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殇颜殇心 整理 ==================== 重生之宠你无度 作者:萧拾 文案: 重来一次,对于崔容而言,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只是看得比以往都清醒,活得更清醒罢了。 对于晏安而言,崔家六姑娘虽然长得好看,却没有她的性子讨喜。 很奇怪,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能这么牵动他的思绪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主角:崔容 ┃ 配角: ┃ 其它: 作品评价: 重生一次,崔容还是那个崔容,可是太多事情与她印象中的却不相同了,而对于她而言,最大的变化却是那个名为宴安的男人。 你不是说你只把我当妹妹看吗?你拿我当妹妹却想娶我?本文为重生类宠文,女主重生没有什么大金手指,只负责美美美,男主则负责宠宠宠。没什么烧脑的阴谋诡计,读者只需要看男主是怎么宠着女主的就好了,轻松不费脑~ ==================== 第一章 重回幼时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到了早上才停,青石地板上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揽容院的大丫头添香提着篮子从外边走进来,带着一身冷气,绕过一扇仕女赏春图屏风进了内室。 内室里边屋子布置得极为舒适,家具一律是上好的楠木,里边摆设精美,处处都透着精致。而在靠窗的地方安置了一张黄花梨木铺了妃色杭绸织锦的软榻,榻上一方矮几。 “添香姐姐!”两个同样是在屋里伺候的丫头看见她迎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篮子。两个丫头皆是一身青色褙子,模样俏丽。 “姑娘可醒了?”添香问。 身材丰润的丫头名唤云珠,摇头道:“还没有了,绿瓶姐姐在屋里守着了!” 另一个丫头云袖将刚剪下来的几支还带着水珠的碗口大小的绿菊和香味沁鼻花朵细碎的秋桂插在通体白润的长颈花瓶上,而后将花瓶摆在了矮几上。 添香又问:“昨夜姑娘可睡得安稳?” 云袖将剪子放下,闻言面露喜色,说:“昨夜姑娘只醒了一次,也不过是口渴了,一夜好眠了!” 添香神色微缓:“那可真是太好了!” “外边有些凉了,姑娘起来要穿的衣裳可准备好了?”这衣裳在穿之前要在熏笼上细细的熏过一遍,保证衣服上都沾上好闻的香气,冬日姑娘穿的衣服也需得烤得暖洋洋的才能上身,丝毫不能将人冷着了。 “自是已经备好了,添香姐姐便放心吧!”云袖和玉珠都是做惯了的,自是妥帖的。 不过初冬,可是下了一场雨却也冷得紧,揽容院的主子向来怕冷,在其他院子还挨着之时就已经在屋子里添了火盆了。添香提着裙角在火盆边上将身上的冷意烤尽,而后掀起珠帘进了里边的卧室。 卧室里边更是温暖如春,里边很是宽阔,一张雕花拔步床,白色床帐放下,一个青色窄袖衫子的丫头坐在床下打着瞌睡。 “绿瓶!”添香轻轻叫了一声,那床下的丫头本就睡得不死,很快的就清醒了过来,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细语叫了一声:“添香!” 两人走到外边方才敢放大了声量,添香说:“你守了一晚上了,先下去歇着吧,这儿我看着!” 绿瓶也的确是困了,不然刚才也不会睡过去了,哪有不依的,自是回到自己屋里歇息。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床上才传来动静,添香将床帘拉起,挂在两侧的金钩上,又让云袖捧了花茶过来,低声说:“姑娘先润润嗓子吧!” 床上的少女着了白色锦绸亵衣,模样姣好,五官精致,在她左眼眼下还有一滴小痣,虽还年幼,却已经可以看出日后的美貌。 崔容捧着粉瓷茶盏,看着里边一汪澄澄的茶汤,神色有些恍惚。她记得,上辈子的自己是最喜欢喝这玫瑰花茶的,这都是她那“五姐姐”弄出来的,说是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她虽然口上对此不屑一顾,可是底下却让人寻了玫瑰花来自己泡来喝。殊不知自己这种举动,只让人觉得好笑,鄙夷至极。 叹了口气,抿了口茶,她说:“以后,花茶就不要端上来了!” 添香有些惊愕,六姑娘虽然表面上对五姑娘的东西不屑一顾,可是私底下却也推崇,这玫瑰花茶每日都是要喝的,今日这是怎么了?心里如此想着,她嘴上却还是应了。 “主子,今日穿这件茜色撒金遍地蝴蝶穿花袄子怎么样?”添香将衣裳拿了过来询问。 崔容看着那大红的色彩就觉得有些刺眼,上辈子她最是喜欢这种大红大紫的衣裳了,可是兴许是年纪大了,却更爱素淡的颜色。 “换一件素静点的!”她说。 云袖管着崔容的箱笼,闻言忙去翻了,可是她以前的衣服不是大红就是大紫,唯一一件较为淡雅的也不过是一件桃粉色缠枝莲纹襦裙。 “那就这件吧!”崔容做了主,换了这桃粉色的袄裙,她皮肤白嫩,生了场大病之后,清减了许多,原本适合的袄裙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姑娘又清减了,夫人见了肯定得难过!”添香蹙眉发愁。 崔容坐在梳妆台前,闻言想起那个妇人来,只觉得心里一片酸软,这世上若还有谁是真心关心她的,也只有她了。 虽然府上没谁把她放在眼里,可是谁让崔容有个疼惜她的母亲呢?妆奁里边的金银玉翠满满的,步摇珠花钗子更是多不胜数。 崔容选了一支玉兰花簪子让珠玉给她簪上,说:“我病了这么些时日,如今大好了,也该去给母亲请安了!” 添香顿时大喜,她原本是崔李氏身边伺候的,在崔容进府之后,崔李氏疼惜女儿,便把人派到了她身边伺候,添香自然乐意看见崔容亲近崔李氏的。 “夫人见了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欢喜了!”添香拿着一支赤金红宝石往崔容头上插,却被她拦住了:“行了,就这样吧!” 添香瞠目,她家姑娘在梳妆打扮之上最喜欢的就是把妆奁里的珠翠钗子往头上戴,往往弄得活像个暴发户,不知被多少人取笑,可是她的性子执拗,别人越笑她越坚持这么打扮,更是惹人鄙夷。可是今日这是怎么了?喜欢的玫瑰花茶不喝了,大红的衣裳也不穿了,现在就连她最喜欢的珠钗也不戴了,这……这莫不是中邪了? 添香心里怀疑,一张脸有些发白,不住的打量崔容。 “行了,就这么着吧!” 崔容站起身,不得不说,她是很适合素净的打扮的,她的模样比较娇艳,如今鸦羽的乌发间只戴了一支白玉兰簪子,簪子下边垂着一串色泽温润的白玉珠子,更衬得她颜色娇嫩,惹人喜欢。 云袖给她披了一件杏色围一圈白色绒毛的披风,主仆三人往崔李氏的沉香院而去。 沉香院极大,一进去便是一个宽阔的小花园,院子里种着几株腊梅,里边芳草繁茂,即使冬季也展现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旺盛生命力来。 看着如此场景,崔容有些低迷的情绪总算是开朗了些。 崔李氏与自家相公感情极好,崔二爷除了她一个女人之外再无别的妾室,他膝下的三子一女皆由崔李氏所出,这上京内,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崔李氏也认为自己很幸福,可是,养育了十二年的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自己的亲生女儿竟在外吃了十二年的苦,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当时就哭晕了过去。这件事情,是谁都没能料到的,崔容的出现,宛若一个炸雷,打破了国公府里的平静。 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可是十二年的隔阂却不是轻易能亲近的,崔李氏心痛至极。而前些日子女儿落水发热,更是让她彻夜难眠,不过幸而上天垂怜,自家女儿没事。 “母亲您近来身子消减了许多,女儿知道您担心六妹妹,可您可得仔细着身体啊,不然您倒下了,又有谁来照顾六妹妹呢?”说话的少女模样俏丽,一张白净鹅蛋脸,杏眼如波,虽不算绝美,却是气质如兰。一身月白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笑意吟吟,正如新月清晕。 崔李氏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说:“你有心了!”以前她也是对崔颜喜爱得紧,可是只要一想到因为她自己的亲生闺女流浪在外边十二年,她又怎么欢喜的起来。 崔颜似是没察觉出她的冷淡,用了象牙色的筷子夹了白白胖胖的包子放到崔李氏的盘子里。 “夫人!”王嬷嬷从外边走进来,面露喜色,俯身道:“六姑娘来了!” 她话音落下,就见一个崔容从外边走了进来,一身粉嫩袄裙,眉目白净如画,雅致清丽,容色娇艳,无处不美。 “容……容容!”崔李氏有些失态,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迎了过来,对着崔容,竟有些不知所措,只问:“你,你怎么过来了?” 崔容看着她,只觉得双眼一酸,眼里竟是忍不住掉下了泪。 第二章 “怎么哭了?可是有谁欺负你了?”崔李氏也知道自己闺女处境,从未接受过大家闺秀的学习,她的行为举止总是令人鄙夷,这不免让她受到委屈,因此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不禁有些严厉起来。 “没有,没谁欺负我!”崔容伸手拉住崔李氏的手,只说:“只是,只是我有些想娘了!” 她想起自己上辈子缠绵病榻之时,崔李氏伏在她的床头叫着:“乖囡囡,乖囡囡……” 一想,顿觉心痛不已。 她突然这么亲近自己,崔李氏又是惊,又是喜,伸手揽住她,轻柔说道:“囡囡想我了,娘可真是高兴……” 说到这,说到这忍不住觉得心酸。她的囡囡,以前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一想到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苦受难,崔李氏的心,剜心一般的疼,眼泪止不住的就往下掉。一时间,母女二人竟是抱头痛哭起来。 她们母女长得极像,一样的鹅蛋脸丹凤眼,面庞细致清丽,眉目间说不出的艳,其实这样的样貌并不讨当下人的欢喜,现在的人们最喜欢的姑娘的模样是气质高雅,眉清目秀的,模样太过好看倒让人说声妖气了。但是这样好看的模样哭起来却格外的惹人怜惜,如梨花一枝春带雨般,更添几分楚楚可怜之姿,就连女人见了也要心疼两分。 “夫人,六姑娘,您们快别哭了!”王嬷嬷绞了帕子过来给母女二人擦脸,看着崔容微红的眼眶,也是心疼得紧。她原是崔李氏的奶嬷嬷,说句大不敬的话,她是把崔李氏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对崔李氏的亲生女儿崔容自然是爱屋及乌了。 崔颜也小步走了过来,拿了帕子给崔容拭泪,秀眉微蹙,道:“六妹妹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如说予母亲听,母亲自会与你做主的!” 崔容挑眉看她,别过脸去,丝毫不领情,嗤鼻道:“我如何又与你有什么干系!你不知道我讨厌你吗?你只要离我远远的,我就什么委屈都没有了!” 她的性子向来是这样,直来直往,不愿委屈自己,比不过崔艳圆融。就算再活了一辈子,她也不想让自己离了性子,变成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六妹妹……”崔颜眼眶一红,她身边的贴身丫头寒露有些不平,愤愤道:“六小姐怎么能这么伤五小姐的心了?怎么说她也是您的姐姐……” “啪!” 她话未说完,崔容一个耳光瓜子就打了过去,崔容原是做豆腐的,那力气旁人是比不得,瞬间寒露的小脸就高高肿了起来。 “六妹妹!”崔颜大惊失色。 寒露也愣了,捂着脸瞪着眼不可置信。她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只是老太太疼惜孙女,便把她给了崔颜,就连崔颜,顾着老太太的面子,对她也是颇为客气。可是,今日她竟然被打了?还是被她向来看不上的六姑娘! 寒露可不是什么愣头青,眼里水光闪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委屈道:“奴婢不知是怎么得罪六小姐了,竟让六小姐生这么大的气!若是老太太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处罚奴婢了!” “主子说话,轮得到你一个丫头多嘴?”崔容还未语,崔李氏便怒了,她的姑娘她知道,没有心机,这丫头说起老太太,这是在说崔容打她也是在打老太太的脸了。 “你提起老太太是要作甚?莫不是因着你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你就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六小姐打了你的脸,也是在打老太太的脸?” 寒露冷汗瞬间就掉了下来,忙辩解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崔李氏却不听她分辩,冷冷的道:“我倒是没想到五小姐身边竟然有你这么一个心里藏奸的丫头,这样的丫头,我们侯府却是万万留不得的!王嬷嬷,给她五十两银子,给我轰出府去!” “夫人!”寒露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母亲!”崔颜也急了,寒露可是她的贴身丫头,颇得她的信任,若是她走了,自个儿不是断了一大臂膀? “母亲,寒露虽然做错了事,可是她却是祖母赠与我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是这么把她赶出府去,祖母怕是会生气了!” 崔李氏丝毫不动容,崔容是她的女儿,她疼到骨子里,自然是看不得她受半分委屈,道:“一个欺主的丫头,留着作甚?你祖母疼惜容容,若是知晓了这事,也只会更生气!” 说着,她一双丹凤眼带着锋利的目光看向崔颜,冷声道:“容容是你的妹妹,你身边的丫头待她无礼,你竟是站在那丫头那方?” 崔颜脸一白,忙辩道:“母亲说的什么话,这真是让女儿不知如何是好了,女儿自然也是心疼妹妹的,只是母亲也知道祖母她向来是······” 她欲言又止,道:“女儿只是怕祖母会更加厌了妹妹!” 崔李氏神色一怔,缓和了神色,道:“我知你的心是好的,只是你也知道你妹妹吃了不少苦,我只希望你能多护着她几分!” 崔颜抿唇笑了笑,目光柔和的看了崔容一眼,道:“母亲放心便是,我欠妹妹良多,而且我为长,自然会护着她的!” 她神色真挚而又带着几分由心底而出的歉疚,让人忍不住对她信服。见状,崔李氏神色见好,崔容心里却是冷哼,是啦,她这五姐姐向来就会做这面子上的功夫,就连自己当初不也被她骗得团团转?她初进府对崔颜这个占了自己位置的五姑娘自然没有什么好态度,可是她这五姐姐向来会卖乖讨巧,就算自己待她再如何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当时自己每次事后心里都会觉得有些愧疚,可是谁知道崔颜却是不怀好意的,往往别人看见的都是自己欺负她,在人前留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印象,人人对她避之不及。 可是这辈子,她又怎么会如了她的意,崔容心里这般想着,可是她实在是厌了。也是怕了崔颜的心机,就连表面的功夫,也是不愿做的,只偏了头去。她崔容,上辈子,虽然得了嚣张跋扈的名声,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让自己委屈过。 “这是怎么了?”外边走进来一个气度翩翩,卓尔不群的中年男人,英眉俊眼,濯濯如天上明月,并没有因为年纪大而失去魅力,反而多出一种令人心醉的成熟魅力。 他眉目之间与崔容有五分相似,而在他后边还跟着两个少年,一人竹青色绣团纹锦袍,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并无什么饰物,只在腰间挂了一块白玉,眉目透着一股似秋日水的沁凉之意,虽然俊逸无双,却让人难以接近。而另一少年却是雍容紫色,头上戴着一个串东珠的猩红发冠,脖子上一个赤金嵌宝璎珞项圈,眉目间竟与崔容有九分相似,二人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国公爷!”崔李氏面上含笑,突然看见跪在地上的寒露,皱了皱眉,她示意了旁边的王嬷嬷:“还不将这丫头拖出去,勿扰了姑娘们清净!” 王嬷嬷称是,当即就让两个丫头拖着寒露出去了,寒露求饶的声音让屋里的丫头发寒,更加明白了崔容在崔李氏心里的地位——那就是她的逆鳞,谁都不能碰。 崔垣并不在意一个丫头,崔李氏是这府上的主母,处理个把丫头那也是很正常的。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妻子还带着泪意的双目间,忍不住凝眉,而后看向崔容,气道:“你这孽子,又惹你母亲难过了?” 他与崔李氏感情甚笃,最是见不过自家妻子难过的。而打从接了崔容回府,他这妻子便日日表情愁苦,难见欢颜,因而见了她双眼发红,第一反应就是崔容又惹她难过了。 崔容有些恍惚的看了一眼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他的血脉,可是他待崔颜却比自己还要亲昵。 崔李氏秀眉一竖,嗔道:“容容才没有惹我生气了,我的容容最是乖巧不过了!倒是你,容容病才刚好,你竟然这么凶她!” 崔垣顿觉讪讪,崔珏走过来,有些冷清的表情对上崔容有些微白的脸顿时柔和了几分,问:“容容身体可好?” 崔容看着自家大哥,当初若不是崔珏看见自己,她怕是要卖豆腐一辈子了,而在进府之后,也是他对自己颇为关照,在这府上,除了母亲,便是他待自己最好了。 “我没事了,哥哥!”崔容忍不住抓了他的袖子在手里,带着几分依赖。 崔珏被她突来的亲近弄得微微错愕,他是怜惜自己这个妹妹的,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而在进府之后,她颇有不适应,性子又直,阖府上下又因为有了崔颜这么一个珠玉在前,待她却苛刻了几分,这养成了她一副刺猬的性子,待谁都不亲近。 不过崔容的亲近,他也是开心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我那儿有一盒碧玺石头,回头让丫头给你送过来串珠子玩!” 碧玺这东西珍贵无比,崔珏竟然说送就送,可见他对这位妹妹的态度了。 崔容嫣然一笑,道:“那我就谢谢哥哥了!”她模样生得极好,只是年岁尚小,带着几分孩子气,可是笑起来仍是让人觉得满屋子都亮了几分,十分的讨人喜欢。 第三章 崔颜因为寒露的事情,面色有些发白,此时却还是扬起笑容,轻言细语的道:“三哥待容容可真好,都让妹妹我嫉妒了。” 崔珏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相较于待崔容的亲热,对着崔颜他却多了两分疏离。分明,他们之间已经相处了十一年的时光。 崔颜神色一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难道真的有血脉亲近这一说法? 十一年来,她每时每刻都想和崔珏打好关系,可是崔珏待她却是一直不冷不热的。不过让她心理安慰的是,待府上其他姑娘,他也是一样的态度。可是,从崔容进府来,却不一样了,他待崔容远远比其他人亲近,就连他的洁癖都可以忽视,会温柔的抚着她的头。 这让崔颜觉得不甘极了,她费尽心思,这府上谁不道她一声好?偏偏只有崔珏,待她一直如此冷淡。 崔容揽住崔珏的手,抓得紧紧的,瞪着崔颜道:“我是他的亲妹妹,他不疼我,难道还要疼其他没有关系的姑娘吗?” 她这样意有所指的话立刻就让崔颜面上笑容一滞,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失落,扯着手里的帕子,却没说话。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颜颜是你姐姐,你不尊重她也就算了,如今还这么阴阳怪气的与她说话,让你读的诗书你都读到哪去了?竟教你如此跋扈待人不成?” 崔垣神色一沉,开口便是责难。 崔容目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何,崔垣竟觉得心里一酸。 “您难道不知道吗,我以前只是一个卖豆腐的,的确没读过什么书,就连大字也不识得几个,所以您说的什么大道理我也不懂。我只知道一点,我才是哥哥的亲妹妹,我和他留着同样的骨血,他该疼的、爱的人,是我,是我崔容,而不是崔颜。” 崔容以为面对崔垣的冷待自己会很难过,但事实上是,她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两分想笑。大概是期待太久了,就连这种期待,也变淡了。 崔垣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这么冷淡的模样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崔容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上辈子她争了一辈子,可是到头来仍是一场空。不过,这熟悉又陌生的国公府里,好歹还有两个关心她的人,这样就已经很足够了。 “哥哥,你说是不是?”她期待的看着崔珏,笑问:“我和崔颜,你更喜欢的是我,对不对?” 崔珏深吸了口气,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笑道:“是啊,我的妹妹,只有你这一个,我自然要疼你,爱你了。” 崔珏突然觉得很心疼,大概崔容自己都没发现,她刚才的表情,是多么的让人心疼,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就好像,自己便是她你睡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一样。 崔容顿时忍不住就笑了,抓着崔珏的手,道:“我就知道,只有哥哥,对我最好了。” 是的,只有崔珏,只有这个哥哥,一直疼她。 崔颜脸色现在完全变得惨白,表情羞愤欲绝,眼里泪光盈盈,以袖掩面,声音带着两分哽咽,道:“父亲,母亲,我突然觉得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说着,不待其他人说话,便掩面匆匆而出,离开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又一股落荒而逃的感觉。 “诶,五姐!” 崔谨急忙追出去。 崔垣看着崔颜的背影忍不住皱了眉,扭头与崔珏说话,斥道:“你怎么也跟着崔容胡闹?崔容是你妹妹,颜颜也是你妹妹,你也该疼惜她才是。” 崔珏猛地抬头看他,目光锐利,他道:“父亲,胡闹的是你才对。” 他将崔容拉到身前,心里忍不住怒气升腾,道:“容容才是您的亲生女儿,她在外受苦了十一年,您应该更加爱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看得见她的缺点。你知不知道,这样容容会很难过?” 崔垣看了一眼崔容,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道:“我自是知晓容容是我女儿,我也是疼爱她的,只是颜颜我是我的女儿,她们二人之间我并不会偏向谁。” 崔容突然笑了笑,是啊,从来不会偏向,但这已经是最大的偏向了。 “哥哥,别说了!” 崔容打住崔珏的话,她觉得重来一次,自己唯一明白的只有一点。 “是我的总归是我的,不是我的,就算我争来,那也不属于我。” 她定定的看着崔垣,笑道:“父亲,你说,是不是?” 她上辈子这争了这么久,可是,崔垣却还是待崔颜比待自己好。那么,她还为什么还要争了? “我只要有哥哥和娘就够了,只要有你们,我就满足了。” 她其实求得并不多,只求这些本该是自己至亲的人能更喜欢自己。可是,到头来,不讨喜欢的自己,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他们的眼里,也只有崔颜。 “娘,我好饿啊,我可以在你这儿吃早膳吗?” 崔容笑了笑,转身亲热的挽住崔李氏的手,一副小女儿姿态,笑容妍妍,看来丝毫没有因为崔垣而影响她的心情。 崔李氏怔怔的看了她半晌,眼里突然就浮出了泪,一滴泪水滑下,她笑道:“当然好了,容容陪娘亲一起吃早膳,娘亲开心还来不及了。” 崔容便笑,崔李氏从未看见过她如此轻松明媚的笑容,像是舍弃了一些让她不堪甚扰的东西,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透着一种欢快的气息。 “哥哥吃了吗?没有的话,和我们一起啊?” 她又转头唤崔珏,却没有叫崔垣,这让崔垣神色一僵。 “崔容,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五姐?” 追着崔颜出去的崔谨怒气冲冲的跑回来,对着崔容就是一阵吼:“你没看见五姐都被你弄哭了吗?” “欺负?”崔容觉得很好笑,她是真的笑了,还笑出了声,就好像自己听到了一个什么天大的笑话。 可不是笑话吗? 她与崔谨是龙凤胎,二者长得极为相似,人都说双生子之间有种本能的亲近和感应,可是崔容却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一点,她感受到的,只有崔谨对自己的敌视。在崔谨心里,那个事事完美的崔颜才是他的姐姐,而不是她这个举止粗鲁大字不识一个的崔容。 “容容……”崔珏有些担心的唤她的名字。 崔容好不容易停了笑声,伸手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是啊,我就是欺负她了。怎么,崔谨,你要替你的五姐欺负回来吗?” “哦,对了!”崔容左手握成拳打在手心,笑靥如花,笑道:“就像这次,为了她将我推进花园里的池塘里。” 什么? 屋子里顿时一寂,像是暴风雨前突来的沉寂。 第四章 崔李氏模样生得妩媚动人,眼波似水,眉若远山,看起来便是温温柔柔的模样,不过她眉尖一簇,神色一凝,却让崔瑾忍不住抖了抖。 “将你推入池塘?” 崔李氏不可置信,扭头瞪着崔瑾,道:“瑾儿,你倒是与我说说,你姐姐说的是与不是?” 崔瑾脖子一缩,而后又梗着脖子冲着崔容发脾气:“你说过,你不会说的,只要我叫你一声姐姐,你就不会说的,你这个骗子!” “可是我后悔了!” 几乎是他话落瞬间,崔容立刻就回答了,她微仰着头,笑道:“我为何要为一个不在乎我的人受委屈?” 就像上辈子,同样是被崔瑾推下池塘,可是她总记得这是她的弟弟,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总记着,自己是要保护着他的。因此,当他欲言又止的与自己说不要告知其他人的时候,自己满口应下,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那便是让他能叫自己一声姐姐。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是啊,她崔容就是这么一个可悲又可笑的人。 “崔瑾!”她叫了一声,神色冷淡而又认真,崔瑾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慌乱,好像他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日后你只管去爱重崔颜,你这个弟弟,我不要了!” 是的,她不要了。 屋里的人都被她的话听懵了,崔垣下意识的斥道:“你胡言乱语什么?瑾儿是你弟弟,这是你能不要就不要的吗?” 崔容笑了笑,崔李氏看着她,突然走上前去用手捶着崔瑾,直道:“孽障啊,孽障!我原以为你只是性子任性了些,可是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容容是你姐姐啊,你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骨血,你们应该相亲相爱,你怎么能对她下这种狠手?你说,崔瑾,你的礼仪孝悌学到哪去了?学堂的先生教的便是让你如何欺辱你姐姐吗?” 崔瑾不敢还手,被她说得有些心虚,也有些不服气的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而已,谁知道,谁知道……”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无措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崔李氏泪水涟涟,哀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崔珏伸手扶住她,柔声宽慰道:“母亲,你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崔容心里有两分愧疚,轻言道:“哥哥说的是,娘,您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吗?” “跪下!” 崔垣突然喝了一声。 崔瑾身子一抖,不敢违拗,飞快的跪了下去。 崔垣冷冷的看着他,厉声道:“在家里,老太太宠着你,把你养得娇气了些,但是我以为你总归是好的。只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能对你的亲姐下如此狠手!” 崔垣极为痛心,这个孩子也是他最小的儿子,自然就放纵了些,可是他竟然敢将同胞姐姐推入池塘。若是那日没有人看见,崔垣不敢想象那会发生什么。 看着崔瑾,他下了一个决心,冷声道:“来人,请家法!” 崔李氏猛然抬头看他,失声叫道:“二爷!” 崔垣在是老崔国公的嫡子,可是在他上边还有一个庶兄,因而府上的人都唤他一声二爷。只是等他接任国公之后,国公府的人便称他国公爷了。 就连崔容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崔垣觉得她的目光有些刺人,忍不住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如此是非不分的人?瑾儿伤了你,我难道还会坐视不理?” 崔容别过脸去,淡淡的道:“我不知道。” 她这态度表明了就是对他的不信任,原来在崔容的心里,自己竟然是这么一个不让她信任的父亲? 崔垣心里又是生气,又有莫名的情绪在翻滚,总归是百般复杂。 崔李氏以帕掩面,看着崔瑾的表情无奈又痛心。 “国公爷!” 崔垣身边的大总管崔勇毕恭毕敬的将崔府的家法——一条漆黑短鞭,捧了上来。 崔瑾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畏惧的唤了一声:“父亲……” 崔垣接过短鞭,使劲的握了握,而后啪的一声打在崔瑾身上。 崔瑾吃痛一声,慌慌张张的叫道:“父亲……” 崔李氏别开眼去,崔珏扶住她,道:“母亲,我扶您去里边歇息。” 崔容忙扶着崔李氏另一边,和崔珏二人扶着她往里走。俗话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如今看着崔瑾受罚,崔李氏还不知如何难过了。 “娘!” 崔容有些自责,她原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是已经放下了的,可是实际上,她心里还是有怨的。她一直期待着,努力着,可是他们却完全将自己无视,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坏的。这让她怎么不怨?怎么放得下? “对不起,娘!” 崔容蹲下身子,将头埋在她的腿上,动作依恋,而又小心翼翼。 只是,她从没想过伤害崔李氏,这个生她爱她的妇人。 崔李氏温柔的抚着她的头,道:“不怪你,是娘的错,是娘没保护好你。” 这才让你流落在外,受了许多苦,进了府还受了这么多委屈。 “瑾儿……你不要生他的气,他,他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性子跋扈了些?可是,怎样也磨灭不掉他害了崔容的事实。 崔容笑道:“娘,您放心,我不怪他的。”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不自量力了些,妄图想要一个弟弟。 如今,崔瑾险些害了她的性命,而如今这顿家法也算是让她出了口气。日后,他们二人便是两不相欠了。 * 外边崔瑾刚开始还痛得大叫,后边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崔垣打了十鞭子,指着他怒问:“孽子,你知不知错?” 崔瑾瞪着他,不说话。 “好!好!好!” 连道了三声好,崔垣原本有些消减的怒气又开始翻滚,举起鞭子狠狠的打在他身上。 “崔元熹!” 一声怒吼,一个身着蟹壳青五福如意暗纹比甲,头上戴了一个宝蓝色嵌绿莹莹祖母绿宝石的抹额的老妇人被众多丫头婆子簇拥而来,见着狼狈的崔瑾,又气又急。 “崔元熹,你这是做什么?瑾儿是做了什么,你竟下如此狠手?” 说着,她已经疾步走了进来,对着崔瑾立刻就心肝儿心肝儿的叫,抱着他哭了起来:“我可怜的瑾儿啊,你父亲也不知听了什么人乱七八糟的话,瞧瞧这伤,他怎么下得去手啊?” 她顿时呼天抢地起来,身边的人连忙宽慰老太太,原本安静的屋里立刻就闹哄哄了起来。 崔垣头有些疼,指着崔瑾道:“母亲,您可知这孽子做了什么,你竟还护着他?” 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是个爽利洞察的女人,待崔垣三兄弟也是严母。可是这人老了,那心就软了,对着孙儿孙女的,那是无条件的宠爱。 “我管他做了什么?你如果要打瑾儿,你就连我一起打了。反正有我在,你就别想委屈了我的瑾儿。” 崔垣更觉得头疼了,他母亲自来溺爱崔瑾,崔瑾长到四岁的时候,还被她要过去养在她的德芳苑里,几个孙儿孙女的,她最疼爱的,便是崔瑾了。如今,这态度,明显就是要护着他的。 崔颜走过去,安慰道:“祖母,您别生父亲的气,父亲对瑾哥儿的好您也是知道的。” 老太太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不就是听了那崔容的一面之词,便就认定了瑾哥儿错了。那崔容是什么?大字都不识两个,她又知道什么?” “母亲!” 老太太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 里屋的门口,崔李氏站在那里,面带笑容,目光却灼灼然,一眨不眨的盯着老太太。 “母亲,容姐儿,那也是您的孙女。”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楚,每个字似乎极有重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里。 崔容在她身旁,走上前去,笑着矮身行礼:“容容,给老祖宗请安了。” 她微微一福,这样一个动作,她做起来却格外的雅致端庄,直让人眼前一亮。 其他人见了,心里微讶。不过是才几日未见,这六姑娘,怎么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那风流气度,与往日大不相同啊。 崔容微微晃神。 其他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格外清楚的。上辈子再过不久因为家里的大姑娘芳姐儿要参加明年选秀,二婶婶特意求了宫里的皇后娘娘,让她赏下来一位教养姑姑,专门教导她规矩。 一个人是教,两个人也是教,姑娘家多懂些规矩总是好的。因此,便让其他姑娘也跟着学了。 崔容什么都比不过其他人,当初被接进府,她小心谨慎,就怕行差踏错,惹人耻笑。可是,无论她再如何让自己更加得体端庄,比起真正的大家小姐,她还是差了一些,底下人不知多少都在笑话她。而好不容易有了能学习规矩的机会,她自然是努力学习了,每日从教养姑姑那里回来,她便将今日学习的翻来覆去的再做一遍。 走路的姿势,行礼的姿态,捧茶的动作…… 这样枯燥单调的动作,她不厌其烦的做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学到深夜。而直到如今,这些东西已经渗到了她的骨子里。 第五章 崔容规规矩矩的行礼,崔老太太看着她的言行举止,挑不出半分错来,既端庄又动人,再看她脸上甜甜的笑容,即使心里不是很喜欢她的,也忍不住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其实崔容打小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大家虽然都说不要以貌取人,但是实际上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实在是占便宜。 崔容便是如此,小时候生得玉雪可爱,白白嫩嫩的皮肤,像是玉米团子一样的脸,说话奶声奶气,还很甜,看着她你就觉得一颗心都快化了。那时候的她,可是村子里大人们最爱的小姑娘了。 可是,自打进了国公府以后,这种身份转变的不适应,让她变得小心翼翼,自卑害羞起来。 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姑娘家打小便是精细养着的,那股气度便与外边其他姑娘大不相同。而且更别说国公府里还有一个处处讨人喜欢的崔颜,又是京城第一才女,珠玉在前,崔容虽然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可是却没人喜欢她。这让她越来越尖酸了,总觉得这府上所有的人都瞧不起她。 可是她自来不是会低头的人,别人越讨厌她,越看不起她,她便更要高高的扬起头,从来不会畏缩不前。也因此,世人都道崔国公府上六姑娘性子嚣张跋扈,娇纵任性,等她长到二十岁,也都没个人来向她提亲。 这可真是,悲惨啊! 心里一讪,崔容却不觉得难过。前世的事情,如今想来恍若黄粱一梦。 老太太因为刚才自己的失言心里有两分不自在,难得的给了崔容一个好脸色,笑道:“容姐儿长大了,出落得越发好看了,规矩也学得不错。” 崔容笑了笑,不急不缓的道:“祖母您才是了,几日不见,好像发间青丝又多了,越见年轻了。” 老太太哦了一声,面上露出一丝笑来,道:“你倒是会说话。” 崔容无辜的看着她,眼睛像是两块黑曜石,亮亮的,真心的道:“孙女儿可没有说谎,孙女儿是真觉得祖母您越见年轻了,想来您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人,不然也生不出我父亲这样好看的人来。” “瞧你这小嘴!” 老太太被她逗得直笑,崔李氏看着忍不住暗自点头。 进府也小半年了,可是容姐儿却没怎么出门,就连老太太也没怎么给她请安,这让老太太对她颇有微词。她这做母亲的,也舍不得强求于她。只是如今看来,自家容姐儿是想开了。 崔容也是庆幸自己回来的时候,还是她还没有传出恶名的时候,家里祖母对她也没什么恶感,还来得及向她刷好感度。 上辈子老太太也是不喜崔容的,也不知道崔颜在她耳边吹了多少风,可是,就是这个不喜欢她的老太太,在她被人污蔑名节的时候,站了出来,给她撑腰。因而,对这位老太太,崔容心里感情很复杂。 但是,她唯一清楚的一点是,她想亲近这位老太太。 “祖母,瑾哥儿……” 扶着老太太的崔颜看她对崔容露出笑来,心里一睹,立马轻声提醒道。 老太太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立刻转身又抱住崔瑾,心肝儿心肝儿的叫,一边又骂崔垣,欺负她的孙儿。又说若是瑾哥儿出了什么事,就和他没完。 崔垣被她闹得心里气也没了,崔容走上前去,瞧了崔颜一眼,笑了笑,伸手扶住老太太另一边,道:“祖母,您别生我父亲的气,他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老太太立马转头看她,崔容眼扑通一声跪下,道:“俗话说,长姐如母,是我没有好好教导瑾哥儿,让他做出这样的错事来。” 崔容刚开始回到从前,心里是有些疲倦的。她争得太久,太久没有得到回应,这让她觉得很累。 对于上辈子,她对崔府的其他人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大怨气,说来上辈子除了名声不好听,不受人喜爱,崔府并没有短她吃缺她喝的,也算是尽了本分。 谁也没有义务必须对谁好,她其实仔细想过,上辈子,虽然崔颜有错,其实更大的错误是她自己,她总是小心翼翼的活着,更是因为以前的身份在自己身边竖起了高墙,这让她自己很累,也让其他人不敢亲近她。 这辈子要怎么做,崔容认真想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还是喜欢随性的日子,她从来就不愿意委屈自己。即使是重来一次,她也学不来崔颜的左右逢源,她永远都是那个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崔容。 而没有了那种自卑变得落落大方的崔容,容色宛若珠生清晕,让人瞧着第一眼就觉得欢喜。 崔李氏过来拉崔容,道:“与你无关,是这孽障做了错事,你何必将责任揽在你自己身上。” 这件事情,最难过的是崔李氏。崔容倒是有些后悔,这事儿,她不应该说出来的,她最不愿意的就是伤害她了。 老太太怒道:“行了,究竟是什么事,惹得你们生这么大火气?” 老太太这时候也觉得不对了,这瑾哥儿,不会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吧?可是自己养的孩子她老人家还不清楚吗?虽然性子浮躁了些,却还是个善良的孩子。 崔垣将鞭子递给身边的崔勇,指着崔瑾道:“你这孽子,自己与你祖母说说,你做了什么事!” 崔瑾神色一变,面露心虚之色,小小声的将事情说了,末了他哭丧着脸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而已,让她不要欺负五姐而已。” 谁知道,她竟然,不会凫水。 老太太面色一变,下意识的看向崔容,崔容却只是微微一笑,道:“祖母,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崔颜了吧。” 她坦然面对他们打量的目光,道:“我才是真正的五姑娘,崔颜,她不过是鸠占鹊巢而已。她抢了我的父母,我的祖母,我的亲人,甚至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喜欢她,多于我。就因为,她才华比我出众。你们说,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与她好好相处。” 这些话,她早就憋在心里许久了,憋了一辈子了,不吐不快。 “我是永远,都不可能,与她交好的。看到她,我就总是想起,因为她的母亲,我与我的亲人生疏至此。你们,强求我与她保持友好的表面情意,不觉得对我太过残酷了吗?” 或许是崔颜太过出众了,竟是没有人从她崔容的角度考虑过。只让她,要心胸宽广,与崔颜,姐妹和睦。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说到这些事,崔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连语气也很平稳,没有丝毫波动。可是就是这样的她,让崔李氏觉得痛彻心扉。 “是娘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 崔李氏蹲下身子抱住她,泪水落在她的脖子里超,像是滚烫的火一样,烧得崔容那片肌肤一直发着烫。 崔容微微一笑,道:“娘,我从来没有怨过您的。” 崔李氏又有什么错呢?这样的事情,她也是不愿的。 她今日将心里话说出来,是因为她不想这辈子,不想再崔颜这个人有什么深深的牵扯,更不想委屈自己和她保持面上的平静。 讨厌便是讨厌,她自来不愿意做那种分明讨厌却还要装作友好的样子。 她崔容,就是这样的人。 第六章 “祖母!” 崔容认真的看着老太太,道:“今日我说这话大概您会觉得我心胸狭窄。” 她顿了顿,有些自嘲道:“也许真是这样吧,我就是小气的人,我总是不想委屈着过一辈子的。是喜是厌,我不想违心与她交好。” 说到这,想起上辈子,她眼圈忍不住一红。上辈子她便说过,她讨厌崔颜。可是大家都只说她心胸狭窄,说什么讨厌,不过是嫉妒她比自己好,容不下人罢了。 不过她也的确是嫉妒,嫉妒崔颜的好运,嫉妒大家都喜欢她!这也是让她最后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的原因,她求得太多,也便被*遮蔽了双眼,看不清自己。 所以,这辈子,她只想轻松肆意的活着,多的,她不会再强求了。 崔李氏揽着她,也跟着她跪下来,道:“母亲,您别生容姐儿的气,她只是小孩子脾气,不懂得什么弯弯绕绕的……” “难道你是慈母?我就是那等凶恶祖母吗?” 老太太猛的打断她的话,神色复杂的看着崔容,看她仰着头,一副我便是如此的表情,真是,果然是个小孩子,不知道这世上为人处世并不是你讨厌便能不搭理的。 叹了口气,老太太看了一眼垂着头不语的崔颜,道:“既然不喜,那就罢了!” 难道她能说崔容错了?崔颜夺了她十二年的富贵荣华,父母姐妹,崔容讨厌她那才是很正常的。这就像是拧不开的结,只能看时光能将这疙瘩消减不。 只是…… “容姐儿,日后我不强求你与颜姐儿多么的手足情深。不过我希望,出了崔府的门,你们都要知道,你们是姐妹,是手足,要互相爱护,你们可是明白?” 她扫视了崔容和崔颜一眼,其中的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崔容道:“祖母放心,我会记得您的话的。” 老太太面露倦色,站起身来,道:“我就先回去了。” 走到崔瑾身边,她低头看了一眼,沉声道:“瑾哥儿,我希望你能记住。颜姐儿是你的姐姐,可是容姐儿同样也是,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亲生的弟弟,竟然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险些害了自己的性命。 看了一眼对崔瑾狼狈模样无动于衷的崔容,老太太心里忍不住叹息,也难怪崔容越来越尖酸了。 第一次,老太太在想,她对崔容,以往是不是太严厉了? * 早上这么闹了一场,崔容连早饭都没吃,见崔李氏面露倦色,她扶着她让她躺下歇息,这才回来自己的揽容院。 昨夜刚下了一层雨,青石小路上却已经被下边的婆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不见水迹。 崔容身上裹了一件鹅黄色绣红梅的披风,脖子那里还围了一圈软绒绒的白兔皮毛,衬得一张瓜子脸更显小巧。唇红齿白的,在这萧肃的冬日里就像是探出头的春枝儿,俏生生的。 崔容很怕冷,以前大冷天的为了生计她就要做豆腐,俗话说人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崔容便占了这最后一苦。大概是操劳过度,她的身子也坏了,极为怕冷,一到冬天整个身体都是冰冷的。 回到自己的揽容院,屋里伺候的秀丽和秀春还有月牙和月清四个二等丫头急忙捧了热茶,拿了熏热的衣裳,端了热水过来。 添香摸了摸她的手,有些担心的道:“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冰?” 待她在热水里边净了手,又塞了一个赤铜螭纹手炉在她手里。 屋里地下烧了地龙,四周还摆着三个火盆,崔容捂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脚都热了起来。 崔容卸了钗环,只在发间别了一朵白色雪莲绢花,在花瓣上饰以一颗颗米粒大小的珍珠。 崔容踢掉鞋子盘着腿坐在榻上,舒服的舒了口气。 “姑娘,奴婢立刻就让人把早饭摆了,是在屋里用还是外间?” 昨夜崔容虽说没有做噩梦,不过睡得也不甚安稳,如今放松下来,便觉得疲倦了,靠着引枕歪在榻上。为了透气,软榻靠着的窗户被打开小小的一条缝,墙角种了几株黄色的腊梅,正伸着枝头往屋里来。 崔容伸手戳着那娇嫩的腊梅花瓣,随口道:“别麻烦了,就在榻上支了桌子,就这么吃便是!你们几个也别伺候我了,不是也没进食?快些下去填饱肚子吧。” 以前即使是对着这些丫头,崔容也不甚亲近的,俗话说高门丫鬟不逊外边小家碧玉,崔容心里的自卑总让她对上几个丫头也不甚开心,总觉得她们怕也是瞧不起自己的。不过走了一遭,她却能看得清了。 就算自己以往有多么不堪,可是她是姑娘,便是能掌控她们生死自由的人,添香她们始终只是丫头,与她们相比,那是掉价了。 早饭不过一碗枣儿碧粳粥,熬得浓稠,并一碟蒸得白白胖胖的豆腐皮包子,再配小菜,一张不大的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 崔容是真有些饿了,拿着勺子先吃了两口粥,粥里的枣儿去了核,吃起来带着几分枣的甜香。吃了几口热粥,便觉得空荡荡的胃里服帖了许多。 虽然崔容说让她们不用伺候了,不过添香等人又怎敢放肆,只静静侍立在一旁,瞧着崔容的神色,为她布菜。 崔容虽然想再多吃一些,不过总归肚子就这么大,剩下的菜便让添香她们拿下去分了。 吃了早饭,云珠给她捧了一碗杏仁茶,崔容让她下去吃饭,屋里只留了四个二等丫头伺候。 在榻上歪了一会儿,崔容站起身来往卧室走,丫头月牙忙给她打起紫竹圆珠串门帘。 卧室里用一扇五开的蜻蜓荷花图屏风遮住了外边的视线。 “姑娘可要小憩片刻?” 秀春问。 崔容打了个呵欠,点点头。 秀丽忙去铺床,秀春便伺候她解了头发,月牙去检查了窗户,若是打开必要关上的,还不能关紧了,等下要移过火盆进来,可不能捂着。 月清则下去灌了一个汤婆子塞被窝里,等崔容解了头发,脱了衣裳钻进被窝的时候,被窝里边已经被汤婆子热得暖乎乎的了。 真舒服! 崔容舒服的喟叹了一声,秀春将四层的粉色轻纱帐子放下来,抬了一个杌子在床下,坐在那里守着。 第七章 崔瑾是被下人抬回自己的院子的,甫一进院,他院子里伺候的丫头便簇拥了过来。 打头的是一个穿红着绿的丫头,鹅蛋脸,眼如水杏,生得很是貌美,身材丰润,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段都是出挑的。崔瑾一进屋她便哀哀切切的扑了过来,泪水涟涟。 “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屋里另一个丫头斥了一句,只见这丫头穿了半旧不新的蜜合色褙子,唇不点而朱,模样有几分寡淡,但是皮肤却很白,倒是耐看。她先刺了一句那哭泣的丫头,然后便里里外外的张罗起来。 先让院里的丫头去外边让人叫了大夫进来,又让丫头给崔珏捧了热茶上来,并着点心。那种镇静自若的模样倒是让屋里丫头来来往往也不见乱,倒是有条不紊的。 崔珏见了心里倒是暗自点头,还好屋里还有个得用的。 这两个丫头都是崔瑾身边的大丫头,那貌美的丫头名唤桃夭,后边这位颜色寡淡的叫卷耳。除了二人之外,崔瑾跟前还有两个丫头伺候,分明唤绿衣和葛覃。 “奴婢这不是担心少爷吗?这才忍不住落泪,不似卷耳姐姐,见着少爷这番模样,竟还能冷静。我啊,始终是比不过你稳重。” 这话,是当初崔李氏对她二人的评价。如今放在这,却怎么听着都有两分讽刺。 卷耳不欲与她争吵,瞧着崔瑾后背那一道道鞭痕,顾及着崔珏在,也没说什么。 崔瑾这屋里,便是她们二人体面不同其他人,那是一个是老太太赏的,一个是崔瑾亲娘崔李氏赏下来的,两人的身份其他丫头都知道。那是以后,让崔瑾收房用的,教导他知人事的,其他丫头自是不能比的。 这高门里边,都有不成文的规矩,府上的少爷年纪到了,便会有丫头伺候他男女欢爱的。这样的丫头,日后说不定就被收了做姨娘,即使做不成姨娘,在少爷面前那也是顶有体面的。 卷耳不应话,屋里倒是瞬间安静下来,崔珏坐在床边。不同崔瑾色若春晓之花的精致,他模样生得俊郎却又冷硬,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有所觊觎。桃夭哭了几声,却是慢慢止住了哭声,伏趴在床头只觉得不知如何才好。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正巧,守门丫头脆生生的嗓音让她寻了台阶来,站起身来道:“可是来了!” 然后飞快走出去,等出了卧室,她终于忍不住长舒了口气。这四少爷也忒吓人了些,和他共处一室,简直气都喘不顺了。 大夫来诊治了一番,还好没有伤筋动骨,不过是皮外伤,抹了药过几日便好了。只是这段日子,他还是会遭些罪,晚上只能趴着睡了。 有崔珏在,桃夭也不敢凑上前来,躲到了隔间去。 卷耳拿着金疮药上来欲给崔瑾抹药,却被崔珏接了过来。 伸手慢慢的给他抹着药,崔珏冷声道:“你倒是能耐了,幸亏容容没出什么事,不然,到时候,可不是几鞭子的事情。” 说着,他死死的按了一下手下的伤口,惹得崔瑾一阵痛叫。 崔珏收回手,满意的看他疼出一身冷汗,斥问道:“你知错了吗?” 崔瑾自来怕自己这位兄长,缩着脖子,小声嘀咕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当时真的只想教训她一下。谁知道,她竟然不会泅水,后来我不是跳下去把她救上来了吗?” “到了如今你竟然还不知悔改,崔瑾,我对你太失望了。” 崔珏语气是冷淡的,却让人骨子里都泛着凉,崔瑾打了一个哆嗦,小小声的道:“我错了。” 他被老太太宠得厉害,从小就没示弱过,他心里自然是知道自己错了的,只是碍于少年自尊,一直说不出口而已。 崔珏叫药瓶递给身边的卷耳,走到一旁的架子上净了手,复又坐回凳子上。 “你知道你做的是什么吗?”崔珏忍不住叹息,他当初便有怀疑,如今肯定只觉得心里五味纷杂。 “落水之后,容容便病了两个月,秋水寒凉,你竟也下得去手。我不知道,我的亲弟弟,竟然是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对自己的亲姐姐,竟然下得去如此狠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道:“崔瑾,你让我觉得可怕。” 崔瑾顿时急了,撑起身子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想害她的,那时候我只是太生气了,她抢了五姐姐的亲事,惹得五姐姐难过,我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她还不认错,我就急了,忍不住推搡了她一下,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这么一推,她就掉进水里了。 “抢了崔颜的亲事?”崔珏冷笑一声,道:“你便是这么觉得的?” “崔家与齐家的亲事,定的本就是嫡亲的姑娘,崔颜是什么?她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占了容容的位置。容容,那才是你的亲姐姐,她才是我们府里嫡亲的姑娘。这门亲事,本就是她的,又何来抢一说?” 他待崔瑾向来也是很纵容的,难有这么生气的时候,气得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崔瑾,莫怪容容不想要你这个弟弟。从她进府至今,你便从来没有把她当姐姐看待,你一直都在伤害她。” 崔珏知道崔容心里大抵是有些委屈的,可是他从来没想过最大的伤害会是来自于,她最亲的亲人。 站起身来,他看着崔瑾的目光很冷,冷到了极致,淡淡的道:“你以后,便离她远些吧,不要再伤害她了。”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崔瑾坐起身来,讷讷的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难过,又委屈。 他知道错了的,当看见崔容落水之后,他就知道错了的。只是,他只是说不出口而已,他不是故意的。 崔珏发怒起来,根本没人敢开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到他离开了,桃夭才敢进来。 见崔瑾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忍不住开口道:“少爷,四少爷怎么能这么说您呢?六姑娘是他的妹妹,您也是他的亲弟弟啊?而且,奴婢瞧着,五姑娘本就比六姑娘好太多了,也难怪您会喜欢五姑娘比……哎哟……”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肚子一痛,竟然被崔瑾一脚踹在肚子上。这一脚是崔瑾盛怒之下踢出去的,桃夭直接被踢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只能抱着肚子哀哀的叫。 崔瑾却并不息怒,指着她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编排主子的?滚出去!” 他发起怒来,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指着桃夭一个劲的叫她滚。 “少爷,您别生气了,仔细您背后的伤!” 卷耳连忙上来安抚,给屋里伺候的绿衣和葛覃二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将人半掺半扶的带了下去。 “少爷,您快趴下,让奴婢给您上药,您的伤口又裂开了!” 卷耳急忙扶着他趴在枕头上,他后背刚才抹了金疮药的伤口被他挣裂开来,后背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卷耳一边给他抹着药,一边道:“您也真是的,就算生桃夭的气,也别作践自己的身子啊。” 崔瑾气呼呼的,道:“谁让她胡言乱语的?” 说着,他自个儿沉默了半晌,嘟囔着问:“你说我是不是对崔容差了点啊?她这次,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她说,她不要我这个弟弟了。” 说着,他自个儿就先委屈上了。 哪里是差了点,是人都看得出来您不喜欢她。不过,没想到六姑娘竟然能说出这么狠心的话来? 这样的话,卷耳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只小声哄道:“奴婢瞧着,六姑娘,是极喜欢您的,上次做了一碟杏仁豆腐,还惦记着您,让人给您送了过来。只要您诚心认错,六姑娘,自是会原谅您的。” “是这样吗?” 崔瑾有些不确定,他还记得刚见到崔容的时候,瘦瘦小小的,她穿了一件雪白绸绫的衫子,眉目秀丽,垂着头,只有发间别着的一朵白花特别显眼。当时就那么一眼,他就确定了,这个,是他的同胞姐姐,他们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当时他心里就想着,啊,这就是我的姐姐了。 他也是想过对她好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做。他还来不及对她好,便听到了她刻薄崔颜的消息。他和崔颜相处了十一年,崔颜待他更是极好,两人感情自是亲密的。 当时他只凭着一口气冲到崔容面前斥问她,没想到最后二人却吵了起来,不欢而散。可是,后来他们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卷耳看着他沉郁的表情一叹,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了六姑娘之后,自家少爷兴奋的找了自己最爱的一块白玉玲珑玉佩,说要送给她。可是后来,却是一言难尽。 抽抽鼻子,崔瑾小声道:“是我待她差了。”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可是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对崔容实在是有些不好。有时候她也不想发脾气的,只是看着崔容似是嘲讽的表情,就忍不住脾气和她吵起来。 “啊!” 将头埋在枕头里,他忍不住烦躁的叫了一声。 第八章 崔容身子骨有些差了,又是大病初愈,虽然出去也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回来第二日也有些发热。 添香不敢耽搁,去禀了崔李氏,崔李氏忙让丫头拿了自己的帖子去请大夫来,便带着丫头来了揽容院。 “昨日不是好好的?怎么又发热了?” 一边往里走,她一边问添香。 添香答道:“是奴婢粗心了,没有照顾好六姑娘。昨儿晚姑娘精神就有些恹恹了,奴婢还以为她是困倦了,哪知道今晨一看,竟是发热了。” 崔李氏看了她一眼,道:“你在我身边便是个妥帖的丫头,因而我才让你来伺候容姐儿,这回的确是你疏忽大意了。” 添香垂首道:“奴婢有错。” 丫头掀起粉色珠儿串成的门帘,崔李氏敛了脸上的微怒,提脚走了进去。 “容容!” 撒花水绿的被子里,崔容一张脸生得又白又嫩的,如今脸色微红,便格外的显眼,像是抹了上好的胭脂,既美又艳,却又透着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来。 “容容?容容?” 崔李氏坐在床边,一颗心揪成一团,难受极了,柔声唤了两声。 崔容睁开眼,眼里晕了一圈水光,显得眼睛格外的亮。 “娘!” 她叫了一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崔李氏一把握住,她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软软的道:“娘,我好难受。” 她的手指细长,像是水葱底下那白生生那一截,看着极为漂亮精致。可是握在手里。你才会发现她手心厚厚的一层茧子。 崔李氏抚着她手心的茧子,心里只觉得苦,扯出笑来,她放柔了声音,小声问道:“哪里难受?娘在你身边,别担心。等下大夫来了,吃了药,你就会好的。” 崔容只觉得呼出的气都是炽热的,她无力的抓了抓崔李氏的手,撒娇道:“娘,你陪着我,不要走。” 崔李氏忍不住笑,伸手抚着她额间微湿的青丝,道:“娘不走,娘会一直陪着你的。” 崔容嗯了两声,对她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夫人!” 丫头绿瓶端着一碗奶,子糖粳米粥上来,崔李氏接了过来,让她们将崔容扶起来,在她身后放了一个鹅黄色绣红花的引枕。 崔李氏舀了一勺粥吹凉了,道:“容容,先吃些东西吧。” 崔容如今身体正不舒服,食欲不振,一点也不想吃什么,不过对着崔李氏殷殷一双眼,还是勉强吃了几口。 不过吃了半碗,她便摇头不吃了,崔李氏也不勉强她。 大夫正好来了,是国公府常叫的徐大夫,徐大夫已是半百年纪了,不过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仍是老当益壮。 崔李氏让丫头把五层粉纱的帐子放了下来,这才让徐大夫进来,客气道:“徐大夫,麻烦你了。” 徐大夫拱手道了一句:“夫人客气了。” 云珠抬了圆凳在床边,徐大夫坐下,添香伸手将崔容的手拿了出来。 待徐大夫诊治完毕,崔李氏迫不及待的问:“徐大夫,六姑娘如何了?” 徐大夫道:“夫人且安心,六姑娘不过是染了风寒,等会儿我开张方子,让她服了药睡一觉便无事了。” 崔李氏忍不住放下一颗心来,却又听徐大夫道:“不过六姑娘身子骨并不强健,还是得仔细调养才是。” 崔李氏颔首,唤了添香将人送出去,又让云珠和云袖下去熬药。 那药里大概有安眠的成分,崔容吃了药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屋里顿时没人敢说话,突然外边传来有些急切的脚步声,珠帘掀起,便见还穿着朝服的崔垣大步走了进来,一进来便问:“我听崔勇说容姐儿身体有些不好,这是怎么了?” 崔李氏急忙站起来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让他小声一点。 “容姐儿已经睡了,你别吵了她。” 崔垣走过来,崔容躺在床上,一张巴掌大小的脸陷在枕头里,显得格外的小,皮肤白得几乎能看见她皮肤底下的青筋。 “丫头是怎么伺候的?” 崔容经常是一副高傲仰着头不肯服输倔强的模样,这还是崔垣第一次见到她这么脆弱的模样,就像是玉雕的人,轻轻一碰,就怕碎了。 崔李氏吩咐添香好生伺候着,和崔垣出去说话。 “……大概是昨天在外边吹了风,受了凉,早上起来就有些发热,刚才徐大夫过来看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她刚吃了药,才睡下了。” 崔垣忍不住皱眉,道:“她的身体怎么这么弱?” 说到这,崔李氏忍不住悲从中来,落了泪。 “是我们的错,徐大夫说她内里耗损严重,以前大概是操劳得很了,身子骨比旁人就弱。你没看见,刚才我握着她的手,她手心是一层厚厚的茧子。谁家姑娘不是捧在心尖上,精细养着的。可是我家容姐儿,打小就受了这么多苦。” 崔垣心里微震,心里忍不住也有两分心疼,又见崔李氏哭得双眼红红的,忙安抚道:“你快别哭了,如今容姐儿也回来了,日后我们就多多疼惜她。” 崔李氏瞪他,道:“可是我瞧你对她可是凶得很,你心里就知道崔颜,哪里把她放在心上了?她才是你的亲闺女。你真要把她推得远远的,让她对你这个父亲死心你才甘心吗?” 崔垣有些不自在,道:“她是我亲闺女,我自然是疼惜她的。” 崔李氏捏着帕子拭泪,道:“既然疼惜她,那你就别在她面前和颜姐儿那么亲近,她会难受的。” 哭也是一门学问,有的女人哭起来只让人觉得狼狈,可是有的女人,哭起来却是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崔李氏便是第二种女人,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生了一张妩媚动人的脸,虽然现在大家更爱端庄模样清雅的姑娘,但是对男人来说,这点就不适用了。 果不其然,看她掉着眼泪,崔垣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叹道:“颜姐儿好歹也做了我十一年的女儿,我也是把她当成亲女儿看了,怎么能因为容姐儿就待她不好了呢?” 崔李氏瞪了他一眼,嗔道:“你把颜姐儿当亲儿,难道我就不是吗?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等狠心的人,这么轻易就能舍弃我们十一年的情意?只是,我家容姐儿吃了太多苦,我看着心疼啊。你昨日也看见了,她有多讨厌颜姐儿?” 说着,她顿了顿,盈盈一双眼看着崔垣,道:“元熹,我们的女儿,我心疼。就算我求你了,往后你待容姐儿好些。” 崔垣有些烦躁,道:“我待容姐儿难道不好?她和颜姐儿我都是一样的。” 他自来是觉得自己很公平的,待姑娘儿子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就是一样的,容姐儿才觉得难过。” 崔李氏昨夜想了很久,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她自以为自己对崔容已经面面俱到了,可是,却还是无知无觉中伤害了她。 “容姐儿,她才是我们的女儿,你待她,应该比对谁都好,包括颜姐儿。而且,难道你不是看颜姐儿那样都好,偏偏却对容姐儿百般挑剔。” 正是崔颜太出色了,总让人拿崔容和她对比,可是崔容又怎么比得过?就算是崔垣,有时候也会想,崔颜怎么就不是自己的亲闺女呢? 崔李氏叹道:“在容姐儿心里,你这位父亲,大概只是颜姐儿的父亲,而不是她的。” 崔垣浑身一震,崔李氏这句话像是一个惊雷落在他的头上。 容姐儿心里,自己这位父亲就是这样的吗? 第九章 崔垣第一次对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反思起来,正拧眉想着,就听见崔李氏叫了一声:“容容。” 他微愣,扭头看去,身后崔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的,穿着立领素白的中衣,外间披了一件月白缠枝纹的衣裳,一张脸隐在珠帘后边,让人看不大真切。 “你怎么起来了?” 崔李氏快步走过去,丫头急忙给她掀起帘子,她伸手扶住崔容,扶着她往里走,念叨道:“自个儿的身子,你也不知道爱惜,还穿得这么少。” “屋里烧着火盆,一点也不冷了。” “哪里就不冷了?等你病情加重了,你就知道苦头了。” …… 两人进了屋,说话的声音逐渐模糊了,崔垣脑海里崔容凉凉的目光,挥之不去。 崔容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凤眼星眸,浓眉如画,一双眼水亮莹泽,此时大概是身体不适,眼里像是含了一圈水光。而刚才,那双和崔李氏如出一辙的凤眼,看着自己,却是毫无波动,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容姐儿说他不要崔瑾这个弟弟,莫非,她连自己这个父亲也不想要了? 想到这,崔垣心里咯噔一声,却又觉得怎么可能呢?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崔垣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得劲。 “崔勇啊!” 他叫了跟在自己身边的总管,道:“我记得上次宫里赏下来的那套点翠头面,搁哪了?你去找来给六姑娘。” 他想起昨天老太太说的,几日不见容姐儿出落得越发好看了。想着崔容那张粉团一样的脸,崔垣心里忍不住点头,有些自豪。自家闺女,的确是生得好看。 崔勇听着他的吩咐,有些吃惊。这套点翠头面他是知道的,宫里容妃娘娘赏下的,做工极为精致,上边的点翠工艺,珍贵至极,上边镶嵌着华贵的红宝石,整套头面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套头面,就连五姑娘颜姐儿也喜欢得紧,还开口向崔垣讨要过,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崔垣没答应,只给了她一套赤金头面。 如今,竟然舍得拿出来给六姑娘! 崔勇心里吃惊,面上却没露出这种情绪来,应了出门去,亲自去将这套头面取来。 崔垣在屋里走了两步,然后做到屋里圆桌边的圆凳上。 不过才初冬,其他院里还没烧火盆了,可是揽容院连地龙都烧起来了,崔垣坐了会儿就觉得热了。 崔勇去崔垣书房取了点翠头面就往揽容院走,那头面用一个红漆雕牡丹花的檀木盒子装着,刚从书房出来没走几步,就见五姑娘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青衣长褙子的丫头。 “崔总管。” 崔颜说话细声细气的,温温柔柔的,她问:“父亲可在屋里?我这几日刚画了一幅画,想给父亲看看。” “倒是不巧了,五姑娘,老爷他不在书房了。” 崔颜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道:“是吗?那还真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她目光落在崔勇双手捧着的盒子上,眼里光芒微动,未语先笑,问:“崔总管拿着的是什么?是父亲要的吗?” 崔勇道:“没什么。五姑娘,老爷那儿还等着我送东西过去了,奴才就不和您多说了,先行一步啊。” 崔颜笑着让开路,道:“那我就不耽搁崔总管你的事了。” 目送崔勇离开,崔颜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来,吩咐身边的丫头,道:“你去打听打听,崔总管拿着东西要去哪。” “奴婢明白!” 外边飘着零星的雪花,崔勇过来的时候恰好遇上带着小厮刚下了学回来的崔珏。 “四少爷!” 崔勇连忙行礼。 崔珏披着宝蓝色滚边的披风,里边着了对襟直领的锦袍,形容匆匆。(形容:古意容貌神色) 崔珏一手在前,一手负在身后,身姿挺拔如青松,问:“崔总管,你不在我父亲身边伺候,怎么在这?” 这是去揽容院的路,崔勇笑问:“三少爷可是要去看六姑娘?老爷和夫人也在那了,奴才正是得了老爷的吩咐,去书房取东西了。” 崔珏微微颔首,转身走在前头,边走边问:“我听说六姑娘身体不适?如今如何了?” “夫人让人请了徐大夫来看过了……” …… 崔珏进了揽容院,进了里屋就看见坐在那里的崔垣,连忙走上前去与他行礼。 崔垣看他一身打扮,道:“你这是刚回来了,就往这赶了。” 崔垣身边跟了两个小厮,也做书童,伸手给他解了外边沾了雪的披风,崔珏道:“容容身子骨弱,我心里不放心,过来看看。” 崔垣忍不住道:“你倒是个好哥哥,也没见你对颜姐儿这么上心过。” 他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的陈述而已。说来也是奇怪,以前大家都还以为崔颜是真的五姑娘的时候,那时候崔珏对崔颜就不怎么亲近。说他便是这么一个冷情的人吧,但是自打崔容进府之后,他却是对崔容百般爱护宠溺,端的是一副好哥哥的模样。 果然是血脉相连吗? 也就这么一个解释了。 “老爷!” 崔勇将装着点翠头面的檀木盒子递了上来,崔垣拿了过来,将盒子打开,只见里边点翠红宝石头面,漂亮极了。 崔珏问:“父亲你这是要给容容的?” 崔垣将盒子盖上,道:“容姐儿也是大姑娘了,也该打扮起来了。” 说着,想起以前崔容的梳妆打扮,他觉得眼角跳了跳,有些头疼的道:“我干脆给容姐儿请一个教养嬷嬷吧。” 姑娘家梳妆打扮那也是一门学问,更别说其他的行为举止了。因而,很多人家都会请教养嬷嬷上府教导姑娘们规矩。 下边人泡了热茶上来,崔珏端着喝了一口,肚子里顿时就暖了起来。 “请一个教养嬷嬷,那也是可行的。” 说着,他搁下茶盏,站起身来,道:“我去里边看看容容。” 里边便是崔容的卧室,崔珏让丫头进去说一声,等听见里边传来崔李氏的唤声,这才走了进去。 崔垣在凳子上坐了会儿,终究还是坐不住,也跟着进了卧室里边。 第10章 到了午膳时分,崔国公府里的大厨房便热闹了起来。大厨房分开一共有三个厨房,府里除了老太太那里设了小厨房,阖府上下四房人的饭菜都是这儿做的。因而外边天寒地冻的,这厨房里边却是热气蒸腾。 炒菜的厨娘,烧火的丫头,切菜的婆子……厨房里的一个个忙得跟螺旋似的,脸上身上出了一身的热汗。 李大家的穿着青色棉质褙子,她生了一张圆脸,长得白白胖胖的,未语你在她眉梢眼角都能看见些许笑意,很惹人好感。 她是崔李氏的陪嫁丫头,后来嫁给了老太太身边李嬷嬷的大儿子。那李嬷嬷是老太太身边伺候了二十几年的婆子,体面不同其他婆子。而李家更是国公府家生子,李大家的嫁了过去,当时惹了不少人羡慕。 而没过几年崔垣接了崔国公的位置,崔李氏掌了后院,便让她管了这厨房,做了厨房掌事的。不过除了她之外,另还有两位妇人同她一起,都是这厨房的掌事。 厨房里布满了油烟,今日李大家的才换了新裁的衣裳,自是不愿进去脏了裳裙,便坐在门口,廊下支了一张小桌,摆了一壶茶,一碟瓜子,磕着瓜子悠悠闲闲的看着其他人忙活。 午饭做好了,各个房各个院子的丫头都一个个的过来提午饭。 院子里顿时就热闹了起来,来提饭的丫头无论是谁见着她对她都是亲亲热热的,这让她颇为自得。 她这一辈子,命好,伺候了一个好主子,嫁了一个好相公,如今日子过得和美,还掌着府里厨房,谁不能说声好? 正磕着瓜子,便见院子里进来三个丫头,一个丫头葱绿衫儿,柳黄裙,另外二人却都是一水儿的红绫袄,青缎掐牙比甲,下边一条素白罗裙的丫头,青春明媚的,瞧着就让人觉得鲜活明亮极了。 见着三个丫头,李大家的瓜子也不嗑了,将手里的瓜子放下,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哟,春菱姑娘、云珠姑娘、云袖姑娘今儿怎么来这儿了?怪不得我今儿早上醒来就听见窗外有喜鹊在叫了,还说今日莫是有喜事,还真是准了,原是三位姑娘过来了。” 李大家态度热络,春菱只是微微翘起嘴角,道:“妈妈抬举我们了。” 又问:“午饭可是做好了?今儿老爷夫人还有四少爷都在六姑娘那儿用饭,这饭菜可是马虎不得。” 李大家的诶了一声,道:“早就开始做了,不过这饭菜要刚出锅的才热乎好吃,还在灶上了,我这就让人装上。” 春菱三人走到厨房门口,李大家的将人拦了,让丫头抬了三把椅子上来,道:“厨房里边烟火味重,别脏了你们三位的衣裳,就先在这坐坐,我让丫头给你们拿点糖吃。” 一碟做成梅花样式雪白点红的点心,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李大家的笑道:“听说六姑娘这两天没有胃口,这是我新琢磨出来的点心,三位姑娘尝尝味道可还好?” 云珠和云袖看向春菱,春菱是崔李氏身边亲近的大丫头,为人自来稳重。她瞧了一眼,便笑道:“这点心做得倒是精致。” 又与云袖二人说:“李妈妈做点心的手艺我早就听王嬷嬷说了,只是李妈妈轻易不下厨,你我今日倒是沾了六姑娘的光,得以一尝。” 李大家闻言笑容更为真挚了,作为崔李氏身边的大丫头,春菱什么好吃的没尝过?李大家做的点心又怎么可能没尝过,不过这样恭维的话,就算知道是假的,听着也让李大家的觉得贴心。 厨房的婆子将装好的食盒递了过来,一共装了两个食盒,都是红漆雕梅花的,李大家的问:“三位姑娘可觉吃力?不然还是让丫头帮你们送过去吧。” 春菱就笑,道:“又不是什么精贵的人,这点东西我还是受得住的。” 又询问的看了云袖二人,云珠忙道:“春菱姐姐说的是,妈妈实在是太客气了。” 李大家的便不再多说,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让三人等等,转身风风火火的进了厨房,很快又出来,手里拿了三个宝蓝色荷包,塞在她们三人手里,道:“这是刚做的糖,三位姑娘拿着吃。” 春菱率先接了过来,道:“谢过李妈妈了。” 见她接下,云珠和云袖才收了。 回去路上春菱提点她们二人:“……李妈妈是夫人的陪嫁丫头,你们二人倒是可以与她亲香亲香,厨房另外两个妈妈,却是不一样。” 三人提着食盒回来揽容院,将午饭摆了桌,四位主子这才净手入座吃饭。 崔容也从床榻上起来了,里边素白立领绣竹暗纹的中衣,外边一件浅紫绣折枝梅花襦裙,发间不饰钗环,她脸色有些白,但是精神头看起来却还不错。 崔李氏有些担心,道:“不然你还是去躺着吧,不必陪着我们的。” 崔容一双眼却很亮,像是盛满了夏夜里的星河,她笑道:“娘你且放心,刚才小睡了会儿,我倒是觉得舒服多了。而且从我入府,我们还没这么聚在一起吃过饭,我这揽容院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她是五月前进府的,安安静静的进来,府上倒是让四房的人都聚在一起吃了饭,也算是让她见见家里的亲人。 不过后来,却是与他们没什么交集,府里有十位姑娘,大家一起长大都是相熟的,可是加了她这个外来的,就热络不起来了。 十位姑娘嫁了三位,其余七位除了崔颜,只在刚开始来看过她,后边连面也没见上。而崔容呢,又不好意思主动前去求见,五个月了,她与其他姑娘见面的次数竟然没超过一个巴掌。 这揽容院也因此经常是冷冷清清的,都是崔容一个人笑,一个人哭,一个人吃饭,竟是从没这么热闹过。 崔李氏突然就知道了自己的疏忽,都是如花的姑娘,整日一个人待在屋里,再美的花,也会枯萎的。 她忍不住心疼道:“过几日你三舅舅成亲,你与我一道去吧。也别整日待在屋里,好好的姑娘,可别闷坏了。” 崔容想了想,上辈子她倒不记得有这一出,好像她的病一直拖到来年才好,自然没有参加自己三舅舅的婚礼。 想到这,她满口应下,对着崔李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刚好我也该去拜见外祖父母还有舅舅舅母他们。” 进府五个月的时间,她还没出过国公府的门了。当然,上辈子她是见过母亲那边的亲人的。比起国公府,外祖父母他们却是最让她感觉到亲情的。 想到这,她脸上的笑更甜了。 崔容以前不爱笑,就是笑也是含蓄羞怯的。可是实际上,她的性格是很明媚大方的,如今舍了那些包袱,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她笑起来,就像是春日枝头最开始的那朵桃花,粉嫩嫩的,乖乖巧巧的,只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欢喜。 崔垣拿着筷子咳嗽了一声,看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只是唯独自家姑娘低着头,拿着筷子戳着碗里蒸得晶莹剔透的粳米,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开心了。 “容容也是大姑娘了,那日怎么也要好好打扮一下,刚好戴了这套点翠头面过去,绝对会是那天最漂亮的一个。” 崔李氏问:“是宫里容妃娘娘赏下来的那套?” 崔垣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期待的看向崔容,矜持的点了点头:“正是。”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崔容却没有半点动容,更甚有些兴致缺缺,随意的瞥了首饰盒一眼,道:“谢谢父亲。” 崔垣顿时就有些失落了,满心以为可以得到自家姑娘同样甜甜的笑的,没想到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第十一章 崔垣心里有些不得劲,崔容是他姑娘,他心里自然也是惦记的,不过他总归是男人,常年都在前院,和女儿相处的时间也不多。 且崔容进府之后,府上人都道她性子跋扈,欺负上头的姐姐颜姐儿,作为父亲的,都要一碗水端平,多宠了谁都不好。容姐儿犯了错,自然是要罚的,别以后养了个骄纵的性子,不讨人喜欢。 不过崔容对他这位父亲态度也不甚好,每次见着他她都像是一只小刺猬,小小的姑娘说出来的话就带了尖酸。果然是在外边没有好生教养过,这性子怎么就这么左了?崔垣一心想着把她的性子掰正了,偏偏容姐儿也是倔强的,两人每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 颜姐儿打小就聪明伶俐,又听话讨人喜,这么相比之下,容姐儿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这是崔垣心里经常闪过的念头,对着崔容有时候也会表现出这样的想法来,崔容对他的态度更是偏激了。 病了倒是看起来乖巧可爱! 崔垣心里胡乱想着,看崔容对着崔珏露出娇憨的笑来,取了公筷给他还有崔李氏都夹了菜,唯独将崔垣忽视了。 以前崔容浑身戾气,待谁都一副戒备的模样,便让人觉得不喜欢。可是如今没了身上那种伤人的“尖刺”,她看起来十分的乖巧,还会对人甜甜的笑,笑容能一直甜到人的心底去。 而唯独崔垣没有得到她的笑,这样偏偏就让他忍不住多将心思搁在崔容身上了。这笑容得不到,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崔容还病着,胃口不太好,很快就搁了筷子,只拿着公筷一心给崔李氏和崔珏夹菜,却完全将崔垣忽视了,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 崔垣咳了一下,突然开口道:“我瞧着今天这奶油松瓢卷酥倒是不错,容姐儿吃得也太少了,再吃一个酥饼吧。” 说着,亲自取了筷子给她夹了一个酥饼搁在她身前的小碟子里。 崔容顿时就愣了,又有些手足无措,上辈子求了这么久,崔垣也从未待她如此亲近过。怎得今日,不同以往了。 犹豫片刻,今日崔容终于第一次对上了崔垣的目光,不过她又飞快的垂下了眼睛,细声细气的道了一声谢,表情看起来很是拘谨。 这样的她,无端就让人心疼起来。 崔垣心里忍不住动了动,又拿了筷子来,给她夹菜。 崔容却是眼眶热了起来,心里有所触动那自然是有的。 她上辈子掐尖好强,总想着压崔颜一头。这也不是毫无缘由的,这人人都拿她和崔颜比。 她还记得当时不经意听见府上一个丫头说的话: “……那不是亲儿的气度却是不俗,这本该是亲儿的却是样样拿不出手来,你瞧瞧这六姑娘装模作样的,只以为自己穿金戴玉就让人高看,恁是俗气,不过只是让人耻笑罢了。说来这六姑娘,比起五姑娘,那实在是差远了。” 当时听了,崔容心里难受自是不用多说,她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当即就让婆子将那两个说闲话的丫头捆了,直接就发卖了出去。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总想着让人高看一眼。可是,她学了这么多,只想着身边人能对她说一句“容姐儿做得可真好”,可是到死也没听到这句肯定。 但是,这辈子她歇了和崔颜攀比,为什么其他人待她却大不相同了? 崔颜不明白,心里甚至是茫然的。没滋没味的吃了饭,见她神色有些疲倦,崔李氏忙让她再多歇歇,和着崔垣一道回去了,崔珏也和他们一道。 崔容坐在梳妆台前,神色茫茫然,添香几个丫头看着她目光飘忽,一副失神的模样,对视一眼,心里有些担心。 “姑娘,国公爷心里可是一直惦记着您了,还特意让崔总管给您送了头面过来,您不打开来看看?” 这几日,崔容看起来也有些不对劲,行为举止与往日大不相同,添香总是怕她是不是中邪了。此时见她神色怔仲,无端让人觉得难过起来,忍不住开口道。 崔容回过神,才注意到搁在台上的红漆雕牡丹花匣子。 一手托了腮,她伸手拨弄着匣子的锁扣,轻轻的解了,将其打开。 一瞬间,整个屋子似乎都被匣子里的珠光宝气给照亮了。 那是一套点翠工艺的红宝石头面,上边的翠色极为鲜活,而红宝石更是上好的鸽子血红宝石,红艳艳的,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天,这可真好看。” 云袖性子也有天真,第一个便忍不住赞道。 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漂亮首饰的,崔容的妆奁里便有不少珠宝首饰,都是崔李氏给的,全都是上好的钗环,可是里边的每一样都没有这套头面来得耀眼好看。 崔容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她也是看呆了,可是却不是被惊艳的,而是惊讶的。 这套点翠头面,她见过,不过是上辈子,还是在崔颜的头上。那是在明年年初府上设了花宴,邀京里其他姑娘夫人来赏花,也是为了将她介绍给其他人。 可是,那日明明她应该是主角,可是那日崔颜戴着这套头面,却将她的风头完全强尽了,当时崔颜怎么说的,说是这是父亲特意为她向宫里容妃娘娘讨要的,她还记得当时她的笑容,明媚幸福而又刺眼。 “啪嗒” 崔容忍不住将匣子扣上,添香瞧着她心情不甚明朗的模样,忍不住问:“姑娘可是不开心?” 崔容揉了揉眉心,否认道:“没有。” 她只是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忍不住郁郁。 添香小心翼翼的道:“奴婢瞧着国公爷可是真心疼爱您的,这套头面,当初五姑娘对国公爷讨要,国公爷都没舍得给了,说是日后要给您,让您戴了。” 崔容一阵错愕,忍不住道:“送我?不是父亲特意给崔颜准备的吗?” 添香笑:“您是哪里听到的传言,这套点翠头面,只有宫里才做的出来,当时还是国公爷亲自求了容妃娘娘,说是要给家里的小女儿。当时容妃娘娘还打趣国公爷,没想到他是个女儿奴了。” 崔容更茫然了,讷讷的道:“我以为,以为他不喜欢我了。他对我,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添香闻言,心里咯噔一声,道:“您怎么会这么想?国公爷自然是喜欢您的。您看看这屋里的摆件,当初可都是国公爷和夫人亲自为您挑选的。” 添香万万没想到自家姑娘心里竟然是这么一个想法,也难怪她待国公爷不甚亲近了。想到这,添香有些站不住了,这事情一定要与夫人说说。 第十二章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崔容这风寒,拖拖拉拉的,好几日也不见痊愈,府里其他姑娘便约好一起过来看她,好歹也是姐妹,总不能不闻不问,传出去也不好听。 崔容一直便觉得,这些人活得很累。分明没什么交情,或许私底下还厌着了,可是面上却还要亲亲热热的,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来。 “六妹妹气色看起来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 大房的崔芳坐在榻边,关心的看着崔容,笑意盈盈的。 她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婉转多情,风流妩媚,不过因为从小所养成的端庄得体的气度,这份妩媚却不见半点俗气,只剩令人心醉的动人。 崔容记得,上辈子她参加选秀进了宫,很快就得到了当今圣上的宠爱,还因为她生了一双漂亮动人的眼睛,皇帝给赏了一个“睐”字。 崔容回过神,抚了抚鬓间的碎发,笑容并不亲热,多是礼节性的,含笑说道:“多谢四姐姐关心,也是我的身子不争气,倒让大家为我担心了。” 今日过来看望她的有三位姑娘,二房的四姑娘崔芳,四房的嫡亲姐妹崔月和崔眉。 国公府一共有四房,如今老太太还健在,尚未分家。二房和三房是嫡子,大房和四房却是庶子。不过如今只有大房、二房还有四房在府,三房因三爷授官在外,便带着妻儿一道上任去了。 大房二房四房加起来一共有十位姑娘,前边三位姑娘已经嫁人了,府里还有七位。四姑娘崔睐在七位姑娘之中最为年长,性子更是柔顺稳重,很有姐姐的派头。 “六姐姐,这个给你吃!” 四房的八姑娘崔眉伸手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边取了一颗粽子糖塞到崔容嘴边,糖块特有的甜香顿时涌进崔容的鼻间。 她生得娇憨可人,她只比崔容小了一岁,身量还未长开,头上梳了两个发髻,两边各别了一朵金花,看起来还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 七姑娘崔月吃吃的笑起来,眉目如画,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生得又黑又亮,秀丽雅致。她和崔容同一年,可是却很有少女的模样了,而且身段已经有了女子的风流出来。 伸手戳了戳崔眉的额头,她嗔道:“你以为你六姐姐和你一样贪吃啊,你啊,都是大姑娘了,怎的荷包里不带香花香料,反倒带着一包糖。回去我便要与娘说道说道,你这样子,哪里像个姑娘家。”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小孩子模样啊,要知道,十一岁,已经可以开始议亲了,哪家人会喜欢孩子气得媳妇? 崔芳和崔眉二人是嫡亲的姐妹,底下还有一个庶妹,便是十姑娘了,如今才九岁,名唤崔芸,不过嫡庶向来有别,她们两个自来不喜崔芸,玩也不会带着她一起玩。 最后一位九姑娘,是大房的庶女,崔芳的庶妹,年纪尚小,没有过来。 崔眉还是孩子心性,听崔月要去告状,当时就撅了嘴,一脸不开心的道:“七姐姐欺负人,以后我做的东西,都不送给你了。” 她爱吃,也懂吃,更是每每对于食谱都有新奇的点子,让厨房的人做了,味道更是不错。 崔月捏了一把她的脸,道:“小样,还记仇啊,有了点心不给姐姐,你还想给谁啊。” “我给六姐姐!” 她扑倒崔容身上,扬起圆圆的一张脸,肉嘟嘟的,娇声娇语道:“六姐姐这么好,我做给六姐姐吃,就不给你吃。” 崔容身子一僵,她和其他姐妹并不亲近,一瞬间有些手脚无措,不过心里却很高兴,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头。她上辈子活到二十岁,如今重来一辈子,看着崔月就觉得还是个孩子了,颇有两分长辈的疼爱。 崔芳和崔月都有些惊讶,崔容她们没怎么接近过,只在她进府之后见过一两面,当时就觉得不是一路人,便没了交好的心思。与她们相比,崔容虽然生得好看,可是却毫无气度,行为举止也有些粗俗,后来听说她性子还很骄纵跋扈,更是没了和她来往的想法。 不过如今却感觉她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没了那种色厉内荏的骄纵,她整个人都变得和顺疏阔起来,就像是蒙了尘的美玉,逐渐露出了她本质的美丽来——干净无暇。 崔月嗔道:“你这丫头,可真是忘恩负义,昨日还求着要我那一套细白瓷描金梅花的瓷器,得了好东西,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崔眉皱着眉毛苦恼的想了想,才勉强道:“好嘛,我就原谅你了。” 崔容搂着她,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来。崔眉生得白白胖胖像雪团一样,抱在怀里软软的一团,还带着点奶香味。 她脸上带着软软的笑,眼波盈盈,眉梢眼角都带着细细的笑,颜若朝华。没了往日珠光宝气的打扮,里边一件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外边则是淡紫无袖上襦,腰间系着黄色宫绦,就像一朵清丽无双的花,含苞待放。 崔芳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妹妹,眼里闪过一丝惊艳,笑道:“我觉得,妹妹这一病,倒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好像更加漂亮,更让人亲近了。。” 崔容偏头瞧她,笑问:“那四姐姐觉得是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崔芳一手掩唇,露出一双点漆似的的眼睛来,笑道:“六妹妹气质如华,无论怎样都好。” 三位姑娘待到下晌才走,添香端了煮好的一碗牛**上来,牛**用雪白的小盅盛着,里边放了杏仁去腥气,并着两碟点心搁在小桌上。 看崔容面上含了三分笑,气色好多了,添香忍不住笑道:“多亏了三位姑娘,奴婢瞧着您的气色都好了三分了。” 说着又道:“您啊,就该与府上姐妹多多亲近亲近才是,都是姐妹,来来往往,感情才好了。” 崔容捏着细细的勺根无意识的搅着碗里的牛**,若有所思的问:“添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大有变化?” 添香吃了一惊,看着她的表情,道:“姑娘您,自打落水之后,性子的确大有改变。不过,奴婢瞧着,您倒是变得越加漂亮了。”也让人觉得更好接近了。 如果说,以前的崔容是一朵怒放的玫瑰,好看是好看,可是却容易刺人,现在的她却是一朵雪白的玉兰花,清雅美丽。 添香起初还在想自家小姐是不是中邪了,可是后来仔细打量,姑娘还是那个姑娘,那种骨子里的东西是做不得假的。应该说,现在这个姑娘,丢了身上的浮躁,这才是她真正的性子。 崔容吃了一碗牛**,进了两块点心,她指着盘子里烤得金黄焦酥的点心道:“这点心不错,给三位姑娘都送些去。” 这点心外边烤得焦酥,里边的馅料是果酱,酸酸甜甜的,正是厨房知道她近些日子没什么胃口特送上来让她开胃的。 就像添香说的,都是姐妹,本就该比其他人还要亲近。 吃完点心,崔容歪在绿绸黄花的大引枕上,手上戴了一个帝王绿的翡翠圆镯子,衬得她的手白生生的,指头修长,煞是好看。 