了,院子叫思齐院,跟二老太爷的书房取的是同一个名字。取自《论语》: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省也。 进了正房,看了正厅里的摆设,庄明宪更觉得格外眼熟。 左手边的房间门口挂着黑布,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右手边是书房,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了一副字,上面写着:省身、慎言。 字迹也很熟悉,有些像祖父的笔迹。 “大夫。”成国公叹了一口气,为难说:“生病的是我家长子,他的疾病在眼上,一点光都见不得,所以门窗都用黑布蒙上了,请您见谅。” “无妨。”庄明宪说:“虽然不能看面色、舌苔,号脉也行。不知之前是哪位大夫给府上大公子看的病,我想跟他了解一些情况。” 成国公连连点头,立马叫人把原来那位王大夫喊来。 “王大夫,你把大公子的病情跟这位……这位小姐说一下。” 王大夫很诧异,根本想不到庄明宪是大夫,但是成国公这么吩咐了,他照办就是。 “在下在大公子睡着的时候翻看过他的眼睛,并无红肿瘀痕。大公子自己也说眼睛并无疼痛痒痹之感,可以排除不是外伤所致。” 王大夫说:“既然不是外因,那就是内疾。肝开窍于目,伤了肝血,会影响眼睛视物。在下推测,大公子为参加秋闱考试,不分昼夜地勤奋苦学,用眼过度,肝血消耗太多,从而影响了眼睛。” “若要治眼,必须先滋养肝阴肝血,于是在下开了枸杞菊花地黄这一类名目养肝的药,不料一点效果也没有。” 想到这里,王大夫很是郁闷:“这些日子,国公爷请了好几位杏林同仁来给大公子看病。有跟在下思路相同的,有跟在下思路向左的,方子也换了好几个,奇怪的是,竟然无一见效。” 庄明宪点了点头:“多谢告知。” 这位王大夫分析的没有错,一般来说治眼睛应该就是这个思路,可是也不排除会有其他问题。 “我先给大公子号脉吧。” 成国公就让人把黑布露出一点缝隙,让庄明宪进去号脉。 还好,虽然蒙了黑布,屋中也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点光都没有,只是光线格外暗一些。 庄明宪给大公子号了脉,愣了愣,她以为自己号错了。 谨慎起见,她又号了一会,才收回手。 “公子的眼疾有多久了?” “一个月了吧。”姚一衡声音低低闷闷的,能听出来他情绪很低落。 庄明宪最怕对自己病情没有信心的病患。 “公子是否觉得哪里不适?” 姚一衡叹了一声:“没有。” “关于病情,公子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有什么想问我的?” “没有。”姚一衡声音里都是沮丧。 根本不关心这病能不能治好,也不问问自己要开什么方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庄明宪也不再说什么,就站起来朝外走。 从低暗的室内走出去,乍然接触到外面明亮的光线,庄明宪本能地闭上双眼,同时抬手挡了一下视线,她眯了一会眼睛才适应了。 “这个病很好治。”庄明宪笑了笑,大声说:“请国公爷拿纸笔来,我这就开方子。” 庄明宪唰唰开了方子,轻轻抖干。 成国公正想伸手去接,庄明宪却把纸折了起来,她正色对成国公说:“去城南济民药铺,路上不许打开看,一旦打开看这药就不灵了。” 她又郑重地交代:“切记,千万不可打开,必须是城南济民药铺。” 成国公连连答应,拿着方子去让小厮抓药,成国公夫人也跟了去。 她忧心忡忡,死死攥着帕子:“国公爷,你真的要让衡儿服用这么一副不知道方子的药吗?” “那还能怎么办?”成国公脸色也不好看:“她可是陆铮推荐来的,我们能得罪的起吗?” 成国公夫人闻言就更慌了:“这位小姐看着就不像会医术的,万一这方子有问题,怎么办?” “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这会医术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去年京城不是来了一位小姑娘吗?出门行医一律穿男装,一治一个准的,大家都叫她妙手女公子。说不定这位小姐跟那位妙手女公子一样医术高超呢。” 成国公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抚道:“路上不能打开,不代表到了地方不能打开。我会交代小厮,抓了方子之后问一下药铺的伙计,这方子究竟有没有妨碍。若是没妨碍,喝就是了。” 成国公夫人却更紧张了,她一把攥住了成国公的衣袖,期期艾艾地问:“若是有妨碍呢?” 成国公就这么一个儿子,焉能不心疼? 他咬了咬牙,呵斥道:“有什么妨碍!陆铮的手段你还不知道吗?连厉春他都敢弄死,何况你我?只要不是毒.药,衡儿都必须喝下去!说来说去,还不是你多事,若不是你去卫国公府,陆铮又怎么会知道?” “还不快把手给我松开!” 成国公夫人松开了手,拿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衡儿啊衡儿,都是为娘的害了你。 皇天菩萨,西方诸佛,你们一定要保佑衡儿平安无事啊。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孩儿啊。 庄明宪对王大夫招了招手,示意他到旁边的书房去,又叫了姚一衡的小厮,当着王大夫的面问他:“你家公子的眼疾,是不是科举落第之后才出现的?” “是啊,小姐。”小厮红着眼睛道:“我家公子读书最是刻苦,平时很少出门。偶尔出门也会把书带在身上,他从不嬉戏,几乎夜夜挑灯夜读,所以才把眼睛给熬坏了。” 庄明宪想了想又问:“你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是好人,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不是。”庄明宪笑了:“一种是之乎者也挂在嘴边的书呆子,一种是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的风流士子,你家公子是哪一种?” 小厮张望了外面一眼,为难道:“是……是第一种吧。” “好。你去吧。” “王大夫,大公子的病我已经有把握了,只是需要一个人配合,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帮忙呢?” 早在庄明宪开方子的时候,王大夫就纳闷了,这什么方子竟然路上不能看? 此刻听庄明宪这么说,他更不解了,刚才不是开方子了吗,怎么还要配合? 不过,他知道这位小姐很受成国公看中,所以他没有拒绝:“不知小姐要在下怎么配合?” 庄明宪笑了笑,低声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王大夫。 王大夫听完就惊呆了。 竟然是这样!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就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们这些人开了这么多的药都没有效果,原来问题出在这个地方。 这位小姐好厉害,好绝妙的心思啊。 王大夫激动不已,连连答应:“小姐放心,在下一定按吩咐办事。” 庄明宪回到明堂,大声地叫了小厮来:“你家公子既然是秀才,想必一定读了很多书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去,把你家公子的书挑几本过来给我看。” 她声音大,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成国公夫人看了气得心口疼。 她的儿子最喜欢书了,平时自己看书都要洗一洗手,更不会让别人碰的。他病着呢,还要有人乱动他的书,他心里该多难受呢? 小厮也看出来了,这位小姐是跟那位卫国公世子一起来的,招惹不得,就诚惶诚恐地问:“不知小姐想看什么书?” “你们家公子有什么书?大抵就是《论语》、《礼记》之流吧,我知道《论语》就是孔丘写的,他字仲尼,就是孔老.二的意思,我家中的兄长平时也经常读的。” 庄明宪的声音比刚才大,她相信,成国公府大公子一定能听到的。 “小姐,这样不对。”王大夫纠正道:“不能直呼圣人名讳,也不能给圣人取外号,太不恭敬了,有失体统。” “孔子很值得人尊敬吗?”庄明宪不齿道:“他自己挑唆别人出尔反尔、不敬长辈,真不知道你们干嘛这么尊敬他。” 王大夫大吃一惊:“小姐,这话从何而出啊?圣人有教无类,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乃万世师表,不仅言传而且身教,何时做过挑唆之事?” “怎么没有啊。”庄明宪理直气壮道:“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要言而有信,待人真诚,这没错吧?” “没错啊。”王大夫说:“圣人提倡仁义礼智信,现在的孩子启蒙书弟子规上也说:凡出言,信为先,诈与妄,奚可焉。” “这道理小孩子都懂,可孔子竟然说言而有信,言出必行之人是小人,这不是挑唆大家出尔反尔,两面三刀吗?” “不、不会吧?”王大夫震惊了:“圣人何时这样说过?” “他说过。”庄明宪义正言辞道:“我家中兄长读书的时候我,我都听见了,子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王大夫舌头都打结了:“好像……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 “你看看,我没说错吧。”庄明宪洋洋得意:“只有自己是小人,才会挑唆别人做小人呢。可见这孔子不值得人尊敬。”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姚一衡的房间。 突然房间里就传来几声重重的干咳声,不满之意非常明显。 有戏! 庄明宪一乐,立马说的更起劲了。 “孔子做的事,还不止这些呢,他还辱骂老人,不敬长辈。” “没有吧。”王大夫也不敢肯定了:“我记得圣人提倡忠君爱国,孝顺父母,他应该不会辱骂老人吧?” 庄明宪说:“怎么没有?这孔子说了,老而不死是为贼!你听听,这是什么话,竟然说人年纪大了不去死就是贼,这也太过份了。” “我在田庄上的时候,常听村头李阿婆的儿媳妇骂她是老不死的。孔子自诩读圣贤书,竟然跟大字不识乡野村妇一个德行,这种不孝之人,怎么能当圣人呢?” “住口!” 屋中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大公子房间门口黑色的布帘被“哗啦”一声拉开,大公子满面怒容地从屋里冲了出来。 “无知妇孺!不通文墨,竟然也敢卖弄才学,对圣人评头论足,妄加非议。” 大公子神情激动,指着庄明宪厉声呵斥:“尔蒙昧无知,可笑之极!不知为耻,反以为荣,你根本不配提圣人这两个字!” “有什么了不起的!”庄明宪不服,仰着脸跟大公子吵了起来:“我刚才说的都是孔子自己说的,我兄长背书的时候,我听得一清二楚!”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大公子气得浑身直哆嗦,他咬牙切齿道:“你断章取义,不懂道理,歪曲圣人言论,自以为是真理,还在这里大放厥词,简直可笑之极。” “圣人说的是:‘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意思是说,年轻的时候没有孝悌之心,不敬父母,不爱兄弟,及至长大无所事事,一无所成,年老以后迟迟不死,这样的人,就是害人虫。” “这本是圣人斥责老而无德之人的话语,到了你这里竟然被歪曲至此,你简直可恶!” 庄明宪冷哼一声:“就算你说的是对了,可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依然是你断章取义、歪曲事实的结果。” 大公子把袖子一甩,慷慨激昂道:“这句话是子贡问圣人,什么样的人可以称士。圣人说明白礼义廉耻,能代替君主出使各国各方完成使命,便是士了。” “子贡又问:那次一等的呢?圣人说: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宗族乡党交口称赞便是。” “子贡又问:再次一等呢?圣人说: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意思是说,做事一定坚持到底,不问是非,独断固执,不接受别人的意见,固执地照自己的想法,这就是一般人了,但也可以说是再次一等的士了。这里的小人,说的并不是心口皆非、尔虞我诈、性格卑劣之人。圣人说的小人,是升斗小民、一般百姓的意思,也就是再次一等的士了。” “原来如此啊!”庄明宪恍然大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公子果然高见。” 大公子气得脸都红了,他一声冷笑道:“你不必恭维我,以后少胡说八道!” 庄明宪呵呵地笑:“好,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再说圣人的坏话。” 这话一出,何止庄明宪,就连成国公夫人、王大夫、小厮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公子呆住:“你们笑什么?” 成国公夫人喜极而泣,走上前拉住了大公子的手:“我的儿,你的眼睛已经好了,能看见了啊。” “啊!”大公子如梦初醒,不敢置信地去看自己的伸开的双手:“娘,我能看见了,我真的能看见了!可是……可是为什么?” 他呆愣地望着庄明宪:“为什么我得眼睛不怕光了?” 庄明宪微微一笑,说:“肝开窍于目,你的确是肝出了问题。不过不是肝阴血消耗太多,而是落第羞愧抑郁,郁积于肝,越是在黑暗中越是想不开,越是忧郁,眼疾越是严重。这样周而复始,当然好不了。” “说白了,你这还是情志病,七.情六.欲之中,怒能克治郁。我刚才故意激怒你,让你通过发怒将肝中的积郁发散出来。积郁消散,你的眼疾自然不药而愈。” 大公子瞠目结舌:“也就是说,你……你们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了。”庄明宪笑着说:“就算我不懂,不是还有王大夫吗?委屈了王大夫了,明明是懂的,却故意装作一知半解配合我。” “这……” 大公子看了看庄明宪,又看了看王大夫,突然茅塞顿开。他走了两步,给庄明宪与王大夫各自行了一个礼。 成国公夫人忍不住问庄明宪:“大夫,衡儿的眼睛真的彻底好了吗?你开的药方子,要不是继续吃?”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小厮着急的声音:“夫人,不好了,夫人。济民药铺的伙计说,他们那里没有方子里的药,就是咱们整个大齐都抓不到这个药。” “我看看。”大公子一把接过药方子,展开一看,只见方子上写的是:龙肝、凤髓各一两。 陆铮站在院中,见庄明宪笑容鲜活,自信满满,再不是之前那泪眼婆娑的模样,他松了一口气,也挑起嘴角,笑了。 …… “小姐,若是老夫人知道您亲自给她做菊花茶,她一定特别高兴。” 丫鬟琉璃拎着一个小筐,陪着陆双双采菊花。 陆双双嘴角翘得高高的,显然心情很好:“外祖母最喜欢喝菊花茶。” 琉璃嘻嘻一笑,打趣道:“不止老夫人,还有姑爷,他也最喜欢喝。等以后小姐进了门,就可以天天做菊花茶给姑爷喝了。” “小蹄子!”陆双双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什么姑爷,净会胡说八道。我跟叶表哥现在只是议亲,连庚帖都没换,具体还要等月底爹爹回来了才能说定,你再胡说,当心我打你。” “小姐。”琉璃并不害怕,反而笑得更欢:“老夫人疼爱您,早就说了会让叶表少爷娶您,老爷向来疼您,一定会尊重您自己的想法。这门亲事已经钉在板丁上了,绝不会有意外了。我不过是提前叫一句姑爷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表少爷只会娶您,其他人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陆双双瞥了她一眼,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你说的没错,有外祖母替我做主,庄明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茂表哥是她的。 从之前到现在都只能是她的。 “不知道庄明宪现在在做什么?”陆双双笑着说:“竹篮打水一场空,晚上睡觉她一定被子都蹬破了吧。” “何止蹬破了被子,怕是眼睛都要哭肿了。”琉璃奉承道:“她竟然敢跟小姐争抢表少爷,真是不自量力。活该她哭瞎双眼。” 两人说说笑笑,摘了菊花就回去了。 陆铮站在花圃不远处的亭台里,将陆双双主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周成,她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他声音平平稳稳,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波澜,周成听在耳中,只觉得心惊肉跳。 “属下,听见了。” 陆铮不由一声冷笑:“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属下,这就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投了一个地雷,谢谢暖心的小仙女,比心~   ☆、第64章 明白 周成的速度特别快, 他迅速找了五六个人, 当天晚上就把这些人的资料送到了陆铮面前。 “世子爷, 都在这里了,你看,哪个跟双双小姐最配?” 陆铮迅速地扫了一遍,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些人不行。” 不行! 周成猛然睁大了眼睛,惊骇地瞪着陆铮。 这些人里有看上去花团锦簇实际乱成一锅粥的人家, 也有为了钱财谋害死嫡妻的人家,也有看上去龙精虎壮其实不能人道的人…… 每一个表面上都好好的, 内里却败坏得不成样子。陆双双只要嫁过去,必然吃尽苦头又无处诉说。 就这样世子爷还不满意? 那还要怎么样? 世子爷是护短, 但护到这步田地的,还是头一次。 周成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陆铮一眼就看穿周成在想什么,他说:“你想岔了。” 周成愣住,试探道:“您……难道不是要给陆双双一个教训吗?” 陆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周成挠挠头,恍然大悟。 世子爷自持身份, 再教训陆双双,也不至于跟一个女孩子这般过不去。 他不过是心疼庄小姐, 所以想给陆双双添点刺,让陆双双也不能如意而已,并不是真的想把她朝火坑里推。世子爷真想对付陆双双,方法多的是。 还真是他想岔了。 周成重新找了一批人,里面都是适龄的青年俊彦,论身份人品完全配得上陆双双, 有几个甚至算是陆双双高攀了。 “世子爷,您挑一个吧。” 陆铮没有说话。 庄明宪泪盈于睫、捂脸哭泣的模样,与陆双双志得意满、笑容满面的样子在脑海中交织。 他随手拿了一个:“就他吧。” …… “夫人,双双小姐来了。” 帘子一动,陆双双走了进来,草草行了个礼:“三伯母,您叫我有什么事儿?” 卫国公府三夫人只生了一个儿子,并无女儿,所以把陆双双养在身边,当成亲身女儿一般疼爱。 陆双双行礼很随便,她也不生气,只满脸的笑容地拉了陆双双到自己身边坐下:“我的儿,你可真是好福气,竟然摊上这样一门好亲事。” 陆双双闻言,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父亲还要过几天才回来,怎么三伯母就提前知道她跟茂表哥的婚事了呢,一定是父亲写信给三伯父了。 三夫人见陆双双羞涩了,又是高兴又是欣慰道:“那郝青父母双亡,哥哥郝荣乃湖北武昌的一名千户,与你父亲平级。郝青自己也争气,去年秋闱成绩很好,今年开春就在羽林卫做了三等侍卫。如今在御前行走,前途不可限量。” 她听说消息之后,立马亲自去见了陆铮身边的童嬷嬷,童嬷嬷刚开始还不愿意,想把这门亲事给另外一房出了五服的小姐。她好说歹说,童嬷嬷才同意,还让她见了郝青一面。 “郝青今年二十岁,相貌端正,一表人才,与你正是良配。若不是郝青与世子交好,有意要结亲,这样好的亲事哪里能落到你的头上来?” “三伯母!”陆双双变了脸色,不敢置信地瞪着三夫人:“您在说什么?” “当然是说你的亲事。”三夫人笑着说:“我的儿,你的亲事定了,伯母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落地了。” 三夫人见陆双双不说话,又笑:“怎么?不敢相信?欢喜的傻了。放心,有伯母在呢,这亲事跑不了。” 陆双双吸了一口气冷气,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三伯母,我还小,现在不想嫁人,双双想在您身边多待几年。” 若换做旁人,她早就暴跳如雷、大发雷霆了。可这一位是卫国公府的三夫人,她只能陪小心,绝不敢放肆,更不能让她察觉出自己的异常。 “等你见过之后就想嫁了,郝青不管容貌人品都配得上你。”三夫人笑呵呵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下午去大相国寺见面,就穿我前几天给你做的那套桃红折枝牡丹裙。” 见陆双双不语,她不由摸了摸陆双双的额头:“怎么脸这样白?是哪里不舒服?” “三伯母,我……” 陆双双想装病不去,又怕大夫来了瞒不住,她想了想就说:“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很是,睡一觉精神好,人也漂亮些。”三夫人爱怜道:“快回去吧,等到时候了,我让人去叫你。” 午休之后,三夫人起床更衣梳头,她一边对着镜子描眉一边吩咐道:“莲蓉,去叫双双小姐起床,顺便把那套赤金琉璃的头面带过去。如果双双还没有上妆,你亲自给她画,今天特殊,一定要那郝青对双双一见难忘。” “是,双双小姐本来就漂亮,这门亲事一定没问题。”莲蓉笑着说了一句,就去看陆双双了。 三夫人满意地照了照镜子。 以后这整个卫国公府都是陆铮的,三房是庶出,仰仗陆铮的地方还多着呢。既然是陆铮相中的人,必然跟陆铮走得近。这门亲事,三房势必是要抓紧的。 她是真疼陆双双,也是真的想结这门亲事,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她要是错过,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夫人。”莲蓉沉着脸色,大步走了进来:“双双小姐不在院中,她的贴身丫鬟琉璃也不在。门房说,双双小姐午饭前就出门了,说是去叶侍郎家小住。” 三夫人拧了眉头:“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莲蓉说:“双双小姐院中的丫鬟说了,双双小姐最近在跟叶家的公子议亲,琉璃提起叶公子直接说是姑爷。从前双双小姐就跟喜欢跟叶公子玩,小时候还说过要嫁给叶公子,您说她是不是对郝家这门亲事不满意?” 这事她知道,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说的玩笑话罢了,陆双双竟然还当真了。 三夫人一巴掌“拍”在了梳妆台上:“去套马,我亲自去一趟叶家,把双双接回来。” 这门亲事是她亲自跟童嬷嬷说的,是陆铮点了头的,是必须要成的。是谁给陆双双的胆子,竟然一声不吭就跑到叶家躲起来? 陆双双是跑了,可她在陆铮面前怎么交代? 三夫人越想越气,浑身直哆嗦。 “夫人……”莲蓉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三夫人眉头一挑,怒道:“有什么话就说。” 莲蓉斟酌道:“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您到底只是伯母,不是亲生母亲。叶家又是双双小姐的外家,您这样去要人,会不会不太好?” 听了这话,三夫人突然就不生气了,只死死盯着莲蓉捧回来的赤金琉璃头面,仿佛能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移开眼神,冷冷一笑:“你说的对,到底不是我生的,对她再好都没有用。平时三伯母叫的亲热,遇到事情一声不吭就跑了,亏我这些年这么疼她,可真真是我得好侄女!” “双双小姐这么做也太伤人了,便是不喜欢这门亲事,难道就不能跟您说一声吗?这样走了,您在世子那边怎么能下得了台?她真是一点都不为您考虑。” 莲蓉说:“虽说气人,但您还是保重身体,不要跟她计较了吧。” 三夫人确实气极了。 她没有女儿,陆家其他偏房都知道她喜欢女孩子,来奉承她的小姑娘还真不少。她独独宠着陆双双,还将她养在身边,当卫国公府的小姐一般娇惯着。 若不是她,旁人谁认得陆双双是谁! 三夫人冷哼一声,满脸都是讥诮:“我就是养条狗,还会冲我叫两声呢!既然她不识抬举,我倒要看看,她能嫁给谁!” “莲蓉,那个跟你交好,天天来给你送小食的姑娘叫什么来着?” “是晚晚小姐。”莲蓉笑着说:“您卧房里那双新鞋就是她做的。” “嗯,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三夫人道:“你去通知陆晚晚的爹娘,就说我想给她做媒。” “好。”莲蓉笑着说:“晚晚姑娘怕是要高兴的睡不着了。” “把陆双双的东西扔出去,就当我郑氏从前瞎了眼。放话出去,以后不许陆双双进卫国公府的门。” “这是怎么了?”卫国公三老爷陆鹏里走进来,正听到三夫人发号施令呢。 “双双闯什么祸了?”三老爷笑着道:“竟然让你发这么大的火?” 他与三夫人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把妻子当个宝贝宠着的。 “别提了!”三夫人冷笑道:“我懒得提她的名字。” 三老爷不解,莲蓉忙上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三老爷立马就皱了眉头,煞有介事道:“你怎么能做出这样不小心的事情来,既然答应了靖臣,就该做到才是。” 靖臣是陆铮的字。 三夫人本来就怕陆铮不高兴,听了丈夫的指责,气得眼圈都红了:“我还不是为了我们三房,为了陆双双,她忘恩负义摆了我一道就算了,连你也来指责我?” “好了,好了。”三老爷立马上前,去哄三夫人:“这算什么事呢,你不喜欢她,就不要她来。靖臣那边有我呢,我去跟靖臣说,保管他不会生你的气。” 三夫人犹不高兴,气得坐到床上锤枕头:“旁人养个贴心的小棉袄,我这是养了个白眼狼呢,我这边气着,她倒好,嫁给叶茂心满意足了!” “怎么会呢?叶家那边我会放话出去,只说陆家不同意这门亲事,量那叶承宗不敢跟我们陆家作对。就算叶家不听,不是还有陆耀吗?等他回来了,我亲自告诫他,不许他把陆双双嫁给叶茂。” 三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一些:“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陆双双这么不识好歹,竟然惹我陆某人的夫人生气,我自然要出手教训她,绝不让她如愿。还有啊,你以后不许为这些事情操心了。” 三老爷将她推倒,压了上去:“我努努力,争取让你怀个女儿,咱们不养别人的孩子,养自己的小棉袄。” 三夫人不待说话,嘴就被堵上了。 …… 三天后,陆双双的父亲陆耀回到京城,他先去了卫国公府,然后去了叶家。 一个时辰之后他就从叶家出来了,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带着陆双双走了。 叶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叶家大老爷叶承宗本来就不赞成陆双双跟叶茂的亲事,可看着叶老夫人这么生气,想着陆耀态度这么强硬,他也气得不得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 陆耀说了,陆双双是陆家的女孩儿,不好一直住在叶家。 叶老夫人以陆双双丧母没有人教养为缘由,要留下陆双双。陆耀又说自己马上就要续弦,明天就要交换庚帖了。 叶老夫人当时就怒了,质问陆耀要续弦为何不跟她说一声。 陆耀却反问叶老夫人,为什么要挑唆陆双双跟卫国公府不和。 叶老夫人当然不承认。 陆耀就冷笑着说,要不是叶老夫人挑唆陆双双嫁给叶茂,陆双双又怎么会拒绝那么好的亲事,又怎么会得罪卫国公府。 他最后说,陆双双的亲事等新夫人进门之后,自有新夫人料理,不劳叶老夫人操心了。 说完就不顾陆双双哭泣,就将她拖走了。 叶老夫人实在不能不气,又是气,又是心疼陆双双。却不能阻拦人家父女相聚,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耀扬长而去。 “母亲。”叶承宗想了想说道:“事到如今,让茂儿娶双双,那是万万不能的了。不如就满足了茂儿的心愿,让他娶庄家的小姐吧。那位小姐人称妙手女公子,我也见过,不管医术品貌皆是一流。” 叶承宗想着叶茂最近瘦的跟一柄刀子一样,心里就顿顿的疼。 妻子不在了,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已,他是想让叶茂得偿所愿的。 叶老夫人正在气头上,立马反对:“不行,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我是不会同意的。我自会替茂儿挑选一位品貌的皆淑的妻房。” “母亲是一家之主,你的吩咐,儿子自然不敢不从。” 叶承宗站起来,语气失望:“儿子只是有些不明白,您疼爱双双这个外孙女,满足她一切要求,为了她甚至委屈茂儿,强逼着茂儿低头。难道茂儿就不是您的孙儿了吗?” “从前为了双双委屈茂儿,我也能理解,可眼下双双嫁入叶家是不可能的了,您为什么就不能满足茂儿一次呢?” “您对一个外孙女尚且如此,为何不恳多疼惜疼惜您亲生的孙子呢?双双是陆家人,以后还要嫁人的,奉承在您膝下给您养老的人是茂儿啊,您就不怕寒了孩子的心吗?” 叶承宗说完就走了,也不去看叶老夫人发怔的脸。 帘子掀开又落下,风吹的烛火晃了晃,叶老夫人脸色晦暗不明,呆坐了很久。 ……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十一月中,京城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庄明宪跟老太太把花房搭好,两人就坐车去丰台花市买一些菜种子来。 丁兴又当车夫又当护卫,老太太直说要给丁兴发双倍大红包,惹得丁兴连连说这是应该的。 花市上有一家铺子不仅卖花草种苗,还卖蔬菜的种子,那家老板是种植高手,老太太照例跟老板交流种植心得。 天冷,铺子里为了把花养住,就烧了地龙,格外的温暖。 庄明宪一边赏花一边喝茶,惬意极了。 一辆马车停在铺子门口,澄墨与傅文从车上下来。 澄墨指着停在一边的马车道:“少爷,你看那是不是庄家的马车?” 傅文一怔,转头去看,见果然是庄家的马车,他点头“嗯”了一声。 他认得,给马喂草的那个人叫丁兴,是庄明宪的护卫。 庄明宪也来了吗? 他心头不由一紧,慢慢地上了门口的台阶。 “这位公子,快里面请。”小伙计热情地招呼他:“您是买成花,还是买花种?我们店里应有尽有,您请进去挑选。” 厚厚的夹棉帘子挑开,傅文一眼就看到坐在那里的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罗袄,柳黄遍地锦裙。头上戴了一支珍珠步摇,捧着一杯茶,不知道跟丫鬟说什么,笑盈盈的。 她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步摇上的珍珠垂在她小巧白嫩的耳边,晃啊晃的,能晃到人心里去。 他本能地把视线移开,片刻之后,又把脸转回来,重新去看她。 庄明宪这才看到了傅文。 她视线从傅文身上一瞥而过,就继续跟谷雨说话。 都在京城住,会碰到毫不为奇。 于她而言,傅文就是个陌生人。 她不想跟他有一丁点的瓜葛,当然了,傅文一定跟她的想法一样。 傅文见她神色不变,依然笑着,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自己,心就缩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也攥得越来越紧了。 正好老太太从后面花棚里回来,见到傅文就笑着打招呼:“好久没见你了?如今是解元老爷了。可还像从前那般辛苦吗?” 傅文行了礼,说:“还跟从前一样。” “你是来买花的吗?” 傅文点头:“正是。” 老太太笑着说:“我们买好了,就先回去了。” “我送您。” 傅文把老太太跟庄明宪送上了马车,从始至终,庄明宪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文看着马车在雪地里碾出来的印子里有什么闪闪发光,他走下台阶,从雪水里捡起一串珍珠。 粉白的珍珠不过红豆大小,一共四颗串在一起,傅文认得,这是庄明宪步摇上的。 他将珍珠上的泥污擦拭干净,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气太冷,傅文觉得吸入肺中的空气太凉,凉的他心有些疼。 “少爷。”澄墨小心地提醒:“要把花搬进去给老板瞧瞧吗?” 傅文收回视线,说:“我自己来。” 澄墨退后两步,看着傅文从车里帮那盆花搬出来,搬进了铺子里,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自打去年少爷在山上把衣裳脱给宪小姐之后,他就变了,变得比从前更加沉默,更加难懂了。 这一盆花,是庄家大房老太太过寿时,少爷写字赢回来的。一共两盆,少爷跟宪小姐一人一盆,宪小姐那盆转送给了叶少爷。 其实少爷的花房里已经有蓝荷了,当时叶少爷要用紫荷换,少爷竟然不同意。还将这盆蓝荷从河间府带回了京城,养在了花房里。 花房里都是少爷养的各种名贵荷花,蓝荷也有几盆,可少爷独独对这盆蓝荷格外珍惜。每次浇水、擦拭叶子,少爷总是格外温柔有耐心。 前些日子少爷进宫住了几天,晚上回到家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这盆蓝荷。不料这荷花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枯萎了,甚至还有要死的迹象。 少爷是养荷高手,能养出四季不败的荷花来,一盆蓝荷死了,不是还有其他的吗? 没想到少爷非常担心,想尽办法要让这蓝荷复苏,一连好几天都沉着脸。 实在没办法了,就搬着蓝荷来这里求助老板了。 少爷不放心,要亲自抱着这盆荷花才行,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澄墨隐隐有些明白,又觉得不太明白。 从丰台花市回来,傅文心情不佳,因为那盆花的确无救了。 傅老夫人叫了他过去,跟他商量婚期:“明年四月、六月都有好日子,你看定在几月?” “您觉得哪个好,就定哪个。”傅文神色淡淡的,消瘦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根本就在意自己的婚期。 傅老夫人看着就叹了一口气:“既然昨晚发病了,为什么今天不好好歇着?这一大早就出门,身体哪能受得了。” “您别担心。”傅文看了傅老夫人一眼,声音比刚才温和了许多:“上午出去转转,现在好多了。” 他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傅老夫人心里一阵难受。 他的头疼病如果不治,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这些年,可把他给折磨坏了。 明明饭量不错,却从未吃胖过,一直这样的瘦。 她突然道:“我昨天去看长公主了,她说你的病庄明宪或许能治。” 傅文只觉心头猛然一震,又想到庄明宪今天淡漠的样子,他抿了抿唇:“不过是或许而已,之前也不是没有大夫这样这样说过。” “不、不。”傅老夫正色道:“这一次是长公主说的,既然她开口了,那就一定不会有假。” “傅文,你不能任性!”傅老夫人表情凝重:“这次你听我的,一定要让庄明宪来给你治病。你的头疼病,不能再拖了。” 傅文的手紧紧攥着又缓缓松开,他捋了捋衣摆的褶皱,低声说:“好。” 傅老夫人立马松了一口气,她赶紧叫了李嬷嬷来:“现在就去请庄明宪,让她现在就过来。” 她是一会都不愿意等的,就怕夜长梦多,傅文会改变主意。 李嬷嬷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她不敢耽搁,立马就去。 她是欢欢喜喜去的,回来的时候,却忧心忡忡。 傅文一看她的脸色就明白了。 他没有说话。 傅老夫人得知庄明宪没来,有些不高兴:“她什么时候来?” “老夫人。”李嬷嬷想着庄明宪嚣张随意的样,脸上露出几抹忧色:“宪小姐说,她不来,不给我们少爷治。” “呵!”傅老夫人哂然冷笑一声:“她不过是因为之前我落了她的面子,所以她拿乔,其实刚才我就猜到了。” 之前让她来傅家小住,修补绣像,她没同意。傅老夫人就知道庄明宪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了。 李嬷嬷想着庄明宪那淡漠的样,就觉得不像。 “那……您说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傅老夫人说:“她想找回面子,我给她这个体面就是,明天我亲自去鲤鱼胡同请她。” “可以。”李嬷嬷说:“就算她不同意,还有庄家老太爷呢,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傅文心里闷得难受,起身出去了。 “少爷,明天是十二,今天还要去珍翠阁买簪子吗?” 傅文抬头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说:“不去了。” 澄墨很是诧异,却也不敢说什么。 少爷有一个盒子,他每年十一月十二这一天都会放一根簪子进去。或是他自己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亲手雕刻的,或是去珍翠阁买的。一年一年累加下来,盒子里摆放了七根簪子。 今年是第八个年头了。 看来以后少爷都不会朝盒子里放簪子了。 傅文慢慢沿着花园朝回走,触目都是萧索的莹白,树上的积雪清清冷冷的,扑簌簌朝下落。 他又想起那个冬日。 他从学堂回来,被人骗上假山,然后被推下来。 他头磕破了,血流了满脸,让他眼睛睁不开。头疾也发作了,他蜷缩在地上,死死抱着头,咬着牙关打颤。 有欢快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看到他吓了一大跳:“你、你是谁?你怎么了?你流血了!” 小姑娘声音又娇又软,糯糯的,因为害怕带了几分惊惶的颤音:“你别怕,我……我给你捂着。” 她没有离开,而是蹲在她身边,给他捂伤口。 “你是不是很难受?”小姑娘快哭了:“你等着,我去叫人来。” “不要,不要去。” 他的病不能被别人知道。 慌乱之中,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抓的紧紧的,死死的。 “求求你,不要声张,替我保密。”他痛苦地呻.吟:“我的小厮叫澄墨,在学堂门口,你去替我叫他来。你帮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报答你的恩情,一定不会忘记你。求求你。” “好。”小姑娘很是慌乱,却还不忘用柔软的小手轻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你别怕,我这就去叫你的小厮来,他叫澄墨,在学堂门口,我记住了。我会替你保密,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过,你答应会报答我,可不能忘了哦。今天是我的生辰,你不能骗我。” “小姐,你在哪?”有丫鬟焦急呼唤她的声音:“您要我拿手钏跟人家换的簪子我换来了,你躲在那里啊?你快出来,别藏了。” “我在这里。” 小姑娘慌里慌张地走了。 他一时失神,竟没能抓住她的手。 她走掉之后,他特别后悔。 他握了她的手腕,知道她比他小,她一个小姑娘,是不能出二门到外院的学堂去的。 澄墨一定无法得到消息了。 没想到澄墨很快就来了,原来她竟然叫了一名小厮去外院传话。 他将她留下来的帕子珍藏,还记得十一月十二是她的生日,还有她心心念念想要一个簪子。 那个时候的她,多好啊。 温暖了他寄人篱下的岁月。 现在这个庄明姿跟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她是她,庄明姿是庄明姿。 她是鲜活的,可爱的,温暖的,不是庄明姿那虚伪的、做作的模样。 傅文吐了一口浊气,转身朝外走。 “少爷,我们去哪?” 傅文没说话,自己驾了马车去了珍翠阁。 珍翠阁里摆满了首饰,他径直走到摆放发簪的柜台,认真挑选。 视线落在一个珍珠发簪上,他眼前突然又浮现出庄明宪那笑容满面的模样,还有她明亮的双眼,嘴角的笑靥,说话时甜甜糯糯带着几分娇软的声音。 长大后的庄明姿不像她,反倒是庄明宪跟那个娇娇的小姑娘有几分相似。 左边肩头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傅文本能地朝左看,突然右边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 “时文!”叶茂笑呵呵站在他面前:“给姿小姐挑选发簪吗?看得这么入神,喊了你两声你都没听到。” 叶茂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大白牙都露了出来,心情非常好,跟之前那个低迷沮丧拉着他要借酒消愁的样子判若两人。 发生了什么事? “你来做什么?”傅文问他。 叶茂笑了,一身的翩翩如玉风度:“当然是买簪子啊。” 傅文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嗯。” 叶茂笑着推了他一下:“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买簪子送给谁?” 那是春风得意的笑,志得意满的笑,高兴的不得了的笑。 他上次这么笑,还是庄明宪送荷花给他的时候。 傅文心头猛然一沉,眉眼一片清冷:“是谁?” 叶茂嘿嘿一笑,脸就红了:“是宪表妹。” 他声音压低了,可嘴角翘得格外的高,眉飞色舞,喜悦扑面而来。 “哦。”傅文脸色没有变化,身后的手却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不想在这里呆了。 “哎。”叶茂在后面叫住他:“你怎么突然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叶茂追到门口,跟他并肩走着,把一个红地粉彩白牡丹石青玉盒子拿给他看:“明天我就要去跟宪表妹提亲了,这里面放的是我给宪表妹定制的玉簪。嘿嘿,咱们以后就是连襟了。亲上又加亲,多好呀。” 那美滋滋的声音,落在傅文耳中,只觉得格外刺耳。 傅文不说话,大步踏了出去,人才走到外面,就听叶茂说:“明天是宪表妹的生日,这簪子既是提亲礼又是生辰礼,你说是不是很有意义?” 傅文身体一震,只听见脑中轰隆隆作响如炸雷一般。 他不敢置信,瞪着叶茂,叶茂的嘴一张一合,正喜气洋洋地说着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见,脑中只不断回响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倾盆冰雹从天而落,他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纹丝不动,任由密集的冰雹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更新之后一刷新,突然看到4个负分,那一瞬间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 当时真的特别沮丧,特别难过,我真的那么坏,那么差劲吗? 越想越难过,呆呆地坐了很久,连锅里煮着东西都忘记了,导致锅里的水熬干了,锅也烧坏了。还是基友给我发消息,我才如梦初醒,闻到了焦糊的味道。 我跟基友说自己不想写了,基友说让我不要着急,先查一下订阅率。 我根本不知道的怎么查。 在基友的告知下,我才知道,作者后台可以查看某位读者订阅了多少章。 来晋江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 我赶紧去查了那位打4个负分读者的订阅率,查了之后,我真是又苦又酸。 那位读者只订阅了最后几章……我不想恶意揣测,但真的不能不多想。 那位读者让我退钱,我也退了,还多退了一些,希望她能满意,不要再给我打负分了,我真的承受不起,我真的怕了。 钱退了,也算是两不相欠了,就是我收获了4个负分差评而已。 一直追小容文的亲亲们,应该知道我对读者是非常重视的,每一个留言我都看,能回的,我尽量回。开坑之后不断更,答应大家的努力做到。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天分的作者,大家的意见我都虚心接受,虽然进步慢,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可是经过这件事情我真的有点灰心了。真的特别难受。 我又不是骗钱,只是希望盗文网那边慢一些而已,因为写小说是我全部的收入来源。 并不是买了看不到,而是订阅率不足80%,需要等3个小时。不愿意等,还不愿意一直订阅的人,我真是……我V前、V后都已经通知很多遍了,绝不下于三遍,真的不是故意骗钱。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或许我不该防盗,应该任由盗文网来盗我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文字而什么都不做,这样就不会有人讨厌我了。 我再次刷新评论,看到有更多的亲亲给我补分给我安慰,我又恍然大悟。 我应该看到那么多的亲亲订阅正版,从头到尾的支持我,而不应该只看到那些负面的评论。我不该因为一点点的挫折就一蹶不振,应该像我文里的主人翁一样,不管前途多么坎坷,不管遇到多少困难,都不能轻言放弃。 防盗不是防读者,是防盗文网,只是不想自己辛苦耕耘的果实让盗文网不费吹灰之力盗去而已。订阅率不满80%的亲,中午12点之后来看就行了。 所以,防盗我会继续做下去,不会半途而废,因噎废食。现在越来越多的作者这样做了,并不是我一个。正版意识一定会回归,我们大家都会越来越好。 生活有很多不如意,但是我们要乐观面对,我开心的码字编故事,你们开心的追文催更,日子慢慢过,这就是幸福。谢谢大家的支持,群么大家~ 还要谢谢 yaya、斐殿 投雷打赏~比心~   ☆、第65章 跪雪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 天地间只剩清冷莹润的白。 安荣院起居室里烧着炭盆, 暖烘烘的, 舒服极了。 老太太笑呵呵将一个赤金西番莲花纹金项圈给庄明宪戴上:“又长了一岁,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 庄明宪摸着项圈上缀着的那块青玉,笑嘻嘻抱住了老太太的胳膊:“谢谢祖母。” 福姑进来, 笑容满面地请庄明宪到明堂。 明堂内外、庑廊下、院子里都站满了人,一眼望去, 几乎庄家所有的下人都在这里了。 在庄明宪走到明堂的一瞬间,所有人一起呼啦啦跪下去, 口中称着:“小姐大吉大利,芳龄永继。” 庄明宪也笑:“大家辛苦了, 等会记得领赏钱。” 这是她两世为人头一次有这么多人给她庆生。 大家笑嘻嘻的,热闹的像过年。 老太太笑着将庄明宪揽在怀里:“不要你操心,赏钱祖母都准备好了。” 过了一会,大太太陈氏、庄明姿、庄轩都派人送寿礼来了。老太爷去了文瀚楼,却也提前让小厮送了礼来。 中午是老太太做东, 晚上是陈氏做东,明天晚上是家里的下人做东, 轮流请庄明宪吃饭。大家说说笑笑的,倒让人丁稀少的庄家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来。 老太太指着桌上堆的寿礼说:“没想到京城过生日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又热闹又有趣,早知道我就早点来京城了,也能多给你过几个生日。” “不像河间府,成亲之前生辰都捂得死死的, 除了至亲、身边的人,不许外人知晓。” “还有河间府的铺子也不如京城这么多,街上也不像京城这么热闹,人也不如京城的人精神。” 她老人家奇道:“我在京城喂的鸡都比河间府的鸡长得漂亮。” 从前在河间府,长房二房没分家,她老人家一直受长房老太太欺压。如今来了京城,自己当家做主,当然觉得哪里都好。 庄明宪与福姑相视一笑,一个说:“祖母说的对。”一个说:“老太太说的正是呢。” “别跟我打马虎眼。”老太太看着庄明宪说:“叶家的婚事,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 今天一早,叶家提亲的媒人就登了门。老太太、老太爷都高兴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庄明宪却不同意。 老太爷忙着出门,只说晚上回来再说。 老太太却觉得惋惜:“叶茂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人体面,性子又好。” 最难得的是对安安好,眼里心里再无别人,只有一个安安。 “祖母,叶表哥是很好,可我心里当他是哥哥。若是要我嫁给他,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自打上次李枫来庄家,她说不同意,祖母毫不犹豫答应之后,她就明白,只要她说不,祖母绝不会勉强她。 她笑着摇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卖痴:“再说了,我还小呢,祖母难道不想让我在您身边多留几年吗?您之前不是一直所说的早,对身子不好吗?” “哎呦,哎呦。”老太太佯装很头疼的样子按住了额头:“别摇了,别摇了,再摇老骨头都要散架了。依你,都依你,管他是谁,只要我们安安不喜欢,那就不嫁。” “谢谢祖母!”庄明宪心满意足,狗腿地拿了美人锤给老太太锤腿。 “等老太爷回来了,我就让他回绝了这门亲事。” “祖母。”庄明宪突然停了手,非常认真道:“让我去吧,我亲自跟叶茂说。” 叶家提亲,本来就是低娶,如果再传出庄家拒绝的消息,恐怕会对叶茂的名声不利。 如果叶家主动后悔,情况就反过来了。 她反正是不想嫁人的,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都无所谓。叶茂不一样,他以后要出仕,要在官场行走,需要好名声,也需要结一门得力的亲事。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别人,却不能不管不顾地拒绝叶茂。 就算不喜欢他,她绝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他颜面受挫。 老太太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区别,正想问庄明宪,福姑突然说有人来了。 来的是大太太陈氏身边嬷嬷,她一脸的谄媚欣喜:“老太太,宪小姐,傅老夫人来了。请宪小姐过去跟傅老夫人说话。” 傅老夫人可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有进宫的腰牌,可以上折子,还能直接面圣。这样的老夫人在大齐那可是屈指可数。 她亲自登门,要见宪小姐,这是多大的体面啊。 “咦?”老太太不解:“傅老夫人自然是为了明姿来的,叫我们安安去做什么?” 嬷嬷笑得殷勤热切:“一则是来商量我们小姐与傅表少爷的婚期。二则是想请宪小姐出诊。您知道的,傅夫人李氏,就是傅表少爷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想请宪小姐去看看。” 来京城将近一年,庄明宪在京城杏林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老太太与老太爷给了她最的自由,从不干涉。 老太太闻言就去看庄明宪。 庄明宪微微一笑:“祖母,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 傅老夫人跟陈氏商量好了婚期,就定在明年六月。具体的日子,还要等过了春节根据庄明姿的小日子来定。 成亲当晚是要圆房验喜帕的,若是没落红,三朝回门之前男方都可以退货的。 所以成亲当日女方一定不能来月事,否则会影响新人同房。 见庄明宪来了,两人不约而同止住了话头。 庄明宪见陈氏笑容满面,傅老夫人神色温和就猜到刚才双方一定洽谈甚欢。 她也不说别的,行礼之后就道:“不知府上哪一位身子不爽利?” 傅老夫人见她神色和顺,并无倨傲之色,就说:“是傅文的母亲,她缠绵病榻多年,总也治不好身子,你跟我一起去给她看看吧。” 庄明宪就笑了。 傅文的母亲李氏的确身子不好,但傅老夫人此次登门绝不是为了她而来。 傅老夫人来,是为了傅文。 傅文的头疾太严重,傅家一直死死瞒着众人。因为本朝有规定,凡身体不健全,有难疾奇症者一律不许入朝为官。 庄明宪理解傅老夫人疼爱孙子一片用心良苦,可理解不等于接受。 傅文是死是活,与她无关。 庄明宪坐在了傅老夫人下首的凳子上:“既然是傅家伯母,那这事情就好办了。” 她微微一笑:“伯母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是之前滑胎身子亏损太厉害了,需要慢慢调理,一时半刻急不来。” “张老跟我说了,需要用天山雪莲入药才能彻底根治,因为天山雪莲太稀少了,我打算用别的药替代试一试。最近天气不好,年底事情又多,我实在腾不出手去制药。等开了春,我一定想办法。” “您不要着急。”庄明宪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张老给伯母调理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她不急不躁,娓娓道来,把傅老夫人的路堵的死死的。 傅老夫人见她对傅夫人的病情了若指掌,连天山雪莲的事都知道,就以为张老大夫真的跟庄明宪探讨过。 她心里气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温和地点了点头:“好,那就等开春了,再请你去给你伯母看病。” 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说完话,她站起来就要走。 庄明宪跟陈氏一起,送了傅老夫人到二门处。陈氏回转,庄明宪却跟着傅老夫人出了二门,一副很殷切的样子。 叶家老夫人给庄明宪说亲的事情,傅老夫人也听说了,她只当庄明宪明白嫁到叶家无望,所以转回头来奉承自己了。 她暗暗冷笑。 这庄明宪是长得漂亮,只可惜轻浮又浅薄。这副前恭后倨的模样,实在是叫人看不上。若不是为了傅文,她连理都不会理她。 “好了。”傅老夫人心中不齿,脸上却丝毫不露依然是温和的:“天冷,你回去吧。” 庄明宪笑盈盈地搀扶了傅老夫人的胳膊:“我扶您上马车。” 她靠近了傅老夫人,用她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您是想让我给傅文治病吧?您恐怕要失望了,我庄明宪给谁治病,都不会给傅文治病。” 傅老夫人脸色一变,霍然转头去看她。 庄明宪已经松开了她的胳膊,后退了两步:“您没听错,我就是那个意思。” 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这一次拒绝了,傅老夫人下次一定还会想办法让她去给傅文治病。 她可以拒绝一次两次,后面再拒绝,恐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说傅老夫人,就是祖父那一关就过不去。 所以,她要激怒傅老夫人,让她生气。以傅老夫人这般傲气的性格,她绝不会再来请自己了。 傅老夫人果然如庄明宪料想的那般又惊又怒。 她怒容满面,太阳穴“突突”直跳。 自打正兴帝还朝之后,还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么猖狂。 “外面是挺冷的,您慢走。”庄明宪微微福了福身,就不再看傅老夫人的脸色,步履闲适地回去了。 傅老夫人站着不动,眼中怒火滔天,额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老夫人。”李嬷嬷头皮发麻,声音害怕:“您怎么了?” 上次老夫人得知庄明姿跟五皇子私会都没有这么生气。 “没事。”傅老夫人深深吸了几口气,面沉如水道:“我们回去。” 李嬷嬷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扶着傅老夫人上了马车,焦急地吩咐车夫:“快,走近路,我们回去。” …… 等下了马车,傅老夫人脸色就好了一些。虽然还是阴沉着,但因为她平时就不苟言笑,倒让人很难看出来。 李嬷嬷不敢放松,别人看不出来,她却是能看出来傅老夫人依然怒气填胸,绝没有平息怒火。 一脚踏进门,见傅文在,李嬷嬷暗暗松了口气。 傅老夫人疼爱傅文,有再大的怒火见到傅文也就熄了。 “祖母,您回来了。” 傅老夫人果然温和道:“怎么今天没有进宫?是不是又发作了?” “不是。”傅文扶了傅老夫人坐下:“这几天皇上身体不适,几位皇子都在御前侍疾,上书房的课就停了。” “虽说如此,你有空了,也要常常进宫去看看。皇子们要侍疾,你也该跟五皇子一起看看皇上。皇上待你一向很好。” 傅文点头应了。 傅老夫人视线落在桌子上,见大红描金四合如意匣子开着,红纸烫金撒花笺也打开了,就笑了:“你呀,昨天问你婚期,你毫不在意,今天却跑过来翻庄明姿的庚帖。之前交换庚帖的时候,让你看,你不看。再过两天就是庄明姿的生辰了,你是要给她送生辰礼吗?” 傅文没有说话,只默默把庚帖合上,放回到匣子里。 他再次坐下,神色凝重。 傅老夫人似有所觉。她摆了摆手,让屋里众人都退下,连李嬷嬷都不例外。 李嬷嬷守在庑廊下,过了一会就听到傅老夫人惊怒交加的声音。也不过就那么一句,她还未来得及辨认说的是什么,那声音又压了下去。 接着是傅文的说话声、傅老夫人的呵斥声、还有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傅老夫人的上房向来隔音做的好,两人又刻意隐忍,李嬷嬷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有一点却知道,傅文激怒了傅老夫人。 寒风阵阵裹着雪花落下来,李嬷嬷一动不动,跟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地站着。 里面传来瓷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李嬷嬷一惊,朝门口走了两步却不敢进去。就在这时,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了。 傅文跪在傅老夫人起居室门口,傅老夫人声音低沉压抑,像狂风暴雨之后的海面:“李嬷嬷,扶少爷出去。” 茶盏摔了一地,装着庄明姿庚帖的大红描金喜盒也掉在地上,傅老夫人闭着眼睛,背着身,不去看傅文。 祖孙两个从来没有这般争吵过。便是大老爷、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李嬷嬷心中忐忑,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爷,您先回去。”李嬷嬷低声劝傅文:“等事情过去了,您再来给老夫人陪个不是,也就雨过天晴了。老夫人最疼你,从不舍得让你受委屈的。” 傅文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他起身往外走。 李嬷嬷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吵架,必然要有一个人先服软才行。老夫人刚强了一辈子,要她低头那比登天还难。少爷虽然也倔强,好歹孝顺。 好了,有一个人愿意低头就行。 她才放松,就见傅文走到门口,跪在了院子正中间。 李嬷嬷大惊失色,喊了一声“少爷,使不得。”就慌不择路地跑到傅文身边拉他起来。 “您快起来,祖孙两个哪有隔夜仇,就是牙齿还要磕到嘴呢。您先回去,嬷嬷慢慢劝老夫人。您想做什么,想要什么,等老夫人气消了,什么都好说。” 大雪纷纷,李嬷嬷急得脸都红了:“您快起来,这样冷的天,若是冻坏了腿,可怎生是好?” “让他跪!”傅老夫人脸色冷的能挂下一层霜来,声音更是比这天气还寒:“不要管他!他就是跪到死,我也不会答应!李嬷嬷,你站着做怎么?还不快回来!” 李嬷嬷无奈,跺了跺脚进了屋,眼睁睁看着大雪落在傅文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白色。 “老夫人,少爷跪在雪窝里,腿怎么受得了?若是落了毛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李嬷嬷哀求:“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傅老夫人紧闭的双目倏然睁开,里面精光一现,瞪了李嬷嬷一眼,又慢慢阖上。 竟是一副铁了心的模样。 李嬷嬷心中念着菩萨佛祖,只求这雪别下了。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祈求,午时过后,雪竟然真的止住了。 李嬷嬷趁傅老夫人午休,立马跑出去,拿了热水热汤给傅文。傅文跪着不动,也不接。 她以为傅文冻僵了,赶紧去抱傅文,只听见傅文说:“嬷嬷,你回去,我没事。” 他脸色发青,眉毛上都结了冰霜,声音也非常僵硬。 都这样子了,还不服软,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般倔强。难道还是为了姿小姐吗? 李嬷嬷红着眼眶给他披上大毛衣裳。 见澄墨竟然傻站在一边陪冻,就气道:“你这傻子,还不快去请夫人!” 澄墨如梦初醒,拔腿就朝外跑。 “夫人,小姐。”澄墨噗通一声跪在了李氏的床边:“你们快去看看吧,少爷在雪地里跪了半天了……” 李氏正在养病,平时有什么事,绝传不到她这边来。 听了澄墨一席话,她哪里还能坐得住,一迭声地唤:“雪柔,快、快扶我起来。” 傅雪柔也急的不得了,一边服侍李氏穿衣裳,一边安慰李氏:“母亲,您别着急,我这就跟您一起去看哥哥。” 李氏坐着肩舆不停地催促:“快,快一些。” 傅雪柔跟在一旁,焦急地说:“母亲,我们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李氏见了傅文,当场就嚎啕大哭:“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要为娘的命啊,你快起来。” 傅雪柔也哭了:“哥哥,你起来吧。您跟祖母道歉,好不好?” 傅文跪着,只看着傅老夫人的屋子:“我等祖母同意。” 傅雪柔没有办法,就跑进去跪在傅老夫人床边:“祖母,哥哥不懂事,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哭着求傅老夫人原谅。 傅老夫人闭着双眼,一粒一粒地捻着佛祖,对傅雪柔的哀求置若罔闻。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李氏惊慌痛苦的呼唤:“傅文,傅文,你怎么了?” 傅雪柔顾不得傅老夫人,又跑到外面,见傅文抱着头,颤抖的身体蜷缩在地上,格外的痛苦。 “哥哥。”傅雪柔知道傅文犯了病,立马叫人:“快把少爷扶到肩舆上抬回去,他冻僵了。” “不。”傅文痛苦地喘着气:“我要等祖母同意。” “哥。”傅雪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是何苦?到底是为什么啊。” “少爷,快起来。”李嬷嬷抹着眼泪道:“老夫人答应了。” 傅文艰难抬头,只见傅老夫人站在门口,痛声道:“这是最后一次,若是再有下次,你直接把我勒死吧。” 傅老夫人话音一落,两行热泪便滚滚而下。 “谢谢祖母。”傅文挤出几个笑容,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目。 …… 庄明宪用了午饭,正打算午睡,福姑就来了:“小姐,家里来了好些锦衣卫。” 她脸色发白,声音发抖:“他们指明要见您。” 庄明宪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心惊肉跳。 锦衣卫是做什么的! 那是抄家灭门的刽子手,他们只听命于皇帝。 上次厉春抓她是用了私牢,并未大肆声张。这一次竟然直接上门来了。 是谁要见她?目的又是什么? 是陆铮吗? 不,不是陆铮。 陆铮要见她,绝不会用这种方法。 如果不是陆铮,那就是……皇帝! 她稳了稳心神,把内心的慌乱压下去:“福姑姑,你别怕,没事的。” 福姑眼圈都红了,嘴角翕翕,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事。”庄明宪正色道:“你好好陪着祖母,我很快就回来。” 来的锦衣卫并不算多,也不过二十多个。庄明宪跟着其中一位首领走到门口,见停放一辆马车,她就上去了。 马车不停,一路飞奔朝皇宫行去。 跑得太快了,她只能牢牢抓着车身。 下了马车又换轿撵,马不停蹄,竟是一副火烧眉毛的着急模样。 撵车驶进了乾清宫,庄明宪就知道,她猜得没错,果然是皇帝要见她。 只是为什么呢? 乾清宫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高大伟岸的男子。 他身穿锦衣卫大红飞鱼服,雪白的脸,乌黑的发,凌厉飞扬的眉目格外扎眼。 庄明宪刚下撵车,他就过来了:“皇上病了,太医院束手无策。事发突然,没有提前跟你说,有没有吓到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此刻绷的有些紧,寒江射月般的双眸更是紧紧盯着她的脸。 是因为皇上病了,所以他才如此紧张吗? “是有点害怕,不过见到你就好多了。” 有陆铮在,她竟然觉得很安心,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情况呢? 庄明宪并没有多想,她稍稍压低了声音:“是不是贵人身体不适?” 见到你就好多了! 陆铮眼眸一闪,亮如暗夜的星子。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庄明宪已经走到他前面去了。 “怎么了?”庄明宪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她真漂亮。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澈明净如雨后的天空,不含一丝杂质,可以涤荡人世间所有的烦恼。 “没事。”陆铮眸中恢复了清冷:“是肺痨,很棘手,太医们开的方子无效。你有把握吗?” “有。”庄明宪信心百倍,跃跃欲试:“肺痨我能治。” 她从来没给贵人治过病呢。 她双眼亮晶晶的,没有害怕,反而还带了几分兴奋。 陆铮一见,精神一震,顿觉自己刚才的决定是对的。 太医院无人能治,她若能妙手回春,便是天大的功劳。 “待会进去,你好好诊断。”他说着,脸上的神色愈发的郑重:“若是没把握,给我一个眼神。记住,不许逞强。” 庄明宪本来不是很紧张,被他这么一说,竟几分忐忑。 若是治不好,会不会有危险?祖母还等着自己呢。 “别怕。”陆铮似有所觉:“你是我叫进来的,我必护你周全。” “嗯。” 事到如今,躲避也不行了,那就迎难而上吧。 庄明宪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大殿。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院子 明日香 19330831 喵了个咪 正太只爱美少年 22997481 方丈 狐狸压倒猪 C先森家的小胖妞 桃花邬 YW·Tan 秋莉 超美 ludwigprince xier 清风不请自来 蕊蕊小幸福 凉柯 陌小七 水芋 11338596 我似昔人不是昔人 张漫 可人 各投了1颗地雷 18479186 123木头人 眯眯眼小萌 各投了2颗地雷 我还是个孩子,投了4颗地雷。 yaya 迷恋·蓝 跳坑要人品 各投了1颗手榴弹 谢谢以上亲亲的打赏~昨天是我有些激动了,有些玻璃心,言语不当之处,请大家体谅。谢谢大家的关心,我觉得很暖很愧疚。让大家担心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爱大家,比心~   ☆、第66章 庆生 乾清宫里宽敞奢华, 地砖、木梁、灯盏、屏风……取材做工无一不是这世上最好最极致的。 地笼烧的温暖如春, 龙涎香扑面而来。 庄明宪继续朝前走, 只听见一声隐怒的呵斥:“小小肺痨都无法攻克,朕要尔等何用?” 庄明宪心头一颤。 能称“朕”的,只有一个皇帝罢了。 听声音他中气十足, 并没有病重的迹象啊。得了肺痨还有精神骂人?难道是刚刚发现病症? “臣等有罪!” 十来位太医如寒蝉般跪在地上。一个个弓着腰,以头碰地。别说抬头了, 就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战战兢兢趴在地上。 空气凝滞压抑, 让人呼吸紧张,心头沉甸甸的。 帝王威严, 寻常人等哪敢逼视? 庄明宪低头走进去,跪在地上,行大礼。除了自己额头碰触在地毯上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跪的有些累了, 呼吸比刚才重了几分。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不差。 庄明宪觉得正兴帝这只老虎恐怕不是让她来治病的, 而是让她来罚跪的。 就在她想偷偷擦额头上汗水的时候,头顶传来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起来吧。” 原来正兴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站着了。 本以为自己来,看到的是一个躺在床上病得半死不活的正兴帝,没想到竟然是怎么个令人胆战心寒的情况。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庄明宪起身,也不敢抬头, 呆呆地站着,等待正兴帝下一步指令。 过了好一会,正兴帝压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退下吧。” 这就完了? 看来正兴帝是不想让自己治病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失落。 这可是太医们都治不好的病啊,她其实很想亲手试一试的。 太医们鱼贯而出,退到外面的大殿上继续跪着。 庄明宪跟在众太医之后退出去,心里叹气,天威难测,果然难测。 这正兴帝怎么就那么喜欢让人罚跪呢? “停下。”陆铮站到他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庄明宪抬了抬头,有些愧疚地看着陆铮。 满京城名医何其多,虽然她小有名气,但请她治病的,大多是妇孺。很多士大夫权贵自持身份,不会请她一个小姑娘治病的。 跟那些名医比起来,她的声望差远了。进宫给皇帝治病,便是轮到明年,估计也轮不到她。 为了让她来,陆铮一定费了不少的功夫。 算起来,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她若是治好的正兴帝的病,她一定声名大噪,以后请她看病的王公贵族多不胜数,银子就会入流水般进入她的口袋。 而陆铮举荐有功,圣眷必然比之前更加优隆。 是她没用,连正兴帝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到呢,就被撵走了。 陆铮这样大张旗鼓请了自己来,也是给她造势的意思,她却灰溜溜地走了,陆铮的脸上恐怕也挂不住。 她眨了眨眼,用眼神告诉陆铮,自己对不住他,辜负了他的信赖。 陆铮没有眨眼,只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一向凌厉平静的眼中竟然有几分无奈包容。 “这就是你请来的妙手女公子?” 正兴帝冷哼了一声,不满之意溢于言表:“看上去挺聪明的。” 庄明宪呆住! 正兴帝这是骂她呢。 看上去挺聪明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呆傻! 庄明宪憋了一口气,明明是正兴帝自己胡乱发号施令好吧,怎么能怨她。 到底要不要她治病啊。 “皇上。”陆铮清冷的声音在大殿响起:“您天威难测,令人折服。” “你不必替她说好话。”正兴帝很不以为然:“这小妮子怕是跟静乐差不多,让她回去吧。朕的病,朕自己心里清楚,便真是肺痨,朕也认了。” 庄明宪耳中轰隆隆作响。 静乐公主是正兴帝活着的唯一的女儿,五岁那年发高烧,烧坏了脑子,成了痴傻儿。 她进一趟宫,什么都没做,倒得了一个痴傻的名头,还是正兴帝金口玉言御赐的。以后谁还敢请她治病? 太过份了! 不行,她绝不能任由皇帝这么污蔑她。 庄明宪大怒,猛然抬起头直视着正兴帝:“皇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身体不适,该积极就医,而不是讳疾忌医。” “民女受陆大人所托,前来给您治病,本以为天威难测,唯我独尊。不想您竟如此慈爱,第一次见面就视民女为静乐公主一般。” 庄明宪声音朗朗,十分感动:“君上爱民如子,乃万民之福。您泽被苍生,民女又怎么敢不竭尽全力给您治病?” “先帝与裕庆太子皆因肺痨薨逝,民女一直用心研究肺痨病,眼下也有几分心得。” “请皇上伸御腕,容民女诊脉。” 陆铮看着庄明宪,虽然极力忍着,眼眸中还是流露出钦佩与赞叹。 她就是这么聪敏机智,绝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可比。 明明刚才形势很差,她却能在三言两语间将局势扭转过来。 虽然刚才皇帝让太医们出去她跟着走,的确傻了点,但那也是她不熟悉皇帝所致。 一旦熟悉,她就能游刃有余地应对。 这一番奉承恭维,皇上绝不可能拒绝她的诊治了。 正兴帝并没有被她说的话打动,却碍于面子,不能不让她治病。 他先是眼睁睁看着先帝死于肺痨,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嫡长子被肺痨折磨的不成人形,而太医院束手无策…… 他要做的是赶紧立皇嗣,把需要安排的事情安排好,而不是像先帝那样为了求医问药荒废政事,导致鞑靼攻到了皇城脚下。 大太监万全拿了脉枕来,庄明宪诊了脉,又认认真真看了正兴帝的脸色。 奇怪。 正兴帝的确是肺痨的脉象,他面色发青,形容消瘦,也是肺痨的症状。 可按脉象看,他应该病得很厉害,绝不能这样坐着,说话也不能这样中气十足。 她想了想问:“皇上,您平时茶水喝得多吗?晚上睡得好吗?” 正兴帝没有说话,只给了大太监万全一个眼神。 “主子爷口渴喜欢饮水,夜晚睡觉时常惊醒。”万全代为答,语气一筹莫展道:“太医们都说了,这都是肺痨的表现。也开了治疗肺痨的汤药,并未见效。” 怪不得太医们束手无策,的确很棘手。 庄明宪道:“皇上,民女想看一看您的饮食起居注。” 本朝皇帝的起居注,记录皇帝的言行起居。不仅有朝堂之上的政事,甚至连皇帝吃了什么,临幸了哪位妃子都记录的一清二楚。 庄明宪觉得既然是肺痨,太医院也按照肺痨来治,不可能一点效果都没有。最大的可能就是这病根本不是肺痨。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生病,饮食起居都有可能成为病源。而入口的东西致病,可能性最大。 正兴帝应允,让人拿饮食起居注来。 庄明宪翻看了最近半年正兴帝的膳食情况,并未发现蛛丝马迹。 她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正兴帝盘腿坐在龙塌上,双目微阖,眉头微皱。 陆铮知道,正兴帝这是有些不耐烦了。 他走到庄明宪身边,用眼神询问,如何? 庄明宪微微摇头,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皇上,起居注上是不是有您吃了但是没记录的东西?” 正兴帝的双目猛然睁开,犀利阴沉一闪而过:“为何这么说?” 虽然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庄明宪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顿觉信心倍增,声音也比刚才更加有底气了:“民女觉得您的病不是肺痨,而是吃了某种东西。由于吃的太多,导致美食变成毒.药,让您产生了类似肺痨的疾病。” 正兴帝没说话,大太监万全却惊呆了。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他不仅知道,而且这东西还是他亲自弄给皇帝的。 也就是说,正兴帝有病,他是罪魁祸首! 万全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陆铮哪里还不明白呢? 他强忍着不去看庄明宪,可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她的脸上。张扬明媚的容颜,成竹在胸模样,漂亮又聪明。 叶茂配不上她! 她值得更好的。 “如果民女说的没错,这应该是一种很咸的食物。但具体是什么,民女实在猜不出来,所以不能胡乱下药。请皇上告知民女是何食物。”庄明宪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没有说错。 正兴帝终于愿意正色看庄明宪了,他微微点头,威而不怒:“去,把东西端过来。” 这话是对万全说的。 万全立马爬起来,小跑着到了偏殿,又小跑着回来,将一个盘子放在了御案上。 是海哈蜊啊。 还真是咸物。 正兴帝时时让人在偏殿备着,看来真的很喜欢吃。 “皇上,让您生病的罪魁祸首就是海哈蜊……” “庄小姐。”万全忍不住提醒道:“不能叫它的名字,要叫它海公公。” 海公公? 这是什么规矩,连个海哈蜊都要叫公公? 庄明宪忍住笑点头,解释道:“《黄帝内经》上说,鱼性属火会使人热积于中;多食咸,则脉凝泣而变色。说的是咸味的东西吃太多,会让血脉凝涩不通畅,导致血太少,不足以供养毛发皮肤与五脏六腑。” “毛发得不到血气的供养,就会变得干枯;皮肤得不得血气的供养,就会变得晦暗;五脏六腑得不到血气供养,也会日益衰败。其中以心最甚,心血不足,则人白日疲倦,夜晚惊悸。” “海哈……海公公属鱼,也是海味,海味咸。您吃了太多的海哈蜊,血脉凝滞不能供养全身。这就是您病根所在。” 庄明宪说:“圣上日理万机,劳心劳力,心血消耗本就比旁人多。在心血大量消耗却得不到供养的情况下,就得了这种类似肺痨的病。” 这种病好治。 根源已经找到,对症下药就行了。 可是她不确定给皇上治病是不是能跟给普通人治病一样毫无顾忌地开方子。 好像皇帝的方子需要好几个太医再三斟酌商量之后才能定下来的吧。 她想了想道:“皇上可叫太医们进来,民女把详情告知太医,太医们也好开方子。” 正兴帝不知可否:“你倒是替太医院的人着想,这么大的一个功劳就这样推给他们了,你难道就不想要这个功劳吗?” 正兴帝的询问让庄明宪心头砰砰直跳。 她当然想要啊。 这么大的功劳,谁不想要啊。 可是,可以吗? 心思回转,另外一番说辞,在脑海中呈现。 民女当然不想要。皇上身体有疾,民女身为臣民,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相替。为您治病乃天大的荣耀,民女荣幸之至,何谈功劳一说。 或许,自己应该这样说。 又有些不甘心。 突然,陆铮说话了:“庄小姐,皇上面前,要以诚相告,不可欺君。” 陆铮这是在提醒她不必奉承皇帝了,只管大胆的说呢。 “民女想要。”庄明宪毫不犹豫,大声说:“给皇上治病,是民女的荣幸。能得皇上的赏赐,民女只觉三生有幸,受宠若惊,荣幸之极……” “行了。”正兴帝打断了庄明宪溜须拍马之言:“朕还有一个要求,朕的病,你要守口如瓶。” 啊! 庄明宪明白了,原来皇帝不想让人知道他喜欢吃海哈蜊啊。若是让太医们知道,这件事情一定又要记在起居注上了。 怪不得还要给海哈蜊取个外号,原来是怕说漏了嘴被别人知道。 这一刻庄明宪只觉得威严高贵的皇帝突然不再那么吓人了,他跟普通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偏爱的食物。只是他身为皇帝,要严格控制自己的喜好,有些喜好甚至要硬生生地抹杀,不能有所偏爱。 这么想来,当皇帝也并不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 庄明宪恭敬道:“民女保证,绝不会泄露半分。” 庄明宪开了方子交给万全,然后说:“方子不特别,就是普通滋阴生血的方子,太医们就是看了,也不会知道病根在海公公。吃三天,口渴就能减轻;五天,晚上就能睡得好;十天,面上的灰暗开始减退;连服两个月,此病可痊愈。还有,服药期间,海公公是不能吃了。” 万全下去让人抓药,正兴帝问庄明宪:“你想要什么赏赐?朕赐你郡主身份?” 庄明宪立马就跪下了:“民女自知卑微,不敢奢望郡主身份,只求皇上能许民女一个恩典。” “是何恩典?连郡主的身份都不要?” “皇恩浩荡,来的太突然,民女一时半刻也想不到要什么。民女就是求一个恩典,这个恩典先存着,有朝一日民女需要的时候,请圣上予以恩准。不知可否?” 她所求的,自然是婚姻自由,可祖母前世失手推到祖父导致祖父死亡的事情一直压在她的心头。 她不确定还会不会发生。 如果发生了,她必须要救祖母的,不能让她被监.禁起来。 所以,皇帝的恩典格外重要。 她不能给定死了,这样有转圜的余地,以后需要的时候才能用上。 “朕刚才说错了。”皇帝看着她,沉声道:“你不是看着聪明,你是有点小聪明。不过朕既然说了会跟你恩典,就一定会答应。这件事情朕记下了。” 庄明宪大喜,几乎要合不拢嘴:“谢皇上。” “靖臣,陪朕走走,御花园的梅花今夜开的正好。” 正兴帝起身,朝后殿去了,陆铮冲庄明宪微微点头,这才陪着皇帝而去。 …… 出了宫门,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 她站在宫门外有些傻眼。 来的时候她是坐锦衣卫的马车来的,眼下要回去了,正兴帝并未做安排。 难道要她抹黑踩雪走回去吗? 要是能有一辆马车经过就好了,就算不能搭乘,好歹可以请人帮忙给鲤鱼胡同送个口信,让祖母派车来接她。 庄明宪前后张望,见宫巷里,一辆驷马豪车正缓缓而来。 普通百姓只能用一匹马拉车,六品以上的官员只能用两匹马,二品以上的官员能用三匹马,皇室宗亲、异姓王可用四匹马。 这辆马车用了四匹身材高大的骏马不说,马车四角挂的还是琉璃灯,驾车的车夫也非常的精神。 庄明宪知道车内之人身份非凡,赶紧退后两步避开。 不料马车越来越近,越来越慢,竟然在她面前停下了。 帘子一掀,陆铮在里面冲她点头:“上来,我送你回去。” “谢谢陆世子。” 两人同车也不是头一回,庄明宪知道陆铮是靠得住的人,她也不忸怩,冲陆铮微微一笑就上了马车,在陆铮的对面坐下了。 马车十分宽敞,炭盆里烧着银霜炭,很暖和。 可她在外面冻了一会,一进来身上暖和了,手还是冰凉。 她把手放在唇边轻轻呵了几口气,问陆铮:“陆世子,你不是要陪皇上赏梅花吗?” 一边问话一边轻轻搓着手。 陆铮目光在她冻得发红的手上停留了一会,说:“已经赏完了。” “这么快啊。”庄明宪说:“不过皇上身体有恙,的确要多休息。” “嗯。”陆铮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暖手碳炉,放在她腿上,让她抱着暖手。 暖意从碳炉上传来,庄明宪舒服地出了一口气。 “饿不饿?”陆铮把一碟子豌豆黄推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说着,又递过来一个湿帕子,让她擦手。 庄明宪确实饿了,她捏了一块豌豆黄,咬一口入口即化,甜软可口,很好吃。 等一块豌豆黄吃完,去拿第二块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一道明亮的视线盯着她。 这里只有她跟陆铮两个人。 庄明宪抬头去看陆铮,陆铮并没有看她,而是盯着小案上的棋盘出神。 马车颠簸了一下,案上的灯轻轻晃动,有光影在陆铮脸上摇曳。他如玉的脸,浓密的眉,深潭般深邃的双眼,半掩在光影中,更添英俊神秘。 庄明宪就觉得一定是灯光照的,所以她才会觉得有人看她。 她想起来陆铮跟她一样饿了半天。 “你也吃点吧。”庄明宪说:“这豌豆黄还挺好吃的。” “我不爱吃甜食。” 那为什么会有备了豌豆黄在马车里呢? 陆铮拿了铜鎏金羊角宫灯的灯罩,认真地剪着灯花,庄明宪把疑问吞下,认认真真地吃起豌豆黄来。 可能是皇帝赏赐的,既然他不喜欢吃,自己就吃完好了。 宫里的点心就是比外面的好吃。 她一口气吃了四块,还想再吃,陆铮倒了一杯茶给她:“润润喉咙。” 她不怎么饿了,反倒觉得渴,这茶来的太及时了。 “谢谢。”庄明宪双手接过来,轻轻啜了一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暖和的、舒服的、甜甜的。 因为这茶是热的、香的、甜的。 “怎么放了蜂蜜?”她看着陆铮:“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陆铮神色不变,淡淡道:“乾清宫茶房的宫女泡的茶,她们许是弄错了。” “世子爷。” 马车戛然而止,车夫说:“前面的路被雪堵住了,要换道吗?” “嗯。”陆铮道:“换别的路吧。” 庄明宪放下茶盏就要掀帘子看,陆铮长臂一伸,修长匀称的手就把车帘压住了。 “外面风大,冷。” 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掉头跑出很远了,庄明宪就是想看也看不成了。 不过她并不是个纠结的人,陆铮是主人,当然是客随主便了。 马车兜兜转转,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外面一声巨响,像是炸雷一般。 怎么了? 庄明宪没动,陆铮却一把将车帘掀开了。 不远处的天空上,正绽开着五颜六色的烟花,一朵绽开还未完全熄灭,又有七八个火球自下而上腾空飞起,在空中重叠绽放成为五彩斑斓、明亮夺目的花朵。 黑暗的夜空被点缀的千紫万红,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庄明宪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欣赏过烟花,好像离她很近,就在她旁边似的。 她看着烟花绽放落下,被美丽的烟花震撼折服。 她目不转睛盯着天空,眼睛瞪的大大的,脸上都是惊奇喜悦。 有人不看烟花,只看她。 只是看着她。 看着烟花在她眼中亮了又灭了,看着她的笑容越来越大,看着她脸上两只深深的酒窝。 烟花一直放着,直有一炷香时间还久,庄明宪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着的硝石味道。 陆铮放下了帘子,她还有些意犹未尽:“不知是哪家这么大的手笔,放了这么多的烟花,今天不是节日啊。” “许是谁家公子小姐庆生吧。” 陆铮声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呼喊:“祝小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事事如意,时时顺心。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唯有小姐芳龄永继,永无烦恼。” “还真是谁家小姐过生日。” 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啊。 庄明宪叹了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这般大张旗鼓,必然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的。这位小姐,可真有福气。” 也真的很有钱。 她是舍不得花这么多钱给自己庆祝生日的。 虽然没有很多人疼她,但是她有祖母啊,这就足够了。 想到祖母,她又开心的笑了:“不过,我们没花钱,就看到了烟花,比这位小姐更有福气。只是祖母不在,她老人家要是在,必然更高兴。” 陆铮淡淡点头:“以后会有机会的。” 马车停在鲤鱼胡同,庄明宪下了车,踩着满地莹白厚实的雪回去了。 陆铮看她进了庄家大门,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旖旎的脚印,这才上了马车。 周成兴奋地追了上来:“世子爷,今天的事我办的好吗?” 庄明宪笑靥如花的脸庞在脑中闪现,陆铮轻轻勾起嘴角,笑着说:“很好,有赏。”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23054136 梦幻银水晶 阿离。 lolo 胖胖 1165135755 Dou 各投了一颗地雷,谢谢大家~   ☆、第67章 设计 傅文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他眼睛在周围看了一圈。 傅雪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盯着桌上放着的两只茶盏出神。 茶盏旁边是一个大红的盒子, 盒子里放着两株人参。 傅雪柔全部精力都放在那茶盏上, 她甚至情不自禁地摩挲着那茶盏,连傅文从床上起来她都没有察觉到。 温暖的室内突然进了一阵冷风,她一惊, 回头见傅文站在窗边支窗户。 她忙站起来阻止说:“大哥,你才起床, 不好吹风的……” “无妨。”傅文淡淡道:“子青来过了?” 能在他病重进卧室,而又不用傅雪柔避讳的, 只有叶茂。 傅雪柔走到他旁边,见傅文苍白消瘦的脸上棱角分明。因为吹了冷风, 略带青色,更显凛冽。 “叶大哥在这里坐了一会,得知大哥只是太累睡着了,就走了。他说明天上午再来。” 她微微一笑,轻声说:“哥哥, 你饿了吧,我让嬷嬷给你端粥来。” “不急。”傅文在她旁边坐了, 问:“雪柔,你来傅家几年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傅雪柔却心头一跳。 大哥待她不错,却从不会这样坐下来跟她话家常。 她想到昨天大哥与祖母的那一场对峙,莫名有些紧张。 “四年了。”傅雪柔抱着手炉,看着窗外的雪, 柔柔一笑:“那也是大雪天,人牙子带了我去隔壁王尚书家里,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大哥。您救了我,给我一个家。” “嗯。”傅文说:“我记得你当时哭得很厉害,因为没选上就要被卖到乡下做童养媳,抱着王尚书家门口的石狮子不愿意走。” 傅雪柔点点头,语气充满了感激与唏嘘:“当时我才十岁,一转眼我都十四了,时间过得真快。” “十四岁,也该说亲了。” 傅文说的平淡,傅雪柔的脸却倏然变得苍白:“大哥,我还不想嫁人……” “难不成你还想给叶茂守一辈子?”傅文问她:“先有陆双双,后有庄明宪,以后还会有旁人。你这样干等着,便是守到死,也不会有结果。” 傅雪柔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低下头,苦涩道:“大哥说的对,那……那我的婚事就由大哥做主吧。” 傅家待她不薄,大哥待她恩重如山。大哥让她嫁人,也是为她好,傅家也不可能有未出嫁的老姑娘,传出去不好听。 “我是你大哥,自然希望你嫁的如意,你想嫁叶茂,嫁就是了。” 傅雪柔一愣,苍白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可是叶大哥就要跟庄小姐定亲了?” 傅文眉宇间有一丝不耐:“叶家跟庄家的亲事不会成。明天叶茂过来,就是你的机会。” 他盯着傅雪柔,缓缓道:“叶茂的性格你也知道,明天他来,你知道怎么做的,对不对?” 傅雪柔如石破惊天般看着傅文,过了好一会,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 叶茂跟傅文是至交好友,他来傅家跟来自己家一样,都不用小厮领路,他就直接到了傅文的院子。 “时文。”叶茂一进屋就嚷道:“昨天我回去之后,祖母得知我没有等你醒来跟你说话,她老人家把我说了好一顿。直说我这个朋友不靠谱,让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你说话,确保你的确康复了才回去。” 叶老夫人知道傅文前途不可限量,自然疼爱看重傅文,也希望叶茂跟傅文走得越近越好。 “为了你,我跑了两趟。”叶茂说:“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他声音很大,说话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意。 自打叶家向庄家提亲后,他的好心情就一直持续着,真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那你就留下来吃午饭吧。”傅文说:“我让人多准备几个你爱吃的菜。” “你不说我也要留下来的。”叶茂用肩膀轻轻撞了傅文一下,笑嘻嘻说:“宪表妹约我下午在陶然居茶楼见面,我打算吃过午饭就去。” 他脸上有七分的喜悦三分的羞赧:“你看,我这一身打扮,行吧?” 说着,叶茂朝后退了一步,让傅文能好好地打量他。 头戴白玉簪,身穿宝蓝色销金云纹锦缎袍,腰系深蓝如意纹腰带,腰带下方缀着一块圆形碧玉。 他本来就气质轩朗又阳光,因为心中高兴,眼角眉梢被喜悦点亮,整个人更添英俊。 “行吗?” 傅文不说话,叶茂就有些紧张:“你看腰带是不是不搭?还有发簪,要不然换成石青色的吧?我记得你有一根石青色的,借给我?” “不用换,很好。”傅文说:“你搭配的很用心。” “那就好。”叶茂松了一口气,把手搭在傅文肩膀上,笑了起来。 傅文看他一口白牙透着喜庆,就把脸转到别处,说:“既然你跟庄明宪定亲了,那盆蓝荷我就送给你吧,算是庆祝你定亲之喜。” “好啊。”叶茂当然高兴,在傅文肩膀上拍了拍:“我就知道你够兄弟。走,我们去花房。” “少爷。” 澄墨突然跑进来,面色焦急,欲言又止。 傅文问:“怎么了?” “五皇子派人送信,让您即刻进宫一趟,说是有急事。” 傅文正色点头:“你去备马车。” 他又对叶茂说:“我去去就回,你留下来别走,等会我陪你去拿蓝荷。” “你只管去就是,我又不是旁人,何必那么客气?”叶茂摆手道:“蓝荷我自己去拿,你先忙你的。” …… 傅文去了没多久,叶茂就抬腿去了花房。 花房里有三盆蓝荷,一模一样的花盆,有的含苞欲放,有的才打花骨朵,有的正在盛开。 叶茂犯了难,走出花房抓了小厮问:“哪一盆是你家少爷从河间府带回来的?” 小厮一脸茫然地摇头,建议道:“要不您去问问雪柔小姐吧,这些花除了少爷,就是她在照料了。” 叶茂想想也是,他去了傅雪柔的院子。 傅雪柔正朝掐丝珐琅兽耳炉中投香料,房间里味道香中带着几分淡淡的甜。 叶茂进门,甜香裹着热气铺面,他登时就出了汗。 “雪柔妹妹怎么用起香料来了?”叶茂不好意思脱衣服,又怕身上有了汗味下午见庄明宪不太好,心里想着赶紧问完就走:“你之前只用花的。对了,花房里那三盆蓝荷,哪一盆是时文从河间府带回来的?” 傅雪柔脸上绽放出一个喜悦的笑容:“叶大哥来了,快坐下。” 她没有回答叶茂的问题,只是问他:“我给你跟大哥一人做了一个荷包,正不知给你绣什么花样呢?” 傅雪柔人如其名,温温柔柔地说:“大哥选了青松傲寒雪,这里还有岁寒三友、青竹迎风、兰菊同芳,你想选哪一个呢?” 她温柔而热情,说话的声音特别娇糯,叶茂随口说:“就选青竹迎风吧。那蓝荷……” “我觉得青竹并不适合叶大哥。” 傅雪柔说话的声音跟庄明宪非常像,只是比庄明宪要轻柔的多。如果说庄明宪是灼灼其华的在枝头绽放的桃花,那傅雪柔就是温柔恬淡,清秀美丽的梨花,她是温和的,柔软的,不带攻击力的。 她说:“哥哥性子清冷,用青松、青竹都好,叶大哥是谦谦君子,该用君子兰才好。我想绣了君子兰送给叶大哥,行吗?” “行啊。”叶茂只想赶紧问了话走,因为他觉得这房间很热,让他觉得难受:“雪柔妹妹觉得好就行。” 傅雪柔把茶水递给他,叶茂一饮而尽,先是一阵凉爽,接着觉得头有些不舒服。 “那我若是说秋菊更好呢?”傅雪柔歪了头,看着叶茂:“叶大哥也随我吗?” “嗯。”叶茂敷衍道:“你拿主意就行。” “叶大哥。”傅雪柔甜甜一笑,脸蛋微微有些发红:“你对我真好。” 她眼睛很亮,倾诉着什么,这样毫不掩饰地望过来,叶茂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他站起来说:“花房里的三盆蓝荷哪一盆是时文从河间府带回来的?” “叶大哥问这个做什么?”傅雪柔走到叶茂身边,温柔又俏皮地看着他:“叶大哥不说,我就不告诉你。” 被她这样看着,叶茂只觉得心烦意燥,他毫不考虑道:“是时文送给我跟宪表妹的定亲礼。” “啊!” 傅雪柔低呼一声,转身就里屋跑。 叶茂心理记挂着三盆蓝荷,又不知傅雪柔怎么了,本能地追上去:“怎么了?” 到了里屋门口,叶茂犹豫要不要追进去,傅雪柔却脚步踉跄,摔倒在地上。 叶茂见她趴在地上不动,以为她摔坏了,立马进去扶她的肩膀。 傅雪柔转过身来,泪流满面:“叶大哥……” “怎么了?” 叶茂又热又急,又渴又难受,他的呼吸特别急促。 傅雪柔猛然扑进了叶茂的怀里:“叶大哥,我好难受,我不想让你跟庄小姐定亲……” 少女柔软馨香的身体入怀的一瞬间,叶茂便觉得身体像火把一样“腾”地一下被点燃了。他的手猛然收紧,把傅雪柔紧紧搂住,又突然松开,推开。 眼前都是重影,他很晕,出了光影,他什么都看不到。 身体的异样告诉他,这不对劲。 门在哪里?他要走。 宪表妹在陶然居茶楼等着他呢。 “别走,求求你别走。”傅雪柔扑上来,把沾满眼泪的唇印在叶茂的唇上。 叶茂去推她,却碰触到一片光滑细腻又柔软的肌肤。 傅雪柔竟褪去衣衫,不着.寸.缕。 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也被击溃,叶茂一个翻身,将傅雪柔压在身下。 …… 庄明宪在陶然居定了包厢。 她要亲口跟叶茂说,她不能嫁给他。 叶茂是个好青年,谁嫁给他都会得到幸福,只是她没有嫁人的打算。 他应该找一个跟他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叶茂前世……好像是没有娶正妻的,他只有一个妾,等那个妾生了庶长子之后就被他送到乡下去了。 对于叶茂的前世她也就知道这么多。 还是她在傅家偶遇了叶茂,叶茂向她咨询小孩子生病了该怎么办,她才知道的。 她当时主动提出要去给叶茂的孩子治病,被叶茂婉拒了。 最后一次见到叶茂,是在她重生前两年。她跟叶茂说话被傅文看见了,傅文脸色很难看,直接将叶茂拖走。从那之后,她就没见过叶茂了。 她怀疑今天说完话之后,将是她这一世最后一次跟叶茂见面。 庄明宪正想着,突然有人敲门,门口是伙计的声音:“公子,你等的公子来了。” 雅间在二楼,庄明宪上来的时候跟伙计说过自己姓庄,如果有年轻的公子来找庄公子,直接带上来就是。 叶茂来了。 她也想好怎么跟他说了。 庄明宪起身开门。 门口站着的不是叶茂,是傅文。 “是你?”庄明宪冷冷地问:“叶茂呢?” 只有叶茂知道她在这里,傅文能来,必然是从叶茂那里得来的消息。 她本来神色平静温和,在见到他的一瞬间,脸色倏然变得冰冷不耐。 傅文看着,只觉得心头一刺。 “他不来了。”傅文推门要进去:“他让我过来传话给你。” 庄明宪后退一步,让他进来:“有什么话,你说吧。” 她能写信约叶茂出来私会,却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傅文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叶、庄两家的亲事成不了了,过几天叶家就会让人取消提亲。” 庄明宪本来淡漠地看着窗外,听到这话,立马一惊:“叶茂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 她毫不怀疑叶茂后悔不想娶她,第一时间就认为是叶茂出事了。看着她担心的表情,傅文眸中闪过一抹嘲讽:“他没事,就是不想娶你了。” 他紧紧盯着庄明宪,不愿意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庄明宪垂了眼皮,并无难过痛苦惊慌,只有一丝淡淡的怀疑。 她不再说话,抬腿就要走。 傅文站在门口,“啪”地一声把门关上,用胳膊挡着她:“我还有话要说。” 庄明宪挑眉,满脸不耐。 傅文忍着酸意,让声音平静如常:“我的头疾,你给我治。” 庄明宪冷笑一声,眼角眉梢都是厌恶:“你做梦!” 她眼里的憎恶如凌厉的箭凶猛地射中傅文的胸口,傅文觉得心口疼得厉害,用手去捂胸口。 庄明宪看都不看他一眼,拉开门就走了。 …… 叶茂醒来已经是傍晚。 他木然地穿上衣服,弯腰穿鞋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眼里没有了神采,只有茫然无措与无尽的后悔,他僵硬的如行尸走肉一般,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叶大哥。”傅雪柔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对不起,我不奢望能永远跟你在一起,有今天我就满足了。” 她是哭着说的,眼泪打湿了叶茂的背。 叶茂一语不发,怔怔地掰开她的手,面无表情朝外走。 身后传来傅雪柔哽咽却坚决的声音:“是我不知羞耻,想给自己留个念想,不想抱憾终身。我是心甘情愿的,不关叶大哥的事。” “我会喝避子汤,会守口如瓶,绝不让你为难。”傅雪柔忍不住哭出了声:“只求你不要有负担,想起雪柔的时候不要有恨。雪柔祝……你跟……庄小姐百年……好合……” 傅雪柔泣不成声,死死咬着自己的唇。 知至知终,叶茂都没有回头。 出了门,一阵寒风吹过,叶茂只觉得身上寒,心里很寒。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外走,有丫鬟小厮跟他说话他都不知道。 “子青!”傅文跟他迎头碰上:“你去见庄明宪回来了吗?” 听到庄明宪这三个字,叶茂一个激灵,突然清醒。 这一瞬间,只觉心头像被人插了一把刀,在不停地搅动,痛得他身子簌簌发抖。 他要走,却被傅文一把拉住了。 “蓝荷你搬了吗?” “没。”叶茂脸色惨白,凄凉痛苦。 傅文恍若未见,他低声说:“我越来越忙,没空照料那些花卉了,平时都是雪柔在照料。再过几个月,雪柔就要进宫选秀了。我们只会越来越忙,这些花你喜欢哪一盆,尽管搬去。” 叶茂空洞的眼神有几分惊惶:“选秀?” “嗯。”傅文叹息一声:“祖母跟母亲都是不愿意的,不料皇后很喜欢雪柔,有意将她指给三皇子做正妃。雪柔又不愿意随便找个人嫁了,只能进宫选秀了。” 叶茂知觉脑中“嗡”地一声像被大锤击中,他两眼一花,向后倒去。 “子青。”傅文立马将他扶住,担忧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叶茂死死抓着傅文的手,万念俱灰道:“时文,如果我犯了弥天大错,你会原谅我吗?” 傅文脸色变得凝重:“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雪柔。”叶茂闭上双眼,泪水滚滚而落,他捂着脸蹲下去,哭着说:“我要娶雪柔!” 三天后,叶家跟庄家的亲事作罢,叶茂定亲的对象换成了傅雪柔。 老太太还以为是庄明宪去跟叶茂说的结果,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唏嘘。 转眼就到了腊八。 皇帝让大太监万全给各勋贵家里都赐了粥,卫国公府这样的顶级权贵自然是头一份。 陆铮领了粥,进宫谢恩,皇帝忙着跟首辅议政,陆铮就先去给陆贵妃请安。 照例,陆贵妃这一天会让陆铮给卫国公老夫人带一些东西的。 陆贵妃正在陪静乐公主玩,见陆铮来了,她满脸笑容:“好像瘦了些,既然放假了,就多歇歇。皇上赏了我半只鹿,等会你带一些回去补补身子。” “母妃,静乐也瘦了,静乐也要吃鹿肉补补身子。” 十五岁的静乐公主容貌随了陆贵妃,五官很漂亮。可惜五岁那年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从那之后智力就停留在五岁。 小孩子都的好吃的,静乐公主几乎吃个不停,现在已经吃成一个大胖姑娘了。 陆贵妃爱怜地摸了摸静乐公主的头:“好,好,我们静乐也吃。” “我要去表哥家里吃,要陪着外祖母吃。” 陆贵妃宠爱道:“这个母妃可做不得主,你要问问你表哥愿不愿意让你去他家里做客。” 静乐公主就跑过来,笑嘻嘻地看着陆铮:“表哥,你能邀请我去卫国公府吃鹿肉吗?” “能。”陆铮对静乐公主向来疼爱,他好脾气道:“有鹿肉当然要给我们静乐吃了。” “表哥你真好!”静乐公主哈哈一笑,如顽童般跑开了:“哦,哦,我要去外祖母家里吃鹿肉了。” “公主,静乐,慢一点。” 静乐公主的伴读清云县主立马追了上去,临走之前,忍不住看了陆铮一眼,脸微微有些红。 “清云,清云。”静乐公主胖胖的手一把抓住清云县主的胳膊:“表哥同意了,我们能去卫国公府了,你答应带我去你家看小猫猫的。” “放心吧,静乐。”清云县主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等我们从卫国公府回来,我就找个借口,让你跟我回家,这样你就能看小猫了。” 静乐公主高兴极了,站在原地转圈圈。 四皇子送陆铮出去,他笑着说:“清云人其实很不错了,长得好,性子又好,家世也配得上你。最难得的是,她对你痴心一片,你干脆娶了她算了。” “殿下慎言。”陆铮正色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坏了清云县主的名声。” “你呀!真是没趣。”四皇子无奈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让你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一声表弟,你总是殿下长殿下短的。” 他拍着陆铮的肩膀,一脸的不满,很是亲昵。 陆铮不为所动,淡淡道:“礼不可废。” 四皇子无奈道:“那就随你吧。不过我可提醒你,清云开了春就及笄了,到时候母妃将她赐婚给别人,你可别后悔!” 陆铮微微一笑:“我为清云县主高兴。” 四皇子瞪眼:“好个清冷的陆郎,真是太不解风情了,可惜了清云爱慕你这么多年。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作绕指柔了,偏偏你无动于衷。” 陆铮淡淡说:“殿下留步,臣去了。” “陆靖臣!”四皇子不甘心地跺脚:“你会后悔的!” 陆铮出了陆贵妃的寝宫,又到皇帝面前谢了恩,这才坐马车出了宫门。 路上被人拦住了。 “世子爷,清云县主说有话跟您说。” “让她过来吧。” 车帘掀开,陆铮神情淡漠地坐在里面,他宇间都是清冷傲然。他不仅没有要下车的意思,甚至连看都看清云县主一眼。 周成问:“县主,您有什么事?” “陆世子。”清云县主看着陆铮,眼睛里几乎要冒出小星星,她死死握着手,小声说:“我的马车坏了,你能载我一程吗?” 她仰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打在脸上,显得她有些孱弱。可那双眼睛却特别明亮,都是期待。 周成看着,心里啧啧叹道,清云县主长得真漂亮啊,满京城怕是也只有宪小姐能跟她一较高下了吧。 看看她的桃花眼,多漂亮啊! 一闪一闪的,让人无法拒绝。 周成忍不住朝陆铮看去。 陆铮等了半天,不见周成说话,就淡漠地瞥了清云县主一眼。 “不能。” 陆铮斩钉截铁,冷冷吐出这两个字,就放下车帘走了。 马车走了,清云县主眼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 周成听了这哭声,忍不住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叹息道:“没想到啊,这才短短三年,竟然又有当街拦车的把戏了。清云县主开了个头,恐怕以后……” 周成想起陆铮十三岁到十六岁这段时间,每次出门五花八门的“偶遇”,立马耷拉了脸。 若真是那样,又要苦了他了。 那些小姑娘打又打不得,碰又碰不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又如何?”陆铮扫了他一眼,说:“还从未有人……” 他说不下去了。 周成嘿嘿一笑,贼兮兮道:“世子爷,您怎么不说了?” 从前陆铮会说,还从未有女子上过我的马车,可现在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前不久这辆马车就载了一位娇滴滴的小姐,还是清冷高傲无情的陆世子特意让宫里的马车不要安排,特意要载人家的。 想当初,世子爷才十三岁,就能冷着脸呵斥外面的小姑娘了:“男女同车,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本世子退下!” 现在呢,他还不是主动请人家小姐上马车,还藏着掖着,不敢让人家知道。 啧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就是如此吧。 想起陆铮从前那冷傲的模样,周成突然觉得自家世子爷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他还不是狠狠拒绝喜欢他的女孩子? 他表情丰富,心里的想法虽然没说出口,但脸上都表现出来了。 陆铮脸上闪过一抹狼狈,他瞥了周成一眼,冷冷道:“下去!” 周成立马变脸:“我错了!” 庄明宪累得不行。 每月初八,是张老大夫所开的济民药铺的义诊日,免费给人看病,有时候还赠药。 因为开在城南,来买药的以生活困穷、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老百姓为主。 每到初八这天,人都会特别的多,庄明宪自然也来坐诊的。 她身体吃不消,只看上午半天。 过了午时,她在济民药铺吃了午饭就回去,刚刚到家,正在换衣服,福姑就来了。 她每次外出回来,换过衣裳就会去看祖母,福姑这么着急,必然是有事。 庄明宪立马让福姑进来。 “小姐。”福姑急道:“老太太跟老太爷吵起来了。” 啊? 他们不是很久都不吵架了吗?怎么又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庄明宪正色道:“是为什么吵架?” “因为薛姨奶奶。”福姑忿忿不平道:“薛姨奶奶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Lily2009 投了9颗地雷、2个手榴弹 yaya 小酒酿 梦幻银水晶 ssjj 各投了一颗地雷。 谢谢大家,(*╯3╰)   ☆、第68章 汹涌 福姑一面服侍庄明宪换衣裳, 一面咬牙切齿地把事情说给庄明宪听。 老太爷每天早上午去文瀚楼, 下午才回来。两个多月前的一天, 不知何故提前回来了。 当时老太太正在午休,为了不打扰老太太休息,老太爷就去了书房。 后来赵嬷嬷去了书房, 没过多久,老太爷就去了薛姨奶奶的院子。 过了两个时辰才出来, 中间还要了一趟水。老太爷怕人知道,特意吩咐的厨房的人不许声张。 还是今天上午, 薛姨奶奶给老太太、老太爷送腊八粥突然吐了,老太太觉得不对劲, 立马叫了大夫来号脉,这件事情才被爆出来。 老太太什么都没说,只让人将老太爷的铺盖箱笼搬出去。 老太爷不许下人搬,两人争执起来。 老太太骂老太爷是说话不算话的老乌龟,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说老太太粗俗不堪,没有容人之量。 两人你一言, 我一语地吵起来。 薛姨奶奶哭着劝阻,越劝两人火越大。最后老太太没忍住,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给了老太爷一巴掌。还说让老太爷滚,老太爷气得直跺脚,最终带着薛姨奶奶走了。 庄明宪听着, 脸色越来越冷:“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老太爷如何,薛姨奶奶怎么样,庄明宪根本不关心,她只在乎祖母。 “老太太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开门,谁劝也不听。”福姑急得快哭了:“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一炷香时间之后,庄明宪就站在了安荣院正房的门外。 门紧闭着,窗户却支开了一条缝,庄明宪顺着缝隙朝里看,只见祖母和衣躺在床上,脸面向床里。 屋子里光线不甚明亮,庄明宪只觉得祖母躺在那里很孤单颓废。 祖母性子急,每次遇到事情都急着解决,从不服输。像今天这样逃避还是头一次。 是不是因为祖母被祖父伤透了心呢? 庄明宪大急,拍着窗户大声叫着:“祖母,您开门,您开开门。” 老太太身子一动,从床上坐了起来。 庄明宪瞪大了眼睛,见祖母面色平静,鬓发平整,并无哭过的痕迹。 她狠狠松了一口气,抓着窗棂的手也就慢慢放开了。 身后突然传来薛姨奶奶的凄凉的声音:“老太太,都是妾身的错,求求您不要怪罪老太爷。” 薛姨奶奶泪落如雨,声音里有着无尽的后悔与自责:“妾身已经知道错了,是赵嬷嬷自作主张才会酿下这样的大错,妾身已经狠狠责罚了赵嬷嬷了,老太太您原谅了妾身吧。” 屋中尽是沉默,老太太盘腿坐在床上,丝毫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庄明宪看着薛姨奶奶这矫揉造作恶心人的样子,不由怒火中烧。 她眉头一挑,语气间都是凌厉:“姨奶奶果然是伶俐人,你得了好处,却把所有的罪名推到赵嬷嬷身上,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宪小姐。”薛姨奶奶愧疚地摇头:“事到如今,妾身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求老太太能原谅妾身。” “姨奶奶。”庄明宪冷笑道:“赵嬷嬷自作主张,你真的不知情吗?” “妾身当然不知情。”薛姨奶奶声音急切地解释:“老太爷跟妾身说过,他以后不会进妾身的院子了。妾身一直谨守本分,怎么敢做这种行僭越之事?” “嗯。”庄明宪点点头,一副相信了她的样子:“原来姨奶奶是冤枉的,都是赵嬷嬷这狗东西欺上瞒下。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客气了。” “谷雨!”庄明宪轻蔑一笑,说:“去,把赵嬷嬷交给大伯母,跟她说这样奴婢留不得了,立马交给人牙子卖出去。” 薛姨奶奶脸色一白,眸中闪过一抹嫉恨慌张。 虽然很快就消失不见,庄明宪还是捕捉到了。 她盯着薛姨奶奶,缓缓道:“记住,把赵嬷嬷欺瞒主子的事情告诉人牙子,让她把赵嬷嬷卖到偏远的地方去。” 三言两语就折损了一个得力的臂膀,薛姨奶奶气得浑身发抖。 她咬紧了牙关,极力隐忍,最终惨然道:“这都是她最有应得,宪小姐这般处置,公允极了。” 这个庄明宪太厉害了! 不能跟她对峙下去,否则局面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力,还是要从老太太这里下手。 薛姨奶奶走到老太太门前,跪了下去:“您再恨妾身,都是应该的,这一切都是妾身管教无方罪有应得,只是求您不要跟老太爷置气。只要您愿意跟老太爷重归于好,妾身做什么都愿意的。” “说来说去……都是妾身腹中孩儿惹的祸……”薛姨奶奶捂着肚子,哭泣道:“只要您愿意原谅老太爷,妾身愿意打掉这腹中的骨肉……” “哗啦”一声,门突然开了。 老太太沉着脸,目光如同刀子一般落在薛姨奶奶身上:“好!” 她说着,将一包红花扔在薛姨奶奶面前:“够不够?不够我还有很多!” 薛姨奶奶仰头看着老太太,捡起那包红花站了起来,释然地笑着说:“谢老太太赐药,妾身这就照办。” “住手!” 老太爷脸色铁青,眉宇间都是急躁,像是落入陷阱的困兽般暴虐:“都给我住手。” “老太爷。”薛姨奶奶惨然看着老太爷,眼泪滚滚而落:“妾身心甘情愿,你不要怪……” 话未说完,她就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玉娘!”老太爷大喊出声,上前一步抱起薛姨奶奶,进了下人的厢房。 庄明宪担忧地看着祖母,心里很难受。 老太太轻轻摇头,宽和温厚的脸上并不见悲伤之色。 是被伤的太多,所以麻木了吗? 庄明宪心里大恸,上前握住了老太太的手,给她安慰。 老太太淡淡一笑,摸了摸庄明宪的头。 “明宪!” 老太爷焦急的呼唤声,打破了祖孙俩之间的脉脉温情:“你快来给薛姨奶奶看看。” 庄明宪抬头去看老太太,老太太微微点头:“去吧。” 庄明宪用力握了握老太太的手,转身去了。 薛姨奶奶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老太爷握着她的手,非常担心。见庄明宪来了,他立马让开给庄明宪腾地方,不料薛姨奶奶昏迷中却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老太爷,别……别丢下妾身……妾身怕……” 她喃喃说着,虽然闭了双眼,但眼泪还是一滴一滴流出来。柔弱可怜,犹如被暴风雪摧残过的花朵,让人看着心碎。 庄明宪一眼就看出薛姨奶奶是在装晕。 她不由冷哼一声:“祖父,我要给薛姨奶奶看病,你不让开我怎么看?” 老太爷神情特别复杂,他反握了薛姨奶奶的手,轻声安抚道:“不怕,不怕,我不丢下你,不丢下你就是。” 声音很温柔,非常有耐心。 然后他转过头来,叹息道:“我松不开手,就这样看吧。” 庄明宪大怒! 薛姨奶奶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妾氏,你竟然如此待她! 祖母为你生儿育女,跟你过了一辈子,你可曾待祖母这般温柔过? “你慢慢陪着薛姨奶奶吧,我没功夫跟你耗!” 庄明宪不堪忍受,语气自然不好听,她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站住!”老太爷叫住她:“你就不能谦恭点?” 庄明宪反唇相讥:“我没办法对一个言而无信、伤害我祖母的人谦恭!” “你……” 老太爷语塞,只能退让一步说:“长辈的事情,你不要管,你先给薛姨奶奶看看。” 他到底松开了薛姨奶奶的手,朝后退了几步,一副息事宁人不跟庄明宪计较的模样。 庄明宪抓了薛姨奶奶的手腕,用力地按了下去。 薛姨奶奶当时就疼得身子一僵,却死命忍着,无论如何不睁开眼睛。 庄明宪冷笑,换了穴位,按得更加用力。 薛姨奶奶身子一抖,如虾米一般躬起了身体。她的眼皮,抖了几下,两腮的筋抖个不停,可就是不睁眼。 呵! 不睁眼好啊,我慢慢折磨你。 老太爷等了一会就问:“什么情况,薛姨奶奶有没有大碍?是不是刚才接触了红花导致的?” 庄明宪回头,凌厉地瞪着老太爷一眼。 这恐怕就是薛姨奶奶装晕的真正目的。 她心里想着,捏着薛姨奶奶手腕的手就更用力了。 “到底怎么样?”老太爷急了。 庄明宪撇了撇嘴:“不过是受了寒气而已,并不是什么大症候。寒气要赶紧逼出来,要不然会伤害腹中胎儿。” 她说的一本正经的,老太爷丝毫不怀疑,他道:“那该用什么药?” “薛姨奶奶身怀六甲,怎么能用药?”庄明宪说:“用药会伤害胎儿,所以只能用艾熏。” “只不过……” 老太爷声音一紧:“只不过什么?” 呵! 他越是紧张在乎,庄明宪心里越冷。 她说:“只不过我上午义诊,实在是累了,手腕也有些酸,恐怕不能亲自给薛姨奶奶艾灸。这样吧,让福姑来,她多少懂一些,比旁人强一些。” “不行,不行。”老太爷连连阻止:“还是你亲自来,其他人怎么能行?” “你是不是怕福姑会受祖母的影响,对薛姨奶奶不利?” “胡说八道!”老太爷像被人戳中痛点一般跳了起来:“我岂是那种人!我只是怕福姑手艺不精而已。” “我是手艺很精,但是我手腕很酸啊。”庄明宪冷笑:“薛姨奶奶不过是个妾,我亲自给她艾灸,她受得起吗?” 老太爷也怒了:“怎么受不起?跟你义诊时那些不相关的人比起来,薛姨奶奶已经好很多了。再说了,她肚子里还怀着庄家的骨肉。” 所以,这就是薛姨奶奶的凭仗吧。 既然你装晕,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我亲自来吧。”庄明宪对谷雨说:“去拿我今年端午做的艾绒柱来。” 庄明宪把艾绒点燃,给薛姨奶奶做艾灸,熏了一会,薛姨奶奶丝毫不见醒。 “怎么回事?”老太爷问:“是不是你诊断错了?” “没错。”庄明宪转头,对老太爷说:“姨奶奶马上就醒了。” 她转头的时候手一抖,点着了艾柱就落在了薛姨奶奶的脸上。 “哎呀!”薛姨奶奶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顾不得其他,手脚并用地打落艾绒柱。 “晚了。”庄明宪低声道:“你的脸已经烫烂了。” 她手指按在薛姨奶奶的肚子上,稍稍用力,威胁道:“再有下次,就不是脸烂这么简单了。” 庄明宪的语气阴森森的,两只眼睛更是像被激怒的豹子一般,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她撕碎。 “不要惹祖母,可记住了?” 薛姨奶奶脸色苍白,惊恐万分地点了点头。 庄明宪离开之后,薛姨奶奶立马把手伸向老太爷:“老太爷,妾身……” “醒了就好。”老太爷忙说:“你快回去吧,我晚上再去看你。” 说着,就大步出去了。 不问用也知道,他必然是去找老太太了。 薛姨奶奶立马拿镜子看自己的脸,见脸上有铜钱大的一块伤口,格外狰狞难看。 她勃然大怒,将铜镜摔在地上,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 老太太要和离。 老太爷不同意。 老太太说,不和离也行,但是薛姨奶奶肚子里的孩子必须打掉。 老太爷依然不同意。 两人冷战了几天,最终以老太爷赔偿老太太一大笔银子,并搬出安荣院作为结果。 “吕氏。”老太爷板着脸,站在门口道:“你可想好了,我这一搬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住了。” 老太太不搭理他,老太爷不甘心道:“我跟你说话……哎呦!” 老太太抓了美人锤扔过来,正中老太爷脑门。 “吕氏,你不要太过分!” 这一次砸过来的是不求人痒痒挠。 老太爷气得直跺脚,最终呼哧呼哧地走了。 看着老太爷狼狈的身影,老太太不齿地撇了撇嘴:“呸,没有脸皮的老乌龟!” 福姑笑着给老太太沏茶:“我还以为您真的要薛姨奶奶打胎呢。” “让薛氏打胎对我有什么好处?”老太太道:“薛氏怀孕也罢,生孩子也罢,只要她不招惹我的安安,随便她做什么。这样一来,也挺好啊,我终于有借口把庄金山这王八蛋撵出去了,还讹了他一大笔银子。” 老太太拿起那银票,笑着说:“我的安安又能存好多钱了。” 福姑看着老太太,有些担忧道:“我看那薛姨奶奶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以后她利用肚子里的孩子对小姐不利呢。” “那我就对她不客气!”老太太神色一冷,毫不犹豫道:“谁动我的安安,我就跟她拼命!” 福姑就不再说话了。 这世上能让老太太在乎的,只有两件事:小姐和银子。银子也是为了小姐攒银子。 …… 接近年底了,学堂放假、官府休沐、文瀚楼的选文也告一段落。 老太爷搬到了薛姨奶奶的院子,扬言说要把钱都给薛姨奶奶,让老太太后悔。 老太太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又从薛姨奶奶院中搬出来。 就这样,吵吵闹闹的,到了腊月二十四。 这一天是扫尘日,庄家上下各院都在大扫除。 傅文跟下人一起来送节礼来了。 他放下礼单,就开门见山道:“老太爷,我最近身体不适,想请宪小姐给我看看病。” “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老太爷立马说:“我就这叫明宪来。” “我去吧。”傅文站起来说:“在厅堂里看病也不雅。” 老太爷想想也是,就让人领了他去庄明宪住的玉玲珑馆。 玉玲珑馆门口堆着一个雪人,穿了大红的衫子,头上戴了个粉色小帽,乍一看倒真的像一小姑娘。 热闹的嬉笑声从院子里传来,庄明宪的声音格外突出:“大家好好干,今天晚上加菜。” 丫鬟们就笑着跟庄明宪说话,叽叽喳喳的,还没过年呢,倒比过年更热闹几分。 不知怎地,傅文心头竟生出七分的期待三分的忐忑。 他站到了门口,庄明宪还在笑着,微微发红的脸上,眼睛亮晶晶的,皮肤雪白,像个雪娃娃。 傅文喉头一动,正要开口,庄明宪已经看到了他。 她没有说话,抱着手炉,转身进屋了。 傅文心头一疼,想追进去,却发现自己两只脚跟定住了一样,实在无法迈开。 突然,庄明宪又从屋中出来,直直像他走过来。 傅文眨眨眼,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生怕不一留神她就会消失。 庄明宪知道傅文是为了问诊来的,她大可以不理会他。 可傅文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跑过来烦她,直到她答应为他诊治为止。 她必须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问题。 她走到傅文面前,低声说了一句话。 傅文身体一震,愕然看着庄明宪。 庄明宪对他这个表情很满意,她平静地说:“你死心吧,我不会给你治病的。如果你再来找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她声音里一丝温度都没有,只有厌恶。 傅文紧紧盯着她,只觉得有一种万箭穿心般的疼。 “小姐!”福姑小跑着来了:“卫国公府派了马车来,接您出诊。” 庄明宪的注意力立马被福姑说的话吸引了:“是谁病了?” “来人没说。”福姑伸手,将庄明宪斗篷的帽子戴好,说:“来人自称童嬷嬷,说是在卫国公老夫人身边服侍的。老太太亲自招待她,小姐您要去吗?” 因为陆铮救了庄明宪一命,老太太一直对卫国公府很有好感。 庄明宪点点头:“当然要去的。” 那可是陆铮的祖母,她怎么能不去呢。 她跟福姑一起去了安荣院,从头到尾都不曾给过傅文一个眼神。 傅文脸色发青,嘴角抿起来,越抿越紧,眼神也渐渐变得犀利坚定。 他已经做了决定。 …… 庄明宪到了安荣院,老太太满脸笑容,正在跟一个打扮体面的嬷嬷说着话。 庄明宪走近看了那嬷嬷,便是一愣。 这位嬷嬷她认得,并不是卫国公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她是陆铮的下人。 之前她被囚厉春的私牢,陆铮救她在别院的时候,就是这位嬷嬷照顾的她。 她为什么要自称是卫国公老夫人的嬷嬷,陆铮出了什么事? 庄明宪正想着,那位嬷嬷已经笑着给庄明宪请安:“奴家姓童,庄小姐叫奴童嬷嬷就好。” 庄明宪点点头,大方又自然:“童嬷嬷不必客气,我们这就去吧。” 老太太又交代了几句话,庄明宪这才去了。 “童嬷嬷,是不是陆世子出了什么事?”一上马车庄明宪就迫不及待地问。 上次见她,还是在别院,她整个人都如惊弓之鸟,明明怕极了世子爷,却偏要做出无所畏惧的样子。 这次再见,她提起世子爷,没有任何的害怕,反而还很关切。 童嬷嬷暗暗点头。 不愧是世子爷看重的人,的确很不一般。 “世子爷说,让奴婢来请您。”童嬷嬷说:“他并没有告诉奴婢出了什么事。” 恐怕不是小事。 现在庄明宪并不觉得陆铮可怕,这么久相处下来,她早已视陆铮为可以信任的伙伴了。 她不仅不排斥这种状态,反而还有心维持。 只有这样,以后危险来临的时候,她才能向陆铮示警。 而陆铮活着,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所以,下了马车之后,她的脚步比童嬷嬷还快一些。 童嬷嬷有功夫在身,为了迁就庄明宪才故意放慢了脚步,庄明宪走的这么快,倒让她再次刮目相看。 童嬷嬷领着庄明宪一路到达陆铮的书房门口,她恭敬地回禀:“世子爷,庄小姐到了。” “嗯。”陆铮的声音清清淡淡的:“领她进来。” 陆铮负手站在书桌旁,先让庄明宪在客桌边坐了,然后自己坐在了庄明宪旁边。 童嬷嬷如遭雷击,不敢置信。 世子爷向来清傲,怎么会跟庄小姐坐在一起? 她……她这是做梦吗? 陆铮淡淡瞥了童嬷嬷一眼。 童嬷嬷一个激灵,立马退了出去。在退出去的一瞬间,她亲眼看到自家世子爷拎了茶壶在倒茶。 她的心忍不住“砰砰砰”跳起来。 倒不是世子爷倒茶,而是她隐隐觉得世子爷倒茶是为了给庄小姐喝。 是这样吗? 应该不是吧? 她摇了摇头,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陆铮把茶推到庄明宪面前:“上次见你喜欢,特意给你煮的,放了蜂蜜。” 庄明宪觉得陆铮叫她来,一定是有急事,她哪里还有心思喝茶呢。 “陆世子,出了什么事?”她面色显得有些紧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陆铮看着她着急的面容,心头一动。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 只有人求着他,谄媚地说:“这世上哪有陆世子解决不了的问题。” 虽然明知道她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陆铮的心头还是涌起一股压制不住的暖流。 别人只看到他只手遮天,只有她会觉得他也有为难的时候。 他的眼光柔一点,更柔了一点,如三月的阳光,带着让人微醺的温柔。 “不是我。”陆铮轻声说:“是我的未婚妻,她生了重病,现在极其危险……” 庄明宪豁然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陆铮,见他还坐在那里,就急道:“你还坐着做什么,快点带我去给她治病啊。” 前世陆铮是孜然一身的,到死都是一个人,恐怕就是他的未婚妻出事了吧。 既然她重生了,既然陆铮屡次救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命运跟前世一样而无动于衷,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陆铮死。 她的焦急、关切都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陆铮看着小姑娘明媚的脸庞,缓缓说:“她不在京城,离这里有些远……” “你不用说了。”庄明宪立马打断了他:“你只告诉我,你想不想救她。如果想,管她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你的未婚妻,不管在哪里,我都要去救她的。” 你的未婚妻,不管在哪里,我都要去救她的。 因为生病的那个人是他的未婚妻…… 陆铮看着她只觉心中海潮澎湃,一波又一波拍打着他的心房,而他一直紧紧压制的、克制的,随时都会冲破他理智的大坝,汹涌而出。 …… 陆贵妃午睡醒来,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去看看四皇子跟静乐到哪里了?” 宫女应声还未来得及出去,就听到有人欢天喜地的禀报:“娘娘,公主跟四皇子回来了。” 接着便是跑步的踢踏声,静乐公主银铃般的笑声:“母妃,母妃,静乐回来了。” 她一口气跑进寝殿,扑进了陆贵妃的怀里。 “哎呦,哎呦,慢点。” 陆贵妃伸手揽着她,柔声问她鹿肉好不好吃,外祖母家好不好玩,乖不乖,有没有听话。 静乐公主天真地歪在陆贵妃怀里,一个一个回答了。 “好,我们静乐真乖。”陆贵妃满面笑容,慈爱地替静乐公主把鬓角的发丝掖到耳后:“去玩吧。” 静乐公主笑嘻嘻地跑走了,陆贵妃摆了摆手,让宫中众人退下。 “如何?”她望着四皇子,一脸的郑重,与刚才那个慈爱温柔的陆贵妃判若两人。 “陆铮收到了信了。”四皇子道:“他没有任何表示,依然跟我一起吃鹿肉,陪着外祖母说话,丝毫没有表现出怀疑或者担忧。” 陆贵妃声音凝重道:“不能掉以轻心,陆铮的手腕你见识过的,单看厉春就知道了。” 四皇子脸上闪过一抹狰狞:“我们好不容易喂大了厉春这个诱饵,本准备让他去钓朱成敏。不料陆铮竟然先动手,白白让朱成敏躲过一劫。” 他直呼二皇子朱成敏的名字,没有任何恭敬可言。 “可恨!” 最可恨的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陆铮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试探过几次,陆铮总是避重就轻。他不好追问太多,只能让人去查,眼看着快两年了,依然一无所获。 “所以,我让你小心。”陆贵妃道:“他比厉春难对付多了,不,他甚至比二皇子还要难对付。绝不能让他有所察觉。陆铮只会比你想象的更精明更棘手。” 他当然知道。 四皇子压下心中的怒火,道:“你放心吧,母妃。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陆铮要娶的,只能是我们选中的人。他那个未婚妻,绝对活不成了。” 