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夏日漂泊的鸟 整理 =================== 《重生之民国女子》 作者:为伊憔悴 =================== 第1章 初秋,天气晴和,萧山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苍翠浓荫掩映中,巍峨红墙,四周角楼,平日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林督军府,因一场喜事,冲淡了森冷。 今日,林督军纳第六房姨太太,林督军已有五房太太,按说纳妾一乘小轿抬进府门,无须劳师动众,可是这位新纳的六姨太不比前面几位姨太太。 六姨太年方双十,芳名云缨,是念过女子教会学校的新女性,家境富足,兄长在军队里任团军需主任,早已有意中人,却被林督军一眼相中,便不肯放手,费了一番周折,云家才同意把女儿给督军做小。 女方家里提出体体面面,风风光光进门,林督军被这位花容月貌的云小姐迷得七荤八素的,无有不可。 督军府后宅,姨太太们并仆妇使女都跑到前厅看热闹,侍候六小姐的侍女小揇兴兴头头跑回房,“六小姐、六小姐。” 小楠推门进小姐闺房,看见六小姐林沉畹趴着南窗下书桌上打盹。 林沉畹耳畔隐隐约约有人唤六小姐,她意识模糊,这不是她未出嫁在娘家时,府里人对她的称呼,她现在已经嫁人了。 她眼皮发沉,吃力睁开眼,模糊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使女打扮的圆脸女孩,一直跟着自己的小楠,十四五岁的模样,小楠跟自己嫁入陈家,已经十九岁了,这时的小楠年纪尚小,她倏忽清醒,难道时间倒流了。 “小姐,窗下睡,小心着凉。”入秋,风凉,小姐一场大病刚好,小楠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林沉畹犹自有些恍惚,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嫁给陈道笙,一直暗恋的男人,成为陈家少夫人已经二年了,她晃晃头,脑子里混乱,如果真的是梦境,为何梦如此真实。 她看看四周,这是她的香闺,靠北墙安放着西洋式紫檀木雕花架子床,床上整齐叠着蜀锦被褥,垂着纱幔,东墙悬挂一幅画轴《游春图》,一幅帖,靠西面墙一张欧式梳妆台,梳妆台上躺着一把桃木梳子,珐琅小香炉里燃着香,室内一股淡淡的香气,书桌上摆放几本砖头厚的书,一本书页敞开,窗子开着,被风吹卷书页一角。 侍女小楠说伯父纳六姨太,她推算一下,这一年是她到督军府第五个年头,十六岁,她父母双亡,林督军是她父亲的亲大哥,收养了她,她大伯有二子四女,她在府里排行六,府里人称她为六小姐。 她顺手拿过窗台上的一枚西洋小镜子,水银镜里的人,正值花季,玉白的小脸,目若琉璃,面上尚有迷茫之色。 小楠说话语速快,“听说新姨太跟情人跑了,督军很生气,已经派兵去追,云小姐是新式女子,不满父母包办婚姻,给人做妾,表面假意答应,背着家人,私定终身,半夜里跟那个男人私奔了,听说巡警全城搜捕,没搜到人,曲副官亲自带兵出城追赶捉拿二人。” 伯父林云鸿为一方三省之首,除了好女色之外,倒也算得上英雄气概,民国这个时期,军队里的长官纳妾之风盛行,尤其军队里高级将领,有几房姨太太司空见惯。 小楠这里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个女孩子清娇的声音,“六妹,快走,去前厅瞧热闹,哪位云小姐已经被曲副官抓回来了。” 进门的是督军府五小姐林秀琼,长她一岁,今年十七岁,林沉畹看五姐林秀琼今天穿了一件亮粉缎旗袍,衬得杏面桃腮,比往日添了几分艳丽。 林沉畹不想出门,她还沉浸在梦中,情绪低落,一时半刻没有缓过来。 林秀琼扯着她就往外走,“六妹,你整日闷在屋子里,要是我早腻烦死了。” 两人迈出门槛,穿过廊檐下,林沉畹回过神来,找话搭讪,“五姐穿这件衣裳很配肤色。” 林秀琼听平常不爱说话的六妹夸赞,低头看看,欢快地语气说:“真的好看吗?我平常不穿这种颜色,怕穿不好显土气。” “这种颜色娇,别人穿撑不起来,唯五姐穿好看。” “六妹几时学的会说话?六妹平常少言寡语,今日话却多起来。” 林沉畹刹那失神,她虽名为督军府的六小姐,吃穿用度与府里的小姐们无异,然总归是寄人篱下,来这几年,她谨小慎微,府里女眷多,平素免不了有些小摩擦,她处处留心,多看少说,以免得罪人尚且不知。 沿着游廊,穿过几重院落,两人边走边说,小楠跟在身后,前面不远就是前厅,林沉畹看见厅外站满督军的卫戍侍从,皆摒心静气,三个人走近,门口立着的戍卫,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一个副官认识府里的两位小姐,上前一步,恭敬地小声提醒,“二位小姐,督军正在里面发火。” 伯父林云鸿是个武夫,性情暴躁,林沉畹不想惹事,便要回去,林秀琼拉着她,“我们绕道后门,偷偷看看新姨娘长得什么样?” 小楠年纪小,好奇心盛,怂恿说;“小姐,已经来了,看一眼再走。” 林沉畹拗不过二人,于是三个人绕道厅后门,从后门溜进去,督军府原来是一个清朝王爷的府邸,深宅大院,旧日的格局,敞厅后门迎头一架玉石镶玳瑁山水屏风,重重帷幔。 绕过屏风,林沉畹看见府里的几个姨娘和小姐聚在帷幔后瞧热闹。 三个人蹑手蹑脚走过去,林沉畹挨着四小姐林秀暖,从帷幔缝隙往里看,视线正好对上厅堂上跪着的一对年轻男女,两人样子狼狈,姑娘穿着一身方格子旗袍,曲线玲珑,身材凹凸有致,旁边年轻男子,穿戴体面,像富家公子。 林督军大为光火,大手一拍桌案,“吃了熊心豹子胆,知不知道她是本督军的女人,竟敢偷人,今天老子成全你们到地下做一对苦命鸳鸯。” 林督军看这对狗男女眼珠子都红了,摸出随身携带的配枪,身旁曲副官一看不好,忙上前解劝,“督军息怒,人已经抓回来了,念在他们是一时糊涂,您大人大量,打死个手无缚鸡之力小白脸,坏了您一世英名,不如这样…….” 曲副官在林督军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林督军看向跪在地上的云小姐,这位云小姐浑身打颤,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小蛮腰他一只大手能捏过来,旗袍包裹的臀,由于跪姿绷紧显出浑圆,旗袍下露出一截小腿白得晃眼,林督军一股燥热蹭地窜上小腹。 洪亮的声音降了几度,就势下台阶,“岂不是便宜这对狗.男女。” 自己的女人,别的男人染指,心里犯膈应,他晃了晃手里的抢,对云小姐旁边的富家少爷说;“你睡了她?” 富家少爷空长了个好皮囊,内里是绣花枕头,此刻吓得体若筛糠,盯着林督军手里乌黑的枪口,怕他手指一动,小命没了,遂结结巴巴,“我敬……她……爱她,怎可欺辱她?” “你给我老实说,你亲过她没有?她身子看过了?摸了?” 一屋子人想乐不敢乐,林督军是个粗人,丝毫不避讳。 四姨太朝地下啐了一口,小声说:“爷们什么腌腻话都说,当着没出阁的小姐。” 几位小姐受新式教育,现在提倡自由恋爱,反对父母包办婚姻,年轻男女有些亲热举动,见怪不怪。 堂上的哪位富家少爷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语无伦次,“摸……摸过,隔着……衣裳……摸,亲……一次,就一次。” 林督军心里骂,龟孙,瞧你小子这出息。坐怀不乱,小白脸就是废物。 不能就这样算了,太便宜这小白脸,林督军抬手,手指一曲,扣动扳机,突然响起两声枪响,传来几声尖叫。 两颗子弹擦着身旁情郎耳边飞过,捎带风声,镶进身后的墙里,云姑娘双眼发直,瘫倒在地,身旁男子更不中用,一股扑鼻腥臊,身.下一滩水,吓尿了裤子。 亏曲副官讲清,留下这公子小命,这位公子出身商贾之家,父亲是生意人,曲副官敲一笔竹杠,其实那家人自从知道儿子拐带走了督军的小妾,已经备上厚礼,寻到曲副官门路,打点了。 林督军刚骂了一句,“怂包。”云小姐已吓昏过去,曲副官赔笑说:“云小姐乃弱质女流,乞督军怜香惜玉。” 林督军骂道:“这不中用的小白脸,她也看得上?” 厅堂垂落的帷幔后,五小姐林秀琼回头,看见六妹林沉畹脸色煞白,关切地问;“六妹,我看你脸色不好,吓到了。” 六妹从乡下来,平常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真刀真枪想是吓坏了,便后悔拉了她来。 方才枪响瞬间,林沉畹骇然睁大眼睛,捂住胸口,感觉子弹从后背穿透心脏,胸口闷闷地疼,后背全是冷汗。 “我没事,五姐。”林沉畹掩饰心慌, 厅上,林督军走过去把云小姐抱起来,林督军人高马大,轻松抱着昏迷的云小姐去卧房, 云小姐小白脸情郎张了两张嘴,副官把枪抵在他脑袋上,吓得哆哆嗦嗦没敢出声。 林督军把云小姐放到床上,解开皮带,云小姐眨眼便醒了,惊慌地挣扎,抵死不从,林督军余怒未消,三两下剥光她的衣裳,取下墙上挂着的马鞭。 第2章 林云鸿手执马鞭,看着床上一丝不.挂的女人,白花花的酮体,硬下心肠,抽了几鞭子,云小姐细皮嫩肉的,哪里禁得住,遂告饶,委委屈屈做了他的女人。 厅堂上,曲副官把人带下去,五小姐林秀琼跟母亲四姨太,往大太太房中去了。 林沉畹抚着胸口,跟小楠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直到离开前厅远了,林沉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主仆回房中,林沉畹肚腹空空,晚间酒席时辰还早,对小楠说;“你去厨房看看,拿点吃的垫垫肚子。” 小楠答应一声出去,侍候林沉畹的除了这个使女还有一个老妈子,府里人称许妈,府里三姨太管家,这会许妈定是又跑去三姨太跟前奉承,林沉畹不是府里的正经小姐,许妈势力,平常多有怠慢。 许妈看了半日热闹,三姨太指使跑了两趟腿,方回房中,进屋看六小姐坐在书桌前看书,搭讪着说:“小姐没出去看热闹?” 林沉畹没抬头,不搭理她,许妈讪讪地站了一会,这时,小楠端着一碟子包子进来,“厨房的人都忙着备酒席,给大太太做的素包子,我捡了几个。” 小姐平常对许妈甚是尊敬,许妈头一回落个没脸,心里不自在,沉着老脸,火发到小楠身上,训斥小楠,“不晌不夜的,你巴巴地拿包子引姑娘吃。” “是我叫她去厨房找点吃的。” 林沉畹淡淡的语气,抬起头。 “小姐,府里一日三餐,按钟点,现在吃了,晚饭吃不下了,小姐以前在乡下的不好习惯要改掉,督军府不是那小户家子,没有一点规矩…….” 许妈明着欺她怯懦,这屋里小姐年纪小,凭她作威作福惯了,许妈还想长篇大论地借题发挥,看六小姐冷落落的眼神,方住了嘴。 人善人欺,连一个老妈子都敢骑在她头上,这要是从前,怕府里下人背后编排她,她只能忍气吞声。 许妈看六小姐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凉凉的,开始还若无其事地站着,渐渐的,浑浊的鱼眼中闪过几分慌乱,“我这全为小姐好。”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竟让她感到紧张和陌生,原来胆小怕事的乡下丫头,见人先低头,不敢大声说话,突然性情大改。 林沉畹声音很轻,许妈和小楠清楚地听见,“跟着我,让你们受委屈了,你们如果谁能有更好的前程,我不拦着,我去跟三姨太说。” 许妈不由紧张,扯出一丝笑容,“小姐想多了,我们跟着小姐,心甘情愿,没有旁的心思,若有那背弃主子的念头,天理不容。” 小楠说;“小姐,小楠愿意跟着小姐,小姐对下人和气,跟着小姐是小楠的福分。” 林沉畹把目光落在许妈身上,“妈妈在府里做事有年头了,妈妈跟我主仆一场,念着往日的情分,我出头求大太太,把妈妈荐到姨太太或别的小姐房中,妈妈以为如何?” 重生的林沉畹依然胆小,她的手在桌子底下攥着衣角,这番话是鼓起勇气说的。 许妈冷汗下来了,姨太太和别的小姐房中,她去了也是给别人垫脚,不如在这屋里,六小姐和善,轻松自在,工钱不少一分。 从前以为六小姐无依无靠,多有轻慢,突然发现六小姐只是平常不大爱说话,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如果离了这屋里,三姨太念在她平素殷勤的份上,许能给她一个轻巧的活干,可也不如在六小姐屋里体面,待遇好,自己糊涂,昏了头,急忙表态,“我哪里舍得离开小姐,去别的地方,小姐听谁编排说我不愿意在这屋里,我巴不得一世跟着小姐。” 林沉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许妈绷不住,露出紧张神色,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没了往日嚣张。 停了一会,林沉畹方说:“既然愿意跟着我,我将来到哪里,你们两个都要随我去的,我好,你们才能好,以后该怎么做,心里有个数,别的屋里的事,少掺和。” “明白了,小姐。” 六小姐说话声音不高,轻言细语,听在许妈耳朵里,好像哪里不一样了,自此对不敢小觑,安心侍候六小姐。 林沉畹吃了两个素包子,剩下几个,对小楠说;“拿下去分着吃了吧!” 小楠把碟子端下去,分给做粗活的佣人吃了,做力气活,容易饿,晚饭还要等两一两个时辰。 许妈端过一杯温水,林沉畹喝了,拿过书包,复习功课,林沉畹父母健在时,父亲的思想比较开明,给她请过私塾,后来到城里,初小念了一年,连跳几级,进了育德中学。 她没事不出门,躲在屋里死啃书本,她刚来的两年课程跟不上,伯父给她请了个家庭教师,北平燕京大学毕业的女先生,可惜只教了她半年,因家事辞馆,林沉畹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功夫,总算课程没有落下,她国文很好。 日影西移,书本上的字迹,不甚明亮,她知觉,抬起头,望着窗外,已是黄昏时分,西洋自鸣钟敲响五下,小楠打开电灯,提醒说;“小姐,吃晚饭了。” “我吃了两个包子,一点不饿,晚饭不吃了。” 这座王府旧宅,古树浓荫遮天蔽日,林府的女眷们都在花园一间偏厅里,一个老管家进来问:“太太,时候不早了,喜宴什么时候开?”” 大太太看看屋角落地座钟,时间一溜过去,对老管家说 “去看看六小姐干什么呢?一整天没看见她人影,是不是忘了出来吃饭?” 五小姐林秀琼接过话头,“刚才六妹屋里的小楠来说,六妹吃了两个包子,不饿,等什么时候饿了在吃。” 大太太对三姨太说:“告诉厨房,给她留着,她一般晚上看书,睡得晚,年纪轻,不禁饿,晚上当夜宵。” 仆妇使女进来摆桌子,奉命去新姨太屋里的妈妈回来,笑嘻嘻地回,“我去时,六姨娘屋里静悄悄的,拨过去侍候的人说督军和六姨娘还没起。” “把饭菜端到六姨娘屋里。” 闹了这一出,敬茶礼免了,一场喜事草草收场。 已出嫁的二小姐林秀蕤撇嘴,懒懒地说:“我以为云小姐三贞九烈,多有骨气,不过如此” 大太太蹙眉制止,“你已经嫁做人妇,说话还是口无遮拦,她是你父亲的人,以后都是一家人,日后免不了经常见面,家以和为贵。” 林秀葳不吭气了。四太太杨慧珠从前最受宠,这阵子因为林云鸿纳妾,跟他负气,不咸不淡地说:“男人最没长性,见一个爱一个。” 当年林云鸿曾跟她发誓再不纳妾,又有了五姨太,六姨太,男人的话尤其在床上说的话果然不能信,最靠不住。 是夜,督军府各院的灯火熄了,一片寂静,一抹月光照入素纱帐里,帐子里的人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林沉畹白日受了惊吓。 四周一片黑暗,枪炮声不绝于耳,陈公馆里,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奔跑声,渝军已经跟琛军交上火,炮火连天,遮天蔽日。 两军交战发生在她伯父林督军遇刺身亡,渝军趁着琛州军心涣散,琛军内部分裂,形成几股势力火拼当口,突然发兵,琛州城危在旦夕,守城兵将心思各异,琛州城守不住,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周妈慌张地进来说:“少夫人,府里人心惶惶,城里百姓都逃命去了,枪炮无眼。” 林沉畹一向胆小,遇事乱了方寸。 陈公馆房屋建筑是中西合璧,林沉畹嫁过来一直住在公馆东侧一幢三层小洋楼的二层,丈夫陈道笙住在旧式庭院,两人住的有一段距离,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面,陈道笙鲜少过来。 松柴在壁炉里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林沉畹没来由心慌,低声对小楠说;“你去请二爷过来一趟。” 她平常有几分惧怕陈道笙,从不给陈道笙添麻烦,他不来,她也不去找他,她心里清楚,丈夫陈道笙心思不在她身上,她也不讨没趣,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地盘。 小楠还没出屋,突然,林沉畹听见西窗下发动机熟悉的轰呜声,她对这个声音非常敏感,她撩起裙子,快跑到走廊西窗,朝下一望,看见前面两辆吉普车轰然一声发动,中间是丈夫陈道笙座驾雪佛兰,后面两辆轿车,前后四辆汽车是陈道笙保镖的车。 雪佛兰在驶离林沉畹视线前,她倏忽看见车里坐着的白妤薇,白妤薇身旁坐着的穿黑呢风氅高大挺拔的男子正是自己的丈夫陈道笙,陈公馆大门顿开,五辆汽车飞驰冲入暮色中,眨眼消失在苍茫暗灰里,引擎声渐渐消失,回归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西窗被风撞开,刺骨的寒风钻入林沉畹衣袍里,林沉畹犹如冰冻在哪里,无知无觉。 “小姐,姑爷带着白小姐走了,不要小姐了。” 小楠带着哭腔说,陈道笙不要她了,她一直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连天炮火已经把黄昏中的琛州城变成一片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林沉畹挪动僵直的身体迈步回到卧房,她看向西洋乳白色欧式大床,昨晚,就在这间卧室里,这张床上,他跟她做/爱。 他抱着她,滚烫的唇,擦过她凉滑细腻的身子,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阵轻颤,月光洒入,照在床上相叠赤.裸的两具身体,他伏在在她耳边,朦胧中他的声线低沉性感,“这么敏感?” 她生涩拘谨,他稍一撩拨,便没出息地反应很大。 “就这么爱我?”他语声沙哑,越发低沉。 她羞赧,脸颊热烫,幸好黑暗掩着,他看不见,他们虽然已经是夫妻,彼此却很陌生。 她十八岁嫁给他,成婚二年,他忽略她的存在,极少踏进她的卧房,屈指可数几次同房,都是他酒醉之后。 最近他对她态度似乎不似之前冷漠,像昨晚少有的温存,原来是打算带着白小姐走,对她生出一点怜悯,他不爱她,嫁给他那天起她就知道,她配不上他,从认识她,他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 她有一点点委屈,秉性懦弱,此刻却没有眼泪,生死关头,她用尽生命爱的那个男人带着别的女人逃离,丢下她在这连天炮火和无尽的黑暗中。 她不怨恨他,只是无措,外面兵荒马乱,逃去哪里? 周妈出去打探,小楠匆忙把衣物细软打个包袱,恍惚听见小楠说;“姑爷走了,小姐别傻了,快逃命吧!” 府里佣人看主人跑了,争先恐后各自逃命去了,林沉畹浑浑噩噩,被小楠扯着,周妈提着包袱,主仆三人跑出公馆大门,四顾茫然,枪炮声更激烈了,城里有几处中了流弹失火,火光冲天,街道到处是逃命的百姓,扶老携幼,无头苍蝇似的,渝军强攻西门南门,只好朝北门跑。 主仆只顾逃命,却不知危险已悄悄临近,暗处,一只枪瞄准主仆三人中年轻的少妇。 砰、砰几声枪响,近在咫尺,枪声从背后传来,林沉畹身形踉跄,捂住胸口,血浸透衣衫,她徐徐回头,一颗炮弹在远处炸响,燃着了民宅,火光中她看到一个乌黑的枪口对着她。 黑漆漆的枪口,冒着烟,林沉畹吃力想看清楚凶手的脸,然视线模糊,倏忽电光石火间,她惊见一张熟悉的脸,狠戾,眼底嗜血的杀机。 第3章 林沉畹意识已模糊,倒下之前,电光石火之间,惊见一张熟悉的脸,陈道笙举着勃朗宁□□,枪口冒着白烟,眼底狠戾,嗜血的杀机。 短促尖叫声,她猛然坐起,手捂住胸口,胸部隐隐作痛,仿佛子弹穿胸而过一瞬间,她一身冷汗,中衣湿透。 黑暗中,听见小楠的声音,“小姐,怎么了?做噩梦了?” 小楠披衣进来,拧亮了电灯,电灯光线惨白,素色纱帐遮挡住电灯的光,林沉畹的脸隐在暗处,脸上斑驳的阴影晃动,脸色煞白,唇无血色。 “给我倒一杯水。” 微弱的声音,林沉畹惊魂未定。 小楠端水到床前,她缓缓喝下,水微凉,顺着喉咙滚下,她慢慢清醒,后背的冷汗一点点变凉,心跳变得沉缓,时光倒退,幸好现在她还没有嫁给陈道笙,她是督军府的六小姐。 她躺下,小楠把帐子放好,看小姐没事,打了个哈气,走到外间屋睡觉。 林沉畹平躺着,睡不着,冷静下来,她心里解不开的谜团,陈道笙为何要她性命?她亲眼看见陈道笙带着白妤薇走了,为何去而复返?相比穿透胸膛的那一枪,心口的疼更甚。 再深的执念,随着生命终结,烟消云散,老天垂怜,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即使不能做得比上一世好,再也不执着于嫁给陈道笙,希望命长一点。 一早,许妈端一脸盆洗脸水,放到一张方凳上,林沉畹手抹了桂花香皂,她喜欢挂花香皂清淡的香味,小楠把牙刷挤上牙粉,牙缸倒上盐水,林沉畹漱口刷牙后,小楠拿来熨烫整齐的校服,林沉畹换上,出门去偏厅吃早饭。 偏厅里,餐桌边坐着大太太袁正芬,二小姐林秀葳,五小姐林秀琼,三姨太薛曼琴,大奶奶冷桂枝。 二姨太穆怡清一般不出房门,平常命下人把饭菜端到自己屋里吃,四姨太昨晚约人打牌,还没起,四小姐林秀暖于教会中学毕业,不打算念大学,此时还没起床,七小姐林秀萱年岁尚小,不习惯早起。 大太太屋里有大少爷,三姨太屋里有三少爷、四姨太屋里有四小姐、五小姐,五姨太生了七小姐,独二姨太没有子女,一年到头,只有逢年过年能看见她。 大奶奶冷桂枝梳洗利落,穿戴整齐,冷桂枝出身旧时传统家庭,人像她的姓一样冷冷清清,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气。 二小姐林秀葳穿着一身金玉缎改良旗袍,头发烫成时下最时髦的样式,十指纤纤,涂着朱红蔻丹,妖娆妩媚。 大太太袁正芬银盆脸,四十多岁,性情随和,是林督军还未发迹时的结发妻子,林督军当了官后,念旧情,对发妻相当尊重,家里事无巨细,需知会发妻,大太太虽说是旧时的女子,是心思明白通透之人,丈夫如今地位,官场风气,不纳小,几乎不现实,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凭他胡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男人把心思用在一个女人身上,倒不如泛情,那个别想持宠生娇,想开了,该吃吃,该喝喝,任这群女人争风吃醋,他林云鸿愿意遭这份罪。 佣人传饭,大太太袁正芬看二小姐林秀薇,问;“你昨晚没回家?你跟祖秀两个人又闹别扭了?” 林秀葳不以为然,“我不回家,人家求之不得,正好随便,我懒得闹别扭。” 二小姐林秀葳是大太太亲生女儿,个性跟大太太丝毫不像,打扮时髦,人又漂亮,留两年洋回来,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是社交场所宠儿,她一出现一干富家子弟众星捧月。 林秀葳的夫君高祖秀是高省长的大公子,行为放浪,跟二小姐两人各玩各的,高祖秀捧戏子,林秀葳公开跟情人出双入对,高祖秀在外面养小公馆,林秀葳包小白脸,打他的脸,两个人是冤家对头,却谁也离不了谁,两家门当户对,碍于脸面,不能离婚。 五小姐林秀琼长林沉畹一个年级,两人同在育德中学念书,吃过早饭,林沉畹和五小姐林秀琼坐着督军府的车去学校,两人坐在后面,前面司机和保镖。 林秀琼悄悄说;“你听说了吗?三哥最近追一个平民小户人家的姑娘,三哥平常被三姨娘惯得过了头,这事父亲还不知道,知道又要发火,三姨娘当府里人都是聋子,还替他遮掩。” “三姨娘就三哥一个儿子,自然娇惯些。” 林沉畹这个三堂兄不着调,没长性,图一时新鲜,不务正业,一派大家公子哥习性,经常换女朋友。 林秀琼想说什么,咽了回去,过一会,说;“三哥这回好像是认真的,我怕没那么容易撒手。” 督军府的少爷小姐的婚事门当户对,怎么可能娶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女儿,三姨太一向心高,断然不能答应,三哥胡闹一阵子,就不了了之,但愿别糟蹋人家清白人家的姑娘。 林沉畹从车窗往外看,大街上不少店铺关门,到处都是学生拉的横幅标语,闹□□,北方大规模的学生运动,警察误伤了两名学生,学生运动领袖被捕,南方各省学校声援北方学生,教师学生上街□□。 林沉畹担心今天能不能正常上课,果然,上半天课,下午国文老师被抓走了,学校同时被抓走的还有别的年级的教师,都是参与请愿或同情学生的,发表一些政府禁止的言论,全校停课。 班级里的同学一哄而散,林沉畹没走,留在教室,前阵子她有病,昨天伯父纳小,耽误不少课程,林沉畹借同学笔记,坐在教室里认真补笔记,五小姐林秀琼下午课也停了,来教室招呼她回家,林沉畹想想,“五姐,你先回去吧!我坐方家的车回家。” 方家经营棉纱,方太太跟林督军的大太太袁正芬沾亲带故,方太太经常领儿子方崇文去林府,林家姊妹里,方崇文独对林沉畹最好,林沉畹从乡下来,课程跟不上,女先生又辞馆,方崇文主动帮林沉畹补习功课。 林沉畹知道方崇文每日下课都过来找她,有时她在教室里复习功课到很晚,五小姐林秀琼对课业没多少热情,坐督军府的车先回家,她搭方家的车回家。 教室里有三四个同学复习功课,之后陆续走了,最后剩跟她要好的同学唐蕴玉,唐蕴玉收拾书包,走过来,“林沉畹,你还不回家吗?” 林沉畹抬头,看眼窗外,太阳明晃晃地,“我笔记没抄完,抄完就走。” 她借同学笔记,明早上课前还给别人。 唐蕴玉说;“那我先走了,我哥今天带女朋友回来,我妈嘱咐我早点回家。” “你先走吧!我一会就走。” 唐蕴玉说;“那你也早点回家。”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人了,林沉畹把落下的笔记补全,又背了一会英文单词 ,从书本上抬起头,外面天擦黑了,方崇文没来找她,她寻思方崇文大概有事先走了,收拾书本,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督军府离学校不远,走学校正门绕路,如果从后门走,步行四十分钟快走半个小时就能到家,林沉畹决定走后门,步行回家,不坐黄包车。 穿过校园,走到后门,门卫是一个和善的中年男人,主动打招呼,“林小姐,才回家?” 她是督军府的小姐,学校的人都知道。 林沉畹微笑,“吴伯,我走了。” 吴伯看着她的背影,心说,这个林小姐一点架子都没有,平常不大爱说话,低着头走路,今天笑起来真好看。 从学校后门出去,一带是小街巷,青石板路面,两旁挂着幌子的店铺,这些店铺都有些年头的老店,米店、布店、书店、肉铺,熟食店,点心铺子、茶馆等,这条街的古朴气息,温暖亲切,林沉畹对这一带比较熟悉,方崇文经常带她到这里买小零食,难得小店铺家传手艺,味道正宗。 余晖散尽,街巷里青砖瓦房蒙上暗灰,烟筒里炊烟袅袅,做晚饭时间,林沉畹加快脚步。 林沉畹想起买一本英文字典,左拐一条小巷子,离巷子口不远有一家书铺,天已经黑了,林沉畹拐进小巷,这条小巷背街,天黑后行人稀少,林沉畹走进一经常光顾的书铺。 往常书铺但凡有客人来,书铺里那个年轻伙计殷勤地招呼,礼貌客套,今日书铺伙计没看见人影,静悄悄的,书铺里亮着灯,灯光惨白,有点诡异,林沉畹喊了一声,“掌柜的。” 胖胖的书铺掌柜没有回答,奇怪,这间书铺开在学校后门口,平常生意不错,白天人来人往,这几天学校停课,学生早放学回家,书铺没有什么人客人。 林沉畹喊了一声,便迈步往里走,空无无人,出奇地安静,棚顶的白炽灯摇摆不定,忽明忽暗,林沉畹经常来买书,跟掌柜和伙计很熟,掌柜的四十几岁,为人谦和,伙计殷勤热络,会来事,今晚的气氛却跟往常不同。 林沉畹四处看,“掌柜的。”无人应声。 书铺里一排排书架,林沉畹小心翼翼来到书架旁,她隐约记得英文字典的位置,刚想迈步过去,差点被地上一个东西绊了一跤。 她站稳身形,低头一看,惊得汗毛竖起来,书铺的小伙计身体朝下,趴在地上,借着微弱的电灯光,林沉畹看见他身下竟有一摊血,差点尖叫出声,急忙捂住嘴,地上血迹未干,也许凶手就在附近。 林沉畹慌乱中瞥见离着不远,胖掌柜的倒在地上,头歪着,旁边一摊鲜血,显然头部中枪。 林沉畹下意识想撒腿就跑,转身跑了两步,硬生生站住,她转回身,仗着胆子走到伙计尸体旁,蹲下,试探一下小伙计鼻息,没气了,手碰到他的肌肤还是热的,好像刚被人开枪打死的。 她战战兢兢走到掌柜的尸首旁,蹲下,看掌柜的死没死透,突然,她感觉裙角被扯了一下,一只手,苍白没有血色,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xiaofengshumi的地雷。 感谢大家留言支持,文日更,有事会请假。 第4章 一只手,苍白没有血色,她毛骨悚然,站起身,刚想拔腿跑,地下躺着的人,身子动了一下,半昏迷中挣扎睁开眼睛,模糊看见眼前有人,大概认出这个小姑娘,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手吃力地朝前伸着。 林沉畹惊惧,地上躺着的人没死,余下一口气,她蹲下,颤抖着要扶他起来,掌柜的被一枪命中要害。 掌柜的呼吸困难,嘴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林沉畹凑近,屋里极静,她勉强听见,“南…..马路……87……下……” 掌柜的状似要昏迷,停顿片刻,听不清说什么,林沉畹只能从口型判断,“2….8…..火车…….东…..西……” 声音越来越微弱,话没说完,他头一歪,断气了,林沉畹把他平放好,把词语连贯起来,南马路87号,下月28日,火车经过琛州,火车运送物品?林沉畹腿软,扶着墙壁,心惊胆战退出书铺。 她迈出门槛,凉风扑面,天空乌云遮月,黑漆漆的巷子,几点灯火,说不出的恐怖,林沉畹加快脚步,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她刚走出十几步,突然,一股劲风,头皮一麻,一个冰凉金属物体抵住她的头,一个低沉寒彻的声音,“别动,举起手”,透骨的森冷。 林沉畹恍如雷击,心狂跳,仿佛要跳出胸膛,她本能听话地缓缓举起双手,冷不防,一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伸过她腰间,初秋,气温余热,林沉畹穿着夏装学生服,单薄的棉布衫,黑皮手套冷硬的触感,令她身体瞬间僵直,所到之处,她肌肤缩紧。 黑皮手套探到她胸部倏忽顿住,“你?”语调低沉隐有惊诧。 声音耳熟,林沉畹脚底倏忽窜上一股寒气,缓缓转过身,一道高大的身影像堵墙,挡在她面前,另一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握着一把枪,顶在她头上,面前冷峻高大的男人黑色大氅被夜风扬起,无形的压迫感,令林沉畹窒息。 她慌乱中扫见四周,胡同里不知从哪冒出数条黑影,手里举着枪,齐齐地对着她。 林沉畹腿软,不争气地哆哆嗦嗦,细小的声儿,“道笙,求你……别杀我。” 他的手臂缓缓垂下,黑暗中看不清表情,默然地看着她。 林沉畹一步步后退,她想转身就跑,可惜双腿不听使唤,抖得厉害,心里犹有背后中枪的阴影,她小心朝后退,一直退出十几步远,突然掉转身,飞快地往胡同口跑。 她拼命地跑,似乎能听见耳边风声,她心里就一个念头,离开他,离他远远地,她刚跑到胡同口,静谧的街道突然‘吱呀’一声,车轮胎摩擦地上的声音传来。 一辆汽车停在胡同口的马路上,车门打开,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人,朝她喊:“畹妹,是你吗?” 林沉畹听见这声熟悉的呼唤,几乎掉下眼泪,她还是那个胆小懦弱的乡下丫头,她朝前奔跑,没有收住脚步,直接撞进方崇文的怀里,急喘,上气不接下气,“崇文哥。” 方崇文抱住她,往她身后看去,胡同里几户人家屋里透出灯火,半明半暗,胡同两旁房屋投下大面积阴影,没看见什么,他觉得有些异样,对怀里的人说:“我在车上看见一个人跑过来,看身影像你,果然是,天黑了,上车我送你回家。” 林沉畹钻进车里,随后方崇文上车,汽车发动,良久,她的心方稍许安定。 陈道笙的一群手下,隐藏在暗处,看林沉畹上车,身旁握枪的黑铁塔似的汉子问;“二爷,要不要追?” 陈道笙摆摆手,看着胡同口停着汽车,汽车灯光雪亮刺眼,那个娇小的身影被一个青年男子拥在怀里,安抚着,他眉目间暗沉,直到那个娇小的身影上车,汽车开走,胡同口马路路灯发出惨淡的光,空寂无人。 陈道笙方带人敏捷地冲进书铺里,显然,为时已晚,他们迅速搜遍了书铺,地上两具尸首,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鲜红的血液已冰冷,一个手下蹲身探手,起身回道:“二爷,人已经没气了。” “二爷,方才那个小姑娘,是不是抓来审问?” 陈道笙面沉,抬手制止,“林督军府的小姐,不得胡来。” 他扯掉左手黑皮手套,手掌不自觉地张开,回味少女身体柔软细腻的触感, 掌心发热,一阵晃神。 方家的汽车行驶在通往督军府的路上,车窗半开,方才亲眼所见的一幕血腥,林沉畹犹自心有余悸。 方崇文不知道她刚刚经历的恐怖的事,一个劲地解释,“班级有事,我耽搁了,去你教室找你,看你班级的教室黑灯了,问吴伯说你已经走了,你怎么跑胡同里去了?” 林沉畹刻意掩饰,撒谎说;“我肚子饿,想买点心,看见你的车过来,就急忙跑出来了。” 沈崇文一听,忙道:“你想吃点心,那现在回去买。” 刚要吩咐司机掉头,林沉畹忙拦住,“崇文哥,我现在不想吃了,我要快点回家,天太晚,家里人该着急了。” 督军府花园偏厅李,佣人们出出进进,已经开始摆饭。 大太太袁正芬,四姨太杨慧珠,五姨太何春芳,二小姐林秀蕤,四小姐林秀暖,五小姐林秀琼,七小姐林秀萱,大奶奶冷桂枝聚在厅里,等着开饭。 “六小姐回来了?” 四姨太杨慧珠含笑说,四姨太会来事,人热络,四十出头,像三十几岁的少妇,肌肤嫩白,眼梢微微上挑,散发着迷人风韵,年轻时候是个美人。 五姨太何春芳,年纪略小,二十七八岁,姿色平常,身材高挑,性情宽和,原来是大太太的使女,跟大太太很投缘,大太太把她给了林云鸿。 四小姐林秀暖身材瘦削,五官平板,不生动,胜在皮肤白,性情温柔,反倒是妹妹五小姐林秀琼酷肖生母几分,只是没有四姨太出众, “六小姐才从学校回来,不是说学生罢课了吗?” 五太太何春芳问。 林沉畹还没答应,五小姐林秀琼抢着说;“六妹一向用功,班级没人,最后一个走,六妹坐方家的车回来的吗?” 林沉畹嗓音细细柔柔,“方家的车来晚了,耽搁一会。” 她说话时,头微微低着,习惯垂眸,温顺乖觉的样子,大家不以为意,没人怀疑她略显苍白的脸,今晚有些反常。 “鸿申这两天没回来吗?” 大太太问大奶奶冷桂枝,大太太惦记儿子。 大奶奶冷桂枝平淡地说,“没回家,说给一个朋友做生日。” 林家的人都知道大少爷林鸿申和大奶奶冷桂枝夫妻关系冷淡,林沉畹看眼这位大嫂,重生后她对周围的人和事重新审视,似乎跟前世认知不同。 大哥林鸿申行为放浪不羁,新婚时曾有所收敛,大嫂冷桂枝知书达理,个性清高,两人性格不同,婚后生出不少矛盾,大嫂冷桂枝性子偏冷淡,大哥林鸿申久了便觉乏味,恢复婚前做派,整日往外跑。 大少爷自小养在大太太跟前,大太太骄纵得无法无天,除了父亲没人约束得了。 “鸿铭这阵子忙什么,也不着家?” 大太太问三姨太,三姨太是三少爷林鸿铭的生母。 三姨太答道;“这不是他二姐夫在政府衙门找了个差事,刚去,忙些。” 林家人都知道,三少爷林鸿铭跟一群纨绔子弟,花天酒地,最近捧一个小歌女,跟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暗昧,没人揭穿三姨娘的话。 三少爷林鸿铭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肉,大太太不过随便问问,哪里能真关心,她心里真正惦记的女儿林秀葳,看林秀葳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蹙眉,“吃完晚饭,我让老刘送你回家。” “妈,你撵我走?”林秀葳回娘家一住小半个月,直到丈夫碍于面子来接,她才不情不愿回婆家。 “你们年轻夫妻,分开时间长了,保不齐男人不想别的,别让外人说我们家长辈不懂事,留你在娘家,你婆婆背地里埋怨我。” 大太太对女儿女婿在外胡闹的事有耳闻,装糊涂,不便明说,女儿这样,自己也没面子。 偏厅里摆了两桌,一桌太太们,一桌小姐们。 五姨太悄声问;“那位今天还不出来吃饭?” 五姨太问的是新姨太云缨。 四姨太撇嘴,“哪里好意思,当初有志气,百般不愿给人做小,这个弯一下转不过来,总不能一辈子躲在房中不见人?” 林沉畹心里装着事,想起血腥的场面,吃不下东西,小楠站在身旁侍候小姐吃饭,盛了一满碗饭,林沉畹勉强吃了小半碗饭,身边的五小姐林秀琼看看她,“六妹,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五小姐林秀琼粗线条,但对身边她喜欢的人上心。 “教我们的国文老师被警察署抓去了。” 国文老师确实被抓捕,林沉畹不算撒谎,不过她不是因为这个事,今晚的事关系重大,她不能透漏一点风声,琛州是联系南北枢纽,她知道每天有几趟火车经过琛州,书铺老板临死前说的话,一定很重要。 她一碗饭吃得很慢,现在静下心把事情经过想了一遍,显然,书铺老板和伙计知道重要的情报,这趟火车一定装载重要的东西,才有人杀人灭口,在举国各地狼烟四起,军阀混战,重要的东西,除了药品,就是军火,极有可能是军火…… 林沉畹确定,更加不能随便说出去,如此重要的情报,当事人死了,唯一知道消息的只有自己,她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陈道笙突然出现在书铺门口,显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陈道笙能放过她吗?想到冰冷的枪口,她浑身一紧,江湖黑白两道提起陈二爷,无不闻风丧胆。 她不知道书铺老板是什么人,不能贸然送信出去,抛开自身危险不说,如果这批军火落入歹人手里,琛州将掀起血雨腥风。 她犹豫是否将这件事告诉伯父,伯父林云鸿枪林弹雨闯出来,非心慈手软良善之人,林沉畹怕伯父伤了无辜的性命,伯父上一世被暗杀,系仇家动手,得罪人太多,想取他性命的大有人在,林沉畹不能让伯父手里再沾染血,这世上,伯父是她最亲的人,她不想伯父死于非命。 可是如果这个消息瞒下,这批军火运往南方外省,对琛州不利,给伯父造成威胁。 林沉畹晚间躺在床上想了半宿,终决定亲自去华南道87号看看,再做定夺。 第5章 早起,林沉畹惦记昨晚的事,吩咐许妈,“你出门买一份今天的报纸。” 许妈心道,小姐平常不爱看报,不关心时局,不敢多话,出去买报纸。 许妈把报纸买回来,林沉畹快速翻了一遍,没有书铺掌柜和伙计被杀报道,唯恐看漏,又仔细看了一遍,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报道。 林沉畹手捏着报纸,陷入沉思,难道没人发现书铺出事了?陈道笙冲着书铺来的,一定已经发现屋里发生了凶杀案,难道自己走后,陈道笙处理了枪杀现场,掩盖了凶手案,如果是这样,陈道笙不想这件事被外界知道,那么知道真相的只有自己,杀人灭口,林沉畹倒抽了一口冷气,手足冰凉。 吃早饭时,林沉畹精神有点恍惚,林秀琼发现六妹这两天不对劲,盯着她看,“不好好吃饭想什么?” 林沉畹回神,嗯了一声,不知道林秀琼刚才说的什么,林秀琼朝她碗里示意,原来她拿着一双筷子在一小碗粥里搅,小楠赶紧拿过一个小勺递给小姐。 林秀琼吃饭快,先吃完,放下碗筷,等六妹一起上学,林沉畹几口把粥喝完,“我吃好了。” 餐桌上剩下冷大奶奶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林沉畹对冷桂枝说;“大嫂,我们走了。” 冷桂枝嗯了一声,没抬头,心神不属,不知道想什么。 两位小姐坐督军府的汽车去学校,沿途满大街贴着标语,师生罢课愈演愈烈,五小姐林秀琼看见墙根下有几个学生贴宣传单,不无遗憾地说;“我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我也同她们一道参加□□请愿。” 副驾驶座副官程东林说:“督军这几天为学生的事伤透脑筋,各地政府最怕学生闹事,处理不甚,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林沉畹望着车窗外,“各省督军割据,各怀心思,伯父维持一方太平也不容易。” 林秀琼不能苟同,“六妹,你心地太善良,父亲强权专治,比如娶六姨娘这件事,现在女性崇尚自由恋爱,破除父母包办婚姻陋习,提倡一夫一妻制。” 五小姐的思想进步,倡导民主、自由,林沉畹也觉得五姐说得有道理,转念,抿嘴笑,如果没有妾,那还能有五姐,这个道理用在她身上,互相矛盾。 批评督军,副官程东林和司机吴伯不置一词,他们对督军忠诚,无条件服从。 林秀琼继续高谈阔论,“我将来的爱人,不许纳妾。” “如果爱人变心,喜欢别人,怎么办?” 林沉畹认真地问。 林秀琼神情笃定,“决裂,绝不委曲求全。” 林沉畹暗想,如果嫁给方崇文,崇文哥一辈子不会背叛爱人,她有把握,崇文哥的人品,决计做不出有违道德的事。 不容她多想,车子开到育德中学门前,学校大门锁了,门口写着通知,今日停课,没说什么时候复课,林秀琼抱怨,“白跑一趟。” 姊妹俩乘车回府,半路上,遇到□□的学生,副官程东林吩咐司机老吴: “汽车靠边停下。”这些学生不能惹,生出事端,无异于火上浇油,事态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老吴把车开到马路边停下,让道给学生,等□□的学生队伍过去,林沉畹对林秀琼说;“五姐,我在这里下车。” 五小姐林秀琼问:“六妹,你有事吗?要买东西?” “我忘了唐蕴玉今天约我去她家,她今天过生日。” 林秀琼招呼司机,“吴伯,送六小姐去唐府。” “不用了,我叫黄包车去,这里离唐家不远。” “六小姐早点回家,现在街上乱。” 程副官嘱咐一句,几个人没怀疑其它。 林沉畹跳下车,朝车里的五小姐林秀琼摆摆手,看着自家的汽车走远,站在道边叫了一辆黄包车,小声吩咐,“华南道87号。” 华南道一带是富人区,道路两旁是花园洋房,林沉畹雇黄包车的地段比较繁华,有轨电车在街上跑,往来行人熙熙攘攘。 黄包车进了华南道后,人车稀少,偶尔有车辆经过,都是私人汽车,林沉畹探身问车夫,“还有多远到87号。” “快到了,前面拐个弯就能看见。” 黄包车拐弯时,林沉畹无意中朝后望了一眼,目光定住,身后一辆黑色轿车,相距不远,那辆黑色轿车开得很慢,黄包车夫减速,身后那辆黑色轿车保持一定的距离,没有超过黄包车。 她朝前方看一眼,花园洋房雕花铁门旁门牌87号眼看就到了,林沉畹突然对黄包车车夫说:“别停,继续往前走。” 黄包车夫不明所以,按照雇主的吩咐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跑,林沉畹打开手袋,拿出里面西洋水银小镜子,对镜理了一下头发,从镜子里看见后面又出现一辆轿车保持一段距离跟踪她乘坐的黄包车。 两辆汽车同时跟踪,太容易暴露目标,引起被监视人的怀疑,不管是那个派系山头的人,都不可能这样愚蠢,显然,两辆汽车不是一伙人。 陈道笙坐在车里,他刚接到手下报告,“督军府六小姐坐黄包车好像往华南道方向去了,有一辆来路不明的汽车尾随跟踪。” 陈道笙撂下电话,带人赶往华南道,刚到华南道相邻的街口,看见林沉畹坐黄包车的背影,而那辆跟踪林沉畹的车发现苗头不对,溜走了,不知去向,大概发现陈二爷的人不敢在跟。 林沉畹调整小镜子的角度,看见身后一条横街闪出一辆黑色轿子,虽然距离远,她认出是陈道笙的车,对陈道笙的座驾她太熟悉了。 除了陈道笙的人,还有另外一伙人跟踪她,黄包车夫奔跑起来,凉风扑面,林沉畹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在明处,人家在暗处,后悔考虑不周,贸然前来, 她思忖甩掉陈道笙,雇主没吩咐停车,黄包车夫,一直往前跑,跑出一身热汗,放慢脚步,问:“小姐要去哪里?” 林沉畹看黄包车已经离开华南道,前面的街面繁华热闹,“一直往前走,我叫你停再停。” 初秋,天气凉爽,跑了一大圈,黄包车夫拿起腰上的手巾摸汗,林沉畹看前街一拐弯,离学校不远,这条街道两旁都是做生意的小店面,街道人流多起来,车夫脚步慢下来,林沉畹突然说,“停一下。” 车夫总算喘口气,道旁有个卖点心的小店铺,林沉畹喜欢吃这家的点心,经常光顾,黄包车停稳,林沉畹说了句,“你等我一下。” 话音未落跳下车,朝街边的点心铺子快走过去,她知道这家铺子有个后门。 黄包车夫在门口等着,这个督军府出来的小姐没给车钱,他拉着她绕着城里跑了不少路,拉脚钱少不了,他蹲在店铺门口,擦擦汗,歇歇脚。 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停在点心铺子门前马路边,陈道笙望着店铺门口,从兜里掏出雪茄、黄铜镶钻打火机,洋玩意,点燃一根烟,耐心地等着,小姑娘发现了他跟踪,一直想甩掉他,在大街上转悠,他到底看看她接下来耍什么花招。 陈道笙抽完一根雪茄,发现不对头,那个门里没出来人,这间巴掌大的小铺子,小姑娘缘何耽搁这么久,他没犹豫,推开车门,迈步下车。 黄包车夫坐在马路边歇脚,看见为首一身黑衣高大英俊的男子身后跟随一群打手,一拥而入,吓傻了。 陈道笙跨步进店铺,伙计问了句:“先生买……”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头,吓得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这间小店铺前面门脸,后面有半间屋,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直奔后面,陈道笙伸手扯掉门帘,看见通往后街一道门,敞开着,他几步跨到后门,朝门外背街一看,出后门是一条小巷子,巷子尽头通往主道。 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又退回来,撩开后屋门帘,屋里空无一人。 店铺老实木讷的掌柜的看见这伙人手里的枪,为首俊美凤仪的年轻男子,目光犀利如鹰,寒咧低沉的嗓音,“刚才进来的哪位小姐去哪了?” ” 掌柜的结结巴巴,“从后门走……走了。” 陈道笙没等他说完,几步窜出后门,手下打手亦步亦趋,一伙人追赶到巷子口,他的座驾福特汽车司机开过来,陈道笙迈步上车,嘭地一声,甩上车门,汽车扬尘而去。 “小姑娘,他们已经走了。”掌柜的探头往后门巷子里望。 林沉畹从里屋门后钻出来,“谢谢老人家。” “姑娘,你怎么得罪这些人了?我看这些人不像好人。” 老掌柜的替这个小姑娘担心,这伙人看着不像善类。 林沉畹没回答,连声道谢,探头从前门往外看,确定没事,她放心地走出店铺,看见车夫往里面瞧,看见她,松了一口气,担心她跑了,车钱黄了。 林沉畹灵巧跳上车,“快走。” 陈道笙很快能发现被骗,就会折回来。 黄包车夫明白,这位小姐惹上麻烦,二话不说,拉起车飞也似的跑,林沉畹担心地回头看,两个轮子哪里跑得过四个轮子。 黄包车横穿马路,这时一辆电车停在马路边,林沉畹喊了一声,“停。”黄包车夫停下,林沉畹敏捷地跳下车,从包里拿出一卷钱,没数是多少,塞在黄包车夫手里,快跑几步,跳上电车,电车铃响了,开走了。 电车刚开走,几辆黑色轿车分别从几个路口驶来,陈道笙动作真快,发现上当,随后追赶。 电车里乘客多,她往人堆里躲藏,黑色福特轿车靠近电车,林沉畹看见车里的陈道笙,吓得急忙蹲下,电车里的人朝她看,林沉畹不顾淑女形象。 第6章 马路上突然传来刺耳的急刹车声,几辆黑色轿车横在电车前,电车司机急忙拉铃停车。 电车车身一晃悠,车里乘客身体倾斜,电车停稳,林沉畹蹲在那里,低头往地下看,一双锃亮的黑皮鞋离她半米的距离,“起来吧!” 林沉畹后背冷飕飕的,缓缓站起身,他有力的长臂一伸,扣住她的手腕,扯着她往车下走。 她小小挣扎,想甩开他的钳制,没有丝毫用处,他牢牢地抓住她,又好气又好笑。 下车时,他人高腿长,步子大,她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哎呦”一声,脚落地急了,崴了一下,他回身,语气急促,“怎么了?” 林沉畹站稳,活动一下脚,小声说;“没事。” 他盯着她脚踝看了一会,扯着她迈步朝他的座驾走去,步子缓慢,迁就她,扣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减轻。 林沉畹边走,朝四周看去,街上有巡警,维持治安,在这个地段出勤,她想喊救命,可是巡警朝陈道笙客气地点头哈腰。 她督军伯父不敢得罪陈道笙的叔父,各地督军对中央政府十分忌惮,不敢公开决裂,靠政府财政部拨款,养活军队,陈道笙的叔父任中央政府财政总长,掌管地方军队经济命脉。 马路上站满了陈道笙的手下,各个横眉立目,林沉畹审时度势,最终放弃求救逃生。 有人打开黑色汽车车门,陈道笙先把她塞了进去,关上车门,要绕到另一侧,刚迈步,前方突然出现一队学生,学生游.行示威请愿队伍浩浩荡荡,林沉畹从车窗朝外看,好像还是来时遇到的那波学生,打头的人举着小旗,边走边高呼口号,学生群情激奋,斗志昂扬。 眨眼功夫学生队伍来到跟前,从汽车旁经过,林沉畹没多加思索,推开另一侧的车门,轻盈地跳下车,眨眼混进游.行队伍。 陈道笙一回身功夫,车里的人没了,学生人多势众,陈道笙的手下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跟着□□队伍走远。 性情暴虐诡计多端的曹震拧着眉头,“二爷不用出面,把这个小姑娘交给我,我有的是法子让她招出来。” 倏忽一道冷厉的目光,“你敢。” 寒咧的声里带着几分警告,曹震缩了一下肩,不敢吱声了。 长相像白面书生足智多谋的范叔全看眼陈道笙,望着游.行学生队伍,那个机灵的小姑娘早已没了影子,慢条斯理地开口,“二爷,我前天看见白小姐了,白小姐问起二爷。” 游.行队伍走远,街上空荡荡的,陈道笙没有说话,许久‘嗯’了声,一挥手,带人上了汽车,离开。 小楠从雕花窗扇朝外望,看见小姐的影,跑出屋子,“小姐,大太太叫人找小姐过去一趟,问小姐的衣裳要做什么式样的。” 林沉畹走进屋里,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盅茶水,一饮而尽,放下空茶盅,顺口说;“别的姐妹做什么式样的,我跟姊妹们一样。” 小楠跟在她身后进门,疑惑,府里的小姐们做衣裳一般自己选样子,几位小姐时髦,流行什么样式的衣裙,赶着做了穿上,六小姐不喜招摇,衣裳的款式比较保守,今天不知怎么开窍了。 小楠追问:“府里的小姐喜好不同,小姐跟那位姊妹衣裳样式一样,我好去告诉大太太。”以免做错了,衣裳改起来麻烦。 林沉畹想了一下,“照四姐的款式相同。” 五姐林秀琼不喜欢繁复啰嗦,穿戴缺少女人味,四姐比较循规蹈矩,穿戴相对保守,姨太太们穿衣风格自然跟小姐们不同,面料华丽抢眼。 这几天,各学校的师生搞串联,罢课,上街游.行,学校全面停课,林沉畹已打消去华南道传口信的念头,如今乱世,鱼目混珠,怎可轻易相信人,即便华南道住的人是好人,她已被人盯上,搞不好给哪里的人带来灾祸。 二小姐林秀葳回娘家,说起华南道发生了凶杀案,林沉畹听了,心惊肉跳,本能地想87号出了命案。 大太太问;“警察破案了吗?是谁干的?” 林秀葳摇头,“全家连佣人都被杀了,听说现场没留下什么线索,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也许得罪了仇人。” 大太太忧心忡忡,对身旁站着的总管王安泰说:“家里人出门知会一声,小姐们不能一个人出门,有事出门跟着人,现在闹学.潮,工厂的工人跟着乱起来,防范别有用心的人乘乱作恶。” 督军所处位置敏感,琛州一乱,怕有外省探子混入,中央政府各派明争暗斗,各路人马乘乱动手脚。 大太太对三姨太说;“这段时间,你拘着庭铭别让他往外跑。” 又问崔副官,“大少爷去哪里了?” 崔副官道;“太太,大少爷走时说去团部。” 督军如果没有兵权,骄兵悍将不听使唤,调遣不动,督军林云鸿本人兼第四师师长,大少爷林鸿申在第八师任团参谋长,挂名,林庭申隔三差五去应个卯。 大太太心里不数,不信,“你去打个电话问问,大少爷还在团部吗?” 崔副官去摇电话,一问,林庭申果然不在团部,八成去了小公馆,崔副官看大少奶奶在,闪烁其词,“大少爷刚从团部走,好像有要事。” 大奶奶冷桂枝哼了一声。 七小姐林秀萱跟林沉畹说话,林沉畹恍恍惚惚地,难道是自己去华南道引起怀疑,87号公馆里的人被杀,自己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林沉畹浑身发冷,失魂落魄往回走,小楠叫了两声小姐,她都没听见。 进门,看外面无人,把门关严,回身对小楠说;“你去一趟华南道打听一下,看华南道87号是不是出事了?别让人发现,别人问起你就说有个老乡小姊妹在哪里做工。” 小楠疑惑不解,“小姐认识哪里的人吗?” “我一个同学家住华南道。” 小楠走后,林沉畹坐立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许妈进屋,抱怨,“小楠这个死丫头,不知道跑哪去了,这半天没看见人影。” 林沉畹不能露出破绽,撒谎说:“是我叫小楠去给我买胭脂。” “小姐不擦胭脂。” 许妈奇怪地看看她,心里嘟囔,不知道主仆搞什么鬼,不叫她知道。 吃过午饭,小楠回来,林沉畹一颗心放到肚子里,小楠看屋里没人,悄声说:“小姐吩咐的我打听了,凶杀案那户人家不是87号,是86号,一家三口全都被杀害了,警察把那一带封锁,正在调查,小姐说的87号,奇怪,听说举家刚搬走。” 虚惊一场,林沉畹的小心肝,这几天忽上忽下,搬走了她就放心了,如果因为她有人死了,她这辈子良心不安。 此事蹊跷,紧邻86号出事了,她不敢深想,窝在屋里看书,不敢出门。 小楠看小姐神情倦怠,劝说;“天好小姐出去走走。” 林沉畹拿着书,站起来,伸了下腰,走出房门,沿着夹道往后花园走,经过花厅前,府里佣人高喊:“督军回府。” 林云鸿迈着大步朝内宅走来,林沉畹站住,叫了声,“伯父。” “畹儿,你在家,没去上学。” 问完,突然想起学校罢课,看她手里的书,点头,“你是听话的好孩子,别太累了。” 林云鸿迈步朝六姨太屋里走去,林沉畹望着伯父的背影,上一世伯父英年早逝,她鼻子发酸。 六姨太坐在梳妆台前修剪指甲,圆桌上摆着几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银楼送来的新定制的首饰。 看见林云鸿进门,云缨蹙眉,“督军今儿怎么想起我来了?” 林云鸿火气正没出发,“我现在是焦头烂额,你就别挑刺了。” 六姨太云缨不咸不淡地语气,“你不是抓了一批学生,难道她们不怕死吗?” 林云鸿懊恼地把帽子摔在桌上,“这帮学生,好好的书不念,竟添乱,他们背后有人指使,让我查出那路人在我一亩三分地鼓捣事,我饶不了他们。” 单纯的学生闹事,早摆平了。 云缨不满,“几天不来我屋里,一来就发火,不就是手无寸铁的学生请愿,你急什么?闹一阵子也就消停了,还用得着兴师动众,如临大敌,我当督军是个英雄,难道让几个学生吓怕了。” 几句话,林督军不快烟消云散,走到她身旁,俯身凑近,“不生气了?” 云缨扭过身子,“哪敢生气,我怕你拿鞭子抽我。” 林云鸿赔笑说:“揭过不提了,你安分守己跟着我过,我那里舍得动你一手指头,你哥哥我已经提拔师军需处长,那可是个肥缺。” 云缨小嘴一撇,“你乐意,我没开口求你拉扯我娘家人。” 林云鸿好脾气,“乖,看看这些首饰喜不喜欢,不喜欢等过阵子消停了,我陪你去挑。” 一旁侍候的老妈子打开匣子,奉承,“六姨太快看,影楼送来的都是新款首饰。” 云缨瞅了一眼,拍掉林云鸿不安分的手,随即噗嗤笑了,林云鸿哈哈大笑,千金买美人一笑,值! 林督军正值壮年,自古美女爱英雄,云小姐那个小白脸回家后,竟吓得一病不起,不敢跟她往来,云小姐矫情几天,放下身段,安心做了林云鸿的小妾。 林云鸿没想到,这一场学生运动,日后留下了隐患,令他置于危险之中。 第7章 秋季,退了一夏的燥热,阳光和煦,后花园里,林沉畹坐在秋千上,手里捧着本书,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稀疏花影映在书上,光线跳跃,带着喜悦,仿佛书里的文字变成精灵,会说话一样。 英文版的小说,林沉畹看着有点吃力,方崇文经常给她读英文版的小说,林沉畹受方崇文的影响,喜欢看原版英文小说。 突然,眼前光线暗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午后明媚的阳光,林沉畹徐徐抬起头,愣怔住,手里的书滑落在地上。 陈道笙俯身,拾起书,看了一眼,把书递到她手里,林沉畹接过,垂眸,把书放在膝盖上,手指紧张地捏着书角。 低缓清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很怕我?” 他伸手抓住秋千两边藤蔓,弯腰迫近,她想站起来,奈何两人距离太近,他高大的身躯几乎把她罩住,她怕起身,跟他撞上,只好把身体最大限度向后倾斜,躲避他,保持心里安全距离。 “你那日去华南道做什么?” 果然,他还是为这件事来的。 黄包车在华南道没停,他还是敏锐地判断出她的意图,林沉畹捏着书页的手微微用力,借以抑制紧张情绪,声如蚊呐:“我去同学家路过。” 他盯着她,“看着我。” 她缓缓抬起头,平视,视线落在他黑色风敞里第二颗衬衫纽扣位置,午后气温回升,他里面玄黑色衬衣解开两颗纽扣,露出一片浅麦色的胸膛,她的视线刚要避开,他蓦的按住她的肩头,“你要给谁送信?” 她咬唇,半天,小声说;“没,没给谁送信。” 他一只手抬起她下颚,少女脸色一僵,面孔雪白,一双大眼睛像浸在清水里的黑宝石,极力掩饰诸多情绪,却透出一丝恐惧和慌乱。 他不由语气变得温柔,诱哄,“告诉我。” 眼前的面孔清逸温和,却没有缓和林沉畹心里紧张的情绪,她轻轻地摇摇头,“我不明白?” 少女穿着白底蓝花透凉纱的短褂,披肩秀发,两侧梳着细细两溜发辫,露出光洁的额头,陈道笙紧抿薄唇,沉静地看了她有一分钟,少女放在书上的柔白纤细的手指不安地一下下抠着书皮。 陈道笙直起身,林沉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须臾,又紧张不安起来,那人绕到秋千后,她的后背一下挺直,一动不敢动,看不见更加深了她心底的慌张。 “那晚你听见什么?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这批军火对许多人性命攸关,打起仗来会有多少人丧生。” 他贴着她耳边,热气吹拂在她脸颊,磁性的声音充满诱惑,少女浓黑的秀发散发清淡的香气,萦绕在他鼻端,他放软了口气,“书铺掌柜的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他已经猜到了,如他那般精明而敏锐不会猜不到。 她能相信他吗?伯父林督军所辖东南三省的码头、赌场、夜总会等娱乐经营场所,几乎被陈道笙垄断,陈道笙身跨黑.白两道,势力强大,伯父林督军对他都客气三分,主动与之结交。 他极有耐心地诱哄她,跟前世对她冷漠,判若两人,他何曾是这个样子有耐心过,如今不过就为了从她嘴里套出他想要的东西,如果她说了,他会杀了她灭口吗?她打了个寒颤。 林沉畹一动不动,安静地,不说话。 午后的阳光把少女周身笼着一圈金色的光晕,她微垂着头,乌亮发丝间露出纤细柔白的脖颈,削窄香肩,柔弱堪怜。 他墨色黑眸一片柔光,声音轻到怕吓到她,“告诉我,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想要什么?” 她的心突地一跳,条件?有那么一刹那她真想告诉他,条件是此后他不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她忖度数秒,低头不语,终是没敢说出来。 “嗯?想好了吗?”他的身体几乎贴上她后背,唇贴着她发顶,她能感受男性体温的热度,后背一阵酥麻,心跳加快。 花丛后传来一女声,“那不是六小姐吗?” 解了她的围,原来是四小姐林秀暖和她表姐杨丽娜,林沉畹立刻跳下秋千。 林秀暖和杨丽娜走过来,四小姐林秀暖跟陈道笙熟悉,微笑着说;“陈二爷稀客,跟我六妹聊什么?” 陈道笙淡笑,神情自然,“我看六小姐看什么书。” 杨丽娜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看林沉畹手里拿着一本书,搭讪,“六妹看的是什么书,能让我瞧瞧吗?” 杨丽娜是四太太的内侄女,跟四小姐林秀暖同龄,今年十九岁,经常来督军府找表妹林秀暖玩,因此跟府里的人都熟悉,林沉畹把手里的书递给她。 杨丽娜翻了翻,是一本英文版的小说,看不懂,惊奇地问:“六小姐能看懂英文?” 林沉畹谦虚地说;“看不懂的地方,我查字典。” “六小姐将来是要出国留学?” 杨丽娜随口问了句,眼睛却往陈道笙身上瞥,这时天空飘过一片云层,挡住日头,不知道是不是林沉畹的错觉还是光线的缘故,陈道笙面色隐隐的发沉,唇角微微讥诮如芒。 “将来的事我还没想。”林沉畹不愿意说自己的事,尤其当着陈道笙。 林秀琼跟陈道笙说;“陈二爷跟我们去花厅里喝下午茶。” 杨丽娜看陈道笙的眼神无法掩饰的爱慕,附和说:“陈二爷跟我们一块去吧!”又加了一句,“还有六小姐。” “四姐和杨小姐陪陈二爷,我回屋补功课。” 她可不想跟陈道笙多呆一秒。 陈道笙淡淡地,“我还有事,失陪。” 眸中,看不透的清冷。 说完,陈道笙径直走了。 几个人分道扬镳,林沉畹自己往回走,听见背后杨丽娜说;“六小姐还是不大愿意说话,不过好像比刚来时好多了…….” 两个人走远,杨丽娜后面的话听不见了。 她低头走着,突然,一个人蹦跳拦住去路,“六姐,地下有金子吗?” 林沉畹抬起头,面前站着七小姐林秀萱,林秀萱今年方八岁,活泼可爱,林沉畹笑了,“七妹,你从哪里来?” 林秀萱噘嘴,“大娘支使去六姨娘房中,大娘和四姨娘还有我妈要玩麻将,三缺一,偏赶上六姨娘睡午觉,我没敢惊动,六姨娘不能去了,我去大嫂房中,问问大嫂玩不玩?” 大太太袁正芬对丈夫这些姨太太们面上过得去,六姨娘刚进府,她便多关照一下,冲着林云鸿的面子,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清楚,六房太太维持表面和谐,没闹得家宅不宁,实在是大太太心胸宽,有容人之量,林督军心里有数,对发妻颇为敬重。 “大嫂平常不玩麻将,不打牌,你去问了怕也白问。” 冷大奶奶不屑于这等俗物,听说跟大哥闹别扭,想来更没心情玩。 林秀萱歪头想了一下,林沉畹提醒她,“给二姐打电话,二姐这时候多半没出去。” 二小姐林秀葳昼伏夜出,过惯了夜生活,快中午方能起床。 “是了,还是找二姐过来。” 林秀萱跑走了。 一会功夫,林秀萱跑没影了。 她回屋里,把书甩在桌上,扑倒在榻上,小楠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许妈犹豫着进来,看小姐脸朝下趴着,嘴唇动了两下,期期艾艾,“小姐,我家里有事,我想告假几天。” 自从上次她敲打许妈,许妈老实多了,对小姐不敢指手画脚,林沉畹翻身坐起来,“家里有难处需要我帮忙吗?” 许妈感激地说:“不用,小姐,是我那儿子不争气,出了点事,我回家看看。” “你去吧!陈管家哪里我帮你告诉一声。” 许妈谢过小姐,走了。 屋里静下来,一会,林沉畹睡着了,直到小楠喊,“小姐、小姐。” 林沉畹方醒了,迷迷糊糊揉揉眼睛,小楠站在塌前,“小姐,唐小姐来电话找小姐。” 前厅,大太太和四姨太、五姨太、二小姐玩麻将,杨丽娜还没走,跟四小姐林秀暖听歌曲,留声机女声咿咿呀呀,软绵绵地唱着流行小调。 林秀暖看眼电话机,问一个老妈子,“谁的电话?” “六小姐的电话。” 林沉畹拿起电话,里面传来唐蕴玉的声音,“林沉畹,你今晚有事吗?” “没事,你有事?” “这几天停课,在家里闷得慌,不如我们今晚出去看电影?” 唐蕴玉是个电影迷,经常拉着林沉畹看电影。 一觉醒来,有点气闷,林沉畹真想出去散散心,可是一想到陈道笙,人就蔫了,陈道笙的人也许正在督军府周围等着抓她,督军府都挡不住陈道笙,出了这道围墙又有谁能护住她。 刚睡醒,她嗓音慵懒,“我今天不想看电影,改天吧!” 唐韫玉失望的声音传过来,“好吧!” 撂下电话,四太太那头听见,嬉笑着说;“二小姐今天赢了不少钱,晚上请大家下馆子看戏,听者有份,你们几位小姐都跟着去吧!” 二小姐林秀葳调笑着,“四姨娘用我的钱做人情。” 大太太袁正芬插嘴,“你妹妹们这阵子整天在家闷着,出去散散心。” “看戏,我不去了。”林沉畹说。 大太太看了她一眼,“这孩子最近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林秀葳无心地问;“听说陈道笙下午来了?他来做什么?” 大太太:“我也纳闷,陈二爷突然登门,我问了,不找你父亲,说找你六妹。” 忽又想起,“可真的,六丫头,陈二爷找你做什么?你跟他不熟。” 顿了下,林沉畹编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陈道笙的妹妹跟崇文哥是同班同学,认识我,他妹妹找我有事。” 五小姐林秀琼进门,接过话头,“我听说陈蓉喜欢方崇文,六妹,不是要找你打架?” 杨丽娜像听见重大新闻,“这么说,陈蓉跟六妹是情敌?” 陈蓉是陈道笙唯一的亲妹妹,追求方崇文。 林沉畹鼓着脸,“我还未成年,杨表姐别听我五姐乱说。” 陈蓉几时把她放在眼里,这个理由编的委实不怎么样。 第8章 学校停课,一时半刻没有复课的消息,街上乱,大太太约束府里的小姐们没事不许上街,就连两位少爷,叫人看住,这段时间不许出门。 大太太袁正芬问起三少爷,三姨太薛曼琴瞒不住,“庭铭说一个朋友找他有点事。” 三少爷林庭铭最近跟哪位小户人家的小姐打得火热,大概又溜出去见哪位小姐了。 二小姐林秀葳在厅里打电话,跟一个洋行襄理闲聊,咯咯咯地笑,聊了好半天。 一个佣人进来回说;“太太,大少爷和大奶奶午饭在自己屋里吃。” 大太太欣慰,儿子见天总往外跑,她平常心里埋怨儿媳冷氏,像块冰似的,那个男人喜欢,没手段人又清高倔强,一点不肯委屈低头,庭申一回来就吵架,把男人往外推,男人只能越来越烦,长期不回家,在外面养个小公馆,大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儿子闹,府里只有林云鸿和大奶奶冷氏不知道,没人敢告诉大奶奶,怕惹是生非。 林云鸿回府,多半是是去六姨娘屋里,大太太不以为意,倒是四姨太叨咕几次。 二小姐林秀葳的电话刚撂下,刺耳的电话铃响起,林秀葳手放在电话机上,以为又是方才那个襄理打过来,便故意不接,电话铃声响个不断,对方很执着,林秀葳看拿捏得差不多,方拿起电话,嗔怪,“又什么事?” 对方却不是那个襄理,电话里低沉的声传过来,“六小姐在家吗?” 林秀葳脑子瞬间反应过来,“陈二爷?” 她朝厅里看了一眼,“六妹她在家。” 老妈子喊,“六小姐,电话。” 林沉畹心咚地一跳,不祥的预感,她走到客厅里,接过林秀葳手里的电话,电话另一端低低的声,“喂!” 她瞬间僵住,握住电话的手发紧,极力压下心里的慌乱,平静地说;“我是林沉畹。” “六小姐今晚有事吗?我想请六小姐吃饭。” 陈道笙的声音透着温煦,林沉畹听在耳朵里浑身却像泡在冰水里,太阳穴突突直跳,想都没想,本能地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今晚有事。” “六小姐什么时候没事,我可以等。” 极低的声线,给她心里造成强烈的压迫感,林沉畹攥着电话机的手心冒汗。 听她不说话,对方说;“今晚,我在…….” 没等林沉畹拒绝,另一端电话挂了,强势霸道不容回绝。 直到电话里传来嘟嘟声,她还握着电话,饭厅里,五小姐林秀琼喊了声,“六妹,谁的电话,这么半天,快来吃饭。” 林沉畹才晃神,答应一声,“来了。” 林秀琼盯着她的脸看,关切地问:“六妹,你脸色不好,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我的同学,教我们的国文老师被捕,班里的同学商量营救的事。”林沉畹遮掩道。 二小姐林秀葳微微一笑,明知道她撒谎,却没揭穿,“你的国文老师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找人帮他通融。” 林沉畹意外,高兴地说;“二姐若能帮忙再好不过,我的国文老师叫沈彦,人很好,一定是冤枉的。” 林秀葳说;“我看你面上帮这个忙,成不成,别埋怨我。” “谢谢二姐。” “这回放心了,快吃饭吧!二姐若说帮忙,这个忙一定帮得上。” 五小姐林秀琼把一碗饭放到她跟前桌上。 午饭,就姊妹三个还有五姨娘吃,四姨太没什么胃口,不吃了,大太太一日两餐饭。 五姨娘叫侍女盛了一碗汤,慢慢喝,吴妈进来,嘟囔说;“督军今天这么早回府了。” “父亲去新姨娘屋里了?” 林秀葳问。 吴妈;“看着往六姨娘屋里去了。” 林秀葳想起丈夫高祖秀外面包小公馆养女人,那个姑娘是翡翠胡同霍家班清倌,林秀葳冷笑,想吃过饭,约洋行襄理出去看戏。 吃过午饭,林沉畹跟五小姐林秀琼一道回房,姊妹俩分手后,林沉畹带着小楠往回走,一路心神不宁,快走到住的屋子,停住脚步,对小楠说;“你回去,我有点事办。” 小楠没多话,独自回房,林沉畹主意已定,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六姨太的使女银凤看见她,银凤是六姨太云缨从娘家带来的,年纪尚小,来的时日尚短,府里仆人多,只把府里的几个主子记住,知道六小姐,便笑着悄声问:“六小姐找我们姨太太?” 她心里纳闷,这位六小姐不是府里正主,平常跟自家小姐没什么来往,不知道何事。 林沉畹透过里屋珠帘,影影绰绰看见一条光溜溜的白腿,六姨娘要午睡,穿着睡衣,隐约听见屋里伯父说话声。 对彩凤说;“我找我伯父有事。” 屋里传来林云鸿的声音,“谁在外面?” 彩凤说:“是六小姐,找督军。” 珠帘朝两旁一甩,哗啦啦响动,林云鸿从里屋走出来,穿着一身铁灰军服,刚回府,还没来得及换下,看见侄女,和颜悦色地问:“畹儿,有什么事吗?” 林沉畹看看左右,这里说话不方便,“我有重要的事跟伯父说。” 林云鸿大手一挥,“去我书房里。” 督军府西侧一幢小洋楼,那是她伯父的书房,家里人一般不来,门口卫戍守卫。 副官把书房门关上,林云鸿坐在书案后,朝沙发一指,“坐吧!” 林沉畹没坐,站在哪里,把几天前无意间撞见凶杀案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书铺掌柜的话一字不差的学说了。 林云鸿听完,站起来,离开座位,在地上来回走了一圈,站住,“畹儿,这件事你对别人说了吗?还有什么人看见?” 林沉畹决定实话实说,“我从书铺出来时,看见陈二爷了,好像还有别人看见,也许是凶手,我这几天出门有人跟踪我。” 至于陈道笙带人冲进书铺,不知为何她不想说,陈道笙势力大,伯父得罪陈道笙没有益处,她隐隐约约透漏出陈道笙,具体详情她没说。 林云鸿在书房地上又转悠两圈,心里默念,下月二十八号,停住,果断地说;“畹儿,你收拾东西,我派人送你回乡下去,等这个风波过去,我再派人接你回来。” 他伯父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躲过风头,只要过了下月二十八号,她就没事了,反正学校现在罢课,她呆在督军府,不如回乡下一趟看看,她有三年没回去了,几次梦见乡下老家。 林云鸿对这个侄女爱护有加,他唯一的弟弟死了,就剩下这一点骨血,不能出一点差池,现在琛州城闹□□,难免有各方势力借机有所动作,他疲于应付,照顾不到。 “伯父,我想今晚就走。” “好,你即刻回去准备。” 林云鸿快刀斩乱麻,这也正是林沉畹的意思,林沉畹最终选择告诉了伯父,不知道对不对,但伯父是这个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她选择相信伯父。 当晚,有一列通往她家乡桐里的火车经过琛州。 林沉畹按照伯父的吩咐,没告诉府里任何人,连大伯母也没告诉,只带着小楠,吩咐许妈看屋子,连许妈也没告诉去哪里。 督军府大门朝两边打开,门口站着无数个卫戍,大门里驶出两辆轿车,乘着夜色开往琛州火车站。 琛州火车站内,人流如云,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旅客,车站里白炽灯照得亮如白昼,林沉畹和小楠由督军府的两名卫戍护送,两个卫戍提着箱子,跟在身后。 四个人来到站台,有不少等车的乘客,林沉畹看着几条交错的黑漆漆铁轨,一声汽笛长鸣,火车进站,却不是她要乘坐那列火车,而是从相反方向开来的火车,火车咣当当停住,列车门打开,下来乘警,紧接着火车上的旅客纷纷下车。 站台上人多起来,人声嘈杂,突然,人群骚乱,开始拥挤,汹涌的人潮把她跟小楠还有两位卫戍冲散,纷乱的人群里几双眼睛盯着站台上四处寻找同伴的少女。 火车站台棚顶的白炽灯被夜风吹得直晃,林沉畹在人群中搜寻小楠和两个卫戍,突然,一个人撞到她身上。 第9章 候车站台上一片骚乱,一个男人撞向林沉畹,待林沉畹反应过来,她手里的手袋没了,一个枯瘦的男人背影极快地在人群中穿梭,林沉畹急喊,“抓小偷。” 随后追赶,人群中的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跟了上去。 靠近站台停着一列火车,一个穿着笔挺马甲西裤的年轻高个男子,从火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个提皮箱的矮个男人,高个男子双目炯炯有神,朝四周扫了一眼。 听有人喊抓小偷,看见一个枯瘦长相尖嘴猴腮的扒手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正好窜到他跟前,身后追赶的少女,被纷乱的人群隔住,朝这个方向挤。 扒手窜到高个男子跟前,他不动声色一伸腿,扒手绊了一跤,趴在地上,刚想爬起来,高个男子上前按住他,把他的胳膊一拧,夺下他手里的东西。 接应他的一个一脸凶相的男人突然抽出一把匕首,扑过来,周围的人没看清楚这个男子如何出手,只听清脆当啷一声,这人手里的匕首掉落地上,咔嚓一声,被卸掉膀子,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本身长得一副凶相,此刻五官扭曲吓人。 车站里响起急促的哨声,火车站出动大批巡警维持秩序,那个扒手看事情不妙,扶起地上男人,钻进了人群,隐藏在人群中暗处的几个人悄悄溜走。 高个男子穷寇不追,看一眼手里女士的手袋,手袋做工精巧。 抬头看见从人群中挤过来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年轻男子走过去,把手袋递给她,“这个是小姐的?” 这里发生的一切,林沉畹被人墙遮挡,没有看见,接过来,感激地说:“谢谢先生。” “不客气。” 林沉畹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男子,穿戴考究,身后跟着一个仆欧提着皮箱,一看就有身份地位,不像本地人。 遂问:“先生不是本地人?” 年轻男子诧异,“小姐好眼力,我刚从国外留学回国。” “小姐出远门。” “回乡下,桐里。” 年轻男子挑眉,“巧得很,我老家也是桐里。” 这时,小楠跑过来,“小姐。” 她身后跟着督军府两名卫戍一脸焦急,其中一个脸上直淌汗,“可找到六小姐了,督军命令护送六小姐平安到达,六小姐若有闪失,我二人项上人头就要搬家了。” 年轻男子心思一动,瞅瞅几个人,这位少女是督军府的小姐。 小楠看着陌生男子,“这位是?” 林沉畹看他笑笑,“遇见一个老乡。” 这时,又一列火车进站,林沉畹对陌生男子说:“先生,我要上车了,谢谢先生。” 陌生男子礼貌客气,“后会有期。” 林沉畹走进车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朝窗外看,看见那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还留在站台上,朝她这节车厢望,火车里闷热,车窗打开半截,林沉畹朝他招招手,这个年轻男子倒是热心之人。 站台上,没了喧嚣声,空荡荡的,高树增身旁站着的矮个仆欧,匆忙中林沉畹没注意,方才突发事件,这个矮个仆欧镇静自若,一双小眼睛闪着锐利的光,他盯着车上的少女,“我看你该去一趟桐里,拜祭祖墓。” 高树增没回答,火车启动,窗口少女的黑发被夜风扬起,丝丝缕缕撩拨他心底某处。 夜色暗黑,车厢里经过一阵骚动后,沉寂下来,窗外隐约可见远处山峦,黑压压的,列车里灯光昏黄,旅客昏昏欲睡,林沉畹靠在窗边,伴随着火车咣当声,迷迷糊糊睡着了。 恍惚还住在陈公馆,陈公馆的建筑是中西合璧,有中式古朴的庭院,有花园洋房,公馆里面积很大,正中一带古典建筑风格庭院,公馆东侧三层小洋楼,林沉畹嫁给陈道笙后住在东侧那幢小洋楼里。 陈道笙住在中式的庭院,与小洋楼隔着一段距离,两人各过各的日子,林沉畹知道陈道笙并不爱她,从不敢去烦他,她一厢情愿地偷偷爱着他。 某一日,她有个惊喜的发现,二楼的西窗下能看见他停车的地方,此后,她没事经常趴在西窗朝下看,公馆里的仆人不上二楼,少夫人跟前只有小楠侍候,无人知道这个秘密,她暗自庆幸他一直没发现。 走廊尽头的西窗敞开着,月光洒落在窗下的树木上,树叶镀上一层银灰,小楠端着一个烛台走来,林沉畹趴在窗口朝下望,“少夫人,您趴在窗户上一个多钟头了,一会腿又麻了。” 这时,远处传来汽车轰鸣声,林沉畹忙手指压在唇上比划一个噤声的动作,几部汽车开进公馆大门,转瞬同时停在楼下,一个保镖拉开雪佛兰轿车车门,穿着一身黑衣的陈道笙迈步从车里下来,林沉畹的心停跳了半拍。 她正探头朝下看,突然,陈道笙朝楼上望了一眼,她赶紧缩回身子,躲在窗帘后,直到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窗下又恢复静谧,她才小心地探出头,看楼下已经没有一个人影。 夜里,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纠结于陈道笙是否发现了她,她不敢再趴窗户。 隔了一日,她终是忍不住,等到天完全黑了,她走去西窗下等候,等了足有两个钟头,才听见由远而近汽车的声音,这回她加了小心,躲在窗帘后。 前面汽车停住,几个保镖跳下车,跑过去恭立两侧,一个保镖拉开车门,陈道笙一只脚迈出车门,锃亮的黑皮鞋稳稳地落在地上,身子钻出车子时,他不经意地朝楼上看了一眼。 二楼西窗窗扇敞开,纱帘被微风吹得飘飘忽忽,雪亮的车灯光一晃,窗帘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连着几天,陈道笙下车时,有意无意朝二楼西窗窗口看一眼,隐约窗帘后似有人影晃动。 白日码头货物出了点事,陈道笙这晚回到公馆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前呼后拥地往中庭院落里走,走了几步,他下意识地突然回头朝楼上望去,林沉畹正从二楼窗口探出身子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身体没来及缩回去,被陈道笙逮了个正着。 那个冷漠薄情的男人也只是看了一眼,掉开目光,继续朝前走,直到什么看不见了,她还探着身子朝楼下看。 她注意力太过集中,以至于走廊里传来男人的脚步声一点没听见,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线略低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林沉畹心尖一颤,缓缓地转过身,男人高大的身影迫近,她想逃无处可逃,只好像犯了错误被老师抓住的学生,垂头站着,不敢看他。 他上前两步,身体几乎贴着她,骤然靠近,她由于紧张身体僵直,呼吸紊乱,而他只是趴在她刚才趴过的窗口,朝下看了一眼。 倏忽回头,定定地看着她,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被他这样盯着看,她身子不觉轻颤。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在她头顶传来,“看我?” 她手足无措,面色羞赧,不知如何回答,他低低地声,又问了一句,“嗯?” 半晌,她的头垂得更低,细小声,“嗯!” “你每天晚上都在这里?” 她怯怯地答道;“我想确定你安全。”他做什么生意,她隐约知道。 静默,之后,两人谁都没说话,林沉畹不敢抬头,她一抬头,怕碰到他下颚,她攥紧手,拘束地站着。 他突然伸手,摸了她手臂一下,“你站了多久?不冷吗?” 温热的手掌接触到她的肌肤,她瑟缩了下,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腿都麻了,小声说:“不知道。” 她站累了,就趴在窗台上,怕错过他。 他收回手,掌心下肌肤冰凉,她只穿着单衣,夜风冷。 他刚要说什么,手下一个人匆匆走来,走廊没灯,这人走近才看清林沉畹,恭敬地叫了声,“二爷,少夫人。” 陈道笙离开窗口,两人往楼梯口走,林沉畹隐约听见提到白妤薇,陈道笙脚步略急,一会,身影消失楼梯口,长长的走廊又恢复以往的肃静,只余下那个男人清冽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的陶子的手榴弹。 感谢大家的留言鼓励,没有一一回复,但大家的留言,我会反复看几遍。 第10章 小楠上楼来,看她还站在窗下,轻声呼唤,“少夫人。” 她脚麻了,没有知觉,小楠扶着她回卧房,躺下,坐在床边为她捶腿, “我看见二爷从楼上下来,二爷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方才白妤薇一个电话,陈道笙撇下她,匆忙离开,她心里微微有点难过。 “少夫人这么好,二爷只是不知道。” 小楠同情少夫人,试图安慰她。 她像是对小楠又像对自己说,“我知道他喜欢白小姐,他不喜欢我没关系,只要每天能看见他我就满足了。” “小姐,你真傻。” 傻吗?她心甘情愿。 开往桐里的列车上,一个少女兀自睡得很沉,睡梦中眉头微蹙。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小楠叫,“少夫人,唐小姐的电话。” 唐蕴玉约她看电影,白天陈道笙不在家,她答应唐蕴玉看下午场的电影。 陈公馆的汽车送她到电影院,电影院门口站着方崇文和一个叫王春生的男同学,还有一个叫晓寒的女同学,大家一块看电影,这时候,已经是民国,民风开化,男女同校,关系不错的几个同学一起看电影是平常事。 唐蕴玉解释说;“林沉畹,你结婚后,同学们一直没看见你,这次王春生回来,大家聚聚,看一场电影,你先生不会介意吧?” 王春生在北平念大学,暑假回家,离开学校后,有两三年没见面了,同窗之谊,几个男女同学见面很高兴。 林沉畹摇摇头,“不会。” 琛州地界黑.道老大,陈道笙陈二爷,她的丈夫,成婚二年,她除了趴在窗口看他一眼,夫妻二人几乎不见面,寥寥无几回娘家几次,她都替他遮掩,装作幸福的样子,跟家里说陈道笙对她很好,其实督军府的人多少听到点,没人点破,怕她更难过,就是他伯父对把她嫁给陈道笙也有悔意。 同学见面有聊不完的话题,谈理想、未来,诉说大学里新鲜事,林沉畹静静地听着,心里羡慕,唐蕴玉已经订婚,跟未婚夫感情很好,年底就要嫁过去,两人商量好,去北平继续求学,方崇文很快要出国留学,一干同学转眼各奔东西。 几个人看完电影,三个女孩子扯着手逛街,边走边吃零食聊天,方崇文和王春生跟在后面,谈时事。 突然,刮起一阵风,天空落下雨点,七月天,孩儿脸,雨下的很急,几个人就近找避雨的地方。 林沉畹出门时,小楠塞给她一把伞,此刻下雨方想起来,伞落在方才买烤红薯的摊位上,忙反身回去取,跑了十几步,身上单薄的旗袍浸雨发潮。 卖烤红薯的小贩收拾东西正要走,林沉畹取了伞,撑开,遮住雨点,沿着马路往回走,唐蕴玉几个人站在一家店铺屋檐下避雨。 她打伞朝同学们避雨的屋檐下走,走着走着,突然,停住脚步,怔怔地,对面一个英俊的男人举着一把油纸伞朝她这个方向走来,伞下跟他并行的是…… 男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衣,潇潇雨中,峻拔卓尔不群,女子杏眼明眸,神采飞扬,顾盼生姿,天生一对,何等般配,简直是一对璧人,斜风里,飘着雨的街道,蒙蒙白雾中,一对出色的男女,似一幅烟雨江南的水墨画,意境极美。 林沉畹的心忽悠一下,像斜风里的细雨,不知道飘向哪里,她手一松,雨伞落在地上,被风刮走,身上的旗袍湿透了,她全然没意识到,呆呆地站着。 伞下的两个人看见了她,陈道笙的黑眸划过诧异,凉凉的语气,“下这么大雨,你还出门?” 她浑身湿透,头发滴着水,样子很狼狈,难怪他要生气,她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我跟同学看电影。” 这时,唐蕴玉喊,“林沉畹,快过来,到这里避雨。” 这一喊声,打破尴尬,林沉畹小声说;“她们喊我,我过去了。” 朝白妤薇微微颔首,白妤薇礼貌地点点头,她跑向他们避雨的屋檐下,陈道笙跟白妤薇走远。 其他几个人都看见了,气氛尴尬,沉默,没人说话,不敢看她的苍白的脸色,心里同情她。 只有方崇文看着她,目光满是怜惜,方崇文喜欢她,她早就知道,如今,她已经没法装成幸福的样子,唐蕴玉拉着她冰凉的手,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她不是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他的无视和冷漠,为何心里还很难过。 夏季的雨水,来的快去得也快,雨停了,回去路上,大家都默默无言,方崇文想说什么,碍于大家都在,她又是已婚少妇,心存顾忌,没说出来。 小楠看见她进门,浑身湿透,惊讶地问;“小姐,我不是给你拿雨伞了吗?” “丢了。”她平静地说,慢慢走上楼。 淋了雨,回去后她便病了,发起了高烧,小楠和周妈小声商量,周妈愁眉苦脸,“少夫人病得不轻,夜里烧得直哼哼,要不要告诉二爷一声,万一烧大发了,肺烧坏了,不是闹着玩的。” 林沉畹昏昏沉沉,这句话却听见,挣扎着阻止,“别告诉他。” 她烧得有时神志不清,心底却固守一个念头,不能告诉陈道笙,不让陈道笙烦,其实她潜意识害怕他知道她病了,不理睬她,依然冷漠对她,她潜意识在躲,逃避。 周妈做主叫家里男仆去请大夫,请了个德国大夫,带着一个女护士,给她打了针,吃了药,两天后,烧渐渐退了。 她躺在卧室里,生病这两天她身体虚弱,不能下地,她忖度着陈道笙回公馆没有。 她高烧退了,转为低烧,下午,吃了药,她迷迷糊糊,一会睡着,一会醒来,梦见乡下老家,父母健在,她的生活快乐而幸福。 陈公馆的大门打开,黑色的雪佛兰轿车驶入,陈道笙回家取一份重要的合同,看见周妈叫一个男仆去买药,洋大夫临走时告诉到药房买一种药。 陈道笙正好经过,站住,随口问了一句,“家里谁病了?” 周妈得了少夫人吩咐,不让告诉男主人,男主人问起,便不隐瞒,“少夫人高烧,烧了两三天,请洋大夫,打针吃了药,洋大夫说再吃两天药,才能好利索。” 陈道笙沉脸,“少夫人病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周妈吓得急忙解释,“少夫人怕给二爷添麻烦,不让告诉二爷知道。” 陈道笙掉转方向,朝东侧小洋楼走过去。 林沉畹恍恍惚惚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脚步声略重,不像是小楠和周妈,她睁开眼睛,朝门口看。 陈道笙推门进去,西洋阔床上,乌黑的秀发散落在枕衿间,香软的湘绣被子下,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没有颜色,几日功夫她的脸瘦了一圈,水润的眼睛大大的。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身体前倾,伸手摸她额头,微微热度,责怪的口气,“有病,为什么不出声?” 她怯怯地望着他,纤细的手指紧抓住被头,身子陷在被褥里,细弱的声音,“已经好了。” 小楠进来,看见陈道笙,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二爷。” 陈道笙淡淡地说:“以后少夫人有病,告诉我。” “是,二爷。” 小楠站着没有走的意思,指着林沉畹,支支吾吾的,“少夫人量体温,时间到了。” 他看看她,怪道她被子捂得严实。 他轻轻拉开被子,锦被下,她穿着一件水色丝缎睡袍,腋下夹着体温计,他伸手于她腋下取体温计,指腹刮过她身体,细腻柔滑,他看了一眼体温计,三十七度,低烧。 递给身后的小楠,她小声说:“我没事了。” 卧房朝南,下午阳光充足,雕花窗上遮着一层纱帘,透过纱孔细碎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由于低烧,她面色嫣红,清润的大眼睛,波光荡漾。 他的手伸进她睡衣里,小楠没经过人事,呆呆站着,陈道笙没回头,冷声说了句,“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陶子的地雷! 第11章 陈道笙的手伸进她的睡裙,小楠红脸出去,带上门。 他眉目黝黑,勾唇,“我给你降降温?” 暗昧的语气,她听出来,试图阻止他肆意的手,羞赧,小声说;“别,白天。” “还能忍?” 他动了动手指,她身子弓着,咬唇忍住,没发出声音,面色潮红,呼吸不稳。 突然,走廊传来说话,“我二哥在里面?” 陈道笙的妹妹陈蓉的声音,小楠结结巴巴,“小姐,二爷和少夫人……..” 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里,小楠一副窘态。 “你这个丫头,说话都说不明白。”陈蓉小声嘟囔,“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她一把推开小楠,推开卧室的门,瞬间怔住,陈道笙撤出手,回头,面色不悦,“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陈蓉尴尬,红脸嗫嚅,“我……我不知道……” 陈道笙不耐烦地打断,“你什么事?” 陈蓉的目光扫过床上的林沉畹,林沉畹早已拉过被子盖住身体,羞得抬不起头,她眼中不易察觉的轻蔑,“白妤薇家里出事了,她父亲死了。” 陈道笙一惊,倏忽站起身,急问;“什么时候的事?” “白妤薇刚打来电话,人刚咽气。” “她现在什么地方?” “白家。” 陈道笙没再问,大步跨出门,林沉畹听见走廊里兄妹的说话声,陈道笙的声音吩咐仆人备车去白公馆。 卧室的门没关严,林沉畹听见西窗下汽车发动机声响,预示着主人的心急,很快,周围肃静下来。 二楼没有一点动静,真静,林沉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缓慢无力,耳畔有落雨声,窗外明明艳阳高照。 小楠看见男主人走了,方敢进屋,林沉畹弱弱地问了一句,“二爷出门了?” 她心里明明清楚,可还是希望小楠答不,小楠不明所以,“我在楼下客厅,看见二爷和大小姐匆匆忙忙出门了。” 白妤薇永远都是他最在乎,全身心对待的人。 她本来烧退了,连天下雨,晚间蹬被受了凉,复又发热。 小楠跟许妈念叨,“小姐一向身体好,极少生病,这一次竟病了这么久?” 许妈叹息一声,“小姐命苦,从小没了父母,成了亲,还是孤孤单单的…….” 仗着年轻,身体底子好,过两日她高烧退了,转成持续低烧。 早晚不敢开窗,中午最热的时候,小楠才打开窗子透透空气,走廊西窗一直开着,她有两回听见熟悉的汽车声,听许妈念叨二爷刚回府又出去了。 陈蓉却没回家,白妤薇的父亲死了,她同白妤薇要好,留在白公馆陪白妤薇。 她这几天病着,没什么胃口,喝点青粥,身体虚,嗜睡,天一黑就迷迷糊糊,走廊里脚步声都没听见,许妈站在楼梯口小声说:“二爷,少夫人刚睡着。” 陈道笙放轻脚步,轻轻推开门进去,卧室光线暗,没有点灯,窗帘没拉上,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床上,他走近,站在床边,淡淡的月色笼着林沉畹姣好的面容,睡热了,她一只光胳膊伸出被子。 他弯腰,小心地把她的胳膊放进被里,她梦呓般低喃,“道笙…….道笙…..” 不知道是屋里没开窗温度高的缘故,还是……陈道笙扯开领带,脱掉西装上衣,刚回身把西装搭在椅背上。 床上之人又梦呓般地,“道笙……别走…..” 他以为她醒了,回头,看她说梦话,遂解开衬衣扣子……. 她被他弄醒了,忍不住低哼,身子瘫软如泥,他大手揉捏着她。 “要吗?” 他低沉的声音在暗夜中尤为性感诱人。 “嗯……” 她情动,双眼迷离,红唇微张。 他翻过她身体,手臂横过胸前托起,使她呈跪姿,她体虚,柔弱无骨,软得像水,他一松手,她便软软地朝下趴,他打了她厚肉一下,低斥,“别动。”捞起她,她没有一点力气,趴在他手臂上,由着他摆布。 他做时不喜欢说话,力气很大,她有些受不住,破碎的呻.吟声被他堵在嘴里。 他要了两次,犹没餍足,她娇喘吁吁,一缕发丝贴在潮润的脸颊,大眼眸中水光一片,她病中娇弱,实在撑不住,他方作罢。 他躺在她身边,伸臂搂过她,她软软地蜷在他怀里,柔顺得像猫咪。 尽管他们已经如此亲密,她还是不敢问白妤薇的事,这段时间他来了好几次,比两年来的次数都多,她不能太贪心,她怕他突然不来了。 这一刻,她觉得他对她很好,他对她也算温存,会顾忌她的感受,成婚两年,他头一次夜里睡在她身边,以前有几次他喝醉酒,做完就走了。 清晨,她睁开眼,看见他在穿衣裳,她想起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只好躺在被里。 他穿好衣裳,回身,两手撑在她身侧,俯身,唇贴了下她额头,不热,捏捏她粉脸,盯着她看,“我这个大夫可还称职?” 她羞涩地把脸埋进被里,昨晚折腾出一身汗,低烧退了。 床一轻,他直起腰,“白小姐过两天搬进来住。” 他的口气不是同她商量,是礼节性地通知她一声,他昨晚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顺便解决一下生理需要,她心一酸,没勇气拉开被子,闷声,“嗯。” 脚步声朝门口走去,开门声,待房门关上,她才掀开被子,失神地望着紧闭的房门,早晨醒来她内心还充满喜悦,现在却淡淡的失落。 小楠在门口看见陈道笙,竟不似往日冷漠,“告诉厨房,做点粥给少夫人吃。” 小楠为小姐高兴,以为姑爷对小姐好了。 林沉畹中午下楼时,听见客厅里陈蓉指使佣人收拾楼上房间,几个男佣往三楼客房抬新家具。 白妤薇搬进了陈公馆,住在这幢小洋楼的三层,跟大小姐陈蓉住在一层。 陈公馆的仆人们对白小姐格外殷勤恭敬,比对女主人林沉畹还要敬畏三分,这些佣人大抵认定白小姐是未来陈公馆的女主人。 陈道笙再也没来她的房间。 不久.她伯父林督军突然遇刺身亡,林家败落,四分五裂,督军府做鸟兽散,她没了娘家倚仗。 陈蓉几次敲打她,“我哥哥跟白小姐两情相悦,当年我叔父包办婚姻,我兄妹是我叔父养大,我哥哥为了报答叔父的养育之恩,答应娶你,你们的婚姻,没有感情,你知道他心里没你,你缠着我哥不放,你就幸福吗?