她无意识的抚弄着窗下的腊梅,她要想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重来一次,其实与上一世并没什么区别,她还是崔容,其他人也还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重来一次,她的脑袋比上辈子清醒,再不会为了不在乎自己的人将自己弄得连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委屈自己,压抑自己。 “我想过的日子,只是平安喜乐,然后嫁一个好男人。” 这就是她这辈子想要的,上辈子,到死她都没嫁人,不知道被多少人说是嫁不出老姑娘。 第13章 除了还有些咳嗽之外,崔容倒是没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倒是崔李氏不放心她,让添香看着她,连着在屋里闷了五天,见她病情没有反复,这才松口。 崔容在屋里实在是呆得闷了,还好崔眉和崔月两姐妹这几日倒是常过来陪她。崔眉贪嘴爱吃,崔月喜好风雅,善诗书。 崔容没念过什么书,没有回到国公府之前,她周围的姑娘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她也不觉得什么。可是进了国公府之后才知道,有些底蕴的人家的姑娘都是要熟读四诗五经,习琴棋书画的,就连姑娘身边的丫头也多是认字的,如此没读过书的崔容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上辈子崔容进府之后,在外做客,没少因为这个惹其他他人笑话。国公府府上也有教书先生,教导姑娘们读书写字。崔容后来也跟着一道,但是她以前没什么基础,听得艰难,教书先生却也不管她。 崔容是个好强的,从不示弱。她心里憋了一口气,从千字文开始慢慢的学,那段时间她屋里的牛油大蜡烛废得特别多,晚上只睡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念书习字。 而在这样的努力下,短短两个月,她就赶上了其他姑娘的进度,不过也是因为如此耗损心神,很快她就病倒了,一场风寒险些就要了她的命。崔李氏当时就被吓坏了,日后便不再让她去鹿芳苑了。 崔月带了一本时下闺阁女子中盛传的诗文小书,蓝皮封面,上边写着“二虫录”。 崔容随手翻看了一下,里边录入的是当下的童生学子所作的诗词,其中不乏好诗美文,第一页是一首五言绝句,名为《春》,短短二十字,便已向读者描出来一副副春景清新之图。崔容读了一遍,诗句在舌尖滚了一遍,只让人回味无穷。 崔容看了一眼作者,名叫“子斐”,诗经卫风里曾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看到这个名字,崔容只觉得心口微微紧缩了一下,有些疼。 “六姐姐也识字?” 崔月倚过来,先问了一句,看崔容手下摩挲“子斐”二字,她眼里波光微动,又以手背掩唇吃吃笑起来,语气暧昧说道:“六姐姐喜欢这首?” 崔容顿时觉得手下的字像是染上了烫人的温度,忙的缩回手来。 崔月笑道:“张子斐不但人生得好,文采更是斐然,大家都说明年的科考,他定能考上一个状元郎。如今京里的姑娘们,多有人倾慕于他。不过,这可是六姐姐你的未婚夫,其他人,也只有看着的命了。” 张子斐,子斐是他的字,是慎国公嫡子,永安公主的亲生儿子,皇帝的外甥,更是崔容,名义上的未婚夫。 崔容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又飞快隐去,道:“他可不是我的未婚夫,而是崔颜的。” 大家都知道慎国公小世子张子斐与崔国公的嫡女打小就定下了婚约,两家门当户对,自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只是,后来爆出来崔颜并不是崔国公嫡女,甚至与崔家毫无血缘关系,这门婚约自然是落在崔容的头上。 可是,就算如此,张家也只要崔颜,张子斐的表弟甚至说出她崔容“癞□□想吃天鹅肉”的话来。此话一出,崔容当时颜面扫地,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愿,也不敢出门。 崔容心里冷笑一声,拜张子斐的表弟所赐,好长一段时间,她崔容都是京城的话题人物。不过,他也没落到什么好,崔容气狠了,当时听到他这么说,顺手拿起桌上的花瓶给他脑袋开了瓢。如今想来,倒觉得打得轻了。 崔月看她咬牙切齿的模样,以为她是厌极了崔颜,心中忍不住一叹,又觉得这位六姐姐实在是可怜了些。 明明是崔府的嫡女,可是打小流落在外,吃了许多苦,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偏偏又有一个崔颜在前边,好好的一门亲事也生了波折。想想这府上丫头婆子说的闲话,崔月就忍不住生气,对崔颜更是忍不住心生怜惜。 “六姐姐你便放心吧,二婶婶,绝对不会委屈你的。我听母亲说过,这门亲事,当初订下之时便说的是你,怎么也不会落到五姐姐头上去的。” 这事情当初四房的四夫人便与四老爷讨论过,崔月也听了一耳朵。 崔容笑了笑,就算自家母亲疼惜自己又如何,可是谁让张子斐喜欢崔颜,上辈子,崔颜不就是嫁到了慎国公。到自己死之前,人家夫妻两个还是和和美美的,崔颜还为他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完全在慎国公站稳了脚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 崔月皱了眉,道:“原以为六姐姐你是个开明的,没想到竟也如此迂腐,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来啊,我要的丈夫,那一定是我喜欢的,我才不要嫁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男人了。” 崔容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大胆,她突然就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来。 上辈子崔月倒还真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来,便是她死活闹着要嫁给一个寒门书生,那书生家境贫寒,与她门不当户不对的,二夫人怎么舍得将自家闺女嫁过去。 可是受不住崔月寻死觅活的要嫁,一颗心就扑在那人身上,最后甚至还和那人有了肌肤之亲。崔容上辈子和家里姐妹没什么来往,当时只是听了一耳朵,对其中细节并不清楚。 只是父母总是犟不过孩子,最后崔月还是得偿所愿了,嫁给了那位书生。而崔容最后得到她的消息,便是她的死讯,竟是被她的相公杀死的,只因她发现她的相公在外养了外室,要与他和离。 上辈子和崔月不熟,甚至算得上是陌生,因而第一次见到崔月她才没想来这事来,也只是现在听她说到亲事才回想起来。 这辈子与上辈子不同,上辈子崔月和她没什么交情,发生什么事情,她心里也没多少触动。可是现在不一样,就算凭着这几日崔月和崔眉来看望她陪伴她的交情,这样的事情,崔容怎么可能看见她发生在崔月身上。 不说其他,崔家的十位姑娘模样生得十分的出挑,崔月模样没有崔容好,但也是明眸皓齿,极为出挑,更别说气质如华。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崔容眼波一转,问。 好歹也是姑娘家,说到自己的亲事,崔月脸瞬间就红了,嗔道:“六姐姐问这做什么?可是羞死人了。” 崔容忍不住失笑,刚才说自己她倒是从容,现在话题落在她身上就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说说看,我也给你参谋参谋啊。” “姐姐喜欢有才华的,喜欢读书人,六姐姐!” 一旁正咬着点心的崔眉很不义气的出卖自家亲姐姐,她虽然还是一团孩子气,看着单纯娇憨,可是实际上,却最是通透的,崔月的心思她心里门儿清。 “你胡说什么了!” 崔月臊得很,捡着桌上攒盒里搁着得已经剥好的瓜子仁往她身上砸。 崔眉捡起落在衣裳上的瓜子往嘴里塞,一边说:“我才没有胡说八道了,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崔容眨了眨眼睛,道:“喜欢有才华的读书人·······” 她自个儿先叹了口气,崔月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问:“六姐姐为什么叹气?” 崔容道:“你可是不知道,很多读书人,都是衣冠禽兽,读了一肚子的书,却是最坏的。我跟你说,以前在我们村里就有一个秀才······” 第14章 俗话说乱世重武盛世重文,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喜乐,识文断字,参加科考才是有前途的一条路,多少青年俊才不都是日日盼着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其中既有良才美玉,也有阴险狡猾之辈,这便是人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崔容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说这些读书人都不好。她只能多给崔月讲讲人心有多么险恶,让她日后别轻易被骗了去。 许多读书人饱读诗书可是却是抛妻弃子,面上楚楚,实则衣冠禽兽。 “……反正,四婶婶是你亲生母亲,总归是为你好的。还有四叔,也不会委屈你的,他们的眼光可比你好。日后,你选的相公总要他们过了眼才好。要知道,人们都说,女子嫁人那便是投胎第二次,选着了好相公,好人家,自然幸福美满。可是若是遇上了那等别有所图之人,一辈子那便就毁了。” 崔容说得口干舌燥,就希望日后崔月心里能清楚一些,别识人不清,轻易被人骗了去。好歹崔月她母亲四夫人是个精明的,总不可能委屈了自己闺女,总比她自己靠谱。 一旁巴巴望着她的崔眉胖乎乎的手给她捧起茶:“六姐姐喝茶。” “我们眉儿可真是贴心。” 崔容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之意,崔眉不爱说话,只要给她一盘子点心,一杯茶,她就能坐一天,嘴巴一直不会空着。 崔月被崔容说的吓到了,拧着眉嘟囔道:“那我不要嫁人了,我就陪在父亲母亲身边,就不用投胎第二次了。” 这哪行! 崔容忙道:“嫁人多好啊,有个自己喜欢的人,和他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再生一个大胖小子,这日子多舒服啊。” 她说得认真,一副对这样的生活十分憧憬的模样。 崔月忍不住笑,揶揄道:“六姐姐说这种话,也不脸红。” 添香在一旁听着,此时也开口了,道:“姑娘日后勿要再说这样的话来,传出去,还不知其他人怎么编排您了,对您的名声也不好。” 姑娘家讲究矜持,哪有姑娘家把自己的亲事提在嘴上的。 崔容和崔月相视一眼,默契的不再提这个话题。 崔容对诗词之类倒是没什么兴趣,问了崔月那有什么书,不过是《烈女传》《女训》《内训》《女论语》这女子四书,这四本书姑娘家都是要读的,崔容却是不感兴趣。再问其他,倒有几本从三少爷那儿得来的游记,小说,诗经之类的书。 崔月道:“六姐姐若是有兴趣,回去我便使了丫头给你送过来。不过只有一点,可别弄坏了,日后还要还给三哥的。” 崔容记下,道:“我在屋里也没什么事,倒可看看打发时间。” 两人约好,下晌回到自己屋里,崔月便将书找了出来,一本前朝名为左思的著名大儒中年时期所著游记,一本《诗经》。 崔月身边的大丫头红叶忍不住道:“姑娘,这《左思游记》可是三少爷最喜欢的,还是最珍贵的手抄本,您就这样给了六姑娘?虽说是堂姐妹,亲着了,可若是她不珍惜,那该怎么办?到时候,三少爷怕是会生气的。” 崔月原本还有些犹豫,这《左思游记》是她哥哥崔锐最爱的一本游记,若不是她软磨硬泡,再求了自家母亲,崔锐还不舍的给了。 不过,这《左思游记》写得的确好,是当时左思游学之时所见所闻,然后记录下来的。而左思既然被称为大儒,文采自然不凡,这《左思游记》笔下之景,读来宛若一幅画卷慢慢的在人眼前展开,那人,那树,那花……其中景致,读来让人有一种如置其景的感觉。 崔月也是极爱这本书的,每次看书之时都要沐浴焚香。 而她手里的这本《左思游记》更是左思亲笔所写的手抄本,世上仅存这一本,其中珍贵自然不凡。 “你也说了,六姐姐可是我堂姐,我们亲着了。如今我这儿有这么一本好书,却只拿其他的给六姐姐,这岂不是贬低了你我二人的姐妹情意?” “你也不要再劝我了,拿了匣子过来,给装上,你给六姐姐送过去。” 这书崔月看了好几遍,有的地方闭上眼都能将那词句一一读来。崔月自来不是个吝啬的,这样的好书,自然是要与六姐姐分享的。 红叶没办法,取了个楠木雕芙蓉花的盒子将两本书装了,小心捧着往大房那边走。 “红叶姐姐这是去哪?” 刚出了院子便遇见一个嫩绿罗裙的丫头,红叶便笑:“是寒玉啊,没什么,我不过是得了我家姑娘的吩咐,去给六姑娘送两本书了。” 寒玉是崔颜身边的丫头,崔月和崔颜两人感情并不算亲热,因而身边的丫头也没什么来往,不过点头交的交情。 “便不与你说了,我先走了。” 随口寒暄了一句,红叶匆匆便走了。 寒玉注视着她的背影,眉心忍不住一拧,提着裙摆快步回到落樱院。 落英院是崔颜的院子,院子里边种了不少花草,还特意请了一个懂得料理花草的婆子过来打理,因而落英院的花草长得极好。而且里边种了四季各有的花朵,保证一年四季都能在院里瞧见花儿。如今正是寒冬。院里的红梅伸出枝头,冷香扑鼻,开得红火。 崔颜着了碧青色的鸡心领绣红梅襦裙,里边一件立领竹叶暗纹的中衣,外披一件白色滚边的披风。青丝微挽,既端庄又似一湖碧波,清凌凌的,优雅温柔。 身边伺候着两个小丫头,一人手里捧着白玉碟子,一人则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玉瓶子。 崔颜手里拿着小小的勺子,将红梅花瓣上沉积的白雪轻轻的扫在玉瓶子里,将这积雪收集起来。 大冷的天,两个丫头白花花的手捧着冰冷的玉瓶玉碟,冻得一双手都青紫了。 寒玉走过来,柔声道:“姑娘,这些事便让下边人去做好了,勿将您冻着了。” 崔颜头也不回,遇着开得好的红梅,便摘了花瓣下来,搁在玉碟里。 “融雪煎香茗,这雪昨夜刚落了一层,收集起来泡茶最好不过了。母亲爱茶,等我集了一罐,再给母亲送去。” 寒玉赞道:“姑娘您一片孝心,夫人若是知道了,必定极为高兴的。” 高兴? 再高兴,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也还是隔了一层。 嘴角微翘,崔颜没有说话,寒玉瞧着她的心情并不是很高兴,犹豫了一下,道:“奴婢刚回来的时候见着七姑娘身边的红叶了,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听她说,是七姑娘送给六姑娘的书。” 说着,她顿了顿,叹道:“七姑娘和六姑娘感情倒是好。” 咔嚓! 一枝梅枝被折断,崔颜捏在手里,道:“王婆子这花倒是打理得仔细,这一枝开得最好,不过这花在外边开得好,可是插在屋里,没几日,怕也就败了。” 崔容便是如此,没进崔国公府,她倒是能安稳一辈子,可是进府之后,又能开多久呢? 第15章 崔容上辈子刚开始其实并不爱看书,可是等后来身边没什么交好的人,逐渐感到寂寞之后,她便学会了看书。 《左思游记》是左思游学之时所见所闻,其中美景不胜数,他深有才华,笔下之景一一记下,只让赏读之人真有一种如置其景的错觉。 语言可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许多你没看见的美景,美事,美物……可是通过别人笔下描述,你却好像真的看见了那里的景色一样。 崔容得到这本游记之后看得如痴如醉,捧着书不肯放手,一直看到半夜三更。几个丫头不住的打着瞌睡,屋里的牛油大蜡烛将屋里照得灯火通明,她却越看越精神,没有丝毫要睡的痕迹。 添香拿着剪子将烧点的烛心剪了一小截,烛光颤了颤,下一瞬烛光更加明亮的落在屋里。 勉强打起精神来,添香看了一眼屋里的坐鸣钟,提醒道:“姑娘,时辰不早了,您该歇下了。” 崔容心神全在书本上,闻言只是随口哦了一声,道:“我看完这节就睡。” 这话您这一晚上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如今也还在榻上坐着了。 添香无奈道:“明日可是十五,您早上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再不睡,早上怕是起不来了。” 老太太不是个刻薄的人,下边的儿媳孙子孙女也不要求他们每日晨昏定省的,只要初一十五过来便是。 闻言,崔容终于把黏在书本上的眼睛拔了下来,看到坐鸣钟上的时针摆动,立刻就吓了一跳。 “已经这么晚了?” 她怎么觉得,才刚看没多久,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时辰的确是不早了,崔容即使仍是恋恋不舍,恨不得立刻就将书看完了,也只能作罢。 这书已经有些年代了,书页都泛着黄,但是扔可看出它的持有者对它的珍惜,书上一点褶痕都没有。 崔容小心的把书放在楠木匣子里,梳洗过后躺在床上都还很精神。就算是在睡觉之前,她还心心念念着刚才看过的那一节,那里的风俗人情,那里的山山水水。 世界这么大,真想出去走走,而不是困于国公府的后院里。 熬夜的结果就是第二日崔容险些没有从床上起得来,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菱花镜里边容貌秀净动人的姑娘眉目间掩盖不了的倦色,崔容忍不住皱了皱眉。 绿瓶平日便负责她的梳妆打扮,生了一双极为灵巧的手,见状取了一个描牡丹花的瓷盒,取了里边的珍珠仔细的扑在她的脸上,又拿了胭脂给她抹上。 “姑娘您瞧瞧,这样气色是不是好很多了。” 只施了一层薄薄得粉,脸蛋看起来白里透红,若不细看,实在看不出她眉间的倦色来 崔容笑道:“绿瓶你这一双手可真是巧。” 绿瓶取了口脂给她抹上,见她丰润妩媚的唇瓣染上绯色,这才满意地搁下装着口脂的盒子,一边笑语道:“姑娘您可真是抬举奴婢了,奴婢手再巧,也没有云珠和云袖来得巧。” 要说崔容这屋里的丫头,都是崔李氏亲自挑选的,每个都有所擅长。像添香,便擅长算账识字,管着崔容屋里的金银;而绿瓶则擅长给人描眉弄眼,还十分的会梳头发;云珠和云袖是两姐妹,则最擅刺绣裁衣。 崔容笑意盈盈的道:“你也莫要谦虚,你们几个,谁都是出挑的,想着将来要将你们嫁出去,少了你们四个贴心人,我可真还舍不得。” 绿瓶脸皮子薄,脸顿时就红了,嗔道:“姑娘您便会取笑我们。” 添香让屋里的二等丫头去折了一些新鲜的花过来,粉白的山茶花,黄色的腊梅花,选的皆是含苞待放的,用了花瓶插着,里边加了水,就这么养着。等过几日开了,不用烧香饼,屋里便是一股极为自然地清香。 添香选了几朵开得好的山茶花过来,闻言就道:“姑娘您都没嫁人,奴婢们可不急。昨日奴婢听夫人屋里的明月姐姐说慎国公夫人给夫人下了帖子,让夫人带您一道去慎国公做客了。” 崔容眉尖微微一蹙,神色有些冷淡。慎国公夫人她自是知道的,上辈子也见过许多次了,那是个极为端庄,就连骨子里都透着一种刻板的女人,也最是瞧不起自己的女人。 添香用粉瓷盘子装了三朵开得最好的山茶花,这山茶花碗口大小,为重瓣,层层叠叠的花瓣,半开半敛,极为漂亮可爱。 “这花开得不错,姑娘您不如选一朵簪上。” 绿瓶看了一眼,笑问:“奴婢给姑娘梳一个元宝髻如何?簪上这茶花,定是漂亮极了。” 花了半个时辰才梳妆完毕,崔容选了一件对襟白底红花的长褙子,一条素白绫裙,清丽之中又带了几分艳色。 “姑娘的模样,生得可真好!” 几个丫头忍不住的赞,要说崔府十位姑娘,还真没谁有她们姑娘这份相貌。 看了坐鸣钟的时间,崔容带着几个丫头先往崔李氏的院子去。 她们到的时候,崔颜便已经在了,正伺候崔李氏梳妆。 “娘!” 崔容不喜崔颜,也不乐意与她做面上功夫,进屋便没看她一眼,直接对着圆凳上的崔李氏叫了一声。 崔颜待她却极为客气,轻言细语的唤了一声:“妹妹!” 崔李氏见她,只觉眼前一亮,道:“你今日这身打扮可真是好,你也是大姑娘了,也该打扮了。我这有一盒新得来的粉珍珠,让钗芳阁的人给你打了首饰戴好了。” 说着,她又与崔颜道:“颜姐儿也一样,让钗芳阁的人,也给你打一些首饰。你们也是该相看人家了,首饰衣裳这些都不能少。” 想到这,她又道:“我这儿也还有一些尺头,等会儿让人给你们送过去,裁些新衣服穿。” 崔容倒是不在意这些,想上辈子无论她怎么打扮也无人看,后来在屋里索性连头发都不梳了,就这么披着,赤着脚在屋里走。反正是在自己屋里,也没人说她没规矩。 崔容注意到桌上搁着的一个手掌高的白瓷小壶,问:“娘,这是什么啊?” 崔李氏看了一眼崔颜,道:“这是颜姐儿收集的雪水,送来让我泡茶喝。” 崔容鼓了鼓脸,没说话。 她虽然看崔颜不顺眼,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耐性心计却是自己远远比不上的。就像她每日都能做到晨昏定省,更是时不时给府上的亲人送些自己亲手做的东西,也难怪阖府上下对她都事满口称赞。 第16章 待崔李氏梳妆打扮之后,母女三人这才往老太太的红梅院而去。走过一道抄手走廊,在走过一个大花园,母女三人正遇上四房的人。 “六姐姐!” 崔眉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做得粉团点心塞在崔容手里:“这是我吩咐厨娘新做的点心,里边包的是豆沙,你尝尝,特别好吃。” 四夫人没来得及拉住她,就见她献宝似的拿出点心了,心里好笑又好气,走过来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你以为你六姐姐与你一样,这么贪吃,都快吃成小猪了。” “四婶婶!” 崔容矮身与她行礼。 四夫人生得并不算美,只能说是秀气,不过皮肤却很白,大约因为自小受诗书浸**,养得一身温柔细腻的气质,看着就让人忍不住亲近。 “容姐儿······”她看着崔容,眼里闪过一丝惊艳,道:“几日未见,你生得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说着,她与崔李氏笑语:“二嫂,容姐儿眼见出落的越□□亮了,你可真有福气了。” 夸崔容可比夸崔李氏自己还让她开心,当即牵了崔月的手,褪下手上一个莹亮润泽水头十足的翡翠碧绿镯子戴在她的手上,笑道:“你别夸容姐儿,她可比不过月姐儿和眉姐儿。瞧瞧,月姐儿也是大姑娘了。” 崔月手腕纤细,那翡翠镯子盈盈一片绿色,戴在腕上更添了几分端庄灵秀。 “二伯母,这……这也太贵重了!” 崔月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子,看了四夫人一眼,立刻就要拔下来。 四夫人也道:“月姐儿说的是,二嫂你这镯子也太贵重了,她一个小姑娘,哪用得上这么好的物件。回头被她磕哪弄坏了,那可就可惜了。” 崔李氏嗔道:“月姐儿可是我亲侄女,不过一个镯子,你们母女还与我客套了。” 说着,佯怒的拍了拍崔月的手,道:“俗话说长者赐不可辞,可没有你拒绝的礼。” 崔月无奈,福了一礼,道:“那月儿谢过二伯母了。” 见她们说完话,崔颜这才从崔李氏身侧走出一步,对着四夫人微微拜了一下,宜嗔宜喜,道:“妹妹模样生得好,四婶看见妹妹都看不见我了。” 分明是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可是那眉目间的娇憨之色却让人不生厌。 四夫人笑道:“哪里就没看见你了,我能看不见其他人,哪能忽略了我们家的颜丫头啊。” 崔颜面上立刻就带了笑,道:“我便知道,四婶婶可疼我了。” 那副亲热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二人才是亲母女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崔李氏和四夫人走在前边,崔颜随在她们身旁,崔月过来挽了崔容的手,小声的与她说话。 “……昨日借你的书你可是看了?” 崔容压低了声音道:“自然是看了,看的是《左思游记》,你不知道我昨夜可看到了大半夜,今早儿差点没爬得起来,起来容色憔悴,都只能用脂粉掩盖了。” 崔月仔细看了她两眼,笑道:“我第一次看,也是迷得不行。不过,我可没瞧见你哪里憔悴了,我看着,倒是比平常更漂亮三分了。你这脸上的粉用的是哪家的,我怎么瞧着比我的要更加细腻啊……” 姑娘家年纪大了便注意打扮了。小时候喜欢糖果点心,长大了却最爱珠宝首饰,描眉弄眼的东西。 两人就着哪家的胭脂水粉好就聊起来了,等最后到老太太的红梅院的时候两人都商定好了寻个时间一起出去买首饰水粉的,而崔眉也将自己一包点心吃完了。 “你啊,这么大了,还只知道吃。” 崔容看她嘴边沾了点心碎末,捏了帕子给她擦了擦。 比起身量娇小可爱崔眉,崔容个子高挑,在国公府十位姑娘中,算是最高的了。 老太太的红梅院一进去便能看见栽种在两侧的两株巨大红梅树,似用浓墨描出的枝干,上边开着一朵朵红艳艳的梅花,那花开得极盛,满枝头的花。那梅树听说已经有了一百年的年纪,已经长过了院头,远远望去,似是一片红云压顶。 “祖母院子里的这两株红梅开得可真好看,等会儿我去求了祖母,让我折两支回去插花瓶里。” 守在门口的丫头给她们掀起厚实的门帘,老太太的屋里烧了地热,地上铺着厚实的西域毛毯,人踩在上边,不露响动。 进来便有丫头迎过来帮忙解了她们身上的披风,崔李氏一边解衣一边问:“老太太可是起了?” 说话的丫头低眉顺眼的道:“禀二夫人,老太太已经起了,正在屋里坐着了。大夫人已经到了,六少爷也来了,正和老太太一起了。” 六少爷便是崔李氏的小儿崔瑾了,半个月前被崔垣施了家法在床上躺了七八天,崔李氏昨天还去看过他,背上的伤不过是些皮肉伤,已经大好了。 “老太太,二夫人、四夫人过来了。” 有丫头先去传个话,还未进屋便听见里边清脆的笑声了,崔李氏面上含笑,丫头帮忙撩起珠帘,她抬步走了进去。 “远远的便听见了大嫂你的笑声,大嫂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四夫人进门便开口问,只见屋里老太太坐在榻上,下边左手边坐了一个头戴攒珠珠冠,杏眼桃腮,生得妩媚动人的女人。 大夫人扭头看来,笑道:“二弟妹、四弟妹来了,我还正和老太太说着你们了。” “母亲,四婶,五姐姐,六……六姐姐……” 崔瑾站起身来叫了人,他比起以前的意气风发更添了几分沉稳。叫到崔容的时候,他不断的看她,目光却忍不住有些躲闪。 崔容却是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合着崔月姐妹两还有崔颜走上前去给老太太请安。 第17章 几人坐下,崔李氏细声细语的与老太太说着话:“……母亲您昨夜可睡得好?” 年纪大了,老太太最喜欢看儿孙满堂,如今笑眯了眼,道:“好好好,我睡得可好了。” 崔颜掩唇而笑,道:“怪不得我瞧着祖母脸上皱纹都少了几条,看起来更加年轻了。” 老太太立刻嗔道:“你这丫头,还取笑起祖母来了。” 说完,她目光落在崔容身上,看着她端坐的姿态,目光里带着隐晦的探究。 崔容不讨老太太欢心,这一点其他人都是知道,看她这么盯着崔容看,都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斥责的话来。 崔瑾忍不住看了一眼崔容一眼,忙道:“祖母,您院子里的李妈妈最会做点心了,我有点想吃她做的栗子糕的,您让她给我做一份吧。” “你这小馋猫!” 老太太嗔了一句,她身边一位石青色褙子的婆子便笑道:“六少爷喜欢奴婢做的栗子糕,那是奴婢的福分。” 李妈妈是老太太的陪嫁侍女,在她身边已经伺候了四十五年了,两人情分非比寻常。 老太太又将目光落在崔容身上,问:“前几日听老二家的说容姐儿惹了风寒,如今可是大好了?” 崔容面上带了笑,认真的道:“谢谢祖母关心,我身体没什么的,只是还有一些咳嗽。倒是祖母您,这两日天气又冷了,您可得注意身体。” 老太太一脸慈爱的笑容,道:“没事就好,我这里有这么多人伺候着,你就不必担心我了。” 四夫人捏着帕子温温柔柔的笑,道:“瞧瞧,我们家容姐儿可最是孝顺不过了,一直都惦记着咋们老祖宗了。” 对于这样的称赞,崔容只能做害羞的模样,她身边的添香笑道:“我们姑娘还特意为老太太做了一双袜子了。” 说着,她将崔容这几日花了时间做的袜子递了上去。 李妈妈先接了,然后才给老太太看,老太太抚着袜子,不住的点头,道:“针脚缝得细密,你有心了。” 说着扭头与李妈妈说道:“我记得,我那有一匹天云锦,你去取来给你们六姑娘做衣服穿。” 崔李氏神色微动,道:“那天云锦,是皇上赏赐给您的,可是千金难买一匹,她一位小姑娘,哪用得上这么珍贵的东西?母亲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崔容也听说过天云锦的名头,这天云锦只能用手一针一线的织出来,那线细如牛毛,每一匹天云锦要十几位绣娘一针一线花费将近一年的时间才能织出来,而且,对于绣娘的眼睛伤害极大。这样一匹天云锦,做上两次,绣娘的眼睛便算是毁了。 如此耗费精力的天云锦,自然是名贵非凡,也只有宫中的贵人才能用。 崔容忙道:“母亲说的是,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老太太笑眯眯的道:“我一个糟老婆子,留着也没什么用。倒是容姐儿模样生得好看,穿了天云锦做的衣裳必定好看,等你做好了衣服穿来给我看看,我就开心了。” 说着,又再次吩咐李妈妈:“就照我说的做,还不去将东西取来。” 崔容无奈,站起来福了一礼:“容容谢过祖母,等裁好了衣裙,容容一定穿来给祖母您看看。” 崔月走上前去,挽了老太太的手,撒娇道:“祖母您也太不公平了,只知道六姐姐,那月儿的呢?您可不能只疼六姐姐,不疼月儿还有其他姐妹的。不然,月儿可是要吃醋的。” 嘴上说着吃醋,她却是笑意盈盈的。 四夫人眉头一皱,微怒道:“你说的是什么话?这像什么话?哪有向长辈讨要东西的礼?” 老太太护短心一起,抱住崔月,对四夫人道:“你干什么这么凶月姐儿?月姐儿向我要东西,那是亲近我了。” “就是!” 崔月使劲的点头,道:“若是别的人,我自然客气,不会张嘴。可是我可是祖母的亲孙女,我可尊敬祖母了。” “哟,你这小嘴甜的。”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 崔月性子伶俐,说话十分的甜,府上的姑娘除了崔颜,便是她最讨老太太喜欢了。 崔李氏笑道:“刚好慎国公的夫人递了帖子过来,邀我们去做客,说是他们府里的梅花开了。我想啊,取几匹尺头给府上的姑娘裁几件新衣,姑娘家可不比我们,自然要打扮得光鲜些才是。” 老太太颔首拍板道:“你说得在理,做衣服的布头,我这还有好几匹宫里赏下来的,让织锦阁的人来做,每个姑娘都做,我就喜欢她们这些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就连她院子的丫头,比起其他院的都穿得更加光鲜些,那气度走出去都不一样。 崔李氏笑道:“老太太疼爱她们,有您这么一位祖母,可真是她们的福气。” 崔容面上含笑听着,心里却是惊疑不定。上辈子可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老太太就算赏她东西,也不过几匹不算珍贵的布头,几个赤金镯子,可没有这么大手笔过。老太太,这是哪里不对劲了,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连天云锦都舍得拿出来了。 崔瑾便坐在她旁边,偷偷的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崔容注意到他的模样,却装作不知。她可不是以前满心想着要让大家都喜欢她的崔容了,她现在只想舒舒服服的过自己的日子,而不是费尽心思去讨其他人欢心。 几人在老太太那里吃了早膳,然后便离开了,原本崔颜是想留下来陪伴她的,却被老太太拒绝了。 瞬间,原本还热闹的屋里顿时就冷清了下来。 老太太叹了口气,李妈妈道:“老太太您别难受了,仔细您的身体。” 老太太眯着眼,道:“你说我以前是不是做错了,昨晚我梦到老国公了,他骂我,说我没有好好待容姐儿,说我越老越糊涂了。你说,等我日后死了,下了地府,老国公是不是也不会原谅我啊?” “您别乱想。”李妈妈道:“奴婢比谁都清楚,您心里也是疼着容姐儿的。” 想了想,她又道:“现在好好弥补她,那也是来得及的,老国公爷怎么会怪罪您呢?” 老太太道:“容姐儿还有些咳嗽,我这儿有些枇杷膏,等下你让青衣给她送去。” 李妈妈乐呵呵的应了,又笑道:“您别说,奴婢瞧着六姑娘,可有三分您的影子。” “咦?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奴婢可是打小伺候您的,六姑娘眉目与您相似,奴婢一眼就看出来了。” 老太太一边搭着她的手往最里边的佛堂走,一边和她说话。 人老了,就开始信这些有的没的了。 第18章 从老太太的红梅院出来,每个人手上都得了几枝老太太院里的红梅。 崔李氏叹道:“你们祖母不爱其他花草,就爱这红梅,这红梅还是当初你们祖父特意从大山里挖出来的,老太太总说,有这两棵红梅树,就好像你们祖父还陪着她一样。” 崔容心里微动,道:“祖父一定很爱祖母。” “那是当然!”崔李氏笑意吟吟的,道:“想当初为了娶你们祖母,你们祖父可是花了大心思,还特意朝当时的圣萦帝求了一道赐婚圣旨。这两棵红梅树,还是他特意派了人寻来的。从一座深山老林里挖出来,还要保证两棵红梅树的存活,可是花了大心思的。” 崔李氏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羡慕,崔容挽了她的手,笑嘻嘻的道:“父亲对您也是体贴极了啊,他可是一心一意都是您了。” 可是,再体贴,最后却因为一个女人,导致了他们感情出现了裂痕,再也回不到当初。 想到日后发生的事情,崔容眼里闪过一丝坚定。虽然她很没用。但是,她一定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分明,父亲是这么敬爱母亲的,可是就因为三杯黄汤下肚,便迷了心智,犯下了错事。也让他和崔李氏,后来一直相敬如“冰”。 被自家女儿打趣,崔李氏面上飞起薄红,指了指她,道:“你这丫头,倒是打趣起我来了。” 四夫人有些羡慕的看着崔李氏,四爷对她其实不错,尊重她这位妻子,别的那些腌臜的,无论怎么闹腾,四爷都不会让她们越过她去。在这京城里,这样的男人,已经很不错了,四夫人也自认为四爷尚且算是良人了。只是有了痴情连一房妾室也不纳的崔垣相比,终归是差了些。 崔颜落后她们几步,难得的没有往上凑,看着崔李氏与崔容母女二人气氛温馨,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果然,不是亲生的,总归是差了一层。 看见走在一旁的崔瑾,崔颜莲步轻移走了过去,笑道:“石头,等会儿可要去我那儿?” 崔瑾下意识的回道:“好姐姐,别再叫我石头了。” 人们都信,贱名好养活,崔瑾这么一个如风似月的少年却得了一个石头这样的小名。年纪大了,他便嫌这名字俗气了,痴缠众人,不得再叫这个名字。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 崔颜捏着帕子掩唇笑,道:“那你到底要不要去我那儿?刚好,我去年种的那盆十八学士,昨日我瞧着打了好几朵花苞了,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要看它开花吗?” 闻言,崔瑾双眼一亮,兴奋道:“可是开了?如今可不是茶花开花的季节,竟然打了花苞,五姐姐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崔颜谦虚道:“不过是养得更为精细些,这花就像孩子一样,也要小心照顾。” 她身边的丫头寒玉道:“六少爷你可不知道,我们姑娘对那花儿可好了,为了能养好这株十八学士,她还找了不少养花的书来看了。” 自从身边最为信任得力的寒露被撵出府去,寒玉便成了她屋里的大丫头,平日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也是她。 崔颜嗔道:“就你多嘴,这花可是你们六少爷特意为我寻来的,我多费些心思,才不辜负他一片心意了。” 崔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崔颜眼里波光微动,笑道:“我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荷花糕,等会儿你可以一边看花,一边吃点心。” 崔瑾表情顿时变得迟疑起来,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崔容的背影,道:“今日便算了吧,我还有事了。五姐姐,我明日再过去吧。” 崔颜笑容微滞,却又睡觉恢复,笑道:“好吧,不过瞧不见茶花打花苞的美景,你以后可别后悔哦。” 几人刚走到一个花园,便是二房与四房的分路口,两房各说了几句,便分开而行。 “六姐姐,等我吃了午饭来找你玩啊。” 崔眉笑嘻嘻的说了一句这才跟着四夫人离开。 崔容也笑:“好呀,我会准备好点心等你的。” 崔李氏看她面上笑容,忍不住道:“你和月姐儿和眉姐儿倒是玩得好。” 崔容道:“七妹妹性子直爽,八妹妹娇憨可人,我自然喜欢的。” 最主要,她们以诚待自己,自己便如何待她们了。 “娘,你不知道,昨日七妹妹借了我两本书,有一本书我瞧着可是珍贵的手抄本。七妹妹这样的无价之宝也敢借我,你说她好不好?” 崔李氏嗔道:“你这模样,昨夜是不是熬夜了,看看眼底下的乌青色,回去就先小睡一会儿。” 崔容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书很好看啊。我才一个不小心就看入迷了。” “你啊!”崔李氏无奈,道:“要知道,无论喜欢什么东西,都要有个度,不让容易伤到自己的。” 说着,又叮嘱添香几人:“你们也别尽跟着你们姑娘胡闹,若她伤了身子,我唯你们是问。” 到了他们二房的院子,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崔容住在左边的院子,也是环境最好的。 “你回去也别忙其他的,先睡一觉。”分开的时候,崔李氏不放心的嘱咐。 崔容无奈笑道:“您便放心吧,有您吩咐,添香她们会看着我的。” 崔李氏离开,崔容看着她的背影,打算回自己的院子,崔瑾几步走到她身边,有些犹豫的道:“六姐姐喜欢看书?我那里也有几本好书,六姐姐要吗?” 崔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客气又疏离的道:“不用了,我这有七妹妹借我的两本书,已经可以看好些日子了。” 崔颜也走了过来,有几分好奇的问:“六妹妹读过书?可是上次你不是与父亲说你大字不识一个吗。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崔容脸上的笑容全部敛下,她面无表情的道:“我读没读过书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崔颜,我说过,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所以你别在往我跟前凑了,我觉得不欢喜。” 崔颜脸上闪过一丝受伤,崔瑾有些急,崔容却不等他开口直接道:“怎么,你想为你的好姐姐来找我算账吗?” 崔瑾巴巴的看着她,急急的辩解道:“没有,我没有想这么做……”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你和你的五姐姐,别来烦我,我看着就烦。” 看着她的背影,崔瑾又委屈又难受,明明以前崔容待他很好的。 崔颜安慰他,道:“六妹妹她如今还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也就不生气了,这段时间,你还是别去打扰她了。” 第19章 “六妹妹她如今还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也就不生气了,这段时间,你还是别去打扰她了。” 崔颜柔声安慰,虽然得了一个“颜”字,可是她生得并不算美,不过她的模样却是那种温润的,看着就让人亲近,特别是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很深的信服力,让人忍不住相信她说的话。 崔瑾看着崔容越走越远的背影,拉下崔颜抓在他手臂上的手,随口道:“五姐姐,你先回去吧!” 说完,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直奔着珍珠而去。 崔颜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慢慢的握成拳。 崔容并没觉得生气,有的东西,你会被它牵扯住情绪,不过是因为你在意它,但是等你毫不在乎之后,便没有什么感觉了。 “六姐姐,六姐姐!” 后边传来叫声,崔容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一个人影冲到她的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崔容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的问:“崔瑾,你到底想做什么?” 崔瑾露出委屈又难过的表情,崔容向天翻了个白眼,有些看不惯,道:“堂堂一个男子汉,别做出这种小女儿姿态的模样。你应该多跟四哥学一下,男人,就该硬气一些。像你这样,分明就是一副还没断奶的模样。怎么,被我说了,委屈了,要哭了?要去找你亲爱的五姐姐寻求安慰了?我就说嘛,你果然还是个**臭未干只知道找别人安慰的小孩子。” 崔瑾被她教训得抬不起头来,原本面上忍不住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可是一听她说自己是还没断奶的小孩子,咬了咬牙,仰起头,不愿露出示弱的模样。 “我不是小孩子!”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他又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崔容哼道:“我与你,无话可说,让开!” 寒风侵肌,崔容衣服里边都缝了厚厚的一层棉,外边还披了一件白底红梅的长毛披风。可是她自来怕冷,这么捂得严严实实的,还是觉得冷意不住的往自己四肢百骸侵蚀。 她现在只想回到自己的屋子,喝杯热水,在熏笼旁边好好的温暖温暖,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分给这个毫不相干的人。 崔瑾梗着脖子道:“我不让,除非你和我谈谈。” “不让?” 崔容突然对他笑了笑,笑容明媚如阳,崔瑾被她的笑容弄得晃神,下一刻直接就被崔容伸手推了一个趔趄,险些就栽倒在了一边的花园里。 崔瑾一脸懵逼的被桃夭和绿衣扶住,桃夭面露焦色,练声问:“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崔瑾站直身体,面色有些白,摆了摆手,道:“我没事。” 桃夭有些不高兴,崔瑾性子颇为和善,在崔瑾身边做大丫头,她过得比外边的小家碧玉也不差,这让她已经有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忍不住抱怨道:“六姑娘也是,怎么能这么对你?举止还这么粗鲁,一点都没有大家姑娘的温柔。” 崔瑾听着顿时皱了眉,心里有些生气,只是还不等他呵斥,就见崔容却是去而复返,又站到了他的面前。 “六姐姐!”崔瑾双眼一亮。 崔容却没看他,只是盯着桃夭,目光灼灼。 “六姑娘,桃夭言出无状,还望您恕罪!” 绿衣为桃夭求情。 崔容微微一笑,看向崔瑾,道:“一个丫头,竟然敢编排做主子的,这怕是主子给的底气吧。” 崔瑾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急急的为辩道:“我没有……桃夭,你还不快给你们六姑娘道歉!” 他语气有些严肃,有些发狠,桃夭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不敢违拗,心里虽然还有些不甘心,她还是嗫嚅道:“对不起,六姑娘,奴婢不是有意的,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婢吧。” 崔容捏着手里的红梅,红梅颜色似火,衬得她明眸皓齿,好看极了。 “可惜,我并不喜欢做大人!” 淡淡一笑,崔容问:“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国公府对于编排主子的奴仆是如何处理的?” 添香垂着头笑道:“回姑娘,这样的奴仆,一般都是打了十五板子,被撵出府去。” 桃夭脸色一白,看了看神色微凝的崔瑾,对着崔容她这次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了:“六姑娘,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奴婢吧。” 崔容无动于衷,只是看着崔瑾,一言一句的道:“你的丫头冒犯了我,你舍得将她交给我处置吗?” 她挑着眉,眼底带着挑衅,似是肯定崔瑾不会答应。 崔瑾心里突然有些生气,闷声道:“不过一个奴婢,难不成我还会包庇她不成?编排主子,本就是大错,自然任由你处置。” “少爷!”桃夭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是受伤。 崔瑾屋里便是她与卷耳最受看重,桃夭心里也知道老太太排自己过来伺候崔瑾的意思,她心里也有些想法。而因为比起卷耳,她的嘴巴更甜,更会说好听的话,因而崔瑾更喜欢她。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有一日会听见崔瑾说“不过一个奴婢”,她在他心里,只是一个奴婢? 崔容很满意崔瑾的态度,道:“看在你的面子上,对这丫头,我便小惩大诫好了,只赏她十五个耳光便好了,也让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笑了笑,她道:“添香,这惩罚就由你来做,一定要让桃夭姑娘知道了。就算我崔容以前是做豆腐的,如今我也是主子,她也得对我卑躬屈膝。” 崔容觉得,既然自己不舒服了,那么也不能让自己不舒服的人舒服了。况且这个桃夭,一直都瞧不起自己,自己自然要抓住机会有仇报仇了。 “我真是一个坏姑娘!” 崔容心里很畅快的感叹,她上辈子就是过得太憋屈了,委屈了自己。这辈子,她才不要压抑自己的心情,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心里畅快,看着崔瑾也不那么碍眼了,她道:“说吧,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 崔瑾双眼一亮,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丫头,道:“能不能,让她们先退下。” 崔容无奈,让添香等人下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 第20章 两人站在通往揽容院的石板小径上,揽容院是大房这边最好的院子,在院子门口走过一个小门,能看见一个小池塘,原本里边种了一些荷花,如今这个时节也全都凋谢了,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水面。 崔容手里揣着手炉,里边的炭火让整个手炉有些微烫,不过这么一点温度,只能让她的手暖和,而不能让她全身都热乎起来。 呼出一口热气,吐出口热气便化成了一团白雾,崔容有些不耐烦的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想对我说什么?” 崔瑾扯了扯唇,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来,吞了口口水,他鼓起勇气道:“我,我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六姐姐,那次,那次我不是故意推你的。你,你能原谅我吗?” 说完,他紧张的看着她,就像是一条小奶狗一样。 崔容笑了笑,不在乎的道:“好了,我原谅你了。” 崔瑾双眼一亮,顿时就开心了,嗫嚅道:“你,你这么容易就原谅我了?” 崔容无所谓的点点头,道:“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她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好在意的? 崔瑾又小心翼翼的道:“那,那我以后能来找你玩吗?” 崔容看他,道:“不用了,你和你的五姐姐两个人,我看着就烦,你也别到我这里碍眼,我也不会去打扰你们姐弟二人相亲相爱。我们之间,还是这样没有来往的好。” 说完,她顿了顿,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不过瞧着这家伙错愕受伤难过生气如此复杂的情绪,鼻头冻得通红,崔容心里还是有些软了。 伸手将自己手里的手炉放他手里,这家伙出门也不带个手炉,活该受冻。 崔容很认真的道:“崔瑾,你已经十二岁了,是个大男子汉了,日后别总是往后院来,后院是女子之地,老是在后院厮混,像什么话?染得一身脂粉气,养着一个毫无担当的性子。你啊,有时间不如把时间放在自己的学业上,你也要对你自己负责。这是我作为你六姐姐最后一次给你的提醒,你听进去了,那便罢了,没听进去,就当我在放屁吧。” 没了手炉,崔容只觉得冷风吹得手里冰冰冷冷的,她将手拢进袖子里,笑道:“早些回去吧,天这么冷,别把自己吹坏了。” 说完,她便走了,添香等人本是远远的侯着的,急忙跟了过来。 “快走吧,可冻死人了。” 崔容声音都有些发抖。 崔瑾低头,愣愣的看着自己手里炽热赤铜貔貅样式的手炉,貔貅一双眼睛还嵌了一对猫眼石。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桃夭和绿衣走过来,看他神色不对,小心翼翼的问。 原本多舌的桃夭也不敢说什么了,只是半掩面,怕被崔瑾看见自己被打得红肿的脸。 十五耳光,她虽说是丫头,可是大丫头并不用做那些糙活,因而她一张脸也是白白嫩嫩的,如今被打了耳光,立刻就红肿了起来。她也是在崔瑾面前颇有脸面的丫头,如今只觉得其他人都在笑话她,根本就不敢见人。 崔瑾手指捏着手里的手炉,喃喃道:“什么原谅,那是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了。” 他心里有些生气,更多的却是难过。他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崔容就是不愿意原谅自己呢? 他突然想起那日在正房她所说的,她说“这个弟弟她不要了”,她是真的不要自己了吗? 心情低迷,崔瑾道:“我们回吧。” ———— 回到揽容院崔容终于忍不住长舒了口气,外边天寒地冻的,揽容院里却是温暖如春,云珠和云袖取了熏得香喷喷暖烘烘的常服来给她换下。 没进崔府之前崔容活得很粗糙,吃嘛嘛香,穿啥都觉得好,只要日子能过下去,旁的啥都不在意。不过自打她进了崔府,虽说有百般不如意,不过生活质量却是稳步提高,崔容觉得很满意。以前是没条件,勉强度日,如今有了条件,她对自己的生活就变得挑剔起来,甚至过得比其他姑娘还要精细。 崔容觉得吧,自己这个人其实有些矫情,不过她自己喜欢。 解了头发,她也没束上,及臀的青丝就这么披着,穿着松散的红衣,她挨着屋里的熏笼坐下。 熏笼足足有四尺高,掐丝珐琅的,里边烧着炭,还放了香饼,丝丝缕缕的冷香从里边飘出来,极为的舒服。 添香取了一张小几摆在她的身边,上边放了厨房做好的羊**,一碟荷花酥,一碟翠玉豆糕,一碟蜜饯金枣。 那荷花酥做得十分的好看,摆在碟子里一共有五个,府上有专门做点心的厨子,这荷花酥是她一绝,听说她祖上是前朝的御厨,专门为当时的康显帝做荷花酥。 这是崔眉最喜欢吃的,跟着吃了几次,崔容也喜欢上了荷花酥这种点心,一次可以吃到撑了。 小小的荷花酥不过是一口的分量,崔容拿起一块,在她白皙的手里,那荷花酥真如一朵盛开的荷花一样,都让人舍不得吃了。 添香看她一口羊**一口荷花酥吃得开心的模样,心里也有些高兴,她们姑娘自来就没什么胃口,吃得也不多,如今好不容易胃口好了,能吃得多一些了。 “姑娘,老太太身边的红梅姐姐来了!” 崔容一愣,忙道:“快请她进来。” 老太太一辈子就爱梅花,因而给身边的丫头取的名字全是梅名,其中她又最爱红梅,而这名为红梅的丫头,自然可以知道这丫头在她身边有多么大的脸面。 不一会儿,一个穿了灰色鼠毛青衣长褙子的丫头走了进来,只见这丫头鹅蛋脸,杏仁眼,唇角含笑,观之可亲。 崔容问:“红梅你倒是稀客,今儿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崔容在熏笼旁摆了一张美人榻,如今便歪在美人榻上,十分的不端庄,懒懒的问。 红梅看着崔容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崔容生得很好,就算是崔颜也不会否定这一点。 红色并不是任何姑娘穿起来都好看的,若是差些的,穿红的只会显得俗气。可是崔容着了红衣,却像是冬日洁白雪地里生出的一支红梅,艳丽无双,整个屋子因为她似乎都亮了几分。 失神只是一瞬间,红梅很快的回过神,笑道:“奴婢给六姑娘请安了,奴婢是得了老太太的命令,给您送东西过来。” 在她身后还跟了三个婆子,其中一人手里捧了尺头,另外两人则各拿了一个匣子。 “也难怪老太太喜欢您喜欢得紧,奴婢刚才进屋来,见着您,还以为是看见了仙女了。”红梅好听的话张口就来,可是语气却是十分的真心实意的。 崔容笑了笑,吩咐丫头们将东西接过来,红梅道:“老太太知道您有些咳嗽,让奴婢拿了一些枇杷膏过来。” “祖母对我的一片心意,回头我一定亲自去给祖母道谢。” 笑着说完,崔容道:“外边天寒地冻的,红梅你不如在我这吃口茶暖暖身体再走。” 红梅面露迟疑,道:“大家都说,六姑娘您这儿的茶水比其他地方都要香甜,奴婢恨不得留下来多与您亲近亲近。不过老太太那里还等着奴婢回话了,奴婢就不多待了。” 崔容颔首,道:“祖母身边有你伺候,我心里倒是放心。既是如此,我便不多留你了。添香,你帮我送送红梅。” 红梅送来的东西,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匹天云锦了,用的丝线细如牛毛,你可以知道它有多么的细软柔滑。 这匹天云锦颜色是海棠红的,阳光下似有光芒在上边流动一般,极为的惹眼。 几个丫头看了两眼,眼里满是赞叹之色。 云珠道:“这天云锦恰好能给姑娘做两身衣裳,姑娘差了,必定能艳压群芳,让其他人移不开眼去。” 她已经开始琢磨要做什么样式,什么花纹的衣裳了。 崔容饶有兴致的看了看这天云锦,刚重生回来她更喜欢穿白色,月白色之类的淡雅的衣裳,可是随着心情的转变,还是更喜欢大红的颜色。这天云锦的颜色,啥好是她最喜欢的。 除了天云锦,另外两个匣子里边装的则是红梅说的枇杷膏,还有一盒各种颜色的猫眼石。 崔容拿了一颗绿色的猫眼石看了看,道:“拿下去打几个戒子倒是好看。” 老太太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这盒猫眼石也是难得的珍品。 崔容扣上盒子,想了想,让添香把自己的银钱这些都拿出来,她要清点清点自己的资产。 崔李氏是她亲娘,当初她被接进府之后,崔李氏害怕她受委屈了,把添香给了她,同时还给了五十两的碎银让她打赏下人。若不是这样,凭她进府之时手里攥着的全部家当——二两银子,连打赏下人的银钱也不大赏得下去,恐怕更让人瞧不起了。 如今五十两银子还有四十五两,她进府半年了,国公府的姑娘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份例,没有其他的支出,如今也攒了十四两了。除了这些现银,还有许多金银首饰,玉制的,翡翠的,看得人眼睛都亮了。 这些首饰都是能工巧匠静心打出来的,崔容双眼发光的看了会儿,以后若是缺钱,这些首饰拿去卖了也有好多。 崔容突然觉得自己好富有,以前手里有二两银子就能她就能好好的过一年,如今她的家当,不算首饰也有五十九两,的确是很有钱啊。 她吩咐道:“给我拿个好一点的盒子过来!”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添香管着她的箱笼,很快便寻了一个檀木雕花的盒子过来,崔容很开心的把五十九两银子放进盒子里,决定以后抱着它睡觉。 她其实很爱财的,只有知道生活有多艰难的人才知道银子这东西有多好。 第21章 崔李氏并没有让府里的针线房为她们做衣裳,而是特地请了京城里有名的秀衣坊来,秀衣坊做衣服的绣娘多是宫内尚服局到了年纪放出府来的宫人。 宫里的宫女到了二十一岁会被放出宫,这时候年纪大了,也找不到好婆家,可能家里的亲人还会嫌弃她们。而秀衣坊则专门接受这些放出宫的宫人,让她们能有一份差事赚些银钱。 崔李氏唤了府上的姑娘过来挑选花样子,一人做两身衣裳。 崔容选了一身绿衣白裙,一身白底红花长褙子,绿衣活泼,白衣淡雅,都是不抢人眼的色彩。出门做客,总不能穿得太抢眼,抢了主人家的风头,这是她的经验之谈,不然可是会被主人家讨厌的。 崔容的小舅舅成亲的日子订在冬月十八,这日一大早崔容难得的没有睡懒觉,早早的就起来了。 坐在菱花镜前,看着里边照出来的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她看了左右侧脸,有些奇怪的问:“我是不是胖了点啊?” 添香笑:“可不是,养了这么些日子,您气色好不容易好看了些,夫人欢喜得都多吃了两碗饭了。” 崔容的体质是不胖的那种,但不过是因为体虚罢了,吃什么都吃不多。而且她的身体,吃同样的东西,其他人所能得到的营养却比她要多得多。 而上辈子为了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大冬天的早早的从被窝里爬起来,每日晨昏定省的,就想让人家夸她一句好孩子。可是,付出这么多,也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让她的身体更坏了。 重来一次,崔容没有想着讨好谁,大冬天的一直睡到日晒三竿,睡得饱饱的才起来。吃得好,穿得暖,短短一个月,她就胖了很多。 她觉得吧,上辈子的自己可真像个傻缺!自己都过得不舒服,还想着去讨好其他人,不是傻缺是什么? 心里骂了一句,崔容看着镜子里边养得皮子嫩□□润的一张脸,笑了笑。 “姑娘看今日穿这身怎么样?” 云袖拿了一件对襟的大红遍地洒金的襦裙问,这件襦裙做的很漂亮,上边的花纹是用金线绣出来的,在阳光下花纹闪动,似是活的一样。 崔容摇头:“太张扬了,今天的我可不是主角。” 云珠想了想,道:“我记得有一件芙蓉色的褙子,再在下边配一条紫红色马面裙刚刚好。既喜庆,又不张扬。” 她和云袖管着崔容的箱笼衣裳,对她箱笼里有多少衣裳自是清楚。 衣裳决定了,那还有首饰,虽然妆奁里有满满的首饰,不过能用得上的不过几样。不过一朵粉珍珠做出的珠花,一根比较老气的蓝宝石赤金绞丝芙蓉花簪子。 将自己拾掇好了,崔容这才带着丫头往崔李氏的院子去。 崔李氏也准备好了,见她一身装扮微微蹙眉:“你这打扮得也太素净了吧。” 崔容道:“今日可是小舅舅的大喜日子,我总不能穿得太好看,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吧。” 崔李氏觉得好笑,嗔道:“你小舅母可也是个大美人,你以为你这么容易抢了她的风头?” 说着,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你这支簪子也太老气了,王妈妈,你去将我那支攒珠孔雀金步摇取来。” 王妈妈应了一声,在崔李氏的梳妆台底下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边是一支金步摇,拇指大小东珠垂下,钗头是展翅的孔雀,绿翎羽镶着小小的绿宝石,整只步摇极为的华美。 崔李氏取了崔容头上的簪子,换上这支金步摇,端详片刻,满意的点头道:“这可是先帝赏给你们外祖母的,你们外祖母给了我,如今我把它给你了。” 崔颜进门的时候,就见崔李氏为崔容簪发,看见那支孔雀金步摇,她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妒忌。这支步摇,她曾经也见过,可是崔李氏却从来没有打算给她。 掐了掐手心,她警告自己要镇静,不要因为这么多年的顺风顺水就变得浮躁了。 压下心里的气愤,她露出三分笑来,提步走了进来,笑着唤道:“母亲,我已经让门房备好马车了!” 崔李氏目光落在她身上,笑道:“你们父亲下了朝会直接过来的。” 除了她们三人,四房的月姐儿和眉姐儿也跟着一道去,月姐儿有些羞赧,福礼道:“麻烦二伯母带我们姐妹出去了。” 不过是多带两个姑娘,崔李氏倒不觉得什么,笑道:“你们既然叫我一声二伯母,不过是带你们去做客,又烦劳什么?” 扶着崔李氏上了马车,崔颜紧跟着就上去了,马车外边看起来小,可是里边空间却不小,坐了两个人,再坐一个人也是有足够的空间的。 “容容,你站着干什么?快上来吧。”崔李氏唤她。 崔容看了一眼笑容温柔的崔颜,笑道:“娘,我去和七妹妹八妹妹坐。” 说着,也不等崔李氏反应,跑到后边那辆马车。她也不要其他人扶,也没用脚踏,抓住马车车门,利落干脆的就爬了上去。 添香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崔容奇怪的看着她,问:“你干嘛?” 添香干笑着摇了摇头:“没,奴婢没事。” “六姐姐怎么过来了?” 崔月奇怪的看着她。 崔容坐在她们身边,道:“我不想和崔颜共处一个空间,憋得慌。”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她们姐妹二人也算是知道崔容对崔颜的讨厌了。 崔容倒是觉得奇怪,问:“你们和崔颜姐妹这么多年,怎么感觉,和她感情不是很好。” 崔月看了一上马车就开始不断吃的崔眉,小声道:“也就是六姐姐你我才和你说,崔颜是个面慈心狠的人,其他人都被她的表象给骗了。当初大冬天的,她竟然把眉眉推进了湖里。如果不是四哥哥看见了,将眉眉救了上来,恐怕眉眉早就没命了。” 崔容有些吃惊,上辈子她可没听说过有这一出。不过上辈子她和崔月们也不熟,对方怎么可能跟她说这种事情。 “会不会是,意外?”崔容不是为崔颜解释,只是单纯的疑问。 崔月冷哼一声,道:“事后她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就是知道她是故意的。不过是因为,那段时间,二伯父特别喜欢眉眉,她怕眉眉抢走了二伯父,这才下了狠手。” 她语气很气愤,很生气的道:“我跟父亲母亲说了她是故意的,可是他们都不相信。” 只怪崔颜塑造的温柔和善的印象太成功了,她这么说竟然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母亲还叫她不要乱说话,怕其他人认为她心胸狭窄。 崔眉吃得双颊鼓鼓的,就像一只小仓鼠一样,含糊不清的道:“我都忘记了,六姐姐你还记得啊。” 崔月顿时生气了,捏着她的脸道:“你这个缺心眼的,人家害你,你这么快就忘了?” 崔眉被她扯得脸疼,揉着脸嘟囔道:“父亲不是说,我们要做一个宽宏大量,不记仇的人吗?” 她一副我很听话的模样。 崔容忍不住笑,她还记得自家的四叔,身材胖得像个球一样,生得一副憨厚的样子,还真像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笑过之后,她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按崔月说的,那时候崔颜也还小,这么小的年纪,她就已经能做出这么狠的事情来了?如果是真的,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22章 马车从崔国公驶出,走出梧桐巷子,便来到了大街上,周围顿时变得人声鼎沸。 崔容轻轻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边热闹的大街。 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的人群,不过这么多人,看见崔国公府的马车却没有谁敢接近——京城底下贵人多,一不小心冒犯了,那可性命堪忧。 崔容想起以前自己也是马车车外的一员,没想到如今自己却成了以前自己敬而远之的那种人,只能说世事无常。 车外鳞次栉比的商铺,有茶馆,首饰铺子,胭脂水粉铺子等等,还有各种吃食铺子,各种路边叫卖的小吃,崔容还看见一个老妪正在烤红薯,那红薯的香味比起其他的小吃也不遑多让,香味直接飘到你的鼻尖,勾得你肚子馋虫大起。 崔容瞟了一眼,轻轻唤了外边的添香和绿瓶。 “姑娘!” 崔容吩咐道:“你们去给我买……三个烤红薯来,快点啊。” 不然等马车到了勇毅侯府,想吃也没办法了。 添香应了一声,小跑到那烤红薯的铺子,道:“婆婆,给我来三个烤红薯。” 卖烤红薯的婆婆银发满头,脸上沟沟壑壑的,却是笑容慈祥,伸手拿着小竹篮将红薯放进去,一边笑道:“不是老婆子吹嘘,我家这红薯,是在上好的沙地上种的,烤出来最是香甜了。” 添香吹得脸颊红红的,看婆子装红薯的篮子倒是别致,趁着婆子拿红薯的功夫,便问:“大娘您这篮子是在哪买的?” 婆子忍不住笑,道:“什么买的,这是我儿子亲手编的,这种东西我们村里人,谁都会编,谁去花冤枉钱买?” “来来,小姑娘,你的三个红薯,一共六文钱。” 添香将红薯接了过来,看婆子冷风中有些开裂的手,犹豫了一下,拿了半两的银角子递了过去。 她当初是崔李氏屋里的大丫头,后来在崔容屋里也是大丫头,没有干过什么粗活,一双手养得细皮嫩肉的,婆子就没见过这么细的手,一时间将自己的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半两银角子接了过来。 “这……姑娘,我这小本生意,你给我银子,我找不开啊。”婆子顿时就犯了难。 添香微微笑道,道:“不用找了,多的算是买这篮子的。” 婆子当即道:“这可使不得,这篮子可不值当这么多钱,你等等,我去旁边铺子里给你换。” “不用了!” 添香道:“您这篮子编得别致,我们姑娘见了若是欢喜,别说半两银子,只要我们姑娘开心,再多也是值的。” 婆子捏着半两银子,怎么也不明白,自家儿子随便做的篮子怎么就值半两银子了? “姑娘,红薯买来了!” 走回马车旁,添香将红薯一个一个的递了进去,那篮子太大,从马车侧面的窗帘拿不进去。 刚出锅的红薯,还烫着了,添香将红薯递进去,指尖还有些发烫。 “来,我们一人一个。” 三个红薯,崔容她们三个一人一个,拿着自己的那一个,崔容迫不及待的就将红薯从中分开了,立刻就见到了里边软绵绵热腾腾的沙瓢,红薯的香味更加明显了。 崔容好久没吃这东西了,红薯特别好养,也特别便宜。以前只有她一个人,做菜的时候在灶膛里塞上一个,等饭做好了,红薯也烤好了,还能省去不少粮食了。 “嘶!” 看她吃得香,一向馋嘴的崔眉忍不住了,学着崔容将红薯掰开,不过刚出炉的红薯,烫得不行,她烫得嘶嘶的叫,可是就是舍不得丢下手里的红薯。 崔容看不下去,将她的红薯拿了过来,给她仔细的剥了皮,用丝帕裹着让她慢慢的吃。 崔眉崇拜的看着她,问:“六姐姐你好厉害,你都不怕烫哦。” 崔容下意识的摩挲了手,比不得崔眉的手嫩,她的手甚至还比不过添香等丫头,摸上去才知道手心指腹都有一层厚厚的茧子,有这层茧子在,她自然不怕烫了。 她淡淡的道:“不过是因为我皮厚罢了,比不得你们手嫩。” 崔月扯了扯崔眉的衣角,这丫头到底会不会说话啊。 崔容倒是不在意,问:“七妹妹你不吃吗?” 崔月捏着帕子按了按嘴角,十分的有克制力,道:“不用了,我不吃。” 那红薯灰扑扑的,吃完了手上黑漆漆的,她才不要。 崔容笑了笑,道:“你不吃,那我就给你吃了。” 两个红薯,崔容尽吃了,崔月看着她们二人吃得香,一边忍不住唾液分泌,一边端着自己优雅的姿势,强迫自己不闻不看。 可是,真的好香啊…… 在这样的折磨里,马车终于到了崔李氏的母家,勇毅侯府。 勇毅侯府李家是晋朝开国皇帝那时候便封下的,当时还不是侯府,而是叫勇毅王府。当时的勇毅王爷是和圣武皇帝拜把子的,当时与圣武皇帝拜把子的一共有五家,也是一力将圣武皇帝扶上帝位最大的五位功臣。为表盛威,圣武皇帝便各自封了他们为异姓王,赐丹书铁券。 当时的勇毅王爷,崔李氏的爷爷的爷爷,虽然接受了王位,却以自己没起什么大用,把这世袭的王位改成了降爵以袭。 事实证明,当时在别人看来蠢如猪的勇毅王爷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虽然如今勇毅侯府式微,不再被当今圣上看中,但是比起已经满门抄斩的其他三位王爷,最起码勇毅侯府还在啊。 而且传承了五代的爵位,勇毅侯府在京中也算是老资格,倒也颇有名望,没人敢小瞧,怎么也是开国功臣后代子孙。 马车停下,崔容和崔眉急忙将自己收拾好,桌上放着茶壶,茶水温热,湿了帕子将嘴手擦干净。如此手忙脚乱的,三人忍不住对视一眼,噗嗤一笑。 勇毅侯府如今虽然比不上很多新贵,但是它的府邸却是其他人家比不了的,就算是如今几位亲王的府邸也比不过。当初圣武皇帝打进京城,当时的李家祖宗就霸占了京城里最好的一片府邸,后来受封异姓王,理所应当的就拿来当了王府。 崔容扶着添香的手下了马车,她模样生得好,芙蓉面,妩媚凤眼,个子高挑,站在那就像一朵怒放的牡丹。她身边的崔月和崔眉姐妹二人也是生得唇红齿白,一人宛若清丽动人水仙,一人娇憨可人,三人站在那完全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瞬间就吸引了门口所有人的眼球。 等她们三人走到崔李氏身旁,那种美貌的杀伤力更是成倍增加,直让其他人感叹,这一家,可真是得上天厚爱啊。 “三姑娘!” 在门口招待客人的管家婆子急忙迎了上来,连声道:“您可是来了,老祖宗和老夫人等了您好久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引着人进府。 “林妈妈,母亲近来可好?” 管家婆子夫家姓林,又是老太太身边的得意人,便叫她一声林妈妈。 林妈妈一边引着人往里走,一边道:“老夫人一切都好,就是一直惦记着容姐儿。” 说着,她转头看向崔容,笑道:“几月不见,表姑娘出落的越□□亮了,老祖宗见了,肯定欢喜。” 老祖宗是崔李氏的祖母,如今已是七十高寿了,在京城里她的长寿也是有名的,而老夫人则是崔李氏的母亲。 像李家这种一门有老祖宗还有老太太的,也算是头一份了。 第23章 今日是李家最小的少爷李秀的大喜日子,前边人声鼎沸,客似云来,府上的男人在前院招待男客,而女眷则全都聚集在后院侯府老祖宗这里。 “呀,三姑娘回来了,快去告诉老祖宗,老太太!” 老祖宗院子里年轻活泼的丫头娇言软语,在这冬日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活泼明媚。三三两两的丫头在廊下扎着堆,凑在一起说着笑,看见林妈妈过来,顿时迎了过来。 “三姑娘您可是来了,老祖宗都问了三回了!” 院里很是宽阔,从门口到正屋的石板小径左右两侧各种了一棵松树,在这冬日里也透着一股子喜人的绿色。 守门的丫头掀起厚实的门帘,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崔李氏一行人往里走,进了屋便是一股子热乎气,自有丫头上来为她们解了长毛大斗篷。 屋里莺声燕语,李府的小辈们全都在这,老祖宗歪在最上边的软榻上,身后塞了一个福禄寿喜的缂丝大引枕,一张脸上满是褶皱,眉眼之间却尽是舒心的笑意。 “哟,这是谁来了?不是我们李家的三姑娘吗?盼了这么久,可是等着你来了!” 一个面若银盘,身材丰腴,笑容可亲的妇人过来拉了崔李氏的手,笑意盈盈的嗔怪道。 崔李氏笑:“二嫂这是怪我来得晚了?” 李家二夫人当即挑眉,道:“这可不是,等会在席上,你可要多喝三杯酒赔罪才是。” 李家二夫人姓刘名眉,是国子监祭酒的嫡出二姑娘,和崔李氏在闺阁之中便是手帕交,等李刘氏嫁进来之后,二人之间感情更是亲密了。 两人一边说这话,一边走到老祖宗面前。 有丫头取了软垫来搁在地上,崔李氏跪下去磕了三个头,李府的老太太崔李氏的娘急忙将她扶了起来。 崔李氏站在老太太身旁,叫了崔容四位姐妹:“容姐儿,颜姐儿,你们还不快来见过老祖宗。” 崔容走过去,没有丝毫抗拒的盈盈拜下。 便是这一动,众人眼前忍不住一亮,老太太心里暗自点头。崔容被接进崔国公府之后没多久崔李氏就带她回来认过亲戚,自家闺女,她心疼,这亲生的外孙女,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她更是心疼。当时见礼的时候,崔容的行为举止还有些小家子气,如今却是脱胎换骨一般,气质如华,态度落落大方,那张本就容色极佳的脸更是清丽动人,让人喜欢得紧。 “容容给老祖宗、祖母请安了!” 这句话,崔容说的十分的诚恳真心,上辈子,李家的人待她比崔府的人好得多,这里是唯一让她感觉“家”的地方。两个老人更是最心疼她的,对她一直嘘寒问暖。 “好好好!” 老祖宗年纪大了,不大认得人,可是奇怪了,她偏偏就认得崔容,嘴上也经常念叨着。 “我们容姐儿受了大苦了!” 这是她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现在她拉着崔容的手,又说了一遍。 崔容很是依赖的靠着老祖宗,觉得双眼有些湿润,她道:“有老祖宗疼着,容容不苦。” 就算是最绝望的时候,她也只是委屈难过,却不觉得自己苦。她有什么好苦的,虽然有的人不喜欢她,可是也有很多人喜欢她的,李府的每个待她都很好。 “行了行了,快起来!” 老太太急忙让她起来,老祖宗却一直不放开她的手,索性叫丫头抬了一个杌子来,让她就坐在老祖宗脚下。 崔容过后便是崔颜,崔颜跪下来磕了头,行了礼,老太太念了两声好,便让她起来。 随后便是崔眉和崔月两姐妹,她们两姐妹还是第一次见两位老人,不过两姐妹一人活泼灵动,一人娇憨可人,老人便最爱这样的孩子。 “好好好!” 老太太乐呵呵的,让人取了一对羊脂白玉镯子来,一人给她们戴上,道:“你们两个,也是好孩子。” 老太太非是京城人,母家更不是什么名门,不过是一个商户罢了,被当时的老侯爷看中了,硬娶了来。而老太太母家虽然是商户,可是却不普通,财富有人曾说富可敌国,老太太当初的陪嫁就要一百五十台,若不是不好逾了宫里的公主,肯定还会更多。但是,面上是足足的一百五十台,私底下陪送的嫁妆更是不知道多少。可以说,整个李府,最为富有的,便是这位老太太了。 送给崔月两姐妹的一对镯子,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没有一丝杂色,温润莹泽,价值不菲。 崔月看了直咋舌,都说勇毅侯府老太太有钱,可是没想到随便出手的见面礼就是这样的好东西。 二夫人扯着帕子笑,道:“眉姐儿,不知道是哪个眉字?”(二夫人不知道是哪个眉,但是表述上就写“眉”了) 说着,她又笑,花枝乱颤,绿绸的软帕掩住红唇,问:“可是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的眉字?” 眉姐儿茫然的看着她,崔李氏骂她:“你这人没个正经的,打趣完了我,还要来揶揄我家眉姐儿,有你这么做长辈的吗?” 底下又是一番笑闹,眉姐儿看着她们笑,也跟着笑,等大家笑停了,才脆生脆语道:“我是眉如远黛的眉。” “诶呦!”二夫人拉住崔眉的手,笑道:“瞧这乖的,说来我和眉姐儿倒是有缘,她是眉,我也是眉。三姑娘,要不你把眉姐儿送与我养吧。我啊,就喜欢软软香香的闺女,哪像我家那四个泼猴,闹得慌。” 崔李氏就骂她:“你这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眼这京城,哪个又有你这样的福气,你这话传出去,可是要遭人嫉恨的。” 二夫人生得丰腴动人,自有一种温柔可亲的气质,而她嫁到侯府之后,三年抱两,如今膝下有四子,儿子生了四个,可是偏偏没生出个女儿。二夫人看着其他人家的闺女,可是羡慕得紧。 崔李氏嗔道:“眉姐儿可是四弟妹掌上明珠,你要抢人,去与她说去,我可不敢松这口。” 二夫人拔下发间一支镶着拇指大小的东珠的簪子插在崔眉发间,端详片刻笑道:“我啊,见着眉姐儿就觉得欢喜,你们说说,这是不是缘分。” 眉姐儿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几人坐下,丫头送来点心茶盏。 崔李氏环视一周,问:“怎么不见大嫂?” “大嫂正在前边招待客人了。”一位着了绿色长褙子皮肤白嫩的妇人带着丫头走进屋来,妇人颜色清丽宛若白莲,身段婀娜,生得很是动人。 “三嫂!” 崔李氏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崔容四姐妹也站起身来,齐声唤了一声:“三舅母。” 李家三夫人走进来,身后丫头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边放着两个白玉做的小碗,那玉碗很薄,几乎透明,里边盛着白生生的豆腐脑,与白色的玉碗相得益彰。 亲手将玉碗搁在老祖宗软榻上的小桌上,三夫人扭头与她们说:“我还做了多的,有人想吃的,就让厨房送来。” “三舅母,我想吃!” 崔容第一个出声,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有些兴奋的道:“我早就听母亲说了,三舅母做的东西,就是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我可是早就想尝您的手艺了。三舅母不常下厨,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我可不能错过。” 上辈子,崔容在侯府小住的时候,就经常和三夫人一起在厨房做点心。三夫人生得很是仙气的模样,可是却是很喜欢做东西吃的。 三夫人姓何,闺名一个宛字,她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闺女,家里是开酒楼的,不过酒楼也不是普通的酒楼,而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闻来酒楼。 闻来酒楼是从三夫人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掌厨的是三夫人的父亲,曾经还进宫去给皇帝做过菜,而闻来酒楼如今的牌匾便是当今圣上亲题。三夫人继承了她父亲的手艺,甚至更上一层楼,不过她轻易不做菜,能尝到她所做的菜的,也只有家人而已。 崔容说完,崔眉就小心翼翼的举起手,道:“我,我也想吃。” 崔李氏笑:“没想到今天三嫂竟然下厨了,容姐儿你们可有福气了。” 李家三位姑娘也叫着想吃,三夫人可不经常做吃的,她们当然要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吃好吃的的机会。 三夫人就道:“那就每个姑娘一份好了,这东西也只吃个乐罢了。” 自有伶俐的丫头下去吩咐了,不一会儿厨房的婆子便将东西送上来了,七个白玉小碗,这白玉小碗是三夫人的嫁妆,用上等的白玉做成的,盛着豆腐脑在里边格外的好看——三夫人有一种怪癖,每做一样食物,她总要用专门的餐具去装。但不得不说,用特别的餐具装点的食物极具有美感。 底下还送来了各种酱料,丫头来问她们的口味,是要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崔容喜欢吃辣,喜欢咸口的,甚至爱吃肉,就算是白肉她也不会觉得腻。 崔眉和她口味相近,不过崔月却喜欢甜豆腐脑。 崔容和崔眉看向崔月的目光十分的奇怪,实在是想不通她怎么会喜欢甜豆腐脑。 崔月表示,她也不明白那两只为什么会喜欢吃咸豆腐脑,明明甜豆腐脑才最好吃啊。 第24章 有穿着绿绫裙的丫头过来伺候老祖宗进食,老祖宗却拉着崔容不放,崔容也没有觉得不喜,接过玉碗,挥手让丫头下去:“我来伺候老祖宗吧。” 丫头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说了声:“你下去吧。” 她这才垂手,乖顺的退在了一旁。 老太太端着玉碗吃了一口,那玉碗做得精致小巧,不过六七口的分量,豆腐脑做得极嫩,吃起来并没有多少腥味,只有香嫩顺滑的口感,伴着爽口的酱料,落在嘴里入口即化。 老太太叹道:“这豆腐脑老祖宗早起就惦记着了,厨房也做了端上来,可是老祖宗尝着就是觉得不对味。还好有老三家的在,你这豆腐脑的味道,旁的人就做不来。” 三夫人仍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嗓音宛若上好的玉石击打之声,也泛着几分凉:“母亲与祖母若是爱吃,让丫头给我说一声就是了。” 老太太一脸宽慰的笑,却道:“不过是起了口腹之欲,哪能委屈你入那灶房之地。” 三夫人道:“能孝顺母亲与祖母,是儿媳的福气,儿媳哪里会觉得委屈?而且,儿媳也不觉得下厨委屈了。” 崔李氏便笑:“三位嫂嫂都是极为孝顺的人,母亲您便好好坐着享清福就是。” 崔容伺候老祖宗吃了半碗豆腐脑,老祖宗却不吃了,只指着搁在一旁小桌上属于她的那一小碗豆腐脑,道:“容姐儿,吃。” 崔容微愣,旋即觉得眼里有些潮,绿色绫裙的丫头道:“表姑娘先吃吧,等会儿豆腐脑凉了就不好吃了,老祖宗这有奴婢了。” 崔容欣然接受,将玉碗递给小丫头,走到崔月姐妹两旁边坐下。 有丫头将豆腐脑给她端过来,崔容微微颔首,捏着同是一块白玉所做的勺根,舀了一块豆腐脑入嘴。 只见莹莹白玉勺子上边是白生生的豆腐脑,上边浇了红色的辣酱,还盖了一层核桃仁,花生碎,瓜子仁等,看着就惹人发馋。 放入口中,豆腐脑的嫩带着辣酱丰富的口感,再加上核桃仁等坚果脆脆的口感,入口即化。 不过八口的豆腐脑,连肚子都没垫上。 二夫人与崔李氏坐在一起,她瞧着崔容举止优雅的进食,一举一动,皆有一种令人心折的风情。 “我瞧容姐儿这举止,倒是有几分宫中的模样,你这是请了宫里的教养妈妈来教她了吗?” 崔李氏目光微闪,摇了摇头,道:“容姐儿接回来之后,没过多久就病倒了,我哪有心思去给她请教养妈妈?” 这回却是二夫人惊讶了,道:“可是,我瞧过宫里的人的模样,那都是极有规矩的,容姐儿一言一行,都带着宫里的影子。” 崔李氏嗔道:“这怎么会?她又没见过宫里的人,有可能是她跟着书上学了一点……” 说着。崔李氏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就是太争强好胜了。她没有病倒之前,便自个儿学着规矩,那时候,她那儿的蜡烛用得都比其他人多,我瞧着快心疼死了。” 二夫人道:“容姐儿打小流落在外,心思自然比其他人更加敏感一些。她懂得学习规矩那就是好的,只是你得注意她的身体了,莫要苛求了才是。” 两人低声说着话,却见外边进来一个穿着簇新粉色比甲的丫头,行了礼道:“大夫人请老祖宗,老太太过去了,已经有客人上门了。” 崔李氏作为李家闺女来得很早,这时辰客人也没这么早上门的,不过日头出来,客人也慢慢上门了。 一群人便起身往前院招待客人的花厅去,李家三位姑娘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相视一眼,着了黄色绫裙生得明媚动人的一位姑娘走出来,微微福礼道:“老祖宗,祖母,娘,让我和姐姐们去前边瞧瞧热闹吧。” 三夫人微微凝眉,还未开口老太太却张口了,纵容道:“去吧,也带着你的表姐们一起去看看热闹,陪着我们也怕是憋坏了。” 老太太都开口了,三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叮嘱道:“切勿调皮。” “嗯嗯,我记住了!” 三位姑娘走过来拉了崔容她们的手,笑道:“你们跟我们一起吧。” 七人路上互相介绍了,李府的三位姑娘,着蜜合色窄袖褙子批白色长毛斗篷的是大姑娘李卿;穿海棠红洒金对襟襦裙,外罩银鼠皮褂子的是二姑娘李萱;而最后穿黄裙,穿猩红大披风的则是三姑娘李恬。 三位姑娘,李卿沉稳,李萱温柔,李恬活泼,却是感情极好,而且都是性子极好的人。 李卿笑道:“我长于诸姐妹,我便厚着脸皮了,你们唤我一声卿姐姐就是。” 李卿已经十四岁了,明年便及笄了,她已经定下了亲事,只等及笄之后,便嫁过去。李萱十三,也比崔容她们三人都大,只有李恬才八岁,生得团团的,倒是众人最小的。 都是年纪应当的姐妹,不一会儿便姐姐妹妹的叫了起来。 李卿与崔容走在后头,李卿握了她的手的问:“前些日子就听姑姑说你病,如今眼见是大好了吧?” 崔容就笑:“姐姐放心,我如今已是大好了。” 李卿一脸放心,道:“那就好,听母亲说你最是惧寒怕冷。郊外有府上的温泉庄子,过些日子我给你下帖子,我们一起去郊外泡温泉去,对你身体也大有裨益。” 听到她们说话的李恬一脸兴奋的跑过来,拉住崔容的手,使劲摇晃,连声道:“好呀好呀,我最喜欢泡温泉了。” 李萱想了想道:“温泉庄子旁边的山上也有不少野物,让人去打些来,我们做烤肉吃,再用红泥小炭炉温一壶酒,若是能下雪那最好了。” 李卿抚掌,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实在是,妙哉!” 李萱双眼微亮,道:“那就说好了,你们就等我下帖子吧。对了,月姐儿和眉姐儿也一道来吧。” 崔月听了也是心里蠢蠢欲动,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会不会打扰了?” 李卿嗔道:“不过是玩儿,人多才热闹不是,你们姐妹二人,便别拒绝了。” 崔容也道:“就是,况且冬日待在屋里也无趣,还不如出去走走了。” 崔颜思忖道:“庄子上挨着温泉种了不少青菜,倒是能吃点新鲜的。” 七人便是约定好了,崔颜看着崔容与李家三姐妹聊得欢快的模样,眉间微蹙。 七人走过垂花门,隐约就可以听见外边敲锣打鼓的声音。 第25章 李家四郎李秀刚及弱冠,他的亲事是打小便定下的,女方是曾为当今天子老师的严太师之孙女。严家书香门第,严太师担着太师的名头,实际上却只是虚职,并无实权,严家也算是清流之家。 今日是李四郎大喜之日,他着了大红喜服,身材挺拔,搭上脸上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却也是风姿如玉。 “严家姐姐最擅诗书,而且写得一手清秀簪花小楷,和四叔倒是趣味相投。” 这位严家姑娘也不过刚及笄,出身书香世家,在京城闺阁里素来有雅名,而李家四郎也是饱读诗书,两人若是成了亲,倒也不怕没有话题。 事实也是如此,上辈子二人成亲之后,也是琴瑟和鸣,严家姑娘嫁进来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十月过后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而直到崔容死去之时,两人之间也是相敬如宾,夫妻恩爱的。 李秀站在门口招待客人,看见躲在柱子后边探头探脑的七个小姑娘,他叮嘱了旁边的管事几句,大步走过来。 “你们在这里作甚?前边男客这么多,仔细冲撞了你们,还不快回去。” “四舅舅!”崔容开心的叫了一声,双手搁在腰间矮了矮身子,笑道:“还没恭喜您喜结良缘,为我娶了一个好舅母了。” 李秀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问:“容姐儿你也过来啦,听你母亲说你病了,怎么样,好些了吗?” 崔容道:“我又不是纸糊的人,怎么你们谁看见我都问我病好了没啊?您就放心吧,我的病早就好了。” 李秀年级和她们差不了多少,而且为人最是体贴了,崔容和他相处,总是少了几分尊敬,而多了几分亲近。 李恬扒着李秀的腿,问:“四叔,四叔,听姐姐说你很喜欢四婶婶,是不是啊?” “谁跟你胡说八道的。”李秀有些狼狈。 崔容眼睛一转,有些狡黠的问道:“四舅舅的意思是,您不喜欢四舅母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那就是您很满意四舅母了?四舅舅你有没有见过四舅母啊?四舅母长得好看吗?” “四叔,四叔,听说四舅母会送我礼物,是什么礼物啊?” 崔容和李恬二人连连发问,李秀被她们问得脑仁都大了,一直沉默的崔颜开口了,玩笑一般的道:“今日是四舅舅大喜日子,容姐儿、恬姐儿你们就不要为难四舅舅了,没见四舅舅都要急出汗了吗?” 李秀连连点头,道:“颜姐儿说的是,你们就别问了,可别坏了你们四舅母的名声。” 崔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鸳鸯荷包,拿在手里摆弄着,轻哼了一声道:“四舅舅就觉得颜姐儿识大体,难得容容还给四舅舅做了荷包,恭贺四舅舅您大喜。可是如今瞧来四舅舅也瞧不上我这小东西了,算了,我还是丢了算了。” 说着,她拿着荷包就要丢。 “诶!” 李秀急忙夺过荷包,宝贝的放在手里,道:“你这丫头气性倒是大,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瞧不上了,四舅舅就知道容姐儿最贴心了,还专门做了荷包送我。” 说着,他取下腰间挂着的荷包,换上崔容做的。 见状,崔容忍不住笑,道:“我也知道,四舅舅最好了。” 李秀觉得有些奇怪,他与崔容其实并没有见过几面。崔容前面十一年没有在国公府生活,言行规矩自然是不妥的,但是每次见面他看得出来崔容已经很努力让自己更加得体,更是有心模仿崔颜。 她本该千娇万宠的被呵护着长大,却在外受苦十一年。这样的崔容,怎么不让人心疼? 李秀经常看见她摆出一副高仰着头一副不肯示弱的模样,这样的姿态其实并不怎么讨人欢喜,世人都喜欢无害乖顺的姑娘。 但是经过接触你才会知道,她就像是一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不好欺负的刺猬,对外戒备的露出自己尖利刺人的刺来,其实内里最是柔软,也最是容易受到伤害。 正是因为害怕受伤,所以她才又想亲近,却又害怕亲近。 对这个外甥女,李秀其实很心疼,而在知道她受过什么苦之后,更加怜惜了。对他们这些亲人,崔容总是露出想亲近却无从下手的仓惶。 所以,作为亲人,李家人并不介意她偶尔露出来的粗俗,甚至只觉得更加心疼这个姑娘了。 只是,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现在,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小姑娘,一张脸上满是舒心自然的笑。 没了那种故作的高傲,不在介意其他人的看法,露出最真实的自己的崔容,那张本就生得好看的脸像是微微发着光一样,非常的讨人喜欢。 而且她那种从骨子里对李秀的亲近,让李秀很是受用,也忍不住对她更加亲近喜爱了几分。 唔,果然是姐姐的亲生闺女,就是像他们李家人。 “那四舅舅我们呢?”李恬三个不依了,道:“四叔就喜欢颜姐儿和容姐儿,那我们呢?” 李秀忙道:“你们都是好姑娘,四叔都喜欢。” 李卿三人这才满意了。 李秀看了四周,道:“你们快回后院去,等下客人多了,我也招呼不到你们。” 崔容她们本就是过来看看热闹,怎么愿意离开,李秀又道:“你们若是嫌屋子里闷,不如带容姐儿她们在府里逛一逛,容姐儿怕是没有好好逛过我们侯府吧。” 上辈子已经逛过好几次了! 崔容心里想着,面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道:“就听四舅舅的。” 她也不是小姑娘了,对热闹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看的,刚才跟着过来就是急着把做好的荷包给李秀。 回去的路上,崔颜似是漫不经心的问:“六妹妹何时给四舅舅做了荷包?我怎么不知道?” 崔容笑得很甜,灿若春花,笑道:“我们之间也没这么好,我不用做什么事情都要与你说一声吧?” 气氛顿时就僵硬了,李卿面上含了笑,似是没觉出二人之间的不对,挽了崔容的手,道:“刚才我瞧着那荷包上的鸳鸯绣得可真好,容容你的手可真巧。” 崔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哪就有你说的这么好,不过是绣得仔细些,怎么比得上卿姐姐你。” 李萱也挨着崔颜,小声与她说话:“······上次你说松斋砚的砚台好用,我便让小厮去买了一个芙蓉花的回来······” 这话题就这么揭过,李恬做一副长松一口气的模样,崔眉看她团团的模样,心里喜欢,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粽子糖,问:“你要吃吗?” 若不是喜欢亲近的人,崔眉可不愿意与他们分享自己好吃的食物的。 李恬还下,正是喜欢甜食的年纪,立刻道了声谢。 两个姑娘一高一矮,一大一小,都是一样的团团模样,皮肤奶白的,像是糯米团子一样,看着就让人欢喜。 崔月看她们二人手拉手,原本紧张的心情倒是放松了几分。她可真怕崔容和崔颜闹起来,都是姐妹,这么闹起来也不好看。 第26章 花厅里早来了客人,女客被下人带进后院,引到花厅,来的都是各家的夫人,身边都带着家里的姑娘,一个个俏生生的站在屋里,就是一朵朵含苞吐蕊的花朵。 崔容她们进来的时候,永宁侯府夫人正带着她年芳二七的闺女与老祖宗老太太见礼了,屋里一团热闹,满屋娇声笑语,花团锦簇的。 一进来,花厅的诸人就看了过来,目光特别是在崔容身上转悠——京城虽然大,但是仔细说来却都是沾亲带故的,百八里也能说出亲戚关系了。这样的情况下,如崔容这般年纪的姑娘,京里的夫人也都是见过的,心里有数,可是如今却出现了一个生面孔,怎不让人好奇? 七人携手走过来,李恬生得玉雪可爱,手里捧着几支刚折下来的嫩黄腊梅,跑到老祖宗面前,献宝一样的道:“老祖宗,这是我与姐姐们一起折来的花,给您插屋里吧。” 一朵朵嫩黄的花朵在枝头开得正艳,再加上李恬童言童语的,倒忍不住让人会心一笑。 李卿笑道:“外边的梅花开得正好,这花颜色也鲜嫩,搁您屋里,也多添几分颜色。” 永宁侯夫人笑道:“瞧瞧,这七个小姑娘,一个个像朵花一样,一进来感觉整个屋子都亮了。” 她与老祖宗说道:“难得的是,她们对老祖宗打心眼里孝顺了,老祖宗您可是有福气了。” 老祖宗年纪大了,嘴里牙齿都掉光了,人也有些迷糊,闻言乐呵呵的,道:“都是好孩子,好孩子!” “你们都过来。” 她伸手招手,崔容七人相视一眼,走上前来,老祖宗拿着手边搁着的点心一人给了两块,笑道:“都吃,都吃。” 崔李氏坐在老太太下首的位置,崔容四位姐妹站到她身后,有人就笑:“崔夫人可是好福气,瞧瞧身后四位小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可真惹人欣羡啊。” 崔容等人也都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姑娘便会经常跟着母亲去别家做客,这也是为了让其他人能相看自家姑娘。如今见着四人,家里有适龄男儿的夫人心里都动了心思。 崔国公深受皇恩,若能与其结上姻亲,那自然是利大于弊的。 有夫人看着崔容,笑问:“不过这位瞧着倒是眼生啊,这么标志的姑娘,好似从未见过啊。” 崔李氏看了一眼崔容,道:“这是我们府上六姑娘,也是我的亲闺女。” 崔容走上前来,双手搁在腰间,盈盈拜下,举止落落大方,不见丝毫的局促,笑道:“给诸位夫人请安。” 崔国公何时又多了一个女儿? 众人心里狐疑,倒是有消息灵通的人早得知了,如今算是坐实了这个消息。 崔李氏也不等其他人问,就解释道:“当初我生了三个孩子,容姐儿便被人抱走,如今才寻回来,你们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这是他们私底下商量出来的结果,容姐儿他们心疼,可是颜姐儿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养条狗也有感情,何况是人呢?