而且会死的合情合理,绝无一丝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小院子、yaya 各投了一颗地雷~么么~ 最近这几天有些不在状态,卡文特别厉害,希望大家包涵~   ☆、第69章 赶路 陆铮的未婚妻名叫梁素馨, 乃江南名士梁煜唯一的孙女。 这门亲事, 是陆铮的母亲叶知秋临终前给他定下的。 梁熠与叶知秋的父亲叶洵一个是扬州秀才, 一个是京城学子,两人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因为同年参加科举,同时落第, 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 成为莫逆之交。 后来,梁熠凭借豪放狂妄、不拘一格的作诗才能被誉为“诗邪”。而叶洵则因为细腻婉转的画风被称为“画仙”。 因为两人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朋友, 所以时人统称他们为“诗画双杰”。 叶洵与妻子身患重病,临终前将八岁的叶知秋托付给挚友梁熠。 梁熠视叶知秋为亲生女儿, 不仅抚养她长大,还教她琴棋书画,努力将她培养成为一代淑媛。 叶知秋也没有辜负梁熠的悉心教导,不仅貌美如花,身上还有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温雅。 十五岁的叶知秋到大相国寺祭拜亡父母, 偶遇了前卫国公陆鹏举。 陆鹏举对叶知秋一见钟情,不仅第二天就登门提亲, 还在梁熠面前许下绝不纳妾一生只有叶知秋一人的誓言。 第二年,叶知秋嫁入卫国公府,与陆鹏举锦瑟和弦,伉俪情深。 只是叶知秋三年都不曾怀孕,遭受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 陆鹏举誓死不纳妾,最后说如果一直没孩子, 就过继一个。老夫人拗不过儿子,只能点头。 梁熠见陆鹏举这般护着叶知秋,觉得自己没有辜负老友的托付,终于将挚友遗孤嫁入可靠的人家。 他也就不在京城停留,回他的老家扬州去了。 当叶知秋给陆铮定下这样一门亲事的时候,众人都非常吃惊。 像陆铮这样的身份满京城的簪缨贵女还不是任他挑选,便是天家的公主也是能娶得的,怎么会给陆铮定下这样的亲事呢? 毕竟梁熠虽然有才,但并未出仕,而梁熠的儿子又泯然于众人,并没有任何出色的地方。 但是叶知秋却表现出了强硬的一面,无论如何也不退让,众人只当她是为了回报梁熠之前的养育之恩。 “所以,你并未见过梁姑娘?” 一辆经过改造的马车,快速地行驶在官道上,庄明宪听完陆铮的话,看着他说:“难道之前这么些年,梁家都没有跟你联系过吗?逢年过节都没有送节礼?” “我每年都会派人去扬州看望梁家人,梁家人也会让我派去的人带消息回来。”陆铮本不觉得有什么,听庄明宪这么问,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了。 “既然梁姑娘比你小六岁,那她现在应该也有十四岁了,明年她就要及笄。”庄明宪凝神说:“梁家难道没有派人到京城来跟你商量婚期吗?” 陆铮缓缓摇头:“没有。” “那就太不对劲了。” 前世陆铮没有成亲,会不会跟这个梁小姐有关系呢? 庄明宪沉吟道:“梁家来信,是怎么说的。” “说梁小姐身患不治之症,命不久矣。”陆铮蹙了蹙眉:“梁家为了不耽误我,要退了这门亲。” 让他另寻良缘。 不待庄明宪说话,陆铮又道:“你别担心,我安排的人已经八百里加急快马去了,不日就会得到消息。” 听陆铮这么说,庄明宪稍稍松了一口气:“还要把梁小姐的具体情况、服用天香续命露之后的反应详细记录下来。” 陆铮点点头,就掀了车帘跳下去,换了另外一辆马车。 谷雨眼睛一直盯着庄明宪瞧,好像庄明宪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庄明宪就笑着看她:“怎么了?” 谷雨挠了挠头:“我也不知怎么了,就觉得小姐说话的神态跟陆世子很像。特别是你们坐在一起的时候,说的很多话我都不太能听得懂。” “不过听不懂也挺好的,因为你们说话的时候虽然没有故意骂人,但是我却吓得不敢说话。而且,我还能感觉到,小姐越来越厉害了,你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到,根本不怕前面有多少困难。你跟陆世子是同样的人。” 庄明宪一怔。 从什么开始她渐渐变了呢? 从她醒来之后,面对长房的挑衅不再退缩,不再躲在祖母身后。 从她遇到陆铮,没有吓着躲开,而是主动要提出给他的祖母治病。 从她救卢东,与陆铮对峙,明知道对方强大却绝不退缩…… 自从她走出霞山坊庄家,她的每一次蜕变都有陆铮的功劳,他每一次出现,带给她的有震撼有激励更多的却是幸运。 所以,不知不觉之中,她不再害怕陆铮,反而努力向他靠拢,甚至模仿他的言行举止,原因就在此吗? 庄明宪心跳如鼓,突然间有些热泪盈眶。 她以为除了祖母她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没想到陆铮却成了祖母之外可以让她全心全意信赖的人。 那陆铮呢? 他也信任她吗? 她突然很想跳下车去问问陆铮,他是不是如她一样信任她,可以把后背软肋交给她。 她的确这么做了,她毫不犹豫地掀了车帘,却在风雪裹进来的一瞬间猛然清醒。 陆铮是怎么想她的,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知道自己信任陆铮就足够了。 腊月二十四庄明宪得知梁素馨生病,她回到鲤鱼胡同就开始收拾东西,安抚老太太,交代丁兴哪里都不能去,一定要时时刻刻关注着老太太,一定要护老太太周全。 腊月二十五一早,她就带着谷雨与陆铮一起坐上了前往扬州的马车。 这一路奔波不停,庄明宪几乎就没有下过马车。时间很紧,虽然陆铮将她做的天香续命露提前送到扬州了,但是在没有得到服用效果之前,她依然不敢放松。 行路无聊,庄明宪除了看书就是睡觉。 她迷迷糊糊的正睡着,马车突然停了,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震耳欲聋的说话声。 庄明宪猛然醒来,掀了帘子往外看。 二三十个官兵小丁,正用幕布围出一条路来,幕布围起来的地面,也铺上了毛毡。 这是做什么? 难道有什么重要的大佬路过,所以要铺路拉帘子,连他们的马车都要停下来让道吗? 会不会有麻烦?会不会因此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庄明宪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本能地看向陆铮的马车。 陆铮已经从马车里下来了,他身穿银白青刻丝白貂皮袄,乌黑的长发,修长的双腿,整个人清冷华贵,如鹤立鸡群。 外面那般热闹,他却视若无睹,只大步朝她这边走过来。 “我们今天在这里住一晚。” 陆铮说:“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 “会不会影响路程?”庄明宪问:“梁小姐还病着,时间不等人啊。” 小姑娘本就羸弱,连日赶路,吃住都在马车上,虽然他已经极力将马车改造布置的舒适,但她还是瘦了一大圈。 这才走了六天,还剩下二十几天的路程呢,不好好歇歇,她怎么受得了? 陆铮视线落在庄明宪脸上,温声道:“可也不能为了她一个,把大家都累坏吧?车夫护卫比我们更加辛苦。今天是除夕了,我想让大家歇一歇,好好过个年。” 原来今天是除夕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我太心急了。”庄明宪赧然道:“多亏了你安排得当。” 要不然那些人嘴上不说,心里恐怕也会不舒服吧。 “本来就是请你帮我的忙,我安排这些不是应该的吗?”陆铮叫了童嬷嬷过来:“扶小姐进驿站。” 这一路上,童嬷嬷已经见识到了陆铮对庄明宪的在意程度了,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亲自给庄明宪戴上帷帽,扶她下了马车。 等走在毛毡上,庄明宪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幕布、这毛毡是为了陆铮铺的啊。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铮,见他长身玉立,器宇轩昂,如闲庭散步一般带着雍容矜贵,不由暗暗叹息。 在她看来了不得的事情,对陆铮而言,估计已经司空见惯,理所当然了吧。 果然是大佬! 她收回视线,由童嬷嬷扶着上了驿馆的二楼。 拉帷幕的官兵在他们走了之后就窃窃私语:“是卫国公府的女眷吗?” “废话!”另外一个官兵说:“你没看到卫国公世子都走在她后面吗?这一位必然是卫国公府的小姐了,而且必然是卫国公世子的妹妹,所以他才会这么娇宠着。” “说的也是。”那个人啧啧称赞:“卫国公世子也来过这个驿站几次了,这还是头一回摆这么大的阵仗呢。” “不仅铺路,连住的屋子,吃的膳食都提前让人准备好了,卫国公世子真疼这位小姐啊。” 庄明宪洗了个热水澡,饱饱地睡了一觉,醒来就觉得肚子咕噜噜叫。 童嬷嬷过来笑着说:“小姐醒了。世子爷说,扬州来消息了,让您方便的时候过去。” 这么快! 庄明宪心头一喜,穿好衣裳就过去了。 八仙桌上,满满当当摆的全是菜,剁椒鱼头、油辣冬笋、贵妃鸡、金桔姜丝蜜、如意芝麻凉卷、清炖金钩翅……几乎全是她爱吃的,竟然连辣糊汤都有! 庄明宪饥肠辘辘的,一进门就看到这么多好吃的,饭菜的香味铺面而来,她偷偷地咽了口水。 “陆世子。”庄明宪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美食,而是去看陆铮:“扬州那边怎么样?天香续命露对梁小姐有用吗?” “有用,服药之后,梁小姐情况稳定了很多,应该可以撑到我们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肚子却咕噜噜叫了起来。 她很不好意思,说起来,这已经是她的肚子第二次在陆铮面前叫了。 还是赶紧回去吃饭吧。 “坐下吧。”陆铮好像没听到一般:“我饿得厉害。” 原来陆铮在等自己啊,这么多菜她都可以吃了? 她突然生出一种天上掉馅饼的幸福感。 她笑了一下:“谢谢陆世子。” 虽然竭力忍着,但她脸上那两个酒窝还是深深地出卖了她。 陆铮勾起嘴角,温柔一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庄明宪刚刚拿了筷子,又赶紧放下:“什么事?” “我们认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总这样陆世子、庄小姐的叫,实在太客套了。” 陆铮正色道:“你可以直接叫我陆铮,或者叫我的字靖臣。” “嗯。”庄明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从善如流说:“那我就叫你陆铮好了。你可以叫我庄明宪。” 陆铮眼中闪过脉脉温情,他拿起筷子:“吃饭吧。” 虽然这一夜处处可闻爆竹声,但庄明宪还是睡得很好。刚睡醒,陆铮就过来跟她商量:“既然天香续命露有效,那我们路上就慢一些吧。” 庄明宪却不同意:“虽然有天香续命露,可它也不过只能维持一个月。我们必须要在正月二十五之前赶到。越早到,情况越有利,我对病情也更加有把握。” 她怕陆铮不赞同,强调说:“这一路上风雪都走过来了,越往南方走天气越暖和,我们应该速度越快才是。如果因为路上耽误行程没赶上,那这些罪不就白受了吗?” 陆铮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怕庄明宪吃不消才会减慢路程而已。既然庄明宪坚持,他也不再说什么,只吩咐众人全力赶路。 因为路上很少停歇,他们终于在正月二十这一天抵达扬州,比预算的时间竟然还早了五天。 庄明宪要立马去梁家看梁小姐,陆铮却不许。 “已经到了扬州城,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了。” 陆铮见庄明宪脸色白的近乎透明,巴掌大的小脸格外消瘦,眉宇间都是倦意,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我已经让人包了客栈,我们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就去。” 不待庄明宪反驳,他就笑着说:“这好歹是我第一次见未来岳家,你总不能让我风尘仆仆地登门吧?” 庄明宪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只顾着梁小姐的身体了,却忘了陆铮这是未来女婿头一次登门。 其实她觉得,哪怕陆铮不梳洗不打扮,只披个麻袋在身上也会如瓦砾中的玉石一般,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特殊来。 只不过这话总不好直接说出口,她点头道:“好。” 童嬷嬷心惊肉跳,把头低了下去。 世子爷一向说一不二,做了决定从来不跟任何人商量。他说的话,其他人只是照办就好了。像今天这样跟庄小姐商量,在以前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他跟庄小姐说话的语气,除了老夫人,便是大小姐都没有这般温柔有耐心过。 童嬷嬷叹了一口气,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搁在世子爷身上也不错。 除非那位梁小姐是仙女下凡,否则是无法跟庄小姐抗衡了。 夜幕降临,庄明宪在谷雨与童嬷嬷的守护下安眠,陆铮却一身劲装出现在梁家的内宅中。 梁素馨的父亲梁秀伦亲自接了陆铮进上房,一进门梁秀伦就摆摆手让众人退下。他自己则小心地关上门,然后跪在了陆铮面前。 “世子爷,您终于来了。”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陆铮:“我上次见您的时候,您才六岁,一转眼您就长这么大了。夫人与国公爷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陆铮听他话中有话,就眉头一挑:“梁老爷请起,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梁秀伦站起来,拿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然后羞愧道:“世子爷,我不是什么梁老爷。我本名姓杜,祖籍浙江。倭寇杀了我全家,是国公爷将我从倭寇手里救了回来,带我到京城,将我送到义学,让我读书写字。后来,还在国公爷的帮助下娶了妻房。” “国公爷英勇牺牲之后,我趁着夫人外出的时候拦在路上,求夫人带我到国公爷的坟前祭拜,夫人同意了。从那之后,我跟夫人一直有联系。” “夫人说有人要害您,问我愿不愿意帮助她,我当然同意。所以,我就在夫人的安排下,认了诗邪为父,还改名姓梁。对外只说是……是父亲在京城时服侍的丫鬟所生。” “因为我跟父亲容貌有几分相似,我会说官话,也能听懂南方的苏杭这边的方言,竟没有人怀疑,就这么住了下来。” “您六岁那年,夫人来信,让我上京。” “等到了京城我才发现,夫人竟然已经病入膏肓了。她说您可能会有危险,虽然有老夫人护着,不一定能躲过去。就算您能躲过重重陷害,以后也一定会有人拿您的婚事做文章,说不定别人给您安排的未婚妻就是要害您的人。” “所以,她让我的女儿素馨跟您定下亲事,为的就是掩人耳目。等到素馨及笄,您也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然后解除婚约。” “我已经决定好明年亲自上京解除婚约,并将事情真相跟您说清楚,没想到素馨突然病倒,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不得不写信给您。” 陆铮越听脸色越凝重,他的母亲正是他六岁那年亡故的。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梁秀伦脸色大变,他没想到陆铮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是被人毒死的。” 梁秀伦想起叶知秋临死前枯瘦如柴的模样,不忍道:“有人在夫人的吃食中下毒,是慢性毒.药,夫人不想打草惊蛇,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毒.药侵蚀她的身体,消耗她的生命。” 陆铮目光陡然一寒,声音里都是凌厉:“下毒的人是谁?” “不知道。”梁秀伦苦涩道:“我问了,夫人不愿意说。她还叮嘱我,无论如何不能把她故去的真相告诉你。” 陆铮站着没动,心里却像有团火在烧。 能在母亲的吃食中下毒的,必然是陆家人了! 怪不得他过完五岁生日,母亲就将他送进宫里,怕是那个时候母亲就知道她命不久矣了吧。 他还记得母亲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让他答应,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擅自毁掉婚约,一定要等梁小姐长大及笄。 母亲是怕他那时候太小不懂,所以才做了这一系列的安排。 可恨他竟然一直蒙在鼓里。 梁秀伦看着陆铮如此,不由叹了一口气。 当时夫人说的时候,他就说了,世子爷若是像国公爷那般天资聪颖,一定会猜到真相,一定会想尽办法为母报仇的。 夫人却说真到了那一步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劝住世子爷。 可看世子爷这个模样,哪里是他能劝得住的? 梁秀伦说:“世子爷,夫人临终前有几句话让我转述给您。” “什么话?” 陆铮声音清冷,面色如霜。 梁秀伦看着有些不忍,任谁得知这个真相,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吧。 “夫人说了三件事:一、让您不要报仇;二、让您跟素馨退亲之后就离开京城,最好是去西北节制鞑靼,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如果不行,那就去浙江剿倭。总之要远离京城,同时要有兵权护身。” “第三、您的婚事,一定不能听从别人的摆布,不管是谁给您说亲,您都一定不能答应。您未来的妻子,只能是您自己认识的,自己喜欢的,最好不要是高门权贵之女,如果您能离开京城,到西北说亲,那就更好了。” 陆铮坐了下来,只是微微点头,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他当然不能答应。 母亲怕他小小年纪得知真相控制不住,故意给她安排了一个小他六岁的未婚妻,等未婚妻十五岁及笄,他也二十一岁了,有了自保的能力了。 母亲一心只想着让他平平安安,她却没想到,她为了保护他做了这么多,明知道饭菜有毒却依然吃下去,那他这个为人子的又怎么可能明知母亲被人杀害而无动于衷呢? 就算他想息事宁人,那些处心积虑的人恐怕也不会放过他。 让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跑到西北当一个缩头乌龟,他做不到! 那些人想对付他,也要看看他陆铮同意不同意! 烛火照在陆铮如玉雕琢的面容上,他英俊的脸庞写满了刚毅果然,让人觉得只要他下定决心,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 梁秀伦看着忍不住又湿了眼眶,世子爷这般丰神俊朗,若是国公爷跟夫人还活着,该有多好。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还是陆铮率先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梁先生,令嫒的病你不好担心,我明天一早带人来给令嫒看病。” 这是卫国公夫人安排的人,陆铮很是敬重。 他说完这句话,就如来时一般神秘,身影很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yaya、可人 各投了一颗地雷~谢谢两位有爱的小仙女~   ☆、第70章 担心 第二天一早, 陆铮与庄明宪一起来到梁家。 梁秀伦已经提前被人告知大夫是女孩子了, 对于庄明宪他没有太吃惊。 他惊的是陆铮对庄明宪的态度。 虽然陆铮没有刻意表现出来, 但他跟庄明宪说话时的语气神态,表现出来的熟稔与信任,还是让梁秀伦很是震惊。 所以, 在跟庄明宪说话的时候,他非常客气, 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素馨是三个月前病倒的。” 提起女儿的病情,梁秀伦愁眉不展, 心焦如火烤:“她去庙里上香,不想马车竟然撞倒一个小乞丐。小乞丐当场昏迷, 素馨怕出人命,就让人将那小乞丐抱上车,带了回来,还请大夫给那位小乞丐治病。” “没想到大夫说那小乞丐阴阳双绝、已经是快要绝命的脉像,当天下午, 那小乞丐就去了。家中下人给小乞丐装殓的时候,才发现那小乞丐从脖子到腋下前胸全是烂疮, 很多地方骨头都露出来了。” “我当时下了一跳,立马让人将小乞丐的尸身送出去掩埋,并洒扫庭除。不仅将马车刷洗了一遍,让素馨把衣服扔了,还让大夫给她号脉,开了强身健体的药。” “接下来的一个月素馨都没有什么异常, 我也就慢慢放下了心。直到两个月半月前她开始发低烧,不思饮食,大夫来了,只说是患了伤寒。” 梁秀伦痛苦自责道:“我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真的是伤寒,养养就会好。不料素馨病情越来越严重,身上竟然也开始长疮。我那时才意识到问题严重,立马请了大夫来,大夫当时就傻了眼,说从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疮,根本没法治。” “大夫还说,这疮极有可能会传染,要趁着疮还未溃烂赶紧将人隔离……” 梁秀伦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 可若是不送出去,这病若真的传染,一家子都极有可能保不住。 梁秀伦最终忍痛将女儿梁素馨送了出去。 “若不是世子送来的天香续命露,素馨或许已经与我天人两隔了。” 梁秀伦心痛如绞,忍不住落下泪来:“素馨的病是会传染的,庄小姐,你还愿意给素馨看病吗?” 梁秀伦这话是说给庄明宪听的,其实也是说给陆铮听的,他绝不敢隐瞒。 “当然是要去的。”庄明宪毫不犹豫道:“我既然千里迢迢的来了,就是要给梁小姐治病的。梁先生不必有心里负担,我是大夫,自然知道怎么避免传染。你只要把我带到梁小姐面前就行了。” 这小姑娘才多大?看着比素馨还小一些,怎么就这般古道热肠、这般胆大呢? 可是陆铮会同意吗? 梁秀伦忍不住抬头去看陆铮。 陆铮站起来,不急不躁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梁先生带路。” 庄明宪的决心他比谁都清楚。 小姑娘一旦认定了,谁都别想更改她的决定。 他也相信,她有那个本事。他要做的,就是支持她,让她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 梁家别院在扬州城瘦西湖边。 除了四名自愿照顾梁素馨的下人之外,别院再无旁人。 庄明宪进去之后,就先观察那四名下人。 有两个是近身服侍梁素馨的,有两个负责洒扫做饭的。这四个人照顾了梁素馨三个月,目前都安然无恙。 庄明宪稍稍放心,进去给梁素馨看病。陆铮也要跟着进去,却被庄明宪拦住了:“梁小姐是身上长疮,你在旁边不太方便。” 陆铮没有坚持要进去,就留在外面等候。 其实庄明宪是有另外一种打算。 梁小姐人在病中,必然不能像平时那般梳妆打扮。身为女孩子,谁不希望第一次见未婚夫的时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呢。 特别是她的未婚夫还是陆铮这样耀眼夺目、神采飞扬的人。 正月的扬州又湿又冷,屋子里点了炭盆却没什么效果,门窗都用厚厚的夹棉帘子盖住,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 庄明宪吩咐屋中的两个仆妇:“把灯点上。”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望排在第一位,非常重要,所以光线一定要明亮。 梁小姐昏迷地躺在床上,她脸色白中泛黄,额上脸上都有汗,人在昏迷中还在不间断地咳嗽。 情况非常严重。 庄明宪立马上去翻了她的眼皮,又看了看她的舌苔,越看越觉得棘手。 等她的手按在梁小姐脉上,心头当时就是一个咯噔。 吃了天香续命露,病情还是这么糟糕。 她不再犹豫,立马站起来,对仆妇说:“把被子掀开,我看看你们小姐的伤口。” “庄小姐。”仆妇看了庄明宪一眼,紧张道:“我家小姐伤口有些吓人,您忍着些。” 庄明宪已经猜到了,她神色郑重地点头,后退一步,让另外一个仆妇把灯拿过来。 那仆妇跟在庄明宪身后,把灯凑了上去。 庄明宪看着梁小姐枯瘦如柴的上半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烂疮。大的如碗口般大小,小的也能塞下小孩子的拳头,里面是红色的肉,外面是被疮毒侵蚀变黑的皮肤,一眼看过去,像一个个大嘴长着。 就算庄明宪有心里准备,她还是吓得眼前一白。 她告诉自己,你是大夫,不能害怕,可身体却比她有着更快的反应。她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地冲了出去,在冲出房间的那一瞬间,她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 陆铮一声冷喝,目光凌厉地从追出来的那两位仆妇身上扫过。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雹,眼神也非常摄人,被他这样一扫,仆妇立马噤若寒蝉,有一位甚至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庄明宪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可怕的病情。 她自认为自己在医术方面既有天分又很勤奋,见识的病情也多,绝不会像别的大夫那般会因为病人形容可怕而被吓倒。 没想到今天她却栽了跟头,对方还是陆铮的未婚妻。 怪不得陆铮会这般呵斥自己,若是换做别的家属,也一定很生气。 她赶紧拿帕子捂住嘴,站了起来,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我昨天没睡好,屋中又有些闷,所以失态了。容我休息一下,再去给梁小姐诊治。” 面上尽量淡定,其实心里又羞又愧。 庄明宪啊庄明宪,你竟然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陆铮见她这个表情语气,就知道她的误会了,有心想解释几句,最终却没有开口,只点了点头:“我们还要在扬州待很久,你不必着急。”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深深看了屋中一眼。关于庄明宪呕吐的真正原因,他已经有了猜测。 若是让庄明宪不治了,她一定不愿意的。 庄明宪却以为他是担心梁小姐,心中愧疚之意更浓。等漱口洗脸略作休息之后,她就再次踏进了梁小姐的房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去看梁小姐的伤口。虽然还是头皮发麻,胃中翻滚不止,非常难受,但她到底忍住了。 这一次诊断,她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最终断定这个病是鼠疡疮,正常的接触不会传染,但是会通过跳蚤、虱子、蚊子这一类的寄生虫传染。 想来梁小姐碰到的那个乞丐身上必然有寄生虫,在梁小姐接触他的时候,寄生虫就跑到了梁小姐身上,并将鼠疡疮传染给她。 庄明宪把情况告诉给陆铮、梁秀伦听。 梁秀伦着急道:“那素馨还有救吗?她会不会……跟那个小乞丐一般……” “不会。”庄明宪微微一笑,脸上都是自信:“梁先生放心好了,有我在,令嫒一定会康复的。” 庄明宪开了三个方子。 一方熬药汤让梁素馨口服;二方熬汤给梁素馨擦拭伤口;三方磨成药粉撒在伤口里面。 得知梁素馨的病并不会传染,梁秀伦就决定将梁素馨接回家,毕竟别院这边不太方便。 五天之后,梁秀伦来接梁素馨的。 刚好这一天是个大晴天,不仅阳光灿烂,竟然连风都没有。 庄明宪就笑着跟梁秀伦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梁秀伦就把跟他一起过来的少年介绍给庄明宪:“他叫萧文堂,与梁家一墙之隔,与素馨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得知素馨病了,他跟我一起过来看看。” 江南民风开放,不像京城男女大防那般严谨。既然两人情同兄妹,就说明梁、萧梁家不仅是近邻,更是通家之好才对。 庄明宪就打量萧文堂,见他十七八岁的年纪,中等身高,脸上忧心忡忡。 哪怕跟自己打招呼,眉宇间的忧虑焦急依然遮不住。 庄明宪还敏感地注意到萧文堂两只脚上都沾满了泥灰。 今天的扬州城天气晴朗,路面干净整洁。萧文堂与梁秀伦同坐一辆马车而来,梁秀伦脚上干干净净,萧文堂脚上却沾满了泥灰,实在令人不解。 庄明宪也没想太多,看着梁家人将梁素馨抱上了马车。 庄明宪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却在坐上车的一瞬间,听到萧文堂愤怒的质问声:“梁叔叔,陆铮呢?今天是素馨妹妹回家的日子,陆铮怎么没露面?” 庄明宪支了耳朵想继续听,马车却动了,哒哒的马蹄、车轮压在石板路上的咕噜声,盖住了梁秀伦与萧文堂的对话。 由于梁素馨病情太过严重,就算庄明宪用了猛药三管齐下,等病情有起色也是半个月之后了。 二月中的扬州,天气温暖了很多,有些花朵已经耐不住寂寞争先爬上了枝头。 庄明宪让梁素馨在太阳好的时候出去透透气、晒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这样对病情恢复也更有利些。 梁素馨是个温柔端庄的姑娘,说话有扬州姑娘的温柔。梁家人口简单,她又不像庄明宪那般经历了这么多事,所以她的性格很单纯,是典型的小家碧玉。 庄明宪救了她的命,她对庄明宪很是感激。庄明宪说的话,她也是言听计从。 庄明宪见她乖巧柔顺长得又漂亮,也很喜欢她,觉得她是好姑娘,也配得上陆铮了。 因此两人相处很是愉快。 这一天午饭过后,庄明宪把配好的药膏给梁素馨送去,却被丫鬟告知梁素馨去小花园晒太阳去了。 她见外面阳光正好,就想着去小花园陪梁素馨说说话,跟她讲一讲京城的事情,这样等梁素馨明年及笄嫁到卫国公府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梁家的花园并不大,庄明宪绕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只有花园的后门上斑斑驳驳的,冒出了青苔。 后门微微阖着,露出一条缝隙。 梁小姐是不是从这里出去了呢? 庄明宪从梁家的阁楼上看到过,这后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河边还修了台阶,供人上船用。 庄明宪决定出去看看,她的手还没碰到后门,就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传来。 “素馨妹妹,我错了,你别走!” 少年男子焦急的、哀求的声音特别清晰,还有那因为着急而急促的呼吸声都那么的明显。 庄明宪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身子就定住了。 是萧文堂的声音! 他叫住梁素馨做什么呢? “我……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你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呢?我跳到河里去好不好?只要你说一声,我立马就跳下去。” 这一下子庄明宪连呼吸都屏住了。 因为萧文堂的说话的语气怎么都不像哥哥跟妹妹说话的语气,他的语气让人听了觉得很黏腻,有一种羞耻的感觉。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 庄明宪受到的教养告诉她,她这样躲在这里偷听很不好,她应该赶紧回避。 可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她悄悄的、蹑手蹑脚地顺着门的缝隙朝外看。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少女低垂着眼眸,苍白的脸上有泪痕。 少年站在她对面,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素馨妹妹,我……我不后悔,为了你,不参加科举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错过了今科而已,三年之后我还有机会的。你知道吗?我在京城得知你生病的消息,我恨不能立马飞回来替你受罪?” “你让我明知道你身患重病却装作无所事事跟从前一样,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母亲怪我又如何,父亲打我我也认了,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是你别不理我,别生我的气。” 他的语气很真挚,眼眸很热切,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作假。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他脚上沾满了灰尘,风尘仆仆的,必然是从京城回来,连家都来不及回就跑来见梁素馨了。 庄明宪没有亲生的哥哥,她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待妹妹这般的好,她看着外面,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梁素馨未语泪先流,她哽咽道:“你为了我,连功名都不要了,我再生你的气,我是什么人了呢?我只是气自己的身子不争气,要不是我,再过几天你就要进贡院了。” “素馨。”萧文堂也有些哽咽了:“你别哭,别哭,你这样哭,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为你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便是我不回来,继续在京城,心里没有一时一刻不再想着你,我哪里能看得进去书呢?” 萧文堂说着话,突然一把握住了梁素馨的双手:“素馨妹妹,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为了你,我什么都能舍弃。你呢?也跟我一样吗?” 梁素馨瞪大的眼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一抹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她慌张地抽回自己的手:“文堂哥哥,别……你别这样……” 少女娇羞的躲避而不是厉声拒绝,萧文堂立马就明白了梁素馨的心意,他毫不犹豫,一把将柔弱的梁素馨搂在怀里,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梁素馨一开始稍稍有抗拒,后来就忍不住回拥了萧文堂与他缠绵相吻。 庄明宪早在萧文堂握梁素馨手的时候就意识到有问题了,此刻见了他们拥吻,她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然而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下一刻她就清醒了过来。 她呼吸急促,全身的血液都朝脑中涌去,脸瞬间涨得通红,两只手也紧紧攥成了拳头。 陆铮那般高贵雍容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未婚妻? 他一直信守着母亲临终时留下的遗言,哪怕跟梁素馨素未蒙面却从来都没有想过退亲的打算。 他一直在等梁素馨长大。 哪怕他身份高贵、手握重权,满京□□门贵女任他挑选他都不曾动摇过。 在得知梁素馨病重要退亲之后,他完全可以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可是他没有,他立马风雪兼程马不停蹄赶到扬州,带着她来给梁素馨治病。 梁素馨却背着他跟萧文堂搅在了一起…… 陆铮、陆铮。 只要一想到陆铮那样的人被梁素馨这般羞辱,庄明宪就觉得心头刺刺的疼。 她替陆铮不值。 她要立马告诉陆铮,一刻也不能等。 庄明宪转身朝外跑去,她跑得很快,路上一连撞了好几个人,有仆妇惊慌地问她出了什么事,庄明宪根本就没有听到。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陆铮。 马房,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马房,骑上马去找陆铮。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等童嬷嬷从梁家的下人口中得知的时候,庄明宪已经骑马跑远了。 童嬷嬷惊得魂飞天外! 世子爷让她看着庄小姐,如今庄小姐去骑马走了! 庄小姐那般柔弱的人,她会骑马吗? 童嬷嬷惊恐万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骑马追了上去。大街上岔道很多,哪里还有庄明宪的影子? 童嬷嬷咬了咬牙,最终决定朝陆铮在扬州新置办的别院跑去。 “世子爷!” 童嬷嬷几乎是飞奔进院子的,周成不悦拦住了她:“童嬷嬷,你也是老人了,怎么这般不持重?世子爷有事呢。” “周爷。”童嬷嬷两脚发软,脸都白了:“快带我去见世子爷,庄小姐不见了。” “我的娘啊!童嬷嬷,你闯大祸了!” 话音落下,他人已经施展轻功到了二楼陆铮书房的门口:“世子爷,出事了。” 锦衣卫遍布天下,有明卫,也有暗卫,在各地都有负责人。 陆铮来到扬州之后,干脆下了命令,让江浙各地的负责人到扬州来一趟,他有事情交代。 今天跟陆铮谈话的正是江宁地区的暗卫负责人。 一番交谈下来,他也感受到这位新任指挥使手段高超,为人冷漠清傲,是个比厉春还厉害的狠角色。据说前面有几个人在他面前耍花招,被他当场斩杀! 他根本不敢掉以轻心,只得小心谨慎跟陆铮说话。 陆铮漫不经心的很,总是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将话题引到他想要知道的地方来。 这位负责人冷汗连连,更加忌惮了。 当门口响起周成声音的时候,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出了什么事?”陆铮淡淡道。 “是庄小姐。”周成声音发紧道:“庄小姐不见了。” 暗卫负责人只觉得耳边一阵风掠过,一抬头才发现桌子对面的指挥使陆大人已经没有了人影,门大开着。 他不由心头一凉! 陆铮好厉害的身手。 若是陆铮不是跑出去,而是出手要杀自己,他此刻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了吧。 这位负责人原本出了一身汗,此刻只觉寒意遍体。 只是,这位庄小姐有是什么人呢? 是谁家的小姐吗?或者说是一个任务的代号? 陆铮没让他走,他也不敢走,只战战兢兢坐在那里等陆铮回来。 …… 庄明宪骑着马,本来打算要把梁素馨的事情告诉陆铮的。 等她上了大街之后,她又觉得不能冲动。 是应该让陆铮知道,但绝不能是这种直白的方式。 陆铮那般骄傲的人,又对亡母留下的亲事这般在意,自己这样毫不掩饰地告诉他,他怎么能受得了? 别说是他了,就是自己这个旁观者都受不了。 庄明宪决定先找个地方静一静心绪,理一理思路,在没有想到好的方式之前还是先别去见陆铮比较好。 她放慢了速度,坐在马背上,沿着扬州城的护城河慢慢悠悠一边欣赏扬州的春景,一边想着解决问题的办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背后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见陆铮身穿一袭劲装骑马而来。 明明只是单人单马,庄明宪却看到了万马奔腾的磅礴气势。他速度很快,眨眼之间就到了她的身旁。 马蹄即刻止住,陆铮翻身下马,一把勒住了她的马绳。 他的动作失去了往日漫不经心的优雅,甚至有几分粗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好像在她脸上找寻什么似的。 与他对视,庄明宪才发现陆铮下颌紧绷,嘴角紧紧抿在一起,凌厉的双眉更加英挺。 特别是他的眼睛,阴沉平静,却像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下一刻就会掀起汹涌的波涛,将一切吞噬。 “庄明宪。”陆铮看着她,压着怒意说:“你在梁家怎么了?” 这是他的人,他陆铮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谁也不能欺负她,给她委屈。 即便梁秀伦是母亲留下来的旧人,他也绝不会轻饶。 作者有话要说:  Lily2009 投了一颗手榴弹+一颗地雷 yaya 乐宝 梦幻银水晶 各投了一颗地雷。 谢谢亲爱的大家,么么~(*╯3╰)   ☆、第71章 退亲 “没怎么啊。”庄明宪尽全力做出轻松的样子:“我就是累了, 想出来走走而已。” 她明明遇到了事情, 受了委屈,却不愿意告诉他。 究竟出了什么事? 陆铮眸中怒意翻腾, 却不动声色道:“既然你不说, 我只有让锦衣卫去查了。” 那岂不是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若是陆铮从自己属下口中得知未婚妻与别的男子有来往, 情况岂不是更糟糕? “真的没什么!”庄明宪大急:“我不过是见扬州春日景色优美,与京城大不一样,所以才走马观花出来逛逛而已。这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 陆铮没有回答她,只是扬了扬手, 做出要喊人的姿态。 “别叫人。”庄明宪急得汗都冒出来了:“我说, 我说就是。” 陆铮这才放下手,看着她,目光如水,气度沉定,浑身散发着“我要怎样就怎样,这天底下我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傲然。 庄明宪本来很焦急的,这一瞬间突然不着急了。 她觉得陆铮就是这样的人, 与厉春对峙也好,与梁素馨之间有了不合也好, 哪怕是天大的难事, 到了他面前都会轻轻松松迎刃而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春日温暖带着花朵芳香的空气充满了她的胸腔。 “陆铮。” 庄明宪镇静下来,把视线放到远处与护城河相连的大河上:“你看这河水奔流不息,源源不断奔向大河, 它求的是什么呢?” 陆铮顺着她的视线朝大河那里看:“它想流经田园农庄,滋养一片土地;它想供养鱼虾,成为它们的依靠;它想穿过山涧穿越人流,为需要它的人提供甘霖。” “那你说这繁花纷纷,绽放枝头,求的又是什么呢?” “繁花所求大抵是点缀这融融春日。”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轻声说:“河水奔流付出,虽不计回报却收获了沿途的风景;繁花点缀春日或许无人欣赏赞美,却做到了它身为春花该做的,它自己也成为这春.色的一部分。” “做自己应该做的,不计前程,哪怕没有回报,也能无愧于心,这就足够了。”她这才回转头看着陆铮:“对于你跟梁小姐的婚事,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你该做的事情。你是无愧于心的,至于梁小姐做什么,那是她的事!” 庄明宪说:“所以,不管她喜欢萧文堂也好,或者是别的男子也罢,那都是她的选择。我们做自己就好,不必因为别人做了什么而生气愤怒。你说对吗?” 她吸了一口气道:“半个时辰前,我看到梁小姐与萧文堂在梁家花园后面私会。陆铮,令慈替你定下的这门亲事,你需要好好衡量一番了。” 陆铮浑身一震! 所以,她生气、委屈、愤怒地从梁家跑出来并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他。 她以为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以为他被梁素馨辜负,所以她才失去理智,纵马而出! 她在为他委屈,为他觉得不值。想把情况告诉他,却又怕伤了他的颜面自尊,用这般委婉的方式开导他。 好像他对她很重要,所以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顾及着他的情绪。 陆铮觉得自己的心猛然受到了冲击,它猛然地跳动着,向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从未如此震动过,像第一声春雷炸响,万紫千红,春来大地。 他心如春雷鸣动,眸中的笑意却比春风还要温柔。 “庄明宪,庄明宪。” 他唤着她的名字,轻声地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待她回答,他就说:“我是陆铮,是京城第一权贵豪门卫国公陆家的世子,是拱卫京城的五军都督府佥事,是直接受命于皇帝监察百官的锦衣卫指挥使。” 庄明宪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顺着他的话点头:“我知道啊。” 我知道你很厉害,光芒四射,高贵无双,所以才更怕你会受到挫折啊。 陆铮被她这呆呆的样子逗笑了。 小姑娘明明不懂他的意思,却偏偏装作听懂了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可爱到他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捧在手里揉一揉。 “你知道我是谁,见识过我的本事,就应该知道我手段犀利,不会轻易饶人。” 陆铮强忍着笑意,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说:“所以,怎么会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辜负我呢?梁家有多大的胆子敢这么做?就算梁小姐不顾自己也要顾虑自己的父亲、情郎吧?” 庄明宪瞪大了眼睛:“你、你的意思是说梁小姐的事情你知道!” “是。”陆铮迎着她的双眸:“我知道梁小姐跟萧文堂的事情。不仅如此,早在我们到扬州的第二天,我就跟梁小姐解除了婚约。还有这个婚约,本来就是假的。” “假的?”庄明宪想到了什么,立马正色道:“为什么是假的,你母亲临终前给你订下这么一门婚约来掩人耳目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有人要操纵你的婚姻?” 好聪明! 陆铮点了点头,说:“你下来,我们边走边说。” 庄明宪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了很远,而陆铮一直在给她牵马。 她不好意思地从马上下来,有心想跟陆铮说句抱歉,陆铮却想没看见似的,说起了陆、梁两家婚事的缘故。 庄明宪也觉得现在不是计较这些小节的时候,假亲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跟四皇子害死陆铮有关,这比其他事都更重要。 听陆铮说完,庄明宪就陷入了沉默。 如果叶知秋忌惮的人是四皇子,可那时候四皇子也不过是个跟陆铮差不多大的小孩啊。 若是叶知秋忌惮的是陆贵妃,她又怎么会把陆铮送进宫里养在陆贵妃身边呢? 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即使陆铮现在很厉害,可他进宫时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孩,陆贵妃要害死他,太好下手了。 或许害死叶知秋的另有其人,四皇子杀死陆铮是因为陆铮功高震主?又或者是陆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四皇子,让其忌惮? 一时间脑中思绪万分,却找不出到真正的线索来。 她只好说:“那你就听夫人的,婚事一定要谨慎。还有,你跟梁小姐退亲的事情,也要瞒住,这样他们就不好利用婚事朝你身边安插人了。” “理论上该是如此,可事实上,这件事情根本藏不住。”陆铮沉吟道:“那小乞丐的来历锦衣卫查不到,只查到他是从外地来的,来的时候乘坐的是马车。所以,梁小姐的病,或许是有人刻意安排。” “他们既然手伸到扬州来了,梁小姐与萧文堂的事情他们可能也已经知道了。就算现在不知道,也瞒不了多久。因为萧文堂很快就会登门向梁小姐提亲了。” 庄明宪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恐怕就是陆铮前世一直未婚的真正的原因吧,在分不清敌我的情况下,还真不敢贸然娶妻。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枕边人是谁派来的,会不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一刀。 “你别担心。” 陆铮好像看出了她的忧虑,他笑着转移了话题:“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让梁小姐康复,让她健康大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等萧家来提亲的时候,不至于还满面病容。梁小姐早日康复了,我们也可以早点回去。” “你放心吧,我一定让梁小姐风光体面地定亲。” 为了替陆铮遮掩,梁素馨有心上人却多年隐忍,这样的好姑娘,值得她用尽全力就救助。 想到之前她冤枉了梁素馨,庄明宪更愧疚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不仅治好了梁素馨的病,还传给她两套敷面的药方子,可以增白皮肤,提亮肤色。梁素馨若是愿意,也可以做了成品拿出去卖。 梁素馨高兴极了,对着庄明宪谢了又谢,庄明宪却觉得自己误会梁素馨在先,送方子不过是为了补偿自己的愧疚罢了。 等到庄明宪与陆铮离开扬州的时候,梁素馨送了庄明宪一套衣裙作为谢礼。 这是她跟丫鬟日夜赶工做出来的,特别漂亮。 庄明宪也不客气,笑着收了下来,还笑着跟梁素馨打趣:“下次见你,怕是三年之后了,你带着孩子来我家玩。” 萧文堂错过了今年的春闱,三年后一定要进京参加科举的。 梁素馨听了,脸涨成了一块红布,萧文堂倒是落落大方地说:“那就借庄小姐吉言了。” 梁素馨羞得不得了,狠狠瞪了萧文堂一眼。 庄明宪笑呵呵地上了船,等船启动之后跟岸上的众人挥手致意,等梁素馨她们化成小小的墨点,她才嘴角含笑进了船舱。 来的时候是隆冬,运河在北方那一段是结了冰的,他们为了赶路只能坐马车。 回去的时候是阳春三月,她们不急着赶时间,就选择坐船回去。 这一路上天气都出奇的好,晴空万里,阳光灿烂。滔滔河水卷着浪花向船的左右两边分去。近处的大船气质恢宏、渔船轻快玲珑、画舫色彩斑斓。 游客衣饰绚丽,神色惬意从容。与两岸的桃红柳绿交相辉映,组成一幅繁华热闹又风流的画卷。 远处绿色的田野,隐隐的山脉,让人视野开阔,心旷神怡。 别说很少出门的谷雨了,就是活了两世的庄明宪也被这山清水秀的旖旎风光迷花了眼。她跟谷雨两个,一人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甲板上欣赏两岸的风光。 等进入山东境地下气了绵绵小雨,两人不得不在窝在船舱的时候,谷雨对着镜子抱怨:“这一段时间风吹日晒,我真的黑了好多。” 说完又羡慕地看着庄明宪:“小姐的皮肤一点没变黑,反而变得粉嫩嫩的,看上起气色特别好。本来您就比我白,这样一来,就更白了。” “等到了京城我做了七白.粉给你敷脸,保证你很快就会白回来。” “谢谢小姐。”谷雨得了庄明宪的话,笑着去厨房端饭菜去了,却在掀帘子的瞬间,听到外面有嘈杂的说话声。听着不像京城的口音,估计是邻近的船只。 他们的船停泊在济宁港,陆铮安排人上岸去采买物资,庄明宪知道港口鱼龙混杂,本来不欲多事,却听到有人说:“……敢偷吃东西,将他扔下去淹死算了。” 她立马叫住了谷雨:“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谷雨也吓了一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要淹死人,闹出人命来吗? 她急匆匆而去,又很快回来:“是跟我们靠在一起的船,抓住了一只偷吃的小奶猫。可怜的,就算不被丢下船去,那小奶猫估计也活不长了,它太小了,根本吃不下东西。” 庄明宪也养过猫,对软萌傲娇的小猫没有抵抗力,一听说小奶猫会死,她立马就坐不住了。 “你去问问隔壁船上的人,是不是不打算要了,若是他们不要了,你就把小奶猫带过来。只要他们愿意给,花钱买下来也可以。” “可是……老太太……” “我知道祖母对猫过敏,我只是想把小猫救下来而已,并不一定要带它回鲤鱼胡同,你先把小猫救下来再说。” 谷雨很快就用软布包着小猫进来了。 “小姐,他们听说我要这只小猫,立马就将它给我了。”谷雨忧心道:“就是这小猫太瘦弱,没有奶给它吃,恐怕很快它就会死。” 小东西不过比巴掌稍微大一些,白底黑花,整个鼻子都是黑色的,嘴边还有一粒黑色的小圆点,看上去像是媒婆痣。 小奶猫很瘦,失去了母猫的保护照顾,它的毛色又乱又脏,淋了雨之后浑身湿哒哒的。 不仅没有一般小奶猫的可爱漂亮,反而还丑丑的,甚至有点滑稽。 到了新的环境,周围全是陌生的气息,它吓得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叫不敢叫一声,只用一双湿漉漉圆溜溜充满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周围,可怜极了。 “真是个小可怜。” 庄明宪养过猫,知道这么大的猫刚离开母猫一定很害怕,通常都会通过大叫来呼唤母猫。 这个小家伙安安静静的,越发让人心疼。 “不怕,不怕。”庄明宪伸手将小猫接过来,双手捧着搂在怀里,柔声说:“以后我会照顾你,保护你的。” 谷雨见她直接抱着小猫,想提醒她小猫脏。庄明宪却不以为,不仅亲自给它擦拭身体,还将它放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你乖乖睡觉,等醒来就有东西吃了。” 庄明宪爱怜地拍了拍它的小脑袋。 小家伙感受到庄明宪的善意,轻轻叫了一声,缩在被窝里不动。 庄明宪就去找童嬷嬷,问她:“采买的人回来了吗?如果我想要买一只有奶水的母羊现在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啊。 就算来不及,只要是小姐您要买也一定能来得及。 “小姐是要吃羊肉吗?还是要喝羊奶?”童嬷嬷笑着说:“我这就安排人去买。” “是我养了一只小猫,它需要喝羊奶。麻烦嬷嬷跟采买的人说一声,买的时候,尽量挑选难产小羊死掉的母羊。如果买不到,那就连母羊带小羊一起买回来。” 不能因为给小猫喂奶就让小羊断了口粮。 庄明宪把一个荷包递给童嬷嬷:“这里面是银子。如果不够,请采买的人先替我垫上,回来我再补上。” 童嬷嬷哪里敢收庄明宪的银子,又因为庄明宪一直坚持,她就收了荷包去见陆铮。 陆铮听说她救了小猫,为了小猫吃奶要买羊,无奈地摇了摇头。 “按庄小姐说的做。”陆铮说:“买羊的时候,记得买足够的干草麦麸,至少要羊能吃到京城的。” 体贴细致像是为惹祸的孩子善后的家长。 童嬷嬷汗然,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从前看起来再匪夷所思、世子爷再不会做的事情,为了庄小姐,他都会做一遍。 不过这样的世子爷也挺好的,从前他就是太冷清了,感觉没有人情味。 以后世子爷的变化会越来越大的吧。 童嬷嬷笑着说:“世子爷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好。” 童嬷嬷正欲离开,陆铮又说:“再买一个羊倌回来。” 救了一只猫,为了让猫有奶吃就买了一头母羊,为了养活母羊就要买干草,还买了一个羊倌。 这…… 幸好庄小姐只是救了一只奶猫。 童嬷嬷应了一声“是”,就退了出去。 临走前陆铮并没有说那荷包要不要还给庄明宪,她有心提醒,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将荷包留在了陆铮的桌子上。 陆铮拿起荷包,放进了自己怀中。 …… 与山东的阴雨绵绵不同,此时的京城春暖花开,到处都是踏青游玩的人。大家说说笑笑,话题不免就要转到刚刚过去的殿试上来。 前首辅傅士岐之孙傅文,继前年的案首、去年的解元之后,今年高中会元,在金銮殿上又被皇帝钦点状元,成为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之人。 如今这位傅三元被皇帝任命为翰林院修撰,可谓是前途无量。 傅家人高兴就不必说了,就连庄家上下都人人面带笑容,走路带风。陈氏欢喜的不得了,不仅得到消息的当天打赏了下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春风得意,喜气洋洋。 来庄家拜访老太爷的、去傅家拜访傅文之人突然间就多了起来。 老太爷天天去磨老太太,希望能跟老太太和好,老太太就是不答应。把他气得不得了,不仅住进了薛姨奶奶的院子,还给薛姨奶奶拨了一个小田庄,说是作为她为庄家生儿育女的奖励。 老太太这边却格外安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老太爷越发生气,见薛姨奶奶怀着身孕还哄他高兴,就觉得薛姨奶奶体贴温柔,待薛姨奶奶也不像刚来京城时那般冷淡了。 只是他心里到底不痛快,有很多人拜访他,正中他的下怀。所有拜帖一律来者不拒,要么与人在书房清谈,要么去茶楼参加诗会,忙得不得了。 傅文与他截然相反,除了拜访恩师与几位同窗小聚一次之外,别人的拜帖一律不收,甚至连翰林院那边都请了假。对外只说他感染风寒,需要静养。 等到了三月中,拜帖越来越少,傅文的身体却还不见好。 “少爷,人找到了。河北廊坊周记粮行的二公子周德宝,家中不仅经营着粮行绸缎庄还在东北开采人参、贩卖动物皮毛。他家财万贯,生活优渥,容貌俊美,从小受他爹周金山疼爱,气度虽然不能跟贵人比,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跟一般人的区别的。” 澄墨说:“最难得的是,他目前正跟嫡母所出的大哥打擂台,两人都想谋得更多的家产。他大哥通过科举有了官身,在他爹周金山面前说话分量渐渐加重。” “他姨娘让他无论如如何也要考一个功名回去,好跟他大哥一较高低。这次落第,他一直不敢回去,只想娶个官小姐,找个有官身的岳父来增加筹码。” “一开始跟他说的时候,他根本不愿意,怕惹上官司。后来中间人连番鼓动,他姨娘又屡屡来信,他这才坐不住了,决定赌一把。” “你看,什么时候安排比较好?” 傅文看了看窗外,说:“那就明天吧。” 他是一天都不想等了。 鲤鱼胡同庄家,大太太陈氏忙完了中馈,正准备去看庄明姿,下人就报说傅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来了。 陈氏立马让人迎了李嬷嬷来,客气又殷勤:“时文病着,傅家有忙,亲家老夫人有事,叫我过去就是,怎么让你老跑一趟?” 傅文与庄明姿的婚事定在六月,再有两个月就是正日子了。傅家忙着粉墙修房布置,拟菜单,请厨子,写请柬,特别的忙碌。 李嬷嬷说:“亲家太太不用客气,我跑这一趟是应该的。因为我们少爷身体总不见好,老夫人有心想明天去西郊潭拓寺给少爷求平安符与符水回来去去秽气,又因为实在太忙走不开。不知亲家太太能不能代我们老夫人走一趟。” 陈氏张口就想答应下来,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必须要我去吗?明姿去行不行呢?” 之前庄明姿跟五皇子私下见面,惹怒了傅文。虽然傅文愿意继续结亲,但难保他不会心生芥蒂。若是庄明姿能求了符水与平安符,傅文知道了,或许会感动。 便是傅文不感动,庄明姿在傅老夫人面前也能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个自然是可以的。”李嬷嬷笑着说:“我们家老夫人的意思也是想让姿小姐去,只是两人马上就要成亲了,怕姿小姐面子薄,不愿意去。既然您让姿小姐去,老夫人只有更高兴的。” “谢谢您了。”陈氏闻言喜不自禁,跟李嬷嬷说了很多好话,将人送走之后,就去了庄明姿的院子。 成亲的时间定下之后,庄明姿不好出门走动,一直埋头绣嫁妆,实在是辛苦。 明天去潭拓寺既能给傅文求符水与平安符,又能让她出去散散心,简直一举两得。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跳坑要人品 19371662 各投了一颗地雷,谢谢亲亲们~   ☆、第72章 中计 潭拓寺香火鼎盛, 虽然跟京城名刹护国寺、北直隶名寺兰泉寺不能比, 但在方圆百里还是小有名气的。 护国寺乃皇家寺院,接待的都是达官显贵, 平民只能望而生叹。 潭拓寺依山而建, 风景优美, 对往来的香客没有身份的限制,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富贵人家,都可以进去上香游玩。 只不过整个寺院分前后两部分, 前院所有人都接待, 后院却只接待官家亲朋。 鲤鱼胡同庄家在公卿遍地走的京城虽然不算特别显贵,但庄明姿是前首辅家的未来孙媳,要成亲的对象傅文又是今科状元,自然有资格去后院。 得知庄明姿来给傅文求平安符与符水,知客和尚很是热情,特意给庄明姿安排了一个前后两间屋子的精舍。 前面为佛堂,后面为休息室。 庄明姿在佛前诵经跪拜了整整一个上午, 等丫鬟说要吃午饭了,她才给佛祖磕了三个头, 上了香, 以做结束。 佛像面前供着一大杯符水与两张平安符,庄明姿希望菩萨能知道自己的诚心,保佑傅文早日康复。 她现在倒是安安心心想要嫁给傅文了。 傅文乃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她便是第一状元夫人。即便没办法跟勋贵比, 但以后跟文官的夫人们走动,她一定是受人追捧的佼佼者。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心有天高,命比纸薄,只能寄希望与自己的孩子们了。 二皇子、五皇子都是皇后嫡出,太子薨逝之后,嫡出的二皇子成为最炙手可热的皇储人选。以傅文跟五皇子、二皇子的关系,说不定等二皇子做了皇帝,她的女儿能做皇子妃呢。 丫鬟鹃儿说:“小姐,歇一歇还继续诵经吗?” “不诵了,我出去转转。” 来的时候,母亲说了,不必着急回去。在潭拓寺待的越久,傅家反而会觉得她的心越诚。 只是待在潭拓寺,并不是要她一直跪在佛前。 春.光明媚,潭拓寺风景优美,不出去转转,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春.光? “你不必跟我一起了。” 原来贴身服侍的丫鬟莺儿、燕儿因为帮她去见五皇子,事后都得疾病“暴毙”了。这个名叫鹃儿的丫鬟心思灵活,很有眼色,只可惜她忠心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母亲。 她知道母亲疼她不会害她,可是她实在受不了鹃儿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回禀给母亲知道。 这哪里丫鬟,分明是个监视自己的耳报神。有她在身边,庄明姿觉得特别厌烦。 “小姐,夫人说了……” “那好!”庄明姿冷笑道:“我不去了,我哪里都不去了,你满意了吧?” 鹃儿见庄明姿这般生气,想着夫人来的时候叮嘱了,让小姐散散心,就有些犹豫。 夫人疼爱小姐,所以才让她跟着小姐,好生服侍。她虽然知道小姐不高兴,却也不敢违背夫人的吩咐。 但是眼看着庄明姿对她越来越反感,鹃儿也有些慌了。 她是大丫鬟,要跟庄明姿一起陪嫁到傅家去的,她以后的亲事必然是傅家的管事之流。可现在庄明姿厌恶她,万一她随便给自己指个破落户,该怎么办? 鹃儿犹豫不决。 庄明姿却怒道:“出去!” 她毫不掩饰的厌恶让鹃儿心头一跳,罢了,罢了,她的未来还是靠在小姐身上的,现在还是讨小姐欢心最重要。 “奴婢想跟小姐讨个情。” 鹃儿挤出一个笑容,说:“我的干娘身体也有些不舒服,我想求给她求个圣果。” 每月初一、十五,寺庙都会在诸佛面前供奉蔬果,以供诸佛享用。十二个时辰之后,这些蔬果就可以撤下了。由于这些蔬果是佛祖享用过的,因此被称为“圣果”。而圣果沾染了佛气,自然可以保佑人平安。 这个鹃儿,是个聪明人。 这样一来,自己可以出去,而她又不会得罪母亲。 她点头道:“那你去吧。” 鹃儿走了之后,庄明姿就出去了。 外面花香鸟语,莺啼燕语,山林郁郁葱葱,风景如画。最妙的是她一个人。 鹃儿的监视,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跟五皇子见面的事情,让她又气又恨,又恼又怒。 恨自己当时不够狠,如果当时跟五皇子有了肌肤之亲,做下事实,那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吧。 只不过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了。 “二爷。” 树丛的林外一边,突然传来一声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的呼唤,把庄明姿吓了一大跳。 “这亭子正对着山林,既可以遮光,又可以作画,您看我们就在这里行不行?” 声音诡异古怪十分的谄媚。 庄明姿本想转身离开,却又产生了好奇。她躲在树后,悄悄地朝那边看。 七八个身材高大护卫模样的男子警惕又严肃地站在亭子外面,一个身材瘦小头戴小帽的中年男人正指挥着三四个小厮安置东西。 他背对着庄明宪,一手掐腰,一手翘了兰花指,正扭扭捏捏地指手画脚。 “好了,都下去吧。” 他转过脸来,小跑着到了亭外,狗腿道:“二爷,都安置好了,请二爷移步。” 庄明姿也由此看到他的脸,白白的,一根胡须都没有,甚至还敷了粉,就跟他的声音一样不男不女的。 脑中有什么闪过,庄明姿突然明白,这个人一定是去了势的太监! 如果他是太监,那他旁边那个被他叫做“二爷”的男子岂不就是…… 庄明姿一颗心砰砰直跳,不敢置信地朝那位二爷望去。 只见他二十出头年纪,衣饰华美,容貌英俊,满身的气度。 “哎呀。”那太监笑着说:“二爷出手不凡,光从落笔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必然又是一幅传世佳作。” 当朝二皇子朱成敏,年二十二,嫡妻新丧,膝下有一名三岁的小皇子。二皇子喜爱作画,尤其是风景,所以他经常微服出去描摹湖光水色。 所以,这个男子,真的是二皇子吗? “站住!” 庄明姿正在心神激荡间,突然听到亭外的护卫厉声呵斥:“你做什么?” 她闻声望去,只见三个年轻的富贵公子一脸谄媚:“这位大哥,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闻二……二爷在这里作画,想给二爷磕个头、请个安而已。请这位大哥通融一下。” “放肆!” 护卫把脸一横,将手放在了腰间。 虽然兵器被衣裳盖住了,可庄明姿还是能看到那分明是刀的形状。 “明知二爷作画,还敢前来扰乱,坏了二爷雅兴,该当何罪?还不速速退下,否则休要怪我不讲情面!” “是、是、是。我们错了,我们这就走。”那几个年轻公子碰了一鼻子灰,连滚带爬地跑了。 二爷只认真做画,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恍若未闻。 庄明姿的嘴角紧紧地抿在了一起。 她竟然有机会离未来的皇储二皇子这么近! 罢了! 看也无用。 庄明姿默了一默,转身离开。不料转身的时候,发出动静,那护卫立马大声呵斥:“谁?” 声音响亮杀气十足。 庄明姿想着对方有刀,当场就吓得不敢动了。 “谁在哪里!”护卫的声音更狠厉了:“还不快出来!” 庄明姿死死捏着帕子,从树丛后面走了出去。 见到她,那护卫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一个年轻女子。然而这呆愣也不过是一瞬间,下一刻他就质问:“偷窥二爷,是何居心?” 庄明姿心惊肉跳道:“我只是路过,并非有意偷窥二爷。” 一问一答间,二爷已经走了出来。 “罢了,她可能只是迷路了。”二爷说:“赵三,送这位小姐回去。” 庄明姿陡然松了一口气,盈盈上前一步,轻声道:“臣女失礼,多谢二爷。臣女认得路,不敢劳烦护卫大哥。” 若是被鹊儿看到,母亲必然知道,又是一场祸端。 “放肆!二爷的吩咐也敢反驳,还不快跪下!” 庄明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放肆了,她立马跪了下去。 二爷走到她身边,说:“念你年幼,又是首犯,我就不追究了。你退下吧。” 声音沉稳冷漠,果然是天潢贵胄。 庄明姿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是”,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不料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腿窝陡然一疼,整个人身子一歪,就向一边倒去。 二爷突然伸出手,将她接住搂在怀中。 庄明姿抬头,他四目相对,二爷看她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 “你用的是什么香?”二爷的眼神胶着在她的脸上:“怎么这般好闻?” “是臣女自己做的香。” 自打庄明宪做的清润香让傅老夫人喜欢之后,她就开始做香了,有几个比清润香还好闻,只待嫁入傅家讨好傅老夫人。 二爷还搂着她,魁梧的身子,有力的臂膀,天潢贵胄的气息冲击着她,让她头晕目眩,不知身在何方。 只有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样被陌生男子抱在怀里非常不妥当:“二……二爷,能松开臣女吗?” 二爷如梦初醒,立马松开手,又赶紧后退两步,带了愧意说:“是我唐突佳人了。” 唐突佳人了吗? 庄明姿听他话中有缠绵之意,不敢置信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窃喜,一抹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让她显得格外娇羞。 “是臣女失礼,多谢二爷相助。” “我……”二爷伸出手,要去抓庄明姿的手,庄明姿本能地一缩,让他抓了个空。 待反应过来,又怕对方发怒,她立马慌张地看向二爷。 “你是不是怕他们?”二爷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甚至比刚才还深情款款:“我让他们都退下,好不好?” “臣女胆子小,让二爷见笑了。”庄明姿看着二爷,温柔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二爷鱼龙白服,本就危险,再让护卫下去,岂不是更加不妥。为了臣女,焉能如此?” 二爷却摆了摆手,护卫们立马就退了下去,眨眼的功夫,这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昔日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美人倾倒天下都在所不惜,我不过是让护卫退下去而已,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英俊逼人的脸上都是为庄明姿倾倒的温柔。 这样高贵的人,为了她这般做,说这样的话。 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只是她心里还有一丝挣扎,毕竟她跟傅文订过亲了。 若任由事态发展,傅、庄两家怕是要交恶了。 可是……五皇子一事始终是梗在她跟傅文只见的一大芥蒂。傅文答应娶她,不过是看在那方帕子的份上。 那件事情她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万一日后东窗事发,她在傅家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庄明姿心里挣扎的更厉害了。 “你懂画吗?”二爷轻声问:“我精舍里有几幅名画,你来看看?” 庄明姿咬了咬唇。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现在是不能得罪二皇子的,毕竟他是未来的储君啊。 庄明姿眼角眉梢都是柔顺、仰慕:“臣女略懂一二,得二爷邀请实属荣幸。” 二爷就带了庄明姿去他的精舍。 两人并肩走在小径上,乍一看倒像出来游山玩水的小夫妻。 刚刚拐了弯,两人就看到前面的岔路上来了三个人,正有说有笑,好不惬意。 庄明姿神色一变,这不就是刚才要拜见二爷的那三个富贵公子吗? 二爷毫不在意地朝前走,庄明姿却不能不在意。 “二爷。”庄明姿立马避到一边:“您带我去精舍,万一被那三个人缠上了,岂不是不好脱身了。” 二爷原本没放在心上,听了庄明姿的话就笑了笑:“我自然是不怕的,却会影响你的闺誉,是我疏忽了。” 这么轻松就说动了她,庄明姿松了一口气,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估计是摆放杂物的,我们去那里避一避。” 二爷自然答应,两人进了木屋。 木屋里果然是摆放杂物的,只是还摆了一张床,上面很是凌乱,像是有人睡过的痕迹,枕头上竟然还放着一只女人穿过的粉色肚兜。 庄明姿大惊失色,那位二爷已经变了脸色:“我以为你跟旁人不一样,没想到你竟然也跟之前那些到我面前献媚的庸脂俗粉一般!” 他大怒道:“你诱我来此,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对你心折,却也绝不会做这种事情!我有意娶你为妻,你却这般作践自己,实在令人失望!” 庄明姿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再听到他说有意娶她为妻,真是又惊有喜又慌又乱。 可她依然不忘压制自己真正的情绪,泫然欲泣道:“不,不是的,二爷,您听我解释。这真不是我安排的,我真的是想避开那些人而已。” “我就算有心设计您,又怎么能使唤得动那些人呢?再说了,这地方这般肮脏,岂不是会玷污了您的贵体?” 庄明姿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好不委屈:“我若真的想攀龙附凤,又岂会到现在都不说自己姓甚名谁,我只是想跟您一起品鉴名画而已。您……您这般误会我,我,我走就是了。” 她转身就走,却一把被二爷拉住搂在了怀里:“别走,别走,是我错怪了你。别哭了,我错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俗媚的女子,我只是一时气愤而已。” 庄明姿本来是假委屈,被他这一安慰,倒变成了真委屈了。 二爷搂着她,只觉得自己像雪狮子碰到了火,整个人都化了。 女人他弄过不少,再放荡也不过窑姐了,像这样的官小姐他还真是头一回。 有心想将她抱起抛到床榻上狠狠揉弄,却有所顾忌死死忍着。 反正迟早都是他的人,一定要忍住,不能坏了大事。 庄明姿终于不哭了。 二爷见有人从门缝底下塞进来一片树叶,知道时机成熟,他朝后一靠,只听得哐当一声,一个瓦盆从架子上掉下去,摔了个粉碎。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脚步声,还不待庄明姿反应过来,“哗啦”一声,门被推开,傅文走了进来。 庄明姿瞪大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汗毛竖立,头皮发紧,两只手还保持着与二爷拥抱的姿态。 “怎么了?”老太爷也走了进来:“时文,怎么回事?” 庄明姿恨不能昏死过去! 她没昏,昏的是老太爷。 他本来跟傅文一起与两个僧人清谈赏景,不料却撞上亲生孙女与别的男子幽会之事。 他两眼一闭,就要昏过去,傅文从后面扶住了他:“老太爷,您怎么了?” 老太爷气闭不过是一瞬间而已,他强撑着站好,一睁眼就见床榻上一片狼藉。 最可恨的是,庄明姿毫无悔意,竟然躲进了那男子身后。 傅文还在一旁看着,庄明姿竟然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他再也忍不住,颤抖着上前,扬手给了庄明姿一个耳光。 庄明姿知道,到了这一步,她是真的没有退路了,二皇子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二爷……”庄明姿泪流满面,眼中都是惊惶与乞求:“您说句话。” 二爷却突然跪下来:“庄家老太爷,我跟明姿小姐一见如故,情意相投,情不自禁才会做出此事。只是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并未……请您不要责怪明姿,您要打要骂,我愿一力承担。” 二爷竟然跪了下来! 他是二皇子,怎么能给祖父下跪? 这个震撼,显然比刚才看到傅文的时候还要大。 她脸色煞白地环顾众人,老太爷怒极攻心,澄墨低垂着头,傅文看着她,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只有淡淡的嘲讽。 可是不管哪个人,都绝没有要拜见皇子殿下的打算! 也就是说,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二皇子! 那他是谁? 她想起之前听到的关于浪荡子弟冒充富贵公子诱拐良家少女的事情……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庄明姿猛然跳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到那个二爷身上,用力地厮打:“混蛋,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话一说完,她的嘴就被人堵上了。 是澄墨,奉了傅文的命令。 “老太爷,姿小姐这般张扬,恐怕知道的人只会更多。”他带着淡淡的歉意道:“事急从权,您老不要见怪。” “不……不见怪,你这样做……很好。” 老太爷羞惭交加,气得说话都利索了。 傅文扶着他,就对澄墨说:“你在这里守着姿小姐,我去叫人抬轿子过来。” 他看了地上跪着的那个人一眼:“你不能走!” 傅文扶着老太爷出去了,轻声说:“事已至此,您老生气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要把事情遮掩过去。我扶您去精舍歇着,让人去鲤鱼胡同送信,请大太太过来守着姿小姐。至于其他的事就交由晚辈处理吧。” …… 又是半个月过去,三月的最后一天,庄明宪与陆铮坐的船终于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在船上坐了一个月,大家都累了,谷雨兴奋地跑进来:“小姐,咱们后天就能回家了。” 庄明宪很高兴:“那今天明天要把东西都收拾好,不要等明天下船了才手忙脚乱地发现东西落下了。” “您放心吧。”谷雨犯难地盯着她手里的小猫说:“其他东西都好收拾,那肉包该怎么办呢?” 肉包就是庄明宪救的那只小猫的名字。 谷雨也看出来了,自家小姐对这个捡回来的小东西非常的疼爱,有机会就抱在手里,就连睡觉都要搂着小猫睡。 之前肉包干瘦丑陋,这半个月来,小东西吃的肉嘟嘟圆滚滚的,毛色有了光泽,毛茸茸的特别招人稀罕。 每次小姐出去再回来,她都会喵喵叫跑过去蹭小姐的腿,不知道多可爱。 让小姐将肉包送人,她一定舍不得吧。就是她都有些舍不得呢。 庄明姿一边撸着肉包的背,一边说:“我已经给肉包找好去处了,陆铮说他可以将肉包接到卫国公府去养。刚好他也想养一只猫。” 正说着话,童嬷嬷来了:“世子爷说有事情跟您商量,请小姐过去一趟。” 庄明宪放下肉包,就去陆铮的船舱。 陆铮站在甲板上看滔滔河水,春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让他英俊的五官更加突出。没有了厚重冬衣的包裹,他的身姿更加挺拔。 有了防备,这一世他应该不会英年早逝了吧? “童嬷嬷想跟我求个恩典。”陆铮说:“她想到你身边服侍,不知你是否愿意接纳?” 当然愿意接纳。 童嬷嬷精明干练还有功夫,她身边就缺这样的人。 可童嬷嬷她从前是卫国公府的仆人,眼下要屈居到庄家到她的身边,她觉得这里面八成有陆铮的授意吧。 正犹豫考虑间,陆铮又开口了。 “童嬷嬷不是卫国公府的仆妇,她是我的私仆,我小的时候,她照顾过我一段时间。后来我大了,她就住进了别院。” 陆铮苦恼道:“在别院的时候,她很清闲,屡次想找事情做。只是我如今做了锦衣卫,实在用不了她。” “这次带她出来,也是因为有你的缘故。”陆铮说:“自打到了你身边,她整个人笑容都多了起来,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所以,我想让她继续跟着你。” 睁眼说瞎话! 别说是做了锦衣卫,就是当了皇帝,身边还需要嬷嬷呢。 再说了,童嬷嬷在陆铮面前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哪像从前照顾过他的老人呢。 分明就是陆铮想把童嬷嬷给她用,却怕她不愿意接受,所以用了这种方法来劝她。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以后陆铮权势滔天,她需要借力于陆铮的地方还多着呢。而陆铮敌人不明朗,她却是死后重生的,能知道以后很多事情的走向,他们合作,对彼此都有利。 庄明宪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却不喜欢你这种方式,以后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跟我明说就好。童嬷嬷这样的人才,我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 陆铮竟难得地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是,是我拘泥了。” 大船终于在港口靠岸,庄明宪恋恋不舍地把肉包装进笼子交给周新,这才坐上马车回庄家。 一去三个多月,她终于回来了。 重生之后,她第一次离开祖母这么久,嘴上不说,她心里是非常想念祖母的。 特别是坐上马车之后,她恨不能下一刻就抵达鲤鱼胡同。祖母提前得了信,一定在等着她呢。 庄明宪满心雀跃,却不知在她离开的这三个月,京城庄家发生了天大的变化,有一个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灾难在等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小院子、yaya 投雷打赏~(*╯3╰)   ☆、第73章 婚书 老太太果然在二门处等着。 她老人家跟福姑站在一起, 笑眯眯地看着门口。 “祖母!”庄明宪提着裙子, 小跑着扑进老太太怀里:“我回来了。” “哎呦,哎呦, 这是哪家的小姑娘认错了人?我的孙女可是妙手女公子, 宫里的皇上都请她去看过病的, 这毛毛躁躁的小丫头是哪个?” 老太太一边笑着,一边抱住了她。 “是安安呀!”庄明宪笑嘻嘻地抬头看祖母:“我是祖母最疼爱的安安呀。” “你还知道自己是祖母的安安呀?”老太太惩罚般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一去就这么久,小没良心的。” 虽然语气里有嗔怪,她老人家还是止不住地打量庄明宪。 见乖乖孙女长高了一些, 胖了一些, 气色比从前好了很多,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满意了。 “这个陆世子大人就是个靠得住的。出去一趟,把我们安安照顾的这么好。”她笑道:“走,我们回去。” 她老人家牵孩子一般牵着庄明宪的手,其实是于理不合的,庄明宪也不纠正,任由祖母牵着自己。 “我给您带了扬州的董糖、菜刀, 还有一个雕漆嵌玉松鹤同春地屏,都在后面呢, 下午陆铮会安排人送过来。” 老太太高兴的合不拢嘴:“哎呦呦, 那敢情好,瞧瞧我们安安就是体贴知道心疼人,出门给人看病,还不忘给祖母带东西……” 一个小厮探头探脑的, 见祖孙两个手拉手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就一溜烟朝老太爷的院子松涛居跑去。 老太爷站在松涛居门口转来转去,片刻难安,不停地朝门外张望。见小厮回来了,他不待小厮开口就问:“怎么样?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小厮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道:“宪小姐回来了,跟老太太去了安荣院了。” “好,好,好。”老太爷喜形于色:“你赶紧去安荣院那边等着,一旦明宪回了玉玲珑馆,你立马让她来见我。” 小厮本想好好歇一歇,听了老太爷这般吩咐,又不得不赶紧朝外跑。 幸好庄明宪并未立马出来,而是在安荣院跟老太太腻歪了很久,小厮也可以好好喘口气。 等庄明宪出了安荣院,小厮也歇好了。 他估算着庄明宪回去,换了衣裳洗了脸又休息一会的时间,就走到玉玲珑馆说老太爷叫庄明宪。 “你先回去。”庄明宪说:“跟老太爷说,我马上就过去。” 老太爷这个人最喜欢摆一家之主的谱,她回来了,没有第一时间去给他请安,他必定气不过所以才派了人来叫她。 这些都是小事,庄明宪自然不会跟他争执。 她略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松涛居。 老太爷得了消息,喜不自禁,一会站起来,一会又坐下。 正好薛姨奶奶来了,她挺着肚子脸上笑意浅浅:“老太爷,您今天格外高兴?” “你怎么来了?”老太爷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说:“要多休息,别到处乱跑,当心动了胎气。” 说着,他还亲自去扶了薛姨奶奶,让她坐在软凳上。 薛姨奶奶心里是很得意的。 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老太爷对她也越来越好。 男人嘛,总是在意子嗣,希望子嗣繁茂,家族昌盛。 她肚子里的这个可是老太爷的老来子,只要一举得男,日后她便有了跟吕氏抗衡的资本。 “您别担心。”薛姨奶奶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这是个乖的,从来不让我难受。” 她看着老太爷:“您待会要见客吗?” “不是,是要见明宪。” 老太爷说着,脸上的笑就藏不住了:“我告诉你……” 这件事自从成了之后,他一直藏着掖着,就是为了给庄明宪一个惊喜,给老太太一个惊喜。 他知道老太太最在意的就是庄明宪,眼下庄明宪大了,她就一门心思扑在了给庄明宪相看夫婿上。 他为庄明宪办成了这样一件大好事,祖孙两个对他必定十分感激,老太太一定会跟他和好如初。 一想到他能搬回安荣院了,老太爷激动的坐不住。 他忍不了了,藏了十几天,在最后的关头告诉了薛姨奶奶。 薛姨奶奶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说:“老太爷真是厉害,这样的事情都能做成。宪小姐必然很高兴,还有老太太,一定不会再跟您怄气了。” 老太爷本就非常窃喜得意,却苦于无人分享。听了薛姨奶奶这一番恭维,立马觉得老太太会因为此事主动伏低做小,请他住回到安荣院。 这真是他搬到京城之后做的最明智的一件事情。 “你放心,吕氏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你为庄家生育子嗣,她不会为难你的。” 薛姨奶奶本就不痛快,听了这话更觉得憋了一口气。 她低下头,柔柔地笑了:“老太太就是脾气暴躁了一些,心底一向很好,妾身都知道的。” 嘴上这么说,抓着帕子的手却有些发白。 正说着话,庄明宪来了。 “小姐。”薛姨奶奶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托住腰,就要站起来。 老太爷制止了她:“你身子重,坐着吧。” 他笑着看庄明宪:“平安回来就好。” 庄明宪淡淡地瞥了薛姨奶奶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薛姨奶奶吓了一跳,不敢拿乔了,立马站了起来。 庄明宪什么都没说,只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给老太爷请了安就要走。 “你等一下。”老太爷指着桌子上的一个嵌螺钿大红喜鹊登梅盒说:“你打开看看吧。” 他明明很激动,却竭力装作淡定、轻飘飘的样子,庄明宪看了心里有些狐疑。 她走过来,打开了那红色的木盒,里面放着大红烫金纸。庄明宪取出那纸,不解地打开了。 婚书: 傅文,字时文,北直隶顺天府通州三河县人氏,谨以北直隶河间府河间县庄家二房庄氏金山第二孙女明宪配之,从兹缔结良缘,共盟鸳誓。惟愿夫妇和顺,瓜瓞绵绵,相携白首…… 最下面盖的是礼部官媒的印章。 庄明宪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不、不、不,一定是错觉,一定是她看错了。 跟傅文定亲的是庄明姿,要嫁给傅文的人也是庄明姿。他们连婚期都定下了,就在今年六月,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亲了。 一定是她看错了,一定不是她的名字。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婚书,然后看着老太爷:“这……婚书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她声音凝涩如冬天冻住的河水,透着一股子寒意。 “没错。”老太爷对她吃惊的表情很满意:“怎么,高兴傻了吧?你大姐已经跟傅文退亲了,你就要嫁给傅文了!” 庄明宪爱慕傅文,还为了傅文学习吹埙,有段时间跟鬼哭狼嚎一般害得他睡不好觉。 这下好了,庄明宪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也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不!”庄明宪脸色发青,睚眦欲裂地看着老太爷:“定亲要提亲、纳吉、交换庚帖……怎么会直接写婚书?” 直接写了婚书,这婚事就定钉板上了,是经过官家认可的,想悔婚都不行了。除非是休妻或者和离。 老太爷得意一笑,哈哈地捋着胡须:“所以你要感谢祖父我,你以后便是傅家妇了,婚期就在六月。虽然时间紧了一些,但一切都是现成的,傅家那边准备也充分,傅文绝不会亏待你的……” 庄明宪看着他的笑脸,听着他说的话,只觉遍体生寒,让她止不住发起抖来。 那是对命运的恐惧。 她怕她用尽全力还是无法扭转结局。 她不要嫁给傅文,死也不要。 十年夫妻,前面八年独守空闺的冷寂,被傅家仆妇耻笑、被婆婆李氏看不起的羞辱,给傅文治好病之后被毒死的痛苦绝望…… 那样悲惨的过往,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她宁愿死,宁愿现在就死。 她不能死,祖母还需要她。 她要活着。 “我不同意!”她脸色发青,颤抖着说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老太爷脸上还挂着洋洋得意的笑,闻言只觉得庄明宪神情很奇怪,根本没有欢呼雀跃对他说感谢,看着他的眼神还非常冷漠,冷漠中带着几分……恨。 是的,就是恨。 他的脸色也拉下来了:“傅文有什么不好?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好?你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的是你!”庄明宪再也忍受不住,她声音尖锐地叫了出来:“我说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你凭什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定下我得亲事,凭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主?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个合格的祖父!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做我得祖父,你也不配决定我的人生!” “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太爷也怒了:“有你这么跟祖父说话的吗?我朝《户婚律》上有规定,写下婚书经由官媒盖章,这婚事就是已经成了!别说傅文愿意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把你抬回去,便是他什么都不给,直接登门来领人,你也必须跟他走!”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就是因为她知道,她才会这么无助,这么尖锐,连虚与委蛇都不愿意了。 “你休想!” 愤怒的火焰在胸中翻腾,庄明宪浑身紧绷,脸色涨得通红,望着老太爷的眼神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憎恨。 “我不会嫁给傅文的。”庄明宪冷冷道:“除非我死!” “好,好,好。”老太爷气得头脑发晕,抓了桌子上的茶盏就摔了过来:“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去死,现在就去死,你就是死了,这门亲事依然算数,到时候让傅文娶了你的牌位的进门。” 庄明宪双手握成拳头,牙齿咬的硌硌作响,脑中轰隆隆的。 她要走! 她要离开庄家! 她要自立门户! 陆铮会帮助她的,陆铮不会不管她的。 对,还有陆铮呢。 他说过只要有困难,都可以让童嬷嬷去找他。 便是童嬷嬷不去,她还有一块玉佩呢,陆铮给了她一块玉佩。还有皇帝,给了她一个恩典,她可以用那个恩典得到自由。 恐惧渐渐散去,理智再次占领了她的心。 “是吗?”她满目讥诮地看了老太爷一眼:“那我就等着。” 说完,转身就走。 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肉跟胡须都一起打颤。 他一心一意为她打算,倒打算出个仇人来! 薛姨奶奶微微一笑,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上前拉住了庄明宪的胳膊:“宪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太爷为了你的婚事,愁的食不知味,夜不安寝,终于给你订下了这么亲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便是真有不满意的,你直接跟老太爷说就是,怎么能跟他这样吵架呢?这样好的亲事,别人想要都要不来的。” “老太爷到底是你的祖父,是一家之主,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他让你嫁给傅文了,他就是将你配给贩夫走卒,你也只有笑着接受的份。” “这样跟老太爷吵架,实在是太不孝顺了,我这个姨奶奶都看不下去了。” 薛姨奶奶道:“快给老太爷陪个不是,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她越劝,老太爷怒火越盛,庄明宪就越觉得恶心。 他算哪门子的祖父? 他真的是为了她好吗? 祖母那样的,才是真疼她。 “给我放开!”庄明宪冷冷瞥了她一眼:“这没你说话的份。” 薛姨奶奶见祖孙两个这样僵,心里高兴的不行,哪里愿意松手呢。 “宪小姐。”她柔声道:“我是地位低,可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叔父呢,便是替老太爷管教你几句,也不为过吧?” 她手死死掐着庄明宪的胳膊,恨不能将她那块肉给掐掉。 庄明宪,当初你烫我脸的时候,没有想到今天吧。 胳膊上一阵巨疼,庄明宪哪里不明白薛姨奶奶在干什么,她猛然一甩胳膊,挣脱了薛姨奶奶的手。 薛姨奶奶“哎呦”一声,重重地跌在地上,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老太爷脸色一变,立马过来扶她。 “老太爷……妾身,肚子好疼……”她好像很疼,把下唇都要白了,望着庄明宪的眼神却格外的得意。 到底只是个孙女,不大中用的,她肚子里这个,可是老太爷的老来子。 “你这个小畜生!” 老太爷怒不可遏,铁青着脸给了庄明宪一巴掌。 “你跟你死了的母亲一样,都是乱家的种子。她是不知羞耻的娼.妇祸水,勾引你父亲,娼妓之身还想嫁入庄家。害得我们父子反目,夫妻离心,最后阴阳两隔。” “你更是没有规矩的孽障,要气死我不算,连未出世的孩子你都能下得去毒手。你们都是一样一样的,自打你们母女来了庄家,我庄家没有一日安生过。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庄金山没有你这样的孙女!” 她的母亲不是父亲的原配太太吗?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吗? 什么时候变成了娼……妓? 四月的京城暖意融融,庄明宪却觉得自己掉进了三九天河上的冰窟窿里,冻了个透心凉。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跑了出去。 这一定是假的,她要去问祖母,祖母不会骗她的。 “祖母!” 庄明宪脸色惊惶,踉踉跄跄跑进了安荣院:“我母亲、我母亲是谁?” 她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像是从地狱里转了一圈似的,老太太吓得一把抱住了她:“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她老人家只顾注意庄明宪的神色了,根本没听见她嘴里嚷嚷的是什么。 “你说!你说!”庄明宪抓着老太太的胳膊,声音尖锐地问她:“你告诉我,我的母亲究竟是谁?” 她没有等到老太太的回答就晕了过去。 “安安!”老太太吓得魂飞魄散,恨不能跟着她一起昏死过去:“快,叫大夫来,叫大夫来!” …… 庄明宪没有大碍,是惊惧交加之下怒火攻心造成的昏厥,大夫开了安神药,说只要她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老太太喂她喝了药,却不放心,守在她的身边,连午饭都是在庄明宪床边用的。 本以为庄明宪下午会醒,不料她竟然浑身滚烫,发起高烧来。 “不要,不要,我不要嫁人,不要嫁人!祖母,我不要嫁人!” 她摇着头,喃喃地说着胡话,眼泪顺着眼角朝下掉,两只胳膊也无意识地摆动。 那无助痛苦的模样,让老太太看着,觉得自己心肝被人摘去似的疼。 “祖母在,祖母在呢,有祖母在,谁也别想委屈强迫我得安安。”老太太握着庄明宪的手,跟着她一起哭。 儿子死之前,将安安托付给她,她却没能护住安安。 老太太心痛极了。 她片刻不离庄明宪,让人去叫张老大夫。 等张老大夫从城南赶过来,给庄明宪开了退热镇定的药,她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安安!”老太太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低声说:“乖孙,祖母在呢,祖母护着你,乖乖睡吧。” 她放下帐幔,从屋里走了出来,眼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她对童嬷嬷、谷雨说:“你们好生守着小姐,若是小姐醒了,痛了,叫人了,立马告诉给我知道。” 她又对福姑说:“叫松涛居服侍的小厮来花厅。” 她要亲自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当时小厮就在房中侍候茶水,来龙去脉自然一清二楚。他跪在地上,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老太太越听越怒,待听到薛姨奶奶挑唆老太爷打了庄明宪一巴掌,她“砰”地一声,踢翻了凳子。 “薛玉娘、薛玉娘!”她连名带姓叫着薛姨奶奶的名字,语气里都是咬牙切齿的愤怒。 小厮的声音应声而止,老太太却狠狠瞪着他:“继续说!” 小厮从未见过老太太发过这么大的火,那模样像是要吃人一般,吓得他哆嗦了一下才继续把剩下的话说完。 “还有吗?” 老太太收敛了所有所有的怒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太可怕了,比刚才发怒还要让人觉得害怕。 “没……没有了。” 小厮如蒙大赦地逃了出去。 福姑急急忙忙跑进来:“老太太,老太爷正朝安荣院来呢。马上就要到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次争吵必然比之前更要剧烈了。 “嗯。”老太太神色平静,缓缓说:“我就在这里等他。” 老太爷打了庄明宪,又骂了庄明宪,得知庄明宪病倒了,心里有些后悔。 他是来道歉的。 “吕氏。”他咳嗽了一下,说:“上午的事情是我失了分寸,但也是明宪太过分了,要不是她咄咄逼人,毫无规矩,我又怎么会打她。你知道,我一向是很疼她的,毕竟书仪只留了这么一点骨血。” 老太太波澜不惊地反问:“所以,你并没有嫌弃她?并没有因为安安母亲的事情迁怒她?” 她没有生气、发怒,老太爷松了一口气:“那是当然了,她身上流的是我们庄家的血,我岂会嫌弃她?” “不仅如此,我来是道歉来的。”老太爷声音越发软了:“我知道自己太过严厉,吓着她了。其实我也是为她好,否则我怎么会把傅文这么好的婚事给她呢?” “我一直瞒着,就是想给你、给明宪一个惊喜的。这孩子不领情,我实在是气不过,其实我心里最疼的就是她。” 老太太心里一片悲凉。 你最疼安安,却把婚事定给了庄明姿,等庄明姿出了丑才把安安推出去。 什么最疼她?不过是因为庄家女做了丑事,受制于傅家,不得不拿安安顶罪。 傅家人对庄明姿做的腌臜事一清二楚,有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姐姐,以后安安到了傅家还不是认人拿捏? 至于道歉,晚了,彻底晚了。 都是她这个做祖母的无能,让安安平白受了多少委屈。 以后再也不会了。 老太太喋喋不休了很久,见老太太只是不说话,他又有些慌乱:“吕氏,安安迟早要嫁出的,以后陪在你身边的还是我,我们好好过日子。” “你看薛氏不就怀孕了吗?说不定你也能怀个孩子呢。就算你怀不上也不要紧,等薛氏生了,孩子养在你名下,陪你解闷逗趣,便是没有了安安,一切都一样。” 他说着,握住了老太太放在膝头上的手。 老太太看着,越发齿冷。 怎么能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那是她的孙女,她的命! 薛氏肚子里的贱种连安安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老太太依然不说话。 老太爷见她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去,还以为她有所松动,就动容道:“你就放心让安安嫁过去吧,婚书写了,不能悔婚了,除非傅家写休书。我庄家三代无犯罪子男,五代无再嫁之女,不能为了一个安安破例,你要体谅我。” 老太太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好。”她轻声说:“就按你说的办,但是薛氏肚子里的孩子,你真的由我吗?” 老太爷立马点头:“由你,由你,你想养就养,不想养也随你。” 老太太就笑了:“我理解你的苦衷,是安安脾气太倔了,傅家的确是一门好亲事。等她醒了,我慢慢跟她说。” 老太爷大喜,握着老太太的手摩挲着:“人都说妻贤夫祸少,果然如此。我庄金山能娶你为妻,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我吕青苗遇到你庄金山,一定是做了八辈子的孽。 “我其他的都不求,只求婚事一定要隆重、体面。你这就去一趟傅家,就说彩礼不能少,一定要六十四抬才行,少了,我可不答应!” 六十四抬,未免太多了! 若是没有明姿这件事,他也好开口的。 可经过这么一件事,傅文还愿意结亲,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要这么多嫁妆,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怎么?”老太太挑眉冷笑:“你不愿意?” 老太爷心头一凛,立马服软:“当然愿意。” 他跟吕氏刚成亲的时候,夫唱妇随,日子不知道多和顺。就是庄明宪的娘罗玉蔻不知廉耻,勾搭书仪,他们夫妻二人为此事反目。 最后书仪带着罗玉蔻远走他乡,吕氏怨恨他逼走儿子,对他特别冷淡。 等到罗玉蔻难产而死,书仪带着襁褓中的庄明宪回到霞山坊,没过多久就思念成疾撒手人寰,吕氏就更恨他了。 不仅与他分房而居,还一颗心扑在了庄明宪身上,眼里心里再也没有他一丁点的地位。 后来他遇到了薛氏,多亏她温柔解意,时时劝解,他心中的忧愁才少了很多。 他原本以为庄明宪现在懂事了,跟她娘不一样。现在才发现,他错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罗玉蔻也好,庄明宪也罢,天生就是祸天星,害得他们夫妻不和。 罗玉蔻已经死了,只等庄明宪嫁到傅家,离开吕氏,他们夫妻自然能和好如初,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 只要吕氏愿意嫁庄明宪,多几台聘礼又算得了什么?实在不行,他自己拿钱贴补傅文好了。 老太爷前后想了一遍,笑着说:“我这就去,你等我回来用晚饭。” 老太太这才笑了:“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老太爷心满意足而去,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问福姑:“你男人做账房,应该识字吧?” “是的。”福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看着她脸色虽平静却令人心骇,就说:“他是认字的,老太太是要他进来吗?” “嗯。”老太太说:“叫他进来,我有事要让他做。” 福姑去了,很快叫了她男人吕福进来。 老太太已经在桌子上摆放好了纸笔:“福姑,你来磨墨。吕福,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吕福自然答应,坐了下来:“老太太请说。” 老太太说:“我吕青苗,跟庄金山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一天都不想看到他,我要跟他和离,以后我跟他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福姑大惊,吕福执笔的手也是一抖,一大颗墨水就落在了雪白的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酒酿 投了一颗地雷+一颗手榴弹 22659994 yaya 各投了一颗地雷 谢谢有爱的小仙女,么一个~ 推荐朋友绿药连载文《妻控》 作为一个投奔外祖父的表姑娘, 遇见一个宠她到可怕的表哥,是不幸中的万幸。 成亲后她才明白, 表哥变妻控,才更是可怕! 没有什么是一个表哥搞不定的,如果一个不行,就一打表哥。   ☆、第74章 红花 西香院里, 陈嬷嬷正拿了菜单让薛姨奶奶点菜。 从前薛姨奶奶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吃什么一律按照大厨房的份例来,规模就是一荤一素一汤。若想加菜, 自己掏银子, 让厨房的人采买食材帮着做。 她怀孕之后, 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仅在西香院单独给她开了一个小厨房,份例也没有约束了。再加上老太爷经常到这里用饭,她要再多的菜,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薛姨奶奶靠在美人榻上, 腰底下塞了软枕, 指着菜单说:“猪肉丝菠菜、茭白炒肉、红烧乳鸽、香酥鸭子,再来一个野菌野鸽汤,就可以了。” 她笑道:“这些都是老太爷爱吃的。” 陈嬷嬷应了,去小厨房传话,回来的时候端了一个碗:“姨奶奶,燕窝粥好了。” 孕妇吃燕窝可以美容养颜,让腹中胎儿变得聪明, 还可以预防肚子上长裂纹。 薛姨奶奶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她嘴角噙了一丝得意, 说:“放着吧, 等稍稍凉一些再用。” 陈嬷嬷拿了美人锤,轻轻地给薛姨奶奶敲腿。 正敲着,福姑来了。 薛姨奶奶坐着没动,手搭在肚子上, 笑着说:“我动了胎气,老太爷让我养着,就不能起来迎了。福姑别生气。” 福姑说:“老太太有事,让姨奶奶去安荣院一趟。” “是什么事?”薛姨奶奶依然温温柔柔的:“我怀着孩子呢,可不好出门。” “有关于我们小姐跟傅家的婚事。”福姑放软了声音:“老太太说希望薛姨奶奶能帮着劝一劝老太爷,让他去傅家退婚。” 薛姨奶奶笑了:“我不过是个妾氏,哪里能劝得动老太爷呢。” 吕氏啊吕氏,为了一个庄明宪,为了一个不顶用的丫头片子,竟然跟我低头了。 当初在霞山坊,她日日去给吕氏请安,吕氏是怎么对她的呢?连面都不让她见,连门都不让她进,甚至直接不许她去请安了。 不去请安,她哪有机会见到老太爷的面呢? 幸好她后来拢住了老太爷的心,否则她岂不是要被吕氏给打压死了。 从前她去,吕氏不让。凭什么如今吕氏请她去,她就要去呢? 薛姨奶奶善解人意道:“老太爷是很心疼宪小姐的,要不然也不会将傅家的亲事说给她了,虽然是姿小姐不要的,但傅家的确是好亲事啊。宪小姐是妹妹,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她的意思是说,庄明宪活该要庄明姿不要的东西。 福姑听着,就火冒三丈,她冷哼道:“姨奶奶,奴婢来的时候,老太太说了,如果你同意去安荣院,一切都好商量。如果你不同意,她有几句话要奴婢转告给你听。” 薛姨奶奶气定神闲,微微一笑:“福姑你只管说就是,我听着呢。” “薛氏!” 福姑突然把声音一提,厉声喝道:“既然你给脸不要脸,那我也就不用客气了。庄金山那老王八蛋说了,让我养你肚子里的孽种。你不来,就等着看!” 薛姨奶奶骇然地瞪着福姑,瞳孔猛然一缩。 她知道一定是老太爷真的这样说了,否则老太太绝不会这样说。老太太这个人从来就不将她放在眼里,更不屑对着她撒谎。 “福姑。”薛姨奶奶白着脸问:“老太爷是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这回轮到福姑气定神闲了,她嗤笑道:“这话恐怕要问老太太了。” 福姑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她回头道:“姨奶奶还坐着干什么?跟奴婢走这一趟吧。” 薛姨奶奶大怒,却也知道不得不走这一趟了。 老太太厌恶她,不可能养她的孩子。可若是为了给庄明宪报仇,她故意抱走她的孩子,给她添堵,这绝对有可能。 老太太最在乎的是庄明宪,她最在乎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她会为孩子做到哪一步,老太太就能为庄明宪做到哪一步,甚至老太太会比她做的更多。 只要让老太太如愿,不、哪怕老太太不能如愿,只要让老太太知道她为了这件事情尽力了,老太太也就会放过她了。 知道了对方的底线,薛姨奶奶也就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所以,当到了安荣院的时候,她不仅不再生气了,脸上竟又挂上了她招牌似的温柔笑容。 “老太太。”她低眉顺眼道:“您叫妾身来有什么事?” 老太太原本坐在椅子上,好像入定了一般。听了薛姨奶奶的话,她才抬起头来看着薛姨奶奶。 从脸上渐渐下落,视线定在肚子上,眼神平静。 薛姨奶奶又说:“他是个淘气的,不如宪小姐乖巧懂事。孩子都是娘亲的心头肉,妾身知道您一向宽和大度,必不会让我们娘俩个骨肉分离的。” “你的孩子是心头肉,我的安安就不是心头肉了吗?你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欺负我的安安。薛玉娘,你是不是认为你很能耐,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老太太目光渐渐沉了下来,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凌厉。 薛姨奶奶听着话音不好,见老太太脸色如此,先是一怕,接着心里就涌出一股子气。 “老太太误会了。”薛姨奶奶不软不硬道:“是宪小姐顶撞老太爷,妾身劝也劝不住,拉也不好拉。你硬怪到妾身身上,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道理?”老太太道:“只要我一日是庄金山的嫡妻,你肚子里的孽种就一日是我说了算!” 分毫不让,咄咄逼人。 “看来老太太一定要抢我的孩子了。”薛姨奶奶冷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 看看是我薛玉娘能留住孩子,还是你吕青苗能笑到最后。 她说完,转身就走。 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了,四五个身材健壮的仆妇守着门对着薛姨奶奶怒目而视。 薛姨奶奶心里暗呼一声糟糕,却强撑着转头:“你要做什么?” 老太太看着她,两眼犀利凶狠,像为了保护幼崽被激怒的母狮,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她撕碎。 薛姨奶奶心头一凉,正要说什么,老太太已经把视线移开了。 “时间不早了。”老太太淡淡说:“服侍薛姨奶奶把药喝了吧。” 薛姨奶奶瞪大眼睛去看桌子黑漆海棠花小托盘,托盘里放着一那缸盆大小的青花海碗。 海碗里满满都是红汪汪的水。 因为海碗太大了,她刚才还以为那是装颜料的盆。 不是颜料,那是红花! 薛姨奶奶不顾大着肚子,转身就朝外闯,一边闯一边用手打着那几个仆妇,人也厉声尖叫:“我肚子里是老太爷的骨肉,你们胆敢这般对我!老太爷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滚开,都给我滚开!” 仆妇们恍若未闻,如老鹰抓小鸡般架住了薛姨奶奶,将她双手反剪,重重地按在地上跪着。 薛姨奶奶猛然跪地,“咚”地一声,在跪地的瞬间,膝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可这些疼根本算不了什么,无法抵制她内心的恐惧。 “老太太,老太太!”她如筛糠般抖了起来,牙齿打颤,嗓子嘶哑地跟老太太求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怂恿老太爷掌掴宪小姐,你打我,你怎么打我都行。我给你磕头,给宪小姐磕头,求求你放过我,饶我一次。” 老太太根本不看她,像被定住一般,只看着那碗红花汤。 “我真的错了!”薛姨奶奶脸色惨白,眼里都是惊恐:“您绕了我,等孩子生了,我就立刻将他送到您跟前养,我……我会离开庄家,去庙里清修,再也不见老太爷的面,您饶了我……” 老太太终于看了她一眼,淡漠如看死人一般:“晚了。” 她突然眉头一挑,锐利地看着那几个仆妇:“你们在等什么?还不把药给她喂下去!” 立马有仆妇扳起薛姨奶奶的头,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把嘴张开。 看着那装着红花汤的大海碗离自己越来越近,薛姨奶奶疯狂地挣扎起来:“吕青苗,你这毒妇好狠的心,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凄厉骇人的声音很快就变成了呜咽。 虽然拼命挣扎,那红花汤还是源源不断地进了她的喉咙。 老太太就猜到她会如此,所以准备了很大一碗。 一碗汤灌完,薛姨奶奶胸前湿了一大片,她立马弯下腰,拼命地抠着喉咙。 老太太看着,冷冷道:“姨奶奶没喝好,再灌一碗。” 一炷香时间之后,老太太从花厅里出来。 站在门口,听着里面薛姨奶奶痛苦、撕心裂肺的叫喊,她老人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福姑陪着她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然后花厅大门敞开,薛姨奶奶被抬出去。仆妇们陆续进去,抱着满是血迹的被子出来,将地面的脏污用清水冲洗干净。 陈嬷嬷见薛姨奶奶迟迟不回,就知道恐怕出了事情。 她跑到安荣院,见大门紧闭,任她如何拍门也无人应答,越发觉得事情不妙。 她立马乘车去找老太爷,慌里慌张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老太爷不悦地呵斥她:“老太太跟薛姨奶奶说说话又怎么了?谁让你去拍门的!” 从前的赵嬷嬷就不省心,换了个陈嬷嬷又是个不省心的。 “奴婢是怕薛姨奶奶出事。” “能出什么事?”老太爷冷着脸道:“就会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是不犯嘀咕的。 等回了庄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西香院看薛姨奶奶。 薛姨奶奶跟水洗过一般,全身湿透,下半身全是血污。 她脸色晄白如鬼魅,眼睛瞪着,死死瞪着帐顶,嘴长着大口大口喘气,像马上就要渴死的鱼。 老太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鬼!鬼!鬼!” 老太爷头皮发麻,连叫三声鬼,腿软着坐在了地上。 陈嬷嬷却认出了那是薛姨奶奶,她大喊一声“姨奶奶”就扑到了床边嚎啕大哭:“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她突然跳起来,指着薛姨奶奶的肚子叫:“您的肚子……您肚子里的孩子……” 老太爷从没想过会有人跟鬼一样,听陈嬷嬷这般叫了,才恍然觉得床上那人是薛姨奶奶。 他猛然站起来,一把推开陈嬷嬷。 床上那个人,的的确确是薛姨奶奶,她肚子已经平了,下身都是血。 老太爷两眼一黑,朝后倒了两步,要不是趁势扶住了椅背,他险些一头栽倒。 “姨奶奶,你看看,老太爷回来了。”陈嬷嬷大哭:“老太爷给您做主来了。” “老太爷?” 薛姨奶奶如梦初醒,怔怔转头看着老太爷,她伸出手,抓了两抓,又无力地落下。 老太爷大痛,不顾她身上有脏污,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玉娘,我回来了。” “老太爷……”薛姨奶奶眼泪倏然涌了出来:“妾身没用,孩子……孩子没了。老太太……她、她给妾身灌了红花……” 老太爷猜到了是一回事,听薛姨奶奶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脸色立马变得铁青,脸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 “吕氏,这毒妇……这毒妇竟敢如此!” 老太爷只觉怒火从脚底蹿到心口,在他全身乱窜,他压制不住,必须要发泄出来。 老太爷放了薛姨奶奶的手,转身就要去找老太太理论。 “您别去。”薛姨奶奶大哭:“她说了,这鲤鱼胡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老太爷,您让我走吧,您送妾身离开吧。” “住口!”老太爷怒不可遏,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庄家,是我庄金山的家,我说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吕氏那毒妇,残害我孩儿,我、我绝不饶了她!” 他脚步踉跄地跑出了西香院。 薛姨奶奶看着门口,阴测测道:“吕氏,你这贱妇、毒妇,今日之仇我薛玉娘记住了!” …… 庄明宪的烧退了大半,可人还在昏迷。 她嘴里一直说着胡话,时而沉沉睡去,时而惊悸不安。 老太太轻轻拍着她:“明天就好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福姑小步跑进来,压低了声音:“老太太,老太爷正朝这边来呢。” “嗯。”老太太平静慈爱地替庄明宪掖了掖被角,起身去了花厅。 外面天色已黑,老太爷提着灯笼而来。 进门之后,他狠狠将灯笼甩在了地上。烛火歪了,火舌立马吞噬了灯笼。就像他的心,也被熊熊怒火吞噬了一般。 愤怒的火焰在他的心里燃烧,从他的双眼里迸射了出来。如果眼光可以杀人,那老太太此刻已经被他眼里的怒火烧死了。 老太太面沉如水,平静地与他对视。 没有惊慌、没有躲避,她一点愧疚后悔之意都没有。她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着他从外面走进来。 老太爷看着,脸颊的肌肉跟胡须都抖动起来:“吕氏,你要做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做的,我已经做了!” 老太太嘲讽地看着老太爷:“去年冬天,薛玉娘跪在我门前的时候就说宁愿打掉孩子,我赏了她一包红花,她没用。既然她不用,那我只有亲自喂她喝了。” “我后悔了,我不该心慈手软只打掉那孽种。我应该直接将薛氏乱棍打死,这样就不会浪费我一碗红花了,就不会弄脏我的屋子了。” “你闻闻,这屋子里还有血腥的味道。” 老太太凌厉道:“这就是我得要做的,弄死那孽种,弄死薛氏!” “你、你……你怎么能这般心狠手辣?” 老太爷牙咬的“咯咯”响,他指着老太太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你这毒妇,你知不知道,薛氏肚子里是我的孩儿……”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老太太冷笑:“你以为我是针对薛氏,错了,大错特错!” “你打我的安安,我就将你的孽种打死!”老太太面容坚硬刚毅凛然:“谁动我的安安,我就跟谁拼命。” “毒妇、毒妇!” 老太爷大叫着跳了起来:“我庄家没有你这样的毒妇,我、我要休了你,我庄金山要休了你!” “你休想!”老太太冷眉冷眼道:“我要跟你和离,现在就和离。” “好。”老太爷气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现在就和离,你立马给我滚!带着庄明宪那个小畜生给我滚!” “谁不和离谁就是畜生王八蛋。”老太太一巴掌将一张纸拍在了桌子上。 老太爷瞪着那张纸,只见纸上写着:和离书 吕氏青苗,与庄金山结为夫妻。本该如鱼得水,相携白首。然结缘不合,性格相冲,致使家宅不安,夫妻相怨。二人既不同心,今日和离相别,从此婚嫁自由,归为陌路。第二孙女明宪,脱离庄家宗族,与庄家再无干系…… 他看着只觉有人对着他的太阳穴猛然一下敲击,敲得他眼前乌黑,头疼欲裂。 “你……”他扶着桌子大口大口喘气,不敢置信又痛心疾首:“你竟然连和离书都写好了?” 不仅写好了,她写了她的名字盖好了手印,就差他签名字盖手印了。 “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老太太轻蔑地撇了撇嘴:“你可看清楚了,我的钱我是一律要带走的。你要是舍不得,那就重写,这些钱还给你。” 老太爷怒吼:“不用重新写,我庄金山不稀罕那些钱。” 老太爷盖了手印,抓过笔写了自己的名字。 他将毛笔狠狠朝地上一掼,面容冷硬,声音发抖:“你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干系!” 他猛然转过身,狼狈而去。 老太太重重跌坐在椅子上,把自己淹没在烛火的暗影里。 福姑进来,见她整个人像去掉半条命般疲惫,又想退出去,老太太已经看到了她。 老太太站起来朝外走:“我们走吧。”她声音很轻,却是前所未有的稳。 今天下午,老太太已经安排人去布置院子了。那原本是她给庄明宪买的陪嫁小宅子,在城南枣树胡同,没想到现在会派上用场。 福姑也安排好了马车,只等她老人家的吩咐了。 我们走吧。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福姑心头一颤。 这一走,便是再也不能回头了。 薛姨奶奶得知老太太走了,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这毒妇终于走了,以后这庄家便是我薛玉娘的天下。” 大太太陈氏道:“你可看清楚了,除了近身服侍的几个人,老太太真的一件东西都没有拿吗?” “是真的,太太。”那嬷嬷激动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一根针都没有带走。安荣院跟玉玲珑馆不愿意跟着走的丫鬟说了,她们每个人都是两手空空,一个包袱都没有。” 老太太走了,没有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以后这庄家内宅她就是唯一的女主人了。 老太太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老太爷百年之后,这家产全部是她们长房的。 薛姨奶奶被灌了大量的红花,肚子里的那个眼中钉被除掉了不说,她伤了身子以后也别想有身孕了。 “好,你事情做的很好。”大太太淡淡地点了点头:“下去领赏吧。” “谢谢太太。”婆子喜滋滋地走了。 大太太这才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去看庄明姿去了。 这是庄明姿出了丑事之后,她第一次觉得心情愉快。 只是一想到庄明姿,她眉宇间的郁怒又涌了上来。 精心教养的女儿,竟然要嫁给一个商户家的庶子。这个庶子还是用这种手段坏了她女儿的清白。 大太太沉着脸,让丫鬟开了锁,她走进院子,让自己面容放松不再那么阴沉了,才踏进正屋。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 庄明姿趴在桌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立马站了起来。 “母亲!” 她一张嘴就哽咽了:“您跟祖父说了吗?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祖父不会逼我嫁了对不对?” 大太太见两天未见,庄明姿又瘦了一圈,心里针扎似的疼:“明姿,你的名声、清白都已经毁了,你要认命。” 庄明姿摇着头后退:“我不认命,我绝不认命,我不嫁、不嫁、死也不嫁……” 她突然跪下,抱着大太太的腿:“母亲,你最疼我,你不会看着我进火坑的对不对?周家只是商户,那人还只是个庶子,母亲,求求你救我。” 庄明姿向来端庄,何曾这般无助慌乱过? 大太太看着,悲从中来:“你不嫁也不行了。谁让你犯了这么大的错呢?周家虽然是商户,可周德宝的长兄现在有功名在身,周德宝虽然不是进士,但也有举人身份。以后有你父亲帮忙运作,做个县令是不成问题的。做了县令夫人,一样受人尊敬。你放心,我们不会不管你的。” 县令? 她原本该是状元夫人! “母亲!”她抱着大太太的腿呜呜哭了起来:“我不要。” “你祖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为母亲不想帮你争取吗?” 大太太将她拉起来,语重心长道:“今天家里发生了大事,老太太被休了,庄明宪也离开庄家了……” 大太太将庄明宪拒婚的事情说了一遍,无奈道:“庄明宪并未犯错,她说不嫁,你祖父打了她一顿还把老太太给休了。你犯了这样的错误,他又怎么会同意你不嫁呢?” “你说什么?” 庄明姿大惊失色:“你说傅文跟庄明宪的亲事定下了?” 她脸色发白,惊恐地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还以为她后悔难过,就叹息道:“本来是这样,现在恐怕不好说了……” 庄明姿两眼一闭,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她终于明白是谁陷害她了。 …… 老太太一行人已经在枣树胡同安置了。 老太太放心不下庄明宪,准备晚上陪着她睡,童嬷嬷却劝说:“您累了一天,快去歇着吧。万一小姐好了,您反而累倒了可如何是好?” “再说了,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您恐怕也睡不安慰,反而会跟小姐互相影响。不如您今晚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小姐醒来,您再好好跟她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 老太太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去自己房间歇息了。 夜渐渐深了,院落陷入寂静。 一个灵活潇洒的身影毫无声息地落进了院落之中。 童嬷嬷低声说:“世子爷,您来了。丫鬟都点了睡穴,暂时不会醒,您别呆太久,一炷香之后就要出来。” 陆铮无声地点头,大步进了庄明宪的房间。 床上的女孩子睡着了,他看不清她的容颜。 陆铮在床前站了片刻,放轻了呼吸才慢慢坐在床边。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囊黛,囊袋打开,突然有莹润的光线照了出来。 夜明珠跟小孩拳头般大小,照亮了小姑娘的脸庞。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19371662 22659994 ?灰灰 21697770 谢谢以上小仙女投雷打赏,么么大家 推荐基友李息隐的连载文《婚色迷人》 舒然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了冯士程 之后,除了晚上盖一床被子睡觉,其余时间都是各忙各的 他们是对彼此身体最为熟悉的陌生人,恩爱,不过是秀给别人看的 冯士程以为,他们的日子,会一直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舒然说她遇到了真爱…… 这婚姻是不是很迷人?可个中酸楚,只有我知道。   ☆、第75章 坚定 小姑娘睡的并不安稳, 她眉头微微蹙着, 脸蛋儿泛着淡淡的红。 原本比夜明珠还要漂亮的双目闭着,跟她醒着的时候很不一样。 醒着的时候, 她是灵动的、尖锐的、防备的。现在她睡着了, 小小的一只, 看上去格外脆弱可怜。 放在被子外的手也小小的,让人忍不住想将那柔夷握在手心里包起来。 事实上陆铮的确这么做了,他伸出手去,在指尖快要碰触到庄明宪的一瞬间立马清醒。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他立刻将手收回来。 对别人他可以不择手段, 但是床上睡着的这个小姑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只想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绝不敢有半分唐突的念头。 “不要……” 庄明宪突然哭出声来:“我不要,我不要嫁人……” 她还没醒,只本能地摇着头,本来舒展的手也死死握成拳头。 庄明宪身体绷得紧紧的,声音里是无尽的痛苦:“我不要死, 不要嫁人!” 眼泪顺着眼角朝下淌,她猛然蜷缩成一团, 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在床上发抖。 陆铮心头猛然一刺, 疼的他理智全失,手中的夜明珠咕咚一声掉在地上,他俯身将庄明宪抱在了怀里。 “不嫁,不嫁, 我们不嫁人。”他搂着她,心痛道:“你不想嫁,就谁也不嫁。我在呢,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委屈。” 怀里的小姑娘在抖,他的声音也跟着抖。 