嫁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幸福吗?” “白妤薇父母双亡,我哥不忍心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接到府里住,白妤薇爱我哥,现在因为你他们不能在一起。” 林沉畹不知该说什么,她也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也许只有对在乎的人才心疼怜惜。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林沉畹坐在卧室外间客厅窗前,一片枯黄树叶落在窗台上,孤零零的。 耳边充斥白妤薇骄傲的语气 ,“道笙哥不肯委屈我做小,他不想逼迫你,我愿意等。” 走廊里脚步声由远而近,他进她房间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的过来,奇怪她能听出他的脚步声,笃定、沉稳,每一步都踏在她心上。 陈道笙进门,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探寻的目光,“找我?有事?” 她在他面前局促不安,鼓起勇气,干涩的嗓音说:“我娘家已经……” 不知如何措辞,她深深地垂下头,费力地说出想出的话,“我知道你想跟白小姐在一起,你如果为难,我愿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我愿意成全你们。” 一双纤白的手绞着手帕,她知道他不喜欢她的怯懦、胆小、平庸,他们几次欢好,也只是男人发泄一下性.欲,这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原始的本能。 对面没有动静,许久,一道清冽声音,“真想离婚?” 她的头垂得更低,细小的声,“我配不上你,你跟白小姐……。” 一双健硕修长的腿离她只有一尺的距离,“离开我去哪里?” 她强忍住眼泪,嘴阖动,“回乡下。” “舍得?” 一句轻飘飘的话,她的心脏瞬间被捏住,生生地疼,眼角一颗泪,终于滚落,一滴滴,落在膝头的手背上。 不舍得,尽管这男人对她不算好,她还是舍不得,她把脸埋在手心里,瘦削的双肩抖动。 略粗粝指腹擦过她脸颊。抬起她下颚,她已泪流满面。 ‘咣当’一声,卧室的门被撞开,陈道笙一个手下闯进来,“陈爷,码头出事了……” 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闯入之人,那个手下看看林沉畹,一脸焦急,“二爷,白小姐被人绑架了…….” 陈道笙霍然变脸,大步走到门口,回头对着林沉畹,“等我回来再说。” 第12章 房间里寂静,壁炉里轻微的噼啪声,听得真切,林沉畹坐在壁炉旁,一直没有动,白妤薇被歹人绑架了,陈道笙手下的人闪烁其词,看来事情很严重。 座钟敲响,林沉畹从沉思中抬起头,房间里笼着淡橙色的光线,已经黄昏时分了,陈道笙走了三个钟头没回来,不知道白妤薇救出来没有。 林沉畹眼皮跳了两下,她有不好的预感,陈道笙素日机警,但白妤薇是他的软肋。 当黄昏最后一抹余晖褪去,还是没有消息,她实在等不下去了,走下楼,来 到客厅里,叫小楠去大门口看看。 小楠去了半天不回,天已经黑了,许妈拉亮了电灯,客厅里骤然亮了,电灯发着森白的光,林沉畹用手背遮住眼睛,适应刺目的光线。 她拿下遮挡眼睛的手时,发现客厅门口出现两个人,小楠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小楠身材娇小,男人高壮,两个人跌跌撞撞进门。 林沉畹看清楚,那个高壮的汉子是陈道笙的亲信,显然已身负重伤,林沉畹奔过去,焦急地问:“二爷怎么样了?” 那人流了许多血,伤势很重,咬牙撑着,吃力地说;“二爷中……宋三的埋伏……他们用……白小姐做人质…….” “在哪里?” 林沉畹急问。 “码头…….” 没等说完,这个男人铁塔一样的身体骤然倒下。 林沉畹的心跌落谷底,手足冰凉,她此刻就一个念头,陈道笙有危险。 她抓住许妈的胳膊,“叫人备车。” 许妈担心,劝阻,“少夫人一个女流之辈,去了也没有用处,反倒给二爷添乱,少夫人还是在家等着二爷的消息。” 事不宜迟,晚了陈道笙有危险。 “叫齐公馆的所有保镖,随我去码头。” 林沉畹平常胆小,此刻却有决断。 许妈不放心,看小姐神情坚定,与往常大不相同,知道拦不住,通知公馆里留下的保镖,跟着少夫人去码头。 三辆汽车开到码头,枪声激烈,林沉畹带人赶到码头一个废旧的仓库时,宋三爷跟陈道笙两伙人对峙,双方僵持,陈道笙的手下已经包围了宋三一伙人,却不敢先动手。 空旷的仓库中间一根柱子上绑着白妤薇,宋三爷跟陈道笙是冤家对头,早已被陈道笙赶出琛州地界,此次有备而来。 宋三被陈道笙的人包围,丝毫不以为意,他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白妤薇项下,嘿笑两声,“这样的美人我怎能下得了手杀了,不过如果脸上划两下……” 白妤薇顿时脸色煞白,声音微颤,“道笙,救我!” “放开她。”离这根柱子十几步远,陈道笙手持双枪对准宋三爷,低沉寒咧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回荡,震得棚顶往下掉灰渣。 陈道笙占了上风,却投鼠忌器,白小姐在冯三手里,不敢轻举妄动。 陈道笙余光扫见林沉畹,对面的冯三爷也看见,他看看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的白妤薇,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林沉畹。 奸笑两声,“陈二爷,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拿你夫人换这个白小姐,你选哪一个活命?” 说着,刀尖往白妤薇脖子上压了压,刀尖下冒出一滴血珠,白妤薇四肢被绑,不能动弹,叫道;“道笙哥。” 冯三又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枪,“陈二爷,到底选哪一个” 仓库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陈道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心爱之人。 林沉畹看见陈道笙下意识地往她站的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她跟白妤薇有一个活命,陈道笙要选一定是白妤薇,她虽然是他的妻子,对他而言却无足轻重,白妤薇才是他心尖上要保护的人,既然这样。 “你放了白小姐,我做你的人质。” 众人正望着陈道笙,等待他的选择,突然的一声,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林沉畹,连宋三都吃了一惊。 她抢先一步说了,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懦弱,她怕这个答案从陈道笙嘴里说出来,那才是真正击碎她的心,伤到体无完肤,这样,她是不是可以骗自己,陈道笙没有选,他不是一点不在乎她。 所有人都惊呆了,望着她,周围这许许多多的人,她眼里只看见那个人,这应该是陈道笙想要的结果,她成全他,以这样的方式分离,好过她以其它的方式离开。 冯三哈哈大笑,“陈二爷,没想到还有这么痴情的女人,谁不知道白小姐是陈二爷的心肝,我开个玩笑。” 冯三大概认为她没什么价值,反悔了,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陈二爷,你如果受我三枪,我就放了白小姐。” 冯三晃了一下手里的枪,朝白妤薇的头比划一下。 “不行,二爷不能答应他。”陈道笙的手下人试图阻止。 林沉畹的心快跳出胸膛,下一秒,坠落谷底,陈道笙双手举起,慢动作,扔掉手里的枪。 他手握寸铁,孓然而立,神态自若,风灌进仓库,他黑衣飘举。 林沉畹的心却被宋三手里那把乌黑的枪牵动,宋三距离陈道笙在射程范围内,宋三爷是百发百中神枪手,几乎不可能失误。 宋三狞笑,“好样的,真是个汉子,为了个娘们,命都不要了,不过这个美人死了可惜了。” 宋三举起枪,食指屈起,缓缓地,扣动扳机,在这一刹那,一个纤细的身影冲过去,动作极快,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她扑在陈道笙的身上。 当枪口对准陈道笙一瞬间,她什么都忘了,忘了害怕,忘了生死,义无反顾。 随后枪响了,她脑子嗡地一声,尚有意识时,往他怀里靠去,再贴近点,就这样离开他,无论舍还是不舍,她想最后看他一眼,却做不到了,周围的人声远去。 耳边呼呼的风声,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周围静极了,她死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原来宋三的枪没了子弹,被陈道笙布下的人打死,枪声响后,她是吓晕的,她终究还是那个他不喜欢的怯懦胆小,没出息的乡下丫头,她恨自己不争气。 火车与铁轨接触发出咣当当,强烈的震动,伏在桌上的少女动了动,抬起头,一时脑子里还停留在码头仓库。 朝四周看看,窗外漆黑,隐约连绵的山峦,火车行驶,道旁低矮的房屋快速后退,火车厢里旅客昏睡,旁边的小楠靠在椅子上打盹,对面两个卫戍,阿勇和阿祥,半闭着眼,不敢实打实睡觉。 不久,远处天际露出一线亮色,天空灰白,远近山峦轮廓渐渐清晰,青山绿水中显出白墙灰瓦房屋,桐里小镇在晨曦中苏醒。 车轮滚滚,承载着希望,前尘往事,如云烟散尽。 小楠兴奋地趴着车窗,“这就是小姐的家乡?” 梅杜尔法国餐厅,金碧辉煌,这里是上等人光顾的场所,头顶的吊灯繁复水晶流苏璀璨晶莹,考究的银餐具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发着锃亮的光,整个餐厅空寂无声,只有一张桌子坐着一位客人,黑色西装衬得背影孤清冷峻。 一个保镖脚步匆匆走过去,毕恭毕敬,“二爷,我给督军府挂电话,林督军的副官说六小姐今晚出远门了。” 陈道笙走出餐厅,夜已深了,保镖上前为他披上风敞,他深邃的眼底,暗沉汹涌,藏着看不透复杂的情绪。 桐里小镇,林沉畹敲开一户人家的院门,开门的是一个鬓角花白的老伯,看清楚少女的瞬间,惊喜地叫,“六小姐。” “宽伯,我回来了。” 少女璀璨的明眸亮闪闪的。 唤作宽伯的朝天井里喊,“老太婆,看谁回来了。” 一个跟他年岁相当的老婆婆走出来,林沉畹叫了一声,“宽婶,是我,我回来了。” “六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老婆婆兴奋得不敢置信。 宽伯夫妻没有子女,把林沉畹当成亲生女儿,宽婶拉着她端详,上下打量,“长高了,变样了,大姑娘了。” 林沉畹带着几分撒娇,“宽婶,我都十六岁了。” 宽婶笑说:“可不是,乡下十六七的大姑娘都嫁人了。” 宽伯一旁乐呵呵地说;“老婆子,六小姐还没吃饭吧,快去弄饭,烧几个六小姐爱吃的菜。” 宽婶去做饭,宽叔安顿两个卫戍阿勇和阿祥的住处,乡下房屋宽敞,林沉畹四个人来了不觉得拥挤。 午饭,宽婶做了一桌家乡菜,林沉畹解了馋,宽伯陪着阿勇和阿祥喝酒,唠叨乡下的事。 这个宅院是林家老宅,平常只有宽伯和宽婶看房子。 夜晚,林沉畹住在自己当年住的那间屋子,小楠睡在外屋,乡下的夜,阵阵蛙声不绝于耳,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被褥有太阳温暖的味道,这一晚,林沉畹睡得很香甜,一夜无梦。 白天,林沉畹和小楠跟宽婶去屋后菜园割韭菜,包饺子。 小楠很高兴,宽婶笑着问:“小楠姑娘喜欢我们这里?” “喜欢。”小楠初到乡下,一切都觉得新鲜。 “宽婶在镇上给你物色个女婿,你嫁到这里好不好?” “我舍不得小姐,如果小姐将来嫁人,搬到乡下生活,小楠跟着小姐,既不用离开小姐,又可以长期居住在这里,岂不是两全其美。” 桐里镇山清水秀,空气新鲜,民风淳朴,林沉畹当年为了求学,进城到伯父家里,时常怀念家乡小镇,小镇没有战乱,生活安宁。 如果将来嫁给崇文哥,不是没可能,崇文哥不追逐名利金钱,没有野心,两个人成家后,住在小镇上,生儿育女,一家人幸福和乐。 “小姐怎么走神了,想什么呢?”小楠盯着她问。 林沉畹暗自笑了,想到哪去了,她今年才十六岁,离结婚还早。 桐里镇是个古镇,文化气息浓厚,吃过早饭,林沉畹带着小楠去镇子里走走,桐里镇的扇子很出名,林沉畹想买几把扇子带回去,分送给府里人,督军府里女眷多,扇子做礼物送人正合适。 出门没带阿勇和阿祥,后面跟着两个保镖,在这宁静祥和的小镇太引人注目,清风堂是镇上最出名的老店,每个路经小镇的客人,都捎回去几把扇子,赠送亲友,清风堂的扇子做工精湛,可以做艺术品鉴赏。 走过小桥,古旧的青石板路面,门脸高悬几把扇子就是清风堂,两个人走进去,一个伙计走过来,“小姐,要买扇子?” 听林沉畹说要买扇子送内宅女眷,便拿出各种花色的团扇,有檀香扇,缂丝扇、欧根纱扇子,摆在油亮的乌木柜台上,让两人挑。 这时,有两位男子进门,站在柜台前挑扇子,“老板,小叶紫檀折扇,红木折扇,老玉竹留青折扇,一样两把。” 林沉畹听见说话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转过头去,正好挑扇子的年轻男士也侧过头,四目相对,同时,‘咦’了一声。 第13章 四目相对,同时,‘咦’了一声,年轻男子先开口,“小姐也买扇子吗?” “我买几把扇子带回去,送家里人,先生也是送人的吧?”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琛州火车站帮她追回钱袋的年轻男子。 “朋友喜欢收藏扇子,知道我回桐里托我买几把扇子。” 几天内两次偶遇,上次着急赶火车连姓名都没问 “先生几时来的?路过?” “前天办完事顺道过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小姐。” “先生何时回去?” 他刚到琛州,站下脚,又乘车到桐里,看样在桐里呆不长。 “我在这里盘恒一阵子,小姐家住在附近吗?。” “过了小桥,走不远就是我家。” 清风堂掌柜的把他选好的扇子小心放入锦盒,拿精致的纸袋装上,递给小个子男仆。 一旁伙计已经把林沉畹挑好的扇子打包。 男子回头对仆人吩咐,“阿忠,付钱。”对掌柜的说:“这位小姐的扇子钱我来付。” “这可使不得。” 统共见两次面,还不算熟,林沉畹怎么好意思让人家付钱。 小个子仆人已经把两份东西钱付了,林沉畹也就不好在说什么。 几个人走出铺子,男子笑容爽朗,“有幸遇见,我想到舍下拜见长辈,叨扰一顿饭,抵扇子钱,不知小姐可否答应?” 这个男人温文尔雅,一派绅士风度,火车站他见义勇为,古道热肠,既然在 故乡遇见,林沉畹出于礼貌请他去家里做客,“我家里只有一房老家人看屋子,先生如果不嫌弃,到家里吃顿便饭,先生替我追回钱包,我还没机会答谢。” “如此便叨扰小姐。” “先生贵姓?” 萍水相逢,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 “我姓高,高树增,树木的树。” 名字很独特。 “请问小姐芳名?” 来而不往非礼也。 “林沉畹,三点冗,田字边畹。” “名字取得好。” 林沉畹,高树增心里默念,竟生出几分亲切。 “你还有家人住在桐里镇吗?” 她离开桐里不过五年,如果他家是老住户,她能认识。 “我父母早搬离镇子,我这次回来祭祖,住在一个亲戚家里,亲戚家不住在镇里。” 林沉畹不在继续这个话题。 高树增身后仆从,矮个子唤作阿忠的男人,头上戴了顶帽子,帽檐压低,遮掩住小眼睛看向林沉畹时锐利的锋芒,督军府的六小姐,林督军的亲侄女,父母双亡的孤女。 林沉畹带路,高树增跟林沉畹在前面走,小楠跟阿忠跟在身后,这个阿忠一路沉默,小楠爱说话,先开口,“你在高先生家做事几年了?” 阿忠帽檐下小眼睛眯着,“好几年了。” 这人挺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小楠主动问,“高先生家住哪里?做什么营生的?” 大概是嫌这丫头话多,不耐烦,半天,阿忠才说了句,“北方,做皮货生意。” 小楠不满意他冷淡的态度,快走几步,不愿意再搭话。 前面走的两个人,彼此不太熟悉,林沉畹问:“高先生这次回国是暂住还是不走了?” “我这次回国,不打算再出去了,我在琛州找了个差事,一间杂志社的副总编。” “高先生这么快找到了不错的差事。” “朋友帮忙介绍的,林小姐还在念书?那所中学?” “育德中学” “林小姐令尊是做什么的?” “我母亲生我时死了,我父亲在我九岁时也走了,我住在伯父家里?” 高树增有点歉意,“对不起,我太唐突了,令伯父从事什么行业?” 林沉畹不想暴露身份,随口说;“我伯父在政府部门做事。” 伯父确实替政府做事,不算撒谎。 两人又谈了些别的,高树增问她平常读什么书,问老宅还有什么亲人,林沉畹说宽伯夫妻,从小照顾自己,跟自己亲人一样。 走下小桥,高树增突然说;“等我一下。” 说完,朝一间糕点铺走过去,一会出来,手里提着几大包点心,走近,“我不知道宽伯他们口味,我挑了几样酥软的,上了年纪的人吃的。” 林沉畹心想,他做事挺周到细心的。 林家老宅许久没有客人来,小姐回来,带来远道客人,宽婶看小姐领一个年轻男士回家,以为是小姐男朋友,非常殷勤,叫男人杀了一只鸡,去镇上割肉,张罗一桌酒菜,倒也丰盛。 宽婶对这位高先生特别满意,人长得高高大大,五官周正,温和礼貌,跟自家小姐般配,当着高先生夸赞自家小姐心善,聪慧,林沉畹知道宽婶误会了,解释说两个人偶然在车站认识。 宽婶不以为然,高先生对自家小姐很关心,一顿饭,一直看着小姐,她是过来人,怎么能看不出来这位高先生对小姐有意,便刨根问底,“高先生做什么差事?” “刚找了份杂志社的差事,还没上班” 杂志社,宽婶知道就是镇上报摊上卖的画报,那是有文化的人才能干的差事,心里很满意。 “高先生令尊令堂可好?” 高先生教养极好,父母一定是有社会地位的人,果不其然,高树增答道:“家父和家母身体康泰,在北方一所大学供事。” “那是大学老师,难怪高先生文质彬彬。” 林沉畹给宽婶递眼色,嫌她多话,对高树增尴尬、歉意地笑笑,“宽婶愿意唠叨,你别介意。” “老人家都这样,我觉得挺好的。” 高树增不但不介意,反倒心里高兴这一对老夫妻把他当成自家小姐的男朋友。 宽婶背地里跟当家的说,“我看这位高先生不错,父母都是文化人,看穿戴家境很好,跟小姐站一块般配。” 宽伯说;“小姐没有父母,婚事由大老爷做主,大老爷如今当了督军,眼界还能差了,一准给小姐物色个好姑爷,你就别瞎操心了。” 吃完晚饭,初次登门,高树增不便逗留太久,告辞,林沉畹送他出来。 两人沿着古朴青石板小街往前走,送到小桥头,站住,阿忠和小楠站在离他们五六步远的地方。 高树增把一张纸条塞在林沉畹的手里,“这是我在琛州供事的杂志社的地址,我还没找好住的地方,你回琛州后我们再联系。” 接过纸条,林沉畹看了一眼,这家杂志社好像离她学校不远,小心地踹好。 高树增看着她的手,纤白细巧,“你什么时候回琛州?” 二十八号那列火车经过琛州,林沉畹打算二十九号回去,学生再过几天就复课了,她不想耽误太多的课程,二十九号回琛州的话到嘴边,又改了,“我回去的日子还没定下来,看情况,学生罢课,老师被抓,还没有复课。” 阿忠听见两人对话,上前两步,“林小姐不如跟我们家公子一块回琛州,路上有个照应。” 这个阿忠像个闷葫芦,一直默默不语,此刻却突然说了一句。 “林小姐大约要住多久?如果时间来得及,我可以晚走几天,等林小姐一块回琛州。” 夏季黄昏到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桥头有几个妇女洗衣服,朝他们这边看,小镇地方小,人们思想保守,青年男女在一起说话时间太长,被人闲话,林沉畹不能暴露自己的回程日期,她不了解他,遂推脱,“高先生请自便,我回程日期不确定,三五天或一两个月,莫耽误了高先生正经事。” 这时间跨度大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高树增好像很失望,不好勉强,“那林小姐回深州见。” 林沉畹和小楠看着主仆二人上了小桥,走到桥上,高树增回头,看她还站在桥下,晚霞满天,桥下少女袅娜聘婷,在夕阳笼罩下,更加明艳。 阿忠看他频频回头看,干咳了一声。 乡下住着,生活闲适,林沉畹除了看书外,带着小楠去后山桃林。 二十九日,林沉畹一行四人乘返回琛州城火车,宽伯送到火车站,宽婶非要她带上自己养的几只鸡,说给她伯父吃,督军府的伙食鸡鸭鱼肉早吃腻了,林沉畹不忍拂了她一片好心,只得带上,鸡放在筐里,由阿祥提着筐,阿祥人憨厚质朴。 宽伯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车启动才离开 火车里很嘈杂,不时有粗声粗气下层百姓在车厢里找座位,列车过道站着人,阿勇和阿祥护着小姐上包厢,包厢里四个座位,林沉畹跟小楠、两个卫戍阿勇和阿祥坐一边,关上包厢门,隐去杂音,肃静了。 在这硝烟四起,动乱年代,琛州三省,百姓安居乐业,没受南方战事影响。 旅途寂寞无聊,林沉畹跟阿勇和阿祥聊天,得知阿勇从小丧父,家中只有母亲,阿祥家里做小生意,阿勇看着机灵,阿祥憨厚。 这趟车是白天行驶,晚上到了琛州,下火车,刚走出站台,林沉畹看见副官程东林一身铁灰军服,站在接站的人群中很显眼,看见林沉畹一行招手,“六小姐。” 督军府的汽车等在火车站前,程副官坐副驾驶,林沉畹跟小楠做后面座位,阿勇和阿祥乘另外一辆汽车。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驶出火车站,司机老刘说:“督军惦记小姐安全,我们早来了,火车晚点快一个钟头。” 伯父林云鸿粗中有细,如果只是一介猛夫,那里能守住一方太平。 林沉畹望着车窗外,街道两旁有人正在清理贴满墙的标语、横幅,有几幅标语,反对督军,撤销督军。 她在桐里镇看报纸,全国各地学生运动如火如荼,反对外国在本国修建铁路。 司机刘师傅说;“听说北方闹□□,动静很大,我儿子一个同学回来说,学生罢课,工人罢工。” 林沉畹走这段日子,一直惦记琛州的局势,“学校复课了?” 车里没有外人,程东林说;“学生的背后有人煽风点火,督军抓到妄图借学生运动兴风作浪的人,枪毙了一批,这些学生无人支持,偃旗息鼓,若不是督军铁腕之治,还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 枪杀背后主使的人,林沉畹惊惧,前世他伯父的死虽然没有查出凶手,但跟这次事件有关,她按住胸口,由于不安,心跳紊乱,看着前座的程副官,“督军杀了一批人,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查出来了吗? 程副官顿了下,措辞隐晦,“上头有些想让督军下台的人。” 林沉畹又是一惊,撕破脸,他伯父这个督军难以立足,长久不了。 程副官解释说;“督军也没办法,不杀一儆百,三洲就乱了。” “程副官,这两天琛州城没发生什么事?” 她惦记昨晚那列火车,是否虚惊一场,本来只是猜测。 “表面消停,昨晚截获一列火车军火,想要运往南方。” 她猜对了,果然是军火,南北分制,各地督军抢地盘,小范围战争时有发生,战时药品和军火最为紧俏。 她方才紧张得身体离开椅背,挺直腰,现在已成定局,松弛下来,“那批军火督军怎么处置了?” “当然是装备我们四师,四师这次装备精良。” 程东林高兴,四师淘汰下的武器给六师,琛军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汽车沿着萧山公路行驶,督军府周围,岗哨林立,加强警戒,现在时局乱,督军府防守严密,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第14章 督军府花厅里传来稀里哗啦的麻将牌声,麻将桌上坐着大太太袁正芬,三太太薛曼琴,四太太杨慧珠,二小姐林秀葳。 四小姐林秀暖和大奶奶冷桂枝坐在一张方桌旁对弈,四太太杨慧珠人活泛,打麻将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第一个抬头看见林沉畹进门,把桌上跟前的麻将牌一推,“胡了。” 赢了钱,喜笑颜开,“六小姐回来了?” 一屋子人,都停下手,七小姐林秀萱年纪小,兴奋地跑上前,“六姐,你去哪里了?一声不吭就走了,害得我跟四姐五姐绞尽脑汁猜你去了哪里?” 三太太薛曼琴手里握着一张还没有打出的麻将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府里突然一个大活人没了,竟没人知道,害得我担惊受怕。” 林府里内宅是三太太薛曼琴当家,林沉畹出门没跟她打招呼,她话里话外有点挑理。 大太太袁正芬替她分说,“督军跟我说了,是我记性差,忘了告诉你。” 平常大太太袁正芬对三姨太薛曼琴让三分,当年也是大太太提出三姨太管家,林云鸿自然要给太太面子,三姨太薛曼琴念过中学,识文断字,家里开过杂货铺,会看账本,大太太把管家的大权交给她,她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面上一碗水端平,不厚此薄彼。 林沉畹下车时,阿祥提着篮子,里面装着几只正下蛋的母鸡问她如何处置,林沉畹告诉他送厨房,不然这会更热闹了。 “六妹妹神神秘秘的,难道有什么事?” 二小姐林秀葳嗅到点什么。 林沉畹当然不能说出真相,恬静地笑着,“二姐,我回趟乡下老家,前阵子学校停课,我趁便溜回老家。” 小楠把一个绸缎包袱放在桌上,林沉畹解开, “乡下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桐里镇的扇子有名,我买了几把扇子,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伯母姨娘和姐妹们拿着玩。” 四小姐林秀暖最先走过来,拿起一把真丝团扇,看这把扇子精巧,“难怪说桐里的扇子出名,真雅致。” 大家都围过来。 这时,六姨太云缨走来,三姨太回头看见,招呼,“六妹妹,快来挑扇子,六小姐从桐里带回来的扇子。” 林沉畹走时,六姨太云缨新来乍到,每日不出房门,这段时间跟府里的女眷熟了,督军白天不在家,过来凑热闹。 林沉畹不免跟她客气几句,“六姨娘看有没有喜欢的扇子,拿着玩或送人。” 云缨拿起一把丝扇,“桐里的扇子我听说过,早年家父别人送了一把,收藏着,一直没怎么舍得用。” 云缨跟林家的几位小姐年纪接近,反倒更容易亲近,含笑对林沉畹说;“让六小姐破费了。” 大家各自挑选喜欢的扇子,没人注意厅里进来一个人,清朗男声突兀传来,“今日家里这么热闹,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六姨娘云缨顺着声音望去,一个身穿宝蓝色杭绸袍子,身材颀长,倜傥的年轻男子。 原来是大少爷林鸿申,他进门后,桃花眼在六姨太云缨身上停留了片刻,大奶奶冷桂枝淡淡地问了句,“你回来了。” 林鸿申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没朝大奶奶看,走过去看桌上挑剩下的扇子。 大奶奶冷桂枝前几日跟他负气,小两口吵架,林鸿申拔腿就走,一走三五日不回家,大太太嘴上没说,心里对她不满,她少不得主动说一句,看他态度,全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夫妻几日不见,冷冷淡淡,不由又生了一场闷气,把手里拿的一把折扇,打开合上,合上打开。 林沉畹看见心疼她的扇子,这十几把扇子花费她不少零用钱,大奶奶的个性真不讨喜,生气糟蹋东西,全然不顾送礼物人的感受。 大奶奶冷桂枝容貌秀丽端庄,她娘家富裕,未出阁时请私塾教导读书,通晓琴棋书画,自持清高。 大少爷林庭申生性风流,放荡不羁,两人性格不合,到一起便拌嘴,林庭申生不喜欢她,夫妻关系冷淡。 大少爷林庭申在外面养了个小公馆,府里人都知道,背着她私下议论,大奶奶冷桂枝平常不跟任何人亲近,也没有替她说话,没人告诉她,至今还蒙在鼓里。 前世林沉畹性格内向,不喜跟人亲近,重生后跟人相处便多用了几分心思,她当年到大伯家里年纪还小,不懂人情世故,现在以一个心智成熟的人角度看,对好多事情的理解就不一样了,凡事不是非此即彼。 比如像大堂兄和堂嫂,夫妻关系不睦,固然有大哥的错,但大嫂本身性格有缺陷,府里的姨娘姊妹们不是是非不分,帮理不帮亲,她对人冷漠,也没人跟她好,平常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个女佣进来,“太太,现在开饭吗?” 大太太看一眼墙角的座钟,快五点了,丈夫还没回来,六小姐今天从乡下回来,云鸿说回家吃晚饭,大概军中有事绊住了,不等了,说了声,“开饭。” 问四姨太,“五丫头去那疯了,今天她六妹妹回来?姊妹俩要好,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也不说回来看看她六妹妹。” “说同学做生日,晚点回家,她不知道今天她六妹妹回来。”四姨太答道。 大少爷林庭申从沙发上站起来,懒散地语气,“我在外面吃完了,你们吃。” 转悠一圈刚想走,外面站着佣人喊了一声,“督军回府了。” 林督军已大步迈进客厅,众人站起身,林云鸿扫了众人一眼,看向林沉畹,“乡下没什么大变?宽伯那个老东西身子骨还硬朗?” 林沉畹规矩地站着,“宽伯身体很好,让侄女带话说他给大老爷请安。” 林云鸿今日心情不错,冷硬的面孔柔和几分,看着儿子林庭申,“我怎么总没看见你,军中的事你不关心,隔三差五去应个卯,团参谋长的职位是混饭吃的。” 大少爷林庭申暗骂不知道又是谁背后打小报告,解释说;“我这两天有点私事。” 大太太赶紧打岔,招呼佣人给督军盛饭,林云鸿摆手,“把饭菜送到外厅,我跟廷申说几句话。” 大太太忙命下人把饭菜送到外偏厅,父子一起吃饭。 林云鸿临出门时,看了云缨一眼,云缨低头,明白他的意思,今晚到她屋里,当着众人,不好意思地撩起耳边的碎发,表情极不自然。 四太太杨慧珠盯着二人,掉过脸,林云鸿这一个月几乎天天歇在云缨房中,带她出去看戏,好东西没少往她屋里搬,林云鸿乃一家之主,宠爱那个,那个便吃香,连家里下人都高看一眼,六姨太有什么吩咐,没有不痛快的。 杨慧珠失宠,心里不自在,暗怨林云鸿薄情。 大太太那里不放心,怕林庭申吃亏,支使身旁侍女,“你偷着跟过去听听,督军跟大少爷说什么?” 转头看见大奶奶冷桂枝似笑非笑的神情,嘴角边隐约露出嘲讽,皱了下眉头,昨儿恍惚听见说庭申小公馆那位有身孕了,便想得空找儿子问问,怀了孩子住在外面终究不妥。 林沉畹把各人表情都看在眼里,府里表面和平,各人有自己的小心眼,现在有伯父在,相安无事,少爷小姐们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如果靠山倒了,各人顾各人,前世督军伯父一死,林家人生活潦倒,姨太太们下场凄凉。 想起便有些难过,怕被人看出来,她低下头。 许妈听人说小姐回府了,把手里的瓜子扔在桌上,撇下正唠闲嗑的三姨太屋里的一个老妈子,紧着往回跑。 林沉畹在偏厅吃完晚饭,跟小楠回屋,走到门口,许妈端盆倒水,一推门,唬了一跳,满脸堆笑,“小姐回来了。” 许妈现在不敢像过去一样拿大,小楠掀起门帘,林沉畹进屋,许妈临时抱佛脚,打水把屋里浮灰擦了一遍,林沉畹看她手里拎着一块抹布,不点破。 许妈笑里带着几分讨好,“我这几天□□叨,小姐该回来了。” 林沉畹对小楠说;“带的东西给许妈。” 小楠从包袱里取出一包菊花茶,“小姐说妈妈眼睛不好,没事泡水喝,清肝明目。” 许妈很意外,接过,不好意思,“小姐还给我带东西。” 手上潮湿,在衣襟上擦了擦,接过小楠递给她的纸包。 林沉畹说;“这贡菊冲泡时可酌加红糖或蜂蜜,用它煲菊花粥,口干很好。” 许妈有几分惭愧,小姐走之前,嘱咐她照管屋子,她每日走东窜西的,刚才听见小姐回来,紧忙打水收拾一遍屋子,小姐走后这些天她没拾掇屋。 林沉畹洗完澡,想早点睡觉,坐了一整天火车,又困又乏,五小姐林秀琼从外面应酬回来,屋都没回,跑到她房间里,“六妹,你走时怎么连我都不告诉一声。” 林沉畹拿出送她的礼物,一个长方形锦匣,塞到她怀里,“这是给你的。” 林秀琼打开锦匣,里面躺着一只镀金笔。 小楠说:“小姐送别的姊妹都是一把扇子,独五小姐多一只金笔。” 林秀琼拿着金笔别在衣襟上,“我收下了。” 林家姊妹里头,五小姐林秀琼对她最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林秀琼一走,林沉畹明天要上学,早早爬到床上,关灯,一会功夫就睡着了。 许妈拿着那包贡菊,心里嘀咕,小姐这一二年大了,变得心细,懂事了。 傍晚,育德中学门口停着一辆黑色汽车,车窗落下,隐隐约约能看见车里坐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 学校放学时间,三三两两的男女学生走出校门,意气风发,昂扬的青春。 黑色轿车里,男人的目光突然凝住,校园里一个骑自行车的高个男生,穿着学生制服,车座后坐着一个女生,穿着白布衫,蓝裙,脚上穿着雪白棉袜,黑皮鞋。 放学的学生多,男生为了躲人,自行车晃悠一下,女生伸手扯住男生衣角,两人靠得很近,女生似乎说着什么,两个人青春洋溢,脸上灿烂的笑容。 黑色轿车的车门推开,走下一人,身形高大挺拔。 方崇文的自行车突然被人堵住去路,车身晃悠几下,腿长支在地上,车子才不至于跌倒。 林沉畹已经灵巧地跳下自行车,晴空万里,突然眼前投下一大片黑影。 夕阳为黑衣的男人镀上一层金色,面貌清隽,眉目深邃。这个出色的男人双手插在敞开的风衣口袋,往那里随意一站,就夺去所有光华。 秋日的傍晚,暖暖的余晖洒在身上,林沉畹没有感到一丝温暖。 陈道笙的视线越过男生,落在他身后的女生的身上,冷冷一句,“上车。” 第15章 陈道笙的视线越过男生,落在他身后的女生的身上,冷冷一句,“上车。” 眼前少女明媚的小脸,瞬间灰暗,唇白了,慌乱地左顾右看。 陈道笙低眉看她,“督军府的车回去了。” 她自言自语,小声说;“怎么回去了?” “是我告诉程副官回去的,我跟他说放学我送你回家。” 就这样理直气壮,我说用你送我回家了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崇文哥送我回家。” 少女嗓音清娇,不容置疑的笃定。 大男生扶着自行车等在一旁,准备随时效命。 陈道笙一转身,拉开汽车门,沉静的目光看着林沉畹,眸色暗沉,“上车。” 方崇文推着自行车要过来,被陈道笙几个保镖拦住,林沉畹望一眼周围,学校门口没几个人了,放学的师生早走了,只有少数晚走的教师,看见这个阵势,怕惹祸上身,躲开了。 “你们想干什么?” 方崇文并无惧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民国也是有法制。 林沉畹权衡了一下,如果她上方崇文的自行车,跟方崇文走,注定今天方崇文要吃亏,方崇文一介书生,跟黑白通吃陈道笙叫板,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林沉畹不想连累方崇文,对他说;“崇文哥,你先走吧!” 方崇文充满敌意地看着这些人,不放心,犹豫不肯走,林沉畹看见陈道笙的亲信,暴躁的曹震已经显出不耐烦,随时准备抓住方崇文暴打一顿,让他长点记性。 她眼神示意方崇文放心,故作轻松地说:“崇文哥,陈二爷是陈蓉的大哥,跟我熟识,放心吧!” 陈蓉跟方崇文同班,关系不错,提到陈蓉,方崇文似乎觉得稍稍放心,单腿跨步骑上车,迟疑片刻,“畹妹妹,真不用我送?” 林沉畹笑了,“不用,崇文哥。” 曹震看这小子扎眼,手心痒,如果不是大哥严令,早动手修理他一顿,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跟督军府的小姐眉来眼去,让他火大。 方崇文骑自行车边走边回头,如果林沉畹有事,他准备随时返回,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她。 方崇文走了,林沉畹没有立刻上车,盯着陈道笙,“你要带我去哪里?” 把她抓去,他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她?她心里摇头,他对她不敢兴趣,杀了她?折磨她?生不如死,这样一想,脸瞬间僵硬。 看她小脸煞白,陈道笙冷硬的面部轮廓,柔和几分,低沉的嗓音透出些许温柔,“我送你回督军府。” 林沉畹将信将疑,不愿意上他的车,或者说不敢跟他走。 陈道笙双手插兜,高大的身躯前倾,神情专注地看着她,“我抱你?” 林沉畹瞬间僵住,随后没有半分迟疑,自己朝车门走去,悲哀地想,督军府知道她被陈道笙接走,崇文哥也知道,陈道笙大概不敢把她怎么样。 陈道笙绕过车头,有人打开车门,他迈步上车。 陈道笙坐上驾驶位,没急着开车,侧头看身旁的林沉畹,少女一双纤细柔白的手放在膝盖上,垂眸,一言不发,隐藏着真实情绪,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汽车发动,不急不缓地沿着主道行驶,这时,林沉畹方抬起头,望向车窗外,辨别出汽车朝督军府的方向开,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从内视镜中,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尽收眼底。 汽车开了有一刻钟,前方马路上交通堵塞,两辆保镖的车一前一后,开到跟前,看清楚是一些人把路堵住,前面的车停下,陈道笙只好停车。 前车下来一个保镖,快步走到陈道笙的车旁,“陈爷,前面有学生演讲,路堵死了,过不去。” 车窗落下,林沉畹从车窗往外望,她这个位置看得很清楚,几个学生站在高处,拿着喇叭,一个女学生正在演讲,那个女学生梳着短发,声音清脆高亢,这个女学生正是陈道笙的心上人,一个独立有思想的新时代女性,热情有活力。 在大庭广众下即兴演讲,需要勇气,她演讲很成功,引起众人共鸣,群情激昂,掌声热烈。 白妤薇看见陈道笙的车,眼睛往这边望,飞扬的神采,自信又美丽。 林沉畹轻声说;“她很优秀。” 车里肃静,气氛颇冷,不知为何她又解释一句,“我说的是真心话。” 说完,侧头看他,感觉他好像不太高兴,自己没说白妤薇不好,也许他在意的人,她不该妄加评论。 她掉开目光,看向窗外人群中慷慨激昂的女子,白妤薇,美貌才华兼具,育德中学的风云人物,学生运动的领袖之一。 陈道笙爱她可以理解,自己是永远成不了白妤薇那样的人,即使她再投生一次,她的性格也不会有多大改变,他一定觉得她乏味,前世才狠心丢下她走了。 倏忽却想起,那次白妤薇被绑架,自己赶到现场,站在她那个角度,看见她眼中的恐慌,跟现在坚强勇敢白妤薇判若两人,原来白妤薇也是怕死的吧。 除了她,谁又知道白妤薇也有软弱害怕的时候,耀眼光环下,复杂的人心,远没有她所表现出的大无畏,不知不觉中她的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掉过头,对上陈道笙的眼睛,似深潭一样,看不到底。 她敛了神色,轻声说:“一会警察来了,白小姐要吃亏,我在这里下车,叫黄包车回家。” 言外之意,警察很快要来抓人,你快去保护心上人,她可借此脱身。 他定定地看着她,沉默不语,林沉畹微微不安,车门锁着,她只得说;“开下车门。” 话音刚落,突然,他猛踩油门,发动机一声响,陈道笙一打方向盘,车子朝左侧道一弯,这突如起来的变故,林沉畹没有防备,重心不稳,身体朝左侧倾斜,没收住,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熟悉的清冽的气息钻入鼻孔,她心一颤,这时,陈道笙单手扶着方向盘,伸过一只手臂,抱住她,温热的男性体温,令她颤抖,她奋力挣扎,陈道笙没坚持,松开手。 林沉畹慌乱爬起来,前方内视镜里女孩面红耳刺,头发乱了,样子狼狈。 她羞恼地白了他一眼,靠着车门,两人拉开距离,不再说话, 车子拐了个弯,趋于平稳,情绪激烈的人群被甩在身后,慷慨激昂的口号声,一波波声浪,渐渐消失,耳根肃静了。 一路两人不说话,汽车往萧山行驶,他没食言,难道就这样简单吗?他单纯地送她回家? 汽车到了萧山脚下,陈道笙突然开口说了句,“你骗了我。” 林沉畹茫然,没头没脑地一句,对她说的?车里就两个人,没有别人。 一直担心的,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她咬唇,停了一会,小声说;“我伯父是我最亲近的人,希望你理解。” 她误会他话所指,其实,军火对他倒也不算什么,她伯父林督军截了,比到其他势力手里强,林云鸿大是大非不糊涂,西南三省地面太平,没有战火,不能不说是林云鸿的功劳。 “你跟我约好吃饭,我等了一晚上。” 她故意放他鸽子,陈道笙这种人,被别人耍了,焉能善罢甘休,林沉畹心虚,喃喃地连说,“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 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她确实是故意的,她心里有点后悔,当时懵了,怎么就没想到在火车站给他挂个电话,他难道真能等她一个晚上? 她抬头,他正从内视镜里看她,她错开他的直视,怯怯地问:“你想把我怎么样?”没等他开口,又说:“不然我等你一个晚上?”扯平了。 你等我一个晚上,你怎么知道我不去,他没说话。 她就知道他没这么好说话,他想把自己怎么样,不会要断胳膊断腿吧?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怂了,看着后视镜里的他,试探地问;“我给你补偿?” 他面容松动,似乎有了兴趣,“你想怎么补偿我?” 她这次没犹豫,“我有一笔钱,还有一些首饰……” 拿钱买个今生平安,最后开枪杀死她的人是不是他,她也不想追究了,重活一世,她不想生命浪费在报仇上,更何况以卵击石,除非自己活够了。 “我不缺钱。” 他果断拒绝。 钱不要,她真没什么东西可给了,她有点沮丧,跟他谈条件,她没有任何筹码可谈,双方力量根本不对等。 “怎么不说话?你没有别的贿赂我吗?” 鼓励她继续谈下去,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半天抬起头,“我没有。” 一个月的烦躁情绪突然消失,看她抽着小脸,为难的样子,他突然心情好了。 “你请我吃饭,算作补偿。” 他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很随意地说。 这么简单?吃顿饭就算了?陈道笙是什么人,她太清楚了,也许看在伯父的面上,毕竟伯父对他有用。 既然这样,说定了,“我请你跟白小姐吃饭。”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以后遇见我躲你。 他侧头看她一眼,“为什么请白小姐?” 这还用说吗?今生你跟白月光千万别错过了,你们俩千万别再去祸害别的好女人。 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林沉畹弯眉,“因为你喜欢白小姐。” 突然,汽车来了个急刹车,林沉畹瞬间失衡,身体朝前扑去,撞到前面汽车挡板,头不轻不重磕了一下。 林沉畹坐直身体,揉着头,瞪着他,这人喜怒无常,不是你自己说请吃饭,刚说完就反悔了,反悔也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白小姐?” 他冷了眉眼。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文时间尽量在中午之前。 后面会有陈道笙的番外。 第16章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白小姐?” 陈道笙的目光锁在她的脸上。 “我……..”她卡住了,“我猜的。”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梅杜尔餐厅,明晚六点。” 她答应一声, “好。” 没再提请白妤薇一起去,她也不愿意跟白妤薇一个桌上吃饭。 头磕在车壁上,她用手摸着头,右脑好像起个包,慢慢揉着。 陈道笙蹙眉盯着她,“头磕了,过来我看看。” 声音低沉,异常温和。 她赶紧放下手,“没事。” “让我看看。” 他边说倾身过来,林沉畹往车门靠,后背抵在车门上,背后的书包咯腰, “我真的没事,就碰了一下。” 他拧着眉头,眼睛深沉如海,一片温柔涌动,“不疼吗?” 林沉畹晃晃头,“不疼,一点不疼。” 其实真挺疼的。 她执意不让他看,他只好作罢,打开中控锁。 汽车停在督军府邸门前,督军府戒备森严,萧山脚下,车辆不放行,卫戍认识陈道笙的车,不敢拦,车里还坐着六小姐。 即便出于礼貌,她不想开口请他进府做客,怕林家的人知道她们往来,造成误会,解释起来很麻烦。 她刚要推门下车,这时,一辆轿车朝督军府驶来,车里坐着杨丽娜,四太太娘家的侄女,杨丽娜经常来督军府玩,督军府卫戍认识她的车。 汽车在陈道笙的车旁停下,杨丽娜跳下车,走过来,“六小姐,你放学了?” 林沉畹打招呼,“杨小姐好!” 杨丽娜跟林沉畹说话,眼睛却瞄着陈道笙。 “真巧,在这里遇见陈二爷,陈二爷一起进去?” 陈道笙神情淡淡的,“不了,我还有事。” 林沉畹看杨丽娜,杨丽娜今天穿了一件嫩黄的洋装,衬得面色格外娇艳,长发微卷,一颦一笑,有点像四太太杨慧珠的品格,婉转风流。 汽车门打开,林沉畹礼貌地说;“再见,陈二爷。” 车门关上之前,陈道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忘了,明晚,我等你。” 后面那句我等你不知道她听见没有,人已经轻盈地跳下车,看上去竟有些迫不及待,头也不回朝督军府门走过去。 杨丽娜看一眼林沉畹的背影,转过头,朝陈道笙展颜一笑,搭讪,“下月是家母的整寿,我大哥准备大办,陈二爷到时一定要来捧场。” 陈道笙客气道;“老太太的寿日,理当到场祝寿。” 杨丽娜的大哥是琛州城警察厅厅长,跟陈道笙称兄道弟,私交很好,说白了,利益关系。 两人说着话,陈道笙的目光一直锁住林沉畹的背影,少女穿着白布衫靛蓝裙校服,斜背着书包,脚步轻盈明快,徐徐山风吹过,秀发飘扬,灰黑色天空,最后一缕微光,模糊了少女袅娜的远去的身影,他用力地想看清楚,少女迈步进了督军府的大门,他眼睛看得有些酸涩,揉揉眼睛,山道边躺着几片微枯的叶子,安静而落寞。 林沉畹已经迈过督军府大门,听见身后发动机声,回头,看见杨丽娜痴痴地站在原地朝汽车背影招手。 答应请陈道笙,不过不是两个人吃饭,这位杨丽娜小姐是一定要带上的,她弯了弯唇角。 杨丽娜的声音在身后喊,“六小姐,等等我。” 林沉畹放慢脚步等她到跟前,杨丽娜问: “六小姐,你怎么在陈二爷车里?” “偶然遇见,他捎我一段路。” 杨丽娜盯着她的脸,“明晚,你跟他要做什么去?” “我一个要好的同学,求陈二爷帮了个小忙,欠了他一个人情,说好明晚请他去梅杜尔,既然请客,多请几个人热闹,杨小姐能赏脸一块去吗?” 杨丽娜正求之不得,虚虚地客气一下,“梅杜丽哪家听说很贵,六小姐太破费了,怎么好意思。”不等林沉畹答话,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六小姐,下次我做东,请你。” 杨丽娜没怀疑什么,六小姐年纪尚小,对男女之事懵懂。 两人穿过院落,进了客厅,四小姐林秀琼百无聊赖,坐在沙发上,跟大奶奶冷桂枝闲话。 二小姐林秀葳也在娘家,跟三姨太薛曼琴说股票公债的事,她把手头上的钱做了投资。 看见林沉畹和杨丽娜进来,林秀葳一直看着六妹,看得林沉畹摸了一把脸, “我脸上有东西吗?为何二姐总盯着我看。” 她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来,交给下人。 林秀葳似笑非笑,“六妹什么时候跟陈二爷混熟了,听司机老刘说,陈二爷特地到学校门口接你放学,陈道笙送你回来的?” 又看看杨丽娜,“怎么你们二人一同进来?” 杨丽娜坐去表妹身边,解释说;“我跟六小姐在门口碰上,六小姐跟陈二爷在车里说话,正说请客的事。” 林秀葳看着妹妹,正色说;“六妹,你跟陈道笙别走得太近,你们不是一类人。” 陈道笙的底细,林沉畹不是十分清楚,但他们曾经是夫妻,她多少了解一些,知道二小姐林秀葳为她好,走过去,攀着林秀葳的肩头,“二姐,我知道,我一个要好的同学出了一点小麻烦,求到陈二爷头上,我欠他一个人情,明晚我请他吃正宗的法国菜,有谁要去,我一并都请了。” “明晚我有人请了,我这份省了。” 林秀葳淡淡的语气,显然不信林沉畹说的。 四小姐林秀暖举手,“六妹大手笔,正宗法国大餐,算我一个。” 冷大奶奶跟大少爷林廷申怄气,胸口窝发闷,没心情出去玩,说;“我这几日不舒服,不想出门,你们去吧!” 林沉畹朝三姨太薛曼琴说;“三姨娘同我们一起去吧!” 三姨太薛曼琴手里拿着绣帕摇了两下,入秋后,这几日又热起来,冷大奶奶身子骨弱,厅里没开冷气,“我不去了,你们年轻小姐闲着没事出去玩,我家事都忙不完,哪里有闲工夫。” 杨丽娜笑着朝大家说,“这次六小姐请客,改日我回请,这屋里的人听者有份。” 杨丽娜极会来事,林家的人都挺喜欢她的。 二小姐林秀葳是已婚妇人,整日混迹于上流圈子,心思自是通透,早看出这位表小姐那点小心思,“陈家少奶奶的名头响亮,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想把姑娘给陈道笙做妾的人不少。” 攀上陈道笙这个靠山,何愁不官运亨通,金山银山赚得盆满钵满。 杨丽娜顿时紧张,“是吗?从未听说陈二爷有不好的风评,是这些人想攀高枝,一厢情愿吧?” “自古,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保不齐男人脑子里那根弦搭错,上了心。” 二小姐林秀葳看着杨丽娜,杨丽娜长得好,但出身不是太高,她兄长这个警察厅长,陈道笙未必看在眼里,她不过说几句实话。 林沉畹看杨丽娜情绪有点低落,笑说:“丽娜姐比我们学校的校花漂亮,我们学校的校花有不少男同学追,丽娜姐一定也有不少男人追。” 杨丽娜复又高兴起来,“六妹真会说话,我那里有什么人追?” 四小姐林秀暖揭发,“你同学有一个叫王什么 堵着你,上次还约你看电影。” “表妹,那人我早回绝了。” 杨丽娜神情却有几分得意,即使不喜欢那个男孩子,满足她的虚荣心。 二小姐林秀葳给六妹使了个眼色,站起来,走出客厅,一会,林沉畹从客厅里走出来。 两人站在花园里的花架下,林秀葳认真打量这个六妹,前两年小丫头不起眼,现在越长越出挑,“你前阵子突然回乡下,跟陈道笙有关吗?” 林沉畹点点头,怕她误会,忙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无意中知道一个重大的秘密,伯父送我去乡下躲过风头,二姐你不用担心,事情过去了。” “陈道笙这个人,六妹你以后不要招惹他,你还小,太单纯,有些事你不懂,总之,你记住我的话。” 林秀葳欲言又止。 这时,大太太的使女朝这边走来,“二小姐,太太找你。” “你告诉太太,我马上过去。” 使女走了。 林秀葳犹豫一下,“你知道陈道笙当年怎么发迹的?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几次死里逃生,你知道他对付仇家的手段,令仇人胆寒,今后你离他远点,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二姐林秀葳全是为了好,担心她,才跟她说这些话,真正关心她,林沉畹不由心生感动,“我记住了二姐。”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中午11点之前更文,又晚了,抱歉! 番外是写陈道笙的前世,林沉畹的死。不会强行洗白。番外先不放出来。 第17章 这几天五小姐林秀琼的脸起了疖子,不敢出门见人,坐在房中懊恼。 半截撒花门帘露出一个小脑袋,趴门往里瞧,五小姐林秀琼看是六妹林沉畹,横眉立目,“要进快进来,有什么好看的,想看我有多丑,尽管看。” 林沉畹慢腾腾地踱步进屋,林秀琼漂亮的脸惨不忍睹,几处疖子脓肿,“五姐,我想请你吃法国大餐,可惜你不能出门。” “跑我这来送空人情,偏挑我脸上长东西时候请客。” 林沉畹眯眼,促狭地笑,“我就是来看你能不能出门,你如果不能出门我好请客。” “人家正烦,你还来气我。”林秀琼作势要打她。 林沉畹讨饶,“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手里高举一纸包,“我从乡下带回来的金银花,山上新采摘的,听我屋里的许妈说煎汤代茶喝管用。” 林秀琼噗嗤笑了,“这还差不多。”扬声招呼,“赵妈。” 一个老妈子跑进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林秀琼把手里打开的纸包重新折好,递给她,“叫厨房煎了。” 老妈子颠颠走了,林秀琼走到梳妆台前,从首饰匣里拿出一副耳环扔给她,“给你,算你有良心,没白对你好。” 一对翡翠叶子耳坠,林沉畹拿在手里,冲着电灯左看右看,放在手上,洁白的手心淌着一汪碧绿,心里喜欢,“送我吗?” 林秀琼冷哼了一声,“不送你,别人也配我送东西。” 口气不对,林沉畹眨眨眼,“五姐跟谁怄气?” 林秀琼手里拿一把牛角梳子,一下下用力顺头发,“我派侍女告诉厨房我脸上长东西,忌口,府里有人背后说三道四。” “府里人多嘴杂,五姐平常不是小气之人,何必跟无知蠢人生气。” 林沉畹把一对翡翠叶子收好,少不得劝她几句。 林秀琼把梳子一扔,“下人愚钝也就罢了,她平日跟我姨娘不和,挑我的眼。” 林沉畹明白她说的是三姨太薛曼琴,三姨太薛曼琴管家,四姨太杨慧珠得宠,两人明争暗斗,林云鸿娶了六姨太,四姨太失宠,落了下风。 三姨太没宠,但有三少爷腰杆硬,林云鸿一共就两个儿子,而四姨太生了两个女儿,林家的女儿里头,林云鸿最喜欢二小姐林秀葳。 林家人口多,仔细隔墙有耳,林沉畹便把话岔开,“五姐,等你脸好了,我请你看电影,我看海报,过几天放一部外国新片。” 两人又说了一会电影,侍女打水进来,林秀琼洗脸,涂了药膏,拿水银小镜子照,“六妹,你说我的脸能不能落疤?” “五姐,你忘了去年我也长了两个疖子,后来好了,一点看不出来,千万别挠,抓破了落疤。” 从林秀琼屋里回来,林沉畹看了眼西洋闹钟,七点半,她摊开书本,复习功课,十点钟,哈气连天,收拾睡觉。 育德中学是一所私立学校,民国时期最早男女同校,是省内一流的中学,能进育德中学读书的学生,都是家里条件优越。 第一堂下课,林沉畹没出教室,她回乡下老家,已经耽误了很多课程,班级的男女学生都到操场活动,教室里就剩下她一个人看书。 一个女同学跑进来,“林沉畹,方同学在操场等你,找你有事。” 合上书本,林沉畹走出教室,一出教学大楼,看见学校操场前一颗大树下,方崇文等她,林沉畹走过去,叫了声,“崇文哥。” 方崇文盯着她,“昨天,陈蓉的大哥找你有什么事?” “问点事。” 即便是跟崇文哥好,有些事还是要瞒着他,没人相信有前世,她如果说了,大家会怀疑她精神有问题。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是我多想了,我怕他对你不利。” 刚说两句话,上课铃声响了,林沉畹往回走了两步,回头,“崇文哥,放学别等我了,我坐府里的汽车回家。” 方崇文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远。 放学时,督军府的车等在校门口,程东林坐在副驾驶位,林沉畹上车,汽车驶离学校,程东林问;“六小姐今天放学晚了半个钟头。” “教我们国文的沈老师,前一段时间闹学.潮时,被抓起来了,放出来后,身体不好,今天头一天来上课,放学后同学们围着沈老师问候。” 司机刘师傅说;“连老师都被抓,误人子弟。” 程东林说:“前阵子六小姐出门,学生闹得挺厉害,被警察厅抓了几个领头的,听说里面还有个姓白的女学生,还是你们育德女中的,杨厅长主张杀一儆百,后来还是陈二爷出头,保了出来,奇怪,陈二爷怎么管起这事来了。” 不消说,姓白的女学生,一定是白妤薇,否则,陈道笙管这等闲事,哪有这个好心。 “陈二爷真是个大善人。” 也许是林沉畹不知不觉话里透出嘲讽,程东林诧异地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纳闷六小姐不是刻薄的人。 梅杜尔是一家考究的法国餐厅,正中地道的法国菜,按礼仪吃西餐穿校服太随意,离约会的时间还早,林沉畹先回家换衣裳。 林沉畹绕过客厅,沿着回廊往后院走,看见三少爷林廷铭鬼鬼祟祟从客厅另一侧绕过来,林沉畹悄悄走到他背后,叫了一声,“三哥。” 林廷铭吓了一跳,回头看是她,“六妹,你走路这么轻,想吓死人?” “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林廷铭把手背后,“六妹,你三哥可是个好人。” 看跟前没人,林沉畹小声说:“三哥,我听说你交往一个女朋友,老实交代。” “你听谁说的?”林廷铭咳嗽一声,神情紧张。 林沉畹看他这副模样,十有八九已经到手了。 “三哥,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不许欺负人家。” 林廷铭不以为然,“六妹,男女平等,恋爱自由,你小孩不懂,三哥走了,三哥还有正经事。” 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林沉畹回屋里,许妈赶着过来,“六小姐回来了,我这正跟小楠说,小姐不是要请客,四小姐方才打发人来问小姐放学没有。” 林沉畹在衣柜里捡了一身洋装,这还是去年跟五姐去百货商场买的,式样保守。 刚换好衣裳,四小姐林秀琼跟杨丽娜进门,“六妹,好了没有,别让陈二爷久等。” 小楠递给她手袋,林沉畹接过,三个人一道出门。 华灯初上,霓虹璀璨,汽车开到梅杜尔法国餐厅门前,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仆欧,跑过去,拉开车门,汽车里下来三位年轻的小姐。 头一个下车的年轻小姐穿电蓝水渍纹缎旗袍,衣领只半寸高,领口别着一只碎钻镶蓝宝石的胸针。 随后下车的是个长卷发的年轻小姐,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穿着一袭洋装,外面罩着黑呢斗篷,蹬着细高跟鞋,摩登时尚。 最后下车的小姐年纪还小,打扮素净。 , —————————————————————————————— 育德中学正门前一条马路,往西走过一个街口,靠道一幢老式的二层公寓,这幢老式建筑已经有些年头,缺点是窗户窄,屋里白天光线还好,到傍晚时分,屋里光线不足,变得昏暗,坐在窗旁看杂志的一个年轻男子,伸手扭亮了身旁的台灯。 老式厚重的实木雕花门推开,木质地板发出咯吱声,一个矮个男人进门,顺手把门关上。 抓起头上的毡帽放在圆桌上,“督军府的六小姐已经回来了。” 年轻男人倏忽抬起头,台灯的光落入他眼底,异常明亮,“林小姐从乡下回督军府了。” “她应该早就订下返回日期,没有告诉你。” 高树增不以为意,“她一个年轻小姐,出门在外,现在这么乱,我跟她萍水相逢,她不相信我,我能理解,不怪她。” 矮个男人看着他,“她回来两三天了,你给了她杂志社地址,她大概不会去找你。” 高树增站起来,走到窗前,看见东面育德中学大楼,这里距离她上学的地方很近,楼下马路上不时有学生经过,一样的校服,即使她走在里面,不容易辨认出来,但他总觉得她是不一样的,最特别的,如果她出现,他一定能认得出。 台灯光照射范围有限,阿忠站在阴影里,“前几天枪杀一批人………” 阿忠的声音极低,冰凉,没有任何感情。 半缺月挂在天空,清辉洒落,地面惨淡的白。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放太早,就没意思了,文明天入y,以后都是肥章,番外不会等太久,加油! 第18章 梅杜尔法国餐厅布置浪漫优雅, 地面艳丽的羊毛地毯, 细高跟鞋触及,松软舒适,餐桌铺着提花洁白的餐布, 餐厅一角摆放一架钢琴, 餐桌上摆设精美银质餐具, 铁艺架子上放着收藏的法国红酒, 梅杜尔法国餐厅有专门的红酒窖, 水晶琉璃流苏吊灯熠熠生辉,璀璨耀眼的灯光,照在年轻男子身上, 黑西装衬出肩膀线条硬朗而利索,面貌丰神俊朗,明亮的灯光下, 浅麦色的肌肤, 似有流动的光华,沉黑的眸像黑宝石透着光亮, 薄唇抿出好看的弧线。 他盯着餐厅门口进来的三位年轻小姐,星眸闪过冷茫,他的目光落在最后走的年纪稍小的小姐身上。 四小姐林秀暖走到前面,“陈二爷来得早。” 杨丽娜软糯的腔调, “陈二爷久等了,真不好意思,六小姐放学晚。” 杨丽娜从进门眼睛在陈道笙身上, 却跟陈道笙的视线交错开,陈道笙没朝她看,越过她盯着她身后的林沉畹。 站起来,语调清冷,“我刚到。” 拉开身旁的椅子,眼睛看向林沉畹,林沉畹站在原地没动,杨丽娜大刺刺地坐下,林秀琼随后坐在对面,跟陈道笙对坐,林沉畹走到林秀暖身边椅子坐下,跟陈道笙错开对坐。 陈道笙做了个手势,仆欧端过来酒水,用餐前的开胃酒,银质托盘上摆着葡萄酒、香槟、鸡尾酒、果汁。 陈道笙问林沉畹,“你喝什么酒?” “苏打水,谢谢!。” 仆欧上一杯苏打水。 四小姐林秀暖喝香槟,杨丽娜喝葡萄酒。 林沉畹放学回家,林秀暖和杨丽娜催促,水都没顾上喝,口渴,她端起苏打水,喝了一大口,喝得有点急,抬起头,看见陈道笙坐姿笔直,端着一杯鸡尾酒,凝眸注视着她,她差点呛到,赶紧低下头,费力咽下水。 侍者问:“请问先生小姐,牛排要几分熟的。” 林秀暖胃肠不太好,先说;“我要全熟的。” 杨丽娜快言快语,“我要五分熟的。” 侍者问陈道笙,“先生要几分熟的?” 陈道笙看着林沉畹,似乎询问她,林沉畹垂眸,多么讽刺,成婚两年,从未同桌吃过饭,他不知道她口味喜好,彼此像陌生人一样,分离了,却坐在一起用餐,她突然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陈道笙微微一愣,林沉畹又低下头。 “我六妹吃七分熟的牛排。” 陈道笙明亮的深眸,瞬间黯淡了,片刻,声音微哑,“我也要七分熟的。” 侍者陆续端上来面包,香煎比目鱼、蜗牛、鹅肝、牛舌,法式洋葱汤等。 陈道笙只看着林沉畹,“这些是这家餐厅的招牌菜,有喜欢吃的,我叫他们上。” 杨丽娜侧头,问陈道笙,“陈二爷去过法国吗?” 陈道笙喝了一小口鸡尾酒,淡淡地说;“去过。” “陈二爷一个人去的?” 半晌,陈道笙才回答,“不是。” “法国是个浪漫的国家,适合情侣去的地方……..” 杨丽娜生性活泼,开朗大方,没什么禁忌。 林沉畹撕面包吃,斜对面的那道目光一直锁定在她身上,她不抬头,一块块吃面包,味如嚼蜡。 “六小姐怎么就吃面包?不吃别的东西吗?”杨丽娜好奇地问。 “六妹喜欢吃黑松露披萨。”四小姐林秀暖说。 陈道笙吩咐侍者,“上一道黑松露披萨。” 又问她,“要不要喝点红酒,这家餐厅的红酒是自酿的。” 林沉畹摇摇头,喝红酒要对心情、氛围,她只想快点结束,离开这里,离开陈道笙。 侍者端上牛排,把五分熟的和全熟的牛排分别放在林秀暖和杨丽娜面前,端过七分熟的牛排刚想放在林沉畹面前,旁边伸出一只手,接了过去。 陈道笙接过林沉畹的那份,把七分熟的牛排先切下两片,把盘子递给林沉畹,然后,继续切自己那份七分熟的牛排,等他全部切好,林沉畹把两片牛排吃完了,他把自己盘里的牛排换给她,把林沉畹盘子里的没切完牛排拿过来,自己吃。 眼前雪白的餐布上烫着金色的花纹,灯光映在那烫金纹路上,一丝一丝漾起金光。 林沉畹感受到来自四姐林秀暖和杨丽娜的目光,狐疑惊异。 杨丽娜挑理,“陈二爷只给六小姐切牛排,我跟四小姐没人管。” 头顶的法式吊灯,黄白的光映出陈道笙冷清的眉眼,他不经意地说;“六小姐年纪小,杨小姐切不动,我告诉侍者拿走切好,再送上来。” 杨丽娜的脸微微红了,讪讪的。不敢在陈道笙面前太放肆,不吱声了。 最后上甜品,三位小姐都喜欢吃这道甜点。 林沉畹低头吃慕斯,她喜欢慕斯轻盈如絮绵厚的口感。 陈道笙吃的很少,整晚,他一直看林沉畹吃,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她。 餐厅人很少,隔着很远,有两位男士,像是在谈事情,这两位男士谈完,付账,往餐厅外走。 其中一个穿银灰西装的男子朝她们这桌扫了一眼,走过去两步,突然又折了回来,“陈二爷,幸会!” 陈道笙站起来,“匡议员,怎么要走?” 林沉畹听说过这个匡议员,叫匡为衡,是省政府最年轻的议员,他热情地跟陈道笙寒暄,又介绍身边的哪位朋友,两人看样子很熟。 匡为衡大概三十出头,第一次见面给人成熟稳重的印象,举手投足满溢男性魅力。 林沉畹无意间转过头,看四小姐林秀暖眼睛焕发着神采,平淡的五官,添了几分明丽。 这时,匡为衡掉过头,跟林秀暖打招呼,“四小姐,好久不见。”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匡议员。” 林秀暖站起来,林沉畹和杨丽娜也都站起来。 匡为衡又看向杨丽娜和林沉畹,陈道笙介绍,“这是督军府的六小姐。” “很荣幸认识六小姐。” “杨厅长的妹妹。” “杨小姐幸会。” 匡为衡风度翩翩,家世显赫,她四姐看匡议员的神情,再清楚不过,掩饰不了。 匡为衡对身边的男人介绍几个人,他身边的那个男人不是本地人,是上海一家船务公司老板,那个人笑容可掬,“鄙人姓申,申国良。” 匡为衡看她们已经吃完了,热情地说;“既然今天遇见陈二爷和三位小姐,我做东,请陈二爷和三位小姐去花都夜总会玩。” 杨丽娜噗嗤笑了,“匡议员真官僚,不知道花都夜总会是陈二爷开的。” 匡为衡拍拍脑袋,笑说:“瞧我这记性,” 他到琛州时间不长,不太熟悉,四小姐林秀暖在上海念教会学校认识他的。 这个提议,林秀暖和杨丽娜热烈响应,陈道笙说;“既然去我哪里,自然我做东,哪能要匡议员破费。” 申国良笑着说;“我来琛州时间不短了,听闻花都夜总会舞女美艳,倒要见识见识。” 陈道笙似无意看向林沉畹的脸,林沉畹早就想走,借口说;“我不会跳舞,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六小姐,跳舞有什么难的,我教你,保管你一学就会。” 杨丽娜正兴头上,怂恿林沉畹去。 “我还有功课没做完。” 林秀琼扯了扯她衣角,“六妹,我们一块出来,让你一个回家,太太又要怪我没照顾好你。” 她四姐和杨丽娜巴不得去,她不能扫了两个人的兴,抬头看陈道笙静静地注视她,真想拒绝,一想搅黄了,林秀琼和杨丽娜要失望,她一个不忍心,答应,“好吧!” 五六辆汽车,朝夜晚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地方驶去。 花都夜总会,五光十色霓虹灯闪耀,跳舞池里,一群男女,随着唱片机里女声软绵的歌曲扭摆,白腿、白胳膊、玻璃丝袜,尖细高跟鞋,眼花缭乱,放浪形骸,一片靡费景象。 二楼一间包厢里,匡为衡先对四小姐林秀暖说;“我请四小姐跳一支舞?” 申国良看着林沉畹,绅士风度做了个请的手势,“申某极少来舞场,跳舞生疏,请六小姐赏脸。” 林沉畹还没说话,一旁一个冷淡的声音,“她不会跳舞。” 陈道笙出言驳了申国良的面子,连匡议员的面子都没给,申国良毕竟是匡议员的朋友。 场面有点尴尬,四小姐林秀暖打圆场,“我六妹确实不会跳舞。” 陈道笙击了两下掌,包间门轻轻推开,走进来两个舞女,身上只有几片布料遮住紧要处,美艳妖娆。 “申先生,这两个如果不满意,可以换人。” 陈道笙淡淡地说。 申国良眼睛钉在这两个舞女身上,连说;“满意,满意,谢陈二爷。” “陪好申先生。” 两个舞女恭顺卑微。 匡为衡跟林秀暖下舞池,申先生左拥右抱,带两个舞女也离开了。 屋里剩下三个人,杨丽娜眼巴巴看着陈道笙,意思陈道笙请她跳舞,不好意思自己太主动,林沉畹抢先开口,“陈二爷请杨小姐跳舞,杨小姐舞跳得很好。” 杨丽娜脸上溢满骄傲,却口是心非,“六小姐可别夸我,我跳得不好,想跟陈二爷学习。” 杨丽娜等陈道笙表态,等了半天,陈道笙略低沉,淡淡的开口,“我请杨小姐跳舞,不辜负六小姐的一片好意。” 不阴不阳,话里带刺,林沉畹装听不出来。 两人总算走了,林沉畹耐心等了一会,朝下面舞池里看,舞池灯光调暗,人影晃动,一对对男女相拥,缠绵悱恻,看不出那个是陈道笙和杨丽娜。 她估计二人已经下舞池,怕这一曲结束,林秀暖和匡为衡回来,那个申国良看样子一晚上不能回来了。 她拿起桌上的手袋,朝外走去,刚拉开门,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惊抬头,倒退了两步,陈道笙站在门口。 陈道笙高大的身躯,挡在她面前,几乎把她整个人罩住,黑沉沉压下,林沉畹退到椅子边。 陈道笙没往前逼近,而是坐在椅子上,黑涔涔的眸盯着她,“要走?” 林沉畹朝后又退了两步,“我想回去。” “不等你四姐?” 他端起茶壶,倒了一盅茶,“陪我喝一杯茶再走。” 林沉畹无法脱身,只好坐下,等四姐玩够了,一起回家。 林沉畹今晚穿一件白纱衫,一条淡绿长裙,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和脖子,青葱一样水灵干净。 陈道笙端着茶盅,看她乌黑亮泽的秀发别着一只珊瑚蝴蝶发卡,小小蝶翼微颤,灵动像要展翅高飞。 女孩低垂着头,手里摆弄一条雪白手绢,叠来叠去,看出紧张。 陈道笙语调低柔,“回老家了?” “嗯!” “老家哪里?”像是闲谈。 只有两人在包厢里,林沉畹心底紧张,暗想,陈道笙不喜欢旧时女子,她表现出怯懦,他定然不喜欢的。 遂小声说:“桐里。” 楼下舞池里的灯光划过,陈道笙的脸忽明忽暗,“六小姐爱吃零食?” 突然,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一双细白小手,关切地问:“是不是冷了,手冰凉?” 林沉畹往回抽,怎奈被陈道笙牢牢握住,陈道笙掌心温热,掌心下凉滑细腻,“那么怕我吗?” 少女雪白像细瓷的脸晕红,用力抽回手,几分着脑,“陈二爷请自重。” 倏忽站起身就走,刚走几步,人就被带进了男人怀里。 陈道笙的头埋在她项下,少女身子绵软,一股清淡的香气,粉颈如玉,凝白如脂。 林沉畹奋力挣扎,羞恼,“放开我。” 他的薄唇贴着她耳边,轻柔地说;“这是对你的薄惩。” 低喃,似自言自语,“十六岁。” 他的双手圈着她,似百般珍惜,眼神也在某刻恍惚起来。 林沉畹拼命挣扎,双手用力推他,他突然咬了一下她耳垂,“别动,我只是抱抱,如果乱动,我不能保证不做别的。” 林沉畹花容失色,立时不敢乱动。 他的手穿过她的秀发,摸向她的脑袋右侧,温声问;“昨天头磕在哪里了?” 他的手似乎在她头上寻找,停在一块浅浅的凸起上,把她放倒在腿上,拨开秀发,头有个包,他轻柔着,怕弄疼她,满眼怜惜,“疼不疼了?” 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有说有笑,是她四姐的声,还有杨丽娜。 林沉畹的头被他压住,整个身体横在他腿上,急得快疯掉了,抖着声,“你放开我。” 脚步声快走到门边,陈道笙松了手,林沉畹动作极快,立刻跳起来。 四小姐林秀暖进门看见六妹站着,疑惑地目光在二人身上转悠,林沉畹低头,怕她看出自己此刻面红耳刺。 “陈二爷没去跳舞?” 陈道笙若无其事,“我开舞场,四小姐以为我还能有兴趣吗?” 匡为衡瞄了一眼林沉畹,看出门道,林家六小姐秀发乱了,自他们进门一直低着头,“陈二爷那日有时间,我请陈二爷和几位小姐。” 陈道笙没拒绝,“匡议员请客,道笙不胜荣幸。” 匡为衡朝林秀暖三人,“三位小姐赏脸。” 林秀暖当然求之不得,汪丽娜也满心愿意,林沉畹从方才的慌张情绪中缓过来,她是打死都不想再见到陈道笙,看几个人都看着她,“匡议员请客,我这里拜谢,告个罪,这几日功课紧不能去,你们去好了。” 陈道笙面色微凉,“既然六小姐忙,等改日六小姐闲着再去不迟,缺一个人总不好。” 林秀暖掐她胳膊,给她递眼色,“六妹,玩一天功课耽误不了,你太不给匡议员面子。” 汪丽娜怕此事黄了,也笑着劝说:“六小姐,大家都等你,你就迁就一下。” 林沉畹不答应,两人饶不了她,敷衍,“我尽量。” 几个人从舞厅出来,杨丽娜还问了一句,“不招呼一声申先生?” 匡为衡意味深长,一语双关,“他也许等不急,早走了。”对陈道笙说:“谢了,陈二爷。” 他有一笔生意跟姓申的做,今晚把姓申的喂饱了,自然对他有力,陈道笙看出来了,不声不响帮了他一个忙。 林督军府的汽车去接看戏的四姨太,还没回来,匡议员的汽车里只有司机一个人,林沉畹不等别人说话,推着杨丽娜,“杨小姐坐陈二爷的车,我跟四姐坐匡议员的车。” 不等别人反驳,林沉畹已走向匡为衡的汽车,这正合了林秀暖的心意,杨丽娜暗自高兴,本来俩姊妹住在一处,不能分着走,剩下杨丽娜,正好坐陈道笙的车,由陈道笙送回家,大家都没什么异议。 林沉畹先上了匡为衡的车,匡为衡坐副驾,杨丽娜站在路灯下,等车,路灯光雪亮,照着她妆容情致的脸,娇艳妩媚,等陈道笙的车开过来,她上去。 由于两个方向,各自走了。 昨天闹太晚,林沉畹早起迟到了,第一堂是国文课,国文老师沈彦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书生气很浓的中年男人。 没难为林沉畹,平和语气地说:“林同学,你回到座位上,下次注意。” 林沉畹鞠了一躬,走到自己座位,快速从书包里拿出书,进入认真听讲的状态。 沈彦讲课不拿书和教案,全凭大脑,林沉畹喜欢这个国文老师,知识渊博。 下课铃响,国文老师沈彦收拾书本,对林沉畹说;“林同学,你去我办公室一趟。” 林沉畹跟沈彦去教师办公室,办公室里另一位老师上课没回来,沈彦关上门,“坐吧!林同学。” 沈彦拿杯子给林沉畹倒水,林沉畹忙站起来,接过杯子,“老师我自己来。” 林沉畹先倒了一杯水,放在沈彦的桌上,然后,自己倒了一杯水。 沈彦很感慨,“林同学,上次多亏你,不然我在里面不知要吃多少苦,我不过就写了一篇文章,那伙都不是,不是故意搞破坏,谢谢你,林同学。” 学生闹□□期间,他写了替学生说话的文章,被抓,林家二小姐林秀葳托人把他保出来。 “您是我的老师,您是个好人,我相信老师是冤枉的。” “谢谢你信任我,林同学,你每天放学到我办公室,你落下的国文课我帮你补上,。” “谢谢老师。” 林沉畹站起来,鞠了一躬。 回到教室,秦谷芳走到她座位前,“林沉畹,学校什么大事你都不参与,你有空给学校校刊写篇文章,也算支持一下我的工作。” 林沉畹从不参加学校社会活动,她伯父是督军,掌管三省庶务,身份微妙,她父母双亡,伯父不收留,她至今还在乡下小地方,目光眼界短浅。 她也觉得自己什么事不上心,不好意思,何况跟秦谷芳要好,秦谷芳任学校女刊编辑,人热心,写篇东西,她没什么为难的,只要内容不涉及某些目前敏感的话题,便问;“什么内容?” 秦谷芳了然,说:“我知道,不为难你,随便什么内容,写人文地理也行,反正随便写点什么文字,你国文好,文章写得好,先生都夸赞你。” 同学的情义,给秦谷芳帮点小忙,林沉畹力所能及,满口答应,“投稿可以,就是不知道我行不行。” “你写完交给我,我给你看看。” 中午遇见方崇文,她下午有一节自习课,两人约好在学校图书馆后面见面。 秋日,碧空如洗,两人坐在学校草坪上,沐浴着阳光,方崇文说:“我二姐留学回来了,过阵子还要走,她想见见你。” 方崇文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林沉畹看着眼前小草,“你二姐为什么要见我?” 方崇文鼓起勇气,“畹妹妹,毕业后,我父母的意思让我出国,你跟我一道去好不好?我二姐在法国,如果我们去有个照应。” 林沉畹膝盖上翻开一本书,一个字没看,她盯着书,“你父母准备你毕业就出国吗?那我们恐怕不能一起出国,你毕业我还没毕业。” 方崇文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像星星亮晶晶,“畹妹妹,我等你,我等你毕业一起走,到国外继续念书,你可以学你喜欢的专业,你学什么我都支持你。” 方崇文的话,令林沉畹遐想,她想出国见识见识,学些东西,以后回国,找个事做,她不能总靠督军府,想起前世伯父死了,林家人各奔东西,各凭本事,她想当一名小学教员,她喜欢小孩子。 “你愿意吗?”方崇文紧紧盯着她的脸,生怕她拒绝,紧张看着她,半晌,林沉畹点头,“我想毕业后出国留学,等到时候跟我伯父说,看我伯父的意思。” 方崇文赶紧说:“有我,你别担心,钱的事,我张罗,不用你操心。” 他知道她寄居伯父家中,督军府女眷多,她无依无靠,经济上不愁吃穿,但手上没多少钱。 方家有工厂,条件优渥,出国经费不是问题,林家不支持她,方家有能力供得起她。 跟方崇文在一起,她安心,心里踏实,她现在是十六岁的身体,心是二十岁的心,她不会像前世一味傻傻地不知道替自己打算。 跟方崇文之间现在还没有爱情,只要相互喜欢,两人出国后,生活上互相照顾,在异国他乡,说不定感情升华,其实,这种细水长流感情,比大起大落耗心耗力更长久,何不给两人一个机会。 重生后她想法有很大改变,首先不排斥方崇文,试着接受他,她现在年纪小,朝着这个方向走,两人共同努力,结果虽然不能预知,但谁又能预知将来的事,总归比前世好,其实,她除了能记起跟陈道笙之间的事,像刻在心头,其它的都被记忆删除了。 “方崇文。” 两人正说着话,背后一声呼唤,两人回头一看,白妤薇跟陈蓉站在身后几步远。 白妤薇、陈蓉、方崇文是同班同学。 陈蓉看着方崇文,“方崇文,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里。” 看一眼林沉畹,不屑的眼神,“方崇文,我买了电影票,外国片,特别好看,我们俩一起看。” 白妤薇帮腔,“方崇文,电影票很不好买,陈蓉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买到的。” 这两人旁若无人,傲慢态度,着实讨厌,根本没把督军府不是正牌小姐放在眼里。 方崇文瞅瞅林沉畹,怕林沉畹误会,林沉畹朝他嫣然一笑,方崇文心一暖,目光掉向陈蓉,“陈同学,我今晚有事,不能跟你一起看电影。” “我票已经买好了,你有事可以推到明天。” 陈蓉的语气带点小霸道,像跟心上人撒娇,明明看见方崇文跟林沉畹在一起,林沉畹在她眼里,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跟她不是一个档次。 方崇文正色地说;“对不起林同学,你找别的同学去吧!” 当着她半只眼睛没看上的林沉畹,陈蓉失了面子,羞恼地一跺脚,“木头。” 转身跑了。 白妤薇看看方崇文,心说,不解风情,不知道陈蓉看上他什么,瞥了一眼林沉畹,突然想起那天她坐在道笙哥的车里,此刻又跟方崇文卿卿我我,不能小瞧了她,“林沉畹,前天我看见你坐在道笙哥的车里,你找道笙哥有什么事吗?” 当着方崇文揭穿她吗?是他找我,不是我找他,林沉畹一派天真,“难道陈道笙没告诉你吗?你要想知道,问问陈道笙不就行了,我跟你不是很熟。” 白妤薇脸上的骄傲瞬间消失,讪讪的,“我问道笙哥,道笙哥当然能告诉我,我不过随便问一句而已。” 掉头走两步,回过身,“学校的草坪不能踩踏,学生须知都写着。” 林沉畹不说话,瞅着她脚下,白妤薇反应过来,她此刻踩在草坪上,辩解,“我是过来警告你们,不是有意踩草坪的。” 礼拜天,林府客厅里开着冷气,大太太袁正芬和四姨太、五姨太、六姨太玩麻将牌,二姨太平常吃斋念佛,三姨太管家,剩下几位太太正好凑一桌,六姨太云缨对玩麻将越来越上瘾,没事张罗玩,今天手气很顺。 听见沙发那边四小姐林秀暖跟六小姐林沉畹说吃法国菜,林秀暖撺掇林沉畹,“六妹,匡议员打电话约请两回,吃粤菜,有一家粤菜馆子,新开张的,说很地道,匡议员的马场新买了几匹好马,请我们去马场骑马。” 督军行辕有马场,什么良种的马都有,四小姐林秀暖懒得去,打着去马场的旗号,行男女之私,匡为衡仪表堂堂,为人老练,且年过三十,早过了成家的年纪,林沉畹不得不提醒林秀暖,“四姐,你了解匡议员吗?他有家室吗?” 也许问得过于直接,林秀暖抹不开脸,嗔怒,“六妹,你想到哪去了?” 说完,站起来,抬腿走了。 林沉畹看她生气走了,窃笑,这回不来烦自己了。 礼拜一,上午最后一堂课下课铃一响,年过半百戴着一副深度大眼睛、不苟言笑的算数老师立刻收拾教案,夹着包走了,算数老师一走,班长秦谷芳走上讲台,响亮的声音宣布,“同学们,下午不上课,学校全体到小礼堂看话剧,主演是我们高年级的学姐白妤薇、还有杜云峰。” 白妤薇在育德中学是鼎鼎大名,不知道校长是谁,都认识白妤薇,杜云峰跟她齐名,育德中学的赫赫有名的才子,她刚说完,学生里引起不小震动,男生想看白妤薇,女生惦记杜云峰,强势组合。 学校非常重视这台话剧,特意在学校附近借了一个礼堂,要求全校师生都去看演出。 唐蕴玉喜欢看电影,对话剧热情极高,拉着林沉畹抢了个前边第三排。 学生陆陆续续来了,林沉畹回头看礼堂里全都坐满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学校对学生演出的话剧非常重视,学校的老师也都来观看。 这个答案在不久后揭晓。 学校管教务的老师,上台去,朝下面师生喊;“请大家保持肃静,演出马上开始。” 突然,礼堂旁门前呼后拥,走进来一群人,中间是已经有点谢顶的校长,陪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身材高大峻拔,极有威仪,林沉畹呼吸一窒。 同学们悄悄议论,不认识陈道笙,下面窃窃私语,坐在林沉畹旁边的两位同学小声议论,一个女同学说:“中间那个人是谁呀?比男主角都好看。” 另一个女同学小声附和,“如果换成他来演男主角,一定大受欢迎,跟女主角白妤薇简直就是一对璧人。” 后排坐着白妤薇一个班级的学生,有跟白妤薇要好的同学,知道底细,小声说;“你们不知道,这位穿黑西装的男人跟白妤薇两人早就认识,今天是来给白妤薇捧场的吧?” 林沉畹淡然地听着,旁边唐蕴玉羡慕地说;“跟白妤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些年轻男女学生,受新思想影响,提倡民主,向往自由恋爱,做新时代楷模,白妤薇在很多男生眼里,高高在上,梦想中的情人。 校长陪着陈道笙在学生们目光注视下,走到前面一排,林沉畹就坐在三排中正间位置,此刻她恨不得把自己缩小,瞬间她想藏到椅子底下,不过只是想想,倏忽转过好几个念头,趁他没走到跟前溜走,但看看四周,同学们都坐好,她如果站起来,很明显,陈道笙肯定能看见。 一番纠结,陈道笙已经走到跟前,离她只有几米远,眼睛朝她坐的方向扫过来,脚步停在她座位正前方,没等校长让座,直接坐下,校长看陈道笙坐下,紧跟着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 林沉畹的视线正对着他的后脑勺,躲也躲不开,他漆黑的短发,干脆利落,双肩宽阔,身板笔直,旁边的余校长,被他一比,平常看身板不弯,现在看弓着腰,好像背怎么也直不起来。 唐昀玉在旁边直捅她,伏在她耳边小声说;“白妤薇的男朋友真英俊,郎才女貌。” “那是,那是。” 林沉畹脑子里想一会演出开始溜走,随便敷衍她。 前排的陈道笙突然回过头,盯着她看,林沉畹顿时懵了,手足无措,她害怕下一秒他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这可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她不敢想他是否给自己难堪。 她两手交握,太用力,骨节泛白,咬着唇,直愣愣地看着他,陈道笙慢慢转过头。 林沉畹的小心脏咕咚落回原处。 话剧开演前,老校长上台讲话,林沉畹明白了校方为何请陈道笙来,老校长用激动的声音,“………陈先生为我校捐赠助学基金,我代表校方表示感谢,对陈先生慷慨解囊的善举,同学们起立鼓掌,感谢陈先生,今后不辜负陈先生的希望,好好学习……..” 全体师生起立,报以热烈的掌声。 林沉畹跟着鼓掌,暗想,陈道笙给学校捐款,是为了白妤薇吧!不然琛州那么多学校,大学、中学、小学,孤儿院,陈道笙偏偏选择育德中学,陈道笙又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老校长讲完话,走下台,话剧演出开始,报幕女学生清脆的嗓音,“话剧《玩偶之家》,主演白妤薇、杜云峰……”。 大幕拉开,礼堂内鸦雀无声,学生们聚精会神观看演出。 林沉畹不能不承认,女主演白妤薇把女主人公娜拉演得声情并茂,女主人公美丽活泼,天真热情,白妤薇扮演惟妙惟肖,大放光彩。 男主演杜云峰对剧本的理解较为深刻,男主人公演起来得心应手,心里刻画很到位。 话剧演出过程中,林沉畹被剧情和学生演员出色表演吸引,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忘了前排坐的陈道笙,溜走的念头成空。 报幕女学生走出来,“演出到此结束。” 演员出来谢幕,参加演出的学生往台上一站,白妤薇和杜云峰站在中间,灯光打在白妤薇身上,耀眼光芒,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掌声热烈持久。 随着全体同学起立鼓掌,陈道笙起立,陈道笙往哪里一站,挡住林沉畹的视线,林沉畹只能看见眼前男人宽阔的背,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白妤薇回到后台,脸色由于激动红灿灿的,看见化妆室里摆放花篮,帮忙组织的一个男同学说;“这是陈二爷派人送来的。” 白妤薇露出喜悦的笑容,“陈二爷没说什么吗?” “陈二爷手下的说陈二爷恭贺白同学演出成功。” 白妤薇似乎不太满足,转念,今天全校的师生都看演出,这里人多,道笙哥又能说什么。 有一个主管后勤的老师来通知她,“白同学,一会别走,校长在锦绣大饭店请陈二爷,白同学和剧团里的主要参与者,参加晚宴。” “我一定去。”白妤薇高兴地说。 那位老师出去,她急忙拿过自己的衣裳,不知道今天吃饭还有道笙哥,不然穿漂亮一点的衣裳,回家换衣裳来不及了,心里有小小遗憾。 演出散场后,陈道笙在校长的陪同下,往外走,陈道笙没回头。 看着陈道笙的身影在旁门消失,林沉畹呼出一口气,跟唐昀玉走出座位,刚走上过道,学校管后勤的老师挤过来,拦住她,带着几分讨好,“林同学,校长请客,请剧团的演员,林同学一起参加。” “我,也去吗?” 林沉畹纳闷,校长知道她是督军府的小姐,叫她参加,是为了拉近跟督军的关系?本来这种场合她不愿意去,可又不能违背校长的意思,不给校长面子,让人说眼高于顶,仗着督军的势力,不把学校放在眼里。 答应一声,“好。” 那个老师特意嘱咐一遍,“锦绣大饭店,一会一起走。” 同学们退场,人走空了,林沉畹站在剧院门口等,不大工夫,看见校长陪着陈道笙一群人走出来,白妤薇陪在陈道笙身旁,还有那个叫杜云峰的男演员,剧团的几个同学、学校副校长、学校管内务的方才通知她的哪位男老师。 林沉畹没想到酒宴陈道笙参加,刚想溜走,偏校长眼尖,看见她,招呼,“林同学,坐我的车子走。” 林沉畹没办法,只好收回迈出的脚步,等校长一行人走过来。 陈道笙的目光扫过她,白妤薇跟他说话,他头偏向白妤薇,两人边走边说。 林沉畹跟在一群人的后面,坐老校长的车,林沉畹在育德中学上学,伯父林督军特意拜访了校长,托他关照侄女,因此,老校长对林沉畹的态度像长辈对晚辈亲切。 林沉畹上了校长的车,白妤薇坐陈道笙的车,其他人各自上车,开往锦绣大饭店。 第19章 余校长的车先到饭店, 下车后, 余校长站在饭店门口等陈道笙的车,陈道笙的汽车开过来,保镖跑去开车门, 陈道笙和白妤薇下来, 白妤薇跟在陈道笙的身旁, 侧头笑着跟陈道笙说话。 余校长热情地谦让, “陈先生请。” “校长先请。”两人客气。 林沉畹当然不能抢在前头,她靠边让道,陈道笙经过她身旁,顿了下步子, 林沉畹垂眸,静静地站着。 余校长一行人先行进包厢,余校长热情地把主位让给陈道笙, “陈先生请上座。” 余校长看着白妤薇, “白同学坐陈先生旁边座位。” 陈道笙谦让一下,自然地坐下, 白妤薇理所当然坐在他右侧座位,余校长没有挨着陈道笙坐,而是在陈道笙左侧隔着一个座位坐下,像是突然看见林沉畹, “林小姐过了坐。” 余校长安排林沉畹坐在自己身旁,而另一侧挨着陈道笙,如果林沉畹坐了, 她跟白妤薇一左一右挨着陈道笙。 林沉畹隐约明白点什么,学校有头脸的人物聚餐,余校长特意招呼带上自己,这恐怕跟她督军伯父没有关系。 余校长滑头,谁说读书人木讷、迂腐,余校长圆融,善于察言观色。 林沉畹看见话剧《玩偶之家》的男主角杜云峰旁边有个空座,走过去,“我坐外面,出去方便。” 她找了个不太合适的理由,婉拒了校长的安排。 林沉畹已经坐下,老校长不好勉强,毕竟林督军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对林小姐客气三分。 吃饭过程中,陈道笙冷着脸,饭桌上气氛有点沉闷,余校长陪陈道笙说话,间或白妤薇插一句,调节一下气氛,白妤薇口才好,思维敏捷,聪明好强。 林沉畹跟陈道笙和白妤薇同桌倒胃口,一桌美食,竟没什么食欲,干坐着无聊,跟身旁坐着的杜云峰说话,杜云峰机敏,很健谈,“林同学爱看话剧吗?” “我平常不看话剧,我有个要好的同学喜欢看电影,经常拉着我看电影。” “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演话剧,学校安排,不得不遵从,毕竟我们还是学生,老师的话总是要听的。” 这位杜同学清高孤傲也是有本钱的。 林沉畹发自内心地说:“杜学长的表演很精彩,诠释剧中人物丰富的内心,我今天才才知道话剧跟电影一样有意思。” 漂亮的女生欣赏,杜同学心里得意,嘴上谦逊,“哪里,排练时间短,对剧本台词有的一遍就过了,如果时间充足,能演得比这次更好。” 杜云峰在育德中学赫赫有名,以前不熟悉,林沉畹没跟他说过话,听说他天分极高,平常不怎么用功,却门门功课优异,老师们都佩服他,反应快,头脑灵活。 林沉畹思忖他学习一定有窍门,正有这个机会虚心讨教,心思一起,表情跟着变化,爱学习的人总是喜欢学霸,不觉带着羡慕的眼神,“我想请教杜学长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林同学这么客气?” 杜云峰喝了酒,有点兴奋。 “你学习成绩好,有什么方法吗?能告诉我吗?” 跟杜同学喝了一杯酒后,林沉畹小眼神闪着几乎崇拜的光。 “我没什么学习方法,我就是爱看书,什么书都喜欢看,看起来有时忘了吃饭睡觉,我不觉得学习是压力负担,你告诉自己你是最优秀的,你就一定能做好…….” 多么强大霸气。 “可我知道自己不是最优秀的。” 林学妹的的声音低了几分。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林同学,我听说过你,你初小连跳几级到中学,很不简单,我听说你很努力,人善良和气,同学都很喜欢你,不像有的女生, 傲慢无礼,大小姐脾气。” 酒精的作用,杜同学侃侃而谈,林沉畹突然截住他话头, “你怎么知道的?” 杜同学正滔滔不绝,突然被林学妹打断,咧嘴笑笑,“我表妹跟你一个班,经常提起你。” “你表妹是谁呀?” “汪寒雪” 这个坏东西,背后编排我。 老校长陪陈道笙说话,喝了两杯酒,没人敢灌酒,陈道笙面沉如水,目光落在林沉畹身上,好半天没有移开。 余校长心里有数,朝着林沉畹,对陈道笙说;“陈先生的善举,我们学校研究一下,设立个奖学金,像林同学这样认真读书,成绩好优秀的学生,给予奖励,在全校树立个榜样,鼓励上进学生,带动落后生。” 冲着经费的份上,余校长刻意讨好陈二爷,把陈道笙奉为上宾,饭桌上都看陈道笙脸色。 余校长见风使舵,借题发挥,林沉畹谦逊,“我那里算成绩优秀的学生,杜学长才是真正优秀的学生。” 斜对面一道寒光射来,要把她戳成漏子。 余校长这把年纪,久经世故,年轻人那点勾当,焉能看不出来,慈祥地笑着,“林小姐还不认识陈先生?陈先生乃商界奇才。” 林沉畹端杯喝水,一口水差点喷出来,陈道笙是商界奇才?他开的赌场、码头、夜总会,哪一样是正经营生。 她放下手里的杯子,掩饰地用手绢点点唇角,可脸上的调皮表情被陈道笙逮了个正着,脸色更沉了几分,林沉畹夹菜吃,没敢看陈道笙的脸,这家饭店菜太咸了,吃完,她又猛喝白水。 杜云峰看她喝完一杯水,端起暖瓶,给她倒水,“林同学,你以后有什么学习上的难题,找我帮你解答。” “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 “你跟我表妹要好,你把我当成表哥好了。” 汪晓寒这家伙从来没说过有个学习好的表哥。 “要不要我先贿赂一下你,请你吃个饭,或者看个电影。” 她心里盘算,带上汪晓寒、唐昀玉、方崇文、王春生。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买电影票,你喜欢看什么题材的影片,外国还是中国的?” 两人旁若无人,说话声提高了。 饭桌上谈话声停止了,大家都看着他们俩,这对男女生,终于发现屋里气氛不对。 余校长半天没说话,余光瞥见陈二爷的脸,降了寒霜,咳嗽两声,“林同学,你吃菜。” 林沉畹另一侧坐着学校管后勤的老师,看校长眼色行事,殷勤地给林沉畹往跟前碟子里布菜,“林同学,别干坐,吃菜,这家饭店校长亲自选的,菜品味道正点。” 睁着眼睛说瞎话,林沉畹看着身前碟子里的菜,不得不给这位老师面子,夹了两口菜,又喝了半杯水。 余校长手一挥,“大家吃,别拘束。” 几位同学老师筷子伸向菜盘,菜咸了,多吃几口白饭。 林沉畹靠门边,便趁着大家把头埋在饭碗里,悄悄溜出去。 走廊上站着一个侍者,走过来,恭敬地问:问:“小姐,有需要帮助吗?” “你替我给林督军府打个电话,派车来饭店,说六小姐用车。” 侍者听从吩咐,去摇电话。 林沉畹往卫生间走,身后传来一个女声:“林小姐。” 林沉畹回头,“白小姐。” 白妤薇追上她,两人一起往卫生间走,“林小姐,我看你跟杜云峰很有共同语言,你们谈什么呢?” “没说什么,向他讨教学习方法。” “林小姐,杜云峰这个人性格孤僻,平常不搭理人,我看他对你挺好的。” 林沉畹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白妤薇被她看得不自在,“我说的不对吗?也许他今天喝多了,不像平常狂妄自大。” “我看他挺好的。” 不就是杜云峰没奉承你白妤薇吗?你白妤薇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 上完,林沉畹出来洗手,盥洗台的镜子里,映出一张白皙的脸,微微泛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动着璀璨光芒,“我演得好吗?” 白妤薇的父亲开糖厂,只此一个独生女,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待人热情,不娇气,学校同学老师都喜欢她,林沉畹却不喜欢她,不完全是陈道笙的原因,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直觉不喜欢。 “很好。” 她说的是实话。 白妤薇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跟你说,学校经费紧张,这次演出的服装都是我自己出钱做的,学校教学楼要维修,校长为筹措经费的事烦恼,我跟道笙哥说了,道笙哥第二天就给学校送来一张支票。” 林沉畹心想,搞学问的人不能一味清高,也得务实,难怪今天余校长对陈道笙奉承恭维。 “听说林小姐功课好,毕业后准备去哪里念大学?” 白妤薇似无心地问,实则试探,她知道方崇文毕业后出国留学,陈道笙的妹妹陈蓉有心跟方崇文一起出国。 