他们索性就决定对外说当初崔李氏生的是双胞他,颜姐儿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不然颜姐儿又该多么的难堪,又如何能在京城之中立足。 这样的结果,崔容心中有数。崔李氏和崔垣都是厚道之人,就算知道崔颜不是他们的女儿,也做不出冷心之事来。 其他人心里虽然有所嘀咕,但是崔李氏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多问。 崔容垂下眉眼,一副乖顺的模样,眼睫微微抖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她的模样与崔李氏像了八分,其他人心里虽然有所疑惑,不过瞧着她们母女二人相似的眉目,心里却是信了大半。 —— 花厅里进来一群被丫头婆子簇拥的人,走在前边的妇人着洒金淡紫长裙,丹凤眼,鹅蛋脸,带着高高在上的贵气。 而在妇人身后,则跟着一男二女,男的着了圆领长袍,身材挺拔,眉目秀致,带着一种浓浓的书卷气,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丰神俊朗。 崔容看到那个还不能称为男人的少年,神色不变,只是眼睫颤抖了一下,再慢慢垂下眼来。 “永乐公主!” 众人皆站起身来,道那妇人是谁,却是当今尊上的嫡亲妹妹,慎国宫夫人,永乐公主。皇家之人,身份尊贵,而且永乐公主年轻时候便有嚣张跋扈的名头,如今年纪大了,添了稳重,但是那种骨子里的娇纵却没减少半分,在座的夫人无论怎样也不想与她发生什么冲突来。 “老身见过永乐公主。” 永乐公主走近,老太太忙与她行礼,立刻将上座让了出来。 永乐公主坐在上首,笑道:“老太太不用多礼,今儿可是勇毅侯府大喜事,我不过是个客人,您不用介意我。” 崔容心里冷哼,既是不必多礼,老太太行礼之时就该拦住。虽说是公主,可是老太太是长辈,她竟然也生生受了这个礼,还占了上座。崔容敬重老太太,见到她委屈心里也忍不住难受。 “老祖宗!” 张子裴对自家母亲自然了解,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向两位长辈行礼。 他生得俊美无畴,而且饱读诗书,在京城之中饱有盛名,老太太见着这么出色的小辈心里也喜欢,忙叫他起来。 两位少女,都是慎国公之女,却都是庶女,永乐公主只生了张子裴一个儿子。听说是她嫌弃生孩子太疼了,生了张子裴,慎国公有后了便坚持不再生孩子了。虽有闲言碎语,可是谁让人家是公主,有任性的资本。 张子裴是她唯一的儿子,自然是深受她的溺爱,难得在这样的环境下,张子裴竟然没有变成纨绔,倒是让人惊讶。 崔国公与慎国公私交甚好,不然当初也不会结了儿女亲家,不过永乐公主气性大,崔李氏与她来往也不算亲密,但总归比其他人好。 “容容,还不快来见过永乐公主!” 崔李氏满脸是笑,示意崔容上前去。 容容…… 张子裴心中微动,崔国公府上闹剧他自然是知道的,更知道原本与他定亲的姑娘换了人。不,准确来说,现在这位才是原本与他定亲的姑娘。 “容容,拜见永乐公主!” 少女的声音,像是深幽山谷中冷泉滴落的声音,泛着几分凉,却又带着一种清澈通透,让人忍不住抬眼瞧瞧声音的主人来。 张子裴心里失神一瞬,却没有抬起头来,男女有别。 低着头的他只看见宛若水波微微荡开摆动的白裙。想到这会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他心头没来由的一热,竟是生了两分局促来。 崔容生得很好看,是一种不符合当下审美的那种艳,秀眉如远山,双眼如秋水,双靥生晕,多娇容艳。 这是永乐公主未来的儿媳,可是她看着崔容眼里却没有半点波动,只淡淡的叫她起来。 “我倒是多日未见颜姐儿了,怎么这几日没到府上去玩?” 对着崔容她态度冷淡,可是对上崔颜,却是满脸笑意,招手让她过来:“来,到我这里来。” 崔李氏神色有些不好看,她让崔容去给永乐公主行礼,自然也是想让永乐公主看看崔容的意思,好歹以后也是崔容的婆婆。可是永乐公主对崔容却是那样冷淡的态度,连个见面礼都没给,反倒是对崔颜热情有加,崔李氏心里忍不住憋了口气。 “母亲……” 崔颜有些无措的看了崔李氏一眼,崔李氏抚着手指上莹亮如水的戒子,道:“永乐公主唤你,你便过去吧。” 崔颜脚步轻提,步履蹁跹走过去。 永乐公主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嗔道:“不过几日未见,我瞧着你倒是与我生疏许多了。” 说着,她褪下手上的玉镯子往她手上戴,道:“你这身上的首饰也太单薄了些,小姑娘的,怎么也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那镯子是绿翡翠的,莹莹一片绿色,看着喜人,却是价值不凡。 崔颜笑着听她说话,这还是永乐公主第一次对她这么热情了。 张子裴是永乐公主唯一的儿子,她是觉得自家儿子是千好万好,这世上任何女子配她儿子她都觉得是委屈了。当初觉得崔颜是她儿媳,她也瞧不上眼,态度也是冷淡的,只是如今不知为何态度却是骤变,截然不同了。 心里微微思索崔颜便知道了其中的缘故,忍不住微微一笑。说来,她还要感谢崔容了。 崔颜都知道的事情,崔李氏又如何不清楚,心里气得发抖。她的容姐儿哪里不好了,竟容得她这么嫌弃? 这样前后迥异的态度,若是换了旁的姑娘来心中定是羞愤不止,可是崔容却不觉得有什么,反正这样的态度她已经很习惯了。 对于其他人看好戏的目光她也没放在心上,永乐公主无视她,她也不会继续待着讨不自在,神色不变的转身回到崔李氏身旁,对上她忧心的目光忍不住笑了笑。 上辈子她还没有如今这般的气度,见着永乐公主当时紧张极了,身体僵硬,看上去颇为狼狈,最后得了永乐公主一番冷嘲热讽。如今不过是无视,她有什么受不住的? 心里一晒,崔容笑了笑,往事不可追,她也不能沉溺于过去。 张子裴给站在一旁的两个庶妹使了一个眼色,张家大姑娘心领神会,走上前去,站在永乐公主身前,笑道:“颜姐儿容姿不俗,女儿瞧了也喜欢得紧了,不过崔家六姑娘也是灿若春花,皎若秋月,女儿就没见过像她这般标志的姑娘了。” 慎国公只有张子裴一个男丁,两个庶妹都是姑娘,与他没有丁点利益冲突,日后不过一份嫁妆抬出去便是,因而对于两个庶妹张子裴还是很疼爱的。 而张家两个姑娘,更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姑娘家嫁人之后是要娘家父兄撑腰的,日后她们还要多多仰仗张子裴了。因而,这三兄妹,感情竟也是不错的。因而看见张子裴的示意,张大姑娘乐得卖个人情。 崔容朝着张家大姑娘福了福,靥生红晕,眼波微动,一副羞怯的模样,细声细气的道:“这位姐姐谬赞了。”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那姑娘这么一笑,真是不得了了,就算是女人,也忍不住觉得惊艳了。 想当初,勇毅侯府的李三姑娘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如今好不容易李三姑娘变成了崔国公夫人,美名渐弱。可是如今她的闺女,却又生了这么一副娇若桃李,艳若牡丹的样子,这京城里就寻摸不出比她还标志的姑娘了。 在座的夫人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好不容易去了一个李三姑娘,如今又来了一个崔六姑娘,她们比不过崔容的母亲,如今自家女儿也比不过李三姑娘的女儿。这种滋味,心里真是百般复杂。 第27章 永乐公主也承认崔容生得好,若是崔容不是张子裴的未婚妻,她可能会稍有和气,对这个生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有那么一点好感——人都是喜欢漂亮的东西的,永乐公主也不意外。 只是如今她心里却是认定了崔容完全配不上张子裴,那是看崔容哪个地方都不顺眼,当即就轻轻哼了一声,微微嘲讽道:“红颜虽好,最终却也是枯骨一堆。” 众人讪讪,都有一种被戳中痛脚的感觉。 崔李氏面上终于露出怒色来,崔容轻轻抚着她的背,让她不要生气,自己面上笑意盈盈,看不出丝毫难堪局促来,垂着眼甚至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永乐公主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下一刻就听崔容含羞带怯的道:“公主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哪里能称得上是红颜啊。” 崔容并不想与永乐公主发生冲突,永乐公主是皇家之人,又深受皇帝喜爱,性子最是跋扈,自己与她发生冲突那是决计得不了好的。崔容只能装作听不懂她的意思,权当她的话是称赞了。 “……” 这话还能这么理解?众人面面相觑。 永乐公主神色微滞,崔容的反应实在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一时之间她面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错愕来。 宴安跟着自家母亲一进花厅,便看见模样娇俏的小姑娘脸上不着痕迹的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瞧着怎么都透着一股子坏水。 “哟,这里倒是热闹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花厅里响起,众人抬目看去,顿时都忍不住站起身来。 若对永安公主那是对皇权的敬畏,对于这刚进屋的老妇人,在座的人却是打心眼里尊敬——一字并肩王,英王府的老王妃。 当今圣上姓周,而英王府却是姓晏,英王府也是如今晋朝唯一存在的异姓王。 来人是英王府的老太妃,以及英王府如今的英王妃,以及英王府的世子爷,宴安。 “老王妃!” 对着头发全白,老态龙钟的老王妃,永乐公主也不能使出自己的公主性子来。 要知道英王府从第一代英王爷开始,便一直镇守边关,护卫晋朝。而为此,英王府死去男儿不知多少,上一位英王爷便是死在战场上,同时死去的还有当时英王府四位少爷。 那一战极为惨烈,英王府只余老弱妇孺,如今的英王爷当时王府最小的少爷不过八岁,而如今,英王府也只余一脉,其余的,皆为国捐躯,死在战场。 英王府一门满门忠烈,晋朝的百姓都知道,对英王府更是尊敬有加。如果今日永乐公主对老王妃露出什么不敬来,若是传了出去,外边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她淹死了。永乐公主虽然嚣张,却不蠢。 老王妃上下打量了永乐公主一眼,然后问自家儿媳:“我这莫不是到了慎国公府了?” 老王妃的儿媳如今的英王妃穿着藕色长褙子,眉目温柔似水,轻声道:“母亲,这是勇毅侯府。” 老王妃面露疑色,道:“那我怎么看见慎国公夫人坐在主人家的位置?” 噌! 永乐公主脸瞬间涨红,那是羞愤的。 “老王妃说笑了!” 张子裴走上来行礼,将尴尬藏在笑容底下。 看着永乐公主,崔容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只觉得通体舒畅。只是可惜的是,这么开心,她却只能做平静模样。 其他人只垂着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世上能让永乐公主吃瘪的人可不多啊。 李家老太太走过来,笑容满面,问:“你怎么过来了?” 老王妃也敛了脸上的肃然,笑容和煦,笑道:“怎么?你还不欢迎我这把老骨头啊?” 老太太和老王妃当初在闺中便是好友,如今年纪大了,两个老太太感情还是一样的好。 众人坐下,两个老太太坐在一起乐呵呵的说着话。年轻时候还能互相下帖子一起玩,如今老了,只能待在府上,聚一聚也难了。 永乐公主如今也不好坐在上座了,面色实在是不好看,可惜她也不能拂袖而去,不然不知道又会被其他人编排成什么样子。 宴安走上前去给各位长辈行礼,他却是与张子裴完全不一样的,张子裴俊秀温和,他却是五官能称为精致了,这种精致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极为的完美。 风流多情,勾魂摄魄,狭长眸子似是含着春水,眼波才动,无端就有一种撩人性感与诱惑,美到了极致。 陌上如玉张子裴,无双公子晏长平,这句话说的便是这京城最为出色的两位公子。 若说张子裴是水,晏长平便是世上最艳的那抹色彩,染在人的心头,涂不去,抹不掉。 崔容从晏长平进屋之后便一直盯着人发愣,屋里如她这般看着晏长平发呆的姑娘不少,如此这般模样精致的男人,怎么不惹得京城里深闺不出的女子春心芳动。 崔容眼圈突然忍不住一红,倏地低下头来,就怕让人看见自己眼里的泪。 宴安,晏长平…… 舌尖这个人的名字翻滚,这个名字,就是有人用刀一笔一划的刻在她的心头,想起来觉得暖又扯得心生疼生疼的。 这是上辈子唯一一个对她表露好感的男人,在众人都瞧不起她,痴笑她胸无点墨、空有一副好皮囊的时候,只有这个男人,在春日上游的时候,给了一枝桃花给她,说是人比花娇。 “……你在自卑什么?其他人都是些没眼光的,你管他们作甚?要我觉得,若是娶了你,那才是天大的福气。” “……崔六姑娘,若是我求娶于你,你可愿?” 崔月注意到崔容身体紧绷,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担心的问:“六姐姐,你怎么了?” 崔容没有抬头,道:“我觉得屋里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说着,她转身走出花厅。 花厅里热闹非凡,没几个人注意到崔容的离开,晏长平眼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再抬头却又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 ———— 花厅里生了火盆,里边还熏了熏香,温暖如春,一走出花厅,外边冰冷的冷空气吸入心肺,顿时让人从身体内部到外边都带着一股子凉气。 崔容闷头闷脑的找了一条清净的路跑了很久,直到胸腔里的气都喘不顺了,她才在墙角停下来,看见自己大颗大颗的眼泪水砸在地上,形成一个个不明显水圈。 晏长平…… 晏长平…… 崔容蹲在地上,捂住脸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水从指缝滑落,触到外边的空气变得冰冰凉凉的。 晏长平这个名字,上辈子她下意识的去遗忘,到了最后,好像她的生命里真的没有出现这么一个人,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关于这个人,她竟然一直都记在心里。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是这个男人将她从那种羞愤欲绝的情绪里拉出来的。可是,就是这个在她生命里染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男人,就那么突然的死了,死在了战场上,连尸体都不齐全。 听到他死去的消息,崔容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当天还和以前一样吃了两碗饭。只是第二天,她便发热了,一连病了一个月,等她病好之后,她比以前更加安静了。 重生回来,崔容完全没想起来,这是七年前,她进入崔国公府不过半年,而晏长平,也还是那个公子无双的晏长平,还没有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想到这,上辈子得知晏长平死了也没哭的崔容突然泣不成声。 真是太好了,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得到的爱太少了,这让崔容对于其他人对她的一点点好就格外的珍惜,她总记得那个将桃花递给她的少年——俊美无畴,模样风流,甚至对其他人有些轻浮的男人,可是对她的态度,却一直很认真,是第一个让她觉得被珍视着的。 崔容很少哭,被人欺负了,她只会欺负回去,她不会抱着委屈自己哭泣,可是现在她的眼泪却是止也止不住的往外流,哭着哭着还忍不住打起嗝来。 “嗝,嗝!” 打嗝打得她肚子难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呀,这是哪家姑娘啊?哭得脸都丑了啊!” 一张脸突然倒着出现在她眼前,崔容眨了眨眼睛,然后十分冷静镇定猛的一巴掌拍过去。 “啪!” “嘶!” —— 宴安捂着脸坐在地上,看着神色愧疚的崔容,哼了哼,碎碎念道:“现在的姑娘,怎么都这么暴力啊,要知道我这张脸多宝贵啊,你竟然也舍得打下去,你说你是不是姑娘啊,力气这么大……” 一巴掌拍下去,他的脸立刻就高高肿了起来。 崔容绞着手指,只觉得脸上发烧,嗫嚅着道歉:“……对,对不起啊。可是,谁让你突然从上边伸出一个头来,我只是被……吓……到……了……” 后边的话在宴安的瞪视中声音越来越小,宴安一边瞪她,一边揉着脸,疼得他忍不住嘶嘶的叫。 这姑娘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力气这么大。 宴安又嘀咕道:“要不是看你哭得那么伤心,想安慰你,我才不管你了。谁知道你竟然好心没好报,还给我一巴掌。” 崔容巴巴的看着他,细眉微蹙,瘪着嘴,又担心,又委屈的。 看她这个模样,宴安心里气也没了。 瞥了她红肿的脸一眼,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她,道:“擦擦脸吧。” 想了想,他问:“你刚才为什么哭?” 想到刚才那副狼狈的模样被他看见,崔容脸更热了,她讷讷的道:“我,我只是太开心了。” 宴安皱眉看着她,崔容垂着头看着手里的帕子,白色绣竹纹的帕子,在右下角绣了“长平”两个字。 当初宴安出生的时候,晋朝外有敌侵,不甚安稳,英王爷便给自家儿子取名“安”,希望天下安定,战火平息。更甚后来取字,也取了长平二字,只盼天下长平,海晏河清。 “……我只是,见到了一个好久不见的人。曾经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他了。能再见到他,我很开心,很开心……” 最后的声音,几近呢喃,带着微微的哽咽,却是十分的满足的语气。 宴安看着她,无端也觉得难过起来。 第28章 崔容看他脸上很明显的一个红色巴掌印,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侯府深处,比较荒凉,一般没人往这边来,这时候更是安静。 崔容忍不住问:“宴少爷,你怎么在这?” 刚才不还在花厅吗? 宴安龇牙咧嘴的揉着脸,闻言道:“我是跟着你过来的。” 崔容眼睛瞪得溜圆,脸倏地一下子就红了,宴安连忙解释道:“我可没有坏心,是你二哥哥,托我给你送一个东西。” 崔李氏一共生了三子一女,长子崔衡,次子崔珏,三子崔瑾,以及崔容这个小女儿。 崔衡年纪不过十八,却是年少有为,深受当今皇上信赖。三年前他被皇上钦点位探花,然后很快便被外放做官。 上辈子,崔容与他也不甚亲近,实在是因为这位兄长两年后才回来,然后不久之后又被外放,他们兄妹之间,并没怎么相处过。不过,短短几次接触,这位兄长对她态度还算和气。 她怎么不知道,晏长平竟然和自家二哥认识的? 宴安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雕花长盒来,道:“回京的时候遇见你二哥,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给你的见面礼。” 这个盒子…… 崔容打开,红色的绸布上边,摆着一根玉簪,通体洁白,色泽温润细腻,做木兰花状,**处吐出一串玉珠来,端庄中又添了两分调皮。 崔容合上盖子,这只簪子,上辈子她也接到过,不过却不是晏长平直接给她的,而是自家母亲崔李氏送来的。 “原来,你和我二哥认识啊。” 宴安笑了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道:“崔衡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也别委屈的自个儿偷偷哭了,要懂得告状。” 崔容无意识的皱眉,淡淡的道:“可是,告状也要有人信我啊。” 上辈子,无论她怎么说自己无辜,怎么说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大家都认为是她欺负人,欺负崔颜。 宴安听她宛若玉珠滚盘的嗓音带着几分凉,没有委屈,只是一种简单的陈述,可是就是这样平静的语气却让人心里一瞬间揪了一下。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信你啊。” 宴安觉得很奇怪,他并不是什么善良热情的人,别人是死是活,他也不会有所动容。而崔容他是第一次见,可是他就是觉得自己不能放着这个姑娘不管。 大概是刚才看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却又那么庆幸,心里突然就觉得怜惜了吧。那个狡黠明媚像是小狐狸一样的笑容,可比如今那张哭脸好看多了。 可是我信你啊…… 崔容眼里一热,酸涩像是密密麻麻的蛛丝缠上心头,让她忍不住想哭。 宴安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你哥哥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崔容捏着手里的帕子,咬唇看着二人投在地上的阴影,小声道:“说好的,会一直相信我的。” 宴安一笑,道:“君子一言。” 崔容嘴角露出一个笑来,小声道:“谢谢你。” 晏长平。 “姑娘,姑娘……” 追着她出来的绿瓶满头大汗,看见她险些就哭了。只是等注意到她身边的宴安,神色微变。 “绿瓶!” 绿瓶大步走过来,问:“姑娘,您怎么跑这来了?您……您怎么哭了?” 看见她满脸泪痕,红彤彤的一双眼,绿瓶急了。 又注意到宴安还有指痕的一张脸,她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是,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您放心吧,绿瓶,绿瓶会保护您的。” 一双警惕怀疑的眼睛死死盯着宴安,显然是认为宴安就是崔容口中欺负她的“人”。 崔容扯了扯唇,道:“我没事。”反倒是自己,还打了人家一巴掌。 绿瓶抓着她的手,嘟囔道:“姑娘,我们回去吧,夫人看不见您,会担心的。” 崔容点点头,看了一眼宴安,认真的道:“宴少爷,谢谢你。”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刚才。 宴安立刻朝她露出一个笑来,揉了揉她的头,自然而然二人之间就有一种亲昵出来:“以后别哭了,姑娘家的眼泪可是很宝贵的。” 说着,他眉目弯起来,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精致的五官,阳光在他的眉目间跳动,美景如斯,让看着他的人忍不住屏息。 崔容和绿瓶离开,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脚步,扭头无比认真严肃的道:“晏长平,你可别死了,好好的活着。” 别像上辈子那样,出去了就不回来了。 宴安一愣,不明白崔容怎么会说出这种死不死的话来,却觉得她的话底下带了一种极为深沉得让人鼻尖发酸的情绪,让他也忍不住肃然了表情。 “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崔容笑了笑,我总是期盼着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能够好好的。晏长平,你也要好好的。 —— “那崔家六姑娘会不会说话啊?这完全就是在诅咒您嘛。” 一个生着圆脸大眼做小厮打扮的少年出现在宴安身后,一脸不满的抱怨。 宴安长眉一挑,若有所思的道:“她那模样,好像还真怕我会死掉。” 白羽立刻呸呸了几声,道:“好的灵坏的不灵,您别老把死提在嘴上。” 宴安瞥了他一眼,摸了摸脸,道:“那丫头力气可真大,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肿了。” 白羽认真看了两眼,眉头皱得死紧:“肿了,崔六姑娘下手可真狠。” 宴安想着她秀秀静静的模样,看不出来还是个大力士,普通姑娘打在他身上就像挠痒痒一样,哪有这么大力气的。 主仆二人往回走,越走越远,只听得见主仆二人渐行渐弱的交谈声。 “……您这模样,等下被老太妃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心疼了?” “你去厨房给我拿个热鸡蛋敷一下,消肿……” 在冬日仍是枝叶繁密、绿意葱茏的巨树静静地伫立在角落,阳光从叶子缝隙间落下,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明亮的光圈。干净的石板上,只能看见崔容刚才落下的泪水,一滴一滴,逐渐被阳光侵蚀,蒸发于空气中,再也没留下任何存在。 ———— 崔容刚才大哭一场,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的,绿瓶急得团团转,问:“这可怎么办?姑娘您这样子,夫人定是要问的,到时候怎么说啊?” 崔容安抚道:“你别急,去寻个侯府的丫头,让她去花厅把卿表姐叫出来。最主要一点,记得叮嘱丫头切莫声张。” 绿瓶点头表示明白,她生得很是柔美,却是一个沉稳的性子,很快的就冷静了下来。 她们主仆二人在侯府的后花园里,如今正值隆冬,恰是寒梅绽放,冷香扑鼻,一座八角亭坐落在花园里。 绿瓶用帕子铺在石凳上,道:“姑娘您在这坐着歇歇,奴婢这就去找个丫头让她去叫表小姐。” 今日侯府正忙,丫头婆子都跑到前边忙活了,不然便都在花厅那边伺候,这花园这边却是见不到什么人影,绿瓶只能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崔容点点头,道:“你去吧。” 今日阳光正好,但是阳光却并没有给人带来多少暖意。 八角亭落在侯府一汪池塘上,池水悠悠,阳光落在水面上,闪烁着一片碎光。底下供人观赏的颜色各异的锦鲤一点也不怕人,在水下游来游去的。 崔容往手里呵了口气,刚才跑出来她手里也没有揣个手炉,现在手被冻得通红。而且身上的长毛斗篷在进花厅的时候便解了,出来得急没带上,如今她只穿了芙蓉色的长褙子,里边一件白色袄子,袄子里虽然夹了一层细绒的棉,不过崔容还是觉得冷得慌。 “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以前大冬天没银子,家里也没见像样的衣服,一件棉做的袄裙,翻来覆去,缝缝补补穿四五年,里边的棉都已经没了。这样单薄的裙裳,她还是一样穿着过了冬天。如今想来,那时候的日子都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崔容却从来没觉得苦过。 绿瓶很快的就回来了,道:“姑娘您放心吧,表小姐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 “容容!” 有人唤她,转身便见披着白色长毛斗篷的李卿大步而来,身后跟着她贴身伺候的两个丫头。 “卿表姐!” 崔容站起身来,露出一个笑来。 李卿手里拿着的就是崔容的斗篷,打开就披在了她身上,面带薄怒,责怪道:“你真是,出门怎么不把斗篷带上?” 又摸了摸她的手,冰凉一片,立马吩咐身后的丫头拿个手炉塞在她的手里。 崔容乖巧的站在那让她披衣塞手炉,李卿用手碰了碰她的眼角,没有问她的眼睛怎么是红的,只道:“你这样子,是不能见人了,随我去梳洗一下。” 李卿是侯府大房的人,也就是如今的勇毅猴的嫡长女,她住在东边的一个湘竹院,湘竹院四周种了不少湘妃竹,清幽静谧,在寒冬之中仍是绿意苍翠。 湘竹院后边更是一大片竹林,微风拂过,竹林中便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李卿带着崔容来到自己的屋里,让丫头提了热水进来,绞了热帕子给她擦脸。 “你这眼睛,拿热帕子捂一下,再用薄粉掩一掩,应该看不出什么来。” 崔容乖乖的给她道谢:“谢谢你,卿表姐。” 李卿又道:“阿萱带着其他姑娘去暖房那边赏花去了,我跟她们说我让你去折几枝湘妃竹来,等会儿收拾好了你就与我一道过去。” 今日来的客人这么多,女眷那边有大夫人招待着,随着各家夫人而来的各个年轻姑娘,则需要李卿她们三姐妹招待了,这也是考验姑娘们为人处世的时候了。 崔容突然消失这么久,总要有个由头,不然其他人还不知道私底下怎么猜测了,幸好李卿给她遮掩了过去。 崔容拉着李卿的手撒娇:“卿表姐最好了。” 李卿很是受用崔容的撒娇,虚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啊……” 经过此事,原本对崔容还有些陌生的李卿顿时就觉得和这个新来的表妹熟悉了几分。 把眼睛捂过,李卿让丫头给她整里妆容,注意到她手里的盒子,忍不住看了一眼。 崔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瞒着的,就直接道:“这是我二哥托宴少爷给我送来的,说是给我的见面礼。” 说着,她把盒子打开,里边摆着那支白玉簪子。 “二哥哥……是衡表哥吗?” “对啊,没想到二哥哥竟然和宴少爷认识。” 李卿一笑,道:“当初衡表哥与宴少爷同在国子监,是同窗,打小就有的交情。这次听说宴少爷受命去西南平乱,应该是回来的时候路过衡表哥所在的宁周县,衡表哥让他带来的吧。” 崔容想了想,道:“二哥哥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 而且还是一个很妥帖的人,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还惦记着给崔容送上见面礼来。 两人收拾完毕,李卿道:“这簪子你也不好随身带着,先搁我这里吧,等会你回去的时候再带走。” 崔容自然没有不应的,两人便携手往侯府的暖房去。 侯府的暖房很大,里边种着很多花草,如今外边百花凋零,暖房里却是温暖如春,花香扑鼻,百花绽放。 走近便听见暖房里嬉笑软语,来侯府做客的姑娘聚在一起赏花。 “阿卿,你可是来了。” 一个着了藕色袄裙面若银盘的姑娘眼尖瞧见她们,急忙走了过来,与李卿说话的语气带着八分熟络。 又见崔容,迟疑问:“这位妹妹,看着倒是眼生。” 李卿介绍道:“这是我姑姑的女儿崔容,你唤她一声容容就是。” 李卿又转头与崔容说:“这是你赵家姐姐,你叫她春华姐姐就是。” 崔容立刻福了一礼,细声细气的唤道:“春华姐姐。” 赵春华急忙扶住她,笑道:“原是容妹妹,我刚冷不吝瞥见,还以为是见到哪家仙女了,差点就冲上来叫声仙子了。” 李卿忍不住笑,道:“你就贫吧。” 赵春华是李卿闺中好友,崔容既是李卿的妹妹,她自然是愿意亲近的,立刻就牵了崔容的手往人群走。 “瞧瞧,我这是带了谁来。” 她自来是个爽利的性子,许多姑娘都愿意与她来往,叫她说话都停了嘴朝她看来。 赵春华推着崔容让她站在自己前面,与其他人说道:“这位妹妹大家怕是眼生,是阿卿的表妹,崔国公之女,你们大家可不能欺负了人家。” 崔容侧过脸,其他人瞧去却是含羞带怯的模样,小姑娘似是有些不安,声音也是小小的,不过行礼的动作却极为端庄,叫道:“姐姐们好。” 顿时,所有人眼前便是一亮。 第29章 人们都是喜欢漂亮的东西的,崔容最大的优势便是她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让人瞧着第一眼就难以升起恶感来。 在座的姑娘们都是一般大小的年纪,也有姑娘会嫉妒比自己生得好看的,但是更多的姑娘自认自己也不差什么,只是单纯惊艳崔容相貌的,再加上又是李卿的表妹,当即大家便姐姐妹妹的叫了起来。 “……妹妹可曾读过书?”有人问。 崔容笑了笑,颔首,小声道:“比不过姐姐们饱读诗书,妹妹读过几本说,只是略识几个字罢了。” 又问:“读过哪些书?” 崔容没有不耐烦,答道:“不过是些杂书,近来正在看左思游记。” 也有姑娘爱看这类书的,当即就兴奋了,拉着她的手道:“你也爱看这本书吗?我最近也在看了。” 说话的姑娘穿着鹅黄的对襟花枝暗纹襦裙,水眸杏眼,唇红齿白的,看起来十分的机灵可爱。 崔容问:“不知这位姐姐是?” “我是户部侍郎之女白沁,小名茹茹,你叫我茹茹就是了?还没问妹妹,你有小名吗?” 崔容摇头:“没了。” 白沁挑眉看她,眼波一动,便透着一种青春活泼来,笑道:“不如我给妹妹取个小名吧,就叫远黛如何?” “远黛?”崔容不解,问:“这作何解?” 白沁就笑:“眸似春水,眉如远黛,这不正说的是妹妹你。” 崔容哭笑不得,道:“姐姐是在取笑妹妹了。” “哪有?”白沁却不认,嗔道:“我这分明就是夸奖你模样生得好了。” 有一位穿着樱红金丝软烟罗长裙的姑娘就笑:“你这张嘴,总是不饶人的,这是瞧着容妹妹好欺负,就揶揄调侃人家。” 白沁道:“你们这分明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众人便笑,问:“君子是谁,小人又是谁?” 京城里的姑娘大多都是相识的,不过是交情深浅的关系,在一起都能说几句话。 暖房里种着花草,为了能让这些花草在隆冬仍能存活,里边十分暖和,披着斗篷在里边很快就热得慌。姑娘们索性解了斗篷披风,跟着暖房的婆子在里边逛了起来。 “你刚刚去哪了?”崔月走过来,小声问。 白沁见她姐妹有话说,笑了笑,主动退开了去。 崔容道:“没事,只是刚才觉得屋里有点闷,出去透透气。” 想到她前不久病才好,崔月就有些担心了,忍不住问:“是不是身体不适?” 崔容拍拍她的手道:“你就别瞎操心了,身体真是不舒服,我会说的。” 崔月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众人在暖房坐了会儿,李卿怕大家无聊,便问:“大家可要去外边逛逛?” 暖房里花花草草虽然众多,可是瞧过却也觉得不新鲜了,趣味了了(liao)了(le)。闻言,当即就道了声好。 众人便出了暖房,白沁看起来很喜欢崔容,一路与她说话,妙语连珠,惹得其他姑娘都忍不住笑,一群人远远看去竟是将崔容簇拥在中间一般。 崔颜对外一直便是温柔可亲,端庄大方的模样,也颇有几个玩伴,着了散花水雾湖绿百褶裙的姑娘有些好奇的问:“颜颜,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妹妹啊?我怎么没听过?” 其他人虽然没问,心里也是好奇的,都忍不住竖起耳朵来听她的回答。 崔颜一叹,道:“我这妹妹却是受了许多苦,当初我母亲生了我们三姐弟,可是我这妹妹却被奶娘偷偷抱了出去,前不久才将她找到。” 说到这,她眼圈一红,似有无限怜惜之意,道:“若不是我四哥哥意外看见她那张与我母亲相似的脸,她怕是还在卖豆腐,受人磋磨了。” “卖豆腐?”有人惊呼出声。 不怪她们大惊小怪,她们这些姑娘,高门大户,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养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卖豆腐这种事情,在她们看来,那完全是低贱的平民百姓才做的腌臜事儿。 众人面面相觑,许多姑娘在看向崔容的目光中免不了带上了几分轻视——长得再漂亮又如何,原来以前竟是个卖豆腐的啊。 ———— 勇毅侯府的宅邸是京城占地最广的一座府宅,里边五步一亭,十步一阁,景致看得人目不暇接。 众人还没走完侯府的后院,许多姑娘却已经受不住了,侯府太大,走得她们脚酸。 李卿见状,便邀了大家去东边的暖阁坐下让丫头摆上吃食茶水,又取了棋盘书籍来,让姑娘们打发时间。 赵春华吃了一口茶,神色微动,问:“唔,这茶,是祁门红茶?” 李卿笑:“可真是什么茶都逃不过你的舌头,这茶的确是祁门红茶。” 赵春华掩唇而笑,道:“你也知道,我就好此道,若是连这祁门红茶的味道都品不出来,我又怎么还能称为“小茶仙”?” 赵春华母亲的陪嫁庄子便有一座茶山,而且她母亲还经营着一个茶庄,从小耳濡目染,在于茶道之上,京城里的姑娘中赵春华若是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就连当今皇后,也说她是当之无愧的“小茶仙”。 赵春华举起茶杯,茶杯明如镜薄如纸,颜色**白,里边红茶茶汤汤色鲜艳,红亮透彻,她满目痴迷,看着茶杯里的茶汤不似在看死物,反倒像是在欣赏一个绝世美人一样。 “祁红特绝群芳最,清誉高香不二门。” “这红茶茶叶条索细整,细嫩整齐,茶香高淳带着鲜嫩的甜味,茶汤红艳明亮,乃是祁门红茶中最上上等的了。你竟然舍得拿出这么好的东西来招待我们,也不心疼啊。” 李卿抚掌,赞道:“可真是小茶仙,说得头头是道的。就凭你这番赞语,我拿出这红茶来倒也值了。” 有人笑道:“李大姑娘自来最是大方不过,这样的好东西也舍得拿出来。等会儿我们可要多喝几杯,尝尝这极品红茶的滋味。” 赵春华轻哼了一声,道:“好茶是需细品的,才能品出其中滋味来,哪能胡喝乱饮的。不过是牛嚼牡丹,白白浪费了这好茶。” 崔容看不出这茶有什么好的,不过赵春华都说了这是好茶,那一定就是好茶了。 一个瓜子脸皮肤白皙的姑娘看了看身前的茶杯,抬目瞥了一眼崔容,倏地一笑,有些不怀好意的道:“崔六姑娘怕是没吃过这么好的茶吧?也是,以前不过是个卖豆腐的,这样的好茶,怕是连听都没听过吧?” 第30章 颜刚才所言的姑娘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没听见的姑娘却是满脸茫然,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崔容身上。 “什么叫卖豆腐的?” 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崔容神色微僵,上辈子她听过同样饱含恶意嘲弄的话,无论走到哪,都有人笑话她以前不过是个卖豆腐的。 这些高门大户的人,最是瞧不起底下的百姓平民,只道那都是些卑贱的人,自认为高人一等,更别说与他们口中的贱民之来往了。而知道崔容以前便是他们最瞧不起的贱民,他们一个个对她极尽嘲弄,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对待她,那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即使是如今想来,崔容仍是记得那时茫然恐惧的自己。 崔容没说话,崔月却是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怒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胡言乱语的,谁跟你说的我六姐姐以前是卖豆腐的?” 崔眉也站在崔容身前,虽然没说话,但是那种支持的态度却表露无遗。 说话的姑娘缩了缩脖子,却不肯示弱,不服气的道:“是你们自家人说的,崔颜她自己说的她的六妹妹以前是卖豆腐的,怎么,还不许人说了?” 崔容冷冷的瞥了一眼崔颜,崔颜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端庄明媚识大体的,这时候又怎么愿意破坏自己经营许久的形象?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我从来不认为卖豆腐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六妹妹自食其力靠自己过活,我觉得她比我们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厉害的。王大姑娘,这件事情,并不是你嘲弄我六妹妹的理由。我希望你能向我六妹妹道歉,不然,我想我只能将此事告知我母亲。” 崔颜说得大义凛然,表情也很是认真,做足了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若是不是见过她那副狠心的模样,崔容怕是会真以为她是把自己当妹妹看待的。 崔容将茶杯合上,茶杯盖与杯口相接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来,在这寂静无声,针落可闻的屋子里,显得无比的突兀。 崔容站起身来,被人揭穿以前的不堪,她神色也不见任何局促,她笑道:“没想到王大姑娘这么关心我以前的生活,不过我以前如何,与你又有何干系?” 崔容并不打算给她留面子,她打小就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委屈了她也不会让人看到,被人欺负了,她也不会忍着。 王大姑娘被她不客气的语气说得涨红了脸,小姑娘脸皮子薄,什么时候被人这样下面子过,当即就委屈了,怒道:“你不过是一个卖豆腐的,不过是个低贱之人,凭什么和我们坐在一起?” 崔容挑起眉头,冷声道:“我是崔家的六姑娘,我父亲是正一品国公,我母亲是勇毅侯府之女。王大姑娘说这话,是认为我崔家人低贱吗?” 崔月面带薄怒,道:“王大姑娘这是认为我们崔家人好欺负吗?” 王大姑娘有些害怕,他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怎么敢得罪崔国公? 崔容看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崔月两姐妹,心里微微有些触动,她一笑,又道:“我以前的确是卖豆腐的,可是那又怎样?王大姑娘认为我低贱,这么说来,当初先祖皇帝也是打铁匠出身,难不成王大姑娘也瞧不起先祖皇帝吗?也认为先祖皇帝低贱吗?” 王大姑娘这回脸却是白了,忙辩解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瞧不起先祖皇帝了?你别污蔑我。” 先祖皇帝,王大姑娘胆子再大也不敢对先祖皇帝有所不敬,这可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崔容冷眼瞧着,心里冷哼一声。不过是些纸老虎,只要自己强势一点,她们也只能口头上耍横罢了。上辈子,自己名声虽然臭,可是明面上却没人敢欺负她,因为欺负她的都被她狠狠的欺负回去了。但也是她这种性子,别人都说她嚣张跋扈,仗着崔家的势欺负人。 李卿站起来,打圆场,笑道:“我好不容易拿出这么好的红茶出来,你们却只顾着聊天,这可是辜负了这么好的茶。” 今日可是自家小舅舅的大喜之日,崔容也不想闹太僵,便笑道:“这等好东西,卿表姐也舍得拿出来,我定是要多喝几杯的。” 李卿掩唇就笑,道:“你既是喜欢,回去我便送你一些。” 与王大姑娘交好的姑娘也忙扯了她坐下,不一会儿屋里又是莺声燕语一片,气氛和乐融融,完全看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冲突来。 ———— 李卿坐在崔容身边,道:“容容,今日是小叔叔成亲的日子,我不欲扰了这大喜的日子,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崔容两根手指拎着茶杯,漫不经心的道:“卿表姐,小舅舅的大喜日子,我自然也是不愿意给小舅舅添了晦气的。” 她的手指修长有力,白皙如葱白,比起其他姑娘缺了柔软却带了几分力度,李卿握过她的手,自然知道这双漂亮的手,手掌心处布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你明白就好。”李卿心里稍安,今儿这事说来不是崔容的错,无论是帮礼还是帮亲,她都应该站在崔容这边。 只是,今儿不同往日,若是闹开了,难看的是他们侯府,也会让李秀的喜事蒙上一层阴影。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只是,这样就委屈崔容了。 崔容目露狡黠之色,笑道:“卿姐姐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便多送我一点茶叶吧。不然,就把你屋里那盆白色茶花送我吧,你不会舍不得吧?” 李卿一愣,她屋里的确摆了几盆茶花,长在屋里,有的已经打了花苞。而其中就属她摆在妆台上的那一盆开得最好,碗口大的花朵,花瓣洁白如雪。不过开得再好,那也是是一盆很平常的茶花,并不算名贵。 要说名贵,还是她摆在美人榻上的那一盆一共开了红色,白色以及白中红纹三种颜色的十八学士,这盆十八学士,她养了三年今年才打了花苞,层层叠叠的花瓣,开得碗口大沉甸甸的压在枝头,很容易就能攫住屋里人的目光。 李卿笑了笑,道:“不过一盆花,你既然喜欢,送你便是了。” 君子不夺人心头好,崔容只是要了一盆普通的茶花,既将此事揭过,免了李卿的愧疚,又没让李卿觉得心疼,算是皆大欢喜了。 众人喝了会儿茶,时辰到了下晌,金乌西坠,外边鞭炮声炸响,有个机灵的丫头跑来与各位姑娘说:“花轿已经到了门口。” 李恬早就坐不住了,扯着崔容的袖子,她忍不住软声哀求:“容表姐,我们去前边看看吧?” 小姑娘年纪小,就是喜欢往热闹的地方去。 崔容喜静,不喜欢凑热闹,闻言道:“前边男客居多,你过去若是被冲撞了怎么办?乖乖的坐在这。” 李恬不依,道:“我们就偷偷的看,偷偷的嘛!” 不止李恬忍不住,暖阁里好多姑娘都有些坐不住了。姑娘家平日也没什么玩耍的,好不容易这么热闹,都想去前边看看。 李卿想了想,道:“这么干坐着也没甚乐趣,既然这样,那就去前边看看热闹吧。” 晋朝民风开放,对于女子也没这么苛刻,在外也可抛头露面。而且又是大喜的日子,姑娘们出去瞧瞧热闹,众人也只会一笑,不会乱说什么。 整个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一个五岁生得玉雪可爱穿着大红衣裙的小姑娘伸手拉了新娘子袖子三下,新娘子这才从轿子里由喜婆扶了出来。 长长的红色地毯从轿口一直铺进拜堂的地方,新娘子手持喜带一头由新郎牵着往里走,等两位新人进了府,门口的小厮立马点燃了鞭炮。又有着了红裳的丫头小厮捧着竹篮,里边全是铜钱,分发与四周的百姓。 拜堂之后,新娘子被送进新房,姑娘们又从前院赶往后院。 此时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散去,暮色四合,侯府各处点亮了蜡烛,照得整个侯府灯火通明。 新房里入目之色尽是大红,桌上一对龙凤红色喜烛燃着,喜床上坐着新娘,红盖头垂下,看不见她的模样。屋里聚了一堆人,有人催促新郎快把红盖头掀开来,都很好奇新娘子长什么样。 崔容在里边便看见了自家母亲崔李氏,只是她们来得晚,早就挤不进去了,只能听见里边传来抽气声,然后便是对新娘子容貌气度的称赞,再是调侃新郎抱得如此美娇娘,实在是有福了。 第31章 崔容还记得这位小舅母的模样,细眉瓜子脸,模样不算极美,但是皮肤白嫩,唇红齿白的,再加上饱读诗书,自有一股旁人比不得的温柔和气,看着就让人忍不住亲近,总归来说是一个很讨人眼缘的姑娘。 与新娘喝过合卺酒之后李秀便要去外边招待客人,被众人揶揄得一张脸红通通的,看起来有几分舍不得新娘,不过受不住屋里这些妇人的调侃,出去的背影着实有些狼狈。 而聚集而来的妇人瞧过新娘子之后,好奇心也满足了,也逐渐散了。 只能站在门口的崔容这些小姑娘终于得以进了屋,宽大的拔步床上,新出炉的李家四夫人坐在床上,身材娇小,脸上浮着晕色,红唇杏眼,戴着华美的凤冠,漂亮极了。 崔李氏还在屋里,看见她们一群小姑娘,伸手唤她们过来,道:“闹了这么久,你们怕是饿了,已经让人在旭阳阁置了席面,卿丫头,你带各位姑娘们过去吧。” 中午到现在她们也只吃了些点心,喝了茶,如今的确是饿了,当即李卿便招呼姑娘们一起去吃晚膳。 众人移步旭阳阁,白沁一直和崔容在一起,那态度似是根本不在意崔容是卖豆腐出身的。 “你不介意,我以前是卖豆腐的?”崔容有些好奇的问。 上辈子她被崔瑾推进湖里,一直卧病在床,直到开春了身体才好,因而这场婚礼她也没参加,更别说认识白沁了。而后来,等她身体好了,能和各位姑娘们一起玩的时候,外边已经有了她以前是卖豆腐的传言了。 那时候,别说和人往来,这些高门贵女的,大多数对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好像和她来往就是让她们也降了格调一样。因而,对于白沁,她从来没注意到过。 白沁扭头看她,道:“英雄莫问出处,我就觉得你合我眼缘,你以前如何,我并不在意。” 她这话,说得匪气十足,让人倒觉得忍俊不禁。 白沁看她抿唇而笑,细腻如白瓷的肌肤衬着微微发白的唇,如此精致的模样,实在是不像以前吃过这么大的苦的人。 崔容突然抬头看她,然后抓住她的手,白沁才惊觉自己竟然将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摸到了吗?”崔容问。 白沁疑惑了一瞬才清楚她说的是啥,那么好看的一双手,十指纤纤,可是在她的手心竟然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就连指腹,也带了一层薄茧。 白沁,陡然无声了。 崔容呼了口气,看着黛青色天空中的一轮明亮圆月,她笑道:“也许别人会因为我曾经的过往而鄙夷我,可是对于我而言,若不是有做豆腐这门手艺,我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当初是被奶娘抱出府的,而奶娘的丈夫早就已经死了,便是她们相依为命。那时候,奶娘对她也很好,她真以为自己是奶娘的亲生闺女,如今想来对她好那不过是奶娘心里愧疚作祟罢了。 而等她长到七岁的时候,奶娘也病死了,便只剩她一个人了。而奶娘死的时候,叫她往京城来。也许,她一直都被愧疚折磨着,因此到死的时候终于愿意给崔容一个回到自己亲生父母身边的机会——就凭崔容的那张脸,只要认识崔瑾的人,便一定能瞧出端倪来。 在还没有被国公府找到的时候,她便是自己一个人生活,靠着卖豆腐为生。 崔容上辈子不止一次想,如果没有回到国公府她会如何?肯定没有现在这样富贵的生活,肯定还在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发愁。可是,却一定很自在,不会有人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她,她也不用时刻担心会遭了其他人的厌弃。 崔容回过神,看白沁用一种怜惜的表情看着她,她跺了跺脚,笑道:“外边好冷啊,我们快走吧。” 她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她崔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 送走所有客人之后,崔容顿时觉得松了口气,不过她们后院清净了下来,可是前边却还在闹,李秀作为今日的主角,被外边的人逮住便一直给他灌酒。 崔垣下了朝就过来了,崔珏和崔瑾下学之后也赶了过来,父子三人这时候义不容辞承担起了挡酒的责任。 前边闹了这么久也没散,这时候时辰也不早了,崔李氏索性今夜就不回国公府了。 崔李氏笑着与李卿她们道:“卿丫头你们怕也是累坏了,赶快回去歇息吧。”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亮的,撒下一片银辉,落在白瓦房檐之上顿时一片莹莹磷光。 李卿的确是累得慌,她是府上的大姑娘,又即将及笄,眼看就要嫁人了,自然是要学会当家主母该会的待客应酬。今日让她招待姑娘们,也是给她一个锻炼的机会。这一天,虽然面上镇静,可是实际上她心里却一直是绷着的,就怕发生什么意外,将事情搞砸了。 “姑母你们也早些歇息,那我和阿萱、阿恬先回去了。” 李恬年纪小,早就困了,一直打着小呵欠,小手不断的揉着眼睛,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 和她们分开,母女三人还有崔月两姐妹往侯府崔李氏的院子走。 崔李氏与崔月道:“我已经遣了婆子回府,与你们母亲说今夜留一晚上,你们不必担心。” 崔月点头表示知道。 崔李氏在侯府是唯一的一位姑娘,打小她就是被侯府的人千娇万宠养大的,所住的院子不仅大,而且布置得极为清雅,深夜里寒梅吐蕊,院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看她们进来忙迎了过来。 崔李氏让院子里的丫头带她们去她们歇息的屋子,道:“厢房我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你们四人梳洗过后,也早点休息。” 崔颜走到崔李氏身边,笑道:“母亲,我伺候您梳洗。” 崔李氏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了,我身边有王妈妈,还有这么多伺候的丫头。你也累了一天,快去歇息吧。” 崔容本就体弱,熬到现在已经困得不行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含糊不清的和其他人道了晚安,便跟着丫头去了自己歇息的厢房。 一进屋,被添香扶着坐在美人榻上,她立刻双眼一闭,倒在上边立刻就忍不住闭上眼。 添香和绿瓶让屋里伺候的丫头提了热水来伺候她梳洗,天色太晚了,也不沐浴了,便绞了热帕子给她净面擦手,再拿了铜盆,给她脱了鞋让她泡脚。 全程崔容一直闭着眼睛,懒得动,任由两个丫头“摆布”,等终于躺到床上,她舒服的吐了口气,伸手把被子抱在怀里,闭眼睡了过去。 今夜添香守夜,便在距离崔容不远的屏风后面的美人榻上休息。只要崔容有一点点动静,她都能知道。 睡到半夜,崔容迷迷糊糊听到外边传来动静,她翻了身子,睡在屏风后边的添香立刻就问:“姑娘,您要吃茶吗?” 厢房里烧了火盆,倒不觉得冷,只是在这样的屋子里很容易口渴。 崔容舔了舔唇,皱着眉道:“要吃。” 黑暗中,便听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后是倒水的声音。 吃了两杯茶崔容才觉得舒服些,这时候她也有八分清醒了,外边的动静听得更清楚了。 “外边怎么了?” 添香将茶杯放好,道:“是国公爷、四少爷还有六少爷从前院回来了,六少爷喝醉了,正使性子了。” 崔容立刻问:“四哥哥没事吧?他有没有喝醉?” 添香道:“您便放心吧,有夫人看着了,不会有事的。” 崔容想想也是,打了个呵欠,倒在床上很快又睡了过去。 崔容已经习惯了早睡晚起的日子,因而被添香叫醒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心里莫名的憋着一口气。还好她不是爱迁怒的性子,自己闷在被窝里一会儿,心情便恢复了平静。 不过卯时中(六点),外边天还黑着,崔容坐在床上打了个呵欠,懒懒的问:“昨夜我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绿瓶给她取了衣裳来,闻言便答道:“昨夜您歇下的时候已经亥时中(十点)了,也难怪您困成那样,可就没这么晚睡过。” 粉色立领暗纹中衣,鹅黄色金丝镶边的对襟缂丝褙子,下边一条粉红的马面裙,早起的时候便要丫头搁在熏笼上仔细烤过,穿的时候只觉得暖烘烘的。 绿瓶跪下来给她穿鞋,芙蓉花银线绣花鞋,晋朝并不兴女子缠足,大多数姑娘都是一双天足,不过也有一些迂腐的人家,还守着旧习。崔国公府上的姑娘都是一双天足,倒没人瞧过那传说中的三寸金莲长什么样。 等梳洗过后,崔容终于精神了,外边也还黑着,主屋已经亮了起来,而府上的丫头婆子小厮早就已经起了,侯府隐隐已经热闹起来。 崔月、崔眉还有崔颜她们三人都已经起了,都到了正屋,倒是崔容是最晚的一个。 “六姑娘!”王妈妈见她便笑,忙让人捧了玫瑰卤子调的水来给她喝。 崔垣也在屋里,神色还有些难看,眉头微皱,崔月三人不敢多说什么惹了他不喜,因而屋里气氛并不算欢快。 崔容进来先给父母行礼请安,崔李氏看她容色不掩憔悴,道:“昨夜可是没睡好?” 崔容摇头,道:“只是好久没睡这么晚了,有些不习惯。” 正说着话的功夫,外边进来两个人,正是崔珏与崔瑾。崔珏一向是面无表情的,崔瑾却是苦着一张脸,不断的伸手拍着脑袋。 “怎么,头疼了?”崔李氏没好气的说,让丫头泡了蜂蜜水来给他们喝,又骂崔瑾:“谁让你嘴馋的,分明没喝过酒,还偷偷的找酒喝,现在知道头痛了吧。” 崔瑾无精打采的坐在凳子上,将头搁在桌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以前他从未喝过酒,昨日看酒桌上其他人都喝得起劲,他就偷偷的倒了一杯喝,等到崔珏想起来这个弟弟的时候,他已经抱着酒壶在墙角呼呼大睡了。 崔李氏看人都到了,叫丫头摆了早膳,等吃过早膳众人便往老祖宗的院子去。 外边天色微明,远远的地平线上浮出一条光带,很快便将小半边天空照亮了。空气冰冰凉凉的,吸进肺腑连带最后一丝睡意也没了。 老祖宗院子里人都快到齐了,如今只剩那对新婚夫妇还没到了,见他们过来,老太太问:“可是食过早膳了?” 崔李氏颔首,众人坐下,崔容她们坐在最靠尾的地方,李恬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一双眼眼皮不住的往下盖,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着。 李卿小声与崔容说话,问:“昨夜你睡得可还好?” 崔容摇摇头,道:“睡了一夜,总觉得更累了,早上差点没起得来。” 崔颜有些好奇的问:“也不知小舅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严氏祖父是当朝皇帝的老师,不过早已辞官,居于严家老家,李严氏便一直跟着祖父母生活,为了成亲,去年才从严家祖地回来,因而这京城里的贵女对她实在不算熟悉。 李卿小声道:“都说是个和气的姑娘,我与她说过话,性子是极好的,和小舅舅应当合得来。” 崔容道:“不管小舅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小舅舅喜欢就好。” 这世道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夫妻不过是相看之时瞧那么一眼,盲婚哑嫁的,对彼此性子都不甚了解,成亲之后变成怨偶的也不少。 李萱笑得含蓄,同样小声道:“你们快别说了,长辈的事情,哪有我们说话的份?” 上首的二夫人看她们姐妹几人交头接耳的,道:“你们几个丫头在哪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了?” 被长辈抓个现行,李萱脸腾地就红了,崔颜站起身来,笑道:“我们姐妹不过是好奇新舅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卿表姐说新舅母极为和气温柔的人……” 崔容眼帘里出现两个人,正是姗姗来迟的李秀夫妇二人。 着了水红撒花裙子,面带薄晕的李严氏比起昨日的清丽很显然的多了几分妇人特有的妩媚来,身边的李秀昨夜听说也是醉的一塌糊涂,可是此时却是精神焕发,丝毫不见醉酒之后的颓态。想来,这个“醉酒”怕是有很大的水分。 崔颜的话终于说完:“……颜颜觉得,新舅母定会好好孝敬外祖母和老祖宗的。” 她模样生得端庄,又养得一身气度,说出这番话显得极为的诚恳。 李秀很显然被她取悦到了,自家小妻子面露羞涩,一副被夸奖得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低垂着头露出半截裹在立领缠枝纹里的白皙脖颈来,这让他不由得回忆起昨夜的火热来,顿时觉得嗓子有些干哑。 “咳咳,颜姐儿就是会说话,你四舅母自然是极好的性子的,一定会好好孝敬你外祖母和老祖宗的。” 李严氏脸这下是更红了,崔颜的称赞和自家夫君的称赞那是大不相同的,羞得她根本抬不起头来,羞答答的就想抽出被李秀握住的手来——众人才发现,这对新婚夫妇,还是手牵着手进来的。 小两口这般蜜里调油的模样,在座的众人都觉得满意,感情好小两口才会过得好,也才能尽快为他们李家开枝散叶了。 李严氏先给坐在上首的长辈磕头,老太太和老祖宗各给了她一个大红包。老太太还另给了一对水头莹润的红色玉镯子,鲜艳的红色细腻柔和,竟是一对极品红玉镯子。 红玉难得,这样品质上好的红玉更是其中珍品,一只就已经价值连城了,如今还是一对。 严家也是高门大户,李严氏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不过像老太太这样出手大方的还是头一次见了。 接过东西,又谢过两位长辈,李罗氏送上自己为两位长辈亲手做的鞋袜。见两位长辈面上没露出什么不虞来,李严氏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气。 昨夜她初经人事,李秀虽说没完全醉,却也是微醺,被酒精糊住的大脑让他完全不知轻重,昨夜便要得狠了些,因而今早她险些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李秀心疼她,不过新婚第二天给长辈磕头,见过其他亲人那都是规矩。李严氏受用李秀的心疼,也不是那等娇纵的性子,昨夜受到的委屈也尽散了。 不过还是起得晚了,这么赶来时辰都不早了,她还真怕府上的人对她有什么不满。 两位长辈之后便是其他亲人了,侯府一共有三支,自来就有长辈尚在不得分家的规矩,不过在如今的勇毅侯爷继承爵位之后,老祖宗便做主将家分了,二房和三房也出去**门户了。 如今二房的老太太还在,这位二老太太穿着团花蝠纹的褙子,不苟言笑,一张脸板得死死的,大喜的日子也不见她面上带着什么喜色。给李严氏的见面礼,不过是一对包金的耳坠子,与老太太给的红玉镯子相比,极为寒酸。 “我们比不得大嫂家大业大,还希望侄媳妇别嫌弃我们是破落户,给的东西太寒酸了。” 说话的是二房的大夫人,模样生得倒是好,已经是三十岁的妇人,可是却是面若春花,特有一种妇人动人的魅力。 她语气阴阳怪气的,目光颇为挑剔的从李严氏头上的红宝石发钗扫过,最后又落在她脖子上的赤金嵌宝璎珞项圈上,顿时就移不开眼了——赤金的项圈,上边镶嵌着几颗红色的大宝石,看起来便很值钱。 李严氏被看得不自在,她身边便没有这般……的妇人。 她却是不知,这二房的大夫人当初不过是在客栈唱曲的,因此声音身段都是极为出挑的。与二房的大爷相遇很是俗气,她被客栈其他客人骚扰的时候被二房的大爷瞧见了、 便如话本子里说的英雄救美一样。然后姑娘含羞带怯要以身相许,二房的大爷便哭着闹着要娶她,不然他就去死。当时的勇毅侯爷拗不住他,只能如了他的意。也不得不说这位大夫人很有本事,嫁进侯府,旁的不说,就说二房的大爷对她是难得的一心一意,也没纳妾娶小,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见过长辈之后,便是崔容他们这些小辈,李罗氏早就已经备好了见面礼,男女皆是一样的,不过是笔墨纸砚。 崔国公一行人并没有在勇毅侯府久呆,等李严氏见过人之后,便出声说要回去。 李卿还记得崔容说的,等他们上了马车,将她梳妆台前的那盆白茶花送来的,重瓣的茶花,洁白如玉,完全绽放的有碗口大,含苞待放的小巧可爱,绿叶翠绿如玉,不得不说整盆茶花虽然不是名贵的品种,却养得极好。 除了一盆茶花,一并送来的的还有自家二哥托宴安带给自己的那根玉簪子以及一盒子祁门红茶。 回去的时候崔容还是和崔月两姐妹坐在一起的,崔垣还有崔珏两兄弟则打马走在外边。 崔容掀起窗帘,崔珏打马走在旁边,看她露出半张脸来,走过来问:“怎么了?” 崔容问:“四哥哥你冷不冷?你带手炉了吗,我把我这个给你。” 崔珏摇头,道:“手炉你自个儿留着吧,我并不觉得冷。” 众人回到国公府,又是一番忙活,崔容在添香她们的伺候下散了头发,着了雪白的中衣躺在床上,忍不住舒服的吐了口气——还是自己屋里舒服。 她这一觉就睡到了申时中,刚睁开眼就见葱绿撒花的床帐子被人拉开一条缝,然后露出添香一张脸。 “姑娘您醒了,刚夫人还遣人来问了,说您睡醒没。” 崔容坐起身,懒懒的打了个呵欠,问:“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添香一边将床帐子掀开各挂在床边的金钩上,一边道:“夫人说让您睡醒了去她那里。” 绿瓶等人进来伺候她洗漱,净面擦手,丫头用玫瑰卤子调了水给她喝,杯子是**白色的,可以看见里边玫瑰花的碎末,喝起来带着玫瑰花馥郁的香气还有甜滋滋的味道。 云珠打开一个圆白的瓷盒,里边是洁白细腻的香膏,用来擦脸的。 云珠挖了一点在手心抹开,然后抹在崔容的脸上,这盒燕雪膏是京城最好的盛香阁的香膏,抹了之后能让皮肤更加细腻白嫩。 崔容收拾好,也不知道崔李氏叫她有什么事,便急急的赶到正房去。 “娘!” 崔李氏歪在靠窗的罗汉床上,窗口被支起小小的一角,在窗下摆着一盆叶子颜色碧绿的美人蕉,而在罗汉床上的小桌上则放着用细颈长瓶插着的三支水仙花,粉嫩的花朵吐蕊芬芳,让沉闷的冬日顿时鲜活起来了。 崔李氏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容容,过来坐。” 崔容坐下,王妈妈立刻让人端了一碗煮好的牛**上来,崔容不大习惯这个味道,觉得有些腥气,不过受不住王妈妈殷殷期盼的眼神,端起来一口气喝了,然后又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枣子。 崔李氏伸手虚点她的额头,嗔道:“让你喝碗牛**,怎么像是受罪一样?” 崔容吐吐舌头,道:“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崔李氏也不强求,这牛**的味道,很多人第一次喝都会觉得不习惯,她是打小就吃的,现在还习惯每日进一碗奶、子糖粳米粥。 崔容问:“娘,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崔李氏有些怜爱的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这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痛自己做母亲的也怎么可能不难受。 “昨日的事我都知道的,你受委屈了。” 崔容一愣,旋即便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摇摇头,她笑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她怎么会因为别人伤害自己的话而自怨自艾,昨日的冲突她早就已经忘了。 她这样坚强的性子,崔李氏却并不觉得宽慰,只觉得心疼得厉害,真是娇宠着长大的姑娘,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娇气。 崔容看着自家母亲眼眶一红,泪水就落了下来,美人垂泪,惹人怜惜。崔容顿时有些无措,她语无伦次的安慰道:“娘您就放心吧,我可不是会任人欺负的性子。想以前我卖豆腐的时候,有流氓来骚扰我,我直接就砍掉了他的一双手。” 说着,她还拿起手比了一个砍下的动作。 刚进屋的崔瑾一进来就听见这种凶狠的话,顿时就觉得自己的手莫名有些疼,突然就觉得不想进屋了。 “六少爷!”王妈妈眼尖,看见他站在门口不进不出的,立刻喊了一声。 这下不进也得进了。 崔瑾走进来,拱手行礼:“母亲,阿姐!” 他目光躲闪,根本不敢看崔容。 崔李氏对这个小儿子很是疼爱,让人抬了椅子挨着罗汉床,让他坐下,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看了一眼外边的时辰,道:“今儿下学怎么这么早?” 崔瑾盯着自己的脚尖,坐下的姿势十分的得体,闻言解释道:“今天先生家里有事,便让我们早点回来了。” 王妈妈让丫头端上热茶,崔瑾端起茶立刻喝了一口,见崔容托腮看着窗下的美人蕉,侧面美好如画,极为无害,实在想不出她是如何砍人一双手的。 崔瑾目光微微闪烁一下,忍不住问:“阿姐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 崔李氏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崔容说了什么,细思恐极,眉头皱得死紧,忙问:“什么流氓?你以前还遇到这种事情?怎么没跟我说过?” 崔容漫不经心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娘您也知道,抱走我的奶娘在我七岁时就死了,后来就我一个人生活。当时我来的京城,开了一家豆腐坊,其他人看我一个姑娘家好欺负,就想占我的便宜······” 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如果不狠一点,恐怕只会让人越来越狠的欺负上头来。在一天晚上,再有小贼光顾她的豆腐坊的时候,她拿着厨房的菜刀,下了狠心直接就将人的一只手砍了。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她想要在京城站稳脚,如果不是这一刀,后来的日子不会这么安稳。 “······我小时候一直很讨厌自己力气大,那一刻我很庆幸自己有那么一把子力气。” 她说得轻飘飘的,可是却掩饰不了语气那种狠辣的味道,屋里的丫头被她说的吓得瑟瑟发抖。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有欺负这位六姑娘,不然也被她斩了手怎么办? ———— 回去路上,添香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崔容,犹豫片刻还是问:“姑娘,您刚才为什么要跟夫人还有六少爷说那件事情,这,这不是······” 天色阴沉沉的,崔容伸出手,一片雪落尽手里,她笑道:“下雪了。” 摩挲着指尖的化掉的雪花,她道:“以前的事情,迟早大家都会知道的,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就像上辈子,她不是费尽心思,想隐瞒自己以前的事情,就怕人家觉得她卑贱,觉得她······太过心狠手辣了。可是,后来才知道,在乎她的人,听到这些事情,只会更加心疼她。可是不在乎她的人,无论她怎么样,也不会有半点动容。 叹了口气,她将手拢在袖子里,道:“回去吧,好冷哦。” 这种天气,就应该缩在自己暖呼呼的屋子里,还可以让云珠她们去厨房要两个红薯来,埋在火盆里烤着吃。 傍晚崔垣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夫人怔怔的倚在美人榻上,神思恍惚的。 “夫人,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你最爱的御食坊做的玫瑰酥,我可是让崔勇排了一下午才买到的。” 崔垣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这玫瑰酥刚出炉,还烫乎着,虽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但是因为被他一直塞在怀里,现在还热乎着。 崔李氏抬头,木愣愣的看着他,然后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 “崔垣······崔元熹!” 她很少会直接叫崔垣的名字,二人成亲之后,便一直叫他二爷。 崔垣伸手抱住她,小声哄道:“怎么哭了?是谁让你受委屈了?有什么事都有我在了,别哭了。” 崔李氏很少哭,勇毅侯府她是唯一的姑娘,自小千娇百宠一点也不夸张,等成亲之后又有崔垣宠着护着,她这一辈子顺风顺水,就没受过什么苦。 “是不是,容容······怎么了?”崔垣问,唯一能让他夫人掉眼泪的也只有崔容了,自从崔容被接回来,她已经哭了好几回了。 但是他却不敢骂崔容,虽然那是自己的闺女,可是他骂了,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自家妻子晚上不许他**怎么办。 崔李氏抬起头来,摇摇头,又点头,她喃喃道:“二爷,我再也不能毫无芥蒂的对颜姐儿好了,再也不能了。” 只要看见她,她就会想起容姐儿曾经受过的苦。 “是我们对不起容容,是我们让她吃苦了。如果我做母亲的对她还不好,那么这世上,就没人会心疼她了。” 崔垣疑惑:“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王妈妈绞了热帕子给崔李氏擦脸,崔垣接过来,挥手让她下去。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难过?” “我只是,只是觉得容容太苦了。” 到底要多苦,有多深的无可奈何,她才会拿刀去砍人的手。她的女儿,本应该被她呵护着,被所有人宠爱着长大的。 崔垣深吸了口气,有些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是说容容她,她曾经砍过别人的手?” 崔李氏立刻凤眼一瞪,怒问:“怎么?你是觉得她心狠吗?” 崔垣忙否认:“怎么会,我只是,只是没想到。” 单看崔容的外表,一张脸巴掌大小,五官精致动人,很是无害,实在是不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崔垣忍不住叹了一声,心里有些懊恼与忏疚。他们,怎么没有更早一些找到崔容,这样她就能少吃些苦了。 对于崔容以前的事情,国公府的人并不了解。当初崔容是崔珏找到的,只跟他们说了是在京城最热闹的鼓鸣街看见的。崔容和崔瑾是双胎子,模样实在是太像了,惊鸿一瞥,崔珏看见了就觉得不对——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那时候崔容身上带着一枚黄色的半块凤形玉佩,这玉佩是一对,还有半面是龙,在慎国公张子裴身上,是当初慎国公送来的,是二人定亲之物。只是后来这玉佩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国公府的奶娘。 看见这枚玉佩,崔垣又问了崔容母亲的模样,确定那就是当初消失的奶娘。 当时,孩子生下来奶娘就不见了,刚生下来的孩子皱巴巴的一团,被人掉包了竟然也没人发现。倒是当初接生婆说了一句“怎么觉得小姑娘好像变了个样”,但是当时大家也没往心里去。 谁能想到,会有人将两个孩子调换了。 只是,奶娘为何要将崔容抱走,至今也没个头绪,崔颜又是谁家的姑娘,也没人清楚。 安抚好了崔李氏,崔垣去了书房,让人把四少爷叫来。 “父亲,您叫我有什么事?” 崔珏走进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问。 崔垣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冬雪红梅图,神色有些怅然。这幅画,是还八岁的崔颜画来送给他的。崔颜打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而且还很聪明,崔府上下就没人不喜欢她的,崔垣更是打心眼里疼她。因而就算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女儿,崔垣和崔李氏也做不出舍弃她的事情来 “当初是你找到容容的,那么你对她以前的事情,一定很清楚了?” 崔珏一愣,点点头,道:“我还派人去了清河县,大概这几日就会传来消息。” 清河县,是崔容以前生活的地方,她是三年前才来到京城的。 崔垣叹了口气,道:“那你一定也知道,她当初砍了别人一只手的事情了。” “您,您知道了。” 崔珏苦笑,道:“我一直,不愿意将这些事情与您和母亲说,我怕你们会感到太过愧疚了。” 尤其是崔李氏,她本就心疼崔容,若她知道崔容以前受了多大的苦,恐怕不知道会难受成什么样。 崔珏有些纠结的皱起眉,道:“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没告诉你们,是我做错了。如果我对你们说了,或许你们会更加的疼爱她。” “您也知道,奶娘早就已经死了,容容是一个人生活,身边没有什么亲人,只有她一个。她独身一人来到京城,然后在鼓鸣街开了一家豆腐坊,生意很不错。只是她一个姑娘家,难免遭宵小之徒惦记。有一夜,便有两个男人摸进了她的院子,其然后中一人,被她砍下了一只手。” 这件事情,当时把整条鼓鸣街都震撼了,谁也没想到,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下手竟然会这么狠。而在第二天崔容当众捏碎了一块石头之后,原本还对她的豆腐坊有小心思的人顿时不敢起什么坏心思了。 崔珏抹了一把脸,道:“我实在是想不出,到底遇到了什么,让她狠下心能砍了别人的手。” 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一般的男人都不敢做的。 崔垣狠狠的骂了一句脏话,他自来是宽和有礼的,很难想象从他嘴中吐出这种粗鲁的字眼。 喘了口气,他手指点着桌面,道:“你母亲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等你派去清水县的人回来了,跟我说一声。” 崔珏点点头:“我知道了,父亲。” 第32章 冬日暖阳从半支起的窗户洒下来,桌上摆着的雪白茶花开得正烂漫,花瓣洁白如玉,**嫩黄,压得枝头沉甸甸的,碗口大的花朵挤挤攘攘的挤在一起。 崔容抄了会儿书,动了动手腕,看了一眼天色,天色尚明,问:“什么时辰了?” 从勇毅侯府回来之后,崔容将从李卿那儿得到的祁门红茶往老太太那里送了一份,而后除了偶尔去老太太还有崔李氏的院子里坐坐,她便缩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爱出门了——她自来就是一个安静的性子,如今天寒地冻的,待在暖洋洋的屋里,更不愿意出去吹冷风挨冻了。 添香绞了热帕子来给她擦手,回道:“未时中了,姑娘可要在榻上小睡片刻?” 崔容搁下手里的长峰狼毫勾线笔,接过帕子擦了手,随口道:“不用了。” 她每日有午睡的习惯,不过今天都未时了,竟也不觉得困倦。 拿起刚抄好的一页纸,她小心的吹了吹。她的字和她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她五官细腻精致,写的却是宋徽宗的瘦金体,笔迹瘦劲,侧锋如兰竹,纤细而又不失力度。 练了五年的字,她的字总算是端正了些。 添香是识字的,瞧了一眼她写的东西,微微诧异,忍不住道:“姑娘写的是那本左思游记?”崔容看的时候,也会跟她们念念书里的东西,她如今写下的这一页,正是她最爱的一幕,给她们念过好几次了,因而添香很有印象。 崔容颔首,从崔月那里借来的两本书她早就已经看完了,两本书在两日前还给了崔月。不过她实在是喜欢左思游记,便动了抄写这本书的念头。 “我打算把这本书抄下来,以后再想看,也不用再借了。” 添香瞠目,惊道:“可是,书您已经还给了七姑娘,您要怎么抄啊?” 崔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书里边的东西,都在我这里。” 添香更觉诧异,问:“您,您是说,您全都记下了?那么一本书,您都记下了?” 崔容面上没有自得,只是平静的道:“自然!” 她打小记性就很好,只要她认真记下的东西,完全可以达到过目不忘,当初村里的夫子就说过她是天生的读书苗子,只可惜投成了女儿胎,不然也可能金榜题名的。 崔容看着纸上已经半干的字迹,吩咐添香去取了一个匣子来,将抄好的一页放进去。 添香认真的看了一眼崔容写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看不出字的好坏来,但是我就觉得姑娘的字写得可真好。” 崔容顿时哭笑不得,最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自己是不认字,更不会写字,读书认字这都是被接回国公府之后才学会的。也因为不认字,她还被很多人耻笑过。 不过上辈子学习的这些东西都已经刻在了她的灵魂里,富贵荣华会消失,但是你学习到的东西却永远不会消失。重来一次,这些学会的东西,也不会消失。 崔容去换了一身粉白的家常衣裙,青丝半挽,插了一支玉兰花吐珠簪子,掐了一朵新鲜的粉白的蔷薇花。收拾妥当了,这才带着丫头们往崔李氏的院子走。 “六姑娘!” 守门的丫头给她打起门帘,崔李氏正歪在靠窗的罗汉床上。 解了外边淡蓝滚边白色长毛斗篷,崔容走过去,问:“母亲在做什么?” 崔李氏抬起头,伸手招呼她过来,拿了手上做了一半的衣裳往她身上比划,笑道:“闲来无事,我打算给你做一件袄裙······月白色的上衣,配一条水红的裙子,你觉得怎么样?” 崔容坐下,笑道:“这些事交给下边的人做就行了,母亲何必自己动手?” 崔李氏嗔道:“下边人做的,和我做的能一样吗?咦,容容你头上这支簪子,以前怎么没见过?” 崔容下意识的摸了摸发间的簪子,道:“倒是忘记和母亲说了,这是二哥哥送我的,说是给我的见面礼?” 崔李氏惊道:“衡儿?你见过你二哥哥了?” 崔容解释道:“是小舅舅大喜之日那天,二哥哥托晏世子送来的。” “晏世子……”崔李氏笑,道:“是长平啊,他和你二哥哥倒是一直很要好。” 崔李氏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对了,后日要去慎国公府做客,你的衣裳首饰可都备好了?” 崔容漫不经心的道:“都已经备好了。” 崔李氏却还是觉得不放心,想了想道:“上次让打的首饰也该做好了,不过我家容容穿什么都好看。” 崔李氏拿着针线继续做衣裳,一边和她说话:“……我做的是春裙,开春了就能穿了。” 崔容道:“对了,娘,卿表姐请我去京外的温泉庄子上玩儿。” “卿丫头?”崔李氏抬起头,笑道:“也好,整日待在屋里也觉得烦闷,你就和她们一起出去透透气好了。” 崔容问:“娘要一起吗?” 崔李氏摇头:“你们几个年轻丫头凑在一起,我这个长辈凑过去倒是让你们不自在了。上次卿丫头送了你一盆茶花,你可想好了回礼?” 俗话说,人情往来,只有来没有往,又怎么能长久? 崔容道:“我给卿表姐做了一个荷包,我想着往里边放点干花,不知道卿表姐喜欢什么样的香味。” 崔李氏想了想,道:“卿丫头比较喜欢金桂,刚好秋天的时候我晒了一些桂花,回去的时候让王妈妈给你装一点好了。” 崔容甜甜一笑,道:“谢谢娘。” 崔李氏被她叫得心都化了,脸上笑容止都止不住,道:“刚好,等下夕食让下边做一份桂花酒酿小丸子好了,瑾哥儿就爱这个,容容你可喜欢?” 崔容笑容不减,道:“我也喜欢的。” 她对崔瑾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权当一个陌生人,可是在崔李氏面前,她从来不会将这种生疏表现出来。 “下雪了!” 外边有小丫头笑,崔李氏对丫头自来严而不厉,院子里的丫头倒是养得一个活泼的性子。 崔李氏轻轻推开窗户,外边雪花如鹅毛,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往远处望,整个世界都被一片雪白笼罩。 “今年的雪倒是下得勤,已经一连下了三天了。” 府上的婆子,扫地都来不及,刚将地上的雪扫干净,又落了一层。 王妈妈在一边笑道:“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必定是一个好年头。” 崔容神色微动,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崔垣回来了,崔李氏迎上去,看他黑色大氅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雪,伸手想给他解了,却被他拦了。 “我刚回来,身上冰着了,别冻着你了,这些事让丫头来就行了。” 崔李氏就吩咐丫头捧了热茶上来,等收拾妥帖了,崔垣坐在罗汉床上,舒服的叹了口气,道:“还是家里舒服。” 崔容站起身来,矮身一福:“父亲。” 崔垣颔首,轻咳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出来,推到崔容面前。 崔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将纸包打开,里边竟然是一个红薯,还温热着,中间的皮有些破了,可以看见里边红心的瓢。 崔垣皱了皱眉,一脸不高兴的道:“怎么成这个样子?” 他选的可是最好看的一个红薯,怎么拿回来变成这个样子了? 崔容有些愣,崔垣看她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的道:“你不是喜欢吃烤红薯吗,我听人说朱雀大街这家的味道还不错。” 崔容抿了抿唇,道:“谢谢父亲。” 崔垣又从胸口拿出一个油纸包来,拉住崔李氏的手道:“这是你爱吃的玫瑰酥。” 崔李氏看了一眼崔容,脸有些红,嗔道:“你不用每天给我买的,多耽搁时间啊。” 崔垣笑:“你喜欢就好。” 看了时辰,崔李氏传了饭,最近崔容都是在正屋这边吃的。 四人圆桌上摆了一桌,崔垣笑道:“这种天气上个锅子不错。” 崔李氏拿碗给他们父女二人一人舀了一碗汤,闻言笑道:“既然喜欢,那么明日我们就吃锅子吧。” 崔容笑了笑,右手边上白瓷描金的瓷盘上搁着崔垣带回来的烤红薯,如此寒酸的东西和这金玉满堂的屋子一点也不相称啊。 崔李氏没吃过这个东西,有些好奇,道:“我也想尝尝容容爱吃的东西。” 崔容哭笑不得,她拿起红薯将外边的皮一层层的剥了,分成了三份搁在三个小碟子里,给崔李氏和崔垣一人一份。 “这东西,也没那么好吃,也不知道娘您喜不喜欢。” 她爱吃这个东西,只不过是因为,它很饱腹,而且还很便宜。 崔李氏尝了一口,崔垣选的是京城里口碑最好的一家,选的红薯是最好的,最里边的红薯肉红红的,吃起来绵软清甜。 “味道还不错啊。” 崔李氏小口小口的吃着,又对崔垣道:“你也尝尝。” 崔容以手托腮看着崔垣两口子对红薯一副很稀奇的模样,心里有些感动,又觉得有些酸楚。 吃货夕食,崔容从正屋回去自己的院子。 外边雪下得更大了,白色红梅的油纸伞上很快就铺了一层雪,廊下红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摇晃,连带着烛光也有些磨灭不明。 四周安静极了,偶尔有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来。 正要上一个台阶,添香提醒她:“姑娘,小心脚下。” 长廊边上有雪吹进来,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国公爷对姑娘可真是疼爱,知道您爱吃红薯,还特意给您买了。” 几个丫头都很为她高兴,主子有体面,她们这些丫头也面上有光。 崔容苦笑,道:“我从来就不爱吃红薯的。” 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她经常让人在炭火盆里埋红薯,所以大家都以为她爱吃红薯这东西。可是,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东西,甚至是有些厌恶的。 有的东西,吃得多了,日复一日都只有这一种食物,那就会觉得腻烦了。 绿瓶疑惑道:“可是姑娘您,既然不喜欢,那为何……” “我只是在提醒自己,别忘了以前的自己。” 别忘了,落魄到只能吃红薯果腹的自己,别被眼前的安逸蒙住了眼睛。 第33章 永乐公主虽然是以慎国公夫人的名义下的帖子,不过邀她们赏花的地点却是在公主府。 永乐公主颇受先帝宠爱,当初成亲之时所赐下的公主府占地不小,其中景色颇有江南小桥流水的味道。而永乐公主爱梅,在公主府里便种了大片的梅花,冬季怒放,极为的漂亮。 崔李氏对这次赏花很是看重,专门让王妈妈收拾了崔容的衣裳首饰,石榴红的缠枝莲纹对襟上襦,下边雪白绫裙,腰间挂着一枚白玉蝴蝶玉佩,就连妆容也是特意遣了她身边的大丫头春菱来为她描眉弄眼。 崔容本就生得好,如此梳妆打扮,顿时艳色逼人,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色牡丹,带着少女的娇俏,却又特有一种端庄妩媚。 崔李氏满意的点点头,只是目光落在她的腰间玉佩之时忍不住蹙了眉:“怎么戴这块玉佩,你长年戴的那块凤凰玉佩来。” 崔容神色不变,笑道:“那块玉佩我戴了许久,上边的络子都磨损了,倒是显得寒酸了,还不如这块玉佩了。” 那块玉佩,是她和张子裴的定亲之物,也是她戴了十一年的东西,向来是不离身的。只是重来一次,这贴身的物件如今看着只会让她想起自己以往的不堪来,她早就把这东西塞箱底了。若是可以,她是不愿意再拿出来的。 崔李氏却是不知道她上辈子因为这块玉佩受了多大的委屈,只嗔道:“你懂什么,那块玉佩有不同的意义,你可得好好保管好的。” 定亲之物,可不是很重要嘛! 说完,崔李氏连忙吩咐添香去取了来,道:“我这里络子平日打了不少,选一条系上便是。” 崔容心里无奈,她哪里不知道崔李氏的心思,她和张子裴指腹为婚,崔李氏心里这是打着让她嫁到慎国公府的心思。 要知道慎国公受皇帝看重,而张子裴又年轻有为,才华横溢,在年轻一辈中也是个中翘楚,而他母亲又是皇帝亲妹长乐公主,怎么看这都是一门大好的亲事。说出去,京里边不知道多少姑娘歆羡了。 只是,这一切终究是要崔李氏失望了。永乐公主宁愿要崔颜那个冒牌的崔国公嫡女,也不要她这个打小就在市井长大的正牌嫡女。 崔李氏将屋里所有的络子取来,然后选了一条如意结的红色络子将玉佩系上,这才觉得满意了——自家容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也不能让她在婚事上委屈了。 慎国公与自家二爷交好,十几年的同窗情谊,而子裴也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自家容容嫁过去,他们必定不会委屈了自家容容。 不过,那日见到永乐公主,她对容容的态度似有不满。 想到这,崔李氏有些迟疑。 女子嫁人之后便终日在后宅与其他妇人为伍,如果永乐公主对崔容不满意,免不得会让她受了委屈。而身为儿子的张子裴也不知道护不护得住自家容容。只是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了,总不能更改了,崔李氏只盼永乐公主日后能看见自家容容的好。 如果永乐公主仍还是不满,这门亲事…… 这次出门却是没带上崔月两姐妹了,永乐公主帖子只给了崔李氏,虽然四夫人有心让自家闺女出去见见世面,但是也不能厚脸皮让二嫂将人带去,心里只能可惜。 崔颜自来是孝顺温柔的,一路上细声细气的和崔李氏说着话,笑容恬静,端的是好气度。 崔李氏虽然说日后不能对她好了,可是养了十一年的姑娘,怎么也有感情了,哪真的能就能绝情。 崔颜虽然神色一如以往的平静,可是她心里却是颇为复杂的。崔李氏和崔垣对她态度的冷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心里有些发恨,为什么,为什么崔容要回来了?为什么她要来把自己所拥有的都抢了? —— 马车从公主府的大门一侧的角门驶进去,搭着添香的手下了马车,绿瓶忙把手炉揣她的手里。 梅林在公主府的南边,下了马车她们又换了软轿,等进了后院,自有公主府的婆子来引人往梅林走。 不同于京城其他人家府邸的粗犷,公主府颇有一种婉约情调,小桥流水,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无比。 昨日才下了一场大雪,入目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静谧,走过一扇拱形洞门,顿时眼前一亮。 入目是一大片开满梅花的花海,寒梅吐蕊,冷香扑鼻,娇嫩的花瓣之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更衬得花色娇艳。 入了梅林,鼻尖冷香缠绕,有花瓣飘飘落下,积雪簌簌,这里就像是远离了尘嚣的另一个世界,安静又美好。 走了一会儿,耳中便听见了隐约的清脆铃声,再走几步便能听见伴着铃声的笑声笑语。 梅林之中,一条弯曲小溪从中跨过,在溪旁坐落着一个八角亭,亭子八角挂着铃铛,风一吹便铃铃作响。八角亭上四周挂着白纱,微风卷起,白纱轻飘,伴着梅色,真有一种宛若仙境的感觉。 走进八角亭,才发现外边看着亭子精致小巧,里边却极大,如今已经坐了七八个身着盛装的丽人,都做妇人打扮。 而长公主坐在正对着亭口的位置,着了淡紫襦裙,乌发高挽,云鬓金钗,手里托着天青色的茶盏,长袖垂下,逶迤着一种优雅端庄的弧度。 “永乐公主!” 崔李氏带着崔容二人走近行礼,永乐公主搁下茶盏,伸手指了一旁的石凳,道:“坐吧。” 京中的妇人时不时赏花,时不时摆个宴,这样下来,大家也都是识得的。崔李氏坐下,便有妇人拉着她的手说话,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崔容。 崔容模样生得好,对于其他人而言,却是眼生,近来崔国公找回幼女的消息慢慢传出来,也难怪她们好奇了。 崔李氏乐得把崔容介绍给其他人,忙让她过来给长辈见礼。 重来一次,崔容看起来没有这年纪姑娘家的骄矜,更多的是稳重沉着了,压得她原本艳丽得有些张扬的容貌都多了端庄的味道。 几位夫人看着她行礼的姿势,沉稳的举止都忍不住暗自点头。家里有适龄男儿的夫人更是动了心思,如果能娶了崔国公的嫡幼女,那也是一门好亲事啊。 崔容又收了几份见面礼,这些东西崔李氏不会收的,也就是说都会是她的私房钱。 永乐公主目光落在崔容腰间的玉佩,顿时一凝,然后笑道:“崔六姑娘倒是生得标志,崔夫人可是请了宫里的教养妈妈教过规矩?” 说着,褪下手上一个玉镯子戴在崔容手上,道了一声好姑娘。 崔容福了一福,袖子落下遮住那莹莹的绿色,面色微红,做羞涩状。 崔李氏道:“哪里就请了宫里的教养妈妈,她这规矩还差着了。” 有夫人就笑:“我可瞧着六姑娘这规矩是极好的,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崔李氏忍不住笑,就听永乐公主唤了崔颜过去,牵着崔颜一双柔夷,轻声笑语道:“要说京城里的姑娘,我最喜欢的还是颜姐儿,说我是看着她长大的那也不为过。瞧瞧,她给我绣的这个荷包,针脚细密,这芙蓉花好像活了一样。” 她解下腰间的荷包,白底绣芙蓉花的荷包,上边的粉嫩芙蓉花正是半开半合,隐约可见里边嫩黄的花蕊,绣得的确十分的好。 其他夫人凑过去看,笑意盈盈的说着奉承附和的话,都快把崔颜夸成一朵人见人爱的花了。 永乐公主道:“这荷包里还放了安眠的草药了,前段时间我不是常有失眠吗,她便做了这个荷包给我,倒比我那两个姑娘还贴心了。” 崔颜面色酡红,羞答答的站在永乐公主身边,轻言细语的道:“您快别夸我了,只要对您身体好我就满足了,我还怕您怪我多事了。” 永乐公主就笑,两人瞧着倒是比崔李氏更像母女。 而崔颜真正的母亲崔李氏却是面无表情坐着,心里又急又气,搁在膝上的手握成拳——永乐公主难道不知道容姐儿才是与慎国公定亲的姑娘吗? 永乐公主道:“颜姐儿自来贴心,我瞧着她,就恨不得她是自己的亲闺女。” 她这话一落,亭子里瞬间静了一下。其他人都忍不住去想永乐公主话里的深意,这里也没谁是蠢笨的,想着永乐公主膝下一子,心里都有了猜测。 崔李氏却是心里发恨,这永乐公主分明知晓容姐儿才是张子裴定亲之人,可是她如今的姿态,分明就表明了,比起容姐儿她更满意颜姐儿,这又将她家容姐儿置于何地? 一只手按上她的肩膀,便听崔容笑道:“母亲瞧瞧这里的花开得多好,我记得五姐姐也是爱梅之人,院里也种了不少梅树,难怪公主这么喜欢五姐姐。” 说着,她一抚手,笑若春花,道:“这可是天大的缘分啊,看来五姐姐理当要做公主的女儿了。” 崔李氏心里气被她说得泄了一半,无奈嗔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崔容无辜道:“我哪里胡言乱语了,我是说公主既是这么喜欢五姐姐,不如认了她做干女儿,不但全了公主的心愿,五姐姐也多了一个疼爱她的干娘,这也是一桩美谈啊。” 