这一刻,他只想给庄明宪呵护与安慰,只想让她不再痛苦。至于规矩礼仪、从前的教养,在这一刻,他统统抛到一边。 在他抱起她的一瞬间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 清冷的深夜,男子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童嬷嬷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世子爷怎么连压制声音都忘了! 这要是把人招来了可怎么是好? 念头闪过,她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这一位可是卫国公世子爷陆铮,真被人发现娶了宪小姐就是,说不定他就是这么想的呢。 这样好的婚事,庄家必定高兴极了…… 也不对,从前的鲤鱼胡同庄家人一定会高兴。可现在这里不是庄家了,哪怕是再好的婚事,只要宪小姐不点头,老太太都不会觉得好。 宪小姐对婚事这样激烈的排斥抗拒,一副谁想娶她,她就要跟谁鱼死网破的样子,绝不是一时半刻能改变得了的。 世子爷的追妻之路,恐怕有些困难啰。 童嬷嬷默默在心里为世子爷鞠了一把同情泪。 而陆铮也的确下定了念头。 从前他有婚约在身,就算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也死死压制克制,从不敢表露半分。连给她庆生,他都小心翼翼的。 虽然真正的情绪会在不经意间流露,但是他掩饰的很好,庄明宪从未怀疑过。 他觉得那样就很好。 他看着她,守着她,将她纳在自己羽翼之下。 他们各自成亲,有各自的家庭,却不影响他护着她。 发乎情,止乎礼,他不会越雷池半步。 与梁家婚姻解除的一瞬间,他就决定对她不会放手了。 庄明宪的敏感防备他比谁都明白,就因为明白,他才不敢放纵自己流露太多。他只想慢慢地告诉她,他有多在乎她。而不是猛然剖明心迹,将她吓跑。 现在,他不想慢慢告诉她了,他不想等了。 他要娶她,将她放在他身边,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不怕。” 他一下一下拍着庄明宪的后背,声音坚定而温柔:“我在,我永远都在。” …… 庄明宪是搬到枣树胡同第二天的中午醒的,她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之后老太太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老太太是如何安置屋子的、如何提前让人把银票送出来的、如何敷衍的老太爷、如何利用激将法拿到的和离书,她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那些钱现在全部都是我们的了。”老太太眉飞色舞道:“白纸黑字写在纸上签字画押了,庄金山想后悔也是不能够了。” “怎么样?”老太太洋洋自得冲庄明宪眨眼睛:“祖母是不是很厉害?” 这世上能为她破釜沉舟抛开一切的人,也只有祖母了吧。 庄明宪眼睛发酸,却笑着依偎在祖母怀中:“祖母一直都是这么厉害,这世上除了您,还有谁敢殴打丈夫啊?” “小油嘴的。”老太太哈哈一笑,轻轻在庄明宪后背上拍了一下:“连祖母都敢打趣。” 祖母说的轻松,她却知道这个过程一定不轻松。特别是祖母给薛姨奶奶灌红花一事,是整个事情的关键,祖母却含糊其辞一笔带过。 她知道祖母护着她,不想让她知道这些腌臜事。 她自然不会煞风景地去问,祖母心地最是仁厚,为了她,却做到了这一步…… 庄明宪悄悄掩去眼里的水光,心里却想着要去礼部一趟,问问官媒她跟傅家的婚事究竟还算不算数,还有枣树胡同没有男人,能不能开女户。 她不能等。 必须马上去办。 “只是可惜了你从前用惯的东西。”老太太说:“不过我们现在有钱,可以重新买,你想买什么样的,我们就买什么样的。” “还有你从扬州带回来的那些新鲜玩意,陆世子大人已经安排人送来了。昨天是送到鲤鱼胡同的,祖母当时留了个心眼,就让他们送到枣树胡同来了。如今可好了,都在这里呢。” “要说这陆世子大人真是个好人,昨天知道我们搬来了,今天一早就登门拜访了,还主动说帮我们办户籍、办理你婚假自由的证明。” 原来陆铮已经插手了。 她本来打算先拿那块玉佩去找他,请他帮忙的。 没想到他的速度比她想象的更快。 当初她以男儿身跟他结识,他认她为小弟说以后会护着她,她根本就不信还处处防备。 事实证明,每每到关键时刻,伸手帮助她的那个人总是陆铮。 跟陆铮结交,是她重生以后最幸运的一件事。 庄明宪以为这件事情最起码一需要几天,没想才一个下午陆铮就办好了一切手续,派人送了过来。 “安安。”老太太笑着拿了一张纸过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是礼部官媒开的婚嫁自由的证明。” 她老人家献宝一样把东西送到庄明宪面前:“以后你跟傅文再无关系,以后再也没有人强迫你了。还有我们的开户证明,以后我们就是单门独户,户籍就在京城了。” 老太太啧啧赞道:“你说这个陆世子怎么就这么好呢?长得俊,家里体面,为人又这么热心,办事情也快的不得了。” “我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可人意的后生呢。也不知这样俊的后生,会便宜了谁家的丫头。” 庄明宪接了证明与户籍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心里却想着,前世陆铮就没有成亲,保不住他这一世也会一直孤身一人。 除非知根知底,对对方特别信任,否则陆铮一定会冒险。 陆铮又帮了她这样一个大忙,庄明宪决定亲自去见陆铮一面,当面跟他道谢。 她对童嬷嬷说:“你能联系上陆铮吗?” 童嬷嬷笑着说:“小姐是有什么事情要跟世子爷说吗?奴婢亲自去一趟卫国公府吧。” 童嬷嬷去了又回,跟庄明宪禀报说:“世子爷最近几天都比较忙,要五天之后才能有时间。” “世子爷说,五天之后让您去潭拓寺与他见面。还有老太太,也请一并过去。” “祖母?” 庄明宪愣了愣:“陆铮有没有说要祖母去是为了什么事?” “没有。”童嬷嬷摇头说:“世子爷只说请您一定要让老太太一起去。” 庄明宪点点头表示知道,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听了就笑:“哎呦,哎呦,这个陆世子大人真是极好的一个人。既然他邀请我们,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去。对了,你说我们给陆世子在佛祖面前点一盏长明灯如何?” 庄明宪其实已经在护国寺给陆铮点过一盏了,不过她还是笑着说:“好啊,祖母您拿主意就行了。” 长明灯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老太太就开始忙碌起来,忙着采买东西,布置新家,还要忙着给庄明宪搭配衣裳。 毕竟她们要去见的是救命恩人,哪里能怠慢呢? …… 老太太忙碌而充实,鲤鱼胡同老太爷却像被人抽了筋一样,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了。 今年春闱刚过,下次春闱又是三年之后,文瀚楼的选文也停了。他这几天无所事事,看什么都觉得烦。 当然,也有特殊的时候。 每到傍晚,派出去的小厮回来的时候,都是他最激动的时候。 “怎么样?” 不待小厮进门,他就迎到了院子里,火烧火燎地问:“那边怎么样?她今天怎么样?” 那边指的是枣树胡同,她指的是老太太。 “枣树胡同跟前几天一样,除了仆妇之外并无别人出入。老太太今天买了一张广式凉塌,两盏花鸟落地灯架。她还去了成衣铺子,给自己与宪小姐各买了两身新衣。” 老太爷听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吕氏竟然真的安安心心在枣树胡同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来了! 她当他是什么! 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这个丈夫? 他们和离才几天?她竟然就有心情采买新衣了。 她之前除了过年很少买新衣的,她现在买新衣,是要穿给谁看? 老太爷越想越气,越气脸越是红,可是他依然不死心:“那她表情如何?是不是很悲伤很难过?” “没有。”小厮很肯定地摇头:“老太太心情很不错,卖凉塌的伙计叫她太太,夸她年轻精神,她高兴的不得了,还多赏了那伙计二两银子……” “住口!”老太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勃然大怒道:“你给我滚出去!” “是……” 小厮被他喝骂懵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老太爷怒气腾腾地坐到椅子上,端了茶盏就朝嘴边送,等送到嘴边才发现茶盏里空空如也。他心头生气一股子邪火,猛然站起来将茶盏掼在地上,粗陶的茶盏摔了稀巴烂。 “哎呀!” 老太爷痛心疾首,立马想去捡,可茶盏已碎,再也无法复原了。 那是老太太用的茶盏。 她一向简朴,喜欢用粗陶大碗大盏。他之前总是嗤笑她粗俗,却偷偷将她用的茶盏藏了一个带到松涛居。 他当时还很高兴,老太太这个人对自己最抠,一旦她发现东西被他拿去了,必然又要跳着脚跟他吵架了。 吵架他也不怕,她最喜欢银票了,几张银票就能将她哄的喜笑颜开。 只可惜,老太太还没有来得及跟他吵架,他们就和离了…… 老太爷愣住。 难道他潜意识里一直希望老太太跟他吵架吗? 这个念头升起,他只觉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炸得他头都要裂开了。 他抱着头,坐回了椅子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都给我滚!” “老太爷。”薛姨奶奶语气里都是关心担忧:“您怎么了?” 老太爷对老太太的感情,老太爷不知道,她这个旁观者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她才敢利用、挑拨,让两人矛盾越来越尖锐。 现在老太爷失落难过,正是她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老太爷见是薛姨奶奶,又想起老太太逼迫薛姨奶奶打胎的事情来。 “你怎么来了?既然身上不好,怎么不多歇着?” 薛姨奶奶走到老太爷身边,愧疚道:“妾身没保住孩子,身子又坏了,不能服侍老太爷,妾身心里特别难受。妾身宁愿在老太爷身边跪着,也不想在床上躺着。” 她盈盈泪目中全是依恋,温柔可怜的样子令人动容。 老太爷眼神很复杂地看着她。 这是他的女人,跟老太太一样,都是他的女人。 为什么玉娘能够全心全意地依赖他,而老太太眼里心里都没有他的地位呢? 当初他将她从湖南娶过来的时候,的确过了好多年甜蜜的日子啊。 怎么就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了呢? 都怪罗玉蔻那个没有廉耻的,要不是她迷住了书仪,生下庄明宪,他跟老太太不知道有多令人羡慕。 薛姨奶奶见老太爷不说话,就知道他在想老太太了。 她心里涌起一阵忌恨,语气比刚才更可怜了:“都怪我,若是早在怀孕之处我就把孩子打掉,您跟老太太也就不会闹成今天这样了。” “要不然您去接老太太回来吧。” 她一把抓住了老太爷的手,哭着说:“妾身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一天也不愿意跟您分开。如果有人要强迫妾身离开您,妾身宁愿立马死了。” “老太太必定也是这么想的,她现在一定特别伤心,一定以泪洗面,一定在等您去接她回来。” 她越说老太爷的心越凉。 玉娘心里有他,所以舍不得离开他。 老太太心里根本就没有他,所以才会这么对他。 这一瞬间老太爷心里的失落难受又化作了恼羞成怒。 “我不会去接她的!”他咬牙切齿道:“她……便是吕氏哭着求我,我也绝不会接她回来。” “那老太太……” “你不用再说了。”他愤怒地打断了薛姨奶奶的话:“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我就当她死了!” 薛姨奶奶见事情果然如自己想象的一样,顿时窃喜不已,她却做出呆怔的模样,任由眼泪珠子挂在脸上:“妾身以后不说就是。老太爷,我们明天去潭拓寺吧。” 薛姨奶奶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妾身的身子亏了,寻常人必然治不好的。潭拓寺的五戒大师医术高超,您陪我去找他给妾身开个调理的方子行不行?说不定妾身还能再给您生过孩子呢。” “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好吗?” 好。 当然好。 她吕青苗毫不犹豫离开他,他偏要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让吕青苗知道,没有了她,他庄金山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 等马车停下,老太爷站在潭拓寺门口他就后悔了。 一个多月前庄明姿就是在这里与人幽会被他撞破的,当时还有几个和尚。 虽然这件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可再次来到这里,他还是觉得特别不舒服。 “老太爷。”薛姨奶奶也下了车,她憔悴的脸上露出几个充满希冀的笑容:“原来这就是潭拓寺啊,景色真漂亮啊。妾身有生之年能陪着您来一趟潭拓寺,真是死而无憾了。” “别胡说八道了。” 老太爷决定忘记从前的的不快,跟薛姨奶奶重新开始,他说:“我们以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他甚至主动扶住了薛姨奶奶。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他能忘掉从前一样。 薛姨奶奶感动不已:“您说的对,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突然又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了。 当先下来一个仆妇,接着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那少女身穿一身大红裙,皮肤雪白,眉目精致,漂亮极了。 她笑着对车内的人说:“祖母,我扶您下来。” 老太爷顿时愣住,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 老太太身穿宝蓝褙子,精神抖擞地下了马车。 “瞧我们安安,今天真漂亮。”她笑容满面道:“比花儿还要好看。” 一语未毕,她就看到老太爷跟薛姨奶奶了。 短短几天未见,老太爷却觉得跟过了一辈子一样。在老太太看到他的瞬间,他呼吸一紧,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你……” 你最近怎么样? 只可惜他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老太太就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刚才她的视线也只是一扫而过,跟看陌生人根本没有区别。 老太爷的话哽在喉中,不知是气是羞,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可他的脚却像不听使唤一般追着老太太去了。 “老太爷。”薛姨奶奶脸色发白,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妾身有些累了,我们歇一歇再去好不好?” 老太爷看看薛姨奶奶,又看了看走出十几步远的老太太庄明宪她们,他咬了咬,对陈嬷嬷说:“你服侍姨奶奶在这里休息,我马上就回来。” 薛姨奶奶咬碎一口银牙,忙道:“那怎么行?既然您要走,妾身自然是要跟您一起的。” 小产才几天,要不是听人说五戒大师医术高超,人称送子和尚,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来的。 本想着见到五戒大师能立马看病拿方子回去,没想到竟然撞上了老太太。 吕氏! 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 她忍着难受,追上了老太爷。 足足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庄明宪她们才停了下来。 “小姐,老太太。” 童嬷嬷指着路边的一个八角亭说:“这就是普渡亭,世子爷说,跟我们在这里见面。他还没来,我们先进去等着,正好也歇歇脚。” 老太太欣然答应,进亭子里坐了,让丫鬟沏了茶端上来。 潭拓寺香火鼎盛,这普渡亭比寻常人家的亭子大了两倍还不止。里面摆放了三个石桌,每个石桌各配四个石凳,呈三足鼎立的姿态。 庄明宪她们坐了一桌,正在品茶,老太爷带着薛姨奶奶来了。 他怒气腾腾,每一步都踏得极响。在脚步踏上凉亭台阶的一瞬间,他突然把脚收回去,转身走到薛姨奶奶身边。 “玉娘。”他笑着扶住薛姨奶奶:“你累了吧,这里有个凉亭,我们进去休息一会。” “来,注意脚下,你身体弱,我扶着你。” 他先扶了薛姨奶奶坐下,然后自己就一屁股坐在薛姨奶奶对面,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某些人心狠手辣,歹毒非常,让你白白失去了一个孩儿。你不用怕,我们来日方长,今天五戒大师给你调理还身子之后,我们很快还会再有孩子的。” 庄明宪暗暗摇头。 刚刚小产,不在床上精养着,这样跑出来受累也就算了,竟然还坐在石凳子上。 还有那个五戒大师,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有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张老先生之前跟她介绍京城名医的时候,也没有提过这个人。 老太爷八成是被人给骗了。 不过这跟她无关。 她又倒了一杯茶,亲手捧给了老太太:“祖母,您喝水。” 老太爷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仅会有孩子,我们还会有孙儿。到时候子孙环绕膝下,你我含饴弄孙,日子不知道有多快活。” 他说话的声音特别大,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眼睛虽然看着薛姨奶奶,眼角却时不时地朝老太太这边飘。 老太太恍若未闻,跟福姑说起刚才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一片菜地,没想到潭拓寺里的和尚也种菜,而且菜种的这样好。 老太爷见她如此轻描淡写,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 薛姨奶奶更是气得心里呕血,她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让老太爷今天带她来潭拓寺。 再这样耽误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五戒大师呢。 她挤出一个笑容,说:“老太爷,我们走吧,我恨不能现在就见到五戒大师。” “你别急。”老太爷说:“你不是累了吗,多歇一歇才是。” “我是怕您今天有事。” “我没事。”老太爷体贴地给薛姨奶奶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你这般为我考虑,我怎么能不为你考虑呢。我明天就把你扶正,让你做庄家的老太太,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薛姨奶奶身子一震,不敢置信。 这下子,连庄明宪、老太太都转过头来了。 薛姨奶奶喜极而泣:“真的吗?您真的要将妾身扶正吗?” 老太爷见老太太终于转过了头,只觉得扳回了一局,立马大声地肯定说:“当然是真的,我庄金山要立薛玉娘为正妻,明天就办。我向来说话算话,你是知道的。我们夫妻从此在一张床上睡觉,死了也要埋在一个穴里,再也不分开。” 薛姨奶奶激动的身子打颤,她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老太爷得意洋洋地瞥了老太太一眼。 吕青苗,看到没有?没有你,我庄金山照样活的好好的。 以后薛氏就是庄家的老太太了,你后悔了吧。 “普渡亭。” 有几个中年男子笑着走进了亭子,为首的那个人见到老太爷立马皱了过来,惊喜道:“如川先生,真的是您,没想到您老也在这里?” “南山闲鹤,你也来逛潭拓寺啊。” 老太爷笑着站起来:“今年没选文,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了。” “马上就要选文了。”南山闲鹤喜不自禁道:“这位刘先生是扬州来的,想从我们文瀚楼订一批书,到时候又要麻烦您老了。” 南山闲鹤说着把那位刘先生介绍给老太爷:“这位就是刘先生。” 刘先生五十多岁的模样,满面笑容走过来跟老太爷说话,他突然哈哈一笑:“如川先生好雅兴啊,出来还不忘红.袖.添.香。” 他突然指着薛姨奶奶道:“玉莲,怎么是你?不是说你从良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刘先生喜上眉梢:“扬州一别七八年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这些年你竟然容色未改。我们也算是老相好了,你哪天有空,去我那里坐坐?” 作者有话要说:  小酒酿 投了2颗手榴弹 沈清河 投了1颗手榴弹 小院子 18479186 陌小七 各投了1颗地雷 谢谢以上亲亲的打赏(*╯3╰) 推荐基友西瓜尼姑的连载文《侯舅》 李心欢有个舅舅,全南直隶的姑娘都想嫁给他。 后来舅舅成了永宁侯,举国的姑娘都想嫁给他了! 李心欢表示:我也好想嫁啊! 某日,永宁侯向李心欢的母亲朱素素提亲。 朱素素:竖子!叫了我十几年的义姐,这会儿要改口叫母亲,你可好意思! 永宁侯面不改色作揖道:母亲。 朱素素:……   ☆、第76章 自嘲 四月芳菲未尽, 夏将到来。阳光正灿烂, 暖风徐徐将带着树木花草清香、佛前供奉的檀香缓缓送来。 这个时候的潭拓寺正是一年风光最好的时候。 凉亭里的人原本都是这么想的,可自打那位扬州来的富商刘先生说了几句话之后, 所有人都惊呆了。 老太爷跟被人照头打了一闷棍似的, 整个人都懵了。 他呆滞地转过头, 去看薛姨奶奶。 薛姨奶奶脸色煞白,跟被鬼捏住了似的惊慌恐惧:“你……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她一边说一边朝后退, 想要躲到老太爷身后去。 “怎么不认识, 我从前还叫过你的局呢。扬州花月楼的头牌玉莲,赫赫有名的色艺双绝的艳.妓,我怎么会认错呢?” 刘先生又朝前走了几步,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就是你!我绝没有看错。” “不、不、不。”薛姨奶奶慌做一团:“我是南直隶天长人,从没去过扬州,你看错了,看错了。” 老太爷脸色一会青一会绿, 像开了染坊似的,别提多难看了。 “老太爷。”薛姨奶奶眼中含泪, 乞求地看着他:“妾身怎么是那种人呢?你难道忘了吗?妾身跟您的时候, 还是……还是……” 老太爷猛然清醒。 薛姨奶奶是大嫂做主抬给他的,大嫂那个人最重规矩、最看重庄家的名声。她是贪财,为了得二房的银子做了很多错事,但她绝不会做这种败坏庄家家风之事的。 薛姨奶奶跟他当晚, 是落了红的。 若她真是娼妓,又怎么会落红呢。 认错了,一定是这位刘先生认错了。 “你真的从良了啊。”刘先生指着薛姨奶奶惋惜道:“我还打算……” “够了!”老太爷怒喝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刘先生的话:“这是我家里的女眷,你不要再胡搅蛮缠无故骚扰了。我奉劝你趁早将那副风流浪荡的样子收起来,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是扬州!” 刘先生本来笑嘻嘻的,听了这话立马就落了脸色指着老太爷说:“你这人好没意思……” “刘先生。”南山闲鹤立马上前按住了他的手,打着哈哈道:“我们歇好了,去别处转转吧。” 刘先生却觉得落了颜面,冷哼道:“走就走,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要印制的书,可不好这个什么如川先生选的。” “在我们扬州,纳名妓为妾氏是风流雅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这个玉莲转脸就不承认,必定不是个老实的。明明做了娼妓,还说自己是清白的姑娘,这不是骗人吗?” 老太爷冷着脸,对着刘先生怒目而视,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刘先生不高兴道:“我是好心好意的提醒,没想到有些人却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这种是非不分被女人眼泪一骗脑子就成豆腐的人也会选文?他选出来的文能看?” “反正我是不信的。” “好了,好了。”南山闲鹤尴尬的不得了,拉着刘先生朝外走:“您难得来京城一趟,一定要好好转一转这潭拓寺,还要给家里的人上一炷平安香才是,非常灵验的。” 刘先生跟着他走,走到门口停下来,大声道:“某些人自以为自己娶的是冰清玉洁的好女子,将人家视为心头肉,殊不知对方是两只玉臂千人枕,一握蛮腰万人骑的头牌艳妓。” “什么清白的身子,也就骗骗没见过世面的人罢了!” “不过是把粗磨的珍珠粉提前放进去,到时候自然又涩又阻,还能磨出血来。” “我刘某人眼神好着呢,玉莲服侍我的时候,我看的真真的,她肚脐旁边有一块小指甲大的红痣,十几年前的扬州城谁不知艳.妓玉莲腹上长了一粒胭脂豆呢。” 小指甲大的红痣! 这句话出来的一瞬间,老太爷只觉得头上一道闪雷劈过,劈得他脑中轰隆隆作响,所有的血同时朝头上涌去。 “薛玉娘……你……你这……” 你这贱人,敢骗我! 他指着薛姨奶奶,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老……太爷……”薛姨奶奶面白如纸,眼中都是事情败露的惊恐,身子跟筛糠一般抖了起来:“妾身……妾身是冤枉的……” 刘先生见他们如此,畅快一笑:“某些人以为得了佳人,却不知绿云罩顶。像我这样直言不讳的老实人不多了,扬州艳.妓不说恩客满天下,恐怕人数也不少,说不定早就有人认出来,却故意不说破,只在背后笑话他的是王八呢。” “刘先生!” 南山闲鹤也看出来了,他也不顾失礼不失礼,拉着刘先生就走了。 老太太听了半晌,也惊得目瞪口呆。 待听到刘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王八,王八,王八好啊。我们今天晚上就喝王八汤。” “哎呦,佛祖身侧,不该说这样的话,该死该死。” 她笑声传来,老太爷只觉得自己被人打了几个耳光。 他不仅在老太太面前丢人了,还在文瀚楼的同事面前丢了脸,以后他还怎么见人? “老太爷,你别听那个人胡说,一定是她!”薛姨奶奶指着老太太说:“一定是她故意安排人陷害妾身的,老太爷您要相信妾身啊。” 事到如今,还敢骗他! 吕氏眼里心里都没有他,根本不会管他怎么样。 揭穿薛姨奶奶的人,还是他共事的朋友带来的人。 人家连她肚子上长得痣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竟然还敢狡辩! 她是不是将他当成了傻瓜?以为她只要掉几滴眼泪他就相信了。 想到刚才那个刘先生说他是“是非不分被女人眼泪一骗脑子就成豆腐的人”,想到从前做的那些事,老太爷再也承受不住。 他浑身发抖上前,一耳光甩在了薛姨奶奶脸上:“贱人!你骗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噗嗤一声吐了一口鲜血,然后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 半山的凉亭里,陆铮一袭白衣,正在品茶。 周成拿了千里镜,激动的直拍大腿:“哎呦。” “哎呀!” “啧啧!” “世子爷!”他跑回到凉亭里,兴奋地对陆铮说:“妥了,妥了,薛氏的真正身份被揭穿了。庄家老太爷晕过去了,庄小姐正给他救治呢。” “我们快下下去吧。” 周成嘿嘿一笑:“我把人都支开,您可以单独跟庄小姐说会话。” 正好向她表白,跟她说今天的事情都是您一手安排的。 庄小姐必定非常感动,就算不投怀送抱,至少也能让您拉拉小手啥的。 周成脑补着庄明宪跟陆铮手拉手的画面,喜得嘴都要裂到耳后根去了。 先拉拉小手,再把她娶回家,说不定就要有小世子了。 嘿嘿。 嘿嘿。 小世子一定比世子爷长得更漂亮。 他带着小世子玩,教他习武。 其实小小姐他也喜欢,就是他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玩。 不过他可以装大马给小小姐骑啊。 小小姐一定会喜欢他的。 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 真好啊。 陆铮一眼就看出来周成在想什么了,他冷冷道:“你是不是太闲了?” 一句话把周成心里的粉红泡泡全部赶跑了。 “世子爷。”周成挠了挠头:“我们下去吧。” 陆铮没说话,站起来走了。 “哎。”周成急了:“那不是庄小姐的方向啊,您去哪里啊,你走错了啊。” 陆铮不搭理他,脚步越来越快。 他不会承认刚才他想的跟周成想的一模一样,所以他的耳朵才红了。 一路纵马疾驰,他的心跟马蹄一般慷慨激昂。 等下了马回到书房,心情才缓缓平静下来。 “世子爷。” 周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您怎么回来了?今天多好的机会啊,你为什么不去见庄小姐?” 不去见庄小姐,就不能拉小手,就不能成亲,不能洞房,也就不会有小世子、小小姐,那他就不能陪他们玩了。 这怎么行? 周成急得扯头发。 他埋怨地看了陆铮一眼:“您也不小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这样吧,我现在去请庄小姐来一趟。” 他迫不及待的,恨不能陆铮今天就弄出个孩子给他玩。 “站住!” 陆铮心里好气又好笑,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沉着脸说:“不许去。还有,以后童嬷嬷再来,一律不让她见我的面。你跟她说我很忙,等我忙完了,自然会联系她。” “你……” 周成呆住。 世子爷,你这是要始乱终弃吗? “爷,您不要庄小姐了吗?” 你不要庄小姐了,小世子小小姐由谁来生呢? 一想到小世子小小姐没了,周成快哭了。 “正是因为我想娶她,所以我才不能见她。”陆铮说:“你按我说的办吧。” 哦,哦哦。 原来不是不娶,是要娶啊。 “那就好,那就好。”周成笑嘻嘻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把童嬷嬷给拦住,保管让她见不到您的面。” 他美滋滋地出去了。 陆铮自嘲地一笑。 他终于还是对她使心计,用手段了啊。 若是两年有人告诉他,他会为了娶某个姑娘而算计他,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陆铮啊陆铮,枉别人说你皎如玉树,灿似明珠,枉你是卫国公世子、锦衣卫指挥使,如今连个小姑娘都撩不到手,还要用骗的,你也不过如此。 …… 庄明宪跟老太太一起把老太爷送回了鲤鱼胡同。 薛姨奶奶想跑,庄明宪让丁兴捉了她一起送了回去。 大太太陈氏当场就把薛姨奶奶关了起来。 庄明宪留下药方子,就跟老太太一起回去了。 路上老太太不说话,庄明宪有些不安:“祖母,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怎么能跟庄金山过了一辈子呢?”老太太唏嘘道:“我跟他根本不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光说别人的不是,怎么就不说他自己的不对呢?明明是他自己又好色又蠢,还怪薛氏隐瞒他。他能有今天,都怪他自己,怨不得任何人。” 她握了庄明宪的手说:“是不是大户人家的男人都这样,一个老婆不够,还要再纳几个?” 那安安怎么办? 老太太又担忧起来:“要不然,你招个人入赘吧。这样就不会他就不敢给你气受,也不敢纳妾了。” “祖母!”庄明宪苦笑不得:“我现在并没有成亲的打算。入赘的人也并不老实,远的不说,就是兴乐驸马吧,他还不是背着兴乐公主勾搭宫女,事情败露之后还先下手为强把兴乐公主给毒死了……” 庄明宪趁机把兴乐公主的事情、丁兴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太太听了浑身直冒冷汗:“对,不能招赘,好男儿自然是要凭本事娶上一房妻室的,到旁人家去入赘的,八成没什么好人。” 其实入赘的好男子大有人在,只不过庄明宪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纠正老太太。 “所以,您别着急。”她笑着说:“我还小呢,你不是说我母亲就是年纪太小身子太弱太会难产的吗?我晚些成亲,只会有好处,绝无坏处。” 她拉着老太太的手说:“我长得这么漂亮,便是年纪大一些,也不愁嫁不出去的。” 老太太被她逗乐了,哈哈一笑,然后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提起你母亲了,我也就跟你明说了吧。你母亲是受空印案牵连的宦官人家的小姐,被送到官家教坊司,本应留下做歌女舞女,不料她身体虚弱,刚到教坊司就病了。” “当时瘟疫刚过,教坊司的人怕她得的是瘟疫,就将她拉到人市上去卖。你父亲见她可怜,就买下了她……” “所以,你不必难过,你母亲是清清白白的人。她跟你父亲相亲相爱,现在在下面也必定生活的很好。” 其实庄明宪已经知道了。 陆铮已经调查清楚让童嬷嬷告诉她了。 她那天只是乍然听闻有些不敢相信而已,母亲已经死了,她身体不好拼死生下了她,给了她生命。 她身上流着母亲的血,不管母亲是谁,是什么出身,这都不能改变。 她更不会嫌弃。 庄明宪靠在老太太怀中,说:“所以我们也要活的好好的,这样父亲母亲才会放心。” 马车里静谧了一会,老太太才说:“陆世子大人突然有事不来了,也不知是什么事?他这么忙,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当面谢他呢?” “等回去,我就让童嬷嬷去卫国公府问问。” 本以为很快就能得到消息,没想到七八天过去了,陆铮都没有回复。 庄明宪就让童嬷嬷再去一趟:“若是见不到陆铮,见到周护卫也是一样的。” 童嬷嬷去了,很快就回来。 “怎么样?” 童嬷嬷摇头:“世子爷不在家,下人说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周护卫也不见踪迹。” 可能他真的在忙。 庄明宪说:“那我们就再等等吧。”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有些担心的。 虽然陆铮很厉害,可他的敌人太强大了。陆铮的敌人一日不除,她就一日不能完全放心。 “小姐。”童嬷嬷欲言又止,很是犹豫。 “怎么了?”庄明宪立马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童嬷嬷道:“我有其他跟世子爷联系的方法,之前在别院照顾卢大人的时候,世子爷把方法告诉了我。您看,要不要用呢?” 庄明宪精神一震:“当然要用,麻烦嬷嬷这就跟陆铮联系。” 童嬷嬷应声退下,用专门的方法跟陆铮联系。 又过了几天,陆铮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童嬷嬷慌了:“小姐,自打我到世子爷身边服侍,这十几年来,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世子爷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被她这么一说,庄明宪也慌了。 她立马叫了丁兴来,让他去打听陆铮的事情,看看外面有没有关于陆铮的消息或者传言。 丁兴上午出去,下午才回来,他果然打听到了陆铮的事情。 “小姐,外面都在传,说卫国公世子就要定亲了。” “啊?”庄明宪大吃一惊。 陆铮的婚事有多么关键,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这个时候,陆铮根本不能定亲。 她忙问:“对方是谁?是哪家的小姐呢?” 丁兴缓缓摇了摇头:“这个没有打听到。” 面上没有什么,心里却非常惊骇的。 小姐这般紧张,难道是对陆铮动了男女之情?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在意陆铮定亲的事情? 只可惜卫国公府门第太高,莫说老太太现在已经跟老太爷和离,便是没和离,小姐的身份也绝对进不了陆家的门。 否则以小姐的人品的容貌,倒也配得上陆铮了。 这些念头在心里划过,他说:“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女方是陆贵妃相中的人,也有说是皇后娘娘要赐婚,还有人说对方是如今卫国公夫人的外甥女,也有说是卫国公老夫人亲自相看的。五花八门,实在让人分不出是真是假。” 庄明宪听着,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不能小瞧了外面的传言,有时候街上的流言蜚语反而是真的,很多大事发生之前,外面就开始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了。 陆铮这件事情,外面传的越是五花八门,庄明宪越是觉得是真的。 极有可能是各方都想将自己的人安插到陆铮身边,而陆铮看着他们鹤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 但是几方的博弈,总有输赢尘埃落定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陆铮难道真的要娶一个不放心的人吗? 到现在她都没有想明白,四皇子为什么要杀陆铮。 至于杀死叶知秋的人,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庄明宪心头沉甸甸的,让丁兴继续留意外面的消息,又让童嬷嬷坚持联系陆铮,一旦有了回应,立马告诉她。 又是几天过去,外面的消息越传越多,但凡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千金贵女都被人猜了一遍。甚至还有人设了赌局,赌这么一门显贵的亲事究竟会花落谁家。 其中呼声最高的当属清云县主,她身份高贵,是静乐公主的伴读不说,还生得如花似玉,美丽非常。 不仅陆贵妃喜欢她,连皇帝都夸赞过她。 陆铮五岁之后就在宫里长大,跟她也多有接触。 不管从哪方面看,这位清云县主都是可能性最大的。 庄明宪在心里懊恼,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前世一定好好关注清云县主,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俩眼一抹黑了。 心里记挂着这些事情,庄明宪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特别不安稳。 她跟陆铮现在可是盟友,陆铮可千万不能出事。 正迷迷糊糊睡着,童嬷嬷突然走进来小声说:“小姐,世子爷来了。” “啊?” 陆铮来了。 庄明宪睡意全无,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陆铮在什么地方?”庄明宪一边把头发挽起来,一边问:“他来了多久了?” “世子爷刚到,就在院子里。”童嬷嬷帮她把衣服拿过来,低声问:“世子爷想进来,你看方便吗?” “还是我出去见他吧。” 卧房里有些乱,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后面有一个小跨院,那边没人住,你让陆铮去那边等我,我穿好衣裳就过去。” 她不知陆铮这次来能停留多久,所以一刻也不敢耽误,收拾妥当立马就步履匆匆去了小跨院。 月光如水,闪烁着柔和的清辉。 月色下的陆铮有几分温柔,也有几分神秘。 本来她心情非常迫切紧张,在脚步迈进小跨院见到陆铮的一瞬间,突然就不那么紧张了。 “你来了。” 陆铮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因为染了月色,更加撩人心弦。 庄明宪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身份、容貌,声音还这样好听,难怪一听说他原来的亲事退了,其他小姑娘纷纷望风而动了。 “出了什么事?” 庄明宪开门见山道:“你的婚事究竟定下来没有,那些谣传是真的吗?” 陆铮看着她,没有说话。 睡下又起来,她没有时间梳头发,乌黑的长发随意挽了个纂,又慵懒又迷人。 她真漂亮。 她就要是他的了。 “怎么了?” 陆铮不说话,庄明宪心里更加忐忑:“是不是很棘手?” 陆铮如梦初醒,收回自己贪婪的目光,慢慢点了点头:“是有些麻烦,大家都在博弈,本来我可以坐山观虎斗,可谁知道竟然惊动了皇上。” 陆铮叹了口气,说:“皇上对此事很有兴致,说他会亲自把关,给我选一个名门淑媛。” 那这事情就难办了。 谁知道皇帝赐婚的那个女孩子是谁的人呢?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好快的反应速度! 陆铮眼底闪过一抹赞赏。 遇到事情,哪怕跟皇帝有关的事情,她也能很快反应过来,不是后退、不是害怕,而是想着怎么解决。 她啊,永远都在闪闪发光。 陆铮忍不住勾起唇角,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候,又立马刹住。 “我来就是找你商量这件事情的。”陆铮神色严肃道:“为今之计,只有快刀斩乱麻,在那些人争出结果之前把我的婚事定下来。” “对方一定要是可靠的人,不是任何一方的势力,年龄也必须在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最好女孩子就在京城,可以即可成婚。” “的确是个好主意。” 庄明宪说:“可是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呢?” 她急急地看着他:“难道你要发动锦衣卫帮你找人吗?那动静也太大了吧?” 陆铮不语,只是正色看着她,眼眸熠熠生辉,比月光还要动人。 电光火石之间,庄明宪突然反应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酒酿 投了1颗手榴弹 yaya 圈圈个叉叉 梦幻银水晶 19371662 投了1颗地雷 谢谢以上小仙女的打赏,么么大家~   ☆、第77章 喜忧 庄明宪长得很漂亮, 巴掌大的小脸, 花瓣般的红唇,还有吹弹可破的肌肤每一样都那么迷人。 可最令人心折的, 还要数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泉水般清澈, 宝石般晶莹, 让人百看不厌,沉醉其中。 特别是现在她眼睛瞪大了,过滤了一切杂色,只余黑白, 陆铮看着心都要化了。 是啊。 我的小姑娘。 我要娶的人, 就是你啊。 他强迫自己收回眷恋的目光,尽量让自己严肃冷静。 “没错!”陆铮冷声道:“我思来想去,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你不想嫁人,我暂时不能娶亲,我们俩成亲,你我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庄明宪。”陆铮眼角眉梢都是沉重:“你嫁给我。” 嫁给陆铮! 如石破惊天般,庄明宪彻底呆住了。 重生之后, 对于未来她有过很多种设想,可从来没想过会嫁人, 更没想过会嫁给陆铮。 他是陆铮啊! 前世遥不可及的人, 现在要娶她了。 这一切是真的吗? 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她在做梦吧。 陆铮回望着她,眼神格外坚定:“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毕竟婚姻不是儿戏。可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人选。” 不待庄明宪回答, 陆铮又自顾自地说起了话:“如今的卫国公是我的二叔父。我父亲过世的时候,我尚未出生,所以由祖母做主让他承爵。不过之前也说好了,一旦我成亲娶妻,卫国公的爵位便会由我来承袭。” “我的妻子便是卫国公夫人,掌管府里庶务。这么关键的位置,我绝不能交给不放心的人。” “你嫁给我,帮我三年。三年之后,我们和离也好,用其他方法也罢,总之你想如何就如何。” “你帮我这样一个大忙,我绝不会亏待了你。但凡你以后需要我陆铮做什么,我一定替你办成。” “庄明宪。”陆铮的声音里都是期待:“你会帮我这个忙的,对不对?” 你会嫁给我的,成为我陆铮的妻子。 庄明宪的情绪已经稍稍平复了。 她当然会帮。 陆铮不仅是她的盟友,还有她的救命恩人。 他的处境有多危险,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她庄明宪从来都是有恩必报之辈,陆铮数次救她、帮她,她若是此时不帮陆铮,她成了什么人了呢? 她刚才只是太震惊,并不是不想帮。 陆铮却怕她不帮他,解释了一大堆,还许了好处给她。 他必定非常为难,非常紧张。 陆铮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 “不要担心。这个忙我会帮你的。” 庄明宪认真道:“你这个主意非常好,必定打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只是速度要快,迟则生变。我这边一切都好说,卫国公府那边你能安排妥当吗?” 陆铮呼吸一滞,欢喜如泉水一般咕嘟咕嘟朝外冒。 猜到她会帮他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她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哪怕知道他有危险,却也愿意帮他的忙。 庄明宪,庄明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你。 陆铮缓缓地点头:“我会安排好一切,你……” 他想说,你等着嫁给我吧。 “你这边也要安排好。”他说:“老安人那里要说一声,免得她老人家担心或者反对。” 庄明宪说:“放心吧,祖母那里一切都由我。” …… 周成在院墙外面等着陆铮,见他从里面出来,立马迎了上去。 “世子爷。”他的声音兴奋极了:“怎么样?求婚成功了吗?” “嗯。” 陆铮在笑,却并不发出声音。 “太好了!” 周成大喜:“我们快回去,把这件事告诉给太夫人知道,让她老人家去跟庄小姐提亲。” 陆铮也想赶紧让太夫人知道。 “今天太晚了。”他说:“明天吧。” 第二天早饭过后,陆铮就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从前身子不好,养成了饭后休息片刻就去散步的习惯。陆铮到的时候,她正由辛嬷嬷陪着散步呢。 “三百二十三、三百二十四……” 大丫鬟如意站在一旁替太夫人数步。 陆铮走过去,低声喊了一声“祖母”,就扶着太夫人,沿着院子走起来。 祖孙两个并不说话,只是认认真真地在走路,等如意数够五百下了,陆铮才扶着太夫人回屋里坐了。 “就知道你要来。” 太夫人笑道:“外面的那些传言我都听说了,这段时间,家里的拜帖跟雪片一样。就连辛嬷嬷如意她们都被人求上了门。” “我孙儿这般出众,一家有男百家求,我这个做祖母的几乎要把眼睛挑花。” 她说:“也该定下来了,二十二岁了,祖母等不了几年了。” “祖母,不用等了。”陆铮微微一笑:“已经定下来了。” 太夫人微微一笑,舒心地喝了一口茶。 早在流言蜚语满天飞的时候,太夫人就猜到陆铮是有了成亲的打算了。否则以他现在的手段,早就把那些话压下去了,绝不会放任自流。 今天早上他一出现,这猜测就变成了肯定。 所以她并不吃惊,只是笑:“是谁家的女孩儿这么有福气?” “这个人您见过的。”陆铮气定神闲道:“两年前在兰泉寺她还替您看过病。” “是那个小大夫?” 太夫人惊讶道:“我说怎么有那么漂亮的小公子,原来是个小姑娘。” “这也算是良缘天定了。只是她还小吧,能成亲圆房吗?” 饶是陆铮老成持重,在听到圆房二字的时候,还是狼狈了一下。 “祖母。”陆铮解释道:“她只是看着小而已,如今都两年过去了,她现在都十四岁了。等今年十一月,她就及笄了。” 连人家生辰都知道了,看来是真的上了心。 太夫人笑眯眯的:“及笄了好啊,及笄了好。” 及笄就说明可以圆房了。 被她这样打趣,陆铮几乎就要坐不住了。 “既然如此,我这就让你表姨母过来,商量一下提亲事宜。” 太夫人对辛嬷嬷说:“去一趟忠义侯府,叫忠义侯夫人来。” 忠义侯满门精忠,与卫国公府同属开国功臣,两家世代为亲,已经过世的忠义侯太夫人与卫国公太夫人是嫡亲的姐妹。 现在的忠义侯穆远是卫国公太夫人的外甥,如今镇守着九边重镇之一的甘肃,位高权重,胜券优隆。 请忠义侯夫人做媒人去提亲,可以说是非常隆重非常给女方面子的。 陆铮持重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笑容:“谢谢祖母。” “你愿意成亲,我只有高兴的份。先成亲,再生几个孩子,祖母帮你带。” 这一回陆铮没有不好意思了,他笑着说:“一切都听祖母的。” “宫里你姑姑那里也要说一声。”卫国公太夫人说:“她一直希望你能娶清云县主,我其实也觉得清云县主不错。既然你有了合意的对象了,我叫你姑姑给她安排一门妥当的亲事,别耽误了人家。” 陆铮却拦住了太夫人:“还是等提亲之后再跟姑母说吧,宫里人多口杂,眼下又是几家在博弈的时候。”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太夫人却听明白了。 陆铮的婚事,早就被各大世家看做一块肥肉再明争暗夺了。从前那些人知道他有婚约在身都不死心,如今知道他婚事退了,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庚帖没有交换之前,绝不会有别人知道。”太夫人说:“当年你父亲慧眼如炬,对你母亲一见钟情。虽然你母亲身份低,我从未阻拦过。因为我相信我的儿子,绝不是那种见了美色就忘记一切的人,我相信你母亲身上一定有宝贵的特质,在吸引着你的父亲。” “事实证明,我得想法没有错。你母亲进门之后,对我十分孝顺,我们很快就亲若母女,她与你父亲更是锦瑟和弦,感情深厚。后来你父亲战死,她一心想要殉情,要不是发现腹中已经怀了你,她绝不会独活。” 五岁之后,母亲还是去了。 他从前以为母亲是思念父亲所以才会弃他而去,现在看来,绝非如此。母亲固然有思念父亲的原因,更大的原因却是为了保护他。 他一定要找出谋害母亲的凶手。 …… 傅文“病”好之后,就去翰林院做事了。 三元及第,新科状元郎,前内阁首辅的嫡孙,这些名头让他成为众人眼中的新星。 他的婚事,自然也有人格外关注。这样一个人,当然要捉回去做女婿。只是没想到他的婚事竟然定下了,让人叹息。 就在众文官以为结亲无望的时候,事情又有了最新的进展。 跟傅文定亲的庄家女已经脱离庄家,婚事无效了。 因为这件事情是经过官媒做的,便是想瞒都瞒不住。 原本失望的众人又开始行动起来了,纷纷托人上傅家说亲。虽然傅家一概拒绝,依然浇不灭那些人的热情。 他们也算是看清楚了,当初正兴帝要北征鞑靼,傅士岐与内阁一力阻止。正兴帝不听,一意孤行非要御驾亲征。 傅士岐无法,说了一句“职责所在,不得不往”,就跟正兴帝一起上了战场。 后来正兴帝被擒,傅士岐想尽办法救正兴帝回来,自己却为此送了性命。 正兴帝对傅士岐有愧,所以对傅家格外的眷顾,不仅许傅老夫人不必提前通报即可入宫之权,还让傅文做了五皇子的伴读。 傅文被点为状元郎,固然是他有才,但是跟皇帝的愧疚也不无关系。 那些朝臣看得一清二楚,自然对傅文更加亲热了。 傅文每天一早去翰林院,傍晚回来,作息一如往常,好像庄明宪退婚的事情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似的。 他只是更瘦了,更沉默了,眉宇间的清冷郁色更浓。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冷淡的性子,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出来他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澄墨却知道,自家主子的头疼病越来越严重,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几乎到了彻夜难眠的地步。 被病痛这般折磨,少爷怎么能受得住。 本来不是这样的,跟庄明姿退亲之后的那段时间,少爷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虽然话依然很少,可走路的脚步是轻盈的,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 少爷甚至亲手做了一个簪子,准备送给庄明宪。 没想到庄明宪回到京城的第二天,少爷还没来得及跟庄明宪见面,亲事就无效了。 少爷十分惊慌,失手打碎了茶盏,把衣裳都弄湿了。 他一刻都等不及,让人到庄家打听是怎么回事。在得知庄明宪宁愿死、宁愿脱离庄家也不愿意嫁给他之后,少爷猛然一阵发抖,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 从那天之后,少爷就更加不爱说话了,头疼病发作的也越来越频繁了。 澄墨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将傅文的事情告诉了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原本很气,气庄明宪不识抬举,气老太太宠爱庄明宪没有原则。 可气过之后,心里又涌起浓浓的后怕。 整个大齐,能给傅文治病的,恐怕也只有一个庄明宪了。她对傅家这般激烈的排斥,她绝不会给傅文治病的。 那傅文怎么办? 这几天,她食不知味,夜不安寝,一直在考虑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也在等待,等傅文的反应。 她相信以傅文的心性,他绝不会就这么罢手。 在听到澄墨这么说之后,等不下去了。 正好第二天就是傅文休沐的日子,她一大早就派了人,叫傅文过来。 短短两个月,傅文瘦的跟一柄刀子一样。 傅老夫人心痛傅文,眸色却越发凌厉:“我让人进宫送信,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进宫面圣。” 傅文没有说话。 他知道傅老夫人的意思。 “你的病必须治。”傅老夫人眼角眉梢都是冷意、怒意:“庄明宪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这件事情我们傅家说了算。” 庄明宪几次三番的拒绝,彻底激怒了她。 傅文知道,依着傅老夫人的心性,庄明宪嫁进来,必然要吃一番苦头。 “我去见见庄明宪。”傅文清冷说:“我亲自去见她。” 他要做最后的争取。 …… 枣树胡同,庄明宪屏退旁人,跟老太太说体己话。 福姑守在门口,只听到里面传来老太太的一声惊呼:“什么?” 然后声音就低下去了。 福姑纳闷,出了什么事情,让老太太这么惊愕呢。 老太太的确惊愕,惊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陆铮?陆世子大人?”老太太再三确认:“你真的要嫁给他了?” 祖母的反应这么大,庄明宪有心理准备。 “是的,祖母,我觉得陆铮人挺好的。我想嫁给他,他也愿意娶我。” 老太太震惊地看着她,庄明宪忙说:“您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的儿啊,祖母的好安安,好乖孙,你可真能耐!” 老太太欣喜若狂,一把将庄明宪搂在了怀里:“我就知道你能嫁个好儿郎,我就知道我的乖孙有本事,先是叶茂、接着是傅文,如今连陆铮都折在你的手里了。” “哎呀呀。”她老人家欢喜极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庄明宪:“漂亮,长得漂亮,事情做得也漂亮。” “陆铮能娶到我的乖乖安安,他太有福气了。” 这下子轮到庄明宪惊呆了。 她完全没想到老太太会是这么一个反应。 老太太松开她,对她眨了眨眼,贼兮兮地问:“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跟陆铮看对眼的?” “是不是去扬州的时候?”她笑着说:“一定是去扬州的时候对不对?怪不得你不愿意嫁给傅文,原来是看上了陆铮了啊。” “不对!”她老人家突然把脸一板,直言正色道:“你们两个去扬州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陆铮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庄明宪的肚子上:“你们……是不是已经……” “祖母!” 她老人家越扯越不像话,庄明宪听不下去了。 她立马大声打断了她。 “陆铮是正人君子,对我从无暗室之欺,你怎么能这样怀疑他?” “就算你不信他,你也该信我。” 庄明宪红着耳根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随便的人吗?” “不是,不是。”老太太立马服软哄着她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当然知道祖母的安安不是那种人。我只是从未见过比陆铮漂亮的人,怕你把持不住。” “祖母……” “我错了,我错了。”老太太认错很快:“我知道你要嫁给陆铮了,祖母赞成同意。” 她呵呵笑了起来:“也只有陆铮配得上我的安安。” 门口突然想起福姑的声音:“老太太,小姐,傅表少爷来了,他说有话要跟小姐说。” “他来做什么?” 老太太起身打开门,让福姑进来,不高兴地说:“先挑庄明姿,然后又来招惹我的安安,他当安安是什么?你去告诉他,我家安安就要嫁给陆铮了,让他有多远走多远!” 本来老太太对傅文映像还不错。 后来庄明宪爱慕傅文,傅文却跟庄明姿定亲,她也没生气。 直到傅文背着众人跟庄明姿退亲,又没有任何征兆地定下了婚书,害庄明宪挨了一巴掌还昏迷一天一夜,她老人家也就怨上了傅文。 她就觉得傅文居心叵测,不是个好东西。 “福姑,你让他走,我们不欢迎他。安安没话跟他说。” 福姑踟蹰道:“傅表少爷说了,他有些话无论如何也要跟小姐当面说,否则他不走。” “那就让他站着好了!”老太太气不打一出来:“不要管他,把门关好了。” 她又转身对庄明宪说:“安安你放心,祖母在呢,绝不会让他骚扰你。” “我去见见他吧。” 庄明宪总觉得以傅文的为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登门。 “他如果不走,在门口站着,也不像话。” “也是。”老太太说:“你马上就要跟陆铮定亲了,若是被陆铮的人发现他在门口站着,传出去可不好听。” 她怒道:“傅文这小子怎么这么坏!我看他八成是故意的!” “不管他怎么样。”庄明宪倒是很淡定的:“我去见见他,祖母你别担心,有童嬷嬷在呢,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福姑,你让傅文到跨院去。” 他没资格进她的院子。 …… 跨院的小花池里,花朵上的露珠还没有完全消散。夏日的清晨,凉爽舒适。 傅文稳步走了进来。 庄明宪站在花池旁边,见他来了,神色淡漠,没有一丝松动。 上次见面还是隆冬,一转眼又是半年。 她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傅文盯着她的脸,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庄明宪眸中闪过一抹厌恶,她把脸转到一旁,避开了傅文的眼神。 嫌弃与厌憎是那么的明显,傅文的呼吸又开始沉重起来。 两人俱不说话。 过了一会,庄明宪转过头,冷声问:“既然无话,你请回吧。” 她转身就要走,傅文立马拦住:“庄明宪,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对啊。”庄明宪冷笑着点头:“你何必明知故问呢?我就厌恶你!” 傅文心头猛然一绞,疼的他说不出话来。 痛苦在心头堆积翻滚,折磨着他的精神。 庄明宪视若无睹:“你的问题已经得到答案,你可以走了。” “我还没说完。”傅文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痛苦地质问她:“你究竟要怎么样?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折磨的我还不够吗?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开心?” 他看着她,眼里情潮涌动,全是爱而不得的痛苦:“庄明宪,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我为你放弃了多少东西?” “为我做事?”庄明宪哂然一声冷笑:“是陷害叶茂,还是陷害庄明姿?除了这两件,还有什么吗?” “你知道!”傅文震惊,接着便愤怒地质问:“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我的心,就该知道这都是为你做的。那你为什么还要退亲?” “笑话!”庄明宪大怒:“你的心怎么样,我庄明宪不稀罕!” “你做的这些事,并不是为我,全是为了你自己!我根本没让你这么做,全是你自己的行为。” 冷漠而刻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傅文只觉有人拿刀扎进了他的心,不停地绞着绞着,他心里鲜血淋漓,痛得不能自已。 “你好狠!庄明宪,你真的好狠!” 傅文的眼睛都红了:“从前你用尽手段接近我,一朝攀上叶茂立刻将我抛到一旁。你当我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老家换户口本,工作人员把我户口本上弄错了一个字,需要我本人携带身份证回去办理。我今天下午回去,顺利的话,明天晚上能赶回来。所以明天的更新会少一些。后天的更新暂时不能保证。事发突然,请大家见谅。爱大家~ 感谢以下小天使的投雷打赏。 小太阳 投了1颗地雷+1颗手榴弹 圈圈个叉叉 23175363 密雪儿 跳坑要人品 小酒酿 yaya 19371662 梦幻银水晶 breathesky2007 各投了一颗地雷,么么大家~   ☆、第78章 赐婚 庄明宪嗤笑着挣开了他的手:“不是你让我离你远远的吗?你之前不是很高兴的吗?” “我后悔了。”傅文痛苦道:“庄明宪, 我后悔了。” “我不后悔!”庄明宪冷冷道:“远离你, 是我庄明宪此生做的最明智的决定。” 巨大的痛苦摄住了傅文的心房,痛得他理智全失, 他不顾一切地对庄明宪大喊:“你不过是攀上了陆铮而已!” 傅文逼视着她:“我告诉你, 卫国公府世袭罔替, 陆铮身份显贵,你便是给他做妾都不够。你想攀附陆铮,不过是痴心妄想。” 庄明宪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在傅文心中,她竟然是这么个爱慕虚荣、攀附富贵的形象。 不过无所谓, 她根本不在乎傅文怎么想。 “随便你怎么想。”庄明宪道:“我就是想攀附陆铮,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我要给陆铮做妾,你管得着吗?” “你……” 傅文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浓浓的全是苦涩:“庄明宪,你嫁给我吧。” 骄傲冷漠的少年,在这一刻放下了所有的尊严,语气里甚至带上了恳求。 “正妻的身份,诰命夫人的体面,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庄明宪一点都不心软:“我只要你离我远远的, 就像你曾经要求我的那样。” 傅文突然变了, 不再厌恶她了,反而要娶她。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知道自己厌恶傅文,这厌恶不会因为傅文态度的改变而改变。 不管傅文对她讨厌也好,爱慕也罢, 她对傅文的不喜都不会更改。 我只要你离我远远的,就像你曾经要求我的那样。 这句话让傅文痛彻心扉。 曾经他对她疾言厉色,说她不矜持、不自爱,让她离他远一点,甚至她落水他都无动于衷…… “庄明宪。”傅文又痛又悔:“不是,是我不对,是我错怪了你,我以为救我的人是庄明姿……那帕子上写的是庄明姿的名字,是我错了……” 傅文的话传入耳中,庄明宪如梦初醒。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前世她一直不明白,傅文跟大姐几乎不怎么说话,他怎么会突然爱上大姐。 她更想不通傅文为何会对她那么厌恶。 真的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在这里! 好讽刺啊! 她死的好冤啊。 “庄明宪,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好!”庄明宪摇头,看着傅文的目光没有任何的变化:“我不想跟你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从前她捧着一颗真心给他,他却释意践踏。如今她放手了,他却追了回来。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晚了,一切都晚了。 她庄明宪绝不会回头。 两人对视,他痛苦后悔,她冷硬如刀。 看着她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转变,傅文渐渐收起了痛苦之色,冷漠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你真的好狠。”傅文冷硬道:“庄明宪你真的好狠。” “没有你狠。”庄明宪平静道:“从前我瞎了眼,现在我醒了而已。” 傅文后退两步,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说:“你好自为之。” 他语气里暗含着警告之意,庄明宪稍稍纳闷,想了想,想不明白,就丢到一边去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要立马进宫见皇帝。 …… 傅老夫人见傅文回来了,立马问:“如何?庄明宪同意了吗?” 傅文清冷刚硬道:“我们进宫吧。” 傅老夫人就不再问,让李嬷嬷给她按品大妆,准备进宫事宜。 而庄明宪的马车已经停在宫门口,她拿出腰牌,点名要见御前大太监万全。 万全正陪着下了早朝的正兴帝在御花园单孔石桥上垂钓呢,旁边还坐着卢东。 这两年卢东治河有功,官职一升再升。这次进京述职,就要留在京城任工部尚书,并进内阁。 他治理黄河的方法已经悉数教给手下的几个得力干将,便是没有他,治理黄河也不必太愁了。 正兴帝一连钓了两尾鱼,心情甚好。 他将鱼竿递给小太监,见卢东这两年又老了很多,就问:“还没有续弦吗?” “臣,暂无成亲的打算。” 正兴帝起身,朝亭子里走:“你也该娶续一房妻室了,总这么一个人也不像。你看看内阁那些人,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呢?再不济也有几个通房。” 卢东抽了抽嘴角,觉得皇帝管的太宽了。 “臣与先妻有过约定……” “好了好了。”正兴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每次说这个你都这么扫兴。” “臣知道皇上是为臣考虑,只是臣实在无心此事,总是辜负圣上厚爱,臣惭愧。” 皇上就不再搭理他,转身去问万全:“何事?” “庄小姐进宫了,在偏殿等着呢,说有事要面圣。”万全说:“傅家老夫人也递了牌子,说待会跟傅文一起进宫。” “嗯。”皇帝坐在亭子里,说:“叫庄明宪过来。若是傅老夫人来了,让他们直接来见朕。” 听到庄明宪的名字,卢东稍稍诧异,却没有表现出来:“既然圣上要忙,臣先行告退。” 皇帝瞥了卢东一眼:“救命恩人来了,你也该打声招呼才是。” 卢东心头一寒,弓着身子正准备下跪的样子僵住了。 一副受到极大震惊的模样。 他僵了一僵,立马就要请罪:“皇上圣明,臣……” “不必说了。”正兴帝凛然道:“陆铮已经将事情的经过跟朕详细汇报过,你起来坐着就是。” 卢东僵硬地坐回到椅子上。 皇帝冷冷瞥了他一眼。 这个卢东,恃才傲物,桀骜不逊,眼下还不是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卢东却在心里对陆铮竖起了大拇指,真不愧是陆铮,七分真,三分假的功夫已经到家了。 这些年陆铮圣眷优隆,不是没有道理的。 “皇上。” 庄明宪跪下行大礼,也不起来,就开门见山道:“民女来求恩典来了。” 正兴帝“嗯”了一声,满面威严:“说吧。” 庄明宪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怎么说了,因此也并不犹豫,直接说:“民女想请皇上给民女赐婚。” 正兴帝眼波不惊道:“那你看上了哪家儿郎呢?” “民女想请圣上做主,给民女跟卫国公世子陆铮赐婚。” 这话一出,整个亭子里刷地一下变得安安静静。 别说是那些服侍的大小太监们了,就是正兴帝、卢东都震惊了。 “你说什么?” 正兴帝沉着脸,目光凌厉,令人不敢逼视:“你看上的人是陆铮?” 就在此时,万全领着傅老夫人与傅文来了。 几人正走着,听到皇帝这一声质问,同时停下了脚步。 万全一脸的吃惊,傅老夫人脸上都是骇然,而傅文则全身紧绷,牙关紧咬,额上的青筋都在抖动。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庄明宪的身上,气氛好像凝滞了一般。 皇帝的隐隐的怒意,庄明宪也感觉到了。 但是她既然来了,就绝对不会退缩。 “正是陆铮。”庄明宪声音清朗道:“民女两年前蒙卫国公世子相救,便对他一见倾心。本以为此生再无交集,不料后面又有了几次接触。因为卫国公世子有婚约在身,民女不敢痴心妄想。现在他婚约已除,便是民女得偿所愿的最佳机会。” “皇上,民女别无所愿,只希望皇上给民女赐婚,民女要嫁给陆铮,求皇上成全。” 她深深伏下身去,以头碰地。 正兴帝喝问道:“你要嫁给陆铮,如果陆铮并不愿意娶你呢?” 别人不知道,正兴帝却是知道的,陆铮根本没有成亲的打算。 前几天他跟陆铮提起这件事情,陆铮只说不想成亲。 他是想直接给陆铮赐婚的,只是一时半会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而已。 “您是圣上,一言九鼎,您给我赐婚,陆铮就是再不愿意,也只有高高兴兴娶民女进门的份。” 庄明宪看着皇帝,颇有几分无赖道:“只要民女进了门,自有法子让陆铮拜在民女的石榴裙下。皇上,您就放心吧。几年十几年后,陆铮一定会感谢你的赐婚的。” 皇帝被她无知无畏的样子给逗乐了。 那是陆铮,若是这么容易就被女人收服那还是陆铮吗? 爱慕陆铮的女子他见过不少,像她这样胆大包天、大言不惭的,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皇上,您只管给民女赐婚吧。量他陆铮也不敢抗旨,民女是非陆铮不嫁的。若是陆铮不喜民女,要跟民女和离或者休妻,民女也并不后悔。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积极争取,哪怕最后遍体鳞伤,至少我努力过。” “不管最后等到我的,是鲜花遍地还是荆棘密布,我都不会后悔,也愿意承担后果!” 皇帝眼眸闪烁:“你就这么喜欢陆铮?” “是。”庄明宪大声说:“我就是这么喜欢他,为了他,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陆郎心肠再硬,也一定会被我打动,化作绕指柔。” 皇帝神色突然变得格外复杂。 他也年轻过,他也这般为了喜欢的人不顾一切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为了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那她呢,她的心有没有被他打动呢?哪怕一点点,他也只要一点点。 只可惜,他永远都无法得知答案了。 他无法得知的答案,或许有人能替她回答…… 皇帝垂了眼皮,再次抬起眼眸,眼中已恢复了不怒自威。 “好。”皇帝说:“既然你如此坚持,朕就成全你。” 庄明宪大喜:“多谢皇上。” 那高兴的样子,喜悦的脸庞,笑盈盈的眼眸,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让人忍不住跟着她一起高兴。 傅文听着庄明宪说话,只觉得自己在遭受凌迟之刑。 庄明宪就是刽子手,她的言辞就是刮肉的刀。她每说一句话,就是在他身上割一刀。 庄明宪,庄明宪,你好狠,好狠…… 她笑得那么开心,眼角眉梢都是得偿所愿的喜悦 傅文心疼得几乎快要裂开,他“噗嗤”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轰然倒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我还在老家,这一章是由草稿箱代发,希望它不会罢工出幺蛾子。亲亲可以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哦。   ☆、第79章 小定 “傅文!” 傅老夫人大惊失色, 骇然地扶住了傅文。 万全也吓了一跳, 忙叫了太医过来,连正兴帝都惊动了, 让人把傅文抬下去救治。 众人吃惊之下, 竟忘了这里有个比太医医术还高超的妙手女公子。 他们想不起来, 庄明宪更不会主动提。 她就在亭子里跪着,姿态一点不变。 所有人都忙着去看傅文了,没有人注意她,她突然感觉后背有一道凌厉无比的目光, 跟刀剑一般锋利。 回过头去, 只见傅老夫人满脸狰狞,两只眼睛里都是憎恨,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庄明宪恍若未见,把目光收回。 傅老夫人对她有恩,将她推荐到师父身边,让她有了学习医术的机会。 她替傅文治病,已经报答了她的恩情。 这一世, 她庄明宪不欠她的,不欠傅家任何人的。 她无愧于心, 不惧怕任何的憎恨。 傅老夫人跟抬着傅文的太监一起走了, 正兴帝一转身,见庄明宪还跪着,他的眼中就闪过一抹满意。 刚才那般慌乱,别人早就闻风而动, 只有她不为所动,光这份稳定就十分难得了。 他视线落在庄明宪身上,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女孩子。 她跪的笔直,身段格外的窈窕优美。脊背挺着,跪在那里不见卑微,反而有一种翠筱傲严霜的淡然。 正兴帝走回去坐下,目光盯着庄明宪的脸庞,他再次暗暗点头。 皮肤雪白,杏眼桃腮,娇如春日枝头花,的确非常漂亮。 这个容貌配得上陆铮了。 就是不知最后是陆铮过不了她这个美人关呢,还是她这个美人暗淡收场呢。 “嫁给陆铮之后,他对你不好,你会如何?” “不会的。”庄明宪笃定道:“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女追男,隔层纱,只要我对陆铮好,不愁他对我不动心。皇上,您就放心吧。” 说着,她微微一笑,一脸的自信。 万全只觉她笑起来的时候,如春回大地百花绽放一般,能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晃的他都不敢直视她亮晶晶的双眼。 “陆郎俊美无双,只是太冷心冷情,我一定征服陆铮,不辜负皇上赐婚之义。” 这般大无畏,如飞蛾扑火一般热烈而执着,逗得正兴帝哈哈大笑。 此女难缠,陆铮怕是有麻烦了。 “还愣着做什么。”正兴帝对目瞪口呆的万全说:“拿笔墨来吧,朕给他们赐婚。” 真……真赐婚啊? 万全十分担忧,从小太监手里接了圣旨、笔墨放在正兴帝面前。 赐婚这种事情,正兴帝没少做,也不需要怎么想,刷刷几笔写好,对万全说:“去卫国公府宣旨。” 庄明宪正欲起身,正兴帝又说:“朕赐你一个身份吧。” 庄明宪诧异抬头,正兴帝已经指了卢东对她说:“昔日卢东受难,你救他一命,如今卢东晋升为工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让他做你的父亲那是绰绰有余的了。你这就认卢东为义父,朕来做这个见证人。” 庄明宪吃惊不已。 卢东也被皇帝这样的神来一笔给惊呆了。 想他卢东丧妻之后一直独身一人,从未有过续弦的打算。本以为此生要独身一人,不料喜从天降,让他有机会有个女儿。而这个女儿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可是恩公呢,她会愿意吗? 卢东不由朝庄明宪望去,只见她从从容容跪在那里,嘴角微微上扬,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卢东心头一喜,他毫不犹豫跪地谢恩:“臣卢东半生飘摇,形影相吊,以后能有庄小姐这样的女儿承欢膝下,是微臣之福,圣上所赐之福,卢东拜谢天恩。” 他的欢喜是真的。 欠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如今那人变成自己的女儿了,还是这样一个如花似玉、聪慧过人的女儿,他如何能不高兴呢? 正兴帝见卢东如此,淡淡点头:“以后,你也不算孤家寡人了,要更加用心的办事。” 卢东还要再拜,皇帝却摆了摆手,说:“起来吧。” 庄明宪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笑盈盈转身,给卢东磕头:“义父在上,受女儿一拜。”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卢东激动不已,连忙伸出胳膊想托庄明宪起来,又因为从未跟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接触过而止住了脚步。 庄明宪嘻嘻一笑,跪步走了几步,主动把手搭在卢东胳膊上,稍稍借了一点力起身。 从此以后,她不仅有祖母,还有义父了 …… 万全捧着圣旨,脚步沉甸甸的。 面上不显,他的心里却在哀呼,完了,完了,他要把陆铮给得罪惨了。 陆铮长相俊美,又是卫国公世子,十几岁的时候就成为京中少女理想中乘龙快婿第一人。 胆子小的,抛个帕子送个荷包,有些胆大的贵女,甚至当街拦车,只为能跟陆铮扯上关系。 陆铮对这些事情不厌其烦,十六岁那年还一怒用鞭子殴打拦路的贵女。 虽然只是吓唬她们,并没有真正打到人,但陆铮也放出了话:“若有下次,鞭子抽打的不单单是拦路的下人,而是那些指使主子们。” 陆铮说到做到,从那以后倒真的没有人敢当街拦路了。 虽然这几年陆铮日益沉稳,不似从前那般年少轻狂,桀骜不驯,可他这样去宣旨,难保陆铮的鞭子不会抽到他身上。 他虽然是御前大太监,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可陆铮他是得罪不起的。 最可怕的是,便是陆铮打了他,他也只能受着,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呢? 他几辈子的老脸就要葬送在今天了吗? 六月酷暑炎炎,万全身上燥热,心里却凉嗖嗖的。 “万大监!”小太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追了过来:“皇上说,让您慢一些。” 小太监眨眨眼,小声说:“邓总管已经快马加鞭去卫国公府报信去了。” 万全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皇上这一招高啊,即完成了当日许给庄明宪的恩典,又不会让陆铮为难。 皇上是下了赐婚的圣旨,但陆铮要是不在家,不能接旨那就没有办法了。 陆铮可是堂堂锦衣卫,他外出办公一时半刻回不来也是有的。 反正皇上已经提前告知陆铮了,该怎么处理那就是陆铮的事情了。 万全笑咪咪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好,你好的很。” 他捧着圣旨,慢悠悠地去了。 马车停在卫国公府,万全慢悠悠地下了车。 卫国公府正门大开,陆铮身穿玉色茧绸长袍,长身玉立站着上房庭院之中。 他面前的花梨木平头案上,放着狻猊镂空铜鎏金带盖檀香炉。香炉内香烟袅袅,很快又消散不见。 卫国公太夫人、夫人、还有其他女眷均按品大妆站在平头案之后。 万全大惊,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陆铮没走,他不仅愿意接旨,还焚香沐浴隆而重之候旨了。 在明知道圣旨的内容下,他还愿意。这意味着什么? 万全想起庄明宪娇如春花的脸庞,皎若秋月的双眼,芙蓉临水的身影,顿觉自己明白了什么。 庄明宪的确漂亮。 万全自问,自己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了,毕竟后宫是个从来都不缺美人的地方。 可庄明宪跟那些没人都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可若是用鸟来比,那些美人是精心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而庄明宪就是在林中高歌的黄莺。 如果说那些美人是娇养在盆中的富贵花,庄明宪就是山间田野枝头风中的夭桃。 她是明媚动人的,生机勃勃的,打动人心的。 是不是因为这样陆铮才会对她刮目相看呢? 他笑着上前说了来意,立马宣读圣旨。 陆铮心中激昂澎湃,震惊与幸福如海浪般一波又一波拍打着他的心房。 在小太监偷偷送信的一瞬间,他就恨不能夺门而出一步奔到庄明宪的身边。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她说。 想到如果万全宣旨的时候他不在,让人只会变本加厉地编排她,陆铮生生忍住了脚步。 这边接了旨,他就立马出门了。 他要见她,见他的小姑娘,立刻,马上,他一刻都不想等了。 他如飓风般呼啸而过,万全震惊了。 这还是桀骜不驯,稳重清冷的陆铮陆靖臣吗? 庄明宪出了宫,本来准备上马车,却在掀开帘子的一瞬间见到了陆铮。 陆铮看着她,只看着她,眸中情潮涌动,没有任何的遮拦。 庄明宪笑着上了马车:“看来你是接到圣旨了。怎么样,我这一招出其不意,是不是让你大吃一惊?” 她笑吟吟的,脸上是办成一件大事的兴奋。好像让他吃惊,她就很得意似的。 这个傻姑娘! 他怎么能不惊,怎么能不喜,怎么能不心疼她? 陆铮喉头滚动,恨不能现在就想把她抱在怀里,捧在手心里狠狠地亲上几口。 “你何必如此?”他实在忍不住,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拿了扇子给她轻轻扇着。 “这样以来,别人会怎么看你,怎么说你?” “我知道。”庄明宪点头:“我这样做会让卫国公府陷入流言蜚语之中,特别是你,颜面上也不太好看。” “凡事有利必有弊。虽然会有一段时间的纷扰,但是从长远来看,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连你都这么吃惊,那别人一定更加反应不过来了。” 她正色说:“既然要我嫁给你掩人耳目,就一定不能走提亲的路子。若是由你来跟我提亲,一定会引起那些人的怀疑。” “现在由我来像皇上求恩典,不仅可以打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还会让他们把注意力全集中到我身上,绝不会有人怀疑你。” 她看着陆铮,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件事不做就算了,既然做了,那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她已经做到最好了,只是口口声声的,全是他,并没有为她自己考虑一点点。 就是因为如此,陆铮才更心疼她了。 他想娶她,想给她好最好的,想让她站在荣耀的顶端,成为所有人都抬头仰望的存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背负着不好的名声。 可事已至此,他再纠结也没有用了,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利用现在的局面,定亲、成亲的时候该怎么给予她最大的尊重与体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内心翻滚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淡然平静:“你做的很好,只是下次记得跟我商量,毕竟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庄明宪抱歉地笑了笑:“我当时怕走漏风声,只想着事情要赶紧定下来,所以没有找你商量。下次,我一定跟你说。”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以为意。 如果这件事情提前告诉他,以陆铮的为人,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因为她同意嫁给他,本身就帮了他很大的忙了,他不会再让她背负不好的名声的。 庄明宪却觉得无所谓,反正她是不准备嫁人的。 等回到枣树胡同,太监总管万全又来宣读圣旨。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直说要留万全在家里吃饭。 万全好说歹说,没有留下来吃饭,却拒绝不了老太太给他的一个红包,只能笑着接受了。 万全离开之后,老太太又赶紧让人去换铜钱,家里所有人都有打赏。枣树胡同人人面带笑容,不大的院落格外的热闹。 …… 正兴帝听了万全禀报的陆铮的反应,也是很诧异。 然而这诧异也不过是片刻而已。 他想起去年他生病时,正是陆铮向他举荐的庄明宪,又觉得陆铮八成是在那个时候就对庄明宪起意了。 他登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亏他怕陆铮不愿意娶庄明宪,特意支了小太监去通风报信,让他早做准备。没想到他早就对庄明宪上心了。 他在他面前,竟然一点口风都不漏。 没过几天,又有消息传来,说他不仅给庄明宪赐婚,还在颁布圣旨前,特意派了小太监去看住陆铮,就是怕陆铮拒不接旨。 说陆铮本来十分生气,后来与小太监在屋中密会半个时辰,再出来就愿意接旨了。 有人说,庄明宪其实是皇帝的私生女。正兴帝碍于皇家颜面不能与她相认,于是就给她安排了一门这么显贵的婚事。又怕庄明宪身份不够,特意让工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的卢东认庄明宪做女儿,就是为了补偿庄明宪。 还说庄明宪之所以跟鲤鱼胡同闹蹬,就是因为身世泄露,让庄家老太爷不满。 也有人反驳说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真正的原因是皇帝得了隐疾,庄明宪知道并且给他治疗了这个隐疾,所以他才给庄明宪这么大的恩典…… 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万全冒着冷汗把道听途说的消息告诉给正兴帝听,本以为他会非常生气,不料正兴帝听了,却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出声:“万全,你说陆铮究竟是在防备什么呢?” 同样有疑问的还有陆贵妃。 “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陆贵妃眼角眉梢都是冷意:“早知如此,我便是拼了让皇上不喜,也要给陆铮定下亲事。” 四皇子的脸色也非常的难看。 辛辛苦苦、小心翼翼谋划了这么久,竟然被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攫取了果实。而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下次再遇到又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了。 就是因为知道陆铮难对付,他才这么小心。 这件事情没成,以后对付陆铮只会更加棘手。 “母妃,你别担心。陆铮之所以同意这门婚事,不过是因为父皇的圣旨压住了头而已。以陆铮那般高傲的性子绝不会跟庄氏锦瑟和弦。”四皇子冷笑道:“只要他们夫妻不和,我们就依然有机会。” “嗯。”陆贵妃面沉如水:“如果能让陆铮因为此事对皇上心生怨怼,二人之间有了嫌隙与猜疑就好了。” 说来说去,他们最忌惮的还是陆铮手里的权,以及正兴帝对陆铮的信赖。 一想起这个,四皇子的脸色又青了几分。 正兴帝与皇后是发妻,裕庆太子活着的时候受皇帝疼爱看重自不必说了,现在的二皇子、五皇子个个都很讨皇帝欢心。 目前二皇子最长,又是皇后嫡出,对上二皇子,他根本没有胜算。 要不是因为如此,他早就除掉了陆铮,绝不会允许他活到现在。 “明面上看,我们吃了亏,布置的没有实现。”四皇子道:“但是皇后那边不是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吗?这么看来,事情也并没有特别糟糕。而陆铮被父皇压着,不得不娶庄氏,必定对父皇特别不满。我们再从中运作一二,不愁陆铮不上当。” “陆铮所凭仗的,不过是父皇的疼爱,没了父皇,他陆铮便是去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 庄明宪跟陆铮的婚事定在十月,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个月不到了。 老太太赶紧让人准备嫁妆与嫁衣,庄明宪心里却惦记着今秋北直隶三河县爆发的瘟疫,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做药,连张老大夫都被她叫过来一起做药。 本来她是打算亲自去一趟三河县的,但是目前的情况看来,瘟疫爆发的时候,恰好是她出嫁的时候。 她只能先把药做好,让张老大夫找来二十多个张家的弟子,跟他们说发生瘟疫的注意事项以及治疗救助方案。 枣树胡同忙得热火朝天,陆铮在赐婚圣旨下来的第五天,亲自登门下小定来了。 院子里摆的满满当当的,全是定礼。 小厮一律穿靛蓝衣裳、仆妇们一律穿浅绿衣裳,一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陆铮在最前面,精神饱满,神采飞扬。 老太太见了,特别高兴,她笑着让陆铮与卫国公府请的媒人忠义侯夫人姚氏进来。 “陆世子大人。”老太太让他们坐下,说:“你们卫国公府的下人是不是人人都这般好看呢?穿的好,长得也好。” 她跟陆铮说话的时候,语气很熟稔,一点也不见外。那模样好像真的把陆铮当成普通的孙女婿一般。 忠义侯夫人姚氏吓得额头直跳。 陆铮该不会甩袖子走人吧? 她忍不住朝陆铮望去,这一看她不由眼睛发直。 陆铮嘴角含笑,亲切和煦:“祖母,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娶了明宪,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您直接叫我靖臣就行了。” 虽然圣旨已下,这门亲事定钉板上了,但庄明宪到底还没有正式嫁进卫国公府,陆铮提前喊“祖母”,表现出了对婚事的满意,对老太太的尊重。 忠义侯夫人姚氏有点坐不住了。 不是说陆铮不愿意娶庄氏女,是被皇上压着头不得不娶吗? 可这情况不对啊。 她是不是漏掉了什么啊。 老太太喜不自禁,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连连夸陆铮是好孩子。 “对了,靖臣,你今年多大了?” “刚过了弱冠。”陆铮怕老太太听不懂,笑着说:“今年二十一岁。” “哎呦,你都这么大了。”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下:“比我们安安大了六岁呢。” 六岁很多吗? 陆铮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庄明宪不会也嫌弃他年纪太大了吧。 精明强悍的卫国公世子陆铮,此刻也不过是个初初上门任人挑拣的新女婿罢了。 好在忠义侯夫人姚氏在,她立马把话题接了过去:“亲家老太太,大六七岁很正常。年纪大了,才知道心疼人呢。” 她笑着说:“夫妻过日子,总有磕着绊着的时候,必然要有一个人先低头。靖臣年纪大,一定会让着庄小姐,不会让她吃亏的。” 老太太就去看陆铮,一副不放心的样子:“你会让着我们安安吗?” 陆铮含笑点头:“安安过门后,便是我得妻子,我自然会护着让着她。” “那你会纳妾吗?”老太太依然不放心:“我听说你们那些大户人家都喜欢三妻四妾的,我家安安性子特别执拗,小的时候我抱别的孩子她都会气个大半天。你若是纳了旁人,我的安安该怎么办呢?”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老太太说:“我是舍不得让安安受委屈的。” 这下子不仅仅陆铮看出来了,就连忠义侯夫人也看出来了。 庄家的这位老太太,是逼陆铮表态,逼他给个承诺呢。 这是御赐的婚姻,岂能说算就算? 今天卫国公府登门下小定,万一没谈好,外面又是一番风波。 庄家不在乎流言蜚语,可卫国公府不能不在乎啊。 毕竟陆铮的婚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连赌场都专门给他的婚事开了赌局。 陆铮最不喜别人威胁他,他会同意吗? 若是从前,姚氏可以肯定陆铮绝对不会同意。可经过刚才那一番对话,姚氏就不确定了。 “当然不会纳妾。” 陆铮神色郑重,语气珍藏道:“祖母,您放心吧。我娶了安安,从此之后身边就只有她一个,绝不会再纳别人。” 老太太一心一意为庄明宪考虑,他一点也不生气,他很高兴。 怪不得她走到哪里都不忘给祖母捎带东西,那是因为她的祖母值得她那般放在心上。 老人家质朴可爱,所有的心眼子都用在保护孙女上面了。 这样的人,他不能不尊重。 老太太大喜,拉着陆铮的手,笑得十分满意:“好孩子,以后祖母就把安安交给你了。她年纪比你小,你可一定要让着她些,不能让她受了委屈。便是安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别说她,只管跟我说,我自会打她的。” 老太太的意思是,不管庄明宪是对是错,你陆铮只能疼着让着,绝不会让她不高兴。 忠义侯夫人姚氏抽了抽嘴角。 老太太啊老太太,护犊子的长辈我见多了,可像你这般护犊子的,我还是头一回看到。 屡屡反常的陆铮,护犊子的老太太,姚氏觉得自己这一趟可算是大开了眼界了。 皇上下旨赐婚、卢东认她做义女、陆铮不仅愿意娶她为妻,还对她这般看重在意?庄明宪这个妙手女公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作者有话要说:  让大家久等了,最近事情太多了,有些不在状态。这一章过渡,争取这两天让安安与陆铮成亲。 yaya 投了1颗手榴弹+2颗地雷 妩烟 投了1颗手榴弹 猫大王今天不吃鱼 小院子 yaya 黄豆卷 水芋 各投了一颗地雷,谢谢大家。   ☆、第80章 备嫁 婚期定下之后, 老太太变得十分忙碌。 她老人家将所有的账册拿到一起归拢, 在福姑男人阿福的协助下算清了账本子,又忙着给庄明宪置办嫁妆。 大到架子床、小到针头线脑, 她都给庄明宪一一备齐。 她只有这一个孙女, 只希望安安能过得幸福快乐。以后她不能陪在安安身边照顾她了, 就一定要把她用的东西提前准备好,少一样她都不放心。 这一天如往常一样,吃了早饭她就套马车出门买东西了。虽然有下人把关,她还是喜欢自己去挑选。 福姑掀开帘子, 看着后面的那辆马车, 忍不住说:“老太太,老太爷又跟来了。” 卫国公府来枣树胡同下小定的第二天,老太爷就登门了。 一开始他板着脸,说庄明宪身上流的是庄家的血,就算她搬出去了,这一点也不能改变。 还说庄明宪的父亲庄书仪临终之际,亲手将庄明宪交给他这个祖父, 他也亲口答应了会好好照顾庄明宪。如今庄明宪要成亲了,他怎么可能冷眼旁观? 所以他不仅来了, 还把自己的东西也搬进了枣树胡同, 想在这里住下。 老太太当然不同意,让人把他的东西全部扔了出去。 老太爷也不生气,就在旁边租了一个小院子,带着一个小厮一个车夫住了下来, 有事没事就朝老太太这边跑。 老太太被他烦的不得了,勒令门房不许给他开门。老太爷就另辟蹊径,让人守着,一旦老太太出门,他就跟在后头。 老太太撇了撇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随他怎么样,不要管他。” 等到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老太爷已经提前下来在老太太的马车旁边等着了。 他满脸堆笑,给老太太撩了帘子:“吕氏,我扶你下来。” “给我滚!”老太太一巴掌拍开老太爷的手:“我跟你已经和离了,你给我让开!” “不让!”老太爷耍起了赖皮,拦住了车门,一副“你不让我扶,我就拦着不让你下车”的架势。 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人轻笑:“哎呦,瞧瞧这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还哄老伴儿玩呢,真是令人羡慕!” “是啊,是啊。”老太爷笑呵呵地对着那人说:“我这老伴儿脾气倔,跟我闹脾气呢,回回都要我哄着她。我这一辈子啊,是栽在她的手心里了。” 他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让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老太太被他死皮赖脸的模样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你好的很!”老太太气咻咻地坐回到马车内:“你要拦,就拦吧。” 老太爷也不着急,只笑眯眯地看着老太太。 清晨的街市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采买逛街的人流,吆喝叫卖声、杀价吵架嬉闹声不绝于耳。 老太爷只当看不见,听不着,只守着老太太的马车。 七月的京城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随着太阳越升越高,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 老太爷站在大太阳底下,脸被晒的通红,汗珠子把他的前胸后背都打湿了。 就算如此,他依然没有放手离开的打算。 老太太看着一个上午的时间被他耽误了,气得直咬牙,她对车夫道:“不买了,快回去。” “可是,老太爷……” “不用管他!”老太太道:“赶快回去,安安还等着我给她做饭呢。” 车夫得令,不再犹豫,大喊一声“驾”,马儿得令,甩开蹄子欢快地朝枣树胡同跑去。 老太爷本来握着车门帘子,马车猛然朝前走,带得他踉踉跄跄朝前跑了几步。 眼看着马车跑了,他也不上自己的马车,只跟在老太太的马车后面一边跑一边喊:“老伴儿,老伴儿啊,等等我,等等为夫啊……” 他气喘吁吁,浑身是汗,追逐着马上掀起的尘烟,看上去很是可怜。 福姑看着外面,不停地叹气:“老太太,这可怎么办?要不要等等老太爷?” 老太太气得头都晕了:“庄金山这个老王八,一点脸皮都不要了。让他跑,跑死他算了!” “哎呀!”福姑一声惊呼:“老太爷晕过去了。” 老太太掀了车帘子去看,见老太爷果然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这个该死的……”老太太怒骂了一句,就让车夫停车,然后几人一起,把老太爷抬到马车上来。 在太阳底下站了半天,老太爷脸通红,身上湿透了不说,嘴都晒脱皮了。老太太又是气又是急,抓过一杯凉茶就泼到了他的脸上。 老太爷幽幽转醒,见老太太在自己身边坐着,一把抓住了老太太的手,激动的快哭出来了:“吕氏,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杯凉茶兜头泼了下来。 这一次不单单是凉茶,是连水带着茶叶一起浇了下来,茶叶把老太爷的眼睛都糊住了。 若是从前,他早就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跟老太太吵起来了。可这一次,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嘻嘻说:“泼得好,再泼一杯给我冲冲凉。” “你给我下去。” “我不下去,要下去你跟我一起下去,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说着,无赖地抱住了老太太的双腿。 老太太抬手要打,他一点也不躲,反而把脸凑上去:“你打吧,打是亲,骂是爱,你很久不打我、骂我了,我都不习惯了呢。” 他越是这样,老太太反而打不下去了,只心烦意乱地闭上了眼睛。不管老太爷说什么,她就不搭理他。 到了枣树胡同,老太爷一马当先跳了下去。这一次他不扶老太太了,而是直接跑进了院子,无论如何也不出去了。 见了庄明宪,他也笑呵呵的:“好,不愧是我庄金山的孙女,有魄力,有眼光。喜欢一个人就该拼命地追,绝对不能原地等待白白放过良机,只有努力争取的人,才能获得成功。” “我乖乖孙女就要出嫁了,祖父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他笑着拿出一个匣子递给庄明宪:“这是祖父给你添妆的,里头都是地契银票,可一定要收好了。” 他对着庄明宪说话,两只眼睛却忍不住朝老太太那边瞟。 见老太太神色果然和缓了很多,他立马精神一震。 从前他见老太太对庄明宪好,眼里心里都是庄明宪,没有他一丁点的位置,不由自主地就会不喜庄明宪。 现在他想明白了,只有对庄明宪好,老太太才会对他好。 他怎么那么蠢,白白蹉跎了那么十几年的光阴,还被薛玉娘那个贱人欺骗! 好在现在不算晚,他可以慢慢补救。 老太爷跟庄明宪说话的神色就和软了:“天色也不早了,叫人开饭吧。我正好有些话要交代你。” 庄明宪去看老太太,老太太神色已经松动了:“有什么话要交代?” “关于京城这边的婚嫁习俗。”老太爷一边说话一边坐了下来:“这边跟河间府的规矩不一样。卫国公府又是那般显贵的门第,本身安安就是高嫁,若是在规矩礼节上出了问题,被人瞧不起就不好了。” 老太太一听就急了:“有哪些需要注意的礼节,你快说说?” 事关庄明宪的婚事、以及庄明宪嫁过去的地位,老太太不能不紧张。 “我们先吃饭吧。”老太爷说:“边吃边说。” 老太太忙说:“福姑,摆饭。” 庄明宪看着,本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最终又被她咽了下去。 …… 卫国公府,太夫人在辛嬷嬷的服侍下用了早饭。 过了一会,女眷都来请安了。 卫国公府有三位老爷。 大老爷陆鹏举是原来的卫国公,娶妻叶知秋,生子陆铮。 他英年早逝,死的时候陆铮还没有出生,爵位就落在二老爷陆鹏成身上。 陆鹏成娶妻孟氏,生了一儿一女,儿子陆荣已经娶妻。 三老爷陆鹏里,娶妻郑氏,膝下只有一个儿子。 偌大的卫国公府,子嗣并不算丰茂。 而这三位老爷里面,只有已故大老爷陆鹏举是太夫人亲生,二老爷、三老爷都是老国公爷的妾室所生。 太夫人见这里只有孟夫人、郑夫人两个儿媳妇与孟夫人外甥女姚舒蓝,就问:“田氏呢?她怎么没来?” 孟夫人立马笑着上前:“太夫人,好教您老人家得知,田氏怀有身孕了。今天早上已经请大夫号脉,说是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再过六七个月,您就要做曾祖母了。” 孟夫人只有陆荣这一个儿子,儿媳妇怀孕了,对她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这很好。”太夫人微笑着说:“陆家子嗣稀少,田氏若能一举得男,也是她的造化。你多看顾着些,别跟前面两次那般又小产了。” 提起前面两次小产,孟夫人心头也是一顿,她连忙答应了下来。 田氏这一胎若是男丁,那便是长孙,就能压过陆铮一头。 所以她非常的上心,请了两个大夫给田氏调理身子。 太夫人又说:“靖臣是卫国公世子,身兼数职,这门婚事又是皇上御赐,他的婚事一定不能有任何的马虎。” 三夫人郑氏是个既伶俐又通透的人,知道以后这卫国公府都要交到陆铮手上的,她闻言立马笑着说:“靖臣是我们陆家传承第一人,这婚事一定要办得体面。您放心,我跟二嫂一定会把婚事办得漂漂亮亮的,绝不让您失望。” 二夫人孟氏与郑氏同时管家,平日就明争暗斗,此刻听郑夫人这么说,她当是就瞪了郑夫人一眼。 说陆铮是卫国公府传承第一人,还是贬低她的儿子陆荣吗? 孟夫人道:“三弟妹说的是,既然如今主要是儿媳在管家,儿媳一定竭尽全力把婚事办好。我相信,三弟妹也一定会全力协助我的。” 她在强调,如今她才是卫国公夫人,管家也是以她为主,郑夫人不过是协助她而已。 郑夫人暗暗撇嘴。 等庄氏进了门,这一切都要交到庄氏手里的,她才不会跟孟夫人做意气之争呢。 郑夫人转过头,笑吟吟地问太夫人:“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慢一些安排,新房却必须这几天就定下来,还要粉刷修葺通风布置,这么一算时间就很紧迫了。” “玉澜堂、清彦馆、明澄居都是好地方,您看把靖臣的新房安置在哪里最合适呢?” 孟夫人听了这话,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玉澜堂、清彦馆、明澄居的确是好地方,每个院落都又大又宽敞明亮,可这里面最好的还是要数玉澜堂。 玉澜堂是卫国公府上房正院,是历任卫国公与夫人居住的地方。 从前的太夫人、老国公爷,后来的陆鹏举与叶知秋都在玉澜堂住过。 可以说玉澜堂不仅仅是一个院子,更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谁住玉澜堂,这卫国公府就由谁说了算。 二老爷袭了爵位做了新任卫国公之后,她屡次提出要搬进玉澜堂,太夫人总是不同意,这让她一直耿耿于怀。 如果陆铮跟庄氏住进了玉澜堂,那二老爷这个国公爷、她这个国公夫人的颜面要朝哪里放呢? 不行,她坚决不同意。 “这三个地方都好。”孟夫人挤出一个笑容说:“不过玉澜堂长久没住过人了,修缮起来有些麻烦,我看还是明澄居最合适,离太夫人这里近,也方便您教导庄氏。” “听说她小门小户出身,又主动让皇上赐婚,可见规矩不怎么样。等她进门了,太夫人一定要好好教教她规矩才是,要不然以后丢的还是我们卫国公府的脸面。” 对于陆铮要娶亲一事,孟夫人心里是极其不高兴的。 因为二老爷的爵位本来就是借爵,等陆铮成亲了,他极有可能会要求二老爷把爵位还回去。 孟夫人好不容易做上了国公夫人,岂会将到嘴的肉吐出去? 所以,庄明宪还没进门,她就把人给恨上了。 她现在只希望陆铮跟她一样恨庄明宪,到时候庄明宪不得陆铮欢心、不得太夫人欢心,就不会有人跟她争夺管家大权了。 “太夫人,如果您同意的话,儿媳明天就叫人修缮明澄居。” “小门小户又怎么样?”太夫人寒着脸道:“你自己出身很高贵吗?孟氏,你打的什么主意,当别人不知道吗?” 孟夫人本来洋洋得意的,听太夫人这么一说,立马吓得坐不住了:“太夫人,儿媳也是为了靖臣好……” “是不是为了靖臣好,你自己心里清楚。”太夫人毫不客气道:“庄氏进了门,就是卫国公府的长孙媳,以后还会是卫国公夫人。说庄氏的不是,便是说我卫国公府的不是。若是谁还说这样话,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至于新房,当然是定在玉澜堂,从前是靖臣的父母在住,如今就该靖臣去住。玉澜堂只能是靖臣的,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太夫人一生强悍,如今老了性子也温和了许多,但是她生起气来依然十分吓人。 孟夫人听了这话又是胆战心寒又是生气郁闷,却一句话不敢反驳,只能嗫喏着点头答应。 太夫人又敲打了一番,才让孟夫人、郑夫人走了。 孟夫人气得直哆嗦,却忍着不敢吭声,等回到自己屋中才敢发泄情绪。 她也敢咒骂太夫人,只能摔摔东西罢了。 姚舒蓝见她如此,就低声劝慰:“姨母,您别生气了。事已至此,生气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孟夫人声音尖锐道:“我这个国公夫人不过是摆设罢了,庄氏还没进门,太夫人就这般护着她。等庄氏真进了门,这卫国公府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她说着就落下泪来:“这些年我为着卫国公府操心劳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夫人怎么能这般对我?” “姨母。”姚舒蓝绞了帕子给孟夫人擦眼泪:“太夫人今天这样说您,全是因为世子爷的缘故,并不是她有多看重庄明宪。” “您想想,庄明宪出身低微,是丧妇长女,祖母又跟祖父和离,她还在外面抛头露面走街串巷给人治病。这样的女孩子,跟世子爷有着云泥之别,太夫人怎么能看得上?” “太夫人一定是想让世子爷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名门淑媛的,没想到庄明宪竟然用了这般手段嫁了进来,太夫人对她的厌恶不比您的少。” “只是她是世子爷的妻房,太夫人疼爱世子爷,自然不许别人说世子爷的不是。” “庄明宪小门小户出身,年纪又小,见得市面又少,便是让她管家她能管好吗?” 姚舒蓝笑着说:“您索性大大方方的,把庶务丢给她一些,等她出了丑,就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了。到时候她这个长孙媳挑不起大梁,管家大权不还是要交回到您的手上吗?” 孟夫人本来非常生气担忧,听了姚舒蓝的一席话,顿觉茅塞顿开:“对,对,舒蓝,还是你聪明。我们管家管了这么多年,岂会不如庄明宪一个新来的,到时候随便使点绊子,就够庄明宪喝一壶了。” 姚舒蓝就笑着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孟夫人松了一口气:“这些年多亏了你在我身边,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太过放松。毕竟不知道那庄明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姚舒蓝说:“如果方便,还是要想办法见一见庄明宪,知道她的性格脾气,以后才能对付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孟夫人对姚舒蓝言听计从,闻言立马道:“没错,是该见庄明宪一面,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庄明宪是大夫。”姚舒蓝笑着说:“不如就说您身体不舒服,请她来看看。” 孟夫人也觉得这个主意好,自然连连答应。 姚舒蓝就亲自去了枣树胡同,没想到刚到胡同口就看到陆铮的马停在门口,她不敢上前,立马叫车夫掉转回头了。 回去的路上,她惊出一身的冷汗,只觉得自己太过冒进了。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一定不能自己出面。 否则,让陆铮不喜就是大大的失策了。 …… 陆铮是跟卢东一起来的。 卢东如今升任工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陆铮送了他一座很大的宅邸做为贺礼,地点就在离这边不远的柳树胡同。 他没有拒绝,高高兴兴地搬了进去。 他今天来,也是受了陆铮的委托来的。 “老安人。”卢东开门见山道:“我想让明宪这几天住到柳树胡同去,让她从柳树胡同出嫁,不知您老人家能否答应?” 从柳树胡同出嫁,意味着卢东把庄明宪视为亲生的女儿,庄明宪便是工部尚书之女,身份立马提高很多。 老太太闻言大喜:“卢大人一片爱护安安之意,我怎么能不答应?能认卢大人为父,是安安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只是如此以来,她就要跟安安分开了。 安安出嫁之后,她跟安安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她舍不得安安,本想着剩下这点时间好好陪陪安安的…… 不过这些跟安安的幸福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她虽然舍不得安安,却更希望安安能过得好。 陆铮就说:“光让安安过去住也不行,卢大人家里没有长辈帮忙打理内宅,安安出阁那天必然有很多宾客,到时候又有谁来出面招待呢?” “所以,祖母也要跟着住过去。”陆铮说:“您陪着安安,也省得她一个人过去住不习惯。” “哎呀。”老太太喜不自禁:“真的可以吗?我也能住过去吗?” 卢东笑着说:“当然可以。您是安安的祖母,我是安安的义父,认真算起来老安人还是我的长辈。您愿意住过去,我只有高兴的份。” “您只有安安一个孙女,我也只有安安一个女儿,我们一定要将她的婚事办得隆重漂亮,不能让人将她看轻了去。” “好的很。”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望着陆铮说:“这必然是你安排的吧。你说你这个孩子,咋就这么讨人喜欢呢?祖母越看你越高兴,把安安交给你,我很放心。” “若是安安不懂事了,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主持公道。你放心,我一定站在你这边给你撑腰,绝不会让安安欺负了你去。” 陆铮知道,这世上庄明宪最在乎的就是老太太,庄明宪可以自己受委屈,却不愿意老太太受委屈。 只要能讨得老太太的欢心,再去讨庄明宪欢心,也就很容易了。 忙活了这么久,终于让老太太认可他这个孙女婿了,他如何能不高兴呢? “祖母,你放心,安安若是欺负我了,让她欺负就是,我绝不会欺负她的。” 一番话把老太太喜的不知说什么好,转头就把陆铮说的话告诉了庄明宪。 “靖臣实在是好,送来的小定礼全是最好的东西,满京城独一份,比有些人家的大定礼都隆重。” “不仅不纳妾,为了让你体面地嫁出去还跟卢大人一起做了这样的安排。你看他对你多好,这样的好后生,不多见了。” 老太太谆谆教导道:“你可一定要惜福,嫁过去跟他好好过日子,否则祖母可不依的。” 祖母对陆铮这么满意,庄明宪只觉得伤脑筋。 现在她老人家越高兴,以后自己跟陆铮和离的时候,她就会越伤心难过。 陆铮啊,陆铮,你可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不管庄明宪怎么想,时间都飞快地滑过。一转眼几个月时间过去,离庄明宪出嫁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果妈投了1颗火箭炮 木偶波儿投了1颗火箭炮 小酒酿 沈清河 23034729yaya 薄荷糖 梦幻银水晶 breathesky2007 Yulichu 各投了一颗地雷 谢谢大家,^_^ 么么~   ☆、第81章 催妆 进入十月之后, 京城柳树胡同最中间的卢府突然间热闹了起来。 卢家喜事连连。 先是卢东升职成为工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 明眼人都知道,正兴帝对卢东信任有加, 是打算重用卢东了。 所以, 前来拜访、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多如过江之鲫。 不料卢东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不顾情面,前来拜访的人,不管是同乡、同年、同窗,他一律让门房问个清清楚楚。 来叙旧说话可以, 送礼的一律不许进门。若是求卢东办事, 那更是万万不可能。 送礼的人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敢上门了。 等到庄明宪般进柳树胡同,准备以卢家女的身份出嫁,拜访的人再次死灰复燃。 第一批添妆的人拎着礼物上门了,门房的下人跟从前一样,要把人轰出去。 不料来人却说:“我是来给庄小姐添妆的,并不是来送礼的。卢家嫁女儿, 总不能连前来添妆喝喜酒的人都朝外轰吧?” 门房的下人傻了眼,立马跑去问卢东:“老爷, 门口来了好些人, 赶也赶不走,说是给小姐添妆。” “快把人请进来,我卢某人只有这一个女儿,人家来添妆了, 自然要把人迎进来。” 卢东一改从前冷漠的态度,高兴道:“去告诉堂少爷,让他替我招待客人。” “还有老太太那里也要告知一声,请她老人家把东边的花厅、后面的暖阁全都收拾出来,估计还会有更多人来添妆。你们都精神着些,万万不能怠慢了客人,让别人笑话。” 门房的下人与众小厮直冒冷汗。 老爷从前最厌恶这些事情,一听说有人送礼拜访来了,就板着臭脸让他们轰人。如今为了小姐的婚事,一反常态,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就是没有亲生女儿的悲哀了。 若是老爷有个亲生的,又岂能轮到这位庄小姐如此受宠? 当然,这些话他们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了。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一旦开了先河,就像洪水冲开了大坝,怎么都堵不住了。 第一批登门添妆的宾客被好好地迎了进去之后,其他人望风而动,纷纷提着贺礼登门了。 除了要跟卢东拉关系的人之外,庄明宪之前的病患也都添妆来了。这当中要数成国公夫人于氏、国子监祭酒林老夫人送的添妆礼最丰厚。 林老夫人送的是一套犀角雕玉堂富贵套杯,一共十八只,最大的那个比脸盆小一些,最小的只有酒盅那么大。犀牛角价比黄金,已经十分难得了,这一套杯子上面雕刻的玉兰、海棠、牡丹、桂花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家之手。 这样难得的东西,是可以作为传家宝传承下去的。 让前来添妆的其他女眷啧啧称赞。 成国公夫人送的是一套赤金点翠八宝头面,不管手艺做工皆是一流,又让众人一阵歆羡。 大太太陈氏看着满堂皆是身上有诰命的夫人,心里又酸又涩又羡慕又后悔。 真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有这样的造化! 早知道如此便是拼着得罪了老太爷,也要阻止庄明姿嫁给周德宝。 庄明宪嫁入卫国公府,庄明姿的名声就是再不堪,也依然会有人为了跟卫国公府攀亲而对庄明姿趋之若笃。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庄明姿已经在三个月前嫁给周德宝了。 现在,要想尽办法跟庄明宪拉近距离才是,这样对她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心里这样想着,陈氏悄悄退了出去,带着庄明姿去找庄明宪。 “从前庄明宪是很敬重喜欢你这个大姐的。”陈氏叮嘱道:“今天无论如何,你也要多奉承她几句。她这个人最是心软,你多哭诉哭诉自己的悲惨,等她家进了卫国公府,你多去走动。一来二去的,还怕不能借着卫国公府的名头办事吗?” “只要你跟卫国公府扯上了关系,你公公一定会高看你一眼,你那婆婆就是想磋磨你也得掂量掂量了。” 庄明姿死死攥紧了帕子。 想着刚才正房里喧闹不已、沸反盈天的样子,想着那些添妆礼,她嫉妒的心头都在滴血。 她费尽心机,不惜连傅家的婚事都舍了,为的就是能嫁进勋贵世家。不想到头来,竟然落得这种田地。 庄明宪呢,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像皇帝求旨,就心想事成了。 老天爷何其不公? 庄明姿恍恍惚惚的,脸上都是不甘,到了庄明宪的屋子里的时候,眼里还都是忌恨。 陈氏大怒,低声呵斥道:“还不快收起你这副样子,被人看到了如何是好?你别忘了,你今天来是要做什么的!” 她当然知道。 母亲说了,今天来让她讨好庄明宪,这样她才能在婆家过得更好。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哥哥,如果庄明宪愿意在陆铮面前替哥哥说好话,哥哥就可以进西山大营、或者是金吾卫、羽林卫,以后便可以前途无忧、平步青云。 可是她一点也不想讨好庄明宪。 特别是此刻,看到庄明宪这般艳光照人之后,她越看越觉得呼吸急促,越来越觉得心里难受。 屏风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套大红云锦金边绣凤穿牡丹的喜服。最上面搭着一块金丝绣龙凤呈祥的盖头、大红赤金双环四合如意绦。衣架下面的小方凳上,摆着一双绣鞋,鞋上绣工精湛,绣着鸳鸯戏水,鞋头上两颗硕大的珍珠,发散着莹润的光芒。 她自己的喜服是提前一年就准备的,出嫁当日也受到了来宾女眷的交口称赞。 可是跟庄明宪这套喜服一比,她的那一套,立马变得不堪入目。 不说材料做工绣活图样,光喜服上的金丝软线就足够令人歆羡了。 “这喜服可真好看,光想想就知道安安穿了该有多漂亮了。”陈氏满面笑容,又亲切又热情:“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样式呢,老太太,您的眼光真好,这是在哪一家绣坊做的?” “你也觉得漂亮吗?”老太太抿嘴一笑,矜持又得意:“不是外面的绣坊做的。” “那难道是安安自己做的吗?”陈氏立马啧啧称赞:“要不说能得皇上青眼,让皇上赐婚呢,不说别的,光这一份心灵手巧,就是旁人所不及。” “安安本就漂亮的不得了了,再穿上这套衣服,必定会让姑爷爱的不得了了。别说是男子,就是我这个做大伯母的,见了安安,有时候都能被她的好看的样子给晃花了眼。” 老太太实诚,听到别人夸庄明宪喜欢得见牙不见眼:“我跟你说吧,这套喜服不是安安自己做的。是靖臣请了宫里的绣娘做的,跟外面的喜服都不一样。” 陈氏愣了一下。 不是说卫国公府不满意这门亲事,是皇帝硬逼着陆铮答应的吗? 可现在看来不像啊。 她目光从庄明宪如花似玉般的脸庞上掠过,顿时明白了几分。 陆铮再骄傲,那也是个男人。但凡是男人,就没有不爱美色的。 就凭庄明宪这个容貌,恐怕还真没有不对她动心的人。 念头一闪而过,陈氏就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哎呀,姑爷这般看重我们安安,真是太好了。老太太,您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 老太太哈哈一笑,拉着陈氏道:“你快来帮我看看,第二天认亲,让安安穿哪一套衣裳最好?” 拔步架子床上摆的满满当当的,全是大红色的喜服。 五彩通袖妆花袄、四季团花喜相逢褙子、大红遍地金对襟衫 ……还有各色各式的裙子,每一件都美轮美奂,让人眼花缭乱。 “这……可真是太多了。”陈氏试探道:“该不会都是姑爷送来的吧?” “真是呢。”老太太舒心道:“要说靖臣这孩子真是没得挑,身份容貌气度本领无一不是顶尖,最难得的是对我们安安的这一份心。我看呀,他安排事情比我还周全妥当。安安嫁给他,我是彻底放心了。” 陈氏越听越羡慕,越听越心酸。 霞山坊的小哭包、懦弱鬼、扫把星竟然嫁了这么高的门第,对方还这般看重她。 她的女儿当初在霞山坊是出了名的温柔端庄才情洋溢,否则也不会说给傅文了。可这样一手好牌,硬是被她打烂了。 陈氏心疼女儿,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不说话的庄明姿,她也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不该带庄明姿来的,见识了庄明宪这般富贵逼人,庄明姿恐怕只会更加忿忿不平,回到周家,怕是也不能跟周德宝好好过日子了。 “我觉得这套四季团花喜相逢褙子好看,热闹又喜庆。”老太太说:“你觉得哪个好呢?” 老太太的话拉回了陈氏的思绪,她笑着道:“我也觉得这一套好,配上赤金红璎珞分心,端庄又不失活泼,正正好。” 老太太很满意,大手一挥,让童嬷嬷把衣裳装起来。 “安安,这套衣裳放在最上面,第二天认亲的时候穿,可千万别拿错了。” “祖母,你放心吧,不会弄错的。” 虽然这婚事是假的,可外人不知道啊。她代表的还是陆铮,她如果弄错了,或者哪里失礼了,丢的就是陆铮的脸。 所以,庄明宪也很认真郑重。 只可惜越是临近婚礼,她这个做新娘子的越是无所事事,好像每天坐着等待成亲当日到来成了她唯一的任务。 陈氏见气氛很好,就坐到庄明宪旁边,和蔼慈爱地说:“明天就是大喜的正日子了,按照习俗,新娘子拜堂之前脚是不能沾地的。我想着你没有亲哥哥,就特意让你轩大哥从学堂请了两天假,等他明天把你送上花轿才回去上学。” “我们二房只有两个女孩子,明姿嫁了,如今只剩下你了。婚礼一定要办的热热闹闹的才是,绝不能让人挑到错。” 谷雨看着暗暗撇嘴。 小姐跟老太太搬到枣树胡同之后,大太太陈氏只派人送了两床铺盖过来,说怕她们冻着了。 除此之外,再没有来过了。就连姿小姐出嫁,大太太都没有跟她们说一声,分明是不想跟小姐、老太太走动了。 姿小姐也好,轩大爷也罢,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老太太与小姐,好像根本没有小姐跟老太太这两个人一般。 如今小姐跟姑爷定下亲事,要嫁到卫国公府去了,大太太竟然登门了。不仅如此,她竟然还摆出大伯母的谱,让轩大爷背小姐上花轿。 背新娘子上花轿的,往往都是新娘子最亲的兄弟,男方来迎亲的时候,还会给背新娘子上花轿的这个兄弟一个大红包。等到新娘子三天回门的时候,也是这个兄弟去接。 一来二去的,就可以在陆家人面前露脸。 大太太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谷雨忿忿不平地想。 庄明宪微微一笑:“谢谢大伯母了,我之前正为这件事情发愁呢。” 当初她跟祖母遇到事情的时候,陈氏躲在一旁看笑话,连面都不露,分明是想坐山观虎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想来套近乎,晚了! 陈氏一喜,正想说话,庄明宪又说:“义父知道了这件事情,立马修书一封,让卢家的五堂兄从浙江赶来背我上花轿。为了不耽误婚期,五堂兄收到信件的当天就朝京城赶,他是前天到的。我感动的不得了,当即就答应了。” 她叹了一口气,略带遗憾道:“早知道您会让轩大哥背我上花轿,我当是就不会那么着急了。既然轩大哥来了,那就好好吃喜酒,放松放松,然后再回学院去吧。” 陈氏听了,心头一塞。 她听出来了,庄明宪这是讽刺她是马后炮呢。 她气得不行,可依然不敢给庄明宪摆脸色,强笑道:“是大伯母不好,没有早些跟你说。你这个安排是很好的。既然有人背你上花轿,大伯母就放心了。横竖你身上流着的是庄家的血,便是别人背你上花轿,跟你最亲的,还是你轩大哥。” 她这一番话说的,让庄明宪刮目相看。 她知道大伯母很有手腕,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忍气吞声到这步田地。 也是,卫国公府是什么样的门第?陆铮是何样权势通天之人?只要能跟卫国公府扯上关系,受这点子气又算得了什么呢? 庄明宪笑了笑。 陆铮啊陆铮,你的名字果然很好用啊。 正想着,外面一阵喧闹声,福姑快步走了进来,她满脸兴奋道:“老太太,小姐,皇上、皇后、陆贵妃给我们小姐添妆来了。” 啊? 老太太惊喜交加,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真的吗?在哪里?” 福姑满脸笑容,声音里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是真的,人已经到门口了,马上就要进院子了。卢大人正准备香案呢,小姐快去接旨吧。” 庄明宪也没有想到宫里的贵人会给她添妆。 不过她并没有很惊诧,因为自打她跟陆铮定亲,陆铮没有退婚的打算,明确表示要娶她之后,各种稀奇古怪,在之前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发生了。 她毫不慌乱地理了理衣服,镇定又从容地出去接旨。 就算陈氏打心眼里不喜欢庄明宪,这个时候也不得不表示佩服。 庄明宪真的不一样了。 正兴帝赐玉如意一柄,皇后赐八宝攥珠飞燕钗一支,陆贵妃赐的则是一个赤金挂琉璃项圈。 东西贵重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这份体面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前来添妆的女眷也由此见到了庄明宪的容貌,有人惊愕,没想到她会这般出众;更多的人脸上却露出“我就知道会是如此”的表情。 等添妆的太监走了之后,女眷们众星捧月般把庄明宪团团围住,有夸她漂亮的,有赞她好福气的,还有人问她头上戴的簪子是哪里买的,怎么这么漂亮。 晚一步没能挤到庄明宪身边的,则一哄而上围住了老太太,夸她会教养孩子,羡慕她福运连连…… 内宅里闹哄哄的,到处都是说话声。 幸好此时天色不早,女眷们说了一会话就要离开了,否则真不知道她们要说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等庄明宪跟老太太把所有的女眷送走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庄明宪陪老太太用了饭,跟卢东说了一会话,童嬷嬷跟谷雨就过来服侍她更衣睡觉。 “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虽然新娘子坐着不动,可依然很费神。”童嬷嬷笑着说:“小姐早点休息,这样明天才能精神好。精神好了,才会更漂亮。” 庄明宪根本就不困,作为新娘子,她反倒是最闲的那一个。 “嬷嬷先去歇着吧。”庄明宪抽了一本书在手里:“我先看会书,等困了,自会去睡觉。” 正说着话,老太太进来了,她手里捧着一筷子那么深、比人肩膀稍微短一些的匣子。 童嬷嬷接了匣子放在了桌子上。 老太太冲童嬷嬷眨了眨眼,童嬷嬷会心一笑,带着谷雨下去了。 谷雨不解:“屋里只有老太太,谁服侍她们呢?” 童嬷嬷呵呵一笑:“老太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小姐说,是关于小姐嫁给世子爷之后的事情,不方便别人听。不过这些事情,你也要知道,我先跟你说一点,免得你到时候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老太太坐在了庄明宪身边:“安安,明天你就出嫁了,祖母有些压箱底的东西给你。” “祖母,您留着给自己吧。”庄明宪说:“您给我准备的嫁妆已经够多了,也该给自己留一些钱财。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我,您以后怎么办呢?这东西,我不能要!” 老太太哈哈一笑:“傻孩子,祖母老了,这些东西用不着了。而且这东西要一代一代的传下去,传女不传男……” 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庄明宪不解地打开了床上的匣子。 匣子里放着一本书并几个瓷娃娃,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庄明宪定睛一看,见那瓷娃娃都是男女成对,而且没穿衣服,姿态奇怪。 特别是那女娃娃下面是个洞,男娃娃是个小棒棒,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她面红耳赤,“啪”地一声合上了匣子。 老太太乐不可支,笑着倒在了床上:“我的安安,羞臊了。” 庄明宪本来就极其不好意思,被老太太这样一笑,脸更红了,不满地叫了一声:“祖母,哪有您这样打趣人的!” “不是、不是……” 老太太笑得直喘,过了好一会才道:“我看你屋里有一些小人书,还以为你知道……” 那些小人书是庄明宪无聊的时候,让谷雨给她买的。说的都是荒诞的故事,根本不是祖母想的那样。 庄明宪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拿老太太没办法,想板着脸,实在忍不住,也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完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一个翻身把自己的脸转过去埋在枕头里面。 “好安安,不必羞臊,男女之间就那么点事。你一定要知道,要不然会受罪的。” 老太太笑够了,就正色道:“匣子里的东西,有些是教你怎么做的,有些是你来小日子不能服侍陆铮时,给他用的。书上面画的是姿势,还有怎么样才能不难受的方法。书的最后一页,是教你怎么用那种东西服侍陆铮的。” “祖母知道你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慢慢看。” 老太太说到这里又有些不舍了。 “看完了,记得把东西收起来,以后你生的女孩儿出嫁了,也要用的。” 庄明宪一直没动,老太太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就起身走了。 庄明宪趴在枕头里,心情很激荡。 前世嫁给傅文的时候,没有人教她这些。新婚之夜,傅文也并没有跟她住在一起。 在她嫁给傅文的第十年,傅文先是治好了头疼病,接着又入了内阁,可谓是双喜临门。 旁人庆贺他成为最年轻的阁老频频向他敬酒,他非常高兴,几乎是来者不拒,很快就酩酊大醉。 然后他闯进了她的房间…… 她跟傅文也只有那么一次,除了疼与羞涩,她没有其他的感觉。 她记得傅文呐呐叫她的名字,格外的温柔。 第二天醒来,傅文也没说什么,还从宫里讨了药给她用。 也就是那次之后,她相信她跟傅文能重新开始。 只是没想到,两个月后,傅文就让人给她灌了毒.药。 重生之后,她一直很怕会重蹈覆辙。 今天她终于不再担心了,她要嫁的人是陆铮,这门婚姻只是合作关系。 祖母活着,她不用嫁给傅文,她知道她的命运真的已经扭转了。 至于祖母给她准备的东西,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她跟陆铮只是三年的假夫妻,三年之后,这门婚姻就无效了。她以后也不会嫁人,这些东西根本就用不上。 庄明宪想着想着,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与别的新嫁娘出阁前的忐忑不同,她睡的格外香甜,一个梦都没有。 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这一天,是她嫁给陆铮的日子。 虽然下午才出阁,可刚用过早饭,陆家的媒人忠义侯夫人就登门了。 还有两个全福人,两个喜婆,两个给庄明宪梳妆的嬷嬷全都聚齐在枣树胡同。 到了最后的时刻,反而大家都不忙了。 用过午饭,庄明宪开始更衣梳妆。 庄明宪本就生得唇红齿白,人比花娇,在大红喜服的映衬下,她的皮肤更白了,双唇更红艳诱人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顾盼见流光溢彩,比宝石还要漂亮。 因为她年纪小,梳妆的嬷嬷特意给她画了个稳重妆。 这样一来,让她少了几分稚气活泼,多了几分端庄妩媚,漂亮的不得了。 忠义侯夫人啧啧称赞:“这么个好样貌,满京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了。还是皇上慧眼如炬,把你赐婚给靖臣。如果不是你,恐怕也没有人能配得上靖臣了。” 庄明宪手里握着苹果,笑而不语。 作为新娘子,她只要抿嘴笑就可以了。 镜子里的女孩子也在微笑,明艳动人的脸庞上两个浅浅的梨涡,令人心折。 庄明宪与镜子里的女孩子对视,眸中的笑意就更深了。 她从来没有这般隆重的打扮过,虽然头上戴的东西很累,可这样的确很漂亮。 外面突然响起噼里啪啦地鞭炮声。 忠义侯夫人连忙走出去,过了一会又笑着走了进来:“卫国公府的人催妆来了,靖臣也已经准备出门了。” 她拍了拍庄明宪的手说:“你别担心。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的。” 陆铮对庄明宪的在乎,她看得清清楚楚的。 那些说陆铮是被皇上压着不得不低头的人真是瞎了眼,若是陆铮不愿意,有的是方法退亲。 不过是弄死女方或者让女方得一场大病又或者让女方行为不轨,方法多的是。 若是皇帝逼婚就是压住了陆铮,那陆铮这些年也就白活了。 忠义侯夫人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就更和蔼了。 庄明宪其实一点都不紧张的,因为这婚事是假的啊,又不是真的要嫁人,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声,谷雨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小姐,姑爷已经到了枣树胡同了。卢家堂少爷带着老爷同僚家的几位公子,正出题为难姑爷呢。刚刚姑爷答对了堂少爷出的题,大家都夸赞姑爷才思敏捷,文采一流。” “还有……”谷雨欣喜不已道:“姑爷今天好英俊,跟小姐简直是天造地设人间最登对的新郎新娘了。” 庄明宪抿着嘴笑。 陆铮功夫了得,她亲眼见识过;才思敏捷的陆铮她还真的没有遇到过。 只可惜,她只能等着,不能亲自去看。 “姑爷撒铜钱啦,快去抢。”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丫鬟仆妇们瞬间朝院子里跑去,哗啦啦铜钱落地的声音特别的清脆,连庄明宪在屋里都听到了。 忠义侯夫人笑着打趣:“瞧瞧我们世子爷对小姐多看重啊,这铜钱撒的,跟下雨一般。” 庄明宪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这个陆铮,出手还真是大方。别人撒铜钱图个彩头意思一下就行了,他倒好,撒个没完没了了。 若不是她知道这是假婚姻,恐怕连她也会认为新郎极其在乎新娘子吧。 外面响起仆妇们此起彼伏的谢赏声:“谢谢姑爷,谢谢姑爷。” 哄闹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庄明宪正想看看陆铮今天打扮的什么样,猛然眼前一红,人就被红盖头给盖住了。 忠义侯夫人悄悄说:“不给他看,等到了洞房接盖头的那一刻再给他一个惊喜。” “世子爷。”忠义侯夫人大声喊着陆铮:“新娘子在这里呢。” 庄明宪感觉到陆铮走过来,然后他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安安,我来了。” 修长如玉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温暖而有力。 他的声音温柔而愉悦,便是庄明宪不看他脸色,也知道他此刻必然嘴角上扬,笑容和煦。 虽然明知道他这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庄明宪还是忍不住脸颊发烫。 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有男子握她的手呢。 屋子里想起愉快的笑声,笑得庄明宪更不好意思了。 她动了动把手抽回来,不料却抽不动。明明陆铮没有用力啊,怎么她就抽不动呢? “好了,好了。”忠义侯夫人笑着说:“快让喜婆背了新娘子去辞别家中长辈吧。” 那双温暖有力的手这才放开,大红衣摆粉底皂靴的脚稍稍移开,把位置让给了喜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趴在了喜婆的背上。 …… 此时,大夫正在给傅文换方子。 虽然头疼病治不好,但他怒极攻心吐血病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 再养一养,就能跟从前一样了。 澄墨把熬好的药端进来,见傅文盘腿坐在床榻上,一语不发。 “少爷。”澄墨说:“把药喝了吧。” 傅文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澄墨。 澄墨心头发凉,觉得格外诡异。 少爷还是那个少爷,怎么感觉不一样了。 “少爷,药凉了效果就不好了。您还是趁热喝了吧。” 傅文看都不看那药碗,他清清冷冷地吩咐澄墨:“去给我买一套银针来。” 庄明宪给他治了几年的病,他早就把他头疼病治疗的方法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用什么药、针灸什么穴位,早就烂熟于心。 必须要立马针灸,否则他的头疼病很快就会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木偶波儿投了1颗火箭炮 yaya superlxy 婷婷 各投了1颗地雷,谢谢亲爱的小仙女们,O(∩_∩)O哈哈~   ☆、第82章 出阁 十月中的京城已经飘过一场小雪了, 天已入冬, 黑的特别早。 傅文的卧室里点着十来盏灯,他端坐在铜镜前, 朝自己头上脸上扎针。 澄墨看得胆战心惊:“少爷, 这针不是扎着玩的, 万一扎出问题了,可如何是好?” 傅文停下来,冷冷地看着他:“那你说,我的病该怎么治?” 他眸中寒意凝聚, 阴森恐怖, 盯着澄墨的眼神不像在看小厮,倒像在看仇人。 澄墨心头没来由地一阵发凉。 他不再劝阻,而是上前把挂在灵芝如意紫檀木架子上的纱灯朝傅文面前移了移。 等傅文针灸完毕,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走吧。”傅文穿好衣服,朝外走:“去小花园走走。” 明明还是从前的少爷,澄墨却觉得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澄墨从衣架上取了大氅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少爷, 外面冷,把大氅穿上吧。” 若是从前, 他不会这般询问, 而是直接把大氅给傅文披上。 傅文从前虽然冷,但是对他非常信任,他能感觉到,傅文对他突然生出几分敌意, 这让他非常不安。 傅文脚步不停,人已经走到门外:“不必了,去去就回。” 主子没穿大氅,他这个做下人的更不能穿了。澄墨赶紧拎了灯笼,快走几步,在傅文前面替他照明。 外面很冷,仆妇们都躲起来取暖去了。 两人走到小花园里的池塘边站定,春夏时期,池塘边开满了鲜花,柳树在风中婆娑,景色优美。 此刻只剩下干枯的树干一个个像怪兽在张牙舞爪。 池塘上也不见亭亭出水的荷花,只见其上结了一层薄冰。有风吹来,澄墨觉得更冷了。 少爷怎么会想来这里? 是因为宪小姐今天成亲,所以他心情烦闷吗? 少爷难得真正喜欢一个人,为了宪小姐,不惜跟老夫人对峙,跪在雪窝里逼迫老夫人点头。 他甚至把小姐的名声都搭进去了。 还有叶少爷,在得知少爷与宪小姐婚书写好的一瞬间,就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质问少爷。 少爷没有否认,承认他喜欢宪小姐。 叶少爷大怒,一把将少爷推开,抓了桌上的茶盏重重摔在地上,用茶盏的碎片将衣服下摆割下来,狠狠地摔在了少爷身上:“傅文!我叶茂与你恩断义绝!” 叶少爷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小姐嫁到叶家三天回门,叶少爷都没有露面。 虽然两人小时候,也曾闹过矛盾,可像这次这般决裂的,还是头一回。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少爷付出了多少。 当少爷留在庄家的眼线把消息递过来的时候,别说少爷了,就是他当时也懵了。 谁能想到宪小姐性子竟然这么烈! 那般顶撞庄家老太爷,还说宁愿死也不嫁给少爷。 就是他听了都觉得惋惜痛心,更可况是少爷呢? 澄墨心底叹了一口气,宪小姐在少爷心底留下的伤,怕是永远都难以愈合了吧? 有心想劝解几句,却又怕越劝傅文越难过,澄墨最终选择了沉默,一语不发地站在傅文身边。 “把灯给我!” 夜色清冷,傅文的声音比夜色更清冷,澄墨打了个寒颤,把灯笼递了过去。 傅文一手接了灯笼,身子突然一晃,眼看着就要朝池塘倒去。 “少爷!”澄墨大惊,上前一步去扶傅文,却不料手碰到傅文的瞬间,傅文猛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少爷!你……” 在澄墨震惊地注视中,傅文猛然一推,澄墨失去控制仰面跌入池塘之中。 澄墨不会游泳,他惊恐地看着傅文,声音在发抖:“少爷,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 傅文站在岸上看他,眼里冰凉平静,一丝波澜都没有。 好像池水中那个人,不是十几年来与他朝夕相对、伺候他衣食住行的贴身小厮澄墨,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我不明白。”澄墨眼里都是痛苦:“少爷,澄墨不明白。” 澄墨手脚并用,用力扑腾。他不停用手去扒水面上的冰,想借助冰层的力度爬上来。只可惜冰面太薄,根本无法支撑他的重量,他胳膊扒上去刚一用力,冰层就裂了。 傅文面无表情:“你是锦衣卫的人,是皇帝的走狗。” 澄墨双眼猛然睁大:“少爷,你……”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傅文冷淡道:“现在明白了,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不。”澄墨猛然哭了出来:“少爷,我只是暗卫,是一颗死棋,从没有人联系过我,我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傅家、说过您的任何事。” “少爷、少爷……救我,救我……” 他哀哀痛哭,乞求地看着傅文。 傅文只是看着,没有任何想帮忙的意思。 澄墨祖孙三代在傅家为奴,祖孙三代都是锦衣卫的暗卫,监视着傅家好几代人。 他现在是暗卫,是死棋,等如今的四皇子、后来的永庆帝登基,他这颗死棋就成了永庆帝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他根本不想杀庄明宪! 可澄墨却把庄明宪知道陆铮真正死因的事情告诉了永庆帝。 永庆帝生性狡诈而多疑,他没有直接明说,可那段时间却对他冷淡了很多,经常用审视地目光看着他。 等澄墨离开傅家,从暗卫转为明卫成为锦衣卫的一名百户,他才知道永庆帝是什么意思。 永庆帝这是在考验他呢。 他不杀庄明宪,永庆帝也会杀庄明宪。 他动手,那死的只会是庄明宪一人。若是永庆帝动手,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庄明宪了。 他别无选择! 为了给永庆帝交一份满意的答卷,在陪永庆帝出宫去行宫狩猎之前,他示意母亲毒杀庄明宪。 临走的时候,庄明宪送他到门口,她满脸盈盈笑意,一副小妻子送丈夫出行的模样。 他看了她最后一眼,就走了。 可是他后悔了。 还没到行宫他就后悔了。 他跟永庆帝说了一声,转身打马回京城,只可惜,晚了,一切都晚了。 庄明宪倒在血泊中,眼睛还是睁着的。 那一瞬间他才知道他的心有多痛,像万箭攒心,疼的他痛不欲生。 当他整理庄明宪的遗物,发现她有些日记的习惯。 日记里写的很明白,她的小日子推迟了将近四十天,她极有可能怀了身孕。 他们就一次,那一次她就有了他的孩子。 他杀了她,还杀死了他们的孩子。那一年,他二十八岁。 后面他活了十年,在后悔与痛苦之中活了十年,死的时候他三十八岁。 再次睁开眼,他有了两世了记忆。 庄明宪要嫁给陆铮为妻,而他面前站的,正是逼迫他杀妻的仇人。 傅文看着澄墨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扑腾的水花越来越小,直至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去马房牵马。 …… 庄明宪由喜婆背着,先拜别了父母的牌位,然后给卢东、老太太的磕头。 一个是他的义女,一个是他暗中投靠的同盟,两个都是他卢东的恩人。 如今他们就要喜结连理了,卢东格外高兴,他对庄明宪说了几句“要恭顺明理”的话,就松开了手。 庄明宪跪到了老太太面前:“祖母,孙女要出嫁了。” 她声音很平静,没有一点新嫁娘离开家的伤感。 因为她知道这婚事是假的啊,陆铮说了,最迟三年就可以摆平一切,等跟陆铮和离,她有一辈子的时间陪伴祖母。 老太太笑着握住庄明宪的手:“好好跟靖臣过日子,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尽管告诉我,祖母给你撑腰。” 她压低声音,小声说:“受了委屈,只管回祖母身边来。我准备了大棒子,只要陆铮来了,我就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她声音不大不小,有些人能听见,有些人没听见,可陆铮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他知道老太太这是对他做最后的敲打呢。 “恐怕要让祖母失望了。”陆铮声音里带着喜悦与憧憬:“我会对安安好,绝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您的大棒子恐怕没有用武之地了!” 这话一出,本来没听到老太太说什么的人,也听到了。 众人轰然一笑,气氛格外的热烈。 “好了,新娘子该上花轿了。”忠义侯夫人笑着催促道:“不能误了吉时。” 卢东的侄儿卢家五公子卢守义就过来背庄明宪,把她送上了花轿。 敲锣打鼓放鞭炮,庄明宪被抬出了柳树胡同。 老太太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迎亲的队伍都消失不见了,她还一直看着花轿离开的方向。 沸反盈天的柳树胡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胡同的地面上全是红色鞭炮的外衣,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除此之外,便是几个卢家的下人在打扫了。 猛然间人走过了,有一种曲终人散的荒凉。 老太太看着看着,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宝贝孙女,就这样被人抬走了。 “女孩子到了年纪总是要出嫁的,嫁人了,遇到疼爱她的夫婿,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才是她正真的归属。” 张老大夫说着把一方帕子递给老太太:“庄小姐聪明伶俐长得漂亮,卫国公世子样貌家世皆是一流,看刚才的样子,他对庄小姐是真心喜欢的。您放心吧,庄小姐一定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我知道。安安这孩子从小受到太多的磋磨,如今磨难过去,以后她只会平安喜乐。” 老太太接过帕子捂住了脸:“知道归知道,可我的心里还是舍不得。” 张老大夫叹了一口气,想开口相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太太并没有哭多久,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让您见笑了。” 老太太说:“帕子回头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张老大夫见她不哭了,就微微一笑:“这个倒不急的。” 老太爷送了花轿上大街转回头,看着他们一问一答,看着张老大夫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太太,顿时怒火中烧。 他沉着脸跑到门口,插在了老太太跟张老大夫身边,硬生生地把张老大夫挤开。 因为跑的太急,刹的太猛,他没控制好力道,还撞了张老大夫一下。 至于是不是故意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青苗。”老太爷忙说:“别哭了,安安过几天就回来了!” “呸、呸、呸!” 老太太怒瞪老太爷一眼,转身就进了卢家内宅。 京城这边的习俗,新娘子出嫁当天不能回头看后面,不能说回家这两个字,连迎亲的花轿来时的路跟回去的路都不一样。 这叫不走回头路,意思是嫁出去就能在婆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会和离被休回归娘家。 老太爷被老太太瞪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有心想追进去,可这里是柳树胡同卢家,不是枣树胡同庄家,他可以在老太太面前死皮赖脸,却不能在卢家人面前没皮没脸。 眼睁睁看着老太太的身影消失不见了,他一转身见张老大夫也直勾勾地望着老太太进去的方向,这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哼一声:“我跟青苗几十年的夫妻,绝不会被外人拆散。某些人还是趁早死心的好!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又伤心又伤身。” 张老大夫并不接话,只拱拱手就走了。 老太爷这才趾高气昂道:“算你识相!” …… 庄明宪一进了花轿就把盖头摘掉了。 迎亲的队伍绕着京城几条大街走一圈让别人观礼,卫国公府的下人还会在人多的地方撒铜钱与喜糖。 小孩子追着队伍跑,在后面捡糖捡铜钱非常的热闹。 两个喜婆一左一右守在花轿两边,庄明宪正看得起劲,就听到喜婆喜气洋洋道:“快到了,新娘子把盖头盖上吧。” 庄明宪盖上盖头,喜婆又说:“等会落了轿,我背您去喜堂拜天地,赵喜婆会扶着你,帮您看着盖头。您不要怕,新娘子都是这么过来的。等进了新房之后,您坐在床上,脚不能沾地,等观礼的女眷出了新房您就可以随意活动了。” 喜婆把注意事项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庄明宪认认真真地听着,唯恐自己哪里漏了、做错了,让人看陆铮的笑话。 等轿子落地,轿帘子被撩起来,有一双手伸进来扶住她。 那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在大红衣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好看。 这是陆铮的手。 不是说喜婆会来扶她的吗? 怎么变成了陆铮? 庄明宪微微探出身子,人才刚刚出了轿子一点点,她就被人抱了起来。 身体猛然凌空,她吓了一跳,慌忙抓住那人的肩膀。 她太过慌乱,根本没注意到喧闹的声音猛然停止,更没有听到此起彼伏吸冷气的声音。 喜婆说会背着她,怎么又变成抱了? “别怕,是我。”陆铮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似呢喃一般:“抱住我的脖子。” 听到陆铮的声音,庄明宪提着的心就慢慢放了下来。 她伸出胳膊,乖乖环住了陆铮的脖子。 陆铮身上清冽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十月的天气很冷,陆铮身上却热气腾腾的,她感觉自己的脸也变得热了。 先去正房上院拜了天地,喜婆背着庄明宪,陆铮守在旁边,一大群女眷簇拥着他们进了新房。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新房里灯火通明,把屋子照的亮亮堂堂如同白昼。 女眷们嘻嘻哈哈催促陆铮揭盖头。 陆铮从喜婆手里接了象征着称心如意的小秤,挑开了庄明宪的盖头。 庄明宪适时抬头,与陆铮对视。 陆铮身穿大红吉服,肩膀斜批一副大红色金花绸缎,头戴乌纱帽,乌纱帽左右两边各簪一朵金花。 陆铮本就长相俊美,神采飞扬。许是穿了大红喜袍的缘故,他眼角眉梢都流露着喜悦,让他灿似明珠般的容貌更加动人心魂。 那一双如寒潭墨玉的眸子此刻也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许柔情。 特别是此刻,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毫不掩饰欣赏与喜欢,更是让人心魂震动。 庄明宪知道陆铮这是故意要做给别人看的,她也就抿嘴一笑,装作害羞地低下了头。 这才是新娘子该有的样子。 她刚才那般明目张胆地打量陆铮,实在是不像新娘子了。 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可围观的众人却只觉得那是新郎新娘互相吸引,互相爱慕的表现。 有人发出啧啧赞叹:“新娘子好漂亮!这样的容貌跟世子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上好眼光,若是世子夫人,这世上哪里还有人能配得上世子爷呢?” 喜婆笑呵呵地催促大家:“各位贵宾请外面入席吧,新人要坐床了。” 能来观礼进新房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们自持身份,是不会做出闹洞房赖着不走的事情的。 姚舒蓝跟着众人走了出去,眸中闪过深深的不甘。 别人都盛传庄氏漂亮,容貌配的上陆铮,她之前是不相信的。 整个京城最漂亮的女孩子就是清云县主了,她见过清云县主,的确生的美貌动人,花容月貌。她不信庄明宪会比清云县主还漂亮。 可刚才盖头掀开的一瞬间,她看清了庄明宪的容貌,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是庄明宪非常漂亮。 虽然她化的是严肃老成的妆容,可依然遮不住庄明宪那粉腻酥融娇欲滴的模样。 她的眼睛太漂亮了,象秋天明净的水波一样,软软地望过来,能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庄明宪低头羞涩一笑,两个浅浅梨涡荡漾,陆铮专注地看着她,眼里好像看到了霞光。 姚舒蓝死死地捏着帕子。 若是比琴棋书画秀丽端庄,她能甩庄明宪两条街! 可世人皆肤浅,只看中皮相,而不注重内在。 就连陆铮也被庄明宪迷得晕头转向的,从前听到这话,她只会嗤之以鼻,若是随随便便就被美色所诱惑,那还是陆铮吗? 可今天的一切都推翻了她的认知。 陆铮再厉害,也是个男人! 她自诩容貌美丽,柳眉雪肌小蛮腰,可跟庄明宪一比…… 姚舒蓝只觉得心头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 屋子只剩下庄明宪跟陆铮两个人。 房间由热闹陡然变得安静,除了爆灯花就是两人的呼吸声,庄明宪觉得很不适应。 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陆铮却比她随意多了,他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累不累?” 他说话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带着磁性,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带了几分笑意。 陆铮生的面如冠玉,眉眼如画,这样温温柔柔的笑着,实在是让人无法抵挡。 这样好看的人,光是看着就让人很高兴了,怪不得有那么多千金小姐对她趋之若笃。 庄明宪摇了摇头,笑着说:“还好,我一直坐着不动,并不觉得很累。倒是你,今天忙个不停,该累了吧。” 说也奇怪,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本来她心里有些紧张的,此刻见陆铮这般悠闲地坐着,她紧张地情绪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半。 陆铮落在她的脸上:“不累就好,你今天很漂亮。” 庄明宪就笑:“你也很英俊啊。” “我哪天不英俊呢?”陆铮笑着说:“我可是皎如玉树,灿似明珠的陆郎。” 没错,你的确每天都英俊,可也不能这样夸自己啊。 庄明宪就说:“那你意思是说我只有今天漂亮,之前不漂亮啰?” “当然不是。”陆铮眸中笑意更深了:“你漂亮极了,漂亮的不得了,我被你迷的晕头转向的,对你喜欢的不得了。” 庄明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外面真是这么传的吗?” 陆铮笑着点头,表示肯定。 外面是这么传的,我说的也是心里话。 我的小姑娘,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完了,完了!”庄明宪故作惊慌地哀呼:“一定有很多未婚的千金小姐做了小人扎针诅咒我了。” 陆铮见她如此,知道她不再紧张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巧坐床的时间到了,喜婆让陆铮去招待宾客。 陆铮站起来说:“你晚上还没有吃饭吧。” 他低头看着庄明宪,声音低沉又体贴:“我让童嬷嬷跟谷雨进来服侍你,你吃了饭就把妆卸掉洗澡睡觉,不用等我,我回来的晚。” 他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庄明宪却吓了一跳,忙道:“唉……” 陆铮立马停住脚步,快速转身走到她面前,专注又正式:“怎么了?你想要什么?” “没什么。” 见陆铮这般郑重,庄明宪就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又咽了下去,改口道:“别喝太多的酒。” 陆铮一愣,突然微微一笑,两只眼睛像发现珍宝般明亮。 “好。”他的心变得特别柔软,声音也格外的柔:“我一定不喝多。” 他知道庄明宪是临时改口,哪怕如此,也足以让他高兴了。 他大步走了出去。 庄明宪心里十分纠结。 他说,不用等他,他回来的晚。 那他到底是不是要回来跟她住在一起呢? 这是他的屋子,他是新郎官,他不回来住这里难道要住到别的地方去? 按说是要跟她住一起的,可他们是假成亲啊,怎么能住一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木偶波儿投了1颗火箭炮 一米阳光投了1颗手榴弹 yaya 茉茉无语 张美美gaby 小院子 跳坑要人品 小酒酿 唯唯 各投了1颗地雷,谢谢小仙女们的打赏~(*╯3╰)终于成亲啦,大家快来撒花呀~   ☆、第83章 一夜 陆铮身份显贵、圣眷优隆, 婚事是正兴帝御赐, 卫国公太夫人又刻意想把婚事办得隆重。所以,前来贺喜的宾客特别得多。 陆铮向来老成持重, 碍于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 别人也不敢怎么敬他酒。可来宾太多了, 一桌一桌地敬下来,他还是很快就醉了。 周成扶着他下去休息,由现任卫国公陆鹏成与二爷陆荣继续招呼宾客。 陆铮倚着周成脚步蹒跚地走了。 陆荣眼中闪过一抹得意,都说陆铮厉害, 结果一点点酒就醉成这个样子。 他收起眸中的轻慢, 笑着招呼大家喝酒。 此时陆铮已经进了内宅,他双目明亮,步履轻快,嘴角含笑,哪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他心里惦记着庄明宪。 怕她刚到一个新地方不习惯,怕她乍然离开老太太舍不得,怕她哭鼻子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越想他的脚步越快, 恨不能一步跨到庄明宪面前才好。 周成看着稳重清冷的世子爷像个毛头小伙子一般急躁,忍不住嘎嘎笑了出来。 察觉到陆铮扫过来警告的眼神, 他立马收起笑容, 抿住了嘴。 虽然无声跟在陆铮身后,可是他肩膀一抖一抖的,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忍笑忍得很辛苦。 因为陆铮已经成亲,院中有了女眷, 周成不好像从前那般毫无顾忌地闯进去了。他在玉澜堂门口站定,笑嘻嘻地目送陆铮进新房。 哎呀,真好呀。 世子爷终于娶亲了。 用不了多久,小世子就能出生了。还有小小姐,很快都会有的。 三年抱俩,或者生个龙凤胎啥的。 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 周成越脑补心里越美, 陆铮回头见周成倚着院门站着,一脸的春风荡漾,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虽然明知周成想的暂时不能实现,但是他心头还是忍不住有些燥热。 身上酒味很浓,他先去净房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酒味汗味,才缓步朝新房走去。 夜已经深了。 庄明宪已经去了妆发,换了衣裳,趟在床上看书。 她其实不想看书,但实在无所事事,就拿了书打发时间。手上有事情做,时间过的也格外快些。 她头上的新娘发冠已经去掉,头发也洗过绞干,柔顺地披在胸前,显得格外温柔美丽。 陆铮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床上的小姑娘穿着大红色月华锦交领中衣,雪白的脸,乌黑的发,红艳艳的双唇娇软欲滴,看得他口干舌燥,心跳如雷。 “你回来了。” 庄明宪把书合上,抬起头去看陆铮。 她的眼睛非常有神,水汪汪的,映着琉璃宫灯斜斜地看过来,只那么一眼陆铮的脸就热了。 他把自己的脸转过去,脑海中却回想着庄明宪刚才的模样。 漂亮的小姑娘,眼睛好像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瞳仁有大又亮,看过来的时候,眼尾上翘,灵气逼人。 让他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揉一揉。 “嗯。”陆铮再转过脸来,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不早了,明天还要进宫,早些睡吧。” 庄明宪欲言又止。 他们又不是真的夫妻,怎么能睡在一起呢? 陆铮已经走到屏风里面去了,他窸窸窣窣地脱衣服,高大的身影映在屏风上面。 庄明宪坐直了身体,盘腿坐在床上。 她觉得她有必要跟陆铮谈一谈了。 她是答应嫁给他、做他的妻子,替他应付外面的人,可这并不包括跟他睡在一起,为他生儿育女。 她以为既然是假成亲,这是最起码的共识。 前一世,陆铮没有任何防备,所以才会被别人得了手。这一世陆铮已经知道有人要害他,还有她在旁边提醒,她相信以陆铮的能力,三年绝对能解决问题。 三年之后,她是要离开陆家的。 屏风那边的男子已经褪去了衣衫,虽然只是影子,庄明宪依然可以看出他精壮的身材。 陆铮是典型的宽肩细腰长臂长腿的体型。 庄明宪暗暗点头,真不愧是陆铮,的确哪里都很完美。 只见陆铮胳膊一抬,摸了一件衣服,接着微微弯腰,去穿裤子。 抬腿的时候,两腿间硕大的一团轻轻地晃了晃…… 庄明宪眼睛瞪得奇大,又欲盖弥彰般地用手捂住眼睛,她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脸上火辣辣的,像被六七月的毒太阳晒过一样。 她有些口干舌燥。 庄明宪赶紧下了床,倒了一杯温水喝了起来。 真没想到,陆铮那里会那么大! 从前还真没看出来。 那样一坨肉在两腿间摇来晃去,走路骑马难道不会不方便吗? 穿衣服也不方便啊? 幸好只是隔了屏风,陆铮不知道自己在偷看他,否则她丢脸就要丢到家了。 庄明宪捧着茶盏,不知不觉竟然喝了满满一大杯水。 “怎么下床了?” 陆铮微微皱着眉头:“你要喝水,叫人就是了,怎么自己下来了?” 连鞋都没有穿!看样子站了有一会了,若是受了凉如何是好? 庄明宪见陆铮换了轻薄的红色中衣,腰间系了一根带子,露出修长的脖子与凸出的喉结。 他手里还抱着被褥枕席。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陆铮不是那种糊涂人,他既然说了假成亲,那就是真的假成亲。 只是不知道他要睡到哪里去。 庄明宪回到床上,盘着腿,正色道:“童嬷嬷跟谷雨不知道我们是假成亲,我怕祖母担心我,没告诉任何人。” “所以,以后我可能都不会让人值夜。”庄明宪道:“你那边有信得过的仆妇吗?如果有的话,可以叫她们进来服侍。” “没有。”陆铮微微一笑:“人多口杂,谁知道会不会被人传出去呢?我也不习惯用仆妇。” 庄明宪不解地看着他。 没有仆妇可以用,没有人值夜,他好像很高兴似的。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吗? 之前去扬州的时候,他明明用很多仆妇的。还有安置卢东的别院里,服侍的丫鬟更是个顶个的漂亮。 陆铮应该是个起居饮食都特别讲究的人啊,没有人服侍值夜,他不是应该不高兴吗? 察觉到庄明宪的视线,陆铮立马道:“以后你睡床上,我睡地下。” 他说着已经铺好了被褥,趟了进去,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庄明宪:“快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认亲、进宫谢恩呢。”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今天真的挺累的。” 他闭上了眼睛,被子盖的好好的。 庄明宪知道他拿了主意轻易不会改了,也不再说什么,就趟进了被窝里。 崭新的锦被,有阳光的味道,只是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庄明宪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睡意,她突然又觉得小腹涨涨的很想去小解。 陆铮睡着了吗? 恭桶就放在屏风那边,她若是去小解一定会发出声音。 也就是说,她方便的时候,陆铮听的一清二楚。 庄明宪咬了咬唇。 那该多难为情啊。 早知道她刚才就不该喝那么多的水。 可若是不去…… 她也忍不了多久啊。 庄明宪并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坐了起来。 一伸手把帐子撩开,见陆铮安安静静地闭着眼,还是刚才的姿态,灯火明亮,照在他如玉的脸上。 新婚之夜,蜡烛是不能熄的,要一直点到天亮。 这般明亮,睡着一定很不舒服。 “陆铮。”庄明宪轻声地试探:“你睡着了吗? 陆铮的眼睛继续闭着:“睡着了。” 庄明宪:“……” 睡着了你还能说话啊? “本来睡着了,你一喊我就醒了。”陆铮睁开眼睛坐起来,笑着问她:“你怎么还不睡?是不是想家所以睡不着?” 不是,我是被尿憋的,所以睡不着。 本想试探一声,要是你睡熟了,我就悄悄地去恭房。 没想到你这么机警,打破了我的计划。 “是有点想家。”庄明宪点头道:“也不知道祖母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嘴里这么说,眼睛却瞟到屏风上,脑子飞速地旋转,想着该怎么样才能把陆铮支出去,她好痛痛快快地方便一回。 再这样憋下去,她恐怕憋不了多久了。 两辈子加在一起,她都没有这么窘迫过。 陆铮温声说:“你别担心。老安人如今还在柳树胡同,后天回门,你就能见到她老人家了。” “嗯。”庄明宪敷衍地点了点头:“我不担心。” 陆铮见她心神不宁,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能感觉出来,她的确不担心老安人,但是她的心也不安稳,她在为别的事情焦灼。 那是什么事情呢? 他倒了一杯茶水,轻轻啜了一口,然后问庄明宪:“地龙烧的有点热,你嘴巴干不干,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喉咙。” 庄明宪现在只想方便,根本不想喝水。 要不是刚才喝水太多,她也不会这般着急了。 “不喝,不喝!”她连连摆手:“你自己喝吧。” 那模样好像陆铮让她喝的不是茶水,而是□□一般。 陆铮愣了一下,一瞬间就明白了。 他把茶盏放在桌子上,发出“吧嗒”一声:“庄明宪,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神色很郑重,庄明宪立马正襟危坐:“是什么事?” 陆铮大刀阔斧地坐着,与她对视:“明天早上,是会有人来收喜帕的。” 庄明宪一顿! 是啊,她怎么把喜帕给忘了。 “那怎么办?” “喜帕我已经准备好了。”陆铮说:“用鸡血混合了胭脂几可乱真,绝对分辨不出来。我说的是,既然有喜帕,我们就必须要水。” 庄明宪不解:“要水是什么意思?” 他非常喜欢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守着护着,拐了个大弯子把他骗到了他的身边。今天是他们新婚大喜的日子,他压抑克制什么都不能做,还要一本正经地跟她讨论喜帕落红。 一切都好好的,没有问题。 现在她问他要水是什么意思! 陆铮脸上闪过一抹狼狈。 他以手握拳,放在唇边,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 “要水就是让仆妇送水进来洗澡。”他说:“如果光有喜帕没有要水,别人虽然不至于怀疑,但是也会觉得奇怪。” 庄明宪恍然大悟,脸却忍不住一红。 原来要水是这个意思。 她低垂了眼皮,看着自己的手说:“那我们现在是要要水吗?” “我叫仆妇送水到西边的耳房,你去那里呆一会,让别人以为你是去洗澡了。” 陆铮说着,就站起来就叫人了。 庄明宪赶紧下了床,穿了拖鞋朝西边的耳边走去。 玉澜堂的正房有三间,中间明堂、东边卧室、西边起居室。 东西两边各有一个耳房。 东边卧室的耳房做成一个暖阁,西边起居室的耳房是沐浴盥洗室。盥洗室里不仅有洗脸洗澡的盆,还有方便的恭桶。这是独立的一个房间,把门一关,外面也就听不到声音了。 庄明宪高高兴兴地走进去,出来的时候心里不禁有些怀疑。 该不会是陆铮看出来她想小解了,怕她不好意思所以才拿了要水为借口替她解围的吧。 本来只是猜测,等庄明宪趟进了被窝,陆铮也重新趟了下去,这猜测就变成了肯定。 如果是要水,那肯定是两个人都去啊。绝不可能就她一个人要水啊。 也就是说,她想小解,又难为情扭扭捏捏的,还是被陆铮给洞察的一清二楚。 庄明宪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实在是羞臊得不行。 陆铮侧身躺着,脸对着床的方向,见庄明宪动了动,帐幔轻轻晃动,他的脸上忍不住勾起一个舒心的微笑。 原来他对她好,要遮着盖着掩饰着。现在他对她好,再不须做任何的遮掩了。 她现在还不明白他的心意,不过他知道,那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睡到帐幔里面,跟她同床共枕了。 陆铮闭上双眼,心满意足地睡了。 庄明宪抱着枕头,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睁开眼睛,外面的天已经微微亮了。 这是她嫁到卫国公府的第一天,要去给长辈敬茶、给晚辈见面礼,还要进宫谢恩。她不会睡过头了吧。 庄明宪猛然坐起来,一把撩开了帘子。 床边的地上,空空如也,陆铮连同他的铺盖都不翼而飞了。 庄明宪大惊,赶紧从床上跳了下来:“陆铮!你去哪里了?” “我在这里。” 陆铮立马回应,话音刚落,他人就从屏风那边走了出来。 “怎么了?”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她:“你醒了?要不要叫人进来?” 他的衣服还没有穿好,露出雪白精壮的胸膛,还有那两颗凸出的红豆,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庄明宪顿觉自己很失礼,她眼神闪躲着转过了脸。 陆铮就在屏风那边,只要她有心观察,或者稍微停顿一下就能知道。 结果她两眼一睁就急吼吼地叫他,好像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 “没事。”庄明宪不好意思道:“我看你不在,还以为我睡过了头。我大惊小怪了,吓到你了吧?” 她一睁眼就叫他的名声,陆铮觉得很满足。 至于不穿好衣裳就出来,他更是故意的。 他六识过人,昨天换衣服的时候,庄明宪一直盯着屏风看,他就猜到这小姑娘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好奇着呢。就存了几分卖弄的心思。 “没有。”陆铮摇头,慢悠悠地穿着衣服:“你这样很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叫我的名字。你别管我在做什么,你只要叫我就行。” “我们还要在一起生活很久,要适应彼此。我要适应你,你也要适应我才是。” “好啊。” 庄明宪不敢直视陆铮的眼睛,怕自己眼梢的余光会去看他的身体,她盯着窗户道:“我会慢慢适应的。” 陆铮见她如此,立马把衣服穿好,把自己的头发梳好,十分的熟练。 他又摸出一条带血迹的帕子,放进了庄明宪的被窝。 庄明宪知道,这就是他提前准备好的喜帕了。 “去换衣服吧。”陆铮说:“我让谷雨进来服侍你。”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她真怕陆铮会留下来。虽然隔着屏风,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幸好他出去了。 等庄明宪换了衣服梳妆之后,明间里饭菜已经摆上了,屋子里站了十几个仆妇,一个个垂手侍立,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陆铮笑着招呼她:“饿了吧,快坐下来,我们吃饭。” 这个时候的陆铮格外的温柔,目光也特别缠绵。 庄明宪柔柔一笑,脸上染出一抹红晕。 既然陆铮表现的像个喜爱妻子的丈夫,她也该做出娇羞新妇的模样来,毕竟这里有这么多仆妇看着呢。 两人坐定,丫鬟捧了一个甜白瓷荷花小盖杯过来。 庄明宪有起床先喝一杯清水的习惯,这样有利于养生。后来祖母也养成这个习惯,以至于鲤鱼胡同、枣树胡同所有人都有这个习惯。 庄明宪没想到卫国公府的人也有这个习惯。 倒让她有些意外。 她接过小盖杯,揭了盖子,见里面果然是温开水,就端起来喝了两口,然后把杯子交还给丫鬟。 给她送水的那个丫鬟愣了一下,才从她手里接过杯子。 虽然丫鬟的诧异只是一瞬间,庄明宪却看得一清二楚,她当时心头就是一个咯噔。 她刚才恐怕是做错了。 心里怀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去看陆铮,陆铮仪态优美,举止如行云流水一般,他端着小盖杯,喝了几口。 庄明宪提着的心落回原处。 看来她并没有出错,那水的确是喝的。 虽然这么想,她还是忍不住去观察那些仆妇的神色。 有几个仆妇很吃惊,却刻意压制着不表现出来。只是当她的眼神扫过去,她们与自己对视的瞬间,明显很是忌惮。 庄明宪微微皱眉。 她并没有做什么,她们为什么要对她很忌惮呢。 “安安。”陆铮夹了一块绿豆芝麻饼放到了她的碗里:“知道你喜欢吃微甜的,特意放了蜂蜜,你尝尝,合不合口?” 庄明宪咬了一口,香甜酥软的绿豆香味裹着芝麻的酥脆溢满口腔,她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很好吃,谢谢世子爷。” 陆铮又给她夹了一个牛奶花卷:“喜欢就多吃一些。” 庄明宪娇羞一笑,给陆铮夹了一块绿豆芝麻饼:“世子爷,你也吃。” 仆妇们没有一个说话的,心中却在倒吸凉气。 世子爷最不喜甜食了,今天早上小厨房把早饭端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惊呆了她们了。真没想到这一顿饭服侍下来,更是一惊更比一惊高。 陆铮把绿豆芝麻饼夹起来,咬了一口,眉头微微一皱,分明是不喜欢。 可是他却很快就松开眉头,笑着说:“真好吃。”然后一口气把剩下的绿豆芝麻饼吃完。 “你喜欢吃,那就在吃一块。”庄明宪说着就要去给陆铮夹。 “给我夹个葱花鸡油饼吧。”陆铮说:“我更喜欢吃那个。” 庄明宪这才想起陆铮说过他不喜欢吃甜的,她竟然给忘记了,刚才还给他夹了甜的。 他怕被人看出来,就一直配合着自己。 庄明宪抱歉地看了陆铮一眼,把鸡油饼放到他的碗里:“对不起,世子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的甜的。” “没事。”陆铮声音特别的温柔包容:“只要是你夹的,我都喜欢。” 他说着,突然伸出左手,摸了摸她的耳垂。 “耳坠上的珠子扣在一起了,现在好了。” 庄明宪本能地摸了摸耳坠,却觉得自己耳垂有些发烫,心里也有些发紧。 这是假的,依然让她很不适应。 可是她既然答应了陆铮嫁进来了,就必须要适应。 就像陆铮,明明能睡在床上,为了迁就她,却睡在了地上。 这件事情不仅仅是她在帮陆铮,其实也是在帮她自己。 傅文看她的眼神、对她说的那些话,让她厌恶的同时也非常警惕。虽然她是重生的,可凭借她自己的力量,她还是没有把握能跟傅文抗衡。 所以,陆铮的帮忙就格外的重要了。 谢天谢地,幸好陆铮要她帮忙、让她嫁给他了,要不然傅文说不定会求皇帝赐婚。 到时候就算她拿出恩典要求退婚,恐怕皇帝也不会同意。 既然如此,她一定要好好跟陆铮合作,让陆铮可以活着,不被傅文与四皇子害死。而她自己,则可以避免跟傅文搅在一起、被毒杀的命运。 饭毕,太夫人身边的辛嬷嬷来了,她微笑着说:“世子大喜,世子夫人大喜。上房人都到齐了,等着你们呢。” 陆铮微微点头,跟庄明宪出了玉澜堂。出门的时候,庄明宪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辛嬷嬷进内室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Yulichu 核桃 20210321 蕊蕊小幸福 各投了1颗地雷,谢谢大家,比心~   ☆、第84章 怀疑 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隆冬十月, 虽然天气晴朗, 可风也不小,乍然从烧了地龙的屋子里走出来, 庄明宪有些不适应。 她想拢一拢身上的大氅, 却又怕被人看了笑话。 想了想就若无其事般跟在陆铮身后。 陆铮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 他站住脚转过身来,把庄明宪大氅的帽子戴上,又细心地系上了带子。 庄明宪没想到陆铮会有这个举动,她因为吃惊眼睛瞪得大大的, 水光潋滟, 令人怦然心动。 她的脸本来就小,皮肤又白,戴上帽子之后,帽子外面一圈白狐毛把她的脸包住,只露出五官。让她精致的五官更加明显,白皙的皮肤更加柔嫩,比婴孩的肌肤还要细腻娇柔。 陆铮看着她可爱的小模样, 实在忍不住,指腹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摩挲着, 爱若珍宝。 庄明宪觉得特别惊慌。 有一种慌乱的、羞耻的、热气腾腾的感觉从她的心底涌上来, 这种感觉陌生又无法控制,让她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止。 她赶紧回头,去看身后跟着的仆妇。 庑廊下站着的仆妇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看。童嬷嬷垂手侍立在一旁, 好像根本没看到陆铮的举止一样。 庄明宪掩耳盗铃般转过头来,告诉自己她们没看到。 不对啊! 陆铮这么做,不就是要让她们看到的吗? 若是她们没看到,岂不是白做了吗? 庄明宪有些不安地看着陆铮。 陆铮双腿修长,个子很高,两人站得很近,庄明宪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 面如冠玉,眉眼如画,乌发油亮浓密,有着被晨露沐浴过的润泽。 四目相对,她清晰地看到陆铮脸上温柔的笑意,眸中掩不住的愉悦与在意。 这种眼神,她见过,之前叶茂也曾用这样专注的、热切的眼神看着她。 可眼前这个人是陆铮。 庄明宪心里就更慌了…… 她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离陆铮远一些。 他气度稳定如闲庭散步的猎豹,她敏感惊慌像受到惊吓的小鹿。 陆铮知道自己急了,他收回目光,若无其事道:“走吧。” 这个时候的陆铮神态如常,没有半点异样,庄明宪松了一口气,又不确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落后陆铮半步,跟在他的身后,陆铮一边走一边把卫国公府的布局告诉她,这是谁的院子,那边是什么地方。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的三年她都要在卫国公府生活,弄清楚卫国公府的格局,对她而言很重要。 庄明宪听的很认真。 看着辛嬷嬷捧着一个匣子追了上来,跟他们行礼之后就先走了,庄明宪不由止住脚步:“我们要不要快一些?” “不急。”陆铮不紧不慢的:“时间还早。” 既然陆铮这么说了,庄明宪也就不再担心,而是安安稳稳地听陆铮介绍卫国公府。 等他们到的时候,卫国公府上房正厅已经坐满了人了。 太夫人坐在上座,下面两排座位,左边一排坐的是卫国公府的男丁,右边一排坐的全是女眷。 门口的婆子喊了一声:“世子爷、世子夫人来了。” 绣着玉堂富贵的夹棉帘子应声撩开,陆铮跟庄明宪走了进来。 陆铮身穿宝蓝宝菖蒲纹团花锦衣,俊朗不凡,挺拔雍容。 庄明宪梳着祥云髻,头戴赤金嵌红宝石分心、攒珠累丝花钿,身穿大红四季团花喜相逢的褙子,耳下坠着两颗红宝石。 她精致的眉眼,雪白的肌肤,在红宝石的映衬下格外艳丽。 众人眸中忍不住闪过一抹惊叹。 一个皎如玉树、一个艳若桃李,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太夫人之前见过庄明宪,却也只记得她是个漂亮的小公子,今天见她这个样子,顿觉惊艳。 惊艳过后就是满意了。 陆铮跟庄明宪跪在她面前献茶的时候,她人家笑得格外开怀,她接过茶喝了。 庄明宪又奉上亲手做的鞋。 黑色的绒布为底,上面绣了福寿无边的花纹。太夫人那小蝙蝠扇着翅膀,两只眼睛格外有神跟活的一样,不由问道:“这不是苏绣吧?” “是湘绣。”庄明宪柔声道:“我家祖母是湖南人,孙媳的绣活都是跟她老人家学的。” 也就是说,这双绣活精湛,美轮美奂的鞋子并不是丫鬟代劳的,而是庄明宪亲手做的。 太夫人就更满意了,她把一柄玉如意交到庄明宪手里:“这是我们陆家传家之物,一向只传给嫡长媳,本该由你婆婆递到你的手里。她不在了,就由我来把它交给你。希望你能早日为陆家开枝散叶,把这个玉如意传承下去。” 庄明宪双手接过玉如意,说:“谢谢祖母,孙媳一定好好保管。” 这不是普通的玉如意,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孟夫人管家将近二十年,做梦都想拥有这柄玉如意。 从前陆铮的母亲叶知秋在的时候她知道轮不到她,等叶知秋死了,她一直盼着太夫人能把这柄玉如意传给她。 只可惜,太夫人从未提过玉如意只言片语,好像玉如意消失了一般。直到今天,玉如意再次出现,只可惜太夫人将它交给了庄明宪。 孟夫人看着,心里在滴血,脸上却一点都不敢露出来,只能死死攥着帕子。 庄明宪先拜见了二老爷、也就是如今的卫国公陆鹏成、三老爷陆鹏里、二爷陆荣、三爷陆淙。各自送上表礼,又收了回礼。 卫国公陆鹏成一脸的欣慰、三老爷陆鹏里也十分高兴,陆荣欢欢喜喜叫庄明宪一声大嫂,笑着对陆铮说恭喜,陆淙笑容腼腆,也叫了一声大嫂。 既然见过了,几人就站起来朝外走。 不同于女眷门事情少,陆家的几位老爷、爷身上都有事情的,不能逗留太久。 而且男女有别,他们在这里,女眷们说话到底要顾及些。 送了他们出去,庄明宪又来见女眷们。 孟夫人亲切地夸赞了庄明宪几句,收了庄明宪做的抹额,给了她一个碧玉七宝玲珑簪。 三老爷的妻子郑夫人笑容爽朗,拉着庄明宪的手说:“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是把你给盼进门了。我以前总担心靖臣长得太好,怕他娶的妻子不够漂亮被他压制住,今天见到你,我可算是放心了。你们两个郎才女貌,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庄明宪微微一笑,并不怯场,她落落大方地送上抹额,道:“三婶婶过奖了。” “这绣活可真好。”郑夫人笑着说:“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 孟夫人看着心头一滞。 她是国公夫人、郑氏什么都不是,庄明宪竟然给她们送了同样的东西,这不是没将她放在眼里吗? 郑夫人却比孟夫人看得清楚明白。 都是抹额,但是上面镶嵌的珠宝、图案还有有区别的。孟夫人的抹额更富丽堂皇一些,而她的这个更素雅一些。 庄明宪很用心,知道在细节上区分她们的身份,只可惜孟氏一定不领情。 郑夫人笑着看了孟夫人一眼,捧了一个盒子给庄明宪。 她给庄明宪的回礼是一套金丝累凤镶红宝石的头面,装在匣子里,打开的时候金光与红宝石的光芒交相辉映,灿烂而耀眼。 “我害怕侄媳妇不喜欢。”郑夫人笑着说:“今天看到侄媳妇的装扮,我就放心了。可见我提前两个月去金铺让人订做没有做错。” 今天庄明宪戴的就是赤金红宝石的珠钗。 “谢谢三婶婶。” 刚才庄明宪给郑夫人送抹额,孟夫人觉得受到了轻视,只是心中不太舒服。当郑夫人的回礼拿出来一瞬间,孟夫人只觉得被人打了一巴掌。 若论身份,她是国公夫人;若论排行,她是郑夫人的嫂子。可在给新人见面礼的时候,她却被郑夫人生生压了一头还不止,郑夫人不是摆明了要给她难堪吗? 她想起之前下人打听的,说郑夫人准备送一副手镯,只觉得郑夫人狡诈卑鄙,她非常生气。 可是生气也于事无补。 陆铮见郑夫人这般重视,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深了几分。 孟夫人看着,心里就更怄得慌了。 陆家有三位爷,只有一位小姐,便是孟夫人所出的嫡女陆蓁蓁。 陆蓁蓁继承了陆家人的容颜美丽这一特点,虽然才七八岁,已经出落的杏眼桃腮十分漂亮了。 “你一定就是蓁蓁了。”庄明宪笑着拿出一对珍珠手镯送给她:“这是送给你的,希望你喜欢。” 陆蓁蓁是卫国公府唯一的小姐,长辈们喜欢她,哥哥们让着她,就连太夫人也对她疼爱有加,久而久之,就养成她略带骄纵的性格。 她早就习惯了别人把东西送到她的面前了。 陆蓁蓁接了手镯,说了一声:“谢谢。” 陆铮见她坐着没动,就轻轻皱了眉头。 “蓁蓁。”他站在庄明宪身后,说:“这是你大嫂,你该站起来叫人的。” 这样坐着,实在是有些不恭敬的。 陆蓁蓁虽然年纪不大,却也知道这个家里说话最管用的就是大哥陆铮跟祖母太夫人了,她立马站起来,抱着陆铮的胳膊,甜甜地笑了:“大哥,你成亲了,以后是不是就住在玉澜堂了?那我以后就能经常去玉澜堂找你玩了吧?” 陆铮之前一直住在宫里,十六岁之后才回到卫国公府。 他回来的时候,陆荣、陆淙一个年岁与他相当,一个比他小几岁但是腼腆不爱说话,已经过了能在一起哄打玩笑、亲密无间的年纪。 唯有陆蓁蓁还小,她那时候还是个窝在奶娘怀里吃奶的小孩子。陆铮进内宅若是碰到了就会抱抱她,逗她玩耍。 陆蓁蓁知道陆铮疼她纵着她,因此她在陆铮面前也一向娇憨,要东要西、缠着陆铮陪她玩,都是常有的事。 她之前抱怨陆铮住在外院,她不能经常跟陆铮见面。所以,今天才会有此一问。 “嗯。”陆铮点点头:“我以后不在家,你可以找你大嫂玩。” 他拉着陆蓁蓁的手,让她跟庄明宪面对面:“刚才你大嫂送你东西,你还没有正式道谢。” 陆铮的表情没有变,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 陆蓁蓁敏锐地感觉到了。 从前陆铮跟她说话都是哄着她的,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冷淡,她能感觉到陆铮的变化,能感觉到陆铮不高兴。 她不去想为什么,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庄明宪造成的。 “我不!” 陆蓁蓁瞪了庄明宪一眼,倔强地朝后退:“我才不要向她道谢!” 二嫂事事依着她,不知道给她送了多少东西,她都没有站起来道过谢,凭什么对这个才来家里一天的女人道谢? 娘说过,嫂子都是外人! 她可是卫国公府的小姐,凭什么向个外人道谢?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孟夫人大吃一惊,立马上去抱住了陆蓁蓁:“蓁蓁,你怎么说话呢?还不快向你大哥大嫂道歉!” “我不!”陆蓁蓁跺着脚捂着耳朵道:“我不要!大哥根本不想娶她,她却非要嫁给大哥,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大嫂……” 这是孟夫人私底下褒贬庄明宪的话,没想到陆蓁蓁大声嚷嚷了出来。 “住口!” 孟夫人惊骇,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后狠狠在她后脑勺打了一巴掌:“你胡说八道什么?” “靖臣,蓁蓁还小,她不懂事,一定是家里的仆妇乱嚼舌根,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孟夫人对上陆铮凌厉的目光,只觉得心头一寒,剩下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陆蓁蓁。”陆铮连名带姓叫着陆蓁蓁,面无表情地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道不道歉?” 他神色冰冷,陆蓁蓁看着害怕,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哥,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她一边哭,一边过来牵陆铮的手。 陆铮后退了一步,再次强调:“不是向我道歉,是向你大嫂道歉。” 陆蓁蓁终于知道厉害了,她哭哭啼啼的对庄明宪说:“大嫂,我错了,我不该惹你生气,你帮我跟大哥求求情,让他不要生我的气了。” 她哭着,看着庄明宪的眼神却也有几分憎恨了。 大哥从前不是这样的,都怪这个女人! 庄明宪微微一笑:“我不生气。” 陆蓁蓁擦了擦眼泪,委屈道:“那你快帮我向大哥求情,让他也别生气。” 这孩子还真是得寸进尺。 庄明宪站着没动,陆蓁蓁还想说话,太夫人发话了。 “好了,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靖臣媳妇别跟她一般见识。”太夫人说:“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进宫谢恩吧。” 庄明宪跟陆铮就跟众人告辞。 经过姚舒蓝面前的时候,庄明宪连停都没停一下。 她一开始看到姚舒蓝的时候,还以为她是陆家哪个房头的小姐。不过既然太夫人没有让她认亲,或许她只是孟夫人面前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吧。 既然是大丫鬟,那就没什么要认亲的了。 姚舒蓝彻底被忽视,气得她脸都白了。 陆蓁蓁却挂着眼泪委委屈屈地看着太夫人:“祖母……” 太夫人疼她,她知道。刚才太夫人发话,也是替她求情,站在她这边的意思。 家里一共两个人说话最管用,一个是大哥、另一个就是祖母。祖母能管住大哥,比大哥还大。 只要祖母发了话,大哥就是再喜欢那个庄明宪,也不管用! 她当时就决定要跟太夫人告状:“祖母,大嫂她……” “好了,都散了吧。”太夫人摆了摆手,扶着辛嬷嬷的手走了,她连看都没看陆蓁蓁一眼。 陆蓁蓁瞪大的眼睛,连哭都忘记了,她大喊一声“祖母”,拔腿就要去追太夫人。 她身边服侍的仆妇吓了一大跳,一把上前抱住了她:“大小姐!不可啊!” “我要问问祖母,为什么不搭理我!”陆蓁蓁大怒,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仆妇的怀抱。 孟夫人比陆蓁蓁还要恼怒呢。 她恼太夫人偏心,气庄明宪不尊重她,恨郑夫人落了她的颜面,怨陆铮这般对待陆蓁蓁。 她的女儿是卫国公府唯一的小姐,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今天为了一个庄明宪竟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孟夫人又气又心疼,根本舍不得说重话,只轻声哄着陆蓁蓁:“蓁蓁乖,先跟娘一起回去……” 陆蓁蓁哪里听呢?她对着仆妇拳打脚踢,几乎没在地上打滚了:“我要见祖母,我要见祖母!” 这一招,她之前也用过,百试百灵的。 可是今天跟从前能一样吗?今天陆蓁蓁对上的是太夫人心心念念盼进家门的孙媳妇,跟从前那些人都不一样的。 “舒蓝!”孟夫人大急,喊了姚舒蓝一声:“你快来帮忙劝劝蓁蓁。” 若是从前,不用孟夫人喊,姚舒蓝就会主动来替她排忧解难了。刚才庄明宪的轻视,把她气得五脏六腑都扭曲了,气得她忘记了一切。 孟夫人的呼唤让她如梦初醒,她应了一声,忍着怒意去劝陆蓁蓁。 好不容易劝好了陆蓁蓁,她也不陪孟夫人回去,而是径直回到自己院中,一进房间,她就摔了一个杯子。 她堂堂国公府的小姐,竟然被一个没皮没脸主动求皇帝赐婚的人给无视了! 这口气,她忍不了。 庄明宪跟陆铮却已经坐上了马车。 “今天的事情,是大小姐不懂事呢?还是有人授意呢?” 庄明宪正色道:“你之前就没有发现二房的不对劲吗?” “应该是陆蓁蓁不懂事。”陆铮眉宇间尽是清冷:“说有人授意还不至于。我母亲过世的时候我才六岁不到,连祖母都说我母亲是思念我父亲殉情而死,我自然没有怀疑。而且我母亲活着的时候,的确非常思念我的父亲。” “之前我住在宫里,从没有朝这方面想过,最近我已经在查了。”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查起来有些困难,你要小心一些,千万别打草惊蛇。” 陆铮微微一笑:“就该打草惊蛇,我若是不动声色,或许查不出来什么。若是故意放出风去,或许反而能有收获。” 庄明宪想想也是,就不再说什么了。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陆铮当先下车,然后去扶庄明宪。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庄明宪有些不好意思。 “来,把手给我。” 探头看看外面,并没有人注意。庄明宪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两掌相击,发出轻轻的“啪”声。陆铮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自己下了车了。 陆铮失笑摇头,没想到,他也有被人嫌弃的一天。 周成比他外放多了,他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如水公鸡一般嘎嘎笑了起来。 陆铮回头瞪了他一眼,周成却没像从前那般闭嘴,反而挑衅似的把手抬起来,学他刚才的模样。 这是在嘲笑陆铮呢。 陆铮冷冷瞥了他一眼,快步走到庄明宪旁边,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身后周成的笑声更大了。 陆铮身子一僵,他怎么中了周成的激将法了。 这可真是…… 不过,牵着她手的感觉真好啊。 陆铮勾起嘴角,微微笑着,只当没看见庄明宪脸上的惊诧。 庄明宪用力抽了几次,发现陆铮抓的很紧。 从宫门口走过,偶遇的太监、宫女有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也有垂着头避开的。 庄明宪觉得很不好意思,抽又抽不动,就掐了掐陆铮的手心:“放手吧。” 她轻轻掐着他,陆铮只觉得一阵酥麻的感觉从手心传来,让他的四肢百骸都格外舒爽。 “不放。”陆铮心里美的不得了,脸上就带出了几分笑意。 庄明宪本来就有些怀疑,见陆铮这样笑,立马瞪了陆铮一眼:“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庄明宪是因为羞臊。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任何杀伤力,听着不像质问倒像是撒娇一般。 她气得不得了。 自己怎么能问陆铮这样的话呢。 以陆铮的身份,什么样的人娶不到手,怎么会故意占她的便宜呢? 还有她跟陆铮说话的态度,也不对。 以前,她绝不会这样怀疑陆铮的。 既然陆铮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的,她怎么能胡思乱想呢。 陆铮嘴角的笑容越放越大,越放越大。 他的小姑娘终于开窍了一点点。 种下的种子,终于在这一刻破土而出。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开花结果了。 他这个耕耘人,也终于可以品尝美味的果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19371662 breathesky2007 各投了1颗霸王票,谢谢亲亲O(∩_∩)O~   ☆、第85章 羞涩(捉虫) 正兴帝所住的乾清宫是后三宫之首, 乃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 即便庄明宪已经是第二次到乾清宫来了, 她依然为乾清宫的奢华肃穆所震慑。 高大的殿宇,汉白玉石砌成的台阶, 以及地上铺设的金砖无一不昭示着主人的至尊地位。 相较于乾清宫, 庄明宪更喜欢上次在御花园的桥上跟正兴帝见面。或许是因为那里气氛轻松, 正兴帝态度闲适的缘故。 万全在宫门口等着,见到陆铮与庄明宪二人,他脸上打迭起一堆的笑容:“世子大喜,夫人大喜。皇上在暖阁等着二位呢。” 庄明宪一愣。 她以为赐婚是公事, 既然是谢恩, 就算不去乾清宫正殿,至少也要去养心殿,没想到竟然是在正兴帝起居的暖阁。 不过陆铮之前在宫里长大,宫里孩子又少,正兴帝将陆铮当做子侄看待,对他疼爱有加。这么想的话,一切都不足为奇了。 再说了, 卫国公府陆鹏举抗倭时为国捐躯,陆铮是他的遗腹子, 皇帝对陆铮另眼相待也实属正常。 以后她跟陆铮在一起, 以后会遇到更多不同于常理的事情,毕竟陆铮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他已经走到权贵的最顶端了。 再进一步便是封王了。 两人行礼跪拜。 “起来吧。”正兴帝的声音比从前温和了许多。 庄明宪以手撑地,正准备起来, 突然陆铮抱住她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 “谢谢。”庄明宪低声道谢,只感觉有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只见正兴帝正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她跟陆铮。 庄明宪心头就是一跳。 该不会是正兴帝看出什么来了吧? 正兴帝看着,越来越觉得满意。 珠联璧合,的确是一对养眼的璧人。 特别是刚才,陆铮竟然扶庄明宪起来,这在从前可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正兴帝眸中浮现出一丝玩味:“庄氏,朕记得你之前说你对陆铮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非他不嫁。还说女追男,隔层纱,你一定会征服陆铮,让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现在情况如何,他是否为你所倾倒了呢?” 庄明宪的确说过这些话,可她是为了激将说服正兴帝,她没想到正兴帝竟然当着她的面说给陆铮听。 前所未有的羞耻袭击了她,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根本不敢去看陆铮的表情,就怕被他嘲笑。 她怎么能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呢? “怎么?”正兴帝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他道:“有胆子说有胆子做,没胆子当着陆铮的面承认吗?” “你的婚事是朕赐的婚,若是你不能把陆铮弄到手,朕也难辞其咎。说说吧,有什么难处,朕帮你一把。” 完了,完了! 丢人丢到家了。 庄明宪在心底哀呼。 她求皇上赐婚是一回事,说出这种没羞没臊的话是另外一回事。 也不知道陆铮会怎么看她。 正兴帝真是忒坏了。 她该怎么办?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罢了,事已至此,逃避也没有用,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算了。 正兴帝就是为了嘲笑、打趣自己,自己越是表现的羞臊,他就越是得意。她表现得大大方方,他反而会觉得没意思。 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庄明宪抬起头,正准备回答,只听陆铮说道:“皇上,这个问题您应该问臣?没有人比臣更清楚了。” “哦?”正兴帝挑眉:“那你说说,结果如何啊?庄氏究竟有没有成功呢?” “皇上慧眼如炬,替微臣做了这样一门好亲事。世人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臣自问不是英雄,自然更过不了这个关。臣妻貌美,臣甚爱之。臣再拜谢皇上赐婚之恩。” 他的语气里无一不是对这门亲事的满意,对庄明宪的喜爱。 正兴帝哈哈一笑,连说了三个好字:“好一个英雄难过美人关。庄氏,你如今心愿达成,也不枉朕给你赐婚一场了。” 臣妻貌美,臣甚爱之…… 就算庄明宪知道陆铮说的是假的,她的心还是乱了,那种羞臊席卷了她的心房,让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正兴帝大手一挥,让万全拿了一个玉如意过来,说:“既然称心如意了,就该早日诞下子嗣,给靖臣开枝散叶,瓜瓞绵绵。” 这句话倒没有调笑了,反倒有几分唏嘘期望的意思。 庄明宪在心底感叹。 都说陆铮圣眷优隆,她今天算是彻彻底底见识到了。 出了乾清宫,陆铮带着庄明宪去拜见陆贵妃。 陆贵妃乍一看才三十多岁,四皇子坐在她旁边,不像母子倒像姐弟。 陆贵妃特别高兴,没等庄明宪跟陆铮拜下去,她就赶紧让人把他们搀扶起来。 她一把拉了庄明宪的手,上看下看,细细打量一番,眼里都是满意与欣慰:“好,是个漂亮的孩子,怪不得靖臣这般爱重你。大嫂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靖臣,还特意给他定下婚事,没想到……” “现在好了,靖臣娶了你,大嫂地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陆贵妃说着,眼圈就红了。 “母妃。”四皇子笑容爽朗,声音响亮道:“表哥娶了表嫂,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您别哭,您应该笑才对。” 陆贵妃这才意识到失态,忙擦了擦眼泪:“靖臣是我看着长大的,为了他的婚事,卫国公府与我都没少操心,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 她又看向陆铮道:“庄氏年纪小,又是御赐的婚姻,你不能怠慢她。否则,我不依的。” 陆铮笑着点头,然后对庄明宪说:“刚才皇上说要给你帮忙,如今姑母又说要给你撑腰,我以后也只能加倍对你好了。” 陆贵妃是陆铮的亲姑姑,他从小在陆贵妃身边长大,在陆贵妃面前,陆铮少了几许稳重淡漠,多了几分随意亲切。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 四皇子却一把揽了陆铮的肩膀,力挺陆铮:“表哥放心,我绝对站在你这边,以后你做错了事,我会在父皇母妃面前替你求情的。” 陆贵妃瞪了他一眼:“你自己不闯祸就阿弥陀佛了。” 众人又是哈哈一笑。 气氛很好,陆铮跟庄明宪就在陆贵妃那里多逗留了一会,等从陆贵妃寝宫里出来,已经快到中午了。 庄明宪很怕陆贵妃会留他们吃午饭,没想到陆贵妃却说:“你刚嫁进来,恐怕处处拘谨,我就不留你在宫里吃饭了。日子还长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 不得不说,陆贵妃真是个很体贴的人。 两人朝宫外走,突然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一个殿宇里面跑了出来,他人虽然小,脚步却非常快。他迈着步子,登、登、登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陆铮的腿。 “靖臣哥哥!”他笑着抬头看陆铮:“听说你大婚了,恭喜你呀。” 这个小男孩长得非常漂亮,浓眉大眼,白净可爱,小脸蛋肉嘟嘟的,笑起来眉眼弯弯,两个小酒窝。 “谢谢六殿下。”陆铮一伸胳膊,把六皇子抱起来:“这是我的夫人,她姓庄。” 六皇子就盯着庄明宪瞧,大大的眼睛圆溜溜的,一会看看陆铮,一会看看庄明宪,然后说:“靖臣哥哥,你的夫人长得真好看。你以后会带她进宫来跟我玩吗?” “她是外命妇,非诏不能进宫的。” 六皇子脸上闪过一抹可惜。 陆铮把他放下来,笑着说:“等殿下长大了,出去开府了,就能去卫国公府了。” 庄明宪发现,陆铮好像非常喜欢小孩子。 在面对小孩子的时候,他非常有耐心。 她没嫁进来之前,他一定特别疼爱陆蓁蓁,否则今天陆蓁蓁也不会那样撒娇撒泼了。 好像突然间窥视到陆铮的一个秘密一般,庄明宪的心情变得很好。 “是啊,殿下。”庄明宪伸手摸了摸六皇子的头:“你很快就长大了。” “放肆!”六皇子把脸一板,呵斥道:“嬷嬷说,本殿下的头是不能让妇人摸的。” 庄明宪就把手收了回来。 六皇子看了看庄明宪的手,说:“不过,你长得这么漂亮,本殿下就允许你摸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臣妇名叫庄明宪。”庄明宪觉得六皇子别扭的样子很有趣:“殿下叫什么名字呢?” “本殿下……” “殿下!” 随着一声呼唤响起,从前方呼啦啦跑过来七八个宫女、嬷嬷,她们如临大敌一般跑到了六皇子面前,见他好好的,就松了一口气。 几人给陆铮、庄明宪行了礼,就说:“才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殿下,太妃娘娘急得不得了,正到处寻殿下呢。” 陆铮道:“你又顽皮了,让太妃着急了,还不快回去。” 六皇子对陆铮扮了一个鬼脸,跟着嬷嬷们一起走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 庄明宪是没有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见了六皇子很是喜爱,也就一直目送六皇子而去。 就在六皇子回头的一瞬间,她突然发现六皇子的眉眼跟陆铮有几分像。 她看了陆铮一眼,欲言又止。 陆铮本就六识过人,加上他时时刻刻把庄明宪放在心上,自然一下子就发现了庄明宪的情绪。 “怎么了?”陆铮问她:“你想说什么?” 庄明宪没想到陆铮会这么敏锐,她之前听人说过一句话,美人都是相似的。 陆铮容貌出众,六皇子冰雪可爱,长大了八成也是个英俊潇洒的公子哥,长得有几分像并不能说明什么。 因此她笑着说:“我刚才听宫女说太妃娘娘寻找六殿下,太妃娘娘是谁呢?怎么六皇子是由太妃娘娘教养的吗?” “正是如此。” 陆铮觉得庄明宪是他的妻子,以后必定是要经常进宫的,了解宫里的情况,是非常必要的。 他耐心地跟庄明宪介绍太妃的情况。 “……先帝受肺痨折磨,在位二十年,倒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病榻上度过的。先帝的原配皇后,也就是后来的康太后在先帝病重时替他批改奏章,慢慢的康太后就不满足于做先帝身后的女人了,在先帝的支持下,康太后开始摄政。” “刚开始还好,几年之后,康太后就开始打压异己,迫害皇嗣。穆太妃所出的皇长子就是被康太后所毒杀。先帝发现了康太后的野心,想要进行约束,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穆太妃失了长子,悲痛欲绝,本想一死了之,不料腹中竟然有了身孕。为了保护腹中孩子,穆太妃自请离开皇宫,到皇家庵堂慈悲庵给先帝祈福。” “不料生育时难产,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从那之后,穆太妃就心如死灰,在慈悲庵长住,一住就是几十年。” “……当今皇上的母妃与穆太妃是表姐妹,皇上之前被囚于南宫,康太后欲暗杀皇上。吩咐万全去办,谁也没想到万全竟然是穆太妃留在太后宫中的眼线。万全连夜将此事告知穆太妃,穆太妃先一步发难,联合勋贵与宗室发动夺门之变,斩杀康太后,救出皇上,助皇上复辟。” “所以,穆太妃虽然只是太妃,在宫中等同于太后,皇上对她敬若生母。六殿下的生母是静妃娘娘,静妃娘娘得了产后风,跳湖自杀了。本来养在皇后膝下,太妃说自己孤独寂寞,想要抚养六皇子,皇上当然就同意了。” “穆太妃深居宫中,等闲并不出来,不过她把六殿下教养的非常好,就连皇上也非常喜欢六殿下。” 陆铮说的很仔细,庄明宪听得很认真。 看来陆铮对皇家的事情是了解的。她突然心头一动,问道:“你知道什么情况下,臣子能被封为异姓王吗?” 陆贵妃是陆铮嫡亲的姑姑,叶知秋临死前既然把陆铮托付给陆贵妃,而陆铮又平平安安地长大,就证明陆贵妃没有害陆铮的嫌疑。 四皇子跟陆铮是表兄弟,他能在夺嫡战役中成为最后的赢家,陆铮功不可没。 她实在想不通,四皇子登基之后为什么要杀陆铮。 前世,陆铮是被封了异姓王的,从异姓王这里下手,或许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纵观历朝历代,被封异姓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么是开国元勋、要么有开疆扩土的功绩,或者是乱世,朝廷世弱,弹压不住地方,才会有异姓王冒出头。” “大齐的异姓王算起来有七八个,但大多是死后追封作为哀荣,真正意义上的异姓王其实一个都没有。” 庄明宪越听,心头越是沉甸甸的。 四皇子登基之时,并非乱世,乃是盛世。陆铮既不是开国元勋,也没有开疆扩土的功绩。 他列举的例子,陆铮一个都对不上。 所以,陆铮被封为异姓王,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庄明宪的直觉告诉她,或许这就是陆铮被杀的真正原因。 …… 陆贵妃脸上再无之前的和蔼可亲,而是换上了冷漠忌恨:“真没想到,庄氏竟然生的如此貌美。怪不得皇上会同意,怪不得陆铮会愿意娶她。” 本以为陆铮会排斥这门婚事,对庄明宪格外冷淡,这样他们就能拉拢庄明宪了。没想到事情跟他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陆铮对这门婚事很满意,对庄明宪很喜欢。 四皇子也没有想到,他冷笑道:“如此更好。庄氏虽然不是我们的人,却也不是皇后的人。最重要的,庄氏出身低微,她不仅不能给陆铮带去帮助,反而会给陆铮惹上一个大麻烦。” 陆贵妃眼眸一闪:“这话怎么说?” “母妃,你恐怕还不知道呢,庄氏跟去年的新科状元傅文订过亲。” 四皇子三言两语把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道:“父皇看在傅士岐的份上,对傅文很是重视,以后傅文的前途绝不会差了。傅文跟陆铮有夺妻之恨,以他的心性,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陆铮。” “我先把傅文拉拢过来,好好扶持一番,虽然他不能跟陆铮斗,但如果安排得当,不出几年,他就能牵制卢东。” “这个方法可以。”陆贵妃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但是一定要小心,不能让陆铮察觉我们的计划。否则,我们这么多年辛苦的隐忍都白废了。” 好个叶知秋! 临死前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把陆铮送进皇宫,放到她的面前。她就是想动手,都不不行。 不仅不能杀陆铮,反而还要好好捧着他。 也要感谢叶知秋,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让他帮着她的四皇子争夺皇位。 “我知道。” 四皇子想起皇上对陆铮的疼爱倚重,脸上再不见从前的爽朗,他面色狰狞,道:“母妃你放心吧,儿臣知道怎么做。” 现在他需要陆铮替他争取皇位,等有朝一日他荣登大宝。必一招将陆铮击毙,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现在,母妃是陆铮的好姑母,他是陆铮的好兄弟。 陆铮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计划,更不会对他们有所提防。 回到卫国公府,去告知了太夫人,庄明宪跟陆铮回到玉澜堂用午饭。 仆妇们在明间摆饭,趁着陆铮去换衣服的空档,庄明宪叫了童嬷嬷过来问话:“今天早上用饭前,那个丫鬟给我端的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童嬷嬷没有回答,而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宴息室。 就这一个眼神庄明宪就肯定一定是有问题了,要不然童嬷嬷也不会这个样子。 “世子爷在换衣服,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她正色道:“童嬷嬷,你也是卫国公府的老人了,我哪里做的不对,你就算不好当场给我指出来,至少事后应该告诉我。否则我一错再错,岂不是要被别人看笑话吗?” 她说话的时候带了几分严厉,童嬷嬷一方面怕她生气,另一方面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说:“吃饭前,丫鬟端上来的那杯水,不是用来喝的。” 果然如此。 庄明宪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所以她才会在第一时间去看陆铮,本来是想问问陆铮的。因为陆铮端着水喝了,她就没多想。 陆铮是怕她觉得不舒服,所以才这样做吧。 庄明宪心头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让她有些慌。 她稳了稳心神,对童嬷嬷说:“好,你先下去,刚才我问你的事情,不许告诉陆铮知道。” 童嬷嬷退了下去。 等陆铮出来的时候,庄明宪已经坐在桌子旁边等着他了。 她脸上带着微笑,一副小妻子等候丈夫的模样,陆铮心头一软,坐到了她的旁边。 “饿了吧,我们吃饭。” 庄明宪笑着点点头:“好。” 丫鬟捧着跟早上一模一样的甜白瓷茶盏过来了。 庄明宪慢慢接在手中,慢慢揭去盖子,两只眼睛一直盯着陆铮。 陆铮接了茶盏,微微皱眉,然后喝了一小口,把茶盏还给丫鬟。 一抬头,见庄明宪笑盈盈地看着他。 在他的瞩目之下,庄明宪慢条斯理地含了一口清水漱口,然后把水吐了出来。 然后庄明宪抬头,得意地看着陆铮。 那得意洋洋、骄傲的小模样,好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陆铮爱极了她的样子。 从前她的防备、警惕、敏感一一散去,现在她在他面前放下了一切,露出她正该有的样子。 调皮的、促狭的、活泼可爱的。 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陆铮实在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乖,我们吃饭。” 他的声音比春风还要柔软,他眼里的纵容宠溺藏也藏不住,像个大人在哄孩子一般,有着无限的耐心。 庄明宪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 她觉得自己好蠢,竟然在这种事情上跟陆铮一较高低。 她今天在陆铮面前丢人是丢到家了。 存着这样的心思,庄明宪吃饭的时候就不说话,吃过饭就去午睡了,连个招呼都没有跟陆铮打。 陆铮笑眯眯地扳她的肩膀:“庄明宪,刚吃过饭就睡下不养生,快起来,我们等一等再睡。” 庄明宪岂会不知道这样不养生,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陆铮而已。 特别是现在,陆铮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她说话,她实在是有些无力招架了。 所以,不管陆铮怎么说,她就装睡着,无论如何都不睁眼。谁知道她后来竟然真睡着了,还是谷雨把她叫醒的。 “小姐……夫人。”才两天的时间,谷雨还没有习惯更改称呼,她一边服侍庄明宪穿衣,一边抿着嘴笑:“世子爷好疼您。您睡着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看着,还把我们都打发出去,怕我们发出声音吵了您。” 谷雨笑嘻嘻道:“他真的好体贴啊。” “胡说八道!”庄明宪瞪了她一眼:“看来你地想嫁人了,既然如此,我就给你指婚了。” 谷雨一点都不怕,她吐了吐舌头道:“夫人您害臊啦。” 庄明宪脸都红了。 是害臊,也有气自己不争气的原因。 陆铮一直在看着她,她怎么真的就睡着了呢。 再这样下去,恐怕她会在陆铮面前越来越随意的。她越是随意、放肆,陆铮就越是会用那种纵容小孩子的态度对她。 不行,她一定要悬崖勒马,及时回头。 拿定了主意,庄明宪整个下午都安安静静,稳稳重重的,也不怎么跟陆铮说话。 吃过晚饭,给太夫人请安之后,她就捧了一本书看。 陆铮跟她说话,她也一本正经的,要么就“嗯”、“哦”这样回答,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陆铮在屋里坐了一会,就出去了,等到庄明宪洗好澡要睡觉了,他还没回来。 庄明宪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陆铮该不会生气了,不回来住了吧。 新婚第二天陆铮就不回来住了,这情况不太妙啊。 “小姐,要不,我去找找世子爷吧。” “去找他做什么呢?”庄明宪心里犯嘀咕,面上却逞强道:“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啊。” 陆铮从前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啊,他应该不会真的生气啊。 也不对,其实陆铮很骄傲的,自己这样给他甩脸子,他或许真生气的也不一定。 庄明宪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想起陆铮的说话声:“找我有什么事?” “你回来了!”庄明宪心头一松,立马站起来去看陆铮。 下一刻她又为自己的态度而懊恼,本来说好要持重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破功了。 陆铮微微一笑,转身出去,再次回来,他怀中抱了一只毛茸茸的猫。 那猫白底黑花,黑色的鼻子,圆溜溜的大眼,吃的胖嘟嘟的,此刻正警惕地看着庄明宪。 庄明宪大喜,走到陆铮面前,伸手就要去抱:“这是肉包!它怎么长这么大了?” 当初她救它的时候,它只是个巴掌大的小奶猫。半年多没见,现在它已经是一只大猫了。 庄明宪自然是很高兴的,只可惜肉包不高兴。它已经不认得庄明宪了,它拒绝了庄明宪的怀抱,跳下来蹲在陆铮的脚边,一边喵喵叫,一边用身体蹭陆铮。 它在撒娇,声音拉的又软又长,庄明宪看着眼馋极了。 陆铮眼里都是笑意,觉得自己把肉包抱过来缓和气氛简直再正确不过了。 “我去洗澡。”陆铮把肉包抱起来,放在庄明宪床上:“你先陪它玩一会。” “好,你只管去。”庄明宪看也不看陆铮一眼,坐到床边去逗肉包。 陆铮失笑地摇头,转身去了西边的耳房。肉包一直盯着陆铮,他一走,肉包就蹲不住了,它喵呜一声跳下去,追着陆铮走了。 留下庄明宪眼巴巴地干着急。 好在陆铮一会就回来了,他跟昨天一样在地上铺了被褥睡下,肉包就睡在他的被子上面,紧紧地贴着他。 庄明宪睡在床上,伸手去够肉包,想要摸摸它。肉包一直警惕地看着她,丝毫没有要跟她亲近的意思。 “忘恩负义的小东西。”庄明宪气哼哼道:“太没良心了。” 她在看猫,他在看她。 她头发垂下来,有着无法用语言描绘的妩媚,雪白的脖颈露出一截,格外的诱人。 陆铮看着,只觉得心潮澎湃,蠢蠢欲动。 神使鬼差般,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笑着对庄明宪说:“你要不要下来睡?” 作者有话要说:  YH投了一颗手榴弹 yaya 小酒酿 梦幻银水晶 各投了1颗地雷,谢谢小仙女们的打赏~(*╯3╰)   ☆、第86章 入怀 陆铮笑着看庄明宪, 用一种“你下来我就给你糖吃”的语气哄着她:“这褥子很软, 地方也够大。” 他伸手在肉包毛茸茸、肉呼呼的身体上捋过,轻声:“而且你下来, 就可以搂着肉包睡了。你看肉包, 多可爱啊, 你难道不想搂着它吗?” 床头点着羊角宫灯,照在陆铮如玉的脸上,英挺的眉上,让他显得更加英俊了。 特别是现在, 他眼眸深邃, 笑容温和,声音又软又轻,好像在她耳边呢喃一般,让她的呼吸犹如被春风吹过的湖面,微微有些乱。 他的手在肉包身上捋呀、捋呀,有一下没一下,明明他捋的是猫, 庄明宪却觉得他好像是在撩她的心。 她不敢再看那双修长的手,视线一移, 就看到了他的身体。 白色的交领睡衣随意地披在他的身上, 睡衣没有扣子,只在腰间系了一个同色的带子。 陆铮是侧躺着的,不仅脖子露在外面,胸膛也露出了一大片。 精壮、白皙、结实……非常冲击人的眼球! 庄明宪觉得有些渴了…… 她又赶紧把眼睛挪开, 不去看他的胸膛,却冷不防对上了陆铮的眼睛。 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双眼,有一种洞察世事的机敏与宽和,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不说破。 “轰!” 庄明宪耳中一响,只觉得脸上热腾腾的,她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自己像掉进陷阱里的老鼠,左边是蜜糖、右边是蜜糖、前后左右都是蜜糖,蜜糖又香又甜,诱惑着她的神经。 可是她却知道,这些蜜糖不能吃。 因为蜜糖并不是属于她的,而且这蜜糖看起来有些危险。 “我困了!” 庄明宪一翻身,把自己埋进被褥里,不等陆铮说话,她就伸手把帐幔放下了。 陆铮起来吹灭了灯,无声地笑了出来。 这一夜庄明宪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她的确变成了一只老鼠,有一只大白猫把她按在爪子下面,忽而松开,等她跑开,又猛然按住她的尾巴,把她拽回来。 那猫一双眼睛时而如寒潭墨玉,时而温柔如春风,爪子却锋利又有力,让她怎么都逃不掉。 好像在梦里跑了一夜似的,第二天醒来,她脸色有些疲倦。 “没睡好吗?” 陆铮神采奕奕的,精神饱满:“要不要再睡一会?” 庄明宪喜欢这样子的陆铮,眼神清爽、声音清越。 不像晚上的陆铮,看人的眼神像有钩子、说话的声音像一个羽毛,不是勾人就是撩人,让她坐立难安。 “不用了,祖母还在家里等着我呢。”庄明宪从床上坐起来:“我们早点出门,不能让她等久了,还有义父,他也在等我们。” 这么一说,她突然觉得,嫁到卫国公府不过短短两天,就好像过了很久似的。 陆铮知道她跟老太太感情深厚,见她眉宇间有了几分急切,就轻声说:“回门礼我已经备好了。我们这就吃饭出门,很快就能见到老安人了。” …… 庄明宪急着见老太太,老太太也心情焦急地在柳树胡同等候了。 她是长辈,陆铮作为孙女婿回门,她应该在屋里等候的。可是她老人家向来不在意这个,又格外疼爱庄明宪,哪怕早一刻见到庄明宪也是好的。 所以,她不顾外面寒风阵阵,穿了大氅在二门处等候。 突然院子外面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七八个小厮一边跑一边喊:“姑爷跟姑奶奶回门了。” 老太太又惊又喜地朝前走了两步,只见仆妇丫鬟们簇拥着一对青年男女走了进来。 男子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女子略带稚气,却难掩美貌,不是她的孙女还是哪个? “安安!”老太太笑着张开怀抱,庄明宪提着裙子跑过来,一头扎进老太太的怀里。 “祖母,这两天我不在,你可好?”庄明宪笑盈盈的:“你想我了吗?” “不想,我一点都不想你。”老太太笑呵呵道:“祖母的小调皮鬼不在,祖母不知道多清闲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是我想祖母了。” 在老太太面前,庄明宪永远都是小孩子一般,她依偎在老太太怀里,撒娇道:“我知道祖母也一定很想我,所以我今天一早就出门了。” 老太太见庄明宪面色红润,精神很好,除了眉宇间有一丝疲倦之外,一切都好好的,就满意地看了陆铮一眼。 “快起来站好。”老太太轻轻点着她的额头:“我们进去说话。” 一行人进了正房,陆铮跟庄明宪给老太太、卢东行礼。 老太太非常欣慰,笑呵呵地让他们起来。 等到了卢东面前的时候,卢东目光沉定,坐着不动。 他是庄明宪的义父,但陆铮身居高位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这个礼该怎么行,就很有讲究了。 陆铮很看重庄明宪,他是知道的。但是这婚事是庄明宪求皇帝赐婚,而不是陆铮主动求娶的,所以,陆铮能为庄明宪做到哪一步,他还真的不知道。 正思索间,陆铮跟庄明宪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了。 “义父!” 两人异口同声喊了一声,然后给他行礼。 卢东的眼睛一直盯着陆铮,见他神色自然、态度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不由神色大霁。 “快起来,快起来!” 他伸出胳膊,一左一右扶住了两人:“这里没有旁人,都是我们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卢东这下子是彻底放了心。 陆铮叫他义父,那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可见陆铮对庄明宪有多尊重了,女子要想在夫家站住脚,没有儿子撑腰之前,丈夫的看重是最重要的。 陆铮见卢东这般,也明白他是真心为庄明宪考虑。 他笑了笑,跟卢东一起去了书房。 他们一离开,老太太就拉了庄明宪的手,问:“陆铮对你好吗?” “好。”庄明宪不想老太太担心,毫不犹豫道:“陆铮很好,祖母,您放心吧。” 老太太看着她眉宇间有几分疲倦,就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你喜欢陆铮,想嫁给他,如今得偿所愿,祖母为你高兴。就是你身子骨太弱,陆铮又这个样子……床笫之间,你要忍着点,这种事情,习惯了就好了。” 庄明宪想起陆铮两腿间硕大的一团,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祖母,您怎么知道陆铮他……” “陆铮宽肩窄腰屁股翘,典型的狗公腰,这样的男子对床笫之事非常热衷,而且能力奇强。他个子又高大,身材精壮,跟那些文弱的书生很不一样。还有他的山根,又直又挺,跟竹子一样,一看就知道他不一般。” 老太太拍着庄明宪的手说:“祖母想多留你几年的,又怕错过陆铮这么好的后生,只好让你出嫁了。年轻小夫妻,一沾上就分不开,但是你要有所节制,要不然身子亏了,可不是小事情。” 庄明宪被老太太这一番话说的红了脸:“祖母,您放心吧,我知道的。” 陆铮对那种事情很热衷吗? 可是他并没有通房丫头啊! 或者,他有通房丫头,但是因为与她成亲,所以都打发到别的地方去了? 庄明宪想起陆铮别院里那几个貌美的婢女,不由有些烦躁。 因为祖父跟祖母的事情,她最厌恶那些通房、小妾之流了。 明明有正妻,却还要去找通房、小妾,明面上说是传宗接代,其实就是好色。 为了一个薛姨奶奶,祖父跟祖母生了多少气啊。 在她心里,祖父就是个没脑子、管不住裤腰带,被女人一哄就晕头转向的蠢蛋。 她不能接受陆铮跟祖父是同样的人! 但是她跟陆铮又不是真夫妻,她有什么资格管陆铮呢。 庄明宪心里发堵,回去的路上一直不怎么说话。 陆铮见她沉默,就笑着说:“卫国公府离枣树胡同又不远,你想见祖母,随时都可以可以回来。别难过,还有二十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到时候我陪你回来,跟祖母一起为你庆生。” 庄明宪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心里还想着通房的事情,倒没注意陆铮竟然把她的生辰记得那么清楚。 “今天晚上你回勤宜院住吧。”庄明宪突然说道。 等话出口她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就委婉道:“现在天气冷,总是睡在地上,对身体也不好。” “不知道你认不认床,我反正是认床的,在一个地方睡习惯了,换另外一个地方,总是睡的不踏实。估计我翻来覆去的,肯定也影响你睡觉了。” 庄明宪絮絮叨叨的,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陆铮。 “你可以回勤宜院住,只要每个月初一、十五到玉澜堂这边来……” “出了什么事?”陆铮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他眸深邃锐利,语气也很生硬:“庄明宪,你心里在想什么?” 车内的气氛陡然冷凝而压抑。 庄明宪心里一突。 她知道陆铮敏锐机警,但是没想到他会敏锐到这个程度。 还有陆铮身上的气场,他不高兴了,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沉让,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其实这才是陆铮的真面目。 她最近见到的温和的、好脾气的陆铮只是他可以表现出来的而已。 她心里有些闷,暗暗吸了一口气,镇定道:“没有发生什么事,我是因为自己认床,怕你也认床,所以才提出这个建议。怎么,你不高兴吗?” 陆铮紧紧盯着她,眸中怒意翻腾。 他当然不高兴! 他心里想的是早一点、快一天睡到床上,将她搂在怀里,与她同眠共枕。 她竟然要让他睡到别的地方去,完全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能高兴才怪。 他觉得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否则她绝不会提出这个馊主意。 陆铮收起怒容,温和地询问:“我们之前说过的,成亲了,以后在一起过日子,难免会有磕磕绊绊。所以前期要互相适应,互相磨合。开诚相见、有话就说是最起码的要求,我们之前也商量好的。” “庄明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如果你不说,我难免会想多,有很多夫妻、朋友、父子、兄弟就是因为互相误解而嫌隙越来越大,最后家宅不宁,让别有用心的人趁虚而入。” “不管有再难的事情,我们两个一起去面对。” 庄明宪羞愧难当。 之前他们的确说好有什么话绝不藏着掖着的,成亲之前,她也信誓旦旦觉得自己一定能胜任陆铮妻子这一角色。 现在看来,她做的非常不够格。 特别是现在,陆铮察觉了她的言不由衷,却这般真诚地劝解她。 陆铮没变,对她一如既往地信任,是她变的,变得矛盾急躁失去了平常心。 念头闪过,庄明宪决定有错就改。 “我们的婚姻并不是真的,但是你却需要有人服侍。” 跟陆铮说这种事情,庄明宪本来有些闷,也有几分羞臊。可经过刚才陆铮的一番话,她觉得完全不必羞臊,只当成一件公事来办就可。 “你总是跟我住在一起,你的房事怎么解决?”庄明宪拿出大夫叮嘱病患的态度来:“二十之后不可连连,三十之后不可天天,四十之后就像数钱,五十之后拜庙进山……你现在才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总这么忍着对身体也不好。” “还有你之前的通房,总这样冷待别人也不好。” 陆铮怎么也没有想到,庄明宪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就算他一向老成持重,这一刻也忍不住脸上的热浪。 他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又放下道:“我没有通房。至于你说的血气方刚,也不是不能忍。军营里有的是血气方刚的将士,难道人人戍边还要带着媳妇去不成?” 庄明宪抬头,愕然地看着他:“你从来没有过通房?” 那你岂不是……童男子! 后面那句话庄明宪没说,陆铮却好像听到了一样,他脸上闪过一抹狼狈:“所以,你不用为这个担心了。这种事情我有分寸。” “这条大街非常热闹,有一家卖糖炒板栗的,板栗又大又香。这几天这么冷,来一包热腾腾的板栗再好不过了。” 陆铮说:“你是想下去吃呢?还是让人买了,带回来吃呢?” 这个话题转的好生硬啊。 庄明宪见陆铮两只耳朵都是红的,突然很想笑。 没想到陆铮也有这么窘迫的时候。 她忍住笑意,移开眼睛,微微点头:“那就让人买了,我们带回去吃吧。” 回到卫国公府,先去给太夫人请安。 请安回来,陆铮跟庄明宪还没有回到玉澜堂,周成就神色肃然地追了过来:“世子爷,皇上让您即刻进宫。” 庄明宪见他如此,立马去看陆铮。 陆铮的婚假有七天,今天才第三天,而且已经是傍晚了,皇帝这么急着诏陆铮进宫,必然是有急事。 陆铮神色平常,看不出什么,只对周成说:“去备马,我这就来。” 周成抱拳离开,陆铮才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样的事情之前经常有吗?”庄明宪一边走一变低声问他:“马上就要到掌灯时分了,估计宫里也快落钥了。” “不常有。”陆铮语气轻松道:“我是锦衣卫指挥使,各种急事都会遇到,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话是这么说,等他换好衣服临走的时候,他还是对庄明宪说:“你先吃饭,吃完饭看会书就睡觉,不要等我。” 庄明宪知道陆铮有正事,自然不敢拖他的后腿,一边送了他到门口,一边说:“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陆铮的身份摆在那里,像这几天这般清闲陪着她的情况很少,以后更多的是他不在卫国公府,嫁进来之前,她就有心理准备了。 陆铮见她这般平静,稍稍放心:“外面风大,进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大步而去。 庄明宪一个人吃饭,只觉得很不习惯。 等到入寝的时候,陆铮没有回来,她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望着大红色绣百子千孙的帐幔,庄明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才几天的功夫,她就习惯了陆铮的存在。陆铮乍然不在,她还真的不习惯了。 庄明宪摇了摇头,把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清除,慢慢进入了梦乡。 她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 “要好好照顾她……特别是出门的时候,要寸步不离……” 她听到了陆铮正在吩咐童嬷嬷什么,跟着一扇门,她听得不太清,只依稀听到“大毛衣裳”、“手套”、“皮帽子”这样的字眼, 庄明宪坐起来,正准备下床出去看看,帐幔就被撩开了。 “快躺下。”陆铮衣裳还没有来得及换,穿着大红锦衣卫飞鱼服,他坐在床上,对庄明宪说:“我要去辽东出差办公,这一去要半个月的时间,你在家里好好的。如果觉得无聊,就去祖母那里坐坐,她老人家很喜欢别人陪她聊天。” “或者你去枣树胡同跟老安人住几天也行。”陆铮说:“我不在家,你自己找事情做,别闷着自己。” 絮絮叨叨的,全在替她安排事情。 这样的陆铮不像锦衣卫指挥使,倒像是居家过日子的好好丈夫。 “我会照顾自己,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什么时候出发?太夫人那里去过了吗?” 陆铮见她头发散下来,脸上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与酡红,心里实在舍不得她,却也知道不走不行。 “我马上就走。”他贪婪地看着她,嗓子微微带着几分沙哑。 “这么急?”庄明宪随手拿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就要起床:“你东西收拾好了吗?辽东那边比这边冷多了,路上也很冷,该准备的厚衣裳都带了吗?我这就起来给你收拾。” 她像个要送丈夫出门的小妻子,陆铮看着就更舍不得了。 “都收拾好了。”陆铮说:“你别起来了,我这就走了,躺下吧。” 庄明宪哪里还睡得着,不顾陆铮的劝说从床上下来了。 “你等我穿了衣裳送你。” “别人都在等着呢,我这就走了。” 陆铮说着,就朝门口走。 “陆铮!”庄明宪叫住他:“出门在外,一切小心。” 陆铮回头,见她亭亭玉立地站着,双目温柔带着担忧,他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住了。 他大步朝庄明宪走过来,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胳膊紧紧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好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一样。 “乖。”陆铮的手在她背上的秀发上轻轻捋了两下:“乖乖等我回来,我一定赶回来给你过生日。” 陆铮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庄明宪坐回到床上,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陆铮抱了她! 还用手捋了她的头发。 不会吧! 是她在做梦吧! 没错,一定是她在做梦。 窗棂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透过浅色的高丽纸朝外望,外面朦胧未明,看不到阳光,分明天还没有亮。 她打了个哈欠,躺进被窝,又睡了一觉。 这一觉起来,天已经亮了。 脑海中再次想起陆铮抱她的事,她呆了呆,接着又摇了摇头。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真是奇怪。 “夫人,您醒了。”童嬷嬷跟谷雨进来,一个给她拿衣服,一个到床边把帐幔卷起来:“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睡得还行。”庄明宪揉了揉眼睛,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世子爷回来了吗?” “夜里回来一趟,让奴婢给他收拾了东西就走了。”童嬷嬷有些惊讶地看着庄明宪:“怎么世子爷没有跟你说他要去辽东吗?” “我当时见世子爷进了内室了,还以为他叫醒了您,跟你说了呢。” 庄明宪彻底呆住! 陆铮回来了,进了内室,他的确是要去辽东。 也就是说,陆铮的确抱了她,还用那种语气跟她说话,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她胡思乱想做的梦。 庄明宪面红耳赤,心跳如雷。 想着陆铮那双修长的手搂着她的腰肢,还一下又一下从她的后背、头发上捋过,她只觉腰肢与后背都像被火把滚过一遍似的,火辣滚烫、酥麻难忍。 庄明宪衣服也不穿了,只呆呆地站着,谷雨跟童嬷嬷见她如此,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陆铮!你混蛋!” 庄明宪咬牙切齿叫了这一句,就一头扎在床上,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关于四皇子对陆铮的想法做了一些小小的修改。 大家很厉害,有些人已经猜出陆铮的身世了。四皇子是利用陆铮争皇位,然后再杀了他。 现在他对陆铮只是拉拢利用,杀掉他是以后的事,所以我修改了一下。不影响整体。 溯溯投了2颗地雷 小院子 19371662 各投了一颗地雷,谢谢亲亲们啦   ☆、第87章 赏梅 陆铮不在家, 庄明宪的日子突然日子清闲了下来。 除了每天早、晚去给太夫人请安, 她几乎不出玉澜堂的大门。 不过她并不觉得无聊,她现在想尽一切办法, 想要赢回肉包的芳心。 肉包胆子很小, 躲在床底下不出来。庄明宪也不着急, 由它躲起来,然后吩咐厨房煮几条小鱼放在盘子里,她亲自端了,放在床边的地上。 鱼肉的腥味传来, 肉包急得喵喵叫, 它一会看看庄明宪,一会看看鱼,就是不敢出来。 庄明宪笑着对它招手,轻声唤它的名字:“肉包,肉包,过来吃鱼。” 肉包只是喵喵叫,并不出来, 好像在判断庄明宪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庄明宪一步一步往后退,等退了七八步之后, 肉包才一边警惕地观察庄明宪一边慢慢走出来。 它叼起一条小鱼, 飞快地钻回到床下,嗷呜嗷呜地吃了起来。 庄明宪就告诉玉澜堂的人,不许喂肉包东西。 她前世喂过猫,知道喂食是取得猫咪信任最快的途径。只要她一直喂肉包, 很快肉包就会信任她了。 陆铮走得急,除了太夫人与庄明宪之外,其他人都是过了两三天,见陆铮一直不出现,才猜测他是出去办事了。 认亲那天,陆蓁蓁对庄明宪不敬,惹恼了陆铮,孟夫人当时很生气,只觉得陆铮身为哥哥为了一个庄明宪那般呵斥妹妹实在是太不讲情面。 等到太夫人不见陆蓁蓁的面,几次将陆蓁蓁拒之门外,还说让陆蓁蓁不要去找她的时候,孟夫人就有些慌了。 得罪庄明宪她不怕,毕竟庄明宪为了嫁给陆铮主动求皇上赐婚。陆铮现在对她还可以,那是为了给皇帝颜面,也是因为庄明宪长得好,陆铮还有新鲜感。 可太夫人不高兴那就不一样了。 虽然她管家多年,但内宅真正说了算的,还是太夫人。 孟夫人几次请安想要提起陆蓁蓁,话题都被郑夫人岔开。孟夫人气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还是姚舒蓝劝她:“蓁蓁是国公府唯一的小姐,太夫人一向疼爱她,必然希望蓁蓁是个懂事端庄的大家闺秀。认亲那天,蓁蓁在庄明宪面前那般表现,确实是有些不妥当了。庄明宪虽然不言不语,心里说不定怎么笑话蓁蓁呢。” “你是说太夫人是在气蓁蓁在庄氏面前丢了卫国公府的颜面?”孟夫人好像有些明白了。 “这也是我的猜测,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太夫人为何会不见蓁蓁的面。”姚舒蓝柔声道:“若是真的生气,太夫人为何不责罚蓁蓁?既然太夫人什么都没有说,或许她只是想冷一冷蓁蓁,好看她以后是什么表现。” 孟夫人说:“你说的没错,必然就是这样的。庄氏小门小户出身,太夫人必定是觉得蓁蓁的言行举止连庄氏都不如,所以对她有些失望。” “既然如此,您也该劝着蓁蓁,让她去给庄明宪道歉,拿出国公府小姐的风度教养来。”姚舒蓝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岂能让庄明宪那种没有……那种人看了笑话呢?” 孟夫人点了点头。 庄明宪主动求嫁,实在是没有规矩与廉耻。便是太夫人心里怕对庄明宪也是颇有微词的。 “我这就让蓁蓁给庄氏道歉!”孟夫人道:“然后再带蓁蓁去见太夫人,让她跟太夫人认错。” 孟夫人的打算非常好,只是陆蓁蓁根本不配合。 “凭什么让我给庄明宪道歉!”陆蓁蓁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脚:“她是什么东西?要不是有皇上赐婚,她能进得了我们家的门吗?” 这话孟夫人之前没少说。 她现在后悔不迭,早知道当初跟嬷嬷们吐槽的时候就该避着陆蓁蓁的。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就因为她没有规矩,所以你才更要摆出国公府小姐的派头来。我们不跟她一般见识,你去跟她低个头,太夫人就会像从前一样喜欢你了。” 陆蓁蓁捂着耳朵,十分倔强:“我不,我就不!” 孟夫人好说歹说,哄了大半天,陆蓁蓁就是不服软。 孟夫人气得不得了,狠狠在陆蓁蓁身上拍了一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陆蓁蓁一点也不怕,吐出舌头对着孟夫人做鬼脸。 孟夫人气得脑仁疼,对陆蓁蓁道:“你只管不去,那你这几天也别想出门玩了。” 她站起来,怒气腾腾地看着陆蓁蓁近身服侍的几个仆妇:“谁敢偷偷放小姐出去,乱棍打死!” 仆妇们吓得瑟瑟发抖,连连应诺。 陆蓁蓁一开始没放在心上,等发现真的不能出门了,就气得跑去找姚舒蓝。 “表姐!” 她一进门就嚷嚷道:“母亲太过分了,竟然让我去给庄明宪道歉!还不许我出门,实在是太气人了。” “你这几天不是不舒服吗?”姚舒蓝拉着她坐下来,笑容可亲道:“我都听姨母说了,你有些腹泻,应该好好歇着,姨母也是为你好。” 陆蓁蓁气得直哼哼:“我的腹泻已经好了。我是气她让我向庄明宪低头,我不要去。” 她一口气跑过来,正觉得口渴,见桌子上放着茶,端起来就要喝。 “快放下,这茶你喝不得。”姚舒蓝按住她的手,把茶盏夺了下来:“这茶里面放了药粉,吃了之后能让人身材苗条,就是有一点不好,会让人腹泻。不过也不要紧,等药停了,自然也不会腹泻了。我喝没关系,你腹泻刚好,哪能喝这个。” “来,我倒蜂蜜水给你喝。” 她笑着把蜂蜜水端给陆蓁蓁,轻声劝道:“庄明宪出身再低,品性再不好,那也是你的大嫂。以后你们要经常见面的,弄的这样僵,实在不好看。姨母让你跟她道歉,也是为你好。” 姚舒蓝叹了一口气,说:“表姐知道你很委屈,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其实也不用道歉,只要你稍稍低头像庄明宪示好,太夫人见你懂事,事情自然就能揭过去了。” “这几天园子里梅花开的好,不如你办一个赏梅宴,邀请别房的小姐们来凑个热闹,然后把庄明宪也请过来,意思一下,也就行了。你看好不好呢?” 陆蓁蓁盯着姚舒蓝手里的那杯能让人身材苗条的茶水,眸中闪闪发光。 “当然可以。”陆蓁蓁笑了:“表姐你也来帮我吧,我一个人怕不行呢。而且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不参加怎么能行?” 姚舒蓝婉拒:“我这几天喝着这个茶呢,万一到时候拉肚子出丑可怎么办?” 陆蓁蓁却不依,抱着姚舒蓝的胳膊缠她:“你不是说这茶只要停了就没事了吗?你今天就别喝啦。好表姐,你就来嘛。” “好,好,好,我去就是。”姚舒蓝把茶盏放下,笑着说:“真是怕了你了。” 陆蓁蓁得意一笑,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那你这个药粉也给我几包吧,我屋里的莲蓉姐姐正为着身子太胖发愁呢。” “我这就给你拿。” 姚舒蓝碰了一个小盒子过来,拿出五六包药粉装了递给陆蓁蓁,仔细地交代:“一包分三次喝,千万不能喝多了。我屋里的娇杏不小心喝了一整包,才一炷香的时间就出了丑,把衣裙都弄脏了,你可一定要记住了。” 陆蓁蓁眼睛忽闪忽闪了几下,笑着点头。 她心满意足地走了,姚舒蓝也舒心地笑了起来。 等到陆蓁蓁跟孟夫人提了这件事,孟夫人见她愿意主动跟庄明宪低头,自然连连答应。 …… 庄明宪接到邀请当即连连答应,说第二天一定准时去。 陆铮的母亲叶知秋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叶知秋又把陆铮送离卫国公府,说明那人就一定是卫国公府的人。 纵观整个卫国公府,跟陆铮会有利益纠纷的,也就只有二房了。 如果陆铮死了,那卫国公的爵位就永远是二房的了。而且如今的卫国公是庶出,跟陆铮的父亲陆鹏举并不是一母同胞。 经历过霞山坊长房、二房分家一事,庄明宪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二房。 只是怀疑不等于事实,不能因为怀疑就妄下结论,所以需要证据。 陆铮说他在查了,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当年参与事件的老人或许早就被处理了。真想查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铮不在家,她正愁自己不能做什么而着急呢。如今陆蓁蓁递了个梯子过来,她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了。 如果陆蓁蓁是真心道歉,自然最好。 如果不是,有童嬷嬷在,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赏梅宴开在卫国公府梅园旁的梅花阁里。 梅花阁是一个三层阁楼,阁楼的屋顶做成六瓣梅花的样式。阁楼砌了一圈半人高的矮墙,矮墙也是梅花样式的。 梅园里种了几百株梅树,此刻雪花飘飘扬扬,梅花次第绽放。 最中间的白梅洁白如雪,四角种的红梅娇艳欲滴。 推开的阁楼的窗户,整个梅园尽收眼底。清冽沁人的梅花香气铺面而来,让人仿若置身神仙仙境。 花厅里坐着十来个小姑娘,都是卫国公府偏房旁支家的小姐。 有跟陆蓁蓁年纪相仿的,但大部分都是十岁以上已经懂事的了。 她们或两个坐在一起,或三个围成一桌,虽然明面上是在说话、赏梅,其实心思都放在庄明宪身上。 关于庄明宪的事迹她们都听说了,很多人对庄明宪是非常羡慕钦佩的。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谁心里还没个喜欢的人呢。 她们虽然出自卫国公府,却是旁支,既要维持大家闺秀的体面,又不像陆蓁蓁这般尊贵,受到的约束太多。就算有喜欢的人,也只能默默藏在心底。胆子大的、得父母宠爱的,自然可以提要求。胆子小的,父兄把女孩儿当成联姻工具的,也就是哀叹了。 像庄明宪这样,遇到喜欢的人,大胆求皇帝赐婚,扬言说要征服陆铮、还得偿所愿被陆铮看重宠爱的,她们还是头一回遇到。 对这些小姑娘而言,庄明宪做了她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是她们的楷模榜样。 之前没见过,她们也听说了,庄明宪国色天香,有倾国倾城之貌。虽然是她主动求嫁,但陆铮被她的美貌折服,深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对她特别看重。 今天见了庄明宪,见她果然如传闻那般美丽动人,一个个都恍如见了偶像一般激动的不得了。 小姑娘太多,庄明宪也不好一个一个打招呼,就笑着点头示意。 她一笑更加漂亮,小姑娘们悉数变迷妹,想围上来跟她说话,却不敢造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 姚舒蓝心里发堵。 这些女孩子里面,她的年纪是最大的。从前这种场合,那些女孩子都是唯她马首是瞻,有什么事情也喜欢跟她商量。 庄明宪是什么东西! 不就是仗着脸皮厚求了皇上赐婚吗? 她冷冷一笑,眼里闪过一抹嫉恨。 突然有一个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叫了一声:“姚姐姐,你能帮我们一个忙吗?” 姚舒蓝回头,见三四个小姑娘站在她身后,目含期待看着她。 姚舒蓝不动神色地瞥了庄明宪一眼,她脸上露出一个恬淡而又亲切的笑容:“当然可以,你们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一个小姑娘说:“姚姐姐,你真好。” 另一个说:“我就知道府里就数姚姐姐人最好了。” 剩下几个小姑娘也一脸高兴地符合着说姚舒蓝人好。 姚舒蓝心里得意,面上的笑容就更亲和了:“那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呢?” “你跟世子夫人熟吗?” 姚舒蓝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一下。 不熟! 她是成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她怎么会跟庄明宪这种人熟呢? “瞧你说的,姚姐姐一直住在府里,国公夫人对姚姐姐视若亲生,姚姐姐怎么可能跟世子夫人不熟呢?” 一个小姑娘说:“就算现在不熟,姚姐姐也一定跟世子夫人有来往了,她在世子夫人面前,一定比我们更有面子的。” 在庄明宪面前有面子! 庄明宪是什么东西?她难道是太夫人吗?谁稀罕在她面前有面子呢。 姚舒蓝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快维持不住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说了半天,你们到底是什么事呢?” 她一向有端庄贤淑、温良谦厚的好名声,便是生气了,她也不会表现出来。 “看来姚姐姐果然跟世子夫人很熟。”小姑娘们松了一口气,她们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直说了。” 说什么! 让她将她们介绍给庄明宪认识?她们好在庄明宪面前露面吗? “姚姐姐你看,世子夫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赏花多寂寞啊,我们想请你去陪世子夫人说说话。” 姚舒蓝太阳穴猛然一跳,气得不得了。 庄明宪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 庄明宪孤零零的,就要她去陪庄明宪说话? 她堂堂国公府的小姐,难道是解闷的丫鬟吗? 她的脸色完全落了下来。 有一个小姑娘注意到了,也有几个小姑娘没注意到,她们真诚地说:“我们都很喜欢世子夫人,不想她一个人在那里站着。偏偏我们跟她不熟,又怕猛然上去说话唐突了她。姚姐姐最善解人意,又跟世子夫人相熟,所以我们只有拜托你了。” “姚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姚舒蓝气得心肝直颤,脸色却维持着温和:“既然如此,那我就去陪世子夫人说说话。” “太好了!”小姑娘们都笑了:“谢谢姚姐姐,你人最好了。” 从前这样的夸赞,总能让姚舒蓝高兴半天,今天再听,姚舒蓝只觉得心窝子被戳得疼。 …… 庄明宪没想到赏梅的人这么多,还都是年纪跟她相仿的小姑娘。 她心里有事,并没有跟她们交谈的想法。 陆蓁蓁还没来,她就走到一扇窗户边赏梅。 卫国公府不愧是顶级勋贵,京城寸土寸金,卫国公府里竟然有这样一大片梅园。 这几百株梅花,光是打理就要花费不少的人工财资,一般人家还真的负担不起。 “卫国公府的老祖宗浴血奋战,跟着太.祖皇帝打下了大齐的江山,等到万事落定,太.祖分封功臣,不仅赐陆家老祖宗国公身份、世袭罔替的丹书铁券,还赐下了这一处府邸。” 姚舒蓝轻柔的声音在庄明宪耳边响起:“还有我们姚家的老祖宗,也被封为成国公。我们家的宅院里面有一个极大的湖,湖里种着荷花,人称小西湖。每年夏天,小西湖里的荷花接天莲叶,让人应接不暇。” 庄明宪回头,目光落在姚舒蓝身上。 这屋子里的小姑娘大多是没及笄的,姚舒蓝该有十七八岁了吧,怎么她还没有嫁人呢。 不过这些都跟庄明宪没关系,她看着姚舒蓝,听她把话说完。 原本热闹的阁楼,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庄明宪身上。 她敢主动跟皇上求圣旨赐婚,这是多么厉害多么大胆的一个奇女子啊。 姚舒蓝笑着说:“我小的时候一直以为所有人家里都跟我们家一样有一个小西湖呢,所以当我的那些朋友看到小西湖很惊叹的时候我还觉得纳闷,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纳闷惊奇。” 姚舒蓝嘴角含笑,眼角眉梢带着掩饰不住的优越感:“等到了夏天,我请世子夫人到我们家去赏荷、摘莲子,很有趣的,保管让世子夫人流连忘返。” 话很温和,乍一听是热情的邀请,可若是细细一品就觉得很不舒服。 她的意思是说,梅园也好,小西湖也罢,对于她们这样的勋贵来说,早就平常无奇了。而庄明宪不是过普通文官家里出身,根本没办法跟她们比。 庄明宪听出来了,那些小姑娘却没听出来。她们见姚舒蓝语气熟稔,就觉得姚舒蓝跟庄明宪一定非常熟悉,甚至有几分好姐妹的意味了。 不知道庄明宪会不会接受姚舒蓝的邀请呢? 庄明宪被姚舒蓝这样的语气恶心坏了。 她若是接受邀请,姚舒蓝就会很得意。她若是拒绝了,别人就会说她没有礼貌。 真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看着姚舒蓝,客气又疏离地问:“这位小姐,请问你是哪位呢?” 众人一愣,愕然地望着姚舒蓝。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世子夫人不认识姚姐姐吗? 可是刚才姚姐姐说她跟世子夫人很熟的啊。还有她跟世子夫人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大姐姐对小妹妹,就跟对她们是一样的啊。 小姑娘们都纳闷了。 姚舒蓝气了个仰倒,她的脸涨得通红,心里怄得不得了。 庄明宪这是故意落她的脸面呢。 同在卫国公府住,她不信庄明宪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 就算之前不知道,刚才她明确说了成国公府的名号的。她明知道她是谁,却明知故问。 姚舒蓝浑身都在发抖。 她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装模作样之人。 既然如此,那她就当场拆穿她,看她以后还怎么在卫国公府行走。 姚舒蓝想清楚之后,立马扬起一个笑容:“世子夫人……” “童嬷嬷。”庄明宪却转过身去,对着门口招了招手,把童嬷嬷叫了进来。 “这里的姐姐妹妹太多了,我认不过来。”庄明宪脾气很好的样子:“这位姐姐我看着眼生,她跟我说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帮我介绍一下吧。” 童嬷嬷屈膝,恭敬地回答:“这是姚表小姐,成国公府的大小姐,我们二夫人的外甥女,大小姐的表姐。” 姚舒蓝冷笑。 这下子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庄明宪脸上就扬起一个抱歉的笑容:“蓁蓁说今天没有旁人,是我们陆家的姐妹聚一聚。我没想到她还请了姚小姐,是我怠慢客人了,你快请坐。” 姚舒蓝气得脸都请了。 她住在卫国公府多年,早就把卫国公府当成了自己的家,陆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凭什么庄明宪一来,就把她说成是客人了呢? 且让你得意,等会有你好看的。 姚舒蓝笑着说:“蓁蓁让我替她招呼大家,我就越俎代庖了。大家都到了,没想到蓁蓁这个正主反倒迟迟不来,我这就去看看,她究竟在搞什么鬼。” 说完,她急匆匆地走了。 “原来姚姐姐跟世子夫人真的不认识啊,我还以为她跟世子夫人很熟呢……” 身后传来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姚舒蓝也顾不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投了4颗地雷 溯溯 投了1颗地雷 谢谢亲爱的,比心~   ☆、第88章 作死 陆蓁蓁姗姗来迟, 一刻钟之后她才在姚舒蓝的陪伴下进了梅花阁。 姚舒蓝十七八岁, 柳眉雪肌身材高挑,她拉着陆蓁蓁的手, 一副大姐姐带妹妹的模样。 陆蓁蓁才七岁, 一身大红的袄子把她衬托的喜气洋洋的, 她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我去摘梅花了,让大家久等了。这些梅花大家人手一份。” 她身后的丫鬟鱼贯而入,用竹篮捧着梅花让诸位小姐挑选。 梅花香味伴着小姑娘身上的脂粉香,房间内香味浓郁, 庄明宪闻着觉得太香了, 就朝窗户边又走了几步。 “大嫂,你怎么不挑梅花呢?是不是还在生蓁蓁的气呢?” 陆蓁蓁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挑选梅花的众人都停下来看着她们。 “大嫂,我知道自己做错了。”陆蓁蓁面色赧然,羞愧又自责道:“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其实我心里很喜欢大嫂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你大人有大量, 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她说着, 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一副不知所措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童嬷嬷担忧地看了庄明宪一眼。 没想到蓁蓁小姐竟然出了这么一招。 世子夫人不管应不应,都会落得一个进门就跟小姑子闹龃龉的名声。 认亲那天明明是世子爷生气,要蓁蓁小姐道歉,世子夫人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的。 