林沉畹了然,淡淡地说;“还有两三年毕业,我还没想。” 两人走出卫生间,白妤薇扯着林沉畹的手,转了一个弯,白妤薇故作亲昵,“我喝不惯洋酒,头晕,道笙哥说经常喝就好了,每次跟道笙哥用餐都喝洋酒,喝了多少回,我还是不中用,我想大概我真不能喝,道笙哥也说我这酒量练不出来了。” 知道她的用意,林沉畹似笑非笑,“你们在一起多练几次就好了。” 一抬头,看见陈道笙站在走廊窗户旁,手里夹着一根雪茄,白妤薇走过去,“道笙哥,你没事吧?” 显然,陈道笙听见她们的对话,。 雪茄燃了半截,一缕烟雾,缥缈升腾,隔着白雾陈道笙凝眸注视她身旁的女孩,女孩清澈的声音,“白小姐,我先进去了。” 林沉畹回包厢,不大一会,陈道笙跟白妤薇一起进来。 众人目光暗昧,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一起回来。 副校长举起酒杯,恭敬地说:“我敬陈先生。”朝他身旁的白妤薇,“白同学陪着喝一口。” 陈道笙今晚没喝多少,陈道笙的酒量这点酒只是沾沾唇。 白妤薇给陈道笙的酒杯倒酒,陈道笙冷冷地说:“我不想喝。” 副校长尴尬,举着酒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白妤薇已端起酒杯,闻言面上一红,只停顿数秒,她自己找个台阶,给副校长下台阶,“道笙哥今天身体不舒服,我敬校长和副校长,谢校长和副校长对我们剧社的支持。” 白妤薇的反应和应变能力不得不服。 余校长端起酒杯,“白小姐,你们剧社编排这部剧,宣传妇女解放,既然妇女解放,跟男人平等,白小姐这杯酒,跟我们一样喝了,如果喝不了,这个桌上可以找任何人替喝或分一半。” 白妤薇杯子里是白兰地,本来她能喝点酒,喝下一整杯,却不敢逞强, 她怕喝多失态,丢陈道笙的脸,为了炫耀,朝身旁的陈道笙举起杯子,“道笙哥替我喝一半。” “我说过不喝,你找别人替你喝。” 想找回方才的面子,被陈道笙冷冷地拒绝了。 白妤薇尴尬,心中委屈,不好当着众人表现出来,桌上看了一圈,不知道为何目光最后落在林沉畹身上,“林同学能帮我喝一半吗?” 林沉畹喝了不少白水,不想喝酒,而白妤薇举着酒杯,这时,余校长开口,“林同学,你们都是女生,你帮白同学喝一半。” 余校长开口了,林沉畹不好驳校长面子,站起来,端起桌上空杯,白妤薇探身刚想把自己酒杯里的酒倒给她,身旁的陈道笙伸手一拦,“倒给我。” 白妤薇端着酒杯,愣在那里,陈道笙接过她手里的酒杯,倒入跟前酒杯里,端起一饮而尽。 众人都看着她,白妤薇尴尬,牵了牵唇角,想微笑一下,笑容十分勉强,遂把剩下的半杯酒喝了,坐下,难掩失落神情,没之前活跃。 包厢里冷场,副校长为了缓解一下尴尬,跟剧团的两个男同学闲聊,问班级里的事。 林沉畹看身旁座位空的,杜云峰出去没回来,问剧社的同学,“杜云峰去哪里了?” 剧社的男同学说;“去上卫生间,这么半天没回来,大概先走了,也没告诉一声。” 林沉畹心想,这个人私自离席,不打声招呼,是不是临时有事,来不及说一声先回去了。 酒足饭饱,余校长又跟陈道笙说了一些感激的话,酒宴散了。 众人簇拥着余校长和陈道笙往外走,一行人走出锦绣大饭店,白妤薇跟在陈道笙身旁,外面天已经黑了,余校长说:“两位女同学,一定安全护送到家。” “白同学,陈先生送,不用我们操心了。” 看着林沉畹,“林同学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家。” 酒桌上余校长对陈道笙殷勤,天晚了,不敢把林沉畹交给陈道笙送,万一有事,林督军哪里交代不了。 锦绣大饭店门口停满车辆,督军府的汽车靠不到跟前,林沉畹找了半天才看见。 “我家里的汽车来接我,不麻烦校长送我了。” “那好,那好,我看着林同学上车。” 余校长看着她上了督军府的车。 陈道笙看着娇小的身影穿过门前汽车空隙,朝远处停的督军府的汽车走去,白妤薇看他一晚上都在看林沉畹,心里不是滋味,叫了一声,“道笙哥。” 陈道笙似乎没听见,白妤薇提高了声音,“道笙哥,我们走吧!” 陈道笙跟余校长寒暄几句,便朝自己的座驾走过去,白妤薇跟在他身后,两人上车。 督军府灯火通明,夜晚比白天热闹,客厅里传来说笑声,伴随着麻将牌哗啦啦清脆声,林沉畹进门,看见麻将桌上坐着三太太薛曼琴和四太太杨慧珠,六姨太云缨也参加进来,坐在林云鸿下首。 大太太袁正芬和大奶奶冷桂枝五姨太何春芳喝茶聊天,林沉畹进去,大太太便看见她,招手叫她过去,开玩笑说:“六丫头,听说有人请你吃饭?如今六丫头混得比我们可强多了,我们这些人没地方吃饭,只好整天在家里混。” 大太太性子好,人风趣,林沉畹走过去,“学校演话剧,校长请演员吃饭,把我叫去了” 林云鸿伸手摸了一张牌,面容舒展,接过话茬问:“校长都请了谁?” 林云鸿外表看上去是粗,心思细,林沉畹说;“请剧团的演员,还有陈二爷。” 五姨太何春芳问:“怪事,你们学校竟然请陈二爷吃饭,这里面有什么说道?” 陈道笙的身份敏感,乍听是有点不可思议。 林沉畹解释说;“陈二爷给学校捐了一笔钱。” 这回林云鸿放下手里的牌,回头问;“陈道笙为何给学校捐钱?” 不说他的钱来路干不干净,赌场日进斗金,陈道笙的家财万贯,可是平白无故给学校捐钱,少有,不是陈二爷的风格。 “白学姐出演话剧女主角,我们学校师生都去看,陈二爷给白学姐捧场,听说白学姐跟陈二爷很熟。” 林沉畹小心翼翼,把话题引到白妤薇身上,断了以后伯父把自己嫁给陈道笙的念头。 三姨太薛曼琴啪地一声,打出一张牌,“现在的小姐们提倡自由恋爱,看见心仪的男人便主动,像陈二爷这样条件的,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得上,家世相当才行。” 四姨太杨慧珠的侄女杨丽娜有心高攀陈道笙,她嫂子跟小姑子提过,求四姨太帮忙,如果攀上陈二爷,凭杨家跟陈二爷亲戚关系,好处不少。 四姨太朝林云鸿妩媚一笑,“丽娜还没有婆家,求督军帮忙问问陈二爷, 我侄女丽娜模样好,念过书,说给陈道笙,不算委屈他。 林云鸿是个粗人,“这保媒拉线婆婆妈妈的小事,我怎么管?” 那边大太太袁正芬说;“我看两人挺合适,我记得杨小姐好像跟咱们家四小姐同龄,有十九岁了吧?该找男朋友了,女孩子别耽误了,你看小户人家的孩子,像六丫头这么大就嫁人了,我们家这些丫头天天喊着民主自由,反对父母包办婚姻。” “大姐记性好,丽娜今年十九岁,陈道笙二十七八,年龄正相当。” 四太太摸了一个牌说。 林沉畹在一旁听着,眼珠一转,“伯父一个大男人不好说这种事,太太过两天要回北平一趟,我听说陈二爷没有父母,他的叔父在北平,婚事也要长辈做主。” 四太太杨慧珠经她提醒,笑说:“还是我们六小姐机灵,虽说现在自由婚姻,可有的守旧家庭还是家长做主,正好大姐过两天回娘家,督军不帮这个忙,求大姐出面过个话,打听陈总长有没有这个意思,我娘家侄子跟陈二爷相交甚好,抹不开面提,万一婚事不成,两方面尴尬。” 林云鸿听姨太太说话,突然说;“我的好太太,你这次回北平娘家,我有点东西带给陈总长,正好,把婚事提一下。” 大太太袁正芬知道丈夫用意,想跟陈道笙的叔父财政总长套近乎,笑说道;“我们自己家里放着四小姐婚事还没着落,倒先给亲戚家孩子帮忙,不过丽娜这孩子我喜欢,我娘家嫂子跟陈总长夫人是手帕交,我求她先探探陈总长夫人的口气。” 林云鸿若有所思,太太的话倒提醒了他,接过太太的话头,“凡事还是紧着我们自己家小姐,你娘家嫂子先为我们家四丫头保媒,如果不成,再提亲戚家的小姐。” 四姨太心思活了,她嫂子求她,丽娜亲,毕竟是自己侄女,四小姐可是自己亲生女儿,“督军说得对,大姐做事稳妥,两位小姐,不管哪位成了都行。” 林沉畹这回做蜡了,四姐钟情匡为衡,四姐知道饶不了她,四姐嫁给陈道笙,她首先不愿意,“伯父,太太,我四姐有男朋友了,伯父和太太思想开明,我们家一向提倡民主,四姐的婚事问四姐愿不愿意。” 四姨太撂下牌,没心思打了,“你四姐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林沉畹笑嘻嘻,“四姐保密,总之陈道笙我四姐一定不答应。” 大太太忽想起,“学校里演出话剧,你五姐怎么没去看?” “五姐不舒服,没去。” 五小姐林秀琼脸上的疖子没好利落,不愿意抛头露面,女孩子总是爱美的,像她五姐这样大咧咧的性子,对容貌也是在意的。 林沉畹从客厅里出来,经过四小姐林秀暖的屋子,便想知会她一声,迈进门槛,四小姐的侍女看见她,朝卧房里喊了声,“小姐,六小姐来了。” 四小姐林秀暖换上睡衣,要睡觉,看见她,问;“六妹,你才从外面回来?” “我们校长请吃饭,我来告诉一声,伯父和太太姨娘们要把你许配给陈道笙,我情急之下,撒谎说你有男朋友了,待会四姨娘准来问你,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四小姐林秀暖还愣神,林沉畹掀起门帘出去,一会又探头进来,“别说是我给你通风报信。” 门帘放下,里屋四小姐林秀暖说了句,“谢谢你,六妹。” 育德中学学生正是上课时间,操场空无一人。 一颗树下,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站在学校专栏旁,这是学生自己创办的育德中学女刊,他盯着一篇文章看,这是一篇小短文,字迹隽永,一看出自女学生之手,下面署名林沉畹。 他眼前闪过那晚火车站,站台上,刺眼的白炽灯光下,站在一个素净女孩,女孩的大眼睛干净纯粹。 古镇上,那个有着明媚笑颜的女孩,与古朴的大自然融为一体,没有任何杂质,污染,仿佛她就是属于哪里。 下课铃声响了,从教学楼里走出一个穿白棉布衫,靛蓝学生裙,梳着清水中直发的女生,朝他走过来。 第20章 高树增迎上前, “林小姐, 你中午休息了?” 两人再次相见,竟然没有陌生感,像老熟人, 高树增看了一眼四周, “你的学校真大, 我不知道你是那个班级, 问一个女学生,正好她跟你是一个班的,我求她进去找你。” 秋季,正午的太阳温暖不浓烈, 淡淡的光透过树叶落在女孩脸上,女孩微眯眼,吃惊的样子, “高先生, 我没想到你能来学校找我,我们学校有几百个学生, 你要不是碰巧遇见我的同学,问对了人,白跑一趟。” 高树增的笑容像春风和煦,“我不来找你, 等你去找我,我怕等到头发白了,也等不到人。” 女孩微微笑着, “也许等不了那么久,我们就遇见了。” 她没想过找他,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没什么太深的交情。 高树增进校园时,找个树荫的地方等,这里正好有个板报,无意中看见那个小方块短文,指着问;“这是林小姐写的?” 林沉畹不好意思,“嗯!我同学负责创办学校女刊,她说让我随便写点什么,我支持她一下,高先生见笑了。” 她没来时,他仔细看了两遍,文笔细腻,读着很舒服,由衷地说;“很好,写得很好。” 林沉畹记得他给的纸条上写的,他在新生活杂志任副主编,“高先生的工作很忙吧!我以为早忘了我。” 林沉畹回来后,七七八八的事,把火车站偶遇的男子差不多忘了,看见他瞬间想起桐里那短暂的平静的日子。 “林小姐把我忘了才是真的。” 高树增不无怨言。 “哪里,高先生帮过我。” 林沉畹把碎发别在耳后,小小尴尬一下。 高树增笑意温厚,“小事不值一提,林小姐陪我在你们学校里走走。” 两人沿着林荫道往学校深处走,校园的草坪已微微泛黄,中午温度升高,高树增走热了,脱掉上衣,跨在手臂上,两人边走边闲聊着,刚才等候林沉畹的时候,高树增产生了一个想法,“林小姐文笔很好,愿不愿意给我杂志投稿。” 林沉畹当即摇头,“高先生的杂志是有名的刊物,我那点墨水难登大雅之堂。” “林小姐不要妄自菲薄,我看林小姐很有文采,我们杂志现在想刊登一些 女作家的文章,鼓励女子进步,走出家门,投身社会,男女平等,我们在国外,很尊重妇女,国人观念刚开始觉醒,引导广大妇女投身到社会工作中来,为社会服务,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高树增留过洋,接受国外一些思想,堂而皇之的大道理,很有说服力,听他讲尊重妇女,林沉畹很钦佩他。 试探地问;“不知道写什么内容的文章。” 看她有意应允,高树增脸上显出高兴,“不拘泥于形式,比如写小块文章,或者长短篇小说。” “那我试试,写好了拿给你看行不行。” “就这么说定了,林小姐,我们杂志社缺女姓作者,我这一趟没有白来,收获很大。” 校园面积很大,中午休息,林荫道上来来往往的师生,有认识的同学跟林沉畹打招呼,刻意看看她身旁的风度翩翩的男子,异样的眼神。 高树增态度磊落,倒不怕被人看,林沉畹却觉得不自在,正好两人走到学校后门,林沉畹问;“高先生吃午饭了吗?” “没吃,你学校里有食堂吗?去你学校食堂随便吃一口。” 学校有个小食堂,由于饭菜价钱贵,师生一般不去食堂吃,学生早晨从家里带饭,学校附近有许多特色小吃,经济实惠。 两人如果去食堂吃,学校不少人都认识林督军的侄女,高树增不在乎,这里没有他认识的人,他刚来琛州,对那里都不熟悉,也没有几个相熟的人,林沉畹是他来琛州后第一个认识的。 出学校后门有许多小饭馆,高树增选择中午这个时间过来,也许他只是考虑林沉畹课间休息,但林沉畹出于礼貌请他吃饭,于是指着后门说;“从这个门出去,一条街都是饭馆,有的小饭馆味道还不错,我请高先生一顿便餐,下午上课之前赶回来还来得及。” “我对这里不熟,客随主便。” 高树增没有谦让,倒是很好说话,也不挑吃的,林沉畹领着他出了后门,沿着小街,来到一家高家老铺门前,“这里的冰糖肘子很好吃。” 两人走进小饭馆,饭馆不大,摆了几张桌子,中午有两桌学生吃饭,都是育德中学的学生,林沉畹平常带饭上学,今天的饭盒没吃,放在教室里。 小饭馆是夫妻俩开的,饭馆掌柜的中年男人胖胖的很有喜感,热情招呼二人,“这位女学生好像来过?” 林沉畹笑说;“掌柜的好记性。” “学生跟老师一块吃饭,看来师生关系很好,这位老师平易近人,是个好老师。” 有喜感的掌柜搭眼便判断出这一对男女乃师生关系。 林沉畹看看高树增,没否认,“算是吧!高老师!” 好像称呼一声高老师顺理成章。 高树增轻咳了一声,妆模作样,“嗯!林同学,点菜。” 林沉畹来吃过几次,直接点了几样小饭馆的特色菜冰糖肘子,又点了两个毛菜。 冰糖肘子上来,用一个白底蓝花的搪瓷盆装,色泽红亮。 高树增尝了一口,“味道不错,肉酥烂,卤汁如胶。” 看着对面的林沉畹泡汤汁就着肘子肉,埋头扒拉一碗白米饭,腮帮子鼓鼓的,高树增食欲大增,也泡汤汁就着肘子肉吃了一碗白米饭,回头招呼,“掌柜的,再来一碗饭。” 里面有一桌坐着三个学生,二男一女,背对着她坐的一个男生,几次回头朝她们这桌看,林沉畹觉得面熟,同一学校的有许多人,在校园里经常遇见,叫不上名字。 那个男生的眼神令她不舒服,等他再回头看时,林沉畹瞪眼瞅着他,那个男生尴尬地转过头,再也没回头看。 那三个学生先吃完,付了饭钱,往外走,经过她们这桌,那个男生特意朝高树增看,神情龌龊,很讨人厌,林沉畹悄悄伸出一条腿,那个男生只顾盯着高树增看,没留意脚下,绊了一跤,差点跌倒,林沉畹收回腿,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对不起。” 那个男生羞恼,怒瞪着她,却没敢说什么。 这三个学生走出门,高树增忍不住笑,林沉畹也笑了。 两人吃完,饭钱高树增掏的,走出饭馆,林沉畹不想跟高树增在校园里再走一圈,便站住,“我要上课了。” 高树增说;“你稿子写好,拿给我,不急,你写完送我杂志社,离你学校不远,你能找到吗?” 林沉畹点点头,“能找得到。”又踌躇一下,“我没往杂志社投过稿子,我能行吗?” 高树增鼓励她,“我看了你校刊文章,没问题,我可以帮你,我们杂志社约稿的几位女作家,家庭靠稿费收入维持生计,当然,六小姐不缺钱,写字也是一种谋生手段,女子自强自立不是一句空话。” 林沉畹经他一说,有了信心,“我试试,我会努力的,我不是什么有钱人,我希望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你这个想法很好,你的文章可以鼓励很多女性,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这位高先生思想开化,尊重女性,林沉畹对他好感增加。 两人分手后,林沉畹从后门进学校,往回走,老远看见操场上站着两个人,林沉畹认出其中一个是陈蓉,另一个就是刚才在饭馆里盯着他们看的那个男生。 难怪觉得面熟,原来这个男生跟方崇文和陈蓉都是一个班级的,他认识林沉畹,林沉畹一时没想起他。 林沉畹经过二人身边,陈蓉一脸蔑视,她佯作视而不见,没理会二人,径直走,前世她跟陈道笙妹妹的关系不是很好,陈蓉因为方崇文和白妤薇的关系,对她不待见。 放学后,国文老师沈彦今天有事,先走了,告诉林沉畹课不补了,林沉畹跟唐昀玉一起走,两人走出学校大门,督军府的汽车等在门口,林沉畹说;“我让汽车送你回家。” “我坐电车回去。” 电车在学校有一站,唐昀玉每天上学放学乘电车回家。 二人在学校门口分手,副官程东林坐在车里跟司机刘师傅说话,有个报童站在学校门口卖报纸杂志,林沉畹走过去,问;“有新生活杂志吗?” 报童是个八九岁的男孩,童稚的声音,“有。” 林沉畹接过杂志,付了钱,剩钱没要,拿着杂志往汽车方向走,小男孩在身后说;“谢谢姐姐。” 坐车上,她翻了翻手里的新生活杂志,杂志里刊登有一位她喜欢的女作家长篇小说连载。 回家吃完晚饭,她捧着这本杂志看这位喜欢的女作家的长篇小说,这是以女性视角写女性题材,文笔清新细腻,可惜每日连载,意犹未尽。 她在校刊发表文章,小打小闹,给这种大杂志社投稿,她还是第一次,考虑再三,决定写短篇豆腐块小说,想了几天,大致有了思路,才开始动笔。 每天晚饭后,她就趴在桌上写,五小姐林秀琼过来,她抬头看一眼,继续低头写,林秀琼凑近看,心直口快的性格,有话憋不住,“六妹,高先生是新生活杂志的副主编,他找你约稿?现在有不少爱好文学的人文稿送上门,女作家没点名气的编辑根本不搭理。” 林沉畹给一段文字润色,没注意听她说什么,没抬头,“五姐,你自己玩,我不陪你了。” 五小姐林秀琼重重地点了一下她的头,“给个棒槌当成针,死心眼。” 连着两天,秋雨绵绵,早起,林沉畹趴窗户,看窗外零星雨点落在水坑里溅起小水花,庭院地面湿漉漉的,告诉小楠穿黑皮鞋,黑绒面布鞋沾水容易脏。 汽车行驶的路上,雨渐渐停了,育德中学门口,陆续有穿校服的男女,背着书包,往学校里走。 林沉畹跳下车,跟程东林说:“放学晚来一个钟头接我,老师给我补课。” 门口停着一辆汽车上下来一个女学生,朝她喊,“林沉畹。” 林沉畹回头,看是同班的汪晓寒。 两人并肩往校园里走。 “你跟杜云峰是表兄妹?” 林沉畹突然想起小杜同学。 汪晓寒眼角上挑,“你都知道了?” 两人边说走进校园,三五成群的男女学生往教学大楼走,汪晓寒发现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扬声喊;“表哥。” 前面身材颀长偏瘦的男生回头,看见二人,掉头就走,理都不理。 汪晓寒大喝一声,“杜云峰。” 杜同学还是没理,汪晓寒跑过去,一把扯住他,“表哥,你怎么不理人?” 林沉畹走上前,“杜学长是跟我生气吗?那天晚上你为何提前退席不打声招呼?” 杜同学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继续往前走,林沉畹站在身后冷笑一声,“你这个样子很没风度。” 杜同学突然站住,回过头,“你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晚在锦绣大饭店,杜同学是林同学溜出包厢后,跟着溜出去的,他走出包厢的门,小林同学白水喝多了,早已没了影子。 他一个人朝卫生间走,走了十几步,迎面走过来两个男人,脸色就像谁 欠了几百吊钱,杜同学没在意,以为是吃饭的客人,那两个人走近,擦身而过瞬间,突然,感觉腰间尖锐一疼,那人低声说;“别动,动要你的命。” 杜同学做梦也没想到,祸从天降,人来人往的大饭店遇见歹人,“你们想干什么?” 腰间尖锐刺痛,他闭了嘴,跟了两个人走出饭店,两人靠他很近,尽管饭店里人来人往,有几个客人从他身边经过,他不敢喊,他如果一喊,刀子会毫不留情穿透他身体,他只好乖乖地跟着这两个人走。 这两个人把他带进门口一辆车里,汽车沿着马路行驶,车窗帘拉上,车里前面坐着司机和一个凶悍的男人,后排他左右两边坐着劫持他的两个男人,他不知道汽车开向哪里。 汽车一直开,有一段路很颠簸,他惊吓中不辨方向,不知过了多久,汽车突然停下,杜同学撞在前面车座靠背上,车门打开,他被拖下车,凶悍的男人扬言警告,“不想死,以后离林小姐远点。” 然后,把他扔在郊外,上车,扬长而去。 旭日东升,雨过天晴,学校操场上有几个学生打球,三个人站在操场边,林沉畹听完杜同学的遭遇,潜意识知道是谁干的。 小杜同学跟小林同学酒桌上勾勾搭搭,眉来眼去,陈先生身为正经人,实在看不下眼,吩咐人把小杜同学弄走了,这一走不要紧,小杜同学走了大半夜才安全抵家。 汪晓寒不知道详情,疑惑地看着林沉畹, “是什么人不允许接近你?” 小林同学只得撒谎说:“我也不知道,对不起,杜学长。” 杜同学把头倔强地一扭,“跟你没关系,你不用道歉。” 上课了铃声响了,三个人朝教学楼里走,小林同学以为杜同学再也不愿意搭理她了,没想到走到二楼楼梯口,分岔道,杜同学转身说;“林同学,你有问题还是可以来问我,我尽量帮你解答。” 林同学的小脸阳光灿烂,“你没生气,我以为你再也不想搭理我?” 杜同学扬眉,“我一个男生,能这么小气。”没有拍胸脯,响当当撂下一句话,“威胁我也不怕。” 汪韩雪待她表哥走后,撇嘴,“真能装。” 放学后,林沉畹去沈老师办公室,沈彦老师为她补习国文落下的课,一个钟头后,林沉畹走出教学大楼。 方崇文等在门口,林沉畹的心一暖,“崇文哥,你还在等我?” “我回家早没什么事。” “崇文哥有时间帮我补习一下英文…….” “........” 两人边说边走,快走到学校大门口,林沉畹眼尖,看见校门口停着一辆 黑色汽车,陈道笙的汽车,她赶紧拉着方崇文躲在一边,“崇文哥,我从后门走,你在后门街口等我……” 林沉畹折回,从学校后门出去,方家的汽车停在学校正门,方崇文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去,上了汽车,汽车沿着马路,朝林沉畹每天放学相反的路线行驶。 拐了一个弯道,方崇文告诉司机绕路到学校后门,汽车开到学校后门,方崇文探出头,看见林沉畹站在后门口等他。 育德中学正门,陈道笙靠在汽车旁,望着学生像潮水般地涌出校门,半个钟头过后,零星少数学生从学校大门走出来,没看见他等的那个女孩的身影。 一旁曹震不耐烦,“大哥,我带人进去看看,林小姐是不是被老师留下找家长了?” 陈道笙给他一记冷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林沉畹这样的好学生,被老师找家长也是表扬奖励。 这时,陈蓉跟白妤薇从校门走出来,曹震可算看见救星,抢步过去,“小姐,白小姐。” 陈蓉看见不远处的陈道笙,问曹震:“我哥来这里做什么?” 曹震小声说;“找林小姐。” “那个林小姐?” “林督军家的六小姐。” “我哥找她干什么?” 曹震黑脸膛抽了几下,“大哥的事,我可不敢乱说,尤其是涉及到林小姐,大哥可不惯菜。” 陈蓉走到陈道笙跟前,“哥,你等林沉畹吗?她早走了,学校没人了,要锁门了,我跟白妤薇剧团有事,最后走的。” 白妤薇拉着陈蓉进了学校的小剧团。 陈蓉瞅瞅白妤薇,“哥,白妤薇家的车今天有事没来,搭你的车回家。” 陈道笙转身上车,嘭地一声,甩上车门,把陈蓉吓了一跳,不满,拉着白妤薇上后排座。 两人还没等坐好,汽车突然发动,陈蓉后上来,差点晃倒,抱怨,“哥,林沉畹鬼头鬼脑的,你等不到她,跟我们发什么火?” 陈蓉嘟囔,“她不知道又跟那个男人走了。” 白妤薇瞅瞅前排的陈道笙,没拦陈蓉的话头。 陈蓉犹自不忿,“哥,你不信,她前几天跟一个男人在饭馆里吃饭,两人很亲热,方崇文傻,哥,你也傻。” 突然,一声低斥,“住口。” 第21章 四姨太屋里, 林云鸿跟四姨太杨慧珠说话, “秀暖哪里你问过没有,她到底交了什么样的男朋友,虽说如今破除父母包办婚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提倡了, 可民主自由也有个限度, 我们这样的家事总要找个门当户对的。” 四姨太杨慧珠说;“我问过秀暖了, 她不告诉我是谁家的孩子,说刚交往,关系还没定下来,总之, 跟咱们家相配,只比咱们家好,不比咱们家差。” 林云鸿从躺椅上直起身, “那是谁家?总不会是北平那头的?” “秀暖怎么可能认识北平的人家, 我猜八成是上海的,秀暖在哪里念过书, 没准念书时认识的。” 对女儿,四姨太这个当娘的多少知道些。 “既然这样,等她跟那小子关系定下来,再定夺, 陈总长侄子这头,杨家小姐如果跟他成了,总算也是亲戚, 有益无害。” 四姨太心里高兴,女儿找了个体面男友,侄女嫁个体面人家。 林云鸿站起来,“我去太太屋里,交代一下。” 林云鸿进门时,大太太正跟老妈子侍女往箱子里装带去的衣物,直起腰,“督军来了。” 使了个眼色,几个老妈子侍女出去了,大太太把几件衣裳捡到皮箱里,林云鸿上前,从背后搂住太太的肩膀,不无温存地说:“早点回来。” 大太太停住手,“我回不回来,你那么多姨太太又有什么打紧?” 林云鸿凑到耳边,温情脉脉,“我的好太太,这个家没了谁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后院能这么消停?” 丈夫这句话,大太太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我这个人心实,你几句好话,我什么事情都替你着想,委屈我自己。” 林云鸿捏着太太的手,“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你也清楚,我不管娶多少房姨太太,我心里你最重要。” 大太太袁正芬纵然平常有些委屈,有丈夫这句话知足了,她是旧时的女子,以丈夫为尊,丈夫娶姨太太,心里不舒服,但是还可以接受,庆幸丈夫还不是那等糊涂人,娶了姨太太,把原配晾在一边,不理不睬。 家务事林云鸿不过问,凭她说了算,娶姨太太也是她点头认可,给妻子足够的尊重。 萧山道路行驶一辆汽车,停在督军府门前,杨丽娜和母亲杨太太下车,母女俩先到四姨太屋里。 杨太太和四太太姑嫂关系不错,见面嘘寒问暖,杨太太从兜里掏出一张一寸照片,“妹子,这是你侄女的小照,你看还使得吗?” 四姨太杨慧珠接过侄女的照片,杨丽娜挨着四太太坐下,“姑母,看我这张照得怎么样?” 她嫂子说;“妹子,让你费心了。” “自家侄女,说什么费心。” 四姨太杨慧珠冲着电灯仔细看照片,“好看是好看,就是小了点。” 杨丽娜搂住她,“姑妈,就是小点才好。” 犹抱琵芭半遮面。 四姨太杨慧珠收起照片,拉住她的手,“丽娜,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老实告诉我。” 杨丽娜看姑妈神情严肃,郑重地点点头,“姑妈,什么事?”心里有点害怕。 四姨太握紧她的手,“你秀暖表妹有男朋友了?” 杨丽娜一愣神,“姑妈怎么问起这个话?你听谁说的?” 四姨太道;“六小姐说的。” 杨丽娜诧异,“六小姐?” “你先别管别的,只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她嫂子在旁边催促,“丽娜,你知道就告诉你姑妈,别让你姑妈着急。” 杨丽娜为难,四小姐林秀琼暗恋匡为衡,两人还没到那层关系,匡为衡态度不明朗,若即若离,这事不好说,于是半遮半掩地说;“秀暖表妹好像有一个喜欢的男人,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姑妈问秀暖表妹就知道了。” 四姨太泄气,“我问了,那个死丫头她不告诉我。” 朝她嫂子说;“先张罗丽娜的事,等过后我再盘问那个死丫头。” 杨丽娜背着她吐了吐舌头,多亏没说。 她嫂子小心地问;“妹子,求大太太帮忙,你看是不是打点…..” 四姨太想想,“她也不缺什么,你拿的东西她也未必看上眼,我带你过去,说几句好听话,大太太这个人厚道,你奉承她几句哄她高兴就行。” “我看督军对她很看重。”她嫂子闲话说。 “那是自然,结发患难夫妻,总比对我们来得真心。” 四姨太带着娘家嫂子和侄女去大太太屋里。 育德中学 校园里,操场上有一群学生在练篮球,操场边,站着一个一身黑衣高大英俊的男人,男人眉眼冷清,懒散地站姿,却有说不出的味道。 教学楼里走出林沉畹,连片的云遮住太阳,天空灰蒙蒙的,四周树木枯黄,陈道笙注视着朝他走来亭亭玉立的女孩,仿佛天地间瞬间亮了起来,普通的白布衫湛蓝裙校服,穿在她身上,竟说不出的干净妥帖,白袜黑布鞋清爽洁净。 林沉畹朝他这个方向走来,走得很慢,且越走越慢。 来到陈道笙跟前,垂眸极淡的语气,“你等我吗?” 温柔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你为什么躲我?” 林沉畹垂眸,不经意地说;“我没躲你呀!” 他想问昨天放学你躲走了,想想算了还是没说。 “你找我有事吗?” 极不情愿。 他定定地看着她,凝黑的眸映出她的影子,“我来看看你。” 她的鞋尖在地上戳了两下,细小声音说;“我挺忙的。” 这句话任谁都能听明白。 陈道笙唇角抽动了两下,一丝苦笑溢出,忍耐地,“我请你吃午饭。” 他打听到她这堂是自习课,下自习课就午休了。 对面凉凉的语气,“我带饭了。” “扔了。” 他语气不是很好,忍了半天。 “我们学校校规很严。” 她已经表明了态度,不想跟他出去吃饭,话说得婉转,彼此留了些面子,没让他太难堪。 他冷哼了声,“校规只对我严?” 面色不善,话里有话,两人沉默。 良久,她突然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你以后别来学校找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 冷厉的目光射来,语气里一丝嘲讽,“别的男人能来学校找你,我怎么就不能来?” 林沉畹知道他说的是高树增,陈蓉告诉了她大哥,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轻轻一笑,“我有选择跟谁交往的权利。” “你没有。” 你只能选择跟我交往。 她突然吃吃笑了,笑着笑着,好像什么东西很刺眼,她抬头看星星,没有星星,也没有太阳,天空一片晦暗。 陈道笙心里某一块地方瞬间崩塌,来时硬下的心肠顿时软了。 语调温和,低声地问:“来找你那个男人是谁?” 林沉畹没吱声。 他无奈,“你了解他吗?” 你是我家长吗?管的太宽了,她微蹙眉,“我为什么要了解?” 不了解随便跟人走。 林沉畹小脸一扬,眼神飘向操场上那个像白杨树一样俊逸的男生,“我这两天减肥了,不吃饭。” 他朝她眼睛看的方向望过去,插在裤兜口袋里的手握成拳,眼底浓黑席卷。 学校操场上正要进行一场篮球比赛,民国时期篮球才刚兴起,学校只有少数人会玩篮球。 两个女同学从他们身旁跑过去,笑嘻嘻地喊;“林沉畹,去给方崇文加油啊?今天是方崇文他们班上场。” “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几个女生说笑着跑了。 林沉畹眼睛看向操场篮球架子,看见那个笔直的身影,好像朝她这边看,林沉畹的心飞到操场上,去给方崇文助阵。 回过头明媚的笑消失,“我去看打篮球了。” 刚想走,陈道笙突然伸出胳膊拉住她,沉声道:“不许去。” 林沉畹把手往回抽,羞恼得小脸通红,“放开。” 陈道笙沉脸,语气严厉,“我说不许去。” 你凭什么管我? 林沉畹气急,手臂用力甩,想甩开他,无奈气力不敌,手腕被他握住,挣不开,又有几个同学朝这边走来,林沉畹急得眼泪汪汪的,手腕像断了似的,叫了一声,“疼。” 陈道笙立时撒开手,林沉畹捂住手腕,雪白的手腕两圈红印子,陈道笙脸上顿时有悔意,低声说;“我手重了,对不起,我看看。” 林沉畹躲开他,朝后退,转身撒腿就跑,跑去操场。 陈道笙靠在树下,操场上男女学生,穿着清一色的校服,给篮球队助威,何等欢快,耳畔不时传来学生们的欢声笑语,她也在里面。 他努力追着她的身影,一会那个娇小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他心底突生出莫名恐慌,浑身无力感,那个人越他越来越远。 操场上激烈的球赛,同学们欢呼声,隐隐约约传来,不知过了多久,球赛结束了,学生们渐渐散去,他突然捕捉到那个聘婷的身影,站在操场中央,从远处看,好像手里捏着一方手帕,替一个男生擦头上的汗珠,而那个男生正是方崇文。 他的心瞬间被酸涩胀满,妒忌啃噬着他的心,他手撑在树干上,拳头深深地抵在树干。 他死死盯住林沉畹高抬的手臂,两个人亲昵地笑着。 这时,天空落下雨点,秋雨来得急,突袭没有防备的人们,大颗的雨滴从天而降,操场中央的一对男女生往教学楼里跑,男生把一件校服遮在女孩的头顶,自己的身体淋着雨,两人跑进了楼里。 陈道笙立着,一动没动,任凭雨水打在身上,秋雨冰凉,抵不过他心里的凉。 大太太袁正芬回北平娘家,各人送的礼物装了几个皮箱,里面有林督军送岳父母的礼物,冷大奶奶带着老妈子侍女清点出门要带的东西,林家的姨太太小姐们吃过晚饭,都到大太太屋里。 小楠找了个大袋子,林沉畹把平常自己喜欢吃的零食都装进去,小楠看满满一袋子,“小姐,这些零食够一个礼拜吃的。” 林沉畹提着袋子去大太太屋里,一进门,屋里人都看她手上的袋子,她放下,“太太在火车上无聊,闲嚼吃。”, 五姨太笑说:“六小姐真实诚,太太哪里吃得完这么多,以为是你们小孩子。” 大太太慈眉善目,“这孩子,真有心,既然六丫头把她心爱的零食都给了我,我就带上。” 林云鸿进来,“快收拾一下去火车站。” 大太太乘坐晚上的火车。 林家的姨太太小姐们都跟去火车站送行,五六辆汽车,前面是督军的卫戍警卫车,然后是督军林云鸿和太太的汽车,后面跟着的是姨太太和小姐们乘坐的两辆汽车,紧跟着是大少爷和三少爷的汽车,最后是督军的卫戍吉普车。 一行浩浩荡荡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里加强了警备,有不少警察混杂在旅客中来回巡视,保证林督军的安全,自平息了学生事件后,林云鸿出行极小心戒备。 天已经黑了,火车站里灯光通明,人声鼎沸,大太太乘坐的列车已经进站,众人簇拥着大太太,林云鸿握住大太太的手,“替我向爸妈哥嫂问好,早点回来。” 大太太袁正芬说;“你也保重身体。” 随后上了火车,一个老妈子和两个侍女跟去,身后几个卫戍提着箱子紧跟着上了火车。 民国时期这条刚修建的铁路,便利了北平和各省的交通往来。 这一节火车厢整个包下来,地上站满了督军的卫戍和警察,没有其他闲杂人,其它车厢旅客拥挤,乘坐火车的人多,又有许多送站的,站台上人声鼎沸。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启动,林家的人在站台上,朝大太太挥手,看着火车消失在夜幕中。 众人往回走,林沉畹一回身时,朝熙攘的人群中望了一眼,一个人影一晃,林沉畹感觉眼熟,一个矮个的男人钻进人群中消失不见了,林沉畹站在哪里,望着旁边那节车厢,火车走了,站台上送站的人流散了,那个有点眼熟的身影没了,随着人群离开站台。 林沉畹疑惑,这个矮个男人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直到五小姐林秀琼喊;“六妹,你还在磨蹭什么,快走了。” 林沉畹赶紧跑去追上林家人,这时,林云鸿已经上车,沿途都是督军的卫戍拦着不让旅客靠近。 林家的几位小姐乘一辆车,二小姐林秀葳坐在副驾座,看她上车,回头问;“六妹想什么呢?直愣神。” “我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四小姐林秀暖说;“那也什么奇怪的,火车站里的人形形□□,大概是送亲戚朋友。” 七小姐林秀萱挨着她坐,“六姐上次回老家是不是也坐这列火车。” 五小姐林秀琼笑说;“你以为就一趟火车,通往任何地方。” “七妹还小,没有出过门。”四小姐林秀暖说。 “六妹,我记得你说上次在火车站钱袋被扒手抢了?”林秀葳问。 “是呀!后来有人拾了还给我了。” 林沉畹一直以为上次钱袋被抢,高树增捡到的,看见她着急追扒手,知道是她丢的,拿来还给她的,高树增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她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人,鸭舌帽遮住半张脸,沉默寡言,高树增的仆人那个叫阿忠的,方才那个身影就是他,难怪觉得面熟,阿忠在火车站里,那高先生也一定去了,阿忠没上火车,八成是送人。 回到督军府,已经晚上八点钟了,六姨太云缨张罗玩麻将牌,林督军有公事,说了声,“你们玩吧!”去了书房。 二小姐林秀葳说;“别算我,我不玩,我一会约了人,要去花都夜总会跳舞。” 七小姐年纪小,要早睡,跟着五姨太回屋了。 六姨太云缨、三姨太薛曼琴、四姨太杨慧珠三个人不凑手,于是硬拉了四小姐林秀暖凑成一桌,四小姐林秀暖玩麻将牌生疏,本来不想上手,勉强让六姨太云缨拉着坐下,遂道;“我今晚给几个姨娘送钱的。” 六姨太云缨笑说;“等你将来嫁人了,当了太太,整天没事干,打牌消遣。” 有钱人家的阔太太,每日除了看戏,就是找几个相投的太太打牌,前世的林沉畹成婚后,却没有过这样的日子,她不喜交际,不同阔太太们往来,整日闷在屋里看书。 林沉畹看几个人又要打通宵,这样的日子不是她喜欢的,想过的,别人喜欢这种生活,人各有志。 她和五小姐林秀琼明早起要上学,也回房去了。 房间里只有小楠,林沉畹问;“许妈呢?” 小楠铺床,“许妈说家里有事,回家去了,说明早回府,说等小姐回来替她告个假。” 这个许妈家里总有事,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个好赌的儿子又输了钱,许妈的儿子是赌场的常客,输了钱就来找许妈要,许妈年轻时没有男人,就这一个儿子,骄纵溺爱,挣的工钱差不多都让儿子搜刮去了。 陈公馆 东侧小洋楼二层小客厅里,陈道笙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白妤薇站在客厅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熟悉的略低的声音,“请进。” 陈道笙放下电话机,问了声,“有事?” 白妤薇踌躇一下,“道笙哥,我想跟你商量,我明年中学毕业,你看我念那所大学好?” 陈道笙拿过茶几上的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根雪茄,摸过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燕京大学或金陵女子大学,我看都不错,或者你可以考虑出国留学。” 他往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没注意到对面的白妤薇明亮的大眼睛,暗淡了几分。 停了一会,白妤薇说;“我想念本地大学。” 薄薄的的烟雾后,陈道笙的表情看不真切,半天嗯了一声。 白妤薇深吸一口气,眼睛像夜空的星星,亮闪闪的,“道笙哥,我不想离开家,离开你…….”顿了一下,“离开你…….和陈蓉。” 陈道笙薄唇抿了一口烟,半晌,“你可以跟陈蓉念一个大学。” 白妤薇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陈蓉想跟方崇文出国留学。” “方崇文?” 陈道笙微微诧异,“方崇文愿意吗?”。 “方崇文没说愿意,我听说方崇文想等林沉畹毕业一起出国。” 客厅里肃静,陈道笙淡淡地说了句,“是吗?”把抽了一半的雪茄摁在烟灰缸里,“让他等着吧!” 站起身,往客厅外走,经过白妤薇的身边,说了句,“你念哪所大学,回家跟你父亲商量。” 白妤薇一个人站在小客厅里,陈蓉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说了吗?” 白妤薇点点头,情绪低落地嗯了一声。 陈蓉好奇,“那我哥怎么说?” “他建议我念燕京大学或金陵女子大学。” 陈蓉小心地看着白妤薇的脸,“我哥的建议也是从你的角度,毕竟燕京大学和金陵女子大学都是教会创办的大学……..” 白妤薇脸上难掩失落,“我想道笙哥能明白我的意思。” 陈蓉为了安慰她说;“我哥这个人不解风情,也许他不知道你的心思,不然我去替你试探一下他。” 白妤薇没说话,默许。 陈公馆小洋楼二层靠里头有一间书房,书房门紧闭,陈蓉敲门进去。 陈道笙正在看一份报纸,眉头微蹙。 也没抬头,“你来干什么?” 陈蓉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哥,刚才白妤薇是不是找你了?” “嗯!”陈道笙抬起头,“你想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哥,白妤薇她们家想给她说亲,有几家条件不错的登门提亲,听说高省长的二公子对白妤薇也有意思。” 陈道笙放下手里的报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陶子,小小的早辰,村里山人,曼曼,非我倾城,19436558,xiaofengshumi的地雷。 第22章 陈道笙把报纸放下, “白家是开明的家庭, 亲事还要看白小姐自己的意思。” “哥,高省长家的二公子央人上门提亲,还有我们学校的几个男生天天追白妤薇, 哥, 你就不怕白妤薇那天动心, 答应了?” 陈道笙正色道;“说说你自己, 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念哪所大学,我看你还是跟白妤薇念一所大学,你们关系好,彼此有个照应。” “哥, 我跟白妤薇好,我们都是女孩子,我要跟方崇文在一起, 他念哪所大学, 我就念哪所大学,他要出国, 我就跟他出国留学。” 陈道笙站起来,走到窗前,“方崇文喜欢的不是你。” 秋风瑟瑟,窗下花园里的花草树木已经凋零。 “哥, 我喜欢方崇文,我以后要嫁给他,除了他, 我谁都不嫁。” 陈蓉对方崇文的感情坚定而执拗。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这间书房只有东窗和南窗,没有西窗,东窗对着后花园,夏季花园里亭台楼阁,池水湖石,名花异草,风景优美,西面颜色单调,楼下是临时停车场。 背后传来妹妹陈蓉的声音,“哥,你帮我得到方崇文好不好?。” “嫁给一个不爱你的人,对你是一种伤害。” 你懂爱吗?等你懂了,一切都晚了。 窗外,一片肃杀萧瑟,满目凄凉,他揉揉眼睛,眼眶酸胀。 “哥,我不觉得是伤害,我爱他,我愿意。” 不知道妹妹陈蓉什么时候出去的,屋里光线渐渐暗淡,他一直站在窗前,耳畔回响着,“我愿意。” 陈蓉从小书房里出来,白妤薇等在门口,陈蓉拉着她去自己房间,进屋把们关上,白妤薇紧张地问:“怎么样,道笙哥怎么说?” “我哥什么都没说。” 白妤薇拉着她,“你看你哥表情高兴吗?” “好像不太高兴。” “又好像心不在焉,没听见我说什么。” 白妤薇听见前面那句话,刚一激动,陈蓉后来的话,她又茫然,喃喃地说;“道笙哥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 “我哥这个人平常不爱说话,心里想什么,谁知道?不过我倒有个主意,能试出来我哥的心。” 白妤薇满怀希冀,“陈蓉你快说,怎么才能试出来道笙哥的心。” 陈蓉仰脸,“你帮我把方崇文拉进小剧社,我就有办法帮你试探我哥。” 两人耳语。 督军府 许妈从外面回来,林沉畹正穿校服,许妈赶紧上前帮她把校服衣襟抻平,“今天外头冷,小姐多穿一件衣裳。”, 几场秋雨过后,气温寒凉。 小楠从衣柜里取下一件深蓝呢大衣,林沉畹穿在校服外面,跟小楠去偏厅吃早饭。 昨晚,几位姨太太玩麻将到深夜,刚睡下不久,偏厅里,佣人已摆好早餐,只有冷大奶奶坐在桌旁吃早餐,林家的主人作息时间不一样,早饭,随时吃。 林沉畹走过去,叫了一声,“大嫂早!” “六妹早!” 小楠给小姐盛粥,林沉畹掰了半个馒头,顺口问;“我大哥不出来吃早餐?” 大堂兄林庭铭她有一阵子没看见了。 “你大哥能吃家里的早饭?” 冷大奶奶冷哼了一声。 林沉畹立时后悔,她忘了这个茬,顺口问了一句,倒勾起大嫂的怨愤。 赶紧岔开话题,“百货公司秋季时装降价,大嫂不去逛逛。” 冷桂枝放下碗筷,拿手绢擦擦嘴,“我一年到头不出门,有几件衣裳够穿了,多了也穿不过来,六小姐你慢慢吃,我吃好了,先回屋了。” 冷大奶奶站起来走了。 她走到门口,跟进来的五小姐林秀琼走了个碰头,冷大奶奶出去,林秀琼在背后看了她两眼,“六妹,她怎么了?一大早就不高兴。” 林沉畹揪着馒头,“我说错话了,问她大哥怎么没出来吃早饭?她就不高兴了。” 五小姐林秀琼坐下,“六妹,她那个性子,你别往心里去,她跟咱们不亲近,以为咱们都看她笑话。” “我看见大哥昨晚坐车回来了,难道又出去了?” 五小姐林秀琼看饭厅没人,悄声说;“大哥昨晚回房了,俩人又吵了一架,大哥半夜又走了。” “难怪大嫂心情不好。” 五小姐林秀琼喝了一口粥,“六妹,少理她们的事。” 林沉畹先吃完,等五姐吃完一起上学。 学校后院操场的篮球架子旁,方崇文在等林沉畹,左侧的图书馆和一幢教学副楼维修,施工材料堆了一操场,外面顾的工人出出进进,校园里这些天乱七八糟的,不过快要完工了。 教学楼维修外墙,图书馆里面整个修缮。 看见林沉畹走过来,方崇文迎上前,两人站在篮球架子旁说话,方崇文说;“白妤薇找我,要我去她们的小剧社,我没答应,班任老师,学校负责老师都来找做工作,你说什么办?我去还是不去?” 林沉畹没替他拿主意,而是顾左右而言它,“陈蓉好像加入了小剧社。” 方崇文人老实,还想到这一层,经她颠簸,一下明白了,“那我告诉她们,我不去。” 林沉畹口是心非,“崇文哥,我看你还是去吧!不然得罪了老师。” 方崇文很坚决,“我不去,我回去就告诉她们。” 林沉畹期期艾艾的,“那你……你喜欢演剧吗?” “我无所谓喜欢。” 林沉畹就放心了,其实她不愿意方崇文接触陈蓉,但如果方崇文喜欢演剧,另当别论。 放学时,下课铃一响,林沉畹跟唐昀玉一起走出教室,五小姐林秀琼来教室找她,探头往教室里看,六妹林沉畹跟放学的同学一起走出来,拉住六妹,“我方才还想你是不是又去老师办公室补课。” 林沉畹被她扯着往楼梯走,边说:“教授国文的沈老师已经把我落下的国文课补完了,五姐,你拉着我走这么急,要去哪里?” “百货公司。” 林沉畹脚步一涩,“五姐,我还要回家改稿子,我没有时间逛百货公司。” “二姐说百货公司新进一件洋货。” “时装?” 林沉畹被她拉着极不情愿,二姐穿戴新潮,是引领潮流的摩登女郎,她们是学生,怎么比得了。 五小姐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林沉畹顿时脸红,禁不住诱惑好奇心,乖乖地跟着去了。 门口停着督军府的汽车,程东林今天没来,车里就司机刘师傅,五小姐林秀琼告诉刘师傅去易登路的大新百货,大新百货是外商开办的,卖洋货,时装摩登,旗袍是改良的,她二姐经常光顾这家店。 大新百货打烊晚,百货公司里顾客不多,少数顾客都是穿戴时髦的贵妇,有钱人家的小姐,林秀琼拉着她去时装柜台,妇女解放运动后,这家百货公司是头一家雇佣女性售货员,售货员会讲英语,礼貌客气,“请问两位小姐要买什么?” 柜台里贴着一幅画,一个摩登女郎穿着一件胸衣,光着胳膊和大腿,看一眼林沉畹脸红心跳。 林秀琼来时,风风火火,现在却有点难为情,指了指那副画,“我要这个,有吗?” “奶.罩是这两天新进的货。” 林沉畹难为情地躲在她身后,售货员拿了两个奶.罩给她,督军府的姨太太小姐们穿戴时髦,里面的亵衣,穿的是一种新式的前面两排暗扣的紧身束胸小衣,这个时期大多数女人内衣里面穿肚兜。 林沉畹不好意思地朝左右看看,这时,百货公司人少,她们附近没顾客,只有一两位太太离着很远看时装,香水柜台有一个小姐。 林沉畹禁不住诱惑,拿起一件看,样式新奇,比肚兜布料少,比她们现在穿的类似小背心的省布,毕竟是年轻小姐,两人不好意思试穿,尺码不知道合不合身,林秀琼一向大手大脚,告诉营业员,各种尺码拿一件,林家人多,不合身送姨太太们。 两人走出百货公司,脸都红扑扑的。 回家,林沉畹直接去五小姐林秀琼的屋里,关上门,两人迫不及待地试穿,解开束胸的背心,换上奶.罩,顿感舒服多了,合适的尺码两人留下,剩下几件,林秀琼包起来,拿到客厅,给几个姨太太。 第二天,林沉畹穿着上学了,不过有点心虚,走在校园里,生怕别人看出来,五小姐林秀琼却昂头挺胸,像平常一样。 陈蓉听白妤薇说方崇文推了小剧社,跑来找方崇文,在学校的林荫道堵住骑自行的方崇文,陈蓉往自行车前一站,方崇文的自行车晃了两晃,林沉畹等他稳了,不慌不忙地下车。 陈蓉质问对方崇文,“方崇文,你为什么不参加小剧社?” 方崇文一条腿跨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垫在地上,正色地说;“我不喜欢演剧,浪费学习时间。” “方崇文你不说实话。”陈蓉指着林沉畹:“因为她是吗?她不愿意你参加。” 林沉畹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选择无视她,方崇文道;“是我自己不想参加,跟林沉畹没有关系。” 陈蓉道;“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 方崇文回头对林沉畹说;“上车,走了。” 林沉畹跳上自行车,方崇文绕过陈蓉,骑车走了,把陈蓉晒在道上,气得直跺脚。 当班长秦谷芳站在讲台上通知,教学楼粉刷教室的墙壁,整个学校停课三天,教室里一片欢呼声,把屋顶差点掀翻了,秦谷芳从来没有这样受欢迎过。 林沉畹给新生活杂志社投的稿子已经写完,反复改了许多遍,自己觉得没有可以删减改动了,她拿着短篇小说文稿,去杂志社找高树增。 新生活杂志社就在她每天上学经过的路上,离学校坐电车只有一站地。 下了电车,走五十米到了一个二层小楼,林沉畹看了一下门口牌子,大门左右两边各挂一个牌匾,左侧牌匾狂草新生活杂志社,右侧是牌匾黑体字通力公司。 林沉畹走进去,门房叫住她,“小姐找谁?” “高树增,高编辑。” 门房指给她二楼左拐第一间屋子。 杂志社的楼梯是红木地板,踩上去有一种古朴凝重感, 林沉畹上楼后,看左侧第一间屋子门半敞开,正好看见高树增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低头写东西。 林沉畹轻轻叩了两下门,“请进。”高树增抬起头,瞬间惊喜,站起来,“林小姐,你来了。” 屋里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比高树增年纪稍大,女的二十几岁的样子,戴着一副眼镜。 林沉畹朝两位礼貌地点点头,两位没觉得奇怪,编辑约作者正常工作,高树增拉过一把椅子,“林小姐坐。” 又忙着找杯子倒水,林沉畹阻止,“高主编别忙了。” 高树增微微愣了一下,大概对她之前称呼高先生,现在又改了高主编,随即释然,之前是两人私下里称呼,现在是公事。 高树增坐下,拿过林沉畹的手稿,林沉畹的手稿工工整整,通篇没有一个错别字,这是一个短篇小说,不长,高树增认真看,很快看完了,大大出乎他的预期,不由他不刮目相看,从稿子能看出女孩的认真,文笔清新舒服。 内容是写一个女性,高中毕业到成婚经历的故事,高树增惊喜的同时,有微微疑惑,毕竟眼前的女孩才十六岁,表达出来的思想却很成熟,他抬头注视她,看见她抿着唇,表情严肃,似乎很紧张。 不由笑笑,“真的很好,比我想象的好,可以发表,几乎不用改动。” “真的吗?真的可以?” 林沉畹似乎不敢相信,她来时忐忑不安。 高树增肯定地回答,“故事构思新颖,可读性强,文笔细腻,非常好,这篇小说我会在下期刊物登载,这种短篇形式的故事,你可以接着写,各种题材,反应社会妇女状况,也可以尝试写长篇小说。” 林沉畹抑制住激动,“我一定努力。” 她有了小小成就感,好像人生从此有了明确的目标。 高树增又跟她约了稿,公事谈完,林沉畹告辞出来,高树增送她,从杂志社大门,走五百米,穿过马路,再走三百米就是电车站。 走出杂志社的大门,林沉畹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天,天空仿佛更蓝了,她欢快地蹦跳下了台阶,原地转了几圈,她今天穿了一身洋装,白绒衣、格呢背带裙,她转圈时下摆散开,极美。 高树增跟着她走下台阶,微笑地看着她。 马路两旁的人行道铺着厚厚一层黄叶,来不及清扫,林沉畹用脚踢着枯黄的落叶,走到树枝低矮处,她跳起来,扯下树上的还未及落下的枯叶。 高树增跟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面带笑容,似乎受了感染,他人高,抬头伸手揪了一片叶子,看天空飘过雪白的云,心中被喜悦充满。 林沉畹跑了几步,回身,“高主编,你回去吧!不用送了,过马路就是车站了。” 他找了个借口,“我在屋里写字,头晕,出来走走,不是单为送你。” 一辆汽车驶过,林沉畹突然想起来,“高主编,你前几天去火车站送人了吗?” 高树增有一秒停顿,答道;“没有。” “阿忠去火车站送人了?”她又补充一句,“晚上。” “没有。”这回大概有思想准备,高树增很快回答。 “林小姐大概认错人了,阿忠这几天一直跟我在一起。” 高树增解释了一句。 林沉畹放慢脚步,心里奇怪,她没有看错,是阿忠,转念,跟高主编不熟,人家可能有不方便说出来的理由,没再追问。 两人横穿马路,林沉畹想着方才的事,突然,一辆汽车驶过来,汽车速度极快,朝林沉畹的方向开过来,高树增大惊之下,用力拉了她一把,汽车贴着林沉畹身旁驶过,林沉畹吓了一跳,半天没说出话。 直到两人过了马路,高树增还握住她的手臂,紧紧地,他攥得太紧,林沉畹吃疼,朝他的手臂看了看,高树增才知觉,松开手,一脸歉意,“对不起。” 林沉畹看着他,感激地说;“方才谢谢高主编,我走路太大意了,如果不是高主编,我刚才就被汽车撞到。” “没什么,你以后走路要小心。”他叮嘱说。 她今天太高兴了,有点失态。 他看着她上了电车,她坐在电车靠窗的位置,朝他招手,“高主编,再见!” 他看着电车走远,心想,应该买一部汽车,或者先买一部二手车。 林沉畹哼着民间小调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了客厅,六姨太云缨看见她,一把抓住她,屋里没有男佣,小声说;“昨天,你跟五小姐拿回来的乳.罩是哪里弄来的?” 昨晚,林督军到她房中用饭,她没出来,今天才听说五小姐和六小姐拿乳罩送给几个姨太太,她看了五姨太得的,很稀罕。 林沉畹告诉她在易登路哪家大新百货买的,六姨太忙出去招呼管家备车,管家陈堂一会进来,“六姨太,汽车让两位少爷和四姨太去戏园子开走了。” “我坐黄包车去。” 六姨太带着侍女银凤出门了。 林沉畹回房,许妈和小楠都在屋里,许妈说;“小姐回来了。” 小楠问;“小姐不出门了?” “不出门了。” 小楠拿来小姐家常穿的半旧的夹袄和散腿裤,帮小姐换上。 脱绒衣时,内衣掀起老高,许妈看见惊奇问;“小姐里面穿的什么劳什子?” 小楠嘴快,“奶.罩,新时兴的,还没几个人穿。” “奶.罩?”许妈念叨一句,“里面不穿小衣了?这不是方便男人……” 林沉畹呵斥一句,“许妈?” 许妈尴尬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瞧我这张嘴,当着未婚小姐竟胡吣。” 许妈往出走,暗自摇头,现在时代变了,大街广告牌上的女人坦胸漏背,伤风败俗,把年轻小姐都带坏了。 图书馆和教学附楼修缮完工后,学校又粉刷了教学楼,放了三天假,这几天天晴,教室墙壁基本已经干透,等学生上学后,教学楼里弥漫着一股石灰味,同学们闻不惯石灰味,整个上午都开着窗子。 深秋,气温寒冷,教室开窗子,林沉畹正好坐在靠窗的位置,中午鼻子有点堵。 下午还没有上课,秦谷芳走进来,“林沉畹,校长找你。” “校长找我什么事?” 林沉畹真想不出来,学校的活动她甚少参加。 “去了就知道了。” 林沉畹走到校长室门口,刚想敲门,忽然,听见里面说话声,一道声线略低的声音她唬了一跳,脚步往后移,想溜走。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林小姐来了怎么不进去。” 原来是那个主抓学校内务的老师,林沉畹只得跟着他硬着头皮走进去。 余校长看见她,满脸带笑,“林同学,这位是陈先生,还记得吧!” 林沉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沙发上坐着的陈道笙,“陈先生好!” 陈道笙点点头。 余校长对她说;“林同学一块去看看学校新修缮的图书馆和教学楼。” 林沉畹余光瞥见陈道笙坐在沙发上,朝她这边看,她对老校长,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参观图书馆和教学楼我就不用去了吧!我下午有课。” 余校长还没说话,旁边的主抓学校内务的老师说;“林同学,我问了,你下午是自习课。” 余校长语重心长地说;“林同学,陈先生为我们学校捐助学款,我们今天请陈先生来,就是要陈先生看看学校使用助学款的成果,上回在一起吃饭,陈先生你也熟悉了,做个向导。” 难道你们找不到路吗?要我当向导。 余校长打着哈哈,“陈先生请!” 陈道笙从沙发上站起身,往外走,林沉畹退过一旁,给他和余校长让路。 余校长和主抓内务的老师还有林沉畹三个人,陪同陈道笙参观他那笔捐款的成果。 林沉畹想不到,他捐个款,后续还搞出点花样,只得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离开两三米远的距离。 余校长健谈,边走边介绍,“这是学校教学副楼,学生上实验课,音乐课都在这个楼里。” 进了大门,余校长指着一间小型礼堂说;“这里是学校剧社平常活动的地方。” 学校出于某种利益方面的考虑,特意打通几个教室,扩建了一个小礼堂,划给白妤薇的小剧社。 主抓内务的老师先一步推开剧场的门,林沉畹看里面舞台上有几个学生,舞台下坐着剧社成员。 几个人都看见台上好像正排练话剧,白妤薇从后台走出来,头戴着王后金冠,身穿欧洲晚礼服。 这时,一个男生从后台另一侧跑出来,手捧花束单膝跪在地上,大概只有林沉畹看出不对劲,那个男生不是剧社的,林沉畹见过,且牢牢地记住了他,这个男生就是哪天在小饭馆盯着她和高树增看的男生。 剧情大家都明白,这是一出男向女求婚戏码。 余校长好奇,问门口一个男同学,“这是排练的什么剧本?” 那个男同学有点懵,摇头,嘟囔,“不对呀!这不是今天要排的剧本。” 男生声情并茂地表白完,台下一片哗然,剧社的人起哄,“答应!答应!” 余校长皱眉,“搞的什么?” 这时,陈蓉跑过来,“哥,我们班级的男生向白妤薇表白,不是演戏,是真的。” 林沉畹本来跟在后面,站在门口,这时,挤到前面,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她偷偷瞄了一眼陈道笙,不意与陈道笙目光对上,林沉畹挑挑眉,意思是陈先生该你上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青衣、21970213、22405202的地雷。 文是民国背景,女主跟穿越女有点区别的。 另外,奶.罩,下一章有没有点想象空间。 第23章 男生求完婚, 一直单膝跪着, 手里举着一束花,等白妤薇回答,林沉畹好像看见白妤薇朝她们这个方向看, 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 场面僵持了, 台底下起哄的人群, 都停止起哄,台上台下的人都看着她,白妤薇僵立在哪里,感动了, 似乎不像。 台上表白的男生又问了一句,林沉畹离得太远,没听清楚, 有一秒钟的停顿, 就见白妤薇朝林沉畹她们站的地方看了一眼,林沉畹直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妤薇这次看的不是陈道笙,而是朝她看了一眼,然后,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转身朝后台跑去。 表白这个剧目,开头走平常路线, 一般表白都有两个结果,答应,接过男生手里的花束,感动得流泪,不答应,委婉拒绝,女生转身跑了,这也有种可能,被吓坏了,显然,白妤薇不是这种情况,那么另一种可能,小礼堂里,大概没几个人能猜得到,精心表演的这出的闹剧,草草谢幕了。 陈蓉着急地对陈道笙说;“哥,你快去追她呀!”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林沉畹也看着陈道笙,余校长几个人都看着他,陈道笙没动地方,面部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陈蓉跺了一下脚,“哥,看到别的男生跟白妤薇表白,你竟然无动于衷,哥你太无情了,白妤薇是怎么对你的?她曾经……,你难道都忘了吗?” 陈蓉说完,跑了出去。 陈道笙转身走出小礼堂,余校长和管内务的老师跟上,林沉畹随后跟上,又回头看了一眼,陈蓉从侧门跑出去,大概追白妤薇去了。 余校长快走几步,跟上陈道笙的步伐,似乎很自责,“学校纪律应该加强,他们还是学生,小小年纪不好好学生,把精力用在这上面……” “不过他们这届学生要毕业了,面临分手,有些失常的举动,在所难免,明天我召集全校所有的师生开会,以后在学校里杜绝这种现象,男女生出了校门娶亲嫁人也好,在学校一天,就都是学生,就要努力学习……” 余校长带领一行人朝图书馆走去,余校长和陈道笙在前面走,林沉畹跟管内务的赵老师跟在后面。 赵老师小声跟林沉畹说;“结果挺意外的。” 林沉畹看着前面走的陈道笙,“不意外,意料之中。” 又补充一句,“演技高超,结局一点不落俗套。” 陈道笙顿了下步子,突然脚步加快,把后面的两个人落下,拉开了距离。 林沉畹小声说;“我想回教室。” 赵老师挺为难,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上次吃饭,今天参观,都是陈先生提出叫你来的,余校长也很为难,为了全校师生,林小姐你体谅一下。” 林沉畹站住,想掉头回去,正犹豫间,像是知道她要走,前面走的陈道笙突然站住,回过头,余校长也站住,招呼,“你们两个快点走,别磨磨蹭蹭的,陈先生时间宝贵。” 管内务的老师,着急说:“快走,校长急了。” 前面就是学校图书馆,林沉畹经常来,对这里每个角落都很熟悉,自图书馆修缮后她还是第一次进来,原来的图书馆年久失修,有时在座位上看书,墙上飘下来几片雪花,落在头顶、书上。 修缮后的图书馆焕然一新,一列列书架上摆着新书,余校长颇为感慨,“这些图书是杜云峰同学的父亲为学校捐赠的。” 小杜同学的父亲捐赠的图书,林沉畹眉眼上扬,有点惊讶,小杜同学高傲不大理人,从不参加学校组织的任何活动,上次演出话剧,还是被硬拉了去的,看来大家对小杜同学的认识有些偏颇,小杜同学也是很热爱学校的,对人主要是对她也是蛮热心的。 一道冷冷的目光,小林同学瞬间接收到了,缩了下脖子,杜同学竟然遭到如此的不待见。 一层楼在余校长的介绍讲解下走完,余校长陪着陈先生上二楼,林沉畹跟管内务的赵老师也跟着往楼梯走。 刚上楼梯,走在林沉畹旁边的赵老师手捂住肚子,腰弯了,五官抽成一团,样子很有些痛苦,林沉畹小声问;“怎么了,赵老师?” “我肚子疼,大概中午吃东西不卫生,好像有点闹肚子。” 林沉畹关心地说;“那我陪你去医务室吧?” 借口开溜。 赵老师摆摆手,“没事。” 余校长在前面走,给陈道笙一一介绍,“这是图书室。” “这是阅览室。” “这是……” 走廊一头传来一个女声 “余校长,您的电话。”,蹬蹬蹬跑到跟前。 “是谁的电话,找我什么事?说我正忙,没功夫接电话。” “好像是您夫人打来的电话。”女老师说。 余老头是个气管炎,干咳了两声,对管内务的赵老师和林沉畹说;“你们陪着陈先生参观,我去去就来。” 余校长匆匆走了,林沉畹瞄了一眼赵老师,此刻,赵老师的脸有点微微发白,大概强忍住腹痛,林沉畹不相信陈道笙有什么兴趣参观图书馆,便想应付一下,三个人就撤了。 赵老师咬牙,客气地说;“陈先生这边请。” 林沉畹脚步放慢,跟在二人身后。 刚走了几步,赵老师弯腰捂住腹部,冷汗流下来,只来得及说了一句,“陈先生我先失陪,方便一下。” 说完,弓着身子快步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到最后,小跑着,背影消失在卫生间。 林沉畹咧开小嘴,管学校内务的这个赵老师,平常很注意外表形象的。 一偏头,一道视线落在她小红嘴上,她下意识抿紧嘴。 林沉畹朝楼上望了一眼,图书馆总共三层楼,此刻心底抱怨,学校图书馆竟然盖了三层,跟教学楼一样高。 看一眼陈道笙,迅速撤回目光,“陈先生挺忙的,今天就……” 今天就到这里,后面的到这里还没说出口。 旁边房间都开着门,陈道笙已经迈步进了其中一个房间,清冷的声音从房间传来,“这间屋子做什么用的?” 门口牌子不是写着,不认识字吗? 林沉畹只得跟进去,细小的声音答;“读书室。” 她刚进门,突然,一阵穿堂风,咣当一声身后的门关上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避嫌,林沉畹刚要拉开门,抢先她一步,一只大手按在门把手上。 林沉畹吃惊回头,没来得及说话,人就被大力推在墙上。 他把她禁锢在身前,捧起她的脸,舌尖舔舐她的小红唇,林沉畹羞恼,用力推他的胸,把他推离自己的唇,“你放开,我喊人了。” 他握住她颈项,两人的脸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低低的声音,“你喊吧!” 她不敢喊,怕人误会他们孤男寡女暗昧。 他拉近她,伸出舌尖,一遍遍描绘她的柔软粉嫩,她拼命挣扎,耳边传来他压抑地嘶哑声,“听话,我不会怎么样你。” 她被他眼睛里深不见底的浓黑摄住,像上次一样仅仅是抱抱吗? 趁她短暂愣神,他的舌抵入她檀口,撬开她的贝齿,舔舐勾缠,辗转缠绵。少女口齿间淡淡的甜香,令他迷醉,林沉畹鼻子堵了,嘴又不能出气,憋得难受,快晕过去时,他才恋恋地离开。 她刚喘了一口气,心脏骤然停跳,他举起她的双手,用一只手固定在墙上,另一只伸进了她衣衫里,她羞愤欲哭。 他轻啄她的唇,低柔的声音哄着,“别怕,我就摸摸。” 她被他用身体抵在墙上,封住她的嘴,她呜咽两声,那只大手沿着她腰线上移,没有任何阻挡,掌心下凉滑细腻,也许太过顺利,他下意识地掀起她的布衫,看了一眼。 瞬间露出惊奇的神情,极少的布料衬出两个雪团浑圆的形状,一点可爱地凸起,发育极好,他喃喃地说:“还有几个月十七岁了。” 前世,她十八岁嫁给他。 他手指勾着边探进去,她懊悔欲死,平常穿的束胸棉布小背心,前片缀有一排密纽,将胸.乳紧紧禁锢,脱的时候,要好半天才能解开密纽,煞费功夫,这种新式样的奶.罩。昨天才穿上,就为方便他行事,好像特意为他准备的。 他的大手揉捏着,呼吸渐渐急促,啃咬她的唇,脖子,挤压着她,像是要把她嵌入身体里。 他埋头在她项下,嗓音低沉嘶哑,“对不起。” 她脸红得要滴出血来,恍惚没太听清楚他说的什么。 他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脖子,耳根,她感受到他难忍的压抑,强烈痛苦的深沉的压抑。 她吓傻了,忘了挣扎。 这时,走廊里传来余校长的声音,“陈先生、陈先生。” 余校长接完太太的电话回来,二层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喊了两声,走廊尽头卫生间里走出赵老师,身形佝偻,行动迟缓,在卫生间里蹲时候长了,腿麻了。 余校长走过去,“陈先生呢?” 话音刚落,旁边一间屋门打开,陈道笙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小林同学,小林同学解释说;“陈先生看一下读书室,风把门刮上了。” 余校长的小眼睛透过近视镜片在二人身上梭巡,没看出什么异样。 陈先生依然神态冷清,小林同学依然垂眸,两只眼睛看脚尖。 图书馆只走了一半,楼梯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个长相粗蛮的男人匆匆走来,来到陈道笙面前,“二爷,赌场出事了?有人捣乱。” “靳三爷去哪了?” “码头一批货物出点差头,靳三爷去码头了,范先生去平洲了。” 陈道笙跟余校长说:“我有点事,先走了。” 朝林沉畹看了一眼,林沉畹神色放松了,陈道笙凝视她片刻,林沉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余校长相送,走出图书馆,林沉畹站住,余校长和赶来的副校长赵老师送陈道笙到学校大门口,看着他乘车离开。 林沉畹慢慢往教室里走,想起刚才陈道笙的神态举动,心惊肉跳。 校园里一块草坪上,坐着白妤薇和陈蓉,白妤薇低着头,神色黯然,陈蓉陪在她身边,安慰她,“你别难过,我哥早晚能明白你的心。” 白妤薇的手指甲用力抠着掌心,“只要有林沉畹在,道笙哥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刚才在台上,我一直等,等道笙哥能上来阻止,领我走,可是,我等了好像一辈子那么长,我的心一点点地变凉。” 陈蓉同情地看着她,“我也不明白我哥怎么了?那你想怎么办?放弃吗?” 白妤薇坚定的目光落在一颗古树上,两只麻雀并肩站在斜伸出的光秃秃单薄的树杈上,树枝摇摇欲坠,她拾起一块小石头,奋力扔过去,惊散了两只小麻雀,坚定的语气,“不,陈蓉,我不会放弃的,没有道笙哥,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想嫁给道笙哥,哪怕做小,我也愿意。” 陈蓉吃惊地看着她,不解,“白妤薇,你疯了吗?咱们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给人做妾?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明白,你受女性解放新思想的影响,破除迂腐旧观念,做妾,太糟蹋自己,哪怕是我哥也不行,这是我们新时代女性反抗的,你不是也提倡男女平等互爱,反对共侍一夫。” 白妤薇的头深深低下,语调悲凉,“陈蓉,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临到自己身上,我发现,如果有一天道笙哥娶妻,我还是放不下他,我这一辈子不会爱上别人了,不管什么身份,哪怕无名无分,我都要留在他身边。” 陈蓉看着她,“我哥如果听到你说的话,该有多感动。” “别告诉你哥,我相信道笙哥对我不是没有一点感情的,我会努力的。” 白妤薇看着陈蓉,“你找方崇文了吗?跟他说来剧社的事了吗?” 陈蓉用力抓起一把枯草,带起泥土,溅了一身,恨恨地说;“我去找方崇文,方崇文当着林沉畹死活不答应来剧社。” 白妤薇问;“陈蓉,毕业后你打算怎么办?真跟方崇文一起出国吗?你哥同意吗?” 陈蓉厌恶地弹掉身上的泥土,“我哥不同意,他说让我跟你一起念一所国内的大学。” 白妤薇断然地说;“我不想去外省念大学,我留在琛州,琛州也有不少大学。” “但是琛州的大学没有燕京大学和金陵女子大学好。” 白妤薇低下头,“好不好对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每天看见道笙哥,能够跟道笙哥在一起。” “那我哥如果娶林沉畹,你怎么办?你还要跟林沉畹共同拥有我哥吗?” 白妤薇轻蔑的神情,“林沉畹不行,她不配。” 陈蓉用鞋尖搓着脚下的泥土,“这要看我哥怎么想,我哥的想法谁也左右不了。” 白妤薇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天际,太阳白花花,发出冰冷的光,“我们都因为林沉畹,才不幸福。” 放学后,林沉畹跟五姐林秀琼一道回督军府,经过客厅,看大少爷林庭铭在挂电话,看见姊妹俩,放下电话,招呼两个妹妹,“过来,大哥问点事。” 两人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五小姐林秀琼说;“大哥,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平常话都懒得跟我们说。” 林庭铭赔笑,“大哥不是忙吗?你们是我妹妹,喜欢什么说,大哥买给你们。” “太阳从西面出来,快说到底有什么事?” 五小姐林秀琼不买账,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庭铭挠了一下头,“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送什么东西最高兴?” “我说大哥今天对我们态度这么好,这么有耐心,原来因为给情人买礼物。” 林庭铭看看门口,“别嚷嚷,圣诞节快到了,我想买个礼物送给她,你们都是女孩子,给大哥出个主意。” “她,那个她,是大嫂吗?不是大嫂我们可不敢出主意。”说着,林秀琼站起来,“你还用费这个心思,直接给她一张支票不就完了,省事又务实。” 林庭铭冷笑一声,“你们以为她那种出身就爱财?太小看人了。” 林秀琼手里的帕子一甩,“既然不爱钱财,你送她一张圣诞贺卡,既文雅又表达心意。” “六妹,我们走。” 听林庭铭在身后说;“你的话倒提醒我,礼轻情意重。” 两人从客厅出来,林秀琼说;“家花不如野花香,什么时候见他对大嫂这样用心过,男人都一个德行。” 连自己父亲都骂了,林沉畹捅了捅她,“没想到大哥懂浪漫,只是看对方是谁?大哥跟大嫂不对盘,相看两相厌。” 两人沿着游廊往后走,经过花园,林沉畹拉了拉林秀琼,小声说;“你看,亭子里好像是二姨娘。” 林秀琼站住,朝亭子里看,“是二姨娘,跟她那个叫冬梅的侍女。” “二姨娘常年不出屋门,这么冷的天坐在那里?”林沉畹说。 林秀琼张望一会,“二姨娘行为怪异,头几年还出来走动,这几年越发不踏出房门。” 二姨太是几个姨太太中最漂亮的,虽然现在上了几岁年纪,眉角眼梢仍能看出年轻时绝代风华,美人迟暮,早已失了宠。 林秀琼拉了她走,悄声伏在她耳边说;“二姨太曾经怀过一个胎儿,那时还没有大哥,后来不知怎么没了,二姨娘从那以后神经不太正常,我听我姨娘说的,我姨娘嫁进府时,二姨娘已经不怎么出门,常去寺庙烧香, 也是个可怜人。 走出很远,林沉畹回头看亭子里,二姨太还在哪里坐着,亭子修建在高处,快入冬了,亭子四周没有遮挡,寒风灌进凉亭里,二姨太身形纤弱,像秋风中落叶一样,难以抵御寒风,林沉畹看着心生怜悯,不觉停下脚步。 五小姐林秀琼回头,“走了,看什么呀?” 林沉畹同情地说;“我看二姨娘挺可怜的,坐在风口上,回头冻病了。” 林秀琼扯着她,“别管闲事,这府里的事,有你知道的,还有你不知道的,你看大家表面好,背地里什么龌龊事没有,六妹,你这个人就是性子软,你这个样子以后嫁人要吃亏的。” 林沉畹跟着她走了。 回房换了衣裳,小楠打水进来,林沉畹洗脸,然后到饭厅吃饭。 大太太出门了,二小姐林秀葳这两天没回来,三姨太忙家务事,饭菜端到房中吃了,这两天天冷,五姨太不愿意出屋,让人把饭菜端到屋里吃。 四小姐林秀琼跟母亲四姨太去舅舅家里,六姨太云缨看着饭桌上两位小姐,冷大奶奶,叹了口气,“太太一走,家里真冷清。” 玩麻将凑不上人手,六姨太云缨嫁入督军府后,极少回娘家,当初她父母兄长为了自身利益,不顾她的意愿,逼着她给林督军做小,她兄长的官升了,牺牲了她一个,阖家皆大欢喜,林家的日子没想象的难过,荣华富贵,养尊处优,林云鸿仪表堂堂,人也不老,她反而日渐适应了这种生活。 她看着对面坐着的冷桂枝,“大奶奶一会有事吗?” 冷大奶奶不咸不淡地说:“我能有什么事?” 冷大奶奶过门三年没有孩子,大少爷又经常不在家,她又不喜欢玩,是林家一大闲人。 冷大奶奶不过二十几岁,跟云缨年纪相仿,云缨想约她看电影,看她态度冷淡,没说出口,朝六小姐林沉畹看了一眼,林沉畹吃顿饭这一功夫,直拧鼻子,关切地问;“六小姐,你感冒了?” “在学校冻着了。” 林沉畹这会说话声音都变了,浑身无力,怨愤地想:“感冒了也好,传染给他。”。 他把她的口水吃了不少。 云缨闲话说;“大新百货商场的奶.罩断货了。” 没买到,神情颇为遗憾。 林沉畹便想,回房把那件东西拿剪刀剪碎,再也不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You & l,吃饱撑着,郭奉孝的酒坛在吕,xiaofeng的地雷。 第24章 晚间回房, 林沉畹的头昏沉沉的, 鼻子堵塞,没精神头复习功课,跟高树增约了稿子, 一周后交稿, 本来还想挣扎写, 浑身难受, 实在撑不住,就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小楠看钟表已经七点了,六小姐屋里没有动静, 往常这个时候早起来洗脸梳头,便走到床前,把帐子掀开一条缝, 轻声招呼, “小姐,到点该上学了。” 林沉畹没有动, 小楠又招呼两声,小姐哼了一声,小楠觉得不对,凑近看, 小姐的脸通红,慌了,忙喊许妈, 许妈进来,到床前摸了一下小姐的头,也唬了一跳,“小姐烧得不轻。” 支使小楠,“你赶紧回上头,说小姐发高烧,别耽搁了,延误了病,你我都担待不起。” 小楠跑去回三姨太,三姨太薛曼琴忙吩咐佣人去请洋大夫来,亲身过六小姐房中探视。 林沉畹迷迷糊糊知道三姨太来看她,勉强睁开眼睛,说了句,“我没事。” 三姨太薛曼琴埋怨,“这孩子,都烧糊涂了,还说没事。”又骂许妈,“小姐病成这样,怎么不回一声?” 许妈辩解,“昨晚小姐放学,说头疼,早早睡下,谁知道今早就烧起来。” 三姨太有点着急,大太太不在家,六小姐万一有个好歹,督军跟前怎么交代,平常没事怎么都好,六小姐是个省事的,可一旦有事,督军哪里必然怪罪。 三姨太正着急,一个老妈子进来,“洋大夫来了。” 六小姐躺在被子里,身上穿着睡衣,病着没敢折腾换衣裳,顾不了许多,三姨太叫把洋大夫领进来,洋大夫叫跟来的女护士给林沉畹量了体温,四十度,打了退烧针,服了药。 洋大夫走后,由于药物作用,林沉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陈道笙,一会又出现白妤薇,白妤薇在陈道笙怀里哭,哭得很伤心,陈道笙的唇微动,好像安抚她,梦里又出现一个女孩的脸,呆呆的望着他们,那个女孩长不是自己吗? 不知睡了多久,听说话声,睁开眼,她看见二姐林秀薇在屋里跟小楠说话,问她病情。 林沉畹嗓子干哑,微弱的声音问;“几点了?” 林秀薇和小楠围在床前,林秀薇看了一下钟表,“下午一点了?” 她的嗓音有点沙哑,“二姐,你回来了?” “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林秀葳在床边坐下,摸摸她的头,小楠拿体温计,给她试体温。 体温计拿出来,林秀薇看看,“三十八度五,还烧。” 她病了三天,洋大夫每天上门,打针吃药,府里的人都过来看她,她恍惚知道。 这三天,她睡了醒,醒了睡,昏昏沉沉的,梦不断,梦中交替出现陈道笙和五姐林秀琼,五姐林秀琼一脸怒气,朝她说着什么,情绪很激动,推了她一下,走了。 她心里着急,喊五姐,干着急,喊不出来,眼看五姐林秀琼离开,一急,忽悠醒了。 耳边听见五姐林秀琼的声音,“六妹,你醒了,出了这么多汗?” 她睁开眼,看见五姐林秀琼近在咫尺,一脸关切,她条件反射地紧紧抓住五姐林秀琼的手,“五姐,你别走。” “我不走,六妹,你做噩梦了?看你出了一头的汗。” 林秀琼拿着手帕替她擦额头上的细汗。 “梦见什么了?” 她摇头,梦里糊里糊涂,不甚清晰,她不知为了何事跟五姐吵架,吵得很激烈,然后五姐冲了出去。 出了一身透汗,她感冒症状减轻了。 次日早晨,体温正常,不烧了,三姨太来看她,终于松口气,没敢告诉督军六小姐病了。 林沉畹想上学,大家拦着不让,她只好在家休息一天,连续四天没上学,功课又落下了,三天五头耽误课程,她心里着急。 白天坐在床上看书,小楠拿一个靠垫给她放身后靠着。 下午,她身体虚弱,手里拿着书头直磕头,眼皮要合上,前厅一个老妈子在外间跟许妈说;“方家少爷来看六小姐。” 林沉畹在屋里听见,招呼一声,“许妈,是方少爷来了吗?请方少爷进来。” 那个老妈子去前厅回话。 许妈进来,“方少爷不是外人,小姐只管坐床上,病人没那些个讲究。” 方崇文来,给林沉畹拿了两盒炼乳,交给许妈,“给小姐补补身子。” 许妈接过,“谢谢方少爷。” 搬了一把椅子,两人一个坐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说话,许妈沏茶水出去了。 方崇文关切地问;“畹妹妹,你病好了?” 林沉畹笑了,“我病好了,她们不让我上学,说让我在家躺两天,我都快闷死了。” 小楠端着茶水进门,“小姐有病还看书。” 方崇文拿过她手里的书,“畹妹妹,我给你读,你听就醒了。” 小楠出去时,把门关上,站在门口听见里面方少爷清润的嗓音,郎朗读书声,笑了,许妈过来,指指门里,“方少爷跟小姐读书呢?”。 小楠点点头,“方少爷怕小姐一个人闷,又怕小姐有病看书累着,读书给小姐消遣。” 许妈说;“方少爷人真好,小姐如果能嫁给方少爷是小姐的福气。” 林家人不阻止林沉畹跟方崇文交往,似乎已经默许,方崇文还是大太太的娘家亲戚,大太太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六小姐年纪还小,没有明说。 林沉畹这一病四五天,上学时,还有几天就是圣诞节了,班长秦谷芬在班级里做动员,“圣诞节学校开圣诞晚会,同学们表演节目踊跃报名。” 秦谷芬带头自己报了一个诗歌朗诵,班级没有几个人报名,秦谷芬就来动员林沉畹,“林沉畹,你带头表演一个节目。” 林沉畹为难,“我不会表演节目,再说你也知道,我人多怯场。” 秦谷芳善于因势利导,“林沉畹你胆子小,就是缺乏锻炼,你随便表演个节目,比如弹奏一曲钢琴曲。” “钢琴我弹得不好。” 林沉畹气馁,自己确实没有天赋。 “别的乐器也行,你一样乐器都不会吗?或者唱一首歌。”秦谷芳启发她。 林沉畹更泄气,“唱歌人多我张不开口。” “有什么张不开口的,交给你的任务,表演个节目,支持我工作。” 秦谷芳强行派下去。 放学后,林秀琼在校门口汽车里等她,看六妹慢腾腾地低着头,从校园里走出来。 待六妹上车,林秀琼板脸问:“怎么了?同学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 “学校开圣诞晚会,班长秦谷芬让我表演个节目。” “不想演就不演。” “我同秦谷芳要好,不好意思不支持她。” “六妹,你总顾及别人感受,自己受罪。” 回到督军府,两人走到客厅门口,听见里面弹奏钢琴声,原来是四小姐林秀暖和六姨太云缨在弹钢琴。 看见二人进来,云缨说;“五小姐、六小姐也来弹一曲。” 林沉畹摇头说;“我弹不好。” 林秀琼说;“我还有事,你们玩,我回房了。” 她走过去,坐在旁边听云缨弹,其实,乐器她会一样,吹笛子,小时候跟父亲学的。 她回房间从箱子里翻找出竹笛,已经很久没有吹笛子了,有钱人家的小姐都请人教钢琴,林家也有钢琴老师,四姐林秀琼喜欢弹钢琴。 圣诞节到了,全校师生都参加圣诞晚会,周围一圈桌椅,中间空出来当舞台,各个桌上摆满了零食,瓜子水果之类的。 主持圣诞晚会的是白妤薇和一个男同学,那个主持的男同学竟然是杜云峰小杜同学,小杜同学原来可是从来不参加任何活动的,不知道怎么被白妤薇改造了。 圣诞晚会按班级坐的,方崇文的班级正好跟林沉畹的班级座位挨着,方崇文就挤在林沉畹班级的队伍里,挨着林沉畹坐。 白妤薇的主持风格大方流畅,声音清脆悦耳,杜云峰男中音,响亮通透,两人经过事先排练,配合默契。 白妤薇大声宣布宣布圣诞晚会开始,余校长讲了两句话,节目演出正式开始。 白妤薇的小剧社首先为大家演出一个小话剧,接下来,是各班级的节目,白妤薇独奏一首钢琴曲,超高水准,赢得全校师生喝彩,林沉畹也跟着鼓掌,白妤薇各方面都很出色,学习成绩名列前茅。 秦谷芬的诗朗诵,热情洋溢,学生编排的舞蹈,一个女同学弹古筝,一个男同学吹木叶。 杜云峰杜同学看了下节目提示单,朝下面坐着的林沉畹看了一眼,洪亮的声音报出,“下一个节目,笛子独奏,演奏者某某班林沉畹。” 大家都朝林沉畹看,学校很多同学认识她。 林沉畹手握着竹笛走上去,跟白妤薇对视一眼,林沉畹看见白妤薇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 她紧张得握住笛子的手心都出汗了,不敢朝下面看,小杜同学看着她,眼神予以鼓励。 她吹的一曲家乡小调,曲子优美,悠扬的笛声似乎把大家带到宁静古朴山清水秀的古镇。 全场都很安静,一曲终了,林沉畹朝下面鞠了一躬,站在离她几步远的杜同学带头鼓掌,白妤薇也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巴掌,眼底没有一丝笑容。 林沉畹走下台,坐在方崇文身边,小声问;“我表现得怎么样?” 方崇文赞赏的眼神,“畹妹妹,你吹的真好,我不知道你会吹笛子。” 林沉畹无意中瞥见隔着几个人的陈蓉,陈蓉恨不得过来把她跟方崇文分开,林沉畹无视她的嫉妒憎恨。 白妤薇报出,“下一个节目,猜谜” 林沉畹有点雀跃,她会猜谜,杜云峰响亮的声音,“谜语,唐宋元民国(打一节日)” 话音落下一秒,林沉畹举起手,杜同学很快看见,对着她坐的方向,“林沉畹同学你来答。” 林沉畹站起来,超有自信,柔婉的声音,“谜底:清明节。” 杜同学立刻说;“答对了。” 白妤薇清了清嗓子,主持时间长了,嗓音没有开始清脆,“字谜,早退。” 这一次半秒没到,林沉畹举起手,白妤薇稍事犹豫,“林同学请答。” “选。” 白妤薇像是故意刁难,“那个选?” “选择的选。” 白妤薇似乎联想到什么,脸色一暗。 接下来,有饭无肴,谜底:吃白食,都让林沉畹猜中。 二十个谜语,只有三个是别的同学猜中,剩下都是林沉畹猜对了。 下面有几个同学交头接耳,猜谜环节作弊了,陈蓉也气不公跟着说,谜语事先透漏出来。 话刚说出口,猛然想起谜语是白妤薇出的,只有白妤薇一个人知道,立刻住嘴,朝那几个同学白了一眼,“瞎说什么呀?” 最后,游戏节目,全体师生都活跃起来,踊跃参加,方崇文得两项奖品,两块香皂。 陈蓉过来,“方崇文,你的奖品能给我吗?” 方崇文看着坐在那里的林沉畹,“我的奖品已经答应给别人了。” 陈蓉讪讪的,下不来台,一甩手,“跟你开个玩笑,真小气,两块破香皂,我还不稀罕。” 方崇文回到林沉畹身边坐下,把手里的两块香皂塞给她,“奖品给你。” 林沉畹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真好闻。”,清淡香水味的,心里高兴,林家不缺香皂,可这是方崇文送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圣诞晚会结束,五小姐林秀琼提早走了,林沉畹搭方家的汽车回家,出了学校门,街上圣诞节气氛很浓,有个商家在学校附近布置了一棵很大的圣诞树,街道两旁灯火通明,店铺门口站着圣诞老人。 林沉畹来了兴致,“崇文哥,我们走走。” “好,畹妹妹。”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往回走,方家的汽车在身后跟着,经过一家百货商场的门口一边站着圣诞老人,兜售红袜子、牙膏、香皂、香烟,圣诞老人的礼物丰富多彩,门口另一边立着一个广告牌,广告牌上画着一个身穿旗袍妖冶的女子,推销口红的,商场促销。 林沉畹站在广告牌底下看,方崇文的手里拿着一个匣子,“畹妹妹,送你给的。” 林沉畹意外收到圣诞礼物,惊喜,“送我的?崇文哥。” “拆开看看。” 林沉畹打开精美的包装,里面是一个水晶音乐盒,动一下机关,音乐盒能唱歌,林沉畹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好奇地左看右看,方崇文说;“托人从法国捎回来的,我想你能喜欢。。” 林沉畹把礼物抱在怀里,高兴地说;“崇文哥,我喜欢。” 回到家里,林沉畹把音乐盒放在桌上,趴在桌上一遍遍听音乐,小楠趴在一旁看,“小姐,这是什么东西?里面怎么有人唱歌?” “这个就像留声机一样,留声机自己也能唱歌。” “可是小姐,这个东西比四小姐的留声机小多了。” 圣诞节第二天,林家的姨太太们早早便到饭厅吃早饭,几位姨太太商量上街,所有商场降价。 上午最后一堂下课铃声响过不久,学校雇佣的中年女佣人来教室喊;“林沉畹同学,外面有位先生找你。” 林沉畹边往楼梯走,边想,平常没人来学校找她,一出教学楼,看见高树增站在阳光下,他今天穿一身灰条纹马甲西裤,里面套一件银灰色衬衣,风度翩翩。 看见林沉畹他走上前,林沉畹问;“高主编什么时候来的?等半天了?” 高树增不满,“不要叫我高主编,听上去太生硬了,我来了有一会,等你下课。” 林沉畹改口,“高先生,我稿子要过两天交给你,这两天有事没时间写。” “不急,说好一周交稿,还有三天,我今天是来给你送稿费的。” 林沉畹接过高树增递过来的绢包,小兴奋,“谢谢高先生。” “要谢我,可不是嘴上说的,我还没吃午饭。”高树增半开玩笑地说。 “那我就用稿费请高先生。” 两人走出学校后门,林沉畹看眼古街两旁的饭铺,“高先生今天想吃什么?可以随便点,今天我带钱了。” 高树增笑了,“林小姐的意思是不是稿费少得可怜,连一顿饭钱都不够。” “不少了,我很知足,这是我第一次自己赚钱。” 高树增看前面有一家挂着面字幌子的饭铺,“吃面怎么样?” “吃面太敷衍了。” 饭铺每大碗面才十文钱。 高树增半真半假地说:“那林小姐多请我吃几顿好了。” 这家面馆里面很宽敞,林沉畹点了一碗鸡汤面,高树增吃炸酱面。 这家饭铺人不是很多,由于面积大,客人零星分布,不显拥挤。 身后隔着两张桌子坐着三个男人,在她们进门后不久进来的,一人点了一碗面。 林沉畹开始没注意,面吃到一半,发现那张桌子的三个男人,眼睛总往她们这桌瞟,这三个男人跟上次同校的几个男同学不一样,浑身散发出来阴寒凛冽的气息。 林沉畹朝那张桌上的三个男人看过去,其中一个男人本来正朝她这个方向看,立刻掉过头,速度太快了,不由林沉畹不起疑。 高树增发现林沉畹朝他身后看,敏感地觉察到她的表情不对,于是装作回身招呼老板,朝那张桌子看了一眼。 自然地回过头来,他吃面不像方才速度快了,慢条斯理地吃,这时,林沉畹已经吃完了,两人如果要出门,身后那张桌子是必经之路。 高树增把筷子搭在碗口边上,掏出手帕,擦手,一不小心,胳膊碰到筷子,筷子掉到地上,他弯腰捡筷子,动作稍慢,借机朝后看那张桌子,余光扫过那三个男人的腿到腰间,坐在外面的一个男人吃面吃热了,外衣敞开怀,露出一截木柄,怀里藏着一把□□。 付了面钱,两个人往外走,高树增站起身时,抢步走在林沉畹前面,经过三个人身旁,余光死死地盯着三个人的手。 林沉畹跟他离开两步远的距离,朝三个人的脸上扫过,其中一个男人有点面熟,她走到跟前,突然看向门口叫了一声,“陈二爷。” 三个男人齐刷刷头扭向门口。脸上表情带着明显的紧张诧异。 林沉畹明白了。 两人走出面馆的门,慢慢朝学校后门走去,两人一直没说话,快走到学校后门口,高树增站住,两人对面站着,高树增似随意地问:“刚才那三个人你怀疑是陈道笙的人?” 林沉畹定定地望着他,“高先生刚来琛州,也知道陈道笙?” 高树增不以为意,“琛州有几个不知道陈二爷的,我是搞杂志的,琛州的名人不知道怎么行。”他突然话锋一转,“林小姐跟陈道笙很熟?” “不算熟。”林沉畹掩饰地说。 “陈道笙的人为什么监视我们?” 看样子不像对他们不利。 “不知道。” 林沉畹撒了个谎。 两人在学校后门口分手。 她回教室后,班级里有三五个人,班长秦谷芬正在收拾卫生,擦黑板,看见她,“林沉畹你中午去哪里?下午放假半天,你五姐来找你,没找到你,先走了。” 林家的汽车走了,她乘电车回家,林家的客厅没人,一问,一个老妈子说;“姨太太们逛商场还没回来。” 放半天假,也没让她心情好起来,陈道笙太过分了,她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他凭什么限制她人身自由,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话机,踌躇片刻,拿起电话机,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这个电话号码她竟然还记得,而且没用想。 电话响了几声,对方接起来,一个男声,“这里是陈公馆,请问你找哪位?” “我找陈先生。” “对不起小姐,陈先生住在东楼,你往东楼挂吧!” 电话里传来嘟嘟声,陈道笙不是喜欢住中式庭院,搬到东侧小洋楼住了,也许这一世他的喜好变了。 林沉畹想了一下,随手拨了一个电话号码,这个电话是东侧小洋楼陈道笙小书房的电话,陈道笙一年到头,不怎么来,她不抱什么希望试试,陈道笙这个时间一般都在码头赌场。 出乎意料,电话响了两声,对方就接起来,电话里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喂!” 林沉畹的世界有一秒的空白。 静默。 “是你吗?” 第25章 “是你吗?” 小心的问话里透着一丝希冀。 林沉畹的心扑腾了半天, 说了句, “林沉畹。” 长久的沉默,电话里低沉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你还记得这个电话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 轻声说;“快忘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 隔了很久, 她以为他没有听, 他却突然沉沉地说了句, “你恨我?” “不恨。”声音低柔。 没爱也就没有恨了。 又是更为漫长的沉默,客厅里,佣人看六小姐打电话,关门出去了, 周围一片静寂,静得人无端心慌。 她终于忍不住,“你为何派人跟踪我?” 停顿数秒, 话机里传过来低沉嘶哑声, “我想保护你。” “保护我吗?” 她反问,忍不住低笑一声, 喉间却哽咽,“我们都放过自己吧!” 各自安好,再无瓜葛。 良久,听不到回答。 她放下电话。 眼睛酸涩, 抬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别难过。 良久,客厅外传来说笑声,几位姨太太进门,云缨看见她,热络地说:“六小姐,就你一个人?四小姐去哪了?” 云缨跟四小姐年龄相近,脾气相投,好上了。 “我放学没看见四姐。” 林沉畹说着,走出客厅,云缨在身后说;“我看六小姐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她沿着游廊往房中走,走到那日看见二姨太的凉亭附近,她站住,朝凉亭望了一眼,今天凉亭里没有二姨太。 她胸口闷闷的,信步朝凉亭走去,坐在二姨太那天坐过的地方,视野开阔,寒风无遮无拦,灌进夹袄裙里,透心地凉。 五姨太何春芳跟七小姐林秀萱经过,五姨太何春芳对林秀萱说:“看那亭子里是不是你六姐?” 林秀萱年纪小眼尖,“是我六姐。” “快把你六姐叫下来,这大冷的天,坐风口上,病刚好,看回头又病了。” 林秀萱喊;“六姐,你坐在那里干嘛?” 林沉畹身体冰凉,心更凉,听见林秀萱喊,慢慢走下来。 五姨太何春芳埋怨,“你说你这孩子,这么冷的天,你跑哪里坐着。” 她跟着五姨太母亲一路回房,许妈没在,就小楠一个人在屋,“小姐,下午不上课了?” “放半天假。” 她把稿纸和镀金的自来水笔铺在桌上,自来水笔是方崇文送的,很金贵,国人很少使用。 呆在亭子里时候长了,手冷,吩咐小楠拿个暖手炉,待手暖和过来,她趴在桌上写文稿。 陈公馆 陈道笙手举着电话机,里面传来风音,他还举着,曹震实在看不下去,小声提醒,“大哥,林小姐挂了。” 他缓缓放下电话机,沉脸,问曹震,“我让你派人保护林小姐,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曹震自脚底下窜上一股寒气,结结巴巴,“大…..