崔颜笑容一滞,她怎么愿意做永乐公主的女儿,她想做的,是她的儿媳妇啊。 永乐公主也敛了笑,避开了这个话题,笑道:“瞧我,拉着人说话就不放手了,娇滴滴的姑娘家,哪能和我们这些老太婆凑在一起啊?” 崔颜立刻笑道:“公主说的什么话,您还年轻着了,瞧着您的模样别人肯定都说您更像是我的姐姐了。” 永乐公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这小嘴倒是甜……大娘她们在前边玩了,我让丫头带你们过去。” 说着吩咐侍立在一旁的丫头:“红豆,带两位姑娘去大娘子那儿去。” “是!” 第34章 叫做红豆的丫头穿了桃红的绫裙,一张脸粉嫩如夏日荷花尖梢的那抹红色,俏生生的像一朵半开半敛正值最娇嫩时侯的花骨朵。 “两位姑娘这边请!” 沿着小溪往上走,溪水潺潺,溪上两边浮着碎冰,零落的花瓣从溪中流下,看着好似这溪水都是香的一般。 不过走了几步路,便又见到一个八角亭,铃声微响,白纱轻飘,姑娘家悦耳动听的笑声在这梅林之中散开,声音渺渺。 “你们两姐妹可是到了!” 一进亭子,张大姑娘就迎了上来,一身锦衣华服,金钗玉环,华美高贵,调笑道:“你们姗姗来迟,倒让我们好等了。” 在她身旁还伴着张二姑娘,着黄衫覆月白色长毛斗篷,两姐妹站在一起如珠伴玉,只让人叹一声好一对容色出众的姐妹花。一身打扮气度,倒不似庶女,反倒是像哪家的正头姑娘。 崔国公与慎国公交好,两家也常有往来,崔颜早就与两位张家姑娘熟识了,立刻亲热走上前去,挽了崔大姑娘的手,亲热的道:“好姐姐,是妹妹来迟了,你今日怎么罚我我也受着。” 张二姑娘则与崔容说话,她生得娇小秀气,声音也是细声细气的,但是舌尖滚出的字眼却仿佛带着冬日寒冰沁人的凉气。 “我比崔六姑娘略长几天,我便斗胆叫你一声妹妹了。” 她微微一福,崔容同样朝她福了一礼,叫了一声:“姐姐。” 张二姑娘带着她往里走,八角亭不挡风,永乐公主财大气粗,在亭子四周装了一种名为玻璃的稀罕东西,既挡风,却又不阻挡了大家赏梅的视线。 “容妹妹!” 亭子中有姑娘叫她,崔容抬目看去,笑道:“沁姐姐。” 却是那日在勇毅侯府认识的白沁,着了白色交领折枝梅花刺绣长袄,外披一件嫩黄绣紫色小花的披帛。一笑杏眼微弯,只让人觉得眼前似有花开,说不出的活泼动人。 白沁牵着她在亭内坐下,笑道:“我还正想着下了帖子让容妹妹你到我家里玩了,刚好母亲接了公主的帖子,我就想你定是会来的,果然是遇着了。” 崔容笑道:“姐姐还记得我了,倒是让妹妹心里欢喜了。” 白沁嘻嘻一笑,道:“这么漂亮的妹妹,我怎么能忘了?” 笑过之后,就问:“这几日你在玩些什么了?” 崔容笑了笑,道:“不过是看几本杂书,做些绣活打发时间罢了。” 白沁眼睛咕噜噜转,崔容好笑,问:“姐姐可是有事找我?” 白沁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什么都瞒不过妹妹,不是上次听妹妹说在看《左思游记》吗?姐姐想厚脸皮借来一看。” 说着,怕崔容不答应,她又忙道:“我这有《左思游记》上册,刚好能与你交换着看了。” 崔容置以抱歉一笑,道:“这可不巧,那书是我七妹妹借与我看的,乃是她兄长心爱之物,前两天我便还了去。而且,那书还是难得的手抄本,仅存那么一本,我三堂兄爱之珍之,怕是轻易不会借出去的。” 白沁一脸失望,却又有些激动,道:“《左思游记》我看了上中二册,只有下册怎么也寻不到。当初左先生写完下册没多久便仙逝了,这下册也不见踪影了,人们都说怕是根本就不存在这下册,没想到竟然是在崔三公子手里。” 《左思游记》世上一共有三册,分上中下,上中二册虽然如今也是难寻一册,但是只有下册一直让人存疑,因为一直未在人前出现过。因而很多人都觉得最后一册,怕是并不存在。 虽然自己看不了,但是确定有这么一册在,白沁只觉得心满意足了。 “只能说没有缘分了。”白沁一笑,道:“妹妹可要看上册?若要看,回去我便差人给你送了去。” 时代久远,上中二册也是难寻的,至少崔容遣了小厮在外边的书铺子里都没见着这上中二册的踪影。 “如此,我先谢过姐姐了。” 说着,崔容有些迟疑,想了想道:“若是姐姐想看这下册,也不是没有机会,不过却是要等些日子了。” 白沁原以为不能有机会一睹下册,哪知峰回路转,当即眼前一亮,道:“好妹妹,只要能让我得看下册,让我等多久,我也是等得的。不过,会不会太过麻烦妹妹了?” 崔容摇头,道:“将这下册抄写出来,不过费些日子罢了,我原也是如此打算的,称不上麻烦。” 白沁瞠目:“抄……抄写?” 崔容不好意思的道:“我那字上不得台面,还望姐姐别嫌弃才是。” 白沁问:“你不是已经将书还与你堂兄了吗?你堂兄愿意将书借与你抄写?” 崔容摇头,道:“这书我都看了三遍了,早就已经全部记下,不过是默写下来罢了。” 过目不忘,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 白沁咋舌,叹道:“早闻崔二公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未料他的妹妹,也与他一般。” 那厢张大姑娘和崔颜坐下,崔颜向来八面玲珑,凡是与她来往过的人都会道她一声好,这亭子里便有不少姑娘与她交好,凑过去与她说话。一眼望去,她似是被其他姑娘簇拥在中间,人缘极好。 略坐了一会,张大姑娘带着众人沿着小溪往梅林深处走,她笑道:“这小溪尽头,便是一座竹山,上边有一活泉,这溪水便是从那流出来的,一年四季,都是不停的。即使在这隆冬之季,这溪水也是活的。” 这公主府这一片梅林很大,几乎占了半片公主府的地儿,多走几步,便听见溪水的声音更大了。 只见梅林深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头,山头平缓,上边种满了翠竹,溪水便从山上流下。而此时,这片静谧之地,却是热闹一片——着了锦服的青年们站在溪旁,正笑闹着,未料梅林中竟然钻出一群妙龄姑娘来,顿时面面相觑。 气氛微滞,有害羞的姑娘早就侧过身子,避开去,倒是也有胆大的,偷偷瞧着一个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微微红了脸。 张子裴从山上走下来,问:“妹妹怎么往这来了?” 张子裴着了白色圆领长袍,外边披一件同色大氅,显得温雅秀润,端的是谦谦君子之态,如皓月之光,顿时惹得姑娘们脸色更红了,又忍不住抬起眼偷偷打量。 崔容落在顺着潺潺溪水流下的青铜酒杯上,然后便见一只五指修长有力的手将青铜酒杯拾起,顺着手往上看,入目是一对稍显风流的桃花妖,长眉入鬓,略显精致的五官眼波微动便惹得姑娘芳心大动。 宴安…… 似是注意到崔容的目光,宴安转头,目光瞬间就与崔容直接对上了,他调皮的朝她眨了一下右眼,崔容顿时绷不住脸上的平静,忍不住以手掩唇,偏头笑了起来。 白沁与她挨着站在一起,见她无端发笑,忍不住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一张精致如美玉的侧脸。 “原来你是瞧见了晏世子,莫不成是动了心。”白沁揶揄,又小声道:“不过晏世子年少有为,未及弱冠,却已经有了英王之风,大家都唤他一声小将军了。不过这京城里瞧上他的姑娘可是多了,若想要嫁给他,可不是那么容易了。” 崔容嗔道:“你想些什么了,他是我二哥同窗好友,我也只拿他当哥哥看待的。” 这个人,在她心里分量不轻,可是崔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而在宴安心里,怕也是从未想过娶她,因为崔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爱情。 张大姑娘与张子裴福了福礼,道:“未料哥哥们竟在此地,倒是我们扰了你们的清净了。” 张子裴道:“原先是在东边赏梅,不过久了却觉得无趣,我想起竹山上这曲流溪,倒是可以用来行曲水流觞,不过一玩罢了。” 张大姑娘就笑:“妹妹倒是与兄长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想着带大家过来一玩这竹山了。” 后边有青年笑语:“既是相逢,便是有缘,曲水流觞,不知姑娘们可愿一起?” 张大姑娘迟疑,想了想,她道:“这我一人可做不了主,容我们商议商议才是。” 大晋民风开放,虽然男女有别,但是却并不严苛。 而且这次永乐公主赏花宴,男女皆是请了的,也算是变相给这些年轻的姑娘青年们相看的机会。若是看对了眼,两家再合计,说不定就是一段美好姻缘了。 姑娘们虽然害羞,却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一位着了石榴红遍地撒花对襟宽袖短襦的姑娘笑道:“这有什么不可的?又不是单独相处,不过是在一起玩耍罢了,没有旁的,谁又能说什么了?” 这位姑娘说话爽利,眉目间也带着不同其他女子的英气,说话做事都透着一种大方利落,有一种让人忍不住信服的力度。 晋朝女子没那么多束缚,既有人开口,多数姑娘也羞答答表示了愿意。 张大姑娘便去与张子裴说,为表公平,姑娘们与少年们便是交叉而坐,也就是一位少年,一位姑娘,一位少年……这样往下。 第35章 “我们崔五姑娘,就站这儿!” 张大姑娘推着崔颜站到一处,后边便是一袭白袍的张子裴,崔颜脸红了红,提起裙摆微微矮身,唤了一声:“裴哥哥。” 张子裴朝她颔首:“崔五姑娘。” 白沁拉着崔容站到张子裴后边,对她挤了挤眼睛,低声笑道:“这可是好机会,晏世子很少参加这样的聚会,你可得好好把握。” 在她身后,便是着了玄色绣金线祥云纹对襟长袍的宴安,身上披着同样玄色大氅,他身材修长,宽肩窄腰,风流之中却又带着一种睥睨。 白沁怕是真以为崔容喜欢宴安了,给她制造机会了。 “崔六姑娘!” 张子裴转身与她说话,面带歉意,道:“上次我母亲说的那些话,还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崔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勇毅侯府那日的事儿,摇了摇头,她漫不经心的道:“永乐公主乃是长辈,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张子裴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黄玉凤凰玉佩上,微凝,而后忍不住捏了捏自己腰上的那块——龙凤本是一对,总有一天,总是要合二为一的。 想到这,他面上一红。 崔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蹲下身子,一张脸肤光似雪,如美玉莹光,雪白的裙摆散开在地上,像是一朵怒放的鲜花。 那是一种极为鲜活的美,总是让人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执觞的丫头便是那名唤红豆的丫头,站在上游将盛了美酒的羽觞放入水中,顺着溪流徐徐而下。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羽觞流过崔颜等人,不疾不徐的就在崔容这里停下。 有一锦衣少年就笑,站起身来道:“既是停在崔六姑娘身前,那便请崔六姑娘,即兴赋诗一首。” 崔容伸手将羽觞捞起来,轻声问:“若是做不出来,又当如何?” 锦衣少年道:“有赏有罚这才是正理,若是做不出来,那便罚酒三杯。” 崔容笑了笑,伸手将酒杯搁在一旁伺候的丫头托盘之上,直接就道:“我做不出来,自罚三杯便是。” 那锦衣少年扬眉,叹道:“崔六姑娘果真是女中豪杰,相思,还不取了三杯酒来?” 溪旁有十二位彩衣丫头伺候着,其中一名丫头走出来,取了酒壶倒了三杯酒端到崔容身前。 崔容三指拿起酒杯,突然抬目看了那锦衣少年一眼,嫣然一笑。 白玉酒杯,指如葱根,红唇雪肤,相得映彰,锦衣少年只觉得心里一突,一颗心忍不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旋即,少年又觉得有些恼羞成怒。 崔容爽快的喝了三杯酒,复又蹲下。而因为饮酒,她脸上浮出两团嫣红,更是姝色逼人。 许褚然…… 崔容心里念了这个名字,唇畔露出一抹冷笑。 户部尚书许尚书之子,慎国公亲妹的嫡子,也是张子裴的表弟,许褚然。 对于这个名字,就算是重活一次,崔容也记得很清楚。 羽觞送回红豆那处,再次顺流而下,曲曲折折的小溪,那羽觞也不知道是不是长了眼睛,竟是又停在崔容身前。 许褚然抚手笑:“看来崔六姑娘,又要再饮三杯了。” 有少年笑:“听说崔六姑娘以前是卖豆腐的,怕是未念过书,识过字吧?这曲水流觞之乐,她怕是体会不来,这不是在欺负人嘛。” 许褚然大笑,道:“愿赌服输,既然参与了,我想崔六姑娘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吧?” 崔容拿着羽觞站起来,笑道:“我们崔家人,从不是不守信用之人。” 说完,她便利落举杯饮了三杯。 只见她脸颊红晕更盛,像是三月桃花红,水眸莹亮。 当羽觞第三次停在崔容身前,其他人都觉出其中猫腻来。 再怎么巧合,这羽觞也不能三次停在同一个人身前吧。明摆着,这是许褚然捉弄这崔六姑娘了。更往深想,这是公主府,也就是说,要捉弄崔六姑娘的,是……永乐公主? 张子裴站起身,沉声道:“崔六姑娘已经饮了六杯,这三杯便不必喝了吧。” 许褚然道:“表哥说的什么话?既然无才无德,那便饮酒便是,哪能不喝?” 一声冷哼,宴安桃花眼微眯,道:“我倒是不知,慎国公府竟是如此欺负人的。” 崔容将溪中羽觞拿起来,雪白皓腕上一个浓绿润泽的翡翠镯子,衬得她一只手宛若白玉。双颊却是嫣红娇艳,凤眸水汪汪的似是能滴出水来,眉梢眼角,皆带着艳色。 她轻轻嗅了一口羽觞里的酒水,语气不喜不怒,道:“我知道对我与慎国公府婚约一事,许少爷对我多有不满。不过,我原以为许公子怎么也是正人君子,未料心胸是如此狭窄,竟想方设法的想要我难堪。” 不等他辩驳,她直接将手上的羽觞狠狠执在地上,羽觞里的酒水洒落在地,空气里瞬间弥漫出一种酒香。 她微仰着头,轻哼道:“慎国公府若是对此婚约不满,直说便是,又何必捉弄于我?这是瞧不起我们崔家吗?我父乃是崔国公,是朝廷重臣,虽说比不过慎国公府家大业大,但是我们崔家也不会扒着慎国公府不放的。” 闻言,在座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崔国公府与慎国公府竟早有婚约,此事京城之内竟无人得知。 张子裴面色沉凝,拱手道:“婚约之事,我们慎国公府绝无不满。褚然今日对崔六姑娘失礼,只望崔六姑娘大人大量,别生他的气。” 说着,他对许褚然道:“还不滚过来向崔六姑娘道歉?” 许褚然不满,道:“表哥……” 崔容甩了甩头,她以前,可没有吃过酒,六杯就觉得头有些晕了。 酒精上头,前世今生的场景不断在脑中闪过,她又觉得委屈又觉得可笑,更多的却是愤怒。 “你们慎国公府不就是觉得我崔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吗?认为我配不上张大公子。既然如此,你们直接与我说便是,我崔容也不是那等死缠烂打之人,又何必如此贬低于我,羞辱于我?” 上辈子,知道有这么一个未婚夫,她满心羞怯欢喜。可是,如果有一个人来跟她说,张子裴,慎国公府不满意她,她也不是厚脸皮的人,也不会死要这门亲事。 “……不过是做了□□还要立牌坊,既不想要这门婚事,却又不想担了背信弃义的名头。” 她轻嗤,满脸不屑。 张子裴被她说得满脸铁青,沉了沉气,他解释道:“崔六姑娘,我张子裴绝无此意。对这门亲事,我更无不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更没有……想要羞辱你的意思!” 崔容却是不信,她慢条斯理解下腰间的玉佩,看着自己贴身带了十一年的物件,忍不住笑了笑,然后随手扔在了小溪中。 她笑道:“不过是一门亲事,张大公子不满意,退了便是。那是我们定亲之物,如今我丢了,以后我们便再无干系了。如此,张大少爷可是满意了?那么,以后烦请你们慎国公府的人……哦,还有那位许少爷,别再想着如何羞辱于我,让我知难而退。” 说着,她头有些晕,忍不住抚了抚头,身形不稳的唤道:“添香!”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稳住她摇晃的身子。那手极大,将她整只手都完全包裹在了手掌里。 “崔六姑娘,你醉了。” 这个声音…… 崔容抬起头,看见一双温柔之中又含着担忧的桃花眼。 “宴安……” 她紧绷的情绪一松,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栽倒在了宴安怀里。 “容容……” 被添香急急忙忙请过来的崔李氏急忙走过来,宴安忙唤道:“崔伯母。” “长平啊……” 崔李氏笑容勉强的与他打了声招呼,让添香和绿瓶将崔容扶好,又面色铁青的扭头与永乐公主道:“既然慎国公府不满意这门亲事,那么正如我家容容说的,我们崔家也不会上赶着求着。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吧。” 张子裴一愣,忙道:“崔伯母,您听小子解释……” “不用解释了!”崔李氏冷笑,道:“此事我会完完全全告知我们国公爷的,有什么话留着给我们国公爷说吧。今日之事,我们国公府,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着,她让丫头扶着崔容,带着人拂袖而去。 张子裴急急的想跟上去解释,却被永乐公主拦住。 “母亲!” 永乐公主神色微凝,道:“那崔容,本就配不上你,你又何必上赶着去让人羞辱。” 说着,她心里也有几分气,怒道:“若不是你父亲瞒着我与崔国公定下亲事,今日又何必有此一遭,让我儿受了委屈。” 张子裴头大如牛,又急又气:“母亲!” 其他尾随而来的妇人见状都有些尴尬,忙带着自家姑娘儿子告辞。 今日这场闹剧,恐怕很快就会传遍京城。 张子裴突然想起一事,急忙跑到溪边,将崔容刚才丢了的玉佩捡了起来。明黄的玉佩,在凤凰眼睛处镶了红色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永乐公主面露不悦,道:“那等物件,丢了便是,你何必还要捡起来?” 张子裴气得狠了,可是做出此事的是自家母亲,他能说什么? 将玉佩反手握在手里,他平静道:“这事,母亲还是想想该如何与父亲解释吧。” “表哥……” 许褚然神色局促,巴巴的看着他。 张子裴双眼微眯,语气平静的道:“给我滚回去。” 第36章 酒意上头,崔容看着天上地上的东西都是打着转的,她扯了扯身边扶着自己的添香的袖子,嗔道:“添香,你别转了,转得我头晕了。” 添香哭笑不得,崔李氏走过来,看她靥生红晕,绯颊娇艳欲滴,端的是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娇美,醉态迷蒙,却觉得心里发疼。 “傻姑娘,哪是添香在转,那是你醉了。” 崔容愣了愣,然后木木的点头:“哦,我醉了。” 走出梅林,自有软轿侯着,丫头们把崔容扶上软轿,崔颜提着裙摆跟着后边。 “母亲,六妹妹可是无事?”她神色忧心忡忡。 崔李氏抬眼不冷不热的打量她一眼,崔颜只觉得心里一突,有些不自在的问:“母亲怎的如此看我?” 崔李氏目光冰冷,道:“旁的我不说,我只希望颜姐儿你能记住一件事,你与容姐儿是姐妹,而你为长,你更应该有长姐的风范,别让旁的人欺了你妹妹。” 崔颜笑了笑,认真道:“这话即使母亲不说,女儿也是明白的,女儿必不会让人欺了妹妹的。” 崔李氏叹道:“只望你能记着你今日的话,别像今日一般,只冷眼瞧着你妹妹被羞辱,而什么都不做,权当自己是个陌生人。” 崔颜脸色一白,辩解道:“母亲,女儿……” “行了!”崔李氏打断她的话,道:“回去再说吧。” 崔颜秀眉微蹙,她身边的丫头寒玉扶着她的手,有些担心的唤了一声:“姑娘……” 母女三人上了软轿,崔李氏对跟着而来的宴安道:“今日多谢晏世子为我儿直言,改日我让容容去王府给你道谢。” 宴安一笑,道:“我当容姐儿是妹妹,今日也是慎国公府的人欺人太甚了,只望伯母万万别气坏了身子。” 崔李氏叹道:“好孩子。” ———— 一行人回了国公府,崔李氏将崔容安置在自己屋里的厢房内,撒花翠绿的床帐子,崔容已经完全睡过去了,露在被子外边的一张脸被酒气所熏,变得通红。 王妈妈年纪大了,平日也不跟着崔李氏出门,见崔容昏睡着回来,心里发急,等到崔李氏将崔容安置好了,这才忍不住问:“六姑娘这是怎么了?” 说到这,崔李氏又是一肚子火气,她身娇体贵,只有旁的姑娘奉承她的,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被人明摆着下脸子的。更重要的是,她放在手心里捧着的姑娘,如今竟被公主府的人如此作践,她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妈妈不必担心,容容不过是醉了。” 她粉面含霜,美眸闪过一丝冷意,压抑着怒气道:“今日花宴,永乐公主话里话外都表露出了对两府之间的亲事不满。这也就罢了,只是她千不该,不该让人戏弄于我儿。曲水流觞,天下哪就有这么巧的事情?三次羽觞都能落在容姐儿面前!六杯酒,她一个小姑娘,哪就吃过酒,岂能不醉倒?” 春菱绞了热帕子上来,崔李氏接过,道:“我来吧。” 崔容吃了酒,屋里烧着炭盆,身上盖着锦被,她只觉得热,热气上涌,她忍不住在被窝里挣扎起来。 王妈妈走上前来,道:“姐儿这是热了,奴婢给她解了领子,让她松快松快。” 崔李氏拿着帕子的手随意往边一抬,春菱便走上前去将帕子接了过来。 崔李氏复又吩咐道:“去调一杯蜜水来,给你们姑娘解解酒气。” 春菱应了,下去准备蜜水,见崔颜主仆二人木愣愣的站在屋里,屋里的丫头都跑到都在崔容那里打转,竟也没人伺候她,连杯热茶也没上上来,忍不住眉头就皱了起来。 “五姑娘先坐下吧,奴婢让人给您端杯热茶来吧。” 崔颜没有看她,目光只落在坐在床边面露忧色的崔李氏身上,沉默一瞬,她道:“不用了,我这就回了。春菱姑娘等会儿与我母亲说说,我去换身衣裳再来。” 崔颜笑着离开,府内丫头见这位向来可亲体贴下人的五姑娘,均矮身行礼,笑着与她打招呼。 崔颜面露微笑,对任何一个奴仆,都未露出任何不耐来。 进了自己的院子,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敛下,屋里伺候的丫头见她回来,立刻忙活了起来。 “姑娘回来了……” 寒玉有些担心的看了崔颜一眼,对其他丫头道:“我与姑娘有事说,你们都出去。” 丫头们面面相觑,然后顺从的退了出去。崔颜屋里的丫头,除了已经被赶出去的寒露以及如今伺候的寒玉之外,旁的丫头,崔颜自来不爱她们伺候的。就连与寒玉同样身份的大丫头碧漪,崔颜平日有什么要紧的事,也不会找她。 丫头们都下去了,瞬间,原本热闹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刚捧上来的茶水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也不知那个寒玉有什么好的?寒露去了,如今又来了一个寒玉。碧漪姐姐你可是打小伺候姑娘的,同样也是大丫头,她寒玉凭什么就这么对你趾高气扬的?” 退下去的丫头忍不住为碧漪叫屈,嘟嘟囔囔的。 碧漪生得眉清目秀,闻言秀眉一蹙,肃然道:“这话也就对我说说便罢了,可别对其他人说,姑娘喜欢寒玉伺候,我们谁也说不得什么。我们能做的,就是好生伺候姑娘。” 话虽如此,碧漪心里也不是没有想法的,她打小伺候崔颜,可是从来就没有看懂过这位姑娘。虽说伺候这么多年了,崔颜却从未看重过她,同样的大丫头,她做的却是和二等丫头一般的事情,平担了大丫头的名头。 正想着,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碧漪微微疑惑。不过因为离着远,听得也不甚清楚,大概是听错了。 屋里,崔颜五指扣在楠木圆桌边,圆润粉嫩的指尖都有了两分扭曲。地上铺着的猩红地毯上,天青色的茶杯盖滚了两圈才啪嗒落在地上,茶杯碎了一地,里边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浸湿了地毯。 “姑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寒玉跪在地上将打碎的茶杯收拾起来,柔声安慰道:“夫人如今不过是瞧见六姑娘心疼了,这才口不择言的。您也知道的,夫人自来就是心疼您的。” 崔颜冷笑,面上再无一丝和煦温柔,只有冷意,她轻嗤道:“再是疼爱,遇到亲生的,那也等让路,我也比不得她心尖上的崔容。” 寒玉道:“就算夫人心疼六姑娘,可是还有国公爷啊!国公爷,自来就比夫人疼爱您的。” 说到这,她有些犹豫道:“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你直说便是。” “那奴婢就斗胆了,您向来是沉稳的性子,可是为什么一遇上六姑娘,就性急了起来。今日之事,您实在不该作壁上观的,这也就罢了,这事儿还偏偏让夫人瞧了去,也不知夫人心里是如何想了,这实在不是您的性子。” 崔颜猛的一怔,她伸手揉了揉头,道:“你说得对,我太性急了,我不该如此心浮气躁的。” 可是,一看到崔容,她就忍不住心绪翻滚。心虚,害怕,怨恨……种种情绪搅和在一起,让她根本就不能平静心神来对待崔容。 为什么,为什么消失了这么多年,你还要出现? 长长的喘了口气,崔容道:“为我宽衣吧,六妹妹如今身体不适,我这做姐姐的,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 寒玉笑:“姑娘您就该是这副沉稳的模样。”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让您失了从容。 ———— 老太太那里也得了消息,忙遣了丫头来问,崔李氏与王妈妈叮嘱了两句,去了老太太院子。 “哐啷!” 桌上的茶水被掀翻在地,老太太气道:“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她永乐公主的儿子是宝,莫不是我们崔家女就是草?能容得了他们慎国公府挑拣?” 崔李氏忙让丫头取了蜜水来,伸手给老太太轻抚着背,道:“母亲莫气,别气坏了身子。” 接过丫头递上来的蜜水,喂了她喝下。 老太太年轻时候就是个火爆脾气,她拍了拍身侧的小几,道:“容姐儿这事做得对,身为崔家女,可不能堕了我们崔家的名头。慎国公府如此行事,分明就是没将我们崔家放在眼里,平白的如此轻贱人。我明日就往宫里递帖子,我倒要问问皇后,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礼?” 崔李氏眼里浮出泪,她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道:“也是我这做母亲的没将容姐儿护好,让她受此磋磨。” 老太太有些忧心,问:“容姐儿可好?我让人拿了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来,给她看看吧。” 崔李氏摇头道:“这倒不用,她不过是多吃了两杯酒,醉倒了。我只怕,她醒来会难过。哪个姑娘家,能忍得了这么受人嫌弃的?” 老太太虚点崔李氏头,轻骂道:“蠢丫头,哪个姑娘知道自己如此受人嫌弃,还能不委屈?容姐儿自来体弱,遭此轻贱,心里委屈难过,回来就病倒了,如今还躺在床上,你还不请太医来看看?” 崔李氏微愣:“母亲的意思……” 老太太慈爱的道:“就请平日给我诊脉的那位原太医吧!” 她这个儿媳,为人孝顺,哪里都好,就是打小没吃过苦,性子太直了些。 第37章 崔垣在吏部当差,得了消息很快就赶回来了,他与慎国公交好,两人是过命的交情,因而当慎国公提起两家结成儿女亲家之时,他也是乐见其成的。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因为此事,竟让自己的闺女受此羞辱。 崔李氏凝眉道:“这世道对女子本就如此苛刻,今日之事,虽然容容没做错什么,但是也损了她的清誉,日后她还怎么见人?” 崔垣伸手抱住她,安慰道:“没事的,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绝对不会委屈了我家容容的,母亲那里怎么说?” 崔李氏道:“母亲让我去请了太医院的原太医来,我看母亲的意思,是想将此事闹大。” 崔垣轻哼:“就该闹大,大事化小好像是我们理亏一样,要知这事我们容姐儿可没错。慎国公府背信弃义,如此对待一个小姑娘,这是没有把我们崔府,把我崔元熹放在眼里。最好闹到朝堂之上,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没个礼了。” 崔李氏叹道:“可怜我的容容,什么都没做,就遭人如此轻贱。母亲已经差人往宫里递了帖子,下晌大概就有回复了,母亲说她定是要到宫里讨个说法的。只是,母亲这么大的年纪,还要为小辈奔波,我这心里,着实不好受。” 崔垣道:“母亲疼爱容容,你该高兴才是。而且,此事,不仅是慎国公府瞧不起容容,往深了想,那也是在打我们崔府的脸。若是轻拿轻放,日后我们崔府又何以在京城立足?只能让人笑话。” 说着,他顿了顿,道:“倒是容姐儿那里,你多多宽慰她,别让她自个儿生闷气,倒是气坏了身体。” “我崔元熹的姑娘,还容不得别人欺辱,我绝对会给她讨个说法,为她出口气的。”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春菱走进来,道:“国公爷,夫人,原太医来了。” 夫妻二人相识一眼,崔李氏忙道:“快将原太医请进来。” 原太医是个很认真严肃的老头,板着脸看起来很不好接近,花白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的,收拾得很是干净利落。 翠绿的床帐子微微扯开一条缝,一条雪白手腕伸出来,原太医凝神把脉,而后收回手。 崔垣忙道:“原太医,我家容姐儿可是没事?” 原太医道:“国公爷且放心,令嫒无事,不过是多吃了几杯酒,醉了罢了,待酒醒了就无事了。” “原太医再看看吧,我家这孙女儿,自来身体娇贵,前段时间病才刚好了。今日从永乐公主府回来她就倒下了,至今也不见醒,我瞧着,可不像是醉了,更像是伤心过度,郁结于心啊。” 老太太被人扶着进来,意有所指的道。 崔垣也道:“母亲说的是,我家容姐儿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的身体怎么受得住啊。” 崔李氏拿着帕子拭泪,不说话。 原太医沉默了一瞬才道:“我刚才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贵府六姑娘,气急攻心,悲伤过度,俗话说气大伤身,怒悲皆伤身。她本就大病初愈,如今再添心结,这才病倒了。容我开了方子,先吃几贴药看看。若是不行,我再来看看。” 老太太忙吩咐丫头:“快伺候原太医笔墨。” 说着,十分认真的道:“原太医华佗在世,医术高明,我这孙女儿的病就拜托给你了。” 原太医拱手道:“老太太谬赞了。” 崔李氏捏着帕子按了按嘴角,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老太太竟是这样…… 崔垣低声在她耳边道:“若是换了其他太医,其他人还会觉得容容这病有猫腻,可是原太医却不一样,原太医在太医署自来就有认真耿直的名声,容容这病便不会有人怀疑。” 崔李氏嘴角微抽,这算什么,耿直的人撒谎起来才可怕了,因为没有人会怀疑这是假的。 崔垣又道:“原太医,是老太太母家那边的侄儿。也是老太太开口,其他人若是想让他做这样的事,那定是不成的。” 让人把原太医送出去,老太太走到床边,添香伸手打起床帐子。 崔容出了一身汗,脸色通红,鬓角微湿,细细的眉毛微微皱在一起,似是有几分委屈。 唉,的确是委屈了…… 老太太伸手抚过她的额头,崔容微微睁开眼睛,目若点漆,似是被水洗过一样,干净透彻。 “祖母……” 她低声唤了一声,还不甚清醒,只觉得头重得慌,脑袋里迷迷蒙蒙的,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祖母,对不起,容姐儿,让崔家蒙羞了。” 前世与今生,崔容紧紧的拽住老太太的袖口,努力的说出这句话。 上辈子,她的名节全被败坏了,外边流言蜚语,崔府的名声也被她坏了。她原以为,崔府会容不下她,会放弃她。可是,没有,当时老太太直接闹到了皇宫里,说是定是要为她讨个说法。 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对这位老太太,她心里感激,一直想给她说声抱歉。无论如何,是她,让崔府的名声蒙上了一层阴霾。只是,她却一直拉不下脸面,直到死,都没说出这句话来。 “傻姑娘!” 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额头:“错的不是你,是别人,你没有让崔府蒙羞。快睡吧,睡醒了你就知道,什么事都没有的。” 老太太收回手,崔李氏伸手扶她,她面带薄怒,道:“永乐公主如此行事,我定是要讨个说法的,不会让容姐儿白白受人欺负的。” 崔李氏心里感动,道:“母亲,是儿媳无用,让您受累了。” ———— 崔府不平静,慎国公府更是不安稳。 慎国公回来才知道自己妻子做了什么,当即大怒,怒道:“愚妇,你这做的是什么事?你以为崔府的姑娘是外边的小猫小狗吗,任你轻贱羞辱的吗?” 永乐公主秀眉倒竖,丝毫没有气弱,反呛道:“我做了什么,还无须你来指责,当初若不是你一时意气,定下这门亲事,又怎么会有今日之事?” 慎国公叹道:“我知你气我负你良多,可是,你也不应迁怒他人。那崔六姑娘,再是不好,那也是崔元熹的闺女,还容不得你来嫌弃她。” 永乐公主气道:“那如何,难道你要我的儿子去娶一个空有皮囊,内里草包的姑娘吗?子裴将来会继承慎国公,他的妻子,要的是一个事事能干的当家主母,而不是一个草包美人。那崔容,不说在市井生活这么多年,养于村妇之手,更重要的是,她性子暴戾,当初不过是有地痞溜进她的院子,便被她砍了手。这样的女子,实在不是做妻子的好姑娘,我又岂能让我儿娶这么一个姑娘?毁了我儿一生。” 慎国公道:“就算如此,也该是两家坐下有商有量的,你今日这么做,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吗?” “那与我何干?” 永乐公主坐在玫瑰椅上,似笑非笑,道:“你本就是不仁不义,背信弃义之人,不是吗?你便死心吧,我不会因为你而委屈了子裴。” 慎国公面色惨然,永乐公主道:“今日这事,我做了便是做了,我便是嫌弃他们府上的姑娘,那崔府还能如何?我永乐还没怕过谁。” 她自来天不怕地不怕,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却没人委屈她的。这世上,也只有那么一人让她委屈了。 “子裴你如何想?”慎国公转问自家儿子。 张子裴看着手里的凤凰玉佩,怔怔出神,半天才反应过来慎国公在唤他。 “今日之事,崔国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想,明日,今日发生的事情,大概就会传遍整个京城了。我们两府,也会成为京城的笑柄。” 永乐公主道:“我看谁敢笑,我拔了他的舌头。” 张子裴揉了揉脑袋,道:“母亲,您便别添乱了。” 永乐公主一气,道:“我是为你好,你怎么说我添乱。” 张子裴索性不再管她,与慎国公商议道:“此事,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怎么平息崔国公府的怒火。” 慎国公颔首:“你说得有理,只是崔国公自来是个护短的,更别说这事本就是我们的过错,他是不会愿意善了的。” 说到这,慎国公看了张子裴一眼,突然道:“子裴,为父知道让你娶那崔六姑娘是委屈了。只是,这门亲事是指腹为婚,父亲也不能做那毁约小人,只能让你委屈了。成亲之后,你若是不喜那崔家妇,便多纳几门爱妾便是。” 张子裴轻轻皱眉,不赞同道:“我张子裴,若是娶了妻,定是会爱重妻子,怎会纳妾让她心里添堵?” 慎国公一愣,张子裴继续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从未有觉得委屈。那崔六姑娘,既然嫁与我,我定是会爱她敬她的。她即使再有不堪,我也不会委屈她的。” 慎国公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说得好,这才是我张书铭的儿子,有担当。” 被忽视的永乐公主气道:“子裴你莫要瞧那崔容生得貌美,便为她所惑。你是我儿子,我是不会让你娶这么一个妇人的,她根本配不上你。这门亲事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如果定是要娶,我宁愿你娶那崔颜,也不要这崔容。” 张子裴心里忍不住生气,只是说这话的是自己的母亲,他也不能发怒,只沉声道:“母亲,崔六姑娘再是不好,您也不能这么败坏她的名声。姑娘家的名声究竟有多重要,您该比我更清楚。” 他顿了顿道:“今日您让褚然如此羞辱于崔六姑娘,这门亲事,如今就算我们愿意,那崔府,怕是也不会应了。” 永乐公主道:“怎么,难道他崔府还敢嫌弃你不成?” 在永乐公主眼里,自家儿子,那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旁的就没人比得上,只有他嫌弃其他人的,哪有人敢嫌弃他。 张子裴转头与慎国公道:“这事不能拖,错既然在我们这儿,我们自当去道歉。父亲,您让人备上厚礼,我们现在就往崔府去吧。” 永乐公主惊道:“现在?可是天都快黑了。” 张子裴道:“这事本就是我们的错,再等下去,崔府怕是会更生气。” 说到这,他难得的对永乐公主说了重话。 “母亲,儿子求您,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了。” 第38章 张子裴与慎国公父子二人备上厚礼往崔国公府而去,不过不出他们意料,却是被拒之门外,吃了个闭门羹。 月明星稀,今夜倒是个好天气,月亮太亮,只能看见零星几颗星子,都不甚明显,银辉遍地,看着就觉得似乎是更冷了。 慎国公看着紧闭的崔国公府的大门,眉头微皱,叹道:“我与崔元熹多年情谊,怕是就在今日,毁于一旦了。” 张子裴道:“崔伯父乃是性情中人,若是我们诚心道歉,他定是会原谅我们的。只是,隔阂已生,我们只能尽力补救。” 父子二人等了半个时辰,崔府仍是一丝动静也无,慎国公使了小厮再去叫门,角门打开,崔府守门的小厮皱眉道:“慎国公还是回去吧,我们国公爷说了,他是不会见您的。” 慎国公眉头褶皱更深,他倒是没有不悦,看了一眼天色,让小厮把备好的厚礼取来,他道:“你们国公爷不愿见我,那便算了。不过这礼,总得收下吧。” “慎国公说笑了,我们国公爷既然不见您,又怎么会收下您的赔礼?” 崔勇走过来,他穿着灰鼠皮的褂子,神色一如既往的平和,不卑不亢笑语。 崔勇是崔垣身边的大总管,慎国公自然是熟悉的,他道:“崔勇,今日之事,是我们慎国公府无礼了,但是,烦请给你们国公爷带句话,我的为人,他崔元熹还不知道吗?对于我们二府婚约之事,我张书铭从未有过悔意。而我今日,也是诚心来赔礼道歉的。” 他顿了顿,复又道:“今日你们国公爷不见我,那便算了,我明日再来。不过这礼,不代表其他,只是我对侄女的一点歉意,还望能转交给侄女。” 崔勇笑:“慎国公实在是客气了,我们崔府虽然比不过慎国公府家大业大,但是却也不会委屈了我们六姑娘,这点东西,我们崔府还是有的。” 他笑了笑,一扬手:“慎国公,请回吧。” 慎国公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张子裴拦住了,张子裴犹豫片刻,问:“敢问崔总管,府上六姑娘,可是无事?” 崔勇道:“劳世子爷惦记,只是我们六姑娘好不好,慎国公府的人不是最清楚的吗?哪家的姑娘,被人如此轻贱,还能无动于衷的?我们六姑娘,清清白白的,平遭你们慎国公府的人糟践,你们竟然还有脸问她是否无事?” 崔勇丝毫没有给慎国公父子二人脸面,说完此话,一甩袖,道:“关门。” 两个小厮立马将角门关上,将慎国公父子二人关在门外。 张子裴忧心忡忡:“难道崔六姑娘出事了?” 名声对于一个姑娘来说有多重要,张子裴也是听说过那些名声受损的姑娘,有的脸皮子薄的,直接上吊自尽。更有的是家里人怕损了一族名声,直接让其“病逝”的。 不过,那崔六姑娘,不像是会自尽的人,而且崔府也不是那等迂腐人家,想来崔六姑娘定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话虽如此,但是张子裴心里仍是焦躁不安的,忍不住担心。 ———— 崔勇回到崔垣书房,崔垣正在练字,他一旦有了什么烦心事,就会练字,能让他心静下来。 “可是走了?” 头也不抬,他问。 崔勇将慎国公所言一一说了,崔垣写下最后一笔,哼道:“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想我把姑娘嫁给他家,想得倒是美。我家容姐儿要貌有貌,要才有才,那张子裴,我还看不上了。” 话虽这么说,崔垣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永乐公主虽然不怎么样,可是这儿子却是实实在在的是个好孩子。若不是有今日这遭,他还是乐意崔容嫁过去的。凭那孩子的人品,怎么也不会委屈了自家闺女。 忍不住叹了口气,下边却有小厮敲门。 “国公爷,英王府的晏世子求见。” 崔垣挑眉,将笔扔在笔洗里,道:“快将人请进来。” 风寒夜冷,宴安带着一身冷气走进书房,黑色长袍,晕黄的烛光下,那张本就精致无双的脸更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去。 果然是与自家夫人并称京城两大美人的女人,这孩子,俊秀得像一个姑娘家一样。 崔垣漫无边际的想了想,忙让人坐下,道:“贤侄这么晚了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崔勇上了热茶,崔垣亲自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宴安忙用双手捧着接了。 茶水的温热的温度从细腻的瓷杯传到手心,宴安十指修长,食指轻轻敲击着杯沿,道:“今日公主府之事,小侄未能将崔六姑娘护住,才使崔六姑娘受了委屈,实在是汗颜。为表歉意,小侄特来给伯父送一件东西,我想,伯父定是会需要的。” 说着,他右手从袖口拿出一份薄薄的纸策来,递了过去。 “这上边,是皇室宗族中颇有名望之人,且,对于永乐公主嚣张跋扈的性子,多有不满。其中这昌邑公主,她乃是当今圣上的姑母,当初她的儿子被永乐公主打断一条腿,因而,她也是对永乐公主最为不满的。” 宴安笑得无害,笑眯眯的道:“永乐公主始终是皇室中人,又是圣上嫡亲妹妹,圣上定是站在她那一边的。这事儿,最好还是靠皇室宗族施压,方才能成事。” 崔垣心头大震,叹道:“长平你实在是有心了。” 这样一份名单,对于他们崔府而言,实在是雪中送炭。原本对于让永乐公主受到惩戒他只有三分把握,如今有这份名册在手,顿时就有了八分。 宴安一笑,认真道:“我与子衡是至交,他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而且崔六姑娘性子与我也颇为契合,为自己的妹妹做点事情,那也是应当的。” 崔垣道:“容姐儿有你这么一位兄长,实在是她的福气啊。” 宴安想了想,问:“还不知崔六姑娘如何了?今日我看她吃了酒多有不舒服,身体可有大碍?” 崔垣笑道:“没事,只是她以前未吃过酒,吃了几杯就受不住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时辰,道:“这时辰,她怕是已经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话一出口,崔垣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虽然宴安说他把崔容当成妹妹看,可是那也不是亲的啊,还是外男了,男女有别啊。 “好啊,没见着人,我还真觉得不放心。” 宴安似是没看见崔垣的尴尬,满口应下,笑得一双桃花眼里潋滟一片,看起来无害得很。 崔垣:“……”刚才瞧着这小子不是很机灵的吗,怎么就不知道拒绝了?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崔垣也不是那种失言的人,站起身来道:“随我来吧,我也正想着去看看她了。” 崔容的确是醒了,她以前还真没吃过酒,吃的那六杯酒也不知道是什么酒,火辣辣的,咽进肚子里,只觉得肚子里像火烧一样,如今醒来,倒是不晕了,只觉得头痛。 “嘶!” 鼓着脸敲着脑袋,她脸颊鼓鼓的,倒是没了往日的沉稳,透出几分孩子气来。 崔李氏走过来,伸出手笑道:“头疼啊,来,娘给你揉揉。” 又吩咐王妈妈:“王妈妈,去拿花蜜调了水来给姑娘解解酒。” 王妈妈诶了一声,忙下去准备。 崔容微闭着眼,躺在崔李氏的腿上,穿着对襟的碧绿小衫儿,乌发铺了崔李氏满腿,像是一匹光滑细柔的绸锦一样。 崔李氏手指穿过她的头发,轻轻揉着她的头皮,笑道:“我家容容的头发可真好,又细又软的。” 崔容嘴角扬起,道:“我打小头发就好,小时候头发有些黄,娘……奶娘用黍米换了一些芝麻,用小石磨磨了让我每日吃一碗,吃了一年,我的头发就逐渐变黑了。” 提到奶娘,崔容心情避免不了的有些低落。她们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有什么好的,奶娘都会给留给她,待她是极好的。 崔李氏神色微黯,抚了抚她的额头,道:“改日去庙里,给奶娘点一盏灯吧。” 崔容愕然,崔李氏道:“好歹,她也养了你这么多年,这是怎么也磨灭不掉的。” 崔容蹭了蹭她,低声道:“谢谢你,娘。” 崔李氏捏了捏她的脸,嗔道:“傻孩子,我是你娘,你还和我客气什么?” 王妈妈将蜜水端了上来,崔李氏接过来,道:“喝点蜜水,解解酒,不然明天头会更痛的。” 春菱从外边走进来,福了一礼道:“夫人,六姑娘,国公爷让姑娘收拾一下,英王府晏世子过来看望姑娘了。” 崔李氏愕然:“这个时辰?” 她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外面,忙道:“快给你们姑娘取了衣裳来,给她梳头穿衣……” 如今这副模样,哪能见人啊,而且还是男人。崔元熹也真是的,这么晚了,怎么把晏世子往后院请了。 崔李氏心里忍不住抱怨。 第39章 “崔伯母!” 宴安走进屋来,先与崔李氏行礼,他本就生得端方俊美,一双桃花眼不笑也带了三分风流的情意,如繁花堆砌,美玉一般,就凭这样的样貌,再是凶悍的女人见了他也忍不住温柔几分。 崔李氏忙让他坐下,笑道:“这么晚了,怎么就过来了?” 宴安报以歉意一笑,道:“倒是小侄唐突了,这么晚了过来,实在是于礼不合。不过,子衡让我好好照顾崔六姑娘,偏偏今日我却让崔六姑娘受人欺负了,我实在有负子衡所托。没见到崔六姑娘,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来,也不好与子衡交代,还不知她身体如何了?” 宴安觉得,这人与人之间,果然是要看眼缘,这崔六姑娘,他与她不过见过几面,却觉得这姑娘实在是讨人喜欢,见她欢喜,自个儿也忍不住开心。 再说他与崔衡情同手足,他的妹子便是自己的妹妹,旁人如何他是管不着,也不想管,不过这崔六姑娘,他却是不忍看她被人欺负的。而从公主府回来,他一颗心便是一直提着的,总觉得没亲眼看见人,这心就放不下来,也真是奇怪了。 宴安和崔衡是至交好友,以前他更是经常留宿崔府,崔李氏也把他当做半个儿子看待,闻言心里欣慰不止,叹道:“容容有你这么一位兄长,实在是她的福分。” 说着,吩咐身边的绿瓶:“去叫你们姑娘出来。” 绿瓶应了,进屋去叫崔容,不一会儿便见挂在两侧的浅绿纱帘后走出一个小姑娘来。 她穿着滚边芙蓉花白色交襟半襦,淡绿长裙,青丝半挽,斜插一支赤金绿□□眼石簪子,十分寡淡的打扮,却不减其姝色。 脸若白玉,秀眉凤目,脸色有些发红,透着姑娘家特有的的青春活泼,却又带了一种细腻柔媚的慵懒,宛若明珠生辉,旖旎如画。 “晏世子!” 崔容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尴尬,矮身福了福。 崔垣问道:“可是酒醒了,有没有觉得头痛?” 崔容道:“有一点,刚才喝了一盏蜜水,倒是觉得舒服些了。” 崔垣点点头,看了宴安一眼,道:“晏世子一直惦记着你的身体,你还不快向他道谢。” 崔容从善如流,矮身神色认真道:“今日多谢晏世子为我说话,崔容会一直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宴安都是唯一一个,在她陷入尴尬难堪之时,为她解困的人。崔容心里,怎么能不感激? 宴安被她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弄得一惊,笑道:“崔六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再说今日本就是许褚然过分了,倒是我,应该早些站出来的,不然你也不会吃酒醉倒了,我可是受不得你的厚谢。” “受得的。”崔容脱口而出,她苦笑道:“当时这么多人,可是只有你一人为我说话了。而且也是我自个儿不争气,若我能出口成诗,今日又怎么会陷入那等难堪之境?” 宴安随口道:“出口成诗……即使是那些饱读诗书之人,也不一定能成。再说作诗念书,不过是求个知事懂理罢了,做再多的诗文,也不过是繁花锦簇,没得实用。” 崔李氏叹道:“长平你这话实在是说到我心头去了,就拿我来说,读了这么多年书,也不过是求个能识字罢了,作诗我也是不擅长。” 崔垣也道:“夫人说得是,那些酸儒诗词,平日无聊看看也就罢了,过日子,这东西也没什么用,不过是附庸风雅。容容你也别将此事放在心上,若你真要学诗作诗,改明儿,我就去给你找个先生来教你。” 崔容心里感动,她哪里不知道崔李氏三人这是在婉言安慰她了。 崔垣想了想,道:“府上的先生因为家里有事,要过了年才会回来,到那时,容容你也和颜姐儿她们一道去上学吧。也不求你们读书有多厉害,只是多懂些道理总归是好的。” 添香看不得崔容自贬,眼珠一转,笑:“夫人您是不知,奴婢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却也知道姑娘是极厉害的。她写的那字,奴婢也说不出什么好来,反正看着就觉得那字也太漂亮了些。而且,姑娘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读过一遍的书,全都能记下来。” 崔垣微讶:“过目不忘?容容竟然还有这本事,倒是和她二哥一样。” 宴安摸了摸手上的白玉扳指,道:“果然是子衡的妹妹,我还记得,当初在学堂的时候,读过一遍的书,子衡当即就能复述出来,学堂里,就没有人比得过他去。” 顿了顿,他面带赞赏,道:“崔六姑娘有这本事,若是身为男儿身,恐怕崔府又要出一个状元郎了。” 崔容面色一红,道:“我却是比不过二哥的,也没其他优点了,只有记忆比起其他人好了。” 宴安挑眉:“哪里只有这么一个优点?崔六姑娘生得天香国色,容姿皆是上等,而且性子又好,这样的姑娘,这世上也只有你这么一位了。” 他笑得桃花眼眯起来,眼角眉梢皆是风流闲适的味道,可是神色却是极为诚恳认真。 “我是打心眼里觉得,崔六姑娘,是京城里姑娘中最好的一个了。” 崔容愣愣的看着他,然后脸腾的就红了,从脸颊迅速蔓延到了整张脸。 “谢谢。”她细如蚊讷的道谢,垂着头,有些不自在。 低垂的头,乌发间隐隐露出的一双耳朵红得吓人,宛若天边红霞的粉色,极艳极姝的色彩,像是三月桃枝上的粉嫩桃花,明珠生晕,清丽动人。 宴安原本只是很纯粹的表达心里的称赞,绝无它意,不过看着崔容脸上升起的红晕,他后知后觉的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像是有什么在他的心头轻轻的挠了一下,痒痒的,让他觉得双颊发烫。 他刚才说的话,好像有些孟浪了…… “啪嗒!” 崔垣虎着脸将茶杯放到桌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宴安:“晏世子,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竟然连长平都不叫了。 宴安站起身来,道:“崔伯父说的是,崔六姑娘身体不适,早些歇息才好,对了……” 说着,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绿色小圆盒出来,走到崔容身边,将东西递了过去,笑道:“也不知道你们小姑娘们喜欢些什么,这是白芝雪肌膏,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 崔容疑惑:“见面礼?” “对啊,哪有做长辈的见了人不给见面礼的?我这见面礼虽然迟了些,还望你不要嫌弃才是。” 崔容摇头:“我才不会嫌弃的,还有,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哪是我的长辈?” 宴安如今也才十六,只大了崔容四岁罢了。 崔垣看他们二人又聊起来了,总觉得这节奏不对啊,他不会是引狼入室了吧?宴长平这小子,不会对自家容姐儿生了什么心思吧? 崔垣心里不得劲,宴安却是从心而为,也没有旁的心思,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很惹人疼而已,让他忍不住想对她再好一些。 ———— 待崔垣与宴安离开,崔李氏走过来,看着崔容手里的玉盒。 那盒子是用绿翡翠雕刻的,小孩巴掌大小,绿叶缠枝纹路,水头莹润,搁在崔容手里就像是一团莹莹的绿水,十分的精致。端看这雕工,不像是用来装膏药的,倒是更像一个供人把玩的小物件。 “你与长平很熟?”崔李氏问。 崔容眨了眨眼,想了想道:“也不是很熟吧,我和晏世子才见过两面了。不过,晏世子说他和二哥是好友,他也把我当亲妹妹看。晏世子,可真是一个好人啊。”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对她都这么温柔。 宴长平是个好人吗? 崔李氏想了想,有些疑惑自己所知道的那个宴长平和自家姑娘口中那个宴长平是一个人吗? 宴长平生在将门之家,别看他生得风流细腻,一副温柔多情的模样。却是少年将军,铁血手段,这京城里的姑娘,虽然很多歆慕于他,却是很少有姑娘接近他。这也是因为,他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接近他的姑娘,最后都会被他那张嘴骂哭,一点也不客气的。 说起来,自家容容,还是唯二得以接近他而不被他嘲讽的姑娘了。 “他给我这白芝雪肌膏干嘛?” 崔容将翡翠盒子打开,里边是白色细腻的脂膏,一股清香萦绕鼻尖,说不出的好闻。 崔李氏回过神,目光微微闪烁,她道:“这白芝雪肌膏是宫廷御药,抹了这香膏,能让皮肤更加细腻白嫩,可是宫里的贵人们最爱的东西了。不过因为取用珍贵无比的白灵芝,这东西,也只有皇后以及几个受宠的皇妃有了。” 崔李氏握住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手心轻轻抚过,怜惜道:“这东西,平日你抹在手上,我想,很快你手上的茧子就能去掉了。” “你父亲还想着向皇上讨要两盒来给你,没想到,长平倒是先送来了,你可要好好谢过人家。” 崔容将盒子紧紧的握在手里,点头道:“我知道的,娘。” 第40章 是夜崔李氏与崔垣歇息,崔李氏若有所思的问:“二爷你觉得长平如何?” 崔垣唔了一声,道:“家世才貌皆是上等,有君子之风,却不迂腐愚钝……你突然提起他,是想撮合他和容容?” 崔李氏道:“别看长平模样生得温柔多情,可是对姑娘,却最是冷漠,京城里被他下脸子的姑娘就不知道有多少。偏偏他对容容倒是和气,还为她费尽心思,这么晚了心里都还惦记着容容。你说啊,他这另眼相待,莫不是看上我家容容了?” 崔垣想了想,摇头道:“长平不是说了,他把容容当成亲妹子看,若他心里真有容容,哪能如此坦荡,在你我二人面前,也不见局促。如此看来,他心里还真是把容容当妹妹看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崔李氏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将头搁在崔垣臂弯,愁道:“以后容容的亲事还不知怎么办了?今日公主府之事,明理的人知道不是她的错,但是总归还是会有闲言闲语传出去的,对她的名声可不好。这世道将女子名声看得这么重,日后她的亲事定会有些艰难的。” 她心里发愁啊,眼看崔容已经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偏偏出了这档子事。想到这,对于永乐公主她更气了。 崔垣道:“放心吧,有我在,容容的事你就别太操心了。日后,我们多给她备些嫁妆,又有父兄给她撑腰,万不会让婆家瞧不起她。” 崔垣心里念头急转,突然想到一事:“对了,卿丫头她们不是说着要去温泉庄子玩吗?明日你便给勇毅王府传个话,让她约了容容出去玩,带着容容散散心,不然她一个人闷着,还真怕她闷出病了。” 崔李氏颔首:“我正想把京外那个温泉庄子的地契给她,拿着让她练练手,都是大姑娘了,也要学会料理俗物。” “你看着办吧。”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些闲话,这才歇下。 第二日,京城坊间不知从哪里就传出了崔国公府上六姑娘被慎国公夫人永乐公主气得病倒。 “咦,那永乐公主是做了什么,竟将人小姑娘气晕了?” “你们可是不知,那崔六姑娘与那慎国公世子爷两人打小就定下了婚约,不过崔六姑娘生下来便被人抱走,流落在外,前些日子才被接回府。你们说,那永乐公主怎么看得上这样一个在民间长大的姑娘,心里自然是嫌弃的。昨日公主府花宴,你们是没看见哦,公主府一群人就欺负人家小姑娘,那崔六姑娘都被欺负得都哭了,回到府上就倒下了。听说她本就大病初愈,如今更是病上加病,可是可怜哦。” “天可怜见的,那永乐公主自来嚣张跋扈,欺负了人,那小姑娘也是有苦只能往自己肚子里闷了。” 也怪永乐公主在京城里的名气并不甚好,她的嚣张跋扈,京城里百姓都知道。 也有人道:“那崔六姑娘既是流落在外多年,还不知道是什么性子了,说不定粗鲁无颜,永乐公主会嫌弃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有人立刻就反驳了:“既是打小定下的婚约,那也该言而有信才是。再说,那崔六姑娘又有什么错?如果不欢喜,分明可以有商有量嘛,哪里能这么明里暗里挤兑人家姑娘。小姑娘面皮子薄,可不就得气病了吗?” 有人神神秘秘的道:“我夫人娘家侄女就是在崔府做事的,听说这崔六姑娘不仅生得貌美,而且也是读书认字的。就说三年前那位状元爷,那是崔六姑娘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崔六姑娘和她哥哥一样,可有着过目不忘的本是,老厉害了。” “咦?既然崔六姑娘有才有貌,那永乐公主为甚还嫌弃?” “哼,那永乐公主金枝玉叶,哪里是瞧不起崔六姑娘,分明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那崔六姑娘,不过就因为是被一户普通人家养大的,虽是有才有貌,她仍觉得配不上她儿子。” “永乐公主性子骄纵蛮横,只是可怜了那崔六姑娘,小姑娘若是脸皮子再嫩些,受人如此糟践,怕是恨不得直接吊死了……” “听说崔六姑娘如今重病缠身,也距死不远了……” …… 流言越演越烈,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崔容成了那被“邪恶势力”欺负的可怜姑娘,如今病倒在床上,说不定下一刻就香消玉殒了。而永乐公主,则成了欺负人家姑娘的蛮横之人,还是瞧不起百姓的刁蛮之人。 上朝之时,崔垣便递了奏折,弹劾慎国公无信无义,妄为一朝之臣,纵容家里女眷欺负人。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微臣为我大晋战战兢兢工作,不求名利,只求能让我身后妻儿得以安稳过日子。可是如今我这做丈夫父亲的,却眼睁睁看着我的夫人闺女被欺负。皇上明鉴啊,微臣苦啊,微臣的妻儿更苦啊,微臣的小女如今还躺在床上,太医说她心病缠身。还望皇上能给微臣做主,还微臣一个公道。” 崔垣一番哭诉,情深意切,深深拜下。 慎国公又急又气,这崔元熹,不过这等小事,竟然就捅到皇帝面前来,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而在后宫之中,崔府老太太还有崔国公夫人也在皇后的玉露宫中。 老太太哭道:“我那孙女儿,回来还没享到什么福气,便受此嫌弃。皇后娘娘您也知道名声对姑娘家有多么重要,那公主府明显就是瞧不起她,小姑娘脸皮子薄啊,哪里受得住?回来就倒下了。倒下了她还拉着老身的手哭,说是她给崔府丢人了。哪里是她丢人了,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没用啊。不能给她做脸撑腰,让她被人轻贱至此去。” 她老人家年轻时候就是个爽利泼辣的性子,这京城里同她一辈的老太太,欺负她的,哪个没被她告进宫过?也是名声在外。如今年纪大了,平日就养花养草,倒是修身养性了。皇后倒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又能得见她“英姿”。 老太太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哭道:“是我这做祖母的没用啊,那哪里是嫌弃她啊,那分明就是在嫌弃我们崔国公府了。” “母亲……您快别难过了。” 崔李氏一边安慰老太太,一边自己垂首拭泪,道:“也是我们容姐儿没有福分,担不得这份亲事,配不上那慎国公世子爷。母亲,容姐儿,她苦啊!” 婆媳二人,顿时抱头哭泣起来,那模样,怪是可怜的。 皇后心里有些无奈,她哪里看不出来这婆媳二人是来告状的,只是对方只一直哭诉那崔六姑娘的委屈,却没有说永乐公主什么的,她也不好说什么。说来永乐公主是她闺女,皇后自然是站在永乐公主这边的。 永乐公主再不好,皇后也不能忍受别人说她半个不好来。 皇后抚着手上的赤金绞丝镯子,道:“崔六姑娘的确是委屈了。” 皇后心里叹息,她这闺女被她养得实在是太直了一些,就算不满意人家姑娘,也不能这么大咧咧的摆出来,总得慢慢筹谋,这婚事总是能退的。如今倒好了,闹得慎国公府与崔国公府上都不愉快,如今人家都告状到它这里来了,她也不能视而不见。 “听说崔六姑娘病倒了,我这有一些血燕,一些补身的药材,等会儿你们便带回去,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了。” 崔李氏按了按眼角,道:“娘娘垂爱,臣妇替容容谢过娘娘了,若她得知娘娘也惦记着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老太太哭了一上午,有些累了,面露倦色,可是吃了一杯茶,她却是又哭了。 “……可怜我那孙女,日后还不知婚事会有何波折了。如今,恐怕其他人都在笑话她了,以后她的婚事,只怕是难了,娘娘啊,您说,老身那孙女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她怎么就不是个享福的命啊。”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她身旁的大宫女笑道:“奴婢看时辰也不早了,娘娘和崔老夫人,还有国公夫人怕是饿了吧?要不,先传膳吧。今日御膳房可做了不少好吃的了。” 皇后道:“是极,瞧我,倒是怠慢了老夫人。” 皇后搭着宫女的手进了里间,她净了手坐在软榻上,无奈叹道:“这崔老夫人,也太难缠了,都哭了一早上了,也不嫌累,我这耳朵,到现在都还嗡嗡响了。” 她身边的大宫女莫清道:“这崔老夫人是要做什么了?奴婢怕她年纪大了,这么哭下去,等会儿出了什么差池,那可就不好了。” 皇后觉得头疼,微怒道:“都是那个孽障惹的祸事,那崔国公府又不是旁的无势无权的,那崔国公皇上还重用着了,她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让人贬低人家姑娘,也难怪人家崔府不依了。” 皇后烦得很,又不能一直避而不见叹了口气,在里间稍坐了片刻,这才出去。 三人吃过午膳,崔老夫人和崔夫人婆媳二人态度一直都是很谦卑恭敬的,只是吃完午膳,皇后娘娘没清净多久,那崔老夫人捧着茶又开始哭了。 “……我那苦命的孙女啊……” 皇后:“……” 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第41章 皇后被崔老夫人吵得头疼,偏偏却不能说出什么重话来,是她姑娘不占礼,莫不是还不能让人家诉苦了。 崔李氏就自己捏着帕子暗自垂泪,时不时捧着茶盏为哭诉的老太太喂口茶,然后又坐在那默默地擦眼泪。 老太太可是说了,她既是做不来哭哭啼啼那一套,便少说话,当个木头人就是了。 皇后娘娘保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在那坐着,只觉得腹背都僵硬了,耳朵都快起了一层茧子,无奈得很。 一个翠绫裙宫女走进来,跪在地上,以头磕地,道:“娘娘,昌邑公主来了!” 皇后暗自皱眉,道:“快将公主请进来。” 她伸手理了理袖口,雍容得体,富贵如画的模样。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着了宝蓝色绣万字到头蜀锦交襟长褙子,满头银丝,头戴镶绿□□眼石抹额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她虽然已见老态,腰肢却是挺得笔直,由一个年轻妇人扶着她,端庄雍容,得体大气,是一个极为华贵的老太太。 “姑母!” 皇后站起身来,微微福了一礼。 大晋的公主可不是空有名头的,可豢养私兵,手上颇有权柄。尤其这昌邑长公主,更是不同其他公主,不仅有一千精兵,在朝堂之上也能说得上话来,又是如今皇室宗族中老一辈,皇上的亲姑姑,谁能不给她几分面子?皇后见了她,也是端不起架子来,不然这长公主摆起长辈的谱儿来,她又能往哪去诉苦? “长公主!” 老太太和崔李氏站起身来朝她行礼,长公主忙道:“崔老太太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众人坐下,皇后有些不自在的问:“姑母倒是难得来宫里一次,今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长公主微微颔首,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询问崔家婆媳二人:“崔老太太,来玉露宫又是何事?” 皇后心里暗叫不妙,这昌邑长公主,今日莫不是是来给崔家人撑腰的? 要知道,这长公主对永乐可是不满至极的。当初永乐公主是个娇纵任性的主,而昌邑公主的孙儿也是跋扈的,两人遇上那便是针尖对麦芒,哪有不闹的?有一回两人闹翻了,永乐公主气急,直接将昌邑长公主的孙儿从假山上推了下去,那孩子直接就摔断了一条腿,至此,昌邑长公主心里就有了心结。 这次被她寻着错处,永乐哪能落着好的? 皇后心里忧心,忍不住看向老太太。 崔老太太目光闪烁,她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道:“老身不过是来找皇后娘娘说说话的,倒是没有旁的事。” 皇后心里微松,还好这崔老太太是个知理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昌邑长公主却是冷哼一声,道:“你莫要维护那孽障了,崔六姑娘之事,我已尽数知晓。” 老太太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是我孙女儿福薄,配不上张世子!只是可怜我孙女,如今心里郁郁,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只说她丢了我们崔府的脸,不如自伐以护我崔府名声,老身这心里,难受啊。” 昌邑长公主皱眉道:“此事是永乐的过错,我们皇室总会给你们崔府一个交代的,崔老夫人不如先回去,容我与皇后商议商议。” 老太太道:“老身也不求什么交代,是自己孙女不争气,怪不得谁,只能怪她自己福薄,没那福分。” 说着,她站起身,道:“那么,老身就先告退了。” 崔李氏伸手扶着她,婆媳二人慢慢走出玉露宫的花厅。 “荒唐,皇后你为一国之母,但是你瞧瞧你将永乐养成了什么性子……” 刚走出花厅,便听见里边传来昌邑长公主含着微怒的声音。 老太太拍了拍崔李氏的手,婆媳二人慢慢的出了皇宫。 “母亲,我这心里有些不安,此事,虽说是永乐公主之错,不过我们如此步步紧逼,皇后娘娘会不会将此事迁怒到容姐儿头上。” 崔李氏神色微凝,秀眉紧蹙。 老太太正闭目养神,手里拿了一串檀香木的佛珠,手指拨动着,闻言她睁开眼,道:“你且安心,皇后娘娘心里可能会对我们心生嫌隙,可是只要有元熹在,皇帝还用得着他,我们国公府便不会有事。而且,我们崔府可什么都没做错,是永乐公主自来不将人看在眼里,得罪的人太多,因而一有事,大家都想在她身上踩几脚。等着吧,很快,皇后娘娘就来不及生我们崔府的气了。” 老太太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只要有她在,崔府就好像永远都是安安稳稳的。 崔李氏心里稍安,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倒是因为容姐儿,让母亲您受累了。对了,上次我回勇毅王府,老祖宗给了我一盒百年野山参,回去我让王妈妈给您送去,平日切了片给您熬点参汤喝。” 老太太乐呵呵的道:“我一个老婆子,哪用得着这样的好东西,你自个儿留着便是。” 崔李氏笑:“野山参虽然难得,不过哪比得上母亲您的身体,只要您好好的,再多的人参,我也舍得。” 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便是如此,你让我一寸,我让你一丈,老太太本就不是严苛的人,而崔李氏也是和气的,婆媳二人相处这么多年,也没怎么闹过不愉快来。 回到国公府,崔李氏将老太太送到她的院子,伺候人先歇下,老太太平日午时都要小憩一下,又闲适惯了,今日在宫里坐了这么久,还真有些累了。 给老太太盖好被子,崔李氏给老太太身边的老妈妈崔妈妈吩咐道:“崔妈妈,母亲今日受累了,等会儿我让人送盒人参过来,你让下边人切片给她熬碗鸡汤,等会儿我再来伺候她老人家。” 崔妈妈笑道:“二夫人一片孝心,老太太知道了肯定很高兴的。” 崔李氏从老太太那里回来,便去了崔容那里,崔容歇在他们的院子厢房里,刚进屋就听见里边一片笑声笑语,走进去一看,几个姑娘笑着闹成一团。 “你们这是说了什么了,笑得这么厉害?” 春菱走过来给她解了外边的月白色梅花刺绣披风,崔李氏到火盆边上烤了一身冷气才过来。 “二伯母!” 崔芳五人忙站起身来给她行礼,崔李氏让她们都坐下:“都是自家人,就别这么多规矩了。” 崔容躺在床上,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见崔李氏披风上还有几片雪花,抻着脖子往外看了一眼,问:“娘,外边下雪了?” 绿瓶抬了椅子过来,崔李氏坐下,道:“走到半路上下了下来,看这雪,一时半会倒是不会停。” 崔芳道:“今年这雪倒是好好的下了好几场了,我听父亲说,京里鸣锣巷那里可是压坏了不少屋子,好多人都无家可归了。” 鸣锣巷那是京城里有名的贫民窟,在那里居住的人,都是穷的,有的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 崔眉从外边蹦蹦跳跳的跑进来,身后跟着她的贴身丫头杜鹃,也是生得团团的模样,和她主子一个样,手里托着一个红漆雕梅花的托盘,上边放着五个白色描喜鹊的圆圆润润的小盅,不过巴掌大小,有些像是缩小的南瓜,看起来颇为可爱。 “眉姐儿这是从哪儿来?” 崔李氏笑问。 崔月嗔道:“她啊,刚又想到了新点子,急巴巴的就赶去厨房,瞧这样子,这是做好了?” 崔眉先给崔李氏行了礼,十一岁的姑娘,因为生得圆润,又是一张孩子脸,看起来倒是和七八岁的姑娘差不多。 坐在靠窗的炕桌旁,她让杜鹃将托盘搁下,噘嘴道:“七姐姐又取笑我,等会儿我做好的吃食,便不许你吃了。” 崔月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这么小气嘛,不过是取笑你一句,还是说不得了?” 崔眉给她做了一个鬼脸,崔李氏笑问:“眉姐儿自来聪慧,今儿又是做了什么好东西啊?” 崔眉嘿嘿一笑,伸手捏着圆盅盖子上的圆珠将盖子打开,露出底下剔透晶莹的一碗汤来。 “咦,这是什么?” 崔月看得稀罕,端起一个盅,只见那盅里的东西,说是汤,却又微微凝结,像是一坨,透明干净,可见里边放着的葡萄干,还带着一股子清香。 “这是我做的白玉汤,姐姐们先尝尝吧。” 崔容也有些好奇,上辈子她就知道自己这位八妹妹实在是会做吃食,就算是勇毅侯府的三夫人也忍不住赞她生来一双巧手,一颗七窍玲珑心,这才能想出这么多新奇的点子来,做出各种吃食来。 勺子舀了一勺,透明的胶状物在勺心微微晃动,里边还夹了一颗葡萄干。 刚吃了一口,崔容就忍不住吃第二口,这汤看起来不像是汤,可是吃进嘴里,却的确是汤,一入口中,原本凝结的胶状物顿时化为了清甜可口的汤汁,在嘴中散开,滋味极妙。 十姑娘还小,梳着两个双髻,小小年纪,却已经可以看出日后的花容月貌来,端着碗有些羞怯的跑到崔眉面前小声问:“八姐姐,我还能再吃一碗吗?” 崔眉不是个吝啬的,捏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笑道:“你喜欢,就可以多吃一点。” 崔李氏吃了两口,看她们吃得开心,笑道:“光喝汤也寡淡了些,我让厨房做点点心端上来。” 第42章 “刚好今日皇后娘娘赏了一盒玫瑰饼,春菱,你去取了来,给各位姑娘尝尝。”崔李氏笑着吩咐,那玫瑰饼用红漆牡丹的盒子装着,一共才十二个,做得精致小巧。 宫里的点心一般都做得精致,为了不让贵人失态,都只有两口之食。 这玫瑰饼是宫里内造的,外边裹了绵软的酥皮,带着玫瑰淡淡的花香,里边则是玫瑰做的馅料,香味浓厚,一口咬下去,酥饼的软香伴着玫瑰香甜浓郁的陷,倒让人吃了就放不下了。 崔李氏又吩咐添香泡了清茶上来,配套的茶具,白底上是喜鹊登梅的图案,倒是寓意良好。 崔芳用帕子裹着玫瑰饼小口小口的咬着,吃了一口,她看了一眼倚在软枕上的崔容,道:“我母亲前几天得了两瓶子木樨清露,她也不爱,便都给了我,我吃着味道倒是觉得好,回去给六妹妹送一瓶过来。” 说着,她又是一笑:“这东西平日在水里放上一勺,便香得很,一瓶倒可以吃半个月了。” 崔容一惊,道:“既是这样的好东西,四姐姐你自个儿留着便是,何必给了我。” 崔芳吃了一块玫瑰饼便不再吃,捏着帕子按了按嘴角,细声细气的道:“若说是旁的人我也是不会舍得的,不过六妹妹是自家人,又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听说这东西,还有那什么玫瑰清露的,对身体好,我吃着不过尝尝味道,倒是六妹妹你身体不好,倒是刚好得用。” 说着,她又与其他姐妹道:“你们也别说我小气了,一共就只有两瓶子,给了六妹妹便没多了。还剩一瓶,多的我也拿不出来,便改日我请了姐妹们,大家只尝个鲜吧。” 崔月笑:“四姐姐以为我们是眉姐儿这个贪嘴的?既是好东西,还只有一瓶,妹妹又怎么能厚着脸皮上去要?你自个儿留着吃便是,倒是姐姐绣艺非凡,妹妹瞧你这丝帕上所绣蝴蝶可真是惟妙惟肖了,倒是想让姐姐指点我一二,免得我又受我母亲念叨,总说我绣的东西,是个四不像。” 话题一下子就转到绣花上边,崔月干脆挽了崔芳的手,二人走到靠窗的炕桌边坐下,崔芳温温柔柔的给崔月讲着刺绣这方面的东西。 “其实我绣得也不好,不过是绣得多了,自然就比别人多了经验。” 崔芳垂着眼小声的和崔月说着话,长长的睫毛像是振翅欲飞的蝶翼,一双眼眸如秋水,眼波动人,崔月嘻嘻笑道:“四姐姐的眼睛生得可真好,将来也不知便宜了谁去。” 崔芳羞极,揉着手里的帕子扔在她身上,红着一张脸羞赧道:“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你去找旁人给你说去。” 她自来是温柔体贴的,因而底下姐妹都不怕她,崔月只促狭的对着她笑,笑得她脸上挂不住,站起身来跺了跺脚,嗔道:“真不理你了。” 说着,转身就走。 “好姐姐!”崔月忙将人拉住,道:“好姐姐,你快别气了,是妹妹错了,错了!不说了就是。” 崔李氏站起身来拉着崔芳坐下,伸手虚点了崔月脑门一下,道:“月姐儿你这个促狭鬼,惯会欺负人的。” 崔月轻哼了一声,道:“二伯母,我这是实诚了。我可是知道,大伯母,已经在给四姐姐相看人家了,听说是御史台赵大人家的嫡长子,那赵大少爷上边没有母亲,四姐姐嫁过去,就是当家做主的。” 她说得头头是道,崔芳却是被她说得要哭了,她脸皮子薄,惯读的又是女戒女四书,只道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全凭父母做主,如今被崔月提起来,只觉得羞于见人。 崔李氏戳了她脑门一下,道:“还不快快别说了,就知道欺负你四姐姐,没瞧你四姐姐都快哭了吗?” 崔月一讪,她惯事嘴上功夫了得,见崔芳眼眶微红,有些心虚,道:“四姐姐别生气,妹妹真错了,我真不说了。” 崔容懒懒的靠着背后软乎乎的大引枕,这是它转让下边人做的,很大的一个,里边塞满了今年刚收上来的棉花,外边是浅蓝刺绣粉色芙蓉花的蜀锦,靠在上边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了,十分的舒服,做好了崔容是爱不释手,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 “四姐姐别急,七妹妹嘴皮子向来利索,脸皮又厚,你倒是不如捏捏她的脸,看看有没有城墙那么厚。我们且等着,等到了她相看人家的时候,我们再与她好好说说,看看她脸红不红。” 崔月佯怒道:“好啊,六姐姐也知道欺负人了。” 她走过来,猛的扑在崔容身上,伸手就挠她咯吱窝,道:“叫你欺负我。” 崔容被她挠到痒处,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她也不是好欺负。崔月力气可没有她大,直接就被她压在床上,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被挠着痒痒处,笑得眼泪水都出来。 “哈哈哈,我,我错了……哈哈哈……” 崔芳自认为长,有义务照看着底下姐妹,看她们打闹,走过去拦了:“你们不要闹了,仔细等下伤着了……啊!” 她本来是去拉架的,没想到却被崔月拉入了“战争”,崔月和崔容两个人一起挠她的痒痒,她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仪表举止,狼狈的想往一边躲。 “四姐姐,六姐姐,七姐姐……” 十姑娘崔芸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不知道如何是好,崔眉将最后一块玫瑰饼吃了,走过来直接将她抱起来,然后抱着人从混乱中挤到了床里边,让她坐在最里边靠着大引枕,道:“乖乖呆着!” 说着,她扑倒正在纠缠的三人身上,下手快准狠。 崔芸刚开始还担心,看了一会儿,就伸手拍着手笑。 “夫人……” 春菱有些担心的看着闹成一团的姑娘们,这闹腾的劲,哪还有姑娘的温柔娴静,完全是没规矩啊。 崔李氏道:“她们姐妹感情好,让她们玩吧。” 姑娘家能打能闹的时间也就是在闺阁之中了,等成了亲,那就是大人了,都被规矩束缚着,想闹也闹不起来。 “颜姐儿……” 崔李氏转头就见崔颜站在翠纱帘儿下边,一双眼怔怔的看着崔容她们那个方向,直到崔李氏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母亲!”她微微福了一礼。 崔李氏看她肩头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伸手给她拍着,道:“怎么落了这么多雪,你没撑伞吗?” 崔颜笑:“起先看雪下得小,就没在意,哪知道,后边越下越大了。” 崔李氏看了低眉顺耳的寒玉一眼,轻声斥道:“你们姑娘没考虑到的,你们做奴婢的就该考虑周到,不然要你们来做什么,若是你们姑娘惹了风寒,我拿你们是问。” 寒玉不敢不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是奴婢大意了,夫人恕罪。” “母亲!”崔颜神色有些僵硬,微带着祈求叫了一声。 崔李氏叹道:“行了,起来吧,下回可是不许了。” 寒玉应了,崔李氏见她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便问:“这是什么?” 崔颜一边解了洒金海棠红刺绣披风,一边回道:“六妹妹身体不好,我这刚好还有一两血燕,便让厨房熬了给她送过来。” 寒玉小心翼翼的道:“这血燕可是我们姑娘亲手将毛捡了,盯着奴婢熬的了。” 崔颜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嗔道:“就你话多,六妹妹是我妹妹,不过是一碗血燕,那也是我该做的。” 崔李氏道:“这些事交给寒玉她们做便是,别累着你了。” 见她对自己态度并没有怎么生疏,崔颜放下半颗心,带着寒玉往里走,笑道:“母亲说的是,不过我只是想为六妹妹做些事情。” “五姐姐!” 崔芸坐在床里边,最先看见崔颜,立马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 笑声戛然而止,崔容瞥了一眼,坐起身,敛了脸上的笑容。 三人闹了一会儿,都有些微喘。 崔容穿着立领苏绣云纹的白色云锦的中衣,面带薄晕,肤白如新剥的鲜菱,眼波盈盈,青丝未挽,像一朵刚吐蕊的芙蓉花朵儿,容色娇艳。 世上如她这般出色相貌的人实在是不多,若是这张脸是生在自己脸上该有多好。 崔颜晃神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却又很快的回神,笑道:“你们倒是热闹。” 崔芳从床上下来,刚才闹腾,发髻都乱了,她有些不自在的抚了抚鬓发,道:“五妹妹过来了,我还想说,怎么没见到你了。” 崔颜笑道:“我早上来过一次,见六妹妹还在睡,便没吵她。” 又将与崔李氏说过的话与她们说了:“……我那里还有一些血燕,刚让寒玉炖了,怕凉了不好吃,这才巴巴的赶过来。” 说着,她亲手将装着燕窝的小碗端到崔容面前,真心实意的道:“昨日六妹妹遭那许公子刁难,我却什么都没做,让六妹妹受苦了,姐姐在这里向你赔罪了。” 崔容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崔李氏一眼,心里叹了口气,将碗接了过来。 “谢谢!” 虽然她曾经说过讨要崔颜的话,可是人家都巴巴的凑过来,她却不给面子,这却是太失礼了些。 再说,她舍不得崔李氏难受,崔李氏将崔颜视作亲儿,崔容也不愿看她为难。 不过,她和崔颜,是不可能和好的。 第43章 寒玉在一边插嘴道:“六姑娘您是不知道,这燕窝可是我们姑娘亲手挑了里边的细毛,让奴婢在廊下熬了一个时辰才呈上来的。” 崔容笑得礼貌而又客套,道:“五姐姐有心了。” 又吩咐一旁侍候的云袖:“还不抬了椅子过来,没看见五姑娘还站着吗?” 云袖忙赔罪:“是奴婢的错。” 又忙去抬了一把雕梅花的三脚圆凳过来,搁在崔颜身后:“五姑娘请坐。” 崔月从床上下来,她身边的大丫头跪下来给她将绣着莲花的绣鞋穿上,她理了理头发,道:“我屋里还有给母亲做的一双鞋子还没做完了,就不多待了,你好生养着,等我得了闲,再来看你。” 与崔容说了,她反身把崔芸从床上抱了下来,倒是很有姐姐的样子,又与崔芳道:“四姐姐上次描的那个花样子倒是好,明儿我去向你讨个喜庆的花样子来,可不要嫌我烦了。” 崔芳抚了抚面庞的碎发,笑道:“瞧你说的什么话,自家姐妹,我又怎么会嫌你烦了去,你尽管来便是,我会备好点心茶水等你的。” 崔月便嘻嘻的笑:“那可是好了,四姐姐那里的好东西就是多,我这可是占便宜了。” 崔颜表情有些僵硬,去拉了崔月的手道:“我这一来妹妹就要走,可是瞧不得我?若是如此,妹妹坐下便是,既是我不讨喜,我也就不留在这里碍你眼了,倒是扰了你们快活。” 说着,她眼里就浮出了泪,扭头就要走。 崔芳一把拉住她,道:“怎么的就说这样的话了?大家都是姐妹,在一起玩笑那才欢喜,谁又会嫌你碍眼?” 崔月面带薄怒,道:“你这人惯是如此,总以为自己能将别人的心看透了,你又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四房的四爷虽说是庶子,可是自小却也是养在老太太膝下,大家也都把他当成半个嫡子来看。而崔月是她嫡女,打小就备受四爷宠爱,娇养着,也是受不得气,自来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崔李氏过来,无奈道:“都是一家姐妹,你们有什么好置气的?” “母亲!” 崔颜泪光盈盈的,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一副委屈难过的模样。 对着长辈,崔月也做不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缓了神色,又有些尴尬。 崔李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姐妹之间,偶尔也会有摩擦,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等你们嫁了人,就知道,最亲近的,还是姐妹。到那时候,你们想亲香也没机会了。” 崔颜走过来,握了崔月的手,道:“七妹妹别生姐姐的气,我这一刚来,你就要走,我还真以为你是厌了我,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 崔月鼓着脸道:“你这人,就会胡思乱想。” 她的确是有些讨厌崔颜,甚至觉得她有些恐怖,但是好歹也是十多年的姐妹,说是避之不及,那也不可能。 她摸了摸鼻子,道:“你们也知道我手笨得很,说好给母亲做的鞋子,从开冬就开始了,如今也才做了一只,再这样下去,恐怕到了春天,我才能做好了,那时候也不能穿了。这两日,我都闷在屋子里做鞋了,要不是听说六姐姐身体不舒服,我才不会过来了。” 闻言,崔颜顿时破涕为笑,道:“这样啊,那要不要我帮忙?我还可以帮你分线,给你打打下手了。” 崔月看她这个模样,倒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她刚才是有些过分了,便道:“算了吧,我自己的事情,哪能麻烦你。” 又问崔眉:“你是要在这里玩,还是和我一起回去?” 崔眉嘴巴不得闲,又吃了两块点心,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她站起身来,道:“我和你一道回去好了,六姐姐,等我做了好吃的,再给你送来。” 崔容点头。 崔月三姐妹离开,屋里瞬间就好像空了很多,崔容随手将燕窝盏递给一旁的云珠,崔颜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瞥了那一口未动的燕窝盏,笑道:“我听寒玉说,你又病了,心里还担心了,不过看你气色倒好,我就放心了。” 崔芳也笑,道:“我听到这个消息也担心着了,不过看来她是没事。” 说着,她微微皱眉,道:“那慎国公府的人也太过分了些,姑娘家的名声何等重要,也难怪你生气难过了。” 如果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被这么欺负了,恐怕也就把委屈往肚子里咽了。 崔颜道:“听寒玉说,外边都传遍了,都说永乐公主跋扈,欺负人了。” 这也是永乐公主名声自来就不好,所以这个流言传出去,很多人都不觉得是假的。 崔容微惊:“怎么外边人都知道?” 她也知道昨日之事瞒也瞒不住,只是再怎么,这消息也不该传得这么快。 崔李氏走过来,打断了她们三人谈话,手上还端了一个青花小碗,苦涩的药味从碗里传来。 “这是原太医开的药,你趁热喝了。” 崔容顿时皱紧了脸,却什么都没说,拿着碗将药一饮而尽,添香捧了装蜜饯点心的攒盒递过去,吃了一颗蜜枣她才觉得嘴里苦涩的味道淡了些。 崔芳有些担心的安慰她道:“你也别太难过了,别把自己憋出病来了,我就不相信这世上就没个说理的地方了。再说,二叔和二婶婶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崔容反过来安慰她道:“四姐姐别为我担心了,其实这样也好,永乐公主本来就嫌弃我,若是我嫁过去,那日子怕是更不好过。如今闹开了,这亲事肯定是不成了,那也是好事。” 她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就算是难过,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如今倒是只觉得感慨。可是崔芳却不觉得这样,一直用怜惜心疼的目光看着她,怕是心里以为她是在强颜欢笑了。 送走崔芳和崔颜,崔容看着从半支开的窗户伸进来的一枝嫩黄腊梅怔愣出神,心里有些迷茫。 崔李氏见她神色茫然的模样,心里一疼,走过来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脸,道:“你放心,你父亲,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又道:“上次你不是说要和卿丫头她们去京外的温泉庄子泡温泉吗?我已经让丫头给她们递了帖子,我的陪嫁庄子里恰好也有一个温泉庄子,我将房契给你,你可以带她们一起去玩。这温泉庄子下边附属了千亩良田,你可以在那里散散心。等你回来,事情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 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无论是哪方有错,可是那些闲言碎语,总会把过错推到女人身上。崔李氏是怕崔容在京里听到那些闲言杂鱼,心情更不好,还不如出去散散心去。 “您安排就是,女儿一切听您的。” —— 勇毅王府。 大夫人接了帖子,先给老太太和老祖宗看了,又让丫头去把三位姑娘叫来,老太太心疼得不行,道:“我家容姐儿这命怎么就这么苦了,小时候没过上好日子,好不容易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那永乐公主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就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大夫人安慰道:“您也别生气,崔国公是个心里有数的,绝对不会任由容姐儿被欺负的。” 二夫人自来是个火爆脾气,怒道:“那永乐公主以为我们勇毅侯府的姑娘是任人欺负的吗?容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越想越担心,她道:“不行,我得去崔府看看。” 她说风就是雨的,四夫人拦道:“二嫂不必太过忧心了,三姑娘总不会让容姐儿受委屈了。我知你心疼容姐儿,只是,容姐儿一个小姑娘,面皮子薄,如今怕是觉得丢脸了,你过去,她怕是更难过了。” 四夫人一把嗓音轻轻柔柔的,再大的火气在她的声音下都会被抚平,二夫人叹道:“那怎么办?” 老夫人道:“老二家的你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老四家的说得对,你现在过去,容姐儿怕是更觉得难堪了。” 大夫人道:“三姑娘不是让卿姐儿她们约容姐儿去温泉庄子上散心吗?我看这就好,卿姐儿她们姐妹,年纪相同,让卿姐儿多宽慰容姐儿,总比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好。” 正说着,李卿她们三位姑娘就到了,给各位长辈行了礼,李卿问:“还不知祖母唤我们姐妹三人有什么事?” 大夫人道:“你们三人也知道容丫头的事了吧!” 如今外边传得沸沸扬扬的,早就有丫头给三位姑娘说了。 三人相视一眼,李卿道:“我们姐妹刚好商量着了,想去看看容妹妹。” 大夫人颔首,道:“你们姑母递了帖子过来,想让你们与容姐儿去温泉庄子散散心。” 李卿就笑:“那倒是正好,前不久我们才与容妹妹约好了一起去温泉庄子玩。” 李悦笑道:“既是玩,人少了那也太没意思了,我给其他姐妹也递个帖子去,人多才好玩了。再说了,若是人少了,也难免容姐姐又胡思乱想了。” 老夫人道:“我看这就好,让石小子他们也一起去。” 石小子说的是勇毅王府的大夫人的小儿子李实,小名便是石头。 第44章 第二日,崔李氏将崔容去温泉庄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吃的用的穿的,收拾了一个马车才装下。 “娘,我只是去玩儿,又不是常住,您准备这么多东西,我也用不上啊。” 崔容又是无奈,又是感动。 崔李氏却道:“那庄子里边什么东西都没有,虽然我已经让人先去收拾了,不过那里不比京内,东西都不得用,备着总是好的。” 崔容拗不过她,只得作罢。 既是去玩,她让丫头去请了府上的姐妹们,九姑娘和十姑娘虽然还小,不过姐姐们都去了,丢下她们二人也不好,便也跟着一道去。 崔芳很少出去玩,她向来是缩在自己的院子,做做绣活,如今得了崔容相请,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是贴身的几个丫头都看得出来她的兴奋。 梧桐将她要穿的衣裳收拾出来,一边与湘竹说话:“……好久没见姑娘这么开心了,得亏六姑娘请了姑娘去,不然整天都待在屋子里,好好的人都要憋出病来了。” 湘竹轻轻啐了她一口,轻声道:“在姑娘身边伺候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夫人觉得无才便是德,姑娘家,待在屋里才是正经事。若让夫人听见你所说的,你又要挨骂了,也是不长记性。” 说着,伸手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大夫人是个很迂腐的妇人,虽说她也是读过书识得字的,可是却要求崔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只让她在屋里做做针线,府上其他姑娘在外玩耍的时候,也是将人拘在屋里不放。如今京城里的妇人,又有多少人知道崔府还有一个四姑娘了? 梧桐是崔芳身边的大丫头,打小就伺候着的,主仆二人感情自然深厚,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她小声嘟囔道:“我就是为姑娘觉得不值嘛,夫人这么把姑娘拘着,姑娘这日子过得也没什么意思。”就像一潭死水一样,毫无波澜,也毫无乐趣。 湘竹将叠好的衣服放进包袱里,都是要带去庄子上的,道:“什么叫没什么意思,又在胡言乱语了,仔细些你的皮,别被夫人打发出去了。” 也有撺掇崔芳出去玩的丫头,被大夫人知道,都赶出了院子。 梧桐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说什么。 那厢大夫人带着丫头进了屋,看崔芳坐在菱花镜前描眉,皱了皱眉。 “夫人!” 屋里的丫头见她,忙给她行礼,崔芳也急忙站起身,规规矩矩的福了一礼:“母亲!” 大夫人皱眉看她一身打扮,雪青色的上襦,下边白色的百褶裙,十足的清雅娇嫩——年轻的小姑娘,怎么打扮,都有一种含苞待放的青春活泼出来。 大夫人指了湘竹,吩咐道:“你这也太素净了些,去,把你们姑娘那身海棠红金线织锦的衣裳取了来,首饰也用我前两日给她新打的那套红宝石头面。” 崔芳垂着眉眼,捏着手指,轻声细语的问:“母亲,不过是姐妹们一起去玩,不用打扮得这么隆重吧。” 她除了一双眼睛生得好之外,最好的便是这么一双手了,又长又白的,柔若无骨,指甲修剪圆润,不染豆蔻,粉嫩嫩的指尖,白生生的手指,捏着湖绿绣荷花的绢帕,好看极了。 