说句心里话, 蓁蓁小姐在世子爷、太夫人面前的确是可爱的妹妹、天真烂漫的孙女。可在她们下人看来,这个小姑娘又泼辣又刁蛮,主意还多,可不是个好惹的主。 世子爷临走的时候交代过,让她寸步不离地跟在世子夫人身边,这一点她能做到。若是有人想要对世子夫人做什么,她也能为世子夫人挡过去。 可像蓁蓁小姐这样使心眼子,她还真没办法帮世子夫人。 希望世子夫人够精明,像刚才怼姚舒蓝那样狠狠地怼蓁蓁小姐,不会被她糊弄过去。 “蓁蓁,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呀!”庄明宪微微一笑,比姚舒蓝还要亲和:“你什么时候惹我生气了,我怎么不知道?” 陆蓁蓁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的脸红红的,羞愧地嘟哝:“看来大嫂是不生我的气了,我担心了好久。这些梅花就是特意给大嫂摘的。” “谢谢你一片好意,我很喜欢梅花。”庄明宪轻声说:“只不过这里都是妹妹,除了姚表小姐之外,就数我年纪最大了。我自然不好跟妹妹们争,总要等大家都挑好了,我再挑。” 小姑娘们都高兴地看着庄明宪,姚舒蓝手里拿着几枝梅花,放也不是,继续挑也不是。 “世子夫人果然如传闻那般谦和有礼。”姚舒蓝气庄明宪嘲讽她年纪大,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能让皇上赐婚,可不是谁都能的。” 她脸上挂着笑:“像我们这样胆子小的,中规中矩的,也只能看看、听听了,不敢像世子夫人这般有勇有谋。” 这是在骂庄明宪不要脸呢。 她笑着看庄明宪,眼中有几分得意,看你怎么回答。 “嗯。”庄明宪点点头,认真地说:“有勇有谋算不上,不过我的胆子的确很大,连皇上也夸我勇猛果敢,非一般女子可比。” 她像没听懂姚舒蓝的讥嘲一般,对姚舒蓝说:“姚小姐的话说的对也不对,对于她们来说,胆子小一些、中规中矩一些,无所谓的。” 庄明宪的视线从一众小姑娘身上扫过,最后落到了姚舒蓝身上:“姚小姐该有十七八岁了吧,胆子太小,太谨慎,只会白白错失良缘。” 姚舒蓝被庄明宪戳中痛点,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唰白。 这个庄明宪,怎么这么无耻! 竟然这般直白地揭她的伤疤,还用这种语重心长、一副为她好的语气。 她真想一耳刮子甩到她的脸上,打烂庄明宪那张虚伪的脸,看她还怎么勾引陆铮。 庄明宪怜悯地看着她。 十八岁云英未嫁,对于庄明宪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她自己本来打算一辈子不嫁人的,她也不想这样攻击姚舒蓝。 但是这个姚舒蓝不知道怎么回事,三番两次对她冷嘲热讽,就是泥人也要有几分气性了。 她根本不知道姚舒蓝为何对她会有这么大的敌意,不过她也绝不会退让就是了。 她可是从霞山坊庄家杀出来的,现在不过是换个战场而已。没有了亲属关系,怼起人来,她自然毫无顾忌,怎么爽怎么来。 “我说话比较直,你别不高兴,你也该嫁人了!”庄明宪推心置腹道:“我刚才才知道,原来你在卫国公府寄居多年了。卫国公府再好,也不是你的家。我都是为你好,你应该能体谅的吧。” 我体谅你个鬼! 姚舒蓝气得脸都歪了,她想跳起来指着庄明宪的鼻子骂。 可那样她就输了! 今天的目的是让庄明宪出丑。 姚舒蓝硬生生咽下心里的那团火,挤出一个笑容:“世子夫人,多谢你的好意。” 陆蓁蓁还小,庄明宪与姚舒蓝之间的唇枪舌剑有些她听不懂,可是她却知道庄明宪占了上风,姚舒蓝落了下乘。 “大嫂!”陆蓁蓁忙让丫鬟把梅花捧过来:“这是我特意给你摘的梅花,你挑几枝吧。” 庄明宪自然不会拒绝。 陆蓁蓁又捧了一杯茶来:“从前都是我不对,今天我诚恳地向大嫂赔礼道歉。大嫂喝了我这杯茶,之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了。” “你这小姑娘太多心了,我都说了没有生气了。” 庄明宪接过陆蓁蓁端来的茶,朝嘴边送。 陆蓁蓁一直盯着庄明宪,眸中划过一抹窃喜。 巴豆、番泻叶、决明子……在闻到味道的一瞬间,这些能让人腹泻的药悉数在庄明宪脑海中闪现。 她呆了一呆。 这就是陆蓁蓁的手段! 这就是她要对付自己的方法! 这太上不了台面了吧? 好歹她也是妙手女公子啊,难道陆蓁蓁竟然不会调查一下的吗? 庄明宪觉得气,又觉得好笑。 她把茶盏放下了:“你的心意我领了。这几枝梅花就足够代表你的诚意了,喝茶什么的,就不用了。” 庄明宪转身就要走。 陆蓁蓁大怒,一把抓住了庄明宪的衣服:“站住!你不能走!” 小姑娘偶尔的恶作剧她不在意,可这样拦着不让她走,就是熊孩子了。 庄明宪对于熊孩子、熊大人向来是没什么耐心的。 她回过头来,凌厉冷漠地瞥了陆蓁蓁一眼:“怎么?蓁蓁小姐还有什么事?” “大嫂。”陆蓁蓁泫然欲泣:“我茶都倒了,你不喝就是不肯原谅我。” “是啊,世子夫人。”姚舒蓝笑着走过来,拦住了庄明宪的去路:“这是蓁蓁的一片心意,你既然不生蓁蓁的气了,不如……” “不如你来喝吧。”庄明宪笑着说:“或者蓁蓁喝也行。你们喝一口,我就喝一口。” 她这样说,分明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陆蓁蓁跟姚舒蓝同时变了脸色。 童嬷嬷则是上前一步,一把拨开姚舒蓝,将庄明宪护在了身后。 “夫人。”童嬷嬷脸色发青,声音凝重:“我送您回去。” 庄明宪冲众人点了点头,离开了梅花阁。 …… 孟夫人气得不得了:“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知不知道,庄明宪医术非常高明,比太医院的太医还厉害!你敢给她下药……” 孟夫人狠狠在陆蓁蓁身上拍打了几下:“我怎么会生出你个没脑子的夯货!” “还有你!”孟夫人瞪着姚舒蓝:“你怎么能由着蓁蓁胡来?” 姚舒蓝红了眼圈:“是我没有看好蓁蓁,姨母你别怪蓁蓁,要骂就骂我吧。” 陆蓁蓁跳了起来,大声嚷嚷:“不关表姐的事。庄明宪嘲笑表姐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说让表姐离开卫国公府,表姐一直忍让,庄明宪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欺负表姐。简直没有把我们二房放在眼里。” “娘!”陆蓁蓁咬牙切齿道:“爹爹才是卫国公,这家里难道您跟爹说了不算了吗?” 孟夫人脸色一寒。 “舒蓝,蓁蓁说的是真的吗?庄明宪真的这么说了吗?” 姚舒蓝白着脸,眼神里有几分凄楚:“姨母,庄明宪是世子夫人,她也没说错,我不是卫国公府的人,是不该住在这里。” 孟夫人大怒:“庄氏欺人太甚!” “为了富贵荣华,她连让皇上主动赐婚的事都能干出来,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姚舒蓝息事宁人道:“姨母你别去招惹她,她到底是世子夫人。” “我还是卫国公夫人呢!” 姚舒蓝越劝,孟夫人越怒,她连一刻都等不了,要立马去找庄明宪理论。 她是卫国公夫人、还是庄明宪的婶母,若是连一个庄明宪都治不了,以后脸面还朝哪里搁? 孟夫人怒气腾腾地出了门,迎头碰上卫国公陆鹏成。 “这是怎么了?”陆鹏成被撞了一下,皱着眉道:“你要去哪里?” “去玉澜堂!”孟夫人咬牙切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她说的是陆蓁蓁、姚舒蓝添油加醋改编之后的版本了。 “庄氏欺人太甚。国公爷,这口气,妾身咽不下去。” 陆鹏成眉头一挑:“庄氏当真如此泼辣?” “就是这么泼辣!”孟夫人愤然道:“她这么目中无人,分明没将我们二房放在眼里。我这就去要她好看!” “不行。”陆鹏成落了脸色:“陆铮不在家,你去跟庄氏吵,你让陆铮怎么想?等陆铮回来了,你又准备如何交代?” “还有贵妃娘娘再三叮嘱过,让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无论如何都要稳住陆铮。你这么做,会坏了贵妃娘娘的计划!” 孟夫人呼吸猛然一滞,不甘心道:“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行。”陆鹏成道:“你这就去跟庄明宪道歉,让她不要跟蓁蓁一般见识。” “国公爷……” “你听我的。”陆鹏成打断了孟夫人的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难道不想一直做卫国公夫人吗?你难道想爵位旁落吗?” 孟夫人忍无可忍,只能重新再忍。 她带了几匹绸缎去看庄明宪。 …… “这是撒花软烟罗,颜色鲜艳,最适合你们这些年轻人。”孟夫人笑着说:“蓁蓁问我要了几次,我都没舍得给她。” “谢谢二婶。”庄明宪客气地说:“二婶请喝茶,是我自己做的花茶。” 孟夫人端了茶盏,夸赞道:“果然心灵手巧,蓁蓁也喜欢捣鼓这些东西,但从来就没有成功过。要是她能像你这样聪慧,我也就放心了。” 庄明宪微微一笑:“二婶过奖了。” 孟夫人嘴角微微抿了抿。 几次把话题引到陆蓁蓁身上,庄明宪根本不接话,分明是逼她直说了。 “靖臣媳妇。”孟夫人放下茶盏,语气诚恳道:“梅花阁的事情,我今天都听说了。蓁蓁不懂事,没有分寸,你别放在心上。我是蓁蓁的母亲,是我没有教好蓁蓁。二婶已经骂过蓁蓁了,她知道错了,哭的不得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庄明宪脸上闪过一抹冷笑。 果然熊孩子都是熊大人惯出来的。 陆蓁蓁设了一个局,往小了说,陆蓁蓁是没有规矩、冒犯长嫂。往大了说,陆蓁蓁这是存心要让卫国公府丢脸。 孟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护着陆蓁蓁,庄明宪不能接受。 “蓁蓁真的知道错了吗?”庄明宪不客气道:“既然她知道错了,为什么不来给我道歉?” “蓁蓁的确不懂事,她才七岁,这泻药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是谁给她出了这样一个主意?二婶你不查一查,就让我把事情揭过去,未免太儿戏了吧?” 孟夫人管家十几年,除了太夫人之外,谁敢这么顶撞她? “靖臣媳妇,得饶人处且饶人。”孟夫人道:“这么一件小事,你真的要弄到人尽皆知吗?这十几年来,家里一直风平浪静的,你刚嫁进来,就弄出这么大的事情,太夫人她老人家对你恐怕也不会高兴的。” “二婶,你这般护着蓁蓁,不去追查幕后黑手,我觉得你有很大的嫌疑。” 庄明宪冷笑道:“我这个人最是小心眼、有仇必报的,既然二婶不能给我公道,那我就自己讨这个公道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二婶请回吧,今天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孟夫人冷着脸走了。 人还没出门,就听到庄明宪在她身后,凉凉地说:“不就是下药吗?谁还不会呢?我庄明宪会治病,自然也会制毒。希望到时候二婶也不要追究哦!” 孟夫人身子一僵,却没有回头。她吓得不得了,急急忙忙地回去,把这话告诉了陆鹏成。 陆鹏成气她不会办事,将她说了一顿,然后道:“……你怕什么,我们二房不说铁桶一样,也绝不是什么人都能混进来的。庄氏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不敢真的下毒。否则,别说太夫人了,就是陆铮也不会放过她。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孟夫人却不敢放松,吩咐下人去买了几包银针回来,让二房众人吃饭前一定要用银针试一下,确定没毒了才能吃。 姚舒蓝觉得庄明宪不敢,陆蓁蓁却被庄明宪闻一下就知道茶水里面有东西给吓坏了,她乖乖听孟夫人的话,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先用银针试一下。 …… 辛嬷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娇滴滴的,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不卑不亢一点亏都不愿意吃的性子。” 这种语气,分明是对庄明宪很满意的意思了。 辛嬷嬷笑着说:“是啊,世子夫人一点都不怕,三言两语把夫人怼的说不出话来。现在二房风声鹤唳,人人都悬着一颗心,生怕自己被毒死了。” “看来我可以安心地放手做老封君了。”太夫人正色道:“这么多年了,我也累了。要不是叶知秋太过软弱,立不起来,一心想要殉情寻死,我这把老骨头又怎么会强撑到现在。” “叶夫人性子柔软,待人好,跟国公爷伉俪情深……” “你不用说了。”太夫人抬起手,打断了辛嬷嬷的话:“我们这样的门第,所有的荣耀都是男人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出来的。男人在外面浴血奋战,女人就该照顾好一家老小。男人死了,女人更该撑起来。” “你看看叶知秋做了什么?老大刚去,她就要殉情,要不是大夫发现了她有身孕,她已经死过了。就算有了靖臣,她也还是只活了几年。” “叶知秋是长得好,但是太懦弱了,不适合我们这样的人家。” “靖臣迟迟不成亲,我原本想着,只要他愿意成亲生孩子,哪怕对方是跟叶知秋一样软弱无能的女人我都认了。没想到庄氏这般强悍,比我想象中要好太多了。” 辛嬷嬷迟疑道:“那您的意思……是想让世子夫人先管家吗?” “不,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生孩子。”太夫人道:“靖臣比陆荣大两岁,田氏都怀了,庄氏也该赶紧怀孕生下孩子才是。子嗣是最重要的。反正我已经给孟氏挖了个坑了,中馈要想收回来,随时都行。” 辛嬷嬷没有说话。 孟夫人以为自己掌家,其实所有事情都在太夫人手心里攥着呢。 太夫人看着和善慈祥,其实心思刚强比一般男子还厉害。 希望世子夫人能真的让她满意吧。 …… 陆蓁蓁小心翼翼的用银针,没想到还是生病了。 她腹泻的特别厉害。 孟夫人吓坏了,赶紧请了大夫来给陆蓁蓁看病。 卫国公府的小姐生了病,大夫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他看得很认真。 孟夫人担惊受怕道:“是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大夫说:“估计是脾胃受寒了。” 他问服侍的人:“小姐所排是酱形便,还是水形便?” “都不是。”陆蓁蓁的嬷嬷说:“小姐是吃下去什么,就拉出来什么,根本不消化。” “这是完谷不化。”大夫说:“是胃受寒,脾胃不和,不能消化食物导致的。要温胃养胃,让胃重新消化。还要给小姐忌口,尽量多吃粥、面条这类好消化的食物,鸡汤肉汤要少吃。” 既然不是中毒,孟夫人就放心了。 她让人去抓药,亲自喂陆蓁蓁喝下。 没想到服药三四天,没有任何的改善,看着陆蓁蓁脸色越来越白,人越来越消瘦,孟夫人慌了。 她怀疑陆蓁蓁不是胃受寒,而是中毒了。可陆蓁蓁吃的东西都是银针试过的,而且二房的人跟陆蓁蓁吃的东西都一样。就算中毒,也不该是陆蓁蓁一个啊。 推翻了中毒这个猜测,孟夫人觉得一定是这个大夫年纪大了,没本事了。她拿了卫国公陆鹏成的名帖,让人去请太医。 太医来了,说问题不在胃上,而在脾上。不是胃受凉导致脾胃不和,而是脾出了问题。脾主运化,脾阳不健,导致不能运化,水湿停留。湿邪聚于肠道,不能运化食物,导致完谷不化,以何为食,以何为便。 太医说的头头是道,开了参苓白术散,这是前朝官方药典《和剂局方》中的一个名方,健脾温阳利水效果特别好。 孟夫人听着也觉得有道理,就立马换了这位太医的方子给陆蓁蓁服用。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药汤喝了一碗又一碗,陆蓁蓁的病依然没有任何起色。 孟夫人愁眉不展,到处打听大夫。得知张老大夫医术高超,就让贴身嬷嬷去请他来,不料张老大夫去外地了,要十几天后才回来。 张老大夫药铺的小伙计很热心:“……您可以去卫国公府请他们家的世子夫人给府上的小姐治病。这位世子夫人医术非常高超,我们家张老还要向她讨教呢。她虽然贵为世子夫人,但是病人去请,她还是愿意出诊的。您先去请,如果请不到,再来跟我说,我去帮您跑一趟。” 孟夫人一心等候张老大夫,听了嬷嬷的回禀,心都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23036710 各投了一颗地雷,谢谢亲爱的。 留言少了很多,应该是我这两天写的有些闷,大家不喜欢了,我尽量把这些写过去,让陆铮明天回来。回来就能圆房了。么么大家~   ☆、第89章 生日(捉虫) 陆蓁蓁拉肚子拉的脱了人形, 别说是下床走路了, 就是说话都很费劲。 七八岁的小姑娘因为腹泻而夭折也不是没有。 孟夫人心疼的不得了,几乎日夜守在陆蓁蓁身边。 她想去找庄明宪给陆蓁蓁治病, 但是想着庄明宪耀武扬威说要下毒的模样, 又屡屡望而却步。 偏偏卫国公陆鹏成去西山大营办事去了, 要到下个月才能回来。 没了主心骨,她只能找把姚舒蓝叫过来商量:“……你说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去请庄明宪吗?” 姚舒蓝忧心道:“蓁蓁病的厉害,若是庄明宪愿意来给蓁蓁治病,就是让我给她磕头赔礼道歉都不要紧。怕就怕庄明宪对蓁蓁怀恨在心, 万一她在药方子里面动手脚, 我们就害了蓁蓁了。” “娘。”陆蓁蓁病得严重,连哭都哭不出眼泪了,只能虚弱地干哭:“不要庄明宪来,她会下毒害死我的。” 孟夫人本来都揪着心,听了这话更是慌乱:“好,蓁蓁乖,娘不去找庄明宪。” 庄明宪泼辣大胆, 面对皇上都不怕的,以她的性子说不定还真的能做出下毒的事。 这可怎么办? 孟夫人急得方寸大乱, 又心疼女儿, 又怕丈夫回来责怪,竟捂着脸哭了起来。 姚舒蓝扶着她,出谋划策道:“我去找人探一探庄明宪吧,问问她这个病该怎么治。” 孟夫人赶紧抬头, 急急道:“怎么问?” “庄明宪这几天几乎每天都会去梅园摘花。看守梅园的赵婆子跟庄明宪能说得上话,不如我们假借赵婆子的嘴,看庄明宪怎么说。” 姚舒蓝道:“让黄大夫也来,我们听不懂,黄大夫却能听懂。说不定黄大夫能根据庄明宪的只言片语得到启发,治好蓁蓁的病。” “这样……能行吗?” 孟夫人心里怀疑,觉得不靠谱。人常说病急乱投医,到了此刻,孟夫人明知道不行,但还是抱着一线侥幸,准备试一试。 姚舒蓝见孟夫人神色松动,立马就站了起来:“姨母,我这就去找赵婆子。” 孟夫人顾不得哭了,叫了嬷嬷来,让她们去请黄大夫。 皇宫中有太医院、御医,像卫国公府这样的顶级贵族家中也会养几个供奉大夫。有一些是从别处请来的名医,也有一些是致仕的太医。 卫国公府共有三名供奉大夫,其中以黄大夫医术最好。 第一个给陆蓁蓁看病,说陆蓁蓁是胃受了寒凉需要温胃暖胃的,就是黄大夫。 其实他一开始也很纳闷,庄明宪的医术好,这是大家公认的了,为什么孟夫人不请庄明宪给陆蓁蓁看病。后来跟人打听了,他才知道庄明宪跟二房闹了龃龉。 孟夫人让他偷偷摸摸地听庄明宪说话,他其实是不愿意的。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在只是让他躲在一边偷听,并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赵婆子本就是个心眼活泛之人,见了姚舒蓝的银子,立刻喜的见牙不见眼。别说姚舒蓝只是让她跟庄明宪打听几句话,只要银子给的足,再大胆的事情她也做的出来。 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了。 …… 庄明宪午睡起来,像前面几天一样,由童嬷嬷与谷雨陪着,绕着梅园走半圈,剪几支梅花带回去。 赵婆子迎头走了过来,愁眉苦脸地给庄明宪行礼:“世子夫人,奴婢的小孙孙生病了,请了大夫治不好,奴婢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赵婆子苦兮兮道:“夫人,您能帮奴婢开个方子吗?” “这个不成问题。”庄明宪一口答应了下来:“是你带了你家小孙孙来玉澜堂,还是我去你家?” “世子夫人金尊玉贵,奴婢哪敢劳动您亲自过去。”赵婆子忙道:“万一被太夫人、夫人知道了,奴婢的差事也就做不成了。” “您医术高明,给赐个方就行。” 给人看病,讲究望、闻、问、切,在对病情把握不精准的时候,最忌讳胡乱开方子。 不过庄明宪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她说:“那你的小孙孙是什么病症呢?” “拉肚子。”赵婆子说:“他吃什么就拉什么,一点不克化。您看开什么方子呢?” “这叫完谷不化……” 庄明宪正欲开口,童嬷嬷突然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庄明宪回头,以目光询问童嬷嬷。 童嬷嬷眨了眨眼睛,嘴巴朝梅园里面努了努,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摆了摆。 梅园深处有人,一共三个,在偷听她们说话。 庄明宪一惊。 谁这么无聊,躲起来偷听? 她转过头来,看着赵婆子的眼神就有些犀利起来。 从霞山坊庄家拼杀出来,养成了庄明宪果然利落的性子。她知道,在内宅里面,一件极不起眼的小事,都有可能影响大局,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微微一笑,问:“赵婆子,完谷不化最大的问题就是吃下去的是饭,拉出来还是饭。治这种病,办法只有一个,那就只有吃.屎了。” 赵婆子震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世子夫人,您说的是粪便吗?” “没错。”庄明宪目光投射到梅园里面,毋庸置疑道:“就是要吃.屎。” “好,婆子记下了。”赵婆子自觉完成任务,殷切地去拿剪刀,要给庄明宪剪梅花。 庄明宪也不阻拦,由着她剪了大半天,才让谷雨捧着梅花转身离开。 陆蓁蓁生病的事情,庄明宪也听说了,具体是什么病,却不太清楚。 卫国公府下人嘴紧,小姐生病自然不敢乱传的。 不过现在她知道了,陆蓁蓁得的是完谷不化症。 人活在世,全靠精气神,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 吃了东西,经过脏腑肠胃的吸收转化,变为精气,人才能活着。 腹泻,而且还是完谷不化,是非常严重的。 吃了东西,不能转化吸收,身体得不到五谷食物的供养,便如失去阳光雨露的花朵,很快就会枯萎。 莫说陆蓁蓁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便是铁打的壮汉也撑不住,所以才会有好汉架不住三泡稀这样的民谚。 她是不喜欢二房、不喜欢陆蓁蓁,但如果孟夫人来请她,她也还是会去给陆蓁蓁治病的。 陆蓁蓁是可恶,但罪不至死。 她心眼再小,也不会跟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较真。 不过,这也要看二房、孟夫人怎么做了,二房不来请,她也不会主动去给陆蓁蓁治病。 这几天真的太无聊了,算算日子,陆铮也快回来了。 她有很多的疑问要问他,特别是他临走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事…… 庄明宪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人也走神了。 …… 赵婆子屁颠屁颠地跑进了梅花丛中:“夫人,已经问清楚了,你们听到了吗?” 孟夫人脸色发青。 一方面是冻的,一方面是气的。 等了大半天,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还被庄明宪给辱骂了一顿,换做是谁,心情都不会好。 “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孟夫人又急又气,看姚舒蓝也不顺眼了。 姚舒蓝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她心里没少咒骂庄明宪。 “姨母,对不起。”姚舒蓝愧疚道:“我没想到庄明宪竟然如此阴险狡诈……” “不是。”黄大夫突然道:“特殊之时,用特殊之法。奇方治奇病也是常有的事。有些时候,大夫分析病因,说的头头是道,开了方子却没有任何效果。有些时候,听起来很荒诞的方法,却能把病给治好。” 黄大夫正色道:“判断一个方法对不对,不该以用什么药、药物是否奇怪荒诞来作为依据。而是要看这个方法是不是有效果。”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孟夫人心急如焚,急切道:“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启发?” “夫人,世子夫人说的用粪便入药听起来荒诞,我之前的确没有听说过。但是用尿做药却是经常用的。人尿叫轮回酒、还元汤,满月前一天童男子清晨第一次最好。童便味咸,性凉,可以治疗头痛、咽痛、腹痛、发热、肺痿咳嗽等多种疾病。” “在浙江东阳,那边的人还会用童子尿煮鸡蛋来预防中暑。” 黄大夫总结道:“既然小便可以入药,粪便入药应该也是可以的。” 孟夫人听着,几乎快要吐出来了:“你是说,让蓁蓁吃.屎……” 黄大夫身为大夫,倒觉得没什么的:“可以一试。” 孟夫人很想呵斥一句胡说八道,但到底忍住了,她忍着恶心,回去看陆蓁蓁。 陆蓁蓁虚弱极了:“娘,打听出来了吗?我的病能治好吗?” 她哭了出来:“娘,我真的好难受啊。” 看着陆蓁蓁充满期待的眼神,孟夫人也哭了:“乖蓁蓁,打听出来了,药正在煮着呢。” “真的吗?”陆蓁蓁苍白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那你快去看着,药好了,就端来给我喝。” 从前陆蓁蓁有个头疼脑热,喝药还要人哄的,现在却这个样子。 孟夫人心里不是滋味,说:“这是偏方,是河底的淤泥,所以很不好闻。你忍一忍……” 话还没说完,陆蓁蓁就干呕起来。 等孟夫人把裹着粪便的大饼拿来给陆蓁蓁的时候,她吐的更加厉害:“娘,你骗人,这不是淤泥,这明明就是……我不吃,我死也不吃。” 孟夫人无奈,只能让人把东西拿下去。 “我的儿呀。”孟夫人抱着陆蓁蓁,哭着说:“娘这就去玉澜堂,请庄明宪来给你治病。” 姚舒蓝却再次阻拦:“姨母,不行啊!万一庄明宪使坏,给蓁蓁下药怎么办?” “那我也认了。”孟夫人哭着说:“只要她能治好蓁蓁的病,让蓁蓁熬过这一关,其他的我都认了。” 姚舒蓝还想再劝,孟夫人一把将她推开了:“你不用再说了,蓁蓁是我的女儿,她做的错事,我一力承担。” 姚舒蓝被推得一个趔趄,她张了张嘴:“姨母……” “舒蓝。”孟夫人打断了她:“自打你母亲过世之后,我怕你受委屈,就将你接到卫国公府。这些年来,我一直对你视若亲生。姨母也不要你报答什么,只是你年纪大了,也该嫁人了。” 孟夫人说:“总是住在卫国公府也不是办法,你明天就收拾收拾东西,回去吧。” 姚舒蓝愕然,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 孟夫人却不去看她,叫了嬷嬷来:“送表小姐回去,把表小姐的东西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就将她送回成国公府。” “姨母!”姚舒蓝大急,她高声喊着孟夫人,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她不能走,她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回去之后,伯父伯母一定会要她嫁人的。她一直在等着陆铮,当初孟夫人让她嫁给陆荣,她都没有答应。现在让她离开,她真的不甘心! 孟夫人却铁定了心,既然要去求庄明宪,总要拿出诚意来。陆蓁蓁是不可能道歉的,光她一个人红口白牙地说话,一定不能打动庄明宪。 孟夫人头也没回地走了。 姚舒蓝看着孟夫人离开的背影,又惊又慌,最后悉数化作愤恨。 孟夫人一进玉澜堂的门就开始哭:“靖臣媳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纵容蓁蓁胡作非为,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蓁蓁一般见识。我是她的母亲,都是我没有教好的缘故,二婶向你赔罪……蓁蓁自己也知道错了,她也想来给你赔礼道歉,但是她病得太重了,根本起不了床。” 孟夫人抹着眼泪道:“二婶求你去给蓁蓁看看病。” 庄明宪轻声说:“二婶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孟夫人听她没答应,立马说:“之前梅花阁的事情,我彻底调查过了,那泻药是舒蓝给蓁蓁的,计策也是舒蓝出的。是二婶疏忽,没有管好家,没有管好舒蓝。我已经责罚了舒蓝了,明天就让人把舒蓝送回家。” 是不是姚舒蓝出的主意,庄明宪并不在乎。 她只是要孟夫人知道,敢算计她,就要付出代价。 既然孟夫人愿意给她一个交代,她也不想多追究什么了。 “既然二婶说蓁蓁知错了,那我就当她是真的知错了吧。”庄明宪不急不躁说:“我收拾一下,等会就过去给蓁蓁看一看。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蓁蓁说了让我不高兴的话,我一定转身就走,她是死是活,我都绝不会再管了。” “那是当然。”孟夫人心虚道:“都是舒蓝挑唆的,现在蓁蓁知错了,当然不会再胡说八道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她立马站了起来:“我先回去收拾一下,你忙完了就过来吧。” 庄明宪也不拆穿她,点了点头。 等孟夫人走了,童嬷嬷就问:“夫人,您真的要去给大小姐治病吗?” “当然要去,孟夫人都求到我这里了,我若是不去,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庄明宪笑着说:“去把大小姐生病,孟夫人求我的事情宣扬出去。” 童嬷嬷听了一乐。 世子夫人是太夫人的长孙媳,她老人家一定会要求孟夫人把中馈、对牌交到世子夫人手里的。 孟夫人也知道,所以她才会对世子夫人有这么大的敌意。 大小姐这般针对世子夫人,说白了还不是孟夫人有意无意纵容的结果。 其实她就是试探,想看看世子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世子夫人软弱,她就会欺到世子夫人头上来。 没想到世子夫人这般强悍,孟夫人一点好都没有讨到,她心里一定恨死了世子夫人。 孟夫人现在碍于形势不得不低头,等以后喘过气了必定还会跟世子夫人斗法。 世子夫人现在去给大小姐治病,还宣扬出去。以后孟夫人再针对世子夫人,别人只会说二房忘恩负义,说孟夫人心思狭窄、为人刻薄。 童嬷嬷笑着说:“外面风大,又冷,我给您准备一个肩舆吧。” “好啊。”庄明宪莞尔一笑:“嬷嬷看着安排就好。” 庄明宪坐着肩舆,带了六个丫鬟、四个婆子,加上抬肩舆的四个婆子,一个童嬷嬷,一共十六个人,浩浩荡荡地到了二房。 孟夫人看着这么多人,气得牙痒痒。 庄明宪是新媳妇,这般大张旗鼓地过来,便是卫国公府的下人再有规矩,她们也一定都知道庄明宪这是来给陆蓁蓁治病的了。 孟夫人气归气,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谁让她等着庄明宪去给陆蓁蓁治病呢。 “靖臣媳妇。”孟夫人面上做出感激、迫不及待的模样:“你终于来了,快跟我进来。” 腹泻小半个月,陆蓁蓁瘦的没了人形。 她趟在床上不说话,只用眼睛瞪着庄明宪,非常的怨恨。 怨恨归怨恨,庄明宪给她号脉,看舌苔的时候,她始终一言不发。看来是得到孟夫人的叮嘱了。 庄明宪起身去了外间,陆蓁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让她滚,我不要她治,要不是她,表姐也不会走了。该嫁给大哥的人是表姐,她凭什么做世子夫人?要不是她脸皮厚,死皮赖脸地缠着大哥,她根本就进不了我们家的门!” 孟夫人脸色大变:“她说的不是你……” 庄明宪冷笑一声,转回身,走进去看着陆蓁蓁道:“你说的话,我非常不爱听。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孟夫人心头一个咯噔,还以为庄明宪不愿意给陆蓁蓁治病了。 陆蓁蓁也吓懵了,她是厌恶庄明宪,但是她也想把病治好。 小半个的月折磨,让她痛苦不堪。 庄明宪给她治病时,眼中的轻慢她看的一清二楚。她以为庄明宪走了,听不见她说话了,她才那样说的。 “本来我只打算让你吃.屎的!”庄明宪道:“你说话这么难听,那我就让你吃更多、更恶心的东西好了!” 陆蓁蓁眼泪滚滚而落,却不敢说一个字,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庄明宪开了一个方子,然后说:“去抓药,这里面还缺一味重要的药,外面的药铺抓不到,我之前做的有。” 黄大夫忙问:“是什么药?” “人中黄。” 孟夫人把药方子拿过来,看了一遍,确认上面根本没有屎、尿之类的药,就松了一口气,还把药方子念给陆蓁蓁听,轻声宽慰她。 至于人中黄是什么,她根本不在乎。 黄大夫却很好奇:“在下从未听说过这种药,请世子夫人赐教,这药如何采摘,如何炮制呢?” 庄明宪淡然道:“方法很简单,就是把甘草装在竹节里,在粪便池中浸泡三个月而成。” 虽然不是大便,但是跟大便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黄大夫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陆蓁蓁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等药抓回来,煮好了,陆蓁蓁是和着眼泪喝下去的。 她再不甘愿,但是为了活命,也不得不喝。 说也奇怪,她喝了药汤之后,第二天腹泻就止住了。 到了第三天,庄明宪来复诊,给她换了一个方子。 这回陆蓁蓁什么都不敢说了。 黄大夫很虚心,到了明间就跟庄明宪请教:“多谢世子夫人教在下人中黄制药之法,是不是以后完谷不化就要用人中黄呢?” “当然不是。”当着二房一众丫鬟、婆子的面,庄明宪说:“其实还有其他的方子,但是有些人口出狂言,让我不高兴。她既然嘴巴臭,就该用这种臭药。” 陆蓁蓁就在屋里,快气炸了:“庄明宪,你这恶毒的女人,你不得好死,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庄明宪就知道陆蓁蓁会如此,不过她一点也不生气。 她的目的是让卫国公府的人知道她的医术很高超,陆蓁蓁越是跳脚,别人只会说她脾气坏,不知感恩。 在庄明宪的刻意安排下,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 一开始有两个版本:一是陆蓁蓁陷害庄明宪,庄明宪不计前嫌给她治病,是陆蓁蓁的救命恩人。二是庄明宪医术高超,用屎治好了陆蓁蓁的病。 后来,大家不仅知道庄明宪医术高超了,他们还知道陆蓁蓁因为嘴巴太臭被喂了屎。 收拾完陆蓁蓁,庄明宪再次闲了下来。 她这才惊觉陆铮已经离开二十多天了。 “童嬷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十一月十二。”童嬷嬷说:“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庄明宪扯了扯嘴角,显得有些低落。 陆铮走的时候,说半个月就会回来,还说无论如何都会赶回来给她过生日。 今天是她的生辰了,陆铮连个影都没有。 骗子! 混蛋! 午睡过后,庄明宪抱着肉包去西边的盥洗室,一边走,一边气哼哼道:“陆铮就是个混蛋!” 她声音不小,外面站着的丫鬟都听到了,可是又有谁敢抬头呢? 童嬷嬷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她笑着说:“夫人,枣树胡同老安人说今天是您的生辰,让您去跟枣树胡同,她老人家要给您过生日。” 这二十多天来,庄明宪去看了两次老太太。 虽然太夫人不拘她出门,但是她作为陆铮的妻子,陆铮不在家,她还是不要随意外出比较好。 不过十来天能回一次娘家已经很不错了。 很多人出嫁之后,一辈子都回不了娘家一次。也有很多人,就算娘家离的近,也不好总朝娘家跑。 相比较别人,庄明宪已经很满意了。 “好。”庄明宪笑眯眯道:“我这就去跟太夫人说一声。” 等庄明宪换了衣裳,准备好东西,给太夫人请了安,才套了马车去枣树胡同。 不远不近的距离,等到了枣树胡同,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老太太已经准备好了晚饭、还准备了寿面,庄明宪一口气把长长的寿面吃完,陪老太太吃了饭,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突然,外面传来“砰、砰、砰”几声响,福姑一脸欣喜跑进来说:“老太太、姑奶奶,胡同口有人放烟花。” “真的吗?” 庄明宪也很欣喜,在她的记忆里,祖母是没有看过烟花的。 她立马站起来扶了老太太:“祖母,我们看烟花去。” 老太太欣然答应,走到了院子里,只见烟花五彩缤纷,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真好看!” 众人都抬着头,笑嘻嘻地看着天空,欣赏烟花的美丽。 看着烟花在祖母眼里绽放、熄灭、又绽放,庄明宪忍不住挽了祖母的胳膊。去年的今天,她看到烟花的时候还在说,如果能带祖母一起看烟花就好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不过去年是陆铮陪她看的烟花,现在陆铮在什么地方呢? 他一走就是这么久,连个消息都没有,真是气人。 明明说好的,虽然是假婚姻,有什么事情都要两个人一起商量的,他却说话不算话! 庄明宪想着想着,就觉得这烟花也不是这么好看了。 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心情有些低落。 “咱们出去看吧。”老太太轻轻推了推她:“看看是谁家这么大的手笔,放了这么多的烟花。” 庄明宪不想去,她突然懒懒的,对外面的事情一点都不想关心了。 老太太却很希望她去。 今天是她生日,祖母非常高兴,她怎么能让祖母不高兴呢? 庄明宪打迭起精神,跟祖母一起出了门。 烟花还在放着,如火如荼,绽放时将整个枣树胡同照的如同白昼,熄灭时一切又归于黑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庄明宪总觉得胡同口放烟花的那个人看着有些眼熟。 她松开祖母的手,朝前走了两步,耳边突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声:“祝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事事如意,时时顺心。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唯有夫人青春永驻,永无烦恼,一世无忧。” 这声音、这恭祝词几乎跟去年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去年跟她同一天过生日的那位小姐跟她一样如今已经嫁人成为夫人?难道她现在也在枣树胡同?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心里猛然迸出一个猜想,庄明宪不敢相信,却又觉得一切本该如此。 她拔腿朝胡同口烟花升起的地方跑去,她看到那人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他的身份呼之欲出。庄明宪心跳如雷,不敢置信。 突然,一朵烟花在头顶绽放,照亮了她周围的一切。 那人长身玉立,体态雍容,挺拔的身姿正缓缓转过来。 他斜飞入鬓的浓眉、比星子还亮的双眼、嘴角如春风般温柔的笑意,在这个瞬间无限清晰。 她看到那个人正快步朝她走过来,她什么都看不到,除了这个英俊无双帅炸了的男人。 她什么都听不到,除了她砰砰砰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病例纯属虚构,大家不要当真。不过粪便的确能治病,不是我胡诌的哦,以下案例为证: ①东晋时期(公元300~400年)的葛洪,在其所著《肘后备急方》中,记载了当时用粪清治疗食物中毒和严重腹泻,“绞粪汁,饮数合至一二升,谓之黄龙汤,陈久者佳”,还记载了用动物粪便治疗疾病,如“驴矢,绞取汁五**,及热顿服,立定” ②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了口服粪水治疗严重腹泻、发热、呕吐和便秘等疾病。 ③现代西医,也用把健康人的粪便移植到病人肠道中的方法,治疗肠道菌群紊乱,帮助病人重建肠道菌群,这叫粪便移植。 ④2014年就有用粪便制作的药丸了,主要治疗肠道菌群感染。 以上都来自百度。 感谢以下小仙女投的投雷打赏,么么大家~ 小院子 投了1颗地雷 yaya 投了1颗地雷 小酒酿 投了2颗地雷 看不出名字,读者号为21762296 投了1颗地雷。   ☆、第90章 第一更(捉虫) 陆铮! 陆铮! 陆铮回来了! 真的是他! 刚才的失落一扫而空, 庄明宪只觉得整个人被快乐、喜悦所包围。乐—文 分别二十多天, 她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她有很多话要问他,问他为什么耽误了, 问他临走前的拥抱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铮一步一步走过来, 英俊的眉眼、温暖的笑容是那么的清晰。 她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迎了上去。 “站着别动。” 陆铮脚步轻点,施展轻功,眨眼功夫停在了庄明宪面前。 “陆铮,你回来了……” 她话没说完, 就被陆铮一把拥在怀里。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庄明宪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是做梦, 是真的,陆铮真的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的脸红得发烫,耳朵几乎在燃烧。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乱了,像受到惊吓的小鹿,东一下、西一下的撞了起来。身体却僵硬如木头,脖子硬得直挺挺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朝哪里放才好。 “呼!” “呼!” 她感觉自己像离了水的鱼一般, 喘不过来气了,只能依靠身体的本能大口大口呼吸。 陆铮的心软成了一团。 小姑娘太紧张了。 陆铮稍稍放开一点, 揽着她肩膀的手轻轻往下移, 搂住了她柔软的腰肢,另外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 “安安,我回来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才知道他有多思念她。短短二十多天, 他体会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他轻轻搂着她,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后背,仿佛这样就能表达他如潮水般连绵不绝的思念一样。 “乖。”他的声音温柔热烈,像水又像火:“不怕,我在呢,我在这里呢。” 思念、眷恋拍打着他的心房,化作甜言蜜语、诱惑的呢喃。 热乎乎带着男性诱惑力的呼吸喷在耳边,庄明宪心跳如雷,头脑中浆糊般晕乎乎的。 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火辣辣的好像着火了一般。手脚却绵软无力,几乎要站不住。 她只能软软地依偎在陆铮怀里,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 陆铮那砰然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让她心潮澎湃、让她的心不由自主跟着他的心同律动跳跃起来。 “我很想念你。”陆铮的声音像在压抑着什么:“你呢?有没有想我?” 没有没有没有! 她才没有想他。 她一天都没有想他。 没有想他这个一去不回的混蛋,没有想他这个走之前抱她,撩完就跑的混蛋。 他回来了,也不跟她说一声,上来就抱她。 混蛋!混蛋! 她又不是他的夫人,他们的婚姻也是假的。 他这样是登徒子! 她应该推开他,给他一巴掌……谁让他这样抱她的? 可陆铮的怀抱,他身上的味道却像蜜糖吸引蚂蚁一样紧紧的吸引着她。 她舍不得,她舍不得陆铮。 可若是由着他抱着自己,他们会发展到哪一步? 他太坏了,竟然不由分说就抱着她,还用那种甜死人不要命的语气跟她说话,害得她头脑晕晕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该怎么办? 要不要推开陆铮呢? 她心里两个小人在打架。 陆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怀里这个是他的人,是他陆铮的妻。 他抱着她,她没有推开他,还这样娇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陆铮从来都不是被动的人,既然第一步目的已经达成,他毫不犹豫做了第二步。 庄明宪正在犹豫要不要推开陆铮,突然陆铮松开了她。 庄明宪一愣。 放松、失落、舍不得、委屈……种种情绪瞬间涌上来,让她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正呆怔间,一双温柔有力的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捧了起来。 四目相对,陆铮那寒潭墨玉的双眸好像有星辰大海,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 “安安。”陆铮喉头滚动,眼眸越来越深:“我可以吗?” “什么?” 庄明宪不解,懵懂地看着陆铮。 陆铮勾起唇角笑了。 那笑容是畅快的、喜悦的、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跟从前的笑都不一样。 他的手指在她柔软如玉的肌肤上流连,目光牢牢锁定她红彤彤的娇唇。 庄明宪还未反应过来,陆铮已经低下头,朝她靠了过来。 有温热的、带着男性味道的东西在她的唇上轻轻碰触了一下。 陆铮在亲她。 “轰!” 她脑中嗡地一声,理智全失。 全身的血液极速朝脑海中涌去,她的呼吸更急促了,脸更烫了,眼睛也瞪得极大。 陆铮英挺的眉,修长的睫毛,微微低垂的双眼,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唇上轻轻碰触,她来不及品味,他就离开了。 “乖!” 陆铮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脖子,把唇印在她的耳廓:“乖乖,把眼睛闭上。” 这声音带着魔咒,让她如丧失理智的木偶,陆铮就是那牵线的人,她乖乖地把眼睛闭上。 陆铮的唇再次印下来,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头、还有她漂亮的下巴,最后才噙了她的唇。不再浅尝辄止,而是撬开她的贝齿,吸允着她的芬芳。 砰!砰!砰! 烟花在头顶炸裂,绚烂无比。 庄明宪觉得自己脑海中也有什么在炸裂,也是绚烂无比的。 这一个吻温柔缱倦又格外绵长。 吻到最后,庄明宪手软脚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软软地靠在陆铮身上,由他抱着她,撑着她。 “生日快乐!”陆铮声音沙哑,浓浓的全是情.欲:“我的小姑娘。” 陆铮的声音可真好听啊,听得她心都软了。 庄明宪晕晕乎乎的,不知不觉中回拥着陆铮,两只胳膊紧紧抱着他的腰。 她的唇因为刚才的亲吻更加诱人,人却因为害羞不敢抬头,牢牢扎在他的怀里,精致的下巴格外可爱。 陆铮爱极了她的模样,搂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只希望时间能永远在这一刻停留。 “啊……嚏!” 胡同口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喷嚏声,两人做贼心虚般吓了一大跳。 特别是庄明宪,几乎是立刻推开陆铮,退到了几步之外。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刚才跟他热情拥吻的人不是她一样。 陆铮更是脸色一寒,目光凌厉地朝阴影中扫去:“谁?出来!” “哒、哒!” “嚏!” 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动了动,马儿抖了抖身上的毛,动了动蹄子,打了个响鼻。 原来是陆铮停放在那里的马车,见主人半天不动,有些焦躁了。 此时烟花悉数放完,夜已经深了,纷纷扬扬又下起雪来。 陆铮这才意识到在外面站太久了,他无所谓,可她身子娇弱,哪里能受得住? 而且,他还想跟她做更多、更美妙的事情。 “我们回去。” 陆铮走过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庄明宪这时候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回头。 “别看了。”陆铮笑着说:“老安人早就回去了。” 也就是说,今天的这一切都是陆铮早就安排好的,祖母她老人家什么都知道。 那刚才陆铮抱她,祖母有没有看到呢? 刚刚凉下去的脸孔又发起烫来。 陆铮一把将她抱起,放进了马车里。 庄明宪的思绪有些乱,今年的烟花是陆铮安排的,那去年的呢? “陆铮!”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去年的烟花也是你放的,对不对?” 陆铮只是笑着看她,并不回答。 他眼眸璀璨,笑容温暖,帅极了。 庄明宪却觉得非常心慌。 如果去年的烟花也是陆铮放的,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陆铮就对她…… 如果陆铮早就对她有想法,那所谓的“假成亲”帮他的忙,就是个骗局! 陆铮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嫁给他,精心编制的一个骗局。 “陆铮!” 庄明宪的声音猛然间拔高:“你说呀,到底是不是你?” 她非常的慌乱,以至于脸色都隐隐发白。 “是我。我的小姑娘,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这一刻陆铮毫不掩饰他的心意,把所有的一切都摊开放在她的面前。 他抓住了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事情的真相,就是你心里想的那样。我早就喜欢你。” “不是成亲之后才对你动情。是很早之前就把你放在心上,所以,才会用尽手段,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她是什么人?陆铮是什么人?他们之间有着云泥之别的差距。 她何德何能能让陆铮待她如此、如此的好? 庄明宪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哗”地一下涌了上来。 陆铮喜欢她! 陆铮全心全意地喜欢着她。 不是像傅文那样厌恶她、憎恨她,不是像叶茂那样,在关键时刻就会放弃她。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怕她不高兴,怕她不开心,哄着她的同时还顾及着她的情绪,把她当成手里的珍宝。 她不是被嫌弃、被讨厌的那一个。 除了祖母,还有人会真心真意的待她。 “陆铮!陆铮!”庄明宪泪流满面,扑进了陆铮的怀里:“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原来是你。” 小姑娘哭得委委屈屈,陆铮虽然不知何故,却能感受到的情绪,伤心的、高兴的、依恋的。 他的小姑娘,主动求抱抱。 这是已经全心全意地接受他了呢。 陆铮亲吻着她的秀发,亲吻着她的脸颊,还有的她脸上的眼泪,都被他一点一滴地吻下去。 他的吻一路下滑,在她白皙柔软如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处流连。 庄明宪的眼泪渐渐止住,在他的亲吻下慢慢忘记了伤心难过。 陆铮将她抱起,打横放在他的腿上,大手也探进了她的衣摆。 手下的肌肤温润如玉,陆铮的手忍不住轻轻摩挲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朝身体某处涌去。 庄明宪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感受到了他坚硬硌人的那个地方。 “不要,不要这样!” 庄明宪心慌意乱,呢喃着按住了陆铮的手。 陆铮盯着她,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渴求:“安安,我可以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 这次询问当然不仅仅是亲吻那么简单了。 可以吗? 可以把自己交给陆铮吗? 他的眼神火辣炽热,庄明宪觉得浑身发烫,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陆铮突然把她紧紧搂住,在她耳边低语:“别动,别动。” 他抱着她,一下又一下摸着她柔软光滑的发丝,感受到怀中的小姑娘由僵硬到柔软,他心中的燥热也慢慢平息了下去。 庄明宪一动不动,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脑袋也绵软无力地抵着他的肩膀。 陆铮低头看时,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的小姑娘啊,是这么的依恋他。陆铮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心软的一塌糊涂。 庄明宪是在一阵轻轻的颠簸中醒来的,她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陆铮的怀里。 陆铮抱着她,已经站在玉澜堂院子里,正朝屋子里走呢。 “醒了?” “嗯。” 想到这一路走来,估计会有不少丫鬟婆子看到,庄明宪羞得头都不敢抬。 陆铮笑了两声,轻声道:“靠在我胸前,装睡着,我不说,她们不知道。” 庄明宪从陆铮的笑声里听出了几许得意的意思,可人在他怀中,不得不按照他的话做了。 陆铮低头,噙住了她的耳垂。 他抱着她,紧紧地掐着她的腰肢,好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庄明宪晕乎乎的,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抱进房间,被陆铮放到床上了。 “今天晚上,我要睡床上!” 陆铮看着她,想听她的答案。 庄明宪脸红红的从床上爬下来:“我累了,我要去洗澡睡觉。” 说完就拿了自己的衣服落荒而逃。 她洗澡回来,换陆铮去洗。她也没闲着,先把陆铮的铺盖铺好,然后抱了肉包上床给自己壮胆。 陆铮见地上已经铺着他从前睡的铺盖了,他微微一愣,就哈哈笑了出来:“安安,你在怕什么?” 他撩了帐子,趴在床边看她:“地上好硬,睡着不舒服,我到床上睡,好不好?” “不好!” 庄明宪推开他,重新把帐子弄好,抱着肉包睡了。 陆铮舍不得睡,躺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帐子:“要不,你下来睡吧?” 呸! 庄明宪暗暗嘟嘴,不搭理他。 陆铮等着她的回答,突然见帐子动了一下,他心头一喜:“安安,你……” “喵呜。” 肉包从帐子里钻出来,跳到了他的身上。 “哎呦!”陆铮叫了一声:“肉包,你踩到我的伤口了。” 庄明宪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翻身下床:“怎么了,怎么了?伤口在哪里?” 机会就在眼前,他不会眼睁睁让它溜走。 陆铮抱她入怀,亲她的耳廓:“嫁给我吧,安安,嫁给我吧。” 他声音沙沙哑哑,渐渐化作呢喃。 帐幔落下,人影成双,鸳鸯戏水的金帐钩荡来荡去,瓷白细颈瓶里的梅花默默开着,吐露一室的芬芳。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下午3点还有一章短小的,大家记得来看哦~ ②感谢以下小可爱们的投雷打赏,比心~ 梦幻银水晶 yaya 若虫一条 21204243 23008422 阿莫 22030995 凤十一 酱酱酿酿 各投了1颗地雷 冰珊瑚 投了1颗手榴弹 这里回复恋恋水无痕亲爱的,亲前天投的地雷我确实没查到,不排除晋江抽风的缘故。我认识你的ID,知道你经常投雷,也知道你一直都在,爱你哦~   ☆、第91章 次日 正房的庑廊下, 站着童嬷嬷、谷雨、还有两个近身服侍庄明宪的丫鬟。 看着谷雨与另外两个丫鬟因为庄明宪如泣如诉的娇吟而面红耳赤, 羞臊低头,童嬷嬷微微笑了。 没想到世子爷这么君子, 竟然忍到了现在。 世子爷那般精壮, 世子夫人刚开始或许会难受一些, 以后的好处是受之不尽的。 “去看看炉子上的水烧好了没有。”童嬷嬷道:“赶紧把水送到盥洗房去。” 待那两个丫鬟走了童嬷嬷就对谷雨说道:“以后世子爷跟夫人在内室的时候,你就把其他人都遣散了,你自己则要守着庑廊下候着,以防屋里叫人。” “炉子上的水要备着。” 谷雨轻轻点头, 表示知晓。 屋里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陆铮把庄明宪搂在怀中, 爱若珍宝:“安安,我的安安。” 庄明宪羞得不得了,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别这样睡,当心捂着鼻子憋的背过了气。”陆铮握住她圆润可爱的肩头,轻轻哄着她。 庄明宪死也不愿意抬头。 她叫了,还叫了陆铮的名字,她的嗓子都哑了, 这让她以后怎么见人呢。 陆铮畅快一笑,轻轻咬她的肩膀, 咬着咬着他呼吸急促就变了味道了。 庄明宪意识到不对劲, 已经晚了。 “陆铮!” 她极其败坏地喊:“我还趴着呢。” 陆铮却不管那么多,从后面狠狠地疼惜她。 庄明宪渐渐呜咽娇喘,如雨后的梨花一般娇弱可怜。 陆铮忍不住,把所有都灌溉给她。 原来这就是欢.爱的滋味, 真是美妙极了。 他舍不得就此结束,将她抱起来捉住,翻来覆去地折腾她。 童嬷嬷站在庑廊下,听着屋里的动静,吩咐灶上的丫鬟继续烧水。 食髓知味,这一夜世子爷怕是不会轻易罢手了。 …… 庄明宪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身体像被车轮碾过一般,到处都酸疼。 特别是腰,感觉像要断裂了一样。 童嬷嬷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夫人,您醒了。” 庄明宪没有穿衣服,见童嬷嬷与谷雨进来了,她才想起昨天的事情。 她的脸颊隐隐发烫,不敢直视童嬷嬷与谷雨的眼睛。 她根本不知道陆铮做了多久,除了床上之外,后来他们去盥洗室还折腾了两回。 桶里的水大半被撞了出去,她感觉特别冷,紧紧攀着陆铮。 后来陆铮抱她回来,她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陆铮好像又对她动手动脚的,后来到底如何,她真的想不起来了。 她只知道自己很痛,下面特别痛,估计是弄伤了,得上点药才行。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用到这种药,所以根本就没有做。 “夫人,我服侍您穿衣服。”童嬷嬷过来,把中衣放在了她的面前,同时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瓶。 “这是世子爷从太医院拿回来的。”童嬷嬷怕庄明宪羞臊,也不敢笑,只略带了几分轻快道:“世子爷从辽东回来,一早就进宫面圣去了。奴婢跟世子爷一起去的,拿了这个药就回来了。需要奴婢帮您上药吗?” 这个陆铮,真是个混蛋! 庄明宪觉得丢脸,脸红的能滴出血来,却强自镇定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穿。” 童嬷嬷带着谷雨下去,庄明宪给自己上了药,穿好衣裳才让童嬷嬷、谷雨进来收拾。 床上一片狼藉,还有奇怪的、暧昧的味道,谷雨把床上的被褥枕头一律换成新的,把窗户打开透了气,才让小丫鬟进来服侍庄明宪梳洗 往常这个时候,庄明宪已经用过早饭,该去给太夫人请安了。因为今天起床太晚了,她来不及吃早饭就要出门。 童嬷嬷忙道:“世子爷走的时候说了,要是时间来不及,夫人可以晚一些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最是疼爱小辈,绝不会怪罪的。” 那样岂不是连太夫人都要知道她跟陆铮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了? 庄明宪自问丢不起这个人,她没有接受童嬷嬷的建议,穿了大氅就去了太夫人的院子。 童嬷嬷看着她娇艳的脸庞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瞒就能瞒得住的。 孟夫人、郑夫人都在太夫人屋里,庄明宪笑着走进去给太夫人与孟夫人、郑夫人请安。 她目光清亮,眉梢却带着妩媚,脸庞如被雨水滋润过的海棠花一般娇嫩、明艳,整个人的气色好的不得了。不用任何脂粉装点,便是最动人的模样。 这几位都是过来人,自然一眼就看透了。 郑夫人与三老爷夫妻情深,恩爱非常,她是无所谓的。 孟夫人却非常嫉妒,因为卫国公陆鹏成除了初一、十五,很少进她的院子。 经过陆蓁蓁生病一事,她再嫉妒,也只能藏在心里,并不敢表现出来。 太夫人笑呵呵道:“快坐下吧,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早?” 小夫妻恩爱缠绵是好事。陆铮今年二十一岁了,是该多努努力,早日怀上孩子。 第二天认亲的时候,没见庄明宪有这么娇艳,向来是陆铮疼爱她初次承欢的缘故。 小别胜新婚,想来陆铮昨晚是要得狠了。 太夫人很满意,对辛嬷嬷说:“我屋里有两株老山参,你去拿来给世子夫人。” “我看你身子很弱,该补一补。”太夫人对庄明宪说:“还有靖臣,去了辽东这么久,估计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他也该好好补一补元气。” 庄明宪不傻,知道太夫人也知道了。她心里羞得不得了,表面上却非常镇定。 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越是别别扭扭,别人就越会笑话你。 与其如此,倒不如大大方方的。 “多谢太夫人。”庄明宪当机立断,微笑着对太夫人说:“孙媳回去就让人用山参做了药膳给世子爷补身子。只是两株山参太多了,太夫人该留一个自己用才是。您身体康健,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才能更加安心,这比吃什么补药都灵。” 太夫人对她的大方很是满意:“送给你的东西哪能收回来?你只管收着,我这里好东西还多着呢,将来都是你们的。既然要做药膳,你就快些回去吧,早点把药膳做了,等靖臣回来,就能及时吃了。” 知道太夫人是真心疼爱陆铮,庄明宪接不再客气接了山参,谢了太夫人就回去了。 孟夫人想着太夫人刚才说的话,心里更忌恨了。 太夫人说:我这里好东西还多着呢,将来都是你们的。 这个“你们”包含的是哪些人呢? 究竟是在座的所有人,还仅仅是陆铮与庄明宪呢? 孟夫人在心里哀嚎,国公爷呀国公爷,你赶快回来,再不回来,家里的东西就要被庄明宪搬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打赏我看到了,今天来不及感谢了,明天再统一感谢,么么大家~ 再次跟恋恋水无痕姑娘说一声对不起,没查到亲亲投的地雷,上一章还把你的名字弄错了,抱歉。   ☆、第92章 出手 回到玉澜堂, 童嬷嬷先让人把饭摆上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 用不了多久就要吃午饭,所以庄明宪并不敢多吃, 吃了一个豆腐皮包子、一碗羊乳, 就让人把饭撤下去。 童嬷嬷在庄明宪略作休息之后过来问她:“夫人是要给世子爷熬参汤吗?” 世子爷把世子夫人放在心尖尖上疼爱, 如果得知世子夫人亲自给他熬汤,他一定非常高兴。 庄明宪原本在明间坐着插花呢,听了这话,她头也不抬道:“老山参先收起来吧, 现在不是吃山参的季节。” “是奴婢胡言乱语, 班门弄斧了。” 童嬷嬷想着庄明宪医术这么好,既然她这么说,那事实一定是这样。她没有任何怀疑,捧着那两株老山参去库房去了。 庄明宪丢了花枝就起身进屋,心里却在腹诽,这个老山参无论如何都不能给陆铮吃! 陆铮那个地方太大了,撞得她理智全失。 还有他精力特别旺盛, 昨天晚上要了她一、二、三、四……庄明宪也不记得到底要了她几次了,反正几乎折腾了她一夜。 没吃老山参都这样了, 要是吃了老山参还不把她的魂都撞出去啊。 庄明宪脸颊发烫, 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正确。 午饭之前,陆铮派人送话回来,说中午不能回来,让庄明宪先吃饭, 他下午忙完了就回来。 庄明宪点头表示知晓,饭后跟往常一样午休。 陆铮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 庄明宪正低头坐在临窗大炕前剪花样子呢。窗棂上的双喜字样还没有揭掉,她拿着剪刀非常认真,既有娇花照水般娴静,又有宜室宜家的美好。 陆铮定住脚步,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她穿了织金纻丝小袄,胸前鼓鼓的、圆圆的,小腰纤细不堪一握,陆铮看着觉得眼睛有些发烫。 只有他知道小袄下的身躯是多么的销.魂曼妙。 有心想喊她一声,又怕吓着她,她手里的剪刀伤着她自己。就放轻了手脚与呼吸,慢慢踱步过去,人到她面前,手先按在了剪刀上。 “安安,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庄明宪应声抬头,笑着看他:“快坐下歇一歇,你今天累吗?” 她通身不戴一点首饰,头发随意地挽了纂儿,下午睡得饱饱的,此刻的她皮肤红润,双眸清亮,柔软的红唇花瓣般娇艳。 “不累。” 有她在身边,他怎么会累呢? 陆铮握住了她的双手,坐在她的旁边。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着看着就俯身过来想亲她一口。 “我去洗手给你倒茶来。”庄明宪红着脸挣脱了他:“你先歇一会。” 就算昨天晚上已经那样了,她还是不太习惯陆铮毫无缘由就要亲她。 陆铮并不以为,笑着看着她。 庄明宪亲自给陆铮沏了茶,童嬷嬷又端了一盘点心过来。 两人一个喝茶、一个吃点心,还有说有笑的。 室内的气氛十分的温馨,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稳。庄明宪很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她跟陆铮已经慢悠悠地过了很久成为老夫老妻了似的。真是哪哪儿都好,要是陆铮不用那种惹火炽热的眼神看她就好了。 庄明宪吃着山药糕,陆铮就一直盯着,好像他很饿似的。 “你要吃吗?”庄明宪把装着山药糕的盘子朝陆铮面前推了推。 “我要吃。” 陆铮连看都不看那盘子一眼,抓了她的手,吃她手中刚才咬过一口的山药糕。 吃的时候,嘴唇舌头就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 庄明宪想躲,手却被他捉住了,根本无处可躲。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盼着陆铮能早点把山药糕吃完放她自由。 事实证明她想的太简单,陆铮吃完山药糕就含住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亲吻起来。 手指、手背、手腕……不仅一路向上,人也欺身压了过来,想把她推到在临窗大炕上。 庄明宪身子软软的,脑袋晕乎乎的。可残存的理智却告诉她,如果不做点什么,陆铮一定会向对待山药糕一样,一口一口把她吃下肚的。 这天还没黑呢,这个时候闹起来,她还要不要见人了? 庄明宪按住陆铮停在她腰间的手,娇喘着说:“我们出去摘些梅花回来吧。” 祖母说,狗公腰的男子那方面格外厉害,看来是没说错的。 她不能跟陆铮共处一室了,这样是在玩火。 趁陆铮发愣的空档,庄明宪从他腋下钻出去,跳下了临窗大炕。 “我要去摘梅花,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在家里等我呢?” 马上就要用晚饭了,她这个时候要出去,其实是想躲避他吧。 陆铮知道自己昨晚太鲁莽,没有节制,她身体受不了,一定很不舒服。 他心疼她,原来也没想要如何,只是想亲亲她而已。只是亲着亲着,就心猿意马起来。 她吓成这样,身子必然是难受极了。 陆铮很自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一定不要胡来。 “走吧。”他上前一步,挽住了庄明宪的手:“我们一起去。” 庄明宪更喜欢陆铮这样牵着她,让她觉得温暖安心。两人没带丫鬟,一路散步到了梅园。 红梅开的正艳,暗香浮动,令人心醉。 庄明宪看着离自己很近的这一枝梅花,觉得它花朵繁多开的如火如荼摘回去插在花瓶里,摆在炕桌上,必定满室都是梅花的清香。 正欲抬手去摘,陆铮却想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先一步抬手,把梅花摘了下来。 “安安,送给你。”陆铮笑着把梅花递给庄明宪,剑眉星目,英俊极了。 这样的陆铮,真让人无法抗拒。 庄明宪有一丝丝的恍惚,她喜欢陆铮,究竟是喜欢他这个人呢?还是因为他太帅了,所以她无法把持呢? 心里恍恍惚惚的,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出去了:“谢谢。” 陆铮却把手一抬,让她接了个空。 庄明宪不解地抬头,陆铮从那花枝折下两朵,轻轻地簪在了她的发髻上。 “真漂亮!” 庄明宪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可陆铮这个身份地位,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呢。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容貌能打动陆铮。 听了这一句夸赞,她眼睛一亮:“是真心话吗?” “是啊。”陆铮笑眯眯地点头:“我真心觉得花很漂亮。” 啊? 庄明宪脸上难掩失望。 原来她说的是花呀。 “傻姑娘。”陆铮哈哈一笑,亲了亲她的脸蛋:“你就是我心尖尖上的花呀。” 被戏耍了! 庄明宪才不肯承认呢,她推开陆铮,转身去摘梅花。本想摘开的最好的那一枝,却发现自己够不到。又不好意思在陆铮面前踮起脚,就退而求其次,准备摘下面那一枝。 不料身子一轻,陆铮将她抱起来:“傻姑娘,我在呢。” 他说着稳稳将她举起来,放在了他的肩头。 陆铮对她真好! 晚上洗澡的时候,陆铮一定要给她洗。 “别怕,我就是想看看你,绝对不胡来。” 她不好意思,却根本拗不过陆铮,只能由着他了。心里却做好了他胡来的准备。 没想到陆铮真的说到做到,洗了澡就抱她进被窝,将她搂在臂弯里,丝毫没有要动她的意思。 “乖。”陆铮摸了摸她的脸蛋:“我知道你不舒服,睡吧。” “嗯。”庄明宪闭上了眼睛,她心里甜丝丝的,比吃了窝丝糖还甜。 …… 夜深了。 傅文却还在五皇子府中。 五皇子与二皇子都是皇后所出,一母同胞的兄弟感情亲厚,经常一起进宫一起上朝一起回府。 有时候甚至会住在对方的府中。 这一天,二皇子又住在了五皇子府中,当然傅文也在。他从前是五皇子伴读,跟五皇子感情很好。 书房里,傅文正在跟二皇子下棋。 虽然是一母所出,但二皇子朱成敏与五皇子朱成笃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五皇子心性单纯,乐天知命,开朗外向。 二皇子因是皇后所出,已故的太子是他嫡亲的兄长,如今太子不在了,二皇子既是长、又是嫡,除了帝后之外,这世上就数他身份最尊贵,他自然不会将一般人放在眼里。 二皇子是个骄傲自负、睥睨万物之人。 这一点在下棋的时候也能看出一二,他从不留余地,也很少三思而后行。不是因为他的技术有多高,而是他知道傅文根本不敢赢他。 不仅仅是傅文,这世上还这没有几个人敢赢他。 跟他下棋,从来都是对方要绞尽脑汁想对策,要输,还要输的不那么明显。 傅文还是比较聪明的,则以棋下了这么久。 只不过他没有耐心了,他挑了眉头问傅文:“上钩了吗?” “已经上钩。”傅文三下两下扭转局面,从刚才的对峙,变成了节节溃败的形势:“四皇子的人已经找到我,明天上午四皇子会到翰林院找一本书,到时候会与我一会。”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会一会他吧,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二皇子漫不经心道:“不过你要记住,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臣当然知道,殿下才是臣要效忠一生之人。”傅文道:“真主就在眼前,臣岂会弃真龙而就蛟蛇?” “你知道就好。” 二皇子落下一子,赢了。 傅文告辞,转身离开。 二皇子仗着自己嫡长的身份,鲜少将别人放在眼中,他最信任的是他的妻兄,如今的户部侍郎吴自舟,很能给他敛财。 前世的傅文恃才傲物,先在二皇子这里受到轻视,又因为庄明姿之事对五皇子怀恨在心。所以当四皇子朝他递橄榄枝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投靠了四皇子。 四皇子温润爽朗,礼贤下士,对他非常看重。 他也投桃报李,毫不保留地辅佐四皇子,四皇子之所以能扳倒二皇子,他功不可没。 只是没想到,一朝登基,成为九五之尊永庆帝,就变了另外一副面孔。 先与他一起击杀陆铮,等他不小心让庄明宪知道了陆铮死亡的真相,他又逼他杀死庄明宪。 后来,永庆帝给他赐婚,他没有接受,君臣两个互相猜忌,他生了重病,死于三十八岁。 他怀疑自己身边有永庆帝的奸细,他怀疑自己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毒,只可惜,他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 现在他重生了,他自然是要为自己报仇的。 永庆帝的杀妻之仇、陆铮的夺妻之恨。 还有庄明宪! 她重生了,她先她一步重生,她记得前世的事情,竟然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竟然敢背叛他嫁给陆铮! 凭什么!凭什么? 她生,是他傅文的妻;死,亦然。 他要让所有对不起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第二天,傅文在翰林院等到了四皇子。 两人先装作找书的样子,接着去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在里面密会了小半个时辰,四皇子拿着几本书出来了。 临走之际,四皇子笑容满面,爽朗亲切道:“时文不愧是父皇钦点的状元郎,果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天与你一番交谈,实在是相见恨晚,他日有空,你一定要到我府上来,我们好好品茶谈诗。” “殿下客气。”傅文恭敬道:“殿下相邀,文敢不从命!” 四皇子对傅文的态度很满意,点点头笑着离开了。 傅文面上的恭敬散去,渐渐化作冷厉的嘲讽。 他知道四皇子两个秘密。 一个关于陆铮;一个关于静乐公主。 只要利用得当,他不仅能让陆铮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还能让四皇子损兵折将、一败涂地。 朱成昊! 这一次,我要你血债血偿! 忙完公事,傅文离了翰林院回家,他提拔上来的贴身侍卫霍山迎上来禀报:“主子,卫国公府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动手?” 傅文面无表情,声音淡漠:“明天动手。” …… 孟夫人给太夫人请安,回来的时候又是拉着脸的。 太气人了。 庄明宪每次去请安,都没有空着手的,太夫人是变着花样给她东西。之前是老山参,今天又赏了灵芝,听说庄明宪要做药,她立马说把一株天山雪莲给庄明宪。 要不是庄明宪不愿意要,估计天山雪莲就是庄明宪的了。 她的儿媳妇田氏,还怀着身孕呢,除了刚开始太夫人派人送了半斤燕窝之外,后面再没有给过任何东西。 燕窝虽然是好东西,可是能跟老山参、灵芝、天山雪莲比吗? 庄明宪这才刚刚嫁过来一个月,肚子里什么货都没有呢,要是她怀孕生子,以后这卫国公府还有他们二房立足之地吗? 孟夫人气鼓鼓地回了房,嬷嬷笑着迎上来:“夫人,国公爷送信来了!” “快、快!”孟夫人赶紧说:“把信拿过来。” 孟夫人早就对太夫人不满了,却不敢表现出来,就把情况告诉给陆鹏成。 如今陆鹏成回信了,她当然想迫不及待地知道他说了什么。 信接在手里,孟夫人赶紧撕开,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本来欢欢喜喜的,看到最后孟夫人心都凉了。 陆鹏成让她不要轻举妄动,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坏了贵妃娘娘的计划。 不仅如此,陆鹏成还说,让她赶紧把账做平,不能出现纰漏。因为太夫人如此看重庄明宪,极有可能过了年就让庄明宪管家、主持中馈。 所以现在必须要把她管家这些年弄出来的烂账、坏账、对不上的给弄平了,至少明面上不能让太夫人、庄明宪挑出错来。 孟夫人坐在椅子上,攥着陆鹏成的来信,气得直咻咻。 她知道陆鹏成说的对,也必须要按照陆鹏成说的做。 可是她不甘心! 管家这么多年,她辛辛苦苦一场,凭什么庄明宪一来,她就要交出去呢? 再多不甘心,再多的不情愿,也不得不一一吞下。 谁让她的丈夫是庶出,不是从太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放出去的账要收回来,之前弄出来的窟窿要堵上。 好在这些年她也没少捞钱,就算主持中馈,二房的银子也够花的了。 孟夫人坐着不动,花了半天的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各处前来回事、领对牌的管事嬷嬷、婆子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了。 “好了。”孟夫人抬了抬手,吩咐道:“一个一个进来回话吧。” 她端了茶盏在手里,拿盖子轻轻撇着上面的浮沫。 外面传来“登、登、登”急促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回事厅里格外明显。 谁这么没规矩! 孟夫人皱眉,不悦地抬起了头,只见她乳兄的老婆赵三家的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夫人,有急事。” “什么事?” 赵三家的不顾自己还呼哧呼哧喘着气,压低了声音凑到孟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孟夫人大吃一惊,打翻了手里的茶盏,烫的她站了起来。 可是她却顾不得这么多,只眼睛盯着赵三家的,厉声问:“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赵三家的苦着脸:“夫人,你说这该怎么办?” “你随我来!” 孟夫人脸色沉重忐忑,进了回事厅旁边的小间。 “到底怎么回事?” 孟夫人一进门就问:“那三笔钱怎么会都收不回来?” “吉林那边的矿挖了,根本没挖着,是座假矿。投进去的钱,全折进去了,回不了本了。” “怎么会是假矿?”孟夫人又急又怒:“之前不是说一定没问题的吗?” 赵三家的比孟夫人还急:“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赵三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好,先不说这个。”孟夫人强迫自己压制着怒意道:“那走海的那笔钱呢?” “大船翻了。连人带货都沉到海里去了。”赵三家的哭了出来:“可怜奴婢的兄弟也在船上,奴婢的老娘今年都是六十多了,奴婢还不敢告诉她……” 孟夫人只觉得心口被锤了一拳! 拿出去三笔钱,一下子没了两笔,她只觉眼前发黑,隐隐站不住。 “行了,别哭了!” 孟夫人气急败坏,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那放印子钱的那笔银子呢?这一笔总该稳妥了吧?” 赵三家的如丧考批般的摇头:“也没有了。中间经手人刘福……他卷了钱跑了。夫人,这可怎么办啊。” 孟夫人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陆鹏成来信,让她把账做平,这三笔款子,竟然全没有了。 这是三笔巨款啊! 别说是她之前搂的钱要全吐出来了,就是把她的嫁妆拿出来也堵不上这个大窟窿啊。 孟夫人摇摇欲坠,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办? 怎么办! “刘福卷钱跑了,他家里人呢?”孟夫人脸色白的跟鬼一样:“他其他的亲戚呢?” “他带着小妾跑了。”赵三家的说:“他老婆孩子还有老娘都在家里呢。” “那就去逼债!”孟夫人咬牙切齿道:“既然老婆孩子老娘都在,他能跑到哪里去?” “你让赵三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逼问出刘福的下落!” 孟夫人眼冒凶光:“刘福家里也很有钱的吧,他总不能把什么都卷走,一点东西都不给他老婆孩子老娘留吧?去卖他家里的祖产、田庄、铺子、还有他老婆孩子,要是不说出刘福的下落,通通卖掉!” 孟夫人气疯了! “是,是。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赵三家的犹如得了圣旨赦令,急急忙忙地跑了。 话虽然这样吩咐下去了,可赵三能做到哪一步,刘福的下落能不能逼问出来,刘福家的产业能卖多少钱,她是一点底都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只有陆鹏成能救她了。 她赶紧修书一封,让人给陆鹏成送去。 又怕被太夫人知道,就偷偷派了人,让他从外面租赁马匹,连卫国公府的马都不敢用。 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天。 孟夫人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她度日如年,跟魂丢了一样。 霍山把事情禀报给傅文:“主子,已经按您吩咐的做了,孟夫人送出去的信让人调换过了、马也动了手脚了。” 傅文点了点头:“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霍山应声而去。 孟夫人一直在等陆鹏成回信或者回来,可是等到第三天也没有等到回信。 她等来了一个噩耗:她的乳兄赵三上门逼债,把刘福的妻子与老娘打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木偶波儿 投了1颗火箭炮 慕容爱爱 投了1颗手榴弹 yaya 投了1颗手榴弹 跳坑要人品 投了5颗地雷 21204243 投了3颗地雷 海玉 贝贝 小院子 各投了2颗地雷 恋恋水无痕 954280 沈清河 伊莲 ASL 西西 十七少 dana 禅心 19371662 甜甜圈 阿莫 欧阳厶厶 千夜一夜 恍然如见旧溪山 南栀倾寒 各投了一颗地雷。 谢谢亲爱的们,破费了。看着长长的一串名单,突然生出一种“我也是有人喜欢”的美滋滋感觉,所以,我可以自称“你们的容”吗?O(∩_∩)O哈哈~   ☆、第93章 浮现 安静的室内突然传出孟夫人尖锐慌张的声音:“快去, 快去请国公爷回来, 就说有急事!” 孟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会闹出人命来,此刻她顾不得体统身份了, 抓了赵三家的胳膊说:“让赵三把事情压下来, 不管用什么方法!若是事情闹出来, 我讨不得好,你跟赵三也别想活了。” 赵三家的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这次来就是求孟夫人拿个主意的。没想到孟夫人根本没有任何好的建议,赵三家的惶然道:“夫人, 做这些事情都要打点, 上上下下都要钱。” 钱!钱!钱! 孟夫人现在最怕听到钱这个字眼,可她也知道打死了两个人,想摆平绝不容易。 她忍着肉疼拿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给赵三家的:“让赵三精明点,不可再出错了。” “夫人……”赵三家的捧着银票发愁:“刘福一家都是良民,不是奴籍,五百两银子怕是不够啊。” 孟夫人当然知道五百两银子不够,可再多她实在舍不得拿出来。 “先拿这五百两撑着, 国公爷明天回来就好了。” 赵三家的明白,揣着银票急急慌慌地走了。 孟夫人焦急地等待着陆鹏成回来, 突然嬷嬷从外面跑进来:“夫人, 太夫人那边传话过来,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孟夫人正心烦意乱,听着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再急再气, 在太夫人面前都不能表现出来的。 无论如何也要撑住,等国公爷回来,由他出面,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孟夫人换了衣裳,重新洗脸匀面,看着神色如常了,才去了太夫人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仆妇都守在门口,气氛有些凝重压抑。 孟夫人快步进了屋子。 太夫人坐在上座,脸色阴沉,目光如刀。 辛嬷嬷站在太夫人身侧,低头敛目,仿佛木头桩子一般。 偌大的明堂,竟然只有太夫人与辛嬷嬷二人。 孟夫人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她忍者忐忑,挤出一个笑容:“太夫人,您唤儿媳来,所为何事?” “啪”地一声,太夫人把桌上的茶盏砸到了孟夫人身上:“你做的好事,竟然还有脸问?” 孟夫人心里有鬼,听到这话大惊失色:“太夫人,您……” 不能慌,不能乱! 她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太夫人说的一定不是这一件。 “太夫人,您何处此言啊?”孟夫人手足无措,干脆拿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儿媳哪里做的不对,你骂也行,打也行,儿媳绝无怨言。只求您能让儿媳做个明白鬼。” 太夫人冷冷一笑:“事到如今,你还跟我装无辜?” “我问你,赵三是不是你的乳兄?他放印子钱的事情是不是你指使的?他一个下人哪来的那么多银子,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太夫人的质问一声比一声犀利。 听到赵三名字的那一瞬间,孟夫人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她仓皇无措,两眼惊慌:“太夫人,我也是为家里好,想着那些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放出去吃利息,多少也是一笔款子。赵三一向精明,做事又格外稳妥,没想到……” “住口!你纵奴行凶打死了人,还敢推卸责任!” 太夫人怒喝道:“你知不知道苦主刘福已经告到了顺天府,你那乳兄下了牢狱不说,还口口声声说打死人是受你的指使。顺天府伊让人传话来,两天后开堂审理,让你去跟赵三对质!” “我们卫国公府家风严谨,自开府以来,从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孟氏,败坏卫国公府门风,事到如今还敢狡辩!” 太夫人冷冷道:“你闯的祸,你来收拾吧。我们卫国公府丢不起这个脸!到时候顺天府判你杀人偿命也好,流放坐牢也罢,都与我卫国公府无关!” 太夫人眼神跟刀子一般,话语更是半分情面都没留,孟夫人心神俱震,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 太夫人嘴上说不管,但事情关乎卫国公府,她并不能真的不管。 最后由陆铮出面处理了这件事情。 赵三杀人偿命被判斩首,孟夫人纵奴行凶、仗势欺人判杖二十。依大齐律法,每杖可用白银二十两抵,最后四百两银子结束此事。 孟夫人管家多年,从前到了年底,总是她最忙,也是最出风头的时候。 现在因为这件事情,她不仅交出管家大权,人也被禁足了。 她做的坏账、弄出来的亏空也被太夫人知晓,外面亏的那些太夫人不予追究,但是她挪到自己私库的里面的银子,却要一分不少地交出来。 被她牵连,整个二房的日子都不好过。 卫国公因此责怪她,在她禁足期间只来过一次,还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 陆蓁蓁怨她丢了颜面,陆荣怪她用人不善,两个人也很少来看她。 孟夫人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卫国公陆鹏成与他们的孩子。如今出了事,他们这样对她,孟夫人被禁院中,以泪洗脸,很快就消瘦下去。 “夫人!”嬷嬷飞奔而至:“国公爷来了。” “啊?”孟夫人不敢相信,立马起身想要更衣洗脸梳妆,陆鹏成人已经走了进来。 “国公爷!”孟夫人未语泪先流:“您终于来看妾身了。” 陆鹏成使了个眼色,让屋中仆妇下去,又小心把门关上,这才正色问:“那个刘嬷嬷,还活着吗?” “国公爷!” 孟夫人大惊,又赶紧压下声音:“她还活着,还有她的家人,都控制起来了。怎么了?” 陆鹏成脸色非常难看:“陆铮对我们起疑了,你这次的事情,就是陆铮出手做的!” “不、不会吧!”孟夫人打了一个哆嗦,声音都在发抖:“那我们该怎么办?” 陆铮可真狠! 他一出手就夺了她的管家大权,让她身败名裂,人财两空。 “我们杀了叶知秋,他会不会杀了我们?” “暂时不会。”陆鹏成僵硬道:“他现在应该只是怀疑,毕竟当年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 可是以陆铮的手段,估计也要不了多久了。 “可刘嬷嬷还在。”孟夫人又哭了,这次是吓的:“万一陆铮找到了刘嬷嬷……” “贵妃娘娘为什么不许我们杀了刘嬷嬷呢?” 孟夫人急道:“国公爷,你进宫去找贵妃娘娘吧?或者找四皇子,问问她们该怎么办?当年要杀叶知秋,是贵妃娘娘吩咐的。” “我们根本不知道贵妃娘娘为什么会这么恨叶知秋,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马上要东窗事发了,贵妃娘娘不能对我们不管不问啊。便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啊。” 孟夫人又急又怕,哭了起来。 她后悔死了,当年就不该因为陆贵妃的一句承诺杀了叶知秋。这事若是被爆出来,不说陆铮,就是太夫人都不会饶了他们二房。 陆鹏成也是这么想的,他在孟夫人房中坐了半天,直到掌灯时分也急匆匆去了四皇子府。 …… 四皇子刚刚从皇宫出来,他一回来,侍卫就跟他禀报,派到扬州给梁素馨弄病的那个人回来了。 四皇子大惊:“不是全部都灭口了吗?” “当时的确都灭口了。”侍卫道:“可事情毕竟发生在扬州,又过去了一年,不排除有漏网之鱼。” 若当时真的失手,没有将人杀死,只是重伤,极有可能那人养伤一年又回来了。 发生这种事情,那人侥幸活命,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自投罗网? 既然回来,八成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报仇。 不自量力! 四皇子冷哼一声道:“既然他自寻死路,那这一次就让他死个彻底。你现在就去办,不许那个人见到明天早晨的太阳。” “殿下。”侍卫道:“那人找不到了,好像跟锦衣卫接触上了。” “这……” 四皇子倒吸了一口气冷气。 锦衣卫的人知道了,就意味着陆铮知道了。 一旦陆铮知道还梁素馨的人是他,陆铮就会怀疑,然后顺藤摸瓜往下查。以陆铮的手段,他很快就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到时候…… 该怎么办? “备车。”四皇子声音发紧:“我要立刻进宫。” 就在此时,另外一个侍卫步履匆匆走了过来:“殿下,卫国公来了,他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禀报。” 四皇子心烦意乱,低喝道:“这个时候他还来捣乱!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侍卫说:“卫国公说,这次孟夫人出事,并非偶然,乃是卫国公世子的刻意安排。他说,事出紧急,要跟您商量对策。” 四皇子的脸色陡然变了。 “让他速速离开!” 说不定陆铮已经派人跟着陆鹏成了,陆鹏成这个时候过来,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他是幕后指使吗? “蠢货!”四皇子咬牙切齿道:“他是怎么过来的?乘坐马车来的吗?” “不是,卫国公乔装打扮了一番,他确认没有被跟踪。” “就说我不在!” 四皇子低声呵斥道:“开了后门,你们掩护他离开,就说我在宫里还没有回来,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侍卫应声去了,把四皇子的话告诉了陆鹏成。 陆鹏成急得团团转,本来急切想见到四皇子跟他商量对策。听侍卫这么说,便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凉了。 他早就来了,就怕扑个空,所以在一旁守着。他眼睁睁看着四皇子的马车进了皇子府,估算时间才来的,没想到四皇子竟然避而不见。 不会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四皇子不会不管他的。或许马车是空的,四皇子真的住在宫里了也不一定。 陆鹏成稳了稳心神:“那我在这里等四皇子回来吧。现在天色还早,宫里还没有落钥。” “国公爷还是先回去吧。”侍卫语气恭敬却带着毋庸置疑:“殿下不在家,我们不敢胡乱留人。在下送您回去。” 陆鹏成气得不行。 什么叫胡乱留人? 他之前明明经常等四皇子的,就是深夜留宿也不是没有。 陆鹏成当场就想发火,一抬头见侍卫神色很冷一副没有商量的余地,登时就明白了过来。 他是卫国公,是四皇子的舅舅,若没有四皇子吩咐,侍卫怎么敢如此强硬地赶他出门? 也就是说,四皇子的的确确就在府里,但是却对他避而不见! 为什么? 当初他是奉了四皇子、陆贵妃的命令才对叶知秋痛下杀手的,现在东窗事发,四皇子与陆贵妃要对他不管不问,让他做替罪羔羊了吗? 他们难道就不怕他把事情的真相告知陆铮吗? 卫国公正想着,突然四皇子神色匆匆地来了。 陆鹏成神色一松。 既然四皇子来了,就说明他不会放弃他们了。 他立马迎了上去:“殿下。” “舅舅。”四皇子正色道:“你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现在先回去,我这就进宫跟母妃商量对策。明天一早,我给你消息。” 陆鹏成最怕四皇子对他不管不问,既然得了四皇子一声保证,他的心也就放下了。 陆铮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国公府的世子而已。四皇子乃天潢贵胄,跟陆铮有君臣的名分,加上四皇子与陆贵妃谋算多年,陆铮绝对斗不过四皇子的。 陆鹏成与四皇子两个一前一后出了门,一个在侍卫的掩护下去他在脂粉胡同的私宅,一个进了宫。 …… 脂粉胡同外的大街,一个极不起眼的茶肆二楼雅间里,傅文正坐着品茶。 从这个窗户朝外望,所有往来脂粉胡同的人、车,都能尽收眼底。 此刻天已经黑透了。 “主子!” 霍山进来禀报:“四皇子已经进宫了,卫国公也正朝这里来了。之前钓四皇子的诱饵、还有钓孟夫人的刘福要不要……” “都处理了。” 傅文声音清冷,让人发寒:“做的干净一些,不要留下我们的痕迹。” 到底是辅佐过皇帝、做过内阁首辅的人,又对各人的性格、命门非常了解,算计起旁人来简直天.衣无缝。 刘福也好、四皇子看到的扬州漏网之鱼也罢,全是他一手安排,目的直指陆铮。 霍山早被傅文收服,对他的吩咐没有丝毫疑问,他应了一声就转身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陆鹏成换回了自己从前的装扮,坐上了马车,准备回卫国公府。 马车刚出脂粉胡同,突然一支翎箭破窗而入,深深钉入车壁之中。 护卫吓了一跳,立马团团将马车护在中间。 陆鹏成心中有鬼,还以为是陆铮杀来了,就在他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突然看到箭上带着一张纸条。 知道这是借箭传书,他稍稍放松,却依然怕箭上有毒,命小厮取下纸条。 “国公爷,没事。” 陆鹏成见小厮安然无恙,这才算彻底放心,他打开了纸条。 待看清纸条上的内容,他登时汗毛竖立,两手发抖。 “停车!”陆鹏成惊惧道:“快停车!” 马车停下,他不等小厮搬来凳子,就急不可耐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你们在这里等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过来!” 陆鹏成急急慌慌奔到茶肆门口,霍山迎上来说:“请国公爷上楼,我家主子等候多时了。” 陆鹏成眼底闪过深深的戒备:“你家主子是谁?” “国公爷上去既知。” 事到如今,陆鹏成也没有办法了,他怀着沉重的心情上了楼。 雅间里一对年轻的歌姬正抱着枇杷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见到这对歌姬的时候,陆鹏成心情更加沉重。 正座上坐着一个弱冠左右的青年,他闭着双眼,好像深深陶醉在美妙的歌喉中。 乍一看上去,这青年跟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一样,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听到动静,青年睁开眼睛,他摆了摆手,歌声戛然而止。 这青年长了一对冷峻沉郁,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张扬跳脱,放佛一潭古井,波澜不惊,让人看无法看透。 “你是何人?” 陆鹏成疑影重重,厉声道:“你诓我来此处到底有何事?” “国公爷贵人多忘事。”傅文倒了一杯茶水,做了个请的动作。 此时两位歌姬退下,从外面将门关上。 “我叫傅文。” 傅文这才看了陆鹏成一眼:“现在翰林院任职,国公爷可曾听说过我的名讳?” 傅文字时文,前内阁首辅傅士岐长孙,前科状元郎,很受皇帝看重。 他是五皇子的伴读,是二皇子一系的人。来者不善! “原来是你!”陆鹏成道:“你我本是殊途,你有何事?” 刚才那两个歌姬,是陆鹏成从前最喜欢召唤的,他不信这一切只是巧合。 傅文查到了脂粉胡同,连叶知秋死亡的真相都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陆鹏成如临大敌,十分戒备忌惮。 傅文神色清清冷冷:“我想救国公爷一命,送国公爷一份前程。” “本国公不懂你的意思!” “想必国公爷是在等四皇子先出手对付陆铮吧。”傅文道:“国公爷怕是等不到了,四皇子不敢动陆铮分毫,只会让国公爷做替罪羔羊。” “你!” 陆鹏成大惊:“你如何得知?” “我可以替国公爷渡过难关,还可以替国公爷除掉陆铮这个眼中钉,届时整个卫国公府便都是国公爷的天下。” “杀陆铮岂是容易之事!”陆鹏成冷笑:“你刚才说四皇子都奈何不了陆铮?你又如何除掉他?” “所以需要国公爷配合。”傅文道:“茶凉了,就不好喝了,国公爷不坐下来尝尝吗?” 陆鹏成心中天人交战,有心掉头就走,又被傅文所震慑,他考虑良久,最终在傅文对面坐了下来。 …… 陆铮跟庄明宪同时变得格外繁忙。 孟夫人不管家了,太夫人就让庄明宪与郑夫人管家。虽然有辛嬷嬷与各位管事嬷嬷帮忙,庄明宪手上的事情还是忙不完。 陆铮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五军都督府佥事,事情本来就多。又因为发生了孟夫人闹亏空一事,他觉得不对劲,也派人追查。 几件事情和在一起,他忙得不可开交。 可不管多忙,他一定会回来陪庄明宪吃晚饭,陪庄明宪散步消食,晚上与她亲密伦敦之后相拥入眠。 为了晚上能腾出时间,他每天早上都是天不亮就离开了。 庄明宪心疼他操劳辛苦,就把太夫人给了老山参拿出来给他做汤。 本打算用过晚饭消消食让陆铮喝的,没想到周成把陆铮叫走了。 夜深了下来,陆铮还在书房跟周成说话,这是从前所没有的事情。 庄明宪就拎了参汤去书房找陆铮。 走到半路上,又停了下来。 前世,她就是去了傅文的书房,听到了陆铮的死因,才会被毒死的。 心里有了阴影,她不敢贸然前去。 可是她也不想回玉澜堂,没有了陆铮,一个人孤零零的,她特别不习惯。 庄明宪干脆在书房外面的院子里散起步来。 她想走一走,累了就回去,躺倒就睡。 不料才走了没多久,陆铮就出来了,他一把握了庄明宪的手:“怎么不进去,在外面做什么?” 庄明宪道:“我怕你在忙,有事情,不敢打扰你。” “以后你尽管来。”陆铮亲了亲她的手,揽着她朝书房走:“我最近的确很忙,可我忙是为了我们能生活得更好。怎么才能生活得更好呢,当然是有你身边才行了。” “所以再忙,都没有你重要。”陆铮把她按在椅子上,让她休息:“不管我有什么事,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丢开,到你身边来。” 那怎么可能! 别的不说,就说他之前奉皇命去辽东,一走就是二十多天。难道她不让他去,他就不去了吗? 可陆铮有这个心,愿意跟她说这样的话,庄明宪就相信至少现在陆铮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他把她放在心上,她已经很满足了。 “好。”庄明宪微笑:“怎么忙了这么久?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她最近也太忙了,可是不管多忙,她都会问问陆铮朝堂上的事情,想以此来推断事情的发展。 过年的时候她也进宫拜见了皇后、陆贵妃,还跟四皇子碰了面。 以陆铮现在的势力,四皇子不敢动他,反而要想尽一切办法拉拢陆铮,毕竟陆铮是他夺嫡之战中最有力的支持者。 前世四皇子登基之前,也对陆铮特别的信任、倚重。 若不是她偷偷听到傅文说话,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四皇子会对陆铮痛下杀手的。 虽然现在四皇子不对杀陆铮,但不代表现在查不到线索。所有重大事情的爆发都绝非偶然一瞬,在此之前一定有很多蛛丝马迹。 只要认真留意,一定能发现线索。 “是。”陆铮也不瞒她,直接说:“赵三打死刘福家眷,此事不是意外,乃是有人刻意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冰珊瑚 投了1颗手榴弹 yaya 梦幻银水晶 Grance1216 各投了一颗地雷,谢谢大家(*╯3╰)   ☆、第94章 翻天(捉虫) 庄明宪神色立马变得凝重:“你是说, 二婶是冤枉的, 是有人故意陷害?” “二婶不冤枉,她这些年糊涂事没少做。”陆铮道:“只是赵三打死人, 这是一个陷阱。刘福故意卷钱逃走, 让二婶慌乱之下频出昏招。赵三与刘福家眷发生冲突, 那两个女眷皆是当场丧命,但极有可能不是赵三动的手,而是有人浑水摸鱼,打死了人。当时赵三又格外冲动,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推搡几下, 对方怎么就死了。” 能这么不动声色杀死人,对方必然很厉害。 庄明宪想了想道:“你查到了什么?” “查到了二皇子朱成敏。”陆铮淡淡地说:“皇上有意让二叔统领西山大营,若此事成真,对四皇子又是极大的一个助力。朱成敏欲破坏此事,从二叔身上无法下手,就把主意打到了二婶身上。” “不知是谁出的这么一个主意,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尖酸阴狠的小家子气。”陆铮眉头一挑, 冷笑道:“可是也很有用,至少的的确确抓住了二婶的错处, 给二叔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从女眷这里下手, 手段的确不怎么光明。 庄明宪听他语气不善,就问:“那你准备怎么做?要反击回去吗?” 前世的陆铮就是在正兴十一年底扳倒了二皇子的。 “我们先静观其变吧。”陆铮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先把我跟二房的恩怨解决了再说。” 关于母亲叶知秋被毒杀一事,他这里已经有了进展。可以肯定,的的确确是二房下的毒手。 当时陆鹏成已经袭爵做了卫国公、孟夫人是卫国公夫人, 陆家内宅也是由孟夫人主持中馈,二房在卫国公府可谓是一家独大。 他不知道二房夫妇为何要下这个毒手。 其二,他没有找到证据。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二房,可一到最关键的地方线索就断了。 不过,他有耐心,一定能抓到陆鹏成的把柄。 庄明宪皱起了眉头。 她总觉叶知秋被毒杀一事,跟四皇子杀陆铮有很大的关联。 “你尽快查证。”庄明宪无不担忧道:“越快越好。” 只要叶知秋死亡的真相浮出水面,她能获得更多的线索,就可以把四皇子图谋不轨的事情告诉陆铮。 见她眉头紧锁,陆铮伸手在她脸颊上刮了一下:“你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呢。” “我不担心。”庄明宪抓了他的手,轻声说:“我就是在想,二叔跟公公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到底也是兄弟。公公不在了,爵位也由他承袭了,他不说照顾长兄遗孀,怎么还能暗下杀手?” “可见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庄明宪说:“你现在全心全意帮着四皇子,万一有一天你跟四皇子发生分歧怎么办?对了,你有没有做过让四皇子不高兴的事情呢。” 陆铮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让四皇子不高兴的事情,还的的确确有一件。 皇帝信任厉春,导致厉春一天天坐大,不说权倾朝野,也到了无人敢与之抗衡的地步。 四皇子与陆铮一直想扳倒厉春,把锦衣卫收拢到四皇子一系,这样就大大增加四皇子夺嫡成功的筹码。 陆铮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收集到厉春的证据。正准备扳倒厉春,不料厉春竟然跟二皇子有接触。 陆铮跟四皇子就决定等一等,让厉春彻底上了二皇子的船再动手。到时候不仅可以扳倒厉春,还能给二皇子泼一盆脏水。 只是还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厉春就抓了庄明宪。陆铮为了护庄明宪不顾四皇子的阻拦与不满设下了计谋,扳倒了厉春。 四皇子当时很不高兴,几次问他为何急着出手,他一直闭口不提。 一则,他手握权势,他不想说的话,任谁也问不出来。二则,四皇子与他向来亲厚。所以,他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四皇子不生气,是真的不生气,还是隐忍不发?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样前车之鉴屡屡上演。 陆铮神色渐渐凝重。 陆铮心计智谋过人,庄明宪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安静地陪在陆铮身边。 陆铮一抬头,见庄明宪正色坐在那里,他心头蓦地一软。 “你别担心。”陆铮抓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又亲:“就是为了你,我也会事事小心。” “走。”他一把将庄明宪抱起来:“我们回去睡觉。” 说到睡觉两个字,眸中华光璀璨,意思不言而喻。 庄明宪脸颊发热,只装作看不懂。 一路回到玉澜堂,陆铮将庄明宪放到床上,去亲她的耳垂。他知道这是她最敏感的地方。 从第一次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这三个多月来,他们一共做了一、二、三、四……好吧,除了不方便的时候之外,陆铮几乎夜夜都折腾她。她也终于明白了祖母说的那些话。 陆铮待她好,几乎事事都依着她,答应她的事情,也都能办到。只是一到了床上,他说话就不算话了。 她知道陆铮喜欢她,只要身体能承受都由着他。 而且,她也很喜欢跟陆铮在一起的感觉。 庄明宪脸红红的,却没有像从前那般闪躲,她伸出双手,主动搂住了陆铮的脖子。 “安安。” 陆铮的声音瞬间就沙哑了,呼吸也越发粗重起来。 “世子爷!” 门外突然响起童嬷嬷的声音:“宫里来人了,皇上急诏您跟夫人进宫。” 床榻上的两人身子俱是一僵。 特别是陆铮,一双大手正在揉搓那对玉兔般的柔软。 可他的动作也只是停顿了片刻,就继续撩拨起来。 “世子爷!”童嬷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格外急躁:“传召的公公还在外花厅等着呢。” 这下子庄明宪清醒了。 “陆铮!”她推了推正在上下其手的人:“宫里必然出了急事。会不会是皇上病了,否则怎么会让我也去。” 不待陆铮回答,她人已经坐了起来,迅速穿了中衣,同时把散落在地上的男子衣裳捡起来递给他。 好好的兴致被搅得一干二净。 陆铮接了衣裳,走到屏风那边,高声唤人:“童嬷嬷,谷雨,快进来服侍夫人更衣。” 夫妻二人穿了衣裳,立马朝外院走去。 传召的公公见了他们,急切道:“世子爷、世子夫人,公主出事了。” 大齐朝公主不少,皇帝的姑姑、姐妹都是公主,可她们都是有封号的。 能略去封号,被直接称呼为公主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陆贵妃所出的静乐公主。 她是正兴帝活着的唯一的女儿。 “出了什么事?” 此刻的陆铮全无与庄明宪在一起时的温柔亲切,他满脸的严肃冷傲:“我们先上马车,边走边说。” 他握着庄明宪的手,那公公就一边走一边道:“公主摔了一跤,昏迷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皇上让世子夫人去给公主看一看。” 静乐公主是孩童心智,对陆铮这个表哥多有依赖,陆铮闻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让马车快一些吧。” 庄明宪的手被陆铮握着,心情却有些沉重。 刚才公公说了,她才想起静乐公主的确是今年的春天薨逝的。没有任何的征兆,非常突然就薨逝了。对外宣称是得了重病。 等到今年年底,陆铮与四皇子朝二皇子发难,不仅说他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还说他心狠手辣、残害手足,下毒杀死了静乐公主。 都怪她前世对这些事情了解的太少了。 她现在非常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多出去走走,没有多跟那些文官家的命妇打打交道,以至于她现在特别被动,等到事情临头了才想起来。 庄明宪是奉诏进宫,有皇帝特旨,所以一路不停,直接抵达陆贵妃居住的毓秀宫。 公主大了,本该有自己的寝宫,静乐公主虽然年纪到了,但还是孩子心性,为了方便陆贵妃照顾静乐公主,静乐公主一直住在毓秀宫玉明殿。 玉明殿里愁云惨淡,正兴帝脸色沉重,陆贵妃眼圈发红,但面容沉静,尚能控制情绪。四皇子脸色苍白,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庄明宪进来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了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正欲跪拜行礼,正兴帝就摆手道:“现在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给静乐看病要紧。” 静乐公主吃得格外胖,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塌上,呼吸非常微弱,头上的伤口已经被纱布包扎好了,隐隐有血迹洇出来。 不必诊脉,庄明宪就知道静乐公主这是头部受到重创、失血过多。 大殿里格外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庄明宪给静乐公主诊治。特别是陆贵妃与四皇子,一个身体绷得紧紧的,一个嘴唇抿成了一条缝,显然格外紧张。 “如何?”正兴帝当先开口。 “情况非常不乐观。” 事关重大,庄明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她直言不讳道:“臣妇可以针灸加汤剂试一试,但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你不是神医吗?”陆贵妃目光凌厉,质问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失望与愤怒:“你怎么能没有把握呢?” 像陆贵妃这样的病患家属,庄明宪之前见过不少。 她理解陆贵妃疼爱女儿的心情,她也想救死扶伤、治好静乐公主的病。 她是大夫,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静乐公主失血过多,身体一时间无法修复。针灸也好、喂药也罢,都是帮助她身体修复的,至于能不能修复、多久能修复,还要看静乐公主自己的命了。 “臣妇不敢妄言。”庄明宪恭敬道:“确实没有把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陆贵妃瞪着庄明宪,目光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皇上。”陆铮上前一步,把庄明宪护在身后:“救人如救火,是否要内子给公主治疗,还需早拿主意。越耽误下去,情况越不利。” 他的声音在大殿响起,陆贵妃心头一凉,立马收回视线。 四皇子如梦初醒,他立马道:“母妃。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连试都不敢试一下,不如让卫国公世子夫人放手一搏吧。” 陆贵妃当然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 正兴帝当机立断道:“庄氏,你立马开方子,针灸需要什么东西你也一并说出来。外面站着的太医,随你差遣。你不必有心理负担,只管诊治。若能治好,便是你大功一件。若是治不好……” 正兴帝顿了顿,视线在屋里扫视一圈:“朕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赐你无罪!” 有正兴帝这句话,庄明宪心头一轻:“是,臣妇必竭尽全力救治公主。” 正兴帝又道:“万全,你听卫国公世子的吩咐,务必要全力配合。” 有了正兴帝发话,所有人员都行动了起来。 银针、汤药很快就一一准备齐全。 等庄明宪给静乐公主治疗结束,外面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她能做的,已经尽力做了,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忙了一夜,累了一夜,精神又高度紧绷,她脸色憔悴,眼底一片乌青。 陆铮心疼极了,带她去偏殿,让她到床上躺下。 “你先睡,公主那边有消息了,我来叫你。” 庄明宪也知道自己太累了,再不休息恐怕支撑不住,她也不逞强,趟下之后,见陆铮眼底也有些淡淡的青色,就道:“你也睡会吧。” 她忙了一夜,陆铮也一夜未合眼地守着她。她累,陆铮也累啊。 “我不累。”陆铮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亲了亲她的鬓角:“睡吧,我守着你。” 他说着,手在庄明宪身上拍了几下,像哄孩子一般。 庄明宪的确困了,有陆铮守在身边,她格外安心,双眼一闭,就沉沉睡去。 宫女送了早膳过来,陆铮摆了摆手,让她们放在外面。 他的小姑娘累了,现在需要休息。 陆铮也闭上双眼养神,外面又响起脚步声,他眉头一皱,眼睛扫过去,见万全站在门口。 “出了什么事?” 他快步走到门口,压低了声音。 “世子,太夫人出事了。”万全不敢隐瞒,把得知的消息汇报给陆铮知晓:“太夫人得知静乐公主出事,突然吐血晕厥。” 陆铮脸色一变。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太夫人出事。 太夫人早年丧夫被继室婆婆赶出逼得走投无路,却拼尽全力让爵位落在了三岁的陆鹏举身上。 她以寡妇之身,不仅将陆鹏举抚养长大、培育成材,对待妾氏的孩子也没有一味的打压。 等到陆鹏举阵亡,有人责陆鹏举懈怠战事,上书要追究卫国公府的责任,又是她一肩担起整个卫国公府。 若非她两次力挽狂澜,卫国公府或许早就跟其他顶级豪门一样衰败了。 所以,有人称赞太夫人:健妇持门户,胜一大丈夫。 在陆铮心里,太夫人心性比男子还要刚硬,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乍然听闻太夫人吐血昏厥,他非常担忧。 片刻的慌乱之后,他立马冷静了下来:“多谢公公告知,还请公公安排太医去卫国公府救治。皇上下朝了吗?” 太夫人只生了两个孩子,长子陆鹏举已经病逝;长女陆静华入宫为妃。 因与陆贵妃见面不容易,静乐公主出宫方便经常到卫国公府来,太夫人最疼的人便是静乐公主。 对陆铮她是倚重、信赖;对静乐公主那是真真正正打心眼里的疼爱。 太夫人年事已高,乍然听闻此事,承受不住也是有的。 万全说:“皇上已经派了太医前去给太夫人救治,皇上说您是留在宫中、还是回去看太夫人都请您自便。” 陆铮本就做好了回去的打算,闻言道:“我这就回去。内子这里还请公公多为看顾。” 万全虽然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但陆铮鲜少有这么客气的时候,他忙正色道:“世子只管回去就是,皇上吩咐了,让奴婢全力配合世子夫人,这配合自然是要方方面面都配合的。有奴婢在,断不会让世子夫人受了委屈。” 陆铮对庄明宪的疼爱在乎,他看得真真的,哪怕得罪了陆铮,都不能得罪庄明宪。 陆铮转身进去,给庄明宪掖了掖被角,才大步离开。 静乐公主的安危系于庄明宪一身,这个时候绝不会有人敢动庄明宪分毫。 再有昨天皇帝发话,万全一直在旁看顾,庄明宪甚至比在卫国公府还安全。 可他依然不放心。宫里的危险,他比谁都清楚,哪怕心急如焚,想一步跨到太夫人身边,他也还是耐着性子,去找周成。 昨天周成跟他一起进宫,只是周成的身份没资格进毓秀宫,只能在别处等候。 陆铮找到周成,交代他如果庄明宪出宫,一定要寸步不离地护送。 周成嘻嘻笑:“知道了!您放心吧,我一定把夫人安安全全地送到家。” 心里却在腹诽,怎么从前没发现自家世子爷是个妻儿奴呢。 陆铮嫌马车太慢,直接骑了马就一路奔回卫国公府,丁兴已经在门口等候他了。 “怎么样了?”陆铮翻身下马,随手把马鞭扔给门房的下人,马也不用管,自有人去牵了安置妥当。 “世子爷,您别着急。”丁兴一边走一边跟陆铮汇报太夫人的情况:“太夫人是怒极攻心、血气上涌造成的吐血晕厥。太医说不是大症候,只是太夫人年事已高,又太过忧心,所以需要精心保养,不可耽于忧伤悲痛。” 陆铮正色点头:“我知道了。” 要让太夫人不再忧伤悲痛,除非静乐化险为夷。 陆铮大步进了太夫人的卧房。 太夫人已经醒了,因为担心静乐公主,太夫人神色憔悴,眼圈泛红,一头银丝格外刺目。 “祖母!” 陆铮蹲在太夫人床前,握住了太夫人的手:“明宪跟十几位太医正在给静乐救治,现在静乐已经化险为夷了。祖母,您别担心了。现在,你需要保重自己的身体,静乐醒了,还想让您进宫去看她呢。” 太夫人泪流满面:“不、你不必安慰我了,静乐不会好的,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静乐!” 太夫人素来冷静刚强,陆铮从未见过她这般痛苦失态。 “祖母!”陆铮道:“你冷静一些,静乐是不小心摔倒磕到了头,跟您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知道!靖臣!”太夫人声音里都是凄凉、痛苦、自责:“我未出阁之前,有高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八字太硬,五行不全、凶中带煞,只能孤独终老,不可成亲生子。否则,克夫克子克所有儿孙,最终还是孑然一身……” “那都是假的。”陆铮正色道:“八字这种东西,玄而又玄,不过是算命先生胡言乱语之说,怎可当真?” 太夫人抓了陆铮的手,力气奇大,指甲都掐入陆铮的肉中,眼中都是戾气:“我从前也不信的,可老国公爷、大郎、你母亲……一个一个离我而去。现在又轮到静乐!该死的人是我!如果我死了,这一切都不会有了。” 太夫人痛苦地躺在了床上。 陆铮不再劝了,只静静地陪在太夫人身边。 太夫人的性格他比谁都清楚,她老人家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受不了打击而已,多年的郁怒积在心里,她需要一个发泄的机会。 他说再多都没有用,他要做的就是陪伴。太夫人发泄之后,很快就能想通。她持掌卫国公府多年,再大的风浪,她老人家都平安无虞地渡过了。绝不会过不了这个小坎。 果然,太夫人闭目躺着,任由眼泪流下来,却不再情绪激动。 太夫人躺了很久,乍一看像睡着了一样,她右手不停地捏着左手的关节。 陆铮知道,太夫人这是在平复心情,每当太夫人情绪激动的时候,她都会用这个方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辛嬷嬷捧着黑漆托盘,把汤药放了下来。 辛嬷嬷等了一会,就道:“太夫人,药凉了。” 太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眼底虽然发红,却不再痛苦无措,已然恢复了素日的冷静。 陆铮把太夫人扶了起来:“祖母,我喂您喝药。” “我自己来。”太夫人端了药碗一饮而尽,漱了漱口问陆铮:“静乐到底怎么样了?你跟我说实话。” 听她这样说,陆铮松了一口气,他不再隐瞒,把庄明宪救治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辛苦庄氏了。”太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等事情完结,一定要让她好好歇一歇。还有你,一夜未睡本就辛苦,又急着从宫里赶回来。” 只要太夫人跟庄明宪平安无事,陆铮觉得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祖母,您休息一会吧。”陆铮说:“我这就回宫里了,说不定静乐已经醒了呢。” “也好,庄氏一个人在宫里恐怕也不安心。” 太夫人道:“辛嬷嬷,把我昨晚让你熬的参汤盛过来,一份装在碗里,给世子爷喝。一份用瓷瓮装了,让世子爷带进宫里去。” 她和蔼道:“我看庄氏身子太弱了,别为了救静乐把她给累坏了。” 太夫人连这个都想到,证明她老人家是真的没事了。 陆铮神色大霁,接了参汤一饮而尽。 “祖母,我这就去了。” 太夫人目光陡然一寒,眸中都是憎恨、痛苦、厌恶,好像陆铮是她的仇人一般。 “祖母!”陆铮大惊:“你……” 一语未出,他只觉腹中一阵绞痛,两眼阵阵发黑,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参汤有毒! 下毒的是太夫人! 是最最疼爱他的祖母! “祖母……”陆铮只觉万箭穿心,不敢置信:“为什么?为什么?” “住口!”太夫人怒火中烧,满面狰狞:“你这野种,也配叫我祖母!” 她双目猩红,痛心疾首:“我也想问问叶知秋那贱人,我陆家、我儿鹏举如何对不起她了,她要这般对待我们!” 她的儿子在浴血奋战,叶知秋却不守妇道,对他这般折辱!还混淆陆家血脉,她疼爱的二十多年的长孙,竟然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她如何能忍? 如何能忍! 太夫人声音如刀,一下一下凌迟着陆铮的心:“你去问问叶知秋那个贱人!为什么要这般对我们陆家!” 陆铮浑身发抖,腹中如火烧,他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不是陆家的子孙! 那他是谁? “你给我滚!” 太夫人声音里全是憎恨:“滚出去,别弄脏了我陆家的地方。” 陆铮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跌跌撞撞不受控制。 他踉踉跄跄朝门口跑去。 只见一人飞奔而来:“陆铮、陆铮!” 安安…… 走!快走! 危险! 陆铮大声的呐喊,却发现自己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陆铮!” 庄明宪声音凄厉惊恐,在陆铮倒地之前一把托住了他。 他衣襟已经染红,脸上都是泪水,在她碰触他的一瞬间,缓缓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小可爱的打赏,比心 冰珊瑚 投了1颗火箭炮 小院子 江然 咩咩咩 各投了一颗地雷   ☆、第95章 事 三月中的京城暖风和煦, 柳枝轻摇, 杏花初绽,枝头满是春意。 陆贵妃所住的毓秀宫是从来都不缺名贵花草的, 连庄明宪临时休息的侧殿里都摆放了很多鲜花。 一夜未眠, 庄明宪一躺下, 很快就睡着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庄明宪本就睡得不太沉,听到脚步声, 立刻就醒了。 “世子夫人!” 宫女急道:“公主醒了。” 太好了! 对于大夫而言, 没有什么比听到病患好转更好的消息了。她立马从床上起来:“我这就去看看公主。” 玉明殿里静悄悄的,除了几个垂手而立的宫女之外竟再也没有别人,跟庄明宪想象中众人喜气洋洋的情况大不相同。 四皇子迎了上来:“表嫂!” 他急切地说:“静乐醒了,情况有些不太对,我不敢告诉别人,只得请了你过来。” 庄明宪神色一凛:“我先看看再说。” 静乐公主的确已经醒了,见有人来了, 她情绪有些激动,张嘴想说话, 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静乐!”四皇子道:“你别怕, 四哥在,你不会有事的。” “你看……”四皇子焦急地看着庄明宪:“这是怎么回事?” 庄明宪忙上前给静乐公主号脉、查看伤势,静乐公主几次想抓她的手,都被四皇子压住了。 “静乐你别担心, 有太医在,你很快就能说话了。你别怕,乖乖静乐,四哥会陪着你的。” “公主,你别担心。”庄明宪也说:“你是脑中有血块压住了控制说话的经络,只要针灸活血、同时服用活血化瘀的汤剂,你很快就能康复。” 庄明宪握了她的手,哄道:“到时候,你就能跟从前一样说话了。” 静乐公主不再激动了,只是望着庄明宪的眼神有些不相信。 庄明宪微微一笑:“我保证!” 她伸出手跟静乐公主拉勾勾:“我一定能治好静乐公主。” 静乐公主这才彻底相信庄明宪,她安静下来,身子却晃了晃。 四皇子赶紧扶住她:“好静乐,快躺下。你失血过多,坐久了,头会晕。你睡会吧。睡醒了就好了。” 静乐公主本来就精力不济,闹腾了一会,的确累了。在四皇子的安抚下,她很快就睡着了。 四皇子这才跟庄明宪到外面说话:“表嫂,静乐真的能康复吗?” “可以的,静乐公主已经醒了,身体慢慢会恢复如常,失语也只是暂时的。” 四皇子神色陡然一松:“那就太好了。我就是怕她病情有个反复,母妃受不住,所以才不敢告诉别人的。既然如此,我就可以放心地告诉母妃了。” “对了,表嫂,你打算什么时候给静乐针灸头部活血呢?”四皇子问:“今天就可以吗?” 静乐公主是正兴皇帝唯一的女儿,又是顽童性格,所以天真活泼在宫里受尽疼爱。四皇子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自然比别人更疼爱她。 昨天晚上,四皇子守了整整一夜。后来其他人都去休息了,他也依然舍不得静乐公主,一直守护在旁。 以后这个人,将会是陆铮的劲敌,是杀死陆铮的凶手。 庄明宪心里戒备,却不会在静乐公主的病情上进行隐瞒:“至少也要半个月之后。当务之急,是要让静乐头部的伤口长好愈合,让她失掉的血快速补回来。等她身体恢复大半,性命无忧了,才能治疗头中淤血。” “好,情况我都知道了,辛苦表嫂了。”四皇子说:“外祖母听闻静乐受伤,惊痛交加,吐血昏厥,表哥得知情况,已经先一步回去了。” “表嫂,你也回去吧。”四皇子道:“现在静乐已经平安,外祖母那边更需要你。” 听了四皇子的话,庄明宪心里一惊:“好,我这就出宫。皇上与贵妃娘娘那边,还请殿下替我告罪。” 庄明宪走了,四皇子脸色阴沉下来,他转身去看静乐公主,对宫女吩咐道:“去把汤药端来。” 宫女端了汤药过来,正要给静乐公主喂药,四皇子道:“你们退下吧,我来。” 宫女不疑有他,躬身退了下去。 四皇子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挣扎犹豫片刻之后,最终把药粉倒入药汤之中。 目光从静乐公主沉睡的脸上划过,四皇子暗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静乐,你别怪四哥。 …… 庄明宪心里牵挂太夫人,出了毓秀宫,她片刻不敢耽误出宫回卫国公府。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没看到吐血晕厥的太夫人,却看到了吐血倒地的陆铮。 庄明宪骇然,惊声尖叫着扑到陆铮的身边。 “陆铮……陆铮……” 她心痛如刀绞,人瑟瑟发抖,却死死咬着牙关,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能乱,要冷静。 庄明宪,你要冷静,陆铮还等着你救命呢! 点穴定经络,阻毒蔓延;再催吐,使患者吐出□□;洗胃,清理残留余毒;服解药…… 服毒之后的急救法,早已根深蒂固在她的脑海中,这些东西好像本能一般,不用思考她就知道如何做。 庄明宪一边给陆铮施救,一边泪落如雨。 陆铮,你不要死! “来人!” 陆鹏成面目狰狞,指着陆铮与庄明宪,下令道:“速速击杀陆铮!” “谁敢?” 周成一声大喝,手持龙泉宝剑,一马当先直奔陆铮身边而来:“胆敢助纣为虐,伤害世子爷,你们统统该死!” 丁兴与童嬷嬷落后一步,眨眼间就将陆铮与庄明宪护在中间。 庑廊下站着的侍卫面面相觑,犹豫不决,不知究竟该听谁的话。 只见丁兴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重重摔于地下,“砰”地一声,一阵烟雾腾起,众人忙护住头脸,再去看时,院中已空空如也! “该死!” 陆鹏成气急败坏,重重摔了身侧一个侍卫一耳光:“还不快追,务必将陆铮击杀!” “住手!” 一声苍老凌厉的怒喝声响起,太夫人在辛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你要干什么?”太夫人目光犀利,如愤怒的困兽:“你是不是想闹到人尽皆知才满意?是不是要坏了卫国公府的名声你才高兴?” 陆鹏成被她这样质问,只觉心头一寒。 他摆了摆手,让侍卫下去,这才解释道:“太……太夫人,我不过是怕陆铮侥幸逃脱……” “他逃不了。” 本以为陆铮能命丧当场,不料庄明宪竟然及时赶到给他催吐。 不过这药毒性非常裂,即便庄明宪给陆铮催吐,即便她有神医妙手,没有配方,配不出解药,陆铮绝活不过三天。 太夫人冷冷地瞪着陆鹏成:“收起你那点子小心思!叶知秋与侍卫通奸,生下陆铮一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那个侍卫,立刻杀了!” “还有你!”