大哥,我照您吩咐在学校前门和后面安排人手保护林小姐的安全。” 陈道笙的脸降了寒霜,冷厉地道:“她怎么发现的?” 曹震额头冒汗了,“大哥,是这么回事,林小姐跟一个男人进了饭铺,弟兄们有您的吩咐,怕林小姐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不安全,跟了进去,后来不知怎么林小姐察觉了,往外走时,突然喊了一声您陈二爷,弟兄们上当了,露出马脚,这不怨弟兄们,是林小姐太狡猾了,弟兄们那里知道她试探咱们。” “大哥,林小姐是督军府的小姐,林督军的面子,大哥不能不给,林小姐长得虽说不错,可是比林小姐漂亮的不是没有,大哥想要,兄弟给你弄几个来…….” 曹震话没说完,电话机连着电线捎带风声砸过来,陈道笙一声怒喝;“滚!一群废物。” 曹震吓得抱头逃出屋子,正好跟走过来的范叔全撞上,范叔全问;“怎么了,二爷发这么大的火?” 曹震沮丧,无比郁闷,“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林督军家的小姐,范先生你说,林小姐长得不是国色天香,大哥要啥样的女人没有,就是白小姐也比林小姐漂亮,白小姐对大哥真是没话说,对咱们弟兄也客气,不像林小姐根本不鸟大哥。” 范叔全说:“你不懂,感情的事说不清。”曹震大脑简单,四肢发达,一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懂什么男女情爱。 曹震抱怨,“大哥不知道喝什么迷魂汤了,要我们监视保护林小姐,被林小姐发现,惹恼了林小姐,刚才来了一通电话,大哥就急眼了,火都发我身上了,算我倒霉,林小姐是我的克星。” “以后涉及到林小姐的事,让弟兄们小心点。” 曹震不得要领,“范先生,你说学校还放不放人?” “二爷没说不放人,你这里撤了,那天万一林小姐有什么事,你可吃不了兜着走,远远地跟着,注意着点就是了。” 陈蓉在饭厅里吃完晚饭,回三楼房间,走到二楼,看见范叔全和曹震站在小书房门口,走过去问;“我大哥没吃晚饭?” “二爷书房门一直关着,在屋里没出来。” 唐昀玉过生日,邀请林沉畹、汪寒雪、秦谷芬去她家里。 放学后,几个人搭方家的汽车去唐昀玉家,方家的汽车把她们送到唐公馆,林沉畹最后一个下车,方崇文说;“畹妹妹,我在这等你?” “崇文哥,你回去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四个女生进了唐公馆大门,唐昀玉的父亲在洋行做事,母亲是大家闺秀,识文断字,还有一个弟弟。 唐母和一个女佣在客厅里摆好蛋糕,几个女孩子吃蛋糕,都喝了点甜酒,畅谈理想,秦谷芬说;“我的理想是将来跟男人一样,为国民服务。” 汪寒雪充满激情像朗诵一样,“我要去上海,上海是最繁华的都市,十里洋场……” 秦谷芬问唐昀玉,“你呢?你最想做什么?” “我母亲让我毕业后结婚,我自己想念书。” “林沉畹不用说了,一定是跟方崇文在一起。” 青春总是充满浪漫的激情和幻想。 从唐昀玉家出来,天已经黑了,夜色下的琛州,灯红酒绿,电车在街道穿梭,秦谷芬家离唐昀玉家隔两条街,汪寒雪家稍远,要叫黄包车回去。 林沉畹要搭乘电车,看见街角停着一辆汽车,她经常坐,熟悉,那是方家的汽车,林沉畹小跑过去,方崇文从车里下来,招呼,“畹妹妹。” 林沉畹跑到跟前,“崇文哥,你一直没走呀?” “我怕你回家太晚,我不放心。” “崇文哥,你还没吃晚饭吧!” 想想自己坐在暖烘烘屋子里的壁炉旁,吃着蛋糕,方崇文枯燥地等在车里几个钟头,林沉畹内疚,她应该想得到,方崇文肯定不能走,要等她出来的,他几时撇下她不管过。 “我不饿,上车,我送你回家。” 林沉畹上车,汽车开到唐公馆门前,把秦谷芬和汪寒雪捎上。 秦谷芬上车说;“方崇文,我以为你早走了,原来你还在这里等林沉畹,我们今天如果不出来,你要傻等一晚上。” 方崇文坐在前排副驾驶,后视镜里映出他的脸,正看向后排最里面的女孩,“你们一直不出来,我不好进去问问,难道唐家人还能把我赶出来?” 汪寒雪感情丰富,悄悄对林沉畹说:“我都被方崇文感动了。” 两人当面调侃,林沉畹害羞,不说话。 秦谷芬的家先到了,汽车又开了十几分钟,绕了一段路,把汪寒雪送到家。 汽车又往回折,刚入夜,华灯初上,汽车驶过,林沉畹看见街角有一个卖烤红薯的小贩,叫了一声,“停一下。” 司机把车停住,林沉畹跳下车,走到卖烤红薯摊,挑了一个烤得焦黄的红薯,用纸裹住。 方崇文坐在车上,看林沉畹朝汽车快步走过来,大概刚刚烤出来的红薯烫手,她两手来回倒着,方崇文跳下车,接过她手里滚烫冒着热气烤红薯,给她拉开车门,待她上了后排,自己随后跟她坐在后排。 汽车行驶,林沉畹爱吃烤红薯,方崇文把红薯皮剥了一半,留下一半没剥皮,方便她拿着,纸垫着递给她,林沉畹轻轻推过去,“崇文哥,我给你买的,我在唐昀玉家吃了好多蛋糕,吃得饱饱的,你快趁热吃了,垫垫肚子。” 方崇文执意把烤红薯伸到她嘴边,“这只红薯太大,我一个人吃不了,我们俩吃。” 林沉畹咬了一口,方崇文在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大口,把一个红薯吃下去。 汽车开上萧山,两旁一排排暗黑的树影,像卫士威严耸立,寒风吹过,一阵阵沙沙声,干枯的树叶飘零,汽车开到督军府门前,方崇文先下车,伸出手,林沉畹的小手搭在他大手里,他握住,林沉畹跳下车。 林沉畹站稳,小手轻轻地从他手掌里抽出去,方崇文的手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有一秒,才慢慢地收回来。 林沉畹却没有像往常就走,而是站在他面前,“崇文哥,你跟我说毕业后想出国,你不用等我了。” “畹妹妹,你想法变了吗?你不想跟我一起走吗?” 方崇文惶恐。 林沉畹看他着急,抿嘴笑了,“我是说崇文哥一毕业,我就跟你一起出国,你不用等我毕业。” “真的吗?畹妹妹?可你还没念完中学,我不能那么自私,只想我自己。” 方崇文真是个好人,能替她着想,从不勉强她做不喜欢的事。 “崇文哥,我想好了,到国外一样念书。” 民国时期,女孩子十七八岁出嫁的许多,有的中学没念完,奉父母之命嫁人了,婚姻自主,自由恋爱,还是少数,大多数女孩子还是父母包办婚姻,方崇文的父母,能送女儿留样,思想比较开通。 方崇文激动地抓住她的手,“畹妹妹,你求上进,想多学点知识,到国外,我们一起学习,你年纪小,不想早结婚,不要有压力,我不逼你,等你什么时候接受我,愿意跟我结婚,我们再考虑结婚。” 她信方崇文说到能做到,方崇文是个正人君子,方崇文的品行信得过,这也是她同意跟他一起出国的主要原因。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年崇文哥一毕业,我们就去法国。” “好,畹妹妹,说定了。” “我回去了,明天见,崇文哥。” “明天见,畹妹妹。” 林沉畹低眸看一眼,他还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方崇文知觉,才不舍地松开。 林沉畹转身,往督军府门走去。 就这样定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变了最初的决定,也许是昨天跟陈道笙通电话以后,或许是方崇文今晚一直在唐昀玉门前等她,总之什么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做了决定。 督军府今天比往常热闹,林沉畹进客厅时,客厅里有两伙人,一伙是姨太太亲家太太们打麻将牌,一伙是小姐们围在留声机边听歌,四姨太的嫂子杨太太,带着女儿杨丽娜过来,冷大奶奶的母亲带着小女儿来看大女儿。 三太太和四太太陪着两位亲家太太玩麻将,四小姐林秀暖、五小姐林秀琼、六姨太云缨,杨丽娜,还有冷大奶奶的妹子都在听歌。 “六小姐回来了。” 冷大奶奶的妹子先打招呼,冷家乃前清遗老,没落了,冷大奶奶的妹子跟四小姐林秀暖和杨丽娜年纪相仿,冷大奶奶长得秀丽端庄,冷大奶奶的妹子却艳丽多姿,性格活泼,正跟着留声机唱歌。 年轻人心□□玩,林沉畹凑过去,听冷大奶奶的妹子唱歌,林沉畹觉得冷大奶奶的妹子歌唱得比留声机里的好听。 冷大奶奶的母亲这时问:“姑爷这么晚还没回来?军队里的差事可真辛苦。” 四太太杨慧珠溜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不知想什么的冷大奶奶,没有接话,冷大奶奶不愿意热闹,若往常早回房去了,今天母亲跟妹妹来,她只得硬着头皮干坐着。 她母亲似乎也知觉,说;“我们家大小姐性格有点孤僻,不合群,全靠府里大家照应着。” 四太太杨慧珠一向会说话,“没有,大奶奶人挺好的。” 大奶奶冷桂枝像没听见一样。 正说着,大少爷林庭申走了进来,大少爷林庭申几天不回家,今天回来正碰见丈母娘和小姨子,牌桌上有点尴尬的气氛,解了几个姨太太的围,三姨太薛曼琴便笑着说;“刚才亲家太太还问起你。” 大少爷林庭申对冷太太尊敬地叫了声,“妈。” 冷大奶奶的妹子停住唱歌,叫了声,“姐夫,你回来了。” 大少爷林庭申笑着说;“小妹来了。” 大奶奶神情颇为不屑,丈夫对她没有一个笑脸,在外人面前,很会装。 林庭申走到麻将桌,站在岳母身后看了一会麻将牌,为岳母支了两招,冷太太对女儿女婿的关系不好,多少知道些,看女婿对她母女亲近,心下里把不是推到女儿身上,大女儿跟自家人都不亲近,难怪女婿总往外跑,今天过来一看,多少放下心。 林庭申看了一会麻将牌,转悠到小姐们的堆里,听小姨子唱歌,倒也不无感慨,一母所生,性格截然相反,不愿意回家看冷桂枝那副脸子,三五不时回家转转,倒把家当成旅馆,把外面的小公馆当成了家。 小公馆里的女人活色生香,有人气,日子过着有意思,不像家里这位整日冷冰冰的,三句话不来就戳肺管子。 冷小姐把留声机声音调小了,伴着唱了一曲,几位小姐听得入迷,大少爷林庭铭说;“小妹唱的比花都夜总会歌女都好。” 冷小姐听说,接口说;“姐夫,我想去夜总会唱,花都夜总会是陈二爷开的,姐夫认识他,替我介绍去哪里唱歌。” 冷家小姐话一出口,连五小姐林秀琼和六姨太云缨都吓了一跳,看看那边姨太太和亲家太太没听见,坐在沙发上的冷大奶奶却听见,斥责说;“小妹,那种地方是我们这样出身的人能去的,父亲听见打折你的腿。” 冷家小姐不屑,父亲是前清遗老,现在都民国了,早过气了,家里还摆谱,每日靠典当过日子,父亲又抽大烟,几年功夫,把家当败坏得七七八八,剩下个空壳子。 这些大少爷林庭申有耳闻,不然小姨子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大少爷林廷申接济岳家几回,被大奶奶知道,失了面子,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反怪丈夫多事。 大少爷林庭申想想便说;“小妹当真要去夜总会唱歌?” 冷小姐坚决地态度,“当真,我要去夜总会唱歌,谁也拦不住我。” 林庭申说;“花都夜总会的陈二爷跟我相熟,花都夜总会我经常去,他哪里的几个歌女,姿色上乘,歌唱的也好,但跟小妹比起来,还差那么点,你要真想去,我改天请陈二爷吃饭,引荐你,凭小妹的容貌和歌喉,陈二爷的抬举,不愁不红。” 五小姐林秀琼看一眼麻将桌上的冷太太,使眼色,“大哥,你别胡闹,冷家是大户人家,大嫂的妹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唱歌。” 冷大奶奶走过来,脸色难看,“庭申,你别撺掇我妹妹,那种地方你去的,我妹子去不得。” 林庭申听出她指桑骂槐,顿时脸沉下来,“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去的,小妹去不得?” 冷大奶奶疾言厉色,“花都夜总会歌女舞女都是供你们男人寻开心,找乐子,那种下作的地方,有什么好人,你竟答应我妹妹去。” 林沉畹看着冷大奶奶,心想,多亏二姐不在,二姐林秀葳经常去花都夜总会跳舞,冷大奶奶毫不顾忌,说话太伤人。 冷小姐不满,“姐,我的事你少管。”对林庭铭说;“姐夫,改日我们再说。” 这里大少爷小俩口闹别扭,那厢冷太太听见了,问;“刚才还好好的唱歌,怎么了?” 四太太扫了一眼,赶紧说;“亲家太太,咱们玩,别管她们。” 林庭申朝冷小姐眨了下眼睛,悠哉地背着手,“我走了。”说完,借口出府去了。 林庭申走后,林沉畹也回房了,小楠提一铜壶热水,往铜盆里倒,又兑了冷水,试着水温正好,林沉畹洗净手,用雪白的毛巾把手上的水珠擦干净,坐在书桌前,短篇小说写完初稿,反复修改,才能最后定稿。 收起稿子,林沉畹又拿出书本复习一会功课,年底,就要学期考试了,考完试就放寒假了。 育德中学校规:日常考试,每节课下课前有五到十分钟测验,临时考试,一学期至少两次,月考,学期两次考试。 学生日常测验成绩占三分之二,月考占三分之一,称之为月成绩,月成绩占百分之六十,期考成绩占百分之四十,合之为学期总成绩,三科不及格者留级,四课以上不及格者退学,学业总平均成绩不及格者留级。 早晨上学,学校教务通知临时考试,班级里群情激愤,咳声叹气,又要临时考试,临时考试学校不通知时间,以便检验学生学习程度。 学校临时考试,全校考生们集合在大礼堂,不同年级的学生相间排列,对号就座,教师轮流监考,考场规则严格。 林沉畹按照班级发的考号,找到自己座位,看见方崇文在同学中找座位,离她很远。 一个高年级的男同学在她前面两排停住,林沉畹看见他,认出他是小礼堂表白白妤薇的那个男生,也是饭馆里盯着自己和高树增看,那个跟陈蓉要好的男生。 那个男生斜了她一眼,朝身后的陈蓉挤了一下眼睛,陈蓉也看见林沉畹,林沉畹假装没看见她,陈蓉坐在那个男同学座位的右前方。 所有同学就坐,监考老师宣布考场纪律,学校监考非常严格的。 这堂考的是算数,发下卷子后,林沉畹低头认真开始答卷,试卷答好后,反复检查验算。 她前方隔着一排的那个男生,早就答完了,右前方的陈蓉也放下笔,微微侧过头,朝那个男生使了个眼色,那个男生便趁着老师不注意,扫了一眼身后隔一排的林沉畹。 男生跟陈蓉两人对了个眼风。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我是谁的地雷! 第26章 林沉畹检查最后一道题, 算这遍已经检查了两遍, 确定没有马虎错误,她正低头验算,突然, 眼前闪过一线白, 她抬头, 看见桌角丢着一个纸团, 她四周看看,没看见是谁丢的纸团,伸手想拿起来丢掉,又缩回手。 这时, 寂静的礼堂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教师朝她这个方向走来,闪电一样冲到她桌旁, 气势汹汹一把抓过她的试卷, 严厉地斥责;“作弊,打小抄, 你跟我去办公室。” 林沉畹有点发懵,喃喃地说;“我没有作弊,没有打小抄。” 厉害的女教师拿起桌角的纸团,“你没打小抄, 这是什么?” 林沉畹辩解,“这个纸团不知道是谁丢过来的,我没打开看。” 女教师怒目而视, “你没看,你是还没来得及看,要不是我及时过来,你早拿起来抄了。” 女教师看了一眼试卷上的名字,林沉畹。 才恍然大悟,“我说打小抄,还有恃无恐,拒不承认错误,原来你是督军家的小姐,你高人一等,学校老师不敢管你,公然违反学校考试纪律。” 这个女教师言辞尖刻,又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林沉畹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提高了声音,“我没有作弊。” 女教师厉声地说;“林沉畹,你还嘴硬,走,到老师办公室来,别影响其他同学考试。” 说完,女教师攥着她的试卷,转身朝外走,林沉畹站起来,低头跟在她身后,礼堂里有一半同学已经答完卷,交卷出去了,剩下一少部分同学,林沉畹觉得大家的目光都朝她看,她羞愤得头都抬不起来,自上学以来,她还是头一次被这样对待。 经过陈蓉身边,陈蓉得意地笑。 林沉畹跟着监考老师到办公室,监考老师啪地一声,把试卷往桌上一拍,拿起笔,打了一个叉,厉声说;“试卷作废。” 林沉畹看见自己辛辛苦苦答的试卷被她毁了,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你凭什么作废我试卷?” 女教师气势汹汹,“凭什么?就凭你作弊,我就有权利取消你的考试资格。” “你是非不分,冤枉我。” 林沉畹气急,声音高了。 五小姐林秀琼提早答完试卷去礼堂外面等六妹,看见六妹跟监考老师去了办公室,不放心,跟去办公室门口听,听见女老师口口声声训斥妹妹,六妹哭着申辩,再也忍不住,嘭地一声,推门进去。 “你凭什么说我妹妹作弊,你就凭着一张纸团,谁扔的纸团你调查了吗?我妹妹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用抄别人的吗?学习成绩好的反而抄不如自己的同学的,你不觉得可笑吗?” 五小姐林秀琼连珠炮似的,女教师半天没插上嘴,气得嘴哆嗦,“你是那个班的,找你们老师来,你这样的学生太不像话了,竟敢跟老师顶嘴,这么没礼貌,找你家长来了。” 又想起她口口声声说是林沉畹的姐姐,一定是林督军家的小姐,脸色铁青,“原来仗势欺人,你太嚣张了,我还真就不怕你,督军又怎么样?欺压老师学生……” 林沉畹有点急了,这个女老师连她伯父都捎带上。 往外扯林秀琼,“五姐你别说了,影响不好。” 林秀琼喊道:“我凭什么不说,她欺负你我为什么不能说,老师有什么了不起,我父亲怎么欺压你了?这件事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学校教务主任一个男老师进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吵起来了?” 女教师把事情简单经过说了,男教务主任严肃地对姊妹俩说;“你们先回去,等学校调查清楚事实再处理。” 林秀琼姊妹出去,男教务主任拿过那张纸条,打开,里面写着一道中学一年级试卷的算术题答案,又把被女监考老师作废的林沉畹的试卷拿过来,同一道题,虽然试卷答案跟纸条上的答案一样,但中间过程不同,做题方法也不一样,又看了一下林沉畹的试卷,除了有一处小错误,几乎满分。 正色对监考教师说;“林沉畹同学的试卷答得非常出色,这样的同学若说作弊,抄袭,能抄谁的?有几个试卷能答得这么标准,明显是冤假错案,你太冲动了,当时没查是那个同学扔过来的纸条,指责一个好学生,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怎样收场。” 监考老师还气鼓鼓的,“别管我说的对不对,我是老师,你看她姐姐的态度,还像个学生的样子吗?气势汹汹的,学校还讲尊师重道,她一点礼貌都没有,学校该出面给老师撑腰,不能让老师受学生的气。” 教务老师看门口聚着一群学生,看热闹,缓和语气,“她姐姐是看她妹妹被你训斥,气急了,她态度是不太好,我跟她们班级老师说一下,回去教育一下她姐姐,不知道林沉畹的姐姐是哪个班的?回头我查一查,考试还没结束,这件事明天再处理。” 五小姐林秀琼从学校出来,气还没消,“六妹,你别拍,明天我们找校长,把这件事好好说说,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学校不查出谁陷害你,我们不能罢休,如果校长不给做主,我跟父亲说,让父亲出面处理,她不是说我仗势欺人,太嚣张,我就嚣张了,仗回势,不是欺负人,是不被人欺负。” 林秀琼情绪激动,声音提高,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朝她们看,背后对林沉畹指指点点,林督军家的小姐抄袭顷刻之间轰动整个学校。 林沉畹百口莫辩,拉着五姐,提醒她小声点,林秀琼越发大声嚷嚷,“怕什么,你是冤枉的。” 林沉畹刚才哭过,眼睛红红的,“五姐,别告诉伯父,伯父操心大事,别用这种小事烦伯父。” 姊妹俩回到家里,林沉畹怕被人看出来自己哭过,绕过客厅,直接回房间。 小楠发现,问;“小姐,你眼睛怎么了?” “风迷了眼。” 第二天一到学校,林沉畹就被找到教务处,昨天那个教务主任徐老师,心平气和地说:“林沉畹同学,为了证明你考试没作弊,用成绩说明你的清白,我们重新给你出一套考试题,作为你的真实成绩计入你考试总成绩。” 学校的做法是对她不信任,林沉畹觉得很委屈无辜,她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被这样不公平的对待,事实真相你们根本不去查,就认定我作弊,我不接受,那份被你们作废的试卷就是我的真实成绩。” 教务主任看见少女眼睛里的倔强,礼堂里考试全校学生,怎么查清真相?为了她一个人劳师动众的,学校这么多事,忙得焦头烂额,教务主任不想费这功夫,重新答一套试卷,没对林沉畹进行处理,已经算给林督军面子。 教务主任有些不耐烦,“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你不能接受,临时考试没有成绩,校方不负责。” “你们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我不接受。” 林沉畹跑了出去,回教室,还没有上课,她收拾书包,同学们都看着她,都知道她的事,唐昀玉和汪寒雪两个人过来安慰她。 秦谷芬说:“你别着急,我们跟班任老师说,向学校反应这件事,你是冤枉的,学校一定能查清楚,给你一个公道。” 唐昀玉和汪寒雪很气愤,“不重答卷,重答卷等于承认作弊了。” 林沉畹装完书包,提着书包朝外走,秦谷芬想拦她,看她眼眶都红了,欲哭的样子,没拦她,唐昀玉和汪寒雪要出去追她,秦谷芬拦住,“她心情不好,课也上不好,让她回家冷静冷静。” 冲出教室,林沉畹走到校门口时,眼泪忍不住流出来,她抹了几把泪,拖着书包,走出校门,这时督军府送她的汽车已经回去了,她只好走去电车站点,电车里人不多,有几个乘客朝她看了一眼,大概这个时间她背着书包有点奇怪。 下了电车,离督军府还有一段距离,她慢慢往萧山走,心情慢慢平复,刚才有点太冲动了,一气之下,课也没上,此刻有点后悔,已经回来了,不好再回学校。 哭过了,怕家里人看出来,她绕过客厅,经过花园时,看见大少爷林庭申从对面走过来,她低头叫了声,“大哥。” 想绕过他离开,林庭申叫住她,“六妹,你怎么了?在学校受欺负了?” 林沉畹低头,“没有。” 林庭申看着她,“六妹,没人欺负你,你为什么哭?”明明眼睛都哭红了,还嘴硬。 “没哭,眼睛不舒服。” “不对,一定是有人欺负你,你跟我来。” 林庭申把她扯到客厅,客厅里,二小姐林秀葳在打电话,看见二人进来,放下电话,看了一眼林沉畹,冲着林庭申说;“大哥,你欺负六妹了?” “谁欺负她了,她从学校回来,哭过了。” 林秀葳走过去,搬起她的脸,仔细看她眼睛,“六妹,谁欺负你了,告诉二姐,二姐替你出气。” “没人欺负我。” 这时,五小姐林秀琼跑进门,“六妹,我去班级找你,听你们班的同学说你回家了。” “五妹,出什么事了?”林秀葳问。 五小姐林秀琼把事情经过说了,林庭申皱眉,“你怎么不早说,我给你们余校长挂电话。” 林庭申抄起电话机,打给余校长,林庭申毕竟在四师团部挂参谋长的名,余校长电话里很客气,答应查清楚此事,对学校监考老师和教务主任处理得草率表示歉意。 五小姐林秀琼陪她回房,好言安慰了她一会。 利濠天地,是东南三省最大的赌场,四面八方的赌客聚集于此,到这里来豪赌的客人一掷千金。 赌场一间包厢里,门关着,隔绝外间喧嚣嘈杂。 一个穿戴华丽体面的男人被几个赌场打手按住,头顶传来一个沉冷的声音,“我再问你一遍,还钱吗?” 那个男人嘴硬,“陈二爷,我身无分文,烂命一条。” 旁边凶神恶煞的打手,狠狠地踩了他两脚,男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森冷的声音响起,“愿赌服输,要他一只手。” 那男人被几个打手扯起来,手被两个身形粗壮的打手抓住,按在桌上,一个凶悍的男人提着一把板斧,闪着明晃晃的寒光,那男人盯着寒光四射的板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急喊,“陈二爷,我还钱,还钱,容我几天。” “三天。” 陈道笙双腿交叠,吸了一口雪茄,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容置疑。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曹震进来,扫了一眼吓得一滩烂泥的男人,“夏五爷,又输了。” 走到陈道笙身旁,“大哥,有点小事。” 陈道笙靠在沙发上吸烟,慵懒的神情,“什么事?” “大哥让弟兄们保护林小姐,林小姐昨天好像在学校受欺负了,今早刚上学就哭着跑出学校。” 没等曹震说完,陈道笙一下挺直身子,怒道:“这是小事吗?昨天林小姐被人欺负,你昨天为何不跟我说?” 曹震顿住,“那个,大哥,我以为同学之间闹点小矛盾。” 林沉畹从来不耽误课,她在学校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扔掉手上的烟,伸手抄起电话,打给余校长。 余校长刚接到林督军的大公子的电话,兴师问罪,陈二爷的电话挂进来。 勉强堆上笑脸,“陈先生,您好!” 片刻,余校长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有几分尴尬,“陈先生,这件事我也是才知道的,我尽快查清楚,给您个交代。” “一定,一定尽快处理。” 学校教学楼后面,一颗古树下,陈蓉跟同班的叫姚志伟男同学说话,陈蓉神色紧张地问;“怎么样?” 姚志伟手插在裤兜里,把一个石块踢出老远,“学校查了,有同学打小汇报,说我扔的纸团。” 陈蓉着急地说:“你不会不承认,当场也没抓到你。” 姚志伟垂头丧气,“挨着我坐的两三个同学都供出是我干的,我不承认也没用。” “你没把我扯出来吧?”陈蓉有些害怕。 “没有。” 陈蓉放心,她有把握这件事败露,姚志伟也不会把她供出来,“学校说怎么处理你?” “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林沉畹道歉。” 姚志伟踢了一下树根,“不就他妈的有权有势。” 陈蓉说;“你表姑妈不是学校的老师吗?没帮着你说句话。” 姚志伟愤懑地说:“不帮我说话,学校早把我开除了。” 陈蓉心想,如果学校没人帮姚志伟说话,这种行为确实违反学校校规,行为恶劣,是要被开除的,一直看林沉畹不爽,跟姚志伟和白妤薇商量整林沉畹,考试时萌生陷害她的想法只是临时起意,想令她在全校师生面前丢脸,姚志伟有点小聪明,当时领会了她的意图,照着做了,对林沉畹这还只是个小小的惩戒,没想到小河沟里翻船了。 她的意思,姚志伟顶缸,她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出主意说;“你象征性地应付几句,说你想跟她闹着玩。” 姚志伟瞅瞅她,心说,我跟她很熟么?我还不是因为你,想替你出口气,你喜欢方崇文,明知道方崇文不喜欢你,仗着我对你好,拿我当枪使。 陈蓉看出他心里不平衡,不得不安抚他,摆平这件事,“我请你吃饭,谢谢你,你为了出头我知道。” 靳泽林穿过赌场大厅,扫了一眼赌场内狂热的赌徒们,推开一间包厢的门,“大哥,你找我。” “你去办一件事。”陈道笙把手里的一份资料扔给他,“把这间学校买下来。” 屋里人都愣住了,靳泽林接过资料,曹震沉不住气,“大哥,买一个破学校划不来,不挣钱,赔钱不说,还要雇人管理,太操心,再说,听说大哥把学校买下来,那个学生家长放心把孩子送学校上学。” 屋里气氛顿时紧张了,曹爷口无遮拦,话说得一针见血,真有自知之明。 靳泽林用最短的时间把育德中学的资料看了一遍,似乎有点理解陈道笙的做法,含蓄地问:“大哥想要做善事?是不是觉得这些年我们手上……..” 沾的血太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曹震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靳三爷真会解说。 陈道笙面色冷峻,“做善事我倒是没想过,你尽快把这件事办了。” 靳泽林有点为难,“大哥,学校不是经营场所,说买就能买,买下来,我们不懂管理,再说这个私立学校如果不想卖……..” “你想办法。” 陈道笙冷冷地说了句。 靳三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哥有命,无论用什么招也要办成。 他朝曹震使了个眼色,曹震跟在他身后出去。 俩人走到赌场大厅边上,靳泽林问:“大哥怎么突然想办一间学校?” 开赌场码头夜总会突然投资办学校,这转换太快了。 曹震把事情经过说了,“不就是林小姐受欺负了,我带人去把学校砸了,出出气得了,还真把学校买下来,这不是误人子弟。” 靳泽靳看曹震,他还知道误人子弟,不觉笑了。 “三哥,你笑什么?” “大哥交代的事,我马上去办,大哥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这些年哪一件落空。” 靳泽林拍拍他的肩膀,“损失点小钱,破学校亏损办不下去了,就算我们做件善事。” 考场作弊事件,最后姚志伟当面道歉,没有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在林沉畹的班级,当着她和全班的面道歉,班长秦谷芬带头指责姚志伟,“太卑鄙了,强词夺理,说什么跟林沉畹开玩笑,你成心害林沉畹,林沉畹怎么得罪你了?阴险狡诈的小人。” 同学们七嘴八舌,批判他,“行为恶劣,太坏了。” 人多势众,姚志伟翻了翻白眼,有你们什么事,极其不情愿地对林沉畹说;“我道过歉了,行了吧?” 杀人不过头点地,林沉畹点点头。 姚志伟摇摇晃晃走出教室,回到自己的教室,坐下,陈蓉朝他使了个眼色,下课后,陈蓉在教学楼后门等他,两人站在没有人的地方,陈蓉说;“我今晚请你吃饭,还有白妤薇,找几个同学。” 姚志伟嗯了声,他喜欢陈蓉,对陈蓉他言听计从。 这件风波过去,林沉畹对大堂哥亲近几分,她有事时,二姐、五姐和大哥都真关心她,在这个世上,她不孤独,堂兄妹之间骨肉亲情,跟大太太和几个姨太太大家相处久了,也生出几分感情。 事情过去两三天后,方崇文才知道,方崇文家里有点事,那天考完试,他请了一天假。 第三堂下课时,学校一个女佣朝中学一年一班教室匆匆走来,老师走下讲台,刚一出门,同学们蜂拥着往外走,女佣站在门口招呼,“林沉畹同学,校长找你。” 同学们纷纷回头看,纳闷林沉畹又出什么事了,林沉畹走过去,“校长找我吗?” 女佣说;“余校长找你去一趟办公室。” 两声敲门响过后,余校长沉稳的声音传来,“请进。” 校长办公室门被推开,余校长立刻站起来,分外热情,“林沉畹同学,你来了,坐。” 余校长城府深,林沉畹猜不透他为何突然对她客气,恭恭敬敬规矩地站着,“校长找我有事吗?” 余校长指着椅子,让她坐下,和蔼地笑着,“林沉畹同学,你看我对你疏于照顾,很内疚,希望你别介意。” “事情都过去了。”林沉畹站着听余校长说正题。 余校长清了清嗓子,“咱们学校经济情况一直不太好,为这个事我也很苦恼,陈先生愿意出资买下学校,是一件义举,陈先生愿意聘任我还担任校长,你替我转达对陈先生的感谢,感谢陈先生对我的信任……” 陈道笙要买下学校,林沉畹吃惊不小,难道就是为了前几天的事,他是为了自己才要买下学校? 这怎么行? 晚饭后,林家的客厅里,四小姐林秀暖跟冷大奶奶的妹子闲聊,大少爷林庭申迈步走进了客厅,朝冷大奶奶的妹子看了一眼,“小妹来了。”使了个眼色。 冷大奶奶的妹子站起来,“我来找姐夫,我前两天说的事…….” 两人在客厅里说话不方便,走到花园站在花架下说话。 百无聊赖,四小姐林秀暖去六姨太云缨屋里,找她说话,她刚走,林沉畹进了客厅,看客厅没人,她坐在沙发上,抓起电话机,熟练地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铃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起来,熟悉的男低音,“喂!” 她小声说;“是我。” “我知道。” 陈道笙低柔的语气。 她顿了一下,“你为什么要买学校?” “你说过想当老师。”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 曾经很无助时她说过。 第27章 “你说过想当老师。” 前世最孤独无助时她说过。 难道把学校买下来, 要她以后当校长吗? 她认识他几年, 做了两年夫妻,在一起的次数十个手指都数的过来,交谈自然更少得可怜, 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不清楚她的想法, 甚至连她老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怎么了?” 他等了半天听不到她说话。 “你不需要这么做。” 静默,过了一会,他闷声说:“你不高兴?” “我不想当老师了,将来有我丈夫养我。” “方崇文吗?” 语气瞬间冰冷。 她和声细语地说;“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也不是你, 他即使把学校买下来,再过半年,她出国走了, 可能的话, 永远不回来了,今生不会再有交集。 客厅门推开, 一个老妈子进来,大声说;“六小姐,方家少爷来了。” 林沉畹把电话机放下。 以为方崇文来了,进来的也姓方, 是五姨太的表弟,五姨太的表弟方元卿,五姨太这个表弟常年从北方贩货到南方, 路途经过琛州,小住几日,住在客栈,来找过五姨太两回,每次来都给府里的众人带些小玩意。 五姨太的亲戚,林沉畹对他很客气,“方少爷来了。” 方元卿三十出头的年纪,常年走南闯北,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老练,微笑着说;“六小姐,我来跟我表姐告别,我要往南方去?” “方少爷不多待几天?” “我要去南方进点货,贩到北方,在这盘恒五六天了,该走了,六小姐以后有机会去山西到家里玩。” 林沉畹笑了,“原来方少爷家乡是山西,我以为是东北人。” 方元卿爽朗地笑说:“我天南地北倒腾货物,我不是北方那边的人。”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客厅电话铃响了,林沉畹叫老妈子领着方少爷去见五姨太和七小姐林秀萱。 林沉畹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喂!你好!这是林督军府吗?” 男人声音很宽厚,不是林沉畹熟悉的,林沉畹答道:“是林督军府,你找谁?” “我找林家二小姐,林秀葳,我是她的朋友。” 这个男人说话礼貌客气,称呼林秀葳为二小姐,二小姐只有林秀葳回娘家时,家里人称呼惯了,外人称呼夫家的姓,高家大少夫人。 “我二姐没回来。” 对方亲切地问:“你是她那个妹妹?” “六妹。” “我听说过你,你二姐说你懂事,乖巧。” 这人挺健谈。 “先生您贵姓?” “我姓黄,黄敏之。” “黄先生,等我二姐回来,我告诉她你来过电话。” “再见,六小姐。” “再见,黄先生。” 林沉畹放下电话机,心想,这个黄先生好像跟二姐关系很亲近,二姐跟二姐夫两人互补干涉,二姐林秀葳男友甚多,前一段时间跟那个洋行襄理走得很近,这又出来一个黄先生。 她正坐在那里寻思,二小姐林秀葳从门外走进来,脱下外面穿着大衣,客厅里燃着壁炉,气温很高。 林秀葳梳着时下流行微卷的长发,绛紫色丝绒旗袍,改良过的旗袍,领口开得很低,露出雪白的脖颈,改良后的旗袍长度比照之前缩短,刚过膝,脚下穿着红细高跟鞋,长长的一截白腿,穿着玻璃袜,窈窕身段,举手投足带着撩人的风情,俨然是广告牌上的摩登女郎。 “二姐,你回来了,刚有人给你打电话。” “谁找我,找到这里来了?” 林秀葳走到沙发上坐下。 “一位姓黄的先生,叫黄敏之,这位黄先生谈吐很绅士。” 林秀葳把手按在电话机上,“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问我是府里的哪位小姐。” 林秀葳看六妹明显被讨好了的神情,“他说什么好听了?” “他说他知道我。” 林秀葳摇电话,林沉畹站起来,走出客厅。 二姐林秀葳跟二姐夫高祖秀是父母包办婚姻,两人婚前有过接触,婚事家里也是征得二人同意的,二姐夫高祖秀空长了个好皮囊,生性风流,婚后沾花惹草。 二姐林秀葳是金陵女子大学的校花,自然不是逆来顺受的个性,交际场上的名媛,招蜂惹蝶,二姐林秀葳思想解放,不受封建礼教的约束,高家无奈,一场政治联姻,比自由婚姻还牢固。 林沉畹出门时,回头看一眼沙发上讲电话的二姐林秀葳,柳叶细眉,说话时眼角上挑,吐字如珠,端的是风情万种,迷死人的魅力,没有几个男人有定力,不被吸引。 屋外是的阴天,眼看天黑了,冬季阴冷潮湿,她要回房中,经过花园,看花园里花架子下,大少爷林庭申,跟冷家小姐一个站在,一个坐着说话,冷小姐注意力集中倾听,冷小姐明丽的笑颜,周围萧条的景色仿佛有了生机。 大少爷林庭申正在讲着什么,表情极为认真,两人肯定是讨论冷小姐去花都夜总会唱歌,冷家虽然家道中落,家里的小姐去夜总会做歌女,满清遗老最重身份体面,冷小姐阻力不小,先就大奶奶不同意,大少爷插手小姨子的事,小夫妻又一顿争吵是免不了的。 她心想,这俩人也不嫌冷,花园里的电灯突然亮了,冬季电灯光白花花的,照在俩人身上清清冷冷的。 小楠点燃汽炉,房中暖烘烘的,冬日湿气重,林沉畹在汽炉边烤手,她们住的中式庭院,冬天用汽炉熏屋子,西式的小洋楼里壁炉取暖。 中式庭院住惯了,自有它的好处,宽敞,人与人之间隔开距离,保有隐私。 手暖和了,把已经写好的文稿拿出来,最后修改,然后定稿,工工整整抄录一遍,检查没有错误,收好,这篇小说明天该交稿了。 她生活在这种大家庭里,周围女性众多,个性迥异,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她短篇小说的素材取自周围的人为原型。 新生活杂志社砖红色洋楼,在暮色中显得安静,林沉畹放学后去杂志社,杂志社屋里另外两个人已经走了,剩高树增一个人在屋里看稿子。 由于天阴,屋里光线暗,他办公桌台灯已经打开,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瞬间露出温暖的笑容,站起来,热情地招呼,“林小姐,你来了,我猜到你今天过来。” 林沉畹脚步轻盈地走进去,微微一笑,“所以高主编没走,等我吗?” 高树增坦荡地承认,“算是吧!”又解释一句,“我还有点事情没有忙完。” 林沉畹坐下,把手稿交给他,高树增接过稿子,调亮台灯,仔细看了一遍稿子,眼睛里流露出惊异,这个短篇小说跟上一次一样,都是写女人的故事,这个少女小说里表现出的人物思想成熟,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未经世事天真少女能表达出来的,他不由上下打量她。 被他一看,林沉畹有点紧张,“高主编,稿子不行?” “不,不,你误会了,小说无论从文笔还是故事内容都非常好。”他转念一想,这个少女生活在林督军府,见惯了形形□□的后院的女人,能写出这样深刻的文字也不奇怪。 林沉畹松口气,“没问题的话,高主编,我回去了。” “我忙完了,我送你。” 高树增收拾桌上的东西。 两人出了门,冬季的傍晚,空气寒冷,林沉畹把外面大衣领子往上提起来,高树增穿了一件外套,两人沿着人行道往电车站走,高树增心里好奇,问;“督军府的女眷多,人际关系好相处吗?” 他还想着她小说里描述的一个后宅的女人,林沉畹神态轻松,“我伯父有六房太太,兄妹中我排行第六,我还有个妹妹。”不由笑,“有一个班级女生多,玩麻将好凑成局,不过,大家都很好,主要是我大伯母性格好。” “你伯父是不是很忙?” “我伯父很忙,家里很少能看见他。” “你伯父每天晚上不回家吃饭吗?” 从内宅女人聊到她伯父,林沉畹扬起小脸,哈了一口气,“我伯父不跟我们在一起吃饭,每晚回不回家吃饭,我就不知道了。” 高树增看着她,“看来你在督军府过得很好,跟大家关系也不错?” 林沉畹点头,“我堂兄堂姐对我很关心爱护。” “看出你很幸福。”停顿一下,高树增又问;“你跟你伯父感情好吗?” 她的声音瞬间低了几分,“我伯父是我最亲的人,我父母死时,我才不到十岁,我举目无亲,每晚都害怕,希望父母来带我走,我不要孤独一个人留在世上,后来,我伯父派人来接我,把我带到伯父府上。 “刚开始,我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还是会害怕,我五姐比我年长一岁,天天晚上陪着我睡觉,我二姐给我买许多新衣裳,我四姐和七妹没事找我玩,我伯父没有空经常来看我,但很关心我,慢慢的,我习惯了,偶尔做梦也会梦见乡下,梦见我父母。” 高树增低下头,若有所思,似乎有些许怅然,半天,抬头说;“动荡年月,能够亲人相守固然是好的,只是未必如愿。” 横穿马路,高树增似无意中拉了她一把,他大概对上次林沉畹差点被车撞到,心有余悸,不说话了,紧张看着马路过往的车辆。 过到对面,离电车站不远,林沉畹说;“高主编,车站到了,回去吧!” 高树增脚步未停,“我没事。” 突然想起,林沉畹问;“高主编租的公寓在这附近,这里的房租很贵的。” 高树增佯作苦瓜脸,“怎么办,我杂志社的这点薪水,付了房租,快喝西北风了。”又揶揄地说:“家里接济。” 看他派头就是富家阔少,林沉畹不由暗想。 电车从远处驶来,林沉畹跑了两步,回头,“高主编,再见!” 她几步跑上电车,司机看有两个乘客从前方跑过来,要赶电车,没着急开车,高树增一步垮了上车去,站在林沉畹身旁,林沉畹一侧头,挑眉,“高主编,你怎么上来了?” “我送送你。” 萧山督军府有一站,站点到督军府还有一段山坡路,林沉畹下车,高树增随后跟着下车,如果天早她一个走上去,阴天比往日昏黑,附近没有一辆黄包车,高树增说;“我送你到府门我再回去,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刚走出不远,身后一阵汽车喇叭声,林沉畹回头,看见一辆汽车朝坡上驶来,车里坐着四姨太杨慧珠,四姨太杨慧珠最近喜欢听书,下午去书场听书。 林沉畹朝汽车摆摆手,四姨太看见,便让汽车停下,从车窗探出头来,“六小姐,上车。” 林沉畹朝高树增说;“我叫督军府的汽车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我乘电车回去。” 林沉畹上了车,朝站在道边的高树增摆摆手,“谢谢高主编送我回来。” 四姨太杨慧珠问;“六小姐没跟你五姐一起回家?方才那个男人是谁呀?” “他是新生活杂志社副主编,我给他送稿子,他送我回来。” 四姨太杨慧珠一口吴侬软语,“六小姐真能干,给杂志社投稿子。” 林沉畹不好意思,“写了个小短篇,他们杂志社新开女性版面,凑个字数。” “我看这个主编相貌堂堂,不知道家境如何?” 四姨太想多了,林沉畹解释说;“我们公事关系,他家里的事我没问过。” “也是,方少爷条件不错。”这说到哪去了,好像她脚踩两只船,以后不能让高主编送了。 高树增一直站着,看着督军府的汽车朝山上驶去,他没有就走,而是像散步似的悠闲地沿着山坡朝上走,走了大约二十几分钟,高大树木掩映中,不到一百米远看见督军府的高耸的红墙。 不能再往前走了,督军府四周围墙角楼,督军卫戍把手严密,闲杂人等不准接近督军府。 高树增站了一会,看着大门紧闭气派的督军府,朝山坡下走去。 交了文稿,高树增送她回来时,约她定期提供稿子,就是这一类女性题材,写当今社会女性生活,她考虑写几篇短篇小说练笔,然后准备写长篇小说。 礼拜五,下午最后第二堂上课前,唐昀玉从外走过来,趴在她桌子上,小声说:“我下课看见方崇文了,他说第二节下课后,到老地方等你。” 第二节是英文课,下课前十分钟小测验,林沉畹快速答完,交卷,然后去教学楼后面草坪上等方崇文。 校园里的草坪一片枯黄衰败,方崇文已经等在哪里,看见她,朝她摆手,林沉畹快步走过去,“崇文哥,你早来了?” “我刚来,你早下课了?” “考试,我先交卷出来了。” 怕天冷,方崇文等。 “我上次跟你说,我二姐想见见你,请你吃顿饭。” 他法国留学回来的二姐。 林沉畹看着他,小声说:“你跟你二姐提起我了?” 方崇文有点难为情,“我跟我二姐说了咱们俩的事。” 林沉畹嘟着嘴,佯作生气,“我们俩有什么事?你跟你姐瞎说什么呀?” 方崇文慌了,“畹妹妹,你别生气,我说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看他大冷天紧张得额头上冒出细汗,林沉畹不忍,眯眼笑了,“崇文哥,我没怪你,跟你开个玩笑,你姐大老远的回国,还是我请你姐吃饭,尽地主之谊。” “好,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告诉我姐。” “先问你姐什么时候有时间。” “对了,你姐爱吃什么菜?” “我姐这几年在国外,想吃家乡菜。” 冬季在外面呆时候久了,浑身热气散了,这两天没出太阳,衣裳冰凉,方崇文的笑容却像阳光一样温暖。 方崇文是个积极向上,身心健康的好青年,前世方崇文喜欢她,一直等她,直到她结婚,后来死去,方崇文都没有女朋友,可是她当时执着于陈道笙,就像方崇文对她一样,其实有时思维只要稍稍改变,人生就不一样了。 她不想等两年以后出国,两年中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法国人生地不熟,认识一下他二姐,以后出去就方便多了。 “我回去想想,去那个馆子吃,请你二姐,不能太随便了。” 站一会,林沉畹手脚冰凉,两手握住抱团取暖,方崇文盯着她往手上吹热气,一个强烈的念头想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手掌心里,替她暖手,刚鼓起勇气,伸出手,林沉畹却放下手,“我回教室了,天太冷了,等我想好地方通知你。” 林沉畹说完,退后两步,转身往回走。 方崇文不禁胡思乱想,方才她看出自己的心思,所以走了,她不愿意在校园里跟自己太亲近,不禁为自己某种想法脸红。 第28章 五小姐林秀琼过年想买一双红皮鞋, 礼拜天拉着六妹林沉畹去大新百货商场, 能穿得起皮鞋的人很少,学校的同学都穿绒面黑布鞋,既便宜又轻快, 姊妹俩刚要出门, 云缨叫住二人, “我也去百货商场, 等我一下,我回房换衣裳。” 云缨半个钟头才出来,五小姐林秀琼等得不耐烦,想埋怨几句, 云缨亲热地拍了一下她,“走了,五小姐。” 三个人出门, 坐家里的汽车去大新百货商场, 进商场后,两位小姐要看鞋, 云缨看时装,三个人分头去想买东西的柜台。 五小姐手里举着一双红皮鞋,问林沉畹,“好看吗?” 学生不能穿高跟鞋, 五小姐拿的皮鞋有二寸方跟。 林沉畹由衷地说;“好看。” 五小姐林秀琼试皮鞋,一试鞋大一码,叫林沉畹, “六妹,这个码我穿小,你来试试。” 林沉畹穿在脚上正好合适,五小姐林秀琼叫营业员换了一双大一码的皮鞋,穿上,这双鞋合脚。 爽快地对营业员说;“这两双鞋都要了。” 林沉畹阻止,“五姐,我有皮鞋,我脚下穿的黑皮鞋是新买的。” “六妹,这双鞋我买了送你。” 督军府的姨太太小姐们每月都有零花钱,四姨太杨慧珠手里小有积蓄,跟着二小姐林秀薇投资入股,买股票挣了钱,因此手头宽裕,五小姐林秀琼有四姨太做靠山,财大气粗,手散漫,人又大方。 林沉畹也喜欢这双红皮鞋,活心,计划过年不买新衣裳,衣裳够穿了,把省下的钱买鞋,于是说;“五姐,我有钱。” 林府里吃穿不用自己掏钱,日常生活用品都有份例,上学用的纸墨笔砚学费书本费饭费都是公中出,她平常的零花钱,没有什么用的地方,都攒起来,已经存下一笔不小的数目,留着以后出国用。 姊妹俩一人买一双红皮鞋,云缨还在时装柜台试衣裳,这功夫云缨已经试了几套衣裳,营业员把商场新到的货都拿给她,姊妹二人只好坐在试衣间外面等她。 林沉畹等得无聊,眼睛四处看,突然,眼睛瞪大了,五小姐林秀琼这时也看到,大少爷林庭申手环住一个年轻女子的腰,正走向商场门口,已经走出了商场的大门。 林秀琼小声叫道;“大哥。”偏过头问林沉畹,“你看见了吗?是不是大哥?” “是大哥。” 林秀琼站起来,追了出去,林沉畹跟在她身后追她去了。 两人追出门,看见大哥林庭申打开一辆汽车的门,那个女子刚要上车,林秀琼喊了一声,“大哥。” 林庭申和正要上车的女子同时回头,林庭申叫了一声,“五妹、六妹。” 低头跟那个女子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携着那个女子走过来,“五妹、六妹,你们也来逛商场,我跟你们介绍一下。” 朝那个陌生女子说;“这是你们的……”顿了一下,“小嫂子。” 对那个女子说;“我五妹和六妹。” 那个女人看两个少女穿着校服,笑容温婉,“五小姐、六小姐,你们刚放学。” 林秀琼看着她没出声,林沉畹出于礼貌答了一句,“刚放学。” 在商场里耽误的时候长了,天将黑,商场门口的灯全亮了,明晃晃的灯光下,林沉畹打量这个女子,这个女子跟大嫂冷桂枝差不多的年纪,脸上很干净,没有脂粉的痕迹,清纯自然,面庞窄小,五官属于清秀类型,不惊艳但很耐看,神情温顺,出身于那种地方,却不像是庸脂俗粉之流,没有风尘的味道。 大少爷林庭申带了点讨好,亲切地说;“五妹、六妹,我请你们吃饭,想吃什么,告诉大哥。” 五小姐林秀琼刚想拒绝,身后云缨的声音,“五小姐、六小姐,你们怎么不等我,一起出来,把我撇下,也不告诉我一声……..” 看见大少爷跟他身边的女子,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云缨打量那个女子,大少爷林庭申少不得介绍一遍,这回称呼那个女子的名讳,“谨卿”又对叫谨卿的女子说;“这是六姨娘。” 谨卿恭敬客气地叫了一声,“六姨娘好!” 云缨是妾的身份,自然不会歧视她的出身,跟瑾卿有着惺惺相惜,热络地说:“若不是今天在这里遇见瑾卿姑娘,大少爷还金屋藏娇。” 林庭申挥挥手,“走,别站在这里,我今天请客,你们想吃什么只管点。” 林秀琼先说,“我想吃海参,鲍鱼、龙虾还有….....” 大少爷林庭申不意被两个妹妹还有姨太太看见,存着想讨好她们的心思,爽快地答应,“好,我五妹妹宰大哥毫不手软。” “我为什么要手软,你办事藏头藏尾…….” 林沉畹扯了一下她衣角,林秀琼后半句没说出来。 林庭申问云缨和林沉畹,“六姨娘和六妹你们想吃什么?” 林沉畹说;“我随五姐。” 云缨笑着说;“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望海楼餐厅,是一家高档的餐厅,环境优雅,食客不多,菜品精细,价格不菲,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富商乡绅。 落座时,瑾卿脱去大衣,侍者接过,林沉畹注意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明显有了身孕,大概三四个月的样子,大哥替瑾卿拉开椅子,体贴地扶了她一把,云缨也注意到,问;“小姨奶奶怀孕几个月了?” 瑾卿看看林庭申的脸,林庭申点点头,她才回答六姨太的问题,声音低柔婉转,“三个多月了。” 六姨太云缨看向林庭申,“既然孩子都有了,为何不跟家里说,告诉大奶奶,难道要让孩子在外面生下来吗?” 提到冷大奶奶,桌上气氛颇冷,几个人都看着大少爷林庭申,林庭申微微拧眉,“不怕当着姨娘和两位妹妹的面说,她那个性子,我怕闹得人仰马翻,瑾卿她现在是有身子的人,顾忌到胎儿,我想等生下来再禀告父母,把她母子接回府里住。” 桌上的人大概都想到冷大奶奶的性子,都没就这个问题发表意见,跟她们也没关系,这是大少爷夫妻俩的事,爹娘都管不了,旁人更插不上嘴。 林沉畹同情冷大奶奶,冷大奶奶清高的个性,断然不能接受,夫妻决裂,吃亏总是女人。 五小姐林秀琼最反对男人纳妾,眼神是不屑的,瑾卿似乎也觉察到,看向五小姐林秀琼的目光小心翼翼,不时看着大少爷林庭申的脸。 大少爷林庭申受到包办婚姻的伤,找了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女人,林沉畹当初在乡下时,桐里乡绅纳妾,也司空见惯,穷人家娶不起媳妇,一夫一妻,到城里后,接受新式教育,受西方思想熏陶,尊重女性,反对一夫多妻,大堂兄的婚姻是个悲剧,时代的悲剧。 瑾卿看着林庭申的脸,林庭申示意她跟两个妹妹说话,在大少爷心里,两位妹妹比姨娘重要的亲人,他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够接受这个女人。 瑾卿看着林沉畹,神态温柔,“五妹和六妹学校功课忙吗?” 她不太敢看五小姐林秀琼,林秀琼的脸色明摆着不接受她的,她只看着六小姐,林沉畹礼貌地回答,“很忙,要期考了。” “听你们大哥说,五小姐六小姐的功课极好。” “功课好,可别算上我。” 五小姐林秀琼硬邦邦说了一句。 侍者端上菜肴,林沉畹错开身体,一转头,看见身后一张离着不远的桌上,有两个男人,正对着她们这桌的那个男人朝她们桌上看,毫不避讳,而另一个男人背身坐着,看不清脸,穿戴体面,看似有一定身份的人。 正对她们桌的男人眼熟,林沉畹脑子里突然出现那天伯父纳六姨太时,跟六姨太一起跪在地上的年轻公子,就是这个男人,他仿佛在看六姨太云缨,云缨背身坐着,没看见他。 进餐时,林庭申对瑾卿很照顾,看样子很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大哥跟大嫂结婚几年没有孩子,男人还是比较喜欢小孩的,有了小孩,似乎两个女人共存的局面已经形成,不能把外面的女人随意打发掉。 六姨太云缨热络地跟瑾卿说话,问她孕期反应,又问了一些生活情况,林沉畹在旁边听着,不插话,林秀琼低头吃,不主动跟瑾卿说话。 大少爷林庭申看着五妹,意思是给他个面子,看在瑾卿怀孕的份上,对人别太过冷淡,让人下不来台。 林秀琼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翻了她大哥一眼,在瑾卿陪着小心的目光看过来时,脸色便不那么冷了。 六姨太云缨叫她小姨奶奶,五小姐和六小姐无法称呼,林沉畹不能称呼她做小嫂子,那样似乎对不起大嫂,对大嫂也不公平,尽管大嫂性格不讨喜,毕竟一个屋檐下住着,大嫂是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大哥要娶小,应该征得大嫂同意。 两位小姐什么也没叫,一顿饭就混过去了,几个人站起来要走时,云缨看见不远处那张桌上的两个男人,面色微微一变,随即从容不迫,拎着手袋,朝楼梯走去,再也没看曾经的恋人一眼。 走出餐厅大门,林秀琼问;“大哥,你回府吗?” 林庭申看了眼瑾卿,瑾卿小声说;“你回家吧!你几天没回去,她心里也不好过。” 瑾卿的善解人意,对比冷大奶奶的尖酸刻薄,任是那个男人,心中都会取中瑾卿。 林庭申朝三个人说;“你们先回去,我送她回公馆,然后回家。” 回到家,已经七点钟了,林家女眷除了三个人,都聚在客厅里,七小姐林秀萱看见她们进门,跑过去,“你们上街了?怎么不带我呀?” 三姨太薛曼琴问;“吃饭了吗?我叫厨房给你们留着饭。” “我们在外面吃了。”云缨说。 “去哪里吃的?”四姨太问。 三个人看冷大奶奶也在屋里,听她们说话,云缨说;“在街边摊吃的。” 四姨太关心女儿,叨咕,“街边摊的东西不卫生,吃坏肚子。” 怕说下去露馅了,五小姐林秀琼走过去,挽着四姨太的胳膊,“母亲,你也太小心了,偶尔吃一两次吃不坏,在学校中午我们经常去小饭馆吃,也不是大饭庄的东西就好。” 把这件事混过去了,四小姐林秀暖看几个人放在桌上新买的东西,拿出五小姐买的红皮鞋,“这双鞋真漂亮,可惜就是鞋跟矮了点。” 四小姐林秀暖身材娇小型,平常穿六七寸的细高跟鞋,七小姐林秀萱拿过去,“我喜欢,五姐你在哪里买的,我也要买。” 五小姐林秀琼收起来,“没有你穿的鞋号。” 五姨太何春芳对女儿说;“你红皮鞋有两双,别竟知道糟蹋钱,买了放着不穿,一年就小了。” 林秀萱噘嘴不满。 云缨换上新买的洋装,给四小姐看,林沉畹口喝了,朝佣人要了一杯果汁。 一肚子装的全是海鲜,看见桌上摆着一碟子点心,她拈起一块吃了,四姨太看见说;“六小姐在外面不是吃了,怎么回来又吃上了,胃口真好。” 三姨太薛曼琴说;“小姐们正长身体,六小姐这半年我看瘦了,光长个了,跟她四姐一般高了。” 客厅里正热闹,大少爷林庭申从外面进来,一个老妈子看见他进门,“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林庭申把瑾卿送回小公馆,立刻赶回家。 屋里人都朝大少爷林庭申看过去,林庭申脱了外衣,递给老妈子挂起来,大奶奶冷桂枝动都没动,两人前几天生气,大少爷一走了之,把她撇在家里,她发誓以后他愿意回来就回来,愿意就走,她权当没有这个人,因此,对他不理不睬的。 大少爷林庭申看一眼五小姐林秀琼,又看看六妹林沉畹,六姨娘云缨暗示他哄大少奶奶。 看两位妹妹没理他,猜到没出卖他,不然家里不能这样风平浪静,心里有愧,主动走到大少奶奶冷桂枝身旁坐下,没话找话,“你吃饭了?” 他主动说话,大奶奶冷桂枝不好不答,“都什么时候了,晚饭点早过了。” 话不投机,林庭申讪讪的,站起来,走到桌边,看见那碟子点心,拿起一块吃了。 三姨太薛曼琴笑着说;“今天怎么都没吃饱,厨房做了点心当夜宵,预备一会玩麻将牌谁饿了,垫几口。” 林庭申心虚,余光瞄了一眼大奶奶冷桂枝,冷桂枝站起来,朝外走,过了一会,林庭申借口回房去了。 次日中午下课,同学们纷纷取饭盒端到教室里吃,育德中学是私立学校,比民国政府公办的学校条件好,学校有小食堂,中午饭却有大半的学生早上从家里带饭上学,林沉畹用保温饭桶,这种洋货没几个人有,大家都是带普通饭盒,然后拿到学校热。 吃完饭,刚盖上饭桶盖子,方崇文的身影在门口闪了闪,林沉畹看见,走出教室,两人来到教学楼外面,方崇文说;“我姐这两天都有时间。” “那我今晚请你姐吃饭。” “我姐说吃饭太麻烦,喝喝茶,聊聊天。” 方崇文的二姐是新派女性,时下新派女性时兴去茶楼喝茶,文明高雅。 定下时间地点,两人分手,各自回教室。 放学后,林沉畹回家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洋装,茶楼的环境很优雅,古朴的红木镂雕桌椅,周围绿色植物,清幽闲适。 出于礼貌,林沉畹先到等客人,方崇文的二姐跟方崇文随后就到了。 方崇文给双方介绍,“这是林小姐。” “我二姐。” 方崇文的二姐做派洋化,伸出手,“方楚梅。” 林沉畹大方地跟她握了一下手,“林沉畹。” 方楚梅便开玩笑,“林小姐,久仰大名,我弟弟经常跟我提起你。” 林沉畹看一眼方崇文,方崇文面带笑容看向她。 双方落座,侍者沏茶端上来,给几位斟茶,一缕缕淡淡的茶香。 林沉畹说;“我叫了一壶雀舌。” “我就喜欢喝雀舌,崇文告诉你的。” 方楚梅看弟弟,方崇文说:“我以前提过一句,她记住了,没特意说。” “林小姐真是有心。” 方楚梅对眼前这位聪慧婉柔的少女印象极好。 “林小姐课余时间做什么?有什么爱好吗?” “课余时间除了看书,偶尔跟同学看看电影。” “听崇文说你功课很好,如果打算出国的话,要找一个好的英文家庭教师,我认识一个人,可以推荐给你……..” 方楚梅介绍法国人文地理,风土民情,林沉畹听得很专注,同是年轻人,观念相同,不知不觉谈了两个钟头,。 见面结束后下楼,方楚梅去盥洗间,林沉畹跟方崇文在门口等她。 这时,楼梯上走下来两个人,林沉畹看过去,是陈道笙和妹妹陈蓉,陈道笙走在后面跟茶楼掌柜的说话。 陈蓉先走下来,站住,林沉畹跟方崇文两个人私下里见面,她嫉妒得要死,目光看向方崇文,眉头紧蹙,“方崇文,我约你喝茶你不来,原来你就喜欢土气的乡下丫头,没有一点品位。” 没等方崇文说话,这时,陈道笙走下来,厉声呵斥,“住口。”随之沉下脸。 陈蓉被兄长当众斥责,心里火更大,“我难道说错了,她不是乡下丫头?土里土气,督军府谁不知道只有四位小姐。” 她的话突然被人打断,方梅走过来,“这位小姐,我有几句话奉送。” 方楚梅打量陈蓉,“第一,你虽然肤色不错,但白得不够通透,穿金色的衣裳,显得脸色不干净,第二,你现在还是学生,嘴唇涂的太红,有风尘的味道,第三,跟衣饰无关,你没礼貌,没风度,不懂尊重别人,妒忌粗俗,又与无知村妇何异?” 陈蓉臊的满脸通红,方楚梅看眼林沉畹,林沉畹今晚穿一套白色洋装,外面穿了一件深蓝束腰呢大衣,站在那里,亭亭玉立,清雅出尘。 方楚梅似笑非笑,“林小姐的穿戴可比你洋气好看多了。” 陈蓉涨红脸,恼羞成怒,对着陈道笙,“哥,你看着她欺负我,你也不管。” “自取其辱。” 陈道笙蹙眉冷冷地说了句,深深地看了眼林沉畹,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似我非我,青衣的地雷。 妹子们骂陈先生耍流氓,陈先生说了,我就摸摸,看看身体发育如何,何时能下手。 第29章 阳历新年, 学校放三天假, 督军府里非常热闹,四姨太的嫂子带着女儿杨丽娜过来,六姨太云缨的母亲跟嫂子带着女儿来玩, 六姨太云缨的侄女在公办的中学读书, 跟六小姐林沉畹同龄, 两人能说上话, 三姨太家在外省,没有什么亲戚来。 府里的小姐们张罗要去花都夜总会,大少爷林庭申悄悄回来告诉,冷大奶奶的妹子冷桂香今晚在花都夜总会正式出道, 花都夜总会力捧新人。 林沉畹不喜欢夜总会那种地方,环境嘈杂,鱼龙混杂, 怎奈四小姐林秀暖非拉着她去看热闹, 给冷大奶奶的妹子捧场,大家平常在一处玩, 林沉畹不好意思不去。 六姨太云缨要跟着小姐们去夜总会,四姨太杨慧珠活心了,把跟人订好的听戏推掉,也随着小姐们去夜总会看热闹。 林家女眷除了三姨太照管家事, 厨房这几天张罗新年饭,她走不开,五姨太照顾七小姐, 七小姐年龄小,不宜去那种地方,余下的人都跟着要去,六姨娘云缨的嫂子和侄女也要去,杨丽娜的母亲说;“我不想去,我陪三姨太,过年了,丽娜跟她们玩去吧!”。 四姨太杨慧珠不知道冷桂枝的妹子今晚在夜总会唱歌,问冷大奶奶,“少奶奶也跟我们去吧!新年外头热闹,家里冷冷清清的无趣。” 五小姐林秀琼急得直扯她姨娘衣裳,四姨太杨慧珠脑子反应快,猜想里面有事,话已经说出口,不好收回来,幸好冷大奶奶说;“我不喜欢去那种地方,吵吵闹闹的,让一群臭男人看来看去。” 冷大奶奶思想守旧,平常不见外男,都知道里面事故,也就没人让她,众人穿戴整齐,一起去花都夜总会,刚要出门,二小姐林秀葳从外面进来,新烫了头发,肩头披着貂毛披帛,打扮入时,问:“你们要去哪里?” 四小姐林秀暖说;“去花都夜总会,今晚冷小姐登台唱歌,我们给她捧场去。” 林沉畹捅了捅她腰间,四小姐林秀琼才想起来,吐了吐舌头,朝屋里看一眼,屋里大奶奶冷桂枝还没走,没听见门口众人说话,即便听见冷小姐估计也想不到是自己亲妹子,冷大奶奶的妹子在夜总会唱歌,瞒着家里人的。 二小姐林秀葳说;“我正要去花都,一路走。” 大家一起走了。 新年这几天,花都夜总会气氛炒得很热,台下都是经常光顾夜总会的常客,有钱人家少爷公子哥捧歌星的场,今天听说花都推出新人,无比亢奋,抻着脖子等佳人出场。 林家女眷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两张桌子,灯光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像梦幻一样,冷大奶奶的妹子在众人翘首以盼中,飘飘然从后台走出来。 若不是知道这是冷大奶奶的妹子,曾经一起玩过,林沉畹根本认不出冷家小姐,经过夜总会全力包装和打造,冷家小姐脱胎换骨,林沉畹相信,现在就是冷小姐亲爹来,也认不出她。 冷小姐今晚穿着一袭黑色晚礼服纱裙,神秘魅惑,惊人的美艳,群情振奋,台下尖叫声,口哨声,释放压抑的热情,一片奢靡景象。 冷小姐面对台下疯狂的人们,从容不迫,颇有大歌星风范,一开口唱,便震惊全场,嗓音迷人,姿态撩人,美眸扫过全场,有无限风情,每个男人都以为美人在看自己,向自己抛媚眼。 夜总会楼上站着两个人,大少爷林庭申说:“陈二爷,我介绍的人怎么样?” 陈道笙眼睛一直望着楼下前排一头乌亮长发的少女,秀气的香肩端着,坐姿挺直,少女正跟旁边的姑娘说话,他看不见正脸,心里想象着少女说话时动人的表情,娇俏的模样。 林大少爷跟他说话,他也没移开眼睛,淡淡地说;“不错,她还能做得更好。。” 陈道笙的神情很专注,很久没有移开目光。林庭申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他看台上的妻妹, 曹震上楼来,走到陈道笙身边,“大哥,又买了几个舞女,这几个舞女没有□□,都是处,大哥您看看,有没有中意的留下?” 陈道笙脑海里闪过,那个少女的一颦一笑,恍惚就在眼前,他淡淡地说了句,“挑两个侍候林大少爷。” “谢陈二爷。” 林庭申引荐妻妹来夜总会,双方满意,任务完成,跟曹震下楼去。 一个侍者领着白妤薇上楼,白妤薇走进一间包厢,看见陈道笙站在哪里朝下面看,放轻脚步走到他的背后,热热的目光望着眼前男人。 她轻轻地叫了声,“道笙哥。” 陈道笙没回头,嗯了一声,“何事?” 白妤薇往前一步,跟他并肩站在一起,“道笙哥,我父亲明天请你去吃晚饭。” 陈道笙没有看她,目光依然定在那个位置没有移动,“我明天有事,回去跟白伯父说我很抱歉。” 白妤薇掩饰着眼睛里的失落,看着舞台上的冷小姐,冷小姐艳光四射,歌喉低柔婉转,直往人心里钻,她以为陈道笙在看台上那个美艳的歌女,那个歌女是个生面孔,她本能地嫉妒,“这个歌女我好像没有见过,她是新来的吗?道笙哥。” 陈道笙嗯了声,没太听清楚她问什么,歌女唱完一曲,台下场子很热,掌声,口哨声,尖叫声,叫好声,砸赏钱,显然很受众人追捧,比当红的歌女更受欢迎。 白妤薇仰头瞅着陈道笙的脸,酸酸地说;“道笙哥,她很漂亮是吗?” “嗯,很漂亮。” “她很讨男人喜欢,是吗?”她又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嗯!” 陈道笙这时,方侧头看了她一眼,白妤薇失落的表情无法掩饰。 这时,曹震进来,叫了声,“大哥。”看见白妤薇,恭敬地打招呼,“白小姐。” 陈道笙看他一眼,巴巴的又跑来,“你有事?” 曹震用眼睛瞄着白妤薇,挠头,磕磕巴巴,“那个林家大少爷,我找了两个新来的舞女陪他了。” 陈道笙蹙眉,不耐烦,“有什么话快说。” 曹震知道大哥最烦墨迹,脱口而出,“这几个新买的舞女,有两个真是绝色美人,我没叫她俩陪林大少爷,给大哥留着,看来大哥…….”看一眼白妤薇,讪笑,“看来大哥不需要。” “领进来。”陈道笙简短说了句。 曹震这回懵了,犹豫着没动地方,直瞄着白妤薇的脸,“这个,那个……大哥……”。 “没听见我的话?” 阴沉冷冽的语气。 “是,大哥,她们俩在门外,我叫她们进来。” 曹震一拍巴掌,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姑娘,曹震没夸张,清纯美丽,没染风尘,两个姑娘年纪不大,进门很拘束,曹震说;“二爷,就是她们俩。” 两个少女初时紧张,看见陈道笙,露出吃惊的表情,由紧张害怕,变成痴痴地盯着陈道笙看,眼前这个身材高大挺拔,一身黑衣冷峻的男人,深邃的五官堪称完美,大概是她们平生所见最性感有魅力的男人。 俩人以为曹震让她们侍候的是朽木,没想到是令人心悸的年轻英俊的男人,芳心微动,面上微微泛红,羞涩地齐齐叫了一声,“二爷。” 陈道笙点点头,“留下。” 这句话令曹震很意外,他迫不得已带进来,以为大哥看了,当着白小姐的面也不会要,打发走了事,没想到大哥竟然留下二人,他朝白妤薇歉意地扯了扯嘴角,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你在这里。 陈道笙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清冷的声音,“带到隔壁房间。” 曹震朝二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侍候好爷,把两人领到隔壁无人的房间,陈道笙对白妤薇说;“我派人送你回去。” 说完,没看白妤薇委屈欲哭的脸,大步走到门口,没有一点迟疑,拉开门,走了出去,白妤薇听见隔壁房间重重的关门声,一会,进来两个保镖,“白小姐,二爷吩咐我们送白小姐回去。” 白妤薇几乎是冲出门,出门却突然收住脚步,朝隔壁房间看,隔壁房门紧闭,门口挂着个免打扰的牌子,一边一个站着两个陈道笙贴身保镖,曹震万分不好意思,脸上表情尴尬,“白小姐,你看这…..” 大概看出她很难过,安慰她,“白小姐,你别介意,男人嘛!下半.身动物……” 白妤薇忍住泪水,朝楼梯跑去。 曹震后悔,自己等白小姐走了,再把两个女人送给大哥解闷。 这时,隔壁包厢的门突然打开,陈道笙走了出来,问:“走了。” 当然问白妤薇,曹震面部肌肉抽动了两下,“白小姐跑了,我看好像要哭了。” 陈道笙走回方才的包厢,这个包厢是离舞台最近的位置,那个少女安安静静地坐着听歌。 曹震跟在身后,“那什么大哥,您没上…….那这两个便宜别人可惜了,兄弟给靳三爷送去。” 陈道笙挥挥手,示意他下去,曹震看着大哥背影,今晚大哥不是要一直站在这里。 曹震对大哥捉摸不透,夜总会歌女舞女无数,大哥没染指任何一个女人,似乎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他以为大哥好男风,有断袖之癖,曾经给大哥找了两个唱小生的戏子,粉团似的,像美貌的姑娘,可是却被大哥退回去了。 大哥一晚上不动弹,站在这里看什么?曹震好奇,走过去,也朝下看,这里看舞台最近,曹震斗胆看着大哥的脸,顺着他的视线朝台下看,台下不少女眷,如今女性解放,跟男人讲平等,夜总会里听歌的,也有不少太太小姐,只是跟男人分开坐,他突然看见了林家六小姐,嘈杂喧嚣中,干净清爽,让人耳目一新。 他瞬间明白了,大哥为何一直站在这里,试探着问;“大哥,我把林家小姐请上来?” “不用打扰她。” 你请的动吗? 曹震识趣地不再多嘴,退了下去,那两个姑娘正在隔壁房间惶恐不安,被他带走了。 舞台上,冷小姐唱了几首歌后,下台休息,换了个妖娆妩媚的歌女,这个歌女也有不少客人捧场,每唱完一首歌,台下都有打赏的客人。 陈蓉从楼梯上来,在走廊里问一个保镖,“我大哥呢?” 保镖指着一个包厢,“二爷在里面。” 陈蓉敲敲门进去,看见大哥背身而立,走过去,“大哥,白妤薇怎么了?她说来夜总会找你,却跑到我那里哭,我问她什么都不说,一直哭,大哥,你做什么了?她这样伤心,我怎么劝都不行。” 陈道笙没看妹妹,淡淡地说;“你管好你自己,别人的事少掺和。” “白妤薇怎么成了别人了,大哥,你摸着良心,你这样对她公平吗?” 公平,他沉黑的眸怅然若失,良久,他才低低地说:“你回去陪她吧!” 陈蓉朝舞台上看,楼下舞台,又换上来冷小姐,“大哥,你难道迷上了这个新来的歌女?” 陈道笙没回答。 冷小姐在舞台上越来越放开,台风大气,看不出是刚出道的新手,嗓音由最初的拘谨,变得收放自如,歌声美妙如天籁,这时台下没人起哄了,听得如醉如痴。 陈蓉撇嘴,“一看就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你们男人都一样,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陈道笙不说话,不理她,陈蓉无趣,甩手走了。 四小姐林秀琼发现匡为衡隔着几张桌子,林秀琼本来专心听歌便开始走神,不时看向那张桌子,匡为衡一侧头,看见她,朝她点头致意,四小姐林秀琼招招手。 一会,匡为衡跟身边的两个人说了句什么,站起身,朝林家小姐们这张桌子走过来。 匡为衡认识二小姐林秀葳,先跟林秀葳打招呼,“大少夫人也来听歌。” 林秀葳挑了挑眉,“匡议员也喜欢来这里?” 匡为衡听出她弦外之音,微笑着说:“我陪两个朋友过来。” 又跟林秀暖几位小姐打招呼,“四小姐好久不见。”“五小姐、六小姐也来了。” 看见杨丽娜,“杨小姐来听歌。” 杨丽娜活活泼泼,“匡先生好!” 匡为衡看见一个面孔陌生的小姐,林秀暖介绍云缨的侄女,“这位是云小姐。” “云小姐幸会。” 匡为衡一向举止得体有绅士风度,容易取得女孩子的好感。 匡为衡对四小姐林秀暖说;“我几次三番请府上几位小姐,四小姐都推脱了,令我太没面子,这两天是新年,我请府上的小姐们去我马场骑马,没什么理由推了。” 四小姐林秀暖一心想去,好跟匡议员有机会发展,杨丽娜说:“匡议员说请林府的小姐,把我排除在外了。” 匡为衡赔笑,“杨小姐怎么能落下,上次在法国餐厅偶遇的几位小姐,一个不能落下。” 匡为衡言外之意,主要请上次的三位小姐。 林沉畹歉意地朝匡为衡笑笑,“匡议员,我不会骑马,我就不去了,你请我四姐她们去好了。” “那怎么行,六小姐,要请你们几位一个不能少。”匡为衡似乎开玩笑,又似乎很认真,他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站着的陈道笙,对四小姐林秀琼,“四小姐要练枪法,不才我可以指导四小姐,不瞒四小姐说,我念大学时,得过射击冠军的奖项。” “是吗?那太好了,我拜匡议员为师,匡议员可不能嫌弃我这个学生笨。” 四小姐林秀暖眼角眉梢染上□□。 回过头,劝林沉畹,“六妹,你学校放假了,在家待着没什么事,就算陪我去好不好。” 四姐的心思差不多一眼能看穿,因为自己搅合去不成,四姐林秀暖对她必然不满,反正人多,也不能有什么事,她就点头答应下来。 四小姐林秀暖高兴地说;“六妹,说好了,不许反悔。” “那是自然。”一诺千金,林沉畹既然答应,就不能失约。 云缨和云缨的侄女也要跟着去骑马。 去匡议员马场的事就商议定了。 晚间睡觉前,小楠找出小姐骑马的衣裳,林沉畹没有专门骑马穿的衣裳,找了一套小洋装,黑色短蓬蓬裙刚过膝,羊皮红靴,冬季马场冷,外面罩了一件雪貂领的红斗篷,头上戴一顶红帽。 杨丽娜穿着一身骑马装,骑马装酷似男装,杨丽娜穿上徒然眼前一亮,英俊干练,她早早便来到林府,跟林家姊妹一起走。 五小姐林秀琼不去,说懒得动弹。 六姨太云缨也穿着一袭骑马装束,跟林督军去了两次马场,这身骑马服是她新买的。 云缨的侄女,也没有骑马装,穿着平常的衣裳。 四小姐林秀暖跟杨丽娜一样的装束,脸上画了淡妆,添了几分神采。 一个女佣进来,“匡议员的汽车来了,请小姐们出去。” 匡议员的西郊马场面积很大,一眼望不到头,远处有一片树林,马场里养着上百匹马,匡为衡对大家说;“女士们随便选马,这里的马匹性格都很温顺。” 杨丽娜会骑马,最先选了一匹稍高一点的良马,四小姐林秀暖学过骑马,自己挑了一匹褐色的马,她人长得娇小,马匹稍矮。 云缨的侄女年纪小,胆小,不敢骑马,匡为衡招呼一个驯马师过来,吩咐,“你照顾这位小姐。” 驯马师扶着云缨的侄女上马,牵着马绕着马场溜达。 云缨刚跟林督军学了两次骑马,跃跃欲试,不用人帮,自己上马。 林沉畹跟四姐和五姐去过伯父的马场,还是伯父带着去的,教导府里几位小姐骑马,五小姐林秀琼学的最快,四小姐林秀暖和林沉畹能骑马,马技差。 匡为衡为林沉畹牵过一匹雪白的马,含笑说;“这匹马很衬六小姐这身红衣裳。” 林沉畹摸着马匹雪白的鬃毛,这匹马毛色像白雪一样,没有杂毛,林沉畹很喜欢。 匡为衡把缰绳交给她,“六小姐自己能骑吗?我叫人牵马?” “我自己能骑。” 林沉畹上马动作灵活利落,她督军伯父训练时很严格的,必须自己上马。 马匹很温顺,林沉畹大着胆子,绕着马场慢跑了一圈,不敢快跑。 这时,陈道笙从坡上朝这边走来,他身披玄色鹤敞,牵着一匹棕红高大的马匹,足比林沉畹的马高出半个头。 林沉畹又围着马场溜了一圈马,刚想下马,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枪响,枪声响处就在附近,林沉畹的白马突然惊了,原地打了个转,然后,掉头朝前方飞奔。 马匹突然受惊,林沉畹没处理过这种情况,且马奔跑速度极快,林沉畹听见后面一片尖叫声,她慌乱地拉紧了缰绳,耳边呼呼风声,马朝着小树林跑去。 突发事件,正当众人都目瞪口呆之际,一匹棕红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眼看着白马变成小白点,最后消失在远处,朝着密林的方向跑去。 前面受惊的白马狂奔,速度极快,后面棕红马匹速度像闪电,在密林边追上白马,两匹马并行时,陈道笙探身一捞,林沉畹轻盈地离开马匹,轻飘飘地落在陈道笙的马背上。 棕红马已经到了林子边缘,陈道笙勒马停住,白马朝林子里跑去。 林沉畹横在马背后,陈道笙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手揽住她,他低头正对上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惊惧地望着自己,一张小红嘴半张着,显然受了惊吓。 方才枪响瞬间林沉畹受了惊吓,刚才惊马,她慌乱中不知道赶上来的是陈道笙,现在看清楚,一副惊恐不安的模样。 陈道笙仿佛受了什么蛊惑,低头亲上她的小嘴,怀里的人挣扎,他不受控制地按住她,封住她的小嘴,她在马上不能动弹,灼热的吻令她身子轻颤,空气一点点消失,胸腔仿佛要窒息,他一只大手扣住她的腰,在腰间揉捏,另一只手甩开缰绳,探入她衣裳里,头埋在她锁骨处啃咬,低低地,嗓音沙哑,“没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青衣的地雷! 女主怒骂:陈先生你是有多急,几天检查一次身体发育状况。 第30章 他的头埋在她锁骨处啃咬, 低低地, 嗓音沙哑,“没穿……那件小衣。” 她内里穿着旧式前胸一排密扣,束住胸乳, 套上外衣, 胸前平坦, 没有沟壑, 他咬了一下她雪白的脖颈,低低地声音,“别穿它。”影响发育。 “跟你没关系。”她羞愤道。 “有。”他语气坚决。 像是为了确定这句话,他用嘴把她衣领往下拉, 在她锁骨处恨恨地啃了一口,留下印记,她一疼, 抽了一口气, 被他按住起不来,用脚踢他, “放我下去。” 温热略粗粝的手从她亵衣里退出来,为她整理好衣衫,他把她按到自己怀里,“不许别人碰你, 记住了吗?” 她的头被按抵在他胸膛,听见咚咚咚急促强有力地心跳,他下颚抵在她头顶, 紧箍住她,拉住缰绳,慢慢掉转马头,往回走。 耳边似乎听见有女声喊,林沉畹一急,拼命挣扎,“放我下去。” 陈道笙勒住马,被她从马背上小心放到地上,然后,自己跳下马。 林沉畹脚一着地,像躲瘟神似的撒腿就跑,听见前方四姐的叫声,“六妹。” 她没辨东西,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四小姐林秀暖的声音越来越近,焦灼连声呼叫,“六妹。” 她身后跟着杨丽娜、云缨和云缨的侄女,匡为衡倒是没着急,他眼看着陈道笙的马追六小姐去了,六小姐多半是安全的。 四小姐林秀暖看见远处一个红色的身影,朝她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六妹,你吓死我了。” 云缨几个人围过来,“六小姐没事吧!” 陈道笙从后面走过来,四小姐林秀暖放开妹妹,朝陈道笙感激地说;“谢谢陈二爷,今天如果不是陈二爷,我妹妹她…….” 林秀暖着实吓得不轻,如果六妹今天有事,回府如何交代。 大家看林沉畹没事,都松了一口气,杨丽娜问:“刚才为何有枪声?” 匡为衡说;“这里离林督军的马场很近,我听枪声好像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林沉畹的小脸立时白了,前世伯父的死,留给她的印象深刻,对林家影响极大,一夕之间,林家一败涂地。 陈道笙一直盯着她,看她小脸煞白,知道她想到什么,安慰地说;“没事,如果有事不能就几声枪响。” 经过这一场变故,大家都没心情玩,打道回府。 督军府的汽车坐不下,四小姐林秀暖坐匡为衡的汽车,林秀暖跟已经上车的陈道笙说;“谢谢陈爷今天救了我妹妹。” “些须小事,不足挂齿。” 陈道笙看着前头督军府的汽车里,林沉畹靠车门坐着,头略低垂,似乎有无限心事。 匡为衡跟陈道笙告别,载着四小姐走了。 督军府大门打开,汽车直接开进府门,三个人下车,等四小姐林秀暖,一会,林秀暖迈步进了府门,云缨小声说;“今天的事回去别吱声,她们知道了,以后就出不来了。” 走进客厅,三姨太跟云缨的嫂子说话,云缨的嫂子问;“回来了,玩的好吗?” 几个人已经商量好,异口同声,“好。” 三姨太薛曼琴问;“在外面吃饭了吗?” 四小姐林秀暖说;“没吃。” 匡为衡说请大家吃饭,当时因为林沉畹出事了,大家没有胃口,饭也没吃。 林沉畹问;“伯父回来了吗?” 三姨太说;“督军没回府。” 那几声枪响,前世伯父是四年后受伤,后来枪伤发作而死,这一世许多事情变了,伯父每次出行都有大批戍卫严密保护,她从家乡桐里回来,能感觉到局势紧张,她为伯父担心。 佣人进来回,“三姨太,晚宴准备好了。” 新年两顿饭,早饭吃得晚,晚饭早开。 三姨太薛曼琴看看外面的天,天阴沉似乎要下雨,叫宋副官,“这两天过新年,督军这个钟点该回府了。” 宋副官说:“刚才西郊马场来电话,听说好像西郊马场出了点事,具体不太清楚。” 三姨太薛曼琴倒没想那么多,新年各家吃团圆饭,三姨太说;“还是等等督军。” 云缨的嫂子等女儿回来,母女告辞一起回家去了。 三少爷林庭铭过来看看,问:“什么时候开饭?” 三姨太薛曼琴说:“闲饥难忍,等你父亲回家一起吃饭。”平常大家聚不到一起,过新年百姓人家也要吃个团圆饭。 “我大哥呢?” “跟你大嫂先回屋了。” 客厅里电话铃声响了,四小姐林秀暖坐在沙发上,离电话机近,随手拿起电话,是大太太从北平打来的,路途远电话机里有杂音,林秀暖听见说三天后到家,大太太袁正芬在娘家过了新年,便返程回家。 放下电话,三姨太那厢听见,问:“太太说几时的火车?” 林秀暖说:“太太说晚上的火车。” 三太太薛曼琴说;“太太这次回娘家住的时日不短,早该回来了。” 大太太回来,她卸下身上一部分担子,管家的差事不清闲,还要照料府里的少爷和未出阁的小姐,一大家子人哪里操心不到都不行。 一个钟头过去,三姨太薛曼琴看看钟表,“大家都饿了,别等了。”告诉佣人开饭。 新年的菜肴丰盛,今天都回家团聚,林家的两位少爷难得在家里吃饭,两位少爷和姨太太小姐们都喝了一点洋酒,林沉畹有心事,山珍海味也吃不出味道,勉强吃了半碗饭,放下碗筷,小楠说:“小姐今天吃得比往常少。” “我今天不饿。” 宋副官说西郊马场出事,出了什么事,那几声枪响,她心神不宁,走出客厅,迎头遇见宋副官,问:“宋副官,我伯父还没回府吗?” 宋副官说;“没回来,督军大概是处理事情绊住了。” 宋副官忙别的事去了,林沉畹在廊檐下来回走,焦灼地望着西郊方向,他伯父平常练枪法在校场,马场传来枪声显然不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敏感,或被前世吓怕了。 四姨太杨慧珠从客厅出来,看见她在廊檐下来回走,“六小姐,你在这来回溜达做什么?” 林沉畹站住,“晚饭吃多了,怕停食,在门口走走。” 她又来回走了两圈,听见府里佣人高喊,“督军回府了。” 林云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林沉畹提着的心才落下。 林督军走上台阶,看见侄女站在屋檐下,和蔼地问:“小畹,大冷的天,你怎么不进屋,站在外面做什么?” 出来时候久了,身体冷,手脚都冷冰冰的,看见伯父瞬间,身子一下暖和过来,脱口而出,“我担心伯父天晚没回家。” 林云鸿和蔼地摸着她的头,“小畹,还是你惦记伯父。” 伯父林云鸿说话嗓音底气十足,看样子没什么事,林云鸿跨过门槛,走进客厅,林沉畹这才放心地往房中走。 经过大哥的住的屋子,听见屋里很大声地争吵,林沉畹站住,犹豫着要不要去劝劝,又想小俩口吵架不方便管,想走,听见屋里吵架声更大了。 她疑惑是不是瑾卿的事败露了,大嫂受到了刺激,不然大嫂平常冷点,但从不大声说话,像这样激烈的争吵,大哥和大嫂还没有发生过,府里的房屋都连着,一有风吹草动,大家都知道,大嫂是个爱面子的人,断不能撒泼无理,让人看笑话。 林沉畹犹豫半天,终是不放心,走到窗根下,听里面的动静,便想如果吵得太激烈,进屋劝劝。 大少奶奶冷桂枝嗓音很高,尖利刺耳,“林庭申,谁让你管我们家的事?你为什么不同我商量,私自做主,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冷家的事?你把我妹妹骗到那种下作地方,你按的是什么心?” 大少爷林庭申想来是怒极,吼声很大,“算我贱行不行?我不该管你们家的事,我没有资格,你们冷家跟我有什么关系?在外头提起我都嫌丢人。” 打仗无好口,气急了,什么伤人的话都说。 “我们家怎么给你丢人了?怎么提起来让你在外头抬不起来?” 大少奶奶的嗓音比刚才降了几度,声音里夹杂着颤抖。 大少爷林庭申冷哼了一声,“怎么丢人你还不知道?你父亲吸鸦片,到处欠钱,天天都有上门逼债的,闹到我这里就好几起,我自己掏腰包摆平了,说出来我都嫌丢人,还什么满清贵族,体面都不要了,你以为你们姊妹还是什么高贵的公主小姐,你爹差点把你妹妹卖给别人做小老婆……..” 大少奶奶大概是受了打击,哆哆嗦嗦地嚷着,“你胡说,我们家没你说得不堪。” 林庭申冷笑两声,“你是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家那点破家当,早被你爹倒腾空了,亲戚见面都躲着你们冷家的人,我给你妹妹介绍夜总会唱歌,我还是好心,不然她那天被你爹卖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你别整天端着大小姐的架子…….” 林庭申的声音透出嘲讽,“格格,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林庭申,你……你混账……”大奶奶喊了一声,气得说不出话。 只听房门嘭地一声响,大少爷林庭申摔门出去了。 夫妻吵架话都说到这份上,太伤人了,气头上,彼此没留一点余地。 林沉畹这时不能进屋劝大嫂,大嫂是个爱面子的人,如果娘家这些龌龊被人听了去,她比死都难受。 她怕人看见,赶紧离开。 回到房中,小楠燃了煤气炉,把卧房烘热,放下被褥,她准了许妈两天假,许妈回家去了。 她拿出小说手稿,已经定稿,抄录一遍即可,她把稿纸放平,工工整整抄好,怕折了,小心收好,三天后交稿。 陈道笙回陈公馆,走进客厅,陈蓉在客厅里等他,迎上前,“哥,你回来了。” 陈道笙嗯了一声,朝楼梯方向走,一个老妈子问;“二爷,吃饭了吗?我去传饭。” “吃了。” 陈道笙脚步未停下,看他快走到楼梯口,陈蓉说;“哥,白妤薇这两天一直哭,哥,你去哄哄她。” 陈道笙的脚步顿了下,没有说话,继续往楼梯上走。 陈蓉追了过去,“哥,你知道白妤薇对你的痴心,你难道对她连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哥你究竟做了什么让她伤心的事,她哭得死去活来的,这两天饭也不吃,眼睛都哭肿了。” 陈道笙往楼上走的脚步慢了半拍,少倾,又加快脚步上楼,陈蓉在身后喊;“哥,你看看她去吧!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只是去看看她,她就好了。” 陈道笙的身影消失在楼上。 陈蓉跺脚,自言自语,“男人心狠起来,真是无情。” 周妈说;“小姐,二爷不是无情之人,我想二爷有什么苦衷,不方便去看白小姐。” “有什么苦衷,不方便的?”陈蓉冷笑。 新年假期结束,林沉畹天不亮看了几次表,怕上学起晚了,睡不着,索性早早起身,洗脸梳头,到饭厅吃饭。 饭厅里,三姨太薛曼琴和五姨太何春芳,意外三哥林庭铭也在,大概过年被三姨太拘在家里,这两天晚上没出门,大奶奶冷桂枝照例穿戴整齐,坐在饭桌前。 三姨太薛曼琴看见她,打声招呼,“六小姐今儿上学,起这么早?” “今天上学。” 林沉畹坐在三姨太旁边,正对着大少奶奶冷桂枝,女佣给小姐拿了一杯牛乳,林沉畹这个年纪正长身体,早起喝一杯牛乳。 她喝了一口牛乳,抬头瞄了冷大奶奶一眼,冷大奶奶气色不好,大概晚间没休息好,有一搭无一搭吃着粥,半天也没吃几口。 五姨太何春芳挨着冷大奶奶坐,看她吃饭像咽药似的,好心地问;“大奶奶那里不舒服吗?我看你无精打采的,是这两天没睡好觉?” 冷大奶奶脸色变了变,她跟林庭申大吵了一架,以为府里人都知道,背地里笑话她,低着头,用小勺划拉碗里的粥,没说话。 五姨太何春芳知道她的性子,一笑,没计较。 督军府的汽车送两位小姐上学,副官程东林负责安排督军出行琐事,另派任务是每日接送两位小姐上下学,林沉畹已经跟程副官熟了,她惦记昨天马场的事,问;“程副官,前天西郊马场为何响了几枪。” 程东林回头,“六小姐怎么知道西郊打枪?” “我们去匡议员的马场玩,匡家的马场紧邻伯父的马场,枪声响听得很清楚。” 程东林跟两位小姐混熟了,不是外人,说;“前天马场附近有可疑之人活动,督军的卫戍发现开了几枪,逃走了。” 育德中学校门口三三两两的学生往校园里走,还有半个钟头上课,时间还早,早来的同学不多,五小姐林秀琼看见同班同学,跟同学一起走,林沉畹下汽车,刚走进校门,方崇文从后面喊她,“畹妹妹。” 林沉畹停住脚步,回头等他一起走,方崇文快走几步赶上来,跟她并肩一起往教学楼里走。 “崇文哥,你二姐说介绍英文家庭教师,有信了吗?” 方崇文七月中学毕业后,方家安排他出国,现在已经是一月份,还有半年的时间,着手准备,她要远危险的陈道笙,她手里有部分钱,已经存在洋行里,留待出国时带上。 她刚念中学一年,英文底子薄,聘请英文家庭教师,补习英文,先去法国,法语她没有一点基础,不是一天半天能通的,只能先把英文学好,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方崇文说;“我二姐介绍的那个英文教师有些私事,要等过完年后才能上课。” 林沉畹算了下,等一个月的时间,方崇文安慰她,“畹妹妹,你别着急,你这么聪明,没什么问题,我二姐说了,过完年她回法国,但她可以介绍一个法语老师,教我们,简单的日常用语会一点就行,我姐回法国后,先把学校给我们找好,其它住房生活方面的事,不用我们操心。” “你姐真好!想得真周到。”林沉畹感激地说。 自马场遇见陈道笙后,她加着小心,放学后哪里都不去,待在督军府里,盼着时间快点过,恨不得一时到七月份。 大太太袁正芬今晚的火车到家,督军林云鸿亲自去火车站接夫人,姨太太少爷小姐们都去接站。 放学铃声响过,林沉畹收拾书包,看了一下书包里那篇文稿,她必须去一趟杂志社送文稿。 林家的汽车送五小姐先回家,她走出校门,步行去杂志社,走了五分钟路程,看见新生活杂志社的小楼。 她进门,她来几次,看门的人认识她,也没问,放她进去,她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上二楼。 新生活杂志社屋里,高树增跟一个女编辑正忙着,林沉畹跟女编辑打了声招呼,高树增放下笔,站起来,让座,“放学直接来的?今天放学早。” 林沉畹坐下,“要期考了,自己复习,早出来了。” 从书包里拿出稿子,递给高树增。 那个女编辑到了收工时间,收拾东西,提着包,对高树增说;“高主编我先走了。” 高树增从稿件上抬起头,客气地说了句,“慢走。” 仔细地看完稿子,对她的短篇小说给予肯定,“非常好,尤其是主人公的心里描写很细腻,你前两篇小说在杂志上刊登后,收到读者来信反应很好,尤其是女性读者,问女主人公后来的生活怎么样了?是真事吗?” “是吗?高主编,我真不敢相信,我一直怕读者不喜欢。” 说话时,高树增看着眼前这张明丽的脸,表情虔诚,竟觉得心头一热,莫名其妙地心变软。 “我今晚特别忙,一会要去见一位知名的作家,这些手稿没有校对完,等约人回来怕要忙到天亮。”高树增说。 “高主编,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林沉畹主动问,高树增给她很大帮助,她没什么回报给人家。 “帮是能帮上,只是林小姐没事吗?不好意思耽误你做功课时间。”高树增客气道。 “我功课在学校做完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高主编你去见人,有什么事交给我。” 本来今晚要去火车站接大伯母,林沉畹心想,督军府人多,自己不去不碍事。 “那太谢谢林小姐了,林小姐把这几篇稿子校对一下,重新帮我誊抄一遍。” 高树增出门后,林沉畹趴在桌上校对,抄写。 两个多钟头后,高树增从外面回来,林沉畹已经把几篇稿子校对抄好,工工整整地摆在桌上。 高树增歉意地说;“林小姐受累了。” 林沉畹站起来,背上书包,“我回家了。” “天晚了,我送你,林小姐。” “不用了,高主编,我给家里打电话了,汽车快到了。” “我跟林小姐一起下楼,林小姐帮我已经把事情做完,我可以收工了。” 高树增检查一遍屋里门窗,细心地锁好门,林沉畹站在门口,心想,高主编一个大男人,心挺细的。 二人一起下楼,林沉畹往督军府挂电话,详细说杂志社地址,离学校不远,司机能找得到。 督军府的汽车没来,高树增陪她站在楼下等,等了五六分钟,林府的汽车来了,林沉畹同高树增告别。 林沉畹到家时,去火车站接大太太的一行人已经到家了,林沉畹进客厅时,发现客厅里气氛紧张,大家都坐着,空气沉闷,没有往日说笑声。 督军伯父没在客厅里,大伯母回家,伯父去接人,这会应该一起回来。 林沉畹看见大太太,亲热地叫了声,“大伯母。” 大太太笑容有点僵硬,“六丫头,你才回家。” 林沉畹看看大家,大家表情严肃,莫名其妙,小声问五小姐林秀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五小姐林秀琼犹自心有余悸,“在火车站接了太太,出站台时,父亲遇到刺客袭击。” 林沉畹的心忽悠一下,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第31章 四姨太杨慧珠手捂住胸口, “刚才吓得我魂都飞了, 刀枪无眼。” 林沉畹白着一张脸,抖着声音问;“我伯父呢?” 大太太看着她,叹息一声, “这孩子吓坏了, 看把你担心的, 你伯父没事。” 五姨太何春芳说;“刚才火车站乱成一团, 我就觉得子弹在头顶上乱飞。” 六姨太云缨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吓得不轻,大概想起当然自己跟情人逃走被抓回来时, 林督军开了两枪,子弹从耳边飞过,一场梦魇。 四小姐林秀暖吓得直到现在小心肝还扑腾腾乱跳, 跟林沉畹说;“六妹, 你没去,不知道, 当时枪声一响,火车站人多,整个乱了,人们像一窝蜂往外跑, 不知道踩到多少人,不知道伤了多少人,刺客朝人群中开枪, 人群像潮水似的堵住去路,多亏父亲早做了安排,督军府卫戍护送我们先上车。” 大太太经历的事多,没像这些姨太太们吓破胆,“督军英明,那些刺客朝督军开枪,周围警戒森严,刺客没法靠近,否则,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三姨太说;“火车站的电灯打碎了,无辜百姓不知道死伤多少,督军不知道查得怎么样了。” 正说着,林督军大步进门,大少爷林庭申跟在身后进来,林沉畹看过去,伯父脸色不善,大太太关切地问;“云鸿,怎么样了,刺客抓到了吗?” 林云鸿把军帽脱下,副官接过,林云鸿往椅子上一坐,“打死了几个,活捉了两个,当场服毒自尽了。” 林庭申说;“这是一起有组织有计划的谋杀,幸亏我们有防备。” 众人一凛,林沉畹吓得心直哆嗦,这是个什么组织,组织纪律性极强,宁可服毒自尽,也不被敌人抓住,真太可怕了。 林云鸿拧着眉头,“火车站里死伤不少无辜百姓,枪声一响,人群乱了,拥挤不堪,踩死踩伤,伤者都送医院救治,死者找人认领。” 林沉畹没想到,自己没去火车站却发生这起谋杀案。 大太太看众人情绪不高,客厅里气氛压抑,招呼跟去的佣人,“把我带回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分分。” 佣人把大太太从北平娘家带回的东西放到桌上,大太太说;“这几匹羽纱,华丽绒,毛呢你们扯了做旗袍、大衣。” 另外大太太又带回人参、玉石、烟草等,都是大太太娘家兄嫂送妹夫林云鸿的。 众人这才活跃起来,姨太太小姐们围着,把羽纱,华丽绒,往身上披,商量拿到裁缝铺做旗袍,毛呢料子做大衣挺括。 