大夫人看她姣好的容貌,心里暗自点头,也不枉她养了这么多年,这一身雪肌玉骨,就是府上其他姑娘,那也是比不得的。 “你知道什么?就那五丫头,那张脸和她母亲一个妖媚样,你若不打扮好看些,和她一起,别人的目光都被她吸过去了,那还有你什么事情?” 崔芳欲言又止,小声道:“母亲您别这么说,六妹妹是个好姑娘。” 大夫人哼了一声,也不与她多说,让身边的丫头去给她梳头:“你只管听我的就是,我难道会害了你不成?” 崔芳垂下头,发间的一支碧玉发钗微微泛着碧光。 府上七位姑娘一起出去玩,等姑娘们收拾好了,马车已经在外边候着了。 “咦,四姐姐今日和往日大大不同啊!” 看见梳妆打扮过后的崔芳,崔月一脸惊为天人,连声赞道:“往日不觉得,今日四姐姐倒让妹妹移不开眼了。六姐姐,你瞧瞧,四姐姐是不是和往日大不相同啊。” 崔芳羞得很,局促的扯着手里的帕子,皱着眉不知如何是好,一双眼带着水光,瞧着快要哭出来一样。她本就不是爱出风头的姑娘,其他姐妹都没有谁像她这样打扮得如此隆重,这样好似她就是那特殊的一个,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她这么打扮。 崔容握住崔芳的手,笑道:“四姐姐本就生得好看,不打扮也是极好看的。先不说这了,我们快走吧,卿姐姐她们还在城外等着我们了。” 大家约好了,在城外的十里亭汇合。 崔芳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崔容拍了拍她的手,她这四姐姐性子温柔无害,就像是一只小白兔一样,上辈子也不知道怎么在那皇宫里生存下来的。 一共四辆马车,七个姐妹分做三个马车坐在一起,崔容与崔芳还有九姑娘崔秀坐在一起。今日崔珏和崔瑾还有三少爷崔扬他们休息,三人得了闲,便跟着妹妹们一起,姑娘家出门,总要有人护着。 崔容将马车窗帘掀开,边上崔珏一席石青色圆领长袍,外罩一件遍地青的蜀锦绣祥云纹的披风,骑在一一匹枣红马之上,面如冠玉,端的是英俊倜傥之姿。 “妹妹有什么事?” 见崔容露出半边脸,崔珏问他。 崔容笑道:“我只是想哥哥在外边会不会觉得冷,要不还是坐马车吧。” 她头伸出来,声音极甜极清,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来,皓肤如玉,脸庞白净,耳边坠着葫芦样式的青玉耳坠子,却衬得她的眉眼更是艳光逼人,眉目甚美。 一旁的崔扬都忍不住抬眼看过来,他早就知道这位新来的妹妹长得好看了,如今在崔府养了段时日,更是让人移不开眼去,像是蒙尘的珍珠褪去了外边的泥尘,露出她原有的光华来。 崔瑾在一边哼了一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要骑马了,又不是姑娘家。” 说着他还挺了挺胸膛,和崔容八分相似的脸却多了男儿特有的英气,精致俊美。 崔容笑容不减,把自己的红铜缠枝纹的手炉给崔珏递了过去:“哥哥还是把手炉揣着吧,等下冷了还可以暖和暖和手。” 崔珏露出一个旁人根本看不出来的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妹妹有心了,外边冷,快把帘子放下吧。” 崔容应了,立刻就把窗帘放下了。 崔瑾鼓着脸瞪着已经落下来的窗帘,一脸的不服气,愤愤不已。 “说不理我,还真是不理我,这么久了,她还没消气了。” 小声的嘟囔着,崔瑾郁闷不已。只记得四哥,可是自己也是她弟弟啊,手炉也不给自己一个。 崔珏看了他一眼,道了一声:“活该!” 不过最近崔瑾看着倒是成熟多了,也不和外边那些狐朋狗友胡闹了,学堂每日都准时去,倒像是换了个人。 “让你欺负人,不过容容是个软和性子,你对她好一点,她就不会再视你为无物了。” 或许崔容自个儿都没发现,嘴上说得再狠,可是别人一对她好,她就受不住了。嘴上还硬气着,可是私底下她自个儿就先软了。 “六妹妹和四哥哥感情可真好!” 崔芳看她放下窗帘,笑道。 崔容笑了笑,又忍不住皱了眉,自己对崔瑾会不会太过分了? 崔芳打开马车上的暗格,从里边取了一碟子点心出来,问:“九妹妹可要吃点心?” 一上了马车,崔秀就缩在马车里边,小小的姑娘,生得瘦瘦小小的,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崔芸看起来要比她大得多。 九姑娘是庶女,她的母亲不过是一个通房丫头,大爷酒醉之后将人睡了,也没有抬了姨娘,没名没分的伺候着,等后来生了九姑娘,也没享到福气就去了。 崔芳对这位庶妹不怎么了解,远远的倒是看过几眼,不过大夫人自来不让她与“这等卑贱之人”往来,对这位妹妹,实在是陌生。 崔秀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吞了口口水,接过来,小声的说了声谢谢。 崔容懒懒的靠在引枕上,没有任何姿态可言,崔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中规中矩的坐姿,心里有些羡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羡慕些什么。 “四姐姐往日也不和妹妹们一起出去玩,你平日待在屋里都做些什么啊?” 不说上次勇毅王府办亲事,就算是其他的花宴,姐妹们相约玩耍的,她也是不在的,这姑娘,就连在府上,也没什么存在感,崔容对她倒是有几分好奇。 崔芳笑:“也不做什么,就是绣绣花,种种草的。哦,对了,我还给妹妹绣了一个香囊,里边我让丫头放了安神的药草,也不知道妹妹喜不喜欢。” 说着,她从袖口里拿出一个蜜合色绣雪青色莲花的香囊,笑得有些羞怯。 崔容接了过来,笑道:“早就知道姐姐绣艺了得,这花绣得可真好,回去我就让添香挂在我床头。” 崔芳松了口气,道:“你喜欢就好,你回来我还没送过什么见面礼了,虽然有些寒酸了,不过你喜欢就好。” 马车驶出京城,在京外十里亭的地方已经停了 第45章 马车驶出京城,在京外的十里亭停下。 十里亭自然比不得府宅之中的亭台精致,不过上边红瓦盖着,底下供人坐下歇息的一圈拦椅,唯一特别的就是八角挂着铜铃,风一吹便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远远的便能听见。 “……这里边还有一个故事,听说以前有一位妇人,她的丈夫远归回来,妇人在这十里亭等到夜里也没见人,害怕相公夜深寻不到路,那妇人便在这十里亭上挂上了铃铛,只要她相公听见铃铛声,便不会找不到路了。” 崔容手里捏着一朵云珠刚在路边给她折的一支红梅枝,随手扯着上边的花瓣,一边与其他人说着这十里亭的故事。 崔芳和崔秀二人听得入迷,见她不说了,追问:“后来呢?后来那妇人可是等到了她相公?” 崔容一笑:“不过是些闲言,哪就能当真了?谁又知道,等没等到呢?” 崔芳却一脸认真的道:“这位妇人这么痴情,一定等到了她的丈夫,夫妻二人恩爱白头的。” 崔容没说话,笑了笑,手指无意识的**着一片花瓣。 “姑娘,是表姑娘她们!” 外边传来添香的声音,崔容轻轻掀开窗帘,只见十里亭外停着宝马香车,矫健骏马,一片热闹,衬得这荒芜景象也多了几分奢靡之态。 崔容她们并没有下车,崔珏打马上前去说了几句,停在这里的马车便开始动了起来,往京外的温泉庄子逝去。 十里亭上边挂着的铃铛被风吹动,铃铛声远远传开,随着马车的走远,那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逐渐消失。 走了两刻钟,马车在温泉庄子停下,车帘被丫头掀起,崔容先下车。绿瓶伸手扶着她,她搭着手利落的跳在地上,然后转身去扶崔芳。 外边虽然没下雪,不过仍是冷得很,冷气不断的吹在人脸上,嘴里吐出的热气遇到外边的冷空气顿时化成白雾。 崔芳小心的站在地上,扭头就对上一个漆黑的马头,那马还不安分的打了一个响鼻,吓得她惊叫一声,连连后退,险些就坐倒在地,被崔容牢牢的抱住。 “四姐姐,你没事吧?” 崔芳惴惴不安的抬起头,阴霾青灰的天空,穿着金色绣祥云暗纹的青年手里持着缰绳,正抬眼看过来,一双眼狭长风流,英眉高额,唇薄而高鼻,俊美无俦。 只看了一眼,崔芳便不敢再看,抓着崔容的手道:“我,我没事。” “三皇子,你这是在做什么?怎的平白无故的吓人?” 听到动静的李卿走过来,看崔芳面色微白,凝眉颇有两分不悦的说。 马背上的青年也就是当今三皇子一笑,微俯下身子拍了拍马脖子,语气带着几分不正经,笑道:“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他瞥了一眼别过脸因为恐慌而杏眸眼底浮上一层淡淡水光的崔芳,暗道这姑娘模样平常,一双眼倒是好看,看得他心里痒痒的,恨不得伸手去摸一摸那双好看的眼睛。 有姑娘嘻嘻笑问:“若是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让人家崔四姑娘吓成这样?三皇子,你可不能说谎啊?” 说话的姑娘穿着大红洒金织锦半襦,眉间带着一股勃勃英气,与三皇子说话语气含笑,毫不客气。 三皇子讨饶道:“宜容郡主,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还真什么都没做了。要怪,只能怪四姑娘生得太好看了,就连我家青乌,见了也忍不住凑过来了。” “美人?哪里有美人?” 又一个同样着了金色长袍的青年走过来,模样生得俊郎,可惜一双眼里带着狎昵邪气之色,看着就让人没有好感。 “六皇子!” 李卿等人唤了一声,崔容觉得崔芳抓住她的手不断的握紧,只见她露出来的半张脸惨白无色,心里忍不住有些担心。 “我们还是先进去吧,一直站在门口算什么事儿?” 崔容开口,她一说话就将六皇子的目光吸引了过来,顿时双眼就是一亮,惊为天人,忙道:“这位妹妹倒是眼生啊,还不知是哪家妹妹啊?” 说话同时,他一双充满**邪之意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崔容胸腰臀之处扫过,心里有些可惜。冬日衣裳穿得太厚,外边还罩了一件葱绿织锦的长毛斗篷,都看不见里边的腰臀风姿了。 崔容眉尖一皱,崔珏一步走过来挡在她面前,转头让她们先进屋去,又面无表情的问:“六皇子有什么事吗?” 这六皇子,向来荤素无忌,在京城里是有名的**子,又不知规矩,见到漂亮的姑娘,管她什么身份,嘴上都要调笑几句的。 崔容点了点头,与李卿她们道:“我们先进去吧。” 六皇子目光在崔容身上流连,问:“这是阿珏你的妹妹?我怎么就没见过了?” 崔颜走过来,刚好听到这句话,笑道:“这是我六妹妹,才刚回来没多久,六皇子您没见过实属正常。” 六皇子眯着眼,想着这位六姑娘的模样,笑道:“这位六姑娘,倒是比五姑娘模样生得好啊,我瞧着,和阿瑾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是五姑娘你与他们二人同是一胎,模样倒是完全不像啊。倒是······一点儿也不像崔家人啊!” 崔颜表情一僵,勉强笑道:“六皇子说笑了。” 六皇子这话完全就踩到了她的痛脚。外人不知,她自己还不清楚吗,她的确不是崔家人,又怎么会像崔家人? 崔瑾眉头紧皱,十分不高兴的道:“那是我姐姐,你要是敢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和你没玩。” 六皇子挑眉,一把揽住崔瑾的肩膀,道:“放心吧,我虽然好色了些,不过也瞧不上你那姐姐。她长得和你一个样,我又能有什么念头?” 看着那张脸,说句不好听的,他怕是硬都硬不起来,实在是和他的好兄弟太像了,他又没有断袖之癖。只是可惜了,如此一个美人。 崔瑾哼了哼,道:“这还差不多。” 这六皇子任性娇纵,又有皇帝宠爱,在宫里也是横着走,崔瑾也是因缘巧合才和他交好,两人之间倒是有几分真感情。他既然这么说,崔瑾便相信了。这六皇子旁的没什么好的,但是却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六皇子看他抬着下巴一副骄矜之态,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道:“若是阿瑾你也换上女儿家的衣裳,怕是比其他姑娘还要美上几分了,我还真想看看了!” 崔瑾顿时炸毛,一巴掌拍在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上,毫不留情,龇牙道:“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和你绝交。” 六皇子捂着自己被打得红通通的手龇牙咧嘴的,嘟囔道:“不说就不说嘛,脾气还真大。” 他突然想起当初他和崔瑾相识,那便是因为他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家。那时候崔瑾也才九岁,生得雨雪可爱,雌雄莫辨的,他还真以为是哪家的小姑娘,喜欢得不得了,跑到皇帝那里说是要娶他做媳妇,惹了好大一场笑话了。 想到这,六皇子有点郁郁,取出腰间的折扇,摇头晃脑感叹道:“美人啊······” ———— “四姑娘别生气,三皇子也不是那等轻薄之人,他肯定不是故意吓你的。” 温泉庄子的主管让婆子引着姑娘们往后院走,宜容郡主挽了崔芳的手,给三皇子说着好话。 崔芳眉间带着几分愁绪,闻言摇了摇头,道:“是我胆子太小了,不怪三皇子的事。” 一匹马就把她吓成那样,崔芳心里也有些尴尬。 崔容看她心神不定的样子,就笑道:“我看四姐姐昨夜怕是没睡好,等下不如在屋里好生歇息片刻。” 崔芳抚了抚耳畔的碎发,从善如流,颔首道:“我的确有几分困倦了,只是扰了各位的雅兴,倒是芳儿的不是了。” 李卿笑道:“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出来玩,自然是要开开心心的,你且去歇息,等你睡醒了,我们再一起去泡温泉。” 崔芳感激的对她笑了笑。 庄子里的婆子引着她们走进院子,二进的院子,住她们几个姑娘倒是够了。 她们一共有十二位姑娘,崔家七位姑娘,勇毅王府三位姑娘,还有宜容君主和另一个崔容觉得眼生的姑娘, “这位姐姐倒是没见过,不只是哪家姐姐?” 崔容看她一个人低垂着头,轻蹙着眉,浑身都笼着一股子哀愁,想着自己身为主人家,总要将人招待妥当,便上前问。 那姑娘穿了一身白色襦裙,领口绣着繁复精致的缠枝纹,腰间束着一条桃红色的玉带,勾得腰肢细如杨柳,走起路来婀娜多姿,袅袅娜娜的,再看她一张脸,柳叶眉,瓜子脸,粉面樱唇,一双杏眼带着轻愁,看得人忍不住心疼,只让人赞道好一个标志的玉人。 那姑娘看了崔容一眼,态度倒是落落大方,端庄得体的。 “我姓于,名含朱,妹妹可以唤我一声含朱姐姐!” 第46章 于含珠并不是京里的姑娘,她是宜容郡主的表妹,家里不过是颇有几分资产的商户人家。而在不久前他父母遭遇土匪双双而去,只留她一个姑娘家还有一个九岁的弟弟。 她姑母是宜容郡主之母,敬侯府夫人,在父母死去之后,她便被送到了敬侯府。敬侯府是当朝太后母家,如今太后已薨,眼看逐渐式微,不过总是高门大户,底蕴深厚的。 于含珠眼看就要及笄,已是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因此于家人这才把她送进她姑母家来,只盼望能给她找一个好人家。 宜容郡主显然对这位表姐没什么好感,一路上和她也没说几个字,态度冷淡,还不如与李卿她们亲热。 崔容笑了笑,道:“原是含珠姐姐,我是崔府的六姑娘,姐姐叫我容容就是。” 于含珠微微点了点头:“容妹妹。” 崔容一边与她说话,看她细声细气的,眼里一片纯然,自有一种清纯明丽,愁绪染身,更是让人忍不住怜惜她三分。 “……庄子上一共有两处温泉,听说这东西泡了对身体好,而且还能让肌肤更加光滑细嫩,等大家休息好了,我们便一道去泡温泉吧。说来,我也是第一次来了,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 对上这么一个像玉雕一样的剔透美人,崔容也忍不住放低了声音。 于含珠有些惊讶:“你是第一次来吗?” 崔容坦然道:“看来姐姐不常出门了,京城里好些人都该知道的。我父亲虽然是崔国公,可是我幼时走失,在外生活了十一年,半年前才被找回来。也因此,有好多人都不喜欢和我往来。” 说着,她神色有些黯然。 未想这位妹妹身世竟然也如此艰难。 于含珠一时想到自己,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便是那无根的浮萍,每每想起来她都忍不住掉眼泪。 “妹妹说的什么话?我瞧妹妹气度不俗,又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大家喜欢还来不及了。” 于含珠握住崔容得手,表情认真,崔容忍不住一笑,道:“姐姐这么说,我便信了。” 于含珠在京城孤苦无依,认为崔容与她一个境地,对崔容不由就多了三分亲近,两人一路聊着,两人你说我谈,一来一往的,气氛融融,倒也算投缘。 云袖昨日就被崔李氏派了过来,将她们要住的地方都重新收拾了一遍,虽说庄子上的奴仆也会仔细照看着,不过国公府的姑娘,哪能用以前的东西? “姑娘!” 知道她们过来,云袖早就在院门口等着了,一边将人迎进院子,她一边脆生生的道:“屋子都收拾好了,奴婢让人烧了火盆,屋里正热乎着了。点心茶水也备着的,厨房也把饭菜做好了,您若是饿了,奴婢这就让人将饭菜送来……” 崔芳面有困倦,崔颜笑道:“四姐姐还是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睡吧,不然等会儿睡得也不踏实。” 又问云袖:“热水可都是备好了?姑娘们都要先梳洗的。” 云袖看了一眼崔容,她是六姑娘的奴婢,自然什么都听崔容的。 “五姐姐问你话,你便直说便是。”崔容漫不经心的道,崔颜喜欢将事情揽在身上,她还乐得清净了。 吐了口气,她笑道:“外边这么冷,我们还是先进屋里暖和暖和吧。” 她脚上穿着的是鹿皮小靴,里边缝了细密的一层毛,穿起来暖和极了。不过她自来不挨冻,不一会儿就觉得手脚都变得冷冷的了。 闻言,崔颜表情僵了僵,随即很快的就笑了:“容容说的是,瞧我,竟然在院子里就说起事儿来了。” 崔容吩咐云袖:“你先带姑娘们下去梳洗,然后让厨房把饭菜端上来。” 又转头与其他姑娘说道:“姐姐们若是困了,也吃了东西再睡,若是想出去玩的,便差使丫头们一声,尽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就是,不要客气。” 宜容郡主笑了笑,她性子爽利,笑道:“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可真就把这里当自己家来。” 客随主便,崔容吩咐了,云袖便让丫头们带姑娘们去自己的屋子。 屋子门口挂着厚实的棉质门帘,将外边冷风尽数挡在了外头,屋里烧了好几个火盆,一进屋便是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呼,还是屋里舒服。” 崔容舒服的吐了口气,云珠伸手给她解了葱绿织锦的斗篷,崔容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也有些困了,等会儿其他姑娘们有什么事,你们就去找五姑娘,我想她会很乐意的。” 崔颜肯定很乐意出这样的风头的,自然会把一切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 添香忍不住絮絮叨叨的道:“夫人让您招待表小姐她们,也是为了您好,您倒是把事情全推给五姑娘,风头都让她出了,您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崔容却不在意,一边解了衣裳,换上宽松柔软的常服,开襟松散的苏绣翠绿小衫,一条雪白绫裙,索性也把头发解了,就这么披着。 屋里烧着熏笼,崔容坐在旁边的软榻上,伸手梳理着头发,随口道:“我这人喜欢松散的日子,就不喜欢多费心力,崔颜喜欢做,便让她揽了去就是,我还乐得自在了。” 又庄子上的小丫头提了热水来,氤氲的水汽在铜盆里散开,绿瓶绞了热帕子给她擦脸净手,崔容看了一眼那低眉顺眼的小丫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突然发问,那丫头有些惊慌,好歹保持着镇静,小心翼翼的回道:“禀姑娘,奴婢彩依。” 崔容笑道:“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你在这庄子上伺候多久了?对这附近可熟悉?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彩依回道:“奴婢是在庄子里长大的,一直在这里,四周有什么好玩的奴婢都知道,。只是那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姑娘怕是瞧不上眼。” 崔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让添香赏了她一两银子,便让她退下了。 “姑娘若是想玩,奴婢去寻个年长的婆子来,对这四周肯定熟悉的。” 崔容摇头:“先不急。” 下边端了饭菜来,崔容也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垫了垫肚子就放下了。 鞋子也换上了软鞋,崔容打了一个呵欠,吩咐添香她们:“我先去睡一会儿,有人问你就说我觉得有些头疼,在床上躺着了。我本来就郁结于心,自然受不住舟车劳顿的。唔,我相信添香你知道怎么说的。” 她来温泉庄子的借口就是郁结于心,出来散心养病的。 添香看她坐在床上,面色红润,唇不点而朱,养了这么久脸上多了几分肉,让她显得更加明媚动人了,便笑道:“奴婢明白的。” 被褥是新晒过的,里边的棉花蓬松软和,云袖也了解她,知道她一来怕是要先歇息,还在被窝里塞了几个汤婆子,别提多暖和了。 窝在被窝里动了动脚丫子,崔容舒服得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她顺手拔下手上的赤金绞丝金镯子递了过去,笑道:“云袖你可真贴心,喏,这个赏给你!” 这镯子并不厚重,用的金子也不多,但是做工考究,镯子绞丝成一朵玉兰花,煞是好看,这么一个镯子,就值十几两银子了。 云袖拿在手里只觉得烫手,无措道:“姑娘随意赏奴婢几两银子就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是奴婢能戴的。” 崔容躺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整个人都有几分松散的懒怠,闻言懒懒的道:“给你你便收下,如今不能戴,那就等你嫁人之后拿去做压箱底的。” 她也不是个小气的,添香她们几个丫头待她好,她也不会薄待了她们。 “你们对我好,我是知道的。等以后你们四个年纪大了,我就放了你们的卖身契,给你们找个如意狼君,也能做个正头娘子。到那时候,我会给你们每人准备一份嫁妆的······”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平缓,等说完已经完全睡着了。 绿瓶伸手将桃红软烟罗的床幔放下来,四人放轻了步子走出卧室。 “姑娘也真是的,就会调笑我们!” 云袖手里捏着那个赤金镯子,小声嘟囔着,她虽然性子活泼些,可是提到自己的婚事,还是忍不住脸红。 添香白了她一眼,道:“得了好东西还在这编排起姑娘来了,看来是姑娘对你太好了。” 云袖吐了吐舌头,云珠笑道:“这个镯子倒是好,就像姑娘说的,日后嫁人拿来做压箱底的首饰,也是拿得出手的。” 四人嬉闹着,都把崔容的好记在了心底。她们这位主子,待她们这些丫头自来都是好的,并不苛待责骂,能遇上这样的好主子,是她们的福气。 “日后姑娘嫁人,我们四个也定是要陪嫁过去的,姑娘的为人你们都应该清楚,眼里最是容不下沙子的。你们三人也是,千万别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来,别辜负了姑娘。” 陪嫁丫头很多最后都会成为通房,这也是为了巩固当家夫人的地位,不过添香了解自家姑娘,若她们之中谁真有了这样的心思,那么主仆情谊是不会再有半分的。 绿瓶三人自然明白这点:“你便放心吧,我们三个,也不是那等吃里扒外的,自然知道轻重。” 四人说了会话,便又去忙活去了。 第47章 “姑娘,我刚问了庄子里的丫头,厨房里有新鲜的羊奶,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煮了一碗上来!” 崔芳在府里习惯每日喝一碗牛**,她还不爱喝茶,梧桐几个丫头自然是清楚的。 崔芳心神不定的坐在靠窗的软榻上,闻言勉强了笑了笑,道:“既然在外边,哪就有这么多的讲究,吃茶也一样的。” 梧桐道:“委屈了我们这些丫头倒还罢了,您可是崔府的四姑娘,怎么能让您委屈了?” 崔芳也不与她辩驳,只皱着眉,惴惴不安的问:“梧桐,湘竹,你们说,母亲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知道,是不是······” 是不是知道两个皇子会随他们一道出来,这才特意让她穿了新衣,戴了新打的首饰。 湘竹看她焦躁不安的模样,忙安慰道:“姑娘您别多想,您是夫人的亲闺女,她肯定是为您打算的。就不说两位皇子,您往日不爱出门,这京里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您,如今好不容易出来玩,自然要好生打扮一番,这才能让其他人注意到您嘛。您别忘了,您也该相看人家了,夫人一定会为您找一个好夫家的。” 崔芳摇头:“你们不懂······” 湘竹走上来为她按揉着头,笑道:“好不容易出来玩,姑娘您就不要想这么多了,好好的玩就行了。” 崔芳苦笑,如今她又有什么心情玩?如果她所想的是真的,那么母亲是希望她嫁入皇家了。可是三皇子和六皇子二人花名在外,向来都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就连不常出门的她都知道这二人名声不好,实在不是良人。这样的两个人,身份再尊贵,好人家的闺女也都不愿意进去,如今她心里怎么不能惶惶? 一个青衣丫头走上来,手上端着厨房新煮好的羊**,笑道:“姑娘,羊**已经熬好了!” 梧桐接过来,一边问:“我来,里边可放了杏仁去腥?” 青衣笑:“自然是放的,煮的时候我可是一直盯着的,是拿了红茶一起煮的。” 梧桐就笑:“青衣做事,就是让人放心。” 青衣生得明媚善睐,一双眼睛也是很漂亮,水盈盈的,又是柳眉瓜子脸的,几个丫头里边她的模样是最为出众的,甚至比崔芳这个做主子的还要好看,闻言她笑道:“梧桐你就会说好话。” 梧桐伺候崔芳吃了羊**,湘竹去把床铺了,道:“姑娘先歇会儿吧,不然等下出去玩也没精神。” 崔芳点头,青衣伺候她解了头发,绞了帕子给她净面,擦去早上涂抹的脂粉。 崔芳怔怔的看着镜子里身旁明媚清丽的丫头,不知怎么的有些怅然。她自来就知道自己生的不算好看,大夫人很多次都念叨她模样生得太差,不然也能让她去攀个高枝儿。 不由一叹,她笑道:“青衣你长得这么漂亮,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青衣脸一红,嗔道:“姑娘您怎么就说起这种事来了?” 崔芳笑道:“你们啊,伺候我委屈了,以后我一定给你们找一个很好的夫家,陪你们一副体面的嫁妆!” 梧桐嘻嘻的笑:“那奴婢就等着了。” 湘竹啐她:“你脸皮倒是厚,也不知道脸红。” 两人笑闹起来,崔芳受她们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等崔芳睡下了,青衣拉着梧桐二人笑道:“我刚去厨房的时候,让厨房做了点小菜,姐姐们也来一起吃点吧,不然等下也没精力伺候姑娘。” 梧桐二人从善如流。 ———— 崔容一直睡到下晌才悠悠转醒,窗户上映着一片红色,显然是夕阳了。 “姑娘醒了?” 绿瓶抬着绣墩坐在床下打络子,听到动静将床幔掀起,然后去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姑娘吃口茶润润喉吧。” 冬日烧着火盆,睡起来便容易觉得渴,这茶一直温着,吃下去温度正好。 “几时了?”崔容问。 绿瓶笑道:“申时末了,刚才四姑娘还来问您了。” 崔容起身,听见动静的添香三个也进来了,取了一直在熏笼边上暖着的衣裳来给她穿上。 “其他姑娘们在哪了?” 添香回道:“姑娘们都在表姑娘那屋了,说等您睡醒了,就过去找她们。” 崔容点头,等梳洗过后,披上一件蓝色刺绣黄色梅花斗篷往李卿那屋去,不过是几步路,转眼就到了。 还未进屋,就听见里边一片笑声。 崔容还未进去,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进了屋就见姑娘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说话,见她进来,崔颜站起身道:“妹妹来了,刚去叫了你好几次都没起了。” 云珠给她解下披风,崔容走到李卿旁边坐下,笑道:“我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觉得困乏,一觉睡下去,等醒过来天都要黑了,姐姐们莫要取笑我才是。” 添香笑着为她解释道:“姑娘们海涵,我们姑娘不是故意慢待姑娘们的。只是原太医说过,那药里还有安眠的成分,因而我们姑娘这才觉得困倦了。” 李卿眉间一蹙,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崔容摇头:“不过是调理身子的药物罢了······还不知姐姐们刚才在说些什么了,我在门外都听到笑声了。” 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其他人也就不再追究了,不过心里总归有些念头。都说崔府六姑娘在永乐公主赏花宴上出了丑,回去就病了,今日见她气色尚好,还以为是骗人的。如今还在吃药,那看来倒是真的了。 李卿指了指一身淡紫襦裙的宜容君主,笑道:“宜容刚才说了一个笑话,她惯是会让人开心的。” 崔秀挨着李卿另一边,小丫头瘦瘦小小的,胆子看起来也很小,倒是与李卿一副很亲近的模样,崔容拿了一块点心给她吃,一边道:“卿姐姐和宜容郡主感情倒是好。” 闻言,宜容就笑:“我和阿卿可是打小的交情,这次接了她的帖子,知道要来泡温泉,我就巴巴的赶来了,只是不巧刚好让三皇子两人知道了,硬要跟来,倒是给崔四姑娘你们添麻烦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微微福了一礼,崔容忙道:“郡主说的是什么话?两位皇子能来,那可是我们的荣幸,哪里能说添麻烦?” 都是姑娘家,三言两语说了便亲近起来了,崔颜看了时辰,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笑道:“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我们先去泡温泉吧。” 说到泡温泉,崔容也有些开心了,她拉着云袖吩咐了几句,崔芳看她难得神采飞扬的模样,就问:“你让云袖做什么去了?这么开心?” 崔容神秘的眨了眨眼睛:“等下四姐姐你就知道了······咦,四姐姐你身边的湘竹呢?怎么不见她人。” 两人往外走,通往温泉的那条长廊上的灯笼全都被点亮了,走两步能见到一个灯笼,挂了长长的一条走廊。 红色描各种图案的灯笼,在微暗的黄昏中散发着不甚明亮的光芒,长廊底下一片粼粼的湖面映着一片扭曲的红色烛光。从长廊入口看去,像是一条红色的灯河。 崔容伸手抚着一个灯笼上边描着的美人,素白的手指染着绯色,微红的烛光落在她脸上像是给她抹上了一层胭脂。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崔容乌黑青丝松松的束起,耳边一对赤金灯笼耳坠,发间一根莹白玉钗,衬得她眉眼精致如画一般。 崔方雅有些羡慕,如果她也能生得这般模样,那该有多好啊。 漫不经心的想着,她一边回答崔容的问她:“湘竹下午的时候吃坏了肚子,我让她歇着了。” 屋里一共有四个池子,温泉水流在这四个池子里,氤氲出一片热气白雾来,四周的柱子上挂着白纱,伴着腾腾的白雾,宛若仙境一般。 一进屋便有一股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硫磺味道,崔秀和崔芳两个小姑娘一双眼睛都亮了,她们还没有泡过温泉了。 “哇,好舒服啊!” 姑娘们脱了衣裳迫不及待的就泡进池子里,微烫得温泉水泡得人感觉身上疲乏尽去,忍不住让人吐出一口浊气来。 崔容舒服的叹了口气,水有虽然些烫了,却不会让人觉得难受。 “哇,四姑娘你的皮肤可真好,平时用的哪家的香膏抹身子啊?” 四个池子里只有三个池子能泡,第四个池子泉水太烫了些,闲置着不用的,因而几个姑娘挤在一个池子里,不过池子都很大,足以容纳下四五个人,总的来说倒也不算拥挤。 宜容君主、李萱还有崔芳三人便在一个池子里,姑娘们都是娇生娇养的,一身肌肤养得如玉一般,其中又是崔芳的肌肤最好。 没有了衣裳的遮挡,崔芳一身肌肤通体如温润白玉,细腻白皙,冰清玉润,此时被炽热的温泉水所烫,细嫩雪白的肌肤上染上绯色,如雪中生红梅,妖冶旖旎,说不出的风流韵致。而且她身材也非常的好,白嫩饱满的胸、部,下边是杨柳细腰,楚楚动人,任谁也想不到,她不算美丽的外表下,竟然有这么一副动人心魄的身子。 难怪,上辈子,这位四姐姐能在众多新入秀女之中拔得头筹,得到皇帝宠幸。 崔容意料之余,又有一种理所当然来。 第48章 崔芳害羞得很,捂着胸口,半个身子都缩在了睡下,脸上红通通的,抿了抿唇细声细气的回答宜容郡主的问题:“我用来抹身子的香膏是长春阁的玫瑰香膏,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长春阁是京里一个专门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其中它用玫瑰所做的脂膏最受京城的妇孺姑娘们欢迎。 宜容伸手摸了一把她的手臂,只觉得入手细腻,不由皱眉道:“那玫瑰香膏我也是用的,就连擦脸的也是长春阁的粉靥,可是效果也没这么好啊!” 她眼睛一转,认为崔芳是在骗她了,伸手挽住她的手,神色亲昵的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有保养肌肤的好方法,你便告诉我吧。我也知道这是你压箱底的东西,我也不让你吃亏,你告诉我,我给了一百两银子如何?” 崔芳急了,忙解释道:“郡主,我真没有什么好方法……” 于含珠拉了宜容的手,轻言细语的道:“表妹,四姑娘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真的了,你就别追问她了。” 宜容秀眉一竖,甩开于含珠的手,有些不屑又有些鄙夷的道:“谁让你多管闲事了?这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 “宜容郡主!” 崔容裹着白色的棉质绸巾站在池子上叫了一声,她伸手抚了抚湿漉漉的头发,笑道:“我四姐姐可不会说谎的,若她真有什么保养肌肤的好方法,我这个做妹妹的又怎么不知道?” 她个子高挑,笑容盈盈的站在池子上边,不长的巾帕只裹到她膝盖的地方,往下露出了一双修长的小腿以及粉嫩嫩的脚丫子。 青丝披在身上,修长如天鹅的颈子十分的迷人,两边锁骨微微凹陷,露出一种诱人的弧度,红唇殷红如鲜嫩的樱桃,脸色因为泡了澡而微微发红,双眼水光潋滟,美艳不知方物。 宜容瞬间看呆了,不只是她,其他姑娘也忍不住为之失神。她们都知道崔容生得美,可是这一刻,她们才真正的感受到那种天然的美丽与妖媚,就连身为姑娘家,也忍不住为之着迷的。 “六姐姐说的是,若是四姐姐真有什么好东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崔月走过来,似模似样的叹气:“从小四姐姐的皮肤就很好,冰肌玉骨的,我不知道嫉妒了多少次了。” 崔芳有些羞赧,道:“如果真有什么方子,我也不会瞒着你们的。” 说到这,她突然一愣,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大夫人从她有记忆以来就让她泡的药浴,她一直不知道那药浴有什么功效。如今想来,会不会就是让她皮肤变得更好的? 想到这,崔芳并没有觉得受宠若惊,只觉得忍不住从脚底生出一种寒意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不会的…… 宜容定定的看了一眼崔容,叹道:“你们姐妹,可真让人嫉妒啊。” 崔家几个姑娘除了崔芳都生得不错,明眸皓齿的,不过崔芳虽然模样不好,但是配着一身如玉的肌肤还有一双温柔善睐的眼睛,倒也不差的。 添香拎着一个竹编花篮走过来:“姑娘,这是您要的东西!” 崔月好奇的问:“你让添香拿了什么?咦,怎么是鸡蛋……” 抬目望去,那编织的精致美丽的花篮之中,摆着一个个椭圆的鸡蛋,崔月拿了一个在手里,看了看:“怎么还是生的?你拿这个做什么?” 宜容凑过来,兴致勃勃的问:“鸡蛋?这就是鸡蛋啊,原来鸡蛋长这个样子啊!” 崔芳、李卿还有崔芸等人都凑过来,一脸惊奇:“原来鸡蛋是这样的啊……” 这也不稀奇,这些姑娘们哪个不是娇生娇养的,她们倒是吃过鸡蛋,谁又见过鸡蛋长什么样?恐怕连下蛋的鸡见着了也不认识的。 崔芳问:“六妹妹你拿这个做什么?” 崔容笑了笑,拎着一篮子鸡蛋走到温泉水最烫的那个池子,将篮子放在了里边,一边回答她们的话:“拿来自然是要吃的了?” 崔眉对吃的有极大的热忱,笑问:“六姐姐是想煮水煮蛋吃啊,只是我怕会煮不熟啊。” 崔容道:“不过是几个鸡蛋,还是舍得的,若是能熟自然是好的,不能也无伤大雅。” 将篮子放好,她又泡进池子里。这温泉热气氤氲,整个屋子都热乎着,温暖如春的。 庄子里的丫头送上吃食来,用了木质的托盘将点心瓜果放在上边飘在池水上,姑娘们泡在水池里就能吃了。 崔容拿了一个橘子在手里剥着,崔月躺在暖洋洋的水里浑身都疲懒了,完全不想动弹,只让崔容快点把橘子剥了,催促她:“我也要吃,剥好了分我一半嘛。” 崔容白了她一眼,将剥好的橘子分了她一半,崔月急了就开心了。 宜容问一旁伺候的丫头:“可是有酒?泡着温泉,再吃几杯酒,这才舒服了。” 云袖想了想道:“倒是有酒,有青梅酒,杏花酒……姑娘们要哪种?” 崔芳犹豫道:“怕是不要了吧,等下若是吃醉了怎么办?” 李卿就笑:“怕甚?吃醉了便在这屋里摆上软榻歇息就是。吃到微醺之时睡下,那才是美。” 李萱声音细柔,像是春日静静绽开的一朵杏花:“大姐姐最是爱酒了,她那屋里可是收纳了不少好酒的。” 崔颜颔首道:“都是姐妹们,就算是吃醉了出丑也不妨事,谁也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崔月也很兴奋,双眼亮晶晶的不住点头,道:“就是就是,往日在家里,多吃几杯酒也要被母亲管束着,好不容易出来,自然要让我们松快松快。” 于含珠嗫嚅道:“你们吃就是,我就罢了!” 宜容不悦的看着她:“大家都快活着了,你何必要煞风景?” 于含珠眼里顿时有了泪,她随手抹去,轻声道:“我不是有意要扰你们快活的。” 崔容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闻言捏了捏泡得更加滑腻的手指,泡得舒服连带她的声音也有些发软:“含珠姐姐还在孝期之中了,又怎么能吃酒?这岂不是对已逝之人大大的不敬?” 宜容一愣,旋即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完全忘记了,于含珠的父母死去才不到半年。于含珠身为子女,是要守孝一年的。 李卿轻轻皱眉:“既是如此,我们也不好如此玩乐了。含珠妹妹,这倒是我们的不是了,竟然没考虑到你。” 说到这,李卿心里有些惭愧,她自来认为自己办事妥帖,可是今日却没有顾及到于含珠还在孝期,便叫着饮酒作乐。 于含珠连连摆手,急得泪水都要涌出来了:“你们不必管我的,若是因为我扰了你们的兴致,那才是我的罪过了,我才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崔容笑道:“含珠姐姐说的是,可别因为她扰了大家的兴致。唔,这样吧,含珠姐姐不得吃酒,我记得我那有两瓶玫瑰露,我们吃酒,含珠姐姐便以玫瑰露为酒,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于含珠给了崔容一个感激的表情,颔首道:“容容说的是,我吃那玫瑰露就是了,姐姐们不用在意我的。” 崔容吩咐添香:“青梅酒、杏花酒都取上两壶来,还有玫瑰露也给我取来。” 又与其他人道:“空腹吃酒对身体可不好,我让人上些小菜来,大家垫垫肚子再吃酒吧。” 李卿笑:“容妹妹你想得周到,便按你说的来吧。” 添香绿瓶下去吩咐了,不一会儿丫头们便送上了酒菜,那酒就用托盘飘在水面上,添香等人跪在池子旁边伺候她们。 酒香氤氲着水汽在空气中弥漫,还没吃酒人就觉得醉了。 李卿最是爱酒了,自己端着一杯酒吃了一口,微微闭着眼,表情十分享受。 “若是天天有这样的日子,那可真美了。” 崔月双手放在池子边上,丫头碧玉给她揉着肩,舒服得她都不想动了。 崔眉不愿吃酒,她生得团团的,看起来比她实际年纪小得多,也没人让她吃酒,她便和两个小的还有于含珠喝玫瑰露。 “四姐姐这杯子倒是有趣,这是一套吧。”她兴致勃勃的看着杯子上的花纹,一面是一朵金□□花,另一面则提着诗词: 本无流蝶逐蜂心,自有清霜明月襟。 纵使狂风直吹折,黄花休作落花吟。 宜容是个识货的,她手里捧着的是石榴花花图,背后也题了一诗: 烈日烧成一树彤,万花攒动火玲珑。 高怀不与春风近,破腹时看肝胆红。 看了一眼,她惊道:“这是十年前官窑所制五彩十二花神杯,我记得当时这十二只杯子被皇上赏给了崔国公。世上,仅有这么十二只,其余的为保独一无二,都被皇上下令销毁了。” 五彩十二花神杯,每一只都是独一无二,世上仅有的。 崔容倒是没想到这杯子有这么大来历,这是崔垣让总管崔勇送给她的,说是她屋里的茶杯也实在是太老气了些。 还别说,这十二只杯子还真挺特别的,摆在多宝阁上也好看。不过茶杯还是用来吃茶的。崔容便每日换一个吃茶,今日不过是想到她们恰好有十二位姑娘,便让云珠取来用了。 “没想到,崔国公竟然舍得将这么好的东西给你了。” 宜容有些羡慕,她父亲对她也算是好了,可是她底下还有四个庶妹,一份父爱被分薄成了五份,总归是比不上独一无二的。 崔颜看着手里的水仙花茶杯,恨不得将其捏碎了去,平复激动的心情,她神色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将垂在胸前的青丝别在脑后,有些怅然道:“这杯子我求了父亲好久,父亲都舍不得给我,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就给了六妹妹你。” 崔容没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崔颜一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模样,忙道:“瞧我说什么了,父亲疼爱六妹妹,我自然也是高兴的。诶,我看看,萱表姐你这杯上是什么花啊?” 李萱向来是不爱说话的,不过其他人却总不会把她忽视了,她抬手看了一眼,笑道:“是桂花!” 一共十二只杯子,她们一人一只: 李恬正月梅花,崔秀二月杏花,崔芳三月桃花,崔容四月牡丹,宜容五月石榴花,李卿六月荷花,于含珠七月蜀葵,李萱八月金桂,崔眉九月菊花,崔月十月木芙蓉,崔芸十一月山茶花,崔颜十二月水仙。 第49章 五彩十二花神杯每一只都做得极为精致,细细描绘的花朵,另一面则刻着古诗词,十分的雅致。 清澈透亮的酒水乘在杯中,酒香氤氲着微微带着硫磺味的温泉让人还未饮酒就有些微醺了,宜容吃了两杯,突然竖耳听了一会儿,有些奇怪的道:“我怎么听到有男人的声音?” 其他人也竖耳听了一会儿,崔月道:“还真是……我好像听见六哥哥的声音了。” 六哥哥,崔瑾在家中弟兄中排行第六。 温泉池子里有庄子里的丫头伺候,闻言笑道:“隔了一个墙那边便是男客,不过姑娘你们且放心,没有钥匙,那边的人是过不来的。” 温泉的泉眼聚集在一个地方,还好并不是太集中,分做了男女两个池子,中间则用了两堵围墙隔开,上边开了一个小门,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 “姑娘,您的脸好烫,不要再喝了吧。” 梧桐有些担心的看着脸色通红的崔芳,红晕让她一双眼像是阳光下凛凛的湖面一样,潋滟妩媚,不知道是喝酒还是泡温泉导致的。 崔芳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烫呼呼的,还觉得头有点晕眩。 “我大概是有点醉了。” 酒气上头,再加上泡了好一会儿温泉,只觉得四肢酸软无力。 青衣捧了一杯茶过来:“姑娘吃杯茶醒醒酒吧。” 崔芳就着她的手吃了,觉得舒服些,青衣见她这副模样,便建议道:“要不,姑娘去外边走走,解解酒气。奴婢瞧着,今晚夜色不错了。” 崔芳晕淘淘的想着,今天好像是十五了,站起身,她伸出手:“扶我起来。” “我好像有些不胜酒力,我去门口吹吹风。” 给其他人赔了罪,梧桐给了取了衣裳来给她穿上,青葱儿嫩绿绣桃花的肚兜,外边罩了一件白色绣缠枝暗纹的对襟长袖襦裙,腰间束着一条同色坠翡翠玉佩的丝绦,勾得腰肢不盈一握,纤细婀娜。 崔芳头晕得很,扶着头,她觉得有些奇怪:“这件衣裳,以前好像没见过?” 梧桐咦了一声,就听青衣笑道:“这是针线房新做好的冬裳,今日才送来,我选了两件带来的。” 梧桐扶着崔芳往门口走,笑道:“姑娘倒是不常穿白衣,奴婢瞧着,可真好看。” 崔芳嗔道:“梧桐总是会说好听的话。” 屋里温泉水热气蒸腾,整个屋子都温暖如春的,不过夜色深沉,外边却是天寒地冻的。梧桐拿起斗篷给她披在身上,这才把门打开。 “呼!” 一阵冷风吹来,崔芳整个人忍不住精神一振,立刻就清醒了几分。 今晚月色的确很好,月光如水,小院右侧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白花花的月光落在水面,倒映出一片粼粼的月光。而即使是在深冬,大概因为有温泉的缘故,原本该凋零的花草在院子里也仍是生机勃勃的,暗香浮动,花香扑鼻。 “好美啊……” 崔芳站在廊下,不由怔怔出神,嘴角忍不住抿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青衣看她喜欢,笑道:“奴婢来的时候看见,外边有一个花园,种了一大片红色的扶桑花,可好看了,姑娘可要去看看?” 因为这地下有温泉泉眼,外边寒冬腊月,这院子周围却自有一股子暖意,原本不应在冬日盛开的花朵也都还正值花期。 “去看看吧。” 崔芳拢了拢衣裳,笑道,扶着梧桐的手下了台阶。 主仆三人走出院子,再走过一个角门,眼前便是一亮。 四周建筑将这片花园团团围住,眼前尽是开得灿烂的红色扶桑花,火红的颜色像是翻飞的火焰。在一片花海中,中间有一个假山。走近了看,才发现假山上四周有水流动,形成一片水幕,扑面带着一股暖气,还有微微的硫磺味。 青衣给她们解释:“这里也有一个泉眼,不过实在是太小了,也没什么用,二夫人便让人把这里布置成了花园,全种了红色的扶桑花,再在这泉眼上建了一个假山,让泉眼的水在假山上流动。” 梧桐有些奇怪,道:“青衣你该是第一次来吧,怎么对这里这么了解?” 青衣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姑娘要到这来玩,我自然要多下些功夫了。” 崔芳忍不住笑:“青衣,你实在是有心了。” 青衣折了一朵扶桑花过来,轻声细语的问道:“姑娘要不要簪上一朵?您生得清丽,戴上定是好看的。” 因为不过是出来透透气,崔芳的头发并没有梳起来,微湿的头发尽披在身后,尽显刚出浴的清丽姿容。梧桐将扶桑花别在她的耳畔,乌黑的发,雪白的皮肤,艳丽如火的扶桑花,三种极致的颜色衬得崔芳风情无限,像是夜色里的仙子,既妩媚,却又带着姑娘家不谙世事的天真。 青衣笑着赞道:“奴婢就知道姑娘簪上一定好看的!” 梧桐也大力称赞:“我们姑娘最好看了。” 崔芳被她们赞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些开心,哪个姑娘不喜欢人家赞美自己好看的? 青衣看了崔芳一眼,目光微微闪动,拉着梧桐小声的道:“姑娘看样子还要在外边待一会儿,可是我忘记给姑娘带手炉了,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梧桐微微皱眉,道:“刚说你周到,你就出纰漏了。” 青衣不好意思的抿出一个笑,梧桐看她一眼,无奈道:“你和姑娘等着,我去拿手炉。” 她又与崔芳说了,转身回去拿东西。 崔芳倒是感觉没什么:“没有手炉也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很冷的。” 刚泡完温泉,她的手脚都还是热乎乎的了。 “咦,这里面好像有鱼啊!” 崔芳觉得有些稀奇,蹲下身子去看,才发现在假山上修着一条条深深地沟渠,最下边沟渠是假山上流出来的雨幕恰好落在那里边,不至于水会流在地上。而往上的沟渠,里边有水,养着一条条金色的锦鲤,月光下隐约可见到锦鲤金色的身影。 “嘶,唔!” 身后青衣突然捂着肚子哼了一声,对崔芳道:“姑娘,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我去一趟恭房。” 崔芳颔首:“你去吧。” 两个丫头都走了,四周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崔芳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蹲下身子挽着袖子伸手在沟渠里抓鱼。 因为泉眼的原因,沟渠里边的水并不算太冰,反倒是温热的。沟渠很窄,里边养的是那种小锦鲤,滑溜溜的,还很机灵,一条一条从她指缝间滑过,带来一阵阵的酥麻,崔芳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的日子一向是一成不变,波澜不起的,在崔府里,她不觉得舒服,只觉得茫然,憋闷,如今在这四周无人的环境里,她才敢不压抑自己,肆意的笑出声。这样可以随心所欲大笑的日子,真的是从未有过的快活。 虽然崔芳自认为自己在大笑,可是实际上她也只是轻轻的笑出声而已,笑声里的欢快,让人听了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人影站在她身后,背对着月亮,长长的影子将崔芳整个人都罩在了里边,微微放低的嗓音,让她顿时一惊。 崔芳被吓了一跳,猛的转回头,细致秀丽的面庞上带着惊慌失措,她就像是迷路的兔子一样,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 ———— 梧桐先去拿了手炉又匆匆回来,只是在半路上又遇到肚子不舒服的青衣。 “我肚子不舒服,梧桐姐姐你能扶我去回去吗?” 青衣捂着肚子坐在地上,满头大汗的,痛得脸色惨白。 梧桐顾不得其他,急忙将她扶起来,道:“这是怎么了?你和湘竹怎么都肚子疼了,难道是水土不服?” 青衣痛得不断的喘气,她捂着肚子道:“我大概是来葵水来,你也知道的,一来这个,我就受不住。” 大概是以前吃了太多苦,在葵水来的时候没有好好养着,每次葵水来了,青衣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有一次甚至还痛得晕厥了过去。 梧桐摸了摸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她皱着眉道:“等下我让厨房给你煮碗姜汤。” 她手里还拿着给崔芳的手炉,随手塞她手里:“先捂捂手吧。” 青衣痛得走不动路,两人慢吞吞的回到温泉屋子里,正出来泡茶的添香看了她们一眼,问:“四姑娘了?” 梧桐扶着青衣坐下,一边回答她的问题:“姑娘在花园里赏花了。青衣突然葵水来了,我扶她回来。” 添香微微皱眉,道:“你还是快些回去伺候四姑娘吧,留她一个人在那里,像什么话?” 贴身伺候的丫头,哪能这么离开主子身边,还一个人都不留着。 “青衣交给我来照顾吧,你快回去吧。” 梧桐顿时大喜,忙道:“那可就麻烦姐姐了。” 谁都知道添香原本是崔李氏身边的大丫头,自然不同于其他的丫头,有那么一份体面在,都唤她一声姐姐。 青衣抓住梧桐的手,一副很依赖的模样。 梧桐拍拍她的手,道:“放心吧,添香姐姐做事妥帖周到,会好好照顾你的。姑娘一个人在那儿,我心里有些放不下。” 青衣咬了咬牙,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梧桐迫不及待的拿着手炉往花园走,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右眼不断的跳动着,一颗心也忍不住扑通扑通的跳,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第50章 花园里浮动着淡淡的硫磺的味道,天上一块乌云将月亮遮了半边,昏暗阴晦。 梧桐的手在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放眼并没有看见崔芳的身影,梧桐眉头忍不住皱了皱,她拿着手炉往假山那边走,开口叫了两声:“姑娘,姑娘……” “唔!” 一声轻哼,尾音似是带着长长的钩子,让人心里一酥。 梧桐一愣,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再仔细听,只能听见假山水幕落在沟渠里的水声,还有沟渠里的锦鲤游动的声音。 “听错了?” 嘟囔着,梧桐一边叫着一边往其他地方走。 待她离开之后,只听水声之中又响起一声低吟,似挣扎,又似欢愉,又似是痛苦。 “嘶!” 昏暗狭窄的假山里边,微微的硫磺味此时也像是添了几分令人遐想幽思的香味,男人微微的粗喘声混合着女子细弱似是哭泣呻、吟的**,令人血脉贲张。 “你想叫你的丫头?” 男人因为染上□□而微微有些低沉的嗓音里带了几分不悦,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白皙修长的脖颈里,这里的肌肤细嫩白皙,男人忍不住伸出牙齿咬住一块肉微微啮咬着。 崔芳睁着眼睛,眼里的泪水不断的往下掉,她整个身体软成一团,四肢酸软,男人的大掌捂住她的嘴,她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唔!” 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男人竟然轻咬了她一口。 “既然是你叫我来的,又何必装什么贞洁烈女?” 男人也就是当朝三皇子恶狠狠的凑在她耳边说道。 崔芳摇头,她什么时候叫她过来的?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三皇子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刚才泡温泉的时候他吃了些酒,有些酒意上头。他只觉得身下的身子柔若无骨,摸上去皮肤细腻如上好的暖玉,竟比他以前所触碰到的任何一个女人还早来的极品,让人心头火起,恨不得将人压在身底下狠狠地玩弄。 “再说,你不是也享受到了吗?” 他低低的笑起来,一双大手毫不犹豫的在崔芳身上摸索着。刚才见她在月色下仰头往来,如蜜一般的唇,水光潋滟的眼,大红的扶桑花,那一样都勾得他心里痒痒的,他早就忍不住了。 崔芳身上的斗篷早就被扯下扔在一旁,男人一把抱起她狠狠地**她的唇吮吸亲吻,就着亲吻的动作将人压在身底下。 崔芳闻言,顿时心里一震,面色惨然。她恨,恨这个男人,可是她最恨的却是自己。即使在这样粗鲁的对待下,被一个陌生男人压在身底下玩弄,可是她的身体却可耻的感到了愉悦。这让她觉得羞耻,难道自己竟然是这么**、荡的女人? 衣带被解开,□□在外的肌肤触碰到冷空气瞬间升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身上的男人还在亲吻她,皮肤上不断的传来刺痛感,她心里一片空荡荡,心如死灰,可是她的身体却感受到了愉悦,那种从身体深处所升起的酥麻欢愉是她从未所感受过的。 “真是一具**、荡的身体啊……” 男人低声道:“瞧瞧,只要我轻轻一碰,你的身体就会颤抖起来……” 崔芳偏过头,头上的扶桑花落在地上被**不成样子,一朵残败不堪的花。 “唔!” 身下的女子以一种极其狠绝的方式咬舌以求一死,幸亏三皇子及时捏住她的嘴巴,这才没让她得逞。 一身冷汗! 回过神来,三皇子又气又急,身上的热潮褪去,他将人抓起来,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既然叫我来,不就是心悦我?如今又何必做出这种不情愿的姿态来?” 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崔芳摇了摇头,有些艰涩的开口:“我没有,没有叫你来,我没有,没有……” 三皇子眉头一皱,心里心绪百转,怒气在心中翻腾,他恶狠狠的问:“你就这么想死?宁愿去死,也不愿被我碰?” 崔芳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她道:“我已然丢了崔家的脸,就该以死明志。我崔芳,不是那等低贱放、荡的人!”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极小,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三皇子神色一黯,他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来,道:“这不是你让丫头送来的吗?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么会过来?” 那字条上写着:“一枝秾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酉时扶桑花中请君至,盼君惜我一片意——崔芳留!” 夜色深沉,假山里边昏暗一片,只模模糊糊看得见人的身影,根本看不见其他,只能三皇子一一念出来。 崔芳握紧拳头,忍不住摇头:“不是我,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没有叫你过来!” 三皇子神色一凛,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不对劲了,如果真是这崔四姑娘留下的字条,她也对自己有意,便不会羞愤欲死了。 “我们大概是着了道了!” 三皇子语气有些发冷,他在思索着是自己哪个兄弟,只是他平日一副风流浪、荡之态,已经摆出了不会参与夺嫡一事中,为何他们还不愿意放过自己? 想了想,他看着缩成一团的崔芳,对她的歉意忍不住涌上心头来。 看她衣裳单薄,衣衫半解,月光落在她半个肩头上,一片凝脂般的肌肤,顿时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将地上的斗篷捡起来欲给她披上,崔芳却是身子一缩,一副瑟然害怕的模样。 三皇子沉默,将斗篷披在她身上,道:“今日之事,是我的错,污了四姑娘你的名节。” 他顿了顿,认真道:“我回去求父皇,让他为你我二人赐婚!” 崔芳猛的摇头,她抓着身上的斗篷,觉得舌头很疼,可是却没有心里的空洞难受:“不用了,这……这只是意外,不用了。” “姑娘,姑娘……你在哪啊?” 外边又传来梧桐的叫声,崔芳身体一震,忍不住叫道:“我,我在这……” “咦?” 梧桐走到假山旁边转了一圈,挠了挠头,不解的道:“我明明听到姑娘的声音的……” “我,我在这,梧桐!” 崔芳拢着斗篷从假山里走出来,月光下,她一身狼狈,头发乱糟糟的披着,月色太白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是却掩不住她嘴角的血迹。 “姑……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梧桐慌乱无措,一脸茫然,走近了才发现崔芳的模样比她想象的还早糟糕。 “崔四姑娘,你这幅模样,可不好出去,不如披上我的大氅吧!” 三皇子紧接而出,淡淡的开口。 梧桐瞪大眼睛,看了看崔芳,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姑娘,姑娘……您是不是,是不是被这人欺负了?” 说到欺负二字,她语气艰涩,心里无比希望崔芳能反驳她。可是没有,崔芳只是沉默无言。 崔芳觉得有些冷,她拢着衣裳,觉得冷意从身体内部一直蔓延到外边,她心里一片苍茫,到了这个时候她却是冷静了下来,唤了梧桐,道:“梧桐,我们回去吧!” 梧桐死死的瞪着三皇子,难过得快要哭出来,无助的唤了一声:“姑娘……” 好好的一个黄花闺女,就这么被三皇子糟蹋了,如今可怎么办?她们姑娘以后怎么办?她们又怎么向夫人交代? 慌乱无措,梧桐只能无助的看着崔芳。 “我们回去!” 看也没看三皇子伸出的拿着鹤氅的手,现在崔芳只想尽快的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人。 主仆二人惶惶离开,三皇子看着她们的背影,咒骂了一声,狠狠地将手上的鹤氅掷在地上。 别让他知道是谁,不然他一定要那人好看! 从胸口里掏出一样东西来,月光下,葱绿的肚兜上绣着粉嫩嫩的桃花,若是衬着白嫩的肌肤,还不知道有多妖娆,有多诱、人了。 ———— 湘竹今日下午就觉得肚子不舒服,不断的拉肚子,拉得整个人都虚脱了,四肢软软的。看她这个样子,崔芳索性让她在屋里休息,不用伺候了。 睡了一觉觉得肚子舒服多了,她们奴婢的屋子里没烧火盆,不过床上却放了汤婆子,整个被窝都暖烘烘的。 躺在床上不想起,她坐起身,披了件衣裳,拿着线打络子。 这络子用的可是快,荷包,香囊,汗巾子……这些都是要用到的,她得多打一些出来,姑娘就爱她打的络子。 打了两个,她就听见旁边的屋子传来了动静。 “姑娘回来了?” 心里奇怪,穿了衣裳打开门出去,果然见到正屋的窗户露出两个黑影来。 进了屋,她笑道:“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奴婢原想着您会……” 多玩会儿了…… 待抬起眼看见眼前一身狼狈的崔芳时,她脸色顿时大变。 “湘竹……” 梧桐求助的看向她。 第51章 “这是怎么回事?” 湘竹走上前来,忍不住惊问。 烛光下,崔芳一身狼狈更加显眼了,外罩的刺绣斗篷下摆沾满了脏污,她的一头青丝也沾满了泥尘,眼角微微发红,还残余着哭泣后的泪痕以及眼角眉梢带着的春意,就像是原本含苞待放的桃花慢慢的打开了花瓣,露出里边娇嫩妩媚动人的花心来。 眼尖的看见崔芳脖子处露出的红痕,湘竹也顾不得主仆之别,走上前去扯开她的衣领——白皙娇嫩的皮肤上,遍布着斑驳细密的红痕,从修长的脖子一直蔓延到胸口,更是往下还有,这一枚枚红痕就像是白雪地里盛开的一朵朵红梅,无端让人觉得糜烂旖旎,脸红心跳。 湘竹顿时如遭雷击,她大了崔芳五岁,今年已经十九了,原本和她一个年龄的丫头大多都已经出嫁了,她就看见那些嫁人的丫头她们脖的子、身上都出现过这样的痕迹。这种艳丽的颜色,问她们这是什么,她们脸一红,便告诉她说只要她嫁了人就知道。 湘竹怎么不知道这红痕代表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湘竹姐姐,姑娘,姑娘被那三皇子欺负了!” 耳边是梧桐无措慌乱的声音,湘竹看着自家姑娘失魂落魄没有任何生气的一张脸,一咬牙,转身一巴掌打在梧桐脸上。 “嚷什么嚷,还怕其他人不知道吗?快去将门关上!” 沉声吩咐着,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是镇定,这份镇定感染了梧桐,让她忍不住听从她的吩咐去关好了门窗。 湘竹眼睛有些发酸,她看着崔芳,担心的唤了一声:“姑娘······” 崔芳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她,突然道:“湘竹,我已经没了清白身子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她只是单纯的发问,问完她自己想了想,道:“我会不会被送去尼姑庵,绞了头发做姑子啊?” 这样的例子是很多的,一个姑娘家若是失了清白,没了名节,多数都是被家族放弃的,不是让其自尽,有家庙的人家会被姑娘送到家庙里了此一生,没有家庙的也送到尼姑庵去,绞了头发做姑子,常伴青灯古佛的。 “姑娘!” 湘竹再也忍不住将她抱住,眼泪簌簌的就往下掉,抹了眼泪,她看着崔芳一身狼狈,对也在抹眼泪的湘竹吩咐道:“去,让婆子提两桶热水来,姑娘要沐浴。” 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婆子就将热水送来了,屏风后边的浴桶冒着腾腾的热气,湘竹从箱笼里取了用琉璃瓶子装着的桂花香露,往水里边倒了两滴,顿时整个屋子里都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桂花香。 “姑娘!” 给崔容把外边的斗篷解了,里边的衣裳更加凌乱不堪了,大敞开的衣襟,露出里边白嫩的肌肤。 湘竹给她解了衣裳,才发现她里边竟然没有肚兜,她咬牙,怕说什么崔芳会觉得更加难堪,便什么都没说。 从脖子到胸口,甚至是腹部,都有斑斑的红痕。 梧桐忍不住捂着嘴巴哭了起来,崔芳看着水面上映出的一张脸,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并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的往下掉着眼泪,眼泪珠子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将水面上的那张脸搅得也模糊了。 “姑娘!” 湘竹忍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她们姑娘这么好,这么温柔,为什么要经受如此大的折磨? ———— “四姐姐怎么出去透气这么久也没回来?” 崔眉趴在池子旁边,忍不住问。 崔容皱了皱眉,问添香:“几个时辰了?” 添香也觉得奇怪:“一个半时辰了,四姑娘按理也该回来了。” 崔月脱口而出:“四姐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呸,胡言乱语!” 崔容轻轻啐了她一口,笑道:“我看四姐姐醉成那个样子,如今不知道正坐在哪里歇息了。” 她们正说着,就见云珠走了进来,闻言便笑道:“姑娘们别担心,刚才四姑娘遣了丫头来,说她有些醉了,就先回去了。” 崔月忍不住道:“四姐姐这酒量也太浅了吧!” 崔容懒懒的靠在池子旁,重来一次,她也没什么大抱负,只求日子过得顺畅如意罢了,日子怎么舒服就怎么过。不过有的时候,一帆风顺的人生根本就不存在。 “四姐姐本就没怎么吃过酒,我听说大伯母从来不让她碰这些东西,就算是吃茶,也只让她吃奶茶。” 这是她上辈子才知道的,听说崔芳能有那么一身白嫩的肌肤,也是因为打小就吃这东西的原因。不过,崔容一直觉得很奇怪,她总觉得大伯母对待四姐姐的态度有些问题,不像是对待自己的闺女,反倒是,反倒是现在培养一件能为她所用的东西一样。 “对了,添香,你去看看我煮的鸡蛋怎么样了!” 突然想起那一篮子鸡蛋,崔容急忙吩咐道。 添香走过去,将煮在池子里的一篮子鸡蛋提了过来,崔容也不怎么讲究,自己拿了一个在池子边上敲了一下,便伸手将鸡蛋剥开。 云袖伸手,道:“奴婢来剥吧,姑娘您哪能做这种事情?” 崔容撇撇嘴:“鸡蛋要自己剥的才香了,我自己来。” 想她以前什么苦活重货没干过,没想到如今剥个鸡蛋都让人说不该做了! 黄色的鸡蛋壳剥开,露出里边白嫩的蛋白来,崔容咬了一口,里边的蛋黄也是熟透了的。 “唔,可以吃的,全部都熟透了。” 崔眉看她拿了一个,自己也跟着拿了一个剥着,等崔容说完之后,她那个也剥好了。 “还真的能熟啊!” 崔月大吃一惊,兴致勃勃的拿起一个自个儿剥来吃。 大家都在一个池子里泡过澡了,感觉顿时就亲近了几分,也不在乎那些规矩了,亲手拿了一个剥。 “呀!” 宜容君主用力过度,整个鸡蛋都碎成不成样了,根本就不能吃了,李萱却是太过温柔了,敲了半天也没将外边的壳敲出一条缝来。倒是于含珠,只见她轻轻敲了几下,素手动了几下,手上就出现一个白白嫩嫩的煮鸡蛋了。 “宜容,你吃吧。” 剥好了,她先递给了宜容。 宜容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伸手将鸡蛋接了过来。 酒李卿吃得最多,却也只是脸色微红,不见醉态,她看了一眼时辰,道:“时辰不早了,回了吧!” 微烫的池水泡着好像连人体内的懒惰性都被勾起来了,一点都不想动。 崔容以手掩唇小小的打了一个呵欠,她也吃了几杯酒,没什么酒量,酒气熏人,已经有些醉了,现在也觉得有些困了。 云珠将崔芳搁在池子边上的花神杯收拾了,当她拿着杯子路过崔容这边的时候,崔容鼻子突然动了动。 “等等!” 也不知道为什么,崔容突然叫她停下。 云珠疑惑的看着她:“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崔容伸出手:“把这个酒杯给我看看!” 云珠一愣,其他人看着她拿着崔芳喝过的酒杯轻轻嗅了一口,那表情都有些诡异。 “六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崔月一脸奇怪的看着她,崔容将酒杯放回云珠手上的托盘,低声叮嘱了她几句。云珠表情突然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十二只杯子里,这只桃花杯我还没怎么仔细看过了。” 她笑了笑,眼角微微上扬,可是眼中神色却有些发沉。 众人收拾好了,穿上衣裳往回走。 “哇,今天的月色可真好!” 崔月穿着桃红的长裙,跑到院子里兴奋的转了一个圈,月光披在她的身上,一张脸秀丽明媚,透着一股青春活泼来,她总是这样看起来十分有活力。 “唔,我记得今天是十五了!” 李卿说道,她身边是裹了羊毛毯子被丫头抱着的崔秀,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酒,等众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趴在池子上睡着了。 长廊两侧的灯笼发出微红的烛光,映得长廊也是一片火红色。几人走在长廊之上,笑声笑语,气氛融融,宜容笑道:“我让丫头把我的骑装收拾带来了,明天我们去打猎吧!” 李萱让丫头扶着往前走,看着眼前的一切都是打转的,听到这话,她反应却很快,笑道:“我把我们府上做烤肉的厨子也带来了,明天宜容你可要多打几头猎物,不然晚上我们可没吃的。” 宜容一撸袖子,信心十足:“放心吧,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打到足够的猎物的!” 回到院子里,崔容含笑看着其他人进了她们自个儿的屋子,拢了拢袖子,手里的手炉微微发烫,烫得她手心滚烫,她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崔芳的屋子走去。 “六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崔容的错觉,她总觉得四姐姐这两个丫头看见她之时目光有些闪躲,好像······有些心虚? 目光微动,崔容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四姐姐没事吧?” 湘竹目光微闪,走在前边给崔容掀起门帘,一边笑道:“姑娘没事,只是醉得很了,她可没怎么吃过酒了,只是如今已经睡下了,六姑娘要不明天再来吧。您这么惦记我们姑娘,如果我们姑娘知道了一定很开心的。” 第52章 湘竹笑容有些勉强,只道:“六姑娘,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您要不明天再来吧!” 崔容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笑,道:“我不放心四姐姐,总要看过一眼我才觉得安心。还是你觉得,你可以做我的主,嗯?” 湘竹顿时不敢说话了,梧桐有些紧张地看了她一眼。 屋里烧着一种香,淡得几乎闻不到,有点像花香,崔容轻轻闻了闻,问:“屋里烧得什么香,味道倒是淡雅!” 梧桐立刻笑道:“是大夫人特意让人调制的安神香,可以安眠定神的。” 崔容哦了一声,没说哈,梧桐顿时紧张了,摸不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六姑娘是觉得这香有什么不对吗?”湘竹很快镇静下来,一边在前边给崔容带路,一边浅笑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四姐姐竟然已经吃醉了,应该很容易睡着才是,怎么还点了安神的香?” 她的语气只是单纯的疑问,却是惹得湘竹二人心里一紧,梧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十分明显。 崔容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她,似笑非笑的问:“梧桐······你很紧张吗?莫非,你们是有事瞒着我?” 梧桐使劲的摇头:“没,没有,奴婢,奴婢怎么可能有事瞒着您?” 幸好已经到了卧室,崔容也没有追问的想法,梧桐这才松了口气。 湘竹拿了烛台在前边照明,进了卧室,崔容下意识放轻了步子往里走。 织锦穿花的床幔将床遮得严严实实的,添香虽然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这么执着要见四姑娘,还是走上前去轻轻地将床幔拉开。 “四姐姐?” 崔容小声的问,见床上没动静,便走到床边坐下。只见鹅黄绣浅蓝花朵的被子底下,崔芳紧闭着双眼,一副熟睡的模样。 湘竹小声道:“六姑娘,您看,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崔容微微皱了皱眉,站起身来,小声吩咐道:“你们二人好生照顾四姐姐,我明日再来看她。” 湘竹二人低声应了,将人送至门口,看她走进她自己的屋子,两人相视一眼,后怕的松了口气。 “六姑娘太敏锐了,险些就让她识破了!” 梧桐一脸后怕,拍着胸口觉得自己的心还扑通扑通跳着。 这厢崔容进了自己的屋子,添香伸手给她解了斗篷,有些不解的问:“姑娘这么晚了怎么想起来要见四姑娘了?” 崔容坐在靠窗的软榻上,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绿瓶端了煮好的羊乳上来,笑道:“姑娘您别多想了,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了,您喝了这碗羊乳就歇息吧。” 这庄子上竟然养得有羊,正好有一只刚生了小羊的母羊,羊乳都是刚挤下来的。不过崔容向来不爱这个味道,虽然喝了这么多天,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看她嫌弃的样子,绿瓶忍不住笑:“夫人可是说了,羊奶可以让皮肤更加细嫩,让您每天都要喝的!” 崔容摸了摸自己的手,叹了口气。她的手的确是不好看,虽然细长白,可是却不嫩,特别是手心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一点都不像崔家的姑娘。 将羊乳喝了,崔容将脚上的鞋踢了,云珠弯腰把鞋拿起来放在软榻下边,云袖则取了软鞋给她换上。 添香将一直放在熏笼旁边的常服取来,开襟蜜合色绣牡丹系带的小衣,下边是同色的绸裤,将衣裳换好,崔容坐在梳妆台前,添香给她解着头发。 “明日你让厨房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备好,烤肉的炭用果木炭,如果没有,让人快马去京里拉过来,再备点果子酒,竹叶青也准备一些!” 果子酒是姑娘们吃的,竹叶青则是给崔珏他们准备的。 一一将事情吩咐了,添香拿着牛角梳子给她把头发梳顺了。崔容打开妆台上的绿色翡翠盒子,挖了雪肤生肌膏抹在手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抹了一日,好像她的手真的有些嫩了,手心的茧子也软了一些。 想着,她忍不住苦笑,才一日,这药膏再好,也没有这么神奇啊! 没有哪个女人不爱美,崔容自然也不例外。看了看镜子了的那张模糊的脸,芙蓉秀面,见过的人,没有一个说生得不好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这双手了! 崔容有些不开心的撅了噘嘴,她一定要把自己的手养得又白又嫩的。 将手抹好了,她又打开另一个瓷盒,里边是乳白色的膏状物,还是没用过的。她挖了一点沾在手上闻了闻味道,然后皱了眉。 “这面膏是换了?” 绿瓶笑:“姑娘您的鼻子还是一样的灵,这是天香阁新出的面膏,往府里送了几盒。奴婢闻着,倒是和以前的面膏差不多的,好像还更香了!” 崔容道:“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下次换旁的,巾帕给我!” 她的鼻子向来比一般人敏感,特别是对一些味道,十分的不适应,鼻子会很不舒服。 其他人也没有觉得她说的有什么不对,国公府的姑娘,只有委屈别人的份,哪有委屈自己的,不喜欢便让人重新做。 “那姑娘您试试这个!” 云袖从箱笼里拿出两个瓷盒来,一个描金杜鹃的,一个描金牡丹的,里边的面膏都是乳白色的。 崔容取来先闻了闻,云袖笑道:“天香阁还送了这两盒过来,一盒华容膏,一盒粉颜膏,在京里,很多姑娘都喜欢的。” 那盒华容膏的味道倒是不错,示意用这个,云袖取了在手里抹开仔细的给她抹在脸上。 原先的那盒崔容不喜欢,便随手递给了她:“这个味道不喜欢,你拿去用吧!” 云袖笑容盈盈的应了,笑道:“奴婢就谢过姑娘了!” 天香阁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一盒面膏十几两银子了,她们这些大丫头月钱虽然还好,可是也舍不得用这么好的东西。 云珠去拿了一个圆形小罐子来,打开里边也装的是脂膏。 “这是什么?” 崔容不记得自己屋里有这东西。 云珠笑道:“这是夫人让春菱姐姐送来的,说是抹在身上的,能让姑娘您的皮肤白嫩,自有一股迷人的香气。” 崔容:“······” 添香以为她的沉默是不好意思,就笑道:“许多人家都有这样保养皮肤的方子,姑娘您也别觉得羞,姑娘家就该对自己好一些,自己皮肤那是要细养娇养的。” 云袖插嘴道:“这玉芳膏五姑娘是打小就用的,您瞧她的皮肤多好,而且不用带什么香囊,身上就香得很!” 云珠立刻啐了她一口,嗔道:“说什么了?五姑娘的皮肤,可没有我们姑娘的细嫩白腻了。” 云袖这才想起来自家姑娘和五姑娘不对付,自己是失言了,讷讷的道:“奴婢,奴婢······” 崔容笑了笑,倒是不在意,叹道:“崔颜的皮肤的确比我的好!” 她始终也比不过从小就娇养着的姑娘,可是······ “她也没我长得好看!” 崔容打量自己的脸,就凭这张脸,就十分讨男人喜欢了。可惜眉梢眼角,太过勾人妩媚了,世人喜欢清雅秀丽的,她这样的脸,许多夫人并不会喜欢,都认为这相貌不像“好姑娘”,更不愿意把她讨来当媳妇的。 抹了玉芳膏,崔容这才歇下。 月光银白,月色皎洁,整个庄子无比的静谧,只有下人房那边偶尔有几声狗吠,山间野鸟扑棱着翅膀在林间飞起,激起一片热闹。 天边圆月逐渐升至半空,而后西落。 “六姑娘,六姑娘,救命啊,六姑娘,六姑娘!” 外边门被敲得哐啷啷直响,今夜守夜的是绿瓶,她便睡在崔容卧室屏风后边,听得响声,她坐起身,取下衣裳披在身上出去开门。 是谁啊,这么晚了还过来! 打开门,外边的月色尽数落在她的身上,照得身后屋子里也是一片银白。门外,是一脸仓惶焦急的湘竹。大冷的天,夜色深沉,她只却着了一件雪白单衣,脚下连鞋都没穿。 绿瓶惊讶,连最后一丝睡意也散去了:“湘竹?你这是怎么了?” 湘竹抓住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滚在绿瓶的手上:“绿瓶,你让六姑娘救救我们姑娘吧,我给你磕头了!” 绿瓶更是莫名其妙了,四姑娘······ “我这就去叫我们姑娘!” 看她这么着急,绿瓶深知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不敢耽搁,一边侧身让她进来,一边快速走进屋去叫崔容。 这么大的动静,崔容又不是死人,怎么能没听到,已是醒了。 她坐在床上,伸手掀开床幔,凝眉问:“绿瓶,发生什么事了?” 绿瓶走进来,答道:“姑娘,是四姑娘身边的湘竹!”一边去桌边把蜡烛点上。 “四姑娘,求求您救救我们姑娘吧!” 第53章 一进来湘竹便跪在了床前,烛光亮起,只见她脸色冻得青白,一向红润的嘴唇更是发紫,生理学的发着抖,脸上涕泪肆流,说不出的狼狈。 “四姑娘,您救救我们姑娘吧!” 崔容看她如此模样,心中一跳,从床上下来,一边问:“四姐姐怎么了?” 湘竹睁着红通通的眼睛,哽咽道:“我们姑娘,姑娘她自尽了!” 什么? 崔容瞳孔猛地一缩:“怎······怎么会?” 绿瓶取了衣裳来给她披上,崔容也顾不得其他,披着斗篷就往外走:“快带我去看看!” 湘竹不敢耽搁,站起身来走在前边引路。 “姑娘?” 走到门口,就见到神色匆匆,衣衫凌乱,显然刚从床上起来的添香、云珠还有云袖三人。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见她们三人,添香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崔容瞥了一眼其他屋子也逐渐点起了烛火,显然是被这动静吵到了,她眉头微微一皱,稍微扬起了声音道:“没什么事,不过是四姐姐做了噩梦,阉着了,让我去看看!” 一边说着话,她脚步不停,直接往崔芳的屋子去。 走到门口,崔容冷静吩咐绿瓶:“绿瓶,你站在门外,等下有人问发生了什么,就照我刚才所说,说是四姑娘做噩梦了,让其他姑娘们安心歇息,明白吗?” 绿瓶颔首,神色肃然道:“奴婢明白!” 她又吩咐添香:“添香,你为人稳重,你和云珠去找庄子的李总管,让他去找个大夫来。记住,此事不得声张,也让李总管勿要多言!” 这个温泉庄子是崔李氏的陪嫁庄子,里边的奴仆都是勇毅王府的家生子,忠心耿耿。而李总管,更是在勇毅王府伺候了四十年,到了四十五才被派来这个庄子当总管,也是养老,为人十分稳重可靠,完全可以信任。这些事情,崔李氏都尽给崔容说了。 将事情吩咐妥当了,崔容这才进了屋。 一灯如豆,屋里横梁上一条桃红的绫带垂下,在墙上落下一个狰狞的阴影。 “湘竹······四姑娘!” 屋里梧桐跪在地上,膝上躺着一个白色人影,听到动静转过头来,见着崔容,立刻露出激动的表情,一副溺水之中抓到一根稻草的模样。 崔容走到她身边,崔芳双眼紧闭躺在她的膝上,烛光昏暗,照得她一张脸毫无生气。 “多点些蜡烛!” 湘竹急忙把屋里的牛油大蜡烛都点了起来,屋里顿时亮如白昼,崔芳脖子底下那条乌青的痕迹在雪白的肌肤下格外的刺眼。 她眉头紧皱,一张脸有些发青,脸上有些痛苦,紧闭的眼睛还可以看见斑驳的泪痕。 崔容屏息,颤抖的伸出手在她鼻翼下感受了一下,然后猛地出了口气——还好,还有气! 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猛地缩下来,崔容也觉得四肢发软,心里还有些仓惶。这个时候,她该做什么?虽然不知道,可是这个时候还不是她该软弱的时候。 伸手掐住崔芳的人中,崔容也不知道这有没有效果,只是以前村里有人上吊自尽都是这么办的,只希望有用才是。 “咳,咳咳咳!” 直到崔芳的人中都快被掐青了,她才悠悠转醒,还未张开眼就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四姐姐,四姐姐!” 崔芳眼睫抖动,慢慢的睁开眼,她的目光还有些茫然,对比她白皙脖子上的青痕,只让人心里也忍不住心疼了两分。 梧桐扑过来,忍不住大哭起来,连声叫道:“姑娘,姑娘!哇······姑娘,您吓死奴婢了!” “闭嘴!”崔容沉声斥了一句,道:“你莫不是想把其他人都招来吗?” 若让其他人知道崔家四姑娘上吊自尽,其他人还不知如何嘀咕了。 “来,将你们姑娘扶到床上去!” 对三个丫头吩咐了一声,三个丫头伸手合力把人扶到了床上。 崔芳愣愣的看着头上还挂着的红绫,面无表情,可是眼里却慢慢的流出了泪,悄然无声的泪水。 她身上还穿着洁白如雪的亵衣,被她们拉扯的时候,衣襟敞开,从脖颈到胸、部斑驳的红痕尽都露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 崔容宛若雷劈,她不是深闺里的姑娘,曾经她也在一个姐姐身上见过这样的痕迹,她深知这是什么——吻痕,是人用唇吮吸出来的。 崔芳没有出声,她只是双眼无声的看着床顶,眼角划过泪痕。 崔容看了她一眼,咬牙扯开她的衣裳,再解了她的小衣裳,这才发现她上半身几乎全都是这样的痕迹,崔芳的皮肤本就白腻娇嫩,一个个红痕有的已经发青发紫,看起来着实可怖。崔容还在她脖子上发现了压印,咬得不深,没有出血,可是却可以看见两排青色的牙印,更像是野兽在自己的地盘上打下记号。 崔容抖着手给她把衣服穿好,扯开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勉强的笑道:“四姐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已经让人去请了大夫了!” 走出卧室,她走到外间伸手将窗户推开,冷风吹得她清醒了几分。 以手扣住窗台,她沉声问:“你们两个倒是告诉我,你们姑娘这是怎么了?她身上怎么会有那样的痕迹?她是不是,是不是······” 被欺负了······ 梧桐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还记得刚才崔容的警告,她捂着嘴,小声抽噎道:“是,是三皇子,是三皇子把姑娘欺负了!” 崔容抽了口气,真的,真的是这样······ 难怪,难怪四姐姐要自尽了,她性子温柔,有些毫无主见,甚至有些软弱。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清白被毁,那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那更是会被唾沫淹死,崔芳心里还不知道多难过了。 晚上自己分明察觉出了不对劲,可是为什么最后她离开了?她应该,应该陪着四姐姐的! 崔容心里暗恨:“三皇子······”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为什么上辈子本应该在明年入宫选秀,成为睐贵妃的四姐姐今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一世,唯一的变数便是自己了,难道是因为自己将四姐姐毁了吗? 崔容,你冷静一点,别胡思乱想了! 崔容暗自警告自己,她吩咐湘竹:“湘竹,你去倒杯热茶给四姐姐送去,她的喉咙怕是会有些不舒服,水用温热的,宁愿凉一些,也不要太烫了!” 湘竹抹了抹眼泪,点头。 崔容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目光灼灼的盯着梧桐:“昨夜是你跟在四姐姐身边的,四姐姐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倒是与我说说,你这个丫头,是怎么伺候的,嗯?” 她语气平静,梧桐心里却骇然,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今夜实在是被吓怕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慢慢的将昨夜的事情一一道来, “······奴婢把青衣送回长温阁,等回来就没看见姑娘了,后来,后来姑娘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被,被三皇子欺负了!” 长温阁,便是她们泡温泉的屋子。 她泣不成声,既自责又害怕,更是仓皇无措。她是崔芳的贴身丫头,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离开崔芳的,可是昨夜她却独留自家姑娘在院子里,姑娘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如果被夫人知道了,她又会是什么下场? 想到这,梧桐心里更是害怕。 崔容暗自思索,手指无意识的搓着袖子,她轻声问:“你拿着手炉回来的时候,遇到了肚子痛的青衣,然后又扶她回了长温阁?那么,青衣呢,我在这这么久,怎么没见到她?” 梧桐有些茫然:“我,我不知道!” 她和湘竹知道崔芳被欺负了,心里一直仓惶着,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青衣。而且,往常青衣也不常在崔芳身前伺候,这次若不是夫人点名让姑娘带着青衣,姑娘也只会带她和湘竹的。 崔容皱眉,上辈子她就觉得自己这个大伯母待四姐姐的态度有问题。府上的姑娘,身边都有四个大丫头,六个二等丫头,八个洒水扫地的三等丫头,可是四姐姐身边只有三个大丫头伺候,就连二等丫头也是进不得屋伺候的,她就像是在养一个精美的玩物,有时候你会觉得她根本不在意崔芳,有时候又觉得她很在意这个闺女,态度捉摸不定的。 “青衣······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崔容努力回想着,她一定是听过这个名字,不是这辈子,那就是上辈子。四姐姐身边的丫头,名叫青衣的。 “是她!” 崔容双眼一亮,她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这个青衣是谁了! 上辈子,崔芳的庶兄崔府的大少爷崔庶,纳了自家妹妹身边的丫头做了姨娘,当时府上还闹过,哪有兄长讨要自己妹子身边的丫头的,实在是不符合规矩。只是,奈不住这是大夫人提出来的,此事只能依了崔庶。 那位姨娘,众人唤她一声“青姨娘”! 第54章 崔容拢了拢衣裳,窗户大开着,风一吹进来还真是冷得很,云袖过来将窗户关上,小声道:“姑娘,您也仔细身体,别给吹病了。” 崔容想了想,问:“也就是说,现在谁也不知道青衣在哪里?” 正说着,就听见一个微微惊讶的声音:“六姑娘找我?” 崔容抬目看去,就见一个眉目秀致,穿着淡紫色短襦的丫头正掀起门帘走进来,一双眼水汪汪的,带着一股年轻姑娘特有的青春,花骨朵一般的娇艳,生得实在是好,莫怪上辈子大哥哥叫嚷着要讨她做妾了。 “青衣!” 梧桐叫了一声。 青衣走进来,先对着坐在软榻上的崔容福了一礼:“六姑娘。” 然后她有些疑惑的问:“不知道六姑娘唤奴婢有何事?” 崔容冷笑,也不多废话,直接沉声吩咐道:“将青衣给我绑了!” 湘竹三人一愣,云袖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抓青衣。湘竹与梧桐对视一眼,也上前去,三人合力将青衣抓住。 青衣面色一变,有些茫然,又有些愤怒,质问道:“六姑娘这是何意?奴婢是做错了什么吗?” 崔容微微眯起眼:“我为什么抓你,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青衣目光微微闪动,旋即又梗着脖子道:“奴婢不明白六姑娘的意思,只是奴婢再有什么过错,奴婢也是我们姑娘身边的大丫头,是大房的人,六姑娘无权处置奴婢。” 崔容挑眉,她没生气,只觉得可笑,她也真的笑了:“我堂堂国公府的姑娘,竟然没有权利处置一个小丫头?像你这样背主的丫头,直接打杀了也不为过。你以为,大伯母会因为你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来找我麻烦吗?真是可笑!” 她吩咐云袖:“将人给我关好了,别给她吃,也别给她喝。我倒要瞧瞧,她能撑几天,她的骨头又能有多硬,胆子有多大,胆敢做出如此背主之事。” 说着,她笑了笑,站起身来绕着青衣走了一圈,然后笑道:“我的耐性可不好,如果在我耐性消失之前没能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一个丫头,我还是有权利随意处置的。京城里,有的是腌臜地方让你去的。” 青衣心中一抖,有些恐惧的摇头道:“我是大夫人身边的人,六姑娘你不能这么对我!” 崔容瞳孔微微一缩,忍不住捏了捏手指,心里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只是心里百转千回,她的面色却不变,只冷冷的看着青衣:“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能不能处置你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六姑娘,六姑娘!” 青衣有些慌了,嘴上却还是不松口,为自己辩驳道:“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不信您可以问问大夫人,奴婢真的没有做……对不起四姑娘的事情。” 崔容皱了皱眉,道:“聒噪,拿帕子把她嘴给我堵上!” 很快,屋里就没了声音,云袖从袖口里抽出帕子揉成一团塞在了她的嘴里。 “唔,呜呜!” 青衣挣扎得太厉害,云袖三人竟然有些抓不住。这事不好声张出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不能让她吵闹。 见青衣不断地挣扎,崔容略有不耐,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双手,直接就将人牢牢的抓住,顿时青衣完全挣扎不动了。 “去拿根绳子来!” 崔容吩咐,湘竹急忙去屋里找绳子,最后只拿了一条月白色的长腰带出来:“屋里没有绳子,六姑娘,腰带可以用吗?” 崔容点头,接过绳子利落的将人捆得实实在在的,然后把她扔在了地上。 “四姐姐的事情她一定也牵涉其中,可别让她跑了!” 梧桐信誓旦旦的保证:“奴婢一定会好好看着她的!” 她看着青衣的目光极为的愤恨,四姑娘待她们这些丫头都很好,可是青衣这个丫头却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来。无论是梧桐还是青衣,她们都十分的生气。 “妄自姑娘对你这么好,连你的命都是姑娘救的,你却做出这么对不起姑娘的事情,真是狼心狗肺!” 青衣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神色有些复杂,却是沉默不语。 将捆好的青衣扔在屋里的隔间里,门口传来动静。 “……五姑娘,四姑娘只是做噩梦魇着了,我们姑娘如今正在里边陪她了,您就不用担心了,回去歇息吧!” 绿瓶谨记崔容的吩咐,牢牢的站在门口,不放任何人进去。 崔颜眉头一皱,面上带了几分忧色,语气温和的道:“我也是担心四姐姐,总该让我看她一眼吧,不然我也不放心。” 绿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五姑娘您心肠好,就别为难奴婢了,我们姑娘说了,四姑娘被吓得狠了,未免更让她受到惊吓,任何人都不能进去的。” 崔颜面色有些难看,四姑娘是魇着了?这话拿来骗谁了,刚才湘竹叫救命的声音她可是听见的,如果只是做噩梦,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的? “可是,我刚才听见四姐姐身边的湘竹在叫救命了。”说到这,她神色一变,急急的问:“是不是四姐姐出事了?不行,我要进去看看,我实在是不放心四姐姐!” 绿瓶伸手想拦她,却被崔颜身边的寒玉还有彩云一把拦住。 “五姑娘,五姑娘……” 绿瓶急得不行。 “五姐姐这么担心四姐姐啊!” 