太夫人毫不客气道:“此事但凡有一点风声传出去,你这个卫国公便让给老三坐吧。” 叶知秋这个贱人,竟然如此折辱她儿陆鹏举,不杀陆铮为陆鹏举报仇,她实在难以忍受。 杀陆铮,为陆鹏举出气,却不能让此事宣扬出去。 陆鹏举一世英名,不能坏在叶知秋、陆铮手中。 她的儿子,活的时候是英雄;死了,也要世世代代受人敬重,绝不能让他的名声受损。 “太夫人,您放心,我刚才就是一时冲动,怕陆铮跑了,以后再回来报仇。既然您说陆铮必死无疑,那我就放心了。这件事情关乎我们卫国公府的颜面,儿子自然不敢透露半句。” 太夫人心狠手辣,老而弥坚。疼爱了陆铮二十年,说杀就杀了,竟然一丝情分都不留。 若是换作别人,哪怕再恨,都要犹豫一下。 没想到太夫人凶狠至此。 傅文没说错,太夫人的确冷酷无情。 她能翻脸毒杀陆铮,他这个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陆鹏成知道,太夫人一怒,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没有爵位,恐怕还有更可怕的后果。 陆鹏成忙道:“儿子这就去处理那侍卫,就让陆铮与他这对父子到了地下再相见吧。” 陆鹏成急急忙忙地杀了侍卫,然后去找傅文。 傅文太厉害了,竟然算无遗策,连太夫人的反应都料到了。 傅文帮了他这样一个大忙,他求的是什么呢? 陆鹏成赶到从前约定的地方,却没有见到傅文,只见到傅文的侍卫:“卫国公请回吧,我家主子说了,事情已经了结了,日后便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了。” 陆鹏成愕然。 怎么会这样? 傅文帮他除去陆铮,却什么都不求? 这不可能! 他一定有什么目的。 傅文为什么要帮他,难道仅仅是为了夺妻之恨想要报复陆铮吗? 这未免太荒诞了。 不、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本国公还有一些未了的事情要与傅状元当面说清楚。”卫国公道:“你速速去报给傅状元知晓。” 侍卫轻慢道:“国公爷,你还是请回去吧,我家主子跟您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过,既然国公爷这么说了,那小的自然要报告给主子知道的,至于主子见不见您,小的就不能做主了。您先回去等候消息吧。” 他好歹也是堂堂国公爷,这侍卫对他一丝恭敬都没有! 陆鹏成非常生气,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跟侍卫争执的时候,他冷冷瞥了侍卫一眼,转身走了。 侍卫正是傅文身边第一得力之人,他名叫霍山。 霍山走进茶楼的一个雅间,恭谨道:“主子,卫国公说陆铮原本已经伏诛,不料被庄氏所救,没有解药,陆铮活不过三天。” 傅文本来气定神闲地坐着,听了这话立马脸色一变,他用力地将桌上的茶具悉数扫到了地上。 霍山站着不动,任由瓷器在自己脚边破碎。 傅文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 他占尽先机,藏于暗处,本以为算无遗策,不料还是漏算了。 这次没有得手,下次再杀陆铮,难于登天! 庄明宪,你简直就是我命中的克星。 傅文深吸了一口气,眼眸闪过一抹阴冷。 他能做的,都做了,只希望老天爷不要站在陆铮那边,让他顺心顺意这一回吧。 霍山见傅文平息了暴怒,问:“下一步要动手吗?” “时机还没到。”傅文声音冰凉:“再等等。” 霍山不知傅文再等什么,他应了一声是,退到门口等候。 从清晨到傍晚,傅文一直不曾离开茶肆,霍山也就一直在门口护卫。 突然,有人来了:“主子在吗?” 霍山点头:“已经等你一天了。” 那人疾步进入,跪在傅文面前:“主子,静乐公主薨逝。” “嗯。”傅文点点头,淡淡道:“可以开始了。” 陆铮,好戏这才开始呢。 我倒要看看,你即便是活了,又该如何面对昔日故交,又该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 静乐公主于午时之后薨逝,薨逝的消息下午才由宫中发出。 陆贵妃痛不欲生,当场晕厥。 直到掌灯时分才幽幽转醒。 “母妃!”四皇子立马扑到陆贵妃身旁:“母妃,你终于醒了,儿臣……” 清醒的第一时间,陆贵妃就看到了四皇子,她眸中划过痛苦、折磨与怨恨。 “朱成昊!”她连名带姓叫着四皇子的名字:“你好狠的心,静乐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下得去这个狠手!” 她只有一儿一女,这个女儿是皇帝唯一的女儿,长得漂亮又天真可爱,皇帝疼爱静乐,对她也宠爱有加。不管宫中再来多少新人,都动摇不了她的帝宠。 因为她不仅有一双儿女,还有叶知秋留下的虐种陆铮。 只要陆铮在,她就能盛宠不衰。 不料,静乐五岁那年,宫中新晋的嫔妃中,有一个施答应跟叶知秋容貌十分相像,皇帝对那施答应十分宠爱,短短三个月,那位施答应就晋升为玉嫔。 那玉嫔恃宠而骄,屡屡挑战她的威信,她怒不可遏,狠狠责罚了玉嫔。玉嫔怀恨在心,给她下毒,她知道那点心有毒,本想转送给皇后,到时候一箭双雕,不料被静乐吃下。 那位玉嫔被打入冷宫,静乐也因中毒连续半五天高烧不退,等退烧之后,又精心调养了七八天才醒过来。 当时她以为静乐平安无虞,不料从此之后,静乐一直像个小孩,只长身体,不长心智。 因为这件事情,她一直悔恨愧疚,除了帮四皇子夺嫡之外,一颗心全扑到了静乐身上。 可是,现在静乐公主却被她的儿子,静乐的亲哥哥给杀害了。 陆贵妃痛如刀割,恨不能代替静乐去死。 “母妃!” 四皇子愧疚悔恨,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我没有办法,妹妹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知道陆铮的身世,她知道我们要杀陆铮,那天你也看到了,我不是真的要害妹妹,我只是怕她乱说话,怕她嚷嚷出去人尽皆知……” 她知道。 静乐公主听了他们的对话,高声嚷嚷着要跑出去,四皇子去追,抓了她的衣裳,两人推搡之下,静乐跌了一跤。 “我知道你当时不是故意的,可今天呢?你怎么能对静乐痛下杀手!朱成昊!你太令我失望了。” 四皇子被这般责怪,也悔恨交加:“儿臣不是故意要杀妹妹的,难道在母妃眼里,儿臣就是这般心狠手辣之徒吗?我怕静乐醒来会走漏消息,所以给静乐服用了哑药,我只是想让静乐没办法说话而已,我没想到她会……她会出事。” 陆贵妃泪流满面,一语不发,把脸转过一边,不愿再看四皇子。 四皇子原本跪在床边,见陆贵妃如此,就痛声道:“看来母妃是不愿意原谅儿子了,既然如此,儿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妹妹被我所害,我这就以命抵命,偿还静乐。” 四皇子说着起身,稍稍蓄势就要朝柱子上撞。 “昊儿!”陆贵妃大哭:“你是要逼死我……” “儿臣怎么敢?”四皇子哭着跪倒:“儿臣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求得母妃的原谅了……” 外面突然传来高声的通禀:“皇上万福金安。” 两人有片刻的慌乱,却又很快恢复。 皇帝进来,见陆贵妃哀哀痛哭,四皇子满脸是泪,不由想起静乐公主,他长长一声叹息,走到床边,握住了陆贵妃的手。 四皇子见状,立马退了出去。 “静华。”皇帝痛声道:“静乐已经去了,你该照顾好自己。你还有四儿、还有靖臣、还有朕,朕会陪着你的。” 听到靖臣这两个字,陆贵妃心头一颤,越发痛恨,更多的眼泪涌了上来。 她特别后悔! 那一年她有孕小产,正兴帝特许她娘家人进宫觐见,太夫人跟叶知秋看她,碰上了正兴帝。 叶知秋貌美,又得哥哥陆鹏举宠爱,偏生多年不曾生育,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既有小姑娘的娇媚,又有妇人的韵味。 正兴帝与叶知秋一见钟情,却隐忍不发,暗暗藏于心中。 打那之后,正兴帝时常到陆贵妃这里来,却鲜少在她宫中过夜。就算留下来,也只是安寝而已,绝不与她伦敦。 别人羡慕陆贵妃盛宠不衰,只有她知道那不过是假象而已。 陆贵妃试探过多次,正兴帝却从不透露分毫。 她甚至放下身段,求正兴帝给她一个孩子,换来的不是正兴帝的垂怜,而是冷漠。 直到一年之后,浙江倭患严重,倭寇迅速壮大,大举进犯浙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浙江沿岸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正兴帝任命陆鹏举为抗倭大将军,让他抗击倭寇。 陆鹏举出征第二天,陆贵妃与嫂子叶知秋一起去护国寺给哥哥祈福,不料正兴帝也去了,还提出让她把叶知秋叫过来。 她当时惊得魂飞天外,自然不从,正兴帝丢了三尺白绫给她:“要么你去,要么你死,朕,让别人去。你只管去死,叶知秋这个人,朕是志在必得的。” 迫于无奈,陆贵妃最终选择苟且偷生,骗了叶知秋过来。 叶知秋被奸.污,恨毒了她。 她以为叶知秋会自尽,没想到叶知秋竟然一切如常。 陆贵妃当时气叶知秋,想着这一切祸事皆是叶知秋那张妖媚的脸引起的,她一心盼着叶知秋受辱后自尽,这样便一了百了了。 后来想想,八成是正兴帝以哥哥陆鹏举的性命相要挟,叶知秋才不敢自杀。 两个月后,陆鹏举战死,叶知秋万念俱灰,欲撞死在陆鹏举的棺椁前。 因为被人挡了一下,只是受伤,并无性命之忧,又被大夫诊出怀了身孕,她才歇了求死之志。 叶知秋嫁给陆鹏数年为孕,突然有了身孕,她的心情可想而知。她当时根本不确定孩子究竟是正兴帝的还是陆鹏举的,或许是心存侥幸,或许是舍不得孩子,她最终选择把孩子生了下来。 后来正兴帝御驾亲征鞑靼兵败被掳,叶知秋一直活得好好的。 等正兴帝被迎回朝,陆贵妃就让陆鹏飞毒死了叶知秋。 她想毒死陆铮,不料叶知秋临死前突然把陆铮送进宫中,让陆贵妃抚养。 正兴帝欣然同意。 陆贵妃迫于无奈,不得不答应下来。却也知道,正因为她亲自抚养陆铮,所以才投鼠忌器,不敢动陆铮。 一旦她露出分毫的不对,正兴帝便立马能猜出凶手是她。 她并不确定陆铮究竟是不是正兴帝的骨血,因为陆铮长得太像叶知秋了,他不像正兴帝、也不像陆鹏举。 直到她亲自照顾陆铮,发现他头上有三个穴,背后有一个巴掌大的胎记跟正兴帝的胎记一模一样。 她可以肯定,陆铮就是正兴帝的孽种。 叶知秋与陆铮这个孽种,害了她,害了她的静乐。 早知如今,她当初就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杀了叶知秋与陆铮。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静乐,她的静乐已经死了。 陆贵妃肝肠寸断,对陆铮恨的咬牙切齿。 “皇上……”陆贵妃道:“臣妾……舍不得静乐……” “朕知道。”正兴帝一声长叹:“朕也舍不得,可是静乐已经去了,你好好的,静乐才能走的安心。” 正兴帝膝下儿女不多,也不过只有六位皇子、一位公主而已。太子薨逝、静乐公主又薨逝,剩下的孩子就更少了。 四皇子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突然万全急匆匆来了。 “万公公。”四皇子难过道:“母妃为静乐伤怀,父皇正在安慰……” 万全脸色冷凝肃然:“奴婢也不想打扰,但是皇上吩咐过,若有急事需即可禀报,任何人不的阻拦。” 万全鲜少有这么刚硬的时候,四皇子心头一突,忙道:“出了何事?” 万全面色不改:“奴婢要即刻汇报给皇上,殿下欲知,可询问皇上。” 说完,他就疾步走进去,匆匆请安之后就在正兴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正兴帝脸色一变,他霍然从陆贵妃床边站起来,目光冷厉地瞪着陆贵妃。 这目光如刀般犀利、如冰般寒冷,陆贵妃本来就心里有鬼,此刻更觉得毛骨悚然。 “皇上,您……” 正兴帝转身大步离去。 “父皇,出了什么事?”四皇子迎了上来。 正兴帝脸色不虞,冷冷地看着四皇子,然后冰冷道:“来人,将毓秀宫监.禁起来,没有朕的允许,严禁任何人出入。” 四皇子大惊:“父皇,这是为什么?” 回答他的是正兴帝渐行渐远的背影。 完了! 完了! 四皇子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小酒酿 yaya pupu 各投了一颗地雷,谢谢小仙女们,么一个啦   ☆、第96章 反应 正兴帝的后宫, 大小嫔妃十来个, 有子嗣傍身的却不多。 吴皇后乃六宫之主,是正兴帝结发妻子, 为正兴帝生了裕庆太子、二皇子、五皇子三位子嗣。 三皇子生母云嫔原是宫婢出身, 因三皇子脸上有一块极大的紫红色胎记, 十分丑陋,所以,他们母子并不十分得宠。 六皇子生母静妃生育时难产薨逝。 除了吴皇后之外,这后宫里最受宠的便是陆贵妃了。 她膝下一双儿女俱十分得宠, 她娘家侄儿陆铮更是圣眷不衰, 手握重权。 所以,在这宫里,谁都不敢小觑了陆贵妃。 陆贵妃居住的毓秀宫更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虽然正兴帝没有对外宣布,可一切反常的症状无不显示毓秀宫的主人触怒了帝王。所以,整个毓秀宫都被监.禁了。 毓秀宫里的侍婢也收起了从前的得意傲慢,个个瑟瑟发抖。 寝殿里,陆贵妃手冒冷汗, 大脑空白。 完了! 东窗事发,刚失去一个女儿, 难道又要失去儿子吗? 不, 不行。 “昊儿!”陆贵妃手脚发软地看着四皇子:“怎么办?你父皇一定是知道静乐死亡的真相了。怎么办?” 四皇子脸惨白、惨白的,他冷汗淋漓,眼神惊恐。 怎么办? 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给静乐喂药的时候,明明没有人在场。所有人都以为静乐是意外摔跤, 太医救治不利才会薨逝的。 服侍静乐的宫女,他也处理了。 父皇怎么会知道? 父皇膝下子嗣少,最忌讳骨肉相残之事,他杀了自己的亲妹妹,父皇一定不会放过他。 即便他侥幸逃脱,等待他的不是被圈.禁也是被放逐封地,非诏不得入京的结果。也就是说,这辈子皇位与他彻底无缘。 他不甘心! 隐忍这么多年,搭上亲妹妹的性命,最终还一败涂地,他朱成昊绝不甘心。 四皇子握紧双拳,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刚硬:“母妃,为今之计,只有两个办法。” 接二连三打击之下,陆贵妃心神俱痛,方寸大乱,听四皇子说有办法,她立刻含泪相问:“你有什么办法?” 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四皇子说的是有两个办法。 “第一法子,便是儿臣到父皇面前承认错误,将责任一力承担下来。父皇是斩杀儿臣也罢、圈.禁儿臣也罢,儿臣都认了。母妃你只当做不知情……” “那怎么行?”陆贵妃哭得肝肠寸断:“不行,这个主意不行,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自己苟且偷生!” 四皇子眸光一闪,跪在了陆贵妃面前,痛声道:“母妃,你只能装作不知情,现在到了壮士断腕的时候了,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人承担责任的。儿臣虽然死了,但是母妃却能安然无恙,我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听着四皇子的话,陆贵妃哀痛欲绝的脸上渐渐露出郑重。 四皇子说的没错,到了这个时候,一味的哭泣难过对事情没有任何的帮助。振作起来,渡过难关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已经东窗事发,就要想尽办法把损失降低到最小。丢车保帅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谁是车,谁是帅?保谁弃谁? 陆贵妃望着四皇子,泪水再次迷糊了双眼。 她是母亲,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送死。 若她死了或者被打入冷宫,只要四皇子活着,他们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若出事的那个是四皇子,他们便永世都不能翻身了。 陆贵妃下定决心,擦干眼泪,沉声道:“昊儿,你听我说,这件事情你不知情,全是我一手操纵。不管是谁问,你都要咬定这句话不能松口。” “母妃!”四皇子痛苦地喊了一声:“孩儿不能啊,孩儿怎么能这么做?” “你可以的。”陆贵妃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母妃相信这一关我们一定能熬过去的。” …… “世子夫人用了催吐法之后,世子果然吐出毒.药。周成与丁兴与童嬷嬷三人,救了世子夫人出去。” “世子夫人当机立断,带着世子去了猫儿胡同。那是世子秘密置办的外院,由二十多个好手护卫,那些人全是世子的私卫,不受卫国公府约束。” “世子的情况如何,暂时还不知晓,不过丁兴出来买了很多药材回去,想来世子夫人正在全力救治。” 正兴帝惊怒失色,面色吓人,听到最后得知陆铮暂时平安,心头的怒火才渐渐散去。 万全听得惊心动魄。 陆铮的确是皇上的血脉,叶知秋活着时候,皇上不仅想让陆铮认祖归宗,甚至还想接叶知秋进宫。 叶知秋如论如何都不答应,最后以死相逼,皇上才没有一意孤行。 后来叶知秋病重,把陆铮送进宫里,皇上知道这是托孤的意思,他询问给叶知秋治病的太医,才知道叶知秋是中毒。 皇上惊怒交加,趁着叶知秋在京郊养病,连夜前去探望。 等见了面才知道叶知秋是服毒。 她不想活了,她自己想死。 “我对不住他……”叶知秋说:“更对不住铮儿。” 叶知秋说了这两句话,就再也不说话了,不论皇上如何说,她都不肯开口,不肯看皇上一眼。 万全想着,怕是叶知秋料到事情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所以她不堪忍受,情愿去死吧。 就因为如此,皇上对陆铮格外疼爱。虽然不能像对待其他皇子那般亲近,却给他高位,让他手握重权,令人侧目。 因为陆铮的缘故,陆贵妃这些年盛宠不衰。 卫国公太夫人竟然毒杀陆铮,皇上会怎么处置卫国公府呢? 万全想到之前茶市案爆发时,皇帝龙颜大怒,菜市口与西四牌楼血流成河的血腥场面,刽子手的刀口都砍卷了。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万全。” 正兴帝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你立马带人去猫儿胡同,庄氏那边有什么需要一定要竭尽全力配合。” “是。” 万全当即应下,躬身退出门外。 …… 猫儿胡同里,庄明宪给陆铮定经络、催吐、洗胃之后,又让他在药桶里泡浴。 可是这一切手段都只能暂时阻止毒.药继续入侵陆铮的身体而已,并不能彻底让陆铮平安无虞。 若要让陆铮醒来,除了拿到毒.药的方子,根据方子配出解药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毒是太夫人下的。 她不懂,太夫人怎么能对陆铮痛下杀手。要知道,陆鹏举只有陆铮这一个儿子,太夫人只有陆铮这一个嫡亲的孙子。 她怎么会这么做?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她才要亲自去一趟卫国公府,找太夫人问个清楚。 庄明宪知道现在的卫国公府不异于龙潭虎穴,她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可毒.药的方子只有太夫人有,或许她不会把方子拿出来,可若是不去,陆铮就没有一点转圜之机了。 这是她要陪伴一生的人,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陆铮。”庄明宪心痛如绞,抚摸陆铮脸庞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在陆铮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再一抬头,泪水已模糊了她的双眼。 庄明宪擦干眼泪,走出内室,脸上已无悲伤之色。 “丁兴,你准备一下,我们去一趟卫国公府。” “是。” “周成!你好好守着世子爷。”她语气凌厉,目若寒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禁止任何人靠近世子爷。你能否做到?” 这一刻,她一点也没有小女子的娇柔,一身的凛然锐利之气,周成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自家世子爷。 “夫人请放心,我周成就是拼了性命,也一定会护世子爷安全。” 庄明宪微微点头,对丁兴道:“我们走。” 丁兴紧紧跟在庄明宪身后,到了庭院之中才低声道:“夫人,我有话说。” 丁兴不是话多之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说无关之词,庄明宪立马停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丁兴欲言又止,想了想道:“我一直记得幼时老家隔房叔伯家中发生的一件事。” “那位叔伯娶妻多年无子,老妻过世之后,续弦了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妻房,这位妻房进门有喜,给他生下儿子。因为是老来子,我那位叔伯对儿子格外疼爱。” “突然有一天,老来子竟然死了,是被人投入井中淹死的。” “当时都以为是仇杀,后来在一位非常有名的诊案高手的调查下,真凶浮出水面,不是旁人,正是死者的父亲,我的那位隔房叔伯。” 庄明宪听着,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父亲杀子,非常突然,跟太夫人毒杀陆铮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知道这位父亲杀子的真相,那太夫人杀陆铮的原因也就呼之欲出了。 庄明宪目不转睛地看着丁兴,等待他的答案。 “后来,开堂审理,我那位叔伯才说出真相。”丁兴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那个老来子并非我叔伯亲生血脉,而是那位续弦的后妻与其表哥所生。” “啊!” 庄明宪大惊失色,忍不住惊呼出声。 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陆铮不是……不是太夫人的亲孙子! 他不是陆鹏举的骨血,而是叶知秋与别人所出。 所以,四皇子登基之后才会杀了陆铮,所以只是杀陆铮,并没有牵连卫国公府,卫国公府依然是京城第一权贵豪门。 竟然是这样! 她早该想到的,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她知道了结果,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更加紧张,因为如果这真的是真相,那不论她如何巧舌如簧,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何威胁,太夫人都不可能给她药方的。 怎么办! 她到底该怎么救陆铮? 正在庄明宪心急如焚之际,另外一名护卫神色泠然地快步走过来禀报:“夫人,丁护卫。外面来了二十多人,虽然穿着便服,但其中几人,属下跟世子爷办事的时候见过,是羽林卫的人。” 庄明宪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确定是羽林卫的人吗?” 难道是怕她治好陆铮,所以四皇子出手想要将她们赶尽杀绝吗? “属下确定。” 事到如今,也只能拼死相博了。 “丁兴,你去告诉周成一声,让他守好世子爷。”庄明宪对那位通禀的护卫说:“你集合所有人,跟我到前院来。” 护卫恭声应是,转身而去,过了一会,又匆匆这了回来:“夫人,有一人自称名叫万全,想见您。” 万全?他怎么回来?难道连正兴帝都惊动了? 庄明宪愕然,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让他进来吧。”庄明宪缓缓说:“来者可能是友非敌。” 她说的很慢,心里涌起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 万全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世子夫人,世子爷怎么样了?” 他声音紧张,非常关切,身后还跟着几名太医。 到了这一刻,庄明宪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猜的没错,陆铮的确是……皇帝的儿子。 …… 正兴帝这边又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世子爷不是卫国公府陆家的血脉,各种猜测纷纭杂沓,奴婢派人追查消息来源,发现消息竟然是从毓秀宫传出去的。” 正兴帝眉头一挑,眼中是掩不住的怒意。 他没有说话,径直去了毓秀宫。 “父皇……” 四皇子迎上来跪拜,请安的话还未说出口,胸口就被正兴帝踢了一脚。 陆贵妃惊惧交加:“皇上……” “陆氏,朕竟不知你竟如此蛇蝎心肠,原来你在朕面前表现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 正兴帝双眼如刀锋一般犀利,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逼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你明知陆铮是朕的血脉,竟然胆敢谋害,你、你们卫国公府好大的胆子!” “皇上!”陆贵妃瞪大了眼睛,如石破天惊般大叫出声:“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正兴帝怒不可遏,恨不能用眼神杀了陆贵妃:“一面说会好好照顾陆铮,一面令太夫人毒杀陆铮,你好歹毒的心肠!” 四皇子从最初的惊愕中反应了过来。 陆铮死了! 外祖母毒杀了陆铮。 这是真的吗? 他又喜又怕,心情复杂。 喜的是终于除掉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终于不用再继续伪装兄友弟恭了,终于不怕整日害怕陆铮发现真相了。 怕的是皇帝生气雷霆一怒,卫国公府以及他们母子如何能承受得了?没有了陆铮这个助力,他以后夺嫡该怎么办? 正想着纷乱的事情,突然一道刺目的视线扫了过来。 四皇子心头一凉,迎上正兴帝的眼神,他震惊道:“父皇,您说什么?铮表哥他……他是我的亲兄弟吗?”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副晴天霹雳的样子:“母妃,你说话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陆贵妃也反应了过来。 太夫人毒杀了陆铮,皇帝一定会认为是她泄露的消息示意太夫人这么做的。 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四皇子。 虽然皇帝震怒的原因跟他们想的不一样,可最终的结果却要按照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去做。 “昊儿。”陆贵妃哽咽道:“靖臣是皇上与叶知秋所生,他的确是你的亲生兄弟。” 四皇子惊慌失措:“那……那您为什么要杀他?” “我没有。”陆贵妃哭着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我根本不知母亲怎么会突然这么做。” 她是真的不知道,所以并不敢说什么求情的话。 “父皇,您相信母妃吧,她既然说没做,就一定没有做。”四皇子急急道:“母妃对铮表哥视若已出,非常疼爱,她怎么会明知铮表哥的身份还故意那么做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让儿臣去卫国公府问一问太夫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儿臣相信,母妃一定是无辜的。” 四皇子哭着恳求:“父皇,请您一定不能冤枉了母妃。” 正兴帝盯着四皇子看了一会,然后道:“是否有误会,朕自然会去查。” “你退下吧。” “父皇,儿臣不走……” 不得不说,四皇子的演技还是很厉害的,正兴帝被他这般哭诉一番,一时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真不知情还是故意伪装。 在正兴帝心里,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是这种人的。 “来人,送四皇子回府,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四皇子府。” 四皇子见恳求无用,就红着眼睛出了宫。 四皇子人在宫里,没有得知消息,他的属下早在皇帝封锁四皇子府之前就听说了陆铮的事情了。 听着属下禀报的消息,四皇子脸上一片冰冷。 必然是有人得知了陆铮的身份,所以做下了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想把他跟陆铮一网打尽。 不用说,他也知道,除了二皇子朱成敏,绝无他人。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朝卫国公府安插的人手,是怎么把证据送到太夫人面前的。 之前竟然一点风声都不露,冷不丁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你个朱成敏,好歹毒的心思! 此仇不报,我朱成昊,誓不为人。 可恨他现在被禁足皇子府,连他的人也一律不准出入,他就是想做什么力挽狂澜都不行了。 只希望太夫人下手足够狠,能真的让陆铮毙命。 否则他这次元气大伤,又添了陆铮这么一个劲敌,日后只会更加艰难。 四皇子平息了心头的怒火,去议事厅找幕僚商议对策,才说了个开头,万全来了。 四皇子草木皆兵,与幕僚们面面相觑。他正了正神色,出去见万全。 “万公公,您怎么来了?” 面对这个皇帝身边的贴身的大太监,四皇子比从前更客气:“是不是父皇有什么吩咐?” “殿下。”万全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陆世子中毒昏迷,因为没有毒.药的配方,所以众太医与世子夫人无法配出解药。” “所以,请您亲自去一趟卫国公府。” 四皇子气得心头一疼。 好可恶! 陆铮竟然没死! 老天爷何其不公,为什么不让陆铮死了? 是了,是了,必定是庄氏及时赶回去,救了陆铮一命。 他真悔啊。 他就不该为了给静乐灌哑药催促庄氏回去,只要晚一会,陆铮便必死无疑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 四皇子在皇帝面前还能忍住,当着万全的面,他并没有刻意伪装,不甘与恼怒表露无疑。 万全是何样人物,他一眼就看出四皇子在想什么。 他心中冷笑,提醒道:“殿下是否要去,一定要想清楚了,这不仅仅关系到陆世子的性命安危,也是殿下向皇上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四皇子心头一惊,立马道:“公公想到哪里去了,铮表哥从前是我表哥的时候,我就视他为亲生兄弟,如今知道他是我的亲哥哥,我自然是要救他的。” “请公公在这里等候,我这就亲自去一趟卫国公府,一定把药方子拿来。” 嘴上这么说着,上了马车的时候,脸色却是异常难看的。 卫国公府,灯火通明。 太夫人正在房中厉声呵斥陆鹏成:“……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你以为抹黑了老大的名声,你就能坐稳这卫国公之位了?” 她狠厉道:“陆鹏成!我还没死呢!你想在卫国公府只手遮天,也得问问我,问问贵妃娘娘答不答应!” 陆鹏成冷汗淋漓,呆若木鸡。 他也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瞬间就闹得满城风雨,傅文对他避而不见,他就猜到事情绝不会那么轻易就结束。 他只是没有想到傅文竟然如此毒辣,把事情散布了出去。 原来,傅文真的是想弄死陆铮,想让陆铮身败名裂。 原来,夺妻之恨并不是他的臆测。 “太夫人!”陆鹏成不敢辩解,只是说:“儿子真的不知究竟怎么回事,这真的不是儿子走漏的消息。” 他跪在地上,赌咒发誓道:“若儿子有半句谎言,就让儿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太夫人激怒之下,站立不稳,身子微微晃了晃。 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整个卫国公府蒙羞,陆鹏成也会受到牵连。 他又发了这样的毒誓,看来,这件事情真的不是他泄露出去的。 那是谁? 还有谁在背后盯着陆家、推波助澜? 太夫人越想越惊,突然有人来报,四皇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21573018 各投了1颗地雷,谢谢亲,么一个~   ☆、第97章 亲临 卫国公府上房正厅大门敞开, 太夫人与陆鹏成并一众下人站在院中恭迎四皇子。 四皇子一路走来, 众人悉数俯身跪拜。 太夫人上了年纪,虽然素日保养得当, 但连番刺激之下, 身体也每况愈下。 从前总是不待太夫人跪下, 四皇子就会扶了太夫人起来的,今天的他心情低沉,根本无心去俯就这个从前他尊敬喜爱的外祖母。 太夫人也心思纷乱,自然没有注意到四皇子的反常之处。 待起身之后, 众人退下, 太夫人、陆鹏成、陪着四皇子进入正厅。 除了太夫人的贴身侍婢辛嬷嬷,屋中再无他人。 “殿下。”太夫人想到疼爱的外孙女静乐公主夭折,不由老泪众横:“贵妃娘娘怎么样了?可还能支撑得住?怎么晚了,殿下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她于傍晚时分接到宫中的丧信,又接到礼部让三品以上命妇明日一早进宫哭丧的通知。她是静乐公主外祖母,陆贵妃娘家母亲,明天于情于理都会让她进毓秀宫安慰陆贵妃。 四皇子这个时候赶来, 必然是出了什么急事。 “的确有急事。” 四皇子目光阴沉,直言不讳道:“我是来跟外祖母要药方子, 来救陆铮性命的。” 这句话好似石破天惊, 震得太夫人惊愕失色:“殿下,您是如何得知陆铮中毒的?” 现在外面都在疯传陆铮不是卫国公府陆家的血脉,但关于她毒杀陆铮一事,却是只言片语都不曾有的。 四皇子处于皇宫之中, 忙着静乐公主薨逝的事情,如果连他都知道陆铮的事情的话,那她给陆铮下毒一事究竟还有多少人知道? 太夫人慌张失神,四皇子心底闪过一丝痛快。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非常怨恨太夫人,毫无征兆击杀陆铮,不跟他打一声招呼。既然击杀,就该杀个彻底,没想到还没杀死,让他不得不来求配方救陆铮的命。 他没有一天不想陆铮死,现在陆铮快死了,他竟然要去救陆铮的命,这让他如何不愤怒? “外祖母,您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救陆铮吗?” 太夫人震动之下,一时间竟忘记了思考,只顺着四皇子的话:“殿下,你既然知道我毒杀陆铮了,必然也知道陆铮的真实身份了,你为什么要救他?” “真实身份?”四皇子眉头一挑,眼角眉梢都是凌厉、阴沉:“外祖母以为陆铮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外祖母以为本殿下跟母妃数年如一日的捧着陆铮是为了什么?”四皇子冷笑一声:“区区一个卫国公世子能让我这个天潢贵胄、贵不可言的四皇子屡屡让步?” “啊!” 太夫人大惊失色,面白如纸。 能让天潢贵胄让步的,只有天潢贵胄! 也就是说,陆铮是皇室血脉,根本不是叶知秋跟侍卫通.奸所生。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太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四皇子,浑身忍不住发起抖来,不知是太惊还是太怕。 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四皇子接下来说的话更是如晴天霹雳一般。 “我跟母妃隐忍多年、谋划多年,却因为您的插手,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四皇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愤怒:“如今父皇只以为此事乃我与母妃指使,母妃失去自由,被监.禁毓秀宫,我也只能在皇子府禁足。” “父皇撂下话说,如果陆铮有个三长两短,莫说我与母妃,便是整个卫国公府都要陪葬!” 太夫人心神俱震,一时气血上涌,只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太夫人!” 辛嬷嬷惊骇不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扑过去扶住了太夫人的身体。 陆鹏成脸色惨白,又惊又怕,呆若木鸡。 大夫来得很快:“殿下,太夫人受激过度,身心俱疲,所以才重度昏迷,这个时候,应先让太夫人休息,然后再……” “先把太夫人唤醒。”四皇子眉眼不动,丝毫不以为然:“你们不是可以用金针刺穴,刺激人醒过来的吗?” “的确可以。”大夫说:“只是太夫人太过劳累,又上了年纪,强行唤醒恐怕会有危险……” “不必说了!”四皇子喝道:“本殿下说让你唤醒太夫人,你只管去做,出了事情,自有本殿下一力承担。” 大夫不敢违拗,只得答应。 四皇子抬脚朝外走,对陆鹏成道:“你出来!” 这个庶出的舅舅,他从来不曾放在眼里过。 陆鹏成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地跟着四皇子站到了庑廊下。 自打得知陆铮的真实身份他就一直冒冷汗,眼下几乎全身都湿透了,被风一吹,更觉湿冷黏腻。 “说吧!” 四皇子阴测测道:“是谁给你的胆子?” 他声音不大,可语气里的质问、威胁让陆鹏成几乎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哪有胆子对付陆铮,当然是傅文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了。 他真的以为陆铮是侍卫的奸生子,哪想到他竟然是正兴帝的血脉。 怎么办? 要不要把傅文说出去。 可傅文说了,如果说出去,他会有后招在等着自己,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傅文话说的很大,可一想到他阴森冰凉如毒蛇一般的双眼,他不敢不信。 陆鹏成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说?”四皇子冷笑:“朱成敏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陆鹏成,你有几条命敢脚踏两只船?” “殿下……”陆鹏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二皇子说会替我杀了陆铮,我信以为真……” 果然是二皇子朱成敏。 四皇子抬起脚就朝陆鹏成脸上踢去,突然辛嬷嬷来了:“殿下,太夫人醒了,唤您过去。” 四皇子瞥了陆鹏成一眼,转身离去。 陆鹏成大汗淋漓瘫软在地上。 终于熬过去了,明天就是他跟傅文约定见面的时间了,等见到傅文就有主意了。 …… 陆铮几天没露面,京城传他的身世的各种版本都出来了。 说什么的都有,却独独没有说他是皇帝的血脉的。 后来,锦衣卫上门拿人,一连抓了几家造谣生事之人,就再也没有敢胡说八道了。 紧跟着卫国公府太夫人重病,闭门谢客;陆贵妃因为静乐公主一事伤心昏厥一病不起;四皇子在府中闭门不出,让京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 这种平静不是昔日那种繁华热闹的平静,而是像暴风雨前黑夜,平静的让人可怕。 庄明宪不管外面如何,拿到毒.药配方之后,只一心配药替陆铮救治。 又过了几天,童嬷嬷说:“夫人,老安人派人送口信过来,说她老人家实在挂念你,想过来看看,不知行不行。” 庄明宪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派人去给祖母请安问好了,从前,她是每隔一天就打发人问一次的。 之前几天,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祖母她老人家一定也听说了。不用问,也能想到她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当然可以。”庄明宪忙说:“派四个人去接老安人来。” 童嬷嬷办事效率很快,一个时辰之后,老太太就进了猫儿胡同。 “安安。” 老太太一进门就抓着庄明宪的手上下打量,见庄明宪除了瘦了一些、脸色苍白一些之外,并无其他不妥。她的精神还算好,并没有伤心颓废。 老太太放下心来,这才问起陆铮的情况:“靖臣怎么样了?” “已经服了解药了,现在还没有醒,再等几天估计就会醒了。” “那就好。好孩子,辛苦你了。” 老太太拍了拍庄明宪的手,说:“我有话跟你说。” 庄明宪知道,祖母一定是想问陆铮的身世,她知道这件事情一定瞒不住的。 庄明宪让仆妇下去,让祖母坐在椅子上,她自己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祖母身边。 她以前最喜欢这样坐,可以抱着祖母的腰,可以给祖母捶腿,还可以趴在祖母的腿上撒娇。 “祖母,您想问什么?” “祖母没什么好问的。祖母是有话交代你。”老太太神色郑重道:“陆铮是什么人根本不重要,别人怎么看陆铮,那是别人的事。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要陆铮是谁。” “当初你爹爹带着你娘回来,所有人都反对,庄金山更是对着你娘跟你爹破口大骂。” 老太太说:“你爹却不管那些,他说你娘是他选的,别人怎么看不重要,在他心里,你娘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人,是他要白头到老的妻子。” “你爹爹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到临死都没有后悔过。” “祖母……”庄明宪看着老太太,喃喃出声。 祖母没有问,反而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她的理解与支持,还不忘开导她。 “安安,祖母希望,你也知道自己要什么。”老太太正色道:“你若是心里有陆铮,那就好好跟他过日子,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只要站在陆铮这边就好。” “如果你介意陆铮的身份,那咱们给陆铮治好病,就跟他和离。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祖母都站在你这边。” 祖母永远都是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人。 庄明宪心头一酸,眼泪滚滚而落:“祖母,不管别人怎么说陆铮,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要陪伴一生的人。我不会跟陆铮和离的,我会治好他,跟他好好过日子。” 这段时间以来的惊恐、委屈悉数化作眼泪喷薄而出,庄明宪扑到老太太怀里,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 老太太见她明白了,也不再说什么,就一语不发地陪伴着她。等庄明宪情绪渐渐平复,她又亲自给庄明宪洗脸梳头,就像庄明宪小时候那样。 若是从前,庄明宪一定会拒绝老太太,可老太太现在的陪伴,渐渐给了她信心,她需要祖母的支持与安慰。 “你想明白了,有些人却不一定能想明白。”老太太说:“丁兴是你的人,对你忠心耿耿,这个自不必说。那周成却是陆铮的人,他究竟是陆铮的人还是卫国公府的人,你一定要问清楚了。” 老太太的话如当头棒喝,让庄明宪瞬间清醒了。 她记得陆铮跟他说过,周成是前卫国公陆鹏举救下的孤儿。陆鹏举死后,他就一直跟在叶知秋身边,后来一直跟在陆铮身边。 陆铮不是陆鹏举的血脉,他会不会心生芥蒂? “祖母,你说的对!”庄明宪眉宇间闪过一抹隐忧:“我这就跟周成谈谈。” 周成来了,恭敬一如既往:“夫人。” “周护卫请坐吧。” 周成沉默不语地坐下之后,庄明宪说:“这些日子,全靠周护卫周旋守护,我替世子爷谢谢你。” 周成心头一个咯噔,抬起头看着庄明宪,两只眼睛红红的。 庄明宪一时拿不准周成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诚恳地说道:“世子爷的身世,周护卫可能也知道一些了。我就不绕弯子了,你跟世子爷主仆一场,世子爷拿你从不当外人的,可现在情况不同,很多事情,请你好好想清楚。” 周成的脑袋渐渐低了下去。 “你不必急着做决定,三天之后再回复我吧。” 周成猛然站起来,大步朝外跑去,庄明宪叹了一口气,就听到外面传来周成那杀驴般的嚎啕大哭声。 然后,丁兴、猫儿胡同这边的护卫首领、童嬷嬷神色慌乱地闯了进来,一个个脸色惨白地看着她。 庄明宪心头一紧:“出了什么事?” 童嬷嬷紧张又愕然:“夫人,世子爷怎么了?” “世子爷没事。”庄明宪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怎么,你们以为……” “是我们想多了。”丁兴率先反应了过来:“周成哭得那样伤心,我们还以为……” 原来是虚惊一场。 “没事了。” 看着他们关切的样子,庄明宪突然觉得便是天塌下来了,她也不怕。 “丁兴留下来。”她放软了声音道:“外面有羽林卫的人守着,其他人都去休息吧。世子爷过几天就会醒了,以后还指望你们东山再起呢。” 众人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了下去。 庄明宪把刚才跟周成说话的事情告诉了丁兴:“……你这几天注意一下周成,尽量开导开导他吧。” 一个是如父亲一般的救命恩人;一个是从小到大守护、亦主亦弟的伙伴,夹在中间的确不好抉择。 丁兴就去找周成,也不说什么宽慰的话,让人搬了六坛酒、拿了几十个碗过来。 青花粗瓷的海碗摆成两排,丁兴一口气把几十个碗倒满,他先端了一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碗底朝下扣在桌子上。 “该你了!” 周成眼睛红彤彤的,抓过一碗就仰头大口喝起来。 两人海饮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一早,周成醒了还要喝,丁兴踢了他一脚:“夫人等着你呢。” “哎呀!”周成气急败坏地回踢了丁兴一脚:“好你个丁老三,险些坏了我的事!” 一炷香之后,周成出现在庄明宪面前。 他已经冲过澡、换过衣裳了,丝毫没有前几天的狼狈颓废。 “夫人,世子爷是我的主子,也是我的兄弟。”周成没有丝毫的勉强与犹豫,斩钉截铁道:“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我周成也是要一辈子陪在世子爷身边的。” 国公爷去浙江的时候,只交代他一句话,那就是让他好好守着夫人。 世子爷出生的不久,夫人就让他陪在世子爷身边。 他不管世子爷是谁,只知道国公爷让他听夫人的,夫人让他听世子爷,那他就听世子爷。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听世子爷。 “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庄明宪道:“谢谢周护卫。” 她亲自给周成福了福身:“你当得起。” 周成连连后退,然后肃然一个拱手:“我周成说话算话,决不食言。”然后他转身走了。 庄明宪疾步走进内室,抓了陆铮的说,轻声说:“陆铮,你听到了吗?除了我,你还有周成,我们都会陪着你,你还有什么资格沉睡?” 他一直不醒,庄明宪也慌了。 不该如此啊,他应该早就醒了啊。 号脉也正常、呼吸也正常,可他就是不醒,就是不醒! 庄明宪眼泪扑簌簌地落:“你这混蛋!混蛋!” 一转眼,又是几天过去,陆铮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庄明宪眸中的神采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猫儿胡同的气氛也十分的哀伤。 要不是有老太太在,庄明宪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 丁兴与周成又恢复了从前一个主外探听消息,一个主内守卫安全的配合模式。 这一天傍晚,丁兴又带了新的消息来:“夫人,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说静乐公主之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杀害。” 陆铮出事之后,庄明宪一颗心都扑在陆铮身上,哪怕她知道静乐公主之死又蹊跷,她也没有管。 她没资格,也实在无暇顾及。 “你说详细一些。” “是。”丁兴道:“消息的来源非常诡异,跟世子爷的事情一样,都是一夜之间钻了出来,让人根本不知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静乐公主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有人杀了静乐公主灭口。” 前世,静乐公主是死在二皇子手上的。难道真的是二皇子下的手吗? 可是他没有机会啊。 静乐公主死亡一事跟陆铮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呢。 庄明宪正想着,周成来报,说万全来了。 “你先下去吧,外面的消息继续打探,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探听到。” 庄明宪又对周成说:“请万公公进来。” 万公公每隔两三天,就会来一趟猫儿胡同问陆铮的情况,他问的很仔细,大大小小都要一一过问。庄明宪知道他身后代表着正兴帝,自然不敢怠慢,也不敢有所隐瞒,好的坏的都一一告知。 万公公也带了很多珍奇药材,每次都交代庄明宪不管有多难,一定要救醒陆铮。 这段时间,陆铮迟迟不醒,万公公也非常焦躁,想必是正兴帝急了吧。 庄明宪在明间等候万全,见万全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多岁、身材高大的男子,她大吃一惊,忙上前跪拜:“臣妇拜见皇上。” “世子夫人快快请起。”万全亲自扶了庄明宪起来:“皇上放心不下世子爷,特意微服来看望世子爷。世子爷现在情况如何,可以进去探望吗?” “世子爷一直没有醒。”庄明宪低声道:“请皇上、万公公跟我来吧。” 门帘掀开,内室一股清新的气息。 陆铮趟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白。 他的脸颊已经陷了下去,看着非常瘦。 正兴帝坐在床边,看着陆铮,眼神格外复杂。 有伤心,有愧疚,还有后悔…… 你也知道后悔吗? 身为天子,在重臣浴血奋战之时,欺辱他的妻房;身为父亲,却让孩子有这样一个卑污不堪的出身。 陆铮那么骄傲的人,身上背了这么大的一个污点,他以后又要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这个皇帝造成的。 后宫佳丽那么多,你为何偏偏去沾惹不属于你的女人? 陆铮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卑劣的父亲! 陆铮会被毒杀,皆是你一手促成的。 庄明宪死死低着头,不去看正兴帝,她怕自己一抬头就泄露了所有的情绪。 万全见庄明宪两手死死握着,想起这位从前的大胆,就立马道:“夫人,我们先出去吧。” 庄明宪死死抿着嘴,出了内室。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正兴帝才从内室出来,他像瞬间苍老了很多岁似的。 “你很好。”正兴帝道:“你把靖臣照顾的很好。” 裕庆太子死的时候屋中灰蒙蒙的,还散发着阵阵令人心悸的味道。 陆铮虽然精神不佳昏迷不醒,但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人也干干净净。房间里窗明几净,空气清新,临窗大炕上还摆着一瓶插花,窗户上贴了各色窗花,没有任何灰败、腐朽之气,反而生机勃勃。 让人一看就觉得安心,一看就知道照顾陆铮的人非常用心。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天,我照顾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敢当皇上夸赞。” 正兴帝在房间踱了几步,沉声问:“庄氏,靖臣情况到底如何?” “世子爷体内余毒已经消除,身体并无不妥。” “那他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因为世子爷不愿意醒。”庄明宪道:“世子爷乍然受到惊天遽变,心里无法承受。所以他自己不愿意醒,不愿意面对醒来之后的难堪。” 庄明宪到底没控制住,忿忿不平的语气泄露了她的心思:“臣妇心情特别难受,一方面希望世子爷醒来,一方面又不希望世子爷醒来之后面对……那般境况。世子爷这般骄傲之人,臣妇不敢想象他该如何背负世人的自责与议论。” 万全大惊,连连对着庄明宪使眼色。 可是晚了,庄明宪实在不忿,实在无法忍受,到底还是指责了正兴帝,话里话外还暗示正兴帝收拾好这个残局。 庄明宪知道自己冲动了,可她还是要为陆铮抱不平。 以陆铮的性格,他一定不屑去质问正兴帝,她是他的妻子,如果连她都不忙他,那还有谁能替陆铮鸣这个不平呢? 陆铮疼她,宠她,护她,现在他遇到了难以启齿的委屈,也该她来护着他了。 庄明宪倔强地跪在了地上。 正兴帝坐到椅子上,脸色沉重,一言不发地看着庄明宪。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这一章是由草稿箱代发的,你们看到这一章的时候,我已经在飞驰的大巴上了。家里临时有急事,需要我回去一趟。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晚上能顺利回到合肥。所以,明天的更新会少一些,么么大家,祝大家五一假期愉快,出去玩耍路上要注意安全哦~ 谢谢以下小可爱们的打赏,么一个~ 小酒酿 投了2颗地雷 yaya 梦幻银水晶 各投了1颗地雷 还有小院子亲亲,看到亲投雷记录,但是后台没有查到地雷,好奇怪,估计又是晋江抽了。谢谢亲,O(∩_∩)O哈哈~   ☆、第98章 出现 “庄氏!”正兴帝声音压抑带着怒火:“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 “臣妇知道。”庄明宪说:“您是君王, 是主宰, 可床上昏迷不醒的,是臣妇的丈夫。” 她丝毫没有认错、退让的意思。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庄明宪跪着, 觉得自己膝盖渐渐发麻。 万全在一旁哀呼, 我的姑奶奶,你性子这么倔做什么。皇上这几天心情不好,连着发作了好几个人。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庄明宪却一点都不后悔,哪怕被正兴帝责罚。 头顶终于传来正兴帝平静带着欣慰的声音:“庄氏, 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两次倔强下跪, 一次是为了与陆铮结为连理;这一次是为了给陆铮一个公道。 当初给陆铮赐婚,正兴帝是存着看好戏的心态,是想给陆铮添堵的,没想到竟然成就了这样一对天作之合的夫妻。 庄氏貌美,对陆铮全心全意一片赤诚,着实令人羡慕。 陆铮,既得了爱妻又拥有了红颜知己, 比他有福气。 “你说的话朕听懂了。”正兴帝的脸上,难得露出几丝温和:“你只管好好给陆铮治病。其他的事情, 朕会处理的。你放心, 朕一定会给陆铮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正兴帝的温和,让庄明宪稍稍吃惊,也不过一瞬间,她就压下了惊诧, 恭敬道:“多谢皇上。” “朕还有一事。”正兴帝温和之色褪去,凌厉压抑的神色又浮了上来:“静乐的病是你帮忙看的,你离宫之时静乐究竟怎么样了?” 庄明宪就猜到皇帝一定会问的,她并没有惊讶,略一思索就实话实说了:“那天早上,静乐公主已经清醒了过来。既然清醒,那就不会再有大危险了,只是公主脑中有淤血,所以不能开口说话。” 其实庄明宪还有话没讲。 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四皇子的嫌疑真的很大。 她想等正兴帝询问了再开口。只可惜,正兴帝并未追问,得知结果之后,又叮嘱庄明宪好好照顾陆铮,之后就走了。 这几天,正兴帝一直在审陆贵妃。 陆贵妃无论如何不肯承认杀陆铮的幕后主使是她。 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到了陆鹏成身上。 可陆鹏成却在养外室的胭脂胡同自杀了,这一举动更让正兴帝怀疑,陆鹏成是畏罪自杀,是受了陆贵妃的指使。 虽然陆贵妃不承认,但是他却认定了,这一切就是陆贵妃做的。 就在此时,之前服侍静乐公主的贴身宫女突然出现,像正兴帝举报说静乐公主不是病死,而是被四皇子毒死的。 正兴帝立马让人去查,还真查了问题。 只是四皇子说自己不知情,而陆贵妃却把罪责一力承担了下来。 想着这些事情,正兴帝脸色越发难看。 “万全,你说,四皇子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万全心头一跳。 四皇子知不知道,您心里不是一清二楚吗?否则您刚才问话,也不会问一半、留一半了。 不就是因为,您想饶四皇子这一次吗? 皇上老了,对膝下仅有的几个孩子,心软了。 “当然是不知道的。”万全顺着正兴帝的心意说:“四殿下跟世子爷一向亲近,他绝不会害世子爷的。至于公主的事情,那只是个意外。” 皇帝瞥了万全一眼,叹了一口气:“是啊,只是个意外。” 不管是母亲杀子还是手足相残,传出去都影响天家声誉。 正兴帝是天子,也是一家之主。朝堂的事情,他或许能公允处理,可面对妻子儿女,他也会拖泥带水,无法抉择。 “陆氏、四皇子朱成昊双双染病,由于病会传染,所以四皇子府上下人等一律不许出入。陆贵妃移居至北三所,没有朕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正兴帝道:“回宫之后,你即刻安排。这话,要让卫国公太夫人知晓。” 万全神色恭谨地应下了。 他看不透皇上究竟要干什么,却知道是在为陆铮认祖归宗铺路了。 皇帝回宫之后,直接去看了穆太妃与六皇子,坐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回到乾清宫。 第二天一早,陆贵妃与四皇子被分别幽禁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太夫人惊惧交加,几乎万念俱灰。 她由辛嬷嬷搀扶着,到陆家祠堂长跪不起。 国公爷!妾身对不住你,没能守好你留下来的基业。 好好的一个卫国公府,眼下七零八落,还要面临着灭顶之灾。 大郎啊,我苦命的大郎,你英年早逝,为了这昏君拼战沙场,他却如此折辱于你。 想我陆家满门个个忠勇,从不曾亏欠朝廷半分,正兴帝这般倒行逆施,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三老爷陆鹏里来了,他先对着一众牌位磕了一个头,然后跪向太夫人:“母亲,儿子不孝,已经写了和离书,让郑氏归家了。” 天子一怒,会是什么结果,他们不敢揣测,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抄家灭门或流放边疆。 太夫人盯着老卫国公的牌位,沉声问:“淙哥儿呢?也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陆鹏里羞愧道:“儿子愧对先祖。” “愧对先祖的不是你,是我。”太夫人表情凝重道:“淙哥儿活着,陆家就有重振旗鼓的那一天。能留下这一丝血脉,我就是到了地底下见了国公爷,也敢上前相认了。” 太夫人素来瞧不上这个管家的庶子,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是他陪在自己身边。一时百感交集,眼睛泛酸,却强忍着别过头不让眼泪滚落。 陆鹏里想着自己来的一路,所见皆是拖儿带女离开陆家的仆妇、下人,想着从前卫国公府的显赫,如今的凋零,不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是儿子无用……” 听他这般哭,太夫人终于忍不住,两行浑浊的眼泪滚滚而落。 辛嬷嬷也掩面而泣,祠堂里愁云惨淡,哭声不止。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夫人,三老爷,门外来了一位贵客,说是宫中穆太妃派来探望太夫人的。” 这句话好似从天而降,众人皆是一愣,太夫人却又惊又喜地站了起来:“快,快请客人到花厅看茶。” “辛嬷嬷,扶我回去更衣净面。” 三老爷与辛嬷嬷一左一右扶起了太夫人,三老爷问:“母亲,您与穆太妃有故交吗?” 这位穆太妃是正兴帝生母的表妹,她生的长子被康太后杀死,再次怀有身孕之时,为了保护腹中孩儿,不得不自请离宫到慈悲庵为尼。 因为难产,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她也就万念俱灰在慈悲庵住了下来。 后来正兴帝能还朝登基,她出了很大的力。 正兴帝视她为亲生母亲的般尊敬,还怕她寂寞将六皇子养在她膝下。 如果太夫人与穆太妃有旧,请她为卫国公府求情,说不定卫国公府就能化险为夷,渡过这次难关。 “是的。”太夫人一边走一边说:“当年你父亲征战鞑靼兵败,被人污蔑说他与私.通鞑靼,投敌叛国。陆家族人将我驱逐出府,我带着你们大哥避到慈悲庵,就是穆太妃收留的我们。” 一眨眼,几十年的时间都过去了。 她一直视穆太妃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或许这一次,穆太妃会再次救她一命。 太夫人精神振奋,去见来客。 来的是穆太妃的贴身侍婢谢嬷嬷,虽然多年未见,谢嬷嬷苍老了许多,太夫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太夫人跟谢嬷嬷打了招呼,就让人都退下了,除了辛嬷嬷,连陆鹏里都没有留下。 谢嬷嬷说:“太夫人,奴婢奉太妃之命前来,太妃有三句话要奴婢转告。” 太夫人十分迫切,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嬷嬷请讲。” “太妃娘娘说的第一句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太夫人眼皮重重一跳,这是说还有转机? “那第二句话是什么?” 谢嬷嬷道:“第二句话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太夫人抿紧了唇,手也死死握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卫国公府结果如何,还是要取决的正兴帝。只要听正兴帝的话,让正兴帝满意了,他自会网开一面。 所以,最后一句话,格外重要,这是正兴帝对卫国公府的要求。 “谢嬷嬷。”太夫人心头微微沉下去,道:“您请继续说下去。” ……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谢嬷嬷从花厅走了出来。 陆鹏里立马跑进去,询问情况:“母亲,穆太妃说了什么?” 太夫人脸色阴沉,额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看的出来,她在压制怒火。 陆鹏里知道情况不太好,也猜到了八成是正兴帝给了让人难以接受指示。 究竟如何,就看太夫人怎么选了。 “老三。”太夫人沧桑难过地问:“你说,我是该选择鹏举呢?还是该选择静华呢?” 静华是陆贵妃的闺名。 陆鹏里不知如何回答。 大哥陆鹏举已经死了啊,他凝神思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夫人已经倏然泪下,哽咽道:“辛嬷嬷,磨墨;老三,你来替我写奏折。” 她是超一品的命妇,是有资格直接给皇子上奏折的。 大齐沿用前朝管制,采用内阁,设一首辅、四次辅,共五人在文华殿文渊阁帮助皇帝处理政务。 六部百官各地官员,除有过特殊交代的之外,所有人呈上来的奏折都要先送到内阁,内阁票拟给出意见之后,再由司礼监交由皇帝披红。 次辅陈朝承如往常一样翻开一本奏折,先是平常地看了一眼,下一刻便瞪大了眼睛,霍然站了起来。手中的奏折也像烫手一般,被他丢在了案上。 这一番动静可不小,首辅袁牟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没有听到,其他几位次辅却都被他这一惊一乍闹笑了。 “这是怎么了?”一位次辅笑着说:“莫说这奏折咬人不成?” 陈朝承批阅的都是京中勋贵递上来的折子,要么是请封世子的,要么是请安问好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这位次辅才敢如此说笑。 若是换做卢东脸色如此,怕是大家都要提心吊胆了。因为卢东批示的,是地方各省的封疆大吏送上来的折子,要么不出事,一旦出事就是吓死人的大事。 陈朝承被打趣,并未像从前那般惬意回嘴,而是脸色慎重地拿起奏折,重新看了一遍。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卢东一眼,然后把奏折送到了首辅袁牟手中,谨慎道:“阁老,你看这……” 袁牟看清奏折中的内容,眼中也闪过骇然,不过他到底是首辅,这些年来,再大的风浪都见过,所以,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你们都看看吧。” 剩下几人一一传阅,心中便如石破天惊一般震撼,混淆皇室血脉,这样的请罪的奏折,他们还真不敢批。 袁牟正色道:“事关重大,我这就亲自去见皇上,你们……”袁牟视线在众人身上一转,最后落在卢东脸上,他不急不缓道:“你们一切照旧。” “卢阁老!” 袁牟一走,几位次辅失去了往日的稳重镇定,纷纷围到卢东身边询问:“依你所见,卫国公太夫人奏折中所言,的确属实吗?” “属实与否,自有圣上查处判决。”卢东淡淡道:“事关天家血脉,结果未出来之前,诸位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几人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再自讨没趣,哈哈一笑把话题转到别处,心里却在思索着那奏折上的事情。 卢东看着云淡风轻,其实内心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卫国公太夫人在奏折上请罪,说已故卫国公陆鹏举并非她亲生儿子。 当年,老卫国公征战鞑靼兵败,有人污蔑他投敌叛国,当时消息并未确定,先帝与康太后对此事不说只言片语,陆家其他几房怕被老卫国公牵连,要击杀太夫人以及她才两个月大的长子陆鹏举。 太夫人得知消息,抱着陆鹏举连夜出逃,被在慈悲庵为先帝祈福的穆太妃所救。 太夫人虽然得救,但襁褓中的陆鹏举却高烧不退,于三日后夭折。 太夫人万念俱灰,一心想要寻死,只想追随老卫国公与儿子而去。穆太妃极力劝解,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活着,要给老卫国公洗刷冤屈,要把陆家的产业夺回来,为死去的陆鹏举报仇。 听了穆太妃的话,太夫人冷静下来,等待时机。 半个月后,穆太妃临盆,产下一名男婴。虽然穆太妃极力遮掩,可随着孩子越来越大,哭声越来越响亮,慈悲庵中能听到婴孩啼哭声的事情还是不胫而走。 消息传到康太后耳中已经是五个月后了,她勃然大怒,派人前来索要婴孩。 正好当时老卫国公投敌叛国一事水落石出。 原来是他佯装投敌混入鞑靼城中,来了个里应外合,将鞑靼一举歼灭,已经班师回朝。 穆太妃当机立断,把孩子给了太夫人,由太夫人带着回了卫国公府,说孩子便是她的儿子陆鹏举, 而穆太妃则宣称自己生下的是个死胎,才将康太后糊弄过去。 康太后一直执掌朝政,穆太妃与太夫人就一直藏着这个秘密。 等到三年后老卫国公战死,三岁的“陆鹏举”继承爵位,成为大齐朝最年轻的国公爷。 穆太妃与太夫人一直想让“陆鹏举”认祖归宗,却碍于康太后的势力不敢说明真相。等到正兴帝登基,可以说出真相了,“陆鹏举”又已经不在了。 直到之前静乐公主薨逝,太夫人伤心过度昏厥过去,陆铮守在一旁,她在昏迷中失言说出真相。陆铮不愿相信,震惊之下竟然急火攻心吐出鲜血,还因为不愿意接受事实而躲到别院,不仅不愿意面对太夫人,甚至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太夫人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陆铮有权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不该欺瞒陆铮。 太夫人痛心疾首,希望正兴帝能饶恕她知情不告之罪,同时希望正兴帝替陆鹏举、陆铮正名,让他回归皇室。 卢东坐回到了位置上,波澜不惊地批阅奏折。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陆铮从前是他的救命恩人、现在是他的女婿。 卢东沉默地做完了手头的事情,刚出宫门就遇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熊文明。 “怎么回事?”熊文明脸色肃然,讳莫如深地问:“听说卫国公太夫人上奏折了,陆铮的确不是陆家的血脉,连陆鹏举也不是陆家的血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东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听谁说的?” “什么听谁说的?”熊文明急急道:“现在满朝文武谁不知这事?便是白丁百姓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需要听谁说吗?” “怎么?”熊文明吃惊道:“难道你竟然还不知道吗?”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可他是一个时辰之前才知道的。事关皇家血脉,这种辛秘的大事,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传得有理有据、人尽皆知? 除非是有人故意授意! 卢东回头望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神色复杂。 …… 随着陆铮离原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猫儿胡同的气氛也就越来越低沉。 就连庄明宪都慌了。她恨不能抱住陆铮的肩膀狠狠把他摇醒,这样无止境的等待实在是太折磨、太煎熬了。 当丁兴把消息报给庄明宪的时候,庄明宪低落的心情顿觉振奋。 她没想到正兴帝竟然能想出这么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理由,她更没有想到,太夫人那般刚强狠辣之人竟然会同意将她的亲生儿子陆鹏举“送”给别人。 为了陆铮能名正言顺地认祖归宗,正兴帝真是煞费苦心了,他一定是跟太夫人做了什么交易。 如果此时成真,那陆铮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她迫不及待地跑进内室,把这件事情告诉给陆铮听。 “……你快快醒来吧。”她抓了陆铮的手贴到脸上:“我真的很担心。” 老太太也看出庄明宪很担心了,陆一直昏迷不醒,虽然庄明宪精心照顾,喂药、喂饭都不假旁人之手,却因为他只能吃汤、粥之类的流食,还是日渐消瘦。 随着陆铮消瘦,庄明宪也瘦了下来。 巴掌大的小脸上只剩下一双大大眼睛了,老太太看着格外心疼。 她老人家每天急得团团转,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帮助庄明宪。 她道:“明天我去寺里给陆铮祈福吧。” 这样干等着,实在折磨人。 庄明宪看着祖母因为担忧也瘦了一些的脸庞,自然连连同意:“那就去潭拓寺吧。” 潭拓寺更灵验,风景也更优美,祖母流连美景,也可以松泛松泛。 第二天一早,庄明宪把老太太送出了门,就去了书房,南山晓生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见了庄明宪,他立马起身恭敬行礼:“夫人。” 这一位是他的东家夫人,也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贵人,要不是庄明宪来找他续写《王宝钏》,他怎么会压过凌州居士成为墨香阁书坊名气最大的话本词本作者呢。 “我这里有个故事,你说给你听,你立马编成词本,连夜刊印出来。我要三天后墨香阁出新书之时,只卖这一本!” 墨香阁每个月出一次新书,每次出三本不同的故事,供人选择。 只出一本,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不过既然庄明宪开口了,墨香阁自然会照办无误的。 “夫人请讲。” “这是一个阴错阳差抱错孩子,造成两个孩子命运不同,却又不断纠缠的故事……” 这故事跟太夫人、穆太妃被形势所迫不得不将弄假成真将皇室血脉变为卫国公陆家的血脉不太一样,故事更狗血,更匪夷所思,更令人惊叹。 情节跌宕起伏、冲突不断,引人遐想。看到这个故事,人就会不得不想起卫国公府的事情,可若真轮起来,又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南山晓生落笔如飞,迅速记下了庄明宪说的内容,准备连夜回去编写。 他激动的不得了! 这个故事太精彩了!太好看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写,想要发出去给人看了! 他南山晓生又要火一把了! 这边南山晓生刚走,周成就飞奔而来:“夫人,万公公派人送来消息,马上要来传旨,皇上说追封国公爷为忠勇公毅睿王,世子爷袭王位为睿王,您为睿王妃。人已经在路上了,您快到门口等候。” 庄明宪早有准备,所以丝毫不显慌乱,她朗声道:“让人备好香案,打开大门,丁兴、周成。你们随我一起接旨。” 这次宣旨排场非常大,简直比家中有人中状元传喜报还要热闹,有不少百姓都挤到门口观看。 传圣旨这样庄重严肃的事情,百姓这般拥挤观看是要被治罪的,这些百姓敢来,必然是得到提前授意了。 庄明宪携家中众人跪拜,恭敬地接了圣旨。 “恭喜王妃了。”万全道:“奴婢还要回去复命,若王爷醒了,请王妃即刻派人送信到宫中。” “公公慢走。” 随着万全离开,在门口围观的百姓也悉数散去了。 堪堪到了午饭时候,庄明宪喂陆铮吃过饭,正准备自己也吃饭,突然随老太太去潭拓寺的车夫急急慌慌跑了回来:“夫人,老太太的马车惊了,老太太跌落山下,昏迷不醒。” 庄明宪惊愕失色:“在什么地方?” 车夫声音发抖,焦急不已:“就在离潭拓寺不远的小山坳那里。” 庄明宪只觉手脚发软,一颗心重重跌了下去:“周成,你守着世子爷,丁兴,去套马,随我出门。” 她情急之下,忘了陆铮已经是睿王了。 马车疾驰,很快就来到车夫口中的那个小山坳,庄明宪还未下车,便听见一阵弓箭破空声响起,紧跟着马车咚咚咚直响,像是有无数弓箭射在了马车上,随之而来的,还有箭簇入肉的噗噗声、护卫倒地的声音。 庄明宪暗呼不好,中埋伏了! 丁兴驾车,副坐上坐着祖母的车夫,除此之外,她还带了四个护卫。 箭如雨落,外面的人怎么样了? “主子!”从车底传来丁兴的声音:“敌人来势汹汹,我们一死三伤,只有我一人尚未受伤。您坐着不要动,我问问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庄明宪轻声叮嘱:“你小心点。” 她心里知道这事情不妙。 这番袭击,摆明了是针对她而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敢那么大胆,必然有恃无恐,图谋不小。 是谁敢这样做?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男子清冷熟稔的声音:“庄明宪,我等你很久了。” 傅文! 庄明宪大怒,她一把掀开车帘,疾言厉色瞪着他:“傅文!你究竟要做什么?” 一语出口,她看到傅文身边站着的那个护卫。 那是霍山! 四皇子登基成为永庆帝之后,霍山就成了有名的江洋大盗,他一身武艺非常高强,令永庆帝非常头疼。 永庆二年,傅文一直被人追杀,他就到处收揽武功高手。 他亲自围剿霍山,将霍山投入大牢,三个月之后,霍山就成为了他的私人侍卫。 那是五年之后的事情,现在霍山还不是闻名大齐的江洋大盗,傅文又怎么会知道霍山,怎么会将他收拢到自己身边? 除非…… 除非傅文跟她一样,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所以他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设计她。 还有陆铮前世是死于傅文之手,那这一世呢?陆铮这次的灾难,傅文又参与了多少? 他骗她来此,又是要做什么! 庄明宪越想越惊,只觉得头顶一个晴天霹雳,耳朵嗡嗡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昨天晚上赶回来的,所以短小君改成粗大长君啦。   ☆、第99章 无耻 “傅文, 你究竟要做什么?” 庄明宪的手紧紧攥着车帘, 从最开始的义愤填涌,到后来的脸色发白, 再到神色冷厉地质问, 也不过是短短片刻的时间而已。 傅文既然叫了庄明宪来, 故意让她看到霍山,就是要让庄明宪知道他也有了两世的记忆,就是想从精神上震慑她。 见庄明宪只是片刻失神,并未方寸大乱, 他脸色一寒。 “我要做什么, 你不清楚吗?”傅文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老安人昏迷了,在我那里做客。你不怕旁人照顾不好她吗?” 毫不掩饰的威胁,让庄明宪再次变色。 这世上她最在乎的两个人,便是祖母跟陆铮。 “你真无耻!”庄明宪不齿地瞪着傅文,眼角眉梢都是彻骨的冷意。 傅文神色不变,一如既往地寒冷:“看来你是不想去了。” 他说着把手一挥,让山坳上面的弓箭手撤开, 然后目光阴森地看着庄明宪:“你走吧!我傅文不强人所难。” 无耻之尤! 庄明宪气得直哆嗦,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无耻之徒。 祖母还在他手里, 他明知道她不会弃祖母于不顾。 庄明宪冷笑一声, 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不愧是首辅门第,进士出身,昔日傅首辅在时,便是有名的老奸巨猾之辈, 今日傅状元所作所为果然奸诈无耻,不堕你先祖之风。傅家一脉相传的忘恩负义,看来,状元郎是完完整整地继承了。” “傅首辅在地下见了你今日所作所为,知后继有人,必然能含笑九泉了。” “住口!” 她辱骂他,连他最敬重的祖父都一起骂了,傅文不能忍受,阴沉着脸怒叱庄明宪:“给我住口!” 庄明宪见他动怒,心里涌起一阵快意。 她也不想辱人祖先,只是许你掳我祖母,便不许我辱你祖父吗? 傅文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他冷静了下来,对侍卫道:去,请夫人过来,上我们的马车。 “王妃!” 丁兴立刻上前,将庄明宪护在身后:“您跟着我,我护送您回去。” “双拳难敌四手。”庄明宪低声道:“他们人多势众,你先回去,再找办法营救。” 丁兴一向对庄明宪的话言听计从,这次却难得的违拗了起来:“我不能丢下您。” 傅文来势汹汹,不怀好意,他抓庄明宪究竟要做什么,谁也不清楚。 原来陆铮是卫国公世子,在世人眼中,庄明宪身份根本配不上陆铮。又因她主动求皇帝赐婚,被人指指点点,名声很不好听。 现在陆铮成为睿王,身份地位更上一个台阶,两人差距更大,别人或许不敢再议论什么。但若是庄明宪被傅文劫走,还是在陆铮昏迷不醒的时候,就算消息传不出去,陆铮醒来,心里就会一点芥蒂都没有吗? 庄明宪是他的主子,主辱仆死,他不能让傅文得逞。 “呵!”傅文冷笑:“好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当初是他的人,一心一意护着他,为此几次险些丧生。如今被庄明宪收拢,他自然会为庄明宪卖命。 不过他早有准备。 傅文双手相击,“啪啪”两声巴掌响之后,霍山拎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出来。 那孩子双手被反剪于身后,嘴巴也被堵上,大眼睛里都是惊恐。见到丁兴,眼睛倏然一瞪,神色激动,想要跑过来。 刚跑两步就被霍山拎了回去,还在他肩顶重重一捏,那孩子两眼蓄满泪水,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丁豆儿!” 丁兴惊恐地喊了一声,对着霍山怒目而视:“欺负妇孺,你不得好死!” 他两手死死握成拳头,身子都在发抖。 “放了丁豆儿!” 怒火在庄明宪心中燃烧,她愤然道:“傅文!你要做什么,冲我来就是。”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傅文眉头一挑,看了身后的马车一眼。 庄明宪死死抿着唇,忍着想要对傅文破口大骂的冲动,一步一步走到傅文的马车边。 “王妃!” 丁兴懊恼地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霍山把丁豆儿丢给丁兴,又拖出一个女子,推到丁兴面前。 那个女子身量娇小、皮肤白皙、姿色娇柔,容貌跟庄明宪有五六分的相似。 她发型服侍都跟庄明宪差不多,从侧面看,有像了几分。若是从背后看过去,更是难以辨认。 庄明宪大吃一惊,隐隐明白了傅文的用意。 “丁兴。”傅文冷冷道:“还不快带你们睿王妃回去。” 丁兴牙齿咬的咯吱响,却也知道若是庄明宪不回去,必定会引起旁人猜测。可傅文究竟要做什么? 想到傅文从前跟庄明宪定过亲事,丁兴只浑身冰凉,庄明宪这一次怕是真的难保清白了。 到了那一步,庄明宪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陆铮? 丁兴想到了,庄明宪也想到了。 她的脸色苍白,身体紧绷,唇因为紧紧抿着,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以为傅文是想利用她对付陆铮,她错了,傅文的目标是她。 这个恶毒的人,恶心的人! 她只想离他远远的,根本不想跟他有任何的瓜葛! 傅文看着庄明宪苍白的脸色,心中烦闷,眸色越来越寒,他上前一步抓了她的小臂,想推她上车。 庄明宪身子一僵,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她一抬手,重重地给了傅文一个耳光。 “啪”地一声,特别响亮。傅文牙关紧咬,腮边的肉抖了两下。 庄明宪已上车放下了车帘,看都不看他一眼。 傅文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他喊了一声:“走。”也上了马车。 丁兴抱着丁豆儿,愤恨地看着他们离开。 …… 傅文盯着庄明宪看,目光阴森如毒蛇。 庄明宪看了他一眼,眸中俱是恨意。 这个傅文,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傅文,是有两世记忆的傅文,是那个前世毒杀了她、今生掳了她的傅文。 她如何能不恨? 傅文的视线一直紧紧锁着她,见她脸色苍白,颧骨处却透着红,显然怒极气极。乌黑柔软发丝微微凌乱,发髻上的珍珠小发簪摇摇欲坠,随着马车的摇晃在她耳边摇曳,衬得她雪白的耳垂圆润可爱,楚楚动人。 傅文伸手,想将她发簪扶好,庄明宪却身体一偏,同时伸出胳膊,拨开了他的手。 她身体绷得极紧,眼里除了防备就是厌恶。 傅文只觉得心头刺痛,痛得他理智全失,他突然探身,将她按在车壁上,钳住了她的下巴。 “庄明宪!”他死死摁着她,声音比寒冰还凉:“你是不是忘了,究竟谁才是你的丈夫!” 庄明宪与他对视,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去死?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有多讨人厌!我从未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傅文!你听好了,我庄明宪的丈夫是陆铮。” 傅文勃然大怒。 他费尽心机做的这些事全都是为了她,她却说陆铮是他的丈夫。 那他呢? 她当他是什么? 好个不知羞耻的……明明有前世的记忆,明明知道他是她的丈夫,竟然琵琶别抱,与陆铮勾搭成奸,甚至主动求嫁! 好不知廉耻! 傅文恼羞成怒,给了庄明宪一耳光:“你休想!你只能是我傅文的人。” 羞恼之下,这一巴掌几乎用了他全身的气力,庄明宪的脸立马就红肿了一片,嘴角也流出一丝鲜血。 只是她眸中的神色并不曾改变,依然是又恨又厌恶的。 傅文又悔又痛,松开了手。 “为什么?” 沉默半晌之后:“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你不配问!”庄明宪用衣袖擦口角的血迹,冷笑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陆铮就那么好?值得你对他如此?不惜主动求嫁?” 庄明宪不语。 心中却依然冷笑连连。 前世傅文跟她说的话,加在一起恐怕都没有今天多。 “好。”傅文不再发火,反而阴测测地笑了。 “看来你还奢望着陆铮来救你。” “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陆铮会为你做到哪一步,是不是连一个残花败柳也愿意毫无芥蒂的接纳!” 庄明宪心中警铃大响,傅文以欺身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 庄明宪伸出脚,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踹傅文,趁着他分神的当口伸手拔下头上的珍珠发簪,对着傅文的肩膀狠狠刺了下去。 傅文吃痛,越发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撕扯她的衣裳,脸也越贴越紧,想亲吻她。 他的气息扑过来,庄明宪浑身发抖,心里的厌恶翻江倒海般涌上来,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傅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神色骇然,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在她的肚子上。 “你……”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说不出来了。 他心头像被大锤重重击打,痛得他无法呼吸。 “停车!” 傅文狼狈地下了马车。 庄明宪快速穿好衣裳,然后给自己号脉。 脉象正常,她又回忆了自己上次小日子的时间,知道并未有孕,重重松了一口气。 以傅文的性格,她若是有孕了,孩子必定是保不住的。 马车又猛然停下,傅文掀了帘子进来,将一支燃着的香拿了进来。 软筋散! 庄明宪惊骇非常,忙伸出手捂住了自己口鼻。 没用的。 除非她不呼吸,否则她一定能闻到这软筋散的味道,一定会手脚发软任由傅文摆布。 不、不要! 庄明宪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茶水,软筋散过滤了水之后,效果会大打折扣。 可惜傅文比她更快,他抓过茶水,扔了出去。 庄明宪扒住车窗,努力不闻车内的味道,傅文捏了她的小腿,褪她的鞋袜。 明知道他是故意让她闻软筋散的味道,庄明宪还是不能无动于衷,她举手用簪子想再扎傅文,手却无力地软了下去。 不要,不要。 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受自己摆布,庄明宪想着傅文刚才的举动,只觉万念俱灰。 她后悔了。 刚才那一簪子,她不该扎傅文,她应该扎自己。如果她死了,就不会受这样的羞辱了。 当傅文一点一点靠近的时候,庄明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并不因为憎恨、厌恶而闭上眼睛,只是看着,那眼神好像在说,傅文,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傅文只是轻轻将她抱起来放到软摊上,就坐到了她的对面。他没有做什么,只是捏着庄明宪的簪子,冰凉的视线在庄明宪脸上与小腹上徘徊。 每一刻对于庄明宪都是煎熬,她却不敢过分沉溺于痛苦后悔,只集中注意力注意周围的一切。 马车经过了一段颠簸的路,慢慢变得平缓,周围依然安静。 庄明宪猜测,他们应该离开了山坳,却并没有进城。此刻的京城不管哪里都很热闹,若是走官道,路上也不会这么安静,他们应该还在京城郊外。 庄明宪计算着时间,判断着方位,心里渐渐有个想法。 狡兔三窟,傅文怕是要去他在京郊的别院了。 庄明宪猜的没错,傅文的确是要去别院,只不过他很清楚丁兴这个人。 他忠心耿耿,认准了一个主子之后就再不会更改想法,只一心护主。主子遇到危险,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绝不会因为危险重重而选择放弃。 丁兴不仅忠心还很敏锐聪明。 以他护主的心性,他一定不敢去找陆铮的人帮忙。为了维护庄明宪的名声,他反而会把那个假货送回猫儿胡同掩人耳目。 所以傅文并没有直接回去。 这一路上,他兜兜转转的绕了很多远路,又找了几个跟他的马车差不多的马车混淆视听。 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才在他的一处别院停下了。 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农家宅院,三间瓦房,两间厢房,一个大院子,乍一看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虽然重生,但他到底仅仅是个翰林院的小小编修,虽然清贵,手上并无实权,很多事情做起来并不能像前世做首辅时顺心如意。 能用的钱有限,他又急缺人手,所以大部分钱都被他用来收买护卫了。再加上越普通的宅院越容易藏身,他买的几处宅院都是这种看上去不起眼的。 虽然不起眼,但院中安排了三十多个护卫,皆是他从各处收拢来的高手。 霍山去敲门,五短三长,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别院的护卫首领,名叫贺六,是一个虎背熊腰,满脸彪悍的壮汉。 “主子,霍老大,你们回来了。” 院子里并不十分亮,只在庑廊下点了两个小灯笼。 霍山走在最前面,傅文扶着庄明宪走进了院中。 其实那软筋散香燃完之后,药效减弱了很多,庄明宪却一直睡在软毯上不动,只为了麻痹傅文。 可她知道若一直伪装,傅文必然会看出来。所以她并不装作一点不能动,只装作药劲没有完全缓过来。 傅文果然没有怀疑,下车的时候亲自扶着她。 她忍着恶心,由他扶着,本想故意麻痹傅文,好让傅文放松警惕,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就逃走。可看着院中林立着许多护卫,影影重重一眼望去至少也有二十个,她的心彻底凉了。 傅文突然攥了她的手,轻轻哼了一声,带着警告与嘲讽。 这一哼让她如梦初醒。 他知道,知道她是伪装的。 既然如此,庄明宪也不屑伪装了,她伸出另外一只手,重重在傅文腰间穴位点了一下,挣开了傅文的禁锢。 傅文再次冷哼,抓了她手腕,将她往屋里拖。庄明宪自然不肯,空着的那只手“啪啪啪”连着在傅文脸上打了几个耳光。 她看出来了,傅文想羞辱她,暂时不会杀她。 以后会如何,她不得而知,或许她最终难逃一死,但是现在她只想打傅文。 “畜生!” 她宁愿激怒傅文,宁愿让傅文盛怒之下杀了她,也不想被傅文玷污。 “你怎么不死!” “你们傅家果然个个无耻之尤,没有一个好东西。” “活该你得了头疼病,老天爷没长眼,就该活活疼死你。” “你是什么东西?” 庄明宪咬牙切齿:“你根本不能跟陆铮比,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你也只敢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罢了,你会的,也只是一些下作肮脏的手段。陆铮不知道比你光明正大多少倍!” “阴险狡诈的小人,你连根陆铮正大光明斗争都不敢!你连走到陆铮面前去都不敢!可笑他们这些人还对你忠心,不过是蛇鼠一窝罢了。你也只配跟这种不入流的人混在一起了。” “你拿什么跟陆铮比!” “你根本不配!” 庄明宪越说越难听,最后几句话显然是戳中了傅文的痛处,他勃然变色,一脚踢开正屋的门,毫不客气地把庄明宪推了进去。 庄明宪身心俱疲,重重跌在地上。她看到了一双脚,灰蓝暗地樗蒲纹云锦,崭新崭新的鞋子,一尘不染。 庄明宪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陆铮迟迟不醒,她心里担忧,可该做的都做了,实在无聊。就跟祖母商量给陆铮做几双新鞋,做几件衣裳。 他这么瘦,就算醒来,从前的衣裳穿着也不合身了。 万全知道后,就拿了两匹云锦过来,说是南京今年进贡的。 她当然知道,云锦织造精美、寸锦寸金,每年也就只能织个三四匹而已。 陆铮为人格外讲究,穿衣裳穿鞋都要最好的,所以她毫不犹豫把云锦给陆铮拿来做鞋了。 一共做了三双,一双灰蓝色,一双竹青色,一双绛紫色,全都摆放在床头柜上。 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鞋,她当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可是这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答案在脑中不停旋转,庄明宪猛然抬起头。 她看到穿着那双鞋子的人,看到他英俊无敌的脸庞,这个人正是她的丈夫。 陆铮! 你来了! 你来救我了! 可是,这是真的吗? 这会不会是她眼花了,是她看错了,是她幻想出来的? “安安。” 陆铮将她抱起,轻轻拍了拍:“别怕,我在。” “陆铮!”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温柔体贴一如往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一刻庄明宪才肯定,陆铮,她的陆铮是真的来了。 她死死抓着陆铮的衣袖,眼泪夺眶而出:“你怎么才来!你怎么现在才来?” “不怕,不怕。”陆铮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格外的轻柔:“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不哭,不哭,我在呢,我在这里呢。” 他哄着她,低语轻诉,温柔的呢喃。 她靠在他怀里,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一声又一声的埋怨,却像雏鸟恋巢,全心全意的依恋。 是的,陆铮真的来了。 傅文在进门的一瞬间就知道了。 他的那些人,那些护卫,要么被陆铮收买,要么被陆铮杀害。 可恨他竟然一点都不曾察觉。 这里很危险,他应该立马离开,可是他不想走。 他想看看对他冷嘲热讽的庄明宪,在面对她一心求嫁的陆铮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 看着那两人如交颈鸳鸯般私语,傅文脸色惨白,心痛得绞成一团。 他捂着胸口,倚着门,不愿意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 他才是庄明宪的丈夫,庄明宪心里喜欢的那个人也只能是他。 她不能背叛他,她怎么会、怎么敢背叛他? 她明明只喜欢他,如蒲草恋着磐石,柔软坚韧默默承受着磐石给的一切,哪怕磐石冰凉生硬,她依然无怨无悔地拥抱着、围绕着磐石。 她怎么能投入别人的怀抱! 怎么能这样对他! “乖。” 陆铮擦干她脸上的眼泪,与她十指相扣:“走,我们回家。” 他转过脸来,视线落在傅文身上。 他眼神特别平静,仿佛没看到这个人一样。 这样的无视令傅文恼羞成怒,他冷冷一笑,大声说:“睿王与王妃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只是不知睿王对我这位宪表妹了解多少。”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睿王,我与宪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我惹恼了宪表妹,她为了报复我,就主动求旨想要嫁你。” “今天我与宪表妹只是叙叙旧而已,并未做其他事情。” 他伸出手,把一根簪子拿了出来,笑的阴险:“宪表妹,你的簪子掉了,快簪起来吧。”   ☆、第100章 摊开 陆铮看着簪子没有说话, 目光从傅文脸上扫过, 跟庄明宪说话时温暖和煦的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冰凉。 庄明宪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傅文分明是暗示自己跟他有过什么, 陆铮会相信吗? 傅文心中一阵快意。 他就知道会是如此。 只是他的快意没有持续多久, 胸口就被陆铮重重踢了一脚。 他摔倒在地, 簪子也从手中跌出。 伸手去够簪子,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了他的手上。 陆铮手持一个精致小巧的□□,眼中杀机毕现。 “呵!”傅文嘴角有鲜血渗出来,他与陆铮对视, 阴测测地笑:“睿王只管杀我, 今天我死,明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我与睿王妃的那点事。” “睿王殿下风头正劲,想来那些人茶余饭后很乐意谈论睿王妃……” 陆铮脚上用力,狠狠踩碾傅文的右手,傅文吃痛闷哼了一声,牙关紧咬,身子发抖, 却依然在扯着脸皮笑。 他的右手,已经废了。 陆铮松开他, 弯腰捡起发簪, 牵了庄明宪的手大步朝外走去。 庄明宪与他十指相扣,连看没看傅文一眼。 “庄明宪!” 傅文大喊一声,庄明宪恍若未闻,身影很快就出了农家小院, 院中的护卫尾随他们而去,像一缕清风消失在黑夜之中。 小院里空荡寂静,只留傅文一人。 右手疼的他大汗淋漓,几欲昏厥,可抵不过他心里的疼。 他用手按着胸口,两眼猩红,不甘心地瞪着门口。 …… 陆铮与庄明宪出了庭院,突然身子一矮,险些跌倒。 “陆铮!” 庄明宪大惊:“你怎么样?” 陆铮心慌气短,两眼发黑,要不是她扶着他,他已经摔倒在地了。 他是庄明宪出门没多久醒的。 醒来第一时间,他没有看到庄明宪,得知老太太出事,庄明宪出去救治,他瞬间就意识到事情不妙。 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人醒不过来,但大部分时间意识都是清醒的。庄明宪跟他说的那些事情,他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一清二楚了。 所以他知道,太夫人突然下手对他毒杀,背后一定还有黑手。 庄明宪自打到了猫儿胡同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去过,那人好不容易逮准了这个机会,一定布下天罗地网等候庄明宪。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就要出门营救庄明宪。只是他昏迷太久,连站起来都非常困难,想要去救庄明宪,谈何容易? 得知府中还有太医,他不顾周成等人阻拦,强令太医给他金针刺穴,刺激他身体迅速苏醒。 也亏了他接手了锦衣卫,从里面学会了很多之前没接触过的东西并教给了他的私卫,很快他们就追踪到傅文。 又因为怕在路上动手会节外生枝,他提前一步到达傅文的别院,处理了他的护卫,来个守株待兔。 金针刺穴本就是特殊之法,太医一再交代让他不要动怒,更不可动用内力。他知道后果严重,一直忍着,可看到傅文手里拿着那簪子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他最无助最危险的时候,是安安及时赶到守在他的身边,陪着他,想尽一切办法帮他渡过难关。当安安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却来的这么迟,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他恨自己没有亲手结果了傅文。 明知道傅文说的威胁之语极有可能是假的,他还是不敢冒险,不敢让安安的名声有损。 傅文身后必定还有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没事。”陆铮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握紧庄明宪的手,咬紧牙关撑着上了马车。 知道庄明宪担心老太太,陆铮上车后就说:“祖母已经救回来了,你别怕。” 马车里点着羊角宫灯,光线非常明亮,庄明宪这才看到陆铮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额上都是汗。 这是身体太过虚弱,急怒攻心又消耗体力太多所致。 “快躺下。”庄明宪表情凝重,扶他躺下之后,就立刻给他点压穴位。 效果非常微弱。 他身子大亏,这样点压穴位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了作用。 不过躺下之后,陆铮的脸色就好了很多。 庄明宪端了桌上的水送到陆铮唇边喂他喝。 陆铮看着她疲倦的脸庞,心疼又指责:“你也喝水。” 庄明宪喝了一口,甜甜的蜂蜜水溢满口腔,让她眼眶发酸。 她喜欢喝蜂蜜水,陆铮不喜欢,所以茶房的水永远都会备两份,出门的时候马车里也会备两份。 几个月下来,这件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她从前也只是高兴,喜悦,因为陆铮把她放在心上。可是今天,她却只是想哭。 庄明宪用力压下眼中的泪意,坐在陆铮身边,神色肃然:“我有话跟你说。” 陆铮也坐起来,握住他的手:“你要说什么?” “你起这么猛做什么?”庄明宪大急:“头晕不晕?难不难受?快躺下。” “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他想跟她一起坐着,跟她说说话,陪她一起笑,安慰她的哭泣,而不是虚弱无力的躺在那里,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庄明宪见他执拗,不再劝他躺下,却依然不放心地叮嘱:“觉得不舒服了一定跟我说。” 在陆铮再三保证之后,她才深吸了一口气说:“傅文刚才说的事,并不是子午须有。” 她顿了顿,方艰难开口:“我之前的确爱慕过傅文。” 她看着陆铮的眼睛,想判断他是什么情绪。 陆铮神色没有一点变化,让人无法捉摸。 庄明宪却觉得非常难受。 说来说去,都是她自私。 她明知陆铮前世是死在傅文手里的,却一直没有将事情告诉陆铮。 一开始跟陆铮不熟,她根本没想过跟陆铮再有交集,自然不会提醒。 后来跟陆铮熟了,她见识了陆铮的敏锐果敢,怕自己稍稍泄露之后,陆铮会追问消息的来源。 而她又不能说自己死后重生的。 等到嫁给陆铮,意识到自己很喜欢陆铮,她就更不敢说了。 她有过那样不堪的一段往事,连她自己都唾弃自己,如果陆铮知道,他会怎么看她? 她想着陆铮遇害是四皇子登基两年之后的事情,想着事情还有好几年,她可以慢慢提醒陆铮……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陆铮的身世这么复杂,更不曾想过傅文会重生。 她到底还是自私的,想自己更多一些,怕陆铮知道她的过往,嫌弃她从前的卑劣。 这世上很多事情,怕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只有勇敢地面对狂风暴雨,才能乘风破浪,化险为夷。 这个道理她牢牢记着,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只是在面对陆铮的时候,她患得患失,不敢说明情况。 就算陆铮对她很好,就算叶茂之前也表示过对她的爱慕,在男女□□方面,她依然是自卑的。 她怕陆铮知道之前的事情,会看不起她。 她大错特错了! 现在她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哪怕失去陆铮,她也要把之前的事情说清楚。 庄明宪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种种复杂的情绪,说:“十二岁之前,我的确对傅文有好感,为他做过不少的傻事……” “嗯。”陆铮点头:“这个,我知道。” 他还知道叶茂对她喜欢的不得了,知道她在霞山坊面对的欺凌与压迫。 只是有两件事情他没有查到,一是她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对傅文转变了看法,从十分喜欢变成了深恶痛绝;二是她的医术究竟是哪里来的。 “那年夏天,长房老太太过寿,我与长房的表小姐起了争执,我没打过她,磕破了头,一直昏迷。” “昏迷中,我做了一个梦。” 庄明宪声音艰涩,就像冬天被冻住的河流:“我梦到了以后的很多事情,梦到我为了嫁给傅文做了很多错事,得罪了长房,连累了祖母,最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嫁给傅文,却被傅文毒死。” 陆铮的手原本轻轻握着庄明宪的,听到这里,他的手一紧,身子也坐直了起来。 “你分不清那梦是真是假,为了避免梦中之事成真,就想尽办法避开傅文,同时对长房有了戒心?” 庄明宪重重点头。 她就知道,只要她稍稍透露一些,陆铮就能猜到。 “那后来事情必然是跟你梦里一样,所以你越发肯定梦里是真的,是一定会发生的,所以你想尽一切办法避开梦里的事情。” 陆铮用肯定的语气道:“你之所以敢救卢东,就是因为你梦里卢东被厉春所害。” “是。”庄明宪把她会医术,跟延宗法师说的话告诉了陆铮,然后说:“……我为了避开天谴,就提前安排救了卢东。” 相较于庄明宪跟别人是怎么回事,陆铮更关注梦里的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针见血道:“也就是说,梦里你并没有外出,并没有被我所救,梦里的你也没有救卢东,没有再次与我相遇。所以,你见到我之后,根本不认识我!” 是。前世她跟陆铮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根本没有与陆铮见面的机会与资格。 “是的。”庄明宪说:“梦里我们并不认识。” 陆铮突然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用庆幸的、后怕的语气说:“谢天谢地,幸好那只是个梦。幸好你做了那样一个梦,幸好你去救卢东,让我有机会与你相遇。” 庄明宪苦涩一笑,她推开陆铮,轻轻摇头。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陆铮刻意的安慰,这时候她不该大煞风景继续说下去,可话已出口,她决不允许自己再次退缩。 “陆铮,你难道不想知道在我梦里,你的结局吗?” “还能有什么结局?”陆铮双目幽深:“我必定孑然一身。” “不仅仅是孑然一身,你死了,死在永庆二年,四皇子登基之后的第二年,他骗你说如今的陆贵妃、后来的太后娘娘重病,你连夜进宫,路上有人布下天罗地网,将你击杀。” “对外宣称是前废太子的余虐所为,实际上是四皇子与傅文所为。” “对不起!” 庄明宪把手从陆铮手里抽出来,一字一句说:“我应该提醒你的,可是我却没有。是我自私,不想让你知道我从前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一直说我们应该坦诚相待,可是我没有做到。” “陆铮,我根本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陆铮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神色特别郑重:“那只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 “那不是梦!”庄明宪目光灼灼地看着陆铮,声音坚决肯定:“我之前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些都过去了,是从前的事,都如梦一般烟消云散了。” “可事实证明,这根本不是梦!不是我想要揭过去,就一定能揭过去的。我是真真切切活过一世,又重生了。” “傅文他跟我一样重生了。” 庄明宪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他也拥有两世的记忆,他也知道你前世被四皇子害死的真正原因。所以,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傅文一手谋划,从孟夫人收印子钱打死人开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像前世那样害你。” 她挪了挪身子,后退了一些,眼睛低了下去,声音却不曾压低:“我们的婚姻本来就只是一个约定,当时我们说好的,最多三年,你的危机就能解除。现在你已经知道夫人是被谁所害,知道你的敌人、仇人是谁,不必再做防备了。” “我们的约定也可以结束了。” 该说的她已经说了,陆铮这么聪明骄傲,也一定明白了。 前世的磨难不是梦,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这一世跟陆铮的相遇才是梦,是最甜美的梦,现在,才是她真正梦醒的时候。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平静、再平静。 重活一世,救了祖母,遇到陆铮,她知足了,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陆铮听着,几乎要气到昏厥! 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 在她的心里,他陆铮是什么人?他就这么靠不住吗? 前世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在乎。 他以为他听说了之前的事情,就会厌弃她,抛开她吗? 她怎么能这么想他! 听说了她前世的事情,他只会心疼她,只会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到她身边守护她,为什么会让她受这么多委屈! 他陆铮在乎过谁? 唯有太夫人与他的安安而已。 昔日的陆铮已经死了,他欠陆家的,前世已经还了,这一世也去了半条命偿还了。 是她救了他,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他的。 她用了两辈子的时间才走到他身边,他怎么舍得放手?他只会更疼她,更爱她。 可她呢,却要跟他一刀两断! 这个死丫头……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生气过,气得他想把她抓过来狠狠打一顿。 车里的气氛格外的压抑,庄明宪心头沉重,她抬起头看了陆铮一眼。 陆铮脸色阴沉,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显然是动了极大的怒火。 他必然恨极了她! 恨她欺骗他! “停车!” 随着她一声高呼,马车应声而止。 “陆铮,我这就走。”庄明宪快速道:“我会带着祖母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 掀开车帘,她很想回头再看一眼陆铮,却告诉自己不能回头,纵身一跳,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马车已经进了京城,街上的商铺还未关门,还有行人来往,透出一种热闹平安祥和的气氛。 庄明宪看着商铺门口挂着的灯笼,两只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从此以后,她跟陆铮就再无干系了。 眼泪哗啦啦涌上来,她也不管是泪溢症复发还是真的想哭了。 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找辆马车回枣树胡同找祖母。 陆铮见她头也不回,毫不留恋地跳下了马车,又是气又是极,他抓了杯子重重地掷在车壁上。 这么无视他,她心里到底有没有当他是丈夫! 走吧! 这么不相信他,连问都不问他一声,既然如此就走好了。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会再管她了。 让她在街上瞎走! 她也不怕遇到坏人,她难道就不知道自己长得多漂亮吗? 陆铮心浮气躁,咬牙切齿地坐了一会,外面突然传来周新的声音:“爷,王妃走远了!” 陆铮一拳锤在桌子上,掀了车帘就去追,见她果然背对着他,正一步一步朝前走呢。气得他三步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她的脸上都是泪水,眼睛都哭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这小丫头,怎么能这么傻! 陆铮的心一下子变得很疼、很酸、很软。 原本的愤怒烟消云散,只剩下对自己的责怪。 是他不好,没有让她安心,怎么能怪她? “安安。” 陆铮抓了她的手:“我们的约定是三年,三年还没过去,你想去哪里?” 庄明宪不敢置信:“你……” 陆铮猛然用力,将她拉至怀中,一低头,把唇落在她的耳边:“三年之后还有三年,三年不够,你是我的妻,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看着她眼里的震惊与喜悦,陆铮油然生出一股自得,他就知道,她心里有他。 把手收紧,想去亲吻她的嘴唇,却猛然一阵头晕,让他站立不住,整个人都倒在她的身上。 “陆铮!”庄明宪大急,用力撑着他:“你怎么样?” 刚才有点晕,现在没事了,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我有点晕,有点累,你快扶我回车上。” “对不起。”庄明宪自责地道歉:“要不是我跳下车,你也不会跟着下车了。” “不要说对不起。”陆铮用力握着她的手:“我们之间,永远不必说对不起。” 他目光幽深,给了庄明宪莫大的勇气,她回握着他的手,坚定地点头:“好,我以后再也不说。” 马车从猫儿胡同进去,驶进了院中,帘子一掀,谷雨神情激动地伸手扶她:“小姐,您回来了!” “谷雨!”庄明宪大喜,抓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你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 “没有。”谷雨喜极而泣,连连摇头。 她在卫国公府只是被关起来了而已,并未受到折磨。 庄明宪见她消瘦了一些,两眼却清亮有神,说话也中气十足,知道她是真的没有受到摧残,就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下午陆铮封王的圣旨颁发不久,卫国公府三老爷就把庄明宪陪嫁的钱财与丫鬟仆妇悉数送了回来。 有些放在猫儿胡同,有些送回了枣树胡同。 老太太由福姑扶着,站在庑廊下笑眯眯地迎接庄明宪与陆铮。 虽然陆铮的这个别院不小,可一时间拥了太多的人,就显得有些闹哄哄的。 庄明宪看着大家都在,突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来,笑着跟众人打招呼。 陆铮看着她,欲言又止。 庄明宪摆了摆手让众人散开,小心翼翼地扶他进内室躺下,不仅亲自喂他吃饭、吃药,连洗澡她都不假于人手,就像他昏迷不醒时一样。 陆铮很享受她的照顾,却又格外心疼,下定决定等过段时间康复之后,也这样照顾她。 等庄明宪收拾好陆铮,自己沐浴绞干头发,夜已经深了。 陆铮胳膊支在床上,看着她问:“我想离开京城去甘肃。” 他是睿王,是锦衣卫指挥使,身上还兼着五成兵马司的职位,这些旁人用尽一生去追求的东西,他竟然说放手就放手了吗? 庄明宪坐起来,说:“我当然是要跟你一起去的,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皇上会同意你离开吗?” 那些不重要。 只要她愿意陪他一起去就好。 “睡吧!”陆铮揽她入怀:“我明天就进宫,我们估计很快就能出发。” 庄明宪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跟祖母说,慢慢进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我可能进入瓶颈期了,那种很努力想写得精彩却写不出来的感觉太糟糕了。感情戏是我的短板,希望大家多多包容。我会尽量调整的,谢谢大家的支持。 梦幻银水晶 yaya 坏天使的眼泪 各投了1颗地雷,谢谢。   ☆、第101章 拉拢 正兴帝所居住的乾清宫, 历来是皇宫最瞩目的地方。 每天处理国事完毕, 正兴帝要么去后宫其他妃子那里走一走,要么会有其他妃子拎了参汤点心之类的东西来陪正兴帝说说话, 散散心。 自打静乐公主突然薨逝, 正兴帝除了去毓秀宫看望“病重”的陆贵妃两次, 就再也没有踏进后宫半步。 皇后与上了年纪的妃子还好,几个年轻、前段时间又比较得宠纷纷坐不住了。一个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借口给正兴帝送参汤来乾清宫晃荡。 从前正兴帝觉得这些妃子善解人意,最近事情太多, 他心情不好满心的烦忧, 再被这些妃子打扰自然火冒三丈。 不仅勒令那几个妃子禁足,连宫门口的小太监都受了责罚。 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说话走路都带着三分小心,唯恐惹怒了帝王。 万全步履匆匆走进乾清宫,满面笑容:“皇上大喜,睿王殿下已经清醒。” 正兴帝精神一震:“哦?是什么时候传的消息?太医怎么说?” “消息刚刚传来,睿王殿下是今天下午醒的, 情况不太稳定。经过太医与睿王妃的救治,眼下已经度过危险。” 万全说:“太医说殿下虽然清醒, 但是昏迷太久, 身体大亏,需要好好休息,只是……” 正兴帝闻言立马站了起来:“只是什么?” 他脸色一沉,天子的威严不知不觉就散发出来, 令人不敢直视。 万全忙禀道:“只是睿王殿下让睿王妃上了折子,恳请明天进宫面圣。” 正兴帝眉头一蹙,半晌没有说话。 他是天子,自然无惧任何人,可陆铮醒来第一时间就要求面圣…… 正兴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万全不敢打扰,躬身侯在一旁。 过了很久,正兴帝方声音低沉道:“让睿王明天午后进宫,你亲自去接人,让他坐软轿进宫,一路不必查验。” 万全知道正兴帝是怕一路查验折腾会陆铮身体吃不消,他忙应了,然后禀道:“四殿在外等候半天了。” 正兴帝脸色一寒:“他不是在家中抄写佛经吗?现在过来做什么?” 卫国公太夫人昨天上了折子之后,正兴帝就解除了四皇子的禁足,四皇子并未立刻进宫,而是上了请罪的奏折。 他在奏折中说陆贵妃与太夫人所做之事令他万分羞愧,即便正兴帝让他恢复自由,他也无颜面对正兴帝。这段时间,他日日在家中参拜抄写佛经为陆铮祈福,陆铮一日不醒,他便一日不出门,直到陆铮醒过来为止。 正兴帝见了折子便以为他是真心悔过,不料才一天的功夫他就出了门。 陆铮醒来的消息才刚刚传出来,他怎么就来的这么快? 正兴帝越想越是生气,沉着脸色道:“叫他进来!” 万全听着声音语气,知道正兴帝是动了怒火,忙走出去叫四皇子进来。 …… 四皇子快步走进乾清宫,在正兴帝御案前行礼跪拜:“儿臣拜见父皇。” 正兴帝膝下子嗣不多,除了陆铮之外,现在活着的,只有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 这五位皇子里面,三皇子面上巨大的胎记形容丑陋,五皇子温润懦弱,六皇子年纪尚幼。 正兴帝最看重的便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陆贵妃所出的四皇子。 二皇子性格骄傲,却是嫡长;四皇子与正兴帝容貌酷似,性格能屈能伸,爽朗又不失心计,很得正兴帝的欢心。 若是从前,正兴帝早就让这个疼爱的儿子平身了,可今天他却迟迟不开口,甚至连看都不看四皇子一眼。 气氛很压抑,四皇子双膝跪在地上,一直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也并未抬头看正兴帝。 他最怕的就是正兴帝让陆铮认祖归宗,那样他根本无力与陆铮抗衡。现在正兴帝虽然对外宣称陆铮是他的侄儿,在封王的时候却没有降一级封郡王,而是直接封王。 除了已经病逝的裕庆太子,其余几位皇子均没有封号,陆铮却比他们都更早一步有了封号。 四皇子心中越发忌惮,就表现的更加恭敬虔诚。 这一跪便是一刻钟。 四皇子养尊处优,从未跪过这么久,他膝盖又疼又麻,只能咬牙撑着。加上四月的天气本就有些炎热,他迅速出了一头的汗。 就在他感觉自己撑不住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正兴帝淡淡的声音:“平身吧。” “谢父皇。” 四皇子不敢立刻起身,再次磕了个头才用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正兴帝这才抬头去看四皇子,这一看,让他心中一惊。 四皇子形容消瘦,脸色苍白,靓蓝色锦袍如戏服一样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这些都是其次,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满头黑发竟然白了一大半,一眼望过去竟然比正兴帝的白发还要多。 正兴帝心里对四皇子再不满,也是心疼这个儿子的:“你这是怎么回事?” “儿臣无状,让父皇担忧了。”四皇子再次跪了下来,痛心疾首、悔恨万分道:“自打儿臣得知事情真相,没有一日不痛心。静乐的薨逝、睿王堂兄的昏迷不醒,让儿臣犹如在油中煎炸,在火上烧燎。” “母妃与外祖母一错再错,儿臣身为人子、人孙,没能好好规劝,实在万分羞愧。父皇仁慈,只是罚儿臣禁足,儿臣心内却无法原谅自己。自打禁足之后,儿臣日日跪拜忏悔,茹素抄经,乞求佛祖保佑睿王堂兄吉人天相,化险为夷。” 见正兴帝的视线还落在他灰白的头发上,四皇子忙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来的时候经过太医院,已经请太医看了,太医说儿臣是忧思太过所致,身体并不大碍。” “父皇力挽狂澜,将事情扭转,睿王堂兄也转危为安,儿臣的头发很快就能变回从前那样了。” 正兴帝本来就不愿意相信四皇子是心狠手辣残害手足、谋害陆铮之人,见了他这个样子,听了他这一番沉痛的言论,原本的那一丝怀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真心实意,他又怎么会形容憔悴,一夜白头? 正兴帝点了点头:“你起来,坐下说话吧。” 态度不似刚才那般凌厉,语气也温软了很多。 不料四皇子却没有起身,反而给正兴帝磕了一个头:“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求父皇能够答应。” 正兴帝既然满心的怒火都消失了,自然不会拒绝:“什么请求,你说吧?” “儿臣想去见一见母妃。” 正兴帝闻言眉头一挑,和煦的脸上再次露出怒容。 不待正兴帝相问,四皇子就主动道:“儿臣知道母妃酿下大错不可原谅,可子不言母过,对于别人而言,母妃所作所为令人深恶痛绝,可对于儿臣来说,那是儿臣的母妃。” 四皇子声音哽咽道:“母妃生我养我,疼我爱我,我不能因为她犯了错就不认她了。儿臣一直记得,小时候儿臣发高烧昏迷,太医们束手无策让准备后事,是母妃把自己的身子泡在凉水里,然后再抱着儿臣给儿臣降温,等儿臣好了,母妃却病了大半年。” 四皇子泪流满面,再拜下去:“儿臣知道母妃犯下弥天大错,不敢求父皇原谅宽恕,只求父皇允许儿臣替母妃受罚,儿臣愿以己之身代母受过,求父皇成全。” 四皇子这一番话令人动容,特别是正兴帝,生母为了保护他被康太后赐死一直是他心中的痛。 正兴帝沉默半天,最终声音柔和道:“你母妃是你母妃,你就是你,你是她的儿子,更是大齐的皇子。你先去吧,看过她之后,做你该做的事情。” 四皇子擦了擦眼泪,以头碰地,恭敬又虔诚道:“谢父皇教诲,儿臣明白了。” 出了乾清宫,他脸上的愧疚哀伤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北三所在皇宫最偏僻的地方,往前是古董房,往后便是冷宫。 正兴帝顾着四皇子的颜面,没有让陆贵妃直接入冷宫。只不过这宫里个个都是人精,既然去了北三所,那就离冷宫不远了,陆贵妃怒触天颜,宫中人尽皆知。 这里格外冷清,一路走来莫说是人了,便是鸟雀花草都甚少。 一个老嬷嬷坐在庑廊下打盹,两个小宫女正在耍嘴皮吵架,根本无人去管陆贵妃。 四皇子的出现吓了三人一跳,纷纷跪下来请安。 四皇子寒着脸,理也不理,大步走了进去。 陆贵妃枯瘦如柴又生了一场病,从昔日养尊处优到如今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简直是从天堂跌落地狱,她又活在担惊受怕与对静乐公主的愧疚思念之中,短短一个月就从保养得当的中年美妇人变成干瘪枯瘦的半老妇人,哪有昔日半分的风采。 “母妃!”四皇子走到陆贵妃旁边,痛苦地喊了一声。 陆贵妃见了四皇子,嚎啕大哭:“昊儿!”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四皇子情绪渐渐平息,他说:“母妃,你要振作!儿臣现在已经恢复自由了,你等着,儿臣一定登上皇位,接您出去。” 陆贵妃到底是卫国公府太夫人亲生,身上流着她的血,隐忍狠辣也与她一脉相传:“好,母妃等着你荣登大宝!到了那日,便是陆铮、朱成敏的死期,也是你我母子相聚的时刻。” 怕惹正兴帝不喜,四皇子不敢停留太久,一刻钟之后就离开了北三所。 离开之前他对这三个宫人恩威并施教训了一番,吓得那三人瑟瑟发抖,连连磕头保证会照顾好陆贵妃,他才转身离开。 ……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二皇子府书房里灯火通明,直到夜色深了,七八个幕僚方陆陆续续从书房里走出来。 最后,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二皇子与傅文两人。 “真是没想到!”二皇子冷笑:“陆铮竟然有这样的造化!” 二皇子一向骄傲自负,裕庆太子死后,他觉得自己既是嫡又是长,封王他一定是第一个,要么就是他直接被立为太子。 后来陆贵妃母子日益坐大,他才慢慢意识到危机。特别有陆铮相助,四皇子隐隐有风头要盖过他的趋势。 所以,当傅文把陆铮的身世告诉他,并立下这么一个计谋的时候,他是十分高兴的。 不仅可以击杀陆铮,还能让四皇子被正兴帝厌弃,四皇子党瞬间土崩瓦解,还有谁能与他抗衡?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陆贵妃爱子心切,丢车保帅,承担了所有的罪责,让四皇子平安无虞,用一出苦肉计博得正兴帝的信任,可以说是反败为胜。 陆铮更是可恨! 不仅被庄明宪所救,没有被毒杀,名声更没有半点受损,还先他一步被封为王。 傅文低声请罪:“是微臣计划失败,微臣愿意受罚。” 二皇子的确很生气,可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傅文的确有手段,他以后还需要用他。 “时文严重了。”二皇子道:“谁也不能做到算无遗策。好在陆铮与朱成昊已经分道扬镳,反目成仇,没了陆铮、陆贵妃,他朱成昊能不能在我的手底下走三个回合都难说。我们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一半了。” 傅文神色并未轻松,反而更加凝重:“若情况真有殿下说的这么乐观就好了。” 二皇子眼波一闪:“你是说此事还会有波折?” “正是。”傅文正色道:“陆铮此人奸诈狡猾又心狠手辣,以他的心性,这件事情他必然不会轻轻揭过。从前他是国公府世子就目中无人、盛气凌人,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傅文眼睛一转,声音沉重:“殿下,你觉得他会甘愿放弃那个位置吗?” “他敢!”二皇子冷冷一笑,眸中都是讥诮:“他是什么身份,竟然也敢肖想?” 傅文见二皇子动怒,再接再厉道:“你我自然瞧不起陆铮的出身,可在皇上眼里,陆铮身上也流着他的血脉……”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二皇子却明白了。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微臣没有猜错,四皇子一定会想办法争取陆铮,与陆铮联手对付您,然后他再与陆铮对决。” 傅文说:“现在是三足鼎立的局面,其中二人结盟,可击败另外一人!” 二皇子把手一挥:“陆铮心性骄傲,绝不会再与朱成昊沆瀣一气!” 那是你! 傅文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正色道:“从前的陆铮的确会如此,可经逢大变,陆铮险些丧命,他为了那个位置,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二皇子闻言脸色一沉:“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铮与朱成昊串通一气吗?” “当然不是。”傅文建议道:“殿下可以先一步对陆铮抛出橄榄枝,只要陆铮站在殿下这边,四皇子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回天乏术了。” 二皇子一直想拉拢陆铮,只是从前知道不可能,如今若真能把陆铮拉过来对付四皇子,然后再击败陆铮……他想了想,道:“你这个主意可行,我明日就安排。” “微臣先行告退,静候殿下的好消息。”傅文出了门,脸上就闪过一抹冷笑。 他怎么不动脑子想想,陆铮怎么可能会接受他的招揽? 去拉拢陆铮,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二皇子前世就死在刚愎自用、目光短浅上,这一世依然如此愚不可及! 如此也好。 等二皇子拉拢陆铮失败,恼羞成怒,他就可以建议二皇子与四皇子联手对付陆铮。 以后便是二皇子登基,也不过是以昏君,想摆弄他,可比摆弄四皇子容易多了。 …… 第二天一早,二皇子的门客就到了猫儿胡同陆铮的别院。 “在下是二殿下府上派来的。”二皇子的门客是个三十多岁的文士,留着山羊胡子,说话也文质彬彬:“这是二殿下给睿王殿下的拜帖,二殿下牵挂睿王殿下玉体,想于今天下午登门探望睿王殿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冲了上来,对门房的守卫说:“这位大哥,小的是四殿下府里的,四殿下也很牵挂睿王殿下的玉体,也想今天下午来看望睿王殿下。” 中年文士听了这话,被气笑了:“小哥,做事要讲究先来后到,我先到的,你该让我把话说完。” “这位先生!”小厮伶牙俐齿,分毫不让:“做人要以大让小,看你也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中年文士越发生气:“什么以大让小,你是我什么人?上来就叫我让着你!” “我何时说要你让着我了?”