林云鸿跟太太说话,四姨太杨慧珠惦记自己侄女的婚事,放下手里的羽纱料子,赔笑问大太太,“太太,我侄女的事跟陈总长夫人说了吗?” 大太太说:“我托我娘家嫂子跟陈总长夫人说了,陈总长没有男公子,只有两位小姐,陈总长拿侄子当亲生儿子,陈二爷的婚事,陈总长相当上心,陈总长夫人做不得主,拿了令侄女的相片给陈总长看,陈总长对丽娜的长相很满意。” 四姨太书竖着耳朵听,大太太停顿一下,话锋一转,“陈总长说,儿女婚事,现在提倡自由,不兴包办,给侄儿挂电话,问问陈二爷的意思,陈二爷电话里说,他早有中意的人,也是我们琛州的,陈总长夫人让我代为表达歉意,亲家做不成,没缘分。” 四姨太杨慧珠说;“陈二爷相中的姑娘也是我们琛州的,那是哪家的千金?必是要家世匹配。” “这个,陈总长夫人说那边目前还没定妥,不方便说,其中想是还有什么周章。” 四姨太杨慧珠失望,想想,侄女的出身确实低了点,心里明白,侄女杨丽娜配不上陈家。当初寻思撞撞运气,能成自然好,不成也不损失什么。 林云鸿眯眼,看着桌边四女儿,四小姐的身材娇小玲珑,中人以上之姿,男人好色,陈道笙未必看得上。 目光又转向五女儿,五小姐长相标致,落落大方,心里有了计较。 大太太旅途劳累,林云鸿陪着回房先休息,老夫老妻晚上躺在床上唠家常,林云鸿对夫人说;“我跟你说的打听了吗?” 大太太声音放低,“打听了,陈总长这次要竞选国务总理,有七八分的希望,陈家的亲事,水涨船高,杨家的女儿,身份不配,陈总长说侄子有中意的姑娘,是大家闺秀,我猜陈总长夫人是个推脱之词。” 林云鸿望着天花板,思忖,陈总长一直运作竞选国务总理,各地的督军权势大,然受制于民国政府,又时刻提防临近各省的侵占,举步艰难,如果有中央政府做后台,形势好多了,“秀暖年龄倒是相当,陈道笙未必看得上。” 大太太说;“我听四姨太说秀暖交往男朋友了,家世跟咱们家匹配。” 听丈夫半天没说话,大太太说:“我把你叫我送的礼物,送出去了,我临回来时,陈总长夫人让我捎给陈二爷一些东西,我明天亲自去陈公馆一趟,结交陈二爷,对督军有帮助,可惜,杨家的这门亲事没成,如果成了关系更近一些。。” 协调与中央政府和毗邻省督军的关系,对各省督军是个考验,督军要妥善处理与中央、邻省的关系,保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林云鸿翻了个身,揽住太太的肩,“我看秀琼跟陈道笙挺合适,秀琼的性格开朗,样貌比她姐姐出众,不如这样,由你出面,宴请陈二爷,秀琼作陪,席间观察一下陈二爷,对秀琼是否满意,如果满意就好办了。” 大太太靠在丈夫怀里,她明白丈夫的意思,丈夫这个督军外表风光,内里这个差事不好干,她身为正房太太,帮助他仕途顺遂,这个家才能安稳无忧。 “后天是礼拜天,我明天下帖子请陈二爷,陈总长夫人托我带回来东西给他,正好是个借口。” 林沉畹看着大伯父和大伯母回房去了,姨太太和小姐们围在几匹料子前七嘴八舌讨论做什么式样的旗袍大衣。 她一个人往房中走,她走得很慢,经历方才的事,她心有余悸,刺客在暗处,防不胜防,防一时防不了一世,万一什么时候刺客得手,她腿发软,林家的人把这当成一场意外,过去了,没几个人放在心上,唯有她知道前世的林家的命运,担心害怕。 走到房间门口,许妈推开门,“小姐回来了。” 许妈蒙小姐给了两日的假,家去,儿子不争气,新年去赌场烂赌,输了个精光,许妈现在态度越来越恭谨,生怕主家的差事辞了,娘俩喝西北风了。 许妈倒了一杯热水,端到跟前,“小姐喝了暖暖身子,刚从外面进来,身上有冷气。” 林沉畹接过,手握住杯子,喝了一口,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小楠拿了个暖手炉给姑娘抱着,“我方才听前面的人说,姨太太小姐们去火车站出事了?我担心地一遍遍问小姐可回来了,又听说小姐没去火车站,心里才一块石头放下。” 许妈说;“阿弥陀佛,没出什么事就好,可是小姐去哪里了?怎么没去火车站接太太?” 林沉畹把暖手炉抱在怀里,身上暖和,“我去杂志社,有事绊住了,本来要去火车站接太太的。” 小楠说;“小姐运气好,今天出事,小姐躲过了一遭,不然,听见枪声,小姐夜里又睡不安稳了。” 林沉畹经她提醒,想自己有阵子没做噩梦,每次梦里陈道笙的脸色瘆人,凶悍狠戾,可能是前世最后死时留下的阴影,她对陈道笙有三分惧怕,虽然明知道这一世,她督军伯父在,他不敢把她怎么样,可是一旦她督军伯父出事,林家倒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还不是凭人摆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新年刚过,学校组织学生演讲活动,一班只有两个同学报名,班长秦谷芬在班级里动员半天,又动员一个报名的,秦谷芬犯愁,学校组织这次活动,要求学生们踊跃参加,一班文体活动,同学们都不太积极,她这个班长不好当。 课间休息,秦谷芬走到唐昀玉桌前,给唐昀玉做工作,唐昀玉只是摇头,说什么也不参加,“不是我不支持你的工作,实在是我不是那块料,我写作文都费劲,更不用说演讲稿,我可没有那个文采,你硬要我上去,不能给班级争光,给班级丢脸。” 秦谷芬不死心,“重在参与,选上了,还要参加整个琛州所有学校比赛,这次不是我们一个学校的参加,整个十几所中学共同举办演讲比赛。” 唐昀玉听了,更不能参加了,“你找别人,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我能力有限。” 秦谷芬无奈,又看了一眼汪寒雪,汪寒雪赶紧摇手,“别看我,我不参加。” 交你这朋友,后老悔了。 秦谷芬转脸,看见林沉畹,犹豫要不要动员林沉畹,她知道林沉畹胆子小,看了眼她旁边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立刻掉过头,连看都不看她,她目光转向那个女生旁边的男生,那个男生眼睛看过来,意思是别找我,我不参加。 这个班级的同学不爱参加学校的活动,把她愁的头发都掉了几根,无奈目光又落在林沉畹身上,林沉畹本来低头看书,大概感觉到一道热切的目光投射,从书本上抬起头,四目相对,林沉畹悄悄移开眼睛,眼睛看向书上。 可是,秦谷芬已经朝她走过去,她左边的女生下课出去了,秦谷芬坐在她身旁空座,林沉畹佯装看书,愣是没搭理她,一般人张不了口,但秦谷芬是谁,自打干上班长,脸皮练得有多厚,搭讪,“林沉畹,你看什么书?” 林沉畹连看都没看她,摇手,“我不参加。” 班长当得这么不招人待见,组织好的语言刚要发挥,被人直接堵在嘴里。 硬着头皮,“林沉畹,你应该多参加一些学校的活动,锻炼一下性格。” 林沉畹转过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似乎说我不要锻炼成你这样,太讨人厌了。 林沉畹一句话没说,转过头,继续看书,把一只胳膊支在左侧,手有意无意盖在耳朵上。 秦谷芬气得拧了她一把,“德行。” 第二节下课,唐昀玉快速地朝秦谷芬扫了一眼,秦谷芬一个同学没动员成功,唐昀玉冲出座位,拉住林沉畹就跑。 两人跑出教室,相对笑弯了腰。能想象出来秦谷芬的脸,圆脸变成长脸。 两人去卫生间,全校下课时间,只有二楼一个卫生间,西式的装潢,同学们 一起涌入这里,排队等候,学生们满腹牢骚,一个卫生间,课间休息时间就够上一趟卫生间的。 林沉畹跟唐昀玉快排到了,前面有一个人,白妤薇跟陈蓉走进来,陈蓉捅了捅白妤薇,白妤薇看见前面隔着几个人的林沉畹。 一个女同学问;“白妤薇,学校的演讲比赛你参加吗?” 白妤薇自信的语气,“当然参加,我不能像有些落后学生,什么活动都不参加。” 陈蓉接过话头,“我看是不敢吧?拿不出手,有自知之明。” 唐昀玉看出这两个人跟林沉畹作对头,指桑骂槐,气得够呛,回头,“你们说谁?” 陈蓉趾高气昂,“当然没说你,说谁心里清楚。” 林沉畹扯扯她,意思是别搭理她们,唐昀玉气不过,“谁不敢参加?是不想参加。” 陈蓉轻嗤一声,“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不是知道自己不行,不敢去。”眼睛斜了唐昀玉一眼,“本人都不敢吱声,你充什么好汉,替人家出头。” 小声说了句,“缩头乌龟。” 林沉畹转突然转过身,挑衅地看着陈蓉,“我报名参加,你敢比吗?” 陈蓉没想到被林沉畹敢挑战,对林沉畹她根本没放在眼里,当即道;“比就比。” 林沉畹扬起小脸,“一言为定。” 陈蓉有胜算赢了林沉畹,林沉畹一个不起眼的乡下丫头,她转了一下眼珠,“打赌。” “赌什么?”林沉畹也不示弱。 陈蓉眼角上飘,“如果你输给我,不,不是我一个人,还有白妤薇,给我们跪地磕三头响头。” 陈蓉显然没有完全的自信赢林沉畹。 唐昀玉帮腔说;“你们俩中学三年,林沉畹才中学一年,你们以大欺小,二对一,好意思吗?” 白妤薇傲然地说;“她自愿跟我们比,我们可没有逼她,不敢比,直接承认就行了。” “如果你们俩输了呢?”两个人目中无人的态度,刺激林沉畹什么都不顾。 陈蓉被噎住,显然没考虑到输的这一层,然而她怎么能在林沉畹面前失了面子,硬气地说;“输了也一样。” 几个排队等上卫生间的人起哄,“我们做见证人,愿赌服输。” 唐昀玉跟林沉畹从卫生间出来,埋怨,“你太傻了,跟她们俩较什么劲,白妤薇经常演讲,嘴皮子早练出来,你上台说话都紧张,明摆着要输,输了你还真给她们磕头?太没面子了。” “我当时头脑一热,没想后果。” 一出卫生间的门,林沉畹就后悔了,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她想赢白妤薇,天方夜谭,以自己的弱示人,太不明智了,自己说出口的话,不能收回来,收回来,让陈蓉和白妤薇更看扁。 走进教室,林沉畹鼓足勇气,朝秦谷芬说:“我要报名参加演讲比赛。” 秦谷芬正给一个男同学做工作,劝他参加演讲比赛,猛然听见林沉畹的话,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又问了一遍,“林沉畹,你说什么?” “我要报名参加演讲比赛。”这次的声音比方才低了几个度数。 “林沉畹,你真是我的好同学。” 秦谷芬上来拥抱她。 唐昀玉在旁边同情地看着她。 林沉畹问;“演讲的题目你再说一遍。” 班长秦谷芬宣布学校组织演讲活动时,说了学校拟定的演讲题目,林沉畹当时根本没想参加,没往脑子里去。 秦谷芬亲热地搂着她,“演讲的题目是学校规定的,新时代为主题演讲,你可以随便自由发挥。” 中了陈蓉的激将法,林沉畹从来没参加过演讲比赛,此刻,后悔也晚了, 下午最后一堂是读书课,她拿个笔记本和自来水笔,去图书馆查阅相关演讲资料。 找了一张桌子,她把笔记本摊开,她习惯性地做笔记,阅览室里人都走没了,她也不知道,直到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喂!林沉畹,你学傻了吗?” 一抬头,五姐林秀琼站在桌前,林沉畹左右看看,阅览室里就剩她一个人,她赶紧收拾东西,“我忘了看时间了,放学了?” “早放学了,你看几点了。” 林沉畹看一眼阅览室的钟表,放学时间过了半个钟头了。 跟在林秀琼身后走出阅览室,“五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问你的好朋友唐昀玉,唐昀玉跟我说了,你报名参加演讲比赛,还跟人打赌,输了跪地磕三个头,有这事吧?” 一提这个打赌,林沉畹沮丧,“我一时冲动。”一时冲动,着了陈蓉的道。 林秀琼点了一下她的头,“我说你吃错药了,跟白妤薇比,跟她比也行,她也不是三头六臂,但你拿自己的短处比别人长处,你这不是明摆着要吃亏,白妤薇和陈蓉成心让你难堪,你想让全校师生看你笑话,你回头跟她们说,之前答应的不算数,想要比,也得公平点,挑一个你擅长的,你要是觉得面子下不来,这件事交给我,我去跟她们说。” “我已经报名参加演讲比赛,还没开始比赛,你怎么知道我输。” 五小姐看六妹又犯小倔脾气,多半说也没用,赌气,“我不管了,死鸭子嘴硬,死要面子。” 林家客厅里,支起麻将桌,大太太跟两位交好的太太,徐太太和郑太太,四姨太玩麻将,五姨太跟四姨太的娘家嫂子说话,四姨太的娘家嫂子已经得了信,女儿杨丽娜的亲事没成。 四小姐林秀暖跟六姨太云缨、杨丽娜挤在一起看一本时装杂志,杨丽娜貌似不很高兴。 林沉畹走过去,坐在四姐林秀暖的旁边,抻着头看杂志,这本杂志是新出的期刊,里面全是女模特,身穿旗袍搔首弄姿,云缨几个讨论那件旗袍好看,选出样式,照着做。 林沉畹看这些改良的旗袍,有的已经改得面目全非,摆侧开衩,单片衣料,收腰,无袖或短袖。 三姨太薛曼琴跟管家陈堂说明天请客的事,林秀琼进门听见,问;“咱家要请谁呀?” 三姨太薛曼琴说;“陈道笙陈二爷。” 五小姐林秀琼问;“父亲为什么突然请陈二爷?” 三姨太薛曼琴抿嘴笑,“明天你就知道了。” 林秀琼莫名其妙,三姨太神神叨叨的。 林沉畹听了,心下一沉。 大太太从北平回来,伯父就要请陈道笙来督军府做客,这意味着什么,督军伯父主动向陈道笙示好,向他投出橄榄枝。 她背着书包往客厅外走,经过二小姐林秀葳身旁,林秀葳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好像跟那个黄先生,最近黄先生经常往家里挂电话,跟二小姐林秀葳打得火热。 回房放下书包,客厅人多,她嫌吵,不想去饭厅吃饭,叫小楠,“你去厨房,把我的饭菜拿到屋里来吃。” 明天是礼拜天,她把学校布置的作业写完,上床睡觉。 许是睡觉早了,又开始做梦,梦里她跟五姐,还有伯父和大太太、陈道笙,一起吃饭,大太太笑容和蔼,伯父跟陈道笙攀谈,自己低着头,不说话,一点点吃碗里的饭,五姐眼睛晶亮,偷看陈道笙。 忽悠一下,惊醒了,房间漆黑,眼前还是刚才的梦境,五姐、陈道笙,还有自己。 须臾清醒过来,这不是梦,是前世发生的事。 第32章 她忆起前世的事, 林家要跟陈家联姻, 林家的未婚小姐里,只有五小姐林秀琼跟六小姐林沉畹,旧式家庭父母包办婚姻, 婚前男女双方也安排见面, 培养感情, 林家安排五小姐和六小姐跟陈道笙见面。 后来, 五小姐林秀琼爱上陈道笙,林家让陈道笙在两位小姐里挑选,不知道为什么陈道笙挑中了自己,五姐林秀琼怀疑她背后使心机, 姐妹因此反目,林沉畹婚后,不怎么回娘家, 跟娘家的人慢慢就生分了。 林沉畹至今都没有弄明白, 当年陈道笙为何选择自己,她认识他许多年, 他大概都没认真看过她,他在姊妹俩个人里挑了自己,她当时一直处于兴奋之中,忽略了五姐的感情, 爱情里头人都是自私的,可是婚后,他待她一直很冷漠, 婚后,她才知道了白妤薇,白妤薇对陈道笙的爱义无反顾。 她后悔嫁给他了吗?起码在他扔下她带着心上人走之前,她没有后悔过,她的死因,至今令她疑惑不解,她亲眼看见陈道笙带着白妤薇走了,又返回来杀死她,当时,兵荒马乱,她一介女流,能否逃得出去都很难说,他带着白妤薇远走高飞,又何必非要置她于死地,再说,他如果不想留后患,处理干净,为何走之前,不一枪打死她,去而复返。 重生后初遇陈道笙,陈道笙用枪抵着她的头,她当时吓慌了,脱口叫了一声道笙,陈道笙把枪放下,他应该杀人灭口不是吗?她一遍遍想事情经过,也没想明白。 幸喜今生五姐没有喜欢上陈道笙,姊妹俩关系亲密,林沉畹才能安心地睡了。 礼拜天,她睁开眼,淡绿色的窗帘透出微光,屋里砖地上一片绿影,忙喊小楠,小楠跑进来,“今天是礼拜天,不上课,小姐不用起大早。” “我还有事。”边说她穿鞋下地。 小楠出去打洗脸水,林沉畹看许妈进屋,“许妈,你去厨房,看厨房今天做什么点心了,我带上,中午不回家吃饭了。” 许妈出去了。 小楠把脸盆放在方凳上,端到她跟前,“小姐,我听说今天府里宴客,小姐有什么要紧事,偏今天出门吗?” “如果太太问我,说我去书铺了。” 学校规定的演讲大题目是新时代,她已经拟好写一篇新时代女性精神讲演稿。 洗完脸,小楠递过来雪白的毛巾,她擦干净脸上的水珠,站在立式穿衣镜前,拉下睡衣领口,锁骨下,陈道笙咬的牙印已经淡了,不仔细看不出来,她换立领斜襟夹袄,把整个脖子遮住。 许妈从厨房端来一碟子点心,林沉畹摸还是热的,便不去饭厅吃,叫小楠冲了一杯炼乳,吃两块点心,早饭解决了,剩下的几块点心,用干净的草纸包上,装在书包里,带去书铺吃。 林沉畹背着书包,绕过客厅,悄悄出府,没坐府里的汽车,走到电车站,乘电车。 琛州的书铺主要集中在一条书局街,其中最大的书铺是文慧书局、学海书局,书局里设有座位,供应茶水,不买书,可以在里面看书,有的穷人买不起书的,就到这里来看书。 她先来到文慧书局,文慧书局刚开门,她找了个靠窗的座位,把书包放下,到书架上找需要的书籍,这里的书籍比学校图书馆的全。 既然打赌,她就不能退缩,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一路她已想好对策,竞争对手锁定在白妤薇身上,赢了陈蓉,比不过白妤薇,这个赌她也输了,她把自己和白妤薇的优势比较了一下,如果论演讲经验,她肯定比不上白妤薇,她就要在演讲稿上下功夫,力求演讲稿胜对手一筹。 书局里除了她,就有三两位客人,坐在桌旁看书,很安静。 她查找资料,做笔记。 书局有免费热茶水,中午她就着茶水,吃了两块点心。 下午三点钟,她收拾东西,离开文慧书局,一出门,太阳已偏西,她吸了一口凉空气,倒不觉累,反而挺充实的。 电车站要出了巷子口,她沿着青石板路往巷子口走,巷子很长,两旁都是书局、书铺,大约有五六十家,她走到中间,看见前面一间书铺匆匆走出一个矮个瘦削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走出书铺朝左右看了一眼,脚步匆匆地离开。 林沉畹觉得这个人背影有点眼熟,她试着叫了声,“阿忠。” 那个人脚步没有停顿,林沉畹心下确定是高家那个仆人,她小跑几步,又喊了两声,“阿忠。” 前面带鸭舌帽的身材瘦小的男人方站住,半秒钟的迟疑,转过身,林沉畹笑着跑上前,“阿忠,果然是你,我没认错。” 阿忠的面部没什么表情,生硬地叫了一声,“林小姐。” “阿忠,你去书店买书吗?” 高主编有文化,家里仆人也识文断字? “我替少爷问一本书,到没到货。” 阿忠不太热情,林沉畹在桐里接触他一次,知道他个性罕言寡语,看在高主编的面上,不跟一个佣人计较。 主动搭话,“高主编今天休息?” 阿忠嗯了声。 刚才看见他的背影,林沉畹确定那日火车站看见的人是他,随意地问;“一个月前,我在火车站看见你。” 阿忠倏忽抬起头,眼睛一闪而过的锋利,当林沉畹注视他,瞬间他浑浊的眼睛暗了,林沉畹以为看错了,听见阿忠冷淡地说;“林小姐看错人了。” 太阳将落,气温下降,林沉畹有点冷,加快了脚步,阿忠却慢了半步,在她背后,手插.进.棉衣口袋里。 她不会看错,那天她还不能确定,但方才看见阿忠的背影,正是火车站看见的那个人,林沉畹无所谓地笑笑,“火车站人多,我认错人了。” 阿忠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前方走来两个男人,像是文人,大概也是来买书的,从他们身边经过,阿忠快走两步,跟上林沉畹,“林小姐来买书?” “不买书,我来看书,书很贵。” 两人走到巷子口,林沉畹说;“我要坐电车回家,阿忠你呢?” “我叫一辆黄包车。” 林沉畹微笑着说;“再见,阿忠,问高主编好!” 阿忠站在路口,街上来往的车辆从他身前经过,他站了一会,看着少女的身影走远,浑浊的眼底晦暗不明,挥手招呼一辆黄包车,敏捷地跳上去。 林沉畹到家时,府里刚开了晚饭,她坐到饭桌上,一整天没正经吃饭,闻着菜肴扑鼻的浓香,一桌子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勾起她的馋虫,吃了两满碗饭,才觉得饱了。 旁边坐着二小姐林秀薇看着她,“六妹,你饿了几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把跟前的菜盘都扒拉空了。” 林沉畹舒服地喝口水,“吃了两顿点心,就想吃家里的饭菜。” “六妹,我看你比谁都忙,你学习这么用功,想考个状元?” 林沉畹吃饱喝足,才腾出空,问;“我五姐去哪里了?” 二小姐林秀葳不咸不淡地说;“你五姐有大事。” “什么大事?” 六姨太云缨说;“五小姐被太太找去陪客人,咱们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林家今天宴请陈道笙,林沉畹一早出门,一来为了写讲演稿,二来为了躲陈道笙,避免碰面。 “陈二爷还没走吗?” 府里早晨就忙着招待宴客,一整天这顿席还没散。 “陈二爷下午过来的,父亲和太太、四小姐、五小姐陪着用晚膳。” 二小姐林秀葳阴阳怪气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父母包办婚姻,拉郎配。 林沉畹准备开溜,躲回房中,看来自己回来早了,知道在图书馆多泡一会 。 她刚要走,一个老妈子走进客厅,“哎呦,我的六小姐,你可回来了,太太叫你去,太太让我来问好几回,六小姐回没回来。” 林沉畹收住脚步,“我刚吃完饭,告诉太太,我要回屋写作业了。” 老妈子聒噪,“六小姐你去一趟,太太让人找了你老半天,你不去,我没法跟太太交差。” “为什么非要我去,不是有四姐和五姐陪客人吗?” 林沉畹猜到大伯父和大伯母的意思,把五姐林秀琼许给陈道笙,四姐林秀暖只是个陪衬,有一位小姐陪衬就够了,大伯母单点自己过去,其中大概是陈道笙的意思。 她被这老妈子缠磨不过,只得跟这老妈子去花厅,林督军在花厅宴客,而不是在前厅,有家宴的味道,以示亲近,不拿陈道笙当外人。 林沉畹跟老妈子到花厅时,佣人出出进进,席面撤了,佣人端茶上去,林云鸿正陪着陈道笙喝茶。 五小姐林秀琼心不在焉,看见门口六妹的身影一闪,叫了一声,“六妹” 正跟林云鸿说话的陈道笙倏忽回过头,一抹清新的淡蓝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件小立领淡蓝腰身窄小夹袄,衣长不过臀,黑色长裙,裙长及踝,白色长袜,黑皮鞋,纯净如百合。 大太太袁正芬笑着说;“畹儿,你这一整天去哪里了?” “我去书局了。”林沉畹恭恭敬敬地答道。 林云鸿看看陈道笙,“畹儿,陈二爷说跟你很熟悉,还在一起吃过饭,客人来了打个招呼。” 林沉畹手抓住书包带,面部表情有点僵硬,“陈二爷好!” 陈道笙端着茶杯,她进门时刚想喝,放下,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醒目出众,盖过屋里所有人的光芒。 “六小姐很忙?”陈道笙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大太太说;“畹儿这孩子,乖巧懂事,读书用功,比家里这些孩子都强,礼拜天也不玩玩。” 自从她进门,陈道笙的目光片刻没有离开过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对林云鸿说:“屋里热,我出去走走,六小姐没事,带路我去府里的花园看看?” 陈道笙开口,林云鸿不好拒绝,说;“畹儿,你陪陈二爷在府里各处看看。” 五小姐林秀琼看着六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秀琼对这种相亲方式极为不屑,尽管陈道笙外表极为出色,但陈道笙对她客气而冷漠,林秀琼心里很不舒服,这种拉出来被人挑选,父亲和大太太硬性推销自己,又没被人家看上眼,太伤自尊,巴不得立刻离开。 六妹出现解了围,四小姐林秀暖是希望五妹跟陈道笙有结果,这样出众的男人,令人好感倍增。 大太太慈爱地看着她,“畹儿,你学了一天,放松放松,带陈二爷看看咱们家的园子。” 如果大伯父只是出于讨好陈道笙的叔父陈总长,没想过利用侄女,侄女年纪还小,大太太的用意就不那么单纯,其实,不管府里哪位小姐被陈道笙相中,她都乐享其成,几位小姐都是姨太太生的,林沉畹不过是丈夫的侄女。 林沉畹没说话,陈道笙已经站起来,“六小姐,辛苦了。” 看她站着不动,陈道笙迈步朝花厅外走,经过她身边,侧过头,刻意地看了她一眼,林沉畹待他过去,才挪动脚步,极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花厅门口站着几个佣人,束手恭立,随时听候屋里主人吩咐,花厅四周站满了督军的卫戍,陈道笙走出花厅,站住,等她过来,“六小姐,花园怎么走?” 林家的花园他不是没来过,林沉畹垂眸,越过他,前头带路。 冬季,花园草木凋零,傍晚,天空灰暗,离开众人视线,林沉畹站在碎石小路上,“陈先生,我很忙,你一个人随便看看,我先回房了。” 说完,她迈步就走,两人一错身时,他伸出手臂,抓住她的胳膊,“陪我。” 被他扯了回来,两人站得很近,鼻尖快碰上,林沉畹看看四周,“你别拉拉扯扯的。” 天冷,花园里没什么人,偶尔有佣人经过。 “答应陪我,就放开你。” “放开我,我答应你。” 林沉畹迫于无奈,不得不应付他,他是她伯父请来的贵客。 他放开手,林沉畹径直往花园里走,陈道笙跟她并行,低低地声音说;“今天是不是为了躲我才出去了?” 真有自知之明。 “我去书局查资料。” “不想见我是吗?” 这还用问吗?默认。 “白小姐才貌双全,陈先生沾花惹草,这样不会令白小姐伤心吗?” 也许是林沉畹语气轻佻,也许是对他轻慢的态度,陈道笙突然抓住她的双肩,近距离跟她对视,眼睛里带着怒意,“你就这么想推开我?” 莫名其妙,你跟白妤薇前世一场苦恋,我挡了你们的道,今生我躲开,你们还揪住我不放,林沉畹用力甩开他,“陈先生,我只是提醒你认清你的感情,你真正爱的是白小姐,就不要伤害无辜的人,毁掉别人的一生。” 林沉畹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 陈道笙一言不发,沉黑的眸盯着她,太阳落了,花园周围的景物笼着朦胧暗黑,林沉畹看不清楚他眼中复杂的情绪,转身要走。 他突然抢前一步,拦住她去路,一伸长臂,把她揽入怀中,紧紧拥着她,仿佛怕她瞬间消失,在她耳边低低地,“原谅我!”声音模糊,林沉畹大概确定他说的是这三个字。 “六妹、六妹。” 林沉畹听见好像是五姐的声音,用力推他,答应一声,“我在这里。”把他推开瞬间,花园里的电灯突然亮了,五小姐林秀琼看见花间小径上的两个人,对面站着。 “五姐。”林沉畹朝五小姐林秀琼招手。 林秀琼走过来,“陈二爷,逛完花园了?天黑了,父亲让我叫你们回去,父亲跟陈二爷有事情要谈。” 伯父是不放心她,才叫五姐出来找他们? 三个人走到花厅门口,五小姐林秀琼说;“陈二爷请。” 在身后拉了林沉畹一把,林沉畹会意,跟着五姐走到花墙根下,附近没人,林秀琼伏耳小声说;“不是父亲让我找你们,我借口父亲找你们,父亲和太太巴不得府里哪位小姐嫁给陈道笙,太太的意思我不敢说,父亲没有要把你嫁到陈家的意思,你的婚事,父亲不会为难强迫你,但是我就不一样了。” 林秀琼的声音低了,“他们可以随便包办我的婚姻,别说咱们家民主自由,二姐怎么样,不是按照家里的意愿嫁到高家了吗?” 林沉畹抓住林秀琼的手,“五姐,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陈道笙吗?你想嫁入陈家吗?” 林陈两家门当户对,陈道笙没有妻室,以陈道笙的条件娶五小姐林秀琼,陈道笙高出那么一点点。 半天没听见回答,林沉畹的心提到嗓子眼,心里有一万个声音,五姐你不能喜欢陈道笙,前世姊妹反目别在重演。 终于林秀琼嘲嗤一笑,“六妹,我不能喜欢一个不可能喜欢我的人,整个一个下午,陈道笙连正眼都没看我,太太也看出来了,陈道笙提起你,太太就派人三番五次地找你。” 林秀琼又拉了她往花墙西面走过去,离花厅远了,才小声说;“我跟你说,你别看太太平常慈祥,待人宽厚,那都是做给人外人看的,府里好多事,你都不知道。” 她又朝周围看了看,怕被人听了去,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当年二姨太风华绝代,是金陵女子大学毕业的,说来话长,到我屋里去,这里冷说话不方便…….” 两人回五小姐林秀琼闺房,侍女点燃煤气炉,林秀琼说;“你出去吧!我有事叫你。” 侍女出去,把门关上,两人围坐在炉边,林秀琼两手张着,烤火,小声说:“我都是听我姨娘说的,二姨娘认识父亲时,父亲跟太太刚成亲一年,还没有大哥,二姨娘爱上了父亲,父亲大概也爱上二姨娘,在外面住了一年,二姨娘怀孕了,太太主动提出接了二姨娘进府,当时,祖母还在,太太是祖母亲自定的亲事,选中的儿媳,祖母知道二姨娘怀了孩子,太太把二姨娘接回府里住,祖母欢喜,说太太贤惠。” 林沉畹思忖,如果二姨娘生下那个孩子,就是伯父的第一个孩子,可想而知,当时多受重视。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说二姨娘怀的孩子不是父亲的,是外头男人的,二姨娘外头那个男人有名有姓,再后来二姨娘不足月生下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没出满月就死了,二姨娘受到严重刺激,当时就疯了。” 林秀琼说的很隐晦,但林沉畹明白了,对于一个新婚一年的少妇,丈夫爱上了别的女人,且那个女人还有了林家的骨肉,还是个男孩,她当时没有孩子,对她的地位是严重的威胁,如果是软弱的女人,只能听之任之,正妻的的地位保住了,日后必然落了下风,受尽委屈。 大太太在差不多已经输给另外一个女人的情况下,能成功搬回这一局,打败对手,头脑和心计可想而知,虽然后来丈夫又娶了几房姨太太,她在丈夫心里的地位,无人能超越,稳坐正妻位置,有儿子傍身,丈夫尊重,后宅女眷以她为尊,这在一个男尊女卑的旧时代,大太太已经相当了得。 旧时代妇女地位低下,这是社会问题,林沉畹能理解大太太当年的无奈和悲哀。 煤气炉里的火光映红了林秀琼的脸,她小声说;“我跟你说这些,也是想提醒你,别看太太平常把咱们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其实,内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父亲凡事听太太的,陈道笙对我的态度,太太都看在眼里。” 她冷哼了声,“其实方才我找你,是不想让你落入太太的算计中。” 林沉畹抓住林秀琼的手,“谢谢五姐,这家里你对我最好了,不管将来怎样,你都不会不理我,是不是?” “当然了,你是我六妹。” 第33章 礼拜一, 第一堂下课后, 班长秦谷芬接到学校通知,回到班级大声宣布,“报名参加演讲比赛的同学, 这个礼拜五学校演讲比赛, 学校第一轮选出五名同学代表我们学校去参加整个州中学演讲大赛, 参加的同学好好准备。” 她话音刚落, 班级报名的几个同学便咳声叹气,“演讲稿还没出炉,赶鸭子上架,说不参加, 班长非动员我们参加。” “快期考了,准备演讲比赛,没时间复习功课, 这次期考成绩又要下降了。” 秦谷芬安慰大家, “还有五天时间,抓点紧, 要有集体荣誉感,你们参加的同学一定要为班级争光。” 秦谷芬看林沉畹没出声,走到她身边,关心地问;“你讲演稿写完了吗?” “写完了。” 演讲主题选好, 设计开场白很重要,她写了十几个开场白,最后筛选出最引人入胜的开场白, 反复修改无次数,写完整篇演讲稿,又反复修改,直到满意。 “我的演讲稿也写完了,你回家抓紧时间背下来。”秦谷芬嘱咐说。 小楠半夜摸黑起床去小解,发现小姐闺房的电灯亮着,小姐这几日,没白天黑夜地背书,天不亮就起,半夜还不睡。 她轻手轻脚把小姐闺房门推开一条缝,看见小姐站在穿衣镜前,对着镜子练表情。小楠看小姐聚精会神地练习,没发现她,赶紧把门掩好,悄悄地回屋睡觉,小姐这几日抓住她的影子,便把她当成听众,小姐的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还不时担心自己到时会紧张忘词。 小楠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小姐的演讲稿她几乎都能背下来,小姐已经倒背如流。小楠摇头,读书太折磨人,府里的几位小姐,上学都很轻松,没人像小姐这么较真。 转眼到了礼拜五,演讲安排在学校小礼堂里,秦谷芬知道林沉畹不出头,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讲话,怕她有心里负担,走到她座位旁,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别紧张,我打听了,别的班级报名的不少是凑数的,有希望拿名次的也就白妤薇那么几个,有的同学演讲稿都背不下来,我看你写的演讲稿非常好,比我写的好。” 唐昀玉知道林沉畹跟白妤薇和陈蓉打赌的事,知道林沉畹此刻不只因为人多抛头露面紧张,比赛决出输赢,林沉畹万一输了,后果不堪设想,白妤薇还好说,那个陈蓉可恶,得理不饶人,真让林沉畹下跪磕头可怎么办? 可不管怎么样,也不能临阵退缩,不战而降,于是为她打气,“别怕,陈蓉别看她咋呼,我听她们班级的同学说,她的国文差,你能比她高出几个段数,至于白妤薇,输赢无所谓,她是高年级,而且跟陈蓉两个人合伙对付你一个人,胜之不武。” 班级另外几个报名演讲的男女生,也都紧张,别看报名是被班长秦谷芬动员去的,临上场,有点手忙脚乱,一个男生的演讲稿背的不熟,一直在后面背稿子,一个女生手里也拿着演讲稿,在书桌底下低头念。 林沉畹心里超紧张,她不知道白妤薇和陈蓉准备的情况,心里没底,可以想象出白妤薇一向要强,暗地里下的功夫一定不比自己少,陈蓉的学习成绩在班级中等,作为对手,对她而言压力小点。 这时,一个女同学喊:“方崇文。” 林沉畹抬头看方崇文在教室门口,唐昀玉推她,“去吧!人家关心你,看你来了。” 方崇文看林沉畹低头走出教室,两人来到走廊紧里头,方崇文一脸关切鼓励她,“畹妹妹,你一定能行,你的演讲稿写得太好了,畹妹妹,我对你有信心,你从来考试没落后过,这次也一样,天道酬勤,你能成功。!” 林沉畹抬头看着他,“崇文哥,你在台下给我加油!” “加油!畹妹妹,你是最棒的!” 你在我心里也是最好的。 唐昀玉和汪寒雪还有几个平常要好的男女同学簇拥着林沉畹往学校小礼堂走,经过高年级教室,教室里蜂拥走出来一群学生,里面有白妤薇和陈蓉,姚志伟守在陈蓉的身旁。 两伙人互相看看,谁也没搭理谁。 姚志伟突然大喊了一声,“白妤薇必胜,陈蓉必胜!” 陈蓉那伙人跟着起哄,“白妤薇必胜!……..” 姚志伟给白妤薇和陈蓉加油,却是朝林沉畹喊的,林沉畹不屑一顾,你们俩个头上贴个布条写上必胜好了。 五小姐林秀琼站在教室门口等六妹过来,听见一群喊白妤薇和陈蓉必胜的同学,正好这时学校管纪律的老师从前面走廊经过,五小姐林秀琼跑过去,拦住他,“老师,这里有同学在走廊大声喧哗。” 学校管纪律的老师跟她过来,正好白妤薇陈蓉一伙人大呼小叫,管纪律的老师上前拦住她们,“你们是那个班级的,不知道学校校规,不许在走廊里大声喧哗,扣你们班级的分。” 一伙人本来士气高涨,兜头一盆冷水。 管纪律的老师严肃地说;“是谁方才带头吵闹的?” 这里学校管纪律的老师处理学生不守校规,林沉畹一班的同学经过,喜笑颜开,看热闹。 五小姐林秀琼看见人堆里的妹妹,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手这么冷,吓的?瞅你这点出息,你还怕她们?一群乌合之众。” 走出教学楼外,五小姐林秀琼趴在她耳边小声说;“六妹,你别怕,输了我们就是不磕头,她们拿我们也不能怎么样?” 林沉畹的小眼神看看她五姐,看见她五姐一副理所当然,我就这样,爱咋地咋地。 全校师生坐在台下,两位校长和几位国文老师做评委,三十名演讲者,逐一上台汇报演讲。 演讲分抽签的形式决定先后出场次序,秦谷芬抓了一个6号,凑过来看林沉畹手里的签,19号。 秦谷芬说;“三十个人,你排十九号,显然对你不利,前面已经听了十八位同学的演讲,到你这里听多了,听觉疲劳,容易走神,记不住你讲的是什么。” 那边陈蓉跟白妤薇也凑在一起看抓的号,陈蓉看眼自己抽了个10号,白妤薇抽了个3号,比较靠前,陈蓉瞥了一眼林沉畹,对白妤薇使了个眼色,陈蓉假装经过林沉畹身旁,抻头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签,露出得意的笑容。 三十个人里林沉畹在中间靠后,林沉畹的运气没有她们好,陈蓉轻松地从她身旁走过。 没有排到的演讲者,坐在台下旁听,排在第一的演讲者,是个男生,显然第一个出场紧张,讲到中间有个地方大概不熟,有点卡壳,本来前面还好,一卡壳,人一慌,就开始紧张,结果越到后来,发挥越不好,结束后,那个男生脸色木木的,大概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淘汰,蔫头耷拉脑。 第二个出场的是个女生,比前面那个男生讲得要好,口齿清晰,流畅,林沉畹个人觉得她的演讲稿不出彩,略平淡。 三号演讲者出场,白妤薇挺直小腰板,目光充满自信,开场白便先声夺人,有先头两个较弱同学对比,更显出白妤薇高超的演讲水平和技巧,无论从声音、语速、神态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声情并茂,精彩的演讲博得全校师生热烈的掌声。 林沉畹评估一下,自己即使超常发挥,也绝难超过白妤薇,隔了两个人,到秦谷芬,秦谷芬不管演讲稿写得如何,气势夺人,声音高亢满怀激情,能带动全场的气氛,其实,秦谷芬演讲结束,林沉畹对她演讲内容,总结缺乏重点,当时听着感觉挺振奋,过后仔细回想,不知所云。 按照演讲顺序隔着一个同学是陈蓉,陈蓉站起来,要去后台准备,回头看了林沉畹一眼,高傲不屑,林沉畹没看出陈蓉有什么紧张,陈蓉在小剧社,对上台这种事情本身不是很紧张,胆子大,且输赢倚仗白妤薇,所以她没什么心里负担,她本来对演讲不感兴趣的,为了打击林沉畹,她才报名参加的。 台上报幕同学宣布,“下一位演讲者,高三一班的陈蓉同学。” 陈蓉一出场,姚志伟带头拍巴掌,高三一班同学里稀稀拉拉的几声掌声。 林沉畹不得不佩服,陈蓉上台后,镇静自若,一点不怯场,陈蓉调整一下气息,开口声音清脆响亮,情绪饱满,颇有自信,演讲中配合手势,身体语言,对听讲者情绪感染力,现场掌控极好。 陈蓉是个人来疯,人越多,她越是能表现,陈蓉没有白妤薇功课好,平常不能吃苦,不像白妤薇肯下功夫,恨不得做梦都在背书,陈蓉临阵磨枪,这两天刚把姚志伟帮她写的演讲稿背下来,不算流利,但她心里素质极好,对她平常水平能力而言,这次演讲算是个超常发挥。 陈蓉演讲结束,朝台下评委老师和全校师生,深鞠躬,台下掌声热烈,副校长跟身旁的老师说;“这位陈同学是那个班的?是可造之材,一个女生,大庭广众下能有这份大方自信,我们学校除了白妤薇同学,我最看好她。” 听了白妤薇跟陈蓉的演讲,给林沉畹不小的压力,陈蓉下台后,刻意朝林沉畹看了一眼。 中间还有八个人到林沉畹上场,这八个人里,有林沉畹一个班的两个同学,其中有一个演讲稿没背熟的男生。 那个男生上台后,可能因为不能完全脱稿演讲,表现得特别紧张,刚开始开场白,突然中断,忘词了,很尴尬地站在台上,低头看下面放着的稿子,小礼堂里鸦雀无声,等待他接下去的演讲,那个男生红着脸,看了眼提示,然后接着讲下去,由于高度紧张,中途有停顿的地方,但没有发生一上场的尴尬。 班级一个胆小的女同学看到这种情形,也开始害怕,隔着一个人,轮到她演讲,她紧张得腿抖,说话声音能听出些许颤音,毕竟女生爱面子,在家里准备充分,演讲稿背的流畅,只是表情生硬,不自然,演讲完,下台后,她还满脸通红。 其实,一般这种场合每个人都会紧张,取决于各人心里素质。 女报幕员走出来,“下一位演讲者,…….” 18号的一位女同学已经上场,林沉畹排在她后面,等在后台,准备上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guanyinp、樺椒的地雷! 白天有事,先奉上一更,略短小,今晚没有意外加更。 第34章 18号女同学演讲结束, 走到后台, 听报幕女同学叫她的名字时,林沉畹心跳加快,她深吸了一口气, 走上台, 居高临下往台下一望, 台下全校师生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深呼吸,抬头挺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想象自己的前方是一片的森林, 面带微笑,用平稳清晰的声音开始演讲,万事开头难, 很快不紧张了, 整篇演讲简洁,精炼, 不拖泥带水,时间掌控上她在家练习过很多遍,最后一句话结束,刚好时间到了。 直到台下听众报以热烈的掌声, 她情绪激动,终于完成了。 下台后,她走到自己班级坐的位置, 秦谷芬兴奋地说;“林沉畹,太棒了!” 唐昀玉替她高兴,“林沉畹,我真没想到,你在台上一点没紧张,自然,落落大方。” “怎么没紧张,我的手心都出汗了。”林沉畹微笑着张开手。 白妤薇和陈蓉朝她这个方向张望,陈蓉撇嘴,“今天算她走运,没出乖露丑。” 白妤薇瞟了林沉畹一眼,“她今天演讲发挥得不错。” “不错,她也没有你表现得好,如果她今天排你后面,她就该给我们叩头谢罪。”陈蓉得意洋洋。 女生报幕员走出来,“休息十分钟,等评委公布评选结果。” 校演讲比赛取前五名代表学校参加州演讲比赛。 等待的十分钟挺煎熬的,唐昀玉一直握着她的手,跟她一样紧张,十分钟对林沉畹来说好像十年一样漫长。 台下学生纷纷议论,猜测比赛结果,几乎众口一词,公认白妤薇第一,至于其他四位,众说纷纭,各持己见。 十分钟过去,女报幕员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林沉畹紧张得快要窒息,她的手紧紧抓着裙子。 女报幕员响亮的声音,“……第一名……白妤薇。” 全场爆发出持续持久的掌声,尤其是白妤薇的班级鼓掌鼓得最起劲。 第二名、第三名、分别是中学二年,中学三年的同学,第四名是秦谷芬,都念完了,林沉畹的小心肝经历一次次的摧残,一点点变凉。 林沉畹如果没有在前五名之列,直接出局,输给了白妤薇。 第五名,女报幕员顿了一下,林沉畹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女报幕员却突然念出,“第五名,高一一班,林沉畹。” 林沉畹愣怔在哪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昀玉推着她,激动地叫;“林沉畹,你第五名。” “林沉畹,你高兴傻了。”秦谷芬过来,拧了她一把。 林沉畹知道疼,才信不是做梦。 她能得第五名着实有点意外,陈蓉被淘汰,没入选,她比过了陈蓉,这对她来讲,已经算是个意外,进了前五名,可以参加州演讲竞赛。 一年一班的有两位选手入选,班级的学生兴高采烈祝贺秦谷芬和林沉畹。 余校长从后台出来,接过话筒,“我代表学校恭喜入选的五位同学,你们是优秀的,是学校的光荣,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为学校增光,取得更好的成绩,州演讲比赛一个月后举行,请入选的五位同学,积极准备……” 校长讲完,台上女报幕员宣布,“育德中学演讲比赛到此结束。” 学生们退场,陈蓉班级的同学簇拥着白妤薇往外走,陈蓉看见林沉畹走在前面,夹在同学中间,她喊了一声,“林沉畹。” 林沉畹站住,同班的同学也都站住,大家都往后看,陈蓉加入小剧社,班里的同学都认识她,陈蓉走过来,趾高气昂,“哎!林沉畹,愿赌服输,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你输了,现在给白妤薇和我跪地磕头。” 五小姐林秀琼从后面走过来,叉腰站在陈蓉面前,“我妹妹给你跪下磕头,怕你受不起,我妹妹输给了你?请问你第几名?” 陈蓉脸红了,嘴硬,“当初你妹妹打赌时说得清楚,赢了我和白妤薇两个人才算赢。” 林秀琼呵呵两声,“我说陈蓉,我妹妹赢你跟白妤薇两个人才算赢,那我妹妹输给你们两个人才算输,是不是?” 陈蓉说话语病被林秀琼抓住,陈蓉辩解,“林沉畹输给我们其中一个人就算输。” 林秀琼朝众人说;“同学们,评评理,我妹妹要赢她们俩个人才能算赢,我妹妹输给她们其中一个就算输,公平吗?高年级的同学欺负低年级的同学,还两个人欺负一个,丢不丢人?” 陈蓉嘴硬,“不管公平不公平,是你妹妹亲口答应的,现在输了就想赖账。” 林沉畹拉过她五姐,上前一步,正气凛然,“我输了吗?比赛结束了吗?州演讲比赛还没有进行,白妤薇算赢了?” 汪寒雪帮腔说;“还不知道谁笑到最后,你们也别太得意了,林沉畹第一次参加就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如果多锻炼几次,前途不可限量,输赢还真说不准。” 白妤薇冷笑,“好,我们州比赛见!” 说罢,带着陈蓉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气得唐昀玉在背后啐了一口,“目中无人,她就是得了州第一也没什么了不起似的。” 放学时,秦谷芬暗示林沉畹留下,教室里就她们两个人时,秦谷芬悄悄地告诉她,“你这次排第五名好险,我听说校长和几位评委老师,为第五名分歧挺大,两位校长,四位评委老师,给陈蓉和你打分,三票对三票,你跟陈蓉并列第五名,后来还是余校长一句话,一锤定音。” 林沉畹倒是没想到余校长关键时刻为她说话,秦谷芬说;“余校长对陈蓉的评价是太张扬,余校长喜欢传统的女性,比如像你这样的温婉贞静有才气的女生。” 说得林沉畹不好意思,“我那里算有才气。” “余校长觉得你的讲演稿比陈蓉的好,看出下了一番功夫,另外,陈蓉还有个小瑕疵,时间没掌握好,时间到了,她又多说了一句话,按照正规比赛,算犯规,不然,你不知道副校长是很欣赏陈蓉的,陈蓉如果没犯这个小毛病,第五名,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林沉畹吐了吐舌头,心说,好悬。 她就没打算给陈蓉和白妤薇跪下磕头。 督军府 小洋楼里,大太太吩咐一个老妈子叫四姨太杨慧珠到房中来,四姨太林慧珠跟着这个老妈子上了二楼,大太太单独住这幢小洋楼,二层是大太太的卧房。 四姨太杨慧珠来到二楼小客厅,大太太悠闲地喝咖啡,四姨太杨慧珠进来,大太太吩咐身旁的侍女无双,“给四姨太冲杯咖啡。” 四姨太杨慧珠坐在大太太对面的沙发上,“太太找我有事?” 大太太用小勺慢慢搅动咖啡,“我跟你说的话,你跟五丫头说了?” “太太,我跟五丫头说了,五丫头说感谢太太的一片苦心,只是这陈二爷似乎对五丫头没意思,太太倒是好意,想给五丫头找个好婆家,可这强扭的瓜不甜,咱们再怎么愿意,陈家不愿意也没辙。” 大太太喝了一口咖啡,“两人刚接触,难免生疏,多接触几次就有感情了。” “太太说的我都明白,可是…….” 大太太又苦口婆心地说;“慧珠,我这都是为了你们母女好,你想想,陈道笙的叔父很快就任政府总理,陈家就一个男丁,我这次回北平,听陈总长夫人的意思,陈二爷成亲后,陈总长要招陈二爷小夫妻回北平,陈家的两位小姐早晚要出阁,秀琼这丫头合该命好,如果亲事成了,陈家就她一个女主人,这份尊贵,谁能比得了,就是二丫头秀葳跟她也没法比。” 大太太暗想,如果我有女儿,还能轮到你捡了这个大便宜,不是为了督军的前程,我才懒得管你母女的事。 四姨太杨慧珠被大太太说得心思活动,又为难,“我是照着太太的话说的,可五丫头的脾气太太知道,脸皮薄,陈二爷对她不理不睬,我看这婚事难成,是五丫头没这个福气,人家没相中。” 清脆一声轻响,大太太把小勺放在碟子里,“我就知道五丫头自尊心强,不好意思,我已经跟陈二爷说好了,今晚我安排她们姊妹跟陈二爷看一场电影,我叫六丫头陪她姐姐去,这总行了吧!” 四姨太杨慧珠对这门亲事求之不得,奈何她做不了五小姐林秀琼的主,面色为难,期期艾艾的,“太太,如果五丫头实在不肯去,那可如何是好?” 啪嗒一声,大太太把咖啡放在桌上,手重了点,杯里的咖啡差点溅出来,“告诉她,这是她父亲的意思,如果错过这头好亲事,将来她父亲说不定把她配给什么人。” 翅膀硬了,没有督军府小姐的身份,你想飞也飞不起来。 四姨太心中一凛。 大太太缓和了语气,“慧珠,你是明白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太太,我回去跟五丫头说。” 大太太微笑,“这还差不多,你回去给五丫头好好打扮打扮。” 四姨太出门走了,侍女无双小声说;“太太,那日我看陈二爷对五小姐没有一点意思,太□□排五小姐跟陈二爷看电影,陈二爷怎么就同意了?” 大太太笑容淡淡的,“你以为我没看出来,陈道笙根本不喜欢五丫头,我不是叫六小姐陪着她一块去了吗?” 无双反应过来,“太太的意思是……” 林沉畹放下书包,小楠打水洗手,太太的侍女无双一挑门帘进屋,笑着说;“六小姐,太太吩咐今晚让六小姐陪五小姐去看电影。” “看电影?”林沉畹疑惑地看着大太太的这个贴身侍女。 无双说;“我跟六小姐说实话,五小姐去相亲,脸小,不好意思,太太说六小姐陪着姐姐去。” “五姐又跟谁相亲?”林沉畹手浸在水盆里,疑惑地问。 “当然是跟陈二爷,太太说了,现在年轻人看个电影,交往不成,也不算什么?” 难道前世的经历重演了。 第35章 “太太, 我嘴皮子都磨破了, 五丫头就是不肯去。” 四太太杨慧珠愁眉苦脸地说。 大太太袁正芬不动声色,“你让她到我屋里来一趟,我亲自跟她说” 五小姐林秀琼规规矩矩站在大太太面前, 叫了声, “太太。” 大太太的笑容和蔼可亲, “坐下吧!我有话跟你说。” 林秀琼在一侧沙发上坐下, 戒备地看着大太太。 沙发桌上放着一盆花,大太太正给花剪枝,“五丫头,我听说你不肯跟陈二爷去看电影, 怕交往不成,自己没面子?如果因为这个,你顾虑太多了, 谈不成男女朋友, 当普通朋友好了,你六妹跟你去, 年轻人一块玩玩。” “太太,我的想法是既然陈二爷给我留面子,我还不识趣,硬往上凑, 让人看不起,我一个女孩子,顾脸面尊严。”林秀琼这一番话, 说得是真心话。 大太太剪掉一个枝杈,“五丫头,这你就是想多了,你在学校男女同学不也一块看电影,不是非要结成夫妻,我已经跟陈二爷说好了,今晚你跟你六妹一起去。” “太太,我不想去,我今天不舒服。”林秀琼断然拒绝。 大太太没看她,犹自说道:“这是你父亲的意思,你父亲说了,如果那个子女不听家里的安排,有志气的话,自食其力,一个布丝也别要家里的,还有你姨娘和你姐姐,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府里的。” 林秀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太太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为了这点子小事,连累你姨娘和姐姐,你也不忍心,看一场电影,你也不会缺块肉,这话分两头说,如果能成,是你的造化,如果不成,我答应你,以后你喜欢上谁,我帮你在你父亲面前说项。” 林秀琼不说话了,她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敢犯倔,她自己可以赌一口气,一走了之,可是她姨娘和姐姐,也要跟她一起流落街头,她亲姐姐还想有一门好姻缘。 大太太放下剪刀,“回去换衣裳吧!咱们家这几位小姐,我还就喜欢你这性子。” 看着五小姐走了,无双奉承地说;“太太总是有法子让她们就范。” “我也不愿意得罪人,实在是为了督军和这个家好。” 没有丈夫的官位,何来荣华富贵,督军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动乱年代,督军更换频繁。 林秀琼低着头往房中走,半路遇见四小姐林秀暖,林秀暖拉住她,悄声说;“我听母亲说了,大太□□排你见陈二爷,太太找你了,你答应太太了?” 林秀琼手里扯着一条手帕,“我不答应行吗?我不答应,她就拿母亲和你威胁我,我一个人净身出户也就罢了,我不能让你们受我连累。” “五妹,我倒是愿意你能嫁进陈家。” 陈家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抢着嫁。 “太太答应我,这门亲事不成,我以后有喜欢的人,她替我做主。” 林秀暖喜笑颜开,“五妹,这不就结了,这桩婚事,成不成你都不亏本,成了,大家喜闻乐见,不成,你婚姻能自主,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五小姐林秀琼换一个思路,想想确是四姐说的道理,放下身段,就像大太太说的,看场电影这有什么。 无双从六小姐屋里回来,“太太,六小姐说她功课没做完,不能去看电影。” 大太太冷笑,“一个个都反了天,什么事我不出面就办不了。” 无双不敢吱声,“叫六小姐过来。” 林沉畹跟着无双进到小客厅,看桌上一盆花已经剪秃了,林沉畹叫了声,“大伯母。” 大太太拍拍身旁的沙发,“畹儿,你过来,大伯母跟你说几句话。” 林沉畹坐过去,大太太把她一缕碎发别在耳后,“孩子,跟你五姐去看一场电影,大伯母已经跟陈二爷说好了,不能失约,我跟你伯父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就算你帮大伯母一个忙,好不好?” 她受大伯父大伯母抚育,大伯母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她还能说什么。 晚饭后,两位小姐穿戴整齐,出门了,林家的汽车开到大戏院门口,林沉畹从车窗里看见三三两两年轻男女往戏院里走,陈道笙立在大戏院门口,一身黑衣,轩昂俊拔。 汽车停在他跟前,陈道笙上前,拉开车门,五小姐林秀琼先钻出汽车,“陈二爷,晚上好!” “晚上好,五小姐、六小姐。” 五姐下车后,林沉畹的从车里探出头来,迈步下车,陈道笙伸手,林沉畹没有搭他的手,林沉畹的个头已经比五小姐林秀琼高出一点,她下车时,刻意低下头,陈道笙伸出的手替她遮在头顶,怕她碰了头,这个动作很自然,五小姐林秀琼回头看见,心不免动了一下。 这时,入场的人流多起来,姊妹俩并肩往大戏院里走,陈道笙走到林沉畹身旁,小声在她耳边问;“喜欢看电影?” “不喜欢。”林沉畹回答干脆。 “喜欢什么?” “呆在家里。” 不想跟你出来。 陈道笙唇角微扬,“闹脾气?” 有点没话找话,“这部电影看过吗?” 半天,林沉畹才回答,“没有。” 走进大戏院,人声鼎沸,传来小贩子吆喝叫卖,瓜子花生糖炒栗子。 陈道笙俯低,在她耳边问;“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 大戏院里拉着电灯,电灯光雪亮,五小姐林秀琼听见他们对话,疑惑地侧头看过来。 明亮的灯光正打在陈道笙脸上,陈道笙唇角噙着浅笑,笑容炫目,令周围黯然失色,而这个绝色的男人正低俯身,对着她六妹,满眼的温柔。 她疑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定定地看着他们。 陈道笙今晚一个人来,没有带一个保镖,五小姐林秀琼手里拿着大太太给的三张电影票,以陈道笙的身份平常都是订包厢看电影,这家大戏院有九百座位,三个人的电影票在五排中间位置。 看电影的人已经坐满了,五排座位中间空着三个座,林沉畹抢先一步,走过去,挨着一个年轻的男士坐下,那个年轻男士是同女朋友一道来的。 五小姐林秀琼随后走到林沉畹身旁座位坐下,就剩下林秀琼身旁一个空座,陈道笙别无选择,只好坐在五小姐身旁。 林沉畹身旁的年轻男女,边说笑边嗑瓜子,而她们三个人谁也不说话,林秀琼正襟危坐,陈道笙目视前方,神情冷漠,没打算跟五小姐说话,林沉畹挨着五姐,心事重重,没心情说话。 铃声响了,电影开演了,大戏院里的灯光熄了。 电影是黑白片,银幕打出演员表,两个当下最红的男女演员主演。 影片刚放了个开头,陈道笙就站起来,走了出去,林沉畹瞥见他走了,刚松了一口气,陈道笙从后排过道绕到另一侧,又回到第五排,走进来,走到林沉畹邻座,那个年轻男士身旁,低声说了句,“让开。” 那个男人有点懵,操着南方口音,“我是这个座位的呀!你是那个座……” 后面就没声了,一个冰冷金属硬.物抵在他腰间,电影正在放映,台下漆黑,没人看见这里发生了什么,男人吓得哆哆嗦嗦站起来,乖乖地拉着女朋友就走。 那个女的小声抗议,“人家正看得好好的,你要拉我去哪里?” 男人不敢出声,眼睛朝后瞄着,生怕走慢了,惹那男人不高兴开枪。 陈道笙若无其事地在林沉畹身边的座位坐下来,林沉畹没看见刚才发生的一幕,戏院里黑灯瞎火的,陈道笙动作隐蔽。 他座位串到她旁边,林沉畹浑身不自在,她往五姐椅子挪了挪,五小姐林秀琼在黑暗中看了看她,林沉畹不敢再动了。 眼睛望着荧幕,这部片子讲述高中毕业的姊妹俩,姊妹俩同时爱上一个男人,姐姐退出,成全妹妹,妹妹羡慕奢华生活,背叛婚姻,追求物质,最后嫁给一个有钱人……. 她被剧情和演员吸引,突然,一只手臂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林沉畹侧头,陈道笙定定地望着她,黑暗中,俩人很近的距离,陈道笙鼻端索饶少女头发洗头水的清淡香味。 林沉畹用力要抽回手,被他握住,抽了几次,抽不出来,荧幕出现亮色,林沉畹看见他眼底无数颗繁星,碎芒闪烁。 他掌心灼热,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秀发,林沉畹心提到嗓子眼,她不敢动作太大,她五姐就坐在旁边,手被他握住,抽不出来,她怕五姐看到,无心看电影,坐立不安,这时,耳边传来他的声音,“看电影。” 她的手被他握住,揉捏,掌心里的小手修长软嫩,白生生的,柔若无骨,握在手里极舒服,他忍不住抓起来,放在嘴边,林沉畹忍无可忍,突然站起来。 “我去卫生间。” 猛然地抽手,他一松开,林沉畹朝外走,顾不上身后五姐诧异的目光,没跟五姐打招呼。 林沉畹真想一走了之,走出放映厅,朝大门走了两步,站住,想起大太太对她说的话,如果这样没有礼貌回府,大太太是什么脸色可想而知。 她隐隐地担心害怕,她心里清楚,如果陈道笙开口要她,大伯母正中下怀,大太太是不会在乎她的感受,对几个庶女是,对她也一样。‘ 跟方崇文走,是她唯一的出路,她只有等待,方崇文目前是中学生,没有任何经济实力和保护她的能力,方崇文出国只能由家里安排,依靠方家经济支持。 这个时期,很多女子没有念过书,更何况要出国,那是非常困难的事,婚姻自主,是个美好的愿望,现实困难重重,很多姑娘都摆脱不了父母包办婚姻,更何况她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以督军府和陈道笙的权势,对付她易如反掌。 前世,她跟五姐在大太太的安排下,跟陈道笙交往,任由陈道笙在两姊妹当中选一个,许多已经忘却的记忆,突然涌出来。 唯一不同的是,前世陈道笙对俩姊妹颇冷淡,仅保持礼貌的态度。 陈道笙的改变她不是没有感觉,可是她今生嫁阿猫阿狗都不要嫁给他。 她在卫生间徘徊,有几个女人进来,好奇地看着她。 她不敢待太久,怕她五姐觉察出来,她跟他前世的关系,她跟任何人都不能说的。 陈道笙的身份背景,决定他不是方崇文单纯善良,她躲不过去,如今大太太的用意很明显,为了笼络陈家,不惜牺牲庶女和侄女的幸福。 对督军伯父,她没有完全把握,能为亲侄女着想,如果是那样,前世就不能由着大太□□排,并把自己嫁过去,虽然伯父后来也有后悔,那也只是看她可怜,婚姻不幸福,觉得对不住死去的弟弟。 不能在卫生间耽搁太久,她只好走出去。 一出门,却愣住,陈道笙站在门口,上前来说;“这么久?” 林沉畹白了他一眼,不为躲你,我在那种地方待着,里面气味很不好。 他黑曜石一样的眸,映出她的影子,“我担心你,出来看看。” 她也不答话,径直往放映厅里走,放映厅里黑,陈道笙跟上她的脚步,低声说:“小心脚下。” 三岁孩子吗?走路都怕跌倒。 两人同时回来,五小姐林秀琼看着她,黑暗中看不清林秀琼的表情,林沉畹心虚,不敢看五姐。 林沉畹这一折腾,影片内容看得断断续续,很凌乱。 刚一坐下,陈道笙的手又伸过来,强行握住她的手,林沉畹怒极,用另一只手用力掰他的手指,纹丝不动,林沉畹气得眼睛都红了。 陈道笙贴着她耳边,小声说;“听话,你手太冷,我给你捂捂手。” 她刚才在卫生间寻思事,手龙头开着,手放在冷水下,一遍遍冲,以至于旁边洗手的一个女生吓得赶紧躲开,以为她神经有问题。 两人耳语,五小姐听不见说什么,看俩人亲密,起了疑心,眼睛一直在妹妹和陈道笙身上梭巡,林沉畹吓得不敢动,由着陈道笙握着她的手,陈道笙倒是很自然,侧头一直盯着她看。 五小姐的目光看过来,他没有一点回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林沉畹身体僵硬,手更加冰凉,陈道笙的手包裹着她的小手,揉捏着。 荧幕上演员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清,看电影从来都是轻松的事,从来没有如此紧张难熬。 五小姐林秀琼终于收回目光,转过头,林沉畹哆哆嗦嗦地出口长气。 一扭头,头顶刮到陈道笙的下颚,林沉畹惊慌地躲开身体,用口型对话,“放开我!” 陈道笙只做看不懂。 林沉畹一怒,转过身子朝五小姐那边,不看他。 过了一会,陈道笙的手恋恋地松开,一只手臂却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而且身体朝她靠过来,把她环在臂弯里,林沉畹更加愤然,后面观众看着像他搂着她。 她被逼着身体往前挪,她往前挪一点,他身体靠近一点,她已经退无可退,搭着椅子边坐,有两回差点滑下去,为了躲开他,她椅子边都快搭不上了,重心就集中在两条腿上,全靠双腿支撑,这个姿势,差不多等于蹲着,她刚一直腰,要站起来,后面有人喊;“坐下。” 挡住后面观众的视线,电影时间很长,林沉畹腿抖,顽强地撑着,盼着电影快些结束。 她已经听不清电影里演员对话,四周被陈道笙的气息充斥包围着,仿佛空气变热,她不敢走出去,一来影响别人看电影,二来怕陈道笙又跟出去,一场电影频繁出进,她五姐产生怀疑。 正自难受,耳边传来性感好听的男低音,“你这样坐不累吗?” 她倏忽回头,怒目而视,近距离瞪视着他,他看她这种表情,身体往后撤了撤。 总算电影结束了。 林沉畹姊妹跟着散场的人流往戏院外走,散场人多,陈道笙几乎把她护在身前,林沉畹怕有熟人看见误会,小声说;“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她经常看电影,每次散场人都好好的,也没受过什么伤。 走到戏院大门口,林沉畹怕跟五姐走散了,扯住五小姐的衣裳,突然人群蜂拥挤出大门。 陈道笙人高大,护着她,她没被人挤到。 刚出戏院大门,突然,黑夜中传来两声枪响,街上警察从四面八方朝戏院涌来,紧接着枪声大作,子弹在散场的人群头顶飞过,人群顿时大乱,叫嚷声,哭爹喊娘乱成一片。 陈道笙在第一声枪声响起,便以极快的速度扯着姊妹俩躲在戏院墙垛子后面,他用身体掩护住姊妹俩,瞬间拔出□□,子弹推上膛。 他以墙垛子为掩体,探头朝外看去,人群中有几个人手里拿着枪,这时,散场的人继续往戏院大门外拥,有一个歹徒举枪对准刚出戏院大门的人群,要开枪,想造成混乱局面。 陈道笙躲在暗处看见,抬手就是一枪,那个歹徒无声倒在地上,警察很快包围了人群。 突然,他听见身后五小姐惊慌的喊声,“六妹。” 陈道笙一回头,林沉畹看见他瞬间,瞪大双眼,面色惨白,身体一软朝下倒去。 陈道笙赶紧接住,把她抱在怀里,林沉畹已经在他怀里晕过去了,陈道笙朝五小姐喊;“她怎么了?受伤了吗?”他的声音都是抖的。 五小姐吓得脸也白了,直摇头,“不知道。” 他手抖着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没有流血,没受伤。 随后,抱起她,朝自己的汽车跑去,陈道笙的汽车停在戏院一侧,陈道笙抱着她,跑到汽车前,打开车门,轻轻把林沉畹放进车里,五小姐跑过来,陈道笙急急地说了句,“看着你妹妹。” 警察已经包围了剧院附近,汽车刚开出不远,警察拦住,陈道笙探出头,警察点头哈腰,“对不起,陈二爷,属下不知道是陈二爷的汽车。” 他没等说完,陈道笙一踩油门,汽车擦着警察身体飞出去,警察吓得一闪身。 汽车在马路上疾驰,朝洋人开的医院方向开去,超过前方无数辆汽车,五小姐抱着妹妹,汽车为躲前面车辆,急转弯,五小姐赶紧护住妹妹,望了一眼前面驾驶汽车的人,身体僵直,透着森森寒气。 林沉畹动了一下,睁开眼,叫了一声,“五姐。” “我妹醒了。” 五小姐林秀琼激动地叫了一声。 突然,汽车来了个急刹车,停下。 陈道笙从后视镜中看见林沉畹坐了起来,五小姐林秀琼解释说;“我妹胆小,怕听见枪声,我父亲娶六姨娘时,我妹吓坏了。” 陈道笙无力地靠在座椅上,后背全是冷汗,那双惊惧的大眼睛,曾经也是这样望着他,令他心神俱碎,无力承受。 他趴在方向盘上,许久,心跳才正常。 第36章 “六妹, 你没事了?我们要不要去医院找医生看看。” “我没事, 五姐,不用去医院。” 陈道笙回过头,他脸色泛着灰白, 盯着林沉畹问;“方才的枪声, 你是害怕才晕倒的?还是经常这样?” 林沉畹捂住胸口, 小声说:“听见枪声, 我感觉子弹穿胸而过,瞬间好像死掉一样。” 陈道笙听了,脸色一寸寸灰暗,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剧烈颤抖。 隔了一会, 他语调沙哑低沉,“现在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了,我没受伤。” 心病, 医不好。 过了一会, 陈道笙才发动汽车,最后停在一家西餐厅门前, “饿了吧!进去吃点东西。” 他不想现在放她回家,刚刚虚惊一场,他还没完全缓过来,他不能现在看着她从眼前离开, 他太怕了,怕突然失去,这也是心病吧! “我不饿。” 林沉畹说, 她想回家。 但陈道笙已经下车,拉开她座位一侧的车门,林沉畹和五小姐下车,上楼,要了三杯咖啡,大戏院发生的意外事件,三个人都心有余悸。 喝了一杯咖啡后,陈道笙脸色的灰败,慢慢退去,叫侍者上三块蛋糕。 林沉畹喜欢吃甜食,跟五小姐两个人低头吃蛋糕,甜食能使人心情变好。 陈道笙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吃,把自己跟前的蛋糕推到她面前。 林秀琼抬头瞅着他,餐厅棚顶的吊灯,明亮的光线,照在对面男人的脸上,浓黑的眉,深邃的眸,高挺的鼻,削薄的唇,极好看的唇线,此刻,他深邃冷硬五官轮廓在黄白光线下柔和臻美。 林沉畹余光瞥见五姐,陈道笙一直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五姐不知道会不会不舒服,无视五姐的存在,很伤一个女孩子自尊心,五姐的眼神看陈道笙时好像有种迷茫之态,她突然有些害怕,怕像前世一样,失去这个姐姐。 方才在大戏院,陈道笙保护她们俩姊妹,五小姐林秀琼暗想,这个外表冷漠,实则不见得是个无情之人,看他对妹妹呵护有加,微微妒忌,如果有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对自己好,她也会动心的,心里有些怨言,陈道笙完全忽略她的存在,她吃了半块蛋糕,没了胃口。 林沉畹一口气把两块蛋糕吃了,拿纸巾擦嘴。 “还要吃吗?”陈道笙低柔的声音问。 “不吃了。” “还想吃点什么?”陈道笙问。 林沉畹摇摇头,“饱了。”对林秀琼说;“五姐,我们回家吧!” 五小姐没有答话,眼睛却看着远处一张桌子上的男女,林沉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个打扮入时的摩登女郎不是二姐林秀葳吗?她对面坐着的男人斯文儒雅,两人关系状似很亲密。 林秀琼喊了一声,“二姐。” “五妹、六妹,陈二爷。” 二小姐林秀葳刚坐下,看见两个妹妹,有些奇怪,母亲要五妹跟陈二爷交往,六妹怎么也来了,她走过来,“陈二爷请我妹妹们吃西餐,怎么就把我落下了?” “二小姐有人请,何用我献殷勤。” 陈道笙跟高省长相交甚厚,高省长的长公子高祖秀捧戏子,包花都夜总会里一个当红的舞女,二小姐林秀葳经常出入夜总会,因此都熟悉。 坐二小姐林秀薇对面的男人走过来,“陈二爷也在这里。” “黄先生幸会。”陈道笙站起来。 林沉畹看着这位黄先生,眨眨眼,“记得我吗?黄先生,我接过你的电话。” 黄敏之笑容可掬,“六小姐。”看着林秀琼,对林秀葳说;“这位漂亮的小姐是你那个妹妹。” “我五妹,跟你说过。”林秀葳跟黄敏之说话透着亲昵,两人很随便。 林沉畹看黄敏之说话时,看着二姐的脸,极其看重,心想,难道这回二姐跟这位黄敏之来真格的了。 恋人之间神态是不一样的,连相互对视的眼神都透着柔情蜜意。 林秀琼大概觉察出这位黄敏之跟二姐的关系很不一般,问:“黄先生在哪里任职?” “我刚回国,还没确定自己干什么?” 这位黄敏之言语不俗,跟她二姐之前交往的那些男人不同。 二小姐林秀葳的婚姻不幸福,幸喜能看得开,没像大奶奶冷桂枝,自我封闭,自怨自艾。 林秀葳说;“怎么,你们要走吗?” “我送两位小姐回家。”陈道笙对黄敏之说;“黄先生有空到我夜总会玩。” 这时,餐厅门外响起喧哗之声,就见三爷靳泽林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看见陈道笙便冲过来,“大哥,你没事?” “我有什么事?”陈道笙蹙眉,“你们带人来这里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曹震的大嗓门立时低了八度,“大哥,你去大戏院看电影,听说戏院出事了,弟兄们赶紧赶到戏院,没找到大哥,撒下各路弟兄翻遍了琛州城,有人看见这家餐厅门口停着大哥的汽车,我们不放心,进来看看。” 说完,看见林沉畹,赔笑说:“六小姐跟大哥看电影去了。” 林沉畹白了他一眼,搞得好像她跟陈道笙关系很暗昧。 靳泽林早有耳闻,还是第一次看见林沉畹本人,恭敬地说;“六小姐好!” 林沉畹朝靳泽林颔首。 陈道笙挥了下手,示意带人出去,靳泽林和曹震把手下弟兄们带到餐厅外等候。 林秀葳问:“你们去看电影,出事了?” 林秀琼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林秀薇说:“看电影人多,不知道有人死伤没有。” 陈道笙接口说;“当时场面很乱,受伤在所难免。” 几个人走出西餐厅,林秀琼趴在林沉畹耳边小声说;“二姐这个朋友,看着像是个正经人,跟之前乌七八糟的男人不一样。” 英雄所见略同。 林秀葳走出餐厅门,陈道笙避过黄敏之问;“高省长的寿辰准备在哪里办?” “这次我公公说,不到外面办,请客人来家里热闹热闹,小范围的办个生日宴。”林秀葳又笑,“难为陈二爷还记挂着,陈二爷在三州地界呼风唤雨,威风八面,今晚陪我两个妹妹看电影,真稀奇。” 陈道笙又变得沉默了,隔了一会,他的目光越过林秀葳,看向汽车那边,曹震拉开车门,林沉畹迈步上车。 林秀葳看着站在那里等她的黄敏之。 “大哥,我先送林小姐回家。” 那边曹震喊了声,迈上驾驶位。 陈道笙甩开大步,朝汽车走去,打开汽车门,把曹震扯了下来,自己坐上驾驶座位,用力甩上车门。 靳泽林忍不住捂嘴笑,曹震摸摸头,自言自语,“狗拿耗子。” 林秀葳还站在原地,黄敏之走过来,“没想到今晚能遇见你俩个妹妹,我什么时候能荣幸地认识你家里人” 林秀葳侧头朝他妩媚一笑,“再等一等。” 黄敏之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温和地问:“我还要等多久?” “一辈子,你愿意吗?”林秀葳说完,朝自己的汽车走去,黄敏之跟上,夜风中,神情笃定,“愿意!” 走到车门口,林秀葳站着,轻声说了句,“不会很久的。” 黄敏之从背后拥著她,似乎给她力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 督军府 大太太跟三姨太在客厅里喝茶,三姨太薛曼琴说年下家里请客的事。 四小姐林秀暖和六姨太云缨在钢琴前研究琴谱。 五小姐林秀琼和林沉畹进门,看见大太太坐在客厅里,大太太作息时间规律,这么晚还没睡,显然等她们的消息。 大太太袁正芬看见她们,笑容宽和,“回来了?” 五小姐拉着妹妹站住,叫了声,“太太。” “电影好看吗?”大太太笑微微的,若无其事地问。 大太太的笑容里隐有深意。 明着是问电影好不好看,其实言外之意,她们都明白。 回答好看,称了大太太的意,回答不好看,是对大太太的安排不满意。 林沉畹面带赧色,“不知道好不好看,我睡着了,散场是六姐叫醒我。” 三姨太薛曼琴看看大太太的脸,“六小姐课业忙,累了。” “快要期考了,每天晚上学到很晚,睡眠不足,白天上课容易犯困。” 林沉畹自顾自地说,没看大太太渐阴的脸,大太太似笑非笑,“我是好意,你们学习累,看场电影放松放松,看来是我考虑不周。” 五小姐林秀琼拉了她一下手,林沉畹细小的声音说;“太太最疼我们了。” “既然困了,快回去睡吧!” 大太太淡淡地说了一句。 看着二人走出客厅,大太太怏怏地站起身,跟三姨太说,“我累了,回去休息了,过年宴客的事,你看着办。” 侍女无双扶着大太太往洋楼走,无双问;“六小姐功课紧,太太以后就不安排五小姐和六小姐跟陈二爷见面了?” “这也由不得她们,拿功课做借口,学校马上要放寒假了,到那时看她拿什么搪塞我。”大太太的声音颇冷。 “太太说那陈二爷怎么喜欢上六小姐了,六小姐之前跟他不熟。” 大太太沉吟半晌,“这事我也觉得奇怪,六小姐年纪还小,陈二爷即便是真想娶,也要等一年半载的,等过了年,六小姐十七岁,出阁早了,督军于心不忍,怎么说都是二老爷唯一的一点骨血。” “太太,五小姐没能嫁陈家,可惜了,四姨太满心想五小姐能嫁给陈二爷。” “她不合适,开始我就觉得不大可能成,督军的意思,我也只好试探一下陈二爷的心思,陈二爷相中了六丫头,这倒出乎我意料,不过仔细想想,陈二爷中意六丫头,好像也能说得通,六丫头长相好,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强势霸道的男人,比较喜欢性情温柔的女孩子。” 主仆二人走进洋楼里。 屋檐下拉着大电灯,通亮,五小姐林秀琼窃笑,“妹妹真机灵,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期考前这段时间大概不能安排我们出去了。” 她们总是弱势的,公开抗争,鸡蛋往石头上碰,只好见招拆招,跟大太太斗智。 快走到林沉畹屋子门口,五小姐林秀琼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问:“六妹,五姐问你一句话,你实话跟我姐说。” 五小姐林秀琼一向爽快,吞吞吐吐的说话,还是头一次, “五姐,你问吧!” “你喜欢陈道笙吗?有没有一点喜欢?” 五小姐林秀琼问完,盯着六妹的脸。 林沉畹有不好的预感,直觉她五姐对陈道笙有了好感,未经世事的女孩,太容易被陈道笙这样的男人吸引。 她如果回答不喜欢,她五姐放心地喜欢陈道笙,她如果回答喜欢,实非所愿,她抓住五小姐林秀琼的手,“五姐,我听说陈道笙喜欢白妤薇。” 五小姐是个洒脱的女子,自尊自爱,她如果知道陈道笙喜欢别人,应该不会投入感情。 五小姐林秀琼似乎有些惊讶,“六妹,我以为陈道笙是喜欢你的。” “五姐,林陈两家利益联姻,陈道笙对白妤薇的感情才没有任何一点杂质。” 五小姐林秀琼想了想,持怀疑态度,“六妹,我观察陈道笙对你真的很关心。” 如果陈道笙像对六妹那样对自己,自己应该很高兴。 “五姐,不管他对我如何,他都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六妹态度决绝,林秀琼有些不解。 “五小姐、六小姐,大冷的天,怎么站在门外说话。” 许妈推门看见,五小姐林秀琼站在房屋阴影里,觑了一眼,小声说;“你屋里这个老妈子很讨厌,就知道巴结太太和三姨太。” “我教训她了,她现在本分规矩多了。” 她屋里着两个佣人,小楠不错,心眼实,平常她把小楠当成心腹。 两人分手后,林沉畹回房,拿出书本,复习功课,这段时间忙演讲的事,疏于课业。 直到小楠催促,“天晚了,小姐明天还要上学,睡觉吧!” 她才钻进暖烘烘的被窝,今晚发生的意外刺激大脑神经,她躺了半天,没有一点困意,便想一个月后要参加州演讲大赛的事。 学校演讲选拔赛,她险胜陈蓉,接下来对白妤薇,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白妤薇的演讲稿她认真地听了,写得非常精彩,如果只论稿子,她跟白妤薇不相上下,应该说各有亮点。 其它方面,明显跟白妤薇有差距,这个差距是不好抹平的,白妤薇这么多年的锻炼,不是她能用一个月的时间超过的,拔苗助长,收效甚微,败给白妤薇似乎定局,如果说还有一线希望,她应该另做打算。 白妤薇的演讲题目跟她的演讲题目相近,白妤薇演讲内容不难猜,白妤薇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有新思想,演讲内容,必然以新时代女性精神为题目,比较适合她本人的气质,对她来讲,应该算是个优势。 而对自己而言,自己思想比较保守传统,跟白妤薇截然相反,这个题目于自己本身气质不符,她凝思苦想,迷迷糊糊要睡着时,脑子里闪过那天四姐和六姨太云缨手里拿着时装杂志,杂志封面光着腿穿着时髦改良旗袍的摩登女郎。 倏忽醒了,题目有了,她赶紧翻身爬下地,拿纸笔写下,演讲稿拟题目:国粹与西洋文化。 第二天下课时,班长秦谷芬走到林沉畹桌旁,“我打听了,全州几十所中学选手参加演讲大赛,分初赛和复赛,划分几个赛区,但愿我们学校分到比较弱的对手,复赛选出前三名代表州去上海参加比赛,林沉畹我们都要努力。” 目标定的越来越高,她现在是被推着走。 秦谷芬很兴奋,“我的演讲稿我找学校教国文的沈老师帮我修改,你知道我国文不行,学校比赛还能凑合,到州里比赛要严肃对待。” “我的演讲稿要重写。”林沉畹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乱涂。 “林沉畹,你原来的演讲稿已经很好了,你要觉得不满意,也找老师修改一下,都已经背下来,学校演讲很顺利,没有出一点问题,你又要重新换稿,到时万一出点纰漏,不前功尽弃了吗?” “我已经决定了。” 下午自习课,她拿着笔记本去图书馆查资料,这次拟题,跟上一篇完全不一样,准备工作一起从头来。 书局的书籍比学校图书馆全,分门别类比较细化。 这几天放学后,林沉畹叫家里的汽车直接送她去书局街,去文慧书局。 她拟写的题目国粹与西洋文化,已经想好从何处为切入点,中国老祖宗留下的国粹旗袍。 这时期,满大街的女性都穿旗袍,区别有的穿改良过的,款式发生了变化,传统旗袍,下摆长,简约的修身或直筒设计,较为庄重。改良旗袍裙摆短,暴露多。 传统的旗袍,有精致的手工盘扣,盘扣的样式也十分繁多,为旗袍起着点睛作用,极具古典韵味。改良旗袍,有很多没有盘扣,或者只有用作装饰的简易盘扣,大多数改良旗袍变成了拉链式的。这样的改良旗袍穿起来虽然更方便,但却少了一股韵味。 同样是旗袍,传统低开衩的长款旗袍更古典,展现出东方女性的含蓄、内敛,而改良高开叉短款后露背的旗袍虽吸人眼球,却少了一份含蓄之美。 中国的旗袍文化氛围,很多女孩从小就被培养诗书礼仪,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合乎礼仪,不能任性妄为。因此,女性穿上旗袍,有一种无言的美感和气质。 林沉畹本人来讲,还是喜欢传统旗袍,也许她的思想传统的成分多,她认为对西洋文化应该多了解,确实有些洋货很实用,比如说电灯、钟表,为国人带来不少便利。 她一直趴在桌上写,没注意周围的人,书局一排书架旁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他翻看几本书,挑选好了,夹在腋下,刚想往出走,想起要买一本工具书,又折了回来,从书架上找到那本工具书,一转身,无意朝四周看了一眼,眼睛骤然一亮,一个角落的书桌旁,坐着一个少女,正低头写东西。 高树增迈步走过去,曲手指在书桌上敲了两下,林沉畹抬头,惊喜地叫了一声,“高主编。” 高树增自然地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写什么?” “高主编,我正要找你,我有事求你。” 高树增目光温润,“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何来求字?” “我的演讲稿想求你帮我修改。” 高树增看一眼手表,“书局要关门了,我们出去找个地方,我帮你看稿。” 第37章 从文慧书局出来, 已是傍晚时分, 高树增说;“我的汽车停在巷子口。” “高主编买车了?”林沉畹略带惊诧。 高主编刚从国外回来,来琛州没多久。 民国时期,汽车都是进口, 一辆普通的福特T型轿车售价是12000块大洋, 普通百姓做工年收入大约100大洋, 相对于国民收入, 汽车价格不菲,买得起汽车的都是富绅名流。 “朋友闲置的一部车,我以便宜价格买下来了,有车方便。” 高树增解释说, 言辞低调,没有丝毫炫耀。 两人走到巷子口,林沉畹看见停在巷子口一辆别克汽车, 估摸这就是高树增的车, 走过去,高树增打开车门, 林沉畹上车后,四处看看,汽车有九成新,九成新的汽车的价格不低。 高树增坐在驾驶位, 看她很稀奇地看,“我家里寄来一笔钱,我凑凑就买了这部车。” 林沉畹看看他, 莞尔一笑,“高主编,我没怀疑你钱的来路。” 高树增也笑了,开着轻松的玩笑,“我怕你怀疑我抢了洋行,那天洋行失窃案,我洗不脱嫌疑。” 两人在后视镜里对视,不觉相视而笑,气氛轻松自然。 汽车缓慢地在马路上转悠,高树增从后视镜里看着林沉畹,“林小姐没吃晚饭,我们找个地方吃晚饭。” “我带了点心。” 林沉畹把背后的书包拉到身前,她这几天放学直接去书局,怕饿,早晨上学带几块点心备着。 “我也没吃饭,找个饭馆一起吃。” 民国男女交往相对开化,林沉畹拒绝就显得矫情。 汽车开到一家饭馆门前,这家饭馆上下两层,林沉畹和高树增走进饭馆,一楼客人很多,堂倌吆喝一声,“先生、小姐请上二楼。” 二人沿着木质楼梯,走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高树增把菜谱推到林沉畹面前,“林小姐想吃什么自己点。” 林沉畹把菜谱推过去,“客随主便。” 高树增拿过菜谱,估量她能爱吃的菜点了几个,堂倌重复一遍,“先生点的是桂花鱼翅,荠菜肉丝,清炒虾仁……还有……” 两人等菜的功夫,堂倌沏了一壶茶水,端上来,“客官请稍等,菜很快上来。” 闲坐无聊,林沉畹从饭馆的雕花窗往楼下看了一眼,目光定在街角,外面天刚擦黑,街角一盏亮了,路灯下,两个男人穿着棉衣,抄着手,不时朝饭馆楼上望,头上戴着顶棉帽子,遮住脸,离着远看不清长相。 高树增看她眼睛朝楼下看,转头透过窗子朝她看的位置看过去,也发现了那两个鬼祟的人,他机警地又朝四周看看,另一个街口还有可疑的人,他略一思忖,对林沉畹说:“我们换一张桌子。” 二人换到后排的一张桌子,高树增让林沉畹靠里面墙坐,林沉畹离开窗口,高树增坐在窗口边,林沉畹当即明白他的用意,如果有人从外面开枪,她有墙壁挡着,相对安全。 高主编人高马大,心思缜密,连细节都考虑得很周全。 她也并没有害怕,楼下监视她的极有可能是陈道笙手下的人,在琛州地界,除了她督军伯父的人,没人敢明目张胆此种行事,最近陈道笙的手下没在她视线底下出现,她进书局和上车前,也没有看见他的人,上次她警告陈道笙后,监视比较隐蔽。 如果不是陈道笙的人,别人也没必要这么做,她没什么价值,想对付她一个小姑娘,不用劳师动众,但她不能告诉高树增,她跟陈道笙之间的一切,不能与外人道。 前世今生的事情被人知道,会被世人认为是无稽之谈,虽然现在已经是民国,打破封建迷信,还有许多落后观念,根深蒂固,是否被人当作巫术而用火烧死,她不敢确定,因此不能大意,基于这些苦衷,她才被陈道笙掣肘。 她一直注意观察高主编,高主编发现楼下有可疑之人,一直镇静自若,神情无一丝慌乱,是因为高主编见多识广,还是别的,不得而知。 高树增视线离开窗外,转过来,神情轻松地说:“这家饭馆人多,上菜要等一会,你把稿子拿出来,没事我先看看。” 林沉畹拿过书包,把刚整理好的演讲稿取出来,递给他,“这是初稿,写的字迹有点凌乱。” 高树增接过,扫了一眼,“还好。”字迹工工整整,像面前少女的人一样,规规矩矩,一手娟秀的钢笔字。 他看得很认真仔细,许久,看完稿子,微笑赞许,“写得相当不错,选题也好,这样,我拿回去看,过两天你来我杂志社取。” 太仓促了,恐怕不能达到满意效果。 “行,高主编,不着急。” 离州演讲大赛还有二十几天,剩下的时间背稿子,比学校比赛时间充裕。 堂倌端上饭菜,林沉畹饿了,演讲稿的事情解决了,没有负担,吃得很香,高树增坐在她对面,看她把一小碗饭吃完,又招呼堂倌,“加两碗饭。” 堂倌盛饭端上来,放到桌上,高树增把两小碗饭推到林沉畹面前,林沉畹把眼前空碗撤下,端过一碗白米饭,把另一碗推到他面前,“我一个人吃不下三碗饭。” 如果吃三小碗饭,估计高主编要被惊到。 高树增一直看林沉畹吃,碗里的饭没怎么动,还剩下小半碗,他快速地几口咽下,把剩下的一小碗饭拿过来也吃光了,他今天胃口也特别的好,也许心情的关系,对面的少女清纯,没有一点做作,真实自然,不像当下的小姐们,假斯文讲究。 算饭钱时,照例高树增付钱,林沉畹说;“高主编,我有钱。” 高树增笑着说;“等你以后工作自己挣钱,再请我。” 林沉畹认真地解释,“我有零花钱的。” “你们女孩子,有零花钱,买新衣裳胭脂水粉花销。” 说完,刻意看她身上穿着衣裳一眼,每次她都穿着校服,校服很合体,收腰,突出腰肢纤细,几次见面,她脸上从不施脂粉,屋里热,即便出汗,也不污浊,清爽干净。 直到堂倌说;“先生,找您的零钱。”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人家女孩看太久了,脸微微有点发热,说了句,“不用找了,算小费。” 堂倌高兴地鞠躬,“谢谢先生,先生您走好。” 高树增站起来,像是有意无意朝窗外楼下看,这功夫林沉畹朝楼梯口走去,高树增随后下楼,林沉畹走到饭馆门口,高树增从后面拦住她,“等一下,林小姐。” 林沉畹站住,高树增抢前一步,“你在这里等我,我把汽车开过来。” 他们来时,由于饭馆门口车多,高树增的汽车停在稍远的地方,远也就有三十米左右,走几步就过去了,林沉畹恍然明白了,高主编临出来时,刻意朝楼下望,观察楼下那几个可疑的人,不让她出去,是怕她有危险。 她正想的功夫,高树增已经快步走出饭馆,走到汽车旁,开门上车,把车开到饭馆门口,林沉畹方走出来,她朝街角路灯下望了一眼,白森森的路灯下,有两个小孩在玩耍,两个老者在路灯底下下棋,还有一个好像是卖馄钝摊,卖馄钝的是个中年妇女,那两个监视她们的人踪影全完。 四周没有可疑之人,大概陈道笙的手下看他们出来,已经躲藏起来,陈道笙的手下干这种事,倒是行家里手。 林沉畹上车后,汽车发动,起车缓慢,汽车往前方开,却突然掉转方向,朝一条背街开过去,且速度极快,这不是回督军府的路线,林沉畹从后视镜看过去,后面突然冒出一辆黑色汽车,尾随而来。 高树增把汽车开出背街,一打方向盘,又转回主道,主道车流多,电车黄包车私家汽车穿梭,高树增放慢速度,从后视镜里发现身后两辆黑色汽车一直跟踪他们的车。 汽车朝萧山方向开,二十几分钟后,开到山脚下,林沉畹每天去书局,都赶在天亮时回府,今天跟高树增吃饭,耽搁点时间,天完全黑了,汽车沿着宽阔的马路朝坡道开上去,转了两个弯,巍峨的督军府影影绰绰在前方不远处。 督军府周围警戒森严,汽车没开到督军府跟前停下,高树增打开汽车里的灯,林沉畹拉开车门下车后,探头朝车里说了句,“谢谢高主编送我回来,再见,高主编。”关上车门。 并没有让他进府做客,高树增看着她走进了督军府,心想,这个少女对他还是有些防备,几次送到府门,都没请他进去,他们已经算熟人,少女已经发现饭馆楼下有人监视,一路一直有人跟踪,他绕了一段路,她一句话没问去哪里,且一路连提都没提后面跟踪的事,她不相信他,这样想着,有些许失落。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盒老刀牌香烟,掏出火机点燃,关灯,他吸了一口,看后视镜,后面跟踪的汽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沉畹回家晚了,怕府里人盘问,绕过客厅,走回房中,小楠接过书包,“小姐今天回来这么晚,吃晚饭时,三姨太派人过来问,我说小姐去书局了,三姨太叫厨房给小姐留饭了。” 林沉畹脱下校服,换上自己在家里穿的夹袄,阔腿裤,晚饭吃多了,吩咐小楠,“给我泡一杯茶。” 小楠捧上已经沏好的茶水,“小姐,刚才五小姐来了,问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林沉畹嗯了声,她拿过书包,掏出书本,开始复习功课,她上次月考,排在年级前三,这次期考她不能落后。 吃饱了犯困,一会她合上眼皮,坐在桌前打盹,小楠推醒她,“小姐困了,强撑着,看书效果不好。” 迷迷糊糊看不进书了,索性上床睡了,明早起复习。 林沉畹醒来时,看窗帘缝隙漏进来一缕微光,穿衣起来,小楠听见屋里声响,知道小姐起来了,跟许妈准备好洗脸水,洗脸时,许妈问:“小姐今天上学还带点心吗?”小姐今天没吩咐她去厨房取点心。 “今天不去书局了,回家吃晚饭。” 她演讲稿高主编拿走修改,她不用去书局查找资料,这两天可以安心复习功课。 洗脸刷牙,时间还早,她背一会英文单词,然后带着小楠去餐厅吃饭,走进餐厅,意外五姐林秀琼坐在餐桌上,五姐每天比她起的晚,今天破例比她来得早。 餐厅饭桌上,坐着三姨太和冷大奶奶,早餐,林家最早坐在饭桌的总是三姨太和冷大奶奶,三姨太管家,事多要早起,冷大奶奶出身是旗人,旗人规矩多,儿媳在公婆面前晨昏定省,现在是民国了,不兴这一套,不用去公婆面前请安,冷大奶奶还固守着这份规矩,不睡懒觉,穿戴整齐。 林沉畹坐在五小姐身旁,“三姨娘早、大嫂早、五姐早!” 侍候主人吃饭的一个老妈子端过一杯牛奶,跟前桌上有一盘子包子,林沉畹问;“什么馅的?” 老妈子答道;“酱肉馅,排骨豆角,蟹黄,对了还有素馅,豆腐馅和韭菜鸡蛋。” 林沉畹拿了一个豆腐馅的包子,咬了一口,五小姐林秀琼吃一碗馄钝,抬起头,看她拿了个素馅包子,问;“六妹今天不吃排骨包了?” “突然想吃豆腐馅,觉得豆腐馅能挺好吃。” 饭桌上的几个人,只有冷大奶奶是吃素的,林家女眷多,各人口味不一样,因此每顿都有素食。 五小姐林秀琼捞起一个馄钝,像不经意地问;“六妹,你昨天去书局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去你屋里你没在屋。” “我昨天去书局碰见一个熟人,在外面吃的晚饭。” 林沉畹一口包子细嚼慢咽,思忖,五姐平常有话直接问了,不会绕个弯问,五姐难道怀疑她私自跟陈道笙出去约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五姐性格爽直,但对关心的人,很用心细致,两姊妹同时跟陈道笙出去,陈道笙冷落五姐,五姐即便是洒脱个性,心里难免不虞,不说清楚,五姐误认为她有意隐瞒,姊妹生嫌隙。 五小姐林秀琼先来的,先撂下碗筷,整理校服,等妹妹吃完一起上学。 林沉畹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杯牛奶,又吃了一个白煮鸡蛋,抹嘴下桌。 饭桌上,三姨太已经吃完了,大奶奶冷桂枝接过侍女端上来的漱口水,漱口净手,一套用膳规矩一点错不得。 姊妹走出饭厅,林家的汽车早已等在哪里,林沉畹拉起五小姐林秀琼的手,“我昨天晚上在书局碰见高主编了,我的演讲稿求高主编给我修改,高主编请我吃的晚饭,然后开车送我回家。” 林秀琼释然,微微有点不好意思,她以为妹妹跟陈道笙两个人撇开自己,私自出去约会,抛开小心思,与她面上亦不好看,是自己想多了,六妹不是那样的人,复又对六妹亲近起来。 高家送来请柬,二小姐林秀葳的公公做寿,亲家过生日,督军林云鸿和大太太袁正芬要到场,林家的几位少爷小姐还有大奶奶冷桂枝也要随着大太太去高家祝寿,这种场合姨太太们上不去台面,留在府里。 小楠拿了一件杏黄色洋装,“小姐穿这件怎么样?颜色鲜亮。” 祝寿要穿鲜艳的衣裳,看着喜庆,林沉畹接到手里,洋装的领口袖口裙摆嵌蕾丝边,这件洋装花了很贵的价钱买的,买来一直放着,没舍得穿,留着出去应酬做晚礼服。 穿洋装要搭配鞋子手袋,林沉畹吩咐小楠,“你把我那双珍珠皮鞋找出来。” 穿上洋装和鞋子,站在穿衣镜前,小跟鞋面缀着碎宝石珠子,流光溢彩,小楠为小姐把裙子扯平,“小姐穿这一身娇嫩好看。” 林家小姐都在客厅里,林沉畹一进客厅,六姨太云缨惊奇地看着她,“六小姐,今日打扮得真漂亮,这条裙子什么时候买的?” 四小姐林秀暖走过来,细看她的衣裳,“六妹,这条裙子我怎么没看着,那家百货商场买的?” 林沉畹平常都是穿学生装,大家习惯看她穿校服,冷丁觉得新鲜好看。 洋装不如校服穿着舒服,林沉畹动了动肩,“我在大新百货商场买的,当时就这一件,我试正好合适,嫌价钱贵,犹豫了好久。” 四小姐林秀暖遗憾地说;“我说经常去逛商场,怎么没看见。” 林秀暖稀罕地看了半天,林沉畹本来对穿戴不太上心,看四姐喜欢,说;“那我把这件洋装送你好了,四姐。” 林秀暖笑着摆手,“六妹就是大方,不过你送我,我也不能穿,我穿瘦,长短也不合适。” 林秀暖身材娇小,但林沉畹还是少女,正值青春期,身材比林秀暖纤细。 五小姐林秀琼走进来,大家正七嘴八舌说林沉畹的洋装好看,林秀琼插了一句,“我六妹长得好看,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还是你们姊妹好,五小姐平常总护着你六妹妹。”五姨太何春芳笑说。 “七妹我就没护着吗?”五小姐林秀琼反驳说。 “督军和太太出来了。”一个佣人知会里面客厅里的人,大家出去。 高省长府邸坐落在端华街,整条街是达官显贵聚居之所。 高省长五十大寿没有大操大办,只在家里请客,来的都是亲朋故旧,林督军夫妻是儿女亲家,高省长夫妻听佣人报亲家到了,带着大儿子亲自出迎,大儿子高祖秀是林督军的女婿。 亲家见面,分外亲热,高省长夫人跟林督军夫人相携进府。 高省长府邸里,生日宴中西合璧,花厅里摆了几桌酒席,请来戏班子,年纪大的人请到花厅吃酒看戏,客厅里摆上西餐,自助形式,年轻人办舞会。 客厅里熙熙攘攘,男士西装革履,女士旗袍洋装,卷发红唇,香槟威士忌,筹光交错,留声机里女声唱歌曲婉转低吟,缠绵悱恻。 林督军一家到来时,客厅里的众人纷纷侧目,陈道笙在那厢正跟几个人说话,其中有林家二小姐林秀葳。 客厅一隅,高省长的二公子高祖廉正跟一个盛装小姐说话,白妤薇今天穿着一袭洋料旗袍,头发挽起,明艳动人,鹤立鸡群,林沉畹看见白妤薇跟高家二公子高祖廉站在一起,朝她这边看来。 高省长笑容亲切,对林云鸿和夫人说:“亲家,我们年纪大了,年轻人一会跳舞,我们还是去后面吃酒看戏。” 高省长夫妻把林督军夫妻让到后宅花厅去了。 二小姐林秀葳走过来招待自家姊妹,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朝林沉畹走来,白妤薇心里泛酸,不甘心地脱口喊了一声,“道笙哥。” 她甩开高二公子的纠缠,朝陈道笙疾走过来,陈道笙脚步一顿的功夫,她便追上来,扯了一下陈道笙的衣袖,故意大声说;“道笙哥,你看这件旗袍好看吗?新做的,我跟陈蓉一人做了一件。” 这时,客厅门口走入一个年轻男士,穿着一身笔挺的银灰色毛呢西装,锃亮的浅色皮鞋,风度翩翩,林沉畹看见他,唇角微扬,朝他走了过去。 第38章 林沉畹朝刚进门的高树增走了过去, “高主编。” “林小姐,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高树增脸上露出意外惊喜。 “高主编是高省长请的客人还是高家公子的客人?” 高树增刚来琛州没多久,竟然跟高省长关系走这么近。 “我也姓高,我跟高家是同宗, 一个祖宗, 我祖父跟高省长的的父亲是亲兄弟。”高树增解释说。 “闹了半天高主编是高省长家的亲戚, 那我们也算是亲戚了, 我二姐嫁给你堂兄。” 林沉畹捋一捋,她姐夫是高主编父亲的堂侄,这样关系就清楚了,真是实在亲戚加引号的。 “那我高攀林小姐了。” 两人不由都笑了, 这亲戚论的有点八竿子打不着。 