崔颜还没进门,就见着了大红洒金斗篷的崔容从屋里走了出来,往日她经常是一副懒懒散散,性子看起来很平和,可是如今她眉目间却带着一股逼人的锋锐,惊人的气势让人在她身前忍不住就矮了一头。 崔颜突然有些茫然了,这个姑娘,真的是崔容吗,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看不透她了? 崔颜长吸了一口气,微微抬起下巴让自己不至于低了气势,她笑道:“我自然是担心四姐姐的。” 崔容笑了笑,摸着手里裹在手炉外边的兔毛,目光看着崔颜不躲也不闭的,她笑道:“我倒是不觉得这样,我都说了四姐姐被魇着了,如今不好见人,偏偏五姐姐你却还想闯进去,妹妹我可瞧不见你对四姐姐有丝毫的关心。” 她语气到后边逐渐转冷,面上的笑也敛了去,只定定的看着崔颜,那了然的目光似是在说:我已经看清楚你心底深处的肮脏。 崔颜被她的目光看得不由有些暴躁,崔容走到她身边,冷声道:“你今日是想在这里和我吵闹吗?可别让其他人看了我们崔府的笑话,还是说你想让其他人认为向来和气温柔的崔五姑娘,竟是一个表里不对心的人。” 崔颜浑身一震,看着崔容后退一步,巧笑嫣然的道:“时辰不早了,五姐姐还是快快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了。” 崔颜扯了扯唇,道:“你说得极是,既然四姐姐不方便见人,那我明日再来看她好了。” 崔容注视着她离去,扭头吩咐绿瓶:“你去让厨房熬点安神汤上来。” 绿瓶应了一声,崔容转身进了屋。 “郡主,崔五姑娘回去了!” 东厢房中宜容郡主身边的小丫头将开了一条窗缝的窗户关上,跑到里边去给她回话? 宜容皱了皱眉:“这大晚上的,闹腾得这么厉害,那崔四姑娘真是被魇着了?这胆子也太小了一些吧。” 她心里有些怀疑,半夜里湘竹那声救命可是好多人都听见了,如果只是被魇着了,又何必如此恐慌?可以确定的是,崔四姑娘的确是发生了什么,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而已。 宜容倒在床上:“管她的,既然主人家不想让我们知道,那我们就当做不知道就是。” ———— 崔容进了屋,让湘竹把门关上,她眉头皱得死紧,道:“湘竹你那几声,可是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还好,大家心里虽然会有所猜测,但是总归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要你们几个守口如瓶,四姐姐这事也就瞒过去了。” 湘竹有些愧疚:“都是奴婢的不是!” 只是那时候她被吓狠了,哪还顾及得了这么多,只想叫人救命了。 崔容看她还赤着双脚,便道:“你先去下去收拾一下吧,别你们姑娘病了,你也倒下了!” 说完,崔容走进卧室,窗边的黄花梨木木桌上烧着的红色大蜡烛滚下蜡油,崔容走过去拿起剪子将上边剪去一小截,看着更加明亮的烛火,她突然开口问:“四姐姐心里苦,妹妹清楚,只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怎么能因为一条狗就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屋里寂静无声,崔容走到床边坐下,她伸手握住崔芳的手,她笑道:“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我们哭过之后,便忘了吧。” 崔芳看着她,眼泪从眼角划过没入鬓发之中,她的表情有些绝望,又有些茫然。 “四姐姐你还年轻,着实犯不着为了一条狗让自己不快活。” 崔容目光温柔,她的声音就像是温温的水一样,温暖柔和,让人心里不由得平静下来:“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四姐姐你自己想不通那也是枉然的。只是,四姐姐,尝过一次死亡的痛苦之后,你真的还想死吗?” 崔芳目光一缩,然后眼泪顿时流得更凶了。 第55章 崔芳在上吊自尽之前是真的一心求死的,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知少女,她的性子虽然软弱,但是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通透。一个姑娘家,失了清白,会落到什么下场,与其让别人叫她去死,她还不如现在就一死了之了。 可是,当踢掉脚下的凳子,逐渐失去呼吸,感觉越来越接近死亡,她心里却又升起了一种恐惧,一种渴望。那是对死亡的害怕,对活下去的渴望。如果真不是到了绝望,谁又真的想去死?尝受过死亡的滋味,她再也没有勇气去赴死了。 “六妹妹,我,我该怎么办?” 她伸出手抓住崔容的袖子,泪如泉涌,喃喃的问她,声音嘶哑,满是绝望。 崔容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要不想死,只要想活,那还有什么大不了的? “四姐姐既然想活下去,这日子那就始终要过的,你何必让自己多加烦忧,胡思乱想了。” 崔容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笑道:“四姐姐如今要做的就是好生休息,什么都不要想,还有三皇子的事情······这件事情妹妹会处理的,半点风言风语都不会传出去的,你会一直是崔府冰清玉洁的四姑娘!” 崔芳愣愣的看着她,有些苦涩的道:“可是,我已经不干净了,若是被母亲知道了,被祖母知道了,她们一定会将我沉塘,或者让我青灯伴古佛一辈子的。” 这才是她最害怕的。 “不会的!”崔容安慰她:“祖母不是这样的人,她向来很疼我们的,若是知道你被欺负了,祖母心疼还来不及。再说了,四姐姐你不过是做恶梦被魇着了,传出去也只是让人说你胆子小,可是姑娘家胆子小,又不是什么缺点!你要记住一点,昨夜你只是做了噩梦,其他的,像是三皇子什么的,都没有发生。” 崔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担心:“可是,可是要是瞒不住怎么办?三皇子,要是三皇子说出去怎么办?” 她死死的抓住崔容的手,已经把她当成救命稻草一样的抓在手里了。 崔容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件事,我会让四哥哥处理的,四哥哥办事向来稳重可靠,你放心,他一定会把此事处理妥当的,三皇子绝对不会往外吐出一句的。” 崔芳心里还是惶惶:“真······真的吗?” 崔容肯定的点点头:“你就放心吧,昨夜发生的事妹妹我都会处理干净的。只是四姐姐你如今这模样可不行,你要把昨夜的事情都忘了,不要去想,也不要在其他人面前露出什么异常来。这件事情,除了你我二人以及我们身边的丫头,还有四哥哥知晓,我给你保证,再不会有旁人知道这件事情的。” 所以你不要担心,不要再想着去死了,想死很容易,可是活下来却很困难的。 给崔芳掩了掩背角,崔容站起身走出卧室,站在外边的湘竹见她出来,急忙迎上来:“六姑娘,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她没事吧?” 崔容颔首:“放心,四姐姐如今不会再有自尽的念头了。只是,这件事情,你们几个都要给我咽到肚子里去,半个字都不能给我吐出去,你们可是明白?” 三个丫头神色凝重,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当即发誓保证不会说出去。 崔容坐到软榻上,她皱着眉头摩挲着手指,云袖她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都不敢说话,半晌却听她开口道:“青衣不能留了!” 听得她其中意味,三个丫头同时心中一寒,云袖在崔容身边伺候这么久,胆子大一些,忍不住问:“姑娘,您的意思是要将青衣······” 崔容叹道:“若非必要,我也不愿意这么做,可是青衣既然敢背主,那么就不能保证她不会把昨夜之事说出去,此事一旦传出去,四姐姐这一生也就毁了。” 只是,虽然心知直接将青衣打杀了最好,可是崔容又怎么下得去手? 云袖想了想,道:“姑娘,不如将青衣交给夫人处置吧,青衣身后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了,总要审问出来才是。” 闻言,崔容心中一抖,青衣背后的人······ 过了半个时辰,添香和云珠才将大夫请来,那是庄子四周的赤脚大夫,不过听李总管说,医术很是不错。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位老大夫,不用担心会对崔芳的名声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大夫,我姐姐的喉咙可是无事?” 检查过后,崔容忍不住问,刚才崔芳说话就有些困难,好像是喉咙有些伤到了。 老大夫检查了崔芳的喉咙,道:“这位姑娘的喉咙有些轻伤,不过并不妨事,我开个方子,吃三贴就可以了。只是平日得注意少说话,吃东西也多吃柔软的食物,最好是喝粥类的。” 崔容顿时松了口气,她就怕崔芳伤到喉咙以后都不能说话了,能治就好。 “多谢大夫了,添香,你送大夫出去!” 已经清晨了,外边接连不断的响起鸡鸣声,黛青色的天空慢慢的亮了起来,花园里边的花草滚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咕噜的滚到泥地里。 崔容回到自己屋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云珠倒了一杯浓茶给她喝:“姑娘您还是去睡会儿吧,别硬撑了。” 崔容摇头,接过浓茶灌了一口,道:“等下睡着了更不想起来了,还会更难受的,还不如不睡。” 添香问:“姑娘朝食想吃些什么?奴婢让厨房的人做。” 崔容倒是不看重口腹之欲:“随便做些吧,你让李总管把打猎所需的东西备好,别等下缺了什么。” 庄子里的丫头送了朝食过来,两碟一共六个豆腐皮包子,碧粳米熬的粥,还有一碟厨房的厨子自己腌制的酱菜。 其他姑娘也陆陆续续的起了,崔月走进屋来,看她在吃朝食,肚子也有些咕噜噜的叫了。 “四姐姐昨夜怎么了?大晚上的怎么湘竹闹着叫救命了?” 崔容让添香给她舀了一碗粥,这粥倒是熬了一大锅,用了大碗装着,倒是够吃。 “没事,我也不瞒你,是四姐姐身边的丫头青衣生了背主的心思,想偷盗四姐姐的财物,没想到被半夜惊醒的四姐姐发现了。那姑娘也是个狠毒的,还想杀了四姐姐了。” 崔月听到这,忙追问:“那四姐姐没事吧?” 崔容道:“没事,那丫头想用腰带把四姐姐勒死,没想到却被湘竹撞见了,救了四姐姐一命。只是这丫头也被吓坏了,大呼小叫的就跑来找我,倒是闹得人心惶惶的。” 这是崔容后来想的借口,崔芳总不可能一直不见人,她脖子上的痕迹又如何解释?而且青衣从她身边消失了也需要一个解释。 崔月又问:“那个青衣六姐姐你是如何处置的?” 崔容道:“我让云袖她们把她捆了关在柴房里,等会儿直接押回府里,让我母亲处置。” 崔月捏着手里的帕子,恨恨的道:“这样背主的奴才,直接拉出去打死就是,又何必费这么大功夫送回府里去。” 奴婢的生死皆在主子一念之间,背主的奴才最不能饶恕。 崔月两口把粥喝了,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四姐姐怎么样了,她一定很难过。” 说完,她又急匆匆的跑出去。 崔容无奈的摇头,果真说风就是雨的,风风火火的。 慢条斯理的吃了朝食,漱口又梳洗一遍,崔容净了面,往脸上抹了面脂。这大冷天的,不抹上面脂,出去被风一吹,脸上的皮肤很容易粗糙,说不定还会生冻疮。 打量镜子里的装束,觉得妥帖了她才往崔芳的屋子去,还未进门,便听见崔月的声音:“……那等背主的奴仆,四姐姐还惦记着她做什么。照我说,四姐姐就是太过温柔了,这才让一个奴婢欺负到头上了。要知道这次若不是湘竹及时醒来,四姐姐你可就没命了。” 崔容听到这,掀起门帘往里走,一边笑道:“若是四姐姐狠得下心肠,那就不是四姐姐了。” 屋里姑娘们各自围着崔芳坐着,她则靠在耦合色绣兰草的大引枕上,着了雪白的中衣,皮肤又白,更衬得她脖颈那一圈乌青色极为的恐怖,在座的姑娘见了,都忍不住心里一揪。 宜容道:“若是换了我来,我必定让人把这丫头拖出去乱棍打死,也让其他人瞧瞧背主的下场。” 语气间,颇带着几分狠辣。 湘竹抬了椅子过来,崔容坐下,就听见崔芳有些茫然的道:“我只是不明白,我自认为自己待青衣不差,想当初,她还是我救回来的,可是如今她却如此待我……我不明白!” 崔容笑了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人心难测罢了。这样的丫头,四姐姐你还想她做什么?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回府了,母亲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坐在床沿边的崔颜笑道:“倒是湘竹,昨夜喳喳呼呼的叫救命,倒是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四姐姐出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说到这,她抬眼看了崔容一眼:“只是,没想到六妹妹倒是比我早一步过来,竟然让人把我拦着,不让我进来。” 这是在告状吗? 崔容心里嗤笑,嘴上淡淡的道:“我这也是为四姐姐好,她昨夜可是被吓坏了,哪有精力来招呼我们。五姐姐莫不是,以为我是故意不让你见四姐姐的吧?” 崔颜一笑:“哪里会,六妹妹做事自来妥帖细致,我只是有点吃醋了,四姐姐以前可是和我好的,你都把她抢去了。” 是的,她感觉,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东西,正逐渐被崔容抢去,包括四姐姐的喜欢。 第56章 “我只是有些醋了,四姐姐以前和我玩得最好,六妹妹一来倒是把四姐姐都抢走了!” 崔颜玩笑的一句,大家只当她说笑罢了,崔芳浅浅一笑,道:“我心里还是一样疼你的。” 崔颜抱着她的手靠在她的肩头,一副小女儿姿态,笑道:“我就知道四姐姐疼我。” 崔容垂下眼,觉得有些好笑,她不知道崔颜这种姿态是在示威还是在表明什么,不过她的内心却毫无波动,并不在意。 她爱的,爱她的,谁又能抢走? 崔月有些郁闷的道:“四姐姐这样,就不能和我们一起打猎烤肉了。” 崔芳一愣,笑道:“我这模样,的确是不能与你们一道出去玩了,不过可别因为我扰了你们大家的兴致才是,你们大家尽管去玩就是。” 宜容嗔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么客气,倒是显得我们生分了。” 李卿也附和:“宜容说得多,不过大家既然一起出来玩,怎么能独独缺了你,这可不好。” 崔芳求助的看向崔容,崔容对她安抚的笑了笑,然后道:“我知道郡主和卿表姐你们是一片好意,不过四姐姐昨夜受了惊吓,嗓子也受了伤,大夫叮嘱了她不能吃辛辣的东西,也不能剧烈运动。今日,便让她自己一个人歇着吧。” 崔芳也点头:“虽然有些遗憾,不过你们玩得开心些,我就高兴了。” 她既这么说了,众人也没强求,见她面有倦色,众人有眼色的告辞。临出门,崔容转头看了崔芳一眼,只见她穿着雪白的中医,一张脸没什么雪色,白得几乎能看见她皮肤地下纤细的青筋,眼睫毛又长又卷的,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整个人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能碎了一样。 崔容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坚强,她分明是一个娇娇弱弱,甚至有些怯弱的姑娘,昨夜还一心求死,可是为了活下去,她却能坐起来与其他姑娘谈笑风生,不露丝毫端倪。 “你们好好照顾四姐姐!” 崔容再次叮嘱了湘竹她们一句,湘竹二人满脸严肃的点头:“六姑娘放心吧,奴婢会好好照顾姑娘的。” 因为要打猎骑马,崔容转身进屋去换了一身骑装,骑装是崔李氏让府上十几位绣娘熬夜赶制出来的。自家姑娘模样生得娇艳明媚,也只有红色配得上她,新裁的海棠红骑装,红衣似火,头发用花冠束上,眉心垂下一颗水滴状红色红宝石,璀璨如烈阳一般,格外的光彩夺目。 “……我的天,容容,你这一身……华美如牡丹,娇艳如春桃,我们站在你身边,可都要黯然失色了!” 李卿忍不住惊叹,却是真心实意。 崔容笑了笑,转了个圈,容色明媚,她笑道:“我也觉得这身好看,卿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衣服很衬我啊?觉得我特别美啊?” 李卿失笑,嗔道:“你个厚脸皮的,也不知羞。” 崔容不以为意:“我生得好看,这有什么羞不羞的,天下有几人能生得我这般貌美如花啊?我本来就该得意的。” 她对自己的容貌一直很满意,上辈子她名声虽然毁了,可是每次出门她都要打扮得美美的,就是要让那些嫉妒她的女的更嫉妒。而那些嘴上嚷着她崔容不过草包的男人,每次看到她还不是傻愣愣的盯着她看,为她失神? 她就喜欢,看见这些伪君子撕下他们脸上虚伪的面具,让他们自己也都看清楚,他们有多么的虚伪,多么的表里不对心。没到这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好。 宜容看了自己一身石榴红骑装,跺了跺脚,道:“你这人,穿成这样,我这生生的都被你比了下去了。不行,我要去换一身衣裳。” 说着,她又急急忙忙的冲回自己的屋子。 崔容忍不住笑,这宜容郡主倒是真性情。 崔颜低下头,只觉得崔容那一身极为刺眼,放在两侧的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指甲在手心掐出深深的四个月牙印。 崔容,崔容…… 为什么有了我,还有你,你要是一辈子不出现,那该有多好? ———— 今日的崔容无疑是最为耀眼,最吸引人要求的那一个,六皇子阅女无数的目光在她蜂腰翘臀上扫过,然后被一个人影挡住。 六皇子:“……” 六皇子咳了两声,以一种商量的口气道:“咳咳,阿瑾啊,我有些后悔了啊,虽然你姐姐和你生得一样,不过,她很漂亮啊!而且,那身段,我见过这么多女人也没有这么好的。你说,我们两感情这么好,要是我娶了她,我就是你姐夫了,那多好啊!” 崔瑾死死的瞪着他,等他说完,一拳头打在他眼睛上,六皇子哀叫一声:“你,你干嘛啊!” 崔瑾冷声道:“你别想打我姐主意,还有,别拿那种色眯眯的眼神看她,我姐不是那些……的姑娘,再让我看见你这么看她,我见一次,揍一次。” 六皇子捂着自己的眼睛,撇撇嘴:“不行就不行嘛,啧!” 他有些可惜的看了不断走近的崔容,唉,女人虽然重要,可是还是兄弟更重要啊,可惜了,只能看,不能搜刮进自己碗里了。 三皇子目光仔细的在崔容她们那里看了几眼,却是没看见想见的人,顿时有些失落,又有些紧张——她为什么不在?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是不是,她…… 六皇子看他一双眼盯着姑娘们那边,双眼无神的,叫了几声:“三哥,三哥,三哥!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三皇子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 崔容却在这边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一愣:“晏世子……” 不远处,着了白色狐裘大氅的男人,身姿挺拔,眉目如画,身后的青山薄雾似乎都成了他的陪衬,英俊风流。 似是感受到了崔容的目光,宴安抬起头,然后笑了,朝着她这个方向点了点头。 崔容迟疑的想了想,对方是在和她打招呼?刚想伸手和他挥挥手,她身边却响起一个声音。 “嘻嘻,是我叫他来的,我还以为他不来了!” 身边宜容郡主笑嘻嘻的说,难得她的表情带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还有少女怀春的期盼,一双眼亮晶晶的。 崔容有些失望,原来不是和她打招呼,而是和宜容郡主啊。 宜容挨着崔容,笑道:“晏世子是不是生得很好看啊?而且,他不仅容貌生得好,还饱读诗书,又会武功。你知道吗,在两年前十四岁的时候他就已经上了战场,成功斩下了敌人的首级,皇上还特封了他做小将军了。” 也大概是上过战场的原因,比起同龄人,宴安要更成熟,更沉稳一些。 崔容看着提起宴安就神采飞扬的宜容,脑袋里“轰”的一声响,里边无数记忆闪动,宜容郡主…… 她记得她,这个如火一般的姑娘,她喜欢宴安。而上辈子宴安剿匪而死之后,他的尸身被运回京城,这个姑娘穿着火红的嫁衣,一头撞死在了他的灵柩上。 这个消息当时在京城传得轰轰烈烈,就连她也听了不少。 宜容抬起头就见崔容以一种自己不明白的沉重表情看着她,忍不住道:“崔六姑娘……你怎么这么看我?” 崔容回过神,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宜容姐姐你值得世上最好的男人。” 在崔容心里,世上只有两个男人最好,那就是自家兄长崔珏还有英王府世子爷,宴安。上辈子宜容这么喜欢宴安,甚至为了在他死后还追随他而去。崔容想,这辈子只要自己救下宴安,那么后边的事情都不会在一起。他们也会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 宜容脸一红,含羞带怯的看了不远处的宴安一眼,道:“希望承你吉言吧。” 突然到来的除了宴安之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慎国公府的世子爷。 见着这人,崔容有些不高兴,他对这个男人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只是看见他觉得心烦,索性眼不见为净。 看见他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崔容转身跑到马厩去选马,并不想和他有什么过多的牵扯。 张子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无心伤害人,只是做这事的是自己母亲,他又能如何?不过,看来崔六姑娘身体无事,他也算是放下了半颗心了。 崔颜看着他一直盯着崔容看,或许他自己没发现,他看向崔容的目光里,带着隐隐的爱慕与痴迷。 “张,张世子!” 崔颜忍不住上前一步叫了一声。 张子裴转过头,见是她,拱手客气的行了一礼:“崔五姑娘。” 崔颜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薄红来,像是水仙花粉嫩的花瓣一般,她细声细气的道:“我家六妹妹性子有些娇纵了,世子爷你别生她的气。” 张子裴眉头不着痕迹的一皱,他客气又疏离的道:“崔五姑娘客气了,不过崔六姑娘她很好……错的是我,她生我气也是应该的。倒是崔五姑娘与崔六姑娘是姐妹,能否向她为在下递句话?就说,退婚一事,不过是家母一人之想……” 他犹豫了一会儿,似是有几分害羞:“这门亲事,子裴并无不满,也心甘情愿的。” 崔颜扯了扯唇,她猛的转过身,只觉得心如刀割,一转过来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张世子不觉得这话太过孟浪了吗?请恕崔颜无能为力!” 说完,不待张子裴说什么,她便急匆匆离开。 张子裴,这样的话,你说出来,可考虑过我的感受? 第57章 崔国公和慎国公交好,两家又有指腹为婚的交情,因此崔颜也经常去慎国公府玩,更和慎国公的两位姑娘成为了手帕交。 两家的婚约她也是知道的,所以打小崔颜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给张子裴为妻的。张子裴模样英俊,又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崔颜春心萌动,也一直偷偷的喜欢着他。她一直想象着以后嫁给张子裴之后的生活,也一直期盼着,因而即使永乐公主对她多有挑剔不难她还是一心去讨好她,只因为她是张子裴的母亲。 可是这一切,都被崔容毁了。因为她的出现,她的身世被揭露,她和张子裴的婚约也没了,要嫁给张子裴的人变成了崔容。 不甘心啊,为什么崔容要出现了? 崔颜不止一次这么想过,看着崔容和李卿等人在哪挑选马儿的身影,她的双手忍不住握成拳,修剪圆润染着浅红蔻丹的指甲深深嵌进手心里,她也浑然不觉。 张子裴却不知她心里如何想,对于崔颜,他心里只有一个浅淡的印象一个温柔文雅和京城里其他姑娘没两样的小姑娘,还有是他是自己两个妹妹的好友,再多一点就是她可能是自己未来要娶的妻子。 对于这么一个未婚妻,他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是毫无关注的。娶什么样的妻子对他而言,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而对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欢他的样子来,因此未婚妻换了人,他也是无动于衷,反正只要是崔国公的姑娘就是了。 “崔五姑娘好像有些生气” 张子裴看着崔颜离开的背影,暗自皱眉:“太过孟浪了吗” 他不认为崔颜喜欢自己,自然也不懂得姑娘家的心思,还真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说话孟浪而生气了。 崔容正在挑选马儿,庄子里是养了一批马的,也没多余的用途,不过是为了给姑娘们玩耍用,因此一匹匹马都被驯养得十分温顺。 崔容对马并不了解,看来看去也不知道选匹什么样的,最后有一黑一白她倒是很喜欢,犹豫不知道选哪匹。 大概是看到她犹豫的表情,宴安走过来,抚着那匹小白马道:“这匹白色的不错,是一匹母马,性格看来很温顺。” 在他手下,那匹小白马的确很温顺,而且好像很喜欢他,还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他这么一说,崔容顿时就下定了决定,玩笑道:“晏世子可是马上将军,眼光那一定很好,那我就要这匹了。” 最后一句话,是与跟在他们身边庄子上的马夫说的。 宴安怕是考虑到她不怎么会骑马,才给她选了这么一匹性格温驯的小母马。 宴安笑了笑:“我的眼光自然是很好的,就像我觉得崔六姑娘善良可爱,在京城的姑娘里边,倒是难得鲜活的。” 崔容忍不住笑,这人是在夸他自己吧,她笑道:“就连晏世子都觉得好看,也不枉我这么早就起来梳妆打扮。” 想着礼尚往来,她又十分认真的道:“晏世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儿了,古人曾说: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这句话也只有晏世子你担得起了。” 她还记得上辈子见到宴安的模样,那是三月春,桃花缤纷的季节,京城里的姑娘们三三两两的约着出来踏青游玩。她不会骑马,便坐在马车里,桃色娇艳,他打着马从桃花树下走过,穿着绯红的衣袍,眉眼精致风流,说不出的缱绻美好。 那一刻,几乎所有人看着他都呆了,崔容也是。 她眼里的神色不似作假,看着宴安的目光带着坦荡的欣赏,不见姑娘家的羞怯痴迷,却有一种自然的亲密。 这个姑娘喜欢自己,无关男女之情,只是一种很干净的喜欢,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宴安突然就觉得压抑许久的心情松快了几分,瞧着她认真想着词来称赞自己,他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姑娘。” 崔容脸一下子就红了,摸了摸被他揉过的脑袋,觉得自己有些被美色所惑了。 “话说,晏世子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宴安收回手背负在身后,摸过崔容脑袋的手指忍不住搓了搓唔,头发果然细细软软的。 他们二人容貌皆是上上之姿,说不出的好看,站在一起竟让人觉得美得像幅画。 宜容呆呆的看着他们,宴安比崔容高了一个头,此时正低头与她说话,眉目间不见往日的冷硬,似乎带着几分温柔。两人站在一起,气氛和谐融洽,极为登对,让旁人莫名有一种插不进去的感觉。 “容容!你和晏世子在说什么了,这么开心?” 不知为何,宜容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慌张,不假思索就开口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听到她的称呼,崔容有些惊讶,她和宜容郡主好像还没这么亲密吧? “没什么,我只是问晏世子怎么突然过来!” 马夫已经把那匹小白马从马厩里牵出来了,崔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小白马被刷得很干净,也没有什么异味,被她摸着也很乖。 笑了笑,崔容也不急着上马。他们一人一马还很陌生了,在骑马之前先交流交流感情,熟悉熟悉才好,不然等下这马把她从马背上扔下去怎么办? 有意给宜容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崔容看了他们一眼,牵着马走到一边去。 宜容与宴安说着话:“前日我邀请你一起来,你还不肯了,怎么今儿突然又过来了?” 宴安微微眯着眼,道:“反正也无事可做,在街上遇见张世子,便跟着一道过来了。”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可以看见他脸上染上金光细碎的绒毛,这样温暖的色彩却并没有给人多少温暖的感觉,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宜容微微噘嘴:“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才来的了。” 宴安看了她一眼,神色冷淡,他并没有接下她的话,转言笑道:“我听说皇后有意做媒让你嫁给太子,这倒是一门好亲事,嫁过去,等太子登基,你就是皇后了。” 宜容心里有些苦涩,这个男人看起来风流多情。可是一颗心却最是冷硬了,连一句软言细语都不愿意说。他分明知道自己喜欢他,却还说出这么残酷的话来。 “你真认为这是一门好亲事?”宜容有些生气,道:“太子是什么德行,你难道不知道,你竟然觉得我嫁给他是好事?” “男未婚女未嫁,太子是将来的国君,又歆慕于你,你嫁给他最起码荣华富贵无限。” “可是我不喜欢他!” 宜容忍不住哭了,她紧紧的盯着宴安:“你真不知道我的心吗?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是你啊,从两年前开始,她就喜欢的。 “可是我不喜欢你。” 宴安眨了一下眼睛,语气平静,他有些冷漠的道:“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会喜欢你的。” 宜容咬着牙,放在身侧的手有些发抖,她眼眶有些发红,道:“这是第三次,第三次你拒绝我了,我不会放弃我的,最后会嫁给你的人一定是我的。” 说着,像是不想听他再说什么,她直接从他擦肩而过。腰间挂着的小刀撞在银链上,哗啦啦的响,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张扬明白。 宴安低笑了一声,眼里却没多少笑意,甚至带了几分烦恶都说喜欢他,可是谁又问过他愿不愿意被她们喜欢呢? “六妹妹会骑马吗?” 崔颜笑意吟吟的问崔容,她道:“若是你不会,我可以教你的,。” 崔颜有此发问看起来是好心,一副为好妹妹着想的模样。 京城里的贵女多数都会骑御,有好几个更是个中好手。只是,骑马这项娱乐也只有高门贵女玩得起,要知道一匹马的价格可不低,随便都是几百两银子。如此,也难怪崔颜怀疑崔容不会骑马。 崔容轻轻的抚摸着白鹿的脖子,闻言头也不抬的道:“五姐姐放心罢,虽然不精,我还是会骑马的。” 李卿和崔珏走过来刚好听到这句话,便笑:“我还怕你不会骑马,想着珏表哥可以教你了。要知道,珏表哥当初的骑射可是得了第一名的。” 崔容惊叹:“我就知道哥哥最厉害了。” 崔珏道:“我于骑射一道,只能算尔尔,真正的高手,还是晏世子更加厉害些。” 崔容有些纠结,最后还是违心道:“哥哥和晏世子一样厉害。” 其实说来,骑射一道的确是宴安更胜一筹,京内男儿怕是没有谁比得过他。不过在崔容心里,自家哥哥什么都是好的,好吧,她就是护短了。 崔珏显然很受用这样的称赞,他并不是爱听好话的人,只是自家妹妹说的好话却让他无比受用,眉目瞬间就柔和了下来,他道:“等下打猎的时候你们跟着我,别乱跑,森林里边虽然没有什么凶猛的猎物,不过却也不安稳。” 崔颜闻言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哥哥可以给我打一对白色的兔子吗?” 崔珏自然颔首。 第58章 崔容会骑射,可是却不是很擅长,不过总归这两样不过是姑娘家玩耍之乐,也无需她要精通。 “你这架势倒是气势十足!” 李卿看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且标准,忍不住笑道。 崔容握着缰绳驱着马走了两步,闻言笑道:“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我可比不过卿姐姐你们熟练。” 随着她动作,她头上花冠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摆动,红衣金冠,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崔月也上了马,驱着马和她并骑,笑道:“六姐姐还是最适合红色,其他颜色你穿着虽然也好看,可是就是没有红色衬你。” 红色鲜艳夺目,可是却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没有颜值气质,穿上只会让人觉得俗气。可是崔容却不一样,她压得住红色,二者相得益彰,更衬得她姝色不俗,夺目逼人。 崔容笑了笑,没说话。 刚回来那段日子,她是有些嫌恶那种大红大紫的颜色的,可是后来才发现,她嫌弃的不是颜色,而是被崔颜迷惑住了的自己,那个让众人耻笑俗气草包的自己。 想明白之后,自然就没有这些顾忌了,她本来就很爱大红大紫的,她的模样生得妩媚艳丽,这两种颜色更衬得她美貌不可方物,她哪有不喜欢的? 众人皆上了马,六皇子手里握着马鞭指了前边的山林,笑道:“既是打猎,若是没个彩头,那多无趣?不如我们设个彩头,比一比我们谁猎到的猎物最多!” 崔瑾一挑眉,当即不客气的嘲讽道:“就凭你那花拳绣腿,怕是连个兔子都抓不到,也好意思在这说大话。” 六皇子也不生气,他拿出自己的弓,有些得意的道:“你可别小看我,这段时间我可是好生练过的,不说百步穿杨,区区几只猎物,还是手到擒来的。你也别婆婆妈妈了,就说比不比嘛,难道你是怕了我?” 被他一激,崔瑾哪可能示弱,冷哼道:“我会怕你?比就比,先说好,彩头是什么?不如你把你那块宝贝蓝田玉拿出来做彩头如何?” 说到那块蓝田玉,崔瑾满脸兴奋。 六皇子笑骂他:“你这家伙早就盯着我这块蓝田玉了,想方设法都要拿去啊。行,不就是块玉嘛,本皇子还拿得出来。倒是你,你能拿个什么彩头来?” 崔瑾想了想,有些纠结,六皇子直接给他决定了:“就那只李子龙所做的镶玉蛐蛐笼怎么样?” 他们二人自来交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知道的,一听他这么说,崔瑾就忍不住露出心疼之色来,不过总不能输了气度,因而他爽快的道:“行,就那个蛐蛐笼。” 六皇子顿时得逞一笑。 宴安道:“我就不与你们比了,免得说我欺负人。不过,彩头我也给,若是你们谁赢了,我屋里那把精铁宝弓就送给谁。” 其他几人皆是眼前一亮,那精铁宝弓是两年前宴安在战场上所擒获的敌军将军所得,不仅是难得的好弓,更代表了无上的荣耀。 六皇子急不可耐的道:“那可就说定了,晏世子你可不能耍赖!” 三皇子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晏世子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 彩头既已设下,六皇子就有些急不可耐了,一甩马鞭骑着马冲进山林,道:“我就先走一步了!” “诶,你这人,耍赖了!” 崔瑾急了,追着他进了山林。 李卿笑道:“我们也走吧。” 崔容颔首,驱马跟着他们进了山林。 冬日山林野兽都已经冬眠了,又哪能这么容易见到猎物的踪影。而且虽说今日阳光明媚,是难得的好天气,可是森林里边大树遮天蔽日的,一片阴寒。 崔容往手里吃了口热气,就听身边崔月抱怨道:“好冷哦,走这么久连个野物影子都没见到,我们不会空手而归吧?” 崔容摇了摇头,虽说冬日难见动物影子,可是主子说要打猎,庄子里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准备,怕是早就放了不少猎物在这森林之中。 “诶,那有只鹿!” 崔月双眼一亮,急忙取出弓箭。 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可惜,驾驶十足,却没什么准头,直接射偏了,还把那野鹿也给惊跑了。 “诶!” 正当崔月有些着急之时,耳边传来一声崩裂声,一支利箭从她身后横空而出,直直的朝着那野鹿呼啸而去,然后狠狠地射进野鹿脖子,野鹿轰然倒下。 崔月愣愣的转头,就见身后崔容放下弓,颇有些惊讶的道:“射中了诶!” 李卿等人也有些惊讶,崔颜看着她手里的弓,掩唇一笑,道:“六妹妹,你的弓弦断了。” 崔月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所听到的崩裂声,大概就是弓弦断裂的声音了。 崔容甩甩手,道:“这弓太轻了,也不结实,拉一次就断了。” 李卿等人:“……” 她们所用的弓都是庄子上的,专门给姑娘家用的,能有多重?崔容怕是第一个将弓拉断的人。 崔月却是兴奋的道:“六姐姐你好厉害,一箭射中诶!” 她们身后跟着的庄子上的奴仆已经将猎物拿了回来,崔容解下马背上的水壶递了过去,道:“鹿血可是好东西,趁热着,赶紧接了。” 顿时,众人看她的目光更不同了。 崔容以为她们不知道,便解释道:“鹿血很补身体的,拿到医馆去卖也能卖好多银子的。” 崔珏拿过她的弓看了一眼,道:“不能用了,我让人再去拿一把过来。” 崔容叮嘱道:“选结实点的,我的力气比较大。” 走了这么久,终于打到一只猎物,众人都有些兴奋了。 宜容兴致勃勃的道:“看我多打几只猎物,把六皇子他们的彩头拿下。” 说到这,她忍不住扭头看了身后的宴安一眼,对方骑着一匹毛色漆黑如黑缎的骏马,一路上都很安静,可是强大的存在感却不会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若是我赢了,晏长平你的那把精铁宝弓也会给我吧?” 宴安一笑,道:“这是自然,既是彩头,无论你们谁赢了,就没有收回的理由。” 崔容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怎么觉得,他有些不高兴了? 闻言,宜容顿时更加兴奋了,她道:“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等会儿见到猎物都不知道落谁手里了,我们干脆分开吧,我去这边。” 说着,她驱着马儿往一边去。 “宜容!” 李含珠急急的跟着她过去。 李卿皱了皱眉,道:“虽说应该没什么危险,不过她们两个姑娘家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石头,你去跟着郡主她们。” 李实乖乖的点头,驱马跟了上去。宜容郡主身份尊贵,可不能出什么差池。 崔颜看了张子裴一眼,温言细语道:“不过宜容郡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这么多人,猎物见到我们都被吓跑了,这森林里反正没什么危险,我们干脆分开来吧。” 李卿颔首:“你说得倒也是……和珏表哥他们一道,有猎物也没我们的份,我还想打只野兔做围脖了。” 崔珏闻言就道:“表妹若是要,等下我就多打几只。” 李卿摇头:“别人打的和自己打的又怎么相同?我可是说好了的,要亲手打几只,给老祖宗和祖母她们用了。” 说着,她指了一个方向道:“我往这边走,有奴仆跟着,珏表哥你们就放心吧。” 她做事自来妥帖,又有庄子里熟悉山林的奴仆跟着,崔珏倒是放心。 “那么我就祝表妹满载而归了。” 崔眉几个小丫头没跟来,她们四个还小,到林子里边也不好照顾,便没让她们跟来。而李萱向来不爱骑射,便也留在庄子里了。 崔容倒是来了兴致,说来上辈子到现在,她能打猎的机会不多,这一次还是她第一次打中猎物了,自然是有些兴奋的。 三皇子犹豫许久,终是忍不住道:“为何,没见崔四姑娘的身影?” 崔颜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自家四姐姐与三皇子可没什么来往,对方怎么突然问起四姐姐来了? 心里想着,崔颜解释道:“四姐姐身体不舒服,在屋子里休息了,没出来。”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三皇子有些急了,又问:“有没有请大夫?” 众人皆是讶然,不明白三皇子怎么会这么关心崔芳。 崔容冷声道:“三皇子此言怕是有些失礼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有多么关心我家四姐姐了?你们不过一面之缘,三皇子您太过孟浪了些。” 三皇子对上她锋利冰冷的目光心里忍不住一虚,这丫头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六姑娘说的是,是在下失礼了。”做了错事,他心里也是心虚得很,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态度放得很低。 见状,崔容心里微松。从三皇子的态度来看,对于昨夜之事,应该不会往外乱说,只是…… 崔珏倒是惊讶,问:“四妹妹病了?大夫怎么说?” 崔容回过神,解释道:“没什么,不过是昨夜做了个噩梦,魇着了,大夫让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奴仆将新弓送上来,崔容试了试,觉得还是有些轻了。 张子裴一直盯着她,自然看见她脸上一扫而过的不满,便道:“崔六姑娘不如用我的弓,只是不知道你拉得开不。” 崔容看了他一眼,道:“不用了,我用这张弓就好了。” 崔月兴致勃勃的道:“我也要给祖母,母亲她们打几张皮子。六姐姐,不如我们一起吧。” 崔容自然没有不应的,便扭头对崔珏道:“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和晏世子他们一道去打猎吧。等下如果你什么都没打到,肯定会被崔瑾笑话的。” 崔珏淡淡的道:“他敢!” 第59章 逐渐往里走,里边的猎物就多了起来,崔容驱着马倒是打了好几只猎物,就连崔月都打到了一只野鸡。 “回头拔了彩羽可以做毽子!” 崔月兴致勃勃的说,拿着弓箭期待能再打到什么猎物。 三皇子驱马过来,一直沉默的跟着她们两个,看崔容心情尚可,忍不住问:“崔六姑娘,崔四姑娘,身体真的没有大碍吗?” 崔容看了他一眼,突然指了不远处的小溪,道:“三皇子,借一步说话。” 说着,她与崔月说了声让她在这等着,率先驱马过去,三皇子忙紧随其后。 崔颜时刻盯着崔容,自然看见她和三皇子的动静,一男一女独自相处,怎么看都有些暧昧了。 “我六妹妹生得美貌可人,天底下想娶她的人也多了去了,如今就连三皇子对她也是另眼相待的。就连我,见了六妹妹也忍不住为她目眩神迷。” 崔颜驱着马走到张子裴身边,眉目秀净,语气温和,一副为崔容抱打不平的样子。 看了一眼张子裴,她轻声问:“张世子,会不会觉得有些后悔?” 张子裴低头看了她一眼,倒觉得有些稀奇,他还是第一次见对方这么阴阳怪气的模样,果然是姐妹吗。 想着,他解释道:“五姑娘与六姑娘姐妹情深,责怪于在下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婚约一事,实在是家母擅自做主,非是我愿。” 崔颜捏着缰绳的手握紧,面上表情却是丝毫未变,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六妹妹是个好姑娘,她流落在外十多年,我们都疼惜她。实不相瞒,以前我一直以为张世子是我的未婚夫,只是世事难料,一夜之间。却成了我未来的妹夫了,我这心里,还真有些不习惯……” 说着,她似是有些情不自禁,眼里闪烁着点点泪光。 “五姑娘……”张子裴有些迟疑。 崔颜别过脸去,道:“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日后我会时刻谨记着,你是我的妹夫。” 说着,她转过头来,眼圈有些发红,却是笑容明媚:“我六妹妹可是我父母手中宝,张世子若要取得他们原谅,那可是不容易的,你可得加油了。” 说完,她对张子裴笑了笑,笑容浅浅,一双水眸中似有万千情意,最终却只剩下令人怜惜的哀愁, 张子裴看着她故作坚强的背影,忍不住皱起了眉,思考起以前不曾考虑过的事情来。 说来,这件事,受伤害最大的应该是崔五姑娘才是。 正如她所说,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她的未婚夫,未料崔六姑娘一回来,不仅夺去了父母的宠爱,如今连未婚夫也被夺走了。也难为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毫无怨尤了。 张子裴心有所动,这位崔五姑娘,待自己也许,有那么几分情愫! 宴安驱马过来,看着他盯着崔颜背景出神的样子,突然笑了笑,道:“子裴,你知道你这人有什么缺点吗?你这人,有时候冷酷,有时候又太过温柔多情了些。崔五姑娘虽然好,可是你别忘了,崔六姑娘才是你的未婚妻,也许你们的亲事会不成,但是至少现在,你们还是婚约在身的。” 张子裴一瞬间有种被他看透的感觉,狼狈的躲开他的目光,他道:“这一点,我自然知晓。我待崔五姑娘,那只是以礼相待,别无他想的。” 无关男女之情,男人这种生物,有些奇怪,即使没有感情,可是知道有那么一个姑娘曾经这么喜欢自己,心里总是难免有所触动的。 不过,张子裴也不是那等容易感动的人,京城里爱慕他的女子何其多,他也从未有所动容。只是崔颜不同,对方可是差点成为自己妻子的人,在他心里总归有所不同的,又知她曾经喜欢过自己,心中难免有所触动,却不是心动。 自己的未婚妻,是崔六姑娘,他时刻都记得这一点的。 宴安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微闪动。只希望,他心里是真的明白的,不要最后伤了崔容那个小姑娘。 崔颜看着手心被自己抓出的四个月牙印,微微一笑。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慎国公世子待人客气有礼,对许多爱慕他的姑娘更是不曾有逾礼之处,唯一让他另眼相待的只有崔府的五姑娘。 张子裴是什么样的人,崔颜比任何都清楚,他骄傲,才华出众,心里更是满腔抱负。这样的男人,感情对于他而言并不重要,女人想困住他自然不容易。 但是,她不会死心的,能成为他的妻子的,只有自己。 —— “崔六姑娘……” 三皇子跟在崔容身后,欲言又止。 崔容转过身,脸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她冷声道:“我四姐姐如何了?三皇子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昨夜你对她做了什么事,难道你已经忘记了?” 三皇子面色一变,随即颓然:“你都知道了。” 他自认风流却不下流,身边这么多莺莺燕燕,却都是你情我愿,也从未干过强迫他人之事。可是,昨夜他却强迫的侮辱了一位姑娘的清白。虽然他们二人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可是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对方已经算是是他的人了。 “我四姐姐何其无辜,受你如此欺辱。清白被毁,你该知道这对于一个姑娘家是如何的打击。你认为,她会没事吗?” 想到崔芳抓着自己的手哭泣的样子,崔容握着马鞭的手都有些颤抖,可是她的表情却很平静,只有一双眼目光锋锐如刀,冷硬如冰:“昨夜我四姐姐,背着丫头,上吊自尽了。” 三皇子猛然瞪大双眼,急急的问:“那她……” “最后被丫头发现,救了下来!” 崔容看他长松一口气的样子,觉得牙痒痒的,恨不得直接把他的手剁了。 “三皇子,你该知道清白对于姑娘家来说有多重要。这世道对女子如此苛刻,我四姐姐已经如此可怜了,如果这事宣扬出去,这世上怕是再无她立足之地,我也救不了她第二条命的。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所愧疚,昨夜之事,我只希望你能忘记,抛到脑后,再也不要想起也不要提起来。” 三皇子沉默半晌,他抬起头来,道:“昨夜之事,的确是我不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看见四姑娘,就好像魔怔了一样……” “也许听来是狡辩,但是昨夜我也是种了别人的诡计,以为是四姑娘约我而去的,才会有这样的事情来。” 崔容皱眉:“我四姐姐约你?绝无可能,我四姐姐的性子,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三皇子点头,他脸上不见笑意,倒是少了几分轻浮,看来倒是沉稳:“我也觉得,四姑娘不是这样的人。因此,昨夜之事,我一定会揪出这后边的始作俑者来,给四姑娘一个交代。” 崔容狐疑的看着他,三皇子苦笑道:“我这人虽然风流,爱美人,却从来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对于四姑娘的冒犯,我很抱歉。” 说到这,他一咬牙,道:“既然是我毁了四姑娘的清白,那么我愿意娶四姑娘为妻。回去我就让父皇为我两赐婚,不会让四姑娘委屈了的。” 闻言,崔容心里倒是对他高看了一眼,只是…… “毁了人家的清白,再娶了人家,这就是三皇子你所说的交代?” 崔容冷笑:“天下哪就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占了便宜还想抱得美人归?我四姐姐千好万好,随便也能嫁一个高门子弟做正头娘子的。三皇子你风流成性,你自个儿也清楚你自己在外的名声如何,好人家的姑娘哪个愿意嫁给你,跳进三皇子府这个火坑?” 她微微一笑,看着三皇子的目光很是不屑:“就凭你,根本配不上我四姐姐。” 三皇子被她说得涨红了脸,他握着拳有些不爽道:“我堂堂一位皇子,还配不上你四姐姐?” “这是当然!你扪心自问,除了皇子的身份,你还有什么好的?如果你真这么好,为什么京城里这么多人家都不愿意把闺女嫁给你?” 崔容看他气得涨红了脸,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道:“就凭一个皇子的身份,就想我四姐姐嫁给你,你也想得太便宜了些。” 三皇子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他知道,崔容说的都是事实,所以才更觉得难堪。 崔容也不想惹急了他,想娶自己四姐姐为妻,好歹他也算有所担当,她缓和了情绪,道:“三皇子,昨夜之事,你也说了,你是为人所设计。你若真对我四姐姐心有歉疚,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事情说出去,别毁了我四姐姐。” 闻言,三皇子认真的看着她,道:“六姑娘放心就是,我司马昭虽然不算好人,却也不是没有底线的。昨夜之事,我会给四姑娘一个交代,更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崔容心里长松口气,昨夜之事知道的不多,只要三皇子愿意不多说,那么就不会被宣扬出去的,四姐姐的名声也不会被毁了。 司马昭拱手十分客气的道:“六姑娘……劳你对崔四姑娘说一声,昨夜冒犯之事,我司马昭绝对不会说出去,让她放心……也替我给她说声对不起,我司马昭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崔容看着他严肃认真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 如果三皇子所说是真的,他也是为人所害,那么到底是谁要设计四姐姐,设计三皇子了? 崔容心里实在是没有头绪,崔芳性子温柔,待人和气,谁会这么害她? 如今,唯一的线索就是青衣那里了,也不知道母亲能不能从她口中得到一点线索,问出幕后指使是谁来。 第60章 知道三皇子的态度,崔容心里倒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对方的态度,看来是不会将昨夜之事宣扬出去了,而其他的知情人,也没胆子说出去。只要不传出去,也就不用担心崔芳名声受损了。 “六妹妹刚才在和三皇子说什么了?话说,六妹妹你什么时候和三皇子这么熟悉了,我还以为你们是第一次见面了。” 崔颜看着崔容过来,笑问,语气里有几分好奇。 崔容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笑了笑,却没有搭理她。她也不明白了,她对崔颜的态度一直以来都不客气,可是对方却始终能摆出一副笑意盈盈好姐姐的模样来。这份忍耐心计,崔容只能自愧不如了。 没去搭理因为自己的冷淡而显得有几分失落的崔颜,崔容驱马走到一边,视野里出现一只灰色野兔,她双眼一亮,抽出特制的箭矢来,搭在长弓之上。 弓似满月! 她的力气一直很大,长弓在她手中被拉满,拉弦的手一松,顿时手中箭矢朝着野兔呼啸而去,而后狠狠的射在野兔旁边的树干之上。 “啊!” 看着被吓跑的野兔,崔容有些失落。 “六姑娘射箭的姿势很正确,而且力度也很足。要知道许多姑娘家因为体能的关系,射出去的箭也是轻飘飘的,没什么杀伤力!” 宴安驱马走到她身边,笑道:“六姑娘如今缺的不过是经验,是准头。只要多加练习,我相信六姑娘会越来越精于骑射的。” 崔容被他夸得有些羞赧,道:“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晏世子箭术精湛,你这么夸我,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扯了扯弓上的弦,道:“这弓还是太轻了,拉着总让我有一种下一刻就会崩断的感觉,都不敢使劲拉了。” 宴安取下自己的弓递了过去:“若是六姑娘不介意,可以用我的,只是我这弓有些重了,不知道六姑娘能拉得开不。” 崔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弓接了过来。见这把弓弓身漆黑似玉,拿在手上就有一张沉甸甸的感觉。 崔容尝试着拉弓,只见那弓弦被她越拉越开,越拉越开。 宴安食指轻轻点在嘴唇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对于这位六姑娘的力气,他算是有些了解了,要知道,他这把弓普通的男人都不大拉得开,可是这崔六姑娘拉弓看起来却有一种迎刃有余的感觉,好像一点都不费力。 “怎么样?” 见她放下弓,宴安问。 崔容转过头来使劲的点头:“刚刚好了!” 宴安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心中微微一动,便取下自己拇指上的扳指递了过去:“也许有些大了,不过六姑娘先拿着用吧,别把手指伤到了。” 崔容下意识的摩挲了手指,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用了,我还没这么娇气了,不会这么容易受伤的。” 宴安也不说话了,直接就拉过她的手将扳指戴在了她的大拇指上:“姑娘家本就该娇生娇养的,就算别人不爱惜,自己也要懂得爱惜自己。六姑娘,你也要多多爱惜保护自己才是。” 他说得认真,语气无比诚恳,将白玉的扳指戴在崔容手上,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心理暗自点头,慢条斯理的道:“失礼了!” 然后,收回了手。 崔容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忙不迭的抽回手,抿了抿唇,她低声道了声谢。 “晏世子,你真是个好人!” 这句话是崔容的真心话,闻言宴安却只想笑,可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好人,这位六姑娘倒还是第一人。 他挑眉问:“六姑娘不试试这把弓?” 这把弓崔容用起来的确顺手,只是就像宴安说的,她的准头不够,分明每次射箭的时候,她都是瞄准的。 再次看见一只狍子,崔容搭弓死死的盯着那只狍子。 就在此时,一双手轻轻的握住她的手,而后一具身体靠近她,随即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低沉的嗓音响起:“六姑娘,失礼了!” 对方从身后将她拥着,他们靠得那么的近,近到崔容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说不出来的冷香香味,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分明看着风流多情,温柔和气,实际上却最是冷酷无情的。 窜入鼻间的香味像是有魔力一样,搅得崔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想什么。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二人交叠的手上——握住她的手的那双手那么的大,完全将她的手包裹起来。那双手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手心干燥而又温暖,崔容原本有些冰凉的手指被捂得有些发烫。 “六姑娘,你要看的不是我的手,而是前方的猎物!” 微微带着笑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微微吐着的热气吹进耳朵里,有些发痒,让崔容忍不住想伸手捂住他的嘴。 这个人,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崔容脑袋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脸有些发红,却还是打起精神,让自己不要这么在意身后的人,只专心前边的猎物。 “咻!” 握住自己的手一松,弦上的长箭破空而去,而后狠狠的没入不远处猎物的身体。 “射,射中了!” 崔容先是愣了愣,然后就是兴奋,她转头开心的想与对方分享自己的喜悦,却正对上宴安含笑的双眼。 “刚才冒犯了,还望六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不过刚才的感觉,六姑娘要记在心里!” 崔容皱着眉目光有些奇怪,她道:“我知道晏世子你是为了教我,我不会生气的。只是,晏世子你心情不好吗?” 宴安一愣:“怎么这么问?” 崔容努力的思考了一下,道:“只是有一种感觉,你的心情好像很不好!” 宴安笑了笑,微风拂过,他束在脑后的头发随风摆动,笑容温柔:“六姑娘想多了,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崔容点头:“那就好!” 宴安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的眯起眼,一片阴影落在他的半边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沉。 “心情······不好吗?” 低低笑了一声,宴安抚了抚眼角,他的心情的确不怎么好啊! 他这个人,其实有些任性,也有些恶趣味。自己不开心了,就想看别人慌乱失措的样子,只是这位六姑娘的反应实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啊。 第61章 崔容回想着宴安亲手握住自己的手教自己射的那一箭,找着当时的感觉,一开始还有些找不准感觉,可是多射了几箭,就逐渐摸准了那种感觉,虽然准头仍然不是很高,可是十箭里边却又三箭能中。 “这位六姑娘的力气可真大啊,这箭我拔都拔不出来!”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小厮去拔下她射在树干上的箭矢,憋了老劲才把箭□□,再看那箭矢还在树干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小坑,忍不住啧啧称奇。 “我听说这六姑娘打小流落在外,最近才找回来,肯定也是吃了不少苦,不然哪有姑娘家的力气会这么大?就我妹妹,平常也做家务活,但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这么说,这六姑娘还真是有些可怜啊!” “有什么可怜的,人家现在可是千金大小姐,享福的命了。” 两个小厮嘀嘀咕咕的,把崔容射出来的箭捡回去。 “六姑娘!” 崔容扭头,就见宴安站在她身后,忍不住一愣,问:“晏世子有事?” 宴安姿势有些怪,一只手拢着衣角下摆,在怀里形成一个小兜,驱马走到她身边,他将拢起的小兜打开一点,只见他衣裳里裹着两个白团子,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紧紧的挨在一起,看起来好不可怜。 大多数姑娘家都爱这种小毛团子,崔容也不例外,双眼顿时一亮。 宴安嘴角噙着笑,表情有些苦恼,道:“刚才发现一只白狐狸,没想到竟是一个做母亲的,洞里还有两只小狐狸。六姑娘,可喜欢这小东西?” 说着,他笑了笑,道:“看六姑娘的表情,应是喜欢的。这东西,拿去做袄子也太小了些,六姑娘若是喜欢,不如抱去养了吧。” 崔容的确喜欢,可是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之间非亲非故的,可是她已经在宴安这里拿了不少东西了。 “如果六姑娘不喜欢,我只能把它们扔了,只是可怜两个小家伙,没了母亲,也不知道活不活得下来了。” 宴安语气三分真七分假的,崔容忍不住道:“晏世子你又何必对我使激将法?” 宴安一笑:“使什么手段没关系,只要有用就是!” 将两只小狐狸放到崔容怀里,看她抱着小狐狸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宴安解了外边的外裳给她:“用这包着吧!” 崔容犹豫:“可是······那就谢过晏世子了,回去我让丫头洗了给你送过去。” 两只小狐狸,已经睁开眼了,身上的毛还浅浅的,应该出生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还是小小的两团,崔容放在手里都怕把它们捏坏了,只能拿着衣裳包着。 两个小家伙看起来是被吓坏了,在宴安怀里一直发抖,被他放到崔容怀里,立刻就往崔容怀里钻,看起来十分害怕宴安的样子。 宴安倒是笑:“我杀了它们的母亲,也难怪这么害怕我。” 崔容摸了摸两只小狐狸,大概是饿了,一只小狐狸嘴巴凑到她的手边,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 崔容抬起头道:“我先回去好了,晏世子你呢?你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冷啊?” 宴安解了外袍,里边就只着了玄色绣暗金祥云纹的对襟窄袖袍子,看起来很是单薄。 宴安忍不住笑了笑,他可不是那些弱不经风的少年,身上火气重,并不觉得冷,不过他还是受用崔容的关心,颔首道:“那我随六姑娘一道回去!” 崔容点了点头,对跟在身边的小厮叮嘱了几句,让他看见崔珏之时与他说一声自己已经回去了,这才驱马往回走。 森林里很是安静,冬日的暖阳从树叶缝隙间落下透亮的圆斑,地面上还有积雪,人迹难至,一片雪白。有飞鸟振翅飞起,惊得树上的白雪簌簌的往下落。 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崔容都能听到身后人平缓的呼吸声,让她有些不自在,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不知道晏世子用的是什么香,味道很奇特。 她的鼻子比起普通人灵敏得多,因而一些香稍微浓烈一些便觉得不舒服。可是宴安身上的香,其他人闻着大概觉得太淡了,几乎闻不出来,可是对于崔容莱说,却是恰到好处的香味。 “冬日野兽沉入冬眠,并不是打猎的好时机,若是秋季,猎物养了一身的肥膘,是最合适打猎的季节了!” 崔容茫然地看着他,刚才她在走神根本就没听见他说什么,尴尬的扯了扯唇,她脱口而出,问:“晏世子你用的是什么香?” 崔容:“······”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红色瞬间漫上了崔容的脸,一直蔓延到她一截雪白的脖颈,往下则被绣暗纹缠枝纹的立领里衣遮住。不过,里边的肌肤,看起来也是一样的红透了。 宴安:“······噗!” 他扭过头,忍不住以手虚握拳头放在嘴边,轻笑了一声。 “那个,那个······我,我只是好奇而已!”崔容急急忙忙的辩解,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吓人,道:“因为,觉得很好闻!” 宴安又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这是我让人特意炼制的香,若是六姑娘喜欢,回去我让人给你送些。” 崔容使劲的摇头:“不,不用了······” 宴安轻轻笑了笑,道:“这两只小狐狸,六姑娘打算怎么办?” 崔容知道他转移话题是在为了让自己不那么难堪,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道:“府里不知道有没有饲养过狐狸的,我以前倒是养过狗,养狐狸还是第一次了。” “狗?”宴安挑眉,笑道:“是那种哈巴狗?倒是小小的,没什么凶性。” 崔容:“······不是,只是普通的土狗,叫点墨,因为它是白色的,只有尾巴尖是黑色的。听人说是有狼的血统,特别凶,站起来比我还高了,看家养鸡都特别厉害。” 宴安若有所思:“六姑娘肯定很喜欢点墨。” 崔容惊讶地看着他,宴安笑道:“因为提起点墨,六姑娘你的眼睛里像是闪着光一样。” 崔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吗,不过点墨一直保护我,当初如果不是它,我差点就死了。” 宴安:“这怎么说?” 崔容道:“那是好久以前了,当初我们那里遭了旱灾,没得吃的,大家没办法,只能去其他地方。那时候,我差点就被人抱走了,还是点墨救了我。” 宴安沉默了一会儿:“是七年前那场旱灾吗?” “晏世子你还记得啊!” 宴安笑了笑,怎么不记得,当时饿殍万里,不知多少百姓饿死。那时候,人们陷入了绝境,没得吃的,有很多人易子而食。当时如果没有点墨,崔容被抱走了,小小的孩子,可以想象,下场是如何。 崔容突然一笑,道:“晏世子你怎么这么看我?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如今也活得很好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和你说起这些事情,好像也没那么艰难了。” “对了,晏世子你今日怎么会过来?还和张世子一道,倒是出人意料。” 宴安回过神,闻言道:“不过是巧遇罢,倒是我不请自来,失礼了。” 宜容特意给他下了帖子让他出来玩,原本他是不愿的,只是心情不好,无事可做,索性就来了。说来也好笑,曾经在军营里他恨不得多休息休息,可是如今真闲下来了,他又怀念起军营里的日子了。可惜,皇帝是不会让他去的。 两人回到庄子上,自有马夫过来把马牵回马厩,崔眉她们几个在外边升起了火堆,几个人围在那里叽叽咕咕的。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崔眉脸上有两团黑色的印子,闻言解释道:“我们在烤红薯了,六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哇,这是什么?” 崔秀眼尖的看见崔容怀里的两只小狐狸,惊呼出声,她性子腼腆,说完自己就先红了脸。 李萱走过来,拿了帕子给崔眉擦脸,刚看了一眼,道:“这是狐狸吧?还这么小,怕是没出生多久了,你这是哪得的?” 崔容解释道:“是晏世子给我的,也不知道它能吃什么东西?” 崔眉凑过来,皱着眉道:“好小啊!” 浅浅的毛,纯白没有一丝杂色,崔容一只手就能握住了。 崔芸也跟着凑过来,伸手想摸,又怕摸坏了,怯怯的。 “狐狸是吃肉的吧,不过这两只还小,也不知道能吃吗。”李萱也有些不确定。 宴安在一旁听她们说,听到这开口道:“问一下庄子里的下人,应该有人知道狐狸吃什么。” 崔容急忙去问了下边的人,才知道狐狸倒是杂食性动物,什么都吃。这么小的狐狸,也可以喝奶的。 几个小的围在崔容后边团团转,崔容索性让云珠她们用篮子铺了几层柔软的毯子,将两只小狐狸放了进去,让几个小姑娘在那看,又吩咐厨房煮了些牛奶上来喂它们。 第62章 李卿等人陆陆续续的回来,就看见姑娘们挤成一团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们在干嘛?” 宜容潇洒利落的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随手将手里的缰绳扔给侍立在一旁的小厮,一边走过来一边问。 李卿看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马上都挂满了猎物,笑道:“看来你今日收获不菲啊。” 宜容不着痕迹的看了坐在一旁的宴安一眼,微微红了脸,有些得意又有些克制的道:“还好吧,只是冬天的猎物还是太瘦了些,看着都没多少肉。” 李卿颔首,笑道:“还是秋天才是打猎的好时机,想上次秋猎,我记得你可是出了风头,就连皇上都称你马上功夫了得了。” 还说什么,堪与英王府晏世子相配! 想到这,李卿看了宴安一眼,她这位好友爱慕英王府世子爷,从来没有遮掩过她的歆慕之意,就连宫里的天家都知道她的小姑娘心思,也经常打趣他们二人。 只是,两人中的当事人晏世子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态度来,应该说对此他的态度是有些冷淡的。相比之下,更像是宜容剃头担子一头热,这让李卿心里不免有些忧心。 “你们在看什么了?哇,好小的狐狸,你们这是从哪捉来的?” 宜容问了一句,自个儿就看见了已经吃饱喝足被放在小篮子里的两只小狐狸,小姑娘就爱这种毛绒绒的东西,凑过去伸手摸了摸。 崔眉道:“这是六姐姐的,是晏世子送给六姐姐的。” 宜容面色一僵,却又很快的笑了起来,她走到宴安身前,含嗔带怒的看着他,软语道:“你待六姑娘可真好,对我怎么就没这么好呢?这么多年了,晏长平你都没送过我一样东西了。” 宴安手里托着青花茶盏,抬眼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可是宜容君主,什么好东西没有,还需要我送?” 宜容轻轻跺脚,嗔道:“这不一样,你送的东西,能和其他人一样吗?” 宴安却是不再说话,宜容看着他微微白了脸,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她身份尊贵,京城里除了宫中的皇子皇女,又有谁比得过她?可是,对宴安,她却抛下姑娘的矜持,只希望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偏偏这个男人是个冷心肠的,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对她温言细语过。 “宜容!” 李卿走过来,轻轻的拉了她的手,笑道:“那边已经烧好了炭,我们去烤肉吧!” 宜容低头,眼里有些湿润,点点头:“好!” 两人转身离开,一个人走到宴安身边坐下,道:“美人求爱,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偏偏也就你这小子,不解风情!” 宴安将茶盏搁下,轻哼一声,道:“美人······还不如我每天揽镜自赏。” 三皇子:“``````” 宴安的确生得好,那是一种五官细腻精致的美,面若好女,但是却没有脂粉气,反而因为他练武,眉目间自有一种旁的儿郎没有的勃勃英气,不会让人错认他为姑娘家。他的样子比姑娘家还要漂亮上三分,狭长的眸子,眸光宛若春水,风流多情,不知勾去多少姑娘家的心。 三皇子叹道:“也不知将来究竟是多么美丽的姑娘才能入得你的眼,唔,说起来,要说美,京城里的姑娘家都比不过崔六姑娘。美人在骨不在皮,那般鲜活的姑娘,在京城,还是头一个了。要我说,你们两个倒是相配,都是美人,将来生下的孩子,还不知道是如何出众了?” 想想三皇子就有些激动了,道:“将来若是你们生了姑娘,便和我家做个儿女亲家吧。” 脑海里闪过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宴安失笑,微微摇头,道:“胡言乱语,她是子恒的妹妹,我也只拿她当妹妹看。” 三皇子斜睨他一眼,哼道:“妹妹?我也有好几个好妹妹了,也是情趣啊。” 宴安眉头一皱,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道:“别把她和那些腌臜之人混为一谈。” 三皇子缩了缩脖子,连连告饶:“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 自个儿心里忍不住嘟囔:“护得这么紧,连比都不行了,还说只当妹妹看了。” 宴安哼了哼,道:“倒是你,发生什么事了?” 面对他洞若观火的目光,三皇子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道:“我能有什么事?” 宴安挑眉,语气里有几分戏谑:“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只要一心虚,就喜欢扯袖子。” 三皇子猛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干笑着松开。 “说吧,又做了什么亏心事?上次看你这个模样,还是你将皇后娘娘的双耳白瓷仕女花瓶打碎了。” 三皇子无意识的扯着袖子,道:“我,这次是真的做错事了,不仅错怪了人家姑娘,还······坏了她的名节。” 宴安微微皱眉,思忖片刻一针见血的问:“是崔家四姑娘?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三皇子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说着,他自个儿就先泄气了:“从小到大,就没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你。” 他们二人打小的交情,而且一向三皇子闯了什么货都是宴安给他出主意的,因而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痛痛快快的将事情说了,心里倒觉得舒服些,末了忍不住叮嘱道:“你可别说出去,这可是事关四姑娘的名声。” 宴安冷笑,道:“你也知道这有关人家姑娘的名声,若是传了出去,四姑娘一生也就毁了。司马昭,平日你风流成性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四姑娘不是你外边那些红颜知己,她是崔国公的侄女儿,哪能容你如此糟践。” 三皇子在京城里名声不好,流连花楼之间,风流好色,好歹也是青楼女子,宴安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哪知道,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我以为是她约我过去的,我才做出那种放肆的事情。” 他也是很有节操的,好人家的姑娘,一般都不会碰的,只是昨夜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对方那双眼睛,就有些着了魔了。 “你如今打算如何?”宴安问。 三皇子肃然道:“既是我做错了事,我自然要承担的,我打算让父皇给我们赐婚。” 说到这,他有些泄气,愤愤的道:“这分明是解决事情的最好办法,可是六姑娘却是不肯,还说什么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宴安冷声道:“六姑娘哪里说错了?你这幅德行,浪荡多情,在外红颜知己无数,哪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在崔六姑娘看来,嫁给你完全是掉入火坑,她又怎么愿意让她的姐姐嫁给你?” 三皇子不爽了:“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差劲?” 宴安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若真心求娶崔四姑娘,那你就收起你以前的性子,把以往的一切都给我斩断了,专专心心的只爱护崔六姑娘一个人。” 三皇子微微皱眉:“你是知道我的······” 宴安打断他的话,意有所指的道:“历来,可没有痴情种登上过帝位的。你若真认准了崔四姑娘,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三皇子怔然,若有所思。 宴安抚了抚没有染上任何纤尘的袖子,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低声吩咐道:“去查查昨夜是怎么回事。” 安静的空间里,似是有风吹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 到了太阳快落山了,六皇子和崔瑾两个人才回来,身后跟着的奴仆提着满满的猎物,有两人身上还扛着一只大熊。 崔珏看着狼狈的二人,又看了已经死透的黑色野熊,沉声问:“你们没事吧?” 六皇子累得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吩咐丫头给他倒茶,闻言挥手道:“没事没事,没想到竟然会遇上这么一个大家伙,大概是饿狠了出来觅食的,小爷我差点就成为它爪下亡魂了。” 他咕噜咕噜的灌了几口茶,有些得意:“也是小爷我武艺不凡,将它斩于马下!” 崔瑾冷笑道:“要不是我在一旁帮忙,就是你死于马下了。” 六皇子不开心了:“你这人,到底是不是好兄弟啊,尽埋汰我啊。” 崔眉蹲在那只野熊身边,伸手戳了戳它的爪子,有些眼馋,又有些可惜道:“熊掌要放置一年才能吃,可惜了。” 六皇子放下茶杯,道:“熊掌给我留两只,我要拿去送给父皇,这可是我孝敬他的。另外两只,你们自己处理就是。” 要送给当今圣上,就算是崔瑾也不能说什么。 六皇子嘿嘿一笑,想着这么两只熊掌,能在皇帝那里换些什么好东西来,他可是眼馋皇帝御书房那盏琉璃千花灯好久了。 剩下两只熊掌,崔瑾便让人送回府去,合着的还有他打下的猎物,也一道送回府去,让府里的人也能尝尝鲜。 不仅是他,宜容、李卿她们也是差了小厮将自己所猎的野物分了一部分送回府去,算是他们小辈对长辈的一份孝心。 第63章 夜色渐浓,奴仆将烤肉用到的烤炉抬上来,里边已经搁好了烧得明亮炽热的木炭。 崔眉对吃的最在意了,抓着一个仆人在那问:“肉可是都腌制过了?炭用的可是果木炭……” “这里先不用你们伺候!” 崔容挥退上前来欲伺候的丫头,让他们把烤肉需要的调料工具都搁在一旁。一盘盘用竹签串起来颜色鲜红的肉被端上来,崔眉指了一个眉目白净,收拾得干净利落的的妇人让她上来烤肉。 抓了一把串起来的肉搁在烤炉上,先刷上一层油搁在上边慢慢烤着,不一会儿,便有油脂被烤出来,滴落在下方的炭火上,发出嗤嗤嗤的声音来。空气里,随着油脂落下的还有逐渐蔓延开来的肉香。 平日里烤肉都是生了火,将猎物挂在火堆上方细细的烤,这样将肉片好了搁在上边烤大家还是头一次见了。 崔容端着盘子馋得紧,为转移注意力,便给他们道:“这是我八妹妹让下边人做出来的玩意,专门用来烤肉的。” 她为什么这么清楚这一点,自然是上辈子她也用过这东西。 烤肉的油烟味太重,姑娘们有些嫌弃,索性坐在一边的火堆旁。这时候也不注意什么规矩了,只往屁股底下塞了一个软垫便席地坐下。 火上架着一只烤全羊,肉还是红的,崔容取了刀子在上边划了几刀,这样能烤得快一些。丫头取了蜂蜜罐子上来,又在上边抹了一层蜂蜜。 那边崔眉取了一个罐子,让烤肉的妇人往里边撒了一些粉末,空气里顿时出现了一种辛辣的味道。 “阿嚏!这是什么味啊?真是呛人得紧了。” 崔月和崔眉姐妹感情好,闻言道:“八妹妹自来就喜欢摆弄这些吃食之类的,也经常在外淘弄一些调料,这是去年她在一个西域商人那儿得到的一种名为辣椒的东西,她还宝贝得不行。回来把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拔了,改种这辣椒,我瞧着那辣椒红红绿绿的倒是蛮好看的,没想到竟是拿来吃的。今年也才收了这么一罐,难为她舍得拿出来。” 宜容以帕掩住鼻口,皱眉道:“这东西,能吃吗?” 能吃吗,还真能吃! 这个疑问很快的就解决了,丫头捧上来用盘子装着的烤肉,烤得金黄焦香的肉上撒着崔月口里所说的辣椒,分明是有些呛人的味道,可是配着烤出来的肉香,平白让人有些发馋起来。 刚开始大家还犹豫着吃不吃,可是等尝到味道之后,都是双眼一亮。 肉香里边浸着并不算油腻的油脂,烤得焦香柔韧的肉里带着一种淡淡的辛辣的味道,让人辣得慌,可是偏偏却舍弃不下,勾得肚子咕噜噜叫,吃了仍是回味无穷,不得满足。 姑娘们吃得秀气,吃一口还用帕子轻轻的按按嘴角,仍然端着优雅的姿态。不过男客那边就没这么多顾忌了,大口吃肉,烤好的一盘足足有几十根肉串,眨眼就被他们吃光了。 六皇子还叫着要酒,崔珏吩咐下人上了酒,清冽的酒香伴着肉香在空气中弥散,改未饮酒便有了三分醉意了。 “二十年的状元红!”李卿轻举杯在鼻尖轻嗅,面露沉醉。 宜容端着酒杯站起来,笑道:“好酒,好肉,我们今晚不醉不归了。” 六皇子一拍膝盖,道了一声好,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就不醉不归。” 他话说得满,可是最先吃醉的人就是他,醉醺醺的抱着崔瑾叫着美人,然后被崔瑾揍了一拳,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姑娘们这边也上了酒,崔容酒量不深,吃了两杯就有些微醺了,端着一杯酒靠坐在凉亭的栏杆上,懒懒的闭上眼睛,觉得这种似醉非醉,身体轻飘飘的感觉特别舒服。 崔月看她一个人坐在那躲清闲,又把她拉了过去,气氛热闹得紧,崔容也忍不住放松了几分。 月亮从东边升起,院子里被照得一片银白,月上枝头。 最后是大家都喝醉了,醉醺醺的倒了一地。姑娘们也不顾姿态了,挤挤攘攘的挨在一起,你抱我我拉你的靠着凉亭就睡着了。 “……这,这可真是!” 云珠几个丫头看得无奈极了,看着这一地的人,哭笑不得。 “你们几个扶着你们姑娘们回屋,回去让她们喝碗解酒汤,免得第二天头痛。” 宴安搁下手里的酒杯,站起身来说,然后指着三皇子等人道:“他们,我来处理就是。” 云珠对他感激的笑了笑,叫了云袖过来扶崔容,崔容吃不得酒,两杯就倒的那种,早就醉得一塌糊涂了,她们两个险些没将人拉得起来。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嘛?” 好不容易将人扶了起来,崔容却突然睁开眼睛,醉醺醺的问。 云珠柔声道:“姑娘,奴婢是云珠啊,奴婢付您回屋歇息。” “云珠……”崔容茫然的看着她,突然伸手一把将两人推开:“我才不认识什么云珠了?” 她力气大得吓人,云珠和云袖直接被她推得摔倒在地上。 “唔……这里是哪里?我要回家!” 崔容扭头看了看四周,觉得景色实在是陌生,皱着眉头委委屈屈的就要“回家”。 她醉醺醺的根本站不住,一踏出脚步,双腿一软就软软的往地上栽。 “小心!” 一双有力的大手直接将她抱住,对方一手搂着她的腰防止她摔倒,一手则虚放在她的脑后。 崔容直接栽进他的怀里,这个胸膛太硬,撞得她额头有些疼,忍不住委屈的抬起头来,用手捂着额头,噘着嘴娇声道:“好疼啊!” 宴安从未听过她的声音这么娇气的,娇滴滴的,软软的,还带着鼻音,听着让人心都快化了。 宴安有一瞬间的失神,却又很快的回过神,看她捂着头瞪着眼睛委屈的看着自己,忍不住觉得好笑。 要是那个向来矜容冷静的崔六姑娘酒醒之后想起自己这副小女儿憨态,不知道会做何想法? 没错,憨态! 平日的崔容瞧着是让人觉得有点冷淡的,可是对方吃醉酒了却给人一种娇憨可人的感觉,乖乖的,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 这么想着,宴安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问:“哪里疼?” 崔容抬了抬头,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里疼,要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吹吹?” “对,吹吹!” 崔容很认真的说,表情很严肃,要不是坨红粉嫩的双靥,迷离恍惚的眼神,还真看不出她喝醉了。 宴安有些迟疑:“吹吹?怎么吹?” 崔容立刻以一副你好笨的表情看着他,然后扯了扯他的衣领,道:“你低头。” 宴安挑眉,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还是听了她的话,低下头去。 “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呼呼……” 崔容对着他的额头,轻轻的吹着气,声音软软的,月光落在她的眼里,盛满了银白的月色。她的嘴里还留有酒香,伴着热气,让人有些微醺。 云珠和云袖等人屏声静气,只觉得这一幕太过美好,让人根本不想过去破坏这样美丽的场景来。 宴安突然就愣了,崔容吹过之后,见他却没有给自己吹吹,不高兴了,瘪了瘪嘴就要走。 宴安回过神,他还抱着她的腰,玉带裹着她的腰,在他手掌中,又细又软的。 “这样就生气了?你也真是小气……” ———— 酒醉之后的下场就是醒来头痛欲裂,感觉脑袋快要炸开了。 “添香……” 崔容坐起身,用手揉着头,一边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 “嗯?这是什么?” 抬起手她就发现手里攥着一块通体无暇,白净细腻的白玉,雕成了一匹白狼,脚踏祥云,正仰着头朝天嘶吼的模样,威风凛凛的。 大概是攥得久了,这玉佩也染上了她的体温,在手心里一片温热。 “我有这样的玉佩吗?” 崔容有些茫然。 “姑娘醒了!” 听到动静的云珠和云袖还有绿瓶走进屋来,身后跟着端着洗漱要用的用具,低眉顺眼的。 “添香回府里了,姑娘您忘了吗?” 云珠一边伸手撩起床幔,一边说道。 崔容拍了拍自己的头,道:“我还真是忘了。” “对了,这块玉佩是哪来的?怎么醒来握在我手里?我有这么一块玉佩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玉佩用红色如意的络子系着,在她手里红白一片,衬得她的手指细长白净。 云珠三人对视一眼,云袖脱口道:“姑娘您忘记了吗?这是晏世子的玉佩,您死活要留着,就……” “云袖!” 看她表情不对,云珠警告的叫了一声,云袖立刻噤言,不敢说什么。 崔容:“……晏世子的玉佩……那,怎么会在我这里?” 她语气有些艰涩,回忆起昨夜,完全是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 云袖觑着她的表情,小声问:“姑娘您忘了吗?” 崔容:“忘了什么?昨天,发生什么了?” 云袖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第64章 崔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酒量很浅,也没怎么喝过酒,自然不知道自己酒醉之后是如何模样。可是,从云袖三个丫头的反应来看,她心里却有些忐忑起来。 她小心翼翼的问:“我昨晚做了什么?” “姑娘您都忘了吗?昨夜您喝醉了,闹着要赏月,还想吃红薯,拉着晏世子,跑到厨房去烤红薯!后来还拽着晏世子的玉佩不放,就是您手里这块······” 随着云袖的讲述,崔容面色越来越难看,可是任她怎么想,昨夜都是一片空白,对云袖嘴里所说的事情根本就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云袖是不会骗她的,也就是说,她嘴里说的那些,都是她做的! “哦···” 崔容呻、吟一声,抚着额问:“我还做了什么?” 云袖打量着她的表情,脸红了红,道:“您昨夜,还亲了晏世子,说要娶他做压寨相公!” 崔容:“······我,亲了晏世子?” 云袖、云珠还有绿瓶三人点头,想到昨夜的场景,她们三人都有些害羞。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平日也没有和男人来往,还是头一次见男女如此亲密的模样。自家姑娘和晏世子在一起的那种氛围,她们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很让人脸红心跳。 崔容欲哭无泪,为什么云袖说的这些事情她一点都记不起来,不仅耍流氓亲了人家,还说要娶人家做压寨相公? “也就是说,晏世子的清白被我毁了!” 云珠三人:“······” 云珠绞了热帕子给她擦脸,嗔道:“姑娘,您该担心的人是您自己,还好昨夜没人看见,不然您的清白才是毁了!” 崔容仰着脸让她擦脸,一边道:“你知道什么,晏世子人中龙凤,世上无双,这世上想亲他一口的姑娘家多了去了。没想到,如今竟然被我占了先,得了这个便宜。” 丫头捧了刷牙的器具上来,崔容刷了牙,在嘴里含了一颗芳香口气的香丸,含糊不清的道:“说起来,我还是第一个亲到晏世子的人,若是传出去,不知道多少姑娘对我羡慕嫉妒恨了。” 想到那些向来端着姿态的姑娘听到这个消息失态的反应,崔容忍不住就觉得开心。 云珠无奈,哪有姑娘家亲了男儿是觉得自己占便宜的?她们姑娘思考问题怎么就和其他姑娘不同呢? 云袖取了调好的蜜水给她喝,一边嘟囔道:“晏世子虽然出色,可是您也不差啊。您可是一品公爵崔国公的嫡亲姑娘,身份尊贵,又生得雪肤花貌,那晏世子能一亲芳泽,可不是占了您的便宜?” 云珠立刻瞪了她一眼,微怒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看是姑娘脾性太好,纵得你不知分寸了,什么好坏的话都敢说出口,别辱了姑娘的名声才是。” 云袖面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是奴婢错了,奴婢胡言乱语了!” 她心里有些懊恼,什么一亲芳泽,这样腌臜的话她都说出口了。 崔容倒是没生气,喝了蜜水将杯子搁在一旁小丫头举着的托盘上,开口叫云袖起来,有些为难道:“也不知道晏世子生没生我的气,我得备份礼向他赔罪了。” 说到这,穿戴完毕,也没来得及梳头,散着头发她就去翻检自己的箱笼。 “姑娘您要找什么,让奴婢来吧!” 云珠三人站在一旁,看她把箱笼翻得乱七八糟的,忍不住道。 崔容道:“没什么,我记得上次母亲不是给了我一幅画吗,带过来了吗?” 那幅画画的是夏日赏荷图,听说是几百年前一个很有名的画家画的,无价之宝。不过崔容喜欢看书,却是赏不来画,只是知道这是好东西,随手让人好生搁在了自己的库房里。将来若是穷了,还可以拿出去卖钱了。 云珠道:“姑娘您不是不喜欢那幅画吗?已经让人收进库房了,并没有带来了。” 崔容有些失望,纠结道:“那我要送个什么东西好?” “姑娘,朝食准备好了,要现在摆上吗?” 穿着秋香色短褙子的丫头走进来,矮身问。 绿瓶笑道:“姑娘吃完朝食再说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取了小桌摆在罗汉床上,将朝食一一摆在上边,绿瓶笑道:“厨房的婆子说姑娘们昨日吃得太油腻了,今儿便煮了粥,选的是碧粳米,里边放了红枣,补血养气的。这是婆子自己腌制的小菜,说是给您开胃的。” 说着,便用竹筷给她夹了一块在小碟里。 这个温泉庄子,平日也没有主人,庄子里的奴仆也没有什么盼头,好不容易主子来了,自然是要百般讨好了。 崔容尝了一口,脆脆的辣辣的,倒是很开胃,忍不住点头道:“这倒是不错。” 绿瓶就笑:“您若觉得好,奴婢便让厨房的人多做一些。” 崔容捏着帕子按了按嘴角,随口道:“厨房的人也有心了,你多赏他们几两银子。” 绿瓶应了,道:“姑娘您心善。” 崔容咬着筷子,看着放在一旁的玉佩,总觉得烫手,想了想叫了云珠过来,吩咐道:“这菜吃着我觉得好,你给其他姑娘还有四少爷他们都送一份过去。顺便,把晏世子的玉佩也给他送回去。” 云珠一愣,问:“那,姑娘有没有什么话要与晏世子说的?” 崔容想了想,只要想到宴安这个人,她心里就有些尴尬。昨夜不仅发酒疯做出那种失仪的事情,还占了人家的便宜,以后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 “你就说,昨夜之事,我不是故意的,还望他别往心里去。” 云珠诶了一声,接过玉佩往外走。 “姑娘,宜容郡主来了!” 在外屋伺候的丫头进来禀告,崔容一愣,忙道:“快让郡主进来。” 不一会儿,便见着了柳绿色长袄,水红裙子的宜容大步走了进来,显得秀净而又端庄。 “宜容郡主!”云珠忙与她行礼,宜容原本是风风火火的往屋里走的,可是却突然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这玉佩……” 云珠听得她喃喃,有些奇怪的问:“郡主有事吩咐奴婢吗?” 崔容从罗汉床上走下来,对云珠道:“你下去吧。” 又挽了宜容的手拉着她往屋里走:“刚尝了一个菜,我吃着倒是觉得好,便打发云珠给你们睡过去了。” 宜容茫然的看着她,明显有些心神不定:“……你在吃朝食啊,我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先吃就是。” 后知后觉的看见摆在桌上的吃食,她笑道。 崔容颔首,让云袖去泡了茶来:“那你先坐会儿,我让丫头给你上点点心。” 崔容快速的将朝食吃了,丫头捧上盂盒来漱口,净手之后坐到了宜容身边。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绿瓶端了清茶上来,崔容端着轻轻抿了一口。 宜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失神,闻言笑道:“我是来告辞的,母亲递了信来,说是我姑母来了,让我去见客了。” 崔容道:“既是长辈,理当去见礼,我也不好拦你了。” 云袖提着装着小狐狸的篮子进来,两只小狐狸已经能站起来了,短短的毛,团在一起白得像是一团雪。 崔容伸手将篮子接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它们的皮毛,笑道:“接下来便是新年,怕也是不得闲了,等开春百花盛开,我再给你下帖子让你来赏花。” 