小厮撇嘴道:“我是说,二殿下比四殿下年长,该让着我们四殿下,孔融让梨的故事你难道不知道吗?真不知道二殿下怎么会派了你这种人来!” 中年文士气得脸色发青,还想反驳,又怕失了体面,就不再搭理小厮,对守门的护卫道:“这是二殿下的名帖,请这位大哥收下。” “先生请回去吧。”护卫板着脸道:“睿王殿下下午要进宫面圣,没时间与二殿下见面。” 中年文士还没说什么,那小厮嗤地一声笑了,把中年文士气得脸通红。 小厮笑着上前:“这是我家殿下的名帖。” “睿王殿下下午要进宫面圣,没有时间接待任何人。” 中年文士站着没走,听了这话,也冷冷一笑放下心来,转身正准备走,就看到门口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 “既然睿王堂兄下午要进宫,那现在睿王堂兄是否在家,是否有空?” 来人都带赤金冠,身穿皇子蟒袍,显然是四皇子无疑。 中年文士愣了一下,忙跟着众人跪拜,等他们起身,护卫已经请了四皇子进去了。 中年文士心中嗟叹:四皇子亲自登门,就是不一样,二殿下到底还是太傲了些,这下可坏大事了。 他急匆匆跳上马车,吩咐车夫:“快,立刻回去。” 护卫站在门口,隔着撒欢软帘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回禀给陆铮知道。 “我知道了。”陆铮说:“你去请四皇子到花厅,我一会就过去。” 这个时候,四皇子来拜访,来者不善啊。 庄明宪蹙眉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陆铮神色悠闲,微微一笑:“你别担心,不管他们做什么,总归我们会好好的。” 他笑容云淡风轻,又带着胸有成竹,让庄明宪心生怀疑:“他们要做的事情,你都知道?” 陆铮伸手在她眉心捋了捋:“当然,你难道不知你夫君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吗?” 前途未卜,二皇子、四皇子没安好心,傅文绝不会就此罢手,庄明宪心里其实很担心,可看陆铮这个样子,听他这样说,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什么都不用怕的感觉来。 陆铮就是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就化解她心中的忧愁。她也该相信陆铮才是。 “是啊。”庄明宪笑道:“谁不知陆郎一等一的厉害,惹得京中闺秀芳心暗许,还有人主动求圣上赐婚……” “是啊。”陆铮接了话茬:“只可惜某人始乱终弃,得到我的人之后根本不珍惜,昨天还想弃我而去。若非我跳车追妻,恐怕今天满京城的都知道陆郎被抛弃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庄明宪,眸中有浓浓的笑意。 想起自己昨天哭得惨兮兮的样子,庄明宪羞窘交加,干脆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陆铮哈哈一笑,抓了她的手,把唇贴在她的耳边:“便是你抛弃了我,我也会想办法把你追回来。安安,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 气息热热的,声音拨人心弦,庄明宪听了,心里甜滋滋的,却不肯承认自己很喜欢陆铮这样的甜言蜜语。 她瞪了陆铮一眼:“油嘴滑舌!” “咦?”陆铮道:“我嘴油不油,舌头滑不滑,要试试才知道。” 说着就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投了2颗地雷 小院子 跳坑要人品 唯唯 22598923 各投了1颗地雷,谢谢亲爱的们。   ☆、第102章 闲事 等陆铮去花厅见四皇子, 已经是一炷香时间之后了。 陆铮一脚踏进花厅, 四皇子就赶紧站起来:“睿王堂兄!” “昨天得知堂兄醒来,我还不敢相信, 今日一见堂兄果然大好了。”四皇子等了很久, 脸上没有半分的不耐, 落在陆铮脸上的眼神也非常的关切。 他语气诚恳道:“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前的磨难都过去了,堂兄以后必定能吉人天相, 逢凶化吉。” 陆铮眉头一挑, 冷淡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审视嘲讽:“不知四殿下来此何事?” 四皇子仿若未见:“自然是来跟睿王堂兄道歉。” 四皇子声音低了一下,愧疚道:“都怪我一时不察,没想到朱成敏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更没想到二舅舅包藏祸心竟然会听了他的蛊惑……” 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至于外祖母,她也是一时糊涂听信了二舅舅的话。她老人家上了年纪,经此一事身体亏损, 已经完全不管事了。我也不说什么请你原谅的话,他们做的事情, 自然有我一力承担, 但凡我活着一日,便一日听候堂兄的差遣。” “哦?”陆铮坐了下来,神色冷漠:“殿下言重了,我怎么敢差遣殿下。” “我知道堂兄一时不愿意原谅我, 可事情已经发生,我们疏远置气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四皇子看着陆铮,神色真诚:“从前我就很敬重铮表哥,一直视你为亲生兄长,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是……朱成敏坐那个位置我是不服气的,可若是睿王堂兄,我是心甘情愿喜闻乐见的。你我兄弟联手,莫说他朱成敏一个,便是再多的朱成敏也休想成气候。” 好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论! 真是掏心掏肺,情真意切。 若是他不接受,还真是铁石心肠了呢。 陆铮脸上的冷漠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四殿下,我陆铮对那个位置并无兴趣。” 他态度并不算好,却让四皇子精神一振,他立马说:“堂兄自然是没有想法的,可朱成敏一定不会这么认为。之前你对朱成敏没有影响,他都敢对你痛下杀手。现在你成了睿王,便是你想息事宁人,他又岂会放过你?” “现在父皇健在,自然一切好说。有朝一日父皇……到时候朱成敏成事,你我便与砧板上的鱼肉无异,只能任人宰割了。” 陆铮眼眸一闪:“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四皇子大喜,到陆铮旁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出了大门,上了马车。 马车里坐着他的一个幕僚:“殿下此行可还顺利吗?” 四皇子冷冷一笑:“不存在顺不顺利这一说,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陆铮不信我,我也不会信陆铮。” “只要让朱成敏相信我跟陆铮联手,让父皇相信,我与陆铮还跟从前一样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就行了。” “这一趟还真有收获。”四皇子狰狞道:“陆铮果然想要那个位置,以后我们只得更小心了。” 幕僚微微一笑,恭敬地给四皇子斟茶:“二殿下心高气傲,被睿王拒绝,必定心头不忿出手收拾睿王。睿王因之前的事情,本就对二殿下不满,若二殿下挑衅,他也一定不会放过二殿下。” 幕僚捋了捋胡须,慢慢地说:“届时殿下只需坐山观虎斗既可。” 四皇子喝了一口茶,眸中杀机毕现。 …… 陆铮回到内宅,庄明宪忙迎了上来:“怎么样?”阳光落在她脸上,显得格外的温柔。 陆铮笑着去牵她的手:“没事,陪我走走。” 陆铮醒过来之后,变得很不一样。从前他是锋芒毕露,棱角分明的,就像是闪着冷光的宝剑,让人不敢直视。 现在陆铮依然是陆铮,只是他现在更像是宝剑入鞘,敛尽锋芒。 庄明宪叹了一口气。 他们的敌人是二皇子、四皇子,这两个绝不是好对付的。 陆铮武艺高强,却不能拿着刀闯进皇子府杀人。 要打败这两个劲敌,必须要有的放矢,还要看圣眷所属。 以陆铮的心性,让他韬光养晦可以,让他去讨好正兴帝,怕是比登天还难! 陆铮似乎能看出她心底的想法,就伸手在她耳垂上弹了一下:“我陪着你,你还心猿意马。可见我昏迷的时候,你说的爱我喜欢我心里只有我的话,全是假的。” 她何止说了这些呢,更痴缠的话都说过,庄明宪被陆铮闹了一个大脸红,对着他瞪了一眼。 陆铮却觉得她眉目含情,是在撒娇,就一把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你别忘了,当初你说过,只要我醒来,你一切都听我的。” 声音特别暧昧,话语意有所指。 这大白天的! 气得庄明宪伸手就就想在他腰间掐一把。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陆铮穿着月白色云纹团花直裰,薄薄的两层,庄明宪手一伸就碰到了他的腰。 太瘦了,一点肉都没有。 庄明宪心疼,舍不得掐他,把手又收了回来。 陆铮看在眼里,抓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用过午饭,两人一个进了宫,一个去找老太太说话。 乾清宫。 小太监站的远远的,门口只留了一个万全。 陆铮行礼请安,神色一如往常,并无半点波澜。 正兴帝看着,眸中神色复杂。 当听到陆铮说他要去甘肃的时候,正兴帝的脸色倏然就落了下来。 “你是不是在怪朕?” “臣不敢。”陆铮不卑不亢道:“卫国公太夫人跟穆太妃受康太后之祸,不得不出此下策,如今已然拨乱反正,本就不是圣上的过错,臣岂敢胡乱责怪他人?” 他冷淡疏离的态度令正兴帝大怒,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什么康太后之祸,卫国公太夫人与穆太妃,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而已,朕是你的……” “您是天子,臣的父亲是忠勇公毅睿王,您是臣的皇叔父。”陆铮霍然打断了正兴帝的话:“臣会永远记得。” 正兴帝两手撑在桌子上,定定地看着陆铮许久,最终坐了下来。 万全站在门口,听着里面正兴帝与陆铮说的话,不由暗暗摇头。 陆铮性子骄傲,断不会认正兴帝为父的。 突然,里面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两人又说了许久的话,方听正兴帝说:“你母亲临终前有信给你。” 又过了一会,就看到陆铮昂首阔步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 而正兴帝坐在龙椅上,神色晦暗,看上去非常的疲倦。 “皇上。”万全恭声道:“奴婢给您捏捏肩吧。” 正兴帝点了点头,沉默了很久方道:“他这一走,怕是永远都不会回京城了。跟她一样,都想离朕远远的。” 万全没有说话,只在心中叹息,陆铮绝不是吃瘪的性子,二皇子、四皇子也绝不会息事宁人。陆铮会去甘肃,绝不是逃避,怕是以退为进,另有所图。 …… 屋子里乱糟糟的,箱子大开着,衣服、东西一堆堆的放着。出门前整洁的房间此刻变得很乱。 若不是庄明宪站在屋子中间指挥者三四个丫鬟收拾箱笼、陆铮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你这是做什么?” “你回来了!”庄明宪笑着说:“怎么这么快?” 她知道陆铮最喜整洁,怕是看不惯这些,就拉了陆铮的手朝外走:“我们出去走走。” 陆铮见她脸红红的,鼻子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就用指腹抹了抹她的鼻头:“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说我们要去甘肃了吗?”庄明宪说:“当然要提前准备东西了,我找人打听过了甘肃不比京城,那边气候干燥,天气又冷,风又特别的大,其他东西都可以不用带,御寒的大毛衣裳不能不带的。” “那边比较缺水,路上装水的水具也要准备。还有马车,也要用大马车也要用好的,一路上并不全是官道,又地广人稀,马车若是坏了,想找个地方歇脚、找个人帮忙修马车都不容易。” “对了,祖母说了,她要跟我们一起去。”庄明宪很高兴:“她老人家也回枣树胡同收拾东西去了。” 从京城到甘肃,千里迢迢的,这可不比之前去扬州一路富庶、驿馆也多,住宿方便。这一路过去,光马车就要走两个多月,要是不顺利,时间还要更久。 她既然跟人打听了,也一定会知道这一路上有多么艰难了。 但是她没有一点害怕勉强的神态,反而是这样一幅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样子。 是因为跟他一起,所以安安才会这么高兴吧。 陆铮心情涌动,把庄明宪搂在了怀里:“安安,你真好。” 外面还有丫鬟仆妇呢,庄明宪又急又气,很想推开他,听到他的声音,却又感觉到他情绪不对。 “陆铮,你怎么了?” 庄明宪忙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陆铮低声道:“我母亲给我留了信,让我不要报仇,说这是我跟他欠卫国公府的。” 庄明宪心头一疼。 叶知秋只想着让陆铮不要报仇,那她有没有想过陆铮该如何在世上立足呢? 让陆铮去甘肃,也是她的主意,难道她以为陆铮躲开了,那些人就会放过陆铮了吗? “陆铮。”庄明宪回拥着他:“你还有我,还有我呢。” 陆铮的声音温柔有力:“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会在我身边。”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要去甘肃。 正兴帝这个人心里对他有愧,可这份愧疚并不能让他做什么。如果他主动出手对付四皇子、二皇子,正兴帝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他手里是有锦衣卫,厉春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呢,锦衣卫如何,还不是全靠正兴帝的一句话。 到了甘肃,手里有了兵权,进了攻,退可守,便是正兴帝也奈何不了他。 最艰难的时候,是她不离不弃陪着他,所以他才更要好好活着,让任何人都不能轻视她,给她一世的荣宠。 两人不再说话,只安静相拥,少了男.欢女爱的怦然心动,灵魂却靠得更近,仿若合二为一。 仆妇们早在陆铮拥抱庄明宪的时候就如潮水般退了下去,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这温情脉脉的时刻,陆铮眉头一蹙。 出了什么事情? “王爷,王妃。”丁兴大步走过来禀报:“枣树胡同福姑派人送信,说老太太昏迷了。” 庄明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急道:“是怎么昏迷的?今天下午还好好的,消息属实吗?来回信的人是否有信物?” 自打出了傅文的事情之后,老太太每次出门都有护卫陪伴了,今天下午出去,庄明宪还特意交代了人。 “有信物。”丁兴道:“应该不会有错。” “我这就去看祖母,丁兴,你立刻备车!” 她看了一眼陆铮:“你留在家里泡药浴,祖母是昏迷,我去就行了。” 陆铮想着他们要去甘肃,他必须要把身体调整好,就点点头,亲自将她送上马车,又叮嘱丁兴好好看着。 到了这个时候,丁兴突然生出幸好要去甘肃的庆幸来。 否则一直在京城,时时刻刻担心二皇子、四皇子的阴谋算计,也太累了些。 等庄明宪到了枣树胡同,老太太已经醒了,她的脸色有些白,其余倒也还好。 “祖母。”庄明宪一把抓了她的手,紧张地看着她:“您怎么样?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老太太一见庄明宪,紧皱的眉头就松开了:“我不过是一时怒火攻心,闭了气而已。你别担心。” 庄明宪哪能不担心,她抓了老太太的胳膊给她号脉,见祖母果然没有大碍,这才稍稍放心。 “是谁惹您生气了呢?” 不提还好,一提老太太就落了脸色,一副不想开口的样子。 福姑对庄明宪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到外面去说。 等到了外面,福姑就一脸尴尬道:“老太太很久不回来,今天一回来才知道张老大夫跟庄家老太爷日日都到这里来,还派了人在这里守着。” “我们才回来没多久,张老大夫跟老太爷就跑来了,老太爷拿了很多银票过来,张老大夫则直接请了一位媒婆……” “媒婆?”庄明宪吃惊:“您是说,张老大夫想娶祖母?” 福姑见庄明宪这样,一时也拿不准庄明宪是不是生气了,就小心翼翼道:“张老大夫得了两颗天山雪莲的种子,得知老太太是种植高手,就把种子给了我们老太太一颗,两人同时种。后来,张老大夫与老太太都没能种活,两人却熟悉了起来,张老大夫经常找了稀奇古怪的东西给老太太种,也有活的,也有没活的……” “我没有生气。” 庄明宪轻声道:“祖母前半生过的不顺遂,我心里也希望祖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听到有人对祖母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呢?” 福姑听着,紧张的心一下子平复,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小姐,老太太若是知道您这么想,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庄明宪一愣:“你是说,祖母是怕我生气,所以才迟迟没有告诉我?” “不是,不是。”福姑忙道:“是老太爷跟张老大夫今天在门口打起来了,媒婆的嘴都被老太爷打歪了,老太爷带的银票也撒的到处都是,左右的邻居都看到了,老太太脸上挂不住,实在是不好意思在您面前提。”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因为她所以祖母不愿意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不过在门口殴打媒婆,的确像是祖父能做出来的事。 他这个样子,实在惹人厌烦,祖母能原谅他才怪! “那老太爷跟张老大夫现在在什么地方?” 福姑叹气:“一人一个厢房,在梳洗呢。” 既然梳洗了,必然很狼狈了。 两个人年纪加在一起超过一百岁的人争风吃醋,互相殴打,想想都觉得辣眼睛,怪不得祖母不好意思提。 不过,祖母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若是祖母跟他们一起去了甘肃,那她岂不是…… 庄明宪决定亲口问一问祖母,不料祖母竟然已经出来了,庄明宪忙上前去扶着她:“不是让您休息吗?” “我没事。”老太太道:“福姑,你去把庄金山跟张老大夫都请来,我有话要说。” 难道祖母是要当场选婿吗? 庄明宪怕祖母尴尬,就说:“我到里面去吧。” “你坐着。”老太太没好气道:“这点小事也值得避?你便是去了里面还不是伸长了耳朵偷听?” 庄明宪被识破,索性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那就好好坐着。”老太太说:“对祖母来说,这些都不算事。” 除了她的安安,什么事都不重要。 张老大夫跟老太爷很快就来了,张老大夫还是很稳重的,老太爷却怒气腾腾一路骂骂咧咧,人还没到,对着张老大夫大呼小叫的声音就传进来了。 庄明宪直皱眉,老太太却神色如常。 张老大夫的嘴角破了,右边眼睛也青了一大片。 反观老太爷,脸上一点伤痕都没有,还趾高气昂的。 老太太说:“福姑,去拿药来给张老大夫。” “多谢吕夫人。”张老夫人轻声道谢,借着福姑手里的铜镜,给伤口上药。 老太爷等了半天,不见老太太说话,就急道:“我也受伤了。” 见众人不信,他气哼哼地嚷道:“张老鬼忒坏,专挑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打,我胸口疼的不得了,肋骨都要断了……” “庄家老太爷。”张老大夫道:“请不要污蔑在下。”他说话的时候,扯动了嘴角,吸了一口冷气。 老太爷闻言更是怒火中烧:“谁污蔑你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伪君子!虚伪至极!无耻之尤!” 张老大夫连连摇头,却不再解释什么了。 怎么看都是老太爷理亏。 眼看着众人一边倒地支持张老大夫,老太爷急了,也不顾有人在场,立马站起来把衣裳脱了。 年纪大的还好,年纪小的丫鬟吓得捂着眼睛根本不敢看。 庄明宪是孙女,可也已经出嫁为人妇了,按说不该看的,不过她是大夫,之前给人看病的时候,男子的身体也见过,倒没觉得什么。 老太爷的胸口前一片紫红的斑,应该是被人用大力捶打所致。左胸肋骨上淤青一片,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脚狠狠踢的。 张老大夫没想到老太爷会这么豪放,傻眼的同时有些慌乱。 老太爷得意洋洋:“怎么样?做坏事败露了吧?” “青苗,你看看他下手有多狠……” “好了!”老太太不耐烦道:“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到外面说去。我有话要说,要是不想听,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吕夫人请讲。”张老大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又被他抢了先,老太爷恼火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才笑着对老太太道:“青苗,我来就是听你说话的,你想说到什么时候都行。你只管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张老大夫也忙说:“在下自然也愿意听吕夫人的。” 庄明宪看着老太太,心里突然生出欣慰的感觉来。 祖母真好呀,有人抢着要娶祖母。 不知道祖母究竟会选哪一个。 她心里想着,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察觉到祖母的眼光瞟过来,她立马正襟危坐,收敛了笑容。 “我吕青苗决定此生不再嫁人了。” “那怎么能行!”老太爷第一个不答应:“不行,我不同意。” 张老大夫本想开口,见老太太显然还有话说,就把话忍了下去。 老太太无视老太爷说的话,道:“我想招赘,你们之间哪一个愿意入赘我吕家,就请留下来,我们详谈入赘事宜。如果不愿入赘,就请回吧。我吕青苗既然说了不会嫁人,就不会嫁人。” 别说是张老大夫跟庄老太爷了,就是庄明宪也震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以下小可爱们的打赏。 yaya 19371662 嗷呜呜 22598923   ☆、第103章 吵架 屋中众人为老太太的言论所震惊。 万万想不到, 老太太竟然不是嫁人, 而是要招赘。 在大齐,并不是没有招赘这种事。只是像老太太这样从前嫁过人, 如今也不算年轻了, 还要招婿入赘, 这种事情应该是大齐朝头一回。 房间里有一瞬间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老太爷突然跳了起来:“青苗,我愿意入赘!我愿意入赘吕家。” 张老大夫也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他皱着眉头道:“在下也愿意。” 老太爷暴跳如雷:“是我先说的,你别跟我抢!” “这种事情关键要看吕夫人的心意, 谁先说谁后说并不重要。” “胡说八道!”老太爷怒火更盛:“那是我庄金山的夫人, 不是什么吕夫人……” 老太太不说话,由他们争吵,等他们吵了很久之后才说:“你们先回去,做好了决定明天一早来告诉我。” “不用等明天。”老太爷大手一挥:“我现在就可以决定,我愿意入赘。” 张老大夫落后一步,也说:“我也愿意。” 眼看着老太爷又要跟张老大夫吵起来,老太太说:“愿不愿意现在说了不算, 明天早上说了才算。福姑,送客!” 福姑笑着上前:“庄家老太爷, 张老大夫, 请吧。” 张老大夫拱了拱手就走了,老太爷对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来笑着看老太太,本想再跟老太太说会话, 不料老太太看都不看他一眼,起身就走了。 老太爷不生气,对着她的背影大喊:“青苗,我明天一早就过来。” 庄明宪却觉得未必。 张老大夫面有忧色,显然是有所顾虑;祖父虽然答应的爽快,可谁知是不是逞一时的意气呢。 庄明宪决定留下来陪着老太太:“祖母,我今天晚上跟您睡,明天一早有结果了再回去。” 既然祖母做了这个决定,对她而言,谁入赘到庄家都一样。反正以后要听祖母的话,再说了,还有她跟陆铮呢,量他们也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 “你留下来陪我,那靖臣怎么办?”老太太揶揄地笑:“你舍得他吗?” 陆铮醒了之后,几次提出要跟她亲近,她担心他的身体,死活不答应。 陆铮虽然没有强迫她,白天却对她搂搂抱抱的,晚上更是用饿狼一般的眼神看着她。 庄明宪耳朵发热,脸上却若无其事:“有什么舍不得的?他身体恢复得很快,每天的药也准备好了。我又不是离了他活不了。” 老太太用一种“你只管说,我一句也不信”的眼神看着她,笑眯眯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来吧。若是去了甘肃,这枣树胡同怕是很久都不能回来了,你想吃什么,祖母去做。” “吃打卤面吧。”庄明宪说:“我好久没有帮您擀面了。” 等庄明宪刚刚洗了手,正准备帮着老太太和面擀面的时候,陆铮来了。 老太太就哈哈大笑,笑得庄明宪非常不好意思。 陆铮虽然不知何故,却隐隐能猜出几分。他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用一种如胶似漆的眼神注视着庄明宪。 老太太笑声更大,庄明宪就更不好意思了,她瞪了陆铮一眼。 “靖臣还没有吃晚饭吧。”老太太说:“吃了打卤面再回去吧,你还想吃什么菜,都告诉祖母。” 陆铮也不客气,张嘴就说了四个菜,全是庄明宪喜欢吃的。 老太太非常满意,让他们到明堂等着,很快就好。 等吃了饭,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庄明宪就狠狠在陆铮手上掐了一下,陆铮笑着将她搂在了怀里。 “我对你好,舍不得你,祖母她老人家才会高兴。” 庄明宪想想,觉得还真是如此。 陆铮又说:“而且,我是真的很想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正所谓小别胜新婚,我这一昏迷……” 庄明宪立刻按住了他的唇,警告他:“不行!除非你想以后日日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别人照顾。” 其实陆铮的问题不是很严重,是庄明宪心疼他,想让他好好养身子。 “我又不是说非要怎么样,那种事情,有别的法子的……”陆铮的声音放软,渐渐低不可闻。 等马车驶进院子,陆铮率先跳下车来,他神清气爽,满脸笑容。再看庄明宪,脸蛋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乌黑油亮,显然是被汗水打湿了。 “来,让我牵着。” 陆铮笑着去扶她,庄明宪板着脸推开他的手,气哼哼地跳下车,自己进屋去了。 她气得咬牙切齿的。 陆铮太无耻了! 怎么能想出那种主意,她的手都累酸了。 陆铮知道自己刚才过分了,想追过去,又怕她更生气,就抬脚去了书房。 庄明宪气得就更厉害了。 好,好,好,既然你去书房,那晚上就别回来了。 她沐浴之后就吩咐谷雨:“把门栓上,睡觉。” 谷雨大惊:“王妃,王爷还没有回来!” “我知道。”庄明宪坐在床上道:“你只管去关门!” 她必须要摆明自己的立场,让陆铮受到惩罚。 谷雨为难地关了门。 王爷跟王妃感情一向很好,说是蜜里调油都不为过,今天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吵架了? 谷雨原本还想劝庄明宪几句,一转身见庄明宪竟然已经躺下睡觉了,就惴惴不安地替庄明宪放下了帐子。 心里却想着王爷要赶紧回来哄哄王妃才是。 或许是因为跟陆铮赌气,她睡的比平时早太多的原因,或许是陆铮没有在旁边的缘故,庄明宪一丝睡意都没有,只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王妃。”谷雨在外面都听到她的动静了:“要不,我去请王爷回来吧。” “不要去。”庄明宪说:“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谷雨进来撩了帐子,坐在庄明宪床边的踏板上:“小姐,你想跟我说什么?” 从前主仆二人一直睡在一个房间,庄明宪嫁给陆铮之后,就很少这样了。 庄明宪看着谷雨秀美的脸庞,想着她前世悲惨的遭遇,就说:“我跟王爷极有可能去甘肃,我想在去甘肃之前,放了你的奴籍,给你安排一门亲事。我记得,你之前跟小满……” 谷雨大吃一惊:“小姐,是不是奴婢哪里做错了?” “你别怕,别怕。”庄明宪忙温声道:“我不是要赶你走。” 前世谷雨跟她在田庄的时候,两人渡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那时候无依无靠,彼此是互相支撑。 她跟谷雨一样,都特别没有安全感。 “我记得之前叶茂身边的小满很喜欢在你身边打转,不知道你们现在还没有联系。”庄明宪认真地说:“你比我大两岁,今年都十八了,也该到了嫁人的年纪。我跟叶茂虽然不来往了,但是如果你还想嫁给小满,我一定为你做主。” 主仆多年,谷雨当然分得清庄明宪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小姐,我跟小满早就不联系了。我只想在你身边服侍您,以后您生了小姐、小公子,我也要替你带的。你去哪里,我就要跟您一起去哪里。” 早在叶表少爷娶了傅表少爷妹妹的时候,她跟小满就不再联系了。 在她心里,小姐才是最重要的。 庄明宪轻轻拍了拍谷雨的手,拿了一个帕子给她:“好,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等到了甘肃,我会替你留心的。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只管跟我说。” 谷雨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安安,我回来了。” “我去给王爷开门。” 谷雨怕庄明宪还在生气,抢在庄明宪说话之前跳起来去开门去了。 陆铮见谷雨眼红着,显然是刚刚哭过的样子,登时心头一个咯噔。 该不会是自己太胡闹了,惹安安伤心了,主仆两个抱头痛哭呢吧。 他心里涌起许多愧疚恼火,怨自己太过分了。又心疼庄明宪哭的时候,他不在身边。 陆铮大步朝内室走去。 谷雨见陆铮铁青着脸,吓了一大跳。 王爷的脸色好吓人,她还是第一次见王爷生这么大的气。 他不会跟小姐吵起来吧? 谷雨担心庄明宪,抬脚就想跟上去。却又想到之前童嬷嬷吩咐过,王爷跟王妃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叫人绝对不能进去。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王爷跟小姐吵架她又做不到。 谷雨想了想,连忙跑出去找童嬷嬷去了。 童嬷嬷被她慌里慌张的样子吓坏了,听了她的话之后,就笑着说:“没事,没事,王爷不会跟王妃吵起来的。” 年轻的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这都是小事。 而且王爷那么疼王妃,绝不会舍得让王妃受委屈的。 可谷雨却不信,无论如何也要让童嬷嬷去看看。 童嬷嬷好气又好笑,跟谷雨一起去了,到了内室门口,两人就听到屋里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章,时间未定。大家多多包涵。 谢谢以下小天使的投雷,么么哒 yaya 梦幻银水晶 嗷呜呜 陳.   ☆、第104章 二更 庄明宪一觉醒来, 只觉自己全身的骨肉像被车轮碾过一般酸痛。 慵懒地翻了个身, 陆铮已经不在床上了。 外面传来轻软的脚步声,谷雨笑着打起了帘子:“王妃, 您醒了。” 光线很亮, 庄明宪坐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马上就到午时了。”谷雨说:“我服侍您起床, 稍微歇歇,就可以用午饭了。” “嗯。”庄明宪一边穿衣一边问:“王爷呢?” “王爷一早就出门了。” 谷雨见庄明宪面色红润,双目清亮,整个人如被雨水润泽过的海棠花, 心里就替自己小姐高兴。 “王爷出门前特意交代我们不要叫醒您, 说您之前太累了,让您好好睡一觉。” 两人如胶似漆的,应该雨过天晴了吧。 庄明宪却把眉头一拧。 陆铮从不会临时起意去做什么事,他既然今天要出门,为什么昨天没有跟她说一声? “是谁陪王爷出去的?丁兴还是周成?” “是周护卫陪王爷出门的,丁兴刚才也出门了,说是很快就回来。” “好。”庄明宪点了点头:“我们先吃饭。” 吃过午饭, 刚刚撤了桌子,丁兴就回来了。 “王妃。” 丁兴步履匆匆, 神色紧张:“王爷今日大朝会上弹劾户部尚书蔡岳, 说蔡大人这个户部尚书、一国财政大臣,掌握不好财政,致使国库空虚,朝廷无银, 不想法子开源接连,竟然想出让盐商纳银子换盐引的馊主意。” “王爷说如今九边粮仓空了,将士们闲时耕种,可以勉强果腹。若是遇上战事,京城这边的粮食一时运不过去,将士们空着肚子如何与鞑靼人抗衡?” 庄明宪大吃一惊:“王爷是当着大朝会文武百官这样说的吗?那皇上呢?皇上怎么说?” 大齐建国之初,便在北方的边境建立九边重镇,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每个镇子都有重兵把守,就为了抵御鞑靼、瓦刺南下抢掠。 因为路途遥远,戍边的将士很多,粮食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太.祖雄才大略,想到一个用粮食换盐引的方法,江南的盐商为了获得盐引,不得不运了粮食到九边重镇去换。 为了节省开支,盐商们干脆雇了贫民到九边开荒种地,如此以来,贫民有了去处,九边的将士也有了粮食。 三年前,正兴帝病了一场,身体康复后下旨让工部、户部联手为他修建陵寝。可当时户部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户部尚书蔡岳就让盐商们拿钱来买盐引。 如此一来,银钱悉数交到户部给正兴帝修建陵寝,九边重镇的粮食就没人管了。原本开垦出来的田地,也被戍边的将领侵占吞为私产。 前面两年还好,今年开春,因为无粮可吃,竟然发生了逃兵事件。抓回来的逃兵一律斩首示众,重刑之下,逃兵依然屡禁不止。 九边人心浮动,若今秋鞑靼来犯,九边能不能受得住真的有些难说。 丁兴声音发紧道:“皇上大发雷霆,将王爷弹劾蔡大人的折子重重摔在地上,没等下朝,就气得离开了金銮殿,留下一殿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庄明宪越听,就越是觉得担心。 让盐商们拿钱来买盐引,这件事情虽然是蔡岳提出来的,可也是经过正兴帝同意的,而且收来的钱,也是拿去给正兴帝修建皇陵了。 陆铮明面上是在指责户部尚书,其实矛头直指正兴帝,怪正兴帝不该劳民伤财大肆为自己修建皇陵。 这几天陆铮态度闲适,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她还以为正兴帝已经同意陆铮去甘肃了。没想到,正兴帝根本没同意。 所以,陆铮今天才会使出这么一招,逼迫正兴帝同意。 他怎么不想想,万一正兴帝真激怒了,向他问罪该怎么办? 庄明宪见丁兴还在那里站着,脸色紧张,心头又是一沉:“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王妃。”丁兴沉声道:“皇上已经将王爷身上所有的官职都撸去了,还勒令王爷在家中思过。” 庄明宪心头发凉,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万一正兴帝依然不同意他们去甘肃,陆铮又该怎么办? …… 养心殿里,正兴帝满面怒容,也在想这个问题。 万全也在心里嗟叹,皇上终于给了陆铮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最近一直在想办法补偿陆铮,一直在想赐什么地方给陆铮修建睿王府。 不料陆铮根本不接受,为了远离京城不惜直接与皇帝对上。 说白了,陆铮只相信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不相信皇上的宠信。 如果换做是自己,他怕是也要像陆铮一样选择的,毕竟圣恩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最能靠得住的。 万全能想到,正兴帝自然也能想到。 就是因为想到了,他才格外的生气愤怒。 “既然他执意如此,朕就成全他!”正兴帝脸色不虞道:“朕倒要看看,没了朕,他能做什么!” 这话万全是不敢接的,养心殿里一室的安静。 …… 猫儿胡同这边,庄明宪板着脸,陆铮揽着她的肩膀在哄她。 “我是怕你担心,所以没有跟你说。” 庄明宪没好气道:“难道我现在就不担心了吗?” “是我不好。”陆铮嘴里说的好听,脸上却一丝知错的表情都没有:“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一定提前告诉你,好不好?” 庄明宪锤他肩膀:“你不想让我知道,背着我去上朝,所以昨天晚上才会那样……陆铮!你若再这样,我真的就生气了。” 陆铮自然连连保证,说再也不会了,然后抓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祖母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最终祖母选择了谁?” “哎呦!”庄明宪立马道:“我竟然把祖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陆铮就笑:“你看你,就知道瞎担心我,连祖母这么大的事情都忘了。” 庄明宪一记眼刀飞了过去。 还不是因为他闹得她起不了床? 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还有脸提。 陆铮立刻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陪你去枣树胡同看祖母吧。” 庄明宪自然同意,只是她跟陆铮昨天胡闹,别人看不出来,祖母一定能看出来的。 她又瞪了陆铮一眼。 虽然没说为什么,陆铮却明白她心里想的,想笑却不敢笑,讨好地道:“我们感情好,祖母只会更开心。昨天祖母做的打卤面很好吃,走,我们今天还去吃。” 他们还没有出门,福姑就来了。 “王爷,王妃。”福姑满面笑容地给陆铮、庄明宪请安,然后说:“结果已经出来了。” “是谁来了?” “是老太爷。”福姑说:“老太爷今天一早,天没亮就来了。竟然拉了两辆车,将他的铺盖、平时使用的东西都拉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叫了二十多个小厮,预防张老大夫跟他抢着入赘。 “那祖母怎么说?”庄明宪更在乎老太太的想法:“她同意祖父入赘吗?” “老太太同意了,却没有让老太爷的东西搬进来,只说让老太爷回去,三日后会安排轿子去鲤鱼胡同抬人。” 福姑笑道:“老太爷说,这三天他会准备好自己的嫁妆,让我们老太太腾两间大的空屋子出来,免得他的嫁妆放不下。” 庄明宪听的目瞪口呆! 祖父不是最将规矩的吗?不是把脸面看的比天还大吗? 什么时候这么能豁得出去了? 她看福姑笑得开心,就猜到祖母心里应该也是满意的。 “张老大夫没有来,只派人给老太太送了一封信。”福姑道:“老太太不识字,老太爷自告奋勇地替老太太读信。” “老太爷说,张老大夫遇到了更年轻、更漂亮的人,所以就不喜欢我们老太太了。他还把信给撕碎了,让老太太别伤心,以后好好跟他过日子。” 祖父这分明是存心挑拨。 张老大夫明明是因为功成名就,在北直隶有头有脸,又家大业大,碍于种种原因只能放弃。祖父仗着祖母不识字竟然这般诋毁对手,真是一点风度都没有。 等送走了福姑,她还在摇头,陆铮却笑着说:“你以为祖母不知道老太爷是在胡说吗?她老人家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而且……” “老太爷从前的确有很多不好,不过他现在的改变也很大,吵吵闹闹,欢欢喜喜,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 庄明宪只希望祖母能开心,等到三天后老太太去抬老太爷的时候,她也去了。 老太爷不仅坐了轿子,竟然还穿了一身大红,盖上了红盖头。 他一下轿子,就揭了盖头问祖母:“青苗,你看我,是不是很英俊?” 祖母难得对祖父露出好脸色,那天竟然也笑得格外开心。 没有宴请别人,只是满院子的仆妇而已,大家被老太爷逗得哈哈大笑,庄明宪却眼眶微湿。 祖母是故意给祖父一次机会的吧。 毕竟张老大夫是绝不可能入赘的。 祖父也不错,为了祖母什么都抛下了。 现在,祖父、祖母的命运才算是真真正正改变了呢。 就在老太爷入赘三天之后,陆铮的禁足令终于解除,万全同时还带来了皇帝封陆铮为甘肃巡抚的好消息。   ☆、第105章 离京 巡抚代皇帝巡视天下, 抚军安民, 能出任巡抚的,都是皇帝极其信任的大臣。 别人被封为巡抚, 会令人眼热。可陆铮被封为巡抚, 却遭受到众人一致的怜悯。 原因无他, 陆铮巡视的地方不是富庶的江南,而是偏远的甘肃。 甘肃远在一千多里之外,便是一路不停也要两个月才能到,若是路上遇上点什么事, 四、五个月才能走一趟的也实属平常。 那边风急沙大, 没有京城的繁华,有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漠,还有鞑靼人时不时地过来挑衅掠夺,除了总督、总兵两位高官之外,其余便是得罪了人才会被弄到那个一说话就满嘴沙子的地方去。 所以,睿王失宠了,被贬甘肃这件事情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 傅文得知消息, 气得脸色发青。 千算万算,没想到陆铮竟然金蝉脱壳, 想要一走了之。 以他对陆铮的了解, 单刀直入,留在京城,想尽一切办法抓住二皇子、四皇子的把柄,将其击毙, 这才符合陆铮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性格。 真没想到,他竟然甘心避到甘肃去! 庄明宪的样子不由自主浮现在傅文的脑海…… 那天庄明宪对他的厌憎、陆铮出现时的欣喜依恋一一浮现。 他不信! 不信陆铮面对唾手可得的皇位不动心,不信陆铮愿意到甘肃,只为了跟庄明宪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他更不信陆铮会真心喜欢上庄明宪。 心浮气躁得厉害,傅文狠狠将茶盏掼在了地上。 “主子,二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傅文起身,抖了抖衣摆,平静冷漠道:“走吧。” “时文,陆铮竟然得罪了父皇!”二皇子傲慢的脸上都是快意的笑:“他果然骄傲,只不过这份骄傲没有用对地方。在京城的时候,我不敢动他,既然他要走了,那就在路上将其击毙,以绝后患!” 傅文眼皮一跳,然后缓缓道:“殿下,不可。” “为何不可?” 二皇子挑起眉头,审视着傅文:“我听说庄氏是你的未婚妻,你对付陆铮也是为了夺妻之恨。怎么,你舍不得庄氏?” 如果要击杀,到时候死的,绝不仅仅是陆铮一个人了。 傅文神色不变,声音没有一点的起伏:“我与陆铮的确有夺妻之恨,不过我对庄氏绝无任何留恋。我要对付陆铮,也是因为想为殿下效劳。” 二皇子不信:“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让我击杀陆铮?” “不是臣不让,而是陆铮阴险狡诈人尽皆知,他既然想退到甘肃,路上种种危险,他又怎么会考虑不到?” 傅文说:“说不定他挖好了坑,正等着人朝下跳呢。陆铮既然是做巡抚,朝廷必定会派兵相送,更不要说陆铮手里的私卫了。” 一席话说的二皇子冷汗连连。 他只想着击杀陆铮了,却忘记了陆铮的手段,陆铮的那些私卫,个个都不容小觑。 “你说的没错。”二皇子道:“陆铮已经要离开京城了,朱成昊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二皇子拍了拍傅文的肩膀道:“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只可惜,二皇子一向不擅于做戏,这句话说的格外别扭,反而让人觉得干巴巴的。 傅文心中冷笑,脸上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来。 …… 转眼就到了陆铮跟庄明宪离开京城的前几天。 忠义侯穆远的夫人登门拜访庄明宪。 忠义侯府太夫人与卫国公太夫人是嫡亲的两姐妹,之前两家走动特别频繁,庄明宪跟陆铮成亲的时候,忠义侯夫人就充当了媒人。 出了太夫人毒杀陆铮之事,按说庄明宪不该再跟从前卫国公府的亲眷走动了,可忠义侯不同。 忠义侯是甘肃总督,在甘肃戍边多年,如果能跟他打好关系,陆铮到了甘肃可能会轻松一些。 当然,庄明宪不会主动讨好忠义侯夫人,不过忠义侯夫人既然亲自来上门了,她也不能把人朝门外轰。 大半年未见,忠义侯夫人跟之前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说话的时候客气了很多,寒暄之后,她就说明了来意。 原来忠义侯在甘肃那边的妾氏生了一个庶子,庶子身体不好,几次想送到京城,都没办法送回来。 因那庶子要长年用参,所以忠义侯每次写信回来,都让京城托人带了人参过去。 “……这些人参一份是托王妃带给我们家侯爷的,令一份是送给老安人的,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祖母与祖父又上了年纪,庄明宪自然已经备了足够的药材。 不过陆铮是被贬到甘肃的,别人避之还不及呢,忠义侯夫人却愿意登门送参,这让庄明宪总觉得事情恐怕不单单是送人参这么简单。 果然,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忠义侯夫人说:“我这次过来,除了托王妃帮忙之外,还替卫远侯夫人来跟王妃讨个情。” 庄明宪愣了一下才明白卫远侯夫人是原来卫国公府的郑夫人。 陆铮醒过来之后,太夫人再次上折子,请封陆鹏里为卫国公,正兴帝答应,却降封为卫远侯。 忠义侯夫人道:“卫远侯夫人娘家弟弟患了一种奇怪的病,她想请王妃去跟她弟弟看看病。如果王妃同意,卫远侯夫人明天就亲自来请。” 庄明宪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我们马上就要去甘肃了,家里事情特别多,实在无暇去帮别人看病了。”庄明宪说:“夫人就让卫远侯夫人另请高明吧。” 她的确很忙,也不想再跟卫远侯的人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忠义侯夫人有些失望,她也不再说什么,笑着转移了话题。 …… 陆铮也在宫里跟正兴帝辞行。 正兴帝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看。 陆铮道:“静乐之死看着是后宫惹的祸,其实还是因为太子未立,后宫人心浮动所致。裕庆太子薨逝之后,二殿下与四殿下一直在明争暗斗,不仅是后宫,就是朝臣中也有很多人想博一个拥立之功。” “储君一日不立,朝局一日不稳,还请皇上早日定夺。” 正兴帝原本紧蹙的眉头稍稍松开,他显然没想到陆铮临走前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想起二皇子、四皇子都派人登门探望,二皇子的人被拒之门外,四皇子却进去跟陆铮说了很久的话,心里的猜疑慢慢浮现。 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冷了下来:“那依你所见,他们二人那个可以做储君呢?” “四殿下聪敏智慧与圣上肖似,按说是储君最佳人选。只是我朝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而二殿下是嫡又是长,自然该立二殿下。” 正兴帝听到陆铮夸赞四皇子,本来脸色一寒,后来听到他说立二皇子,神色慢慢又变得和缓。 “你一向与昊儿亲厚,朕以为你会选他。” 陆铮正色道:“臣自小与二殿下一起长大,若是其他事情,臣自然毫不犹豫选择二殿下。可立储关乎社稷大事,臣自然不敢谋私。” 正兴帝突然问:“那你呢?这个位置你难道就不想吗?” 这话问的意味深长,正兴帝少有这么凌厉的时候,吓得万全抿紧了嘴。 陆铮却神色不变,淡然道:“臣若是想,就不会远走甘肃了。” 好一个公正无私、又睿智无比的睿王爷! 万全看向陆铮的眼神里都是欣赏。 陆铮恍若未见,等出了乾清宫,脸上嘲讽的神色才渐渐显露出来。 等二皇子做了太子,四皇子必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拉下马。二皇子既然做了储君,又怎么会让四皇子得逞? 两人只顾对付彼此,不管他在甘肃做什么,他们都无暇顾及了。 他要做的,就是隔山观虎斗。二皇子也好、四皇子也罢,都休想做上那个位置。 正想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他一听就知道是谁。 果然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然后在他身后停下,有人猛然抱住了他:“睿王堂兄,你是不是去了甘肃就不再回来了?” 六皇子声音瓮瓮的,显然是哭过了。 陆铮蹲下来与他对视:“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动不动就流眼泪。” 六皇子的眼泪却流得更凶:“睿王堂兄,你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去甘肃?” “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了?”陆铮道:“以后这天下都是你的,你想去哪里都行,但不是现在,而是以后。” “我记得。”六皇子擦了擦眼泪,乖乖点头:“我会一直记着,不会告诉任何人。等到了那一天,有我帮着堂兄,再不会让任何欺负堂兄,堂兄也就不会被人撵出京城了。” 他嘴上这么说,白嫩嫩的小手却死死抓着路上的衣摆不放。 “小六乖。”陆铮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等你学完孙子兵法,堂兄就回来了。” 几天之后,陆铮与庄明宪一行人的马车终于驶出了京城的大门。 傅文骑在马上,两只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中间那辆最大的马车。 庄明宪,你会后悔的。你只能是我傅文的人! 而此时的正兴帝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终于召了几位内阁大臣,讨论立储事宜。 马车里,庄明宪也听陆铮说起了这件事情,她问:“那皇上究竟会立谁?” “当然是二皇子朱成敏。”陆铮冷笑一声说:“皇上这个人……最重规矩体统了。” “可是前世皇上立了四皇子。” 那是他跟正兴帝说话的时候得知正兴帝想立二皇子,就把消息告诉了朱成昊。朱成昊情急之下,竟然派人刺杀二皇子朱成敏。 虽然刺杀失败,朱成敏只是重伤,但是却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让他得以迅速布置好一切,待朱成敏从昏迷中醒过来,他已经把朱成敏的种种“罪证”递交到正兴帝的御案上了。 这一世,没有了他的告知,朱成昊根本不知道正兴帝此刻已经动了立储之心。明后两天,就会有朝臣上书请立二皇子朱成敏为太子,大局已定,朱成昊根本无从反应。 他能做的便是铤而走险刺杀朱成敏。 朱成敏身边有傅文,朱成昊一定不会得手。 到时候两边互相争斗陷害,等两败俱伤,他手中也有兵权了,便是他回京杀傅文之日。 陆铮掩住眼里的寒光,亲了亲庄明宪的脸颊:“幸好有你陪在我身边,有你提醒我,我一定不会像你梦里那样惨败了。” 自打陆铮醒来之后,他性格收敛了很多,嘴里总是甜言蜜语不断,可庄明宪喜欢听。 没遇到陆铮之前,若有人跟她说,她会高高兴兴的去千里之外的甘肃,她绝对不信的。 有陆铮在身边,去哪里,她都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木偶波儿 投了1颗潜水炸弹 elady 可人 恋恋水无痕 小院子 各投了1颗地雷,谢谢小仙女们,么一个啦   ☆、第106章 武威(捉虫) 四天后, 陆铮与庄明宪抵达河北石家庄的驿站。 晚上在这里住一夜 明天一早, 他们将会分开出发。 陆铮是去上任的,要赶在八月十五中秋节之前抵达。若只是陆铮一人, 自然没有问题。 可还有从未出过远门的庄明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老太爷, 如此一来, 大军的行军速度自然快不了。 陆铮明面上是被正兴帝“贬斥”的,自然不能慢悠悠地不顾时间。 所以,他们决定分开走。 庄明宪觉得无所谓,陆铮却对她放心不下。 “明天我带五十名精锐军, 二十名暗卫, 快马加鞭到甘肃。”陆铮握着她的手道:“你不要着急,路上慢慢地走。” 他们这次出门,除了皇帝派的三百精锐军、还有随行的奴仆近一百人。当然这是明面上的,陆铮私下还带了一百名暗卫。 听到他把大部分护卫都留给自己,庄明宪当然不答应:“那怎么能行?这些护卫你至少也要带一半的。” “你别担心,我身边有周成,不会有事的。我一路骑驰过去, 人越少越能节省时间早日抵达。” 庄明宪却不这么认为:“这些人个个彪悍英勇,跟在你身边, 只会保护你的安全, 并不会拖你的后腿。你听我的,人要带多一些。你是我们家里的顶梁柱,我这一辈子都要靠着你的。虽然路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你人带少了, 我真的不放心。” 她满脸的认真,一副无论如何都要说服他的样子。 陆铮看着,心头一暖。 她这小妻子关心丈夫的模样,他实在爱得不得了。 在别人眼里,他是陆铮,好像是无所不能的。只有她,将他当成需要呵护的珍宝,不是因为他脆弱,而是因为她在乎他。 陆铮摩挲着她小手的大手用力一带,庄明宪就歪倒在陆铮怀中。娇妻貌美柔软,他的身体又起了反应。 察觉到他的意图,庄明宪抢在他的唇吻下来之前捂住了他的嘴。 “陆铮!” 庄明宪气极败坏地瞪他:“我跟你说正事儿呢,你休想蒙混过关!” 她是看清楚了,一旦他有什么事情下了决定而没有跟她商量,就会用这种法子来对付她。 也是她不争气,每次都会沉沦迷失在他的或温柔或炽热的撞击里。 陆铮就将她抱在怀里咬耳朵:“安安,我知道分寸,不会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的。” 从前他孤身一身,无所畏惧,对那些贪生怕死之人很是鄙夷。现在他却明白,那些人并不是怕自己死,而是家里有舍不得的人。 他有了安安,怎么会不惜命? 两人讨价还价一番,最终各让一步,陆铮带一百精锐军,五十暗卫上路。 当然这中间少不了有是一番甜蜜的互动。 等云收雾散,陆铮抚摸着庄明宪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肤,抱歉地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本想着能陪你到处走走看看的,没想到……” 别说到处走走了,就是陪着她都没有达成。 他语气里的遗憾很明显,庄明宪听着就不高兴:“那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呢,以后能去的地方数也数不清。等你忙完了手上的事,必须要陪我,否则我是不答应的。” “安安!”陆铮特别感动,动情地亲吻她的发丝:“你真是老天爷补偿给我的……” “什么?” 他后面的声音低不可闻,渐渐的室内就剩下喘息声了。 第二天醒来,陆铮已经带了护卫出发了。 庄明宪有些怅然,却又很快收拾了心情,跟老太太、老太爷一起踏上去甘肃的路。 …… 越往西走,越是荒凉,最开始出远门车新奇惊喜过去之后,大家只剩下长途跋涉的疲惫。 虽然有陆铮提前安排打点,每个驿站都会精心布置好一切,庄明宪等人只要进去休息就行了,但是她还是觉得累。 特别是没有陆铮的陪伴,行程就显得有些无聊。庄明宪在别人面前自然不会表现出来,比起一路骑行的精锐军,她们这些人坐车已经很舒服了。 到了八月十四这一天的中午,丁兴过来说:“小姐,前面就是武威了,驿站那边派了人来接我们,我们晚上就能抵达武威。” “太好了!”庄明宪精神一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将士们,我们抵达武威之后,明天不启程,在武威过中秋,好好休息一番,十六那天才出发。” “是!”丁兴一扫旅途的疲惫,精神抖擞地去了。 看来大家都很想休息啊。 谷雨也满脸喜色:“王妃,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太太、老太爷去!” “好,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庄明宪笑着说:“把这盘冬果梨一起送过去。” 谷雨端了盘子,笑嘻嘻地下了车。 庄明宪则把舆图铺在桌子上看。 半个月前,她在天水接到了陆铮派人送回来的最后一封信。信上说,他已经抵达张掖,办好了交接事宜,买好了屋舍,让人备好了生活必需之物,万事俱备,只等她去了。 她当时特别高兴,满心以为一定能赶在中秋前抵达张掖,与陆铮一起过中秋。 不料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 不过她很快就要见到陆铮了。 武威与张掖之间隔着一个金昌城,最多七天,她就能抵达张掖了。 一分开就是几个月,不知道陆铮现在怎么样了,虽然他信上说一切都好,她却一点也不信的。 谷雨送了瓜果回来,惊奇地指着车外让庄明宪看:“王妃,你看你看,那山上白白的是什么,是雪吗?” 庄明宪立刻撩了车帘朝外看。 连绵起伏的山脉,青翠欲滴的山峦,山脚下树叶金黄像一条条彩带,又像一只只绚丽的蝴蝶,而山顶白雪皑皑,洁白无垠,默默地注视着天空与远处的行人。 山下的草原上,放牧人正高声唱着嘹亮又悠远的歌谣,牛羊悠闲地吃着青草,偶尔抬头看看他们的车队。 真美! 庄明宪极目望着远处的景色,指着那圆圆的落日对谷雨说:“没错,那就是雪。这一片就是著名的祁连山,又叫天山。唐朝诗人王维,就在武威吟咏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样的名句。” 谷雨显然已经被眼前的景色所倾倒:“王妃,这里可真好啊,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是啊。 庄明宪也这么想,若是陆铮能在这里就更好了。 到了驿站,庄明宪安顿好了老太太、老太爷,就去洗澡,等她收拾好出来,大家都精神焕发,换上了干净整洁的新衣服,老太爷的头发还湿漉漉。 很显然,大家都洗了澡了。 庄明宪就道:“祖父怎么不把头发绞干了再出来,到底上了年纪,当心受了风寒。” 老太爷笑呵呵地摆手:“没事,没事,这里天气热,又干燥,便是不绞干头发,也会很快就干了。” 他说着,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有些不自在,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回事,脸比平时红很多。 庄明宪猛然明白了什么,却不敢多想,怕再想下去会有些不恭敬,就笑着说:“那我们坐下来吃饭吧。” 心里却在为祖父、祖母感情好而高兴。 大家高高兴兴地用了饭,回到房间,庄明宪扑到床上,很快就睡得黑甜。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有人摸了摸她的脸。 车上颠簸,实在很难睡好,庄明宪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一路风平浪静,现在离陆铮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安心,难得睡个好觉,她自然是不希望有人打扰的。 “别闹!” 庄明宪嘟哝一声,把脸上的那只手挥开。 她睡着了,那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闭着,睫毛又长又翘,像两把小刷子,格外俏皮。 呼吸轻软绵长,脸蛋红扑扑的,粉嫩的嘴唇如菱角一样还微微有些上翘。陆铮躺下来,抱着她好一通亲,又是揉又是捏,终于将她给弄醒了。 “陆铮。” 庄明宪迷迷糊糊醒过来,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待意识到这不是做梦,是陆铮真的来了,她欢喜的不得了,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在他脸上落下一个亲吻。 她很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陆铮本就想她想得厉害,被她这样一撩拨,越发把持不住,一个低头就噙住了她白嫩的耳垂。 因为顾忌她旅途疲惫,陆铮不敢太胡闹,只要了她两次就抱着她清洗,与她相拥而眠。 第二天起床,毫无疑问庄明宪又起晚了,陆铮也已经不在了。 庄明宪抱着被子,怅然若失。 他一定来回奔波特别辛苦。 陆铮走进来,见她拥被而坐,显然恋恋不舍,心顿时一酸。 “安安。”他大步走进来,一把抱了她:“你在想什么?” 听到陆铮的声音,庄明宪如梦初醒,她眼睛一亮,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你可以留在这里吗?张掖那边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办完了。”陆铮亲了亲她的脸颊:“我今天最大的事情就是陪你!” 庄明宪大喜,却还是问:“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吧?” “不会,不会。”陆铮笑着说:“你就是我最大的正事。” 陆铮道:“快起床,吃了晚饭,我带你到武威城里逛一逛。今天是中秋节,城里特别热闹,这边的风俗跟京城不一样,可热闹了。” 庄明宪觉得只要跟陆铮在一起,其实去哪里都一样,自然不会反驳陆铮的话。 待到夜幕降临,陆铮与庄明宪换了普通庶民的衣裳进了武威城。 庄明宪本以为甘肃地广人稀,陆铮说热闹一定是骗她的,没想到城里人流如织,灯火通明,商铺林立,格外的繁荣。 不仅有大齐人,还有不少个子高高、头发黄黄的异族人在贩售东西,最奇特的是,他们竟然也说着一口流利的大齐官话。 突然,一阵铃铛声,大街上的人流潮水般像两边避去,在中间留出一条道来,然后一群巨大的、白色的,毛特别长、像牛又不是牛的东西排列整齐地走了过来。 庄明宪瞪大了眼睛,惊奇地拽了陆铮的衣袖:“你看,那是什么?难道是书上说的天山雪怪吗?” 作者有话要说:  yaya、梦幻银水晶 各投了1颗地雷,谢谢你们,比心~(*╯3╰)   ☆、第107章 助人 她声音虽然很大, 但街上人也很多, 所以并不显突兀。 陆铮看着她惊奇如孩童般的样子,不由宠溺地笑了。 他牵了她的手, 笑着说:“这叫白牦牛, 可以在寒冷的雪域上行走数十天, 履冰卧雪都难不倒它。牧民进山,一律靠它代步,吃苦耐劳,堪比边关将士。” 庄明宪不由肃然起敬:“怪不得大家都给它们让路, 还给它们身上披金挂彩, 它们的确令人钦佩。” “嗯。”陆铮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把那句“白耗牛年老无用之后就会被杀吃”的话咽了下去。 “我们今天中午喝的奶,就是母耗牛挤出来的。” “怪不得格外香甜美味,与我们之前在京城时候喝的完全不同。” 说着话,耗牛队伍渐渐远了,人流又恢复了之前的喧嚣热闹。 为了方便,庄明宪出门喜欢穿男装,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这两年她长开了,身段苗条优美, 玲珑有致。但她出门前会绑胸, 又加上挤在人潮中,别人只会认为她是谁家的漂亮公子,猛一看绝不会认为她是女子。又因为她个子娇小,所以并不起眼。 陆铮可就不一样了, 他容貌俊美,神采出众,又因为身边陪的是他喜欢的人,所以他看上去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风流写意,走在人群中就越发的出众了。 有不少年轻的女孩子笑嘻嘻地打量他,胆子大的,身子把手里的绢花、丝帕朝他身上扔。 陆铮一开始还能面带笑容淡然处之,到了后面脸绷的越来越紧,手臂也越来越僵。 庄明宪看着只是笑。 陆铮无奈地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你若是穿了女装,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庄明宪哈哈一笑:“穿了男装也不会有。” 说着她伸手在陆铮耳朵上捏了一下,神态暧昧。 只见原本追逐着陆铮那些姑娘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先是错愕,接着就变成了嫌弃。 这样一来,的确没有人对着陆铮抛媚眼了,抛白眼的倒有不少。 陆铮又气又笑,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路边经过一家卖武威特色小吃米汤油馓子店,为了不想继续遭受白眼,陆铮就拉了庄明宪的手坐到店里,让老板盛两碗米汤油馓子上来。 老板一愣:“客人,你们是要吃米汤油馓子?” “是啊。”陆铮虽然骄傲,但从不会在普通百姓面前摆架子:“怎么?你们不会这么早就打烊了吧?” “没有,没有。”那老板一脸愁苦之色:“没有打烊,只是店做不下去了,整个武威无人敢到我这店里吃东西。小老儿不敢诓骗客人,为了不给你们惹祸,您二位还是到别处去吧。” 庄明宪见那老板满脸忧愁,忍不住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这话,老板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是娄公子看上了我家的小女,用尽手段想要逼小女给他做妾。小老儿不答应,娄公子却不管,说小老儿一日不答应,就一日休想开门做生意,但凡有客上门,都被他驱逐走了。” “欺人太甚!”庄明宪怒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娄公子怎么这样的大胆?武威县令呢,就不管管吗?” “管不了!”老板拿袖子擦眼泪:“娄公子的姐姐是总兵大人的爱妾,娄公子仗着姐姐得宠,在武威县作威作福。莫说是县令,便是总督大人,都不管这事的。” “爹!” 帘子一撩,从里面跑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哭着说:“你就让我去吧。” 老板老泪纵横:“雪娘,娄公子生性暴虐,打死的小妾不少于五个人了,爹不能把你朝火坑里推呀。” 叫雪娘的女孩子就哭着跪在地上:“可娄公子耐心有限,谁知道过几天他会做出什么事来。爹,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不行啊!爹答应过你娘,会好好照顾你的。” 父女两个抱头痛哭,愁云惨淡,与街市上热闹仿佛是两个世界。 庄明宪看着有些不忍,她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的。若是可能,她很想帮帮这对父女,但是对方是甘肃总兵的爱妾的弟弟,她若是帮了人,会不会给陆铮惹上麻烦? 陆铮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问:“你还想吃米汤油馓子吗?” 看着老板父女这么惨,她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 庄明宪看着陆铮专注的眼神,突然心头一动:“你是想帮他们?会不会有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陆铮轻笑:“除了你之外,其他的都不是麻烦。” 都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思调笑! 庄明宪很想瞪他一眼,却生生忍住,点了点头:“既然能帮,就帮一下吧。” 姓娄暴虐残忍,抓了人家姑娘去,竟然活活打死,这也太凶残了。 陆铮就朗声对老板说:“你们今天还做生意吗?” 他对神情错愕的老板与雪娘说:“只要你们还做生意,就赶紧把吃的端上来,不能让客人干等着。” “可是……”老板擦着眼泪说:“娄公子安排的几位打手就在隔壁,他们知道店里来了人,马上就会来找客人的麻烦。” “我知道。”陆铮淡淡道:“我不怕麻烦,你只管做了东西来就是。” 老板与雪娘面面相觑,还是雪娘最先反应过来,她惊喜地跪在地上,连连给陆铮、庄明宪磕头:“多谢二位的大恩大德。” 老板还在愣着,雪娘就对老板说:“爹,这两位客人说要帮帮我们。” 老板这才如梦初醒。 要不是为了帮他们,又怎么会留下来,他慌慌张张地跪下去:“多谢恩公,只是不知恩公如何帮助我们父女,那娄公子仗势欺人,两位怕是不知道他有多强横。” “不必说了。”陆铮神色淡然说:“区区一个总兵妾氏弟弟,我还不会放在眼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上那股子理所当然、睥睨天下的神情,让庄明宪都看愣了,就更别说老板与雪娘了。 庄明宪暗暗羡慕。 有些人,天生就跟旁人不一样,不需要做什么,他一举一动,有时候一个小小的眼神,就能让人折服。 而这个人,竟然是她的丈夫。 她脸上那欣赏的、与有荣焉的神情大大地取悦了陆铮,他心里高兴,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摆手让老板与雪娘起来去弄吃的。 很快,两碗米汤油馓子就端了上来。 黄油油的馓子、绿色的葱花,最下面铺了一层青菜,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庄明宪挑了一筷子放嘴里,刚入口是咸的,咀嚼之后又觉得香甜可口,这是她从来没吃过的东西。 陆铮见她吃的香甜,就把自己盘子里的夹给她,还细心地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让她慢一些吃。 还没吃完呢,就有四个闲汉闯了进来。 “哟呵!” 为首一人阴阳怪气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跟我们娄公子作对?” 他盯着陆铮上下打量:“竟然还是个小白脸,你胆儿挺肥呀!” 陆铮恍若未闻,连看都不看那几个人一下。 那人自觉失了面子,一脚踢在陆铮与庄明宪前面的那张桌子上:“爷跟你说话,你聋了还是哑巴了!” 老板原本以为陆铮既然敢揽事,必定来头不小。不料陆铮坐着不动,心里又打起鼓来,觉得陆铮或许只是说说大话而已。 他硬着头皮,瑟瑟发抖地上前:“黑六爷,这两位客人是从外地来的,不认识黑六爷,所以才会这样。并不是故意怠慢黑六爷……” 原来是外地来的!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黑六抓了老板的衣领,将他往地上一推,就坐在了陆铮旁边。 原本见陆铮容貌出众,气度雍容,怕他有身份,听老板这样说,就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他冷冷一笑,一巴掌将桌子上的碗筷扫到了地上:“识相的,就给爷滚……” 一句话没说完,他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紧跟着是前胸后背,拳头如雨点一下落下来,片刻的功夫,他就蜷缩在地上,连招架的本事都没有。 跟他一起来的三人,见此情况,毫不犹豫冲上来,悉数被陆铮打趴下,一个个跪在地上叫着“大爷饶命。” 陆铮松开他们,说:“去叫姓娄的来。” 其他人还好,只是朝前跑,黑六却一边跑一边回头放狠话:“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给爷等着!爷要你好看。” 老板更害怕了,这下子欲哭无泪,想上前劝陆铮赶紧走,只见陆铮对着外面招了招手,就有一个身手出众的男子三步两步走了进来。 “爷,您是不是想让我追上去,把那几个不长眼的揍一顿?”周成一边说一边捋了袖子,跃跃欲试。 “不要胡闹。” 陆铮说:“去叫叶金成来,他不是说要跟我接风的吗?既然如此,也不必等明天了,就今天晚上吧。” 雪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陆铮。 叶金成是武威县县令的名字,这位公子不仅气度出众,神态闲适,竟然还敢直呼县令大人的名讳,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们是从外地来的…… 听说武威县驿站昨天接到了睿王妃的仪驾,县令大人还亲自去迎接了,难道说,这两位是睿王妃的随行人员? 不、不对,随行人员怎么会有这种气度? 雪娘目光落在庄明宪脸上,见她娇媚天成,明艳动人,分明是个女子! 也就是说,这两人是睿王与睿王妃! 她激动极了,眼泪倏然流了下来,她有救了,不用给人做妾,也不用被人打死了。 周成满心的不高兴,觉得自家王爷太不厚道了,明知道他手痒痒了,打人的时候却不叫他。 临走的时候,他回头瞥了一眼,只见角落里那个女孩子满脸是泪,却掩不住清秀之色,眸中就闪过一抹惊艳。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犯了两个错误,一是他们一路西行,不会经过承德别宫的。二是把中秋节与中元节混为一谈,汗!多谢小可爱们的指正。 谢谢 yaya 投了一颗地雷,么么~   ☆、第108章 出事 周成那一瞥, 别人没看到, 庄明宪看得真真的。她认认真真打量起雪娘来。 她皮肤白皙,个子娇小, 清秀婉约, 的确很漂亮。 庄明宪就问陆铮:“你打算怎么处理?叶县令忌惮总兵大人, 就算碍于我们的压力会处置姓娄的,等我们走了,一定会故态复萌。” 她看了雪娘一眼,有些担心:“既然这姓娄的如此作恶多端, 干脆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让他以后再也不能作恶,也算是为武威的百姓除掉一害。不过也要确定这位娄公子的确是坏人才行。” 陆铮点了点头,赞赏道:“真不愧是我的贤内助,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娄玉杰臭名昭著、无恶不作,仗了彭鲲的势,在甘肃欺男霸女,坏事做尽, 这种人,我自然是要收拾他的。” 说到后面, 脸上露出冷厉之色。 庄明宪眉头一挑, 双目闪烁地望着陆铮,陆铮却已经摆了摆手,又叫了一个人过来:“叫一顶轿子来,送公子回去。” 庄明宪心里突然就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不顾有人在场,一把抓住了陆铮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别怕。”陆铮亲自送她到门口:“你回去等我,我很快就回去,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去张掖。” 庄明宪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不过她知道陆铮这么做一定有他这么做的道理,她点了点头,上了轿子。 驿站今天放假,除了几个值守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到城里热闹去了。 老太爷跟老太太却没有去,他们搬了凳子、小茶几,坐在院子里说话呢。 小茶几上摆放着凉州大月饼,盘子里放着葡萄、冬果梨,老两口吃着葡萄赏着月,好不惬意。 见庄明宪回来了,老太太笑着向她招手:“快过来,葡萄是放到井水里冰过的,酸甜爽口,比我们在京城吃的葡萄要好吃多了。” 老太爷就说:“那是当然,甘肃的瓜果是出了名的香甜。” 庄明宪在丫鬟的服侍下净了手,就坐在了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把葡萄放到她面前,拿了扇子给她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靖臣呢?” “他有事,就在城里耽搁了。”庄明宪把雪娘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希望事情能顺顺利利的。” “一定会顺利的,靖臣这个人,做事最稳妥不过了。”老太爷对于这一趟甘肃之行非常满意:“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到处走走看看,要不然也不会在湖南遇到你祖母了。要不是你祖母救了我一命,八成我就死在湖南了。娶了你祖母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出过远门了。没想到老了,老了,竟然还有机会出来领略天山的风光。这都是托了靖臣的福。” 庄明宪没想到祖母竟然救过祖父,忍不住朝祖母望去。 老太太就笑:“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在老家养猪,有一天去山里打猪草,在草从里遇到了跌得头破血流的老太爷……” 祖母说话的时候,祖父就微笑着看祖母,要么用牙签挑了葡萄给她吃,要么拿了扇子给她轻轻打着。 祖母脸上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庄明宪怎么都没有想过祖父跟祖母之间也会有这么和谐和睦的一天。 她笑着听祖母说从前的事情,几个人正说着闲话,就看到谷雨、丁兴、丁豆儿回来了。三个人有说有笑,根本没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人。 祖母冲庄明宪眨了眨眼,意味深长道:“你看,他们像不像一家三口?” 庄明宪愣了一下,然后去看谷雨跟丁兴。 丁兴站在中间,丁豆儿跟谷雨一左一右站在两边,丁豆儿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吃的开心,丁兴跟谷雨笑着说话。 男的身材高大,脸上虽然有疤痕却不掩沉稳气度。女的小鸟依人,容貌秀美,又因为带了笑容看着丁兴,双目里的温柔让她更漂亮了。 这一对怎么看这么像一家人。 记得丁兴刚来的时候,谷雨很怕他,还觉得他脸上的疤痕太丑太凶悍,跟他说话都不敢看他。丁兴自己也知道,所以每次回话的时候都故意低着头。除了必要的接触,两人基本无交流。 从什么时候开始,谷雨跟丁兴竟然熟悉到这个程度了。 她这个做主子的真是太失职了,身边的人互相看对眼了,她都不知道。 庄明宪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并不说话打扰他们,丁兴却已经看到了院中的人。 “王妃。”丁兴脸上原本也带着几分柔情蜜意,在看到庄明宪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庄明宪脸上笑容更盛,知道丁兴必然是不好意思了。 谷雨更是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庄明宪身边:“王妃,王爷呢?” 她声音发紧,脸上有掩不住的担忧之色,绝不仅仅是羞涩那么简单,庄明宪隐隐觉得不对劲。 “王爷还在城里,怎么了?”她正色问:“出了什么事?” 谷雨神色更加慌张:“我……我们回来的时候听说……听说王爷看上城里油馓子小食店杜老汉的女儿,不料这位姑娘早就被彭总兵的小舅子娄公子看中了,准备抬回去做第七房小妾的。王爷与那娄公子大打出手,甚至动了刀子,当场捅死了那位彭总兵的小舅子。” 她当时听了,就觉得那绝对是无稽之谈。王爷跟王妃的感情那么好,两人一起去城里玩,怎么可能会看上别的姑娘。 虽然别人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她是一点也不相信。 可看到王妃在驿站,王爷不在,她就不由怀疑了起来。 若这事情是真的,王妃该怎么办? 庄明宪的确吓了一跳:“你是听谁说的?” 庄明宪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谷雨就更担心了,她忙道:“我是听外面的那些人胡说八道的,王妃你千万别当真,那些人以讹传讹,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庄明宪立马正了脸色:“你把你听到的,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跟我说一遍。” 谷雨见她如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忙理了理思绪,又把自己听来的话说了一遍。 “丁兴,你这就进城,再好好打听打听城里的事情,特别是王爷打死人这一段,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庄明宪道:“如果遇到王爷,你就跟在王爷身边,如果没有遇到王爷,你就即刻回来像我禀报。” “是。”丁兴也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他应了一声,就大步去了。 老太太跟老太爷面面相觑,老太太还好,老太爷已经暴跳如雷地叫起来了:“这个陆铮怎么这么轻挑?说了带你去城里逛逛,结果先把你打发回来,他自己竟然在城里头招蜂引蝶,跟人争风吃醋!这也太过份了!他这么做,把我们安安当成什么了?” “安安,你别怕,祖父在呢。”老太爷气愤填庸道:“我就在这里等着,等陆铮回来,好好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他真敢委屈了你,祖父这就带你回京城。你不顾艰辛陪他到甘肃来,他竟然敢这么对你,这样的负心人我们不要也罢!” “你少说两句。”老太太拦住了老太爷:“靖臣是个稳妥的人,绝不会做这种荒唐事的,外面的人胡说八道,你怎么也跟着胡说八道!” 嘴上这么说,她老人家却还是担忧地看向了庄明宪。 千里迢迢来甘肃了,快到门口了,陆铮弄了这么一出,安安心里必定很难受吧。 “安安,你别着急,别人说的话都不可信,等陆铮回来了才能知道。”她拍了拍庄明宪的手道:“我相信靖臣不是那种人。” 庄明宪自然知道陆铮不会为了女子跟人争风吃醋,她是担心陆铮杀人。 陆铮这个人,做事情出了名的单刀直入,杀了娄玉杰一了百了的确像他的风格,只是怎么会突然就闹得人尽皆知了,这后面是不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呢? 她脑中划过杜雪娘那漂亮的面孔,担心这是甘肃当地的官员针对陆铮设下的一个陷阱。 杜雪娘眼神清亮,不像心思败坏之人,她又怕是自己看走眼了。 种种思绪涌上来,她又担心陆铮会不会有事。 老太爷的愤怒的声音再次响起:“陆铮不是这种人最好,他若是这种人,我断断不会放过他的。” 老太太正安慰庄明宪呢,他一直在这里捣乱,把老太太给气笑了:“不放过他?你说说,怎么个不放过法?” “我……我……”老太爷很想说一些大话,可打打不过,骂人家也不一定会听,他最后道:“反正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祖母,祖父,你们别担心。”庄明宪听了二老的话,心里暖暖的,她虽然担心,却不想让两位老人家跟着牵肠挂肚:“这事情我知道,那个女子是被甘肃总兵的小舅子强逼做妾,我看不过去,让陆铮救的。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回事,外面的人都是胡说八道的。” “天不早了,外面凉了,我们回去吧。”她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你们早点睡,我跟陆铮好好的呢,不用担心。” 这话一出,老太太、老太爷明显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去吧。你也早点睡。” 送了两位老人家回房,庄明宪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谷雨突然掀了帘子跑了进来,惊慌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真的吗?”庄明宪正担心呢,她立马站起来就要出去迎迎陆铮,不料谷雨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紧张道:“王爷带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yaya投了一颗地雷,谢谢亲亲。   ☆、第109章 流言(捉虫) “没事。” 庄明宪拍了拍谷雨的手:“我们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谷雨本来惊慌失措的, 见庄明宪如此, 也就冷静了下来。 陆铮站在院子里,对着周成说:“带杜老汉与杜雪娘下去安置。” 周成笑得跟一朵花一样, 殷勤地领着杜老汉父女走了。 谷雨见杜雪娘果然长得漂亮, 略含担忧地看了庄明宪一眼。 庄明宪脸色也不太好看, 跟陆铮进房间之后,就担忧地问:“出了什么事?你真的把娄玉杰打死了吗?” 陆铮点了点头:“娄玉杰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庄明宪的脸色就更白了:“可他姐姐是彭鲲的爱妾,我们刚来甘肃就得罪了彭鲲, 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在京城, 那是陆铮的地盘,又正兴帝在上面罩着,陆铮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可这里是甘肃,天高皇帝远。彭鲲又拥兵自重,若是他想对陆铮做什么,陆铮的确会有危险。 “你别担心。”陆铮握着她冰凉的手道:“甘肃这边,一总督、一总兵。总督管民事行政, 总兵管军事。两人一文一武,而我这个巡抚, 巡行天下, 抚军安民,既可插手军务,又能管理民政。也就是说,我会从总督、总兵这两个人手里□□。” “我之前已经跟彭鲲交过几次手了, 此人刚愎自用又心胸狭隘。因为我是得罪了皇上被贬黜到这里来的,因此他对我很不以为然,明面上说会把一部分军务交给我,却迟迟不愿意交接。我跟他,明面上还未撕破脸皮,暗地里已经交恶了。” 庄明宪听着心惊。 陆铮说的轻描淡写,庄明宪却能感觉到陆铮跟彭鲲已经势同水火了,否则以陆铮的性子,就算要杀娄玉明,也一定会让别人做,而不是自己出手。 除非,他是做给彭鲲看的,故意借这件事情来打彭鲲的脸。 庄明宪担忧地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静观其变。”陆铮见她担心,忙说:“初来乍到,彭鲲对我不了解,一开始并不敢把我怎么样。不过,明面上我是得罪了皇上被贬黜的,他以为我失了圣心,如今我杀了娄玉明,他一定会在皇上面前告我一状。” “至于罪名,我都替他想好了。”陆铮冷笑道:“就是我到了甘肃不做正事,与人争风吃醋,打死无辜百姓。” 庄明宪惊愕,接着就笑了出来:“你可真是……” 不动声色就给彭鲲挖了一个坑,据庄明宪所知,陆铮这次出京,绝不仅仅是被正兴帝“贬黜”这么简单,这后面八成还有其他的缘故。 正兴帝厌恶了陆铮,这话别人相信,庄明宪是万万不会信的。 “那彭鲲自以为抓住了你的把柄,怕是洋洋得意正给皇上写折子呢。”庄明宪笑着说:“只是给你安其他罪名,皇上或许会信,但是说你因为女色与人大打出手,皇上绝不会相信的。说不定会因此责怪彭鲲,彭鲲这样做,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她就知道陆铮这家伙,绝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 见她脸上有了笑容,不像刚才那般苍白担忧了,陆铮才松了一口气。他搂了庄明宪在怀里,又是愧疚又是自责:“对不起,本来以为带你到甘肃来,就能过上安生的日子,没想到依然让你担惊受怕的。” 庄明宪依偎在他的怀里:“你也知道我担惊受怕啊,那你以后做什么至少要提前跟我说一声,要不然,我会一直牵肠挂肚的。” 那怎么能行? 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非常危险的,告诉了她,她只会更担心。 陆铮略一犹豫,庄明宪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了:“我也不是让你事无巨细都告诉我,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这样可以吗?” 她这么关心在乎他,他怎么会不知道。 “可以,可以。” 陆铮连连点头,搂着她的胳膊更加用力:“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绝不会有任何的闪失。以后有事情,一定会提前跟你说。” “那你要说话算话啊。”庄明宪忙说:“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至少要派个人跟我说一声,你冷不丁地领了一个人回来,大家还以为我们之间怎么样了呢。” “我是为了麻痹彭鲲,需要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正好撞上了这件事情,就把杜雪娘给带回来了。” 庄明宪眉头一扬,意味深长道:“年轻漂亮?有多漂亮?” 陆铮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却一点也不慌张,只觉得这样吃醋的庄明宪可爱极了,“吧唧”一声亲了她一口,讨好道:“这世上其他女子都是庸脂俗粉,只有我们睿王妃是顶顶漂亮的。谁不知睿王这样人最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却偏偏拜倒在睿王妃的石榴裙下,被她迷的晕头转向,不知南北,对她爱的不得了……” 自打中毒醒来,陆铮的甜言蜜语越说越溜了。 庄明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没说什么,眼角眉梢的喜悦却告诉陆铮她很喜欢听他说这些。 陆铮嘴上说着情话,两只手也不闲着,不一会,就把庄明宪压到了床上。 …… 四天之后的清晨,庄明宪终于抵达了张掖。 张掖是通往西域必经之路,这里跟庄明宪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不仅丝毫不见荒凉,还非常的繁华热闹。 高大的城墙,宽阔的道路,道路两旁商铺林立,街市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若不是街市上很多异族人,庄明宪几乎以为自己是站在京城某条繁华的大街上。 其他人也非常吃惊,做好了吃苦寂寞准备的众人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张掖认江南。”陆铮笑着说:“以后我们将会在张掖渡过很长一段时间,这里的风土人情跟京城很不一样。我们先回家,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出来好好逛一逛,这里的街市一点也不比京城差。” 庄明宪觉得只要跟陆铮在一起,去哪里都一样。不过张掖这么繁荣热闹,的确是意外之喜,毕竟谁都不想去荒凉的地方。还有老太太、老太爷,张掖的环境这么好,他们两位老人家也能生活的更舒服一些。 陆铮已经提前买好了宅院,三进两路,老太太跟老太爷住在东边、庄明宪跟陆铮住在了西边。 众人先去洗澡更衣休息,中午一起用了团圆饭,陆铮去处理公务,庄明宪就领着老太太、老太爷在宅邸里逛一逛,又吩咐童嬷嬷安排人把替忠义侯夫人带的几包药材送到总督府去。 与此同时,甘肃总兵彭鲲得知了娄玉明被陆铮杀死的消息,也从酒泉卫赶回了张掖。 他的爱妾娄姨娘哭成了泪人:“老爷,妾身只有这么一个弟弟,鸿官儿也只有这么一个舅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杀了。老爷,你可一定要给妾身报仇啊。” 彭鲲本就看陆铮不顺眼,被爱妾这么一哭诉,怒火又添了几分:“整个甘肃,谁不知道玉明是我彭某人的妻弟,陆铮这样做,分明是故意打我彭鲲的脸!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陆铮!” 彭鲲好生安抚了娄姨娘了,就怒火冲天地去了书房:“来人,服侍笔墨!” 好个陆铮,不过是失了圣心被皇上贬黜来的,却痴心妄想欲分他彭鲲的权,自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不理会他,他竟然蹬鼻子上脸动他彭鲲的人。 既然给脸不要脸,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彭鲲提笔写了一封奏折,令人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 …… 总督府里,忠义侯穆远的妾氏白姨娘收到了庄明宪送来的一大包药材,还有丫鬟喜鹊从外面传来的闲言碎语。 白姨娘抚掌大笑:“好,好个睿王,冲冠一怒为红颜。” 喜鹊眉飞色舞道:“娄玉明死了,看娄氏以后还怎么耀武扬威!” 甘肃总兵是彭鲲、总督是忠义侯穆远,两人的家眷都在京城,身边都各带了一个妾氏。 彭鲲的妾氏娄姨娘是彭夫人指定的,而穆远的妾氏白姨娘是穆远到了甘肃才纳的,并没有得到忠义侯夫人的许可。 正室夫人不在,平时走动都是两位妾氏出面,两人也互相攀比较量。 娄姨娘经常嘲讽白姨娘没有经过明路,说以后忠义侯回了京城,白姨娘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还说她自己有个兄弟,在彭鲲的帮扶下不愁前程,而白姨娘父母兄弟都没有,一旦忠义侯不要她了,她只能流落街头。 这还不算,白姨娘与娄姨娘生的俱是男孩,只是娄姨娘的儿子活泼可爱身体健康,还是彭鲲的独子。而白姨娘的儿子身体虚弱总是生病,而穆远在京城还有三个健康的嫡子。 白姨娘本就担心儿子活不了,娄姨娘却屡屡戳她心窝子,让白姨娘对她非常痛恨。 如今娄玉明死了,最高兴的,当然是白姨娘了。 她笑着说:“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娄玉明作恶多端,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老天爷到现在才收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谁说不是呢!”喜鹊道:“听说那位杜雪娘长得格外漂亮,所以睿王才会对其一见钟情。只是可怜了睿王妃,千里迢迢跟着睿王来到甘肃,还没到地方呢,睿王就遇到了一个红颜知己。” “那也只能怪睿王妃命不好了。”白姨娘撇了撇嘴,语气里充满了优越感:“我们的甘肃的女孩儿个顶个的漂亮,京城的那些贵女算得了什么呢。便是正妻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宠爱别人。” 娄姨娘就是京城的,之前没少嘲讽白姨娘是乡巴佬。 “那是。”喜鹊奉承道:“咱们甘肃的女孩子是没有进京,若是进了京,哪里还有京城其他女孩子的事啊。姨娘在甘肃受尽侯爷宠爱,等到了京城,侯夫人也不能拿您怎么样。侯爷这么疼小少爷,这侯世子,也只能是我们小少爷来做。” 白姨娘明知喜鹊说的是奉承话,心里却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做忠义侯世子的。 正说着话,婆子笑呵呵地来报:“周二奶奶来了。” 白姨娘忙坐了起来:“请周二奶奶进来。” 喜鹊赶紧打起了帘子,笑着迎了一个年轻的女子进门。 周二奶奶的丈夫周大公子是北直隶的商人,一年前到甘肃来做生意,跟白姨娘在张掖的大佛寺认识的。 周二奶奶容貌出众,为人和气温婉,身上没有半分商人妇的市侩,反而有大家闺秀的气度,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得知她父亲在京城为官,白姨娘就更喜欢她了,这一年来,与她过从甚密,还认了她做干妹妹。 最难得的是,这位周二奶奶更是阔绰,每次来这里都会打赏人,总督府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二奶奶,您这身衣裳好漂亮!” 喜鹊笑着奉承。 周二奶奶温柔一笑:“有劳喜鹊姑娘。” 白姨娘见了周二奶奶,眼睛就粘在她的身上了。 周二奶奶正值桃李年华,今天穿了一身桃红遍金绣牡丹纹的斜襟褙子,梳了弯月髻,带着赤金绽,温婉优雅,非常好看。 “这身衣裳的确好看。”白姨娘赞叹道。 “难道我就不好看吗?”周二奶奶眨了眨眼睛,不依道:“白姐姐只看衣裳不看人,明姿要生气了。” “好看,好看!”白姨娘笑着去拉庄明姿的手:“衣裳好看,人更好看,庄妹妹把我都比下去了。” “我哪里能跟白姐姐比?”庄明姿抿嘴笑:“白姐姐别打趣我了,这料子是京城目前最流行的,可巧得了四匹,我用了两匹,还剩两匹给白姐姐带来了。” 白姨娘笑容更明媚了:“妹妹有什么都想着我,便是亲妹妹也不过如此了。那娄氏常说她自己有兄弟,我孤身一人,现在我有了妹妹,她的兄弟却死了,以后看她还拿什么嘲笑我。” 两人坐下来,庄明姿就问:“娄玉明在甘肃恶名昭彰,这个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竟然敢杀娄玉明。” 张掖跟武威隔了几百里,消息不会那么快,现在大家只知道娄玉明跟人争风吃醋被人杀死了,具体是被谁杀死的,都不甚清楚。 白姨娘并不拿庄明姿当外人,她说:“既然敢杀娄玉明,自然不是一般人。是京城来的睿王,与娄玉明同时看了一个叫杜雪娘的女子。两人大打出手,娄玉明就被打死了,这可真是大快人心!” “睿王!” 庄明姿惊得吸了一口冷气:“是之前新上任的甘肃巡抚睿王吗?” “是啊。”白姨娘说:“除了他,还有谁敢动娄玉明!听说睿王是去武威接睿王妃的,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一个红颜知己,睿王妃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啰。” 说到最后,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庄明姿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白姨娘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庄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庄明姿脸色僵硬道:“白姐姐可能不知道,这位睿王妃是我的堂妹。” “啊?”白姨娘大吃一惊:“庄妹妹,同为庄家女孩儿,你们两人所嫁的夫婿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庄明姿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白姐姐,我……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不说也罢!” 白姨娘一看庄明姿这样,就猜庄明姿是受委屈了:“好妹妹,你我姐妹一场,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yaya、小院子的投雷打赏,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大家多体谅~   ☆、第110章 转变 庄明姿的眼泪猝然滑落:“姐姐, 你待我可真好。” “别哭, 别哭。”白姨娘一边给庄明姿擦眼泪,一边说:“哭解决不了问题。这事情若是发生在京城, 我不敢说什么, 但是在甘肃, 这是我的地盘,你受了委屈,姐姐给你做主。” 庄明姿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哽咽道:“其实不过是女儿家的小事, 不值一提了。不过姐姐执意要问, 我自然知无不言。” “我跟睿王妃是嫡亲的堂姐妹,我们姐妹感情虽然不是顶好,但因为是同一个房头,平日里倒也过得去。我当她是妹妹疼爱,她当我是姐姐敬重,若不是因为一桩婚事,我们姐妹绝不至于决裂。” “我们有个表哥名叫傅文是前内阁首辅的长孙, 容貌出众,一表人才, 有状元之才。堂妹自懂事起就爱慕傅表哥, 一心想要嫁给他。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傅表哥对她很是冷淡……” 白姨娘看着庄明姿秀丽的脸庞, 突然开口问:“你的那位傅表哥,是不是很喜欢你?” 庄明姿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的羞涩,好半天才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们家中长辈之前有过约定,我与堂妹有一人是要嫁给傅文表哥的。”庄明姿道:“堂妹爱慕表哥人尽皆知,我想这婚事必定会落在堂妹头上。没想到,傅家向庄家提亲,傅表哥想娶的人是我。” 白姨娘想着庄明姿现在嫁的是个商人,就气道:“那你们的婚事怎么没成?” “成了,我与傅表哥已经定亲。”庄明姿眼圈一红,难过道:“就在离婚期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堂妹约我出门,设下一个计谋,我被家中长辈撞破与外男在一起……” “好个睿王妃!”白姨娘咬牙切齿道:“她怎么这么坏?我从没有姐妹,不知道多羡慕别人有姐妹的,她倒好,竟然把这种下作的手段使在姐姐身上。” 庄明姿听着,难过极了,抱着白姨娘大哭了一场。 不知哭了多久,庄明姿才擦了眼泪,继续道:“我背上了与外男私会的罪名,这亲事自然不能继续,堂妹终于如愿以偿跟傅表哥订了亲。我心里虽然气她,恨她,却也祝福她与心上人结成连理。万万没想到,堂妹竟然与睿王勾搭在一起。” “啊?”白姨娘大吃一惊:“那她与你傅表哥的婚事是怎么退掉的?” “家中长辈自然不同意退亲,无奈她为了嫁给睿王,竟然连脱离家族的事情都做了出来。”庄明姿失落又难过:“她最终还是嫁给了睿王,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怜,白白被她算计一回,失了名声,成为她追逐富贵荣华路上的垫脚石。” 白姨娘越听越怒:“这世上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皮的人!还有睿王,竟然一点脑子都没有,被她耍得团团转,愿意娶一个与别人退亲、脱离家族之人!” “白姐姐你不知道。”庄明姿苦笑着摇头:“我的这位堂妹又娇又媚,不说倾国倾城,至少也算得上闭月羞花了。” “我们姐妹闹到这步田地,再无和解的可能了。”庄明姿黯然道:“她千里迢迢来到甘肃,必然不希望遇见故人,特别是我,对她之前的肮脏龌龊一清二楚,她若是知道我人在甘肃,绝不会放过我的。如今她是睿王妃,我是商人妇,我斗不过她,只有躲开她了。” “本想着在甘肃多呆几年的,现在看来,我只能尽快离开了。” 白姨娘一惊。 庄明姿出手阔绰,没少给她送东西,衣裳首饰、香料古玩、很多新奇的小玩意,若是庄明姿走了,以后谁给她送东西? 张掖这里虽然繁华,有见地的人却很少,想找个教规矩的嬷嬷都找不到。明年忠义侯回京述职,她要跟着一起去的,庄明姿走了,谁教她规矩礼仪? “不行!”白姨娘立马道:“庄妹妹,你不能走。” “我自然舍不得姐姐,可是睿王妃那里……” 白姨娘冷笑:“她再倾国倾城、闭月羞花,到了这甘肃也不顶用。如今睿王被贬黜,又看上了杜雪娘,她不过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罢了。你等着,你这个仇,姐姐一定替你报了。有姐姐在,任何人都休想找你的麻烦。” …… 庄明宪正在给陆铮绞头发。 “甘肃总兵彭鲲已经五年没有挪地方了,若是别人,必定想尽一切办法升任到京城去,可是据我所知,他两年前是有机会升任的,但是最后却不了了之。我以为是有人在背后扯他后腿,没想到,竟然查出来,是他自己不想走,又怕被人看出来,就故意装作是想走没办法的样子。” 庄明宪说:“如果他想走,有你来接手一部分兵务,他应该很高兴才是。现在他这么紧张,一定有问题。” “嗯。”陆铮笑着夸她:“你真聪明。” “哪有你聪明!”庄明宪道:“给彭鲲挖了一个坑,还设了一个障眼法,只是这样做,杜姑娘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有危险的。”陆铮看着她,笑道:“我会让周成护着她的。” 庄明宪想起周成看杜雪娘时眼睛发光的模样,与陆铮会心一笑:“周成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差事的。” 她笑靥如花,陆铮看着心动,猛然坐起来,握住了她的手:“就是苦了你,要一个人在张掖。” “这算什么苦?”庄明宪叹息道:“你让杜雪娘给我做挡箭牌,又把大部分护卫都留给我,我比在京城都更安全。倒是你,一定要小心彭鲲,他这个人必定不好对付。” “你放心吧。”陆铮用力一带,将她拉入自己怀里,然后滚到床上亲上:“明天我就要走了,今天,你要让我吃饱了才行。” “不行,不行。”庄明宪拿手捂住他的嘴,红着脸,喘着气道:“今天不行,我小日子来了。” 刚才如小狗一般又啃又咬的陆铮突然愣住,最后幽幽叹了一声,在她唇边落下一吻:“小日子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刚才站了半天给我绞头发,肚子难不难受?” 他一边说着,一边趟在她身旁,热热的手掌放在了她的小腹上。 庄明宪身子调养的很好,除了有些微微腰酸之外,并无其他不适的地方。 想着祖母说的,要两次小日子之间同房,最容易怀上孩子,她就一翻身,把头枕在陆铮的胳膊上,望着他说:“你这次去要多长时间能回来?半个月行吗?” 陆铮听了格外自责。 长度跋涉,几千里路,终于到了张掖,他却要去驻军所在的嘉峪关,离这里有一天一夜的路程。 陌生的地方,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她会担心,会害怕,又因为彭鲲的事情,她甚至连门都不能出。 陆铮越想越心痛,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愧疚道:“安安,这次嘉峪关换防,时间是两个月。” 陆铮到甘肃之后,彭鲲迟迟不放权,昨天突然派人,说马上嘉峪关换防,让陆铮熟悉一下军务。 陆铮自然不会拒绝,明天就要去嘉峪关了。 庄明宪听出他语气里的愧疚,忙坐起来笑着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既然跟你到甘肃来了,就一定能照顾好自己。既然那边要两个月,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秋冬的衣裳。这两个月,你安安心心的去,不要记挂家里。” 她顿了顿道:“只是周成要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彭鲲既然让你去,说不定就设下了什么陷阱在等着你。” “不会的。”陆铮说:“彭鲲弹劾我的奏折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了,两个月后,刚好可以接到回文。他让我去嘉峪关,正是想把这两个月熬过去,等两个月后再出手对付我。” “那也要万事小心。” 第二天一早,庄明宪送了陆铮出门,一起去的还有周成、杜雪娘以及二十个暗卫。 白姨娘得到消息,笑着对喜鹊说:“去给睿王妃下帖子,就说我要给她办个接风宴,请她来总督府吃酒。” ……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养心殿的宁静。 “皇上。”二皇子府的大太监满脸惊惶,瑟瑟发抖地跪在了正兴帝面前:“太子殿下遇刺!” “什么?” 正兴帝大惊失色,极度震惊之下,身子晃了晃才重新坐稳:“太子怎么会遇刺?歹徒抓到了吗?” 大太监脸色惨白,身子僵硬,声音打着哆嗦:“歹徒是花园的一名花匠总管,在太子府做事已经五年,今天太子殿下忙完政务与太子妃一起到后花园散步,歹徒像从前一样给太子殿下请安,不料歹徒竟然突然跳起来,把匕首刺入了太子殿下的胸膛……” 正兴帝本就惊怒不已,听说匕首扎入太子胸膛,只觉得眼前一白,几乎要昏过去。 他死死抓着龙椅扶手,强撑着道:“太医怎么说?太子有无大碍?” “皇上!”大太监大哭,给正兴帝磕头不止:“太子殿下受伤太重,当场就薨逝了!” 薨逝! 这两个字一出,正兴帝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就昏死过去。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正兴帝才幽幽转醒。 “父皇!”四皇子神色憔悴,眼圈泛红:“父皇,您醒了!” 正兴帝想起昏迷前听到的消息,艰难痛苦道:“你二哥……” “二哥已经去了,父皇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啊。”二皇子哭红了眼,哽咽道:“便是不看儿臣,也要看着大齐的江山与文武百官。二哥薨逝,已经是国之大殇,您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您让儿臣靠谁去啊!” 正兴帝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原来,不是梦,太子竟然真的薨逝了! 这一刻,他不是天子,不过是个被丧子之痛折磨的父亲而已。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子惊恐的求饶声: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儿,他才八岁什么都不懂!我会带着他离开,离得远远的,隐姓埋名,永世不会回京,求求你,放了他! 女子被侍卫死死按在地上,他看了她一眼,动了恻隐之心,再一看,那八岁的孩童身穿明黄色龙袍,正对着那侍卫拳打脚踢:放开我母后,你们该死,朕要杀了你们! 朕! 他才是皇帝,他才是正统的皇帝,这黄口小儿,不过是康太后扶持的傀儡罢了。 明黄的龙袍刺激着他,他不再犹豫,一剑刺穿那明黄的小身躯。 女子凄厉绝望响彻整个大殿:朱嗣检,你杀了我儿,你不得好死!我康三娘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世世代代诅咒你断子绝孙。你想坐稳这江山,你休想!休想!这江山只会落入旁人之手! 哈哈哈哈…… 女子近乎癫狂地扑到孩童身边,抱起那带剑的身躯,重重刺入她的胸膛。 正兴帝一惊,猛然睁开双目。 康太后已经死了,是他的手下败将,康三娘也死了,她生的伪帝也死了。 他才是正统的皇帝,他没错。 “父皇!”四皇子见正兴帝满头大汗,忙拿了帕子给正兴帝擦汗:“您怎么了?” 关切的声音将正兴帝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他目光关顾一周,发现陪在他身边的除了四皇子,就只有几个太监内侍。 四皇子见正兴帝如此,忙道:“母后得知二哥遇害,昏迷直到现在都没醒过来,五弟正陪着母后。三哥来了一次,怕您不喜,便又回去了。六弟年纪还小,见您躺着一直哭个不止,儿臣怕他哭坏了身子,就让人将他抱下去了。” “你安排的很好。”正兴帝苦涩道:“宣内阁首辅袁牟进来。” “父皇,儿臣已经让袁大人与礼部尚书商讨二哥丧葬之事了,一定会办得隆重,给二哥身为太子的哀荣。” 四皇子说:“跟您的身体比起来,别的都是次要的,您要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整个大齐都需要您。” 正兴帝猛然遭受丧子之痛,疲惫不堪,听了四皇子这一番话,眼中闪过一抹欣慰。 除了陆铮之外,他还有六个儿子,裕庆太子与二皇子先后薨逝,三皇子五皇子一个脸上有胎记性格古怪内向,一个懦弱不堪,幸好还有四皇子能在关键时刻挑起大梁。 “你做的很好。” 四皇子却道:“二哥不再了,三哥不方便见人,儿臣便是最大的,身为哥哥,本该给弟弟们做榜样。” 正说着话,内侍端了药进来,四皇子亲自替正兴帝尝药,又亲手喂正兴帝喝药,等正兴帝沉沉睡去,走出乾清宫,他的脸上才闪过一抹狠厉得意。 不枉他五年前在二皇子府安插人手,养兵千日,终于到了用兵的时候。 二皇子竟然敢如此陷害他,害得他险些丢了性命,他总算为自己、为母妃报了仇。 三皇子脸上有胎记、五皇子懦弱、六皇子还小,放眼整个大齐,还有谁能做太子? “殿下!” 四皇子派出去的人禀报道:“没有找到傅文,据傅家的人说,他早上出门之后,就没有回来。” “继续找!”四皇子阴森道:“掘地三尺也要把傅文给我找出来,找到之后,就地□□。记住,要留全尸!” 既然敢两面三刀帮着二皇子设计他,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从京城朝西的大道上,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正在飞速行驶。 驾车的车夫是个武僧,他满脸凶悍,高大威猛,正是乔装打扮之后的霍山。 他一路马不停蹄的疾驰,在离京三十里之后,确定后面没有人追来,才稍稍放慢问:“主子,咱们去哪里?” 马车里,傅文森然一声冷笑:“去甘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yaya 投了一颗地雷,比心~   ☆、第111章 生病(捉虫) 甘肃总督府内, 白姨娘正拉着庄明姿说话, 两人算计着庄明宪来了,必要好好羞辱她一番, 正说到热闹之处, 去送帖子的人回来了。 白姨娘停下来, 问嬷嬷道:“那睿王妃长得如何?是不是如花似玉,貌若天仙?” “姨娘。”嬷嬷脸色发红,咬牙切齿道:“奴婢没用,根本没有见到睿王妃。” 她可是总督府白姨娘身边的嬷嬷, 走出去谁不高看她一眼, 往日出门,皆是旁人巴结她。像今天这样,没见到正主,甚至都没有人请她进去坐一坐,还是头一回。 白姨娘脸色立马落了下来:“这是为什么?” “睿王府的下人格外嚣张,接了帖子就让奴婢在门口等着,奴婢怕她们不知道奴婢是谁, 再三说明奴婢是总督府白姨娘派过来的……” “那睿王府的人怎么说?” 嬷嬷见白姨娘脸上已经有了怒色,就道:“那些人跟没听见一样。后来, 进去回报的人出来了, 说、说睿王妃最近特别忙,抽不开身,没有办法赴宴。” 白姨娘大怒,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好个目中无人的睿王妃!” 朝廷有规定, 九边重镇的长官因为身份特殊,戍边的时候只能带妾,正妻与嫡子一律要留在京城。明面上说的是由朝廷供养,免得戍边的大臣分心,实际上就是变相的人质。 整个甘肃,三品以上的官员带的一律是小妾,互相走动,也是由小妾出面。白姨娘受人吹捧惯了,乍然被庄明宪如此冷待,她如何能受得了? 一时间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知如何出心里的这一口气。 庄明姿满脸的羞愧:“白姐姐,都是我的不是,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这般羞辱。我那堂妹,未出嫁时只是顽劣,不想出嫁之后竟变得如此傲慢无礼。” “虽然她是王妃,是正妻,您是妾氏,是偏房,但睿王之前在卫国公府长大,见了侯爷也要叫一声表舅的。算起来,您其实是她的长辈的,她这个样子,分明没有把白姐姐您放在眼里,实在是太过份了!” 白姨娘是土生土长的甘肃人,父母是祁连山的牧民,忠义侯到祁连山下跑马的时候遇到的她,见她容貌秀美,娇憨可人,就纳了她做妾。 莫说是侯府这样的顶级豪门了,便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她都一窍不通。这两三年来,她根本也不曾学过规矩,因为明年忠义侯要回京城,她怕自己出丑丢脸,才叫了庄明姿来,跟着她学规矩的。 从前她规矩不如彭总兵家里的娄姨娘,屡屡遭到嘲笑。自打跟庄明姿学了规矩,不仅娄姨娘不敢在规矩礼仪上面嘲笑她了,有几次还被她说了一回。忠义侯也说她说话做事比之前稳妥,有大家风范了。 几次下来,白姨娘不说对庄明姿言听计从,至少也已经视她为心腹了。 听庄明姿说了这些话,她立马挑眉问:“庄妹妹,你是说,睿王、睿王妃本是我家侯爷的晚辈,是吗?” “之前的确是这样的。”庄明姿把陆铮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卫国公太夫人与忠义侯太夫人是嫡亲的姐妹,之前睿王在陆家,自然是侯爷的晚辈。现在,睿王是皇家人,不过,陆贵妃与侯爷是嫡亲的表兄妹,陆贵妃是睿王的婶母,那侯爷自然也算是长辈的。” 白姨娘认识忠义侯之前一直在放牛,认识忠义侯之后,就没长进到哪里去,她自然对庄明姿的话信以为真。 “庄妹妹,你之前跟我说过,大户人家的规矩,不仅要敬重长辈,就是长辈身边的猫儿、狗儿都要格外看顾着。既然我们侯爷是睿王的长辈,那我身为侯爷身边的人,自然也算得上长辈了。” 白姨娘趾高气昂道:“我以长辈的身份,教训晚辈乃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吧?” 庄明姿一直都知道白姨娘很蠢,但是没想到白姨娘会蠢到这步田地。 本以为让白姨娘给庄明宪添堵,要废点功夫,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成了。 她忙道:“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只不过睿王妃必定不会认您这个长辈的。” “由不得她不认!”白姨娘冷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睿王与杜雪娘打得火热,连出门都带了杜雪娘在身边,睿王妃早就失宠了,既然如此,我教训她,恐怕睿王也不会说什么。” …… 对于自己得罪了人,有人在背后要“管教”自己这件事,庄明宪是一点都不清楚的。 白姨娘派来的嬷嬷是童嬷嬷交代的,庄明宪略想了想就拒绝了。 她替忠义侯夫人带药材的目的,是为了让陆铮能跟忠义侯牵上头,说上话,并不是真的想跟白姨娘交好。 既然如此,她也就没有再跟白姨娘结交的必要了。 而且,她最近的确很忙。天气一天一天冷了下来,她想给陆铮做一套衣裳,他们来的时候,带的还有几张狐狸皮,她准备给陆铮做两个护膝。 这样一来,时间就很紧了,她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做针线上,连老太太、老太爷喊她出门她都不去。 从前老太太喜欢存钱,现在他变得格外爱花钱,隔几天就会跟老太爷一起出去,本来宅子里空荡荡的,很快就被各色物品填满,越来越有家的气氛。 这一天,老太太与老太爷说要去大佛寺,让庄明先也跟着去。 庄明宪刚到张掖的时候,陆铮就跟她说过,大佛寺里有个巨大的卧佛,光一个小小的耳朵就能坐好几个人,非常巨大。 她很心动,想着之前答应过陆铮,要陪他一起去的。现在陆铮不在,她怎么能一个人先去? 老太太听了就笑:“你这一次跟我们一起去,等下次你跟陆铮去的时候,我们就不去了,正好你们好好玩个够。” 庄明宪想想也是,当即就说:“那好,明天我们一起去。” 说完这句话,她觉得头有些晕,脸色也有些不太好。 老太太吓了一大跳:“安安,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应该是低头做针线太久了。”庄明宪说着,就要去给自己号脉,号了一会,又让谷雨拿了镜子过来,对着镜子看了自己的舌苔、脸色。 “怎么样?”老太太声音紧张带着期待:“是不是有了?” 庄明宪觉得头晕得厉害,她强撑着给自己开了方子:“是得了伤寒,估计是昨天贪凉,吹着风了。” “怎么会得了伤寒?你的医术这么好,怎么会生病呢?”老太太脸色一白:“除了伤寒,是不是还有其他病?” “没有,没有。”庄明宪扶着头,哭笑不得道:“我医术虽然好,但是不代表我就不会生病啊。的确是伤寒,祖母,您别担心。” “没有大病就好。”老太太扶着她进内室,边走边说:“那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让人去抓药。” 庄明宪服了药,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呵斥声,说话声,朦胧中睁开双眼,看到老太太在旁边坐着:“没事,没事,抓住了两个小毛贼,人已经抓住了,没事了,你睡吧。” 听到人已经被抓住,庄明宪松了一口气,再次睡着。 因为药对病症,庄明宪第二天早上醒来,病情就减轻了一大半。 用过早饭,她才想起昨天睡着的时候依稀听说家里来贼的事情,她问老太太:“贼怎么这么大胆?是不是送到县衙去了?” 不说还好,一说老太太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可认识总督府的白姨娘?” “白姨娘?我跟她并无来往,她之前给我下过帖子,说要给我接风,我婉拒了。”庄明宪皱了眉头:“难道贼是白姨娘派来的?” 老太太面沉如水,怒目圆瞪:“就是她!那贼人虽然有功夫,可怎么能打得过丁兴,被抓住之后,一顿暴打就全都招了。白姨娘竟然让他潜进来,想偷几件衣服,你也也好,你身边服侍人的也罢……” 庄明宪愕然:“会不会是弄错了?我跟白姨娘无冤无仇,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 “没弄错!”老太太怒道:“丁兴还在外面抓住了他的两个同伙,这几个人本是张掖本地的无赖,是白姨娘身边的嬷嬷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让他们做的。我说要当场打死了事,丁兴却要等你醒了处理。这种腌臜的事情,根本不用你处理,就该乱棍打死丢到总督府门口,让白姨娘看看!” 庄明宪的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她没想到这个白姨娘竟然对自己有这么大敌意。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她跟白姨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可能自己拒绝了她的邀请,她就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这后面必然有隐情。 “祖母,你别生气,白姨娘是忠义侯的人,打杀这几个人不算什么,若因此得罪了忠义侯就不太好了。” 庄明宪说:“陆铮不在家,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她叫了丁兴进来,让他把人关起来,同时派人盯着总督府,看看白姨娘那边有没有什么异样。 两天之后,丁兴就把庄明姿与白姨娘来往甚密,已经拜了干姐妹的消息告诉了庄明宪。   ☆、第112章 阴狠 庄明姿坐在书房里看账本, 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她的陪嫁丫鬟鹃儿垂手站在她的身后, 不时地给她添茶倒水。 看着庄明姿打算盘时干净利落熟练的样子,鹃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那年在潭拓寺, 她一时疏忽, 放了自家小姐一个人出去, 没想到就酿下大祸。 官家小姐下嫁商户庶子,刚嫁到周家,周德宝是把小姐捧在手心里的,事事都依着她, 指望庄大老爷能替周德宝走动, 给他补个缺。 有了官身,周德宝才好回去跟周家大公子争夺家产。 不料庄老太爷觉得小姐丢了庄家的颜面,出嫁之后就不许小姐回庄家。 周德宝眼见着依靠庄家没了希望,对自家小姐一天一天冷淡起来。 因为生意不好,甚至还打起了小姐嫁妆的主意。 也亏得小姐聪明,跟着几个大掌柜学习算账,不仅护住了自己的嫁妆, 连周家的生意都收拢了一部分在手中。 小姐本就看不上周德宝,有了银子傍身之后, 跟周德宝关系更差了,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外面突然传来丫鬟小跑的脚步声,帘子一掀,小丫鬟气喘吁吁道:“二奶奶,二爷回来了。” 庄明姿应声而停, 脸上闪过一抹厌恶:“我知道了。” 她收起账本,起身到外间去,周德宝已经走了进来,他挑着眉头笑着说:“二奶奶又算账呢?怎么样,这几天生意如何?” “挺好的。”庄明姿笑着给周德宝更衣:“茶叶跟丝绸卖的都不错,这个月盈利虽然不大,好歹没有亏本。马上快过年了,下个月估计会红火起来。” “真真是我的贤内助!”周德宝做出感激的样子,深情款款地看着庄明姿:“铺子里的生意交给你,我放心。” 平心而论,周德宝容貌的确不错,身材高大,风流倜傥。 庄明姿心比天高,成亲之后也原本也认命了。特别是怀孕之后,想着孩子出生了,好好培养,丈夫靠不住,把孩子培养成状元,她以后享儿子的福,做傅老夫人那样的老封君一样受人尊崇。 只是没想到她怀孕期间,周德宝与小妾鬼混,带了有麝香的荷包回来,那小妾又日日到她面前耀武扬威,不到三个月,孩子就小产了。 庄明姿伤心欲绝,跟周德宝理论,周德宝想也没想就把那小妾交给庄明姿处理。 庄明姿也没有留情,直接灌了绝育药将那小妾打了出去。 她以为总算给自己出了一口气,不料第二天周德宝又买了两个美婢作为通房。 那时候,她才彻底看清楚了,周德宝这个人贪花好色、狼心狗肺、毫无人性,绝不能做她终身的依靠。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插手周家的生意,明面上挣了不少钱,其实大部分的钱都进了她的私库。 现在周德宝名下的产业,很多都只是个空壳子了。 庄明姿温柔一笑,面上露出几分羞涩:“你今天晚上留下来吗?” 周德宝稍一挣扎,张口就要答应。 不料庄明姿又道:“我小日子过去了,这几天……有利于怀孕。” 庄明姿怀孕了,谁挣钱给自己花? “我这个月太忙了。”周德宝忙说:“实在抽不开身来,等下个月吧,忙完这个月,我好好地在家里陪你,你要做什么都行。” “我知道你忙,虽然铺子我来做,但是外面的人情往来还需要你来。若不是因为你在外面周旋,这张掖的地头蛇能把我们吸干。” 庄明姿善解人意道:“只是你不要太累了,要多保护自己的身体。” “好娘子,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再累都是值得的。” 二人你来我往,锦瑟和鸣、羡煞旁人。 “明姿,我等会出去……” “我知道。”庄明姿不等他开口就说道:“鹃儿,给二爷拿五百两银子来。” 周德宝大喜,接了银子说了好一通甜言蜜语就去了。 庄明姿忍不住冷笑连连。 他当然很忙,这个月张掖城所有的青楼在一起评选花魁,他能在家里待那才是奇事呢。 “二奶奶,您是歇一会还是继续算账呢。” 庄明姿淡淡道:“歇一会吧。” 鹃儿忙殷勤道:“那您坐着喝口茶、吃点糕点垫垫肚子,我让人进来给您捏捏腿。” 对于庄明姿的心思,鹃儿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所以,她服侍庄明姿格外的用心,只希望庄明姿掏空周家,离开周德宝的时候把她也带上。 庄明姿看着鹃儿的恭敬、捶腿丫鬟的小心,吃着精致的点心,却再也没有从前的那种舒服惬意。 会做生意又如何,挣到了钱又如何? 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商人妇! 有朝一日,她离开周德宝,也不过是个和离过的女人罢了,如何能跟庄明宪比? 同是霞山坊的嫡出小姐,她明明比庄明宪更优秀,更讨喜,庄明宪不过是个克死父母只会哭哭啼啼的扫把星,凭什么庄明宪能步步高升嫁给睿王成为尊贵的王妃,而她却要汲汲营营、费心尽力的做生意、打算盘。 她会沦落到商人妇的结局,这一切都是拜庄明宪、傅文所赐! 这两个人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却不能报仇,只能含恨离开京城。她已经决定忘记从前的一切,好好挣钱,攀上总督府,时机到了就和离。 没想到庄明宪竟然到了甘肃。 这让她心里仇恨的火焰再次燃烧,她知道,自己对付庄明宪不异于以卵击石,可是她不想管了,她本来可以做五皇子妃、可以做状元夫人,这一切都被庄明宪与傅文毁了。 凭什么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睿王妃、一个继续高官厚禄,只有她要与周德宝这个肮脏下作的人在一起? 若不是她跟白姨娘牵上了线,若不是她会做生意,还不知会被周德宝磋磨成什么样呢。 她现在已经在一滩烂泥里了,凭什么庄明宪比她过的好,她不甘心! 从前没有机会就算了,既然现在到了甘肃,她一定要报这个仇。哪怕玉石俱焚她也在所不惜。 仇恨的火焰在庄明姿的眼眸里燃烧,让她的面孔变得阴狠扭曲,鹃儿看了,只觉得心悸惊恐。 突然门口有个婆子探头探脑,鹃儿忙走出去:“什么事情?” “总督府的姨夫人派人请二奶奶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鹃儿点点头,把婆子的话跟庄明姿说了,庄明姿眼中瞬间迸射出惊人的光芒:“去备马车,我这就去总督府。” 一刻钟后,庄明姿抵达总督府侧门,她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到了白姨娘的院中。 白姨娘在门口等待,见她来了,就拉着她的手进了内室,声音里有着压制不住的激动:“庄妹妹,成了,成了!” 庄明姿不敢相信:“东西在哪里?” 白姨娘忙拿了一个浅粉色的肚兜给她:“你看看,这是不是睿王妃的东西?” 庄明姿伸手接过来,一触手摸到丝滑的肚兜,就知道这必然是庄明宪的东西无疑了。 这种布料,莫说是白姨娘了,就是她都没见过,想来便是御用的云锦了吧。 旁人得了这么珍贵的布料,一定拿来做衣裳好显摆出去,庄明宪却做了肚兜,绝对是为了勾引陆铮。 庄明姿又嫉又恨,一想到庄明宪穿这么好衣服长得这么漂亮也留不住陆铮,心里又涌起一股快意。 她抖开肚兜,认真看上面的花纹。 肚兜上用双面绣绣着宝蓝色的并蒂牡丹,精湛的绣工,将牡丹绣的栩栩如生。 除了庄明宪,还有谁能有这么好的手艺? 庄明姿大喜:“白姐姐,这正是睿王妃的肚兜。” 白姨娘摩挲着肚兜,羡慕不已道:“怪不得人人都要嫁入帝王家,这肚兜的料子可真好。” 看着白姨娘两眼放光,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样子,庄明姿心里瞧不起,脸上却分毫不露:“白姐姐,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要睿王妃丢个大大的脸。”白姨娘得意道:“侯爷前几天派人来,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买个色艺双绝的美人,等陆铮回来了,好送给陆铮,到时候,我们只要……” 白姨娘说着压低了声音,庄明姿越听越觉得心花怒放。 庄明宪啊庄明宪,这一次,我要你也尝一尝名声尽毁、百口莫辩、被人轻视的滋味。 要怪就怪你来到了甘肃,要怪就怪你没本事拢住陆铮,要怪就怪你是傅文的心头肉! 既然傅文这么对我,我无法报复他,那这口气只能出到你身上了。 …… 丁兴报来消息,说庄明姿已经去总督府了,庄明宪想着,要不了多久,白姨娘就要出手了,没想到一连等了两天,都没有见她们有任何动作。 或许,她们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不过,她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不管她们出什么招,最后都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如果庄明姿跟白姨娘就此住手,她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她们不知死活,也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庄明宪把这件事情抛到一边,帮着老太太、老太爷搭大棚,种蔬菜。 