白妤薇站在客厅中央,看陈道笙不说话,眼睛朝林沉畹站的方向看, 她说话全然没听见, 轻轻又扯了一下陈道笙的衣角,“道笙哥, 我新作的旗袍好看吗?这可是最时兴的样式。” 陈道笙敷衍地嗯了一声,眼睛却看向那边站着的林沉畹和高树增,面沉如水,眸若寒冰, 那边的两个人却有说有笑。 高家的客厅宽敞华丽,西洋风格,这时, 舞曲响起,客厅里西装革履的男士彬彬有礼地邀请夫人小姐们跳舞,白妤薇仰脸看着陈道笙,“道笙哥,我们跳舞吧!” 陈道笙仿佛没听见一句,浑身透着阴寒之气。 高树增看周围人男女相拥跳舞,对林沉畹说:“林小姐,我请你跳一支舞。” “我跳得不好。”林沉畹谦逊地说。 她跟四小姐林秀暖学过跳舞,但极少去舞场,舞步生疏。 “正巧,我不太会跳,林小姐指点一二。” 听他这么一说,林沉畹不好推脱。 一个认识四小姐林秀暖的男士邀她跳舞,林秀暖突然看见匡为衡,跟几个男人站在哪里,手执酒杯,正在聊天。 匡为衡正好也看见她,便跟同伴说了一声,穿过人群朝她走过来,周遭纷乱的人群,四小姐林秀暖恍若眼睛里只看见他一个人,迎着他过去,匡为衡绅士派头十足,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能有幸请四小姐共舞一曲吗?” 林秀暖不由自主地便把手搭在他的手上,四小姐请老师教过跳舞,身姿轻盈,舞姿优美,匡为衡舞步娴熟,两人配合默契,匡为衡不由夸赞,“四小姐舞跳得真好,改日我请四小姐去花都跳舞。” “匡议员的交际舞跳得很标准,经常去夜总会?听说花都夜总会新来了几个舞女,大受追捧。” “四小姐误会,我不经常去,只是偶尔陪朋友去。” “匡议员不用跟我解释,如果要解释,也是跟需要解释的人。” “四小姐就是我必须要解释清楚的人。” 匡为衡话里透着深意,四小姐林秀暖面色一红,“匡议员真会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 两人四目相对,匡为衡深情款款,林秀暖面带娇羞。 冷大奶奶和五小姐林秀琼站在餐桌旁,长条餐桌摆满各种点心水果,冷大奶奶叫住一个端着香槟的侍者,拿了一杯酒,自己慢慢地品,一个男士朝五小姐林秀琼走过来,“能请小姐跳一支舞吗?” 林秀琼摇摇头,“我不会。” 客厅里灯光调暗,成双入对的男女珠光宝气,相拥共舞,气氛暗昧香艳,留声机里歌女的歌声缠绵悱恻。 五小姐林秀琼目光落在人群中,最醒目的男子身上,陈道笙跟白妤薇翩翩起舞。 陈道笙的眼睛却没有看近在咫尺的白妤薇,而是一直盯着林沉畹跟高树增,高树增笑容温润,低头跟林沉畹说着话,林沉畹扬起小脸,笑靥如花。 当陈道笙和白妤薇转到二人身边,靠近时,林沉畹瞥见,赶紧跟高树增躲开他们,陈道笙不由妒火中烧,只是碍于这种场合不便发作。 白妤薇贴近他胸膛,头倚在他怀里,陈道笙知觉,身体往后撤了撤,保持距离,白妤薇略失望。 林沉畹本来没什么兴趣跳舞,被陈道笙刀子似的目光盯着,如芒刺在背,对高树增说;“我不想跳了,我想歇一会。” “好,我们到那边坐一会。” 两人一同来到餐桌边,林沉畹端起碟子,拿叉子小口吃点心。 一曲终了,陈道笙放开白妤薇,朝林沉畹走去,二小姐林秀葳跟一个男士跳舞,看见陈道笙脸色难看,注意到那边站着的六妹和高树增,赶紧走过去,拦住陈道笙,小声说;“高先生是我公公的堂侄,今日是我公公的寿日,给我点面子。” 看见五小姐站在那里,便招呼,“五妹,你陪陈二爷跳一支舞,你不是想学跳舞吗?叫陈二爷教你。” 五小姐林秀琼走过来,第二支舞曲一响,林秀薇便把五小姐林秀琼推给陈道笙,“陈二爷,照顾好我妹妹。” 林沉畹吃了一块蛋糕,喝了一杯酒,入眼镂金错彩、纸醉金迷,她不喜欢这样的环境,“我去外面,透透气,高主编自便。” “我陪林小姐去外面,我也觉得屋里闷。” 两人从客厅后门走出去,客厅后门出去就是高府花园。 客厅里,灯光幽暗,白妤薇同高家二公子高祖廉跳舞,心不在焉,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当她终于转到陈道笙跟五小姐林秀琼身边,鄙夷地看了一眼五小姐林秀琼,林秀琼身体生硬,刻板。 五小姐林秀琼跟六小姐林沉畹两个人年纪小,不经常出门交际,舞步不娴熟,林秀琼总怕跳错,客厅人多,跟白妤薇擦身而过时,被白妤薇故意撞了一下,脚下乱了,走错一个舞步,不小心踩在陈道笙的皮鞋上,陈道笙锃亮的黑皮鞋踩了半个小脚印。 林秀琼有些慌乱,红了脸,“对不起,陈二爷,我踩你脚了。” 陈道笙把望向林沉畹的目光暂时收回来,“没关系。” 他全不在意,看五小姐林秀琼由于紧张,跳错一个舞步后,频频出错,温声说:“别紧张,跳错没关系。” “我跳得很糟糕?” 林秀琼本来洒脱的性格,不知为何竟局促不安。 “没事。” 五小姐林秀琼毕竟是林沉畹的姐姐,陈道笙多了分耐心,林秀琼有陈道笙带着,调整舞步,慢慢适应了,不再出错,陈道笙鼓励她,“很好,你只要不紧张就能跳得很好。” 两人脚步趋于协调,陈道笙转过脸朝餐桌位置看,方才林沉畹站的位置空了,人没了,几分钟的功夫,两人消失就不见了。 他在客厅里搜寻了一圈,没有林沉畹和高树增的身影,他的心脏立时像生生被一只手揪住一样,想都没想,放开五小姐林秀琼,疾步朝客厅门走去,没顾忌五小姐林秀琼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那里。 花园一排花架下吊着一盏电灯,一张白色长椅,冬天没人坐,蒙上一层灰尘,林沉畹跟高树增站在长椅后说话,高树增看着木头架子上已经枯萎的枝蔓,“你的演讲稿我已经改好了,没想到今晚能遇见你,没有带来,” “不愧是主编,这么快就改好了。” “稿子我基本没有大动,我认为整个框架很好。” “我在学校演讲时写的不是这个内容,跟别的同学有些冲突,原来的主题不太适合我。” “你这篇演讲稿的选题很适合你,女生以温柔知性为主,不要选择太过激昂的主题……..” 灯光照着她,气质温婉,素淡如菊,他心里有几分疑惑,“你很想赢?这好像不是你的性格。” “是的,我很想赢。” 她前世与世无争,性格软弱,这次演讲大赛,她是存着跟白妤薇陈蓉较量的心思,可也不全是,重生后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些改变,变得更好,把这次演讲大赛算作是一个挑战,她要赢的不是白妤薇,而是自己,她可以做到,一个全新的不一样的林沉畹。 除了嫁人,她还可以做好多事情。 高树增侧头定定地看着她,这个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其实内心执着坚持,从她写的那些优美的文字可以看出,她内心纯净而美好,有一份对生活的热爱,这些都感染并无形打动了他,对他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使他对她投入越来越多的关注。 “我想我可以帮你,我有这方面的经验。” “谢谢高主编,你愿意帮我,我心里就有底了。” 这时,一个男佣人找到园子里,“增少爷,老爷叫你。” 佣人口中说的老爷是高树增的堂伯父高省长。 “林小姐,我过去一趟,明晚我等你。” “明天见,高主编。” 高树增跟男佣朝后宅花厅去了。 今晚气候暖和,但在外面站久了,林沉畹感觉到凉意,她刚想转身回去,突然,背后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你跟他什么关系?” 她吓了一跳,转过身,陈道笙走到花架下,站在她面前一步远,林沉畹不悦,“你偷听我们说话?” “碰巧听见。” “我冷了,我要回去了。” 她刚迈步要走 “你能原谅我吗?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这句话说得太迟了,整整迟了一世,他不是从前那个他,但她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傻傻等他的那个人,虽说挺悲哀的,但没什么遗憾,“不可能,我们早已经结束了。” 我是要重新开始,可是不是跟你重新开始。 “我等你,等你原谅我,我们再重新开始。” 他又补充一句,“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沉默,许久,林沉畹平静地看着他,“我原谅你!” 电灯光映着他沉黑的眸子,仿佛夜空中无数颗星星。 “你说我提什么条件你都可以答应我,那么今后我们互不相干,对没有可能的事,你别浪费时间了。”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无谓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我要回去了。” 林沉畹说完,往回走,从他身旁经过时,他突然伸手一把拉住她,把她带到怀里,他双臂像铁钳一样箍住她,好像生怕她会溜走,薄唇在她头顶秀发不停地亲吻”。 她被他勒得骨头快碎了,夜晚太静谧,她不敢喊,她越挣扎,他搂得越紧。 她不动了,像块木头一样,他发疯似地亲吻她,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心底升起恐惧,他已经留不住她的心,她在他怀里,他却抓不住她。 两人谁也没注意,不远处一棵树后,五小姐林秀琼站在那里,看着两个人。 “陈二爷,陈二爷。” 有两个男人的喊声传来,其中一个男说:“陈二爷去哪里了?我们刚才生意还没谈完。” 陈道笙分神的刹那,林沉畹用力推开他,跑出花架外。 她跑了一会,站住,前方灯火通明的地方是客厅,她不想回客厅,不喜欢奢靡的氛围,高省长府邸她曾来过,但高府房屋多,建筑结构相似,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能找到一处清净所在。 沿着廊檐漫无目的地走,她朝亮灯的房屋走过去,走到窗根下,听亮灯的屋里好像有说话声,细听屋里传来她二姐林秀葳的声音,还有她二姐夫高家大公子高祖秀的声音,两人好像在吵架。 林沉畹站在廊檐下,屋里传来姐夫高祖秀的声音,“你跟姓黄的来真的?” 二姐林秀葳的不高的声音,“真的又怎么样?你难道不是对那个舞女一掷千金?你没资格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姐夫高祖秀气恼地语气,“你是女人,你能跟我比,我娶三妻四妾,理所应当,你红杏出墙就是荡.妇,舞女怎么了?我喜欢,她就是比你好。” 林秀薇冷笑,“哪里来的强盗逻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跟他不像你想的那样龌龊,他很尊重我。” 高祖秀冷冷的声音,“你是要离婚了?” “我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你以为我不想离,我早就想休了你,你给我戴多少顶绿帽子,背后别人叫我高王.八,” 高祖秀怒极,嗓门提高了。 二小姐林秀葳声音冷静,“我们既然达成一致,跟双方家庭说清楚,尽快交割明白。” 高祖秀冷笑几声,“要说你去说,我急什么,你存不存在,不影响我,我看急的是你,怕人老珠黄没人要了,而且就你这副德行,名声烂透了,有男人家愿意要你,不嫌你脏,你赶紧抓住千万别放手。” “正如你所说,有人不嫌弃我,我可别错过机会,既然你不提离婚,我提,我本来想夫妻协商,两家顾全面子,别伤了两家的和气,你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林秀葳声音平平静静,也不生气。 林沉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花心的二姐夫,从前二姐也不是这样子的,都是被男人逼出来的,黄敏之看着人厚道,真心想娶二姐,错过了,再也寻不到这么好的男人。 夫妻闹到恶语相向,互相伤害,已经没有一分感情,她赞成二姐的决定。 她一直站在这里听壁角,偷听别人隐私不妥,于是悄悄离开。 她沿着游廊往前走,看一间正房开着门,里面还亮着灯,看门口牌匾,书斋,她轻轻推开门,对门墙面西式壁炉,红红的炉火,壁炉旁边一张椅子上坐着冷大奶奶,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神态安详。 听见脚步声,冷大奶奶从书上抬起头,“六妹。” 林沉畹迈进门槛,“大嫂怎么在这里?” “我不喜欢热闹,六妹没去客厅玩。” 林沉畹笑了,“我也嫌吵,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呆一会。” 她看旁边书架上有许多书,这可能是主人一个小书房,随手找了一本书看。 两人围在壁炉旁,静静地看书打发时间。 白妤薇被高二公子缠着脱不开身,转头看不见陈道笙,在客厅里到处找不见,看见林家的五小姐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无精打采的。 走过去,招呼一声,“五小姐。” 五小姐林秀琼很冷淡地问;“白小姐是叫我吗?” 白妤薇没理会林秀琼冷淡的态度,“道笙哥去哪里了?” 林秀琼对她没什么好感,“我又没义务给你看着你道笙哥。” “道笙哥方才不是跟你一起跳舞了吗?难道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 白妤薇方才应付高二公子,一错眼的功夫,再找陈道笙,陈道笙就不见了,而跟他一起跳舞的林家五小姐也没了影子。 林秀琼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说他跟我一起出去的?他自己长腿,你雇我看着他了?” 林家五小姐是个厉害的主,白妤薇不跟她一逞口舌之快,似笑非笑,“你妹妹也出去了?” “你想说什么?”林秀琼绷脸问。 “五小姐,难道你一点不知道,你妹妹缠着道笙哥,背地里追求道笙哥吗?” 白妤薇撇嘴,嘲笑地说。 “你再敢胡说,败坏我妹妹的名声,我对你不客气了。”林秀琼立睖眼睛,嘟囔,“我看是你追求陈道笙,陈道笙不搭理你,你嫉妒才这样说的吧?” 白妤薇不生气,一脸不屑,“道笙哥跟我是什么关系,我方才说的话,你就一点不信吗?你妹妹早晚露出狐狸尾巴。” 说完,白妤薇转身离开,她看这个五小姐跟陈道笙跳舞时的神态,只怕是对道笙哥动了心思。 五小姐林秀琼站在原地,六妹说过不考虑陈道笙,她还信了。她不信白妤薇挑拨,但她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转身想离开客厅,看见四姐林秀暖跟匡为衡坐在那边沙发上,大概跳舞跳累了,两人聊得热络,彼此很亲近,四姐暗恋匡为衡她是知道的,之前,匡为衡对四姐若即若离,看今天的态度,两人的关系好像更近了一步。 三哥林庭铭跟他们一道来的,此刻不知跑到哪去了,大哥林庭申端着一杯酒,正跟两位小姐说笑,不知道谈论什么,两位小姐捂嘴直笑。 她走到西面椅子上坐下,桌上有瓜子花生糖水果,她抓了一小把爪子,有一搭无一搭嗑,没留意隔着两张椅子一个男士坐着,翻着报纸,那个男士一抬头,看见她,又继续低头看报纸,看了一会,抬起头朝她看过来,开口说;“小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林秀琼把手里的瓜子摔在桌上,“无聊。”站起来走了。 那位男士看着她的背影笑笑,心想,这位小姐真有个性。 林沉畹跟冷大奶奶待在书斋里看书,直到无双过来喊,“大奶奶、六小姐,我找了一大圈,原来你们在这里,督军和夫人要回去了,叫大奶奶和六小姐过去。” 林督军和夫人坐一辆汽车,佣人回说;“督军,夫人,三少爷留在高家玩,今晚不回家了。” 林云鸿挥手,“随他便,我们走。” 冷大奶奶跟大少爷一台汽车,林家的小姐们坐一辆汽车,副驾驶位坐着程东林,四小姐林秀暖已经坐在里面等,看六小姐出来,程东林下去,打开一侧车门,林沉畹迈步上车,随后,五小姐林秀琼走出来,程东林没关车门,等五小姐上车。 五小姐林秀琼却绕道另一侧,自己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四小姐林秀暖在中间位置,左侧六小姐林沉畹,右侧是五小姐林秀琼,她把五妹和六妹隔开。 不解地说;“今天奇怪了,你们两个不黏在一起了,往常分都分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青衣,樺椒的地雷。 番外暂时先不写,有整体的布局。 第39章 前面督军卫戍的几辆军用吉普车已经发动, 中间是林督军和太太的汽车, 紧接着是大少爷和冷大奶奶的汽车,然后是小姐们的汽车,后面是督军卫戍的汽车, 一行浩浩荡荡朝萧山方向行驶。 四小姐林秀暖的兴奋劲还没过去, 嘴里不停地说着舞会上的事, 她一个人说了半天, 见两旁五妹和六妹都不说话,感到有点奇怪,看看五妹,又看看六妹, “你们怎么了?都不说话。” 四小姐林秀暖看着六妹,“你惹你五姐生气了?” “才没呢?我又没得罪五姐。”林沉畹没事人似地说。 五姐有些反常,林沉畹早看出来了, 想不明白五姐因为什么使性子, 一晚上她没跟五姐在一起,同车去的路上还好好的, 到高家两人就分手了,她想不出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五姐。 五小姐林秀琼哼了一声,林沉畹知道五姐生她的气,车里有外人, 她也不好多说,姊妹闹矛盾,私下里解决, 府里女眷佣人多,有外人参与,中间误传话,往往加深矛盾,把小事扩大化了。 一路两人都没说话,四小姐林秀暖莫名其妙,问两人,两人又都不说,她一个人好没意思,也闭嘴不吱声了,车里很安静,车后座的三姊妹都不说话了。 汽车到督军府,三姐妹先后下车后,一路往房中走,最先到四小姐林秀暖的的屋子,一晚上掩饰不住兴奋的林秀暖,脑子里光想着匡为衡,两位妹妹闹矛盾,她也没放在心上,高兴地跟两位妹妹告辞。 五小姐林秀琼一个人径直往前走,没理六妹,林沉畹看就剩下姊妹俩,上前扯住五小姐的手,撒娇讨好的的语气,“五姐是跟我生气吗?到底为什么?五姐说个明白,我好知道哪里得罪五姐了。” 林秀琼甩开她的手,“你真不知道哪里得罪我了?还是装糊涂?” 林沉畹又扯上她的手,“五姐,我真不知道,你说说看,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林秀琼站住,“你跟我说不考虑陈道笙,背地里却跟他搞七捻三的,你既然喜欢他,你为何不跟我明说,拿我当垫背的,太□□排我和你跟陈道笙见面,你不直接告诉太太,你们好了,何必拉上我,让人看我笑话。” 原来如此,人与人之间许多误会,都是自己不知情且根本想不到而产生了,林沉畹摇着林秀琼的手臂,“五姐,你误会了,我跟他没像你想得那样。” “六妹,我看到你跟他在花园里,他抱你,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林沉畹没想到她跟陈道笙在花园里被五姐看见,听五姐话音,没听见她们的对话,她稍稍放心。 “五姐,你相信我,我在花园时,他突然来了,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的,突然抱住我。” 不能说实话,她只能含糊其辞。 “他喜欢你,想追你?” 林秀琼试探地问。 林沉畹想了想,这一世,两人重逢,他只说过对不起,原谅我,那次他在她耳边说的,她听不大亲切,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他跟她道歉,说了原谅我。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陈道笙并没有说过,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话,以她二十岁的心智判断,他对她的感情里,掺杂着太多的东西,更多的应该是愧疚和怜惜,他说要跟她重新开始,想补偿她,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林沉畹神情极其认真,“五姐,我不想嫁给陈道笙,我不知道我跟崇文哥将来能不能在一起,但我们都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 林秀琼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五姐。” 林秀琼想,六妹当时跟高树增走了,陈道笙追出去,大概陈道笙喜欢六妹,但六妹不喜欢他,六妹并没做错什么。 便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我误会你了。” 误会解除,姊妹和好如初,林沉畹放下一半的心。 第二天,林沉畹在教学楼门口看见杜云峰,杜云峰停住脚步,等她过来,“林沉畹,我听说你跟白妤薇和陈蓉打赌,输的跪地磕头。” 林沉畹摸摸鼻子,听上去有点幼稚,“是这么约定的。” “林沉畹,这是不平等条约,她们两个人对付你一个,你也找个帮手,二对二,这样比才公平。” 学校风云人物,能力压白妤薇一头的只有杜大学子,林沉畹嘻嘻笑,“我拉谁入伙?” 杜云峰指着自己鼻子,“我。” “别逗我了,你都没参加。”竟送空人情。 两人走进教学楼,在二楼楼梯口分手时,林沉畹刚转身,杜云峰在她背后喊了一句,“林沉畹,为何不找我帮你。” 林沉畹以为他闹着玩,没放在心上。 下午最后一堂是国文课,国文沈老师经常压堂,照例放学晚了,沈老师走下讲台,夹着书扬长而去,教室门开着,林沉畹看见五姐林秀琼一探头,等在教室门口。 她一下高兴起来,五姐对昨天的事已经不生气了,她赶紧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歉意地笑笑,“五姐,你等我半天了,我早晨忘了告诉你,我有点事晚回家。” “你有什么事?”五小姐林秀琼问。 五姐之前对她有猜忌,她不能隐瞒,以免又造成误会,影响姊妹感情,再说也是正经事,没什么不能说的,她挎着五小姐林秀琼的胳膊,“我去一趟杂志社,我求高主编给我改演讲稿,已经改好了,他让我今天取。” 说完这番话,林沉畹突然觉得两人虽说已解开心结,但关系还是有点变了,之前她根本不用刻意解释,五姐也不疑心她,现在姊妹俩说话不像从前毫无顾忌,而是小心翼翼。 “那你早点回家。” 五小姐林秀琼嘱咐了一句。 林沉畹到杂志社时,杂志社的人已经走了,就高树增一个人在屋里。 走廊里很静,尽管林沉畹脚步声很轻,高树增还是听到了,抬起头,“林小姐来了。” 高树增收拾桌上的东西,“林小姐你先坐。” 他对面那个女编辑已经走了,林沉畹坐在他桌子对面女编辑的位置上。 高树增拿出林沉畹之前写的讲演稿,递给她,“你看看,我改的都用红笔标注,你看不明白的地方问我。” 林沉畹接过稿子,看里面内容改了很多处,用红笔详细标注,字迹工整,极认真。 林沉畹看完,抬起头,一副仰慕钦佩的神情,“我这篇写得挺平常的稿子,经高主编一修改,就变成一篇精彩的演讲稿。” “不,功劳是你自己的,你知道开始下笔很不容易,修改稿子就容易,省事多了。”他用欣赏地眼光看着她,“你才中学一年,文字功底已经相当厉害,你师从何人?” “我的国文老师沈彦,沈老师。”林沉畹带着尊敬的口气说。 “我听说过,沈彦挺有名。” “高主编有这方面的经验,能给我指点一二吗?” 高树增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除了稿子,我给你几点建议,服装要跟演讲内容搭配,你最好穿旗袍,而且,为了应景,穿旧式的旗袍,还有发型,我认为旧式挽髻,很美且很有书香韵味,为了突出你演讲主题,在语速、声音、手势、眼神等整体气质都要协调……..” 林沉畹听得很认真,高树增看她拿笔记下来,笑说;“我随便说的,仅供你参考,不用太正式记录。” 林沉畹咬着笔尖,扑闪着大眼睛,“高主编,你说的很好,对我很有益。” 高树增开玩笑地说:“我就说这些,你回去背下后,我扮作你的考官,检查你的准备情况。” 林沉畹早注意到杂志社有部电话机,“我可以用一下电话吗?” “没关系,随便用。” 高树增听她是给家里打电话,叫林府的汽车来接,等她挂了电话,说;“我有车,可以送你回去。” “高主编挺忙的,总麻烦高主编,我过意不去。” 其实,她心里真实的想法,督军府附近严禁外来车辆出入,高主编是熟人,但她这方面也要注意。 二十分钟后,督军府的汽车到了,林沉畹收拾起稿子,“我走了。” 高树增送她出门,站在楼下,林沉畹从汽车里朝他挥手,“再见,高主编。” 直到汽车走远,看不见了,他还站在那里,耳边还回响着清脆悦耳的声音。 下课时,秦谷芬走到她课桌旁,“我听到一个消息,咱们选上的五个人里二年级的同学生病不能参加了,学校正研究,找替补的人。” 林沉畹一下子想到陈蓉,她排第五名,陈蓉第六名,空个名额,陈蓉自然替补上去,这回又变成她一对二了。 秦谷芬说;“学校还没定,出了一点意外,杜云峰要报名替补,杜云峰以前没报名,不知道为何这次坚决要求参加,还找了余校长,余校长挺为难的,这好像不合惯例,按顺序排应该陈蓉上去,但校领导爱惜人才,为了学校方面考虑,杜云峰如果参加,州竞赛取得名次的层面大。” 杜同学突然要求参加演讲竞赛,稀罕事。 上课铃声响了,地理老师夹着书本走进教室,秦谷芬赶紧回到座位。 最后一堂下课后,林沉畹在座位上看书,消化课堂学的内容,预习和复习,她每天必须做的。 同班一个男同学跑进来,“大家快去看,高年级同学吵翻了天。” 秦谷芬说;“谁跟谁吵架呀?” “杜云峰跟陈蓉她们。” 唐昀玉拉起她,“走,我们过去看热闹。” 三年级集中在大教室讲科学课,教室里吵成一团,陈蓉站在两排课桌之间的过道上,正跟杜云峰对峙,“杜云峰,你是故意跟我作对,这种活动你本来不屑参加,突然跑来跟我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云峰坐在座位上,好男不跟女斗,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我想参加了,不行吗?” 白妤薇站在陈蓉旁边,跟杜云峰讲理,“杜云峰,你一个男同学,陈蓉是女同学,大家都是一个剧社的,顾念同学情谊,你跟女同学争,胜之不武。” 杜云峰本来对陈蓉爱理不睬,听白妤薇这么一说,神情认真起来,“我男同学跟女同学争,胜之不武,你们两个高年纪女生对付林沉畹一个低年级女生,你们不觉得胜之不武?” 杜云峰演话剧时,在小剧社待过,他们不是一个班的,但跟白妤薇和陈蓉熟悉。 白妤薇聪明,一下明白过来,“杜云峰,你替林沉畹打抱不平?” “算是吧!” 陈蓉怒斥,“杜云峰,你什么意思,你要跟她一伙?” “对了,我加入林沉畹一伙,二对二,这样才叫公平,你叫大家评评理。” 门口围着一群学生,林沉畹和唐昀玉刚挤进来,听门口的同学议论,学校已经决定,增一个补位的同学,大家可以随便报名,小范围选拔,这显然是给杜云峰开绿灯,取缔了陈蓉自然晋级,这显然对陈蓉不太公平,但学校出于校方的考虑,州竞赛为学校赢得荣誉,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妥。 大家都看着林沉畹,陈蓉看着她,冷笑,“真有本事,把崇文哥甩了,转投杜云峰了。” 方崇文从后面走过来,“陈蓉,杜同学仗义,打抱不平,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同学之间,大家都了解,杜同学不是那样的人,你们本来就是欺负人,打赌的事,我看杜同学说得很有道理,杜同学跟林同学一伙,你们如果真胜了,脸上光彩。” 陈蓉恨铁不成钢,“方崇文,林沉畹她到处招惹,你还向着她说,你可真是个烂好人。” 杜云峰细长的丹凤眼,眼角上挑,挑衅地望着白妤薇,“怎么样白同学,怕了,怕赢不了我,不敢跟我比?” 白妤薇一向骄傲,嘴上更不服输,“谁怕了,比就比,学习成绩好就了不起。” 陈蓉在旁边直扯白妤薇,小声提醒她,“别上他的当,已经说好的打赌。” 这时,一个清柔的声音传来,“杜学长,她们怕你,我就一个人对付她们俩个好了,输赢我都不丢脸。” 陈蓉朝林沉畹翻了个白眼,“哼!” 白妤薇咬唇站着,把下唇都咬白了,最后小脸一扬,“好,就按你说的比。” 杜云峰朝林沉畹挤挤眼,意思是放心,有我。 林沉畹咧嘴笑了,杜同学有时挺仗义的。 礼拜日,背了一上午稿子,林沉畹头昏脑涨,想起高树增说的最好穿旧式的旗袍,她一般都穿校服和洋装,有几件旗袍,也是很朴素的颜色,都是普通阴丹士林布料。 她放下稿子,书桌上摆着摊开的书本,嘱咐小楠,“桌上的东西别收拾。”遂去找四小姐林秀暖,林秀暖对时装很有研究,林沉畹知道四姐多半在客厅。 果然,四小姐林秀暖在客厅里,跟云缨、杨丽娜、几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杂志,冷大奶奶的妹子也在,冷大奶奶的妹子冷桂香看见林沉畹热情地说;“六小姐,我拿了水果来,六小姐吃一点,我的一点心意,上次大家都去花都给我捧场。” 冷大奶奶的妹子活泼,会处事。 “谢谢冷小姐。”林沉畹象征性地拿起碟子里洗干净的桃子咬了一口,“真甜。” “冷小姐现在已经是□□星了。” 冷大奶奶的妹子被花都一夜捧红,如今是花都夜总会的台柱子。 “哪里,我在花都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是井底之蛙,短见识,花都今天能捧红我,明天就能捧红别人。” 冷小姐从前穿戴有点寒酸,现在一身时髦打扮,一件改良暗红金丝绒旗袍,滚着黑色水钻辫,领口挖着鸡心领,窄七分袖,电烫头发,波浪大卷发,细高跟鞋,黑色镂空玻璃袜,涂着红色唇膏,美艳动人。 冷小姐倒是个心思通透之人,且知道审时度势,有自知之明,没因为红了,忘乎所以。 四小姐林秀暖抬头,“六妹,听小楠说你背书都背魔怔了,怎么有空出来跟我们玩。” 林沉畹没忘了正事,“四姐,我参加州演讲比赛,想做一件旗袍,但是要旧式没改良的旗袍,你们帮我参谋一下,用什么料子,那个裁缝手艺好。” 云缨对衣裳料子颇有研究,她又喜欢穿旗袍,说;“你要做旧式没改良的旗袍,上台的话,四周雪亮灯光照着,阴丹士林布料不出彩,古香缎、金玉缎色泽鲜艳华丽,乔其绒气质高贵,都不适合你学生穿,香云纱倒是极好的,不过颜色偏暗,杭罗做单旗袍,我看还是素丝缎,点缀手工苏绣,绚丽悦目。” 四小姐林秀暖说;“旗袍料子好说,如今商场很少有卖旧式旗袍,现在找一个手艺好做旧式旗袍的裁缝,我却不知道了。” 冷小姐说:“不如你问问我姐,我姐不穿改良新式旗袍,她一直找裁缝做。” “好,我去问问大嫂。” 冷小姐泱泱地说;“你去找我姐,我就不同你去了,我姐现在还在跟我生气,知道我来了,也不见我。” “那我自己去问大嫂。” 林沉畹走去大嫂房中,站在廊檐下听了听,屋里没有大哥的动静,叫了声,“大嫂,在屋里吗?” 冷大奶奶在屋里听见,“是六妹吗?” “是我,大嫂。” 一个侍女推开门,笑说;“六小姐怎么不进来?” “我大哥不在家?” “大少爷不在家,就大少奶奶一个人,六小姐请进。” 求人,还要趁着别人心情好时,大哥在家,小夫妻两个拌嘴,大嫂心情不好,对别的也不上心。 林沉畹进屋。 冷大奶奶正在叠衣裳,林沉畹扫了一眼床上,有两件男式的内衣,是大哥的,冷大奶奶让道;“六妹坐。” 林沉畹向窗下一把玫瑰椅上坐了。 冷大奶奶把衣裳叠好,吩咐侍女凤鸣,“给六小姐拿新鲜的果子吃。”又问;“六妹,你今天不念书了,有空到我屋里来?” “我是来求大嫂的。” “六妹能求我什么?” “大嫂可认识手艺好做旧式旗袍的裁缝?我想做一件旗袍,不知道去哪里做好。” “我经常做的哪家就很好,是个老裁缝,干了几十年了。”冷大奶奶不解地问;“只有我这样古板的人才穿那过时的旗袍,六小姐洋派的人,怎么也穿这种过气的服装?” “学校活动,需要穿,我又没有,便想临时做一件。” 凤鸣端上一碟子香梨,“六小姐吃梨。” 林沉畹拿起一个梨子,“大嫂能告诉我那个裁缝铺地址吗?” 冷大奶奶把衣裳收起来,“我说哪家裁缝铺不好找,那个老裁缝师傅已经不怎么做活了,只收我们这些老顾客的活计,他手艺好,活细,不过时间长,一件旗袍大约要做六七天,六妹,你要不着急,我带你去。” “我不着急。”半个月内做好就行。 “那我现在领你去。” “大嫂,我还没买料子,先去问一下裁缝师傅用多少料子。” 冷大奶奶想想,“我跟你先去百货商场买料子,用多少料子我经常做,大致能估算出来。” 平常看冷大奶奶冷清,林沉畹第一次求她,冷大奶奶挺热心的,林沉畹觉得大嫂其实也没有外表那么冷,心肠还是很好的。 林沉畹穿好衣裳到客厅,冷大奶奶已经在哪里等她了,冷大奶奶的妹子已经走了。 “现在走,大嫂。” “四妹和六姨娘也要去,回屋穿衣裳了,等她们一会。” 云缨先出来,四小姐林秀暖慢性子,三个人等了半天,她才忙忙地出来。 林府的的汽车今天没出去,三个人坐汽车去大新百货商场,路过盛丰珠宝店,四小姐林秀暖和云缨要去看首饰,汽车停在盛丰珠宝店门前,四个人下车。 四小姐林秀暖和云缨两人看一只金镶翠手镯,林沉畹没事随便看看,这时,店里间门帘掀起,珠宝店中年男掌柜躬着身,恭敬客气,“大少爷,您看的那对耳环,可是宫里流出来的,一般人我还不舍得拿出来,少夫人既然喜欢,我认吃点亏……” 冷大奶奶和林沉畹眼睛直勾勾看着屋里走出的一对男女,少妇小腹微凸,三四个月的身孕,男的殷勤呵护。 这时,看镯子的四小姐林秀暖转过头,吃惊地叫了一声,“大哥。” 第40章 四小姐林秀暖转过头, 吃惊地叫了一声, “大哥。” 所有人全都愣住了,林沉畹看向大奶奶冷桂枝,六姨太云缨也看着冷大奶奶, 大少爷林庭申的手还扶在瑾卿的腰上。 林沉畹和云缨都是见过大少爷林庭申小公馆的女人, 只有四小姐林秀暖没见过, 手指着瑾卿, 期期艾艾,“她就是……”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大少爷林庭申反应过来,尴尬地把瑾卿往前推了推,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顿了一下,有点讨好的看着冷大奶奶, “瑾卿, 她早就想拜见你。” 又干咳了两声,对瑾卿说;“这是你大奶奶。” 林沉畹担心, 一直看冷大奶奶的脸,此刻,冷大奶奶面色惨白,唇不住地哆嗦, 冷大奶奶身体瘦弱,像要摔倒的样子,林沉畹赶紧扶着, 担忧地叫了一声,“大嫂。” 冷大奶奶的一双眼盯在瑾卿的肚子上,直直地看着,林沉畹有点害怕,冷大奶奶结婚几年,一直没有孕育子嗣,林家没有说什么,但她自己心里想来是不好受的,大太太明面对她还客气,顾着脸面,背地里婆媳没有半分亲近,对她很冷漠,大太太在心里不喜欢这个儿媳。 冷大奶奶压力可想而知,至于什么原因不怀孕,说不清楚是不能生养,还是夫妻感情不好,大少爷经常不回家。 瑾卿大概被她直勾勾盯着自己肚子的眼神吓到,瑟缩地往大少爷林挺申身后躲。 四小姐林秀暖听说大哥外面有小公馆,今天头一次见到那个女人,还怀了身孕,着实有些吃惊,同情地看着大嫂。 大少爷林庭申看场面尴尬,想缓解一下气氛,赔笑对冷大奶奶说;“你们来看首饰,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我付账。” 对林沉畹和林秀暖说;“喜欢的尽管买,大哥掏腰包。”看看云缨,“还有六姨娘,刚才相中手镯了,全打包…….” 他话还未说完,冷大奶奶一转身,朝外跑去。 林沉畹拔腿就追了出去,怕大嫂想不开,珠宝店里,六姨娘云缨着急说;“你把小姨奶奶送回去,快回家给她陪个不是。” 大少爷林庭申方才事发突然,一时乱了方寸,此刻才醒过神来,对瑾卿说;“我先送你回去,我回家看看她。” 冷大奶奶冲到外面,出店门就是马路,马路上过往车辆,林沉畹吓得死死抓住她不放手,“大嫂,你冷静点,先回家再说。” 四小姐林秀暖也追出去,跟她一起拽住冷大奶奶,“大嫂,先上车。” 司机王师傅在汽车里看见,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赶紧下车,拉开车门,两人把冷大奶奶连搀带劝弄上汽车,云缨从珠宝店里出来,急忙上车,林沉畹对王师傅说:“回府。” 一路上,林沉畹跟林秀暖姊妹俩把冷大奶奶夹在中间,既为她担忧,又不知道怎么劝她,怕那句话说不好,火上浇油。 冷大奶奶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林沉畹跟林秀暖姊妹俩互相看看,知道她突然受了刺激不小,大少爷林庭申在外面花天酒地,冷大奶奶知道,没想到丈夫在外面养小公馆,更没想到的是外头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 车里两个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不好说什么,六姨太云缨回头劝,“大奶奶,事已至此,伤心也没用,自己气坏了身体,回家你跟大少爷好好谈谈。” 林秀暖扯了扯她,“大嫂,你说句话,别自己憋着,我们知道你伤心,好歹想开点。” 林沉畹知道说什么冷大奶奶这时候也听不进去。 林家客厅里只有三姨太薛曼琴,跟底下一个佣人说话,林沉畹跟林秀暖陪大嫂绕过客厅,直接回房去了,大嫂要面子,张扬出去,让下人知道不是什么光彩事。 六姨太云缨提着冷大奶奶的手袋,跟过去。 冷大奶奶房中的侍女鸣凤跟使唤的一个老妈子,看这阵势,唬了一跳,便悄悄地问;“少奶奶怎么了?” 林沉畹拉着冷大奶奶的贴身侍女走到外屋,小声嘱咐,“看好你家少奶奶,千万别让她一个人留在房中。” 鸣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够呛,连连点头,“是,六小姐。” “给你家少奶奶倒杯热水。” 鸣凤答应一声,掀帘子进屋,找杯子倒了一杯热水,双手捧给冷大奶奶,“少奶奶,喝口水。” 冷大奶奶像木头人似的接过杯子,握在手里没喝,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回去吧!我没事。” 几个人互相看看,同时松了一口气,这是撞破丈夫的私情后,冷大奶奶说的第一句话。 三个人不放心就走,林秀暖说;“大嫂,我们陪着你,等大哥回来再走。”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男人略重的脚步声,门口一声轻咳,大少爷林庭申掀起门帘进屋,神情泱泱地,没话找话,“六姨娘,两位妹妹也在。” 六姨太云缨站起身,对坐在那里的冷大奶奶说:“我们回去了。” 林沉畹和林秀暖往外走,林秀暖扯了一下大哥的衣角,朝大嫂使了眼色,意思是哄哄大嫂。 三个人出去,云缨说;“我们在这听一会,小俩口没事再走。” “是呀!我们跟大嫂一起出门,我不放心大嫂。”林秀暖朝屋里看看。 林沉畹私下后悔,她要是不拉着大嫂出去,大嫂眼不见为净,等什么时候事情败露了,或许她有心里准备,也没这么突然,这个打击太大了。 心里内疚,更不能走,三个人站在窗根下注意屋里的动静。 听了半天,没听见只字片语,突然,一声尖利的叫喊,刺激耳膜,接着爆发出一阵争吵,三个人吓了一跳,冬季,关窗子,听不清里面说什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会,椅子倒地茶杯碎裂的声音,房门突然被撞开,大少爷林庭申怒气冲冲从里面出来,嘴里骂了句,“泼妇。”弹弹棉袍,扬长而去。 “大哥。”林秀暖在他后面喊。 林庭申连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三个人听着心惊肉跳,云缨说;“这样不行,我怕出事,我去告诉大太太。”说着,朝小洋楼急急忙忙走了。 屋里传来叫嚷,哭喊声,“少奶奶。” 侍女鸣凤和老妈子的叫嚷,林沉畹和林秀暖赶紧跑进屋里,看屋里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大奶奶冷桂枝手里握着一大块玻璃碎片,三角玻璃碎片尖头对准自己手腕,鸣凤拼命抢夺,那个老妈子帮忙去夺,哭喊着:“大少奶奶,你可不能糊涂啊!” 人在急怒之下,力气比平常大,两个人夺不下来,冷大奶奶手里死死握住玻璃碎片,手上流出殷红的血,林沉畹一急之下,顾不得玻璃锋利,手抓住玻璃刃,直到鸣凤喊了一声,“六小姐,你手出血了。” 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手指流淌,冷大奶奶愣住,手一松,玻璃片被鸣凤拿下来,一不小心,鸣凤也划了手,手掌心流的血比林沉畹手指流血还多,林秀暖慌了,不知所措,板着林沉畹的手,“六妹。” 林沉畹按压两侧止血,鸣凤按压手腕部,那个老妈子赶紧取药箱,跟三个人的伤口消毒上药,林秀暖帮忙包扎好。 这里手忙脚乱刚处理完伤口,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门口大太太的声音,“上街也能惹出点事。” 老妈子赶紧上前打起门帘,“太太。” 大太太袁正芬迈步进门,一瞅屋里,满地玻璃碎片,地上还有血滴,冷脸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秀暖小声说;“大嫂要寻短见,六妹跟这个丫头拦着,划了手。” 云缨吓得瞪大眼睛,“这一会功夫,出这么大事。” 大奶奶看婆婆来了,站起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太太。” 屋里地上碎玻璃片没扫,老妈子搬过一把椅子放在干净的地方,大太太没坐,看着儿媳,语气不善,“大少奶奶脾气刚硬,我要像你,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冷大奶奶不说话,大太太缓和了语气,“庭申做得不对,不该瞒着你讨小,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样的脾气,他敢对你说吗?不是我这个做婆母的偏心,护短,你跟他针尖对麦芒,把他硬往别的女人那里推,你有本事笼络住男人,生个一男半女的,何至于闹到今日。” “如今庭申外头的女人有了孩子,不管怎么说也是林家的骨血,你要是听我的话,过两天把她接进府里,好好看视,你不生养,我做主孩子生下来养在你名下,你到老了有个依靠,我这做婆婆的,替你着想,你自己好好想想,别在闹了。” 四小姐林秀暖忍不住,“太太,自己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抱回来养,这不是往大嫂伤口上撒盐吗?现在是民国了,不兴这一套。” 大太太皱眉,肃色道;“你一个没出阁的小姐,成日价爱呀爱,你懂什么?哪有男人不偷腥的,难道男人花心,都不要活了吗?” 林秀暖不敢吱声了。 一直没说话的冷大奶奶,手臂垂下,双手握拳,涌上一口气,“我要离婚。” “你要离婚?”大太太诧异。 “是,我要离婚。” 大奶奶白着脸,又重复一遍。 “你的意思是你让出少奶奶的位置,成全庭申跟外头的女人?” 林秀暖着急地小声说:“大嫂,你可想清楚,离婚不是闹着玩的,离婚对女人不利。” 六姨太云缨劝说;“大少奶奶,只要你不让,你就是明媒正娶的林家大少奶奶,谁也撵不走你,你离婚了,难道要回你娘家住吗?不回娘家,自力更生,女人到外面工作要吃很多苦,我同学就是男人找了小老婆,一赌气离婚了,现在一个人找了份工作,钱不多,要租房子吃饭,平常还要受人欺负。” 林沉畹不赞同云缨说的,靠男人养,笼子里的金丝雀,自食其力,才不受男人欺负。云缨是姨太太,观念跟她们不一样。 云缨喜欢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生活。当然,人各有志,这还要看本人的意愿,别人不能替做决定,林沉畹没插言。 大太太袁正芬实在不喜欢这个儿媳,不听自己好言相劝,她诸多不满,“你要离婚,我明天找你父母来商量。” 不挽留了,任她去,林沉畹方看清楚,大太太和善的外表下,一颗冷漠的心,毕竟一个屋檐下住好几年,大太太对儿媳没有一点情分。 “送太太。” 大太太态度很明朗,死活任她去。 大太太心肠冷硬,撒手不管,五姐说过,大太太当年跟大奶奶一样的境遇,督军伯父爱上二姨太,二姨太有了林家的骨肉,后来二姨太被指通.奸,胎死腹中,人疯了,现在时过境迁,在督军府里跟没有这个人一样。 大奶奶注定做不了大太太那样心狠手辣的人,也成不了二姐那样敢作敢为的人,她只能自苦,伤害自己。 四小姐林秀暖心肠是软的,同情大嫂,看着大太太背影,叫了一声,“太太,你不能不管大嫂,这样会把她逼死的。” 大太太连头都没回。 林秀暖站在那里,几乎要哭了。 冷大奶奶此刻倒面容平静,没有喜怒,林沉畹担心她不是真正的平静和看开,平静的外表下,是灭顶的绝望,是生无可恋,她一直以为大嫂对人很冷,那可能是自我保护,这种用冷漠包裹一颗真心,她是爱大哥的,如果不爱,反应不能如此激烈,不爱,就没有伤害。 所有的争吵,伤害,源于她还在乎,大奶奶的个性决定她极容易钻牛角尖,受伤害的只有她自己。 四小姐林秀暖看大嫂可怜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空洞,没有聚焦,可怜她,走过去扶着她,“大嫂,你先坐下,你别难过,等明天你娘家人来,把大哥找回来,慢慢商量。” 侍女鸣凤拿笤帚把地上的碎玻璃片收到撮子里,打扫干净, 六姨太云缨看着大奶奶的脸,“我们先回去,你一个静静,再好好想想,要不要离婚?一时冲动,以后后悔。” 冷大奶奶像没听见一样,云缨跟两姊妹出来,那个妈子送出来,“姨太太和小姐们费心了。” 林沉畹嘱咐,“今晚你跟鸣凤轮着睡觉,大奶奶跟前不能离人,万一有不测,这几日你们还是小心点。” 冷大奶奶性格孤僻,平常不爱跟人接近,林沉畹姊妹想陪她睡,怕她烦,只能交代佣人多注意点,她既然有离婚的决定,大概不能轻生了。 三个人刚走出不远,看见五小姐林秀琼跟四姨太往这边走,走得很急,走到跟前,四姨太问:“听说你大嫂闹自杀?这是怎么回事?” 林秀暖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五小姐林秀琼不满,“大哥也真是的,太过分了,本来是大哥做的不对,他却躲出去,大嫂才受了刺激,想自杀。” 四姨太关切地问;“那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太太不管了。”林秀暖嘟囔说。 “我告诉父亲去,叫父亲教训大哥。” 五小姐林秀琼转身要走,被四姨太一把拉住,小声说;“你管什么闲事?太太没告诉你父亲,你抻这个头,回头大少爷被你父亲教训,不恨你呀?大哥再不好,也是林家的长子,还能拿他怎么样,你大哥屋里的事,犯得着你去得罪人。” 林沉畹拉着五姐,“我们先回去,等明天大嫂娘家来人解决。” 大嫂有娘家人撑腰,或许境况能好一些。女儿受人欺负,总要讨个说法。 晚膳快开了,各自回房换衣裳,大家分手后,林沉畹跟五小姐林秀琼一路走,五小姐林秀琼低头看见她的手包着纱布,“你手怎么了?” 林沉畹把手背到后面,“没事,玻璃划了一下。” “大嫂自杀害你受伤,大嫂真没那个必要,大哥早就对她没感情了,为了一个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闹自杀,太不值得了,离开大哥,也不是没有活路,自强自立,靠自己生活,这辈子不嫁人好了,省得受这份窝囊气。” “大嫂思想跟我们不一样。” 大奶奶提出离婚,也是一时之气,未必能真的离婚。 两人在林沉畹屋门口分手。 小楠给小姐换衣裳时,惊讶地发现,“小姐,你手受伤了?这是怎么闹的?” “我不注意削笔刀割破一个小口。” 家丑不外扬,佣人们知道大奶奶闹自杀,传扬开去,大奶奶在林家地位更加尴尬和可怜。 手受伤了,不能沾水,小楠把毛巾浸入水盆里,拧干,给她擦手,埋怨,“小姐这么不小心,这手伤了要三五日才能好。” 许妈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小姐,大事不好了,大奶奶自杀了,听说大少爷不要大少奶奶了。” 真是耳报神,消息灵通。 许妈看小姐冷冷地看着她,住嘴不说了,尴尬地,“我刚才听大太太屋里的耿妈说的。” 墙倒众人推,大奶奶不离婚,以后在府里日子难熬。 林沉畹正色地说;“出去不许胡说,下人议论主子,犯了府里的规矩。” “是,小姐,我跟谁都没说,就回来跟小姐说。”许妈诚惶诚恐地,她现在有点怕小姐,小姐脸一沉,她不由紧张。 府里开晚饭,林沉畹带着小楠到客厅吃饭,桌上坐着三姨太一个人,她看了一眼,大嫂座位空着,大嫂每日都早早坐在饭桌上。 大家陆续出来吃饭,每个人都朝大奶奶的位置看一眼,也都没多嘴,大太太的侍女无双走来,“大太太晚饭不吃了,身子不舒服。” 三姨太薛曼琴吩咐佣人,“告诉厨房,给大太太做点粥,送屋里,多做点,给大奶奶送一些过去。” 显见大奶奶是吃不下去饭了,大少爷没回来,大概去小公馆了。 佣人吴妈说;“厨房有粥,我这就告诉她们配点下粥的小菜送去。” 吃完饭,大家纷纷下桌,五小姐林秀琼拉着林沉畹小声说;“你跟我去看看大嫂。” 大嫂出了这样的事,不过去看看不好。 大奶奶冷桂枝背朝外躺在床上,侍女鸣凤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碗粥和两样小菜,“大奶奶,你吃点东西,厨房熬的粥可好了,听说奶奶想喝粥,特意新绊了两个小菜下粥吃。” 冷大奶奶冷笑一声,“府里人都看我笑话吧。” “少奶奶也没做错什么,谁能笑话少奶奶什么,大少爷又没说不要你,再说太太不管还有督军做主,咱们冷家又不是小门小户,不是说休就能休了的。” “别人不休我,我还死皮烂脸懒在这府里,没的让人看不起。” “少奶奶别说气话,少爷外头的女人想进府要给少奶奶敬茶,少奶奶为大,她为小。”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什么大小的,男人背叛爱人,犯了极大的错,不能一味地纵容。” 五小姐林秀琼走了进来。 侍女鸣凤赶紧退过一旁,“我怕我们奶奶想不开,劝劝我们奶奶。” 一个侍女能有什么见识,林沉畹看鸣凤手里的托盘,“大嫂还没吃饭?”。 “少奶奶不肯吃。” 林秀琼叫了一声,“大嫂。” 大奶奶背着身子,没转过来,冷冷淡淡,“谢谢你们来看我。” 林秀琼弯腰看她,“大嫂,你吃点东西,好跟大哥做斗争。” 冷大奶奶不说话,冷哼了一声。 林沉畹看她情绪平静多了,拉着五姐出去。 府里的气氛低沉,早起,林沉畹到餐厅吃饭,一个人都没有,侍候主子吃饭的侍女老妈子恭立着,小楠看看,“今天小姐最早。” “不早了,小楠姑娘。”吴妈一边给小姐拿牛奶,一边说。 这时,三姨太从外面走进来,看饭桌上就林沉畹一个人,“今天都不吃饭了?” 吴妈说:“回三姨太,太太不舒服,现在还没起,六姨太昨天睡得晚,早饭不吃了,小姐们要晚一会过来吃。” 林沉畹撂下碗筷,五小姐林秀琼还没来,她看下钟表,上学要迟到了,对小楠说;“你去五姐屋里看看,是不是睡过点了。” 小楠还没挪脚步,五小姐林秀琼匆匆忙忙走进来,“迟到了,早饭我不吃了。” “不吃早饭怎么行?”林沉畹顺手拿了两个白煮鸡蛋,放在口袋里,留着五姐路上车里吃。 程东林早已在车上等着了,时间比每天稍晚,告诉司机宋师傅,“稍快点开。” 通往学校的路都是平坦宽阔的马路,汽车速度快,不颠簸,林沉畹拿出一个手绢,在膝盖上铺平,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剥了一个鸡蛋的皮,送到五小姐林秀琼嘴边,“你先吃,我接着给你剥这个鸡蛋。” 林秀琼心里一暖,拿过来,几口吃进嘴里,差点噎到,拿出水杯喝了两口水。 她平常早餐吃一个鸡蛋,看六妹很认真地把鸡蛋没剥干净的皮仔细地拿掉,不忍拂了她的好心,把两个鸡蛋都吃了。 一到学校,秦谷芬跟她通报小道消息,“学校组织报名,替补州演讲竞赛空缺名额,这回大概是听说杜云峰报了,排在陈蓉后面的几个同学都没报名,报了也没什么希望,只有陈蓉和杜云峰两个人报名,三天后决出胜负,两人中取一个。” “三天,三天时间太短了,陈蓉已经准备很久,杜云峰上次没参加,三天怎么够?” “不能拖太久,他们两人当中选出一个参加州赛,还要留出时间准备。” 图书馆门口,林沉畹看见杜云峰走出来,“杜学长。” 杜云峰走过来,“等我吗?林同学?” 林沉畹用担心的眼神看着他,“三天时间会不会太短?” “一天准备时间就够了。”杜大学子狂傲地说, 真是成绩好,回答霸气。 “谢谢你!杜学长。” “等我胜利的消息!” 杜同学自信又张扬。 放学后,林沉畹跟五姐一起回家,离着挺远看见客厅门口聚集不少人,有佣人趴窗子往客厅里看,府里的姨太太小姐都站在门口听。 两人走近,五小姐林秀琼拉了一下四小姐林秀暖,“看什么呢?” 四小姐林秀暖小声说;“大嫂的父母来了,正在里面跟太太说话。” 五小姐林秀琼听了,拉着六妹绕过客厅,两人从客厅后门进去,躲在帷幔后偷着往里瞧。 冷大奶奶的娘家父母林沉畹是见过的,林沉畹透过帷幔缝隙看见冷老爷和冷太太跟太太对面坐着,冷大奶奶的父亲由于常年吸食鸦片,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干瘪瘦弱。 声音有点嘶哑刺耳,“亲家太太,姑爷在外头纳小,没跟我们姑娘打招呼,是不对,也不至于小俩口为这事闹离婚,我们是旗人,祖宗的规矩,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没有往回收的,我们姑娘要做错了,另当别论,过门后,孝敬公婆,谨守本分,不在七出之列,亲家给我们一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大太太端起茶盅,面目祥和,“亲家,你错会了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儿子不争气,没有事先跟媳妇商量,就在外面讨小,是我儿子不对,我教训他,大奶奶结婚几年没有身孕,我也没怪过她,现在外头娶的小的身怀有孕,你们姑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我当然要顾着她,不能让她吃亏,我的意思是,生下孩子,抱到她屋里养,算在她名下,是你们姑娘不同意,闹着要离婚,我没法子才把你们请来。” 冷老爷听家里陪嫁过来的老妈子说姑娘要被人休了,来争个理,听大太太这么一说,没有要休了自家姑娘的意思,陪着笑脸,“亲家太太想得周到,这样甚好,亲家太太一片好心,我们姑娘要是不答应就不识好歹了,亲家太太放心,这事我们说她。” 冷太太为女儿的事愁眉苦脸,一听,松了一口气,“亲家太太拿我们姑娘当亲生女儿,为我们姑娘着想,回头我去劝劝我们姑娘。” 大太太唤无双,“你带亲家太太去大奶奶房中。” 冷太太跟着无双要出来,林沉畹跟林秀琼赶紧躲起来,待冷太太过去,两人走出来,各自回房洗脸换衣裳。 打听着冷家父母走了,五小姐林沉畹来找林沉畹,“六妹,我们去大嫂房中看看,究竟怎么样了?” 大家一个锅里吃了几年饭,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何况大嫂挺可怜的。 两人就走去大奶奶屋里,刚进门,看见凤鸣从里屋出来,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一碗粥,没动过。 林秀琼问:“我大嫂还不吃饭?” 凤鸣摇摇头,愁眉不展,“从昨天到现在一口饭没吃,才我们家太太来了,少奶奶又生了一肚子气,正在屋里哭呢。” 姊妹俩互相看看,看样子母女俩谈不拢,冷太太是旧式妇女,逆来顺受,以夫为天,定然是劝说女儿接受丈夫外面的女人和孩子。 凤鸣把饭菜端下去,姊妹俩进屋,看见冷大奶奶趴在床上无声地哭,瘦削的双肩一抖一抖的,林沉畹小声叫,“大嫂。” 冷大奶奶止住哭,翻身坐起来,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似的,拿手帕抹眼泪,“嫌我离婚给他们丢人现眼,我什么时候死了,她们就高兴了。” 两人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大哥和大嫂,不能劝离婚,不离婚,又同情大嫂的遭遇。 “大嫂,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把眼睛哭坏了。”林秀琼说。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哪里还顾得上眼睛。”冷大奶奶生无可恋。 两姊妹从大嫂屋里出来,林沉畹不知道如何是好,林秀琼说;“大嫂这样下去不行,我看把大嫂的妹子找来,劝劝她。” “五姐说的也对,我们毕竟是她夫家的人,还是自己亲妹妹贴心。” 大嫂的妹妹冷二小姐性格开朗,思想开化,也许能影响她姐姐。 “冷二小姐这时候应该在花都夜总会有场子,我们去花都找她。”林秀琼说。 当夜晚来临,花都夜总会里风花雪月,灯红酒绿,是有钱人的天堂,豪掷千金买醉,奢华靡费,声色犬马。 幽暗的霓虹闪烁,舞池里相拥的男男女女,播放舞曲卡门,一个歌女嗲声缠绵吟唱,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男人不过是一件消谴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什么叫情什么叫意,还不是大家自已骗自己,什么叫痴什么叫迷,简直是男的女的在做戏…… 林沉畹跟林秀琼找到冷二小姐唱歌的后台,一打听,有人说;“冷小姐今晚有一场,唱完走了,有人看见跟曹爷走的,没离开夜总会。” 夜总会楼上楼下两侧全是包厢,林秀琼说;“六妹,我们分头找,你沿着左边找,我沿着右侧找。” 一条铺着瑰丽地毯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一间间包厢一样的门,不知道冷小姐在那一间屋里,林沉畹想找个侍者问问。 这时,一个包厢门突然开了,一个略有些醉意穿戴考究的男人骂骂咧咧的,“人怎么还没带来?让大爷等这么久?” 他一眼看见走过来的林沉畹,酒醉浑浊的双眼闪出贼光,兴奋地一把抱住她,“是老马那老货让你来侍候大爷的,小妞不错,大爷要了。” 林沉畹尖叫一声,拼命挣扎,“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舞女。” “大爷我不管你是不是,大爷我今天就要你了。” 酒醉的男人气力很大,不顾林沉畹叫喊,把她拖进屋里。 另一侧走廊,走来一个时髦女郎,穿着水滴领绛红丝绒旗袍,银狐披肩,十指纤纤,涂着朱红蔻丹,一双水漾杏核眼极有神采,跟着一个粗壮的男人走进一间包厢,幽暗灯影里,一个一身黑衣高大男人的身形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执着酒杯。 “大哥,冷小姐来了。” 男人淡淡的目光扫过来,冷小姐突然觉得包厢里气温骤降,后背冷飕飕的,不由哆嗦了一下。 第41章 男人冷冷的目光打量她, 冷二小姐遍体生寒, 半天,男人开口说话,“你不想当一辈子的歌女是吗?” 冷二小姐被这样寒冷的目光注视, 不由心颤, 短暂思索, 还是选择说实话, 她知道说谎话,这个人一下便能看穿,她规规矩矩地答:“是。” 男人似乎很满意,晃动了一下杯子里的酒, 殷红浓稠的液体盛入透明的玻璃杯里像血,冷二小姐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联想,是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令她极端畏惧。 极冷的声音传入耳鼓, “我有个安排,如果你答应, 你可以提任何条件。” 冷二小姐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句话是从这个冷漠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小心地问;“您要我做什么?” “有一个人,我要你接近他……..” 半秒钟的思考, 冷二小姐说:“我答应!” 男人很满意,“好!我会安排你跟他见面。” 陈道笙挥挥手,冷二小姐出去。 曹震关上门, “大哥,您要亲自去北平?” 陈道笙把酒杯放下,抽出一根雪茄,曹震赶紧拿起桌上的黄铜镀金镶钻石打火机点燃,陈道笙吸了一口,“我带上她去北平,她够聪明且胆大,但没有侍候男人的经验,你告诉靳三爷和范爷好好□□,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她去办。” 曹震笑得暗昧,讨好地说;“大哥,何须找人,你亲自教教她不是更方便。” 一道冷光射来,曹震立刻敛起笑,一阵正经地,“大哥,您喜欢林小姐,兄弟倒有一个法子…….”嘿嘿,“保证她心甘情愿投怀送抱……” 一声冷斥,“住口。” “你那些下作的做法不许用她身上。” 曹震干笑着,“大哥,那您拿那个冷小姐下下火?” 陈道笙把烟头按在烟火缸里,站起身往外走。 曹震赶紧抢前一步,拉开门,陈道笙阔步走了出去。 朝通往另一侧走廊走去,走到一半,突然,放慢了脚步,好像哪里传出来声音,夜总会包厢隔音好,声音细小,听上去很熟悉。 他站住,侧耳细听,判断出这个声音是从左侧一间包厢发出来的,压抑的闷声,他夜总会里这样的声音太熟悉不过了。 冷不防,他一脚踹开那间包厢的门,包厢的沙发上,经常出入夜总会包舞女的吴大少按住一个少女,正要施.暴,少女哭喊着,挣扎着。 包厢地板上一件女式大衣躺在地上,林沉畹衣衫已经被撕破,拼命护着身前破烂的衣裳。 陈道笙眼睛都红了,上前揪住他后脖领,提起来,一脚踹去,差点没把他肠子踹出来,瞬间闭气。 林沉畹卷缩在沙发里,衣不遮体,洋装已经被撕成碎片,露出胸部一片细白,白皙香肩□□,陈道笙看了,血液上涌,脱下西装,裹住她。 把她抱在怀里,她身体不住地颤抖,他也跟着抖着。 怀里的林沉畹小脸煞白,惊惧的大眼睛水光一片,陈道笙心疼得直打哆嗦,手指颤抖着穿过她的秀发,柔声安慰, “不怕,没事了。” 看见她玉白的脖颈上有一块刺眼的红印,里面亵衣的一排密扣,已经解开几颗。 不由暴怒,低沉的声音透着阴寒之气,“手给我剁了,看了,双眼剜出来。” 一群保镖打手围住吴大少,一顿拳打脚踢,吴大少哭爹喊娘地告饶,一个打手抽出刀便预砍,林沉畹恐惧地盯着地上被打得头破血流的那个男人,吓得尖叫一声。 陈道笙急忙轻抚她的后背,一挥手,“混账,把他拖出去。” 抱着她,轻声哄着,“别怕,有我在,没事。”一遍遍地安慰。 曹震命令几个打手把吴大少拖到外面,踹了他一脚,“大哥的女人,你也敢动,不用命了。” “陈二爷饶命,我真的不知道。”躺在地上被打得头皮血流的男人哀叫着求饶。 “你不知道这是林督军的侄女,你色胆包天。”曹震骂道。 “曹爷,她说是林督军的侄女,我以为她撒谎,瞎说的。”地上的男人护住头,把一群打手打得满地打滚。 “你眼瞎,也不看看,她是你玩得起的吗?” 曹震又踹了他两脚,“我大哥心肝宝贝似的,不肯动她一根汗毛,你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 “大哥有命,砍断他的双手,剜了他双眼。 一个打手抓住他的手腕,拿刀刚要砍,忽听“啊!”一声尖叫,停了下来。 五小姐林秀琼捂着嘴,哆嗦着站在哪里,曹震一看,认识,大哥让他保护林小姐,林小姐的姐姐,制止打手,问:“你找你妹妹?” 五小姐林秀琼缩了一下脖子,嗯了声,曹震指着一间包厢,“你妹妹在里面。” 五小姐林秀琼哆哆嗦嗦地移到门口,一推门,人却愣住了,屋里六妹林沉畹披着男士西装,卷缩成一团,被陈道笙抱在怀里,包厢内晕黄的灯光下,陈道笙目光温柔宠溺。 门外突然一道强光照射,恍惚林沉畹瑟缩了一下,她还没有从惊吓中清醒过来,林秀琼倏忽看见六妹盛满恐惧的大眼睛,呆滞地看着她,她心惊肉跳,颤抖着叫了一声, “六妹。” 陈道笙给她拢了拢衣裳,“你妹妹方才差点被一个喝醉酒的人……..” 五小姐林秀琼跑过去,“六妹,你没事……..” 看她黑色西装里的衣裳被撕烂,不由害怕,不敢说下去。 陈道笙阴着脸,沉声说;“你妹妹没事,幸亏我早一步,不然…….” 五小姐林秀琼看六妹这种惨状,哭了,“六妹,都怨我,我不该带你来找冷二小姐…….” 她吓哭了,今晚六妹万一出事,回家可怎么交代。 这时,曹震推门进来,“大哥,废了吴大少手指,打残了,以后是不能在祸害姑娘了,他说老马答应给他找舞女,他误以为是…….” 看一眼林沉畹,“误以为是林小姐,” 陈道笙目光阴鸷,眉头蹙得很紧,“找一套衣裳来。” 林沉畹这样衣衫不整的回去,被外人说闲话。 曹震关门出去,五小姐林秀琼抱着妹妹,陈道笙看着林沉畹,眼底尽是心疼,把她垂下的一缕秀发撩起,她发白的脸没有血色。 低柔地问林秀琼,“你们到这里干什么?” “我们找大嫂的妹子冷二小姐,大嫂出了一点事,想找冷二小姐去看看我大嫂,劝解一下。”林秀琼说。 陈道笙朝门口喊了一声,“来人。” 进来一个保镖,“二爷。” “去把冷小姐叫来。” “是,二爷。” 林秀琼说;“谢谢陈二爷,如果今晚不是陈二爷,我妹妹就吃亏了。” 陈道笙把西装给她往上拉了拉,眼中满是疼惜,声音暗哑,“怪我,我没保护好她。” 曹震拿着一套衣裳回来,“大哥,衣裳是新的,不知道林小姐穿合不合身。” 这时候谁还管什么合不合体。 陈道笙接过,温柔的目光看向林沉畹,“换上这身衣裳。” 曹震往外走,出门把门轻轻带上。 林秀琼接过陈道笙手里的衣裙,一件妆花缎夹袄,一条同款裙子,看着陈道笙,陈道笙恍然,苦笑一下,站起来,默默离开。 林秀琼帮六妹把衣裙换上,也不知道曹震哪里弄来的,衣裙肥大。 门外传来叩门声,林秀琼朝着门口喊了声,“请进。” 冷二小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陈道笙,冷二小姐看着林沉畹一身宽大的袄裙,便忍不住想笑,看一眼陈道笙,没敢笑,“五小姐,六小姐,你们是来找我吗?” “大嫂跟大哥闹别扭,你去劝劝你姐姐。”六小姐林秀琼说。 当着外人,林秀琼不方便说,冷二小姐聪明伶俐,知道林家姊妹来找她,定然是姐姐出了大事,便有一些慌乱,“我跟两位小姐去林府看看。” 陈道笙说;“我送你们。” 林秀琼说;“谢谢陈二爷,我们家的汽车在门口等着。” 汽车发动,林秀琼回头朝后看,花都夜总会门口,霓虹闪烁,目若朗星的男子,站在炫目的光影里,一干众人,如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冷大奶奶屋里,冷太太长吁短叹,“你爹不放心,怕你认死理,又叫我回来劝劝你,你看如今咱们家这个情况,家底都被你爹抽鸦片卖光了,你离了督军府,将来可怎么办?你在林家,吃穿不愁,府里人都尊你一声大少奶奶,尊贵体面。”又小声说:“你看你公公,还不是娶了几房姨太太,你婆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冷大奶奶坐着,她母亲说什么都不答话,冷太太无奈,这时,冷二小姐从外面进来,“姐。”一眼看见她母亲,“母亲你也在这?” “桂香,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你姐姐。”冷太太说。 路上,五姑娘林秀琼把事情跟冷二小姐说了,冷二小姐看她母亲在,有些话不好说,推着她母亲,“你去找姨太太们说话,我跟我姐有话说。” 待她母亲走了,关起门,冷二小姐说:“姐,你别听母亲的,既然夫妻过不到一块去,离婚好了,现在妇女解放,走出家门,你总闷在这府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姐,你离婚不必回娘家住,我在外面租了一间公寓,姐你跟我住,以后我会有钱的。” 冷大奶奶听她妹妹的话,心稍稍放宽,“我这几年也积攒了一些钱,生活还够用。” “姐,你这几年婚姻不幸福,既然你决定离婚,跟姐夫心平气和地谈谈。” 娘家有人支持,冷大奶奶这两天也寒了心,丈夫不回家,不管她是死是活,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姐妹俩聊了一晚上,冷二小姐讲了不少道理开解她,妹子的话冷大奶奶能听进去,决心跟丈夫离婚。 林沉畹把几块银元放在信封里,交给小楠,“你抽空给孤儿院送去。” 小楠接过,“小姐,我明天去,上次我去送钱,院长还问起小姐,说小姐真是个好心肠的人,默默地帮助孤儿们,说想见小姐一面。” 上一世林沉畹定期给孤儿院提供帮助,资助孤儿院里的孩子上学,她隔两个月把存下的一部分零用钱捐给孤儿院。 “小姐,院长说了,有几个孩子学习很用功,他们知道是一位姐姐一直在帮助他们,他们很感激这位姐姐,都想见见小姐,记住帮助过他们的恩人。” “不用感激我,我做的微不足道,告诉他们好好学习,长大了做对国家有用的人。” 学校小礼堂,今天分外热闹,两位报名者陈蓉和杜云峰演讲比赛,同学们从教学楼里往小礼堂走。 杜云峰空着手,手里连演讲稿都没拿,跟一个男同学往小礼堂走,走到礼堂门口,站住,林沉畹等在门口,天灰蒙蒙的要下雨,她的笑容就像一道明亮的色彩,“杜学长,我可等你胜利的消息。” “林学妹,杜某人从来没失过手。” 杜同学有这份自信和狂傲的资本,聪明绝顶,过目不忘,被育德中学看成是传奇的存在。 唐昀玉喊:“林沉畹,快进去,一会前排的座位没了,坐在前排给杜同学加油。” “加油!”林沉畹握了一下拳,然后,跑进小礼堂。 演讲比赛开始,最先出场的是陈蓉,白妤薇坐在第二排,暗自替陈蓉捏了一把汗,陈蓉遇见对手太强劲,她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但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杜云峰毕竟短时间内要完成稿子,并且熟悉,没有陈蓉占优势。 陈蓉目视全场,旁若无人,陈蓉是个自来熟,人来疯,上次演讲稿已经背熟,这次出场后,临场发挥极好,比上次演讲效果要好,时间控制准确,没有超时。 到杜云峰出场,杜云峰一扫平常散漫态度,神情极为认真重视,开场白便抓住听众,声音清亮悦耳,抑扬顿挫,阐述新时代发展方向,整个演讲条理清楚,逻辑性强,演讲题目很大,配合手势,有大气磅礴的气势。 杜云峰演讲完,台下掌声热烈,不少女生很激动地喊着,“杜云峰,好样的!” 林沉畹极想跟着喊,又不好意思大声,她从座位上快速溜出去,在小礼堂门口正好遇见要往外走的杜云峰,杜大学子这就要走了,她猜的一点没错,喊了一声,“杜云峰。” 从后面追上去,杜云峰站住,脸上又恢复散漫的表情,林沉畹跑到他跟前,“杜学长,你真棒!你是一个天才。” 杜云峰噗嗤一声笑了,看她的眼神天真可爱,“小林同学,没有人是真正的天才,在你们上次演讲的时候,我就有了这篇演讲稿的构思,当时我在想,如果是我,我演讲稿该怎么写,写好后,我用了几乎两个晚上没怎么睡觉,研究怎么讲,我的演讲口才得益于小剧社,这一点我得承认,白妤薇她们拉我去小剧社我开始不愿意,怕影响学习,但确实对我有一定的帮助。” 林沉畹低头,“那你因为给我打抱不平得罪她们。” 杜云峰爽朗地笑了,“不是因为你,只是看到你台上表现那么好,我突然很想参加。” 林沉畹看不少同学往外走,“你要回去吗?不等结果吗?” “结果对我不是不重要,过程已经达到我对自己的要求,结果总会知道的。” 杜大学子说完,晃晃悠悠地走了,林沉畹站在那里,心想,两天没好好睡觉,他学习态度不像平常表现出的轻松。 半个钟头后,林沉畹在教室里听到消息,是秦谷芬宣布的,“学校评委一致决定,杜云峰同学入选。”毫无意外。 林沉畹和五小姐林秀琼回家时,却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大嫂跟大哥谈妥了,大嫂要求离婚,大哥也同意了,三姨太薛曼琴不无惋惜,:“督军开始不同意,你大嫂自己去找了公公,督军最后无奈答应了。” 林沉畹问:“大嫂的娘家同意了?” “你大嫂的娘家不同意,你大嫂的娘家爹扬言如果你大嫂离婚,不认她这个女儿,说冷家没有被休回家的女儿,你大嫂的母亲也不同意,但是你大嫂的妹妹支持姐姐,他们离婚的事已经定下来,只需要登报声明,脱离关系。” 林秀琼说;“大嫂这回很勇敢,大概是受了她妹子的影响,不知道大嫂有什么打算?” “你大嫂倒是个有骨气的,夫家的东西什么也不要,等房子一找好,过两天搬出去。” 三姨太薛曼琴似乎很有些留恋,“本来你大哥名下的一套房子要过到她名下, ,还有把名下的财产给她一大半,你大嫂拒绝了,她就是那个脾气,说既然离了,跟夫家断了,不要夫家一文钱,自己养活自己。” “大嫂挺值的敬佩的。”林秀琼有感而发。 大哥和大嫂的结局有些遗憾,似乎也是必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五姐,我们去看看大嫂吧。“、 姊妹俩走进大嫂的屋子,冷大奶奶正跟侍女和老妈子收拾东西,抬头看见她们,面色平静,“五妹、六妹来了。” 五小姐林秀琼叫了一声,“大嫂。”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大嫂,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林沉畹问。 “五妹、六妹,你们找我妹子过来陪我,已经给我帮了不少忙。”朝床上地上指指,“这些都是我陪嫁的东西,衣物早已经过时了,放着也没什么用处,我让她们收拾出来,拿出去送人。” 冷大奶奶嫁过来时,冷家的家境还不错,就是这一二年败了,冷大奶奶有丰厚的嫁妆,搬出去后,生活暂时不成问题。 大哥和大嫂谈过之后,大嫂心境平和许多,如果当初能冷静地坐下来心平气地沟通,这段婚姻或许没那么糟糕,只有到分手时,才能多几分对彼此的宽容。 离婚已成定局,无法挽回。 林沉畹仔细看大嫂,这几年她越来越瘦弱,脸色越来越差,似乎强撑着,大哥外头有女人只是压倒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她要不为自己放生,只有在这段婚姻窒息。 姊妹两人从大嫂屋里出来,五小姐林秀琼说;“我的婚姻一定要自主,互相喜欢,绝不能像大哥大嫂,任由人摆布,看到大嫂今天的结局,我不会重复她走过的路,还有二姐,被父母包办婚姻,害苦了。 “大哥大嫂的问题解决了,二姐的婚姻是不是也有希望了,二姐跟那位黄先生情投意合。” 相比大哥和大嫂,林沉畹更加希望二姐林秀薇能脱离那段不幸的婚姻。 “二姐的婚姻跟大哥的婚姻不一样。”林秀琼说。 两人都明白,林高两家是利益联姻,督军伯父如今困难重重。 大哥大嫂的事情解决了,林沉畹安心地做演讲比赛准备,高树增改完稿子,林沉畹又重抄写一遍,然后背熟。 小楠跟五小姐林秀琼说;“我家小姐现在背书都背傻了,连做梦都念叨。” 五小姐林秀琼看坐在书桌旁复习功课,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六妹,“这人痴,都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两人的对话,林沉畹一个字没往耳朵里进,除了参加州演讲比赛,她期考要拿到理想的成绩。 她在学校这一关是过了,但她自己知道其实总体表现没有白妤薇和陈蓉大胆,放得开,性格的形成有极其复杂的原因,比如遗传因素,后天成长条件,这些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她苦恼,州竞赛的舞台可比学校大多了,她到时候会更加紧张,紧张就影响发挥,背稿不难,但克服过度紧张心里,对她来说,要做到,有很大的难度。 她想来想去,放学后,还是去杂志社,找高树增。 没有一个成功的人,不是经过一番超出常人的付出,林沉畹几乎每次来杂志社,办公室里最后一个人都是高树增。 杂志社的门半开着,林沉畹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白日是晴天,屋里不很黑,没有点台灯,高树增认真的写东西,听见敲门声,他抬起头,瞬间的惊喜,不能自制,“林小姐,你怎么来了?” 林沉畹微笑,“打扰高主编工作了。” “没有,没有。” 高树增站起来,一顿手忙脚乱给她搬椅子,又要倒水,“不用忙,高主编。” 两人坐下,高树增问;“你怎么突然过来,找我有事吗?” 林沉畹每次注视他时,目光中都带着尊敬,“高主编,我找你还是演讲的事,我人多就会很紧张,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总是放不开,我在家里练习时,轻松自如,一到台上,看下面黑压压的人,我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手心出汗,两腿发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像别的同学那么勇敢?” 高树增耐心地听她说,没有中途打断,待她说完,方开口,“你说的上台时紧张情绪和表现谁都有,只不过程度不同而已,你只是稍稍比别人反应大,这没关系,经过反复锻炼,能克服,这样,你把我当成听众练习。” 林沉畹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样不会影响到高主编的工作吗?我在家都是对着镜子练,有时对着我的侍女练习。” “对镜子练习,面对的是你自己,你会很放松,对你的侍女练,她是雇来侍候你的人,你当然对她也不会紧张,你只有对着不很熟悉的人练,才能有效果。” 我跟高主编也很熟悉。 接下来,林沉畹站在地中央,开始练习演讲,第一遍她很紧张,因为高树增眼睛一直盯着他,第二遍第三遍放松多了。 练到第N遍结束,高树增看着她,半天没说话,林沉畹问;“我这次表现不是很好?” 高树增手拄在桌子上,“我在考虑有一个地方能适合你练习。”说完,站起身,“走,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林沉畹疑惑不解。 “到了你就知道了。” 琛州的马路两旁路灯亮了,灯光如水,高树增开车把她拉到中心广场,打开车门,“林小姐下车,就这里。” 中心广场的灯光很亮,冬季,天阴冷,因此没什么人,广场中央有个雕塑,雕塑高高屹立。 高树增站了雕塑前,“林小姐,你站在石台上演讲,我站这里当你的听众,你要像是在舞台上,有许多人听你讲。 林沉畹站上去,石台没高处地面许多,但林沉畹站上去,却感觉高高在上,望眼俯视,凌空飞翔的感觉。 高树增一个人站在下面,她想象成舞台上,台下有许多人,像正式演出一样,由于站在高处,开始很紧张,声音放不开,慢慢就不紧张了,她讲完,跳下石头台,站在高树增面前,“高主编,还行吗?” “林沉畹,再大点声,你的声音很好听,放开喉咙,再试一遍。” 林沉畹又一次站上去,这一次似乎比上次轻松多了,中央广场没人,她放开嗓音,耳边只有风吹过,她忘了紧张。 高树增望着台上的女孩,月光洒在她身上,纯净圣洁,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彻夜空。 高树增的心房徒然被撞击了一下,阴冷的冬季,寒风凛冽,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外套,身体却发热,莫名心潮澎湃。 当女孩跳下来站在他面前,“高主编,这回我的表现如何?” 他似乎听见自己略微激动的声音,“好!” 连着说了两声好,究竟是女孩表现的好,还是别的,他无需分清楚。 连续三个晚上,他陪着她在这里,她已经能以最好的状态出色地完成每一次的练习。 督军府的汽车准时等在广场前,林沉畹最后一遍练习结束,跟高树增告别,“高老师,你自由了,不用陪我受罪了,我想我可以克服心理障碍。” 他心里说,陪你到这里,是我最大的自由,忘掉一切,世界变得单纯而美好,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这样,当你唯一的听众。 “高主编,谢谢你,我走了。” 女孩站站在五米之外,朝他告别,然后,迈着轻快的脚步,朝汽车方向走去,走到汽车前,又回头朝他招招手。 督军府的汽车消失在夜色中,中心广场空旷无人,夜风寒冷,他站在雕像的石台下,抬头望着她站过的地方,直到一个阴冷的声音,“少爷。” 高苏增回头,严肃的神情,“你怎么来了。” “阿忠不放心少爷,提醒少爷天冷,冻坏了身体。” 佣人阿忠低帽檐遮住半边脸,“林小姐回去了?少爷没送她回家?” 高树增语气平淡,“督军府的汽车来接她。” “少爷,看来林小姐对少爷不太放心。” 阿忠缓慢的声音说。 “她很单纯,善良。” 阿忠的小眼睛看着少爷的脸,“少爷,你不会对林小姐动真感情了吧?” 高树增仰望天空,夜空深邃浩瀚,高处不胜寒。 育德中学的下课铃声一响,冲出一群学生,奔向操场打球,方崇文看见林沉畹出来抱着球跑过去,“畹妹妹,你下课了。” “崇文哥,你找我吗?”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二姐联系的法文老师,也就是我二姐的好友,放寒假时,给我们补习法文,我二姐介绍的英文老师回家过年,年后才能开始上课。” “崇文哥,替我谢谢你二姐,你二姐什么时候走,我去送行。” “畹妹妹,我们就不用客气了,我二姐过了正月就走。” 她算了下时间,期考结束放寒假,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还有一个实际问题,“崇文哥,老师在哪里给我们补课,是去老师家里吗?” “法文老师是个女老师,在师范大学任教,住在学校宿舍里,去她哪里不方便,不然,还是去我家里补课,我父母也都认识你,很喜欢你。” 这样最好,方家跟林家常来常往,亲戚关系。 “好,崇文哥,那就这样定了,不过补课费,我们一人出一半。” “畹妹妹,你怕我们家出不起这点补课费吗?再说,你也没什么钱。”方崇文开玩笑说。 “我有钱,我的零花钱每月都有剩余,我都存在洋行里,我家里知道我请家庭教师,家里也能给我出钱。” 两人没到不分彼此的关系,经济上独立,才不会被人看轻。 “你不愿意用我们家的钱,我理解,这样,补课费不用一人一半,你负责课间的点心水果。” 方崇文家境富有,不缺老师的点心水果,这只是方崇文照顾她心里感受。 林沉畹颇为感动,“谢谢你,崇文哥。” 那边一个男同学喊;“方崇文,快来呀!该你上场了。” “畹妹妹,那我打球去了。” 林沉畹看着方崇文带球跑向操场,阳光帅气。 陈公馆东侧小洋楼,寒冷的冬季,走廊西窗敞开着,午后的疏淡的阳光把窗帘在走廊花卉纹地毯上拉出长长的一道暗影。 走廊尽头的小书房里,陈道笙坐在书案后的椅子里,手放在电话机上,放了足足有一秒钟,拿起来,娴熟地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机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这是督军府,请问您找哪一位?” 他低低的声音吐出,那个在舌尖滚过许多遍的名字,“林沉畹。” 第42章 女佣喊;“六小姐, 电话。” 林沉畹刚吃完饭, 以为是唐昀玉的电话,走过去拿起电话机,“玉, 又要看电影吗?跟你说我可没时间, 要期考了, 我要复习功课, 上次学年考第五名,这次我要争取前三。” “是我。”话机里传来男低音。 林沉畹顿时声气弱了,降了几个调,“陈二爷, 你找我有事吗?” “我明天要回北平。” 像极亲近的人闲聊。 陈道笙要回北平,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刚救了自己, 没法这么快就装作忘记了, 林沉畹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哦”了声。 上一世, 成亲时,她跟陈道笙回过一次北平,陈道笙的婶娘对她特别好,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陈道笙两个堂妹跟自己她亲近,就是陈道笙的叔父对她也和颜悦色,都把她当成陈家自己人。 现在她跟陈道笙已经没有关系了, 也无法报答她们了。 半天,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有说话,五小姐林秀琼从她身边经过,好奇的看着她,林沉畹说了一句,“一路平安。” 她刚想撂下电话,电话里传来低沉醇厚的声音,“你能跟我回一趟北平吗?” “不能。”她想都没想,这算什么?尽管对他叔叔婶娘感恩,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去探望。 他半天没说话,电话机听筒微凉,她手指尖透着凉意,“那天晚上,谢谢你。” “不客气,你是在我那里出的事,我有责任。” “我挂了。” 她不想说再见了,她想跟前尘往事说再见。 那晚在夜总会发生的事,她跟五姐没敢跟家里说,未出阁的小姐名声要紧,如果传扬出去,外人不明真相,流言蜚语,以讹传讹。 小楠下午抽空去了孤儿院,回来带话说:“小姐,院长让我代问小姐好,说小姐有时间她一定要见上一面,受小姐恩惠,要当面说一声谢谢。” 许妈听小楠说又给孤儿院送钱,嘟囔,“小姐自己的零花钱,花不了,存起来,给不相干的人,他们长大未必记得小姐的好,再说孤儿院里是不是扣下,钱花不到他们身上,小姐不是白捐了,小姐年纪渐渐大了,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林沉畹知道许妈心疼钱,说:“孤儿院的女院长原来是中学校长,自己出钱办了孤儿院,这也是个善举,社会各界人士捐钱捐物,我零花钱节省一点,捐给孤儿,尽一点微薄之力。” 她知道没有父母的苦楚,自己从小父母双亡,如果没有伯父收养,也流落街头或送去孤儿院收容所。 小楠整理书柜里的书籍,书太多了,书柜放不下,小楠就把小姐用过的书本捆上,“小姐不用的书那天我拿去卖废品,还能买几个钱。” “小楠你也真太财迷了,旧书拿去卖钱,能买几个钱,你看看这些书买时的价格,卖废品用烧火太可惜了。” 房间里几个柜子装满了书,旧书和学完的课本都没用了,放着占地方,林沉畹想了想,“卖也卖不了几个钱,不如把旧书捐给孤儿院,小楠你去五小姐和四小姐屋里问问,有没有旧书,多搜集点,叫府里的汽车跑一趟。” 小楠把没用的闲书放进一个纸箱子里,去五小姐和四小姐屋里问有没有闲书。 回来说:“五小姐和四小姐说正愁书多没地方放,得空找出来,送过来。” 冷大奶奶这几天找好了房子,就要搬出去了,她跟几个小姑子是同辈,自闹出离婚的事后,几个小姑子帮理不帮亲,对她都很关心,冷大奶奶心里感激,先到四小姐林秀暖的屋里辞行。 四小姐林秀暖心肠软,一听便哭了,拉着冷大奶奶的手,“大嫂,你真要走了,多住些日子,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冷大奶奶反过来安慰她,“四妹,你有时间可以去我那里,大嫂请你喝茶。” 难过一阵子,四小姐林秀暖陪冷大奶奶去五小姐房中,林秀琼在屋里听说冷大奶奶来了,一阵风迎出来,“大嫂,我原想去你屋里看看,你收拾东西忙,就没去打扰。” 四小姐林秀暖红了眼圈,“大嫂明天就要走了。” “大嫂,这么快就要搬走了。”五小姐林秀琼拉着冷大奶奶的手。 “我跟我妹子说好了,她明天来接我。”冷大奶奶说。 在五小姐林秀琼屋里坐了一会,冷大奶奶站起来,“我还要去六小姐屋里辞行。” 两位小姐陪她去林沉畹屋里。 冷大奶奶这几天又瘦了,单薄得跟纸片人似的,不由人不心生怜悯,林沉畹遂拉着冷大奶奶的手坐下,“大嫂,以后要多保重身体。” “谢谢六妹。” 冷大奶奶拿出一张纸,“这是做旗袍师傅的住址,你就说我介绍你去做的,不然他不收活,他做旗袍的手艺好,不少名门贵妇专门找他做,我本来想领你去,我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没那个心情,你按照这个地址打听一下。” 如果不是自己要做旗袍,冷大奶奶平常不出门,怎么可能遇见大哥和那个女人,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林沉畹内疚,“大嫂,都因为我,我不拉着你出门,就不能…….” “六妹,快别这么说,这事怎么能怨你,这两天我想过了,我跟你大哥早晚要分开,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没感情了,在一起互相折磨,彼此痛苦,不如分开。” 五小姐林秀心直口快,“大嫂你能这么想最好,不是我说自己大哥,要是我遇见一个背叛我的男人,我也跟大嫂一样选择分手,没有男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四小姐林秀暖反驳,“五妹,你太消极了,我们找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侣,大嫂以后一样能遇见喜欢的人,现在人们思想开放,没多少人在意女子是否离过婚。” 大嫂搬出这个家,接触社会的人多了,也许会慢慢改变。 “大嫂,你明天搬,我们送你。”林沉畹说。 “你们上学,别耽误课。” “耽误一天课,我们也要送大嫂。”五小姐林秀琼说。 冷大奶奶眼圈红了,拿手里绣帕擦眼睛,“我以前因为跟你大哥关系不好,怨恨你大哥,以为你们是亲骨肉,都站在你大哥那头的,跟你们疏远,我知道我的性格不讨喜,你们多包涵。” 四小姐林秀暖看她哭了,也跟着哭了,林沉畹眼眶红了,“大嫂,谁身上没毛病,大嫂当时心情不好,没人怪你,大嫂跟我大哥分开了,我们对大嫂的感情没变。” 屋里气氛悲悲切切,五小姐林秀琼别过脸,“好了,别伤心了,又不是见不着了,大嫂搬出去,我们仍然可以去看大嫂。” 冷大奶奶搬走这天,林沉畹和五小姐林秀琼跟学校请了一天假,送冷大奶奶。 冷家二小姐来接姐姐,林府里的小姐姨太太们都聚在厅里,连久未露面的三少爷林庭铭也在,离别之际,总是几年的夫妻,大少爷林庭申心情复杂,愧疚、难过。 冷大奶奶对她妹子说:“我去跟公公婆婆告个别。” 五小姐林秀琼和林沉畹扶着她来到小洋楼,到大太太的房中,林督军今天也在家,冷大奶奶跪下,磕了三个头,行旧式的礼,最后叫了一声,“公公、婆婆,不孝儿媳要走了。” 林云鸿一直中意这个儿媳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虽然不苟言笑,但为人正派,长叹一声,“庭申没有这个福气,你以后要把这里当成家,有困难你来找我。” 冷大奶奶听了,眼泪流下来,林沉畹一旁拿手绢给她擦眼泪,自己也跟着难过。 冷大奶奶哽咽,“儿媳不孝,不能服侍公婆了。” 平常看不惯这个儿媳,分别了,大太太袁正芬也掉了几滴泪,“今后好好生活,我们婆媳一场,我这婆婆有不好的地方,你别记恨。” “是媳妇不好,没能给林家传宗接代。” 这可能是冷大奶奶一直介怀的事。 大太太擦着眼睛,“不说了,都过去了。” 从大太太屋里出来,林家的汽车已经备好,冷大奶奶准备走了,跟几个姨太太告别。 平常不出门的二姨太穆怡清也出来了,冷大奶奶走到二姨太穆怡清面前,“多谢二姨娘这几年的照顾。” 二姨娘穆怡清苦笑一声,“我对你能有什么照顾,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离开好,我倒是敬佩大奶奶能有这样的勇气和风骨,在囚笼里早晚会被闷死。” 众人大约也都听说过二姨太早年间的事,她疯言疯语也没人当回事,佣人们都拿她当疯子,平常多有怠慢。 林沉畹自从听五小姐说了二姨太年轻时的事,觉得二姨太的人生也是个悲剧,爱错了人,二姨太有很好的出身,如果嫁一个没有家室的男人,也不能落得如今凄惨的结局。 临到跟四姨太杨慧珠告别,四姨太杨慧珠用手帕点点眼角,“大奶奶以后要经常回来看我们。” “我有空会回来。” 冷大奶奶环视四周,客厅从天棚吊灯到地板,屋里的每一件摆设都熟悉,人一旦离开熟悉的环境,心中感伤,沉默很久的大少爷林庭申走过来,“夫妻一场,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千万要跟我说。” 众人看他们俩个说话,就都知趣地出去,等在外面。 冷大奶奶低着头,林庭申低声说;“对不起,我这几年没有好好待你,我知道你嫁给我这几年心里也苦,我只顾自己的感受,没顾忌你的感受,我没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如果我当初对你多体谅点,我们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你以后好好生活,我才能放心。” 冷大奶奶别过脸,不是心不痛,是心太痛,疼得已经麻木了,“庭申,我也有错,从前你经常不回家,我心里有怨气,你回家我就跟你吵,只会怪你,没有好好地跟你沟通。” 夫妻分别时,两人这番话都是发自肺腑。 几位小姐站在客厅门口,林沉畹想,这个年代,父母包办婚姻,男女不了解,没有感情基础,失败的婚姻很多,她大哥大嫂是其中的受害者,自己前世也是包办婚姻,唯一不同,自己暗恋陈道笙多年,直到死,她都没有告诉他,陈道笙当然不知道,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或许他早就忘了。 客厅的门开了,林庭申和冷大奶奶走出来,五小姐林秀琼和林沉畹上前扶着冷大奶奶,“我们送大嫂过去。” 这样似乎减少点离别的伤感。 冷大奶奶娘家陪嫁的侍女鸣凤提着包袱,跟在主人身后,冷大奶奶娘家陪嫁过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侍女鸣凤,一个是那个老妈子,那个老妈子有家口要养活,冷大奶奶做主求了三姨太让她留在府里做事,侍女鸣凤冷大奶奶本意是不想留的,鸣凤死活要跟着她,只好留下,身边有个人作伴。 冷大奶奶和妹子是坐林府的汽车离开的,四小姐林秀暖、五小姐林秀琼、六小姐林沉畹跟车送冷大奶奶,七小姐林秀萱要跟来,“我也要去送大嫂。”被五姨娘拉住,“你跟着添什么乱。” 汽车按照冷二小姐的指点路线走,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汽车下主道,林沉畹趴在车窗上往外看,这一带都是普通民巷,汽车拐了几个弯,再往前开,巷子狭窄。 汽车终于在一个大杂院门口停下,一下车,五小姐林秀琼就皱起眉头,“大嫂,你租住这里?” 林沉畹跳下车,回身扶冷大奶奶下车,又搭了一把四小姐林秀暖,冷大奶奶平平静静地说;“我来看过,这个院子里的住户都很热心,有教书先生,有念书的大学生,还有做工的。” 四小姐林秀暖站在院门口,往里看看,一个大院住着有六七户人家,杂乱无章,“大嫂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大哥给你房子和钱,大嫂就该要,你拿大哥的房子和钱也是应该的。” 冷二小姐无奈,“我姐就是这个脾气,姐夫说愿意供养她一辈子,她也不答应。” “既然夫妻都分开了,我为什么要他供养,我有手有脚,难不成不靠男人还能饿死。”冷大奶奶骨子里刚硬,不要男人施舍,她手头有钱,留待以后急用。 冷二小姐前头带路,众人跟在后面,走进院门,门洞里停着一辆黄包车,看样院子住拉黄包车的,走几步,一辆手推车靠墙摆着,里面有锅勺,好像是卖早点的车子。 “留意脚下。”冷二小姐提醒说。 四小姐林秀暖差点被一个小孩玩具绊倒,穿过光线暗的门洞,眼前豁然开朗,大院院子很宽敞,院子里有水池,晒衣绳上挂着一件男人小褂和两件小孩衣裳。 一溜五间正房,东西厢房,所有的房间都挂着门帘,看样子都住着人,院子里有一个年轻妇女正在水池边洗菜,抬头看见进来许多人,冷家姊妹上回看房子来过,热情地打招呼,“搬过来了,林娘子。” 她上次问过,这个穿戴不俗的女人的夫家姓林,她称呼林娘子,冷大奶奶听见林字大约觉得有些刺耳,正色地更正说;“我姓冷,叫冷桂枝,叫我名字好了。” 没有打过交道的陌生人,一般人不会第二次见面不给别人留面子,那个年轻妇人,一脸尴尬,甩一下手上的水珠笑笑,“桂枝妹子。” 林沉畹以为她要生气,看她友善的态度,松了一口气,赔笑说;“我姐姐以后住这里,烦这位大嫂多照应。” 她大嫂既然已经离了林家,当然不喜欢跟林家扯上关系,她改口叫姐姐,虽然有点不习惯,慢慢习惯就好了。 