宜容看着她手手里的小狐狸失了神,突然道:“刚才云珠手里的玉佩,我瞧着倒是眼熟,好像,是晏世子的玉佩……” 崔容一愣,抬头就对上宜容的目光,灼灼而又逼人。 微微皱眉,崔容有些犹豫,不过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反正她与宴安坦坦荡荡的,用不着藏着掖着。这样想着,刚才自己的犹豫倒是有些奇怪。 “那的确是晏世子的玉佩。” 说到这,崔容倒有些尴尬,她道:“昨夜饮酒,醉得一塌糊涂,今早醒来玉佩就攥在我的手里。云袖她们说是我昨夜醉酒闹腾,硬抢了晏世子的玉佩不给。可是,我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哀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我醉酒之后竟然是这么胡闹的人,这不急忙让云珠给晏世子送回去。” 宜容看着她清澈毫无心虚的目光,心里突然就有些苦涩起来。她突然想起昨夜自己见到的一幕,高大的男人将身材婀娜的姑娘揽在怀里,低下头来轻轻的给她吹着额头。 那一幕,那么美,男人的表情是那么的温柔…… 宜容今早醒来还以为自己是酒醉出现的幻觉了,可是现在她却是确定了,那不是幻觉。 “这小狐狸可真可爱,六姑娘,你能送一只给我吗?” 突然伸手将一只小狐狸抓在手里,宜容巧笑嫣然的问。 崔容一愣,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摇头:“这怕是不好,这两只狐狸是晏世子送给我的,若是送给你,实在是太失礼了。不过,宜容你若是喜欢,我让人再去寻一只来送你。” “我难道还缺了这么一只狐狸不成?” 宜容直接拎着小狐狸的脖子将它提起,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肚子里燃烧,烧得她只想不管不顾的闹一场。 “六姑娘知道我是喜欢晏世子的吧?” 第65章 “六姑娘知道我是喜欢晏世子的吧?” 宜容笑问。 崔容颔首,看着她拎着小狐狸脖子的手,嘴边的笑意淡了些,道:“我知道郡主对晏世子痴心一片······郡主,你把我的狐狸捏疼了。” 宜容笑了笑,将小东西搁在桌子上,道:“不过是一个畜生罢了,六姑娘倒是心疼了。还是说,只是因为是晏世子送的,六姑娘就格外放在心上了。” 崔容将狐狸抱在怀里,轻抚着它的皮毛,小家伙大概是被吓坏了,瑟瑟发抖的往她怀里钻。 “晏世子将狐狸送给我,一番好意,我自然是要放在心上的。”崔容轻笑,道:“郡主有话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的?” 宜容敛了笑容,她微微皱眉,道:“我想要你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晏长平的面前!” “这不可能!” 崔容脱口而出,顿了顿,她道:“郡主不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了些吗?你也该知道,这不可能。” 宜容咬牙,心里窝着一团火让她十分的不舒服:“六姑娘何不直接跟我说,你喜欢晏长平。反正京城里爱慕他的人多了去,我也不在乎多你这么一个。可是,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没想到却是人前人后两个样。你分明知道我喜欢晏长平,可是却趁着酒醉去勾、引他,你不觉得你实在是太卑······” “郡主!” 崔容抬头看着她,沉声叫了一声,见宜容被她露出惊异的表情,她才笑道:“你失态了。” 她仰着头,露出来的一张脸白净如玉,细腻如瓷,一双眼眸若寒星,红唇微微抿着,艳色逼人。就算是见过这么多美人,宜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模样生得实在是好。意识到这一点,她心里更是苦涩了。 崔容站起身,道:“郡主你大概是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宜容冷眼看着她,抚了抚鬓间的碎发,耳畔红宝石的耳坠子晃了晃,闪烁着冷光:“你说的是,我是累了。” 送走宜容君主,云袖这才皱眉有些不满道:“这宜容君主是发什么疯啊,对姑娘您这么不客气。” 崔容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以为,她是想与我做朋友的。” 分明昨日她们之间的气氛还是那么好,想到她说的那些话,崔容扶额:“我就不该喝酒的,郡主大概是看见我酒醉闹腾晏世子,误会了。” 或许,还看见了自己亲晏世子那一幕! 想到这,崔容心里更是哀叹,早知道就不喝酒了。 过了半个时辰,云珠便回来了,可是手里却还是拿着那块玉佩。 “······你忘记给晏世子了?” 云珠摇头:“奴婢给了,只是晏世子不接,他说既然姑娘喜欢,便赠与姑娘了。还另给了奴婢一盒东西,说是答应给姑娘的,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 说着,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来,递到崔容手上。 崔容:“······” 东西没给出去,还又得了人家一样东西,崔容觉得自己欠宴安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以后该怎么还? “咦,这是什么?” 将盒子打开,云袖凑着头看,瞧了一眼忍不住问。 小小的盒子打开扑面一股淡淡的香味,盒子里边装着五枚鸽子蛋大小白净细腻的丸子,崔容伸手拿了一颗在手里打量着。 这味道,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脑袋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崔容吩咐道:“去取熏炉来!” 云珠立刻去取了一座错金三角流云纹的熏炉来,绿瓶机灵,见崔容让取熏炉,立刻便让丫头取了烧好的炭来,放在熏炉里。 崔容取了一颗宴安送来的丸子捏碎了放在熏炉里,然后将熏炉盖子盖上。 白雾袅袅,腾腾的烟雾升起,随即鼻尖便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并不浓烈,乍闻只觉得说不出的好闻,可是细嗅却发现闻不出什么味道来。淡到了极致的香味,却又是另一种浓烈,在鼻尖萦绕不散。 “这是什么香?香味好独特!” 绿瓶平日也管着崔容屋里的熏香,不过崔容鼻子太灵,许多的香她都不喜欢,这么久了,绿瓶也没选出一样她喜欢的来。 “姑娘,你的脸怎么红了?” 云袖突然惊道,其他人这才注意到崔容一张脸红若桃李,而且红色从脸一直蔓延到了脖子根。 被云袖这么一咋呼,崔容猛地回过神,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是滚烫滚烫的,顿时觉得更不自在了。 “没,没什么,只是,我只是觉得有些热了!” 干笑着说了一句,崔容将熏炉推开,道:“把这拿下去吧!” 绿瓶奇怪的问:“姑娘您不是很喜欢这个香味吗?不如就搁屋里烧着吧。” 崔容扯了扯唇,她的确很喜欢这个香味。只是,这个熏香是宴安常用的,那天她便在对方身上闻到了这个香味。闻到这个味道,她总是会想起那个男人,她怎么可能会自在? 只是,这些话崔容又怎么能给云珠她们说,只能道:“谁说我喜欢了,我让你拿下去你拿下去就是。” 她都这么说了,绿瓶顿时不敢多言,捧着熏炉往外走。 “咦?” 崔容低头在盒子里发现一张白纸,觉得有些奇怪,她展开纸,只见上边写着各种香料的名称。 “满园香······这是,这香的名字?” 崔容心里微动,心里有些感动。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对方不仅记在心里,还特意让云珠给自己带来,而且就连这香的配方都给了自己。 可是,自己却不领情。 “绿瓶,等一下!” 崔容叫了一声,绿瓶转过头奇怪的看着她:“姑娘?” 崔容脸有些红,指了一边的小桌,道:“这香味的确不错,搁这里吧。” 绿瓶:“······您不是说您不喜欢吗?” 云袖挤眉弄眼的,嘻嘻笑道:“姑娘现在又喜欢了啊,绿瓶姐姐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崔容咳了一声,嗔道:“就你话多。” 将盒子盖上让绿瓶拿下去放着,崔容拿起那张写着香方的纸看了看,走到内屋让云袖给自己铺纸研磨,将上边要用到的香料都重新写了下来。 “你拿着去把这些香料找齐了!” —— “少爷,您还真是喜欢崔六姑娘啊,连那么珍贵的满园香香方都给了人家。” 将云珠送走,宴安身边的小厮苏禾忍不住嘀咕,又道:“还有那玉佩,夫人可是说了,那玉佩是要给未来的少夫人的,您怎么能这么给了崔六姑娘?” “少爷,奴才日后见到崔六姑娘,是不是要叫对方一声夫人了?” 另一名小厮宴然将云珠送来的小菜搁在桌上,突然笑问。 苏禾眨眨眼,突然反应过来:“少爷,你难道喜欢崔六姑娘?” 宴安以指抵唇,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上边柔软馨香的柔软。 他嘴角忍不住翘起,道:“你们可别把她吓着了,以前对她是什么态度就什么态度!” 那姑娘还是个小丫头了,恐怕连情是什么都不清楚了,他可不能把人吓跑了。 想到这,他敛下眼底晦暗的神色。 论起耐心来,他可不会输给任何人。 —— 还未到午时,宜容便带着于含珠匆匆离开了,崔颜得知这个消息,急忙来找了崔容,问道:“宜容君主怎么突然离开了?” 崔容正陪着崔芳,拿着一个橘子在手里剥着,闻言她目光微微闪动,笑道:“郡主跟我说了,说是她姑母来了,她母亲让她回去见客了,这才急着回去了。” 崔颜皱眉:“怎么这么突然?而且,我瞧着郡主走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好了,不会是谁惹她生气了吧?” 说到这,她看着崔容,想从她表情上看出些什么来。 崔容一笑,取了一瓣橘子放嘴里:“你想太多了,有谁会惹郡主生气啊······四姐姐,这个橘子倒是甜,你尝尝!” 说着,将手里的橘子分了一半给崔芳。 崔芳靠在床头,气色比起昨日倒是好了许多,她看着崔颜,笑道:“五妹妹这么风风火火的,我还以为是出什么事情了。宜容郡主有事离开,这也是没办法的,下次再下帖子约她一起玩吧。” 崔颜笑了笑,走到床边坐下,道:“四姐姐今日觉得如何了?对了,那个青衣,六妹妹你是如何处理的?这种背主甚至谋害主子的丫头,可不能轻饶了。” 提到青衣,崔芳神色一黯,她看着手里诱人的橘子,有些茫然。她自认为自己待身边的丫头并没有什么苛待的地方,尤其是青衣,当初她卖身葬母,还是自己给了银子,救了她。但是,最后背叛自己的却是她。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我已经将青衣送回府里,让母亲处置。” 崔容淡淡的道,抬眼看见云袖走进来,便问:“怎么了?” 云袖对崔芳二人福了一礼,叫道:“四姑娘,五姑娘!” 而后才与崔容道:“姑娘,添香回来了。” 崔容眼前一亮:“回来了?” 她站起身,与崔芳笑道:“我去见见添香,叮嘱了她一些事儿,不知道她办得如何了。” 崔芳便道:“那你快回去吧,我这儿也没什么事。” 崔容点点头,带着云袖云珠二人匆匆离去。 “有什么事情,让六妹妹这么着急了?” 崔颜喃喃问。 第64章 “姑娘!” 添香福了一礼,身上尚还有几分风尘仆仆,显然是回来就来见她了。 崔容坐下,直接开口就问:“母亲可有什么话让你带来?” 添香点头,走上前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这是夫人让奴婢给您的。” 崔容忙不迭的打开看了,添香等人不知道那信上写的是什么,只是见自家姑娘神色微变,最后面沉如水,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添香轻声唤了一声:“姑娘?” 崔容回过神,将信纸折好,道:“辛苦你了,添香,你先下去梳洗吧。” 添香应了,转身退了下去。 崔容凝视手里的信纸,突然道:“云珠,去给我取一盏灯来。” 云珠一愣,急忙下去点了蜡烛拿了上来,然后她们就见自家姑娘伸手将信纸放在火上烧了个干净。 “姑娘,您这是……” 信纸的残灰落在桌上,崔容将还在燃着的信纸放在灯座里,淡淡的道:“没什么。” 虽然她说没什么,不过云珠等人却也瞧得出来自家姑娘的不对劲,她坐在榻上一个时辰了,手里的一卷书一页也没翻过。 “不知道夫人到底写了什么给姑娘,让姑娘如此魂不守舍的。” 云袖忍不住嘀咕,被云珠敲了敲脑袋,道:“那就有这么多问题,让你给姑娘绣的荷包如何了?” 云袖道:“还差一朵花瓣没绣了,姑娘喜欢晏世子送的那个香,我打算往里边放一颗,姑娘佩戴着也能闻到那香味。” 崔容突然站起身来,然后转身往外走,绿瓶忙问:“姑娘是要出去吗?” 又取了白底织金的披风给她系上,拿了手炉揣在她手里。 “我去看看四姐姐!” 崔容等她们把自己收拾利落了,这才往外走,几个丫头连忙跟着她。 “六姑娘……” 湘竹和梧桐见她过来,忙给她行礼。 崔容问:“五姑娘可还在?四姐姐在做什么?” 湘竹引着她往屋里走,一边笑道:“五姑娘早就回去了,六姑娘您来得倒正好,我们姑娘呆在屋里也不让奴婢们近身伺候,奴婢可真怕她憋着出了什么好歹来。” 说到这,她面上忍不住露出几分忧色来。崔芳的自尽不仅吓坏了她自己,也把这两个丫头弄得胆战心惊的,晚上都不敢睡了,就怕一觉起来自家姑娘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姑娘,六姑娘来了!” 梧桐伸手给崔容掀起门帘子,一边与卧室里的崔芳说。 一进卧室崔容就看见崔芳身上只随意披了件浅紫色外袍,正靠站在窗户边,一手捏着帕子搁在窗台上,神色怔忡,看着窗外出神。 “姑娘您怎么站在窗边?还把窗户开着。” 湘竹急忙走过去把窗户关上,再摸崔芳的手,冰冰凉凉的,握在手里,像是握着一个冰坨一样,顿时急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推搡着人往床边走:您这是站了多久了,身子都冰了,您快快回床上躺着。” 崔容叫了一声:“四姐姐!” “六妹妹怎么来了?” 大概是吹久了风,崔芳脸色有些发白,披着外袍的身子孱弱的好似风一吹就能吹跑了。 崔容走过去握了她的手,忍不住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崔芳立刻将手抽了回来,笑道:“我身上有些冰,别冷着你了。” 崔容反手又握住她的手,推着人把她送到床上,扯了被子给她盖上,把自己手里的手炉塞她的手里。 “四姐姐你也知道自个儿身子冰啊?那你还站在窗户边吹风,也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湘竹,去给你们姑娘灌个汤婆子来给她暖暖被窝。” 而后又吩咐梧桐:“梧桐,你去让厨房的人煮碗姜汤上来。” “诶,奴婢明白了。” 崔芳就见她像个主人一样吩咐自己的丫头,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她们倒是听你的话。” 崔容给她掩了掩被角,道:“那是因为我让她们做的事情是为四姐姐好,她们才听了。” 崔芳看着她,突然问:“六妹妹,婶娘……她有说什么吗?青衣,有没有说是谁让她这么做的?” 她的手忍不住攥紧了手下的被子,语气有些期待,可是却也有些害怕。 崔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道:“不知道了,青衣嘴硬,半个字都从她嘴里撬不出来,母亲也没办法。” “这样啊……” 崔芳有些失落,又强打起精神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而此时,庄子外院男客所居住的院子里,宴安让苏禾铺了宣纸磨了笔墨在练字。 将最后一个字写完,他微微皱眉,问:“你是说,设计让三皇子毁了四姑娘清白的人,是崔大夫人,也就是四姑娘的母亲?” “是的,少爷!” 屋里阴暗的角落,一个一身蒙面黑色的男人沉声道。 宴安挑眉,沉思半晌,轻哼道:“卖女求荣,这崔大夫人,还真狠得下心来,这态度,是不介意崔四姑娘委身做妾了。” 女子清白何其重要,若是这事东窗事发,三皇子定是要迎娶崔四姑娘过门的。只是,崔四姑娘的名声也就毁了。婚前失贞,怎么不让人诟病,再凭着三皇子最恨让人设计的性子,怕是只会将人纳为妾,而不会给予正妻之位。 打量着纸上的字,宴安落下笔,沉思半晌道:“这事不要说出去,尤其是三皇子那边,半个字都不许对他说。” 若是真被三皇子知道这事,凭他的性子,怕是会连四姑娘也一并记恨上了,到时候怕是不美了。 “苏禾,你去把这送给崔六姑娘。” 将桌上墨汁还未干掉的宣纸拿起来,宴安吹了吹,卷起来递给一旁的苏禾。 苏禾眨眨眼:“送给六姑娘?” 宴安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问题可大了好吧! 苏禾不敢多言,拿着东西急匆匆的送到了崔容的面前。 “晏世子给我的?” 崔容疑惑,将卷起来的纸打开,然后脸腾地就红了。 崔芳看她染上绯色的脸颊,融融的红晕蔓延在脸上,一副惊讶羞涩的模样,忍不住问:“晏世子说了什么?” 崔容猛的将纸再次卷起来,道:“没什么,不过是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乱七八糟的事儿…… 苏禾送完东西,又跑回来给宴安回话。 宴安问:“六姑娘接到东西是什么反应?” 苏禾皱着眉想了想,道:“崔六姑娘看见您写的东西,脸瞬间就红了,然后就说她知道了。” 说到这,苏禾忍不住道:“少爷,您可别把人家六姑娘给吓坏了,觉得您太过孟浪了。” 宴安却在失神,想着崔容害羞的模样忍不住挑唇一笑。 “少爷,您到底有没有听奴才说话?” 夜色深沉,崔容换了白绫银线滚边花纹的亵衣躺在被窝里,忍不住咬了咬唇,伸手将搁在床边小凳上卷起的宣纸拿过来,将其展开。 只见纸张光滑细腻,乃是上好的莲花纸,只因纸边似有莲花绽开而得名,一纸难求,只供于宫里贵人所用。而崔容手里的这张纸,白净细腻,纸边似有莲花清香扑鼻而来,而在纸上,苍遒有力写着密密麻麻的一个字,乃是一个颇具风骨的“容”字。 崔容心里有些纠结,不明白宴安让人送这个给她做什么,而且上边还写着她的名。 想到这,她心里自然有些不自在的,实在不明白宴安送这东西来究竟有何深意。 崔容想了大半宿也不知道,宴安送这写满“容”的纸究竟是想做什么,任她百般思索也没想到,让她纠结了许久不过是因为宴安的一时心血来潮,随便搅弄她的芳心。 —— 李卿她们在庄子上待了四日也就告辞回去了,而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回京了,如今庄子上只剩下崔容还有养病的崔芳,以及留下来照看她们的崔瑾还有宴安。 没错,宴安,在其他人都回京的时候,他却一直没走,崔容听说他是在躲宫里的五公主。要知道有关五公主逼婚的事情,京城里都传遍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崔容忍不住失笑,所以说,男人长得太好看也是作孽啊。 待在庄子里,崔容每日赏赏花喝喝茶,陪陪崔芳,日子平平淡淡的过去,整个人似乎都安静下来,格外的舒适。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崔容索性让人抬了椅子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还将崔芳也叫了出来。 年关将至,庄子上的总管让人悬挂了红灯笼,瞧着倒是有几分喜气。 崔芳留在庄子上的由头是养病,一个风寒拖拖拉拉的也不见好,崔容知道她这是心病,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劝解。那事儿不是当事人,自然不知道其中有多苦,崔容能做的只是多陪陪她,多宽慰宽慰她。 “……冬天就是要出来多晒晒太阳,总是闷在屋子里,都得把人闷出病来。四姐姐你就是太安静了,平日这么坐着竟然也能坐一天。” 崔容坐在椅子上,让添香取了用剩的布头来做绢花,一边细声细气的和崔芳说着话。这些布头是平日里做衣裳做汗巾子剩下来的,红的绿的黄的都有,积攒了一大堆,浆洗过后用来做绢花倒是恰好。 崔容的手不算巧,半天才做好一个,选的淡绿色的布头,做了一朵绿色芙蕖,她还取了米粒大小的珍珠串起来做流苏。 崔芳被暖融融的阳光晒得眯了眼,看着崔容笨拙的将布头挤在一起,端坐在圆凳上笑了笑。 她伸手取了布头来,笑道:“我自来就喜欢安静,不爱出门。” 哪是她不爱出门,分明就是大夫人历来不让她出门做客,这性子不安静也不可能了。 第67章 太阳晒在人身上只让人觉得暖融融一片,崔芳有些苍白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血色来。宴安送的两只小狐狸崔容也让人把它们抱了出来放在地上晒太阳,两只小动物毛茸茸的两团,看着让人心情忍不住都好上了两分。 崔芳手比起崔容要巧得多,大红色的布料在她手里很快就做成了一朵花盘硕大的牡丹花来,端详了两眼,她站起身拿着牡丹绢花伸手在崔容发间比划着,然后别在她的发间,笑道:“六妹妹果然适合牡丹。” 崔容抚了抚鬓发,道:“四姐姐你的手可真巧。” 看了眼手里半天才做好的绿芙蕖绢花,她叹道:“我的手,自来就笨拙得很,比不得四姐姐灵巧,做不出这么好看的花来。” 崔芳笑了笑,她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指尖,有些沉默道:“我倒是羡慕六妹妹你们·······我只能算是熟能生巧罢了,做得多了,自然而然就会了。” 崔容一愣,想起大伯母对崔芳的管束,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姑娘,夫人遣了婆子来,让人接您回府了!” 云袖从外边走进来说道,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生的穿着石青色褙子的婆子。 崔容与崔芳相视一眼,崔容问:“怎么这么突然?” 那婆子走上前来福了一礼,脸上堆着笑,朝二人唤道:“四姑娘,六姑娘。” 而后她笑容殷切的道:“奴婢还未给六姑娘道喜了,宫里来了人,皇后娘娘封姑娘为县主了,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啊。夫人让奴婢立刻接您回去,进宫去给皇后娘娘磕头了。” 崔容还在怔忪中,崔芳却已经反应了过来,面上也忍不住带了七分喜色,道:“这可是太好了,六妹妹,我们快收拾着回去吧。” 添香立刻道:“绿瓶和云珠留下来,姑娘先回去,行礼这些后边绿瓶二人收拾妥当了送回府也是一样的。” 主仆几人什么也没收拾就匆匆上了回府的马车,婆子也让人去通知了崔瑾,崔瑾早就骑马候在门外,崔容还看见了和他同样骑在马上的宴安。 马车往京城驶去,崔容掀开车窗帘一角,一眼就看见了外边骑着马的宴安。 “六姑娘,怎么了?” 注意到她的目光,宴安驱着马接近她,问。 崔容想了想道:“事情突然,倒是惹得晏世子跟着我们劳顿了。你不是在躲着那个五公主吗?其实你也可以继续待在庄子上的,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宴安笑了笑,道:“六姑娘不必介意,哪有主人家离开,我一个客人还在庄子上待着的。而且,我也该回京了,总不可能一直躲着。” 说着,看着崔容不住的点头,从车窗帘可以看见盘在她膝盖上的两只毛团子。目光放柔,宴安柔声问:“那两只狐狸,六姑娘可取了名字?” 崔容伸手摸了摸膝盖上的狐狸,小家伙已经很熟悉它的味道了,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嗯,这只纯白的叫玉雪,那只四肢有红色的叫红云。” 两只小狐狸,一只毛色纯白,毫无杂毛,另一只四肢上边却是红毛,像是脚踏红云一般,极为的特别。 “玉雪,红云······” 宴安喃喃念了一遍,笑道:“倒是很适合他们。” 国公府与英王府并不在一个方向,因而马车在驶进京城之后便与宴安分道扬镳,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才到了崔国公府,直接从一侧的角门进去,然后又换了软轿,进了内院。 “母亲!” 回来崔容先去见了崔李氏,崔李氏急忙将人扶起来,笑着打量她两眼,才颔首道:“嗯,气色好多了,好像还胖了。” 崔容忍不住一笑,道:“女儿瞧着母亲气色比起以往也是好上许多,倒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了。” 王妈妈笑道:“夫人这是高兴的,六姑娘您得封县主,夫人可是高兴坏了。” 崔李氏嗔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拉着崔容在上首坐下,她笑道:“是今早宫里传来的凤谕,你祖母高兴得直接去了祠堂给你祖父报喜去了。” 她摸了摸自家姑娘的头发,目光有些怜爱,笑道:“我知道我家容容受委屈了,只是此事,这县主一位,也算是宫里那两位对此事做出来的妥协,也是补偿永乐公主对你的伤害。” 县主,那也算是半个皇家人了,身份自是大不相同,以后谈婚论嫁,也多有优势的。 崔容笑了笑,道:“女儿怎么会觉得委屈?女儿知道,这次多亏了父亲与母亲在其中周旋,为女儿求了个公道。” 说着,她又站起身来,对着崔李氏一拜。 崔李氏眉头一皱,有些失落的道:“我可是你的母亲,本就该护着你,不让你被其他人欺负,你何须与我言谢。” 虽然知道崔容不过刚被接回府,怎么可能立刻就与自己亲近起来?不过崔李氏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 神色露出几分伤感,拍了拍崔容的手,崔李氏又很快的打起精神来,笑道:“你先下去梳洗一番,等会儿和我一起去见你祖母。” 崔容沉默的点了点头,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她自然是亲近崔李氏的,只是她已经过了那个会跟母亲撒娇打诨的年纪,比起撒娇,比起感性,她更多的却是理性。 崔容回到自己的院子梳洗过后,换了身衣裳,这才与崔李氏一道往老太太的院子去。 “老太太,二夫人还有六姑娘过来了!” 他们还没进屋,才刚进了院子,便有丫头去给老太太禀告她们的到来。 “二夫人,六姑娘!” 进了屋,屋里一片暖和,丫头给她们解了外边的斗篷,母女二人往里屋走。 “容姐儿回来了,在庄子上玩得可是开心?” 老太太端坐在软榻上,见她们进来,便笑着问。 “母亲!” 崔李氏对着老太太福了一礼,这才笑道:“我看着容姐儿总觉得她胖了些,母亲瞧瞧,儿媳有没有说错。” 老太太穿着灰狐狸毛的坎肩,笑得一派和气,连声道:“胖点好,胖点才健康了!” 屋里丫头取了软垫,崔容跪下来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老太太伸手揽了她在怀里,倒是一派亲热,不见以往的疏离。 崔容扬起脸与她说话:“孙女儿本是打算下了马车就来给祖母请安的,只是母亲却是不许,硬要我梳洗过后再过来。” 坐在下首的崔李氏闻言就笑:“你风尘仆仆的,不梳洗怎么能来见人?哪有这样的规矩。” 老太太就道:“你别管你母亲,她总是个规矩大的。” 崔李氏无奈了:“母亲~” 老太太却不和她说话了,只揽了崔容问她在庄子上玩了什么,祖孙二人瞧着可真是亲热极了,就和天底下那些普通的祖孙一个样。老太太态度慈和,哪像当初见崔容第一面就没给她个好脸色。 “······那两只小狐狸我给它们取名玉雪和红云,等明儿我把它们抱来给祖母您看。” 老太太点头:“晏世子送了你东西,你可有回礼?” 崔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想着也送份礼给晏世子,只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送些什么,祖母您见识比孙女儿广,您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老太太凝眉思索,崔李氏笑道:“你啊,怎么什么事情都拿来烦你祖母,别扰了你祖母亲近。” 老太太不高兴了,皱眉道:“我孙女儿有事找我,哪里是烦?容姐儿,你别听你母亲的。我想想啊,我记得我这里有一方鲤鱼戏荷的端砚······” 这话却是询问身后自己的贴身嬷嬷了。 嬷嬷笑道:“是有一方端砚,奴婢还记得,那是当初先帝赏下来的。是清河先生做的,要知道文人墨客都以拥有清河先生一方砚台为荣了。” 老太太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回头你给容姐儿送去,让她拿去给长平送去。” 崔容瞪大眼睛,忙站起身来:“这可使不得,这么珍贵的东西,祖母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吧。晏世子那里,孙女儿自己也能回礼的。” 崔李氏也道:“容姐儿说的是,长平那里,儿媳会备份妥当的礼送过去的。” 老太太佯作生气,道:“我自个儿的东西,该怎么处理那是我的事情。你们还要管到我头上了?”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老太太打断崔李氏的话,道:“只是这次容姐儿这事,长平帮了这么大的忙,礼可不能薄了。那砚台留在我这里也没用,平日我都压箱底,还不如舍了出去,还了这个人情。” 崔李氏苦笑道:“那也不该动用您的东西啊?我这里也有好几方品相好的砚台了。” 无论崔李氏和崔容怎么说,老太太咬死了不放,最后她们也只能妥协了。 送走崔李氏母女二人,老太太看着桌上崔容给她做的鞋子,揉了揉头,有些奇怪的道:“也是怪了,以前为什么我会这么讨厌容姐儿了?如今瞧着,小姑娘乖乖巧巧的,还受了这么多的苦,我合该多多疼惜她才是。” 可是,偏偏当初第一眼见到崔容,她就觉得不喜。 第68章 第二日崔容早早的就被添香几个丫头叫了起来,她已经有很久没起这么早了,几个丫头给她梳妆打扮的时候还闭着眼睛忍不住打瞌睡,迷迷糊糊的。 “好了,姑娘瞧瞧可好?” 绿瓶放下手里的唇脂,笑道。 崔容嗯了一声,轻轻打了个呵欠,往桌上的菱花镜看去。只见圆圆的小镜里,映着一张巴掌大小的脸来。 细细描过的柳叶眉,让她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多了几分女子的温雅动人,眼波才动,欲语还休,细致妩媚。琼鼻之下是一张抹了唇脂的樱桃檀口,丰润饱满的红唇,竟是去了姑娘的青涩,平添了几分诱人。 崔李氏瞧着她一身打扮,云鬓乌黑,耳边坠着一对红宝石水滴耳坠,鬓间别了刚采下来的一朵红色新鲜海棠花,头上则戴了一顶点翠吐珠的花冠,将满头青丝束起。从花冠之上则是垂下一颗菱形红宝石落在眉心,像是一点朱砂,让她更显娇艳。 衣裳则是齐胸襦裙,上边是大红金线刺绣缠枝纹的上襦,下边是绣着富贵华容的芍药的长裙,裙底一朵朵芍药随着她的走动,像是活了一样,在她脚下慢慢绽开,美得逼人。 崔李氏看得自豪,抚着她的脸毫不谦虚的道:“你啊,就合该如此打扮,小姑娘就该打扮得鲜艳些,瞧着就让人欢喜。”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道:“我儿甚美,日后也不知会便宜哪家儿郎。” 王妈妈笑眯眯的道:“奴婢瞧着,六姑娘像了夫人,也像国公爷,尽是挑着您二人的长处长的。刚才六姑娘从外边进来,奴婢这一眼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儿落了下来,哪就有人能这么漂亮了。” 她神情表现得夸张,让人忍俊不禁,崔李氏忍不住笑,道:“我儿这样貌,京城里就没人能越得过去的。那永乐公主是没眼光,不然怎么会舍了我儿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太过妩媚的样貌,若是压不住,只让人觉得风尘味太重,这也是京城里的夫人最爱那生得清丽端庄的姑娘的原因。不过崔容模样虽然艳,可是却是气质如华,生生的将眉目间的那种艳色压了下去,不见任何俗气风尘,只让人眼前一亮,道一声好一个标志的姑娘。 容貌上,京城里的姑娘的确无人能与她相比。可是她并未在崔李氏膝下长大,世人都讲究教养背景,京城里的夫人或许会喜爱她,可是却不会有人想让她做自个儿的儿媳妇。 这一点,崔容清楚,崔李氏也清楚。 永乐公主所为,崔容能理解,却不能原谅,因为她给自己带来了太多太多的难堪。曾经一度,就连崔容都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否真是那般的不入人眼,低到尘埃。 “县主是不是什么大名头,可是沾了皇家,那就是顶顶尊贵的,日后谁也不敢轻易欺负我家容容的。” 见时辰不早了,崔李氏和崔容不再耽搁,很快就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皇后娘娘是个慈和的人,你不用太害怕,今日我们去只是谢恩罢了,她不会为难我们的。” 崔容微微皱眉,道:“皇后娘娘终究是永乐公主的母亲,定是站在永乐公主那边的,我怕她会对我有所嫌隙。” 崔李氏拍拍她的手,叹道:“你便放心吧,这次的事情,皇后更气的不是我们。你这个县主之位,不过是皇后与昌邑公主博弈之后得来。比起你,她更讨厌的是昌邑公主。只是,总归是免不了迁怒,委屈了我儿了,等会儿在玉露宫遇到什么事,你都只能忍下了。” 永乐公主嚣张跋扈,又伤了昌邑公主的孙儿,昌邑公主心中早有不满,这次寻着崔容这事儿不放,她可是狠狠地出了口气。 昌邑公主联名数十位皇室宗族里的人递了奏折进去,逼得皇上不得不对永乐做出惩戒来,不仅禁了她半年足,还将她贬为了郡主,这次永乐可是吃了大亏的。而这次崔容能得县主一位,她可是占了大半的功劳。 这件事情的由头便是崔容,崔容自己也知道,皇后肯定不会太欢喜自己的,也做好了准备,因而她们母女二人被晾在玉露宫大半个时辰,她也不觉得意外。 “母亲可觉得辛苦,都是女儿不好,害得母亲也跟着受了委屈。” 若是崔容自个儿一个人被晾着她自然没什么不满的,反正她皮糙肉厚的,不过是站上区区几个时辰,又怎么能难得住她。 不过崔李氏却不不同了,打小就是精贵养着的,站了一个时辰就已经受不住了,头冒冷汗的。 崔李氏捏着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今日日头有些大,刚开始晒着觉得温暖,可是久了就觉得脑门火辣辣的。 “放心吧,我没事的。” 皇后心里有气,总要发出来,不过是晾她们一会儿,她还受得住的。 崔容有些心疼,道:“若是让父亲瞧见了母亲您这样,还不知心疼成什么样了。” 崔垣和崔李氏夫妻琴瑟和鸣,虽说都是老夫老妻了可还是蜜里调油一般,若真让他瞧见自家夫人这样,恐怕又要去皇帝那里哭诉了。 “这位姐姐,皇后娘娘还没睡醒吗?” 崔李氏走到宫门口,问了一个鹅蛋脸头上插金簪的宫女。 宫里的宫女穿戴都是有规矩的,金簪之内的钗环是不许戴的,除非在主子跟前有几分体面,不然那是会被责罚的。在这里的几个宫女之中,就只有这个宫女戴着金簪,因而崔容一上去就是询问她。 “奴婢秀月,身份卑贱,当不得县主一声姐姐。” 秀月轻声说了一句,态度平和柔顺,却是什么也不说:“娘娘若是醒了,必定会传召县主与夫人的。” 崔容皱了皱眉,看着毫无动静的宫门,心里有些无奈。 皇后是君,她们为臣,皇后要磋磨她们,她们也只能忍着。 而此时玉露宫中,着了明黄色绣飞凤的皇后以手抵额撑着头,微微合着眼闭目养神,却没有困倦的模样。两名粉衣宫女跪在地上轻轻的给她揉着腿,垂着头,低眉顺眼的。 屋里没有地龙,只烧了火盆,倒也是温暖如春。四周的案桌上摆着正盛开的金黄色的菊花,鲜艳极了,淡淡的香味在屋里弥散,让人心里忍不住放松。 第69章 “娘娘!” 孙嬷嬷捧了清茶上来,看了一眼窗外。 今日阳光炽热,晒得窗外那种着绿荷的小湖一片波光粼粼,一只仙鹤伸着脑袋埋在湖里觅食,不一会儿伸出头来嘴里衔着一尾鲜活乱跳的鱼。 孙嬷嬷忍不住劝道:“娘娘,崔夫人还在等着了,奴婢知您心中有气,不过总不能一直这么将人晾着。传出去,怕是宫里那两位又要在皇上耳边嚼舌根子了。” 宫里一后四妃,四妃之中又数德容二妃最受恩宠,有时候就连皇后都不得不避其二人锋芒。孙嬷嬷口中的二位便是这德容二妃,后宫之中的女人你争我斗的,二妃与皇后的立场自然是敌对的。 再加上如今皇上年迈,德容二妃的膝下儿子逐渐长大,心里也有了旁的心思,这种火药味就更加重了,寻着机会自然要给对方添堵的。 皇后睁开眼,微微有些恼意,道:“那二人向来是见不得本宫好的。” 孙嬷嬷伸手给她揉着头,这几日因为永乐一事,她心里发堵,晚上都没睡好,白天便觉得头疼了。 孙嬷嬷柔声道:“奴婢知道娘娘心里堵,只是您也要为太子爷想想,崔国公可是天子近臣了。” 话不用说得太满,皇后自然知道了她的意思。要知道随着二皇子和五皇子长大,二皇子温雅贤德,五皇子骁勇善战,两人在朝中的声势越来越大,名声越显,逐渐有超过太子的苗头,这时候太子只能更加尽力拉拢朝中之臣了。 而崔垣,身为天子近臣,深得皇帝信赖,太子自然是想方设法拉拢于他了。 皇后叹了口气,道:“让她们进来吧。” 孙嬷嬷轻轻的给她揉着头,一边笑道:“娘娘您不是最爱吃那酒酿丸子嘛,晚膳奴婢亲手给您做一碗尝尝,只是日久没下厨了,手艺生疏,若是味道不好,娘娘您别怪奴婢才是。” 皇后忍不住笑了,心里最后一丝郁气也散了,道:“嬷嬷你是把我当孩子哄了。” 孙嬷嬷是她的母嬷嬷,皇后生下来就是吃她的奶长大的,二人之间感情自然不一般。 皇后挥退两个给自己捶腿的有丫头,端正坐着,吐珠凤簪衬得她华美雍容,相貌清丽美丽,只有笑起来眼角堆积的细纹才显露出了她的年纪。 不一会儿,皇后便听见了细不可闻的脚步声,然后便见两个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崔李氏着了一品诰命金绣云霞纹命服,眉目秀丽如画,正是女人最为妩媚动人的时候,盛装装扮之下,更显明媚动人。而她身畔的崔容,面庞细腻,比之她母亲更要美上三分,身段婀娜,一张脸已经微微长开,描眉抹唇,美丽至极。 皇后微微吸了口气,即使后宫美人众多,却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这母女二人的风姿来,母亲成熟妩媚,女儿艳色逼人,二者站在屋里,恍若明珠生辉,整个屋子似是都亮了几分。 亏得她们没进这后宫来! 皇后心里生出两分侥幸,让宫女赐了座,抚着新让宫女涂上的蔻丹,微微一笑,神色有两分歉疚,道:“本宫刚醒便听孙嬷嬷说崔夫人在外久候,这日头毒辣,崔夫人怎么不进殿里等候。若是晒坏了,怕是崔国公都要找本宫闹了。也是本宫对她们和善惯了,倒是委屈了崔夫人了,回头本宫就罚她们。” 进殿等候?没有皇后的吩咐,谁又敢进殿? 崔容微微一笑,道:“娘娘您身边的宫人的确没规矩,该□□了。” 皇后一愣,就见崔容笑得无害,笑眯眯的道:“今日臣女与母亲求见娘娘,倒是不巧,正遇到娘娘歇息。您身边的宫女自是不敢打扰,搅了您的好眠。能让您多睡一会儿,让臣女二人等上一天那也是应该的。只是,臣女与母亲在外等候多时,却没有宫人请我们进来吃杯茶,让我们在屋里等候。” 说到这,崔容面露哀愁,以帕按了按眼角,道:“臣女还以为,娘娘是因为永乐公主一事,厌了我们母女二人,这才故意晾着我们不理的。” 皇后神色一僵,她自然是这个想法,只是这事儿你我心知肚明,谁也不会蠢得说出来罢了,甩了她的面子。 “不过,现在我知道,原来不是娘娘吩咐,而是这些宫人有意为之。” 崔容一展愁容,变脸比变天还快,换上一副委屈又忧心忡忡的模样来:“都是这些宫人,险些就让臣女误会了您,还以为您不喜于我,而且,臣女与母亲受些委屈没什么,臣女只怕让旁人瞧见了,他们会说娘娘您身边的人没规矩,您连身边的人规矩都不能□□好,损失了您的颜面。臣女觉得,这些宫人不仅要罚,还得重罚,您说是不是?” 皇后笑容微微一滞,神色却仍是温和雍容的模样,道:“……崔六姑娘巧舌如簧,说得的确在理。” 她特意在“巧舌如簧”上下了重音。 崔容似是没听到她语气中的不对,只把这当做夸奖,笑道:“当不得娘娘夸奖,臣女向来嘴拙不会说话的。” 皇后吩咐身边的孙嬷嬷:“今日当值的宫人,一律赏十板子,让他们记得今日的教训。” 崔容对上皇后微微泛冷的目光灿烂一笑,只让皇后心里忍不住一呕。 以前倒不知道这崔家六姑娘是个能说会道的,还让她吃了一个哑巴亏。 崔李氏无奈的看了崔容一眼,对皇后笑道:“容容自来心肠直,还望娘娘不早计较她的失礼。” 皇后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道:“本宫就喜欢性子直爽的孩子,讨人喜欢。” 崔容嘻嘻笑,脸色微红,有些害羞的道:“娘娘称赞臣女秀外慧中,蕙质兰心,还恩赏了臣女县主之位,臣女心里实在是感激。” 说着,她站起身姿容优美的跪下,道:“臣女谢过娘娘恩赏。” 皇后刚开始还在疑惑她什么时候称赞过崔容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的,听到后边才想起来,这话不过是赏人的“范文”罢了,对哪个姑娘都是这副说辞,可是偏偏这个崔六姑娘却信了,不知道是真蠢还是假蠢。 想到这,皇后对崔容的讨厌也少了许多。 崔容目光微微闪动,心里却有自己的计较。她自然知道封赏她的那些赞美之词不过是“范文”,可是她要的就是这些,就连皇后都说她秀外慧中了,日后谁敢说她崔容无才无德,草包一个? 第70章 向皇后谢过赏回来,崔容便觉出了县主这个身份的好处,不说府上的奴仆对她更添敬畏,就连出门做客那些姑娘们对她也是颇为客气的。 当然,也有不客气的,不过崔容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做了几回客,大家也都知道了崔家六姑娘并不是软和好欺负的性子,倒是对她更为客气了几分。 冬日渐深,逐渐走到了末尾,又到了春天的开头。新年刚过,外边喜庆还没散,崔月是个热闹的性子,缠着自家哥哥去赏灯看景,崔容就去看过一次,倒是热闹,后边却没去了。 眼看春天将至,崔容院子里新种上的一株腊梅竟在这晚冬时候打了苞,这株梅树是宴安遣人送来的,只说等开了花便知这梅树的稀奇了。 崔容纳闷之余让人种到了墙角的位置,平日只要内屋的软榻上就能瞧见,未想今日一觉起来竟然看见打了苞。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梅花开二色的,一边红,一边白的,倒是稀罕。” 崔月趴在窗台上,兴致勃勃的道。 没错,这株梅树打了苞之后便看出了它的不同,不过只有两个枝丫的一株梅花,每个枝丫梅花的颜色却是不同的,一边一树纯白,另一边一树火红的,红白相映,倒是有趣极了。 崔月看过梅花之后,目光揶揄的看着崔容,笑问:“晏世子对六姐姐你可是大不相同,不仅和颜悦色的,还多次送你东西。六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红云伸着爪子努力从榻桌下挤出来,养了这么些日子,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圆球,皮毛蓬松,身上都是肉,努力了半天都挤不出来,只得叫起来。 崔容伸手把它抱起来,一边随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晏世子不过看在二哥哥的份上才对我另眼相待的,只把我当做妹妹,怎么可能喜欢我?” 崔月却不信,道:“那他怎么没有对五姐姐另眼相待?他分明就是喜欢你,才向你献殷勤了。” 崔容一愣,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浅浅的涟漪,不过却又很快的平静下来。 “不可能的,晏世子那样好,怎么可能喜欢我?能配得上他的,只有宜容郡主了。” 崔月语重心长的道:“宜容郡主的确好,可是晏世子不喜欢她啊。六姐姐,你何必妄自菲薄,你可是二伯的嫡女,又是县主,你们两分明就是门当户对,天生一对的。而且,六姐姐你不是也喜欢晏世子吗?” 崔容失笑:“怎么可能……” 崔月一愣,想说六姐姐你自己不会没发现你喜欢晏世子吧,不过看见崔容有些别扭的表情,她顿了顿,笑道:“最起码,晏世子在六姐姐你心里绝对是最特别的那个!” 她从以前就觉得了,不知道是不是打小不在国公府长大的原因,崔容她是有些不自信的。这一点平时看不出来,可是在她重视喜欢的人面前,她总是会把自己放得很低。 崔容眨了眨眼,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崔月说的都是对的。在她心里,宴安的确是最特殊的一个,是自己苍白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亮色,深深地烙印在她心底。 崔月突然想起一事,便道:“对了,六姐姐你还记得于家姑娘吗?” 崔容回过神,想了想不确定问:“你说的是宜容郡主的表妹,于含珠?” 崔月点头,凑过头来小声道:“我听说,新年那条承恩侯夫人把她带进了宫,然后被当今圣上看上了。” 崔容脱口而出:“怎么会……而且她还在孝期了!” 再说,皇帝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父亲了。 崔月撇撇嘴,道:“我可没说谎,便是因为她还在孝期此事才没有声张出来,等她出了孝,怕是立刻就会被接进宫去。” 崔容皱着眉,问崔月:“这事该不会往外传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崔月道:“这些事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过是没有摆在明面上,现在京城怕是大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我原也是不知道的,这不过是巧了,六姐姐还记得我身边的红玉吗?她妹妹便是伺候于含珠的,这才知晓了。我听说,于含珠本是不愿的,却是被她姑母承恩侯夫人逼的,倒真是可怜。” 崔容若有所思,叮嘱崔月道:“这事你知道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声张出去。” 虽然大家都知道,不过却少有人会往外吐的,京城里的人就是如此,底面是如何的藏污纳垢,表面上却是清风明月的。 崔月颔首,道:“我自是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的,我只是都憋了好几天了,这才忍不住与六姐姐你说说,妹妹知道六姐姐你不是那等乱嚼舌根的人,定是不会往外说的。” 送走崔月,崔容想了想,想到那个柔弱浑身染满了愁绪的姑娘,总觉得有些可惜了。 唤了添香过来:“几日没见于姑娘了,你让人往承恩侯府递个帖子,就说我邀于姑娘到府上玩。” 添香犹豫道:“这个时候,才刚过新年,是不是不太好?” 崔容道:“你按我说的做就是。” 添香便不再多言,让丫头往承恩侯府递了帖子去。 “……奴婢没见到于姑娘,承恩侯府管家说于姑娘前几日为给承恩侯夫人搜集雪水,感染了风寒,不宜见客,推了奴婢的帖子。” 崔容叹道:“既是如此,那就罢了!” 虽说这样,她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换了身簇新秋香色的对襟衫子,她走到香室,净了手开始调香,也是为了平复不虞的心情。 香室是另开了一间屋子布置出来的,龙涎香,沉水香,檀香,沉香……各种香料用了医馆药房那种药柜装上,粗粗看去,就有上百种,而且种类还在增加。 第一次调制的便是宴安送来的那份满园香的香,一共五十二种香料调制在一起,崔容制了十次才做出第一份来,如今她屋里烧的香都是她自己调制出来。 崔容觉得很神奇,分明是香味不同的香料,可是和在一起却能成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香味。 一来二去,崔容倒是来了两分兴致,如今除了屋里烧的满园香,她还会另外两种香——安息香和青禾香。 净了手先将要用的香取出来,制香是一种精细活,香料的分量不同,就很有可能会变成另一种香味。 沉香七两二钱,鸡舍香四两,沉水香五两…… 崔容有条不紊的将各种香料炮制好,而后研磨成粉。身旁添香取了纸笔将所用香料以及分量一一记录在纸上,而绿瓶和云珠云袖则给崔容打着下手。 崔容神色专注,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取竹叶青,梨花白,烧酒来,再拿几个罐子来。” 云袖和云珠忙去取酒,绿瓶则去拿罐子,罐子都是特制的,细腻白瓷,上面描着蓝叶金花。 “姑娘!” 云袖和云珠将三种酒取来,崔容取了不同分量的酒液融合在一起,让添香写了贴在瓶子外边,再往里边放了炮制好的香料。 “拿去放着,等开春了再打开看看!”一共放了十个瓶子,搁在阴凉的地方放着。 崔容吩咐,等做完这份香料,她才发现因为一直低着头,脖子酸酸的。再看屋里都掌了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云袖伸手给她捏着脖子,忍不住好奇的问:“姑娘您今日做的是什么香?怎么还用到酒了?” 崔容放松身子,懒懒的道:“哪有什么名儿,不过是我胡乱搭配的,我看书上说有的香就需要窖存,这才胡乱一试,还不知是个什么味儿了。” 添香问:“姑娘上次做的香可要打开?已经月余了。” 崔容笑:“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快快取了来,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崔容上次做的是寿阳公主梅花香,炼成宛如豆大的蜜丸,窖藏月余。打开罐子扑鼻便是一股幽幽冷香,酸中带着微微的甜味,萦绕鼻尖的香味让人恍然有一种漫步于梅林间的感觉。 添香有些惊讶道:“这梅花香,奴婢闻着倒是与其他地方的不同?好像有些淡了,香味也有些不同,不过闻着奴婢倒是觉得姑娘您这个更好。” 崔容取了一颗让绿瓶拿了熏炉来烧着,那味道却更淡了些,添香以前闻着的却是更浓烈一点,而不是这种清幽幽,淡淡的。 崔容道:“我鼻子向来灵敏,味道太浓了受不住,我便斟酌着减了些分量,换了几味香,另又加了一味*,闻着倒是不错。” 一共炼了六颗香丸,崔容取了匣子装上,站起身往崔李氏正院走。 “我去母亲那里一趟。” 崔容制香崔李氏也是知道的,知道她喜欢这个,还把她库房里压箱底的一味龙涎香给了她,龙涎香产于海里,珍贵无比。而崔李氏这块龙涎香,色白无垢,点燃翠烟浮空,结而不散,焚而香味馥雅,清香可爱。 “母亲!” 崔容风风火火的跑进屋里,崔李氏正在看账本,看她如此作态,将账本递给一旁的王妈妈,笑道:“你又做出什么香了?” 她这女儿,作态向来老沉,难见其失态,不过若是炼出什么香来,她却会兴致勃勃的朝她“献宝”。 崔容坐在崔李氏身旁,将红漆木海棠花的盒子打开,道:“这是月前做的梅花香,我换了几味香,味道倒是变了,母亲您闻闻可好?” 褐色的蜜丸,取了熏炉来烧着,香味顿时就出来,不浓不烈,淡淡的味道。 崔李氏闻了,颔首道:“这味道的确不错。” 就算是崔容做出的香味道不好,做母亲的她怕是也能夸出一朵花来。不过崔容做的香的确不错,比不得那些制香的大师,但是她有很多新奇的想法,往往能做出让人吃惊的香来。 崔李氏道:“不过还是你身上的香味好些,初闻虽然淡了些,可是却一直萦绕不散,在浓烈的味道之下,也不会被掩盖过去。我倒是没闻过这香,也是你自己调制的?” 崔容觉得有些不自在,道:“这香名为满园香,虽然是我调制的,不过香方是晏世子给我的,我上次闻着觉得味道不错,他便给了我。” 闻言,崔李氏若有所思,道:“长平这孩子,待你却是与其他姑娘都不同。” 崔李氏脸顿时爆红,忙辩解道:“您别多想,他不过是拿我当妹妹看罢了,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的。” 崔李氏惊讶的看着她,突然皱眉问:“容容你莫不是喜欢长平?” 说到这,她眉头微松,道:“说来,长平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倒是个好孩子。只是,他实在是太出色了……” 满京城的未出阁的姑娘大多都盯着他的,虽然崔李氏觉得自家姑娘很好,可是崔容总是被退过亲,人家怕是看不上自己姑娘。 崔容看崔李氏态度,才惊觉自个儿想太多了,都怪中午崔月乱说话,害得她都多想了。 “容容你若真喜欢长平,我便去探探英王妃的口风。” “不用!” 崔容连忙拒绝,否认道:“我没有喜欢晏世子,我只拿他当兄长看的。” 说到兄长,想到他送给自己的种种,崔容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咕噜噜!” 肚子突然咕噜噜的响,崔容脸一红,捂着肚子,才惊觉肚子里空落落的。 崔李氏皱眉问:“你还没吃夕食?” 崔容傻笑:“忙着制香,忘了。” 崔李氏嗔了她一眼,忙让春菱去厨房提饭菜过来。 崔李氏将装着红豆糕,蜜沙饼的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无奈道:“就算再急,也不能饿着自己,你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等会儿就能吃饭了!” 崔容拿了一块红豆糕吃着,红豆糕做成了梅花的样式,里边包着红豆沙,吃起来甜而不腻,软而不粘牙。 崔容问:“母亲你也还没吃夕食?” 崔李氏点头:“你父亲还没回来了,这几日都有人请他吃酒,也不知道今天醉成什么样了。” 崔容嘻嘻笑,道:“京城里谁不知道崔国公惧内,未免国公夫人嫌弃,那是滴酒不沾的!” 她口气揶揄,惹得崔李氏脸一红,啐了她一口,道:“你倒是厉害了,还打趣去我来了。” 看她吃得香甜,崔李氏捏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道:“过两日是上元节,月姐儿他们说是要去赏灯,你也跟着去吧,别老缩在屋子里。” 崔容笑了笑,道:“我对这倒是没什么兴趣,又不是没瞧过,每年都是那个样。” 崔李氏笑:“你这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其他姑娘们都天天想着出门玩,就你恨不得缩在屋子里只知道摆弄你那些香。” 她又突然想起一事,道:“上元节那条,也叫上你四姐姐吧。” 崔容一愣,觉得嘴里的点心都没什么滋味了,崔李氏叹道:“芳姐儿病了这么些日子,昨日我看见她被丫头扶着在外边晒太阳,那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疼。我让厨房每日早上给她做一份□□粳米粥。芳姐儿那丫头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却是个心思重的,别让她把自己憋出病来了,让她和你们出去散散心吧。” 说着,崔李氏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夫都说了,她那是心病,自己想不开,谁也没法子啊。 崔李氏皱眉:“女儿明白了。” —— 第二日崔容便去看了崔芳,那时正是正午了,她正坐在自己院子的小花园中靠着玫瑰椅上晒太阳。 花园里她养了好些花草,这个时节那些冬日的花草开得正烂。在她手里捏着一朵刚掐下来颜色水红的花,正笑着看梧桐他们取花瓣上的雪水,一双眼因为消瘦显得更大了,眼里光芒温润如玉,光华浅浅,琥珀色的眼睛格外的温柔。 “六姑娘!” 湘竹先看见崔容,忙与崔芳道:“姑娘,六姑娘来了。”又忙去抬了椅子过来给崔容坐。 崔芳转过头来,笑:“六妹妹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四姐姐啊。” 崔容坐下,端详了崔芳的脸色,忍不住嗔问:“怎么几日不见,四姐姐你又瘦了?湘竹你们是怎么伺候四姐姐的。” 湘竹连忙叫饶,又忍不住道:“六姑娘,奴婢们也没法啊,实在是我们姑娘最近吃不下饭,谁也睡不好,您说能不瘦吗?刚好您来了,你就帮着奴婢劝一劝,让她多吃些东西吧。” 崔芳苦笑,道:“你也别怪她们,我吃不下她们也没办法。” 吃下去一点她就觉得恶心,吃多少吐多少,晚上更是噩梦连连,经常睁眼到天明。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无事? 她忍不住揉了揉头,那件事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可是她却经常想起来,怎么可能忘记? “我做了点助眠的安神香,晚上睡觉的时候烧一丸,也不知有没有用。” 崔容带了自己做的一盒十颗安神香,递给崔芳。 崔芳撑了撑身子,接过来,笑道:“我倒是听梧桐她们说你喜欢上制香了,我瞧瞧……做得还真是不错。” 盒子里边的香丸用了金箔纸包着,看着倒是有模有样的。 崔容道:“不过是做着玩罢了,要是能让四姐姐你能好好睡上一觉,那才是好了。” 她兴致勃勃的道:“我也是接触了才知道的,制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同的香料有不同的功效,好些香料合在一起,做出来的香倒是有毒的。” 崔芳看着她容光四射的模样,忍不住有些羡慕。她会的东西很多,会种花草,会弹琴写诗,会绣花做鞋,可是真正她感兴趣的,说来好像一样没有,这些不过都是大夫人让她学的,她也就会了。 听着崔容清亮的声音,崔芳突然觉得有些困倦,慢慢的合上眼,然后就这么睡着了。 崔容看她闭上眼,呼吸逐渐放得平缓,便住了口,不再说话。 她吩咐湘竹:“给你们姑娘拿个毯子来。” 崔容叫了梧桐走到一边说话,心里有股气,忍不住微怒问:“你们姑娘这样多久了?怎么也不叫大夫?” 梧桐哭丧着脸,道:“从,从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就这样了,刚开始只是睡不着,睡着没多久就会被惊醒。” 说到这,梧桐自己就先哭了:“姑娘谁也没说,要不是有一次湘竹半夜起来发现她坐在床上,都不知道她竟然一晚都没睡。后边我们也找了许多办法,就是没用。” 崔容吸了口气,又问:“那吃食上了?” 梧桐道:“姑娘以前胃口就不是很好,吃不下什么东西。只是大概在一个月前,这种情形更加严重了,姑娘吃什么吐什么……” 崔容冷声问:“这种事情,你们怎么不早点说?” 整个国公府,竟然没有人发现崔芳的不对劲,崔容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忍不住自责。当初崔芳说没事,她怎么就信了? 梧桐哭:“姑娘不让说,奴婢也没办法啊。而且,姑娘肯定是因为庄子上的那件事才这样的,若是说了,把那件事情张扬出去,姑娘就完了。” 所以,她们根本不敢做什么。 崔容闭了闭眼,道:“都是我的错,我怎么就信了她的话。” 当时看崔芳瘦了许多,气色也不怎么好,不过崔芳自个儿说没事。崔容心里知道可能她还没忘记那件事,但是以为时间可以慢慢的让她遗忘,谁知道情况竟然越来越糟。 “无论如何,不能让四姐姐情况更糟了,我去请大夫。” “六姑娘!” 湘竹刚给崔芳盖好毯子,回来就听见她这句话,当即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不行,不可以请大夫。” 崔容一愣,忍不住皱眉,湘竹神色有些慌乱,突然一咬牙跪下。 “六姑娘,奴婢,奴婢有话说!” 崔容挥手让添香她们下去,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湘竹苦笑,道:“我们姑娘……可能,可能是有孕了!” 第71章 “我们姑娘……可能,可能是有孕了!” 说完这句话,湘竹整个人突然就放松了下来,就连表情都轻快了两分,像是放下了什么重重的包袱。 崔容:“……有……有孕?” 湘竹点头,原本紧绷的肩膀放松,这件事压在她心里太久了,她谁也不敢说,压抑得自己都快疯魔了。 “吃东西就吐,奴婢有姐妹怀孕了就是这个症状,我们姑娘,也许是怀孕了。” 崔容只觉得脑里一阵晕眩,厉声问:“这事你可与其他人说过?四姐姐呢,她可知晓?” 听到声音,不远处的添香等人都忍不住扭头过来看。 湘竹摇头:“这样的事情,奴婢哪里敢说?我们姑娘那里,奴婢更是不敢吐露半分来。她本就因为此事备受折磨,若让她知道她怀了孩子,奴婢怕她根本承受不住。”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问:“六姑娘,如今我们姑娘该如何是好啊?” 崔容也有些迷茫,想了想,她道:“你先别急,这事,你也别声张出去,尤其是大伯母,你千万不能给她说半个字,你可知道?” 湘竹不解:“夫人是姑娘母亲,为何不能说?” 崔容道:“若不想你们姑娘陷入更加两难的境地,你便听我的,我总不会害了四姐姐。” 湘竹沉默,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崔容心里也无奈极了,她可从来没遇上这种事,如今又该如何处理,她也是满头雾水的。 “这事儿,总要跟四姐姐说的。” 湘竹猛的抬头:“六姑娘!” 崔容道:“若是真有了孩子,这孩子究竟如何处理,这都得四姐姐处理。” 湘竹犹豫,点头道:“一切都听六姑娘的。” “湘竹……有孕的人喜欢吃什么?”崔容有些迟疑的问。 湘竹想了想,不确定的道:“大概是,酸的吧!”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崔芳并没有睡太久便又被噩梦惊醒,天上明月月光皎洁,花园里大朵的红色花朵盛开着,耳边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鼻尖萦绕着硫磺淡淡的味道。 昏暗的假山里,罗裳半褪,光裸的脊背贴着冰冷的石壁,男人粗喘暧昧的气息从脖子上摩挲而过,分明是耻辱的场景,可是她的内心却生出了一种渴望,一种她也不知道的渴望。她心里清楚,这种渴望是肮脏的,是不耻的,她心里更是厌恶这种碰触。可是,奇怪的是,她的身体却产生一种欢愉。 这幕场景,崔芳午夜梦回,无数梦到,就像是一个梦魇,一直缠着她。 猛的睁开眼,崔芳出了一身冷汗,太阳晒在身上,她却不觉得热,只觉得浑身发冷。 “呕,呕!” 突然有一股忍不住的恶心从胸中疼起,崔芳忍不住按着胸口趴在椅子上呕吐起来。 恶心,好恶心…… “四姐姐!” 崔容带着忧色的脸突然映入眼帘,她扭头朝人吩咐了一声:“快去倒杯水来。” 同时她心里在嘀咕,恶心想吐,这不就是怀孕了吗? 一边伸手给她拍着胸,崔容取了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的秽物,有些担心的问:“四姐姐,你没事吧?” 崔芳背靠着玫瑰椅,脸色惨白,冒着冷汗,无力的笑了笑,道:“我没事。” 又伸手推着崔容:“你离我远些,别恶心到你了。” 湘竹急急忙忙的倒了一杯清茶来,丫头捧着盂盒凑到她面前。 喝了清茶漱了口,小丫头捧着盂盒下去,梧桐和湘竹扶着她回了屋里。 捧了茶喝了一口,崔芳苦笑道:“让六妹妹看了笑话,我这身子,可真是不中用了。” 她屋里也没烧火盆,屋子边上是一棵高大的海棠树,斑驳的阴影落在屋子里,倒让人觉得有几分阴森。 崔容忍不住道:“四姐姐怎么不在屋里烧火盆?虽然不算冷,不过在屋里待着还是觉得脚凉手冰的,你可别生病了。” 崔芳摇头,道:“烧着火盆我觉得有些闷了,倒是不喜欢。” 崔容沉默,半晌才道:“四姐姐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别闷在心里,和妹妹说说吧。” 崔芳一愣,旋即觉得眼里热潮涌动,她按了按眼角,道:“我能有什么事儿?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她却没说了,只几乎叹息的道:“没什么!” 崔容看她不想说,倒没强求,她哦了一声,道:“对了,明日是上元节,有灯会,母亲让我们一起去玩,四姐姐去吗?” 崔芳犹豫,梧桐忍不住插嘴道:“姑娘您便去吧,就当散散心好了,总比一直待在屋里好啊。” 崔芳就笑:“好吧。” 这么多年,除了小时候,她还真没好好在上元节玩过。 两人约好了,第二日傍晚还未入夜,天边一片火烧云,崔府的少爷姑娘们便准备出门了。 崔月看到崔芳一阵激动,道:“四姐姐,我可是好久没看见你了。上次去瞧你,大伯母还让我别扰了你的清净。” 说着她有些不开心的撇撇嘴,抱怨道:“大伯母怎么管你管得这么严?” 崔芳笑着安慰她:“你能来瞧我,我很高兴,母亲她也不是故意的,最近我有些染了风寒,母亲怕是怕我把病气过给你了。” 听她说自己病了,崔月恍然道:“怪不得我瞧四姐姐你瘦了好多,肯定是病了没胃口,没好好吃饭吧。” 她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又道:“回头让八妹妹给你做点开胃的吃食,当初我病了就是她做的好吃的。” 崔芳就笑。 这次府上的姑娘都去了,一共七位姑娘,坐了四个马车,崔珏他们则是骑马而行,崔容还看见了大房的大少爷也就是崔芳的兄长,崔全。 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他的生母听说是大夫人身边的丫头,长得极为漂亮,他像了他的生母,模样生得十分的好,面如冠玉,俊眉飞眼,只是气质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 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崔容身上,猛的一亮,冲到崔容身前,上下打量一眼,惊道:“咦,这是新来的六妹妹不是?这模样可真是好,瞧着竟比二虫楼的花魁还要动人了。” 崔容皱眉,崔芳无奈叫了一声:“哥哥!” 崔容浅浅的扯出一个笑容来,福了一礼,道:“你是大哥哥吧,还未和你见礼了。” 上次她进府的时候,崔全不知在哪个温柔乡中了,两人也没见过面。 崔全眼睛几乎黏在崔容身上,嘴上叫了一身好妹妹,嬉笑道:“我瞧这位妹妹倒是亲近,可见是有缘了。” 说着就要伸手摸崔容的手,崔容眉目不动,一只手横空伸过来,直直的钳制握住他的手腕。 崔瑾嘴笑面不笑,冷声道:“大哥,你怕是酒还未醒吧,你瞧清楚了,这是我六姐姐,也是你堂妹。” 崔容直接进了马车,崔芳跟着进来,苦笑道:“六妹妹实在是对不住了,我哥哥就是这副性子,日后你看见他离得远些就是。” 崔容笑了笑,道:“四姐姐放心吧,都是一家人,我不会生大哥哥的气的。” 崔全并不是大夫人亲儿,而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姨娘那里抱在膝下养着的,养了他一副好美色的性子,平日里不是在女儿乡,就是在酒香中。 有这么一个兄长,崔芳也是糟心得很。 都说女子嫁人之后,父兄便是依靠,可是她父亲大爷却是个软弱无能的性子,而兄长则是流连花丛,不思进取,两人却是谁也靠不住。 马车开到京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太阳已经完全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只有西边最远的天边还透着一片红色,其他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黛青色,夜色降临了。 朱雀大街是京城最后繁华热闹的一条街,今日又是元宵节,正是赏灯游玩的时候,许多闺阁里的姑娘此时也能和父兄出来玩乐,街上更是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的。 “好热闹!” 崔月探出头去,只见从朱雀大街入口看进去,里边一片灯火通明,两侧各种摊贩,各种商铺鳞次栉比。而街上卖得最多的乃是灯笼,许多摊上的灯笼都被点亮了,一眼望去,火树银花,像是一条热闹的灯河一样。 崔芸和崔秀两个小丫头还是第一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眼睛都移不开了。 崔珏下了马,道:“我们在这里下吧,马车可开不进去。” 众人便弃了马车,迫不及待的走进朱雀大街。 外边看朱雀大街热闹,真正进了里边才发现只有更热闹的,两个小姑娘太矮了,根本看不见,崔珏和崔全便把她们架在肩上。 两个小姑娘立刻发出了惊叹声:“哇!”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咯……” “豆花,刚出锅的鲜嫩豆花,甜的咸的豆花……” “臭豆腐,又臭又香的臭豆腐……” …… 街上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吃食的香味从两侧飘来,惹得人唾液分泌,嘴馋得不行。 崔芸和崔秀眼睛转来转去的,根本就不知道该看什么。 崔容笑了笑,问:“你们要吃糖葫芦吗?” 崔眉认真的点头:“要!” 崔颜含蓄的表示没要,崔容挑眉,取了铜钱买了糖葫芦来,除了崔颜,其他姑娘一人一支糖葫芦。 崔容也有很久没吃糖葫芦了,酸酸甜甜的,倒是觉得开胃。 两侧灯笼铺子上有各种各样的灯笼,兔子的,老虎的,描仕女图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灯笼,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 这些灯笼上都设有谜语,你可以用钱买,也可以猜谜,只要你猜中谜语,便能得到这盏灯笼。 崔月拉着自家兄长,叫着要一个玉兔样式的灯笼。崔三少爷最善诗书,学富五车,这些摊子上的谜语倒是拦不住他,成功的给崔月和崔眉各得了一个兔子和鸡腿灯笼。 那个卖灯笼的摊主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是我家女儿硬要我做的,没想到还真有客人会要了。” 崔珏扭头问崔容她们:“你们有什么想要的灯笼吗?” 崔容瞧中了一盏琉璃镶宝石的走马灯,挂在京城一座名为悦来楼的酒楼上,滴溜溜的转来转去的,里边各种图像不断变化着,看着有趣极了。 琉璃本就珍贵,这顶灯笼光是它的工艺,这顶灯笼便值几十两银子了。 今日元宵,便有很多商铺设有这样的彩头,也算是凑个热闹,还能将自家名声打出去。因而这日,许多客栈商铺他们所挂的灯笼就格外的精巧了。 崔容看了两眼,崔珏就问:“容容想要那盏灯笼?” 崔容笑了笑,道:“我不过是瞧个热闹罢了,哪里称得上喜欢?若说喜欢,我倒是喜欢这詹阖家欢乐的红灯笼,看着就喜庆。” 她指了身旁摊子上的一个红灯笼,中规中矩的灯笼,上边描着阖家团圆喜庆图案,红红火火的,的确是喜庆。不过在各种样式的灯笼之中,实在是不起眼了些。 自己付了钱将灯笼提在手上,崔容看着身边人,忍不住笑了笑——她这也算是阖家团圆吧。 崔芳要了一个玉净瓶样式的灯笼,崔月看着她手里光秃秃的签子,吃惊道:“四姐姐你竟然把糖葫芦吃完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吃酸的吗?” 崔芳愣愣的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签子,有些奇怪的道:“我倒是不觉得酸,只觉得味道还好。” 回想起来,她还有些馋了。 不过这却是小事,大家也没在意。 “舞狮的来了!” 前边突然一阵热闹,身边的人突然开始拥挤起来,崔容提着灯笼险些被挤摔倒了,然后抬头就瞧不见崔珏他们了,而人群还在不停地挤着,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机会,她只能踉踉跄跄的顺着人流走。 等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在哪了,身边只有一个崔全。 崔全拿着折扇从容的扇动着,也不觉得冷,倒是一副好公子的模样。 崔容皱眉,问:“我们这是到哪了?哥哥他们呢?” 崔全百无聊赖的道:“刚才人群把我们挤散了呗,谁知道他们被冲到哪去了?” 崔容看了看四周陌生的环境,不得不接受他们被挤散的消息? 她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崔全想了想,眼睛一转,看着崔容嘻嘻笑道:“我们啊,六妹妹把你的手给大哥哥摸一摸吧,我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摸一摸美人儿的手,你就应了我吧。” 崔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笑眯眯的道:“好呀!” 她指了一边漆黑幽深的小巷子,笑道:“不过在这里我会觉得不自在,我们去那里边吧。” 崔全连声应好,两人一前一后往那巷子里去,有人瞧见,心里道了声夭寿哦,只觉得崔容是被人欺负了,却不敢说什么。那公子瞧着就是个有钱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唔!” 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只是这点声音相较于热闹的大街实在是太轻了,根本没有惊动任何人。 “大哥哥,你摸了我的手,你觉得软不软啊?” 崔容踩在崔全的背上,笑意盈盈的问。 崔全差点呕出一口闷血,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痛的,特别是他的脸,这可是他吃饭的家伙,要是打坏了怎么办? “软!软!软!六妹妹你的手最软了!” 嘴上忙不迭的说着,他心里却在爆粗口,妈的,原以为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没想到竟然是一朵凶狠的食人花。 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凶呢?而且,他的力气好大! 崔全捏着疼痛不已的手臂,觉得肯定发青发紫了,可怜他一身娇嫩的肌肤了。 崔容哼了哼,道:“大哥哥你这好色成性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别瞧着好看的姑娘就走不动路了。” 他这人虽然风流,却不下流,看着崔容的目光只是欣赏而无淫邪之意,因而崔容才会对他手下留情。若是换了其他人,怕是会被崔容打断腿了。 料理了崔全,崔容拍拍手,便往外巷子外面走,不过很快她就愣了,然后滚烫的温度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 巷子漆黑幽暗,更衬得入口处的灯光明亮耀眼。男人站在入口处,在黑与光的交界,周身似乎在发着光一样,一张脸看得不大真切,只有一双眼似是夏日湖面碧波,带着柔柔的光。 “宴安……” —— 崔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么粗鲁的一面会被人看在眼里,还是被宴安看见的。 身边无数人匆匆而过,崔容垂着头,自暴自弃的道:“你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 “噗!” 她一说完,就见宴安以拳掩唇,侧过头去,猛的笑出声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大。 “你……” 崔容更觉得脸热,羞得不行,忍不住伸手去捂他的嘴:“别笑了……” 虽然是她说的想笑就笑,可是宴安真笑了,她却觉得好丢人啊! 第72章 “你别笑啊!” 崔容被笑得脸热,觉得臊得慌,忍不住伸手去捂宴安的嘴,却被他轻轻巧巧的握住了手。 崔容微微瞪大眼睛:“呃……” 突然有两个手里拿着烟火棒的小孩直直的朝着崔容撞过来,宴安看了一眼,伸手护住崔容,将人揽了在怀里:“小心!” “砰砰砰” 沉稳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她贴着宴安的心口,对方身上的味道和自己的交杂在一起,崔容一时间分不清鼻腔里闻到的香味究竟是谁的。 宴安看着那两个小孩蹦蹦跳跳的没入人群,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头关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崔容猛的回神,然后使劲的摇头:“没事,我没事。” 她转身以手捂着自己像是揣了一只正蹦蹦跳跳的兔子的胸口,小声道:“你安静些啊!” 宴安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往日宛若被冷雾所笼的一双眼霎时间柔和了下来,尽显风流,让人移不开眼去。 “公子……” 一个手持圆扇半遮面的姑娘袅袅诺诺的走过来,露出来的上半张脸极为动人。 眸若春水,腰若细柳,外穿一件桃粉色的对襟小袄,下边雪白绫裙,裙摆下微微露出右脚绣鞋上绣着的红色杜鹃花来。 欲语还羞,那姑娘动作却极为大胆,直接走过来将手里一个鹅黄色绣樱草的荷包塞在了宴安手里,然后细声细气的道:“公子,奴家姓叶,家住青龙大街西边的长春巷子里,门口有两个石狮子的那就是我家。” 说完,她含着期许看了宴安一眼,步伐飞快的离开,身后还跟着两个着了草绿褙子直叫姑娘的丫头。 崔容看着宴安若有所思的将荷包收好,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不舒服。 都说晏世子,不近女色,对京城里的贵女们多是不假辞色的,可是今日瞧着崔容却觉得传言也不可尽信的。 崔容笑了笑,觉得自己的突然起来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心口的憋闷却是让她不想再在这待下去了,便福礼道:“晏世子,我还要去寻我哥哥们,便不打扰了。” 说着,也不待宴安说什么,崔容转身就走。转过身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 “容容!” 宴安急忙拉住她的手,道:“你且等等。” 崔容:“……” 她的脸猛的就红了,转身来忙不迭的将手往外抽,嘟囔道:“你别乱叫。” 姑娘家的名字,除非是亲近之人,旁的男儿是不得叫的。 宴安却是得寸进尺的将她的整只手都握在手里,笑道:“你听我解释,刚才那个姑娘是刚回朝的叶大将军之女叶欣,与我是旧相识,我只拿她当妹妹看的。” 崔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晏世子是拿京城的姑娘都做妹妹看了?这里是妹妹,那里也是妹妹的,就不知道晏世子有几个妹妹了。” 闻言宴安心里就知要遭,崔容有些烦躁的扯手:“不过这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哥哥定是在急着寻我的。晏世子,你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她摇了摇被宴安抓住的右手,似笑非笑。 宴安目光深沉的盯着她,突然将人扯进怀里,头埋在她的肩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闻着熟悉的味道,忍不住笑:“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她的身上,都是自己的味道。或许,控制是男人的本性,在他还未察觉到这份感情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自觉的有了自己的独占欲。 崔容涨红了脸,伸手推搡着他,有些狼狈的道:“你个登徒子!” 下定决心回去就把屋里的香换了。 宴安有些狼狈的牢牢的将人抱在怀里,哭笑不得的道:“你的力气还真大。” 还好他事先做好了准备,不过也差点没抱住人。 “你听我说,她和你不一样,我是真拿她当妹妹的。” 崔容咬了咬唇,挣扎的动作却不自觉的轻了许多。 宴安解释道:“叶夫人和我母妃是闺中好友,叶欣是我母亲收的义女,她真是我的妹妹。所以你别多想,她与你是不同的。” “我能多想什么?”崔容冷哼,道:“不定只有你这么想,人家姑娘心里还不知如何想了。” 那双含羞带怯的目光可是骗不了人的,想到这,崔容忍不住苦笑。 “晏世子,我是真要走了,我哥哥找不到我会急的。” 宴安握住她的手,道:“我和你一起。” 崔容咬唇,垂眸掩下其中复杂的情绪来,点了点头。 灯流如河,朱雀大街从高处望去像是燃起一条火龙来,人群摩肩擦踵的,热闹非凡,挤得人头晕眼花的。 宴安一直抓着崔容的手没放开,两人并排走在一起,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心腻出一层热汗来,两人却谁也没说什么。 崔容扭头看向右边,右边是柳树相伴京城的护城河,黑夜中映着灯光一片粼粼,上边有无数花灯漂移着,明明暗暗的烛光往河流下方流去。 “小心点!” 街上人来人往的,宴安另一手挡在前边拦着四周的人流,倒是将崔容护得严丝密缝,没被任何人冲撞到。 “姑娘、少爷,买盏花灯吧,在花灯里写下心愿,任何事情都会心想事成的。” 卖着各种花灯的小贩笑眯眯的说道,一手指着漂流着无数花灯的河流,长长的护城河,像是逶迤的灯河一样。 宴安挑眉,伸手拿起一个莲花花灯,扭头看了一眼崔容,道:“给我两个吧。” 崔容才转过头来,嗤笑道:“没想到堂堂英王府的小王爷,竟还相信这种东西?” 宴安一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有些东西,我也没有把握能得到,只能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他目光灼灼,看得人心里无端有些发慌,崔容觉得两人握着的手更烫了,忍不住道:“你要放就自己去吧,我,我要去寻我哥哥。” 今夜的宴安太具有侵略性了,对方不再保持适度距离,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步步紧逼。就像是已经盯住猎物的野兽,丝毫不放松。 而作为“猎物”,崔容只觉得心慌,更是觉得不自在,只想逃离这个奇怪的氛围。 宴安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不放,笑容不变的道:“我也给你买一盏花灯,有什么事情,与我放了再说吧。” 他说得强势,也不给崔容拒绝的机会,直接让摊主拿了纸笔来。 将纸笔递给崔容,他道:“写上你的心愿吧。” 说着,他自个儿拿着纸笔站在一株柳树下,烛光畔,开始提笔写字。 他模样精致如画,貌若好女,可是这种细腻的容貌却没有任何脂粉气,只有一种令人忍不住凝目的英俊,站在烛光下更是周身生晕令人不敢直视。 这四周的姑娘都忍不住飞了眼偷偷看他,然后双颊微红,羞涩不已。 崔容看着就不自觉失了神,宴安突然抬头看她,问:“写好了?” 崔容猛的回神,有些狼狈的转过脸去,摇了摇头:“没有。” 宴安看着她黑发底下露出来的一只耳朵变得通红,眸色更深,眼底无数情绪翻滚,晦暗不清,最后却重归于平静,甚至在崔容扭头看过来的时候还对她微微笑了。 护城河两岸种了两排柳树,柳树婀娜,树影婆娑,天空一轮满月映在河水中,粼粼一片。 宴安寻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道:“今日倒是热闹,哪里都是人,这里虽然偏僻了些,但是总归安静些。” 他蹲下身子,抬头看崔容,指了身边的位置,道:“到我这里来。” 崔容咬了咬唇,理了裙摆蹲在他的身边。 宴安摆弄着手上的花灯,给了崔容一盏,拿了火折子点亮。 微暗的空间内,烛光顿时照亮了两人的脸。花灯做成莲花的样式,底部塞着许愿的纸条,放在水里慢慢的顺流而下,然后没入灯流之中,再也分不清哪盏是自己的。 两人沉默着,不远处有姑娘的嬉笑声传来,宴安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崔容疑惑的看过来,他笑问:“你许了什么愿?” 崔容看着河里两人模糊不清的倒影,笑道:“既然是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宴安微微眯眼:“那你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崔容一愣,很快心里就觉得有些慌乱起来,她站起身来,道:“我一点都想不知道,花灯也放了,我们……呃!” 未尽的话,截然而止。 美丽动人的丹凤眼微微瞪大,里边被男人放大了数倍的一张脸占满,双唇相贴,两人吐息交融,暧昧不明。 黛青色的夜空之中,砰的几声,无数烟火拖着尾巴升腾上空,而后猛的爆炸开来。 红的紫的绿的黄的…… 水面上倒映着天空一片五光十色,倒映着岸上的柳树,婆娑暗影,柳枝随风摆动,水波微荡,掀起浅浅的涟漪,连带着湖面上倒映着的两个人影也变得扭曲起来。 第73章 风清月明,天空之中无数烟花绽放,空气里浮动着不远处馄饨摊骨头汤的香味。 崔容瞪大眼睛,只觉脑袋一片空白。 宴安稍稍往后移开身子,两人相贴的唇分开,唇间温软的温度顿时被冷风吹散,好似刚才的亲吻,不过是一场梦一样。 “我许下的愿望,是这个!” 他伸手轻轻揉捏崔容的唇,让它染上更加红艳的色彩来,眸子微弯,带着醉人的温柔以及眼底不容人错过的势在必得。 崔容:“……唔!” 她脸色涨红,忍不住用手捂着唇,往后退。不过宴安捉住她的手,她一退,对方便步步跟上。 “……你愿意满足我的愿望吗?” 崔容避无可避,宴安根本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强势且霸道。 “我……”崔容心乱如麻,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这种地步的,宴安不是,不是拿自己当妹妹的吗?他怎么会,突然亲自己? 宴安眼底神色微深,他伸手撩起她肩上一缕头发凑在鼻尖,目光沉沉的盯着崔容,道:“可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比起妹妹,我更想你成为我的妻子。” 他说得如此露骨,崔容脸色忍不住一红,嗫嚅道:“可是,可是,我……哪里都不好,你,喜欢什么?” 宴安一笑,道:“这是什么问题?要问我喜欢你什么?我喜欢的是你整个人啊,所以你哪里我都喜欢。” 崔容鼓了鼓脸,这男人太会说情话,她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啊。 后背抵上硬物,崔容才发现自己靠到了一棵柳树上,柳叶重重,月光只漏了些许,宴安一张脸隐在黑暗之中不甚清楚,只有一双眼亮得吓人。 他直接问道:“喜欢我吗?还是不喜欢?” 崔容张口:“我……唔!” 她仰头只吐出一个字,未尽的话语便被堵在了口里。 不同于刚才一触即分的亲吻,这个吻霸道而又热情,双唇相贴,对方的舌尖便迫不及待的挤了进来,准确的勾住崔容的舌尖,相缠亲吻。 唇舌交缠,口舌相濡,崔容的脸被他捧在手里,对方吻得越发凶狠了,像是咬住了猎物的野兽,恨不得立刻就将其吞吃入腹了。 崔容哪里经历过这种事,上辈子直到死她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了,对于宴安的攻势她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一开始就站在了下风。 亲吻越发深入,身后有小姑娘的嘻嘻笑声传来,只要她们再往前走几步,便能发现柳树后边交叠在一起,亲密无间的两人。 崔容不由得紧张起来,觉得胸腹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根本喘不过气来,双腿发软,只能无力的扯着宴安的衣领,这才不让自己狼狈打软倒在地上。 在崔容窒息之前宴安抽身,但是却没有彻底离开,仍是保持着极近的距离,二人唇齿几乎相贴,只要微微前倾就能再次贴在一起,吐出暧昧的温热气息完全交融在了一起。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嗓音有些沙哑,双手捧着崔容的脸,这张脸几乎完全被他笼在掌心,小得不可思议。 “我只接受肯定的回答。” 崔容背靠着柳树,觉得腿有些软,闻言心中有些气恼,薄怒道:“哪有你这样的?” 宴安就笑:“我就是这样,你要早些习惯才是。” 崔容:“……” 宴安也知道不能将人逼得太过,站起身来,笑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崔容心中微松,忍不住咬了咬唇,却又瞬间想起刚才二人的痴缠,忙不迭的松开嘴,鼓着脸跟着宴安往大街上走。 大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热闹至极,与安静温柔的河边相比,一瞬间仿佛踏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宴安走在前头,背影挺拔如修竹,两人之间距离了两三步的距离,显得有些疏离,仿佛刚才他的热情只是崔容的错觉一般。 他突然停下脚步,直接走到一旁的馄饨摊子上坐着。那不过是一个极为简陋的摊子,不过是露天支着,随意摆着桌椅,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寒酸。可是宴安一身清贵坐在里边,自在从容的模样,却仿佛正坐在高堂之中。 他朝着灶头的老板喊了一声:“老板,来两碗大葱羊肉馄饨,多放点辣椒。” 崔容站在一旁神色怪异的看着他,这个人合该是坐在良屋美室之中的,穿着这么一身锦服坐在这寒酸简陋的摊子上,实在是不相配。 不过当事人却没有这样的自觉,笑眯眯的伸手招呼崔容:“过来,走了这么久,你也该是饿了。” 崔容抿了抿唇,坐在他右手边的位置上。 宴安一边从筷子竹篓里拿了筷子递给她,一边道:“这家馄饨卖了有三十年了,皮薄馅大,当然,肯定是比不过国公府美味珍馐,却也是不差的,等会儿你好好尝尝。” 两人等了没多久,便见摊主的妻子用托盘将他们的馄饨端了上来,还送了一碟自家泡的酸萝卜。 “过霜的萝卜清甜,宴少爷尝尝。” 崔容有些意外,问:“你经常来这里?” 宴安已经挟了一块酸萝卜凑到崔容嘴边,道:“他家的泡萝卜也是一绝的,一碟可要卖五文钱,你尝尝,啊……” 他最后一声啊,好似在哄小孩一样,崔容顿觉脸上发烧,臊得慌。 宴安戏谑道:“看我干什么,快张嘴,等下我夹不住可是要掉桌子上了。” 崔容嗔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轻轻的张口,一块酸萝卜顿时就掉进了她的嘴里,还有筷子冰冷的触感,崔容忍不住舔了舔唇,就见收回筷子的宴安将筷子尖放到嘴边舔了舔。而他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带笑意,一直紧紧的盯着崔容,目光缠绵动人,唇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像是一朵正盛开荼靡的艳丽花朵,带着一种让人心底蠢蠢欲动的色,情,无端让人觉得勾人。 被勾到的崔容面上红晕更盛,握着筷子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别过头去,恼羞成怒道:“你别盯着我看!” 那种眼神,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就像是有细密的钩子轻轻的在她心里勾了勾,心里慌得很,脸上发热。 宴安托着腮看着她红润的耳尖,也不再撩拨她,只笑:“萝卜好吃吗?” 崔容点了点头,那萝卜的确清甜,还带着微微的酸,很是开胃。 馄饨的汤是用羊骨熬的,熬出了一层浅浅的油花,却不腻人,而且也没有羊肉特有的膻气,汤汁清淡却并不乏味,大冬天喝一口热乎乎的汤,从里到外都暖和了起来。 而馄饨,皮擀得特别饱,里边的羊肉里包了姜末,有点微微的辣,咬破馄饨皮,里边煮出的滚烫油脂顿时流进了嘴里,汤得舌尖发疼,却舍不得口里的美味来。 “嘶……” 吃完一个馄饨,崔容被烫得只吐舌头,宴安忙让老板倒了杯水来,笑道:“吃慢些,吃他家的馄饨可不能急。” 馄饨包的肉是肥瘦相间的,汤汁浸在其中加上煮出来的油脂的味道,极为鲜美。 装馄饨的碗是那种粗瓷大碗,分量很足,一碗便有十五个,崔容只吃了十个就饱了。 宴安问:“吃饱了?” 汤里放了不少辣椒,吃完之后身上热乎乎的冒着热气,寒意尽去,崔容额间都出了一层细汗。 捏着帕子按了按嘴角,她点头:“饱了。” 馄饨包得大,可不是国公府里那种一口之食,十个那已经很多了,吃得崔容都有些撑了。若是换了其他姑娘来,怕是只能吃三四个了。 见她的确是饱腹的餍足模样,一双被水汽氤氲更显乌黑透亮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眼角上挑,衬着被辣椒刺激过更加红润饱满的唇,在小姑娘的清丽中又添了几分天然的妩媚来。 宴安已经察觉到了四周不断扫视过来的目光,这样的姑娘,真想养在自己房中,不让任何人瞧见了。 心中叹息,宴安也不嫌弃,直接把她剩下的五个舀到了自己碗里。 崔容脸上一热,伸手去拦:“你干嘛……” 这可是她吃过的! 宴安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两眼,突然将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道:“你吃过的,我不嫌弃。” 的确是轻轻咬的,可是他却深处舌尖在崔容手背上舔舐了一下,那温热湿润的感觉,让崔容恨不得将他的头埋在馄饨碗里。 “……你这人……” 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崔容突然想不起来上辈子的宴安是如何模样了,反正不是这个抓着机会就调戏自己的流氓。 她气咻咻的想着。 见她真有些生气了,宴安不再做什么,感受着那些因为名花有主而微憾的目光,忍不住笑了笑。 快速的将碗里的馄饨吃了,将馄饨钱放在桌子上,宴安带着崔容离开。 这一路崔容都没有看他,皱着秀气的眉头埋头走路,一副我还是很生气的模样。 “砰!呃……” 猝不及防,额头上突然撞上宴安的后背,崔容捂住自己的额头,抬头就见宴安手里拎着一个八角琉璃流苏灯笼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这个送给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灯光下,他一双眼无比的温柔,像是无数星光坠落其中,深邃明亮。而他手上的灯笼四周挂着金铃,风一吹便铃铃做响。 看着他微微带着讨好的笑容,那一刻,崔容忍不住微微抿唇,心情突然就好了,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第74章 崔容拎着宴安送的那盏琉璃灯笼被他护着往前走,说是带她去找崔珏他们,可是宴安却带着崔容在街上逛了起来。网 “失散这么久,哥哥他们一定很担心我的。” 街上喧闹繁华,崔容放大声音这次在宴安身边道。 宴安扭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一张脸衬着通明的灯火,眼里似是有光。 “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他这么说,崔容只觉心中微动,莫名发软,却是沉默了下来。 宴安这人不同其他人,他在崔容的心目中是最特别的人之一,而如今这人却对她表露出一种暧昧的喜欢来,崔容自己不得不承认,她的心被撩拨了。 上元节热闹非凡,吃的穿的玩的赏的这一路上应有尽有的。崔容看了耍猴,吃了路上小摊贩卖的吃食,还有舞狮杂耍,倒是尽兴。 手里拿着刚买好的臭豆腐,宴安被臭味熏得直接皱着眉头离了崔容有三步远。 崔容忍俊不禁,用了竹签夹了一个滚了汤汁道:“你尝尝吧,很好吃的。” 宴安一脸敬谢不敏,摇头:“不用,你吃就好。” 崔容忍不住笑,臭豆腐这种东西,第一次见的人总是敬而远之,不过喜欢吃的人却是觉得很美味的。 宴安不喜欢,崔容也不强求他。两人继续往前走,在路过一个被许多人围住的小摊之时,突然听到一阵唏嘘声。 “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了……” 一阵扼腕之声,两人看去,原是一个射箭摊子,取了一条长绳在底部打出一个不过拇指大小的圆环来,射箭之人需让箭矢穿过圆环,方才算中。 一两银子一共十五之箭,彩头有三样,一个是放在红绸布上的镯子,十五箭全中,才能得到。另两样彩头一个是玉珠红绳手串,要中十支箭才得,最后一个彩头是一支镶金蝴蝶银簪,工艺一般,不过做得却算是精致,得中五箭。 这三个彩头,最差的便是那簪子,也需二三两银子,倒是勾得许多人付上一两尚且一试,不过这么多人射出的最好的成绩也才八箭,连那手串也得不到。 这点东西宴安却是丝毫瞧不上,如此廉价,不过是捉住人爱占便宜这个心理罢了。 刚想走,他便听那老板得意的道:“……这镯子虽然不是玉,却是我在一个冷泉间得到的一块石头,嘿,瞧着像白玉一样,别提多好看了……你们别说我拿了一块石头来糊弄你们,若这不是好东西,我能拿来做这彩头?你们听我说,我发现这石头竟是冬暖夏凉,来来来,你们摸摸,大冷天的,这镯子是不是热乎着的。” 那老板只让人随便摸了一下,摸了的人一阵惊呼声,看来还真是暖和的。 “……这样的好东西,比起玉那也是不差的。而且,我还放在普济寺开了光的,吉祥如意着了。戴着它的人,肯定一生都是顺顺溜溜的……” 这话说得吉祥,霎时人群里好多人都动心了,特别是那带了女眷的,一个个姑娘瞧着那镯子的眼睛都冒着光了。 崔容奇怪的看着宴安,问:“怎么不走了?” 宴安低头对她笑了笑,转身挤进人群里,那一身锦衣华服,清风明月的气质,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那些姑娘们瞧了一眼不约而同别开脸,却又忍不住红着脸偷偷瞧过来。 完全没在意自己引起的轰动,宴安看着老板,问:“你这镯子,可真是如你所说这样冬暖夏凉?” 他如此出众,一看便知是高门子弟,更别说那如华的气质,顿时将他身遭其他人比到了尘埃去。 京城里不缺的就是高门贵族,高门子弟更是遍地走,老百姓一般见到是能避则避,不然说不定没了命也无处去说苦。 老板心里有些发窃,不过瞧着宴安和那些惹是生非,嚣张跋扈的少爷不同,心里又多了几分底气,道:“……小民自然是没有半分虚言的。” 宴安一笑,正如百花齐放一般,差点笑花了其他人的眼。 他沉声吩咐道:“取弓箭来!” 老板一个激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这位好看的少爷,他心里倒是没那么怕了,急忙取了弓还有十五支箭来。 他还不忘提醒道:“……只有十五支箭都射进那个圆环之中,才能得到镯子。” 崔容从他身后走出来,问:“你这是做什么?” 众人这才看见这青年身后还跟着一个穿了白绫袄子,一边一条海棠红长裙,外罩一件撒金遍地红斗篷的姑娘。 只见在灯光下,这姑娘目若点漆,生得唇红齿白,秀丽动人,手上还提着一个八角琉璃灯笼。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只让人叹一声好一对璧人,原本粗鄙的小摊因此都亮了几分。 宴安低声与崔容说话:“瞧着那个镯子了吗?喜欢吗,我打来送你。” 低言细语,对上那姑娘,他的唇盼便带了三分笑,却是与刚才的笑不同,旁人也说不出区别来,只觉得刚才不好亲近的青年顿时周身寒烟尽散,温柔近人来。 他伸手取了弓,这弓实在是太轻了,做工也是粗制滥造的,只能勉强一用了。 有人看着二人的目光就带了三分笑了,呵,原来是一对小情人啊。 崔容看了一眼那个镯子,老板正拿在手里,见状忙递过来给她看。烛光下,那镯子倒是通透极了,像是一汪水一样,衬着红色的绸布,旁人移不开眼去。 崔容移开目光:“我的镯子多得都戴不过去了,根本不需要,我们走吧。” 宴安笑着看她也不说话,可是那纵容宠溺的目光却像是在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崔容红了红脸,她,的确蛮喜欢那个镯子的,只是不想宴安多费心思才这么说的。 “就这么一个镯子,不值当你这么费心……” 他这么一个风清月朗的人啊,怎么能像个普通老百姓挤在人群里,被众人所注视,让人瞧着以取乐。 拿了一两银子给老板,宴安笑道:“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送到你面前,所以——” 他搭弓引箭,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那一瞬间,他整个人气质都变了,萧杀肃然,让人心中一震。 “……所以,你不要害怕——” 崔容瞪大眼睛,长箭呼啸而出,直接穿过圆环,砰然射在后边的靶子上。 “好!”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宴安看了崔容一眼,继续射第二箭。 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 每一箭之前,他都会看崔容一眼,挑着唇笑。以前他的笑加起来还没有今天得多,原本像是浸了一层冰的眼底变成了一汪春水,眸子上挑,勾人缠绵。 崔容被他笑得脸红,这个男人这么能这么笑了,笑得那么……勾人。 随着宴安的箭无虚发,人群喝彩声一声比一声高,像是点燃的油气桶一眼,轰然炸开,整个大街,尽是这处的喝彩声,惹得其他人不断的围过来——这里这么热闹,是发生了啥啊? 里里外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倒是崔容和宴安这里,空出一大片来,众人默契的没有过来打扫,要是打扫倒人家,让人家发挥不好那就不美了。 十五箭! 最后一箭,对于宴安而言,拉弓射箭就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根本拦不住他。 “砰!” 随着最后一箭射出,他手上的长弓弓弦也因为受力太过,猛然断开,发出刺耳的一声。 人群猛的一声“好”,那么小的一个圆环,再加上夜晚天昏夜暗的,能十五箭全中,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宴安能全中,让这里许多人都激动起来。 老板把镯子拿了过来,苦笑道:“这是你们的了。” 原本还想靠这镯子多赚点银子,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被人拿了去,他心情实在是有些不好。 宴安将镯子接了过来,这镯子的确如那老板说的,颇为不俗,入手一片温热,莹莹得像是一汪水。 崔容手上原本就带了一个赤金镶红宝石镯子,宴安看着她笑,却没有把镯子给她。不是那种轻佻的笑,而是温柔含蓄,他看着崔容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要他宠,要他爱的孩子,满是疼惜。 咬了咬唇,崔容将腕上的赤金镯子褪下,伸出手去。她一双手很漂亮,露出来的手腕纤细白皙。 看着她伸出手,宴安笑容更深,用手握住,将手上的镯子给她戴上。 那一瞬间,崔容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了。 “……六妹妹?”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愕的唤声,崔容扭过头去,脸上的笑还未落下。微微抿起的唇,带着羞涩的笑意,一双眼璀璨动人,这么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顿时就映在了许多人的眼里。 美不胜收,艳若桃李…… 崔颜表情一僵,抬头就见张子裴怔怔的看着崔容,心中只觉一痛。 “……六妹妹怎么和晏世子在一起?” 崔颜一副好奇的模样,再看二人相握的手,欲言又止:“你和晏世子,你们莫不是……” 宴安神色自若的收回手,走到崔珏身边,道:“正想去找你们了,怎么一群人出门,独独把崔六姑娘落下了?也不怕她出什么意外。” 他目光落在崔颜身上,问:“我和六姑娘不过偶遇罢了,五姑娘是希望她和我怎么了?好歹六姑娘也是五姑娘的妹妹,五姑娘也该知道慎言才是,可别说一些让人多想的话来。” 崔颜神色一僵,宴安却不再看她,转而和崔珏说话。 —— “……六姐姐,你是怎么和晏世子遇上的啊?” 回去路上,崔月忍不住好奇的问。 崔容忍不住抚着手上的镯子,有些不自在,道:“和你们走失了,就在街上遇到了。” 崔月注意到她手上的镯子,惊道:“咦,六姐姐你今日戴的不是这个镯子吧?怎么换了?” 崔容有些心虚,下意识的将袖子扯了扯:“没什么,倒是你们,今天玩得可好?” 崔月撇了撇嘴,道:“一点都不好,我们后来一直就在找你和四姐姐,都没时间玩儿。” 崔容这才注意到一直沉默的崔芳,看她靠着马车双眼无神,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忍不住叫了一声:“四姐姐……” 崔芳猛的回神:“……怎……怎么了?” 崔容问:“四姐姐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了。” 崔芳摇摇头,道:“我不过是有些倦了,没事。” 马车回到崔府,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老太太已经歇下了,他们便没去请安,各自梳洗之后便睡下了。 给崔容卸下钗环的时候,绿瓶有些惊讶:“姑娘您手上镯子怎么变了?” 崔容身上的钗环手镯都是她准备的,她自然是知晓的。 崔容看了搁在梳妆台上的琉璃灯笼,抿了抿唇,道:“那个镯子掉了。” 同时心里忍不住皱眉,忘记把那个赤金镯子要回来了,还在宴安那里了? 那您手上这个镯子又是哪来的? 绿瓶和添香等人相视一笑,却默契的不再问。有时候,主子不想说的,她们也不能没眼色的追问。 英王府。 “……世子爷,可以沐浴了。” 苏禾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却看见自家向来冷情的世子爷手里拿着一个赤金镯子在那怔怔发神,忍不住道:“世子爷,这镯子你是要送崔六姑娘的吗?” 宴安回过神,反手将镯子收进手里,淡淡的看了苏禾一眼:“多事。” 苏禾一脸莫名其妙。 —— 昨夜睡得有些晚,第二日崔容醒得却是早,而且睡得很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镯子的原因,一晚上她的身体都是暖洋洋的,要知道她的身体偏寒,晚上睡觉半夜很容易脚冰手凉的。 一只毛绒绒的小家伙从被窝里钻出一个脑袋来,两只爪子搭在崔容的肩上,通体白毛没有一根杂色,四肢爪子上的毛却是红色,像是脚踩火焰一样。 “红云,你怎么又跑床上来了?” 崔容将小家伙抱起来,坐起身在床上找另一个小家伙,果然在床角找到一团白色,长毛柔软,尾巴蓬松,被养得皮光水滑的,抱起来软乎乎的两团。 听到动静的添香四人走进来,云袖云珠伸手把两只小东西抱走,放到桌上的篮子里,绿瓶笑道:“红云和玉雪还真是喜欢姑娘,睡觉都要缠着人。” 崔容理了理头发,道:“我还真怕哪天不注意把它们压坏了,那可就遭了。偏偏这两个小东西,还硬要往床上跑。” 梳妆的时候,绿瓶看着崔容红润的双颊,道:“姑娘今日气色倒好,唇色宛若樱桃,倒不用抹口脂了。” 换了身白底红花长褙子,收拾好了,崔容便带着人往正院走,在那就遇到了崔瑾、崔珏他们。 崔李氏道:“昨日你们没去给你们祖母请安,等会儿就与我一道去。” 三人自是应下,不一会儿崔颜也来了,穿了身樱草色的对襟褙子,肤白红唇,也是清丽可爱了。 老太太屋里倒是热闹,大房,四房的人都在,一团和气笑声,四夫人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老太太笑声不断的。 “昨日回来得晚了,便没过来给祖母请安,是孙女儿们的不是。不过,孙女儿心里可是一直惦记着祖母的,还给您买了黄胖,您瞧瞧,可爱不?” 崔容福了礼,让添香呈上自己买的东西,那是三个憨态可掬的黄胖,放在桌子上,摇摇晃晃的,可爱极了。 老太太伸手虚点崔容,乐呵呵的道:“你这是那我当孩子哄了。” 黄胖,可不就是给小孩玩的吗? 崔容也笑,道:“祖母说的什么话?这黄胖我瞧着喜欢极了,选了最喜欢的三个给的您,您把它们摆在多宝阁上,以后您看见了就会想起我了。” 崔李氏无奈道:“还多宝阁上?你这泥塑玩偶的,别让人瞧了笑话。” 老太太的多宝阁上摆着的可都是好东西,摆上三个黄胖上去像什么话? 老太太却不在意,道:“我这就让人给摆上,这可是我家容姐儿送的,摆出来让其他人看看。” 四夫人笑问:“容姐儿,你莫不是只给你祖母卖了礼物,把我们给忘了吧?” 崔容道:“我心里自是也惦记着伯母和婶婶的,回头就让人给您送去,只是不过都是些玩物,算不上珍贵,只得一乐罢了,大伯母和婶婶别嫌弃才是。” 四夫人指着她左右四顾道:“瞧瞧,这丫头可是个贴心的,二嫂可是有福了。” 屋里顿时又是笑,崔容坐在崔芳身边,与她说话:“……四姐姐昨夜可是没睡好?我送那香,看来也是无用了。” 一屋子的人乐呵呵的,崔芳又惯是个沉默的,不起眼,也没人注意她的不对劲来。走近了才发现,她脸上有着厚厚的粉都遮不住的憔悴。 崔芳摇头,道:“六妹妹的香自是有用的,是我自个儿的问题。” 崔容注意到,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有些发抖,伸手握了上去,只觉得她的手一片寒凉:“等会儿,我去姐姐那里坐坐,昨夜我看见一根钗,倒觉得十分适合姐姐。” 崔芳扯唇笑了笑,道了声好。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崔珏拉了崔容说话:“……你和宴长平怎么回事了?” 崔容:“……哥哥你怎么问这话?我和他能有什么事?” 崔珏皱眉看她:“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崔容连忙摇头:“没有,他对我很好的,没有欺负我。” 崔珏沉默了一会儿,一针见血的问:“那么,你喜欢他?” 崔容猛的红了脸:“我……我不知道,而且,他那么好,我也配不上他。” 这种话,只有在崔珏面前,崔容才说得出口来:“他说他喜欢我,可是京城这么多好姑娘,他为什么要喜欢我?我又凶又粗鲁,还心狠,哪里都不好……” “容容!” 崔珏猛的打断她的话,一脸严肃,道:“是谁跟你说你不好的?” 崔容奇怪的看着他,一副这不是事实的表情。 崔珏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可是,在我心里,在母亲心里,在父亲心里,甚至是……宴长平的心里,你都是最好的。” 崔容心中一震,觉得鼻子酸酸的,道:“我知道,知道哥哥对我一直很好。” 崔珏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要知道,无论什么事,都有哥哥在。” 崔容点头,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 待吃过朝食,崔容往崔芳那里去,走到门口,就发现湘竹站在门口等她们。 “湘竹,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湘竹看到她,双眼一亮,冻得脸上红彤彤的,却是忍不住笑:“六姑娘你来了,我们姑娘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崔容与她一道进去,崔容问:“昨夜发生了什么吗?四姐姐昨夜又没睡好?” 湘竹寥寥数语与她解释:“昨夜夫人来了,也不知道与姑娘说了些什么,还摔了桌上的茶具,昨夜姑娘就哭了一夜。” 走进崔芳的屋子,她已经从屋里迎了出来,笑容柔和毫无阴霾,独独没有怨天尤人的表情。 见状,崔容便先松了口气,最起码崔芳的情绪比她想象中的情况要好得多。 “我已经让梧桐泡好了茶,是我喜欢的奶茶,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打小的饮品就是奶,就连茶都很少喝的。 两人坐下,梧桐给她们一人上了一碗奶茶,崔容喝了一口,道:“四姐姐你这里的奶茶很好喝,我怎么会不喜欢?” 吃了几口茶,崔容看了湘竹一眼,湘竹立刻就将屋里的丫头都遣了下去,还将门也关上了。 只剩两个人,崔容也不用避讳什么了,直接就问:“四姐姐,你还是想着那事吗?” 崔芳一愣,眼里泛了泪,苦笑道:“我倒是想忘,可是哪里是能忘就能忘的?” 她抚着碗边的花纹,突然抬眼看着崔容,问:“青衣,真的什么都没说吗?究竟是谁让她这么做,让我……让我被三皇子欺辱。还是,她说了,可是,你和二婶婶,却不愿意告诉我?” 第75章 “……还是,她说了,可是,你和二婶婶,却不愿意告诉我?” 崔芳眼里浸出一层水光,带着一种深沉的悲哀,手指扣着碗弦,骨节发白。 崔容明白她是知道了什么,沉默半晌,只能叫了一声:“……四姐姐!” 青衣的确是说了,她不过是个普通的丫头,期望能过上人上人的日子,便被猪油蒙了心,让崔李氏审了一晚上,便知无不尽,言无不言了。只是真相太过残酷,崔芳这个姑娘已经受苦太多,无论是崔容还是崔李氏都想瞒着她,怕她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崔芳唇色有些发白,微微颤抖着,问:“是我母亲吗?是她,是她吗?” 崔容咬唇,垂下眼,没说话。 可是沉默却是最大的肯定了,眼泪安静的从眼眶里流出来,崔芳喃喃道:“我早该猜到的……早该猜到的……” 崔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四姐姐,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别难过。” 除了这干巴巴的安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被亲人所背叛,被亲人所伤害,这样的伤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抚慰下来的。正是因为有所期待,才会更加痛苦。 崔芳努力的睁大眼睛,希望眼泪不要再往下流,可是实际上,她就是这么不争气,眼泪止也止不住。 “……昨夜,她问我,我是不是怀了三皇子的孩子……” 她胡乱的抹着眼泪,眼眶红肿,一边有些神经质的抓住崔容的手,抓得那么紧:“六妹妹,你说,我真的怀了三皇子的孩子吗?那件事情,是不是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知道她是那么的淫、荡,分明是被强迫的,可是却偏偏身体却产生了欢愉。 “…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一个骨子放荡的女人……” 越说越绝望,她的指甲甚至嵌进了崔容的肉里,有些刺痛。 “砰!” 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影逆着光走进来,面色阴冷,沉声问:“有谁能和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怀孕吗?” 崔容眨了眨眼,对来人的出现很是惊讶:“崔全……” 崔全生得一副浪荡风流模样,便是不笑脸上也让人觉得带了三分的笑,说是继承了他那生得美貌如花的生母。只是如今他沉下脸来,眉眼阴沉,竟也是骇人得很。 “姑娘,六姑娘……奴婢们,拦不住大少爷!” 湘竹一脸哭丧,这事她们越想瞒着,可是偏偏却让崔全知道了。 崔芳脸色惨白,她手指扣着桌角,扯唇露出一个笑来,道:“没事,你们下去吧,我和哥哥有话说。” 门再次关上,崔全有些暴躁的在屋里走了两圈,气道:“你们刚刚说得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怀孕?芳姐儿一个黄花大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怀孕?” 说到最后,那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崔容神色为难:“这事……” 崔芳突然开口:“这事,我来说吧。” 她背脊听得笔直,不让自己露出狼狈来,说出来的话冷静极了。 说完全部事情,屋里顿时沉默了,崔全的表情有些怪异,却是明明松了口气。 “……谁跟你们说,芳姐儿怀孕了?” 不过是亲亲摸摸了几下,这样都能怀孕,那三皇子得有多厉害? 崔容一脸懵逼:“呕吐,还吃不下饭,这不就是怀孕的征兆吗?” 这还是两个小姑娘了,什么都不懂,崔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解释男女敦伦这事,只能道:“反正,芳姐儿是不可能有孕的,我让常春去请个大夫来给她看看再说。” 崔容有些紧张:“可是要是万一……” “没有万一!”崔全又暴躁了,转身打开门吼了一身让人请大夫,又啪嗒把门关上了。 知道自己没怀孕,不仅是崔芳,崔容也是长松了口气。 心里又有些奇怪,又亲又摸,怎么不会怀孕? 崔全坐在软榻前的椅子上,目光沉沉的盯着二人,然后只看着崔芳:“……这事儿,你怎么不与我说?就算我再没用,那也是你哥哥,总是不会让你委屈的。” 他这么一说,崔芳眼眶忍不住一热,落下泪来。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哥哥,我害怕,我很害怕啊!我不知道和谁说,哥哥,我不知道,哥哥你会不会帮我……” 无论崔容怎么安慰,可是崔全才是崔芳的亲哥哥,因此崔全一句话就让她心中防线奔溃,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害怕委屈来。 闻言,崔全有些尴尬,他们两兄妹虽说是亲兄妹,可是因着大夫人,他们之间也并不算亲近,但是,逢年过节,崔全都会收到崔芳给他做的衣裳,鞋袜,不拘什么,总是她亲手做的。而崔全,也会给崔芳带一些外边的小玩意,兄妹二人倒也有一种默契。 “以前是哥哥的错,我知道母亲市侩,可是没想到竟会如此待你,甚至不惜毁了你的清誉也要攀上三皇子……” 或许不拘于三皇子,只要是有权有势的,大夫人都愿意舍弃这个自己养到大的姑娘。 “以后不会了,哥哥不会让她欺负你了!” 崔全站起身,伸手将崔芳揽进怀里,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这么瘦了。 自己,可是她的大哥啊,怎么就看着她这么被欺负呢? 崔全心里有些后悔,这么多年,他只顾着自己,原以为这个妹妹在后院总归会更好些,谁知道,大夫人竟是如此歹毒。 常青很快请了大夫来,虽然崔全说崔芳没有怀孕,可是崔容二人还是紧张得很,直到大夫下了定语:“……贵府四姑娘心有损,以致体乏身虚,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医,我且先开个方子,吃几味药,让他养养身体。不过,治标不治本,这病,还得四姑娘自己放宽心才是。” 崔容和崔芳松了口气,一边湘竹高高提起的一颗心落下,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让梧桐跟着大夫去取药,崔全道:“我那有几两血燕,回去遣人给你送来。你啊,放宽心,你受到的委屈。哥哥都会给你讨回来的。” 说到最后,他脸上已经没了笑。 崔芳很是受用崔全的爱护,对于这个哥哥,她是很敬重的,以前她是有些羡慕崔容有崔珏这个好兄长的,如今,她也感受到了崔全对她的情谊。 见她脸上带了几分笑,心情很好的样子,崔容倒是松了口气。 晚上崔容在崔芳这里留了饭,更是在这里与她一道歇息了。 到了半夜,原本陷入沉眠的崔芳猛的睁开眼,不断的喘着气,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让她身体发冷。 “四姐姐?” 一只手握上她的,不同于她身体的冰冷,温暖细腻:“……六……六妹妹……” 崔容坐起身子,黑暗中忍不住皱起眉头,她也没去点灯,想了想她问:“四姐姐,你心里有什么心事,可以与我说说的,总比你一个人闷在心里好。” 沉默了半晌,就在崔容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黑暗里传来崔芳的声音:“……六妹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一夜的事情,就像是个噩梦,可如果真是噩梦那就好了。 “……我分明,心里很害怕,很厌恶他的触碰,可是,我的身体,却觉得很舒服,很快乐……” 很显然说出这些话让她受到了很大的压力,她呜咽出声:“我不知道,我怎么回事这样的人。或许,我骨子里,就是个浪荡下贱的人……” “四姐姐!” 崔容猛的打断她的话,她没想到崔芳的心病竟然是这个。 黑暗中,她语气认真的道:“四姐姐,这不是你的错,你会对三皇子的触碰产生反应,那不过是因为你种了药,一种能让人不自觉动情的□□。” 崔芳眼里慢慢变亮,有些不确定的问:“你说的,是真的?” 崔容点头,也不管崔芳能不能看见,她道:“真的,便是在温泉池里你喝的那杯酒,那酒里便被人下了药。你也知道我的鼻子比其他人敏感,我闻到你酒杯里不同的香味,便让添香拿去问了大夫。所以,你不是浪荡的人。” 黑暗中,慢慢的传来一声笑声,刚开始只是轻笑,后来笑声越来越大,甚至崔芳都笑出了眼泪。 她抓着崔容,笑着哭道:“我不是,不是浪荡的人……” 这一夜崔芳睡得很香,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这么久了,等一觉起来,都已经日上三竿了。而等她醒来的时候,还得到了一个消息,更应该说是惊吓。 三皇子被人揍了,还是被人套麻袋揍的,揍得鼻青脸肿的,就连周昭仪都快忍不住自家儿子的。 崔全坐在怡翠楼的阁楼里,美人在侧,好不自在。 “……这事你办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将一袋银子扔给桌前的男人,崔全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总归是要讨点利息的。 ———— 年后开春,大地回暖,枯枝抽芽,眼见四周逐渐点上绿色,城外普济寺半山腰的桃华便先开了,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粉带缠在普济寺山腰。 踏春的人逐渐多了,城外的路上经常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姑娘们换了轻薄的春衫,像是翩飞的蝴蝶一样,浑身都透着一股青春活泼劲儿。 京城里各家的贵女们也开始准备着约了手帕交们踏春去,只是春天的喜庆还未完全展开,便被一个晴天霹雳夺了声去,朝里朝外都是一片肃然,就连这春天的美景也没人欣赏了。 就在前几日,一匹骏马驶进京城,随之带来的还有一个令当今圣上震怒的消息。 南方地动,干旱成灾,民不聊生,一片怨声载道。而灾难已过半年,可是消息如今才传到京城来。当时皇上雷霆震怒,下令彻查此事,顿时朝上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被拖出朝堂的人便是自己。 这个消息宛若一滴水溅进了油锅里,整个朝廷都为这消息而震惊,而滴进这滴水的,却是崔国公府的崔二少爷,崔衡,字青竹。 皇上下了圣旨,特封崔衡为钦差,彻查此事,又大开国库,几百万的灾银陆陆续续的往南方运去。 因为这事儿,崔李氏几夜都睡不好,连嘴皮上都急得生了好几个泡,喝了几杯莲子清茶,也不见下火。 崔容让人取了黄连来,泡了杯苦苦的黄连水给她喝了,这才好些。 崔容安慰道:“母亲您便放心吧,二哥哥自来聪慧,就连皇上不也赞他龙凤之资吗?” 她也没想到崔衡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南方这事能瞒这么久京城里都没个声响,必定与朝上有些人脱不了干系,他却将这事捅了出来,无异于捅破了天。 崔李氏叹道:“我怎么能不担心了?如今南方势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保护好自己。朝上更有人视他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我啊,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啊。” 说到这,她看了崔容一眼,苦笑道:“我与你说这些干什么?最近,只能委屈你了,若是无事,便不要出门了。” 因着这事,连带着国公府都受了影响,府外也常有人查探,府内的气氛都有些紧张了。 崔容院子里有两个嘴碎议论此事的丫头,被她让人堵了嘴赏了十板子,顿时院子里便无人敢说什么了。 崔容坐在香室里,在制香中慢慢平复了七上八下的心情。 这事儿上辈子爆出来还要往后推两个月,当时牵涉甚广,午门外的血就没干过,就连朝上权势赫赫的两位,也被夺了乌纱帽,斩了头去。而此事,和崔衡原本没有任何关联的,是崔容,给崔衡去了信,点出了一二。 这一步,若是往前,便是滔天富贵,但是若是不慎,却又是万丈深渊。 “二哥哥啊……” 崔容叹息,不知道自己这事儿,究竟是对,还是错,万不要害了自家兄长才是。崔衡乃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毫无自保之力。山高皇帝远的,若真有人对他下手,谁又能救? 看着桌上摆着的《药理》与《香法》二书,崔容心中微动。 药理里也有不少香料可入药,更是写了不少香料是有毒性的,若要入香,需得除去毒性才行。若是,她有意制出有毒的香来呢? 想到这,崔容双眼一亮,忙叫了添香四个丫头过来。 “取雀舌香,子苏香,无真香……” 花费了足足五天,崔容才得出一味名为美人香的香来,这香不用点,只需要捏碎外边的蜜蜡,自有馥郁芬香幽然而出,嗅之似有美人在畔,暗香浮动。这香暗藏毒素,只要闻到,便会周身麻痹,动弹不得。 崔容一脸憔悴,可是双眼却迥然有神,甚至有些兴奋过头了。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有毒的香,可惜没有可以试香的人,没有尝试过她也不知道这香效果如何。 崔容正愁着,就见添香一脸着急的看着自己,道:“姑娘您怎还是如此打扮?” 崔容脑袋有些迟钝,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迟疑问道:“怎么了?” “您莫不是忘了,今日可是二月桃花节,表姑娘可是早就邀了您今日踏春春游,帖子三日前就递进府了的。” “……有这回事?” 添香无奈,急忙推着人回屋,让粗使婆子提了热水来,伺候她沐浴更衣。 洗澡用的胰子也是崔容自己制的,用了白色雕花的玉盒子装着,巴掌大小,香味也是淡淡的,洗完只有凑近皮肤才能闻出香味来。 头发湿漉漉的,绿瓶拿了干的布巾来包着细细的擦干,然后快速利落的给她挽了一个发髻,明珠以饰,更衬得她肤色细腻如玉,白净如瓷。 再换上一身白底绿纹窄袖衫子,外披一件月白刺绣披帛,下边则是一条鲜嫩新裁的绿柳色留仙裙,鲜亮活泼,不过被她沉静的气质一压,却多出了几分温婉动人来。 崔容有些神思不属的,心里还惦记着那一味美人香?如今也没机会查探这香的毒性,她便拿了香囊装在里边,配在腰间。 “可是收拾好了,四姑娘她们早就等着了。” 崔李氏身边的春菱也过来了,先看了崔容一身打扮,道:“太过素净了些,我记得夫人给姑娘打了一支赤金七宝簪子……” 绿瓶点头:“是有这个。” 又忙去取了那支七宝簪子来,金、银、琥珀、珊瑚、砗磲、琉璃、玛瑙,一支簪子上便镶了这七种宝石,插在乌黑发间,熠熠生辉,顿添光彩。 这般收拾完,众人不再耽搁,一群人忙簇拥着崔容往前院走,浩浩荡荡的。 马车早就是备好了的,一身海棠红襦裙的崔月见她,笑道:“六姐姐你可算是来了。” 又忙牵了她的手上了马车,马车很快骨碌碌的就往前走了。 第76章 崔容上了马车就开始打瞌睡,她喜欢制香,为了这一味美人香废寝忘食的,若不是有添香她们盯着。怕是觉也不会睡,直接熬到将香制出来为止。 马车晃悠悠的驶出京城,来到郊外的普济寺停下,似醒非醒中崔容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含着春草的香味,还有泥土的腥味。 昨夜淅淅沥沥的才下了一场雨了…… 崔容胡乱想着,睁开眼,崔月一张脸凑得近近的,见她醒来,顿时就笑了:“六姐姐你醒了,普济寺已经到了。” 崔容掀起车帘,今日桃花节,穿着春衫的姑娘们提着花篮,青春活泼,交好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时不时的掩唇一笑,明媚动人。 普济寺石梯往上,底下有轿夫侯着,半山腰一眼望去一片彤云,粉雾朦胧,煞是喜人。 “今年冬天有些长了,还怕到了桃花节这桃华还没开了,哪知道短短几日突然就暖和了起来,普济寺的桃华更是比以往开得都好。” 李卿穿着一身雪青色襦裙,腰间系着一条绿柳色的丝绦,勾得腰肢细若柳枝,婀娜多姿来。 她正与宜容郡主说着话,巴掌大小的脸笑容温婉动人,轻描过的唇眼更是光彩照人。 崔容突然想起来,再过几日李卿便及笄了,及笄过后,便要出嫁了,这次桃花节,也是她作为姑娘家最后一次过的桃花节。 “卿表姐!” 崔容叫了一声,扶着添香的手下了马车,李卿转过头来,面露喜色,嗔道:“容妹妹,你倒是难请,下了好几张赏花的帖子,你都是不应的。” 对崔容这个新出炉的县主,姑娘们都好奇着了,可是偏偏崔容不爱赏花听戏,递了帖子去都让她拒了。 崔容笑:“我这人爱静不爱闹,再说,我也没乐趣让人当猴看。” 崔芳她们也下了马车,走到崔容身边,与她站在一起。 没了心事,崔芳能吃能喝,原先瘦下去的肉很快就长回来了,仔细调养下,气色红润,星眸樱唇,称不上绝色,却也是明媚可人了。 崔容注意到宜容身边的于含珠,初春的天气,她穿着对襟的白色襦裙,头上别了一朵粉色海棠绢花,粉面含春,长眉细眼的,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比上一次见又多了一种动人的妩媚,举止间颇有风流,在一群姑娘中间,更有一种更吸引人的魅力,鹤立鸡群。 崔容想着上次崔月与她说的,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虽说没大肆宣扬,但是大家也都有了默契,这于含珠,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不清不白的就将身子给了皇帝,换得来滔天富贵,姑娘们对于含珠颇有不屑的。她们这些人,都是要嫁去做正头娘子的,对于含珠这个另类,自然是抗拒的。 丫头们拎着花篮,一群人往普济寺上走,姑娘们累了,旁边也有轿夫侯着,坐着软轿上去便是。 崔容走到于含珠身边,笑道:“上次本想请了含珠姐姐到府上赏花,未想姐姐病了,倒是不巧……姐姐,身体可无大碍?” 于含珠一直沉默往上走,旁的姑娘也没谁搭理她,她已经习惯了。就连宜容郡主对她也是不假辞色,这次若不是姑母强求,她宜容定是不会带她出门的。 突然闻得有人问话,她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对她说的,抬眼看去,只见崔家六姑娘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表情没有鄙夷,没有不屑,就好像,她还是以前那个清清白白的于含珠一样。 原本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来,像是凝结成冰的湖面突然破开一条裂缝,底下温热的湖水涌了上来,烫得她心头发热,眼眶一热:“不过是冬日贪那梅花之景,着了凉,倒让六姑娘担心了。” 崔容笑了笑,道:“含珠姐姐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那儿有些银耳血燕,回头让人给你送去,让丫头做了给你吃,总归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能亏待了自己。”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病”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摆在台面上来,那块遮羞布就还在,就感觉自己好像还是那个清清白白的于含珠一样。 于含珠目光落在一旁盛放的桃华上,笑:“我知道的,我不会亏待自己的。” 普济寺半山腰种着的桃树怒放,花瓣落英缤纷,在地上铺了浅浅的一层,崔容她们上了半山腰,累得直喘气,就连崔容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整个人热烘烘的。 李萱坐在半山腰的凉亭里,她走到一小半便坐了软轿上来,一身清爽,还让丫头在一旁生了炉子泡了茶:“你们快快进来歇息歇息,我让丫头跑了花茶,我们喝了再去采花好了。” 等喝了花茶,净了面擦了手,觉得气顺了,姑娘们才拎着花篮子往桃花林去。 桃花节姑娘们采了桃花花瓣做桃花饼,饮桃花茶,这节日更是给男男女女们变相有个相处的机会。 普济寺的桃华向来是开得最好的,花瓣又大又香,不过结的果子却是有些涩,因而采些花瓣也没什么。 桃花饼崔容会做,可是却从来只是一个人吃,有个传言,说是桃花节这天姑娘们做的桃花饼只要给心仪的男儿吃了,那么两人便能和美一生。可惜,她的桃花饼,自来是无人问津的。 想到这,崔容就有些兴致缺缺,她没有想让吃桃花饼的人,自然没有其他姑娘那么乐衷了。 桃花林彤云缤纷,拎着花篮的妙龄姑娘娉婷婀娜,年轻俊秀的少年们瞧上一眼,脸皮薄的就先红了脸。 也是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并无大防,这才许得男女得以亲近,不然若换了百年前,男女哪能如此见面?那都是要被拉去跪祠堂,浸猪笼的。 而桃花节,这也是男女难得一次可以相处的机会,只要不逾礼,也不会被家中长辈责怪。 “……姑……姑娘,你……我,我能尝尝你做的桃花饼吗?” 崔容走到一半,突然窜出一个青袍少年,少年羞红了脸,垂着头看着脚尖,一股脑的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刚开始还有些结巴,后边儿就说得麻溜了。 桃花节那日,若有男儿对姑娘说想吃她亲手所做的桃花饼,那就相当于再说“我心甚悦你”。 崔容眨了眨眼,心里有些好笑,她上辈子死的时候也还年轻,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对于年轻人的情爱,心里根本激不起任何涟漪来。 正想着该如何拒绝,一道嗓音却从身后传来,带着与温润嗓音截然不同的强势拒绝:“不能!” 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走过来,穿着白色如雪的长袍,领口以及袖口处用银线绣了低调奢华的祥云暗纹,气质冷冽,眸深如海。崔容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能将白色穿出他这样的风采,如远山笼雾,遥而不可得。 宴安笑了笑,低头看了崔容一眼,道:“她的桃花饼,只我一人能吃。” 说完,他伸手拉着崔容的手就走,独留那小少年一脸失落的站在原地。 “你怎么在这?你弄疼我了。” 崔容被宴安扯得手有点疼,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忍不住抱怨。 前进的步子戛然而止,宴安猛的停下脚步,崔容一时止步不及,砰的一声撞在他的后背上。 和其他读书人不同,宴安身上是线条流畅有力的肌肉,后背的肉也是硬硬的,撞上去像是撞在一块石头上。 崔容一边揉着头,一边仰头看他:“你在生气?” 宴安脸上没有笑,逆着光的一张脸晦暗不明的,他开口道:“我没生气,我只是,在吃醋。” 崔容:“……你醋什么,那人我又不认识。” 她小声嘟囔,一边脸走不由自主的觉得热起来,不争气极了。 宴安垂下身子,一只手从崔容耳边穿过,撑在她身后的桃树树干上。 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在他的发梢,肩上,一双眼温柔得像是足以溺毙人的大海:“可是,他在觊觎我的人,我不开心。除了我,有其他人看见你的好,我更不开心。” 越发相处,崔容就越发能感觉到宴安骨子里的霸道。 “……你无理取闹啊!” 宴安伸手将人抱在怀里,头搁在她的肩膀上,落下的花雨落了他们满身,就好像他们是一体的一样。 “……我去给崔伯父提亲,让他把你嫁给我可好?” 崔容猛的瞪大眼睛,眼眶里是蓝澄澄的天空,她问:“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不是突然,从我心里生出想要你那个念头开始,我就想着把你娶回家。” 他松开手,笑意盈盈的看着崔容,是从未在人前露出的温柔笑容:“容容,我想娶你,想让你姓宴。以我之姓,冠之你名,想让其他人都知道。你是我宴长平的人。” 崔容:“……” 她心里有些乱,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嫁给宴长平。 “……那么,宜容郡主呢?” 她突然开口问,苦笑道:“宜容那么爱你,甚至……” 甚至为了你去死,那样的深情。 “我,我比不过她,她才是最配得上你的。” “你是这么觉得?那么,你为什么要哭?” 崔容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湿意,她自己就先疑惑了:“我,我怎么哭了?” “傻姑娘!” 宴安不生气,直笑,笑得毫无阴霾:“因为,你喜欢我啊,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喜欢…… 崔容:“我只把你当哥哥看的。” 她一直这么觉得的。 宴安:“……” 他突然低头含住崔容的唇,百般温柔的亲吻,唇舌交缠出一种糜旖的暧昧,崔容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完全失了魂,只能任他带着沉浮。 手上的花篮哐啷一声落在地上,里边的花瓣撒了一地,铺在两人的脚上。 “哪家哥哥,会对妹妹做这样的事情?” 亲完,他低声笑道,语气里还有缠绵之后未尽的旖旎,听得人脸红心跳。 崔容猛的推开他,手脚发软的靠在身后的桃树上。 她的心从未跳得像现在这样快过,心跳如擂鼓,脚上火烧火燎的滚烫。 她突然转身就跑,娇俏的的身影隐没在一片桃粉中。 宴安捡起她落在地上的花篮,并没有去追,看着崔容离开的方向,自己忍不住笑了两声。 傻姑娘,或许,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喜欢我。 第77章 崔容直到跑到姑娘们歇息吃茶的凉亭才停下来,看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李卿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跑得这么急?” 由于剧烈运动,她面上浮出两团嫣红来,像是桃枝上那半开半敛的粉嫩桃花来,一双眼水而润,像是有星星在闪动一样,瞧着竟似整个人都晕着一层光华,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去。% 少女怀春,总是最美的! 李卿抿唇笑了笑,揶揄问:“表妹是遇上哪家青年才俊了?” 崔容面上更红,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道:“不知道卿姐姐你在说什么。” 李卿笑,也不追问,姑娘家脸皮薄啊。 崔容坐下喘了口气,觉得心跳仍是跳得厉害,分不清究竟是跑的,还是是因为那人…… “唔!” 扯着帕子捂着脸,崔容只觉得脸上热得很——自己,莫不是真的喜欢宴安? “咦,姑娘,您的篮子呢?” 添香注意到她随身带着的花篮不见了,忍不住低声问。 崔容这才注意到自己摘花的花篮不在手里,想了落在哪了,脸上又是一热:“不小心丢了。” 添香看着她羞涩的表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家姑娘这样的表情,让她终于有了几分这个年纪姑娘的活泼来,而不是一团沉沉的平静,像是什么都勾不得她动容。 还好花篮还有多的,崔容又拿了一个摘花,摘了半篮子估摸着做桃花饼是够了,她便停了手。 “你的桃花饼,是要给宴长平吗?” 宜容走到她身边,一边伸手摘着树上的花瓣,一边低声问。 崔容抬眼看了她一眼,若是以前,她还能坦坦荡荡的说不会,可是如今她却迟疑了起来。 见她沉默,宜容面上浮出冷色,她冷声道:“你别多想了,若不是看见崔子衡的面子上,你以为宴长平会搭理你?” 崔容不解:“所以?” “宴长平他就算不会娶我,也不会娶你的,宫里的明月公主,可是一直都喜欢他的。皇上还说了要给二人做媒了,或许明天,你就能听到他们二人被赐婚的消息了。” 崔容眨了眨眼,忽略了心里因为听到这话而产生的刺痛,她轻笑道:“宜容郡主你一直说你有多喜欢晏世子,可是你难道连他的性子都不了解吗?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受别人强迫。” 手指无意识的捏着花篮里的花瓣,脑海里不断闪过二人相处的记忆,想到有一天宴安真会和另一个姑娘在一起,崔容就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如果,如果他们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花篮里的花瓣被她揉得不成样子,染了满手的汁液,她却浑然未觉。 想到这,崔容突然笑了,她想到宴安说的,有哪个兄长会对妹妹做那样的事情?那样的亲密,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也只和宴安这一个男人做过。 喜欢吗? 或许,是这样吧,他一直都是自己的憧憬,他高得就像天边的云彩,崔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喜欢自己,因为不可能所以绝没有奢望。可是有一日,这片云彩却从天上落了下来,被压在心底的爱慕就忍不住从心里喷涌了出来。 想到这,崔容双眼亮得吓人,她转头看向宜容,道:“郡主,多谢你,我才发现我或许,不,不是或许,是肯定,我喜欢晏世子……” “他那么好,对我也那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宜容愣愣的看着崔容越加灿烂的笑容,就连一旁开得烂漫的桃花也及不上她万分之一的灿烂。 “……你喜欢他又如何?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皇上,马上就要赐婚了。那是皇上最爱的明月公主,你争不过她的。” 崔容一愣,意识到自己也是喜欢宴安的,她心里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可是,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却知道了对方明日就会和别人有婚约,而对象还是皇宫中高贵的公主。 忍不住捏紧了篮子,崔容道:“就算是这样,我也要告诉他,我是喜欢他的。” 至少,要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自作多情的。 想到这,崔容突然很想看见宴安,想和他说,自己喜欢他,这份喜欢,大概从上辈子就开始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不过,接下来直到回了崔府,崔容却一直没看见宴安。 新摘下来的桃花花瓣洗干净,揉了面团做桃花饼,做出来的桃花饼是粉色的,做成桃花的样式,里边的馅是用花瓣做的。做好的桃花饼,咬一口,又甜又软糯,里边的馅带着桃花特有的味道。 做好的桃花饼,崔容往府里的主子们那里都送了一份,还剩下的十个,崔容让放在了食盒里,明天再上锅蒸了,带出去和姑娘们一起吃。 桃花节连续持续三日,第一天摘桃花做桃花饼,第二天赠桃花饼,第三天,却是赠桃枝。 上辈子,崔容做的桃花饼没人吃,赠桃枝,也只得了一支桃花,便是宴长平给她的那支。 抚着手上的镯子,这镯子的材质也不知道是什么,戴在手上一直温温热热的,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暖和了。崔容想着,是不是要送点什么东西给宴安,他都送了自己好多东西了。 想到他与自己说的话,崔容忍不住傻乐,他说他喜欢自己了。唔,自己也喜欢他的。 想到这,崔容红了红脸,有些羞涩。 崔容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手上的镯子出神,脸红彤彤的,怎么看着都不对劲,云袖忍不住嘀咕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看着手上的镯子笑?还有,那个镯子是哪来的?我可没在姑娘妆奁里见过。” 添香神色不动,伸手在云袖脑门上弹了一下,道:“姑娘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能置喙的?” 第二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京城郊外有一大片草原,绿草如茵,中间还有一个碧波,像是嵌在一片绿色中的宝石,漂亮极了。 崔容下了马车,一阵风便卷了过来,掀起她垂下来的刘海,带着青草的草香味。 草原上已经有不少人了,除了年轻的姑娘们,也还有一起过节的夫妇,男男女女的,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只只的小蚂蚁。 崔容吸了口气,姑娘们都下了马车,崔家五姐妹,还有李家三个表姐妹,再有四夫人母家的两个表姐妹,一群姑娘生得模样娇俏,一下马车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丫头们在地上铺了锦毯,崔月把自己的食盒拿出来,里边除了桃花饼也还有其他两碟点心,这也是为了让其他人看看,这个姑娘是很能干的。 “原以为今年桃花节是不能办了,还是明月公主跟皇后娘娘提了,大家才敢出来玩了。” 四夫人母家姓林,两位姑娘一位叫林琴,一位叫林书,是一对双胞胎,说话的是大姐林琴,在眼角的位置有一颗泪痣,平添了两分妩媚来。 听到明月公主,崔容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最近她经常听到这个名字,再加上宴安的关系,想不在意都难。 林书道:“我听说,明月公主让皇上给她和晏世子赐婚,她可真是大胆。” 她的表情有些兴奋,道:“晏世子俊美无俦,又才华横溢,也难怪明月公主就喜欢他。” 宴安的俊美在京城里是出名的,连皇上最喜欢的明月公主都说要他做驸马,更别说其他喜欢他的姑娘了,更让他盛名在外了。 崔颜看了神色怔忡的崔容一眼,轻笑了一声,道:“明月公主喜欢又如何?那晏世子,喜欢的可是我家六妹妹。” 什么? 此言一出,好几双眼睛倏地落在崔容身上。 崔眉把自己的食盒打开,她惯是喜欢做点心的,做成的桃花饼眼色粉嫩,捏成桃花的样子,摆盘极为好看,看起来就真像是一支盛开的桃花。 “六姐姐这么好,我也喜欢。” 拿了一个桃花饼塞到嘴里,崔眉随口说道。说是饼,更像是精致的点心,一个才一口的大小, 又拿了一个给崔容:“六姐姐吃吗?” 崔容笑了笑,崔眉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好像宴安喜欢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一样,震得其他人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崔容接过点心吃了,点心已经凉了,可是味道却不减分,软糯可口,里边的馅料甜滋滋的还带着花朵特有的清香。 “真好吃。” 崔芳凑过来,手里捧着自己做的桃花饼:“八妹妹,我拿我的与你换吧,让我尝尝你的桃花饼。” 李卿也笑:“我倒是想尝尝容表妹你的桃花饼……” 一时间,大家都开始交换桃花饼品尝,竟像是忘了崔颜刚才抛出来的那个炸弹一样。 李卿寻了个空当与崔容说话:“你与颜妹妹是怎么了?好歹也是姐妹,有什么事情,说开了就是,别闹得难看了。” 崔颜往常做什么事都是耐得住脾气的,可是今日却明晃晃的针对自己,这还是第一次了。 崔容若有所思,一边点头道:“我明白的,卿表姐。” ☆、第78章   远处马蹄声由远至近,众人扭头看去, 便见几匹骏马飞驰而来, 脚下泥尘飞溅,走近了才看见马上是京中的好儿郎, 打头的是一身玄色衣裳的晏长平,眉目带着一种锋锐的俊美, 像是出鞘的利剑, 在众人之中瞬间就攫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小娘子们瞧了一眼,出于女儿家的害羞, 一个个都敛眉不多看,但是私底下眼神却不断地往那边飞去。   “晏长平你的马术果然见长了!”   一声娇笑, 在那一群郎君之中,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裙装的小娘子骑在白马之上, 驱马与晏长平并骑, 眉目精致艳丽,带着不容忽视的贵气,是个很漂亮的小娘子。   “是明月公主!”小娘子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娘子是谁。   崔容看了晏长平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遥遥的晏长平瞥过来一眼, 崔容只觉得脸上一烫,忙低下头去。   马蹄声近, 郎君们翻身下马,小娘子们手执团扇,屈膝行了一礼。   “公主殿下!”众人又见过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微微一笑,笑容庄严却十分温和,笑道:“今儿我也是出来玩的,大家就和以前一样,不用太过多礼。”   “这是你做的桃花饼?我能尝一个吗?”宴安走到崔容身边,看她脚边的食盒,问。   崔容不自觉的避开他的目光,觉得脸上有些烫,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沉默的取了一个桃花饼递给他。   宴安玩味的看她一眼,低声道:“你今天很漂亮!”   崔容抿唇,她都能感觉到一道道落在她身上灼热无比的目光了,她低声道:“这么多人在,你也收敛点。”   宴安挑眉,笑了笑,终是没说什么了。   “这位就是崔家六姑娘吧?”   明月公主走过来,面上却是落落大方的微笑,并没有对崔容露出什么敌意来。   “殿下!”崔容微微福了一礼。   明月公主上线打量崔容一眼,只见她容颜艳丽逼人,那是一种很有侵略性的魅力,美得张扬而肆意,灼灼之华,让人移不开眼去。   “果真是好样貌!”她道了一句,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   众人移居桃林,一旁早就有丫头备好了桃枝,折的都是鲜嫩的桃花,伴着绿叶,极为漂亮。俊美的郎君们拿了桃枝赠给自己觉得漂亮的姑娘,从古至今都是一道美谈,别人也不会置喙什么。   崔容上辈子只得了一支桃花,这辈子也只想要那一支,不过这辈子她的名声却比上辈子好了许多,一支支桃花不断的赠到她的手中,让她心里十分惊讶。   她脸上一副茫然的表情,显然对于眼前的情况是一头雾水,看着有一种憨态,倒让人忍俊不禁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粉色的桃花衬着她白里透红的一张脸,竟是相得映彰,她整个人像是笼着一层光华,极为漂亮。   “崔六姑娘!”庄子裴取了一支桃花,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崔容对他淡淡的笑了一下,神色却极为疏离冷漠,让庄子裴心里一瞬间有些难受。   接下来是宴安,骨节分明的桃枝在他手里,与崔容面对面站着。二人皆是顶好的样貌,站在一起极为登对,像是一副画卷一样,竟让人生出一种“天造地设”的感觉来,似乎他们二人就该这么站在一起一样。   “庄子裴,晏长平他们怎么都喜欢崔容?”其他姑娘看着这一幕,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妒色来。   无论是庄子裴还是晏长平,他们二人都是京城最出色的男儿,是众多姑娘的心上人,此时心里自然不免冒出酸水来。只是,看着崔容的一张脸,她们又忍不住泄气。若是比相貌,还真没人能越过崔容去,也难怪晏长平他们都喜欢她了。   接过宴安的桃枝,那一瞬间,崔容似乎回到了上辈子,只是不同的是,上辈子她处在一个难看的境地,如今却不一样。   果然,不一样啊!   心里感叹,崔容心里却还是酸涩不已,眼眶瞬间就红了,接过桃枝的时候她低声给宴安道了声谢。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个人待自己,都这般的好。   宴安没说话,从袖口里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   这下,众人都看出他们之间的猫腻了。两人这明显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她们又想起崔颜之前说的晏长平倾心崔容的话来,那时候她们觉得那是谬言,如今看来竟是事实。   那一瞬间,不知多少姑娘的芳心碎了一地,然后忍不住抬眼偷偷的去瞧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刚刚仰着头,面色如常,看不出半分失态来,她仍是那个端庄高贵的明月公主,就算是心有所伤,她也不会为此折腰失色。   此处桃林落花缤纷,宴安站在桃林之中,像是隔绝人世的仙人一般,背影宽厚而漂亮。崔容忍不住想起上辈子他的结局来,死于贼寇之手,心中陡然就是一痛。   听到动静,宴安转过身来,却见崔容正怔怔的看着他,眼里含着泪,竟是一副悲痛不已的表情,表情很是奇怪。   “你······”这是怎么了?   只说出一个“你”来,崔容突然伸手扑到了宴安身上,紧紧的将他抱住。   她在心里下了决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晏长平死的。   “怎么了?这么热情?”美人投怀送抱,宴安自然欣然接受,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担心崔容,便低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想说,晏长平,你一定要好好的,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的!”崔容埋在他的怀里闷闷的开口。   宴安失笑,道:“这话说得好像我有事一样。”   “呸呸呸!”   崔容和抬起头来瞪他,道:“说什么了?”   宴安笑了笑,有些奇怪的看着她,道:“昨天你还对我避之不及,今天怎么就对我这么热情了?”   崔容心里有些不自在,想转过身去,却被宴安死死的抓住肩膀。   “我,我只是发现,我大概也是喜欢你的!”   崔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轻松,心里有一种愉悦的情感在心中激荡。   “不,我无比确信,我喜欢你,晏长平!”她不想瞒着,自己的感情,自然要让人知道的。   宴安一愣,他不知道崔容是遇到了什么,或者谁给她说了什么,让她心里了悟了这件事实,但是这并不减少他的开心。   “容容!”   他叫了一声,伸手把崔容抱进怀里,低声道:“我也喜欢你。”   崔容突然就哭了,像是要把上辈子的委屈全部哭出来一样,是嚎啕大哭。她一直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喜欢了,可是现在有个人告诉她,他喜欢她,这是一件多美幸福的事情啊!   宴安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安抚她的情绪,等崔容哭够了,才捏着帕子给她拭泪,笑道:“哭够了?那以后就别再掉眼泪了,这样会让我觉得心疼的。”   崔容抬头看他,突然道:“晏长平,你去我家提亲好不好?”   宴安一愣,失笑,揶揄道:“就这么想嫁给我?”   “想!”   崔容神色坦然的看着他,道:“我现在就就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她实在是太渴望一个家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家。哦不,现在是属于她和晏长平的家了。   宴安看着她,伸手抱住她,偏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道:“好!”   ☆、第79章   崔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所以她才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对着晏长平说着让他到崔家给自己提亲的话来, 但是等回到人群里, 她心里却慢三拍的涌出一阵羞赧来,脸上红通通的。   “六娘, 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李卿看着她脸上的红晕,有些奇怪, 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又嘀咕道:“没发热啊……”   崔容笑容有些尴尬,干笑道:“没, 我,我刚才跑得有些急了, 是热的,对!热的……”说着, 为了增加自己话里的可信度, 她还一边使劲的用手扇了扇风。   李卿看了她一眼,好像是相信了,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少年那边宴安回来, 隔着人群他往崔容这边瞥了一眼, 崔容抿唇笑, 忍不住别过脸去,就怕自己做出什么孟浪的事情来。   回去路上, 崔容忍不住傻笑。   一旁崔芳看她这表情,和几个丫头捂唇笑,觉得她这痴痴的表情, 实在是让人可乐。   “……那个,六娘啊……”扭捏了一下,崔芳开口。   崔容回过神,看崔芳吞吞吐吐的,问:“四姐姐,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崔芳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六娘,刚才,三皇子找我了!”   “什么?四姐姐,你没事吧?那家伙有没有欺负你啊?”崔容一下子就急了,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见她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崔芳无奈道:“我没事!只是,只是三皇子他向我道歉了,我看他是真心跟我道歉的。”   崔容错愕:“三皇子给你道歉了?”   “是啊!”崔芳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是发生了什么,提到三皇子,她也不再是一副恐惧害怕的模样了。   想了想,崔芳道:“三皇子是个好人,我们都错怪他了。那天,他也是以为我是那张朝他自荐枕席的小娘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崔容:“……四姐姐啊,你就是太善良了,他说什么你都信啊?那他说母猪会上树,你也信吗?”   “噗!”   崔芳忍不住笑了,道:“六妹妹,你说话真有趣。”   崔容:“……”   也不知道三皇子对崔芳说了什么,让这个心善的小姑娘完全对他改观了,崔容心里着急,只能拉着崔芳身边的湘竹几个丫头,对她们耳提面命,让她们姑娘离三皇子远些。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三皇子就是一匹不好相处的豺狼!   回到崔府,崔容就开始迫切的等待着宴安的提亲,只是她没等到宴府的媒婆,倒是等来了张家的提亲。   “……我不答应!”   听到这个消息,崔颜表情当时就变了,想也没想,这句话就吞口而出。   “张家提亲的人是我,五姐姐怎么这么大反应?”崔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崔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为自己辩解道:“张家当初如此折辱六妹妹,如今又来提亲,还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了。父亲。母亲,我这都是为了六妹妹好。”   提亲的媒婆睨了崔颜一眼,道:“这是六娘子的亲事,五娘子何必着急?您若是等着嫁人,您就放心吧,我啊,一定给您找个好夫婿。”   崔颜的脸顿时被气红了,这些做媒婆的,真是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   媒婆又转向崔家父母:“……不是我吹嘘,张家郎君无论样貌家世还是才学,那都是极好的,这门亲事,那可是满京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你们崔家不要,有的是别家盼着的,没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了。”   崔容心里冷哼一声,虽然她不喜崔颜,但是崔颜的那句拒绝还真就是她的心里话。   “既然是这么好的亲事,那就让喜欢这门亲事的人家应去吧。这门亲事,我今儿把话撂这了,就算我崔容死,也不可能进他们张家的门!”   “呸呸呸,你又胡言乱语了,什么死不死的,小孩子别乱说话!”崔母当即连呸了几声,对于崔容的胡言乱语很是不满。   崔容吸了口气,觉出自己的失态,她道:“对不起母亲,是女儿失态了。只是,当初是公主殿下让我莫要攀扯他们张家,如今却又做此姿态来,这是当我崔容是由他们张家戏玩的人么?欺我崔家无人?不管是我己身,还是顾忌崔家的名声,这门亲事,我都不能应。”   崔李氏忍不住捏了捏眉头,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崔垣抚了抚自己的袍角,道:“这门亲事,我们崔家绝不可能应的。周媒婆,你便这么回他们张家吧。”   而在第二日,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张子裴就登上了崔家的门。   “……是因为晏长平,你才不答应这门亲事的吗?”看着崔容的后背,张子裴沉声问,就算被人拒绝,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容优雅,一片翩翩君子之态。   崔容神色微变,扭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晏长平的话我听到了!”张子裴说。   “你……都说你张子裴正人君子,没想到竟然也会做出这种听人墙角的事情来!”崔容有些不忿。   张子裴问:“这事是我错了,但是,我只想问一句,是因为晏长平,你才不应我的求婚吗?”   说到这,他面上终于现出些许苦涩之色来,道:“我是哪点不如他?”   “你哪点都比不上他!”崔容说得毫不留情,道:“在我心里,晏长平是千好万好,可是在我心里,我却恨不得从未与你有过任何干系。”   她上辈子所遭受的侮辱,皆是由他而生,崔容现在能平静与他交谈,那已经是她脾气好了。   闻言,张子裴心中一震,讷讷道:“我竟没想到,你竟然恨我至深……是因为我母亲吗?”   “不,不因为谁,只因为你!”   只因为你的不作为,你的放纵,上辈子你若是肯出言为我说上一句话,我又何必绝望如斯?   崔容心中苦涩,目光在张子裴眉目间一寸寸的看过,这个男人,她也曾爱国恨过。可是从今往后,他们之间最终只会是陌路。   “你回去吧,我不会嫁给你的!”   说完,崔容直接离开。   大雨倾盆,张子裴闭着眼抬起头,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他的脸上,疼,却比不过心里的疼。   一柄雨伞举过他的头顶,张子裴张开眼,当看清来人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崔颜被他的那抹失望刺痛,忍不住道:“我,难道我就不可以吗?”   张子裴奇怪的看着他,崔颜已经顾不得其他,伴着雨声,她道:“我喜欢你啊,从小就喜欢你,为什么你会喜欢崔容?我呢,那我呢,一直作为你未婚妻自居的我又该如何自处……你真的,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吗?”   最后一句话,她语气艰涩,问得艰难。因为,她已经猜到了,结局是什么。   “崔五姑娘……我一直都只当你是妹妹的!”沉默些许,张子裴开口。   “雨大了,你早些回去吧!”   说着,张子裴走出雨伞庇佑的天地,走进了大雨之中。   伞从手中坠落,崔颜忍不住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   这件事在崔家其他人看来简直就是一场闹剧,崔颜回去就病倒了,不过是感染了风寒,但是病去如抽丝,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这是什么事啊!”崔李氏不知道第几次这么感叹了。   当初是张家不喜他们容姐儿,如今却又是他们反悔,而颜姐儿显然又钟情于张子裴,这事岂是一个“乱”字。   “从这件事之中,我知道了一个道理!”崔瑾一脸严肃。   崔李氏好奇的问:“什么道理?”   崔瑾一本正经的道:“那就是指腹为婚,还有在人小的时候给人定亲,一点都不靠谱!父亲母亲,你们确定没有在我小时候给我找媳妇?”   崔李氏哭笑不得,指着他道:“不着调!”   崔家这边还没平静下来,晏家的人又上门提亲了,提亲的人,是晏长平,被提亲的人,还是崔家六娘子,崔容。   六娘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抢手了?   一瞬间,崔家上下的人脑海里都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前边才送走了一个张子裴,这边又来了一个晏长平。   “你说,你想求娶我家容姐儿?”崔垣一脸茫然,和崔李氏面面相觑。   晏长平笑得有礼,拱手道:“是的伯父伯母,晚辈是真心求娶贵府六娘子的。”   英王府老王妃一脸褶子,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孙子,他说他歆慕与容姐儿,老身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来提亲。今天我就把话放这了,容姐儿嫁到我英王府上,我们府上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了。我这孙儿,除非容姐儿三十无所出,不然他绝不纳妾。这样,你们可安心将容姐儿嫁与我们英王府了吧。”   英王府乃是如今唯一的异姓王,又是满门忠烈,这门亲事完全是崔家高攀了。   崔垣诚惶诚恐的道:“王妃您这说的是什么话?这门亲事可是我们容姐儿高攀了,只是,这门亲事……还等我们稍微商量一下!”   老王妃点头,谅解道:“是以是以,这是容姐儿的亲事,怎么也该问问她自己的想法才是。”   ☆、第80章 完结章   英王府这门亲事是好亲事,但是因为实在是太好了, 倒让崔家人有些拿不定主意。   老太太眯着眼, 慢条斯理的道:“……老王妃是有了名的和善人,那晏长平更是个好的, 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将军了, 前途无量。日后要是再想给容姐儿寻摸一门比英王府更好的亲事, 那是绝无可能的了!”   崔垣一愣,道:“母亲您的意思是……”   “自然是应下了!”老太太想得多, 道:“英王府如今只有老王妃一个女主人,她年事已高, 自然不宜操劳,等容姐儿嫁过去, 那就是英王府的女主人, 上头没有公婆,这日子岂不自在?这样好的亲事,我们为何要拒绝?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崔李氏听得连连点头, 道:“长平那孩子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容姐儿嫁过去, 我也是放心的。只是,容姐儿没在我身边待几天就要嫁出去, 我这心里还怪舍不得的!”   “这都还没嫁了,你就舍不得了!”老太太嗔了一句,倒让崔李氏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 这门亲事应是不应,我还是要问问容姐儿的意见,总归是她自己的亲事,也要她自己满意才是!”   崔李氏是半分都不想委屈崔容的,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姑娘,怎么舍得呢?   老太太笑,道:“我看根本不用问,这门亲事,容姐儿定是千个万个的肯!”   崔李氏错愕,闻言朝崔容看去,只见她脸上绯红,被老太太取笑,十分的不好意思。   既是商定好了,崔家人便出去回了英王府的话。   这门亲事,他们崔家应了。   英王府与崔家结亲之事传出去,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再一问结亲的是崔家六姑娘,更是大吃一惊。前不久崔六姑娘还被张家嫌弃,如今便与英王府结亲了。   说来,英王府也不比张家差。再说,英王府上头每个主事的女主人,崔六姑娘一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这门亲事怎么不让人羡慕?   而在这些议论之中,又有一条流言传出,说在英王府之前,张家也曾去崔家提过亲,提亲的对象,竟也是崔六姑娘!   此言一出,相信的没有几个,没见前不久这崔六姑娘还被张家夫人嫌弃吗,怎么可能去提亲?就算是提亲,那提亲的对象,怕也是崔家五姑娘崔颜!   这事越传越广,传到最后,都直接变成了两家已经定亲,张子裴和崔颜那是板上钉钉的夫妻了!   听到这个消息,崔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崔颜如何,张家又如何,和她根本没什么关系。现在她该关心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宴安,旁的人她根本无须在意。   老王妃年纪大了,急着抱孙子,恨不得现在就立刻让二人结婚。而在崔家的坚持妥协下,时间被定到了来年的四月,还要一年的时间去准备,到那时候,崔容也及笄了。而现在,她也要开始准备自己的嫁妆了,绣喜服,还有其他的东西,也是忙得很。   倒是崔颜,上次张子裴来崔家,她淋了雨,倒是有些发热,这一病拖拖拉拉的也不见好,在张子裴再一次上门过后,她的病倒是更严重了,已经要卧床休养了。   这次崔容带着几个丫头去了园中采花,回来的路上看见她站在长廊上赏花,崔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绕开她。   “……看着我现在的样子,你是不是很得意?”在她走过的时候,崔颜突然开口问,露出来的一张脸,十分憔悴,下巴尖尖的。   也不知道张子裴对她说了什么,竟让她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向来最注重外表的崔颜竟然憔悴如斯了。   崔容收回心神,笑了笑,看着怀里的花束,她道:“我从来没有将你放在心上,怎么会觉得得意?崔颜,有时候脑补是种病,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重生回来,崔容心中有怨气,可是却没恨过谁。上辈子她过得不好,虽然有崔颜推波助澜,但是也是她自己的问题,不然谁能伤她?所以重来一次,她只想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不想太多,也不会去记恨谁。   崔颜与张子裴,不过是她上辈子人生中的过客,这辈子他们之间不会再有过多的牵扯了!   不过到最后,崔颜还是和张子裴定亲了,决定这门亲事的是张子裴的母亲永乐公主。对此,崔容并不感到意外,永乐公主一直对崔颜很是喜欢,而上辈子,崔颜和张子裴便是一对恩爱夫妻。   崔容现在最关心的是宴安,和上辈子一样,宴安被派去山东剿匪,这让崔容心里很不放心,要知道上辈子,宴安就是在这次剿匪之中死去的,而且是尸骨无存。   可是,就算她心里再不愿意,宴安还是启程去了山东。   夜不能寐。   自从宴安去了山东,崔容每日辗转反侧,一闭上眼就好像能看见宴安死去的样子,然后浑身发冷得醒过来。   再次被噩梦惊醒,崔容抱着被子坐起身来,周身冷汗涔涔,被夜风一吹,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姑娘,您又做噩梦了?”云袖举着烛火进来,熟门熟路的给她倒了杯热茶。   “您也别担心,晏世子福泽深厚,定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云袖心里发愁,短短几日,她们姑娘下巴都尖了许多,越见清减了。   崔容目光呆呆的转过来,虽然她已经多次提醒过宴安,可是有上辈子的悲剧,如今她怎么放心得下?   不行,自己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   崔容咬牙,在一日收拾着包袱,离家出走了。   不说崔家如何闹腾,这边崔容化作男儿身,穿得寒酸极了,一路往山东而去。她以前便是普通百姓,又一个人生活多年,自然知道如何护全自己,一路到山东,竟然也是有惊无险,安安稳稳的。   山东大旱,越接近山东,百姓的日子越不好过,许多活不下去的百姓自成流寇,揭竿而起,而宴安要平定的就是曲和县南边的一处匪窝。这处匪窝并不是普通百姓,听说是军队的逃兵,又占据了天时地利,宴安并没有占到什么好处。   崔容到的时候就听说一天前朝廷的士兵和这些匪徒相斗,两败俱伤,无一生还。   当时,崔容的血就冷了,脸色瞬间变成了惨白。   “……诶,公子,您的脸怎么这么苍白?莫不是中暑了?”她打听的那位路人看她身子一颤,好像风一吹就能将她吹倒,忙关心的问。   崔容回过神,然后发了疯一样的往城外跑。   曲和县上一片惨烈,一具具尸体堆在地上,无人来捡,如今百姓们自顾无暇,谁又有心思来管这些四人?   刚走近,崔容就闻到了一股腐烂混杂着血腥的臭味,蚊虫飞来,整个地方一片嗡嗡嗡的叫声,有几只黑色鸟儿停在尸体上,偶尔低头咬一口死人身上的肉。   “呕!”   崔容忍不住趴在一边吐了,大吐特吐,直到胃里只剩了一些酸水,她这才虚脱的坐在地上。   等身体里有了几分力气,她这才冲到死人堆里,伸手翻检着地上的尸体。   不是,这个也不是……   一具具尸体找过去,崔容一边找一边忍不住哭,眼泪啪嗒啪嗒的往外流,她也顾不上去擦,只是机械的翻着地上的尸体。   从早到晚,再到半夜,崔容眼睛哭得涩涩的疼,身体更是累得不行,但是她还是在不停的翻着。   今晚是十五,月亮很圆很大,月光皎洁,照得地上一片明亮,如置白昼。   突然,崔容机械的动作一顿,然后她开始疯狂的将眼前的尸体翻开,然后看见了最下边的一个人。   “宴安……”   她低低的叫了一声,一出声才发觉自己嗓音干哑,难听极了。   跪在地上,她颤抖着手摸了摸地上的人的脸。   宴安向来是清风霁月一般的人物,模样精致风流,可是眼前的男人满脸血污,尤其是有一道血痕直接从他胸口直接划过他的半边脸,无比惨烈。   空旷的森林中只有崔容颤抖的声音。   她伸手把宴安抱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重来一次,宴安还是死了?她应该跟着他一起来的,她应该再早一点来的,为什么她这么没用?   崔容一遍一遍的质问自己,然后她听到了一声低咳,怀里的人微微颤抖了一下。   “宴安?”崔容不确定的叫了一声。   四周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耳畔几不可闻的呼吸。   心中狂喜,崔容这一刻感谢起老天起来。   宴安身上的伤口很深,崔容粗略给他止了血,这才艰难的将人背到了城中的医馆。她到医馆的时候,将医馆的人都吓了一跳。   满脸血污的崔容,只说了一句“快救救他”,然后就晕厥了过去。而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了。   醒来的时候,屋里的气息是干净阳光的,就连身上的衣物也是干净清爽的,一瞬间崔容有些恍惚,觉得一切不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罢了。但是很快的,她又想起了昨夜的一幕。   “宴安!”   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崔容翻身下床,可是双脚一接触到地上,她双腿就是一软,整个人就栽到了地上,发出了扑通的好大一声。   “诶,你醒了!”   门被打开,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姑娘一脸高兴的走进来,她把托盘放在桌上,伸手去扶崔容,一边道:“你怎么起来了?我爹说,你身子还很虚弱,等需要卧床静养的!”   崔容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追问:“宴安,宴安呢?他怎么样了?”   “宴安,就是你带来的那个人?”小姑娘问了一句,问了又答道:“如果你说他的话,他没事,只是他伤得有点重,现在还没醒了。我爹说,他就只剩一口气了,如果再晚一下,就真的没命了!”   闻言,崔容猛的松了口气,然后身子止不住的发软。   “诶,那个人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关心他?”小姑娘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崔容神色有些恍惚,道:“他?他是我的未婚夫,是我最爱的人!”   小姑娘听了,脸色有些发红,又忍不住有些羡慕。   这样生死相随的感情,她也想要!   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还死人堆里找了半天的人,最后还扛着一个一百多斤的男人从城外走到城内,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崔容自然受不住。   也是他们运气好,如今世道不太平,就连守城门的人也懈怠了,没有关城门,不然宴安怕是只能等死了。   等吃了点东西,身体恢复了一点力气,崔容又挣扎着要去看宴安一眼,没真的看到人,她真的一点都不放心!   当看见躺在床上被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宴安的时候,崔容没忍住哭了。她还以为,再也看不见他了!   “……他最严重的的伤口就是胸口到脸那一刀,对方应该是至下而上砍的,他衣裳里边的护甲给他挡了一下。若是由上而下,他就不只是毁容了,一条命也保不住!”   白胡子的大夫说起来也有些佩服,这样的伤口能坚持这么久,这个人显然也是意志坚定的。   只要有求生意志,那么他就不会死!   宴安是在一个月之后醒过来的,当时崔容正拿着帕子给他擦身体,见他睁眼,惊得帕子都掉地上了。   “总感觉,有好久没见到你了!”   宴安开口,嗓音嘶哑,难听至极,却是喜得崔容直接哭了。   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宴安整个人虚弱极了,身上的肌肉都已经萎缩了,需要好生养着。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是脸上的伤口看起来还是很恐怖,尤其是他以前看起来有多英俊,现在的模样,就有多么的触目惊心。   “……虽然我变丑了,但是你可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和我成亲!”   崔容再次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发呆,宴安忍不住取笑她。   崔容回过神,嗔了他一眼,道:“我还嫌弃你以前的样貌太拈花惹草了了,现在这个样子正好,免得其他人都盯着你看!”   宴安笑   经过这一遭,两人之间倒是更亲密了一些,感情也更好了。   他们是在冬天返回京城的,这个点冬天十分冷,宴安平安的消息早就递进了京城,老太妃虽然知道他平安无事,但是还是忧心得整个人都老了十岁,看见宴安脸上的伤口更是忍不住伤心的大哭起来。   而这次宴安险些身亡,当今身上体恤,直接让他承了爵,成了英王,也就是说,等崔容嫁进去,她就是英王妃了。   对此,其他姑娘羡慕得紧,对此崔容倒是淡淡的。   这个爵位,是宴安用命换来的,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回到京城,最让崔容惊讶的倒是崔芳了,她竟然和三皇子订了婚。   提到三皇子,崔芳有些害羞,抿唇笑道:“以前的事情,三皇子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那一切,都是母亲设计的……”   说到这,崔芳心里有些苦涩,无论是谁,都接受不了被自家母亲当做货物来看待。   “而且,三皇子对我也很好。他说,等娶了我,他就向皇上请旨封侯,我们会离开京城,过自己的日子!”   皇子们都大了,如今京城里已经乱了,三皇子如今抽身,倒是正好。   在四月的时候,崔容嫁到了英王府。   对于崔容敢与远赴千里救宴安,当今圣上大为感动,特封她为县主,赏下无数珍宝。崔容成亲那日,凤冠霞帔,整个京城都是一片红火,崔容心里并没有多少不安,她的心情很平静,平静底下却是翻腾的喜悦。   当晚上宴安掀开她的头盖的时候,崔容的心情有些恍惚。   看着宴安脸上的伤痕,她忍不住笑了笑。   她知道,这辈子,她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个家。上辈子的记忆,突然就变得有些模糊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眼前。   “如果没有你,我大概已经死了吧!”   这是宴安说的,他永远也忘记不了,生死之间一直在他耳边哭着说“害怕”的那个姑娘,就算是那么害怕,她抓住他的手,还是那么紧,那么坚定。   本文,完!   ☆、第81章 番外   崔颜知道崔容是在十岁的时候,那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 那张和自家弟弟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之中, 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有些事情,没发现之前, 自然心中安稳,但是只要有了那么一点怀疑, 那么就会扯出更多的事实来。崔颜知道了, 自己不是崔府的姑娘,她只是崔容的奶娘的女儿。   那时候崔李氏刚生下崔容没多久, 在庄子上被匪徒袭击,奶娘抱着崔容和崔颜二人逃难, 在外生活了两个月被找到。就是在那时候,奶娘将自己的女儿与崔府的嫡姑娘掉包了。   刚出生的孩子, 一天一个样, 两个月之后,完全就长成另一个模样了,崔府的人并没有怀疑。大概是心中有愧, 没过多久, 奶娘便带着崔容走了。   调查到这些消息的时候, 崔颜整个人都是冷的,当即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她是崔府的嫡姑娘,永远都是。   只是,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真相终究是被发现了。但是,崔颜并没有被赶出崔府,大概是崔家人心地善良吧,可是终究不是从前了。   “……夫人,英王妃在昨日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身边的丫头小声说,垂着头,不敢抬头看她的表情。   “嘶!”   手指被花刺刺破,血珠冒出,崔颜将手指含在嘴中,屋里的丫头急忙取了药膏来给她擦药,崔颜摆手,道:“我无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她和崔容成亲时间差不多吗,可是崔容已经生了孩子,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其实这也不奇怪,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英王夫妻二人感情甚好,蜜里调油似的,成亲不过一个月英王妃就有了身孕,十月之后又诞下一对龙凤胎,谁不羡慕他们?   想到长乐公主话里话外说她肚子不争气的事情,崔颜心里有些憋闷。   成亲一年多,张子裴在房事上向来不热衷,平时多在书房就寝,她一个人,任她有通天的本事,又怎么能生出孩子来?   “少爷回来没?”崔颜问了一句。   “已是回了,正在书房看书了!”丫头回答。   崔颜当即吩咐丫头端了熬煮好的燕窝粥,亲自送到了张子裴的书房门口,可是却被门童拦住了。   “我是少夫人,竟然还进不得你们少爷的书房?”崔颜脸色有些难看。   穿着红裙的小丫头挺了挺自己鼓囊囊的胸口,不无得意的道:“这是少爷亲自吩咐下来的,奴婢那也是没办法的。”   丫头模样秀美,身段玲珑,凹凸有致,丰润无骨一般,是长乐公主亲自赏给张子裴的,其中意思是什么,崔颜怎么可能不知道?   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崔颜心里憋着气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在书房外这么大的声音,张子裴怎么可能听不见?唯一的原因就是,对方根本不想搭理她。想到这,崔颜气得哭了一场,傍晚去给长乐公主请安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   “……听说你中午去子裴书房了?不是我说,你一个当家夫人,怎么学了那等姨娘作态?你不知道子裴忙着读书,你端汤去书房又做什么心思?莫不成想勾着他没了读书的心思,到时候你就高兴了?”   这话说得却是严重了,崔颜心里讽刺一笑,面上却是做委屈状,跪在地上,道:“母亲明鉴,媳妇不过是怕夫君读书太过劳累,才想着让他补补身体,断没有您所言的那些心思的。”   长乐公主哼了一声,道:“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说到这,她顿了顿,道:“对了,你进门时间也不早了,怎么肚子还没个信?不是我催,你看你那妹子,你们差不多一道结婚,她都生了孩子,你这里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样吧,我做主,把子裴身边的紫嫣抬了伺候他,也好尽快给我们张府生下一儿半女来,开枝散叶。”   “不行!”想也没想,拒绝的话崔颜脱口而出。   “怎么不行?”长乐公主表情一厉,道:“我这做母亲的,赏一个丫头伺候自家儿子,莫不是还要看你的脸色?我说行就行,从今以后,紫嫣就是姨娘了。”   长乐公主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一拍板,根本不给崔颜拒绝的机会。   崔颜气得身子发抖,嫁进张府的这段时间,她对长乐公主孝顺有加,平时吃饭在她身边伺候布菜,就算伺候崔李氏也没这么尽心的,可是长乐公主竟是如此对她?   突然,崔颜眼前一阵晕眩,然后她只觉身下一热,低头一看,一抹刺眼的颜色映入她的眼中。那一刻,崔颜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月的身子,胎都还没坐稳,孩子就没了,大夫说是心力交瘁,劳累所致。崔颜听了,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孩子,我们还会有的!”   张子裴这时陪在她身边,可是崔颜看着他,却觉得心里发冷。   以前她总觉得张子裴是个温柔和气的人,可是嫁进张府来,她才发现,这男人却也是个铁石心肠,顶顶狠心的人。在他心里,情爱可有可无,对于她这个妻子,他敬重,却没有半分柔软感情给她。   就算现在她丢了孩子,这可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张子裴却还能保持着一贯的温润和气。   崔颜的心里,突然有些发冷。   她有些茫然,她和崔容争了这么久,想把她踩在自己脚底下,让她永无翻身日,可是现在京城谁不知道英王妃?但是谁又知道张府的少夫人,崔颜呢?   因为崔颜小产,紫嫣抬妾的事搁置了下来,可是在她身体刚好,长乐公主却已经迫不及待的赏了两个丫头到张子裴房中,在三个月之后,其中一个就有了身孕。当即那丫头就被永乐公主接到了身边养着,十个月之后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崔容是偶尔听到这消息的,对于崔颜,她没有给予一丝关注,这些还是崔芳给她说的。崔芳嫁给了三皇子,两人一直在外,今年才刚回来,她也刚有了身孕。   “……你家两个孩子长得可真好!”   比起以前,崔芳身材看起来丰润许多,脸上也不再是柔弱小心,而换成了温和幸福,看得出来三皇子对她很好。   崔容让奶娘将睡着的两个孩子抱进屋里去,笑道:“两个孩子就是皮了些,才刚会说话,就只会叫爹爹,都不叫娘。”   崔芳忍不住笑,道:“你还吃英王的醋啊?”   崔容也忍不住笑,问:“你们这次要在京里待多久?”   崔芳道:“过了年就回去了,好歹,还是家里自在些。”   三皇子当初在京城皇上并不在意他,可是如今身在外,皇帝倒是惦记起他了,每年过年都让夫妻二人进京来。   崔芳顿了顿,有些羞涩的道:“你放心吧,他对我很好的。六妹妹,那你呢,你过得好吗?”   崔容转头,外边两个男人正站在廊下说话。其中一人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秀郎如玉,只是理应精致俊朗的面上横亘着一条丑陋的疤痕,让人望而生畏。   可是看着这张脸,崔容却忍不住笑了,隐秘的伸手朝着宴安挥了挥手。   “我现在,也很幸福,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崔容说,其实她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的,那是一个家,家里有爱她和她爱的人。而现在,她找到了。 本书由 殇颜殇心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