最高兴的就是谷雨,她也很喜欢种东西,庄明宪就让谷雨每天跟着老太太。 过了几天之后,丁兴再次来见庄明宪。 “怎么样?”庄明宪问:“是不是总督府那边有情况了?” “不是。”丁兴神色郑重道:“是有其他的事情。” 庄明宪见他面有难色,似乎很紧张,就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是陆铮临走前交给了丁兴几个半大孩子,陆铮说这几个孩子特别重要,让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不能出半点的差错。 同时又交代说,这件事情非常隐秘,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就连庄明宪都不能告诉。 听了陆铮说的话,丁兴知道事关重大,自然连连答应。 这段时间,他一直把那几个孩子保护的很好,没想到其中一个孩子竟然患了重病,一连换了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 丁兴迫于无奈,不得不来跟庄明宪求助。 不过他并不打算把这几个孩子是陆铮交给他的告诉庄明宪:“是有个十来岁的孩子腹痛便血,情况特别严重,外面的大夫治不好,所以要请王妃救治。” 庄明宪点了点头:“那你快把人接进来吧,便血可不是小事情。” “人可以接进来。”丁兴沉吟了一会说:“只不过不能正大光明地接进来,必须要找别人做掩护。” 庄明宪眉头一挑,若有所思地看着丁兴:“这个孩子,是陆铮交给你的,是不是?” 丁兴知道庄明宪聪慧,却没想到她聪慧到这个程度。 陆铮说事情危险,再三交代不要让庄明宪知道,没想到庄明宪还是知道了。 感受到庄明宪的视线,丁兴不敢与他对视,只能硬着头皮道:“王妃,这件事情的确是王爷吩咐的。只不过,王爷说过,不许任何人知道,您就不要问了。” 庄明宪心中立刻涌起一个猜测,这事情一定很危险! 陆铮瞒着她,必然是不想让她担心。 “好,我不问。”庄明宪说:“那你准备怎么把那个孩子带进来?” 丁兴松了一口气:“我想以王妃的名义请冷红莲姑娘进府来,到时候,让三宝……就是那个孩子一起进来。” 庄明宪赞赏地点了点头。 不管是半夜把人送进来,还是庄明宪出去给人治病,都必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若是请冷红莲来就不一样了,别人一定会把注意力都放在冷红莲身上,绝不会想到其他。 “好。”庄明宪说:“你去安排吧,便血不是小症候,要赶紧治疗的。” 丁兴应诺,转身去了。 …… 不管在富庶的江南、繁华的京城、还是偏远的张掖,竞选花魁都是轰动全城的大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选拔,终于到了最后的白热化阶段,有三位佳人脱颖而出。 分别是丽春院的冷红莲、玉香楼的楚雪湄、百花馆的尤真真,两天后,这三位佳丽将会进行最后的角逐。 三位佳人容貌出众自不必说,各人又有个人独特的优点。 冷红莲是落魄大家闺秀,棋画双绝,气质清冷,是个只能远观不能近玩的冷美人。 楚雪湄是玉香楼高价从扬州买回来的,身段纤细柔媚,楚楚动人,舞姿优美婀娜,让人眼花缭乱。 尤真真丰满火辣,夺人眼球,不但人如其名是人间尤物,更有一副好嗓子,清甜婉转绕梁三日不绝,令人沉醉。 众人津津乐道猜测最终花落谁家,不少人设了赌局,一时间全城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没想到在花魁决赛的前一天,一辆神秘的马车接走了丽春院的冷红莲姑娘。紧跟着有人爆出,接走冷红莲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到张掖城没多久的睿王妃。 这个消息一出,让原本就热闹的决赛又掀起新一轮的高.潮。 因为彭鲲的小舅子娄玉杰乃甘肃的一大祸害,他被杀死整个甘肃都热烈庆祝,所以睿王为了抢走杜雪娘,冲冠一怒为红颜,杀了娄玉杰为民除害的消息很快就人尽皆知。 联想到之前的事情,众人立马对睿王妃报以深切的同情。 睿王宠爱新欢杜雪娘,连去嘉峪关驻防的时候都把杜雪娘带到了酒泉,嘉峪关骑马到酒泉,只要半个时辰,可见睿王妃是真的失宠了。 有知情人士说,睿王妃本来就为睿王所不喜,是皇上赐婚睿王迫于无奈不得不娶的。 后来睿王被皇帝贬斥到甘肃,对睿王妃就更加不喜欢了。不仅在来的路上先走一步丢下睿王妃,更在睿王妃抵达的时候,弄了一个杜雪娘打睿王妃的脸。 庄明宪对丁兴的办事能力很满意:“不错,短短半天就放出去这么多的消息,想来别人一定不会注意三宝了。” 冷红莲进府的时候,病患三宝也进了府,庄明宪给了他开了药,派人悉心照顾,又告诉丁兴这个病她能治,丁兴才算真的放下了心。 说来说去,还是要谢谢庄明宪:“多谢王妃。” “都是为陆铮办事,这有什么好谢的。”庄明宪问:“既然事情已经办妥当了,你也该告诉我三宝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丁兴立马紧张道:“王妃,属下答应过王爷,会守口如瓶的。” 王爷不让告诉王妃,并不是防备王妃,而是不想让王妃担心。 可是王妃的性格却不是好糊弄的。 丁兴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庄明宪并不勉强,她笑道:“既然如此,你送冷红莲姑娘回去吧。” 丁兴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庄明宪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 庄明宪却笑着说:“我来跟你打个赌,你会主动告诉我的。” 这怎么可能? 只要王妃不逼问,他怎么可能会主动告诉王妃呢。 丁兴同意跟庄明宪打赌,然后退了出去。 没多久,谷雨扶着老太太来了,两个人脸色都有些担忧。 她老人家满脸的不解:“安安,外面都在传,说你为了固宠,要把一个叫冷红莲的人献给陆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铮对安安的好,她是看在眼里的。她并不是担心陆铮变心,而是担心外面的人别有用心,骗了她的安安。 “也不算空穴来潮,那冷红莲姑娘的确来我们家了。”庄明宪看了谷雨一眼,然后笑盈盈地扶了祖母坐下:“是丁兴突然把那位冷姑娘接进了府里,要让冷姑娘来给我磕头。现在,丁兴又把人给送回去了。” “丁兴年纪也不小了,我之前一直有替他安置家室的打算。这位冷姑娘的确美貌动人。” 似是而非的话,却又没说丁兴是想要娶冷红莲,但是让人听了就会觉得丁兴是对冷红莲有了什么想法。 果然,老太太皱了眉头问:“难道丁兴是想给这位冷姑娘赎身?” “谁知道呢!”庄明宪不在意地端起茶盏捧给祖母:“若真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冷姑娘也是官宦千金,不过是家道中落才误入风尘,现在还是清白的身子。” 老太太看了谷雨一眼,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谷雨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脸色发白,死死咬住了下唇。 庄明宪关切地问:“谷雨,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谷雨喉咙发堵,心里难受,她强撑着道:“王妃,我有些头疼,许是刚才吹着风了。” “那你赶紧下去休息吧。”庄明宪说:“今天就让白露替你一天。” 谷雨的确很伤心,她怕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应了一声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老太太看着又叹了一口气。 “祖母,没事。”庄明宪语气轻快道:“谷雨跟丁兴看对眼怕是不止一天两天了,两个人都羞涩不好意思主动提,既然如此,我们也该帮帮他们才是。” 老太太恍然大悟,笑着拍了拍庄明宪的手:“你呀,还是跟从前一样。” 丁兴送了冷红莲回来复命。 见老太太在这里坐着,他眼神如往常一般,看似随意实际刻意地朝庄明宪身后扫去。 见那里站着的不是谷雨而是白露,他微微一愣,又快速低下头把事情汇报了一遍。 心里却也纳闷,怎么谷雨不在? 难道还在搭大棚种菜吗?可老太太都来了,没道理还让她在那里啊? 庄明宪点了点头:“好,今天你也忙了一整天了,下去休息吧。” 丁兴想问谷雨去哪里了,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是,属下告退。” 庄明宪微微一笑,看来自己的激将法还真是用对了。 她看着丁兴转身走了几步,在丁兴快到门口的时候说:“白露,你去看看谷雨的病好点了没有。” 丁兴脚步猛然止住,定了一会才转过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鼓励与安慰,谢谢。 小酒酿 投了8颗地雷 深度霸王 投了2个火箭炮 yaya 小院子 梦幻银水晶 各投了2颗地雷 丁丁七 茉莉花开 欧阳呵呵 斐殿 禅心 各投了1颗地雷 再次对所有的亲表示感谢,鞠躬。   ☆、第113章 进展 庄明宪见丁兴回头了, 故作不解地问:“你还有什么事?” 丁兴张了张嘴, 挤出两个字:“没事。” “既然没事,你就回去吧。”庄明宪忧心忡忡道:“谷雨生病了, 我还要去看看她。” 这下子丁兴终于忍不住了:“王妃, 不知谷雨生的是什么病?” “我也不清楚。”庄明宪眉头皱起来, 担忧道:“她突然就病了,脸色特别苍白,至于是不是大病,要等我去看过了才知道。” 丁兴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焦急道:“属下跟你一起去。” 庄明宪诧异地看着他。 丁兴缓缓把头低下去, 却没有后退。 “这恐怕于礼不合吧?”庄明宪正色道:“虽然你跟谷雨认识多年,但到底男女有别。而且,你为什么要去看望谷雨呢?你回去吧,谷雨是我的贴身丫鬟,我一定会好好治疗她的。你这个要求,实在匪夷所思,没有正当的理由, 我不能答应。” 她一脸郑重,丁兴有些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他跟谷雨之间的事情。 “王妃。” 丁兴突然撩袍屈膝, 身姿笔挺地跪在了庄明宪的面前:“属下爱慕谷雨姑娘很久了, 我想求娶谷雨姑娘,请王妃应允属下所求。” 庄明宪眸中闪过点点笑意,嘴上却并不放松:“我一直催你再娶一房,你一直不答应, 我就猜到你心里有人。怎没想到,你心里的人竟然是谷雨。” 丁兴微微低了头,声音诚恳:“谷雨姑娘心地善良、待人真诚,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若王妃应允属下所求,我丁兴一定善待谷雨姑娘,对她敬爱有加,绝不让她受一分半点的委屈,求王妃成全。” 丁兴向来寡言少语,今天突然说了这么多话,真是为难他了。 庄明宪说:“谷雨的确是个好姑娘,她也值得一个对她真心相待的好儿郎,我也一直希望谷雨能有一个好归宿。只不过……” 庄明宪故意沉吟了一下,丁兴心头一跳,猛然抬起了头。 “只不过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 看着丁兴紧张的脸庞,庄明宪心里好笑,神色却越发风淡云轻:“我之前答应过谷雨,许她婚嫁自由,她的未来夫婿,必须要她自己同意才行。既然你想求娶谷雨,那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她吧,你当着谷雨的面问清楚,如果谷雨答应,我自然不会阻拦。若是谷雨不同意,你也早早放手,不要纠缠。” 丁兴精神一震,脸上的紧张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胸有成竹的自信:“请王妃放心,属下有分寸的。” 他本来想说,属下有信心,谷雨一定会答应的。不过他生性谨慎,到底没有那样说。 庄明宪但笑不语,与他一起去看谷雨。 谷雨是庄明宪身边第一大丫鬟,一应待遇自然与旁人不同,不仅有自己单独的屋子,身边还有一个专门服侍她的小丫鬟秋月。 见庄明宪来了,秋月连忙就要叫谷雨出来,庄明宪却拦住了她,低声问:“谷雨怎么样了?” “王妃。”秋月急得快出来了:“谷雨姐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屋中,奴婢叫了她好几次,谷雨姐姐只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还听到屋中有哭泣声传来,怕谷雨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正愁不知怎么办,幸好庄明宪来了。 “嗯。”庄明宪点点头道:“你去叫门,别说我来了,就说丁兴来看她,让她开门。” 秋月不解何故,只得依言去叫门:“谷雨姐姐,丁护卫来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谷雨并未回答。秋月只得又叫了一声:“谷雨姐姐,把门打开吧,丁护卫看你来了。” 这一次,房间里传来了谷雨的声音:“让他走,我谁也不想见!” 谷雨气恼的声音听着跟平时不太一样,瓮气瓮气的,应该是哭过了。 丁兴大急,忍不住上前:“谷雨,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先把门打开。” 房间里明显静了一下,过了好一会,谷雨才怒道:“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丁兴又急又窘,想说软化,碍着庄明宪与秋月在,又说不出口,只能焦急地盯着门,好像那样谷雨就会开门似的。 庄明宪就说:“既然谷雨不愿意见你,说明他对你无意,你走吧,不要再纠缠了。” “不是。”丁兴急得直冒汗:“王妃,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庄明宪到底心软,见他如此焦急,就软了下来,她对谷雨说:“谷雨,是我,你开门。” 不一会,门打开了,谷雨红着眼圈站在门口,十分委屈地唤了庄明宪一声:“王妃。” 丁兴与谷雨认识多年,第一次见她哭,丁兴心头一紧:“谷雨,你遇到了什么事?” 谷雨瞥了他一眼,眸中都是埋怨与愤怒。 丁兴一愣,庄明宪已经拉了谷雨的手说:“我们进去说话。” 丁兴抬腿就想跟着进去,庄明宪却对他说:“你在这里等着吧。” 丁兴心急如焚,恨不能立马问谷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因为庄明宪的吩咐不得不止住脚步,眼巴巴地看着谷雨跟庄明宪进去了。 进屋坐下,庄明宪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谷雨:“你是因为丁兴的事情而难过吧?” 主仆多年,谷雨自然没有当庄明宪是外人,听了这话,她点了点头,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我跟丁兴之前也没什么,就是来甘肃的路上,他对我照顾有加,我见他人的确不错,就动了心思。” “小姐。”谷雨激动道:“我不奢求找个像王爷对你那么好的丈夫,我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了,本来以为丁兴可以作为我终身的依靠,没想到……” “既然他心里没我,我也不会苦苦纠缠。”谷雨擦干眼泪,坚强道:“我可是您身边的第一大丫鬟,想娶我的人多着呢,我才不会作践自己嫁给一个不喜欢我的人!” 庄明宪赞叹地点点头:“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通透。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只不过,这回你想错了,冷红莲虽然是他接进来的,这里面或许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你何不给他一次机会,听他说清楚?” 谷雨咬了咬唇,没有说话,显然有些意动了。 庄明宪就笑,这两个人对于彼此都有意,她是真的放心了。 “你知不知道,刚才丁兴跟我说,他想娶你为妻?” “啊?” 谷雨惊讶地抬起头来,又惊又喜地看着庄明宪:“小姐,你……你说真的?没有骗我?” 瞧瞧,分明是情根深种了,却不跟她开口,要不是她用激将法,这两个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庄明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真是假,你亲自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被庄明宪这样打趣,谷雨的俏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羞涩道:“我只相信小姐的话!” 到了这个时候还口是心非! 庄明宪笑着起身出去了,丁兴站在门口,脸色严峻,眉宇间都是焦急:“王妃,谷雨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庄明宪说:“既然你要求娶谷雨,那你亲自去问问她的意愿吧?” 丁兴一愣,立马明白过来,他欣喜道:“多谢王妃。” “我在这里等你,一刻钟之后,你来向我回话。” “是。” 丁兴应声之后,大步走进屋内。 见谷雨坐在窗边,他立马上前,见谷雨眼睛发红,脸也红红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谷雨,你身体好点了吗?” “你来做什么!” 听到丁兴关切的话语,谷雨心里的委屈悉数涌上了心头:“你不是去找冷红莲了吗?还来找我做什么?” 丁兴再次愣住,所有的疑问在这一瞬间悉数都明白了。 原来谷雨是吃醋了啊! “谷雨,这都是误会,我心里只有你,接冷红莲进府,是经过王妃同意的,这都是误会,王妃可以为我作证。” 他话音一落,谷雨脸上立刻红潮涌动,声音激愤:“丁兴!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好骗,王妃说了,冷红莲是你要接进府的,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要欺骗我!” 丁兴万万没想到庄明宪会说不知道,怪不得她要跟自己打赌,说他会主动告诉她,原来她挖了一个坑在这里等着自己。 …… 没到一刻钟,丁兴就走了出来,他走到庄明宪面前,硬着头皮道:“王妃,属下有事情禀报。” 王妃啊王妃,你挖了这么一个坑,属下只能愿赌服输了。 虽然庄明宪早就猜到丁兴会低头,可她的嘴角依然忍不住翘了起来:“你有什么事,尽管直说。” “王爷临走前,交代了属下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王爷这次到甘肃来,明面上是受了皇上的贬黜来做巡抚与甘肃总兵彭鲲、总督忠义侯争权,实际上是受皇上所托,来查一件大案。” 大案? 庄明宪心里一突,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涌进了脑海:“什么大案?” 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脸色也非常紧张。 见她如此,丁兴立马就后悔了。 怪不得王爷不让告诉王妃,王妃果然非常担心。可事到如今,在想改口也来不及了。与其躲躲闪闪,让王妃着急,不如开成公布告诉王妃。 打定了主意,丁兴不再犹豫,一股脑把话说了出来:“是山丹县尤家村被屠案……” 庄明宪有心里准备,可听到丁兴的话还是惊骇非常。 前世四皇子登基为永庆帝之后,调彭鲲回京,不料彭鲲回京一个月不到就被人下毒杀害。 封疆大吏被谋杀,这是震惊整个朝堂的大案子,永庆帝令大理寺彻查此案。 还没等大理寺的人行动,当天下午凶手就到顺天府鸣鼓自首,说彭鲲是他杀的,因为十几年前彭鲲将他们整村父老斩杀殆尽,还将人头割下装成鞑靼人冒领军功。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件事情在京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不过因为没有证据,彭鲲又已经死了,并不能确认那个人说的就是对的。 陆铮怎么会知道尤家村被屠案? 除非……他跟她一样,也重生了! 庄明宪不敢相信,心里翻江倒海。 他是什么时候重生的?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不对!自打他中毒醒来之后,行为举止就跟之前不一样了,她以为他是受到打击才会如此,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样。 好个陆铮,重生了也不告诉她,将她瞒得严严实实的,真是过分! 庄明宪咬牙切齿地想着,恨不能立马跑到陆铮面前,问他为什么瞒着她。 丁兴见她脸色不好看,隐隐有怒色,忙道:“王妃,您不要怪王爷,这件事情您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王爷也是怕您担心,毕竟事关重大。” 她当然担心! 陆铮做巡抚与彭鲲争权,彭鲲或许只会生气给陆铮使绊子。可他查的是彭鲲冒领军功残杀无辜百姓的案子,那就是鱼死网破的大事,若是彭鲲知晓,陆铮非常的危险。 怪不得他一来就弄了杜雪娘在身边,故意朝他身上泼脏水,做出对她这个王妃极度不喜的样子。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他这么做是为了降低彭鲲的注意力,为了保护她。 庄明宪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想见到陆铮过。 他真的在嘉峪关吗? “陆铮现在在哪里?”她担忧地问:“是在嘉峪关还是去追查屠村的事情去了?” 丁兴忙道:“王妃,您别担心,王爷应该还在嘉峪关,要不然没办法迷惑彭鲲的。” 也是,彭鲲必然牢牢盯着陆铮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陆铮应该不会打草惊蛇。 庄明宪稍稍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她也该做点什么才是。 “你去散布消息,就说我密切关注着花魁竞选的消息,不管哪一个得了花魁,我都会为其赎身,将她接到府里来做我的贴身丫鬟。” 丁兴应声而去,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张掖城里流传开了。 白姨娘听说了这件事情,撇嘴嗤笑:“什么做贴身丫鬟,还不是为了拢住睿王!只可惜,这一回她是要落空了。” 庄明姿就笑:“还是白姐姐聪明,提前跟那三家青楼打好了招呼,竞选花魁的结果一出来,就直接把三个人都买了。这三个个顶个的漂亮,又各有风姿,想来一定会有陆铮喜欢的类型。” 白姨娘皱眉,烦恼道:“三个都买固然很好,也有麻烦的地方。这个人的身价可不低……” 庄明姿不由冷笑。 忠义侯吩咐白姨娘买人以此来贿赂陆铮,怎么可能不给她钱? 白姨娘这么说,不过是想讹她一笔银子而已。 “白姐姐放心,这三个人的赎身银子自然是由我来出。” “那怎么能行?”白姨娘假意推辞:“怎么能让妹妹出钱?” 庄明姿笑着说:“本来白姐姐就是帮我的忙,你已经出了很大的力了,怎么还能让你破费?这三个人的赎身银子由我来出理所当然。还有白姐姐辛苦了一场,也不能白白受累,等事情结束,妹妹会酬谢姐姐五百两,到时候跟赎身银子一起送来。” 她已经打听过了,去年前年张掖这边的花魁价格都在四百两左右,落选的人价格更低,加上酬谢白姨娘的银子,两千两绰绰有余。 虽然肉疼,但为了报一箭之仇,花再多的钱,她也甘愿。 丁兴也去跟那三家青楼交涉,希望能替三个人赎身,青楼的鸨母一致说已经跟总督府说好了。 丁兴也不勉强,笑着说:“历来花魁价高者得之,绝没有谁家定下来的道理。难道你们不想挣更多的银子吗?到了那天,你们只管竞价,旁人不敢跟总督府叫板争抢,我们睿王府是不怕的。到时候,你们只说我们出的钱高,想来总督府也不能说什么。” “而且,我们两家竞价,说不定今年花魁的价格会非常的高,甚至会成为一段传奇也不说不定。” 青楼举办花魁大赛,本就是为了提高名气挣更多的钱,听丁兴这么说之后,她们自然动心。 丁兴又使出杀手锏:“我可是睿王府的人,我们睿王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他连彭总兵的小舅子都敢杀,你们难道想跟睿王府做对?” 一番威逼利诱,那几个鸨母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只能连连答应。 等到了花魁竞选当天,张掖城万人空巷,丁兴坐在包间里看着,一番激烈的角逐之后,冷红莲胜出,楚雪湄第二,尤真真第三。 接下来就是竞价。 睿王妃与白姨娘打擂台的事情众人也有耳闻,自然不敢参合,只看着他们叫价。 价格越来越高,眼看着叫到了八百两,总督府派来的人坐不住了:“价格这么高,这可如何是好?大总管,要不我们还是回去问问姨娘吧?” “混账!”大总管道:“现在回去,睿王妃派来的人难道会等你回去问吗?等你问好了回来,冷红莲早被睿王府的人带走了。来的时候白姨娘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三个人买回去!继续叫价!” “是。”小厮立马举手,高声喊道:“八百五十两!” 半个时辰之后,竞选全部结束,丁兴回去向庄明宪复命。 谷雨在门口等着他,见丁兴来了,她连忙迎上去:“人呢?三个人都带回来了吗?” “没有。”丁兴说:“三个人都被总督府买去了。” “啊?”谷雨吃惊:“那你今天白跑了一趟啊。” 不知道王妃会不会失望。 谷雨眼中闪过一抹担心,小声道:“你快进去吧,王妃等半天了。” 丁兴敏锐地捕捉到谷雨的关切,他心头一动,微微一笑,跟在谷雨身后进入房间。 “怎么样?”庄明宪神情很惬意:“最后的价格是多少?” “花魁一千两,其他两个各八百两,总共两千六百两。” 庄明宪闻言就笑:“你做的很好,今天有赏。” 谷雨却十分不解:“王妃,你不是让丁兴去买人的吗?他人并没有买到啊。” 既然这样,怎么还有赏呢? 庄明宪也笑,她本来的目的就是想太高价钱让白姨娘大出血,而不是自己买下这几个人啊。 反正忠义侯会白白把这几个人送给她,她又何必花这个冤枉钱呢? “这个问题,你去问丁兴吧!”庄明宪笑着说:“丁兴,赏你今天下午不用当值了,还有谷雨,你今天下午也不用做事了。你们俩,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至于自己的事情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谷雨红着脸道:“奴婢没什么事情……” 丁兴却带抢着说:“属下谢过王妃,也代谷雨谢过王妃。” 谷雨脸更红了,狠狠地瞪了丁兴一眼。 “好了,好了!”庄明宪把人朝外赶:“别在这里眉目传情了,快走吧。” 谷雨羞得不行,忙退了出去。 丁兴也跟着出去了。 庄明宪看着,又笑出了声。 真好呀,要是陆铮在就更好了。 算算日子,他也该快回来了。 …… 两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对于周成来说,这两个月很甜蜜,他不仅得到了杜雪娘的芳心,还能日日陪伴在她左右。 这种滋味太美妙了,只可惜时间太短了,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两个月就好了。 可陆铮却不这么想。 他觉得这两个月格外漫长,长到他好几次想偷偷跑回来看庄明宪,每次都在临行前忍住。 两个月的时间终于熬过去了,他只想插上双翅飞到庄明宪身边。 只可恨忠义侯穆远、甘肃总兵彭鲲也跟着他一起回张掖,他只能装作不想回去的样子慢悠悠地走。 终于抵达张掖城,忠义侯打马上前爽朗道:“这两个月来,王爷驻防辛苦了,明晚我在家中摆下酒宴为王爷庆祝,我做东,彭总兵作陪,请王爷一定赏脸莅临。” “本王没空!”陆铮板着脸孔,不耐烦道:“本王有其他事情要做。” “王爷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忠义侯笑着说:“张掖城里评选了花魁,我觉得名次有失偏颇,想请王爷重新点评一番,喝酒倒是小事。” 陆铮眉头一跳,眼中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还有这样的事?既然忠义侯热情相邀,那本王也就不客气了。” 忠义侯哈哈一笑,与彭鲲对视一眼,几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分别回家。 庄明宪一早就起来等候陆铮了,算了时间,想着陆铮快到了,没想到左等右等,迟迟不见陆铮的身影。 或许陆铮还有事。 久等不回,庄明宪就决定自己先吃午饭,刚让人摆上饭,门口就响起脚步声。 接着就是仆妇们此起彼伏、欣喜的请安声音:“王爷回来了!” 陆铮回来了! 庄明宪大喜,站起来朝外迎,陆铮已经如龙卷风一般冲进来,将她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咩咩咩、水煮蛋各投了一颗地雷。 推荐基友的古言甜文,《盛宠两世》by绿药,喜欢的收藏一个吧~ 文案: 霍玄作为盛国第一男,纵使是鳏夫的身份也博得无数女子青睐。 可他只想抱着亡妻的牌位走过余生。 不想遇见个小姑娘,身上处处有着小娇妻的影子。 为此,他把她圈在身边、护在身后。 直到有一天,小姑娘长大了,就变成了他的小娇妻。 多年后,当肖折釉第二次嫁给霍玄, 她发现这日子比上辈子更像公主了……   ☆、第114章 赴宴 庄明宪一声惊呼, 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双脚离地被陆铮紧紧抱在怀里。 仆妇们笑着抿嘴退了下去, 庄明宪又羞又窘,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铮将她抱进了内室。 这家伙! 怎么这么的猴急! 真是太丢人了。 庄明宪面红耳赤, 高高举起手本想重重拍他一下, 最后却舍不得, 只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进了内室,陆铮并未将她推倒,而是将她放在腿上,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的脸仔细瞧。 两只大手握了握她的肩膀, 又捏她的胳膊, 最后量了量她的腰,像裁缝在给她量尺寸似的。 庄明宪一头雾水,这是在做什么? 她非常的不解,眸中有毫不掩饰的迷茫,陆铮的手捧住她的脸,指腹在她的脸颊上流连。 过了好一会,他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没有瘦,气色也好, 看来那场伤寒真的没有大碍, 谢天谢地。” 庄明宪愣住,他这么急着进来,就是看她是不是恢复健康了吗? 她还以为他是想要做什么…… 虽然陆铮迷恋她的身体她很高兴,可她更喜欢现在这样, 他关心她的健康超出了普通的男欢女爱。 甜蜜与感动如潮水一般漫过了她的心田,庄明宪动情地搂住了陆铮的脖子:“你忘了我是大夫,别说是普通的伤寒了,就是再严重的病情也绝对难不倒我。” “是,是,是。”陆铮抵着她的额头,眼里都是笑意:“我的王妃特别厉害,特别能干!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治好了自己的病不说,还把三宝的病治好了,故意抬高价格让总督府花了比之前多一倍的价格买了花魁,能娶到这样的王妃,是我三生有幸!” “别以为说甜言蜜语我就会放过你。”庄明宪故作凶狠道:“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铮敛了嬉笑的神色,正色道:“就是你想的那样,那次中毒醒来,我就不仅仅是这一世的我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庄明宪伸手在他肩膀锤了一拳:“今天小惩大诫,罚你给我洗头,以后若再瞒着我,绝不轻易放过。” 陆铮一把抓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一根一根的亲过去:“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你生病了,竟然都不跟我说一声,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的唇是暖的,呼吸却格外炽热,他亲吻的那么认真,庄明宪心潮涌动,呼吸微微凌乱。 “不过是小毛病,并没有大碍,现在我已经康复了……” “那可不一定。”陆铮一边亲着她,一边压了上来:“是不是真康复了,得我检查之后才知道。” 房间里很快就传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这种情况,谷雨经历过多次,从前是害羞,今天又多了不一样的情绪。 王爷跟王妃感情真好,她跟丁兴也会这么好的,对吧? …… 分别的两个月,陆铮对庄明宪特别思念。 特别是周成每天春风满面地跟杜雪娘眉来眼去,刺激的陆铮越发渴望庄明宪。 朝思暮想的人儿在自己身.下承欢,陆铮自然要吃个饱才肯放手。一连要了她三次,在她娇软无力的求饶声中,他才重重顶了几下,把所有的热情与思念都灌溉给她。 庄明宪一点力气都没有,事情一结束就闭上眼睛想要睡觉。 秀丽的双眉被汗水打湿格外黑亮,洁白无瑕的脸颊上染上了酡红,犹如盛开的海棠花一样迷人。 “安安。”陆铮喜欢极了,想着刚才动情时,她一声又一声叫着他的名字,想着她明明很累了却依然由着他胡来,他的心软成了一团。 “安安。” 他再次呼唤,声音沙哑依恋。见她睡颜如此动人,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才抱起她,准备去盥洗室。 “别。”庄明宪眼睛还闭着,她迷迷糊糊道:“不要去洗,洗掉了就不容易怀孕了。” 原来是这样。 陆铮捧着她的脸,亲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松开她,自己去清洗了。 庄明宪是被饿醒的。中午没吃,梅开三度,又一觉睡到傍晚,自然觉得饥肠辘辘。 陆铮换了家常的衣裳,神清气爽、神采飞扬,一脸的满足。 庄明宪翻了个身,只觉得全身像被车轮碾过一样,到处都酸疼。 真是不公平! 她忍不住嘀咕,明明出力的是他,怎么她这么累,而他却一点事都没有。 “醒了?”陆铮连人带被将她抱在怀里,笑着说:“有力气吃饭吗?要不要我喂?” 竟然调笑她? 庄明宪薄怒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害的。” “都怪我,都怪我!”陆铮嘴里说着服软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更显眼了:“既然这样,那就由我来服侍王妃用餐吧。” 陆铮叫了谷雨把饭端进来,一口一口地喂她吃了,还细心地给她擦了擦嘴。 这种夫妻之间的甜蜜的小情调实在是羡煞旁人。 等庄明宪吃好饭,穿好衣服,两个人才重新坐下,说起正事来。 “总督府递帖子来了,明天我们两个都去。”陆铮说:“浙江倭患严重,朝廷的主力都放在剿倭上面,对于鞑靼与瓦刺这边,倒没有放太多的注意力。若非如此,彭鲲血洗尤家村的事情也不会半点风声都没有。” “去年秋天鞑靼南下掠夺,彭鲲带兵斩杀鞑靼两百人,皇帝龙颜大悦,赐他黄金一万两,同时又名户部给甘肃卫加拨军饷五万担。” “谁能想到,那两个颗人头不是鞑靼人,全是大齐的无辜百姓!” 说这话的时候,陆铮脸色凝重,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怒意:“杀良冒功,骗取军饷,彭鲲死不足惜!” 前世他不知道就算了,既然重生了,他岂能任由这种人继续残害一方? 庄明宪柳眉倒竖,语气凌厉:“这么说,彭鲲斩杀良民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了。” “确实如此。”陆铮冷哼一声,怒形于色:“我调查之后才发现,他竟然将骗来的军饷运到茶马市上贩卖给瓦刺人。如此丧心病狂、倒行逆施,不杀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怒。” 庄明宪却大吃一惊:“茶马市不是归总督忠义侯所管吗?” “难道……”她惊诧道:“难道他们二人不合只是假象,真相是两人勾搭成奸,贪赃枉法!” 虽然是疑问,但庄明宪却肯定必然是如此,否则陆铮也不会这么小心翼翼了。 “你打算怎么办?”庄明宪顿觉事情很危险:“涉及到总督、总兵两位大员,没有证据可不行。” 陆铮点点头,赞赏道:“彭鲲自以为行事缜密,人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尤家村的人并没有死绝,屠村当日有几个半大小子在村后河里洗澡,躲过了一劫。他们回去,在村子里捡到的马蹄铁上有大齐的标志。” “还要多亏了忠义侯的副将张阶,他不愿意与忠义侯、彭鲲同流合污,明面上赞同,背地里却收集彭鲲与忠义侯贪赃枉法、倒卖军饷的证据,其中有一本账册至关重要。不料此事被别人发现,向忠义侯告发。忠义侯心狠手辣,杀死张阶全家五口,却没想到张阶的已经把事情告诉了他的邻居。” “忠义侯与彭鲲掘地三尺,想要找到证据予以销毁,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证据就在忠义侯家中客房的地下的暗格里。” 庄明宪想到刚才陆铮说忠义侯送来的帖子,想到白姨娘买的三个佳丽,又想到白姨娘让人偷走的那件衣服,顿觉事情明朗起来。 “好!”她道:“那我们明天一起去忠义侯府取证据。” “委屈了你。”陆铮心疼道:“要跟几个不入流的姨娘妾室虚与委蛇。” 第二天傍晚,庄明宪与陆铮抵达忠义侯府。 男女有别,自然不能在一处宴请的,陆铮在外院,庄明宪则被人引进了内院。 两个盛装打扮的花信女子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口恭候。 身穿蜜合色绣松鼠纹绫袄的女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梳着堕马髻,穿金戴银,富丽堂皇,满脸喜色。 她笑盈盈地走过来,跟庄明宪行礼:“妾身白氏给王妃请安,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王妃给盼来了。” 请安行礼的规矩没错,看来庄明姿的确用心教她了。 庄明宪板着脸:“白姨娘不是跟我明争暗夺,抢了冷红莲她们三个吗?你盼着我来做什么?” “误会,误会。”白姨娘忙笑着说:“都是家中下人自作主张,我也是把人买回来之后才知道王妃要买的。” 这位睿王妃果然如传闻一样美貌无双,只可惜这性子太外放了,怪不得睿王不喜欢她。 白姨娘说:“这三个人,都还在我家里呢,既然王妃想要,妾身自然是要送给王妃的。” “真的?”庄明宪眉头一挑,蛮横道:“你没有骗我?” 白姨娘立马道:“妾身怎么敢欺骗王妃,等会席散了,妾身就让这三个人跟王妃一起回去。” 庄明宪这才道:“算你识相!” 白姨娘见庄明宪如此刁蛮,心里不爽,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在心里冷笑,等会出事了,看你还怎么狂? “妾身娄氏给王妃请安。” 娄姨娘身穿湖绿色褙子,态度恭敬,略显拘谨。 陆铮杀了她弟弟娄玉杰,她恨陆铮,却更恨杜雪娘。 要不是杜雪娘一直不愿意给她弟弟做妾,后面又怎么会生出这么多的事? 可恨彭鲲暂时不敢对陆铮如何,只能让她耐心等待。 她动不了陆铮,连一个杜雪娘都动不了!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 她可以讨好庄明宪,借庄明宪的手收拾杜雪娘。 杜雪娘让庄明宪颜面尽失被人嘲笑,想来庄明宪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之前陆铮护着她,过了今晚,陆铮有了新的美人,心里怎么可能还会有杜雪娘的位置? 那时,便是她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至于白氏,三番两次对她冷嘲热讽,她暂时先不跟她计较,等收拾了杜雪娘,再想办法对付她。 几人各自肚肠,先入席用饭,然后请了女先生说书,虽然庄明宪狂妄自大了一些,总体来说还算其乐融融。 外院陆铮则是喝得有些微醺了:“忠义侯,你不是说让我重新点评花魁吗?人呢?在什么地方?” 忠义侯等了半天,一直等不到陆铮开口,还以为他转了性子了,听他这么说,忠义侯微微一笑,拍了拍手。 巴掌声音落下,立马从外面走进来三个美貌的女子,春花秋月各有不同,站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 忠义侯自得地看了陆铮一眼,本以为能在陆铮脸上看到惊艳的神情,不料陆铮只是微微抬了眼皮,好半天才说:“还算看得过去。” 忠义侯与彭鲲对视一眼,各自咬牙。 这种姿色竟然还只是能看的去过!那陆铮之前收拢的女人该有多么绝色? 忠义侯道:“你们,还不快给王爷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艺?” “不必了。”陆铮摆了摆手,懒洋洋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本王要一个一个的看。” 他指了身材火辣惹人眼球的尤真真道:“就你吧,你先来。” 忠义侯立刻就明白了陆铮的意思,他笑道:“那就让尤姑娘先展示才艺。” “来人,带王爷去客房。” 睿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尤真真也是知道的,得知自己要服侍位高权重的睿王,尤真真心花怒放,特别高兴。 见了陆铮本人见他高大英俊、气度不凡,不知道比之前见到的男子优秀多少倍,恨不能当场就服侍陆铮。 所以,三个人里面,就数她眼神最火辣,当着众人的面给陆铮抛媚眼。 陆铮终于点了她,她自然喜不自禁,小跑着上前扶了陆铮去客房。 “王爷。”尤真真娇滴滴道:“人家尚是处子之身,请王爷怜惜。” 半柱香时间之后,客房里就传来女子的呻.吟声。 两个小厮在门口守着,听到动静两人会心一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猥琐与歆羡。 两人剪刀石头布,赢的继续守着,输的那个去向忠义侯报信。 陆铮身穿一袭黑衣,身姿矫健地从后窗一跃而出,脚步轻盈地进了另外一间客房。 房间里女子勾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一浪高过一浪,小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 为了巴结庄明宪,娄姨娘端茶递水姿态放的特别低。 白姨娘也不得不放低了姿态做出卑微的样子服侍庄明宪。 庄明宪傲慢地对着两人点头:“你们还算懂规矩,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服侍本王妃却找不到机会。” 白姨娘气得直咬牙,却不敢说什么,只能硬生生地忍着。 娄姨娘到底是从京城来的,之前又是丫鬟出身,比白姨娘能屈能伸多了,她脸上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能服侍王妃,是妾身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庄明宪满意地“嗯”了一声,对白姨娘道:“白氏,你不是要把冷红莲她们三个送给我吗?怎么还不把人领来?” “自然是要领过来的。”白姨娘道:“妾身还有一些话,想私下跟王妃说,请王妃移步。” 庄明宪挑了挑眉,跟白姨娘出去了:“白氏,你最好的确有事,否则,本王妃可不是好糊弄的。” 白姨娘愤怒不已,声音却越发恭敬:“妾身怎么敢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劳动王妃,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此事涉及到睿王爷……与尤真真……” “行了!”庄明宪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对身后服侍的人道:“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吧。” 白姨娘心头一喜,快步领着庄明宪到了一个房间门口:“王妃,您恐怕不知道,睿王背着您,已经把尤真真收拢了。尤真真就在里面,您看是处置了她呢,还是带她回去呢?” 白姨娘开了门,退后一步,想让庄明宪先进去。 没想到突然一阵大力从背后袭来,她被人推进了屋,只听见咔嚓一声,门从外面被锁了。 “王妃!”白姨娘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明宪对童嬷嬷说:“嬷嬷厉害,手脚这么轻,要不是我事先知道,我一定不会知道你在后面的。” 童嬷嬷得意一笑:“不敢当王妃夸奖。” “走吧,奴婢扶您回去。” 两人竟然没有一个回答白姨娘的话。 当然,白姨娘也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房间里放了一种让人闻了就昏昏欲睡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木偶波儿 投了一颗潜水炸弹 咩咩咩 投了一颗地雷 谢谢亲~   ☆、第115章 抵达 “王妃当心脚下。”童嬷嬷扶着庄明宪, 冷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姨娘, 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陷害您!” “可惜她没想到我身边有你。”庄明宪倒是不生气,只觉得好笑。前世她给人治病, 大宅门里妻妾相争、互相陷害的戏码可真没少看。 手段不怕老, 白姨娘这种方式简单粗暴有效, 只是她没上当。 “刚才那房间里,是不是还有人?” “没有。”童嬷嬷说:“估计白姨娘只是想把您困在里面,好做其他的安排。”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我们走吧,估计白姨娘的丫鬟很快就会找来了。” 白姨娘在被推进房间的那一瞬就知道自己计谋失败了, 昏迷前她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幸好她只是想造成庄明宪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的假象,并没有真弄个男人在房间里,否则事情恐怕更加不堪设想。 庄明宪独自回到花厅,白姨娘的丫鬟喜鹊脸色大变,虽然刻意压制,脸上的惊慌失措却是压不住的。 庄明宪淡淡一笑。 看来,白姨娘的计谋应该有很多人都知道才是。 “王妃!”喜鹊神色惶然地上前请罪:“奴婢突然想起王妃吩咐奴婢去看小公子, 请王妃赎奴婢失礼之罪。” “嗯。”庄明宪故作不知:“既然有事,你就去忙吧。” 喜鹊福了福身, 步履匆匆而去。 娄姨娘若有所思道:“白姨娘这个东道主, 竟然丢下客人自己躲清闲去了,还好王妃大人大量不跟她计较。若是换做别人,必要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的。” 庄明宪不动声色:“娄姨娘说错了,本王妃绝不是宽容大度之辈, 一向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我也是看在她送了花魁给我的份上才没有跟她计较的。” 原来睿王妃是个贪财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娄姨娘觉得自己明白庄明宪的意思了。 她正想说家里有一个玉瓶是前朝古物想请庄明宪鉴赏,一个婆子领着童嬷嬷来了:“王妃,前面散席了,王爷在二门处等着您呢。”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娄姨娘虚扶着庄明宪的胳膊,殷切道:“妾身跟王妃说话,竟然忘记了时间。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聆听王妃的教诲呢?”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庄明宪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语气,格外冷淡。 娄姨娘并不气馁,陪着庄明宪朝二门处走去。 陆铮、忠义侯、彭鲲都在,三人正在说话,彭鲲听到院中有脚步声,就下意识的一瞥。 见娄姨娘陪着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年纪不大,却皮肤雪白莹润、眼眸明亮清澈,脸庞如春日枝头的桃花般娇艳欲滴,十分的貌美。 娄姨娘也算是美人了,却硬生生被这女子比成了普通姿色,便是冷红莲她们三人,也不能与这个女子比肩。 他知道睿王妃漂亮,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漂亮! 怪不得陆铮眼高于顶,一般女子难入他的眼。 陆铮穿惯了寸缕寸金的云锦,又岂能将寻常绸缎看在眼中? 看着忠义侯、彭鲲惊艳的眼光,陆铮脸色一寒,他上前一步,挡住两人视线,冷冷道:“不是说两人大人的如夫人都来了吗?怎么只有一人?” 两人如梦初醒,忙收回视线。 睿王妃再不受宠,那也是睿王的正妻。睿王自己可以落她的脸面,却绝不会允许旁人觊觎他的妻子。 被陆铮视线所迫,彭鲲竟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这一点他又觉得气。 陆铮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自己怕他做什么? 他挺直了脊背,一脸的坦然。 忠义侯的脸上却不好看了,因为没来的那个人正是他的妾室白姨娘。他正想说话,不料娄姨娘却开口了。 “白姐姐身为东道主,中途突然离开,连她的贴身婢女喜鹊也走了。妾身与白姐姐相熟,早就习惯了白姐姐如此。王妃豁达宽宏,想来也不会跟白姐姐计较的。” 忠义侯自觉失了颜面,越听越恼,没等娄姨娘说完,他就对身边的人呵斥道:“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让白姨娘过来!” 说起来,也是白姨娘的错。 她并没有把针对庄明宪设下的计谋告诉忠义侯。 庄明姿承担了三个人的赎身银子,还答应白姨娘会另外酬谢她五百两,白姨娘高兴极了,她自然不敢告诉忠义侯。 若是忠义侯知道她拿了庄明姿的钱,必然是不高兴的。 白姨娘不识字,却会算账,买冷红莲三人两千六百两银子从府里的账上走,庄明姿送给她的两千六百两赎身银子外加五百两谢银,就全是她的私房钱了。 明天她跟忠义侯去京城,有侯夫人在,花钱必然不能像现在这么随意。庄明姿也说了,那些大妇管家特别严苛,现在有机会多捞银子,她自然不能白白放过。 小厮慌里慌张地跑去叫白姨娘了。 “不必了!”庄明宪嗤笑道:“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姨娘而已。我这就回去了,哪有闲功夫等她!” 忠义侯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压着气说:“恭送王爷、王妃。” 这个白姨娘,究竟在搞什么鬼!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众人纷纷皱眉,停下来回头,看看究竟是谁这么不懂规矩。 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正急不择路乱跑。 白姨娘失了礼数,让人看了笑话,忠义侯本就不高兴,见小厮这么没规矩,忠义侯越发生气:“将这个没规矩的东西绑起来!” 忠义侯怒喝一声,指着那人道:“问问他,是谁让他到处乱跑的?” 几个家丁上前,抓了那人来到忠义侯面前,彭鲲到底是武将出身,见那人右手死死攥着,忙大叫道:“都往后退!” 众人一惊,连连朝后退去。 “还不快把他手里的凶器夺下来!”随着忠义侯一声令下,家丁一伸手就卸了那小厮的胳膊。同时,一个荷包样的东西从他的手中掉落,摔在地上的瞬间,里面的一块粉色丝绸从荷包中露出来,上面绣了鸳鸯戏水的图案,还有几根蓝色的细带子,很明显,这是女子的肚兜。 “忠义侯,你也该管管你的内宅了!发生这种事情,简直不堪入目!” 庄明宪捂着脸扶着童嬷嬷的胳膊上了马车,一副被污了眼球的模样。 那小厮受了白姨娘的指使,向来污蔑庄明宪的,见庄明宪走了,他急着跳起来,张口就要说话:“侯爷,这肚兜……” “住口!”忠义侯额上青筋直冒,一巴掌甩在那小厮脸上,打的那小厮鼻血直流。 家丁毫不犹豫地将那小厮拖了下去,那粉色肚兜还明晃晃地躺在地上,没有人敢去捡。 忠义侯吩咐管家:“还不快把这脏东西拿下去!” 管家忙捡了肚兜,快速退了下去。 那肚兜是上好的杭绸,丫鬟婆子绝对用不起这么名贵的布料。忠义侯这般恼羞成怒,显然是认识那肚兜。很明显,这肚兜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白姨娘。 联想到白姨娘宴客中途离开,众人很快就明白了什么。 忠义侯挤出一个笑容:“发生这种事情,让王爷、彭总兵见笑了。” “这并不算什么。”彭鲲哈哈一笑:“谁家没有阴私之事,都是下人刁蛮难关,忠义侯不必生气。我跟王爷都不是嘴碎之人,今天的事情绝不会传出去一星半点的。” 忠义侯三番两次丢脸,自己的妾室还涉嫌偷汉子,心情已经不单单是生气愤怒可以形容的了,他道:“我自然信得过王爷与彭总兵的人品。” “天色不早了。”彭鲲道:“我们这就告辞了,忠义侯留步吧。” “王爷慢走!” 陆铮“嗯”了一声,转身就走,连寒暄都不寒暄一下。 送走了几人,忠义侯铁青着脸进了内室,他咬牙切齿道:“把那对不知廉耻的奸.夫淫.妇给本侯带过来!” …… 相较于忠义侯的气愤,娄姨娘心情就格外惬意美妙了。 窥探到庄明宪贪财喜欢占便宜的爱好,她就可以砸钱买通庄明宪,杀了杜雪娘给她的弟弟报仇。不仅如此,她还撞破了白姨娘的丑事。 依她对白姨娘的了解,白姨娘八成是不敢与人通.奸的,可那又什么关系,只要她明天把白姨娘与小厮私会,小厮拿了白姨娘肚兜到处跑的事情宣扬出去,是真是假谁会真的过问?外面的人不过是喜欢津津乐道谈论大户人家的是非罢了。 到时候,便是忠义侯知道白姨娘是清白的,也绝不会留了这样一个名声有污的女子在自己身边。 娄姨娘说做就做,回到家里就吩咐人把消息传出去。 彭鲲听说自己弹劾陆铮的折子批下来了,急匆匆地赶去了书房,不一会,书房就传来瓷器掉在地上的声音。 正兴帝不仅没有责罚陆铮,反而说他居心叵测,恋权贪位,将他骂了一顿不说,还责令他立刻把大部分兵权移交给陆铮。 他辛辛苦苦熬到今天这个位置,凭什么陆铮什么都不做就坐享其成一来就要分他的权,他不甘心。 “大人!”他的幕僚忧心忡忡道:“圣旨一下,您要早拿主意才是,您看,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彭鲲如困兽一般暴躁:“这是皇帝下的旨意,除了照搬还能如何?” 他本来以为正兴帝厌恶了陆铮,所以才会贬黜陆铮到甘肃来,现在看来事情极有可能不是这样,正兴帝对陆铮十分维护,绝不是厌弃了他的模样。 可恨! 彭鲲一拳打在桌子上,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话的,是彭鲲最信赖的下属。 “进来!” 下属推门而入,走到彭鲲身边,低语了几句。 彭鲲一喜:“真的?快把人请进来。” 下属应声而去,彭鲲对幕僚道:“你先回去吧。” “属下告退。”幕僚转身出去,在门口与一个年轻的男人擦肩而过。 那男子眉目清冷,一身沉郁之气,他一进书房就开门见山道:“彭总兵,当年家祖的救你一命,这个恩情,如今可以偿还了吗?” 彭鲲忙道:“傅公子,昔日恩公救我一命,我一直铭记于心,公子有何差遣,但说无妨。” 傅文眉头一挑,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我今日来,不是要彭总兵偿还救命之恩的。恰恰相反,我是为救你性命而来。” “哦?”彭鲲不解:“傅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文神色不动,缓缓吐出三个字:“尤家村。”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院子投了一颗地雷。 yaya投了一颗地雷。 谢谢亲。   ☆、第116章 前奏 京城, 乾清宫内, 太医正在给正兴帝把脉。 除了吴皇后之外,还有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与穆太妃。 诊脉完毕, 吴皇后正想开口, 四皇子已经抢先一步, 关切地问:“太医,父皇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太医声音平稳轻快,带着喜色:“回殿下的话,皇上龙体康复, 已然平安无虞了。” “父皇!”四皇子喜上眉梢, 声音愉悦:“恭喜父皇大安。” 吴皇后与其他几位皇子也赶紧表达对皇上康复的喜悦。 “可算是痊愈了。”吴皇后喜极而泣,一边擦着眼角一边说:“臣妾的心也就彻底放下了。” 正兴帝痛失儿子,大病一场。病中时常感叹世事无常,天家贵胄也难逃生老病死的命运,醒来之后越发觉得亲情可贵。 吴皇后已经不年轻了,但结发的情谊无可取代,看着吴皇后苍老消瘦的容颜, 正兴帝柔声道:“辛苦你了,身上有病, 不仅日日为朕焚香念佛, 还要操办敏儿的丧事,以后你也好好保重自己,不可这般操劳。” 提起死去的二皇子,吴皇后悲从中来, 忍不住再次掉泪:“臣妾明白。” 正兴帝也很难过,但他到底不是寻常男子,心性比吴皇后刚硬多了:“虽然太子、敏儿不再了,但你还有小五,他日后会孝顺你的。” 是啊,五皇子乃是嫡出,只要五皇子好好表现,他一样有被立为太子的机会。 吴皇后难过的心稍稍得了一些安慰。五皇子忙说:“父皇放心,大哥、二哥不在了,儿臣会代替他们孝敬父皇母后的。” 正兴帝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五皇子照顾吴皇后,正兴帝也看在眼里,他道:“朕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父皇!”六皇子突然扑到正兴帝身边,大声说:“儿臣以后也会孝敬您跟母后的,还有太妃,儿臣都会孝敬的。” 正兴帝这才注意到年纪最小的六皇子,本想抱他起来,四皇子却眼明手快地把六皇子抱了起来:“父皇身体才刚康复,还是儿臣抱吧。” 正兴帝生病之后,四皇子寸步不离地守在正兴帝旁边,短药侍疾,尽心尽力。现在,正兴帝康复了,四皇子瘦了一大圈,像病了一场似的。 他的孝顺,正兴帝看在眼中,原本对四皇子的不满,不仅烟消云散,还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对四皇子产生了深深的信赖。 儿子这么多,他病重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却只有一个四皇子。 正兴帝笑着颔首:“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今天你早点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上朝听政。” 听政! 这可是储君才能有的特权! 皇后眸中闪过一抹震惊,皇上这是要立四皇子做太子了,那五皇子怎么办?难道以后要到封地就藩,与她分隔两地,非诏都不能进京吗? 她绝不同意。 吴皇后张口就要阻止:“皇上……” “恭喜四哥。”五皇子笑道:“上朝听政是大事,四哥快回去休息吧,免得明天精力不济在文武百官面前露怯。父皇母后这里,今天就交给我了,你放心,我一定跟四哥一样用心。” 四皇子心情激动,虽然极力压制,眼角眉梢的喜色却是骗不了人的:“那就有劳五弟了。” 四皇子又道:“儿臣这就回去,请父皇、母后放心,明日上朝听政,儿臣一定努力,争取能像大哥那样为父皇分忧。” 延庆太子病故之前,上朝听政了几个月,表现的可圈可点,令正兴帝高兴,百官信服。 四皇子把自己跟延庆太子相比,吴皇后听了痛心,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离开乾清宫,吴皇后就对着五皇子怒叱:“你刚才拦着我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上朝听政意味着什么吗?一旦四皇子上朝听政,这朝堂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五皇子向来温润懦弱,听了吴皇后的话,他并不生气,反而轻声细语地劝解:“母后,如今父皇信任四哥,父皇病期间重,四哥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您现在提出反对,不仅不能达到效果,反而会让父皇不喜。与其这样,我们不如大度一些,反倒会让父皇高兴。” “难道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皇子登基?”吴皇后痛心疾首道:“他日四皇子登基之时,你我母子便只能仰人鼻息!” “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五皇子柔弱的脸上涌现出几许潮红,他咬牙切齿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母后。” 吴皇后一惊,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什么事情?” “二哥的死并不是简单是家奴刺杀。”五皇子攥紧了拳头,愤怒道:“实际是四哥,是朱成昊蓄意谋杀。” “你说什么?” 这个消息仿佛晴天霹雳,震的吴皇后面色苍白,身子如秋风中的树叶一般瑟瑟发抖。 “你……你再说一遍!” “母后,我已经调查出来,那个家奴的确是朱成昊安插的刺客。”五皇子沉痛道:“我知道父皇不喜欢我性格懦弱,哪怕选小六都不会把江山交给我,但是,二哥死的太冤枉了,我一定要杀了朱成昊,给二哥报仇!” “敏儿,你死的好惨!” 吴皇后一声痛呼,就昏死过去。 …… “殿下回来了!” 一连几个月没有回府,四皇子刚一到书房,幕僚们就纷纷涌了上来。 四皇子虽然消瘦,却满面春风,他望着一干幕僚,问:“陈先生呢?” 与这几位幕僚不同,陈先生是半年前来,他来了之后,四皇子对他非常倚重,隐隐有第一谋士的意思,让之前的幕僚心里非常不爽。 “陈先生应该在自己院中。”,幕僚道:“他一定没想到殿下会回来,所以能过来,请殿下千万不要生他的气。我这就派人叫陈先生来。” “不必了!”四皇子大手一挥道:“我亲自去见陈先生。” 当初皇帝病重,四皇子想的是“趁他病,要他命”,想买通太医毒杀皇帝,然后收拢政权,篡位登基。 其他几位幕僚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唯独陈先生反对。 他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焉知皇后没有后手,说不定皇后就等着四皇子犯错呢。还有正兴帝,也不是好毒杀的,这中间万一有一个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陈先生劝他说,不争就是最大的争。什么都不要管,安安心心在正兴帝床前侍疾,想尽一切办法重拾正兴帝的信任。 被他一劝,四皇子冷静了很多。虽然对他不满,但当时没有更好的方法,就依言去做了。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得到了皇帝的信赖,还能名正言顺地上朝听政,就是吴皇后也不能说什么。 明日上朝,百官便会明白,他就是真正的储君,何愁没有人来拥护? 这一切,都是陈先生的功劳。 四皇子步履轻快地进了陈先生的院子,陈先生做普通文士打扮,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充满智慧,说出来的话总是能让人信服。 “陈先生。”四皇子春风得意,未语先笑:“多谢先生指点。” 陈先生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呢,见四皇子来了,他慢慢起身,淡淡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殿下必然得偿所愿了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经此一事,四皇子对陈先生完全信服了:“明日我便可以上朝听政,帮着父皇处理政务了。” “嗯。”陈先生云淡风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恭喜殿下了。” “殿下!” 书房那几个幕僚也来了,为首的那个幕僚脚步匆匆,声音略显慌乱:“刚刚得到的消息,湖北蝗灾严重,内阁几位大臣已经进宫去跟皇上汇报灾情了。” 四皇子脸色一变,眉头皱了起来。 明天他第一次听政,大朝会上正兴帝一定会问他治理蝗灾的意见。蝗灾蝗灾特别难治理,历朝历代都没有好的方法,若是明天他提不出什么有用的策略,必然会影响正兴帝与文武百官对他的看法。 这可如何是好! 他目光从一众幕僚脸上掠过:“你们有什么法子?” “这……” 蝗灾历朝历代都治理不好,他们能提出的法子不过是老生常谈,文武百官又岂会不知?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 四皇子满怀期待,见他们不说话,顿感失望。 “殿下莫急!”陈先生笑着捋着胡须:“如何治理蝗虫,在下已经有应对的法子。此次蝗灾不是灾难,反而是殿下崭露头角赢取朝臣与百姓爱戴的一次好机会。” 四皇子大喜,忙对着陈先生鞠了一躬:“请先生教我!” “殿下请随我来。” 看着四皇子与陈先生并肩而去,剩下的几位幕僚气得捶胸顿足,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个陈先生,到四皇子身边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却每次出谋划策都效果奇佳。四皇子对其言听计从,再这样下去,四皇子身边再也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他们绝不相信他能治好蝗虫! …… 夜幕降临,丁兴前来跟庄明宪辞行。 “王妃请放心,属下一定快去快回,一定完成王爷交付的任务。” 乔装打扮之后,他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容貌,他身后还站着三个半大小子,其中之一就是庄明宪之前救治的三宝。 这一次,陆铮给丁兴的任务,是让他将三宝他们与忠义侯与彭鲲杀良冒功、骗取军功粮饷、倒卖粮食的证据送进京城给卢东。 “你们跟着去江南贩粮食的商队走,他们会替你打掩护,等出了甘肃,你们再分开。” 陆铮道:“卢大人已经得到消息了,他派的人会在西安与你碰头。你到西安之后,听卢大人的安排,若是他让你进京,你就进京,若是他没要求,你就立刻回张掖来。” “是!”丁兴知道事关重大,正色应了。 陆铮拍了拍三宝的肩膀道:“走吧,我送你们去商队。”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庄明宪默默念了一句佛偈,希望丁兴能一路顺利,让彭鲲得到应有的惩罚。 一个时辰之后,陆铮回来了。 “怎么样?”庄明宪迎上去,一面替他更衣,一面问:“还顺利吧。” 陆铮见她说话的时候,眸中有担忧之色,就伸手把她眉心捋平,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利。” “嗯,希望一切都顺利。”庄明宪说:“你最近太累了,今天晚上我帮你洗头。” 陆铮很喜欢跟庄明宪亲近,他闻言就牵了她的手笑:“好,你帮我洗头,我帮你洗澡。” 庄明宪瞪了他一眼,陆铮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抱起她进了盥洗室。 这一次洗澡洗了小半个时辰,庄明宪手软脚软,全身无力,是被陆铮抱着回到卧室的。 正睡得迷迷糊糊,门口突然传来童嬷嬷的声音:“王爷,总兵府派人来了,说嘉峪关附近出现了鞑靼人的身影,总兵与总督都在总兵府等你去商讨退敌之策。” 要打仗了! 庄明宪一惊,拥被从床上坐了起来。 陆铮反应奇快,他已经在穿衣服了:“鞑靼便是进攻,一时半会也打不到张掖来,我去看看情况,关好门户,不要让人外出。” 鞑靼跟大齐一向有摩擦,庄明宪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打起来。她心里有一千一万的担忧,却不想扰乱陆铮的心,只沉着点头道:“你去吧,带上周成,别担心家里。” 陆铮俯身在她鬓角落下一吻,就大步出去了。 陆铮抵达总兵府,忠义侯、彭鲲已经在等着了。 “睿王爷!”彭鲲眸中精光闪现,对嘉峪关来报信的士兵道:“你快把嘉峪关的情况跟睿王爷说一遍。” 士兵应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陆铮。 “好。”彭鲲道:“你下去吧。” 彭鲲再次看向陆铮:“王爷,您是巡抚,在下是总兵,都有掌兵之责。非是在下迟迟不愿意把兵权交给王爷,而是在下一直没有机会见识王爷的领兵才能。军中讲究以功勋说话,王爷一来就要领兵,在下怕底下的将士心中不服引起哗变。” 彭鲲开门见山道:“此次便是一个机会,不知王爷是否愿意证明自己的本领让全军将士心服口服呢?” 陆铮眉头一挑,嘴角露出一个不在乎的嗤笑:“彭鲲,你有话直说就是,本王爷自然要让你们见识一番的。” 彭鲲微微一笑:“好!那在下就直说了。” 庄明宪躺回去,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等到天色微明,陆铮回来了。 “没事。”陆铮进门就道:“只是发现了小股流窜的鞑靼骑兵,并没有军队大举进攻的迹象。” 没事就好。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你一夜没睡也累了吧,你快眯一会,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不吃了。”陆铮拉住她:“我这就要去嘉峪关了。” 庄明宪一把抓住了陆铮的胳膊,焦急道:“不是没事了吗?你还去嘉峪关做什么?” “去拿彭鲲的命。” 陆铮哂然冷笑:“彭鲲与我打赌,说只要我能活捉鞑靼游兵,他便把手中所有兵权全都交给我。若我此次失败,就说明我不适合掌兵,让我管将士开垦种田事宜,不要掌兵了。” “不对!”庄明宪道:“彭鲲这是激将,此次鞑靼来袭,说不定是彭鲲的计谋。” “我等的就是这一天!”陆铮傲然道:“是鞑靼人最好,如果不是,那就更好了。” 庄明宪一颗心砰砰直跳。 她就知道彭鲲会有对陆铮出手的这一天,她稳了稳心神说:“你只管去,这次若能解决了彭鲲,不仅能收拢兵权,让四皇子忌惮,也是为民除害。” “我既然敢应,自然做好了万全的防备。”陆铮道:“只是你也要离开,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不用吧!”庄明宪吃惊道:“彭鲲不会这么大胆吧。” 陆铮神色凛冽刚硬,不容置疑道:“你听我的安排。他既然敢屠杀尤家村,还有什么不敢的?” 彭鲲不敢,可傅文敢。 只是这话没必要让安安知道,虽然他可以肯定安安对傅文没有半分的情意的,他还是不想在安安面前提起傅文这个人。 这一次,不仅是彭鲲的死期,也是傅文的死期。 傅文也是这么想的,他对彭鲲道:“彭总兵,等杀了陆铮之后,你再去屠杀一个村子,就说已经杀了鞑靼游兵给陆铮报仇了,这件事情报上去,又是你大功一件!” 彭鲲望着已经换了普通士兵衣裳的傅文,问道:“不知傅公子有什么要求?” “我要陆铮!”傅文眸中闪烁着阴森狠毒的光芒:“我要亲手杀了陆铮。”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yaya 投了一颗地雷,完结倒计时啦。   ☆、第117章 身孕 陆铮将庄明宪搂在怀中, 轻声道:“我走之后, 你就立刻躲到地道里去。等天黑了,童嬷嬷会护送你们离开去安全的地方。你等着我, 我很快就回来。” 平静的语气跟从前一样, 庄明宪听着只觉心惊肉跳。 他没说这一次离开将会是多久, 可庄明宪却知道至少也要等卢东把彭鲲与忠义侯所作所为报给皇帝、皇帝有所动作之后陆铮才能回来。 从张掖到京城再回来,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月。 而这两个月陆铮不能露面,必须躲在关外。想到陆铮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她眼泪迅速涌了上来。 “好。”庄明宪不敢哭出来, 怕会扰乱他的情绪, 让他分心。 “你要早点回来。”庄明宪强迫自己压下眼泪,抬起头踮起脚去亲吻陆铮,陆铮明白她的意图,忙把身子矮下来。 庄明宪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陆铮瞳孔倏然睁大,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看着庄明宪:“真的?安安,你腹中真的有了孩子?” 陆铮的表情跟她想象中一模一样, 那么的欣喜那么的高兴,从前略显凌厉冷漠的双眸中此刻都是欣喜的光芒。 “我的小日子已经迟了二十多天, 这几天微微有些恶心, 虽然不十分准,也有七八分了。”庄明宪嘴角含笑,望着陆铮的眼中都是依依不舍:“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跟孩子都等着你回来。” “安安!”陆铮猛然将她搂在怀中, 又突然松开,手忙脚乱道:“怎么样?我有没有碰到你的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那慌乱紧张的样子,哪有从前半分的精明? 庄明宪心底的担忧难过瞬间冲淡了不少:“放心吧,我肚子还平着呢,等两个月之后你回来了,就能看到肚子隆起来了。” “为了你和孩子,我一定早点回来。”陆铮再次把庄明宪拥入怀中,手脚格外小心,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你再睡一会吧,我看着你睡。” 半柱香时间之后,庄明宪呼吸绵长进入睡梦,陆铮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大步离开。 听到脚步声走远了,庄明宪才睁眼睛,她望着明亮的窗户,虔诚道:“陆铮,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童嬷嬷跟谷雨走进来,服侍庄明宪穿衣,童嬷嬷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她,在她弯腰穿鞋的时候,立刻扶住她,让她坐着,然后唤了小丫鬟来给她穿鞋。 谷雨则是新奇又敬畏地瞄了她肚子好几次。 看来,她们已经知道她怀有身孕的事情了。 用过早饭,童嬷嬷开始安排众人进入地道,庄明宪不愿意走:“先安排老太太、老太爷进地道,我留下来,等到晚上再进去。” “那怎么行?”童嬷嬷吓了一跳,忙道:“王爷临走前吩咐奴婢一定要护好您,万一彭鲲不怀好意闯进来怎么办?” “就是因为彭鲲不怀好意,所以我才更加不能走。”庄明宪说:“现在彭鲲的人必然密切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我们不在,他们就会对陆铮起疑心。” “这个时候走,只会打草惊蛇,让陆铮陷入危险之中。” “你不用劝我了。” 这一次庄明宪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决:“我多留一刻,彭鲲对陆铮的警惕防备就会小一分,他的成功也能增大一分。” 童嬷嬷见她如此,知道劝解不动,只好说:“那奴婢就听王妃的。只是一到天黑,我们立马就走,不能继续再拖了。如果这中间有危险的话,您一定要立刻躲到地道里去,绝不能以身犯险。” “童嬷嬷你放心吧,我是要麻痹彭鲲的人,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 为了陆铮,她也要保护好自己,一旦她落到彭鲲手里,陆铮就会受制于人。无论如何,她都要平安无虞的离开。 老太太跟老太爷乔装打扮之后,顺利从地道去了贫民区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他们在那里等庄明宪。 一个上午都平静如常,到了下午,街上的兵丁突然多了起来,一副全城戒严的状态。 童嬷嬷到街上打探了消息,步履匆匆地回来向庄明宪汇报:“王妃,外面都在传鞑靼人要打进来了,我们赶紧离开吧。” 她声音发紧,如临大敌。 如果鞑靼人打进来了,那说明陆铮是真的要跟鞑靼人迎面碰上了。 王爷虽然武艺高强,这却是头一回带兵打仗,不是他不相信自家王爷的本事,而是她听说过鞑靼骑兵的凶残,实在不能不为陆铮担心。 庄明宪的心也忍不住提了起来:“怎么这么快?外面怎么样?” 童嬷嬷想着刚才街上兵丁来来往往穿梭不止的情况,紧张道:“很多兵丁在外面巡访,叮嘱各家各户关好门户不要出门。” “王妃。”童嬷嬷忍不住道:“我们走吧。您腹中还有小世子,万万不可出任何的差错,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您平安无虞了,王爷才能安心。” 庄明宪也动摇了。 鞑靼的铁骑是非常厉害的,要不然大齐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拿他们束手无策了。而且前世这个时候,鞑靼的确跟大齐有一场恶战。 虽然恶战是陆铮摆平的,但那时候陆铮被正兴帝任命为征北大将军,统帅三军,一声令下,无人不从。 现在他只带了小股骑兵,而且身后还有彭鲲不怀好意地虎视眈眈。 “好。”她站起来,刚想说离开,突然又想起陆铮临走前说过,就算鞑靼攻破了嘉峪关,一时半刻也不会到达张掖。 陆铮也知道前世的事情,对于张掖、鞑靼这边的事情,他比她了解多了,她应该相信陆铮。 庄明宪压下心底的慌乱,对童嬷嬷说:“你打开床头第二个柜子,把里面的千里镜拿出来。” 还是王妃聪明,带着千里镜,逃离的时候就能观察敌人在什么地方,是不是离的很近。 童嬷嬷信服地点了点头,取了千里镜在手里:“走吧,王妃。” 不料庄明宪道:“你到后院那棵最高的树上看看,我猜这些兵丁可能只是我们家附近的街上有。” 童嬷嬷领命去了,不一会就回来:“王妃,果然被您说对了,那些兵丁的确只在我们家附近转悠。”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看来鞑靼打进来,不过是他们欺诈我们的谎言。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留在这里。” 童嬷嬷听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王妃,那些兵丁在家门转悠,显然是没安好心,谁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冲进来。您还是跟我走吧。” “不急。”庄明宪不为所动,眼角眉梢都是坚定:“我们再等等,等到晚上再动身。” 这个时候陆铮应该已经出了嘉峪关了,既然是要对付陆铮,白天可不行,必须是夜里。 确定她还在,彭鲲就一定会动手。 她无论如何都要熬到晚上,为陆铮争取时间。 童嬷嬷满心焦急,却无可奈何,只在心里祈祷时间快点过去。 在童嬷嬷的焦虑的期盼中,终于到了掌灯时分,天色也完全黑了下来,庄明宪终于同意离开,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 全城戒严,周围的几条街上根本听不见动静,敲门声格外突兀。 庄明宪心头一凛,脸色骤然变得紧张:“童嬷嬷,你去问问,是谁在叫门。” 这一定是彭鲲的最后一次试探。 真是奇怪。 陆铮虽然厉害,但大部分人对他并不了解。而且陆铮在彭鲲面前一直是纨绔子弟的样子,按说彭鲲应该会直接破门而入抓了她才是,这般小心翼翼的做局试探,说到底还是怕陆铮留了后手。 若是在京城,四皇子或者傅文对陆铮这般忌惮,她是能理解的,彭鲲怎么会这样呢? 等等! 若是京城了解傅文的人抵达张掖,替彭鲲出谋划策了呢? 彭鲲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当初陆铮杀了娄玉杰他也没做什么,他怎么会突然对陆铮出手? 庄明宪的心忍不住砰砰砰跳了起来。 是了,二皇子被人杀死,朝中四皇子一人独大。彭鲲身后那个人的真实身份呼之欲出。 是傅文! 一定是他! “王妃。”童嬷嬷语气急切地催促:“不要管了,说不定是那些人来了,咱们快点走吧。” “不能走!”庄明宪声音冷厉:“你去问问,究竟是谁在敲门。” 既然傅文来了,他一定是要确保陆铮没有留后手才会动手的,她还不能走。 童嬷嬷大急:“王妃……” “我意已决!”庄明宪神色凛然:“童嬷嬷,快去应门。” 童嬷嬷无奈地应了声是,过了一会来向庄明宪汇报:“是周家二奶奶,她说周德宝宠妻灭妾赶她出门,外面兵荒马乱她一个弱女子无处投身,前来投靠王妃,希望王妃能给她一个庇身之所。” 庄明姿? 真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是她来上门。 一个半月前的那一场闹剧,白姨娘出丑丢人,名声有损,被忠义侯所厌弃,不仅收了白姨娘的管家大权,还不许她跟外面的人来往。 庄明姿几次登门,都被忠义侯府的下人拒之门外。周德宝得知此事,对她比从前更冷淡了。 本以为她已经得到教训了,没想到她还是跟忠义侯府搅在一起。 庄明宪冷笑道:“如果是庄明姿自己来的,你就请她进来,如果来了很多人,你就不用开门了。” 童嬷嬷转身去请了庄明姿进来。 院子里高高挂着灯笼,虽然光线不如白天,庄明姿依然能窥探到这座宅邸的华丽。 她对庄明宪的嫉恨又多了一分。 要不是庄明宪到甘肃来,白姨娘又怎么会被忠义侯厌弃?再等一年,最多一年,她就可以靠着白姨娘的势,卷走周德宝全部产业离开张掖回到京城。背靠忠义侯这棵大树,周德宝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可是这一切都被庄明宪毁了! 白姨娘这根线断了之后,周德宝对她转移资产的事情也有所察觉。她想离开,周德宝无论如何都不会跟她和离的。 都怪庄明宪,三番五次坏她的事情,一步一步将她逼上绝路。 本以为此生无望,没想到忠义侯竟然找到了她,让她来试探庄明宪是不是没有离开。并且以新的户籍身份作为报酬。 此事一了,她就可以拿着周家的钱离开了。 她不回京城,她要去江南找庄大老爷,父亲虽然气她,却不会对她不管不问,她可以再嫁,从此脱离周德宝。 至于庄明宪,她是没有以后的,因为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庄明姿跟在童嬷嬷身后进了明堂,一见到庄明宪她的眼泪就落下来了:“明宪,真没想到最后收留我的人是你。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过是个商人妇,明知道你已经到了张掖,明知道祖父祖母也在,却不敢露面。” “我知道自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也知道祖父不愿意见我,可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想回京城,可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只能来投靠你,谢谢你不计前嫌愿意收留我。好妹妹,从前都是姐姐的不是……” “周二奶奶这话说错了。”庄明宪冷冷地打断了她:“我跟祖母已经离开庄家,我虽然姓庄,却不再是霞山坊庄家的女孩,我们两个自然也不是姐妹。我叫你进来,只是想让你看看,你汲汲营营最后并没有落得好,而我,这个你之前差点被你计算为你背黑锅的人,却越过越好。” 这话太过犀利,如刀子一般扎在庄明姿的心上,她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扑上去撕破庄明宪的脸,却不敢表露出一点的不悦,只能生生忍着,还要做出难过愧疚的样子流眼泪:“王妃,从前都是我不对,我已经知道错了。” “晚了。”庄明宪道:“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和好如初。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你计较。既然你没有回京城的盘缠,那我替你出。” “童嬷嬷,取两张一百两的银票给周家二奶奶,送她出去。” 庄明宪高高在上的姿态深深地刺痛了庄明姿的心,她本就是为了试探庄明宪是否还在这里而来,既然目的达成了,她自然该走了。 庄明姿捏着那两张银票,眼底寒光闪现,庄明宪,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且让你猖狂片刻,马上你就要命丧黄泉了。 她出门之后,外面突然有烟花亮了起来。 庄明宪知道,这八成是忠义侯在给彭鲲传递消息。 也就是说,傅文与彭鲲这下子会彻底相信陆铮没有留后手了。 陆铮,我等着你平安归来! 庄明宪回头望了一眼月朗星稀的天空,舒心一笑,跟童嬷嬷一起进了地道。 嘉峪关外,陆铮带着一队骑兵追到一个山谷口,这个山谷特别狭窄,仅能容下两匹马并行。 陆铮打马就要追进去,周成却道:“王爷,这谷口太小,万一里面有埋伏,我们想跑都跑不掉。” “周护卫此言差矣!”嘉峪关一个领路的副官道:“我们追击了一天半夜,终于追到这里,正是将敌人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岂能在这个时候临阵退缩?” “屁话!”周成怒道:“我跟王爷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这山谷进入的□□太小,而山谷里面很宽,是埋伏的好地方,你要送死,自己去就是,王爷乃天潢贵胄,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周护卫,你自己贪生怕死就不要扯上王爷了!”副官冷嘲热讽道:“王爷既然敢追到这里,又岂会半途而废!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王爷乃天潢贵胄,掌兵的却要时常犯险,或许王爷的确不适合掌兵。” 陆铮把手一扬,冷厉道:“所有将士听令,两人一排,随我进谷。” 所有的将士在一起也不过五十多人,除了十个陆铮私卫之外,剩余的全是甘肃嘉峪关的将士。 随着陆铮一声令下,众人慢慢进入峡谷。 “王爷!”周成兴奋道:“这峡谷只有一个入口,没有出口。” 也就是说,那二十个鞑靼骑兵便如落入牢笼的野兽,只有待宰的份了。 “鞑靼小儿!还不快交上人头!” 不料那二十来个鞑靼人毫不慌张,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此时,山谷入口处突然传来轰然的马蹄声。 众人脸色大变:“不好,中计了!” 这个山谷只有一个出口,本以为能截杀鞑靼立下功劳,现在看来怕是要被鞑靼人左右夹击,命丧当场了。 五十多人同时屏气凝神,唯有那位领路的副官神情轻松得意,他高呼道:“诸位同僚,你们看看,来的是谁?” 皎洁的月光下,上百匹战马进入谷中,排成两排,马上人人手中拿着□□,腰间挂着大刀,为首的那人身形彪悍,豹头环眼,一脸的狡诈,正是甘肃总兵彭鲲。 他身后跟着的,悉数是大齐的将士。 有人脸色大变,脱口而出:“总兵大人,王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诸位将士,今天的事情跟众位无关,乃是我彭鲲与睿王的私人恩怨。”彭鲲倨傲道:“众位让开,让彭某人跟睿王做个了断,我然不会为难大家。” “如果大家想要护着睿王……”彭鲲声音一寒,喝道:“也就不要怪我彭某人不讲昔日的情分了。” 陆铮只有十个私卫,他带了一百多人,这一回,陆铮就是插翅也难飞。 众人面面相觑,有一个脸方身壮的将士指着彭鲲怒喝:“彭鲲!你好大的胆子!身为甘肃总兵竟敢谋害朝廷命官,如此胆大妄为,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的你!”彭鲲指着他大骂:“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脖子硬,还是我彭某人手中的刀更硬。” 那人对着彭鲲“呸”了一声,然后恭敬的对陆铮道:“王爷,属下愿意与您同进退。” “属下也愿意!” 除了陆铮的私卫之外,只有两个将士表示愿意站在陆铮这边。其余的人,皆表示沉默。 那位领路的副官说:“睿王爷,对不住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不要怪我们贪生怕死,要怪就怪你自己贪花好色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 他当先离开,那些没有表态的人也跟着他一起离开陆铮到了对面彭鲲的阵营。 彭鲲与五个人驾马出列,来到离陆铮只有十几步之遥的地方。 其中一人打马上前,声音冰冷:“陆铮,你只管放心的死吧,你的身后事,我会为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投了一颗地雷 彭彭 投了一颗手榴弹 谢谢亲,么么~   ☆、第118章 击杀(捉虫) 傅文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快意的微笑。 昔日的卫国公世子、如今的睿王, 还不是如丧家之犬般被他追杀。 陆铮神色不变, 淡淡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傅状元,右手被废不能执笔写字的滋味如何?” 傅文脸色一寒, 额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 他是文官, 手不能写字, 等于要了他的性命。他离开了翰林院,成为白身,只能在二皇子身边做幕僚。 他阴森地瞪着陆铮,看着这个夺他妻子又坏他前程的人, 目光冷硬如刀。 都到这个时候, 他还如此云淡风轻? 便是这份装模作样蒙蔽了庄明宪的双眼了吧。 陆铮有什么好! 他有什么资格得到庄明宪的心? 她活是她傅文的妻,死也要是他傅家的鬼。 “陆铮!”傅文眼中杀机毕现:“你若主动下马受死,我便留你一具全尸。” “就凭你?”陆铮一马当先出列,用龙泉宝剑指着傅文冷笑:“你也只能暗搓搓地躲在阴沟里算计人罢了。想要我的命,你敢与我真刀真枪的战一场吗?” 傅文咬牙切齿,森然一笑:“呵!我以智谋为刀,一样可以取你性命。” 陆铮嗤笑:“胆小鼠辈, 你是不是很得意,因为我两次都死在你的算计之下?” 这话一出, 傅文浑身一震, 不可思议地看着陆铮。 两次! 他怎么会知道是两次? 就在此时,山谷四周的山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无数人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山上, 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陆铮把手一扬,“唰”地一声,无数弓箭同时绷紧了弦,箭簇闪着寒光对着彭鲲傅文以及他们身后的军队。 不好!中计了! 众人脸色大变,陷入慌乱之中。 而陆铮带来的私卫却不动如山,显然早就知道的样子。只有那两个投靠的陆铮的士兵,欣喜若狂地看着陆铮,眼中都是崇拜,仿佛在看神邸。 彭鲲目光在周围一扫,见无数只弓箭对着自己,他彻底慌了:“你如何得知我们的计划?” 陆铮没有回答,他傲然立于马上,嘲讽地看着傅文。 与他对视,傅文脸色阴沉如霜,只觉得气血上涌,喉头一阵腥甜。 陆铮也有了前世的记忆,所以他提前做了防备。 前世陆铮是跟鞑靼打过仗的,嘉峪关外的地形他比谁都清楚。 两人对峙,都不说话,傅文是气得无言,陆铮是觉得好笑。 这样如猫戏弄老鼠一般震慑傅文,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周成打马上前,用长.枪指着彭鲲道:“你来,与我一对一单挑,你赢了,我就放你走!” 事到如今,彭鲲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他用力一夹马腹,举着大刀朝周成砍去。 周成武艺高强,岂会惧怕。他举枪迎战,不过三个回合,就将彭鲲挑于马下,一枪正中喉头。 “你们!”周成虎目扫过那一百多人,威风凛凛令人不敢逼视:“谁还要来?” 众人哗然! 彭鲲能当上总兵靠的当然不仅仅是杀良冒功,他的确武艺高强,以一敌十,没想到他在周成手下,连三个回合都走不了。 周成如此彪悍,怪不得是睿王身边的第一护卫。他身后还有那么多只弓箭,此时上前,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罢了。 众人只敢后退,谁也不敢出头。 周成哈哈一笑,畅快道:“都是大齐将士,睿王大发慈悲,再给尔等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丢枪下马,要么,等着受死!” 他中气十足地喝道:“你们要死还是要活?” “要活!要活!”那一百多人纷纷下马,争先恐后地把刀枪丢在一起,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 周成满意一笑,纵马回到陆铮身边,拱手道:“爷,都办妥了。” 他把眉头一扬,睥睨着傅文:“这小子爷要不要处理?别脏了您的龙泉宝剑,我一枪就能挑了他!” 陆铮轻笑:“你先退下。” 周成冲傅文吹了一声口哨,嚣张地退下了。 傅文气得浑身乱颤,他狰狞道:“陆铮,你以为你赢定了吗?”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高高举起,冷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他手中拿的,是一个簪子,双衔珍珠坠小金凤钗,凤口里衔的珍珠硕大明亮,映着月光格外好看。 陆铮的神色终于变了,不再是云淡风轻,而是前所未有的冷厉。 很明显,他认出来这是庄明宪的东西了。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傅文高兴,反而让他更加愤怒。 陆铮一眼就认出庄明宪的东西,只能说明他们感情很好……甚至庄明宪梳妆的时候,他经常在旁边看着。 傅文脸孔扭曲,心痛如绞,嘴里的话更加的恶毒:“庄明宪在我手里,若要庄明宪活命,你乖乖放我回去……” “噗!” 一声锐物入肉的声音响起,傅文觉得胸口一疼,低头一看,一只短箭正中胸口,而陆铮面无表情,拿着一个弓.弩。 傅文捂着胸口,重重跌落在地。 庄明宪! 他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你真该看看,陆铮有多狠,他根本不在乎你,他根本不管你的死活。 这个世上能为你死的,只有我,只有我傅文! 如果有来世,我一定擦亮眼睛,不会刚愎自用,不会被庄明姿蒙蔽,不会那样对你。 庄明宪…… 庄明宪…… 傅文闭上双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 张掖城,忠义侯的桌上摆放着两张舆图,一张是嘉峪关外的舆图,一张是张掖城的地图。 忠义侯看着舆图,希望找到自己没有搜索到的地方,焦急地走来走去。 门口突然传来侍卫的说话声:“侯爷忙于公事,谁也不见,请白姨娘回去。” 昔日得宠的时候,白姨娘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短短几个月她尝尽了受人冷落的滋味。 从前这些护卫都是客客气气的,绝不敢这样跟她说话。 白姨娘不敢硬闯,跪在门口哭着喊道:“侯爷,婢妾已经知道错了,妾不敢求侯爷原谅,只求侯爷能让我去看看哥儿。哥儿病得严重,口口声声说要找娘,侯爷,求求你看在孩子可怜的面上,让妾身去看看他吧。” 白姨娘心如刀割,声声如泣:“侯爷,哥儿是妾身的命啊。” 忠义侯正烦恼,听了这话更觉烦乱,他走出门外,怒道:“看在哥儿病重的份上,就许你照顾。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等哥儿康复了,你依然回去。” “是,是。”白姨娘不敢奢求太多,闻言已觉满足,她擦着眼泪回去了。 此时,派出去寻找庄明宪的人回来了:“侯爷,今天把城外也翻找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忠义侯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庄明宪一行人,犹如泥牛入海踪迹全无。 活生生的几个人,竟然凭空消失。 一个半月了,他一点线索都没有。 “继续找!”忠义侯咬牙切齿道:“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那天晚上庄明宪的确没走,守城的人也仔细盘查了,绝没有漏过,她们必定还躲在城里,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找到。 还有陆铮与彭鲲,也消失了。 一百五十多人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根本不知道是彭鲲是不是成功杀了陆铮,又或者是他们真的遇到了鞑靼人遭遇了不测。 就因为什么都不知道,一点消息都没有,忠义侯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这种漫无止境的等待,实在是太煎熬了。 转眼又过去十几天,彭鲲没有半点消息传来不说,白姨娘所出的庶子病情越来越严重。 忠义侯焦头烂额,烦闷不已,对着几个大夫大声呵斥,扬言若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就要大夫偿命。大夫们吓得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突然一个侍卫惊恐慌乱地跑了进来:“侯爷,侯爷不好了,睿王……睿王带兵把总督府围住了……还有,还有京城派来的督军太监,都在门口。” “什么?” 忠义侯如遭雷击,身子晃了晃才踉跄着朝门口跑去。 他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既然京城来人了,必然是他们的事情东窗事发了。 …… 武威城外祁连山下的一个农家小院里,谷雨跟杜雪娘正追着一只鸡跑。 两人嘻嘻哈哈围追截堵了半天,才把鸡抓到手。 庄明宪站在门口看,老太太忙道:“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贪玩,抓鸡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怕鸡飞到你身上吓着。” “祖母,我又不是胆小鬼,从前我就不怕杀鸡,现在更不怕了。” “我说的不是你。”老太太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笑眯眯地对她的肚子说:“我是怕吓到我的乖乖重孙。好孩子,你娘吓着你了,曾祖母替你打你娘。” 老太爷呵呵笑:“从前你最疼安安,现在安安也失宠啰。” “你少挑事!”老太太道:“还不快过来帮我杀鸡。” 老太太一把接过那只肥肥的母鸡,拎到院子外面杀,一边走一边道:“拿只碗装点清水接鸡血。” 老太爷最怕这个,眉头皱的紧紧的,捏了碗把手伸的长长的:“你小心一点,别把血淋到我身上。” “我杀鸡,你就放心吧。” 门口有人操着武威土话跟他们打招呼:“庄家奶奶,又给你家孙女杀鸡吃呀?这母鸡还能下蛋,杀了可惜哟。” “不可惜,我孙女身子弱,就要吃母鸡补一补。”老太太笑着回应:“一个人吃,两个人补。” “天天吃鸡,你家重孙必定又白又胖。” 老太太高兴的合不拢嘴:“托你的福气,要真是又白又胖就好啦。” 突然,又马蹄声从远处响起。 邻居道:“咦?是官兵征粮来了吗?” “哎呀,不是!”老太太见马上那人风姿出众,英俊逼人,喜不自禁道:“那是我孙女婿。” 她把鸡跟刀同时丢下,笑呵呵地朝里跑:“安安,安安,陆铮回来了!” 庄明宪得到消息也是又惊又喜,只不过她才刚怀上三个月,不敢走太快,只站在门口等候。 “安安!我回来了。” 陆铮大步走进院子,想一把抱起她,却因为顾忌院中有人,到底忍住了, 等进了房间,才将朝思暮想的人拥进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投了一颗地雷,谢谢亲呀~   ☆、第119章 战事 “安安!我回来了。” 陆铮拥着庄明宪, 她身上好闻的味道令他心安。 这两个月来, 他没有一天不思念她的。为了不打草惊蛇,不让军队引起哗变, 他一直在关外, 直到皇帝处置彭鲲与忠义侯的圣旨到了, 他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甘肃的军队。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他把脸埋在她的秀发里,贪婪地嗅着她的芳香。 庄明宪回拥着他,两个月的担惊受怕,两个月的提心吊胆, 终于在这一刻悉数烟消云散。 “陆铮, 我很想念你。”她靠在他的胸前,流露出只有在他面前才有的脆弱柔软。 陆铮的心立马像被春风吹似的,暖烘烘的,十分情动。 “安安。”他捧起庄明宪的脸,轻轻亲吻她的额头,接着是眉心,脸颊, 最后才落到她如花瓣般鲜艳柔软的双唇上。 双唇碰触的瞬间,他满足地含住, 这一刻他才明白, 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想念她。 庄明宪抬起头,温柔地回应,这让陆铮心中的火焰瞬间点燃,呼吸急促了不说, 手也探进了她的衣襟里。 “咳!” 门口突然响起响亮的咳嗽声,陆铮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有更多的反应,老太太提醒的声音传了进来:“安安,该喝安胎药了。” 庄明宪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安胎药是早晚喝的,现在正值中午,根本不是喝药的时间,祖母这么做,不过是提醒他们而已。 她手忙脚乱地推开陆铮,面红耳赤地应了一声:“祖母,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老太太并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门外不放心地说:“孩子刚上身的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一定不能碰着肚子,你可要小心了。” 陆铮知道老太太这是说给他听的,尴尬地应道:“祖母,你放心吧,有我看着安安,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你是妥当孩子。”老太太得到保证,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房间里,陆铮与庄明宪对视,忽然都笑了。 “安安。”陆铮再次拉她入怀,这次的动作却格外轻柔,只是用胳膊圈着她,并不敢碰她的肚子,好像她是个易碎的瓷器般紧张:“我刚才有没有伤着你?” “没有。”庄明宪笑着说:“孩子很乖,胎像很稳,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出世了。” 她坐起来,问了一个全天下孕妇都会问的问题:“你喜欢儿子还是喜欢女儿?” “都喜欢!”陆铮不敢抱她,只握着她的手,温柔道:“只要是你生的,不管儿子女儿都是我们的血脉,我都一样疼。女儿像你,儿子像我,如果你身体能承受得住,我们就多生几个。” “等过几年,大的带小的,家里孩子满地跑,男孩子丢给周成,女孩子丢给祖母她老人家,我带着你到处走走看看,你想去哪里都行。” 庄明宪憧憬着陆铮说的画面,嘴角的笑容越发甜美。 陆铮看着心动,再次把唇印上去,这个亲吻不带任何情.欲,绵长而甜蜜。 过了好一会,两人才再次平静下来好好说话。 “周成怎么没回来?”庄明宪想着杜雪娘、谷雨跟自己一样思念心上人,就问:“还有丁兴,也不知道他是在京城,还是已经回到张掖了?” “周成现在不止是我的侍卫了。”陆铮笑着说:“他身上有了军功,已经晋升为将军。嘉峪关那边我不放心,就留了他看着。丁兴还在张掖,替我处理后续事情。关于他以后的前程,我也想跟你商量商量,他武艺高强,又帮了我们这些年,我想给他谋个出身,又怕你舍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难道我是那种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人吗?周成都有出路了,丁兴自然也该有个正经的出身才是。” 她瞪了陆铮一眼,说:“我可是把谷雨当姐妹看的,丁兴有了官身,谷雨脸上也体面。” 这一眼娇嗔中带着魅惑,眸中波光闪闪,陆铮只觉得自己心脏被击中,理智正在一点一点离开自己的大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陆铮用手摩挲着她白皙如玉的手背,心不在焉道:“等过两天我去了张掖就把丁兴换回来,让他守着你们……” 安安腹中怀着孩子,他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那么别的呢?亲一亲让他解解馋应该是可以的吧? “你还要去张掖?为什么是换丁兴回来而不是带我们一起去?”庄明宪立马听出来话语中的不对劲:“陆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她的语气是很急的,陆铮心头一凛,脑中旖旎香艳的想法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糟糕! 他怎么说漏嘴了。 “没有什么事……” 庄明宪怒瞪他:“你还不说实话。”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你怎么这么聪明,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果然温柔乡是英雄冢,一见安安他素日的冷静果决都不见了。 既然瞒不了了,还是实话实说吧。 “鞑靼要大举进攻了,届时整个甘肃都会不安全。我后天就回张掖,换丁兴过来护送你们到西安。” 也就是说,他们又要分别,而且分别的时间会更久,陆铮面临的危险会更大。 “那这次打仗要多久?”庄明宪心神一惊,感受到肚子有些不舒服,她连忙护住自己的肚子,让自己冷静下来。 “少则半年,多着一年。”陆铮愧疚不已,他本来是想在这里好好陪庄明宪几天,让她高高兴兴的,等临走的时候才告诉她,没想到庄明宪察觉到了,那么这几天她又要担忧了。 “这是最后一次。”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庄明宪,郑重地跟她保证:“等我击退了鞑靼人,我以后哪也不去,天天陪着你跟孩子。” 孩子出世他也不能陪在她身边,陆铮目光落在庄明宪小腹,轻声说:“孩子,你要乖乖的,陪着你娘,爹爹很快就回来了。” 庄明宪心里一千一万个不舍,却也知道大战在即,陆铮既然手握甘肃的兵权,他是不得不去的。 前世他打败了鞑靼,今生他必定可以再次击败鞑靼。 “没有大家,何来小家。”她反握住陆铮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脆弱,全是支持与鼓励:“你只管去,家里有我,我跟孩子等着你回来。” “安安。” 陆铮捧着她的脸,再次亲了下去。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三个月后,庄明宪怀孕六个月,平坦小腹高高隆起,纤细的腰肢也宽了许多,原本巴掌大的小脸吃的圆如满月,看上去格外喜庆。 “八成是个姑娘。”老太太说:“怀姑娘,人就会变得特别漂亮。怀小子,脸色就会不好看。” 庄明宪照着镜子,哭丧着脸:“祖母,我哪里漂亮了?你看看这脸大的,镜子都快装不下了,我明明变得很丑。” 也不知陆铮回来了,会不会嫌弃她这副丑样子。 老太太的看法与她截然相反:“哪里丑了,瞧瞧这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双眼有神的样子,分明是漂亮了很多。你从前就是太瘦了,幸好靖臣不嫌弃你。” “是吗?”庄明宪捏了捏自己的脸,半信半疑道:“我从前太瘦了吗?” “那当然,祖母从来不骗人。”老太太道:“你现在这样刚刚好,不胖不瘦,正漂亮。” 庄明宪也不确定了,不过她也下定了决心,等孩子生了,就要瘦身,无论如何也要在陆铮回来之前瘦下来。 “太太。” 谷雨笑盈盈走进来扶起庄明宪:“轿子安排好了,我们这就可以出门了。” 重生之后,庄明宪一直很信奉佛祖,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出门越来越不方便,趁着现在还能出门她决定去一趟寺庙,求佛祖保佑陆铮旗开得胜、平安归来,也保佑她能顺利产下孩子,母子平安。 西安最著名的就是唐玄奘曾经待过的大慈恩寺了,正好离她们住的地方也不远,庄明宪就决定去那里。 一行人出了门,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路上就被人拦住了,说是前面在调兵,让行人避让。 庄明宪想了想,决定先回去,过几天再去,回程的时候见街上流民很多,大多是甘肃那边逃亡的百姓,就撩了轿帘吩咐丁兴:“回去之后,捐五百两银子给善堂,买一点防止瘟疫的药材送过去。” 丁兴点头应诺。 街上人来人往,流民大多沦落为乞丐,三五成群地一起乞讨,他们身体干瘦、面色凄苦,对着行人、铺子哀哀恳求。 庄明宪摇了摇头,放下了车帘。 希望陆铮能早日平定战事,这些流民也能顺利回到家乡安居乐业。 外面突然传来大声的呵斥:“敢偷我的银子,你不要命了!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我没有偷,不是我偷的……”有年轻女子在惊惶凄凉叫喊:“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我怎么会偷你的东西。” “不是你偷的,我的银子难道好端端会不见了不曾?你离我最近,必然你是偷了交给你的同伙了。” 男子厉声道:“既然你偷了我的钱,就得赔给我,不行,就拿你这条贱命来赔。抓起来,带走!” “我没有,我没有……” 女子声音很快变的呜呜咽咽,应该是被人捂住了口鼻。 这女子是北直隶口音,听着格外耳熟,庄明宪把帘子一掀,正想说话,丁兴已经开口了:“太太,是鹃儿。” 鹃儿? 她不是应该跟庄明姿在张掖吗?怎么会沦落成乞丐? “你去,把她带过来!” 回到家里,鹃儿洗漱更衣之后来见庄明宪,她瑟瑟缩缩,格外狼狈,一进门就哭着跪下了:“王妃,我家太太被人害死了。” 庄明宪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她不是攀上了忠义侯吗?就算忠义侯犯了事,也不会牵连她啊。” “不是。”鹃儿哭着摇头:“太太她那天从王妃府上出来,就拿着忠义侯给的户籍凭证离开了张掖……” 原来,庄明姿卷了周家的财产带着鹃儿要回京城,到了兰州之后,庄明姿为了安全着想就找了一家大客栈,住的也是天字一号房。 不料两个女子孤身上路,又住那么好的客房,很快就被人盯上了,离开兰州没多久就有人抢走了她们的钱财,鹃儿害怕,不敢去追,庄明姿却急红了眼,不顾一切地追上去,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庄明宪听了心情复杂,她半晌无语,过了好一会才对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鹃儿道:“你先下去休息吧,过几天我让人送你回京城。” 也该让大太太、大老爷得知庄明姿的事情才是。 庄明姿出事,她并未觉得畅快,说难过也没有多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没想到她会走到这一步。 老太太还好,老太爷却失落难过了很久,庄明宪想着姐妹一场,就让人去兰州好好将庄明姿葬了,又做了一场法事超度她。 老太爷得知这事,还特意跑来感谢她。 老太太见他心情难过,就带着他出门到处逛逛,这样又过了四个月,在某天的半夜,庄明宪突然大叫肚子疼。 老太太知道她是要生了,跟谷雨一左一右扶着她进了产房。幸好已经提前接了两个稳婆在家里住着,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老太太依然不放心,全程陪伴庄明宪左右,终于在两个时辰之后的清晨,诞下一名男婴。 作者有话要说:  yaya 投了一颗地雷 恋恋水无痕 投了一颗地雷 木偶波儿 投了一颗火箭炮 谢谢大家。   ☆、第120章 归来 陆铮回来已经是五个月后了, 此时他们的长子荃哥儿已经能坐能爬了。 荃哥儿本就吃的胖嘟嘟的, 因为最近开始吃辅食、又想长牙的倾向,最喜欢抓了东西放自己嘴里咬。庄明宪怕伤着他, 命人把小东西都收起来, 不能让他碰到了。 陆铮回来, 看着床上那个白白胖胖咧着嘴笑,口里流着口水的奶娃娃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庄明宪被他那个样子逗笑了。 “怎么,不认识了?这是荃哥儿,名字还是你取的呢。” 他当然知道这是他的儿子荃哥儿,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小, 胳膊腿都白嫩嫩、圆滚滚的特别可爱。 这么个小人儿,突然让陆铮生出敬畏之心。 庄明宪是能理解他的心情的,突然多了这么个大胖儿子,那不跟做梦一样吗? 她笑着看陆铮,怂恿道:“你想不想抱抱?” 他当然想抱抱他,却怕自己弄疼了他。 陆铮伸手摸了摸荃哥儿的头,又摸了摸他肉嘟嘟的脸颊, 荃哥儿突然抓了陆铮的大手,把他的手指朝嘴里塞。 陆铮惊奇:“安安, 你看他, 会吃东西!” “不吃东西怎么长大啊。”庄明宪被陆铮逗乐了,她拍着巴掌吸引荃哥儿的注意力:“荃哥儿,来,让娘抱。” 荃哥儿开始认人, 最熟悉庄明宪,听到庄明宪的声音,就对庄明宪伸出胳膊,咿咿呀呀要她抱。 庄明宪就把荃哥儿抱进了怀里给陆铮看,陆铮眼角眉梢都是震惊,过了好一会才用不可思议地语气道:“他认得你了,可真是聪明啊。” 荃哥儿软软地依偎在庄明宪怀中,大眼睛眨啊眨的,小拳头放在唇边吸允的咂咂有声,别提多可爱了。 陆铮看着心里软的不得了,也学着庄明宪的样子对他拍手:“荃哥儿,让爹爹抱。” 荃哥儿看了他一眼,又专心致志地吸拳头去了,没有得到回应,陆铮大失所望。 庄明宪见他脸上有沮丧之色,忙道:“你才刚回来,荃哥儿认生,等过段时间熟悉了,他就给你抱了。” 陆铮点了点头,可眼睛还盯着荃哥儿。 庄明宪知道他眼馋,就开了床头柜,拿了一串大红色碧玺珠子交给陆铮:“你拿这个逗他。” 这段时间,荃哥儿特别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 有了大红色碧玺珠子,荃哥儿果然让陆铮抱了,抱着孩子,陆铮心满意足,在他小脸上亲了一口。 又伸出一只手把庄明宪搂在怀里,轻声道:“安安,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以后,我再也不跟你们娘俩分开。还有一个好消息,我们很快就要回京城了。” …… 甘肃大捷,庄明宪又生了长子,正兴帝龙心大悦,不仅给陆铮送去了丰厚的赏赐,还亲自给陆铮的长子荃哥儿赐下大名朱祁君。 这让四皇子格外愤怒。 没想到陆铮竟然真的击退了鞑靼,将整个甘肃的兵权都收拢了到了旗下不说,还与其他两个相邻的重镇总兵交好。 陆铮有了兵权,不异于猛虎添翼,他想对付陆铮就更加不容易了。便是他成功登基,以后陆铮在甘肃割据一方,那也是心腹大患。 他心生烦闷,陈先生却来了。 “殿下!”陈先生满脸肃容,与之前云淡风轻的样子判若两人:“情况不妙!” “正是。”四皇子请了陈先生坐下,愤恨道:“陆铮手握重权,比之前更难对付了。” “陆铮再难对付,总有方法。如今最重要的是圣眷,只要圣上信任殿下,其他的一切都不足为惧。” 四皇子想想也是,他舒了一口气:“先生说的是,幸好父皇对我信任倚重,朝臣也大多支持我,只要君臣名义已定,陆铮再如何,也翻不出花样来。” 陈先生脸色沉重地摇头,眼中都是担忧:“殿下错矣!就在昨天,在下也是如此认为,可现在不同了。” 若是别人说这话,四皇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说这话的是他的第一智囊陈先生,四皇子立刻就上了心:“先生,此话怎说?” 陈先生不答反问:“睿王世子名讳是哪个字?” 朱祁君……君! 君乃帝王。 四皇子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语气也变得慎重:“先生,若父皇真有此意,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是在下最担心的。”陈先生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既然睿王殿下立此大功,殿下明日请求皇上给睿王赐下府邸。若是皇上同意,自然最好,若是皇上不同意,那说明皇上想让睿王直接入住……” “东宫!” 四皇子脸色变了又变,不甘心地吐出这两个字。 陈先生点点头,高深莫测的脸上都是隐忧:“所以,下一步是让朝臣上奏,请封殿下为太子。若是圣上同意,危机可解。” “若是父皇不同意……”四皇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绷成了一条线,显得有些狠厉:“我又该如何?” “那就宣睿王进京,毕竟鞑靼平定,睿王世子年幼,很该回到京城。”陈先生拿扇子扇了两下,眸中闪过一抹凌厉:“回京路上,睿王将会中了鞑靼的埋伏,中毒箭,不治身亡。” 四皇子身子一震,望向陈先生。 陈先生低语:“殿下放心,我在江湖上还有一些朋友,保管把这件事情做的干脆利落。” 四皇子重重点头,恳切道:“他日我荣登大宝,先生便是御前第一人。” 四皇子按照陈先生说的一一去做,先是要给陆铮建立王府,正兴帝没有同意,朝臣请封四皇子为太子的折子也被正兴帝驳了下来。 四皇子终于决定让陆铮回朝,在路上对陆铮痛下杀手。 这一次正兴帝没有反驳,他道:“很该如此,朕这就下旨,宣睿王回京。” 靖臣给他上的折子里面,说荃哥儿小名已经取了,求他赐个大名。陆铮还说,希望荃哥儿以后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君子,所以陆铮意属君这个字。 正兴帝自然不会不同意。 陆铮的第二个请求是,他领兵在外,庄明宪生孩子的时候都没有陪伴,所以希望睿王府选址由庄明宪回京之后选,选一个她喜欢的地方,就当是对她的补偿。 正兴帝也同意了。 他叫了万全来,当场就拟定了让陆铮回京的圣旨。 三个月后,陆铮一行人踏上回程之路,再有一个月就能抵达京城的消息传到了皇宫。 此时,五皇子也到了吴皇后的坤宁宫。 “母妃!”五皇子表情凝重,咬着牙道:“朱成昊谋害二哥的人证物证都有了,走,我们这就去父皇面前揭发他。” “真的?”吴皇后神情激动,满脸希冀:“确定没问题吗?” 五皇子道:“证据确凿,是朱成昊的幕僚亲自交个我的,这一次他想赖都赖不掉!” “好,好!”吴皇后脸色因激动而变得满潮红,眼里也都是仇恨的火焰:“这一次就让朱成昊血债血偿!” 吴皇后与五皇子抵达乾清宫,在门口就听到正兴帝的咆哮声:“……怎么会遇刺?赵初石是死人吗?在他的治下出了这种事情,他有什么颜面上折子请罪!请罪有什么用!歹徒呢,抓到了没有!去告诉赵初石,抓不到歹徒,让他提头来见朕!” 赵初石是山西总兵的名讳。 正兴帝虽然脾气不好,却也绝不是喜欢滥杀无辜迁怒别人之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愤怒? 守门的太监就说:“皇后娘娘,五殿下,睿王殿下在山西遇刺,昏迷不醒,皇上大发雷霆,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若是没什么大事,您们还是改天再来吧。” 吴皇后与五皇子对视一眼,五皇子有些动摇:“母后,要不我们先回去。” “不。”吴皇后态度格外坚决:“我现在就要见皇上。” 她的儿子被杀,四皇子逍遥法外日子滋润,眼看着就要成为太子了,她一天都忍不了。 太监进去通禀,不一会里面就传出正兴帝疲惫的声音:“进来吧。” 吴皇后收起脸上的恨意,泪流满面地进去,跪在了正兴帝面前:“皇上,臣妾有要事禀报。” 正兴帝担忧陆铮,心情实在不能算得上好,不过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又这般哭诉,他就耐着性子问:“皇后,有什么话,你起来直接说就是。” 夫妻一场,这样三跪九叩实在少见,不知皇后到底遇到了什么难事。 “皇上!”吴皇后声音颤抖,声声如泣:“敏儿被害其实另有内情,杀的家奴也是受人指使,指使他的不是旁人,正是四皇子朱成昊。” 正兴帝骇然,他瞪大双目厉声呵斥:“皇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种事情,臣妾怎么敢乱说?”吴皇后心痛如锥,泪落如雨:“臣妾跟小五一直暗中调查,有了证据才敢到皇上面前来,求皇上给我可怜的敏儿做主,给臣妾主持公道。” “父皇。”五皇子把证据放到正兴帝的御案上,然后跪在地下以头碰地,痛心疾首、声音哽咽道:“二哥薨逝,母后痛彻心扉彻夜难眠大病一场,父皇也吐血昏厥病了很久,儿臣不该再拿此事让父皇忧心,可二哥在天上看上呢,若不将凶手绳之于法,二哥的亡灵如何能得到安慰?” “儿臣实在不忍残杀手足的奸佞之人蒙蔽父皇。求父皇为二哥主持公道。” 正兴帝不敢置信,却也知道吴皇后不是胡乱攀咬人之辈,他压下内心的震动翻看证据,然后厉声对万全说:“去叫锦衣卫指挥使邵刚来。” 他看着哭瘫在地的皇后、满脸是泪的五皇子,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这件事情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谢父皇!” 五皇子扶起吴皇后离开了乾清宫。 当天下午,四皇子被锦衣卫拘捕下了诏狱,满朝哗然。 他到底顾念父子情意,不忍赐死四皇子,吴皇后在乾清宫门口长跪不起,求正兴帝主持公道,正兴帝不予理会,只判了四皇子终身监.禁。 又过了半个月,山西总兵赵初石将刺杀睿王的歹徒与证据带进京城,种种证据均指向四皇子,歹徒们也对此事供认不讳,说幕后指使正是四皇子。 正兴帝怒痛交加,最终赐四皇子鸩酒,命其自绝。 而陆铮也在一个月后清醒,回到了阔别三年的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故事到这里终于告一段落了。明天还有一章番外,然后就正式完结了。 从2月份到现在,将近4个月的时间,中间遇到了很多困难,还好我没有放弃,还好大家一直在陪着我。这一本有很多遗憾、缺陷的地方,是大家的鼓励与包容支持我一路走过来,再次向大家表示感谢。 因为我家中的事情,下一本暂时不会开坑了,我要休息一段时间,也要陪陪家人。同时也要磨一下男女主之间的感情戏,大家也看到了,男女主的感情戏我实在不擅长,写的有些尴尬,所以要好好的学习研究一下。等事情安排好,我就开始写下一个故事,暂时有了一点想法,应该也是重生。大家可以先收藏一下, 谢谢yaya、清水涵的投雷打赏,比心~   ☆、第121章 酸甜 正兴十四年秋, 正兴帝薨逝。 十岁的六皇子朱成越登基, 睿王为监国摄政王,大学士卢东为帝师。 次年, 改国号为永平, 乃永平元年。 摄政王大刀阔斧做了许多改.革, 不少官员被贬黜,也有很多人的官位得到提升,大齐百废待兴,欣欣向荣。 摄政王亲自下扬州, 请了江南大名士陈文搴给小皇帝讲《周礼》, 并任命其为翰林院侍讲学士。 此时,五皇子朱成笃已经被封为周王了,他一眼就认出来上书房给小皇帝讲课的陈文搴就是昔日四皇子身边第一得宠的谋士陈先生。当日就是这位陈先生帮着他拿到了四皇子谋害二哥的证据。 真没想到,这位陈先生竟然也是陆铮的人! 周王心情复杂,虽然做不到分毫不露,却也成熟了很多,笑着上前跟陈文搴打招呼, 两人含笑点头,昔日的过往仿佛不存在一般。 三年后, 小皇帝大婚, 娶了内阁大学士陈朝承的长孙女为皇后,同年秋,陆铮交出摄政权,小皇帝亲政。 消息传到睿王府的时候, 庄明宪正在书房埋头书写。 陆铮做摄政王这些年,总是格外忙碌,每天都回来很晚,陆铮非常愧疚,总想多抽出时间陪她,可是政务却永远都处理不完,便是他抽出时间陪她,每次都匆匆忙忙的。 还是庄明宪心疼他,直接跟他说,让他安心处理朝事,耐心教导小皇帝,不用挂念她。 一方面她要带荃哥儿,另一方面她决定收徒。 从三百多人里面选出三十个弟子跟着她学习医术,她每天上午花两个时辰教学,下午就在家陪荃哥儿。 这三年来,她教的弟子也能出师了。学习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多接触病人,实际经验才是最好的老师。 现在,她每个月教学一次,剩下的时间,开始写书,把她所掌握的医术记录下来,还有她两世行医的医案悉数写下来,供其他大夫参考阅读。 这是一项大工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十年完成这本书。 梳着妇人头的白露喜气洋洋地进来回禀:“王妃,王爷已经不是摄政王了。” “真的吗?”庄明宪一喜,高兴地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是真的,今天大朝会上王爷正式提出请求,皇上也同意了。” 庄明宪很早就知道陆铮有这种想法,只是没有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她站起来笑着吩咐:“让厨房今天加菜,王爷一定会回来用晚膳的。” 白露应是,正想退下去,庄明宪却道:“听说你昨天不舒服,是怎么回事?” 白露脸一红,低声道:“奴婢或许是有了身孕了。” 庄明宪伸手拉了她的胳膊,在她脉上一搭,立马喜笑颜开:“的确是有了身孕了,你快去歇着,这些事情让小丫鬟去做就行了。” 白露忙道:“不妨事的,王妃,奴婢没有那么娇贵。” 她跟谷雨一直在王妃身边服侍,王妃待她好,却跟待谷雨的好不一样。王妃待她就是主子待下人,不打不骂不苛责,可比起谷雨来,又差远了。 王妃待谷雨更像是待亲人,少了几分尊卑,多了一些亲近信任。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机会越过谷雨,没想到丁兴有了官身,谷雨嫁给丁兴做了官太太,不能像从前那般在王妃身边服侍了。 王妃问她,是想像谷雨那样嫁到外面,还是想留在府里。 她想也没想,就选择了留在府里。 王妃做主,给她指婚,男人是睿王府回事处的管事,成亲两年,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还是王妃给她开了药,没想到这才短短半年,她就怀上了。 “大人不娇贵,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却很娇贵。”庄明宪笑着叫了一个小丫鬟进来,让她送白露回去。 小丫鬟羡慕极了,心里暗暗想,她也要好好服侍王妃,争取以后能有白露姐姐这样的体面。 一方面为白露高兴,一方面因为陆铮就要回来了,庄明宪心情高兴,就没有心思坐下来写书了,她站起来疏通疏通经络,门口就传来“蹬、蹬、蹬”又快又重的脚步声。 在睿王府,能这样跑的,除了荃哥儿再没有旁人了。 庄明宪朝门口走了两步,正准备迎上去,荃哥儿已经一阵风一样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庄明宪的腿。 “娘,娘,我们去摘葡萄,曾祖母种的葡萄藤上结了好多葡萄。” 荃哥儿已经四岁了,他壮的像一头小牛犊,精力格外的旺盛。 此刻这样抱着庄明宪,声音又响又亮地叫着娘,庄明宪心都化了。 “好,好,好。”她一边拿帕子给荃哥儿擦额头上的汗,一边笑眯眯地说:“娘今天下午什么都不做,就陪我的荃哥儿摘葡萄。” 这个回答显然让荃哥儿很高兴,他连忙伸出手,紧紧抓着庄明宪,仰着头说:“好,那娘要说话算话。” 他跟陆铮长得很像,一样的浓眉,一样亮如明星的双眼,只不过陆铮眉宇间带着冷厉,而他一直笑呵呵像个温暖的小太阳。 庄明宪蹲下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把他抱进了怀里:“来,娘抱你去曾祖母院子里摘葡萄。” “不要。” 荃哥儿挣脱她的怀抱,声音响亮清脆:“爹爹说,娘身子弱,要是抱我累坏了,就不能给荃哥儿生妹妹了。” 荃哥儿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庄明宪脸上打转:“娘,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妹妹啊?周世叔家的秀妹妹可漂亮了,她还穿花裙子呢。” 他说的是杜雪娘跟周成的长女秀儿,今年才两岁,模样随了杜雪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特别可爱。 荃哥儿第一次见面就要把秀儿留在家里,不让杜雪娘带回去了,还是庄明宪哄了半天他才放手 庄明宪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却无法回答他的话。 为了培养荃哥儿的品格,她一样是言出必行的,此刻她还真不能回答荃哥儿。 “娘,你肚子里有妹妹了吗?”荃哥儿的目光落在庄明宪的肚子上,充满了期待。 “没有。”外面突然传来男子含着笑意的声音:“你娘肚子里还没有妹妹呢,因为小妹妹要爹爹种到娘的肚子里去。” “爹!”荃哥儿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样,对父亲充满了崇拜,他扑到陆铮身边,张开胳膊就要陆铮抱:“爹,我今天可乖了,你要带我放河灯吗?” 陆铮与庄明宪对视,眸中都是脉脉温情,庄明宪见他脸上有淡淡的疲惫,就对荃哥儿说:“你不是说跟娘去摘葡萄吗?” 荃哥儿毫不犹豫地搂紧了陆铮的脖子:“葡萄每天都可以摘,可爹爹却好几天才回来一趟。” 而且回来一次还很忙碌,要陪娘,要做事情,分给他的时间就少了。 庄明宪明白他的意思,很心疼,陆铮更觉得愧疚,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爹爹每天都陪你。” “真的?”荃哥儿喜出望外,两只眼睛黑葡萄一样熠熠生辉,笑起来嘴角两个浅浅的酒窝,跟庄明宪有几分相似。 “真的。”陆铮亲了亲他,心里想的却是要真有女儿就更好了,以后闲了,要加把劲,早点给荃哥儿添个妹妹才是。 这一天晚上,一家三口一起出去放河灯。 自然没有摆睿王的仪驾,只让车夫驾了一辆马车微服出行。 马车停在街边,陆铮扶了庄明宪下车,然后抱起荃哥儿抗在了自己肩上,荃哥儿指着不远处灯光闪烁的河流兴奋极了,陆铮拉着庄明宪的手,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叶茂刚好从街边的一家茶楼出来,目光掠过人群觉得好像看到了什么,定睛一看,果然是庄明宪。她依偎在陆铮身边,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正朝陆铮肩上那个孩子嘴里递,孩子咬了一颗糖葫芦,她自己也咬了一颗,一大一小两张脸上都是满足幸福的笑容。 宪表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爱吃啊。 糖葫芦、胡辣汤、酸辣粉、搓鱼儿…… 叶茂想着,眼前突然就浮现出那年在浣花湖边的凉亭里,她吃的心满意足,笑嘻嘻地看着他,那是他最幸福的一段过往。 再定睛一看,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已经没有了宪表妹的身影。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刚一转身,见有人卖糖葫芦,也买了一串。 才咬了一口,眼前就模糊了。 “这糖葫芦好酸,酸的我都流泪了……还好,宪表妹吃的那串是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鞠躬感谢大家。 下一本还在构思中,大家可以先收藏一下 本书由 潘莉莉 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