那位妇人看这一群人的穿戴,都是富家小姐,看着有些奇怪,笑说;“邻居住着,互相照应,我家小孩子不懂事,以后吵到桂枝妹子,多担待。” 打个招呼,一行人跟着冷二小姐往正房一间屋走,冷二小姐拿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进去,林沉畹跟在后面进屋,正房西间是里外屋,收拾得很洁净,窗帘床单都是新的,大奶奶爱干净,屋里布置整洁规矩,卧房里有一个衣柜,一张床,一个书桌,外间做了客厅,迎门摆放着桌椅,一张小床,大概留给侍女鸣凤晚间睡觉用的,余无它物。 冷大奶奶的嫁妆,提早搬过来了,早已归置停当,里外屋干净利落。 冷二小姐说;“我姐住正房西间,东间还有一户人家,好像平常不怎么回来住,西面耳房住着一个教书先生,也是一个人住,东西厢房各住一户,西厢房住着一个念书的男学生,西厢房住着一户小本生意人,刚才那个洗菜的大嫂,一家四口,住在后罩房。” 一般人荣华富贵享受惯了,突然这么大落差,委实心里难以接受,但冷大奶奶面色平静,没有一点委屈勉强。 安顿好大嫂,冷大奶奶累了,三姐妹告辞往外走,冷大奶奶要出门送,被四小姐林秀暖拦住,“大嫂别出来了,以后我们知道门,不知道要来多少趟。” 冷大奶奶便唤妹子送送三个曾经的小姑子,冷二小姐和鸣凤送到大门外,冷二小姐一再致谢,看着她们上车,直到汽车开出胡同,才回屋。 学校里请了一天假,林沉畹便想趁便把旗袍做了,这几天耽搁下来,离大赛日期还有半个月了,还是提早准备,知道五姐林秀琼不愿意逛商场,对四姐林秀暖说;“四姐,我要去百货商场买料子,送到裁缝铺里做旗袍,你同我去。” 四小姐林秀暖是最喜欢逛百货商场,一口答应下来,“好,六妹妹,我陪你去,帮你参谋。” 五小姐林秀琼说;“你们去,我回家了,一会汽车在前面路口停一下,我乘电车回家。” 汽车在前面道口,电车站附近停下,五小姐林秀琼下车,然后汽车拉着她们去大新百货商场。 大新百货商场洋货料子铺满一柜台,林沉畹既然写新旧观念冲击,还是到国产的料子柜台,四小姐林秀琼摸摸月白色丝缎,手感细腻光滑,说;“料子是上好的,只是太素气了,如果要在领口和裙摆用苏绣,雅致不俗,倒还说得过去。” 最后,扯了月白色素丝绸料子,怕不够多扯了两尺。 走出百货商场的大门,气温暖和了,林沉畹看已是正午,对四小姐林秀暖说;“四姐,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有力气,再去找裁缝铺子。” 附近有一家茶楼,两人走进茶楼,上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叫了一壶茶水,一碟子点心。 两人对面坐着,喝茶吃点心,林沉畹注意到四姐最近面容比之前白嫩,肌肤润滑,略平淡的长相竟有几分动人姿色,便悄声问;“四姐,你跟匡议员在交朋友吗?” 四小姐林秀暖面带娇羞,“也不算是交往,他也没明说,不过我觉得他对我跟对别的女人是一样的。” 林沉畹往嘴里填了一块蛋糕,“四姐,你了解他吗?他娶亲了吗?” 四小姐林秀暖二十岁,匡为衡快三十岁,男人结婚早,如果娶亲,孩子应该都有了。 林秀暖双手握着茶杯,低头摩挲茶杯沿,“我跟他又没有什么关系,他家里的事我怎么好意思问,不过他在琛州是一个人住,身边只有几个男佣侍候。” 林秀暖单纯善良,什么都不了解,就一头扎进去,不能自拔,林沉畹替四姐担心。 喝茶吃了点心,两人按照冷大奶奶提供的地址找裁缝铺子,打听几个人,那家裁缝铺子在一个狭窄的小胡同里,汽车开不进去,汽车停在胡同口等,两人步行进了胡同。 裁缝铺子没挂牌匾,又问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少妇指着一家黑漆门,有个小门脸,对着过道,“就是这家。” 老裁缝已经有五十几岁了,背驼,大概年轻时劳作,累弯了腰,看是两个年轻姑娘,“我早就不收活了。” 林沉畹客气地自我介绍,“我是林家冷大奶奶介绍来的,我这件旗袍到大场合穿,求师傅帮忙收下,工钱我可以多给。” 老裁缝满脸褶皱,“既然是林家大奶奶介绍来的,我收下,事先说下,我做一件旗袍要十天左右,何况姑娘这件还要到大场合穿,多费些功夫。” “行,十天行。”提前五天,如果不合适留出改的时间。 “姑娘这件旗袍有什么要求?” 林沉畹把旗袍式样要求说了,老裁缝寻思一会,“姑娘要苏绣,我倒是认识一个绣娘,老家是江南的,她不在绣坊里做活,在家收私活,绣工极好,姑娘要相信我,不妨托她绣。” 林沉畹欢喜,“这样最好,省得我费心。” 她心里盘算,如果这件旗袍实在做的不满意,到街头一些专卖旗袍的小店搜罗,或许能买到好的,不合身可以改。 师傅量了尺寸,收起尺子,记下,“姑娘的身材比例匀称,非常标准。” 十七岁,她身体发育好,当大的大,当小的小。 姊妹俩从裁缝铺里出来,林秀暖捏了她脸蛋一把,“你干什么事太较真,你平常穿的衣裳不少,挑一件穿就行了,没有合意的,去百货商场买一件,百货商场里的新式样旗袍五花八门,什么没有,一个比赛,把你折腾的,小脸都瘦了,平常考试,别人都不当一回事,你一次考不好,饭吃不香,觉睡不好,” 四姐说得对,她这个人或许是太执着,前世对待感情也是。 人在忙碌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她大嫂离开林家已经七八天了,冷大奶奶平常不跟人说笑,可有可无,可是一走,倒觉得家里好像少点什么。 吃早饭时,三姨太薛曼琴说;“明天是六小姐生日,我叫厨房准备了长寿面,这是传统过生日的习俗,你们年轻人,如今过生日兴洋派过法,六小姐请几个同学来家里热闹热闹。” 林沉畹从畹上抬起头,“我跟几个同学说好了,过生日请她们去吃西餐。” 明天过生日,她请唐昀玉,汪寒雪,秦谷芬三个人,西餐厅她都订好了。 上午第一堂下课,林沉畹跟唐昀玉一走出教室门,看见方崇文站在教室门口,手背在身后。 “崇文哥。” 林沉畹高兴地叫了一声。 “畹妹妹,我们去操场上,我有事跟你说?” 几个女同学,叽叽喳喳地取笑,学着方崇文的口气,“畹妹妹,畹妹妹快去去操场上。” 林沉畹作势要打她们,这些女生笑着四散跑了。 两人站在篮球架子下,方崇文从身后拿出一个很漂亮的锦盒,上面用彩绸打了一个蝴蝶结,“畹妹妹,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林沉畹接过锦盒,心中感动,“谢谢你,崇文哥,你还记得我生日。” “打开看看。” 林沉畹小心地解开漂亮的蝴蝶结,打开盒子,眼睛被晃了一下,锦盒里面放着一块漂亮的女士小手表。 “这是让人从外国捎回来的,我准备很长时间了,想等生日时送给你,喜欢吗?” “喜欢,崇文哥,你帮我带上。” 林沉畹伸出手腕,方崇文拿过手表,动作有点笨拙地替她带上,林沉畹横着手腕,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谢谢你,崇文哥。” 心想,等崇文哥生日,她也送一块男士手表给他。 后两节课,林沉畹把双臂放在课桌上,不时看一眼手表,家里姊妹里,只有四姐有一块手表,英国产的。 晚上睡觉,她没舍得摘下手表,早晨醒来,还惦记着手上那块手表,窗帘挡着,屋里光线暗,她摸黑盯着看了半天。 有了手表,方便多了,到哪里能看时间。 林沉畹高高兴兴地戴着手表上学,坐在汽车里,她忍不住看了一次手表,五小姐林秀琼看见,惊奇地抓过她的手,“手表,谁送的?不会是你自己买的吧?” 六妹一个学生,她不相信六妹能买这么贵重的奢饰品,这个时期,手表是稀罕物。 “崇文哥送的。” 五小姐林秀琼羡慕地看了半天,“外国货,方崇文家真有钱,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副官程东林坐在副驾驶位,回头看说;“若说有钱,咱们这个地界也没有几家比得过方家。” 放学铃声一响,林沉畹、唐昀玉四个女生,兴高采烈地挽着手,拉成一个横排,走出校门。 突然,林沉畹脚步顿住,唐昀玉三个人都停下步子,疑惑地看着校门口停着几辆黑色汽车,一辆黑色汽车车门旁,斜倚着一个身披黑色风敞年轻高大的男人,冬季的黄昏,太阳光苍白,照在他身上,一股禁欲的性感冷清。 几个女孩中,他旁若无人地专注地盯着林沉畹,迈开步子走到林沉畹面前,“跟我到车里来。” “我晚上有事。” 林沉畹站着没动。 “我跟你说几句话,不耽误你时间。” 说完,他回身朝汽车走过去,林沉畹犹豫一下,跟三个女生说;“你们等我一下。”涩着脚步跟了过去。 陈道笙拉开车门,林沉畹坐上去,随后,陈道笙上了汽车,车下的保镖把车门关上。 汽车里就两个人,陈道笙定定地望着她,林沉畹为免两人单独相处尴尬,随口问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盒子,“生日快乐!” 林沉畹愣住,他知道她的生日,这也不奇怪,他打个电话,到学校一问就能知道,可是他昨晚从北平赶回来,是为了给她送生日礼物。 看她没接,他催促一句,“拿着,打开看看。” 林沉畹看一眼他手上精致的金线织锦缎盒子,片刻踌躇,伸手接过,轻轻地打开金扣锁。 第43章 林沉畹打开锦盒纯金锁扣, 数道耀眼的光芒, 一只钻石小手表躺在明黄锦缎上,林沉畹把锦盒扣上,“这份礼物太贵重, 我不能收。” “我想要给你最好的, 如果你愿意。” 陈道笙深眸凝视着她, “戴上试试, 让我看看。” 林沉畹的手往衣袖里缩了一下,她穿着大衣,衣袖长,遮住了手腕上的方崇文送的手表。 “我收下, 回去戴。” 她拉过身后的书包,急忙把手表盒放进去。 他突然抬手,手指擦过她的脸颊, “你怎么瘦了?” 林沉畹朝后一闪身, “我原来是婴儿肥。” 他扬起唇角,一抹笑容, 灿烂如锦,林沉畹垂眸,一个冷漠的人笑容竟能这样好看。 “陈总长和夫人身体好吗?两位小姐好吗?” 例行公事的客套话,她其实很关心她们, 今时今日,已经不能太多表现真实的心意,以免误会。 “我叔叔婶娘身体康泰, 两个妹妹都很好。”他一直盯着她的脸,似乎看出端倪,“你很关心她们。” 林沉畹细小的声音,“她们曾经对我很好。” 陈道笙的眸光一点点暗淡,垂头,愧疚地语气,“只有我对你不好是吗?” 那个最该对她好的人,对她却不好。 她看着自己鞋尖,小声说:“都过去了。” 大哥和大嫂包办婚姻,最终以离婚收场,她明白了,没有感情的婚姻,不是一方的付出就能幸福。 一点不怨恨,是全然不在意,陈道笙唇角抽了抽。 “我同学在等我,我走了。” 陈道笙刚想说什么,林沉畹已经打开另一侧车门。 她背着书包跳下汽车,学校门口,唐昀玉三个人在等她,秦谷芬指了指黑色汽车里坐着的男人,“这个人不是上次给怎们学校捐款的那个陈先生吗?” 唐昀玉一直朝汽车里看,汽车里坐着黑衣男人,小声趴在林沉畹耳边说;“你下车后,他一直坐在车里看你,是看上你了吧?这么好看的男人,他要是看上我该多好。” “少胡说,你电影看多了。”林沉畹一声低斥。 学校附近有一家西餐厅,过马路走三十米远,四个人去哪里,点了一个大蛋糕,又一人点了一杯咖啡。 陈道笙坐在车里,一直注视着对面咖啡厅窗子边的林沉畹,林沉畹一小口小口吃着蛋糕,眉眼灵动,跟三个女生说笑。 他一直看着,眼睛都没眨一下,不想错过她每一瞬间的表情,笑弯的眼,纯真娇憨,她能这样开心,是他从未见过的。 贴身保镖楚行风一手提着一盒蛋糕走到车前,“二爷,蛋糕买回来了。” “放后面。”他挥了一下手。 西餐厅里的四个女生,把一个大蛋糕吃完,走出咖啡厅时,外面天已经黑了,走到不远的电车站,等车。 这时,一辆黑色汽车停在站台前,陈道笙从车里下来,朝四个女生说:“我送你们回去。” 这站电车等的时间很长,三个女生看着林沉畹,似乎问要不要坐他的车回家。 “我们家不住一个方向。”林沉畹开口婉拒。 “没关系。”他拉开车门。 三个女孩对这个有绅士风度的英俊男人很有好感,唐昀玉走过去,先上车,秦谷芬和汪寒雪随后上车,三个女生坐在后座,林沉畹只好坐副驾驶位。 陈道笙上车后,对林沉畹说:“你指路。” 秦谷芬、唐昀玉、汪寒雪然后是督军府,要绕城一大圈。 唐昀玉看着笔直坐在驾驶位的男人,好奇问;“陈先生,你是怎么认识林沉畹的?” 陈道笙瞅瞅身旁的林沉畹,“家里安排认识的。” 前世她和五姐被大太□□排去跟陈道笙相亲。 秦谷芬来了兴致,“家里安排相亲,林沉畹都去跟陈先生相亲,还装作不熟。” 林沉畹急的频朝他使眼色,回头对三个女生解释,“我陪别人相亲。”不能把五姐供出来。 唐昀玉大概想起电影里的镜头,“陈先生跟那个女生后来是不是没有下文,发现对陪着相亲的女生产生好感。” 林沉畹一急之下,踩上陈道笙的鞋,陈道笙眼睛瞟着林沉畹,“能不说吗?” 三个女生开始记者采访,“陈先生你说说对陪相亲的林沉畹当时是什么印象?” “陈先生,你们是在哪里相亲的,说说你们相亲的经过。” 陈先生唇角弯起,这个问题我愿意回答,“在西餐厅见面,林小姐吃了三块蛋糕,”前世的林沉畹比五姐还要紧张,不敢抬头,一口气吃了三块蛋糕。 她发现视线里又多出两块蛋糕,诧异抬头,陈道笙冷漠的一张脸表情竟有几分揶揄,她当即涨红脸,觉得自己很丢脸,五姐可能也认为她丢脸,拿脚直踢她。 三个人分手时,她偷瞄陈道笙的脸,陈道笙朝她笑了笑,这种笑,跟男女感情无关,只是心里觉得她好笑,她觉得很沮丧,今晚表现很不好。 “后来你们又去西餐厅约会了吗?那个跟你相亲的女生怎么样?林沉畹又吃了三块蛋糕吗?” 陈道笙佯作没看见林沉畹白眼警告,“那个相亲的女生没什么印象,林小姐这回一块蛋糕都没吃。” 林沉畹太惊世骇俗,三个女生大笑,唐昀玉脑子里电影镜头出现,“后来林沉畹因为这样行为吸引了陈先生?而陈先生跟相亲的女生没有结果?” 陈道笙敛了笑容,后座的三个女生静等他的回答,林沉畹突然回头,大声说:“不知道好奇心害死猫,后来,陈先生认为这是他人生经历的最大一个笑话,可以了吗?” 林沉畹性情温顺,这是第一次发火,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三个女生闭嘴,不敢闹了。 车里肃静,林沉畹转过身去,掉头看向车窗外,后悔上了陈道笙的车,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发那么大的火,她那时很丢脸,不敢正眼看他,想表现好,她偷偷地喜欢他,看见他就会紧张,手足无措,相比自己,五姐表现好多了,自己那时很笨拙,很失败。 良久,陈道笙突然说;“他还想请那个女孩吃蛋糕,吃一辈子蛋糕。” 汪寒雪看林沉畹方才被她们闹生气了,讨好地说;“吃三块蛋糕的女孩很可爱是吗?” “是。”陈道笙看着她。 她避开他的目光,窗外马路两旁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冷寂落寞。 她发现车里寂静,自己莫名其妙的发火,其实就算她在他眼里很糟糕,那又怎样? 她们本来是善意的玩笑,是自己太敏感了,觉得有点过分,转过头,笑说;“以后别乱开玩笑,陈先生有爱慕的女生,白妤薇学长,你们也都认识的,陈先生相亲被家里逼的,陈先生跟白学长反抗封建礼教的束缚,反对包办婚姻,争取自己的幸福。” 林沉畹瞄着一眼,陈先生脸黑了,本来脸也不白,林沉畹又解说一句,“白学长能吃半块蛋糕。” 猜的,陈先生我没有什么事实根据。 三个女生恍然大悟,秦谷芬说:“陈先生,我们支持你!” 唐昀玉和汪寒雪情绪有点激动,“原来这样,陈先生,我们也支持你!” 秦谷芬做学生工作,跟白妤薇经常接触,关系不错,算很熟悉,斗志昂扬,“陈先生,我会给白学长鼓劲,加油,如今新时代了,自由恋爱,我们要鼓励白学长冲泡家庭的阻力,勇敢追求幸福。” 待她说完,陈先生冷冷地说了一句,“跟我没关系。” “陈先生,怎么能说跟你没关系,你们是爱人,要互相鼓励,并肩作战……” 秦谷芬发挥女权者的作用,长篇大论地指引那些还在黑暗中摸索的男女青年。 秦谷芬慷慨激昂,正说到兴头上,秦谷芬的家到了,秦谷芬只好遗憾地下车,下车后,还不忘对陈道笙进行鼓励,“陈先生,千万不能屈服,一定要争取自由婚姻。” 陈道笙苦笑,扶额,斜睨着林沉畹,林沉畹看着秦谷芬离去的背影,一侧头,看见陈道笙冷凝着她,嘿嘿干笑两声,“振奋人心。”又解释了一句,“秦谷芬跟白妤薇白学长一道为学校工作,同样优秀和出色。” 最后,在冰凉的目光注视下,她终于低下头,闭嘴。 陈道笙把几个女生负责地送到家门口,一圈绕下来,天晚了,林沉畹这段时间复习功课睡得迟,直打瞌睡,忍不住靠在车门睡着了。 汽车开到督军府门前,卫戍认识陈二爷的汽车,也没过来阻止。 车里暗黑,陈道笙怕她醒了,没敢开灯,借着车窗外的月光看见她已熟睡,面色绯红,大概睡热了。 一束明亮的月光洒在她脸上,两排蝶翼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小巧的鼻子,鲜红的小嘴,粉团一样,他忍不住倾身过去,贴上她的唇,柔软,温润微凉,小脸睡得热乎乎的,气息清浅,吐气如兰。 他离开她的唇,以为把她弄醒了,等了一会,她依然睡着,而且睡得很香甜,他放心地亲她的脸颊,粉嫩得能掐出水来。 他的一只手臂撑在车门上,伸出舌尖舔她红唇,甜丝丝的,还残留着蛋糕的清香味道,他一遍遍地舔舐。 唇往下移,在她玉白的脖颈流连亲吻,醉人的馨香。 她睡梦中大概觉得痒,身体动了动,他不舍地离开一点,看她动了动身体,继续睡,一缕乌黑油亮的发丝垂下,他轻轻地掠起,在她洁白的耳唇轻轻地咬了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朦胧中醒来时,身上披了一件黑色风敞,车窗外月色照入,看见陈道笙近在咫尺,凝神看着她,一时之间恍惚,想起跟同学吃饭,送秦谷芬三个人回家,坐直身体,“到哪里了?” 朝窗外一看,督军府门前,陈道笙说;“我看你实在困了,睡得很香,没叫醒你。” 自己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月上中天,天已不早,她把风敞拿下来,递给他,说了声,“谢谢!” “你每天睡觉很晚吗?” 陈道笙开了车里的灯。 “复习期考,晚睡早起。” 林沉畹睡得嗓音有点沙哑,人还在迷糊中,本能地答道。 他凝视她,目光里透着心疼,“睡眠不足对身体不好,不能太晚睡觉。” 她看着他,刚睡醒,眼睛发呆,目光直直的,身体靠在车门太久,一侧身体麻木了,她动了动肩膀,“我要下车了。” 他打开车锁,跟着她下车。 林沉畹下车后,没精打采地说;“再见,陈二爷。” “等一下。”陈道笙绕到车后,从后备箱里拿出两盒蛋糕,走过来递到她手里,“拿着,回去吃。” 督军府门前点着大灯,灯光雪亮,林沉畹接过,看看手里,两大盒蛋糕,迷惑,“这好像是我刚刚吃的蛋糕,你哪里弄来的。” “看你爱吃,给你买的。” 萧山夜晚冷风一吹,林沉畹清醒了,“你一直没走,在等我们?” 陈道笙嗯了一声。 林沉畹把手里的一个蛋糕盒子递给他,“那你没吃晚饭吧?我两盒吃不了,你拿回去一盒。” 陈道笙心里一热,她还关心他,“我不吃甜食。” 她哦了一声。 看她提着蛋糕进了督军府的大门,他站了半天,没觉出冷,前天不顾叔叔婶娘的挽留,赶回琛州。 林沉畹提着蛋糕走到客厅门口,客厅里灯光明亮,传来哗啦麻将牌的声音,三姨太、四姨太、六姨太、二小姐林秀葳围坐桌旁,打麻将牌。 三姨太抬头说:“六小姐过生日回来了。” 林沉畹把手里一盒蛋糕放在桌上,“姨娘们饿了当夜宵。” 四姨太笑着说;“你过生日,我们没准备生日礼物,还占了便宜,生日蛋糕买了两盒。” “别人送的。” 林沉畹说完,提了一盒蛋糕回房去了。小楠看小姐提着一盒蛋糕回来,接过去,“小姐,蛋糕这么大,小姐怎么吃得完?” “你找几个碟子,把蛋糕切开,给四姐、五姐、七妹房中送去。” 小楠把蛋糕平均分成几份,给几位小姐送过去。 蛋糕送出去,小楠回来,也没空手,手里拿着四小姐、五小姐给小姐的生日礼物,七小姐给的生日礼物倒是特别,一个布娃娃。 四小姐送一枚金戒指,五小姐送一个钻石胸针,小楠说;“五小姐说了,吃小姐一块蛋糕,换一个钻石胸针。” 林沉畹打开书包,拿书本写作业,发现里面的织金锦缎盒子,她拿出来,顺手放到书桌上,小楠好奇地拿起来,打开一看,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姐,这块金表太漂亮了。” 女士小手表,纯金宝石链子,表盘一圈镶嵌真钻石。 “小姐怎么不戴上?比四小姐戴的那块手表精致值钱多了,买上这样一块手表,要上千块大洋吧?” 小楠稀罕地看那块表。 “我有手表了,崇文哥送我的。” 林沉畹捋起袖子,伸出手腕,小楠一看,小姐手腕已经戴了一块手表,女士小表,也是洋货,遗憾地说;“方公子送的,小姐自然要戴方公子送的,不过,这么漂亮的表白放着可惜了,这块表贵重,好好收着锁起来,等小姐外面有应酬时候戴,平常就戴方家少爷送的手表。” 林沉畹看着手腕上的表,拿出手绢擦拭,这是方崇文的心意,提前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 礼拜日,不用上学,林沉畹想懒一会床,又想起要去书局一趟,买一本参考书,挣扎着爬起来,朝门外招呼一声,“小楠。”小楠侍候小姐,一般这个时候早起了,侍女不能睡懒觉。 小楠推门进来,“小姐起这么早,今天是礼拜日,小姐忘记了?” “我知道,我吃完饭去书局。” 许妈打来洗脸水,替小姐挽袖子,看见手表,惊异地问:“小姐何时买块表?” “方少爷送的。”小楠嘴快,“小姐的生日收到两块手表,还有一块更金贵,一块表的价钱够买一套宅子。” 许妈眼睛瞪得溜圆,“那是谁送的?” 这么大手笔,这方地界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雄厚的实力。 小楠摇头,意思是她不知道,问小姐,许妈灵光一闪,“难道是督军送小姐的生日礼物。” 督军有多少大事要操心,哪里还能想起侄女过生日这等琐碎小事。 许妈摇摇头,小姐不说,她也不敢追问。 林沉畹怕手表沾水,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旁边桌上,洗脸,洗完脸,把手上的水珠仔细地擦干净,又晾了一会,才拿起桌上的手表小心地戴上。 小楠帮着小姐套一条毛呢红黑格子裙,里面穿一件蕾丝小白衬衣,脚上穿一双小黑皮靴。 林沉畹走进餐厅,只有二小姐林秀葳,林秀葳坐在餐桌上吃早点,她习惯早餐吃西餐,林沉畹一坐下,林秀葳拿出一个小方盒,推到她面前,“送你的,看看喜欢吗?” 林沉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珠花,珍珠碎钻,耀耀发光,这个珠花一看就很值钱。 她拿起往头上比量一下,开心地说;“谢谢二姐。”放在手心里,左右瞧看,“二姐,你是特意回家给我送生日礼物来的?” 二小姐林秀葳这段时间一直没回娘家,昨晚留在娘家住了一晚,“不给你送生日礼物,我能赶巧昨天回家,还被六姨娘拉着打了半宿麻将,早起脑仁疼。” 林沉畹笑眯眯的,“二姐,等你过生日时,我送你一样最好的礼物。” “小油嘴,就能哄我东西。”林秀葳拿小勺喝粥,声音突然低下来,“大嫂的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事后我才知道,如果我早知道,大嫂走时,我该送送大嫂。” 提起冷大奶奶。姊妹俩谈话的气氛徒然有点沉重,“那时候突然发生大哥和大嫂的事,大家都不知所措,那阵子家里人慌乱,忘了通知二姐一声。” “什么时候有空,你带我去大嫂住地方看看大嫂,听说大嫂住大杂院,环境不太好。” 林秀葳关心地问。 “我看大嫂不介意,住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嫂抛开过去,从此开始新生活。” 自上次听见二姐跟二姐夫吵架,林沉畹担心二姐,“二姐,你跟姐夫怎么样了?” “还那样。” 林秀葳本来已经准备好跟家里谈,大哥和大嫂刚离婚,家里人还没缓过来,她只好把自己的事放一放。 林沉畹看着林秀葳,“二姐,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林秀葳摸了一下六妹的头,“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三姨太走进饭厅,林秀葳放下筷子,“我要回屋补眠。” 对一旁侍候的佣人说:“中午吃饭别叫我。” 客厅里,电话机铃声响了,一个女佣走过去拿起电话,朝饭厅里喊了一声,“六小姐,电话。” 一大早晨,谁来的电话,林沉畹走过去,拿起电话,“喂!” “林小姐吗?” 话筒里传来一个中低音男声。 “高主编,林家有好几位林小姐,请问高主编找哪位小姐。” 话筒里哈哈两声,“就找现在跟我对话的这位小姐。” “高主编在杂志社?” “没有,我在家里,我也有休息日,林小姐上次的稿费在我这里,我想问林小姐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林小姐送过去。” “我一会要去书局,不着急,放高主编哪里,或者高主编留着喝茶。” “那我可不敢,贪污作者的稿费,正巧我也要去书局,不如在上次遇见的哪家书局见面,我把稿费给你带过去。” 林沉畹到书铺街文慧书局时,高树增已经等在哪里,林沉畹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我来晚了,家里汽车出去了。” 礼拜日,电车人多。 高树增拿出一个信封,从桌上推给她,“稿费。” 林沉畹接过,朝信封里看了看,高树增问;“这点稿费你准备怎么花?” 林沉畹把信封装进书包里,“我想请高主编吃顿便餐,剩余的攒着,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买书。” 她把搜罗来的旧书叫小楠送去孤儿院,孤儿院的院长说孩子们都喜欢看书。 高树增看了她足有半分钟,“林小姐经常帮助孤儿院的孩子们?” “也没有,就是把零花钱拿出一点,给孤儿院的孩子。” 林沉畹说完,垂下眼帘,“也没有多少。” 高树增掏出钱包,拿出两块银元,“放一起攒钱,给孤儿院孩子们买书。” “不,高主编,这是我个人的意愿,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我跟孤儿院的孩子们一样很小没有父母,看到她们深有感触,高主编跟我的情况不同,两块银元太多了。” 林沉畹把桌上的两块银元推了他跟前,高树增又推了回来,“这点小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给需要的孩子们,以后你领稿费,我加上两块银元。” 又走了几家书局,林沉畹买到需要的参考书,高树增也买了几本书,两人走出书铺街,高树增开玩笑说;“林小姐要请我吃顿便餐,我看喝杯茶把省下的钱留着捐给孤儿院。” 林沉畹拍拍书包,“我带了点心,找一间茶楼,喝茶吃自带的点心。” 两人就近找了一间茶楼,叫了一壶茶水,林沉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饭盒,打开,“高主编,这是我家厨子做的点心,高主编尝尝。” 林沉畹递给他一条簇新的雪白的手绢,垫着拈起一块点心,递给他。 高树增接过,咬了一口,“不错,很好吃。” 督军府雇两个大厨,擅长做南北大菜,另有做面食的厨子。 侍者冲泡茶水,端上来,两人吃点心,就着茶水。 高树增吃完点心,小心地把手绢折好,“这条手绢油了,我就不还你了。” 林沉畹拿手帕擦擦手,“不要了,高主编,这样的手帕我家里有一叠。” 督军府的生活,锦衣玉食。 高树增的汽车停在书铺街街口,两人走回街口,上车,汽车一路往萧山方向开,礼拜日马路上车多人多,汽车放慢速度,林沉畹看他开车手法娴熟,问;“高主编以前经常开车?” 高树增侧过头,看她只是随意一问,片刻答道;“我在国外有辆汽车,回国之前卖了。” “高主编是北方人,饮食习惯偏咸,生活还习惯吗?” 高主编跟她吃饭时,味觉并不咸,反而对清淡的菜肴,好像很适应。 高树增在后视镜里扫了林沉畹一眼,“我母亲是南方人,家里饮食基本是南方口味。” 经过中心广场,由于是礼拜日的缘故,广场上零星有一些人,高树增刹车,汽车停住,“林小姐,你敢不敢再练一遍演讲。” 林沉畹惊异,“现在吗?” “就现在。”高树增笃定地说。 这可是白天,林沉畹咬了一下嘴唇,“好,练就练。” 林沉畹站上石台,这会是正午,中心广场有带小孩玩的父母,练自行车的学生,闲遛弯的老人。 天空灰蓝色,无风,空气微凉,林沉畹站在上面,感觉天高云阔,全无拘谨畏缩,她放开嗓音,像正式上台一样演讲,周围渐渐聚拢一些人,站在下面看着她,大概把她当成神经有问题的少女。 高树增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微笑着注视着她,笑容是鼓励,赞赏。 半月后,大戏院门口停满了汽车,省教育厅一科,秘书室、督学室人员到场,社会各界人士,社会名流,都来观摩一场州演讲大赛,演讲大赛,分成五个赛区,一个区三十人,入取前三名参加总决赛,育德中学的五个参赛选手,都聚在后台,抽签,按照抽签顺序出场。 杜云峰先抽,抽到二十九号,众人一片唏嘘,杜同学本人倒是潇洒,“遗憾,没抽到三十号。” 白妤薇抽到第七号,轮到林沉畹抽签,她拿到手里,杜云峰凑过来看,“第六号,林沉畹,六六大顺。” 白妤薇瞅瞅她,心里有点不舒服,自己在林沉畹后面,比她晚出场,陈蓉混进后台,挤到白妤薇身边,“怎么样,抽到几号?”她惦记跟林沉畹打赌的事,全仰仗白妤薇,一决高下,一场定输赢。 “第七号。”白妤薇不满意, 陈蓉朝林沉畹看看,小声问;“她抽了几号?” 白妤薇小声说;“六号。”塌了眼皮,“为什么挨着她,偏偏是她在我前面。” “这样安排才好,你想啊!她讲完,你上台讲,不是正好压过她一头,大家好有个比较。”陈蓉得意洋洋地说。 大戏院门口,驶来几辆黑色汽车,停在大戏院门前,汽车一停,前后几辆汽车里下来一群人,其中一个彪悍的保镖拉开中间那辆汽车的门,陈道笙缓步从汽车里下来。 陈二爷绝对算得上社会名流,别管是黑是白,总之,名副其实的上层社会名流,身份贵重体面。 楚行风望一眼大戏院门前的汽车,“二爷,学生演个讲,造这么大的声势。” 范叔全接话茬说;“政府鼓励民众多读书,一干省府官员,赶时髦,书不离手。” 陈道笙举步往戏院里走,左右前呼后拥,陈道笙说了句,“都在外面等着。”一个人朝戏院里走去。 第44章 大戏院九百多座位, 前面几排坐着省教育厅一科, 秘书室、督学室人员,各界名流,重要人士, 往后是各学校的教职员工和各校学生。 陈道笙走到一排中间偏右位置坐下, 离舞台最近, 跟左右人等寒暄几句。 台上走出男女生主持人, 大声宣布,“…….州演讲大赛现在开始……..” 育德中学分在第一赛区,五个学校选送的同学同别的学校同学一道参加第一天的初赛。 第一个上台演讲的是外校的同学,林沉畹在育德中学五个人中排在最前面, 她抓六号,前面还有四个人,都站在后台, 看一号同学演讲, 紧挨着的一个女生,回头跟她说, “我紧张得手都凉了。” 排在九号的一个小个子女生,一紧张直跑厕所,林沉畹想起高树增说的,其实每个人上台都紧张, 不只她一个人害怕。 规定每人十分钟,第一个出场的女生演讲结束,那个女生回到后台, 脸色 涨红,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 轮到林沉畹前面的女生上场,那个女生个子比较娇小,林沉畹看见她腿在抖,一直想着上台可能突发的状况,比如突然忘词了,高树增告诉她,如果忘词了,没关系,跳过去,若无其事继续讲,千万不能慌,一慌就容易频频出错。 由于她胡思乱想,前面的女生表现如何,她都没注意,而排在她身后的白妤薇却认真地听着台上女生的演讲,面色平静,没有一点惊慌。 秦谷芬走到她跟前,小声说:“林沉畹,加油!” 杜云峰同学打量她的旗袍,“小林同学,你这件旗袍是新做的?很适合你的气质,婉约纤柔,淡雅若兰。” 小林同学置若罔闻,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说好的不害怕,我叫不紧张。 当男生主持人念到她的名字,林沉畹都不知道自己怎样走到舞台中央,朝下一望,台下万人瞩目。 她无意识地朝后台看了一眼,突然,看见高树增站在后台边,正看着他,目光中鼓励和期待。 林沉畹瞬间镇静下来,舞台雪亮的灯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她想起夜晚的中心广场,高高地站在石台上,夜空深邃,有风自耳边吹过,她平静地看向台下观众席。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台上,陈道笙有刹那怀疑自己的眼睛,林沉畹穿着 一件精致的月白苏绣缎旗袍,裙琚手绣淡淡的兰花。直发上别了一朵珠花,珠花镶嵌的碎钻熠熠生辉,灯光照在身上,月白缎如水光流泻,整个人光彩夺目。 她开口便摄住人心,声音清澈悦耳,举手投足,彰显出内外兼修的女孩,演讲内容与精美的旗袍相得益彰,诠释了她的演讲主题,国粹与西方文化,她惊艳古典美,成了舞台上一道美丽的风景。 陈道笙深情地凝望着台上那个曾经胆小的女孩,见证她涅槃锐变,完成华丽的转身,心生感慨,他头一次以一个男人的角度和眼光看一个女人,虔诚的倾慕和欣赏,心驰神往。 林沉畹演讲结束,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林沉畹侧头看向后台,高树增神情激动,为她而骄傲。 林沉畹朝台下鞠躬。 然后,走向后台,朝高树增走了过去。 秦谷芬和杜云峰还有两个同学校的同学围过来,秦谷芬热情洋溢,“林沉畹,你今天的演讲太成功了,震撼到我,我好像不认识你似的,你准备太充分了,每一个手势,身体语言都堪称完美。” 杜云峰非常激动,“林沉畹,这才是你,平常你包裹自己,没有把自己才华显露出来。” 林沉畹偏头看向高树增,粲然一笑,高树增心情激荡,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笑,笑容温暖如初升的旭日。 女生主持人出场,高声报幕,“下面由七号演讲者,育德中学白妤薇同学,为大家汇报讲演。” 白妤薇面带自信,恰到好处的微笑,淡定从容地走出后台。 陈道笙目光一直追逐林沉畹,直到林沉畹走到后台,被帷幔遮档住,陈道笙从座位上站起来,从舞台一侧楼梯走上去。 白妤薇正好从后台走出来,一眼看见走上来的陈道笙,心情激动,以为陈道笙来看她今天的演讲,她隐约透漏给陈道笙,没直接邀请陈道笙来看自己的演讲,她还有一个小心思,想让陈道笙看看,她是怎样把林沉畹比下去,如果林沉畹出丑,就更好了。 她一直认为上次学校比赛林沉畹能入选,压过陈蓉,全凭幸运,还有余校长的偏见,余校长是顽固不化的老古板,不喜欢陈蓉疯疯张张,喜欢传统女性。 她没有把握陈道笙能来,陈道笙却来了,给她意外惊喜,可是白妤薇的兴奋没有维持一秒,陈道笙看了她一眼,掉转方向,朝后台走去。 陈道笙走到后台,看见林沉畹跟一个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对面站着,男人目光温润地盯着林沉畹,如沐春风,林沉畹扬起小脸,笑容甜美,堪比三月的挑花灿烂,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什么,林沉畹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跟林沉畹对面站的男人看见他,笑容不减,陈道笙叫了一声,“林沉畹。” 直呼其名,林沉畹转过头,看着他,瞬间露出惊讶神情,似乎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恭喜你!”陈道笙冷冰冰地说了一声,周身散发凛冽的气息, 林沉畹嘴半张,突然出现的人,不受欢迎,她敛起笑容,客客气气,“谢谢,陈先生。” “你之前叫我道笙,还是称呼道笙好了。” 他云淡风轻地说。 林沉畹嘴型变成O,这人疯了,平白无故暴露两人之前的关系,故意叫人怀疑吗? 立刻干笑两声,“陈先生真会开玩笑,交浅言深。” 陈道笙觑了高树增一眼,“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先生?” “高主编。”林沉畹戒备地看着他,这不是来恭喜的,是来找茬打架的。 “高树增。” 高树增神色坦然。 陈道笙伸出手,“幸会,高先生。” 高树增伸过手,两只男人的手握在一起。 林沉畹紧张地望着陈道笙的脸,陈道笙深眸微眯,只有这个时候,他的目光离开林沉畹落在高树增脸上,高树增直视着他,平静的眼眸,隐藏着某种不明的暗涌。 两个男人握手,用握这么久吗?目光之专注,令林沉畹的小心肝直扑腾,左右看看两人的脸,又低头盯着紧握的两只大手看,握这么紧,想干什么? 林沉畹声音干涩,“陈先生、高主编,你们要不要看演讲?” 高树增先松开手,客气地,“陈先生请。” 陈道笙松开手,面色冷凝,“高先生请。” 白妤薇走向舞台中央,心里非常失落,思维不能集中,她忍不住朝后台看了一眼,看见陈道笙跟林沉畹站在一起,她一走神,站了半天,没说话,后台学校带队的教师,想提醒她,又不敢喊出声,干着急。 台下一阵骚动,白妤薇勉强集中精神,开始演讲,情绪却没有调动起来,频频走神,本来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演讲到中间部分脑子里突然出现空白,卡壳了,记不起演讲稿,她只好即兴发挥,衔接还算流畅,不仔细听不出来,演讲在规定时间内结束。 当她走回后台,陈道笙和林沉畹并肩站在后台,林沉畹的身边还有一个同样出色的男人,林沉畹站在两个高大的男人中间,显得纤细柔弱,楚楚动人。 林沉畹看着白妤薇,陷入沉思,她心中诧异,白妤薇今天发挥失常,水准降低了几个段次,她不像因为胆怯害怕,上次学校她的演讲她认真听过,比这次水平要高得多。 别人没有发现白妤薇出现的纰漏,她听出来了,白妤薇中间短暂的停顿,便顺过去了,她猜测白妤薇忘了词,没有按照事先准备的讲,临场发挥,无缝连接,且切合题目,林沉畹自问自己不可能做到这么好,也许瞬间慌了,不知所云,短时间内根本没有思路,她不是一个成熟的演讲者,白妤薇是,白妤薇比她更具备成功的条件。 白妤薇幽怨地看着陈道笙,倔强地含泪,朝外走去,林沉畹从她看陈道笙的眼神突然明白了,她为何出现如此大的失误,林沉畹看着陈道笙,陈道笙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心无旁骛。 林沉畹站在陈道笙和高树增中间,心中煎熬,两个男人虽然面色平静,绅士风度,可这是表象,高主编今天也不同于往常,高主编一向是谦和有礼,此刻气场强大,跟陈道笙势均力敌,寸步不让。 她实在不愿意夹在他们两个中间,提心吊胆受煎熬, 还没轮到杜云峰,她想在后台给他加油,算了一下时间,杜云峰排到下午,今天这场演讲大赛都是各学校选□□的优秀学生,每个人的演讲题目各具特色,听了很有益处,林沉畹舍不得走,便想打发走陈道笙,“陈先生,我要下台去班级的位置坐。” 这陈道笙总不能跟她去班级座位上,他这个形象,太扎眼。 陈道笙唇角一抹冷笑,林沉畹转过头,对高树增说;“高主编,谢谢你!” 高树增即明白,“林小姐,我先走了,改日我约林小姐。” 林沉畹想送他,身边的人脸色阴沉,目光冰凉,她刚要迈出的脚步顿住,这种场合,少生是非。 “再见,高主编。”不送人,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改日我请高主编吃饭。” “随时恭候,林沉畹。”高树增面带微笑,欣然接受。 林沉畹没敢看陈道笙,高树增突然改口称呼他林沉畹,对她请吃饭一说,连客气话都没有。 陈道笙和高树增今天的态度令她很无奈。抢玩具吗?几岁了? 白妤薇低着头,往后走,突然发生的变故,始料不及,在白妤薇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她一向好强,尤其当着道笙的面,如此失败,打击可想而知,现在林沉畹得意了,把她比下去了,评委没有最后下定论,但是她出局已经是必然,无可逆转。 陈蓉过来,忍不住埋怨,“你在学校讲得好好的,今天是怎么了,你中了什么邪了?这篇演讲稿你背了多长时间,不可能出错。” 白妤薇含着眼泪,“我看见道笙哥以为他来看我,他理都没理我,他是来看林沉畹,我当时心乱了,一点没心情,中间忘词了,后面都没有照稿子,即兴发挥。” 陈蓉恨恨地看着大哥跟林沉畹站在一起,“白妤薇,我怀疑中了林沉畹的诡计,她知道你喜欢我哥,故意缠着我哥,扰乱你的心,她太卑鄙,太有心计了。” 白妤薇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否像陈蓉说的,被林沉畹算计了。 第一赛区的比赛,分上下午两场,杜云峰和秦谷芬都排在靠后位置,轮到下半场,中午宣布休息,各校师生纷纷退场,林沉畹讲完了,一身轻松,对秦谷芬和杜云峰说;“我请你们俩吃午饭,给你们加油。” 秦谷芬是白妤薇式的人物,超自信,没有思想压力和负担,杜云峰更不用说,更没压力了,他只对自己的成绩在乎。 三个人走出大戏院正门,一片嘈杂吆喝叫卖之声,门口小摊各种小吃,学生们都围在小食车前,分外热闹。 大戏院是中心地带,附近酒楼茶楼小饭馆鳞次栉比,今天中午各处客人爆满,秦谷芬一看,建议说;“我们在棚子里随便吃点,等下午比赛完,大吃一顿。” 这个建议被杜云峰和林沉畹采纳,三个人各买一份小吃,坐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吃。 由于人多,冬季在外面棚子里吃,一点不冷,林沉畹买了一份麻辣面,碗里一层红油,吃冒了汗,抬头看见白妤薇跟陈蓉坐在另外一个摊上吃饭,不时朝她看过来,非善意的眼神。 杜云峰也看见,说;“林沉畹,我本来想帮你,低估了你,多此一举了。” 林沉畹立刻正色纠正,“不,杜同学,你已经帮了我,你报名,知道有人扛着,我才能安心准备。” 奉承得很顺溜,不着痕迹,小杜同学心里舒坦,喜欢这种乖巧会说话的小女生,激发他的保护欲。 秦谷芬总结上午演讲同学的表现,“白妤薇马失前蹄,看样咱们这组少了一个对手,还是个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我以为除了杜同学,白妤薇是最有希望的一个,可惜,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杜云峰看看林沉畹,“白同学临门失手,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事,其中的原因,小林同学或许能明白一二。” 杜同学意味深长,林沉畹眨眨眼,“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彻底地装糊涂,小杜同学你思想太复杂了,别忘了你还是个高中生。 离下午场还有十五分钟,秦谷芬和杜云峰次序靠后,倒也不着急,三个人慢悠悠往回走。 一群省教育厅的官员和各界名流,从不远处一家大酒楼走出来,酒足饭饱,朝大戏院门口走来。 林沉畹机警地看过去,陈道笙在一群官员名流堆里,夺人眼目,他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林沉畹在他刚举步朝她走来时,机灵地钻入拥挤的入场人群中,见缝插针地成功避开了他。 她随着人流入场,翘脚朝身后看看,业界精英陈先生不知所踪,陈先生,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千万别说我认识你。 下半场演讲,秦谷芬以高亢的热情征服全场,使人全然忘却她讲什么,却被她如虹的气势折服,在林沉畹眼里无疑女中豪杰的角色。 下半场近尾声,杜云峰同学出场,林沉畹看见他头顶星光闪耀,杜同学的演讲稿绝对的一流水平,探索新旧时代交替,社会种种弊端,如何兴利除弊,构建一个一流的世界强国,题目太大,只有杜同学能驾驭,小林同学敬佩地仰望,她认为杜同学的水准超出了中学生的水平。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林沉畹手掌都拍红了,不是为了认识的杜同学鼓的,是为一个不曾真正认识的杜同学鼓掌。 最后一个同学演讲完毕,男主持人宣布,“休息十五分钟,待评委老师打分揭晓结果。” 整场大赛,不少优秀的选手,林沉畹如果止步到此,已经满足了,她突破了自己,这就是一大成功。 十五分钟后,女生主持人从后台走了出来,全场肃静,手里拿着一张纸,高声朗读,“本次演讲大赛,第一赛区初赛,第一名…….” 朝台下扫视,“第一名……育德中学,杜云峰….请上台。.” 观众席掌声雷动。 万人瞩目杜云峰同学从侧面走上台,站在中央。 男主持人洪亮的嗓音宣布,“本次州演讲大赛,第一赛区初赛,第二名………” 不认识。 第二名外校的一个男同学走上台。 换了女主持人,“本次州演讲大赛,第一赛区初赛,第三名…….” 停顿,观众鸦雀无声,所有在座的教职员工,摒心静气等待揭晓,要知道这第三名是何等重要,第三名一公布,其余没有入选前三的选手,就被关在总决赛的大门外。 男生主持人声音飙高,“第三名…….育德中学……林沉畹。” 肃静,片刻,掌声响起。 林沉畹坐着没动,身旁的唐昀玉使劲推她,“快上台,林沉畹,叫你呢!” 全场聚焦在她身上,林沉畹半梦半醒地走上台。 三位同学,二男一女,第一分赛区初赛的前三名。 掌声雷动,省教育厅官员从后台走出来,分别跟三位进入总决赛的选手,一一握手。 大戏院一侧过道,突然涌出一群人,推着相机,舞台灯光璀璨,照相机闪光灯咔咔咔闪出几道刺眼的白光。 场面热烈隆重,林沉畹突然有个惊奇的发现,这架照相机好像就对着自己拍照,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是第三名,还有第二和第一名,应该多给他们拍照。 大戏院里灯光瞬间全亮了,曹震指挥一干人,“近点,多拍几张。” 男女生主持人宣布,“州演讲大赛第一分赛区汇报演讲到此结束。” 观众离席。 林沉畹先走入后台,一走进后台,脚步定住,陈道笙一身黑呢西装,手捧一大束鲜花站在哪里。 陈先生,都知道你是什么职业,这画风也太清奇了。 “恭贺你!林沉畹。” 他把花束塞进她怀里,林沉畹瞥见一群班级里的同学涌入后台,她朝陈道笙颔首,“谢谢陈先生。” “林沉畹,恭贺你!”突如其来,被一群同学围住,把她跟陈道笙隔开。 “林沉畹,今晚聚餐,给你祝贺!”几个女生欢呼雀跃。 林沉畹便被一群男女生簇拥着,走出大戏院。 白妤薇的班级,悄无声息,一个没入选,白妤薇懊恼欲死,她一向在乎输赢,更在乎跟林沉畹比输赢,惨败给在学校一文不名的林沉畹,她真想撞墙。 陈蓉也蔫了,跟林沉畹打赌的事,不能算完了,跟林沉畹死对头,林沉畹怎么可能放过她们,真履行打赌约定,跪地给林沉畹磕头,比杀了她都难受,颜面扫地,还怎么在学校里混,真是大意失荆州。 相比她们垂头丧气,林沉畹一干人却兴高采烈,找了一家小饭店,吃了一顿大餐。 席间,秦谷芬举起酒杯,“林沉畹,我祝贺你!你是我们班的骄傲!” 秦谷芬虽然没入选,格局可比白妤薇大,大气的女中豪杰。 林沉畹干了杯中酒,“谢谢!” 王春生也举起酒杯,“恭贺你!林沉畹,你不只学习成绩优秀,各方面都很出色,你为我们班级争光。” 小林同学又一饮而尽。 又有两个男生给娇俏可人的小林同学敬酒,小林同学美丽动人,今天大放异彩,班级女生无人出其右。 杜云峰同学也拉入这伙人里,几个小女生星星眼,“杜同学,我们敬你,杜同学出类拔萃,是我们学校的骄傲。” 几个小女生的话无意中飘到林沉畹耳朵里,她多喝了几杯,嬉笑,自己是班级的骄傲,杜同学是学校的骄傲,班花和校草,做人的差距啊! 一群人兴尽,十几个男女同学,走出小饭馆,天已经黑了,正要搭伴分头回家,饭馆门前停住几辆黑色汽车,一个伟岸的身影走了过来。 礼貌客气,“我送同学们回家。” 一群同学里,秦谷芬几个人认识,一个小女生悄悄问;“这个男人是谁呀?瞅着很面熟。” 另一个女生想起来,“好像是给我们学校捐款的哪位先生。” 这样出色的男人很容易记住。 秦谷芬几个人看着林沉畹,怕贸然上车,林沉畹生气,陈道笙俯身和气地对秦谷芬说;“这位秦同学,你上次对我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勇敢地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 秦谷芬双眼雪亮,“陈先生,上次我还没有说完,咱们上车接着说。” 陈道笙适时地拉开车门,秦谷芬上了车,十几个同学看班长秦谷芬上了车,纷纷上了那厢停着的两辆汽车。 唐昀玉和汪寒雪,自然是跟秦谷芬和林沉畹同车,两人上后座,林沉畹只好低头坐上副驾驶位。 林沉畹喝多了,上车后,迷迷糊糊地,秦谷芬跟陈道笙说的什么话,她一句也没听见,就知道汽车绕了很久,她头都绕晕了,才停下。 她嘟囔一句,“我到家了。” 醉眼朦胧扒着车窗朝外看,四周一片暗黑,“这是什么地方?好像不是我家。” 她一回头,陈道笙的脸靠近她,他的眼睛有亮光,林沉畹醉意正浓,用手捂住嘴,喃喃地说;“你是不是要亲我?” 暗哑的声音,“让我亲一下。” 她往后靠,摇摇头,“不行,你不可以。” 他眼底一片浓黑,耐着性子,声音更加低哑,“我不可以,谁可以?姓高的,还是方崇文的?还是那个姓杜的小白脸。” 她捂住嘴的手挪开,笑嘻嘻的,“赵钱孙李,就你不可以。” “我出局了,你问我答应了吗?” 他冷不防亲上她的唇,又啃又咬,她双手乱打,他毫不在意,在她脸上乱咬,又啃她脖颈,林沉畹乱踢乱打,“你是狗吗?你为什么咬我?” “听话,不听说,把你衣裳剥.光。” “你无耻!” 他狠狠地亲她粉白的脸一口,松开她。 林沉畹拿手背用力抹了一把脸,“我要下车。” “这里不能下车。” “你开门,我要下车。”她气急,酒醉,心里是明白的, “我送你回家,我保证不碰你。”他哄道。 她趴着窗子朝外看,这是通往督军府的路,萧山马路两旁高大的树木,阴森森的,漆黑一片,两旁路灯发出森冷的白光。 这里她不敢下车一个人走回去,不再坚持。 汽车开到督军府门前停下。 车门锁打开,她推门下车,酒有后劲,她下车走两步一晃悠,陈道笙跟着她下车,赶紧上前扶住她,她推开他,走几步,身形踉跄,他把她搂在怀里,“我送你进府。” “我不要……你送,你不是我什么人。” 他气乐了,贴在她耳边暗昧地说;“你跟我都睡过了,还说不是我什么人。” “你……无赖!” 她推开他,用手背抹着眼睛,“你欺负我。” 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低声下气地哄着,“我怎么欺负你了?” 她朝往走几步,晃晃悠悠的,他伸手要扶,她躲开,“不许碰我!”喃喃地说。 只好眼看着她一个人蹒跚地朝府门走去。 陈道笙站在原地,看着纤细的身影迈进门槛,消失在府门后,靠在车上,良久,上车,开车离开。。 林沉畹知道自己有点喝多了,绕过客厅,直接往房中走,林府面积大,客厅到她住处还有段距离,夜晚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小楠一个人在屋里,许妈又不知跑哪去了,小楠看见小姐进来,闻到一股酒味,问:“小姐喝酒了?” 林沉畹嗯了一声,坐在椅子里,浑身绵软无力。 “小姐,演讲成功了?”小楠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给林沉畹解解酒。 林沉畹嬉笑,“你怎么知道成功了?” “小姐喝了酒,脸都喝红了,我猜成功了。” 林沉畹试了试自己的脸颊,热热的。 州演讲大赛后,学校教师们有活动,放一日假,林沉畹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洗脸时,叫许妈,“你去厨房看有什么吃的。” 许妈去厨房,一会回来,提了一个二层朱红漆描金花卉提盒,从里面端出两样菜,一大碗饭,一罐汤。 林沉畹看有一碟肘子肉,嫌油腻,不想吃,另一碟炒菜,昨晚喝多了酒,没胃口,看罐子里汤清爽,叫小楠拿个小碗,把饭拨出来一些,泡饭吃了一碗,对许妈和小楠说;“剩下的不用送回厨房,你们吃。” 许妈和小楠把剩下的菜,合着米饭吃了。 吃过中饭,想起昨天高主编走了,自己碍着陈道笙没出去送,心里过意不去,决定去杂志社,说请高主编吃饭,答谢他,自己取得的成绩,有一半是高主编的功劳。 叫小楠到前院问,说家里的汽车都出去了,她穿戴整齐,拿了些钱,出门了。 电车在杂志社门口停下,林沉畹从车上走下来,朝杂志社的小楼看一眼,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林沉畹走到跟前,看杂志社的小楼大门贴着两个封条。 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杂志社倒闭了,不对,昨天见过高主编,高主编根本没说。 一夜之间,杂志社发生什么大事? 第45章 杂志社大门上贴着两个交叉的封条, 难道一个晚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高主编去哪里了?林沉畹除了来杂志社找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联系到他。 他帮了她很多,就这样消失了, 她不甘心, 如果高主编另谋高就, 至少应该跟她说一声, 高主编离开琛州也应该跟自己告别。 高主编做事有条理,不可能不辞而别。 林沉畹站在那里,朝四下里看看,离着不远, 道边有一个买报纸的报童,林沉畹走过去,十几岁的男孩, 热切的目光盯着她, “姐姐,买份报纸吧!” 林沉畹掏钱买了一份报纸, 小报童想找给她零钱,林沉畹阻止,“不用找了,姐姐问你个事。” “谢谢姐姐, 姐姐问什么事?” “你天天在这里卖报纸吗?” “是呀!姐姐。” 小报童天真的大眼睛望着她。 “姐姐问你,这个杂志社什么时候查封了?” 小报童指着杂志社,“姐姐说这家杂志社, 今天早晨巡警来查封的。” “那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我听见说,杂志社里有叛乱分子。” 林沉畹心一紧,“巡警抓人了吗?” “抓了,抓了好几个人。” 琛州警察厅,杨厅长往外送客,高树增跟阿忠从警察厅里走出来,杨厅长跟在身后,点头哈腰,“高先生,多有得罪,误会,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高先生见谅。” 高树增淡然地说;“杨厅长真是神速,行动干脆利落,查封了杂志社,我还要感谢杨厅长没对我动大刑,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哪里,哪里,请高先生原谅,改日我请高先生吃饭,赔罪。”杨厅长接了一个上峰的电话,立刻由虎视眈眈变得和蔼可亲。 “杨厅长的饭不是鸿门宴吧?” 高树增不无讥讽地说。 “岂敢,岂敢!” 杨厅长看着高树增上了汽车,汽车走远,杨厅长还站在原地招手。 等汽车转了弯,杨厅长回警局,进屋就抄起电话,“大哥,人放了,这个姓高的大有来头,我这个小小的警察厅惹不起,大哥,您跟姓高的有什么过节,您对他下手,要万分小心。”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电话这头杨厅长赔笑,“是,大哥,兄弟明白,不让林小姐知道是大哥让干的。” 陈道笙放下电话,对身边的靳泽林说;“彻底查查这个姓高的,看他是什么来头,查仔细了。” “是,大哥。”靳泽林不解地问;“大哥,这个姓高的得罪大哥了?” 曹震在一旁说;“这个姓高的不知马王爷几只眼,跟大哥抢女人。” 靳泽林问;“林小姐吗?” 曹震说;“可不是林小姐,姓高的跟林小姐来往很久了,大哥没动他,怕林小姐不高兴,他妈的,给脸不要脸,他算那根葱,敢在琛州地面得瑟。” 陈道笙冷冷地说;“这只是给他一个警告。” 曹震耀武扬威,“大哥,不管他是什么来路,敢跟大哥作对,没他好果子吃。” 靳泽林问;“大哥这回北平一行,那件事情办得很顺利?” “很顺利,这里有冷小姐的功劳。” “大哥出马,总长那边的麻烦都摆平了,就没什么问题了。”靳泽林说。 高树增坐在车里,阿忠开车,阿忠看着前方,“你不应该得罪陈二爷,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陈道笙的叔父下月就任国务总理,风头无量,得罪了陈总理,对我们不利,不就为了女人,小心延误了大事。” 高树增冷哼了一声,“林小姐不是他的女人。” 阿忠咳了声,“色字头上一把刀,成大事的人不能儿女情长,林小姐如果知道你真实身份,你以为她能怎样?还愿意见你吗?” 高树增掏出烟盒,拿出火机,点燃一支烟,降下身旁车窗,冷风吹得烟雾很快散去,烟头火星忽明忽灭,沉默,没有说话。 林沉畹站在杂志社门前,徘徊一会,失望地往回走,一路想,高主编是不是被警察厅抓了,高主编帮了自己那么多,而且自己才开始写小说,刚取得一点小成绩,杂志社就封了。 边走边思忖,怎样才能打听出来高主编的消息,警察厅里找个熟人,想起杨丽娜的大哥是琛州警察厅厅长,杨丽娜最近没来林家,还是求求四姐。 拿定注意,她到家直接去四姐房中,四小姐林秀暖在屋里听留声机,“六妹,你回来了,你不是出门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沉畹坐下,大衣都没顾上脱,“四姐,我想求你点事。” 林秀暖把留声机关掉,“六妹,什么事?” “我有一个朋友被警察厅抓走了,我想求四姐给问问,到底什么罪名,他人很好,文化人,多半是冤枉的。” 林秀暖倒痛快,“我给我表哥挂电话,你朋友叫什么?” “高树增,杂志社主编。” 林秀暖站起来,“走,我帮你挂电话给表哥问问。” 杨丽娜的大哥靠督军府坐上警察厅厅长位置。 “谢谢四姐。” 姊妹俩来到客厅,林秀暖摇电话机,林沉畹坐在旁边椅子上,侧耳听。 一会,林秀暖放下电话说;“你那个朋友已经放了,警察厅听有人举报,说哪家杂志社有叛乱分子,就把人带到警察局问问,事情闹清楚,就把人放了,这回你放心了。” 林沉畹轻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正常上课,下课铃声一响,各年级的蜂拥到操场上,林沉畹和唐昀玉、汪寒雪三个人一出门,便跟白妤薇和陈蓉撞上。 唐昀玉冲着陈蓉说:“怎么样,跟林沉畹打赌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想赖账,说话算不算数?” 这边一嚷嚷,围过来一大群看热闹的学生,其中有个那天在卫生间看见三个人打赌的女生,打证言,“我见证,陈蓉跟林沉畹打赌时说得响亮,谁输了谁当众跪地磕头,现在兑现的时候到了。” 跟她一起的另一个当时也在场的女生说;“对,在卫生间里,你们两个高年级的同学欺负林沉畹一个人,林沉畹都敢答应你们,反倒你们两个怕了,没章程了,太让人瞧不起了,白同学还做学校的学生工作,君子一诺千金。” 五小姐林秀琼刚走出教学楼,听同学说六妹跟白妤薇陈蓉为打赌的事吵架,急忙跑过来,气势汹汹,“白妤薇、陈蓉,你们打赌输了,还装没这回事,太丢脸了,输不起啊!” 一年一班的同学都围过来,大家起哄,“白妤薇、陈蓉,快跪地磕头。” “白妤薇,平常给别人讲大道理,头头是道,不知道言而有信吗?” 几个跟白妤薇陈蓉同班的男同学,平常没少被白妤薇这个班长欺负,在一旁敲边鼓。 一个一年级的小女生说;“这样不守承诺不好吧!当初可是陈蓉先提出来,最后自己说话不算数,” “快点跪下,磕头。” 众人叫嚣着,怂恿着。 白妤薇和陈蓉被同学挤兑,大家七嘴八舌的,被逼无奈,磨磨蹭蹭不肯履行承诺,众人纷纷催促,“跪下,磕三个响头。” 陈蓉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没有任何辩解之词,低着头,就是不肯跪。 这时,方崇文从人群后挤过来,见白妤薇和陈蓉被大家推到林沉畹面前,白妤薇和陈蓉像苦瓜似的哭丧着脸,跪地磕头,实在太丢脸,从此后没脸见人,如果不磕头,也同样丢脸,被同学们瞧不起。 方崇文对林沉畹说;“当时这个打赌条约欠妥,我看别下跪了磕头了,她们给你鞠一躬,道歉就算过了,杀人不过头点地。” 方崇文善良,不想她们结梁子,林沉畹也想,如果白妤薇和陈蓉被逼着跪下磕头,日后被全校的人耻笑,对她们来讲,是奇耻大辱,何况是两个女生,这仇算结大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还是留一线,狗急了跳墙。 遂开口说;“好吧!就像崇文哥说的,你们俩个不用下跪磕头,改成鞠躬,道歉” 鞠躬道歉对白妤薇来说,都够难堪丢脸的,她一向心高气傲,向林沉畹低头,实在迫于形势。 既然方崇文讲清,俩人见好就收,白妤薇扯了下陈蓉,两人来到林沉畹面前,鞠了三躬,白妤薇低着头,忍住羞耻,“对不起,林沉畹,之前主动挑衅,是我们不对。” 林沉畹看着面前低头的白妤薇和陈蓉,能服软,对她们俩这样平常趾高气昂的,优越感十足的女生来说,无异于比死还难受,还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大度地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就算两清了。” 就算没下跪磕头,她们俩心里也一定记恨她,她不在乎。 众人一哄而散,剩下白妤薇和陈蓉还低头站在那里,演讲大赛失利,接二连三的打击,接踵而来,白妤薇是最冤的,把一件极熟悉的事情搞砸,在陈道笙面前丢脸,是她最在乎的,今天又在林沉畹面前受辱。 姚志伟拉陈蓉衣袖,“没事了,鞠躬也不算什么,当初我还给林沉畹鞠躬道歉,也没少块肉。” 士可杀不可辱,这样的豪言壮语,也就说说而已,白妤薇平常慷慨激昂,如今颜面扫地,两人灰溜溜的回班级教室。 白妤薇和陈蓉回到教室,方崇文已经坐在座位上,陈蓉走到方崇文跟前,“谢谢你,方崇文。” 方崇文严肃地看着她,“我们有同窗之谊,我不愿意看见你们两位同学出丑,其实这对你们是个教训,千万别轻视任何一个人。” 陈蓉脸红了,她讨厌林沉畹,是因为方崇文,方崇文喜欢林沉畹,她嫉妒林沉畹,林沉畹哪里比自己强,她认为林沉畹耍心机,得到方崇文的,要她放弃方崇文,她做不到。 白妤薇站在陈蓉身旁,“方崇文,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你给我们解了围,还是谢谢你。” 心里暗想,林沉畹,这次我输给了你,拭目以待,我不会就此罢休,你永远别想得到道笙哥。 午间休息,林沉畹从家里带的饭,吃完饭,一直记挂着高主编是否真的没事了,学校离杂志社很近,她走出校门,来到杂志社的小楼前,看见大门上的封条撕了,锁着大锁,略失望,往学校走。 昨天四姐给她表哥挂电话,杨厅长说放了高主编,为何还不来上班,杂志社不会因此而关张吧。 第二天中午,她照例过来杂志社看,却意外惊喜,杂志社的大门开着,她高兴地小跑上楼,小跑到门口,方停下喘了一口气,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一女声,“请进。” 她推开门,眼睛习惯地往高主编的座位看了一眼,空的,瞬间心慌了一下,“请问高主编不在吗?” 高树增对面坐的女同事说;“你是他的作者,来约稿的,他出去吃饭去了,一会回来。” 林沉畹说了声,“谢谢!”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下楼,想回学校,转念,离上课还有段时间,于是在杂志社楼下等高主编,把事情问个清楚。 高树增在外面吃了饭回来,老远便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在杂志社门前徘徊。 瞬间一喜,快走几步,招呼一声,“林小姐。” 林沉畹看见他,脸上显出高兴神情,“高主编。” “你在等我吗?今天天很冷?” 林沉畹双手绞握,放在唇上哈气,“我去你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说你吃中饭去了,我想你吃中饭不会太久,就在外面等一会。” “你为什么不去我办公室里等?”高树增看着她穿的单薄。 “我怕影响别人,你们都挺忙的,前天我过来,看见杂志社贴了封条,我昨天中午来,看锁着门,今天过来看一眼,没事我要回学校了。” 高树增朝周围看看,旁边有一家小咖啡馆,“走,喝杯热咖啡再走。” 两人走进小咖啡馆,叫了两杯热咖啡,林沉畹在外面站久了,校服凉透了,身上冷,她慢慢喝着热咖啡,关切地问;“高主编,前天你们杂志社为什么查封了,警察厅为什么抓你?” 高树增喝了一口咖啡,淡然地说:“最近东南部总有叛乱分子闹事,警察厅误听了线报,误抓了人,闹清楚就放了。” 他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被抓到警察厅?” 林沉畹喝了一口热热的咖啡,胃里舒坦,“我前天来找你,看见杂志社大门被贴了封条,我问了报童,知道你们被警察厅抓了,我有一个亲戚是警察厅厅长,挂电话问说高主编被放出来了。” “所以林小姐今天中午过来,抱歉,让林小姐担心了。” 琛州的冬天阴冷,他在这个地方生活不是很习惯,面前的女孩是他冰冷机械生活中唯一的亮色。 林沉畹有几分歉意,“大赛那天我不是故意把你撵走,是因为……那种场合,我不希望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的一点进步,都跟高主编帮助分不开,我非常感谢高主编,我说过想吃你正式吃顿饭答谢。” 高树增豁达地表示理解,“林小姐,你做没什么不对,我不想在林小姐最重要的日子扫了大家的兴,林小姐不必觉得过意不去,如果真觉得对我有点歉意,哪就像林小姐说的请我吃顿饭。” “明晚我请高主编,一来是感谢高主编的帮助,二来给高主编压惊。” “好,说定了。” “我放学过来找高主编。”林沉畹把一杯热咖啡喝完,“我暖和过来了,我该回去了,要上课了。” “我送送你。” 两人沿着人行道往学校走,高树增仰起头,街道两旁法国梧桐树,叶子枯黄已飘落,枝杈上零星有几片黄叶顽强孤独地不肯离开。 高树增站在学校门口,穿着校服的男女学生,往校门里走,林沉畹走进她们中。 林沉畹走进校门,看见杜云峰,杜云峰正一个人往学校里走,看见她,放慢脚步,等她过来,“你出去了,没带饭?” “我出去有点事。”她平常早晨在家里带饭。 “听说白妤薇和陈蓉给你鞠躬道歉了?” 杜云峰这两天课间休息没出教室,课间休息他也充分利用,做一两道题。 林沉畹嗯了一声,她不想满世界张扬,她心里不可否认,白妤薇如果不出错,名次能排在她前头,她不可能一蹶而就,超过白妤薇,赢了也是侥幸。 “林沉畹,你做得对,你性格柔和,不锋利,给人留余地,像陈蓉那种不计后果,尖锐自私不顾及别人感受,早晚要碰壁吃亏。” 杜云峰给予她肯定的评价,林沉畹谦逊,“我没你说的那么好,其实我也想看到陈蓉她们栽跟头,白妤薇演讲失误,我很高兴,这样的心理,是不是有点阴暗。” “不,林沉畹,这很正常,你善良没有害人之心,我也经常盼着比我强的人,那天突然出错,被我超越。” “原来你也有这样的心理,我还以为……”桀骜不驯,狂妄自大。 两人分手时,林沉畹说;“我还忘了恭贺你!第一名。” 杜云峰无所谓地笑笑。 一个很容易就能达到的目标,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和刺激,对她这样爬山越岭才能抵达的人来说,是人生极为重要的事情。 前世她胆小、怯懦,不自信,封闭,陈道笙不喜欢她,不是没有道理,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需要极大的勇气,多接触社会,多接触形形□□的人,对她性格改变起到一定作用,这些人当中,她庆幸地遇到五姐、方崇文、高树增,甚至杜云峰。 五姐的姊妹情,使她在督军府,寄人篱下,没有感到孤独,她刚从乡下来时,人很土气,功课跟不上,方崇文帮助她补习功课,后来遇见了高树增,高树增鼓励引导,她一点点变得自信,就连杜同学,杜云峰是她学习的榜样。 五姐生日跟自己差一个月,她摸摸腕上方崇文送的手表,自己有手表,五姐没有,她要买块手表送五姐,只是不知道一块手表要多少钱。 放学后,她告诉五姐这两天有事,五小姐一个人先回家了,林沉畹叫了一辆黄包车,去百货商场。 百货商场手表柜台,琳琅满目,手表是金贵的奢饰品,卖手表的柜台是个女营业员,这个时期,百货商场刚招收女营业员,妇女走出家门,参加社会工作,当然,都是家境贫寒的妇女,为维持生计。 女营业员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说话和气,问她看那块表,林沉畹指了指,她相中的两块表,“就这块,还有这块,拿出来我看看。” 两块女士小表,都很漂亮,洋货,林沉畹问:“这两块表多少钱?” 女营业员说;“小姐拿的两块表,是高档的手表,两块表价格差不多,二十块银元。” 林沉畹算了下,自己每个月的零花钱是两块银元,节日长辈另外给压岁钱,除掉给孤儿院,剩下不多,二十块银元,差不多她一年的零花钱。 “小姐,这几款便宜一些。” 营业员介绍价格相对低一点的几款手表,林沉畹没相中,送五姐的手表不能比自己戴的这块表差。 林沉畹放下,“麻烦您收起来吧!” 她背着书包往外走,二十块银元太贵了,但只要五姐高兴,也值得,上次两人闹了一点小误会,她真不想失去五姐这个姐姐,相信真心对一个人,五姐能感受到。 小楠看小姐打开钱匣子,一块块数着银元,十八块银元,还差两块,下月领两块银元零花钱,凑齐二十块银元,把那块表买回来。 许妈端着一碟洗干净的樱桃走进来,“小姐已经存下不少钱。” 林沉畹把钱匣子锁好,钥匙收起来。 许妈把一碟子樱桃放在桌上,“小姐爱吃樱桃,五小姐叫人送来的,五小姐下学路上买的,新鲜的。” 林沉畹抓了几颗樱桃,放在嘴里,想起明晚请高树增吃饭,还要花掉一块银元,凑不够二十块银元,经济不能独立,全靠督军府生活,便想去洋行取点钱。 第二天,请高树增吃晚饭,昨天已经跟五姐打了招呼,她放学直接去杂志社,找高树增。 杂志社的小洋楼快到了,林沉畹发现门前站着一个人,她快走几步,“高主编,你怎么站在外面?” 高树增看了一眼腕表,“我算你快放学了,你放学很准时,你昨天站在外面等我,这回轮到我等你,感受一下冬季站在外面等人的滋味。” 林沉畹逗乐了,“高主编找心里平衡,这样就不算欠我了。” 高树增主动问;“想吃什么?” 林沉畹看他好像在外面站了好半天,黄昏时分,太阳快落了,气温比正午低,想他穿得少,一定很冷,就说;“今天我请客,吃东北涮羊肉锅子。” 开着车转悠一圈,找了一家炭火楼,两人进了这家炭火楼吃火锅,屋里温度很高,一会便吃热了,高树增脱了外衣,林沉畹站起来脱大衣,高树增接过,交给侍者,给她挂上。 林沉畹往滚热的汤里下羊肉,羊肉烂熟,两人边吃边聊,高树增说;“林沉畹,按说这顿饭应该我请客,你的小说反应很好,我还想跟你约稿。” “高主编,我想以我大嫂为原型写一部中篇小说,反映现实中的女性生活,整个故事框架我脑子里都已经形成了,结局也想好了。” “你大嫂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能说给我听听吗?” 林沉畹把大哥和大嫂的结婚离婚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高树增夹了青菜放进铜锅里,“我认为题材很好,不知道结局你准备怎么写?” “女主人公离开夫家,自强自立,开始新生活,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林沉畹又解释说;“我想写出来,给我大嫂和跟我大嫂一样经历的女性鼓励,走出迷茫,勇敢面对。” “很好,我建议你跟你大嫂多谈谈,了解一下,旧时代女性她们的思想。” 两人就这部小说的构思细节,探讨整个晚上。 高树增开车送她回家,回到家中,林沉畹还很兴奋,期考后,她就开始动笔,听从高树增的建议,她还要跟大嫂好好谈谈,认真了解一下大嫂,这次以大嫂为女主人公原型,不知道大嫂作何想法。 州演讲大赛五个分赛区比赛已经结束,总决赛这日,林沉畹坐着督军府的汽车来到大戏院,大戏院内外熙熙攘攘,人潮涌动,她直接到后台。 五个分赛区,进入总决赛十五人,一上午就能结束。 五小姐林秀琼跟着她在后台,不时拿水杯,“六妹,喝口水,润润嗓子。” 秦谷芬虽然被淘汰,但她身为班长,从全班荣誉考虑,跟在林沉畹身边,给她指点,鼓劲,看林沉畹手里的签,9号,“倒六,一路顺利,杀出血路,进军全国总大赛。” 林沉畹使劲扯她衣裳,“小点声。” 州总决赛高手云集,低调点。 杜云峰抓了个4号,这回排在林沉畹前面。 轮到林沉畹,重新站上这个舞台,林沉畹这一次淡定多了,她自然地朝后台看了一眼,高树增站在后台离她最近的地方,含笑望着她,林沉畹朝他微微点点头。 开口之时,便忘却了一切,专注演讲,稿子熟到每一个字都印刻在她脑子里。 高树增一直注视着台上的林沉畹,她身穿的旗袍,通身上下整块衣料剪裁而成,线条简练优美,她赋予了它灵性。 一颦一笑,绝色嫣然,那份简静与清美,空灵似水中的荷,最是一低头的温柔,仿佛闻到那一缕栀子花香。 林沉畹走回后台,高树增已经走了。 她朝台下走去,所有的已演绎完成,她知道州选送的三个名额,不可能包含她,她轻轻松松坐在台下,欣赏别人精彩演讲,排在她身后的六个演讲者,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女孩。 女生主持人怀着激动的心情,大声宣读,总决赛排名,没有悬念,杜云峰第二名,其他两名跟林沉畹无关,别的学校的同学。 大家以为结束了,女生主持人继续宣布,“……..最佳新人奖获得者……王佳。” 她看好的那个女孩,获得了新人奖。 主持人接着宣布,“……..最佳形象奖获得者……..”停顿,万人戏院极静,“育德中学……..”林沉畹惊讶…….育德中学只有她跟杜云峰参加总决赛。 “林沉畹。” 掌声如潮。 上台领奖,她挨着王佳站着,台下又上来一个男同学,最佳语言奖。林沉畹激动不已,这个奖项给她带来意外惊喜。 台下,曹震指挥一帮人,推着照相机,“近点照,照清楚点,把人放大点。” 数道白光,闪光灯频闪,对准林沉畹一个人猛拍,林沉畹朝闪光的地方看,认出曹震,这又是陈道笙搞的名堂。 她抱着镀金的奖杯走到后台,秒惊,后台铺满了鲜花,组织负责的教师大声说;“这是送给林沉畹同学的,祝贺林沉畹同学获奖。” 陈先生你不能低调点吗?前三名的同学都没有这样张扬。 育德中学一年一班的男女同学涌入,欢呼,“林沉畹。” 这场面实力碾压前三。 陈道笙清冷的语调,穿透力极强,“我代表林沉畹,请所有的同学去金华大饭店聚餐。” 金华大饭店是顶级最豪华的饭店,是达官显贵、社会名流、政界人士出入之所,金华大饭店的老板是陈道笙。 众人欢呼雀跃,“走了,金华大饭店。” 林沉畹想拦住,怎奈群众的洪流阻挡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总说人家陈先生不进取,陈先生刚想做点什么,妹子们把陈先生的进取行为定性为性.骚扰,陈先生挺困惑……. 谢谢以下小天使们: xiaofengshumi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03 14:23:45 陶子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5-09 10:42:58 陶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0 20:51:03 非我倾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4 09:31:39 村里山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4 21:30:35 陶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6 14:44:16 陶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8 14:27:06 小小的早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9 12:50:19 小小的早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0 21:13:49 村里山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11:58:50 曼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13:54:50 19436558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18:38:30 千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2 12:30:57 青衣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2 14:30:09 21970213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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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坐在后排,挨着林沉畹坐,林沉畹往里挪了挪。 陈道笙侧头,看见她乌黑秀发戴着一朵珠花, 碎钻光彩夺目,小脸白白净净,煞是美丽, 目不转睛地看她,林沉畹把脸掉向窗外,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她浑身不自在。 汽车里很热,林沉畹穿着大衣,一会,脸颊晕染上胭脂色。 “大衣脱了,你穿旗袍的样子很好看。” “我有点冷。” 她浑身热烘烘的,还是违心地说了句。 她的旗袍是旧式小立领,领口梅花盘扣,裙袍是长款,把腿遮住,露出一双精美的绣鞋。 外面套了一件大衣,没有扣子,腰间用一条带子,打了个结,装束很保守,就这样也丝毫没有妨碍陈先生眼睛像生了根似的盯在她身上。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冷吗?” 脸颊细嫩温热,林沉畹往车门挪了挪,整个侧着身体朝向窗外,后背对着陈道笙。 陈道笙的目光落在她秀发上,柔顺乌黑亮泽,垂到肩下,他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秀发,轻柔宠溺。 林沉畹偏头,躲开他的手,陈道笙的手停在半空中。 她身上的每个细泡都在拒绝他的亲近。 七八辆汽车在金华大饭店门前停下,一群学生下车,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金华大饭店,在一群学生眼里,这个顶级奢华的大饭店,高贵、威严而神秘。 这群学生走进去,在门口脱下外衣交给侍者,一楼开了西餐厅,金碧辉煌,豪华西洋式风格,楼上是中餐厅,满堂的红木桌椅,苏绣富贵牡丹薄绢屏风,古色古香,厚重的文化色彩。 经过一番讨论,大家一致决定吃中餐,少数服从多数,三四十个同学,开了四桌,年轻人到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大家边喝边说,那厢有个歌女弹奏琵琶,有个女生站在前面唱歌,其他人喝酒笑闹。 秦谷芬端着酒杯,站起来,“我敬林沉畹,恭喜她取得好成绩。” “我也敬林沉畹,我们班级的骄傲。” “我也敬林沉畹,林沉畹表现太出色了,获得最佳形象奖,名至实归。” 一群男女生争抢着跟林沉畹喝酒,林沉畹没多少酒量,唐昀玉知道,豪气地为她挡了不少酒。 大家直闹到半夜,全班男女生,已有大半的人喝趴下了,没喝钻桌子的同学,也扶墙了。 陈道笙带着人过来一看,体贴亲切地对同学们说;“饭店里有客房,同学们可以到客房休息,今天饭店不接待外客,同学们可以随意。” 林沉畹有唐昀玉和汪寒雪护驾,是今晚最清醒的人,她扶着唐昀玉,往这一层楼的客房走,每间客房门口站着仆欧,客房里都空着,林沉畹走到最近一间客房,跟唐昀玉说;“我们住这间。” 唐昀玉朝里一看,眼前恍恍惚惚的,“这房间真漂亮。” 两人刚要进去,林沉畹看见陈道笙朝她们走过来,他走到跟前,俯身对林沉畹说;“饭店有上百间客房,你们可以独自住。” 林沉畹干笑,“不用,陈先生,我们俩个女生住一间。”她瞄见屋里有两张床。 “陈先生,我们要休息了。” 唐昀玉朝陈道笙摆手,“陈先生晚安!” 嘟囔,“陈先生,你没站稳。” 林沉畹看她是真喝多了。 她扶着唐昀玉走进客房,回身抬手刚要关门,陈道笙突然盯着她的手腕,林沉畹早忘了这个茬,在客房门即将关上瞬间,陈道笙伸腿,顶住房门,把门撞开,“把手拿过来,我看看。” 林沉畹把手背在身后,她松手不扶唐昀玉,唐昀玉喝多了,踉跄走向床边,嘴里嘟囔,“两张床。” 身体扑向一张床上,脸朝下趴在床上。 林沉畹后退,把手背在身后,陈道笙回身把门锁上,执着地伸出手,“把手拿过来。” 林沉畹退到另一张床边,退无可退,陈道笙上前两步,要拿起她的手,她朝后躲,被绊倒在床上,仰躺在床上,把手举到头顶,陈道笙欺身上来,两人撕扯。 陈道笙待抓住她的手腕,面色一变,冷冽的声音说:“我送你那块表呢?为什么不戴?” 林沉畹娇喘吁吁,“你送的那块表在家里放着。” 陈道笙愠怒,“这是谁送你的?姓高的?” 林沉畹本能否认,“不是。” “方崇文?”他凝眉问。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那就是方崇文送的了?” 他口气不善,“扔掉!” 她喘息着,“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要我扔就扔,这是我生日礼物。 他强行要解开她手腕的表,林沉畹阻拦,两人撕扯着,他握住她的手腕,这块手表他不熟悉,林沉畹又挣扎得厉害,他半天没解开,遂不耐烦,手重了点,她委屈地叫了声,“疼。” 他赶紧松开手,两人都停住,近在咫尺地对视着,这时,两人才发现,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争夺中,他无意中趴在她身上,自己身下的娇躯绵软温热,这个认识,林沉畹已经意识到了。 两人相叠在一起,姿势太暗昧了。 陈道笙突然不在纠结那块表,眼睛看身下的她,两人的脸相隔一个韭菜叶宽的距离,暗昧的距离,陈道笙突然低头吻住她,林沉畹呜呜两声,侧眼看,唐昀玉已经睡着了,睡得跟死猪似的,刚进屋就睡这么香。 陈道笙看她分神,惩罚性一口咬下去,灼烫的气息令她胆颤心惊,他嗅到她身上柔软的皂香,品出她口中甜味和清淡的薄薄的酒香,他挤压着她温软的胸脯,心荡神怡,伸手一摸,哑声问:“没穿小衣?” 她羞愤欲死,这几天演讲大赛,她穿旗袍,里面没有穿旧式的亵衣,旧式的亵衣束胸,把胸部束成平坦,为了突出曲线美,达到最美的效果,她穿那件差点没剪掉的奶.罩,谁想到又被他撞破。 他沉迷地拿手揉捏,不忍释手,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惊吓住,用力想推他下去,他一只手抓住她两只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下移到她腰间,揉捏。 旗袍料子薄薄的一层,他的手就像直接接触她的肌肤,每个人的敏感部位不同,她的敏感部位是腰部,他对她的身体不陌生,能很快地找到她的敏感点。 她身体轻颤,想喊,嘴被他堵住,即便叫了人来,被人看见他们如此不堪,她声名尽毁,被他压着,一点使不上力,何况她跟他的力气相差悬殊,他身体某一处已蠢蠢欲动,她越挣扎扭动,两人身体磨蹭,他反应越大,林沉畹吓得不敢动了,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前世是已婚妇人,再明白不过,心惊肉跳。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侍者的声音,“小姐,请开下门。” 她趁着他停顿的功夫,猛力一推,把他从身上推下去,跑到门口,快速打开门,一个侍者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几个小碗,没看见屋里的老板,恭敬客气地说;“小姐,这是醒酒汤。” “谢谢,不用了,喝醉酒的小姐已经睡了。” “对不起,小姐,打扰了!” 侍者看见眼前的小姐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心中微微诧异,客人的隐私他不便过问,端着托盘往别的房间送。 林沉畹把门整个拉开,抖着声音朝陈道笙道;“陈先生,你请出去,你不走,我走。” 陈道笙站起来,朝门口走过来,经过林沉畹身边,深深地注视着她,林沉畹羞愤交加,一字一顿地说;“陈道笙,你敢强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我就去死。” 陈道笙身子一抖,面色瞬间灰白,然后,一语不发地走了。 他刚出门,客房的门在身后嘭地一声关上,里面隐约闩门声音,她这次小心防范他。 曹震走过来,赔笑问:“大哥,没办了林小姐?” 陈道笙低声骂了一句,“滚远点!” 他走进一间高级套房,到浴室里把冷水打开,穿着衣裳站在喷头下,冷水浇在身上,心里激狂的燥热慢慢退却,心想,方才又触犯了她,把她又推远了,她以后更避自己如蛇蝎。 她刚才竟然说出那样的狠话,令他心惊胆寒,别说真发生,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都无力承受。 他一见到她不知为何控制不住自己,恼恨地一拳打在墙面上,心里隐隐作痛,他真的这辈子都追不回她了吗?她对自己已经没有半分情,难道重活一世,她就什么都忘了吗? 他仰头,冷水激打在脸上,忘了倒好了,他可以重新追求她,可是她没忘,一点没忘,她对他冷漠,待他不如她身边的人,她说过原谅他了,原谅他了,还把他当成可有可无,他在她心中难道没有一点位置和分量,她已经明白地告诉自己,嫁给谁,都不会跟他了,他没有一点机会。 林沉畹关上客房门,把门从里面闩上,靠在门上,身体还是抖着,后怕,方才如果不是侍者敲门,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就算真的发生了,她也不会嫁给陈道笙。 床上唐昀玉说着梦话,林沉畹走到床边,把她踢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替她盖上,拉灭了电灯,自己走到旁边的床上,和衣躺下。 方才发生的事,她还没完全缓过来,睡不着,客房的窗帘厚重,遮挡室内黑暗,她胡思乱想。 很快就过年了,离出国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盼着早点离开这里,出国的事,督军府的人她跟谁都没说,怕节外生枝,大太太如果知道,必不会放她走,大太太跟陈道笙已有默契,这阵子没安排五姐和她跟陈道笙见面,等她放假了,大太太哪里能放过她,大太太的算盘打得精。 她无依无靠,只有靠方家,资助她出国,而这一切她要偷偷进行,连五姐、小楠她都没透漏一个字。 方崇文的母亲跟大太太是亲戚,大太太原来是很愿意她跟方崇文来往,但是在利益面前,大太太这样功利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选陈道笙,而选方家。 她要跟方崇文走,方家是知道的,方太太如果告诉了大太太,事情就麻烦了。 方崇文是个好人,他愿意帮她出国,没勉强她什么,没逼着她做什么承诺,不给她任何压力,目前她想摆脱陈道笙,至于以后的事,顺其自然。 天已经大亮,隔壁客房的房门打开,传来秦谷芬洪亮的声音,“同学们,快起来,上课要迟到了。” 房门接二连三打开的声音,“上课晚了,今天迟到了。” 客房门口站着侍者,“请先生小姐们去用早餐。” 林沉畹听见走廊里秦谷芬的喊声,把她吵醒,屋里窗帘遮挡住光线,一片黑暗,看不清,林沉畹把窗帘一角掀开,一看外面天已经大亮,冲着亮看一下表,一骨碌爬起来,赤足走到旁边床,推唐昀玉,“玉,快起来了,上课迟到了。” 唐昀玉哼哼唧唧地扶着额头坐起来,“几点了。” 林沉畹把客房里的窗帘拉开,满眼的阳光,唐昀玉懒洋洋地走去卫生间,两人草草洗漱走出房门。 其它客房的同学手忙脚乱整理好,齐涌入餐厅吃早餐,早餐已摆好,同学们没人空出嘴说话,狼吞虎咽吃。 陈道笙身后跟着几个保镖走进餐厅,和蔼可亲,“同学们,汽车在楼下等,送你们去学校,同学们慢慢吃。” 说完,陈道笙朝林沉畹看了一眼,带着人走了。 一个同学朝后一倒,靠在椅子里,“谢天谢地,不能迟到了。” 第一堂国文课,全体迟到,沈老师的脸色有多难看,大家不敢想。 松了一口气,大家又活跃起来,讨论大饭店的奢华,有个女生说:“金华大饭店从前只是听说过,今天开了眼界,太豪华了,客房里都有冲水马桶,淋浴间。” 一个男同学回味着,“南北八大菜系,正宗,还有西餐,地道。” “太舒服了,太享受了,西洋软床,我都不愿意醒了。” 一个女生看见陈道笙走了,悄声说;“我听说金华大饭店的老板是道上的人,不像耶!绝色美男,说话又和气。” “林沉畹,他跟你是什么关系呀?是在追求你吗?如果没有方崇文,我看你就选他吧!” 汪寒雪赶紧说;“别乱说,这位先生有喜欢的女生,林沉畹陪别人相亲认识的,现在男女生可以自由交往,她们是好朋友。” 一群小女生好奇心大发,围住林沉畹,“林沉畹,你们认识还挺浪漫,讲一讲你们是怎样相亲的?” 秦谷芬招呼,“走了,晚了要迟到了。” 男女生方散开,离开饭店,汽车等在门口,大家纷纷上车, 陈道笙等在座驾旁,看林沉畹一走出饭店的门,楚行风走过来,神情恭敬,“林小姐,请。” 林沉畹挎着唐昀玉,唐昀玉上厕所耽搁一会,秦谷芬和汪寒雪已经上车了,林沉畹死活不肯一个人坐陈道笙的车,拉着唐昀玉一起坐上陈道笙的座驾,两人坐在后座,陈道笙自然不能跟两个女生挤,坐副驾驶位。 一路,林沉畹眼睛看着窗外,也不说话,唐昀玉酒喝多了,头疼,靠在座位上无精打采的。 陈道笙回头,看着林沉畹,搭讪,“早餐吃饱了吗?没吃饱路上买个蛋糕带学校吃。” “饱了。” 林沉畹看着窗外,一副不想跟他说话的样子。 “昨晚睡太晚,今晚早点休息,别看书了。” 林沉畹不答。 “我看你昨晚爱吃那道鸭子,中午我叫人给你送几只到学校去。” 陈道笙陪着小心,瞅着她的脸说。 “不爱吃。” 林沉畹连瞅都没瞅他。 前面开车的楚行风从后视镜里看见,咧咧嘴。 汽车停在学校门口,林沉畹连招呼都打,直接下车,径直往学校里走,唐昀玉在后面说了句,“谢谢陈先生的款待。” 陈道笙看着前面脚步很快的少女,“你们要想玩,随时可以过来。” “谢谢陈先生。” 唐昀玉对陈先生好感倍增,回身看前面林沉畹已经走进校园,赶紧快走几步追上,“你走这么快?” “要迟到了。” 唐昀玉挎着她的胳膊,“这位陈先生对你真好,我看他对你有意思,他不像外面传的那样,哎!如果不是方崇文,我就劝你跟他在一起。” 你了解多少,林沉畹不想提他。 上午第一堂国文课,教室里一片哈气连天,国文沈老师拿着教鞭,直敲桌子。 州演讲大赛结束,林沉畹全力备战期考,为了教学方便,民国时期中学一般实行文理分科制,育德中学实行文理商三科制,林沉畹国文好,数理化也好,文理并重。 民国政府教育部,颁布了课程标准,学校的“体操科”改名为“体育科”。取消兵操,以田径、球类、游戏为主。 田径运动,对林沉畹这种大家闺秀,是个挑战,林沉畹的体育课,很悲催地长跑不合格,这一项不合格,林沉畹做不到所有学科优秀。 班级里的大小姐们叫苦连天,有许多不合格的。 外面天边刚透出鱼肚白,林沉畹的屋里就有了动静,小楠侧耳听,好像小姐起来了,轻轻推门,蹑手蹑脚地进去,林沉畹正在穿衣裳。 小楠走过去,“小姐起这么早?” “我要去学校练跑步,把我布鞋找出来。” “小姐这么早去学校,府里早饭还没开。” “叫许妈去厨房,随便找点吃的带上。” 提前了一个小时,督军府的汽车到学校门前,一个学生都没有,学校的大门刚开。 林沉畹走到学校后院操场,把书包放到操场边上,绕着操场跑步,跑了两圈,天光才放亮,早晨天冷,林沉畹背后都出汗了,站着歇一会,第一天跑,运动量太大,吃不消。 她站着喘口气,突然发现操场上还有一个人在跑步,那个人什么时候来的,她没注意,林沉畹站在操场边休息,看那个人越跑越近,笑着扬手招呼,“杜同学。” 杜云峰跑到跟前站住,“林同学,你来这么早,也是练跑步?” 林沉畹不好意思,“我田径不合格。” 杜同学浑不在意,“我跟你一样,田径成绩不太好。” 这个不太好是什么意思,比不合格强,但没有达到理想标准,杜同学平常看着懒散,其实对自己课业极其认真和苛刻,林沉畹叹口气,“你是第一天跑吗?” “第三天。”杜云峰原地活动,“林同学,你不准备跑了?” 林沉畹很惭愧,“我跑不动了,真没用,才跑了两圈。” “我带你,你跟着我跑。” 杜云峰说着,往前慢跑,林沉畹跟上,杜云峰在前面跑了一圈下来,回头找,林同学姗姗地落下半圈,站在那里等林沉畹跑近。 林沉畹跑到跟前却没停下,继续往前跑,边跑边说了句,“我先跑,不然被你落了太远。” 杜云峰看她已经跑出三分之一,然后,才开始跑,正好在一圈的地方追上她。 林沉畹跑了三圈,累得实在跑不动了,坐在篮球架旁一块石头上歇着。 杜云峰又跑了两圈,林沉畹看他也累得弯腰直喘,天才也是在某个领域,不是全能。 走过来,对林沉畹说;“你先站起来一下。” 林沉畹站起来,杜云峰把肩膀上的校服外衣,铺在石头上,“坐吧!石头太凉。” 看他好像有洁癖,林沉畹犹豫,“我还是不坐了,一会就上课了。” “你怕把我校服弄脏,没事,我校服本来脏得很,怕把你的衣裳弄脏。” 坐下两腿发沉,站着,林沉畹的双腿虚飘飘的发软,只好重新坐下。 功夫不负有心人,林沉畹晨练一个礼拜后,看到实质性的进展,体育课的长跑项目,几乎可以合格了,坚持接着练习,一直到期考剩三天了,她才作罢。 五姐的生日快到了,府里的零花钱听说过年一起给,林沉畹算算还差两块钱,她翻首饰匣子,想找一件无关紧要的首饰当掉,找了半天,翻到一支老银挖耳簪, 拿在手里掂了掂,想先把这件簪子送当铺,当出两块银元,等发下零花钱,再去把这支簪子赎回来。 中午吃完饭,她揣着簪子,从学校后门走出去,学校后街有一家当铺,她走进去,从怀里拿出手绢包着的簪子,“掌柜的,你看着支簪子能当多少钱。” 老掌柜的拿起来,仔细看看,簪子有些年头,说;“最多两块光洋,再多就不值了。” 正好两块银元。 “掌柜的,我很快回来赎。” 过年后,府里发零花钱和压岁钱,她就可以赎回。 掌柜的把两块光洋放在柜台上,林沉畹用手绢包好,走出当铺。 一出门,恍惚左侧街角人影一闪,林沉畹再看,没有人,陈道笙派人跟着她,说是保护她,只要不打扰她,她也不理会。 曹震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纸包纸裹,放在陈道笙面前的桌上,“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小心打开。 陈道笙瞄了一眼,“这不是一支女人簪子。” 曹震邀功似地,“大哥,你好好看看,这可是林小姐的东西。” 陈道笙立刻身体往前探,拿起那支银簪,曹震显摆地说:“大哥命派人跟着林小姐,林小姐今天中午从学校出来,到一家当铺,把这支簪子当了,派去保护林小姐的人等林小姐走后,去当铺给赎回来,当铺掌柜的起初不愿意卖,说林小姐说了,她很快要赎回,后来…..嘿嘿…..” 陈道笙仔细地看着簪子,簪子年头久了,看上去发乌,他穿着绸缎袍子,拿衣袖擦拭,“林沉畹难道穷到当东西的地步?” “大哥,督军府是不穷,可是林小姐在督军府的地位,估计日子也不太好过,吃穿不愁,手头上不宽裕。” 陈道笙沉思,给林沉畹钱,她一定拒绝,可怎么给她钱,又不引起她反感,陈道笙如今这个江湖地位,一句话,脚下的地都要抖三抖,可就一面对林沉畹,他就束手无策,犯了难。 这时,曹震又拿出一个红绸缎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大哥,这是林小姐参加大赛拍的照片,全冲洗出来了。” 陈道笙放下簪子,红绸上摆着一叠照片,他拿起来,一张张看,曹震等在一旁,看大哥一张照片看好半天,轻轻地用衣袖擦拭,大哥有洁癖,一天换几套衣裳,这件衣裳擦完要留着,擦完林小姐的簪子,又擦林小姐的照片。 照片能看了有半个钟头,曹震也不敢催,在旁边奉承,“林小姐照的真好看,我看哪天比赛的女的不少,都没有林小姐好看。” 站在身后几个保镖,那天跟着照相,心想,明明有几个女孩比林小姐还漂亮,曹爷口是心非,溜须拍马的功夫真到家了。 陈道笙扬起唇角,嗯了声。 从里面抽出几张,“拿去把这几张放大,挂墙上。” 曹震嘿嘿笑,“大哥,您真有品位。” 挂墙上,林小姐又不是明星。 陈道笙又把照片反复看了几遍,爱不释手,吩咐曹震:“你找个能办事,会说话的人去跟林小姐说,有一家新开的照相馆,想请林小姐拍照,愿意付给林小姐一千块银票,为招揽生意,把林小姐的照片挂两天。” “好,大哥,我这就去办。” 曹震走出来,大哥太能逗乐,林小姐的照片挂两天值一千银票,□□女舞女影星的照片也没这么值钱?情人眼里出西施。 曹震安排下去,找人去见林沉畹,冒充是照相馆老板,就说有一天偶然街上看见林小姐,惊为天人。 给人送钱还搞这么多名堂。 第47章 育德中学期考分两天, 全校学生在小礼堂考试, 第一天考完试,林沉畹回家早,进屋后, 脱下校服, 换上家常穿的青莲色缎子面夹袄和梨花白裙。 小楠打水进屋, 林沉畹挽袖子洗脸, 她小心地把手表摘了,怕手表沾上水。 前厅当差的一个老宋妈走来,“六小姐,外面有个客人要见六小姐。” “谁找我?” 很少有人来家里找她, 前世伯父遭到暗算,在她心里投下阴影,她从来不带人来家里, 包括最好的几个女生, 伯父的事情她从未跟任何人谈过。 “说是一个照相馆的老板。” 老宋妈闲问了一嘴。 “让他在小客厅等我。” 林沉畹换上见客的正装,督军府倒座小客厅里, 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在等人,林沉畹走进客厅,这个人站起来,开口就叫, “六小姐。” 林沉畹打量这个中年男人,穿着长袍马褂,像是个生意人, 客气地说:“请坐。” 那人坐下,林沉畹坐下,“请问这位先生贵姓,您认识我,找我有事?” 那个男人很客气,“六小姐可能不认识我,我认识六小姐,六小姐下学有时到学校后街买东西,我姓王,原来在学校后门附近有个小买卖,后来关张了,想开个照相馆。” 林沉畹听着,这跟自己有关系吗? 那个男人犹自往下说:“我冒昧前来,是想请小姐帮个忙,是这么回事,第一次看见小姐,我惊讶于满大街的女士,烫发涂红嘴,像小姐这样天然没有任何修饰的清纯女孩已不多见,我开照相馆,为了招揽顾客,想求小姐一张照片,放在橱窗里,我也不白要小姐帮忙,一千块钱银票,挂两天就拿下来。” 林沉畹在这个人说话时,注意看这个人,这个男人言谈举止中规中矩,看着像是个正经生意人,要她一张小照,给一千银票,林沉畹心生疑窦,她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个认知,绝没到倾国倾城,一照难求的地步。 侍女端上茶水,放在男客身旁的桌上,那男人接着说:“林小姐,从摄影的专业角度看,林小姐拍出来一定能给我小照相馆带来不菲的收益。” 林沉畹等他说完,笑笑,“王老板,请问您在哪里开照相馆?” “华西路,租了一间门面,如果六小姐答应,不用去我照相馆,我就在这里给小姐照几张相片,然后挑选出一张效果最佳的摆上,小姐意下如何?” 林沉畹垂眸,拿绣帕掩住嘴,片刻,抬起头,不紧不慢的说:“你的提议,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小姐请说。”王老板急忙道。 “一千块银票作为报酬,我没听错?” “没有。”王老板果决地说。 “拍照片可以,但是这个价钱可不可以商量,你知道我从来不拍照片给外人看。” 林沉畹说完,垂下眼帘,一副名门大家闺秀的做派。 “六小姐,要什么价钱?” 林沉畹轻启朱唇,“五万银票。” 这回轮到王老板困惑吃惊地看着她,“五万银票?不好意思,六小姐,您方才是说五万银票?” 林沉畹张开右手,晃一下五个手指,“五万,我估量要十万,但看在你的诚意,砍掉一半。” 王老板简直要惊掉下巴,额头见汗了,这位大小姐没有一点金钱的概念。 踌躇片刻,“这个,容我回去考虑考虑,五万,毕竟不是个小数目。” 王老板被从督军府里请了出去,倒座客厅位于督军府一进院落,一进院落住着督军府卫戍,王老板是在督军府卫戍目光注视下送出来的。 王老板乘黄包车回赌场,找到曹震,在督军府他没敢挂电话,怕漏了马脚。 “事情办妥了,林小姐收下银票了?”曹震第一句就问。 “曹爷,出了一点差头,就是价钱上双方没有达成一致。”王老板说。 “什么意思,嫌多了,林小姐不敢收?” 林小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哪里,曹爷,林小姐说她的照片轻易不外传,嫌少了,林小姐要五万银票。” “哈哈哈,五万银票?我耳朵没听错吧?” “是五万银票,林小姐是这么说的,林小姐说她的价码是十万。” “十万,哈哈哈哈哈,她还真敢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 曹震差点没笑抽了。 “曹爷,你看,答应吗?” “我估计请示大哥,大哥也会答应,算了,我做主,答应她了,真会敲诈,抢洋行,我大哥脑子抽了。” 林沉畹送走照相馆老板,往房中走,自己进当铺时,被陈道笙的人看见,陈道笙未免可笑,想出这样的法子给自己送钱。 如果他真是陈道笙的人,这人回去后,还会再来,想来想去,这个王老板只能是陈道笙的人。 第二天考完试,她对五姐撒谎说有事,让五姐先回家了。 她站在学校门口,看着督军府的汽车开走了,然后,叫了一辆黄包车,直接到大新百货商场,叫营业员把看中的两块手表拿出来。 她拿着比较了一下,放回去一块手表,“我要这块手表。” 二十块银元,买下,看着女营业员装进盒子里,用丝带系了个蝴蝶结。 林沉畹小心地把手表放进书包里。 到家,昨天那个照相馆王老板等在小客厅里,来了多时了,林沉畹迈步走进小客厅时,王老板站起来,神情越发恭敬,“六小姐,您回来了?” “请坐,王老板。” 王老板一甩长袍落座,林沉畹把书包放在桌上,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口渴,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 “王老板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林小姐提出的价码,我答应。” 林沉畹喝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差点呛了,她敛了笑容,正色说;“你回去告诉陈二爷,以后别来打扰我。” 王老板明显一愣,“林小姐这是何意?您是不是误会了?” 林沉畹把杯子放到桌上,“我误会,我如果要十万你也能答应,我一张照片值多少钱我心里清楚,你要给我五块钱,我都嫌多。” 林沉畹朝外面招呼,“送客。” 门口督军府的卫戍进来,“先生请。” 这位冒牌的王老板已经漏了马脚,灰溜溜地走了。 林沉畹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她如果还愿意跟一个前世杀死自己的男人在一起,不只眼瞎心也瞎了。 王老板回去把事情经过跟曹震说了,曹震差点没笑背过气去,“要我说,大哥给她五块钱就对了,一千银票,我大哥这是多稀罕林小姐。” 赌场一间包厢里,陈道笙跟范叔全和靳泽林说话,曹震推门进来,“大哥,你交代的事情,我派人办了,林小姐拒绝了。” “你哪里找的人,林沉畹看出破绽了?”陈道笙不悦。 曹震解释说;“林小姐说她的照片不外传,要五万,我当时考虑请示大哥你也能答应,就做主直接答应了,可是,我派去的人跟林小姐去一说,林小姐态度突然变了,说请大哥以后不要去打扰她。” 陈道笙蹙眉,“林小姐要五万,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就答应了,她提出要五万,你叫那人讨价还价,你答应太痛快了,林小姐能不起疑心。” “林小姐说,她的照片五块钱都不值。”曹震说。 在陈道笙凛冽的目光逼迫下,曹震陪着小心,“林小姐那是谦虚,我看林小姐的照片拿去当广告,值十万,广告牌上的舞.女歌.女、电影明星太妖冶了,林小姐容貌清纯,气质干净,现在像大哥好这一口的男人蛮多的。” 听着曹震的话,刚开始陈道笙嘴角上挑,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越来越阴沉,“滚出去。” 曹震灰头土脸地地走了。 陈道笙抓起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雪茄,靳泽林赶紧拿火机替他点着,陈道笙吸了一口烟,心情郁闷,自己送林沉畹的手表她不戴,戴方崇文送的,那块表,是自己精心设计的,特意在国外定制的,上面有她的名字,独一无二,她大概连看都没看。 他知道自己曾经错得很离谱,她才对自己这样抗拒,她就再也无法接受他了吗? 范叔全说;“二爷没追过女人,不懂女人的心思,口是心非,喜欢浪漫,不喜欢用强,二爷耐着性子下点水磨功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最后一科考完,学校放三天假,三日后到校公布成绩,学校组织开全校大师生大会,林沉畹有三天空闲时间,想利用这三天准备小说素材,写以大嫂为原型的故事。 想起高树增说的,她应该多了解大嫂,跟大嫂住在一个屋檐下几年,姑嫂相敬如宾,很少交流。 再说她也惦记去看看大嫂,大嫂介绍的裁缝活很好,旗袍做得精致美观,她从衣柜里拿出挂着的旗袍,换上。 小楠在旁边帮着小姐换衣裳,“小姐今天要出门?穿这样正式的衣裳。” 小姐平常上学时穿校服,出门时穿洋装。 “我去看看大嫂,自从大嫂搬出去后,不知道大嫂过得怎么样了。” 许妈拿着一叠洗好的衣裳进来,“小姐要去看大奶奶吗?” “前我听见说,大太太要把大少爷小公馆的女人接到府里来,大太太说那个女人要生产,放在外头没人照应,不放心。” 林沉畹感叹世态炎凉,大嫂刚搬走没多少日子,大太太就急着把瑾卿接进府里,“大哥是要办喜事?” 正式娶瑾卿,给瑾卿一个名分? 许妈把衣裳放到床上,“大太太只说,让大少爷把人接到府里生产,大少爷外头小公馆的女人,大太太说了,等生下孩子,给她个姨奶奶的名分。” 小楠把小姐的珍珠绣鞋拿过来,“大少爷既然跟大少奶奶离婚了,大少爷没有太太,外头的女人又怀了孩子,大少爷不正式娶进门吗?” 许妈说:“大少爷的意思是离婚的时间短,大少爷前次的婚姻伤了心了,不想找别人,等小公馆的女人生下孩子,把她扶正,可是大太太不答应,大太太说了,大少爷是林家长子,不能娶一个出身不清白的女人当正房太太,大少爷的婚姻要门当户对。” 林沉畹暗想,包办婚姻害苦了大哥和大嫂,大太太还想第二次包办儿子的婚事,“大哥的意思,同意太太说的吗?” 许妈见天往大太太、三姨太屋里跑,府里有个风吹草动的消息最灵通,“大少爷自然不答应,说外头小公馆的女人做妾他答应,他这辈子反正也不想再娶了,不想经历曾经的痛苦,遭二茬罪。” 一遭被蛇咬,十年拍井绳。 黄包车拉到小胡同口,黄包车夫回头问:“小姐,是这条胡同吗?” 这里都是一样的小胡同,四通八达,林沉畹仔细辨别一下,上次来她特意记下胡同口有一个大杂院门口两旁有一对石鼓。 黄包车又往前走了两个胡同口,林沉畹伸头看见胡同口大门外有石鼓的人家。 指给黄包车夫路,黄包车夫拐进去,离胡同口不远,一个大杂院的大门敞开着,门洞里放着一辆平板车,林沉畹招呼车夫,“停,就是这里。” 付了车钱,走进院子里,院子里的水管子开着,哗哗的流水声,院子里地上放着几个木盆,上次来时遇见的哪位大嫂,在院子里洗衣裳,头顶竹竿上已经晾晒了几件小孩衣裳,盆里还泡着几件男人的脏衣裳。 冷桂枝住在这个院子里,林沉畹对周围的邻居很客气,主动说;“大嫂,洗衣裳。” 那位大嫂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看这个穿戴考究的小姐一脸和气,印象很好,热情地说;“这位小姐是上次送桂枝妹子来的,桂枝妹子出去买菜了,你坐着等一会,她一会就能回来。” 年轻妇人给她搬了一个小板凳,林沉畹想既然已经来了,索性多等一会,跟这个大嫂闲聊,了解一下这个院子里住户的情况,她以后想写关于下层穷苦百姓的生活故事。 林沉畹了解到年轻妇人的男人做苦力的,什么活都干,一儿一女,一家四口靠男人养活,林沉畹看她洗的小孩子衣裳上都有补丁,生活大概挺艰辛的。 那个年轻妇人小声对她说:“住桂枝隔壁那个女人白天有时在家,晚上出去,好像是在夜总会当舞女,晚上浓妆艳抹地出门。” 年轻妇人健谈,“西面耳房中那个教书先生倒是极和气的,东厢房住的做小本生意的年轻夫妻俩,早出晚归,还有西厢房住着一个念书的学生,功课很忙的,进屋就很少出来,学生娃不做饭。” 两人正聊着,冷大奶奶和凤鸣从外面走进来,凤鸣提着菜篮子,看见林沉畹,叫了一声,“六妹,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上学吗?” 凤鸣笑着说;“六小姐记性真好,来一次就找到了。” 林沉畹站起来,“我今天放假。” 冷大奶奶跟洗衣裳的大嫂打了声招呼,去开门,把门锁打开,回头对林沉畹说:“六妹到屋里坐。” 林沉畹走进屋里,跟那日来时一样,屋里拾掇得很干净,冷大奶奶把林沉畹让至堂屋里两人坐下,凤鸣倒两杯水,冷大奶奶和六小姐跟前一人放一杯,“六小姐今天穿旗袍真漂亮。” 林沉畹站起来,面对冷桂枝,“大嫂,这就是你介绍的哪家裁缝铺做的旗袍,我大赛穿着它,还获奖了。” 凤鸣走去一进门小过道,进门有个灶台,生火做饭。 凤鸣把菜篮放在门口过道灶台上,“六小姐中午在这里吃饭吧!买了很多新鲜菜。” 冷桂枝说:“六妹,这里简陋,比不了督军府,六妹要是不嫌弃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 “好,大嫂,那我就不客气了,凤鸣辛苦多烧点饭。” 冷桂枝看一眼灶台旁摘菜的鸣凤,“这里不像督军府,光厨房就十几个人侍候府里的主子,凤鸣买菜做饭,打扫,够她累的。” 林沉畹方才跟那个妇人聊天,这院子住户挺杂,“大嫂住着习惯吗?不如买一套房子搬出去住。” “挺好的,这些天我习惯了,院子里的街坊邻居都热心肠,谁家有事说一声,大家都肯帮忙。” “大嫂,我想写一本小说,想以大嫂为原型,当然,不完全是大嫂的经历,我想事先征求一下大嫂的意见,大嫂有什么看法?” 大嫂是个传统的旧式妇女,把许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写出来,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征求一下她的意见,也是对大嫂的尊重。 冷桂枝没有吃惊和意外,“六妹,你要写什么便写什么,我是不在意的,我跟你大哥离婚,世人闲言碎语,吐沫星子我都不在乎,我娘家跟我断绝了关系,爹娘已经不认我这个女儿,嫌我给他们丢人,六妹,你能写出来我很高兴,其实,有不少像我这样的女人,正饱受旧式婚姻的折磨,没勇气走出来,六妹把我们这些人的辛酸写出来,让世人看看,我们经历的苦。” “大嫂,你能这么开明,太好了。”她以为大嫂这样古板的人,在乎别人的眼光,其实大嫂是挺勇敢和无畏的,个性使然。 “大嫂,你把跟我大哥的生活跟我说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冷桂枝搬出林家后,心态平和许多,现在谈起那段婚姻,也有心痛,不过已经能看开。 两人聊到快中午,凤鸣做好饭菜,饭菜摆在堂屋里,今天有客人凤鸣加了两个肉菜,平常她跟大奶奶两个人,做两个菜。 凤鸣摆好桌子,自己要去灶间吃,冷桂枝招呼,“凤鸣,一块吃,六小姐不是外人。” 主仆相依为命,已经超越了主仆感情。 三个人正吃饭,有人敲门,凤鸣走到门口,打开门,对站在外面的一个小媳妇说;“吕娘子,快进屋。” 门外的小媳妇说:“不了,我要做晌午饭了,我今天菜进多了,拿来一些,送你们吃。” 冷大奶奶走出去,“吕娘子太客气了,你们小本生意也不容易,拿去卖,我们买了菜。” “一点菜,不值钱,那天我回来晚了,你们替我收衣裳。”吕娘子说。 “这点小事,吕娘子还记挂,那菜我就收下了,谢谢吕娘子。”冷大奶奶说。 一会,冷大奶奶进屋,林沉畹说;“这院子里的人挺好。” 冷大奶奶说;“虽然她们不识字,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人淳朴厚道,有人情味。” 林沉畹垂头,冷大奶奶这几年在林府里,婚姻不幸福,被众人冷淡,她心里想来不舒服,搬到这里心态好多了。 冷大奶奶明白她的心思,赶紧解释说;“六妹,我不是哪个意思,其实,我也反思了,就像我跟你说的,我跟你大哥的婚姻,我也有错,我不怪府里人待我冷淡,我自己当时心情不好,所以跟人不亲近,整日冷着脸,别人自然离我远。” 冷大奶奶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次我跟你大哥分开,我没想到你们对我还跟以前一样,可见是我从前性格孤僻,把人往歪了想。” “没有,大嫂当时心里苦,大嫂又是直脾气,不能整天装笑脸。” 林沉畹在冷大奶奶那里待到下午,才回家。 晚间,林沉畹拿出那块手表端详,明天是五姐的生日,送给她,她一定很高兴,她小心地收起来。 林府小姐过日子,都是早晨一碗长寿面,林秀琼不喜欢吃面条,看老宋妈端上来一大碗面,叫侍女拿小畹拨出来一小碗,勉强吃了一小碗。 七小姐林秀萱是小孩子天性,看着五姐吃面,对五姨娘说;“我也想吃。” 五姨娘嗔怪,“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你五姐过日子,厨房特意准备的长寿面,你要吃,明天叫厨房给你做。” 五小姐把面前的大碗推到七小姐面前,“我吃不了,七妹吃吧。” 七小姐林秀萱也叫侍女盛出一小碗,吃了。 林沉畹回房中,拿出那个手表盒,藏在袖子里,走到五小姐房间里,来回转悠了一圈,林秀琼看着她,“六妹,你在我屋里地上转悠好几圈了,把我的头都转悠懵了。” 林沉畹随手拿起她书桌上的一本书,翻看了两眼,悄悄把袖子里的手表盒放在书下,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林秀琼回头,看六妹走了,“咦!这个人今天真奇怪,没事跑到我屋里转悠半天,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林沉畹走出房门,窃笑,一会等五姐发现手表,保证惊喜,回房中,她开始构思小说,那天大嫂说了许多她和大哥婚姻里的事,这些话大嫂以前从来没说过,两人蜜月没过,由于陌生不了解,个性不合,就开始无休止的争吵,互相伤害,最后,冷战,然后,夫妻成陌路人。 半个钟头后,五小姐便匆忙地跑了来,进门,开口就问:“六妹,你上午到我屋里,就是来给我送这个。” 她手里拿着手表盒。 “五姐生日快乐!”林沉畹甜甜地笑着。 啪地一声,林秀琼把手表盒放在桌子上,“六妹,你哪里来这么多钱,买这么贵的表?” 小楠在一旁说;“我们小姐每月两块钱的零花钱,一块钱一块钱地攒了有一年,还没凑够这块表钱。” 林沉畹给小楠直使眼色,不能说出当东西的事。 小楠赶紧住口,差点说漏了嘴,说漏了,五小姐心里过意不去。 林沉畹拿起手表盒,塞在她怀里,“送你生日礼物,以后等我有钱给你买更好的。” 林秀琼站在哪里拿着手表盒,眼圈有点红了,半天说;“六妹,你零花钱都花没了。” “没有,我还有钱。” 三天后,同学们紧张地坐在教室自己的座位上,眼睛盯着老师手里的成绩单,班任老师让班长秦谷芬把大家成绩单发下去,全班同学成绩单拿到手,几人欢喜几人愁,班任老师总结这次期考和平常的综合成绩,云云,最后说;“这次我们班的林沉畹同学综合成绩获得年级第二名…….” 大家一起,“哦!” “一会开全校师生大会,宣布放假事宜。” 全班欢呼,“放假了。” 全校师生都到小礼堂开会,学期总结,余校长打头,身后跟着几个学校有关重要人士走到台上落座。 林沉畹的班级坐在后排,离台上远,台上余校长身边坐着的那个人,林沉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周围有同学在底下小声嘀咕。 余校长讲话,说了几句开场白,接下来是教务主任宣布这个学期学习成绩优秀同学名单,“……优秀学生,三年级…..杜云峰、白妤薇……二年级…..一年级……林沉畹……” 班级的男女生都瞅林沉畹,唐昀玉小声说;“林沉畹,你门门课全是优。” 教务主任念完优秀学生名单,余校长接着说;“我们学校每个学期的优秀生,学校都给奖励,鼓励大家向优秀学生学习,更好带动学校的学习氛围,今年,优秀生的奖学金,我们学校新加入的陈校董提出奖学金翻倍,这个提议,学校董事会全体通过了,下面就请陈校董为优秀学生颁奖。” 林沉畹身旁的男女生小声议论,“那不是请我们吃饭的陈先生吗?他现在是我们校董了,我们学校的几个校董都老气横秋的,这回可有一个年轻出众的校董了。” 余校长大声说;“下面请获奖的学生上台领奖。” 优秀学生十个人,排着队上台领奖,先是高年级的,打头的是白妤薇,然后是杜云峰,林沉畹排在倒数第二。 陈道笙穿得很正式,身姿挺拔地站在台上,为十个优秀的同学颁发奖状和助学金。 前面八个人快速领了奖,到林沉畹这里,后面还有一个人,陈道笙拿着奖状和助学金跟林沉畹对面站着,林沉畹垂眸,没看他,陈道笙目光深沉地望着她,半天没把手里的奖状交给她,直到旁边的余校长小声提醒,“陈校董,这位林沉畹同学刚念一年级,各门功课全是优,难得。” 陈道笙才伸出手,把奖状和奖学金递给她,林沉畹伸手接奖状,陈道笙的手指像是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指尖,林沉畹急忙一缩手,接过奖状,赶紧退后一步,跟他划清界限。 林沉畹身后那位同学上前,等了半天,陈校董没反应,那位一年级男生拘束地站着,教务主任小声说;“陈校董,还有一位同学没领奖。” 陈道笙才默默地那个奖状交给那个男生。 林沉畹下台后,捏着装着奖学金红纸包,台上余校长说什么,都没往耳朵里进,想着这回有钱了,把当铺里的那枚银簪子赎回。 大会终于结束,林沉畹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地从学校后门出去,到哪家当铺赎银簪。 第48章 林沉畹走进当铺, 当铺掌柜的看见她吓了一跳, 笑容里有几分尴尬,“小姐,你来当东西?” 前几天她刚当过东西, 这当铺老板就不认识她了, 是这家当铺的老板忘性大, 还是眼神不好, 林沉畹把两块大洋放在桌上,“我赎回那枚银簪。” 当铺掌柜的面部肌肉跳了两下,嘴咧了咧,一脸歉意, “小姐,对不住,你那枚簪子被人买走了, 你看我以为小姐不来赎回了, 小姐千万别动气,我陪你两倍的价钱, 你看怎么样?” 林沉畹绷着脸,“什么人买走的?” “那个,是一个妇人,相中了那件东西, 愿意出两倍的价钱买,我是生意人,讲究信誉, 本来不想卖给她,当时小姐走时留下话,说来赎回,可是她偏要买那件簪子,我想等小姐来赎时,把他给的四块大洋陪小姐,小姐划算不是?” 这当铺老板明摆着见利忘义。 林沉畹断然拒绝,“不行,我说好要赎回的,你私自卖了,没问我一声,我不答应,我现在要赎回,你把东西卖给谁了,你自己想办法要回来。” 掌柜的可为难了,他哪里敢去要,“小姐,我给你六块大洋,三倍的价钱,这样总可以了?” 当初买那件银簪的人出了三倍的价钱,也是自己贪心,以为这个姑娘来赎出两倍的价钱给她,她一定很高兴,没想到这个姑娘非要她那件东西。 林沉畹想都没想,当时回绝,“不行,这是我家祖传之物,我必是要赎回的。” 当铺掌柜做蜡了,没辙,“小姐,我豁出去亏本,我给你五倍的价钱,你看怎么样?” 林沉畹想想,翻了下眼珠,“看你实在拿不出,五倍就五倍。” 当铺的掌柜的反倒亏了两成,自掏了腰包,赔上了,后悔不迭,当时财迷心窍,这件东西赎期未到,他理亏,只好认栽了。 林沉畹眨眼由两块钱变成十块银元,净赚八块银元,她收起装到书包里,这回兜里鼓了,给这个不讲信用的当铺掌柜的一个教训,做生意安分守己。 走出门,朝右侧街角看了一眼,没看见有人,那根银簪被陈道笙买走了。 林沉畹刚走几步,看见方家的汽车开过来,方崇文叫司机停下,招呼,“畹妹妹,我送你回家。” “崇文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林沉畹边说边上车。 “我问你班里的同学,说你从学校后门走的。” “崇文哥,你特意来找我的?” 汽车发动,往萧山方向开,先送林沉畹。 方崇文回过头,“放寒假了,我二姐找的教法文的家庭老师,说好了,从明天开始每天上午给我们补习法语两个钟头。” “崇文哥,我明天去你家里,你跟方伯母说了我要跟你一起补课吗?” “说了,我母亲听说你要来,很高兴。” “崇文哥,我明天准时去。” 陈公馆 陈蓉从外面回来,遇见曹震抱着几个相框,陈蓉奇怪,“曹哥,你拿的是什么?” “照片,放大的照片。”曹震要往楼上拿,陈蓉叫住他,“曹哥,这是谁的照片?放大照片要做什么?” “林小姐的照片,大哥要摆在卧室和书房里。”曹震说。 “林沉畹的照片,我哥怎么有林沉畹的照片?”陈蓉纳闷,“曹哥你让我看看,再拿到我哥屋里。” 曹震把照片放在桌上,陈蓉看两张放大的照片都是林沉畹在演讲大赛获奖时照的,陈蓉因为跟林沉畹打赌的事窝囊,想起自己跟白妤薇在操场上,给林沉畹鞠躬道歉,颜面扫地,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来就要往地下摔,曹震吓得赶紧拦住,“蓉妹妹,你可不能摔,你如果摔了,你哥非急眼不可,我可吃罪不起。” 曹震赶紧双手捧着相框,朝楼上走,送到陈道笙书房,陈道笙拿着看了半天,“挂上。” 书房墙上有一张名画,陈道笙摘了下来,把林沉畹的相片挂上,站在书房地中央端详,照片里的林沉畹手里捧着镀金的奖杯,光彩照人。 陈道笙唇角上扬,“最佳形象奖,名副其实。” “谁名副其实,林沉畹吗?”陈蓉推门进来。 看见墙上林沉畹照片,“大哥,你把她的照片怎么挂在家里了?” 又看见大哥桌上有一张摆着的相框,也是林沉畹的小照,这几张都是林沉畹演讲大赛获奖照片,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大哥,你知道林沉畹她耍心机才赢了白妤薇,州演讲大赛初赛时,林沉畹故意缠着你,影响白妤薇的情绪,不然她的演讲水平,怎么可能排在白妤薇前面,哥你被她迷惑了。” 陈道笙端详照片上的人,“她缠着我?”我就怕她不缠着我,扬眉,颇为得意,“她的演讲我看应该拿全州第一名。” “哥,你不知道,她参加演讲大赛,是为了跟我和白妤薇打赌,她要输了跪地给我跟白妤薇磕头,哥,你以为她那么单纯,努力上进,她为了赢我和白妤薇不择手段。” 陈道笙闻言,徐徐转过身,凛冽的目光看着妹妹,“你说什么,你们俩赢了,要林沉畹给你们跪地磕头?你们打赌,她如果输了,给你们磕几个头?” 陈蓉一生气,说走了嘴,这时有点不敢看大哥的眼神,喃喃地小声说:“磕三个响头?” “她要真输了,就要给你们跪地磕头?是吗?” 陈蓉看大哥的脸色铁青,有点害怕,“哥,她不是最后赢了,没磕头吗?” 陈道笙面色凝重地看着陈蓉,“你听好,她要是给你们磕三个头,你们给她磕六个,你是我妹妹,别说我不念兄妹情。” 陈蓉委屈地,“哥,我和白妤薇在操场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鞠躬,道歉,哥,明明是她占便宜,装得跟受了欺负似的。” 陈道笙转过脸,看向照片里的女孩,“她应该受你们三个头,她放你们一马,你还不知道领情,以后我不想听到你诋毁她。” 晚间,小楠看小姐一直趴在桌上写,很久,林沉畹才停顿,甩甩手腕,手腕酸了,小楠问;“小姐,明天要去方家吗?” “明天去方家,你今晚把我蓝衫黑裙找出来,明天跟先生念书,穿戴要庄重些。” 教法文的家庭教师九点钟上课,林沉畹七点半起床,吃完早餐,穿戴整齐出门时,看了一下客厅的落地钟,落地钟正好敲响八下。 汽车开往方家的途中,林沉畹跟司机张师傅说:“绕道御膳堂,我去买点心。” 南门正街的御膳堂点心出名,林沉畹买了两盒点心,又买了一篮子水果,见方家的父母不能空手去。 汽车开到方公馆门前,方崇文站在门口等她,汽车停下,方崇文走过来,替林沉畹开门,林沉畹下车,“崇文哥,你在外面等多久了?” 整个冬季,这几天的气温最低,方崇文看上去浑身冷透了,林沉畹心想,崇文哥可能站了很久,“崇文哥,你不用在外面等。” “畹妹妹,你来还拿礼物。”方崇文顾左右而言他。 两人进了方公馆,方公馆几乎跟林府的面积一样大,比林家洋化,住西式洋楼,花园极大,“方伯父,方伯母在家吗?” “我父亲还没走,我母亲在家。” “我先去拜见方伯父和方伯母。” 方崇文的父亲开纱厂,这时还没有出门,林沉畹跟着方崇文走进方家客厅,方崇文对父母说;“林小姐来了。” 林沉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方伯父、方伯母好!” 把手里点心盒和水果篮交给佣人。 “小畹来了,还拿东西干什么,太见外了。”方太太对林沉畹很热情, 方父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小畹跟崇文学法文,这是好事情,年轻多学点东西,我听崇文说小畹的学习成绩优秀,小畹是个听话懂事的孝顺孩子。” 方太太亲热地拉着林沉畹的手,“小畹越发水灵了,长成大姑娘了,比我上次见个子长高不少。” “方伯父、伯母,功课崇文哥没少帮我。” 方太太笑着,“你们互相帮助。” 方崇文怕她在长辈面前拘束,说;“父亲母亲,老师快来了,我们过去准备一下。” “好,好。”方太太松开林沉畹的手。 家庭教师在方崇文的书房上课,方崇文的父母跟妹妹住一幢小洋楼,方崇文自己住一幢小洋楼,方崇文的书房有普通房间的三四间,有一间全摆放书架,可见方父对子女教育的重视。 法文家庭教师准时到了,是个女老师,跟方崇文二姐年纪相仿,据说这次跟方崇文二姐一道回国,不准备再去法国,方崇文的二姐学校有事年前先回法国了。 女教师戴一副眼镜,清秀文静,态度和气,“方楚梅一再拜托我,教你们法文,我推辞不过,只好勉为其难,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文如。” 她看向方崇文,目光温和,“方崇文,你二姐经常跟我提起你。” 又把目光转向林沉畹,亲切望着眼前的少女,“林沉畹,方楚梅跟我也说过你。” 林沉畹暗想,方崇文的二姐跟认识的人提起自己,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两个钟头的法文课,课间稍事休息,书房外有人敲门,一个女佣端着一碟点心,女佣后面跟着方崇文十岁的妹妹端着一盘水果,女佣恭敬地对叶文如说:“太太说先生讲课累,休息吃点点心水果。” 方崇文十岁的妹妹小女孩,什么事都好奇,把另一个女佣端的水果盘接过来,跟着送进书房,想看女先生,把水果盘放在桌上,“先生请吃水果。” 朝林沉畹笑着叫了一声,“畹姐姐,你好久没来我家了。” 方崇文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大姐嫁人了,妹妹方楚瑛,念初小。 林沉畹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畹姐姐放假了,那天请你看电影。” “说话算话,畹姐姐,母亲不放心我跟同学出门,我想看一场电影,二姐走了,没人陪我看。” 哥哥和畹姐姐要上课,方楚瑛恋恋不舍地走了。 第一天的法文课结束,方太太听说家庭教师要走,亲自过来挽留,“叶老师,你是二女的朋友,留下吃午饭,不要客气,您要走了,楚梅知道又要责怪我们招待不周。” “小畹留下陪你叶老师。” 方太太的盛情挽留,叶文如不好过分推辞,留下一道吃午饭,方父不在家,方太太和方崇文和林沉畹陪着用餐。 席间,叶文如看满桌子的菜,“方伯母太客气了,我和楚梅是朋友,以后天天过来,方伯母千万别这么麻烦。” 方母性格爽朗,“不瞒叶老师,我们家新换了个厨子,做菜不知道合不合叶老师口味,桌上大半的菜,都是从酒楼里叫的,一点不麻烦,我们自己也要吃。” 方家父母很开明,方家成员自由平等,林沉畹很喜欢方家温馨的家庭氛围,父母尊重子女,家庭成员之间相亲相爱。 三天后,法文课下课后,方家的汽车送林沉畹回家,除了第一天在方家吃午饭,之后,林沉畹上完课便回家,复习老师讲过的内容,抽空写东西。 方家出钱请的家庭教师,林沉畹不肯白受了方家的好处,每天都买东西带过去,方太太对她更加喜欢、怜爱,“这孩子,太见外了。” 督军府忙着开中饭,餐厅里,佣人们进进出出,林沉畹经过客厅,林家的女眷都聚在客厅里,热热闹闹,四小姐林秀琼打了一声招呼,“六妹回来了。”其她人没注意她回来。 午饭刚摆上,她正要回房换衣裳,洗脸,大太太叫住了她,“六丫头,你不是放假了吗?这几天好像很忙,我听说你去方家玩了。” “方家的三小姐叫我陪她看电影。” 方崇文嘱咐母亲不把林沉畹学法文的事,跟林家的人说,方太太守口如瓶,看戏见到大太太也没提。 “你跟方家的几位小姐合得来,是该多亲近,我们两家本来就是亲戚。” 林沉畹不敢多说,大太太的城府深,她怕说错话,给自己添麻烦,她静等着大太太一定有话对她说,难道大太太知道她的打算?刚上了三天课,林沉畹心里直打鼓。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有事,晚上加更。 第49章 “陈二爷后天请我们府的小姐们坐轮船出海玩, 你后天就别乱跑了。”大太太上下打量她, “你这孩子,穿的总是这样素气,你要是没什么像样的衣裳, 到百货商场买几件, 零花钱不够, 大伯母这里有, 我待会让侍女给你送过去。” “大伯母,我衣裳够穿,不用花钱买,后天我跟同学约好了, 姐妹们去,我不去了?” 大太太听了,笑容不减, 仍和颜悦色, “六丫头,陈二爷请你姊妹们出去玩, 我都答应了,你这些姐妹里只有你四姐坐过轮船,你这些姊妹听了,都很高兴, 准备出去玩的衣裳,你如果不能去,我回了陈二爷?” 林沉畹低头, 看着自己的脚尖,大太太这是逼着自己答应,少顷,抬起头,“既然大伯母都答应了,我跟姐妹们去。” “大伯母就知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大伯母给你拿点钱,你姊妹们都有人给钱,手头宽裕,大伯母不能让你亏着。” 大太□□威并施。 林沉畹走回房中,府里准备过年,小楠和许妈把柜子里的衣物掏出来,督军府的女眷每年做很多衣裳,有的还是新的,没上身,林沉畹这几年正长身体,她个子长得快,学校要求穿校服,有的衣裳还没来得及穿就小了。 四小姐林秀暖进屋,“六妹,要过年了,到处乱糟糟的,我才去母亲屋里,母亲带着佣人也收拾东西,每年年前都清理打扫,太忙活人。” 林沉畹把不能穿的衣裳挑出来,“我的衣裳小了,放着可惜了,有的还是新的,没下水,我想把不能穿的衣裳给府里家里困难孩子多的人家。” 一句话提醒林秀暖,“我屋里有不少过时不要的衣裳,等我有空收拾出来送人穿。” “什么东西要送人,我看看。” 七小姐林秀萱进来。 “一些旧衣裳,七小姐哪里稀罕?” 许妈把小姐穿小了的衣裳放在一边,剩下的叠好放进衣柜里。 “我来你怎么也跟着来了?”林秀暖说。 林秀萱提起一件夹袄,“我记得去年六姐还穿个,今年就小了。” “你六姐快赶上我高了。” 林秀暖的身材是娇小型的,比林沉畹大三岁。 门被推开,五小姐林秀琼咦了一声,“你们都在这里?” 林秀琼走了进来,“六妹,太太跟你说了,后天陈二爷请我们乘轮船出海。” “说了。” 四小姐林秀暖掩饰不住兴奋,“陈二爷也请了匡议员。” 林秀琼走过去,坐在书桌旁的椅子里,“六妹,放假就没看见你人影,你这几天去哪里玩了?” 林沉畹不想跟五姐撒谎,可也不能实话实说,“我去方家玩了。” “六妹,后天陈二爷请我们出海,你能去吗?” “太太说,她答应了陈二爷,我要不能去,她就推掉” 五小姐林秀琼背光坐着,垂下眼帘,好像没有刚才高兴,林沉畹看看五姐,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六妹,你能有什么大事,我们好不容易出一次海,你可千万不能让太太回了。” 林秀暖当真,生怕事情闹黄了。 七小姐林秀萱摇晃她的胳膊,“六姐,我还没坐过轮船,你可不能不去。” 林沉畹无奈,“我没说不去,看你们紧张的。” 这时,大太太的丫鬟无双走来,手里拿着一个手绢包,进屋放在桌上,“六小姐,这是太太给的。” “太太给的什么好东西?”七小姐林秀萱年纪小,好奇心重,跑过去,打开桌上的手绢包,“银元。”七小姐数了数,“十块光洋。” 无双也不背着,“这是太太给六小姐买衣裳的钱,太太说了,六小姐没有人帮衬。” “难道我们都有人帮衬?”五小姐林秀琼开玩笑地说,林沉畹看见她嘴边一丝轻蔑嘲讽。 大太太利用五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自己跟陈道笙往一起撮合,五姐外向,但不傻。 四小姐心善,“六妹确实比不得我们,我们好歹亲兄弟姊妹,六妹一个人,太太多疼六妹,也是应该的。” “四小姐说的是,我们太太也是这么说的。” 这侍女真能顺竿往上爬,不愧是大太太□□出来的人。 无双走了,四小姐也站起来,“我去问问六姨娘去不去?” 四小姐最近跟六姨太云缨好,凡事都惦记云缨。 “我也走了。”五小姐林秀琼说完,站起来往外走,林沉畹叫了一声,“五姐。” 林秀琼站住回头,“六妹,什么事?” 林沉畹想解释她本来不想去,是大太太逼她去的,倒像是显摆,改口说:“五姐,电影院上映一部新片,那天我请五姐看电影。” “我可记下了,看你什么时候请我。” 五小姐边说边走出门。 林沉畹站在原地,暗怨大太太,安排俩姐妹同时跟一个男人交往,制造姐妹矛盾,像前世姐妹俩同时喜欢上一个男人,再好的亲姐妹都可能生了嫌隙。 小楠把钱匣子搬出来,“小姐最近发了一笔小财。” 林沉畹得了一笔奖学金,她刚中学一年级,第一个学期,虽说不知道之前学校的奖学金是多少,即便是今年期末奖学金破例增加一倍,但绝不可能这么多,陈道笙用这种方式给她钱,她还不能退回学校,退回学校,不正不打自招,自己跟陈道笙不清不楚,他算准了,自己只能收下,在学校不敢声张。 当铺掌柜的赔给她一笔钱,大太太派侍女送来一笔钱,小小地发了一笔横财。 方崇文的母亲心脏不好,方太太平常吃水果,爱吃葡萄,林沉畹比往常早起了半个钟头,坐督军府的汽车去市场,挑新鲜的葡萄,买了一篮子,到方公馆才七点半,太早,方崇文没在门口等,林沉畹安心,冬天早晨冷,她不愿意方崇文挨冻。 侍女引着她先去客厅,方太太还没吃早饭,看见她拿的一篮子葡萄,又嗔又喜,“小畹,我不是跟你说,叫你来不要买东西。” “崇文哥说伯母喜欢吃葡萄,我就顺道买了点。” 方太太对身旁侍女佣人说:“小畹这孩子,真有心,待人体贴,崇文如果能娶小畹做媳妇,真是他的福气。” 女佣在旁边凑趣,“我看少爷跟林小姐说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林沉畹脸红,“方伯母,我去书房了。” 女佣笑着说:“林小姐脸小,不好意思跑了。” 方崇文刚吃过早饭,听佣人说林小姐来了,急忙赶到书房,一只脚踏进门,“畹妹妹,你今天来得早,我刚想到门口等你。” 林沉畹脱掉大衣挂上,“崇文哥,我想跟你说点事。” 两人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方崇文看她表情郑重,“畹妹妹,出了什么事?” “崇文哥,我伯母安排五姐和我跟陈道笙相亲。” 想了一晚,林沉畹决定告诉方崇文,方崇文对她坦诚,没有一点隐瞒,她如果今后想跟方崇文发展,坦诚相待。 方崇文显然一愣,神情紧张,“畹妹妹,你自己怎么想?” “我不想嫁给陈道笙。”林沉畹笃定地说。 方崇文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我伯母安排我们姊妹明天到陈道笙的轮船上玩。” 林沉畹看着他,希望方崇文能理解。 方崇文从前经常跟母亲去林家,对林家的事了解。 “你伯母叫你去,你依附你伯父生活,你不去得罪你伯母,你明天去我跟老师说一声,教课时间改一改。” “崇文哥,你真好!上课不用改时间,我晚去一会。” 方崇文宽厚而善良。 法文教师家中有点私事,提早半个钟头下课,方崇文提议,“畹妹妹,我们看电影去?” 林沉畹受唐昀玉影响,对电影产生了兴趣,督军府里分成两派,年轻小姐们喜欢看电影,太太和姨太太们喜欢看戏。 电影院门口贴着巨幅海报,海报上当红女明星和男明星,影片名字《新女性》 方崇文去排队买电影票,林沉畹站在影院门口等他,方崇文买回电影票,离电影开演还有十分钟,方崇文四处看看,说了声,“你等我一会。” 电影院街角有个卖糖炒栗子的,方崇文走过去买。 林沉畹站在电影院门口,男男女女从她身边经过,往电影院里走,冬季黄昏时分太阳落了,林沉畹身上一点热乎气消散,双脚站在地面移动。 一会,方崇文手里抱着一个纸袋,里面是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塞在她怀里,林沉畹怀里抱着牛皮纸袋,刚炒出的熟栗子冒着热气。 两人进了电影院,刚坐下,电影开演了。 林沉畹抱着糖炒栗子,她喜欢吃,讨厌剥皮,吃了两个,就嫌麻烦不吃了,拿出手绢擦擦手,聚精会神看电影。 这种电影总是赚足女人的眼泪,女人感性,看电影比较容易动情,林沉畹很投入。 男生跟女生不同,男生比较理性,方崇文的注意力集中在身边人,他看林沉畹不吃了,知道她嫌烦,便一颗颗把栗子剥干净,放在她手心里,他放一颗,林沉畹吃掉。 林沉畹的眼睛盯着银幕,中场休息,影院的电灯亮了,她还沉浸在剧情里,好半天回过神,看见方崇文手里的空纸袋里装着一下糖炒栗子壳,方崇文还在细心地给她剥栗子,她过意不去,“崇文哥,我不吃了。” 方崇文接过她手里的纸袋子放在旁边空着的座位上。 下半场开演时,林沉畹注意力分散,前面一对男女头靠得越来越近,姑娘的头枕着男士的肩,影片是黑白片,银幕一片白时,她清楚地看见前座男士的手臂搂住姑娘,亲嘴,旁若无人,民国时期人们思想开化,男女公开交往,但公共场合,这对男女太大胆开放。 林沉畹浑身不自在,方崇文低声说;“不然,我们换个座位?” 电影院里人们聚精会神看电影,走动影响别人,林沉畹小声说:“不用了,快演完了。” 前排的男女搂抱到一起,挡住林沉畹的视线,中间一点缝没留,分散注意力,方崇文的手伸过来,稍事犹豫,握住林沉畹的手。 由于紧张,方崇文的手心微微有汗意,林沉畹敏感本能地把手往回抽,方崇文小心地握着,她一抽手,方崇文立刻放开了。 第50章 方崇文没有再把手伸过来, 两人正襟危坐, 电影结束,电灯亮了,两人随着人流走出电影院。 电影院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妇女, 两手抄在棉袄兜里, 头上围着一条头巾, 脸色蜡黄, 不健康的颜色,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从电影院里走出的人群。 突然,她发现了目标,冲了上去, 抓住一对男女其中的男人,哭喊着,“你个没良心的, 小四儿生病, 你跑这里逍遥,你把钱都给了这个女人, 孩子生病都没钱看……” 林沉畹回头,认出这对男女正是前排那对,在电影院里旁若无人亲热的男女,电影散场人多, 都站住脚看热闹。 那个女人大哭,“大家评评理,他是我先生, 几个月没有拿回家用,在外面养女人……..” 众人围观,纷纷指责男人,男人狼狈,想挣脱那个女人,无奈女人枯瘦的手很有力气,抓住他不放,他身旁的女人开始被吓住了,及待反应过来,说了句,“你有老婆,你还招惹我。”女人冲出人群跑了,蒙着脸,经过林沉畹身边,差点撞上,方崇文一把把她护在怀里。 那个女人跑开了,半天,方崇文不舍地放开她。 两人沿着马路往回走。边走讨论电影里的剧情,电影里的女主人公韦明,争取婚姻自由,嫁给了自己所爱的人,最后还是被抛弃的命运,方崇文认真地看着她,“畹妹妹,我对我爱的人,永远不会变心的。” “我相信,崇文哥。”两人对视,林沉畹赞许的目光。 下雪了,夜空飘落大片棉絮似的雪花,林沉畹抬头,雪花落在脸上,瞬间融化,冰凉凉的水珠滚落。 两人走路时候长了,林沉畹穿着夹袄,有些冷了,方崇文解开围脖,替她戴上。 两人对面站着,天空阴霾,方崇文看进一双像星星闪耀的眼眸。 “崇文哥,你不冷吗?” “我是男人,我不怕冷。” 方崇文为了戴上,整理好围巾。 围巾还带着体温,男性的体温,很温暖,林沉畹垂眸看一眼那双修长干净为她整理围巾的手,刚刚他握自己的手,自己抽出来,崇文哥大概不会再牵自己的手。 这条路很长,路上行人稀少,冬季冷清,雪一直下着,夜晚反而比白日暖和,这里的冬季极少下雪,林沉畹喜欢洁白晶莹的雪花。 她们互相拍打身上的雪,笑着。 快过年了,过年气氛很浓,街道两旁店铺燃起大红灯笼。 方家的汽车跟在后面,两人走了一段,冷了,才上了汽车。 汽车往萧山驶去,一路方崇文不时侧过头看她,林沉畹报以微笑。 汽车到了督军府门前,林沉畹下车,方崇文也跟着她下车,“崇文哥明天见!” “明天见,畹妹妹。” 林沉畹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又折回来,从脖子上取下围巾,翘着脚,给方崇文戴上,然后自然地拉了一下方崇文的手,很快松开,“我走了,崇文哥。” 方崇文一直站着,肩头落了厚厚一层雪花,看着方才被林沉畹握过的手,一脸的幸福。 林沉畹进客厅时,客厅里很热闹,四小姐的表妹杨丽娜来了,还有冷大奶奶的妹妹,冷二小姐也来了,姐姐和姐夫离婚,也没影响冷二小姐跟林家人的关系。 “六小姐,你才回来?” 杨丽娜笑着打招呼。 “杨小姐这么长时间不来玩。”林沉畹说。 “我跟我母亲回我外公家去了。” 杨丽娜自从跟陈道笙的婚事没成,一直没过来。 林沉畹看着冷二小姐,“冷小姐今晚没演出吗?” 冷二小姐笑着说;“我每个礼拜有一两场演出。” 林沉畹看冷二小姐穿金戴银的,大概找到靠山,不怎么演出了。 “我喜欢唱歌,以后会一直在夜总会唱歌,只不过不像原来天天晚上唱,全凭自己的兴趣爱好。” 二小姐林秀葳今晚回娘家,一直在小客厅里打电话,跟黄敏之说了有半个钟头,把电话机都打热了。 跟黄敏之说完,放下电话,走过来,对冷二小姐说:“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一趟北平?” “是,二小姐消息灵通。” 冷二小姐笑笑说。 “陈道笙的叔父,陈总长就任国务总理了。” 林秀葳闲聊说。 “我听说了。” 冷二小姐好像不愿多谈,林秀葳微微一笑,把话岔到别的话题上。 大少爷林庭申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冷二小姐,露出一丝笑容,“二妹来了。” 冷二小姐很自然地叫了一声,“姐夫回来了。” 冷二小姐没有因为姐姐的事,跟姐夫疏远,她是新式女子的做派,不拘泥小节,她认为姐姐跟姐夫分开是好事,没有必要责怪谁,大家好聚好散,何况姐夫帮过她,帮过她家里。 二小姐林秀葳这段时间一直没回娘家,看着林庭申,“哥,你瘦了。” 林庭申摸摸脸,“瘦了吗?” 大家都看出他自离婚后清减了。 二小姐颇为埋怨的口吻,“大哥,你跟大嫂离婚太草率了,也不告诉我这个亲妹妹一声。” 二小姐当着冷二小姐的面提哥嫂离婚的事,也是知道冷二小姐不是小气之人。 林庭申叹口气,“不是我要离婚,是你大嫂她非要离婚,我本来是不想离婚的。” “大哥,你要不是在外面有女人,大嫂能离婚吗?都是你的错。” 五小姐忍不住批评他。 “是呀,大哥,大嫂突然看见瑾卿,没有思想准备,你在外面讨小,应该先跟大嫂说一声,大嫂也不至于生气坚决要离婚。”四小姐林秀暖说。 “好了,你们别批评我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还能怎么样?” 林庭申看一屋子女眷,没人支持他,赶紧躲走了。 林二小姐叹气,“大哥和大嫂感情不好,我们都知道,我就是没想到最后走到离婚这一步,我以为她们不至于分开。” 杨丽娜这阵子没来林家,没想到发生这么大的事,插嘴说:“大嫂的决定太草率了,便宜了外头的女人,要我说,带人把外头小公馆砸了,把那个女人赶出去,夺回丈夫。” 林沉畹忍不住说;“杨小姐,这样就可以了吗?就可以原谅男人了?” 杨丽娜一挑眉,“当然不能这样算了,男人要回头,让他吃点苦头,不能随随便便原谅他,给他点教训,省得他以后再犯。” 林沉畹认真听着,不同女性对婚姻的看法不同,五姐过于激烈,四姐过于软弱,杨丽娜是比较现实功利,二姐经过婚姻,对婚姻的认识思想比较成熟。 林沉畹回房中复习法文课讲的内容。 昨晚下了一场雪,雪花一落地,就融化了,早起庭院里的石板路上,被风吹干了,气温倒比昨日暖和。 林家的小姐们要出门,六姨娘云缨也要跟着去,四小姐帮着云缨说话,“太太答应六姨太去吧!轮船那么大,多一个人去,也不是装不下。” 大太太对云缨说;“你在家待着也没什么事,愿意去就跟着玩去吧!” 四小姐和六姨太高兴的做出门的准备去了。 六姨太平常跟姨太太们打打牌,拉上四小姐林秀暖,林秀暖在教会学校毕业,不想念大学,整日在家里无所事事,跟云缨混在一起,两人有共同话题和爱好。 四小姐不念大学,大太太不反对,大太太常说,“一个女孩子,不用读太多的书,书念多了,竟稀奇古怪的想法,女孩子早早找个好人家嫁了,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念完中学,识字能看报就行了,嫁人做了官宦人家的太太,还不是打牌看戏,书读多了,派不上用场。” 大太太对林家的女孩上学念书,抱着这个态度。 怕出门早了天冷,林家小姐跟陈道笙约定十点钟从家里走,林沉畹去了方家,临走前告诉自己直接去码头。 五小姐、七小姐、云缨,三个人已经穿戴整齐,等在客厅里有一会,五小姐林秀琼是个急性子,看一眼客厅里的落地钟,快十点了,四小姐林秀暖还没出来。 五小姐最不耐烦等人,吩咐侍女,“去看看四小姐怎么还没出来,大家都等她了。” 四姨太在客厅里,说;“你四姐慢性子,每次出门磨蹭化妆要一两个钟头,你催她,她一着急,又丢三落四的。” 五姨太在给七小姐整理裙子,接话茬说;“四小姐和五小姐两人是亲姊妹,性格天差地别。” 四小姐性子软,干什么没主意,五小姐性子急,有主意,敢作敢为。 几个人正说着,四小姐林秀暖急急忙忙跑出来,身后侍女给她拿着大衣和手提包。 五小姐看她姐,埋怨,“在呆一会,太阳落山了,出个门这样麻烦。” 七小姐林秀萱站在那厢,五姨娘跟她系衣裳带子,看看林秀暖,“四姐今天妆化得真漂亮。” 又回头看一眼林秀琼,惊奇地说;“五姐也化妆了。” 五小姐林秀琼化了个淡妆,林秀琼平常素颜,极少化妆。 方公馆书房里,叶文如看了一下书房的闹钟,十点多了,对林沉畹说;“我听方崇文说林小姐今天有事,不然我们提前下课?” 方崇文说;“畹妹妹,早下课明天补回来,你姊妹们都等你不好。” 林沉畹看着方崇文,崇文哥从来都替别人着想,知道陈道笙对她有企图,也没拦着她跟陈道笙见面。 她摇头,“不用,老师接着讲,没什么大事,就是出去玩,我晚去一会。” 琛州码头,一艘私人三层轮船泊在岸边,林家小姐们已经上了大船,林家小家只有四小姐出过远门,就连云缨也没坐过船。 几个小姐一上船,便到处瞧看,看什么都新鲜。 陈道笙立在船尾,楚行风说;“二爷,您站了半天了,这里风大,还是进船舱里等六小姐。” 陈道笙没说话,也没动弹,眼睛望着岸边远处。 五小姐林秀琼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直望着船尾那个挺拔颀长的背影,风把他大衣扬起,像天空中的雄鹰一样,一只海鸥低飞从他脚下掠过,这个高高屹立的男子,对他六妹有着何等的深情,他站了有半个多钟头,没有挪动步子,望着一个方向。 通往港口的马路上,一辆汽车朝码头驶来,汽车停在岸边。 林秀琼看见前面一直如磐石般矗立的男人快步朝汽车走过去,待汽车里的林沉畹钻出汽车,他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五小姐林秀琼酸涩地想,他站在风口里那么久,难道他不冷吗?他把大衣披在六妹身上的瞬间,她眼眶潮润了,这个硬朗的男人大概不知道六妹坐的是方家的汽车。 陈道笙把林沉畹用大衣裹住,低声说;“海边风大,怎么不多穿点?” “我不冷。” 林沉畹想把大衣从身上拿下来,陈道笙抓住大衣衣襟给她紧了紧,低柔地说:“听话,穿着。” 林沉畹看轮船上有许多人,不便跟他争竞,披着大衣上船,往大船上跨步时,陈道笙自然地扶了她一把,林沉畹迈步走到船上,看见五姐站在船尾,看着她们,林沉畹叫了一声,“五姐。” 五小姐点点头,“六妹来了。” 没有往日亲热,林沉畹朝五姐脸上看了一眼,五姐似乎有点怪怪的,她也没介意。 “六姐来了,六姐来了。”七小姐林秀萱喊,边跑过来,“六姐,我们等你半个多钟头了,你来就可以开船了。” 四小姐和云缨走过来,四小姐高兴地说:“六妹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 陈道笙命开船,轮船驶向深海,正午时分,天气暖和,海面无风, 林家的小姐都上甲板玩,七小姐平常有五姨娘管着,不怎么出门,像放出笼中的鸟儿,站在下层的甲板上喂食海鸥。 陈道笙拿着一架小型照相机,“几位小姐,六姨太太,我为大家拍照。” 四小姐林秀暖最喜欢照相,跑过去站在甲板栏杆旁,手扶着朱红色围栏,摆了一个姿势,陈道笙耐心地寻找角度,“很好,四小姐。” 咔咔咔,连拍了三张,看五小姐林秀琼站在旁边,招呼,“五小姐过来拍照。” 林沉畹离着远一点,看五姐平常爽快,此刻,有点扭捏,走过去,不像四小姐摆着姿势,陈道笙从相机上抬头,耐心和气地说;“五小姐抬一下头。” 五小姐抬头瞬间,咔嚓,拍了下来,跟四小姐一样,陈道笙又连按下快门,拍了三张。 七小姐蹦跳着过来,站在栏杆旁,做了个小燕子的姿势,陈道笙微笑,“七小姐摆的姿势最好看,多拍几张。” 七小姐小孩子家心性,听人夸赞,又摆出几个不同的造型,拍了几张。 然后,跑下去,拉着林沉畹,“六姐,该你照了。” “六姐不照相,六姐不喜欢照相。” 林沉畹不想过去,七小姐林秀萱扯着她,“走了,六姐,我们都照相,就你一个人不照相,显得多不好。” 四小姐喊,“六妹,快过去,陈二爷等你呢!” 林沉畹无奈,勉勉强强走过去,随便站着,陈道笙来回调整,找出最好的角度。 四小姐在旁边喊;“六妹,你笑一笑。” 轮船开起来,海上风大,七小姐把双手打开成喇叭状,高喊,“六姐,你摆个姿势。” 陈道笙贪婪地从取景器里肆意观察里面的少女,少女面部表情严肃,没朝他这个方向看,他半天没按下快门,为了多看她一会。 林沉畹望着海面上一只海鸥,一直跟在船舷一侧跑,心想,海鸥大概也挺疲惫的,一直追逐轮船,茫茫一片海水,没有落脚的地方,离岸边越来越远。 突然,又有一只海鸥飞过来,跟她并肩,往前飞去,这只海鸥似乎有了力气,精神抖擞。 林沉畹不觉笑了。 只听咔嚓一声,陈道笙抓住少女回眸一笑的瞬间拍了下来。 接二连三又拍了几张。 林沉畹下来,六姨太云缨下去拍照,四小姐走到陈道笙身边,“陈二爷,这只相机这样小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是德国新式小型相机,小姐们喜欢,我送每个人一台。” 四小姐兴奋地说:“谢谢陈二爷。” 陈道笙一挥手,侍者拿出几台小型照相机,分送给林家的几位小姐和一位姨太太。 林家的几位小姐高兴得了不得,这个时期,照相机是洋货,能拥有一架照相机的人不多,何况这种小型的精巧的照相机,随身携带很方便,适合女士使用。 林家的几位小姐围着陈道笙,陈道笙交给她们相机如何使用,林沉畹提着照相机,站在姐妹们身后,四小姐把她扯到跟前,“六妹,你听一下陈二爷讲解,回头不会照,白糟蹋了好东西。” 陈道笙给小姐们讲解,眼睛一直望着近前的林沉畹,林沉畹垂着头,带听不听。 陈道笙讲解完,耐心地说;“小姐们听明白了吗?” 七小姐嘟着嘴,“陈二爷,我没听明白,我六姐也没好好听,你给我和我六姐再讲一遍。” 四小姐和云缨学会了,两人站在甲板上,互相照相,五小姐很感兴趣地摆弄着相机。 只有七小姐和六小姐两个人,站在陈道笙左右听他讲。 林沉畹躲开陈道笙频频注视的目光。 四小姐给云缨照相,匡为衡走过去,笑着说:“四小姐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 林秀暖问:“匡议员会照相吧?” 匡为衡看着她手里摆弄的相机,“我家里刚买一部照相机时,我天天摆弄,那时的相机是老式的,觉得新鲜好玩。” 林秀暖睨了一眼匡为衡,“你给谁照相?” 匡为衡笑了,“那时也是冬天,到花园里拍照,花园很萧条,照出来的景色都是灰色,后来拿着相机去郊外拍照,洗出来的照片,没有能看的,本来照相技术不好,又没什么景色,后来,索性丢了不玩了。” 匡为衡没有回答林秀暖的话,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林秀暖的话被岔过去。 四小姐跟云缨拍照,匡为衡走到陈道笙身边,问;“陈二爷,你的几艘商船快回来了吧?” “路上还有半个月返回,商船来回一圈要跑一两个月。” “看这次商船带回来什么洋货。”匡为衡说。 林家的姐妹都在甲板上玩,正午时分,陈道笙对林家姊妹说:“船舱里有餐厅,你们愿意吃什么,任意点。” 大家玩一阵觉得饿了,走回船舱,船舱二层是餐厅,林家几位小姐沿着扶梯上到顶层。 眼前开阔,餐厅里水牌上写八大菜系,还有西餐,餐厅没有一个客人,侍者恭立。 林沉畹先上楼,找了一个桌子坐下,她身后五小姐走上来,林沉畹招呼一声,“五姐,过来坐。” 陈道笙这时走到林沉畹对面坐下,五小姐林秀琼经过她身边,走到别的桌子坐下,七小姐上楼,坐在林沉畹身旁,而四小姐跟匡为衡和云缨一张桌子坐。 每一张桌旁都有侍者,七小姐先点餐,然后,林沉畹点了排骨焖饭,几样凉拌小菜,陈道笙交代侍者,“一样的给我来一份。” 侍者恭敬地说;“是,老板。” 一会功夫,侍者端上两份一样的餐。 林沉畹吃着喷香的排骨焖饭,七小姐看着她的饭似乎很香,说;“我也想吃排骨焖饭。” 问侍者,“排骨焖饭要等多久?” “小姐,稍等片刻。” “我也来一份。” 林沉畹吃了一份排骨焖饭,扫了一眼对面的陈道笙,陈道笙跟前的饭菜没动,一直看着她吃,隐约唇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 七小姐的排骨焖饭是后上的,林沉畹吃完,七小姐还在吃,林沉畹等七小姐,拿茶匙吃果子冻,边看船舱外的风景。 陈道笙坐两人对面,一直没说话,看她吃得津津有味。 七小姐抬头看一眼陈道笙,“陈二爷为什么不吃饭?” “我不饿。” 林沉畹回过头,“七妹,不知道食不言寝不语。” 她侧过身,看见五姐一个人坐在身后一张桌子上,难道两人跟陈道笙出来,都是这种情况,五姐的心思跟前世一样。 林沉畹心中轻叹,不管她怎么解释,五姐心里都不舒服,她转头看向船舱外,船已经掉头,往回开。 几辆汽车等在岸上,一辆汽车坐不下,四小姐林秀暖和云缨坐匡为衡的汽车。 剩下的姐妹三人坐陈道笙的汽车,七小姐先上车,坐在里面,林沉畹上去,坐在中间,五小姐犹豫一下,方迈步上车。 五姐虽然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但她们要好成一个人似的,以林沉畹对她的了解,五姐不高兴。 在五小姐上车时,她伸出手,想拉她一把,五小姐却一步迈上车。 七小姐捧着陈道笙送的照相机翻来覆去地看,她认识不少字,看说明书,不明白的地方,问前面开车的陈道笙,陈道笙耐心地解答。 车里有七小姐,总算没冷场。 林沉畹发现汽车不是朝萧山方向开,犹豫一下,问:“我们去哪里?” 陈道笙简洁地说;“百货商场。” “我想回家。”林沉畹真不想面对这种局面,一个是陈道笙,一个是五姐。 “要过年了,你们女孩子也该去商场添置些东西。” 七小姐看说明书,听闻,“我要去商场。” 陈道笙的汽车在前面,匡为衡的汽车在后面跟着,汽车到大新百货商场门前停住。 车下的保镖拉开汽车门,姊妹三人下车,等后面四小姐和云缨也下车,陈道笙说;“你们相中什么东西,我付钱。” 匡为衡笑着说;“你们可千万别给陈二爷省钱,陈二爷的钱花不了。” 四小姐林秀暖一路兴高采烈,“陈二爷,我们可以挑喜欢的买,贵也没关系吗?” “那当然。”陈道笙吩咐手下保镖,“帮小姐们拿东西,都别拍买多提不动。” “谢谢陈二爷。” 四小姐和云缨高高兴兴地进了商场。 林家的小姐各自看自己喜欢的东西,林沉畹站在商场一侧,等她们。 陈道笙站在她身旁,俯就低声问;“不想买东西,你们女孩子,过年不添置点什么?” 想买,不想用他的钱,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这算什么?林沉畹知道陈道笙今天安排的这一切,对林家姊妹的耐心照顾讨好,都是为了自己,可是这一世她真的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她想活到七老八十,儿孙满堂,走不动了,还有一双手互相搀扶。 她突然说:“这样你不觉得很累吗?” “累,我愿意!”陈道笙犀利的眼睛里不能动摇的执着。 林沉畹无语,可是我不愿意。 林家小姐们终于扫完货,几个保镖大包小包地提着,放进汽车里,陈道笙对楚行风说;“府里女眷一人扯两块料子。” 楚行风为难地说;“二爷,扯什么料子,我不懂女人的事。” “挑最好的扯,多扯几块,别到时不够分。” “是,二爷,明白了。” 林家小姐们满载而归,大太太和几个姨太太在客厅里说话,看见小姐们把大包小包放在桌上,五姨太问;“不是说坐轮船出海,怎么又逛商场去了,这是把商场都搬家里来了。” 七小姐眉飞色舞地说:“这是陈二爷给我们买的,我要眼珠能动的洋娃娃,你不给我买,我都买了。” 五姨娘嗔怪,“你这孩子,竟瞎花钱,怎么能要陈二爷买这么多东西。” 四小姐林秀暖跟云缨看新皮鞋,“五姨娘,陈二爷主动要给我们买东西,不是我们要的。” 四姨娘走到桌旁,拿起小型相机,“这个相机也是陈二爷给的?” 云缨高兴地说;“每人一台,多亏我今天去了。” 四小姐把几块衣料拿出来,“这是陈二爷给姨娘们做衣裳的料子。” 三姨娘摸摸,“上好的香云纱。” 大太太微笑着问七姑娘,“陈二爷好不好?” 七小姐拿着她洋娃娃,“好。” 大太太开玩笑地说;“陈二爷做你姐夫好不好?” 七小姐小孩子天真,“太太就把我姐姐嫁给他,以后我要什么东西,他都 能给我买。” 五姨太笑嗔,“这孩子,一天就知道乱花钱,你希望你那个姐姐嫁给陈二爷?” 七小姐歪头想想,半晌说;“我六姐。” 大太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为什么是你六姐?” 七小姐毕竟年纪小,想了半天,摇摇头。 林沉畹听到太太和五姨太逗七小姐,担心地看了五姐一眼,五小姐林秀琼显然听见了,拿了桌上自己的东西,转身走出客厅。 第51章 林沉畹看着五姐走了, 若以往五姐生气, 她要追出去,这回她没有动弹,姐妹间已经生了嫌隙, 这不是两个人赌气闹矛盾, 阖府都知道五小姐去相亲, 对方最后相中了六小姐, 五姐的条件不比她差,让五姐很没面子,伤了五姐自尊。 她拿着相机,回房去了。 寒假十四天, 林沉畹忙碌中很快过完了,明天开学,晚间, 林沉畹收拾书包, 小楠在一边给小姐熨烫校服。 第一天开学,同学们兴致缺缺, 懒散惯了,要收收心。 学校规定的学科有公民、卫生、国语、英语、数学、植物、历史、地理、体育、童子军、劳作、美术、音乐、化学、教学概论、农业、动物等十七门课程。必修十四门课程,学业成绩采用百分制。 不及格科目在二门以内者准予在下学期补试,满三门者留级, 满四门者退学。 林沉畹的班级没有留级和退学的学生,但两科不及格的有不少同学,这些学生面临补考, 都叫苦连天。 唐昀玉有一科地理没及格,跟林沉畹愁眉苦脸地说;“我父亲看了我的成绩单,很不满意,把我教训了一顿,这学期我要努力了。” 转眼到了春节,民国政府出台废除农历、取消春节的运动,年假只在元旦时休假,政府部门和公司单位,到了除夕和大年初一还要照常上班,学校只象征性地给两天假期, 街上南货铺、点心铺、猪肉铺、鸡鸭店、羊肉床子、大小油盐店,涌满了人,而且马路牙子上,也都摆满了各种摊子。干果子铺门口,大簸箩堆的什锦糖,花生、瓜子、大枣、云片糕等 过年法文课停三天,叶文如回家过年。 除夕祭祖,林云鸿领着大少爷和三少爷,拜祭祖先。 小楠帮小姐换上大红夹袄和裙子,府里的女眷每人一套大红衣裙,过年喜庆,侍女们也都是一身红。 除夕晚宴,督军林云鸿、大少爷和不着家的三少爷林庭铭留在家里吃团圆饭。 餐厅里开了两桌席,林云鸿和太太、两位少爷,四位小姐一桌吃,几个姨太太一桌吃。 五小姐先坐下,林沉畹自然地坐在她旁边,自上次出门回来,两人见面似乎跟原来一样,但林沉畹觉得彼此疏远了。 林云鸿难得跟儿女们一桌吃饭,平常忙,少有关心,今天除夕,过年高兴,他喝了不少酒,问大少爷林庭申,“你媳妇走了,屋里无人主持中馈,待这离婚的事平息,让你母亲帮你张罗,挑一房媳妇,找一个你满意的人结婚。” 林庭申喝了一口酒,“父亲,我这辈子不想结婚了。” 大太太忙解释说;“庭申外头小公馆的女人怀孕了,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我正寻思跟你说,把她接进府里安胎,娶亲的事以后再说。” 林云鸿听太太说儿子外头讨了个女人,已经身怀有孕,男人看重子嗣,家族传承,听了很高兴,喝了一大口酒,对太太说:“你安排把她接到府里。” “趁着过年,我叫人接她过来,跟府里的人见见面。” 林云鸿又问林庭申,“你原来媳妇现在过得怎么样?” 林庭申说;“听说现在一个人租住一个大杂院里,几个妹妹去看了,说她生活很好。” 林云鸿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管怎么说也做过我林家的媳妇,住那种地方,不是让外人背后戳你脊梁骨。” 大太太忙帮儿子分说;“离婚时庭申给她房子钱她死活不要,故意过成这样,让庭申内疚,觉得对不起她。” 四小姐林秀暖说;“太太,大嫂不是那样的人。” 林沉畹说;“我前几天去看过大嫂,大嫂跟侍女两个人住,她喜欢过那样平静的生活。” “我过年前,派人给她送钱,她没要,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大太太面色平淡地说。 “人各有志,既然这样,就由着她去吧。” 林云鸿看向三少爷林庭铭,“你姐夫给你找的差事,你好好干,别给老子丢脸,整天就知道跟一群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花天酒地的。” 大太太笑着说;“我听他姐夫说,庭铭现在差事干的很认真。” 在丈夫林云鸿面前,子女犯了错,大太太都替他们遮掩,表现出宽厚仁慈,对子女都视同己出,内里七七八八的事,林云鸿是个粗人,自然不知道,放心地把家事和子女教育交给太太管。 林云鸿看着侄女林沉畹,目光变得温和,“畹儿,你这个学期得了奖学金,伯父看你成绩单这么优秀,很安慰,你比你这些哥哥姐姐强。” “伯父,哥哥姐姐有她们的优点,我别的方面不如她们。”林沉畹心想,自己学习成绩好,其它的方面还是哥哥姐姐们见的世面多。 “你得了州演讲大赛奖,孩子,你自己肯努力,伯父为你骄傲,我们林家的孩子都像你,就好了。” 她跟五姐的成绩报告书,已经交给伯父,上面书写家长亲启,里面内容分别为学业成绩、操行成绩、体育成绩、缺席状况、惩奖、注意事项、说明、备考等八项。 学业成绩九十五分以上者为超等,八十五分以上者为甲等,七十五分以上者为乙等,六十五分以上者为丙等,六十分以上者为丁等,六十分以下者为戊等,戊等为不及格。 林沉畹的成绩报告书,学业成绩是超等,林秀琼的成绩报告书为甲等。 林沉畹余光瞥见,五姐掉过头,如果从前伯父或别人夸赞她,五姐一点都不介意。 林云鸿看着五小姐,“你比你妹妹长一岁,要像你妹妹学习。” 五小姐学习成绩没有妹妹好,但甲等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没有六妹比着。 “我样样都不如我六妹,父亲,你对我别抱什么希望,我可学不了我六妹。” 林秀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大太太心明镜似的,微笑着说;“自家姊妹,谁好都高兴,你六妹好,你做姐姐的脸上有光。” 大太太的话含义颇深,林云鸿自然不知道内情。 “孔融让梨,怀橘遗亲,太太教导过我们。” 林秀琼似笑非笑地说。 “你母亲说得对,你妹妹出类拔萃,你做姐姐的应该替她高兴。”林云鸿严肃地说,他在子女的教育上,是支持无条件站在太太一边的。 大太太心平气和,没一点动气,“学不了就别学,赶不上也别费力气,出息啥样就啥样,人各有命。” 大太太拿话敲打林秀琼,话有些重了,林沉畹担心看了眼五姐,五姐若无其事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五姐越是这样,说明她往心里去了,本来对大太太做法有抵触,这回更伤了面子。 林云鸿问四小姐,“你姨娘说你有男朋友了,他家世如何,人品怎么样,现在哪里任职?” 林秀暖有点扭捏,“刚开始交往,他家是上海人,在上海有很大的买卖,他是省政府参议院,我们还没定下来。” “参议员,好,你先交往。” 林秀暖很高兴,父亲和太太没反对自己交男友,“谢谢父亲,谢谢太太。” “秀暖,你这孩子心肠软,交男友,留个心眼,别太实诚了。” 大太太好心提醒,林家四小姐脾气好,人随和,不讨人厌,四小姐长相中上之姿,没什么心计,平淡无奇,没什么利用价值,至于找什么样的男友,大太太听之任之。 林云鸿又问了问七小姐林秀萱的功课。 五小姐先放下碗筷,“父亲,太太,我吃完了,先回屋了。” “五姐,半夜放烟花,五姐可别睡着了,看不着。”七小姐说。 “放烟花时,我去叫五姐。” 林沉畹含笑说。 “太晚了,我不看烟花了。”五小姐说完,径直走出客厅。 大太太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很快慈眉善目地给七小姐夹菜,“七丫头,多吃点,你正长身体。” 又对林沉畹说:“畹儿,平常不得闲,你放假了,没事在家多休息,养胖点。” 大太太伪善,在林云鸿面前表现出宽厚仁慈,是林云鸿眼中的贤妻。 除夕,一家人守岁,大家都在客厅里玩,林秀暖跟云缨放留声机听歌,大太太和三姨太、四姨太陪着林云鸿打麻将牌。 大少爷林庭申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母亲身后,看打牌,三少爷林庭铭趁三姨太没注意他,悄悄溜了。 夜深了,留声机里咿咿呀呀唱歌,像催眠曲一样,林沉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睡得正香,被几声炮仗吓醒了,瞬间惊悸,以为是枪声,七小姐喊:“放炮仗了,外面放烟花炮仗,六姐,你快别睡了,走出去看。” 林沉畹醒过神来,原来是过年府里佣人们在放烟花炮仗,她站起来,小楠回房取了她的大衣,林沉畹披上,跟着大家一起到外面看烟花。 夜空深邃,烟花如雨,璀璨了整个天际。流星般的火花从天空直落,如玉树琼花,整个上空都被焰火照亮了,焰火在夜空中一串一串地盛开,像无数的流星,从夜空滑过。 林沉畹仰起脸,太美了! 突然,听见一个老妈子喊:“六小姐,电话。” 这个时候谁来的电话,林沉畹跑回小客厅。 电话机放在沙发旁桌上,林沉畹拿起来,“喂!”了一声。 电话机里传过来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过年好!” 林沉畹吃惊地愣住,片刻说;“过年好!” “你在做什么?” “在外面看放烟花。” “还怕放炮仗吗?” 她的心突地一跳,前世她跟陈道笙回北平,除夕的夜晚,陈府里放炮仗,她吓得捂住耳朵,他还记得。 那年的除夕夜,他带着堂妹和她在花园里放炮仗烟花,他的两个堂妹胆子大,自己点燃炮仗,她吓得躲得远远的,他大概当时要笑她胆小,这些往事,以为早忘了,为何他提起,却这样清晰。 林沉畹低低地说;“不怕了。” 他没说话,林沉畹问;“你在北平吗?” “嗯!我回北平了。”电话里的声音不太清楚。 停了一会,林沉畹说:“我挂了,我要出去看烟花。” 陈道笙没撂,她先挂了电话,低头坐了一会,站起来走到屋外,一个炮仗突然炸响,她不自觉地捂住耳朵,她还是怕放炮仗。 看完烟花,林府的子女,给林云鸿和大太太跪地磕头,拜年,大太太喜笑颜开,发压岁钱。 林沉畹后半夜回房睡觉,一觉睡到第二天十点多,餐厅早饭已经撤了,叫小楠,“你去厨房看有什么吃的。” 林沉畹给许妈她放了三天假,回家同她儿子过年去了。 一会,小楠回来,端着一碗汤圆,“小姐,厨房早晨煮了汤圆,我给小姐端了几个。” 林沉畹吃了三个汤圆,剩下几个小楠吃了。 她想起高主编是北方人,过年不放假,杂志社正常上班,他一定没回老家,走去客厅,客厅里没人,昨晚睡晚了,今早林家的主子都还没起身。 林沉畹拨了高树增杂志社的电话,不知道杂志社有没有人。 电话机里响了三声,有人接起来,不太熟悉的声音,好像是杂志社另一个男同事,“喂,你哪位?” “过年好!我姓林,我找高副主编。” 听见电话机里有人喊,“高主编,你那个姓林的作家找你。” 林沉畹听见电话机里称呼她为作家,有些不好意思。 对方有人接过电话,熟悉的爽朗的声音,“林小姐吗?过年好!” “高主编,过年好!” “你今天没上学吗?” “学校放了两天假。” “你在家里吗?” “我在家过年,高主编过年不能回家了。” “是呀!一个人过年很冷清,大过年的只好到饭馆吃饭。” “一天假不放吗?” “非人管制,连昨天除夕按钟点下班。”高树增好像心情很愉悦,没感觉不好,又问;“一个假期,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看我三句话不离本行,又跟你催稿了。” “我的稿子写完了,正在修改。” “过年就不要写了,我可没有催稿的意思。”高树增开玩笑说。 电话里有人叫,“高主编。” 林沉畹说:“高主编,你忙,我挂了,再见!” 督军府络绎不绝拜年的官员和家眷,督军林云鸿和太太接待客人,大太太回来换衣裳,看见她挂电话,问;“六丫头,你给谁挂电话?” “同学。”林沉畹不愿意把自己的事告诉大太太。 下午三点钟,林沉畹走到厨房,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大锅的燉肉,炖鸡,督军府的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厨房管事老冯看见她,“六小姐怎么来了,这地方腌腻,小心弄脏了新衣裳。” “拿提盒给我装几样菜,我要给人送去。” “好,六小姐稍等,我给六小姐装菜。” 老冯亲自捡了几样菜,装进提盒里,林沉畹提着到外院,找了一个男佣,拿笔往纸上写了高树增的住址,把纸条递给他,“照这个地址送去。” 高树增对她从来都很尊重,对高主编,她心怀感恩,高主编让她看到更高更远。 饭厅里,佣人开始摆桌子,前厅来拜年的官员陆续告辞走了,林云鸿和太太回到餐厅一家人吃团圆饭。 小楠给小姐盛了一小碗饭,林沉畹看桌上的荤菜油腻,挑两样清淡的素菜吃,林云鸿看见,“畹儿,你这个年纪,身材太瘦了不好,吃点肉。” 大太太给她夹了一块糖醋肉,吩咐侍女把她爱吃的菜端到她跟前。 林沉畹把碗里的饭菜吃干净,小楠还要盛饭,林沉畹摆手说:“我吃饱了。” “这孩子吃太少,半夜又饿了。”大太太吩咐侍女,“把这碟肉粽给六小姐端到屋里,饿了吃。” 大太太最近对自己格外的好,林沉畹心里明白,这是陈道笙的面子。 她离开餐桌,刚要回房,小客厅里电话机响了,跟前没有佣人,林沉畹就手拿起电话机。 高树增的声音传来,“林府吗?我找六小姐。” “我就是。”林沉畹翘起唇角。 “谢谢你送来的菜肴。” “不客气,高主编不用到饭馆吃了。” “这要天天过年就好了。” “高主编要把我们家吃穷吗?” “督军府也能吃穷吗?” “看高主编吃什么?每顿饭一碗粥,尚可支持。” 电话里传来高树增的爽朗的笑声,笑声停住,“我登门给林家的长辈拜年不知道方不方便?” 林沉畹想都没想,回绝,“我伯父很忙,一般见不到人。” 两人没在往下谈下去。 正月初二,林沉畹没等小楠叫,自己就爬起来了,看昨晚那碟肉粽子放在桌上,小楠拿碗扣着,掀起来,看里面有两个红豆馅的,她拿起一个剥开粽子叶,吃起来,小楠进屋,“小姐,不能凉吃。” “没事,粽子我喜欢吃凉的。” “小姐,过年吃坏肚子。”小楠不放心。 她凉吃了一个粽子,抱出钱匣子,打开钱匣子,从里面取出几块钱,小楠问:“小姐要出门吗?” 林沉畹把银元揣在兜里,“你跟我去方家,给方伯父伯母拜年。” 她在方家上课,方太太对她颇为照顾,她打扰了方家许久,过年拿礼物去拜年。” 天早,督军府的汽车没出门,主仆二人坐汽车上街,方太太爱吃御膳斋的桃酥,林沉畹买了两斤桃酥,又去熟食店买了金华火腿、罐头等,跟小楠大包小包地提着去方家。 方太太穿着大红袄裙,一团喜庆,看见林沉畹眉开眼笑,促狭地说:“小畹,你来了,我正琢磨压岁钱没送出去,省了一笔钱。” 方太太这个年纪,愿意跟小辈们开玩笑。 林沉畹笑嘻嘻的,“我就是来要压岁钱的,我猜伯母早准备了,伯父伯母请上座,我给伯父伯母磕头。” 方老爷和方太太坐好,受林沉畹几个头,方太太心中喜悦,把她当成自己的儿媳。 方崇文听说林沉畹来拜年,从后面急忙走进客厅,看见林沉畹跪下磕头,林沉畹穿着一身大红,粉面桃腮,娇艳可爱。 方崇文走过去,要扶起她,方太太笑说:“我养的儿子,心向着外人,这头还没磕,就要压岁钱。” 方老爷和蔼可亲,“什么外人,我们早把小畹当成自己孩子看待。”朝方太太说;“压岁钱拿出来,都捂热乎了。” 林沉畹磕了三个头,方崇文赶紧从母亲手里接过压岁钱,递给林沉畹,方太太笑看儿子说:“看把你急的。” 小楠跪地给方太太磕头,方太太说;“这丫头长好看了。”给了小楠赏钱。 小楠喜形于色,又多磕了两个头, 一家人都开心地笑了。 方父和方母,方崇文的妹妹方楚瑛对林沉畹都像自家人一样,方楚瑛围前围后,跟她亲近。 方家人口简单,方家家资巨富,方父没有一个妾,方父和方母感情极好,林沉畹认为,方家比林家的生活单纯幸福。 方母留她吃了晚饭,等主仆回督军府时,天已经黑了。 督军府邸到处挂着大红灯笼,所有屋檐下电灯亮着,远处一看灯火辉煌。 主仆二人走到客厅门口,一个侍女走出来,“六小姐回来了,大少爷带瑾卿姨奶奶回府了。” 林沉畹走进客厅,一眼看见瑾卿穿着一身红,含笑站在大少爷林庭申身旁,想是跟府里的人已经见过面了,林云鸿和大太太对坐,大太太满脸笑容,对站在跟前的瑾卿说着什么。 “六妹回来了。”大少爷林庭申看见她,先打招呼。 跟身旁的瑾卿小声说:“六妹,你见过的。” 瑾卿走过来,“六小姐过年好!” 林沉畹不知道如何称呼,说了句,“过年好。” 大太太笑着说:“六丫头,这是瑾卿姨奶奶,你们见过面,以后大家一处住着不生疏。” 林沉畹看见大家对瑾卿好像都很满意,伯父林云鸿对瑾卿态度和善。 看她腹部凸起,胎儿月份不小,大太太一直看瑾卿的肚子,笑容舒心,她突地想到冷大奶奶,过年娘家回不了,跟林府的热闹相比,她一个人,寂寞悲凉。 出了年,春暖花开,林沉畹和方崇文开始补习英文,英文底子好,有基础,比法文学起来容易多了,平常要上学,只能礼拜天上一节法文课,一节英文课,法文课学简单的对话交流,出国后应付一时。 方崇文背地里跟母亲说了林沉畹的情况,把他跟林沉畹的想法跟母亲说了,方太太很为难,“崇文,小畹是林家人,不告诉林家,你私自带小畹走,林家朝我们方家要人可怎么办?我们虽说跟林家是亲戚,也没有权利不告诉林家带小畹走。” “母亲,如果告诉林家,小畹一定走不成的,我们先出去,然后,小畹会给林家写信,说清楚这回事。” 方太太想想,仍然觉得不妥,“崇文,你想得太简单了,我跟林家大太太是远房姊妹,但这么大的事,林家知道了,定然不能善罢甘休,小畹的伯父是督军,我们方家怎么能惹得起。” 方崇文笃定地说:“母亲,畹妹妹如果不能出国,我也不想出国,我留在国内,等她中学毕业,在一起出国。” 方太太听儿子这么说,事情棘手,“崇文,不然这样,我跟林家大太太透个话,听听她是什么意思,她要能同意两全其美。” 方崇文不能跟母亲说林家准备把林沉畹嫁到陈家,母亲不同意带林沉畹走,他甚是着急,“母亲,你问大太太,大太太知道,对畹妹妹提防,畹妹妹就走不了了。” 方太太想不出主意,说:“我挺喜欢小畹这孩子,私自拐带人家女儿,方家要吃官司,这样,我跟你父亲说说,看你父亲是什么意思。” 第52章 晚间, 方太太跟方老爷说;“崇文今天说想带林家六小姐走, 一道去法国,林家看样子是不同意林家六小姐走,崇文想偷着带她走, 我没敢答应, 你说怎么办?” “胡闹, 林家不同意怎么可以带走林家小姐, 崇文这胆子也太大了,林小姐念中学,中学没毕业,跟他去什么法国, 林家这个六小姐做我们方家的儿媳,我们做父母的满意,但私奔那还了得, 真真是胡闹。” “老爷, 崇文说林家小姐不去,他也不出国, 等林小姐毕业一起走。” “跟崇文说,他先出去,等林小姐中学毕业,再去法国找他。” 五月天, 育德中学校园里草坪一片嫩绿,林沉畹跟方崇文并肩坐在草坪上,两人都低着头, 方崇文神情沮丧和忧心,“畹妹妹,我父母不同意带你走,他们说没有林家的同意,不敢私自带你出去,林家知道了,找方家要人,方家不过是个生意人,你伯父是三省督军,自古草民斗不过官,方家也承担不起拐带别人家女儿的罪名?” “崇文哥,那怎么办?” 林沉畹估计到这个结果,之前存着一点幻想,方家父母因为喜欢她,能同意。 “畹妹妹,你先别着急,我这几天做我父母的工作。” 方崇文自己说的也没底气,其实他父亲已经明确拒绝,说林沉畹年纪还小,一个女孩子,跟男人跑了,私奔把名声坏了,新时代反对父母包办婚姻,但是结婚必须要家里父母同意。 “崇文哥,如果你父母坚决反对,最后还是不同意可怎么办?”林沉畹担心地问。 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七月方崇文毕业,就要出国了。 “畹妹妹,如果我家里不同意,我也不走了,留下等你中学毕业,我们在一起出国。”方崇文坚决地说。 “崇文哥,不等我中学毕业,我大伯母就要把我嫁到陈家可怎么办?” 现在提倡自主婚姻,但只有少数开化家庭接受民主自由,可也有大部分顽固不化的家庭,反对自由恋爱,女子的婚姻仍由父母包办,女子没有社会地位,只有听命于家庭。 “畹妹妹,如果这样,我们不能出国,我们跑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跑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新生活,我们可以工作挣钱。” 林沉畹突然想起六姨太云缨跟情人私奔,被伯父派人抓回来,云缨怎么样,屈从于伯父的淫威,云缨最后也认命,贪恋上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督军府生活。 “崇文哥,我不能耽误你,拖你后腿,你有志向,你应该出国留学,将来有所作为,为国家效力。” 方崇文没有经济来源,如果没有家里支持,连大学都不能念,多少人因为家境贫寒不能念大学,有的人中学辍学了,纱厂里还有童工,崇文哥一个中学生,出去能找到什么工作,就算两人能找到一份工作,维持生活,勉强度日,方崇文从小养尊处优,能吃得了那份苦,就算崇文哥愿意,她不能害了崇文哥。 “畹妹妹,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方崇文笃定地说。 林沉畹抬起头,方崇文不是游手好闲斗鸡走马的富家公子哥,但方家只有一个儿子,方崇文也是从小锦衣玉食,一群佣人侍候着,出门家里有汽车,两人私奔,方崇文整日为生计奔波,毁了崇文哥。 林沉畹小声说;“我们跑了,可是你的父母怎么办?我伯父能放过我们吗?” 陈道笙能放过我们吗?陈道笙是什么人,前世自己惨死,这一世要崇文哥陪自己一起死吗? 方崇文低头,双手绞握,没有说话。 天阴,没有出太阳,远处天际涌来一大片乌云,云层很低,仿佛压在头顶,压抑沉闷,林沉畹突然感到无力,彷徨无助,崇文哥是给不了她答案的。 她没人可以商量,除了方崇文也没有能帮她,林家,姨太太们跟她面子情,跟五姐关系疏远了,举目无亲。 不管怎样,她不能拖累崇文哥,崇文哥是男人,不能只有男女之情,崇文哥应该做更重要的事。 主意已定,她看着方崇文,坚决地说;“崇文哥,不管我能不能走成,你出国念书的事,不能更改,崇文哥,你如果留下陪我,我会看不起你,你出国学到真本事,将来回国为国家效力,这才是我所欣赏的崇文哥。” 不管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我希望你好。 天空落下雨滴,落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有一丝凉风吹过来,为沉闷的空气带来些许清凉。 又一滴雨珠落在秀发上,落在肩头,一个大大的雨滴落在她放在膝头的手背上,手背的肌肤凉丝丝的。 雨下大了起来,身旁有奔跑的同学,林沉畹站起身,“崇文哥,下雨了,我们回去。” 两人往教学楼里跑,雨越下越大,两人只好跑到一座实验楼里避雨,跑进了实验楼里,两人身上都淋湿了。 林沉畹头发上挂着水珠,她拿出一方手绢,擦着头发上的雨水,偏头看见方崇文的头发有雨水,拿着手绢要替方崇文擦拭,方崇文个子高,低头她才能够到,“崇文哥,你蹲下一点。” 方崇文正好看见她的头顶,林沉畹浓密的乌黑的发丝打湿了,“畹妹妹,你先擦。” “崇文哥,你头发短,你头发好擦。” 方崇文不低头,林沉畹翘脚,只能够到他额头碎发,手臂很吃力地举着,方崇文的心热乎乎的,蹲下身子,让林沉畹为她擦拭。 林沉畹仔细地给他擦头上的雨滴,然后擦自己长发上的水珠,方崇文看着她的手胡乱地在头发上抹,想替她擦,想起那晚电影院里,他唐突了她,犹豫半天,没张开口。 两人站着等雨稍停再走,林沉畹把湿了的手帕折好,“崇文哥,出国的事,你先别着急,跟方伯父慢慢商量,反正还有两个月你才毕业,不行我们晚走几天。” 方崇文看着她,目光坚定,“畹妹妹,你放心,我一定能做通我父亲的工作。”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把陈蓉和姚志伟隔在图书馆门口,姚志伟学业总成绩为丁等,有两门功课不及格,这个学期补考勉强通过。 他头耷拉着,神情蔫蔫的,“陈蓉,你毕业要去哪里?” “我要去法国留学。”陈蓉想都没想,脱口答道。 “陈蓉,我上学期成绩不好,我父亲不准备供我念书了,说给我找个差事干,他说我如果想继续念,自己勤工俭学,我也不喜欢念书,你能不去法国吗?” 姚志伟声音里带着恳求。 “我要去法国,方崇文去法国,我跟她去法国。”陈蓉的口气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铁了心似的。 姚志伟的神情有一种挫败感,“陈蓉,你为什么非要个方崇文在一起,方崇文不喜欢你,喜欢别的女生,难道你也不介意吗?你去法国,方崇文就能理你吗?” “只要我坚持,一定能感动方崇文,现在他身边有林沉畹在,如果离开林沉畹,我相信,方崇文就会好好看看我,他一定能发现,我对他比林沉畹对他真心。” 陈蓉看着屋檐下雨线,不可动摇的决心。 姚志伟自卑地低下头,他的家境一般,父亲开了个小电缆厂,经营不善,他还有弟弟,母亲身体不好,没有能力供他出国,就算上国内的大学家里都负担不起,他配不上陈蓉,他心里清楚,不管自己多喜欢陈蓉,方崇文对陈蓉多冷淡,陈蓉还是喜欢方崇文,自己在陈蓉心里没有一点位置。 中学三年里,他一直跟在陈蓉身旁,无条件为陈蓉做任何事,换不来陈蓉正眼看他一眼,方崇文家里有钱,他样样都比不上,但他对陈蓉死心塌地,惟命是从,陈蓉难道就不能有一点点动心,陈蓉太无情,他心里怨愤不平。 陈蓉看着大雨越来越急,心里烦躁,这时,雨里一个身影,白妤薇打伞跑来,跑到廊檐下,“陈蓉,我一猜你就被大雨隔在这里,我来接你来了。” “白妤薇,刚才我还想,你怎么还不来给我送伞。” 陈蓉心情好了,她不愿意跟姚志伟待在图书馆门口,姚志伟太不自量力,要求她留下,跟他在一起,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白妤薇看一眼姚志伟,她看不起姚志伟的,她反对陈蓉跟姚志伟在一起,跟这种小人物在一起,拉低了陈蓉的身价,她选择对姚志伟视而不见,“陈蓉,我们快回班级,要上课了。” 陈蓉回头对姚志伟说;“那我先走了,你等一会雨停再走。”言外之意,他反正功课也不好,毕业后,学都不上了。 姚志伟看着两个女生打着一把伞走了,白妤薇对他不屑一顾,白妤薇跟陈蓉要好,陈蓉的心里大概跟白妤薇一样瞧不起他,只不过他这么久为陈蓉利用,陈蓉不好意思一脚把他踢开。 他也反感白妤薇,学校有几个喜欢白妤薇的男同学,白妤薇一副高高在上,俨然高贵的公主,高攀不起,对喜欢她的男生一点不留情面,声色俱厉地把男生写给她的情书当面退回去。 白妤薇和陈蓉打着伞往教学楼里走,白妤薇问:“陈蓉,你怎么跟姚志伟在这里?他又缠着你吗?” “他要求我不去法国,留下跟他在一起,他家里出现一点状况,供不起他念书,家里要给他找个事做。” 白妤薇嘴角一丝嘲讽,“陈蓉,我也不同意你去法国,但不是支持你跟姚志伟在一起,你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他能有什么出息,但你如果去法国,方崇文仍然不理你怎么办?你孤身在异国,举目无亲,太凄凉了。” 陈蓉刚想说话,一抬头,看见前方雨里有两个人在往教学楼里跑,一个笔直颀长的背影,太熟悉,是白崇文,另一个相对显得娇小的背影是林沉畹。 白妤薇这时也看到,陈蓉恨恨地说;“我看这林沉畹就是个狐狸精,演讲大赛得了个破奖,我哥把她获奖的照片放大挂在家里,连卧室还挂了一幅照片,床头也摆,得个奖,有什么了不起,你要不是发挥失常,哪里还有她林沉畹获奖的份,显摆什么?……..” 陈蓉生气,说者有口无心,白妤薇突然问;“道笙哥把林沉畹的照片挂家里?” 陈蓉才醒悟,说走嘴了,支支吾吾,“我没敢告诉你,怕你伤心。” 方公馆 客厅里地板上,方崇文直挺挺地跪着,方老爷和方太太坐在上面,方太太急的直瞅方老爷的脸。 又看着地上跪了有半个钟头的儿子,又焦急又心疼,“崇文,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跟你父亲说。” 方老爷严厉地一挥手,“他什么都别说,我是不会同意的,我姓方明德光明磊落,决不能干出这等拐跑人家女儿的缺德事,我经商素来讲究仁义诚信,传扬出去,你让我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方太太无奈,只得劝儿子,“崇文,你爹说得对,即使林家知道你带她们家女儿跑了,看在亲戚份上不追究,我们方家在琛州也是有头脸的人家,你爹和我有何面目出去见人,小畹没有父母,她伯父伯母有权决定她的终身大事,没有长辈同意,私自许婚,小畹以后也难以面对世人,一辈人被人瞧不起。” 方母如何劝说,方父如何震怒,方崇文丝毫不动摇,“你们如果不答应我带畹妹妹走,我跪着不起来。” 方母急的束手无策,方崇文的妹妹,方楚瑛过去拉他,“哥,你起来。” 她力气小,扯不动哥哥,朝父母说;“父亲、母亲,你们就答应我哥带畹姐姐走,我哥跟畹姐姐好,你们为什么非要把他们分开?” 方父一声怒喝,“你懂什么,小孩子家别在这掺和,快回房去。” 方楚瑛眼圈红了,“□□。”一甩手走了。 儿子跪着,方母坐立不安,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父子俩都挺执拗,劝谁也不听。 方太太一个贴身的老妈子,悄悄对方太太说:“少爷总跪着也不是个事,看把身体弄坏了,太太不如叫林小姐来,劝劝少爷。” 一句话,点醒了方太太,忙吩咐人备车,去林家接林家六小姐,嘱咐去林家的佣人,千万不能说漏了,就说方家三小姐找林家六小姐玩。 方家佣人到林家见六小姐,只说方家三小姐找林沉畹,林沉畹纳闷,方家的三小姐喜欢跟她玩,但此刻天色不早了,这个时辰来接她去方家,很有对劲,林沉畹问方家佣人,“你家少爷在家吗?” “在家?”女佣答道。 “你家少爷在做什么?” 那个女佣看小客厅里有侍候的老妈子和侍女,闪烁其词,“跟我家老爷太太说话。” 林沉畹看这个女佣的表情也挺奇怪的,说;“稍等片刻,我回房换件衣裳。” 林沉畹换了衣裳出来,正好三姨太在客厅里,对三姨太说;“我去趟方家,方家三小姐找我。” 三姨太知道六小姐经常去方家玩,也放心,嘱咐一句,“早点回来。” 林沉畹坐上方家的汽车,女佣坐在她旁边,小声说:“少爷给老爷和太太跪着,我出来这功夫跪了快一个钟头了,太太很着急,没有办法,让我来找六小姐去府上劝劝少爷,少爷八成能听六小姐的话。” 林沉畹以为方崇文回家做父母的工作,没想到方崇文这么极端的举动,方崇文为了自己这么做,她挺感动的。 到了方家,一进客厅,林沉畹就看见跪在地中央的方崇文,没顾得上跟方父母问好,快步上前,“崇文哥,快起来。” 方崇文惊讶地看着她,“畹妹妹,你怎么来了?” 林沉畹也顾不得方家父母在,往起拉方崇文,“崇文哥,你先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方崇文这才站起来,他的腿跪时间长了,起来时,身形踉跄,旁边的男佣赶紧扶住,林沉畹看了只觉得心中很难过,眼泪差点掉下来,当着方家父母,忍住。 方父长叹一声,“小畹,不是伯父固执古板,实在是这件事不能答应你们,小畹,你明白事理,伯父也有难处。” 林沉畹小声说:“伯父,我明白,为难你和伯母了。” 方老爷朝太太使了个眼色,方太太看看儿子和林沉畹,跟着丈夫离开,佣人们都出去了。 方崇文生下来没吃过这么大的苦,跪了一个多钟头,膝盖生疼,双腿不听使唤,林沉畹扶着他,“崇文哥,你坐下。” 客厅里人都走了,就剩她们两个人,林沉畹蹲下,“崇文哥,我替你揉揉。” 方崇文把她拉起来,“畹妹妹,没事,一会就好了,你不用担心,你坐,畹妹妹。” 林沉畹跟方崇文对面坐下。 方崇文愧疚地说:“畹妹妹,我真没用,说服不了父母。” “崇文哥,你别太为难方伯父,是我们要求不合理,我这几天想过了,我要走了,连累方家,我于心不忍。” 方崇文一把抓住她的手,“畹妹妹,你偷偷跟我走,不告诉任何人,我有一些钱,我走时家里给我带充足的钱,我们到国外足够生活。” 林沉畹想想,这个主意未尝不可,她偷着走了,没人知道她去哪里,方家没有责任,也就追不到方家头上,林家人着急,最着急的恐怕是伯父,等到了国外,过半年以后,她来信告诉他伯父,报平安,伯父或许能原谅她。 但是,偷渡,有许多问题,不是简单的事,幸好现在出国不要什么手续,她偷偷带上证件,人不知鬼不觉,瞒住林家人,如果走漏风声她就走不了了。 还有两个月,这期间她应该小心行事,不能露出任何马脚,想通了,她露出笑容,“崇文哥,就这么说定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这段时间不来方家补习英文和法文,反正如果出去后,有崇文哥,我不怕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 方崇文高兴地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畹妹妹,说定了,你不告诉家里,我也不告诉我父母,就说我想通了,我先出去,等你中学毕业再去找我。” 她们说好,这段时间她不来方家,以免大太太怀疑,如果大太太听到风声,会千方百计阻止破坏,如果陈道笙知道,就更麻烦了。 方家的汽车送她回督军府,方崇文送到方公馆门前,要跟车送她回家,林沉畹悄声说;“崇文哥,别忘了我们约好的。” 方崇文明白,没坚持送她,两人约好这段时间表面疏远,有事到学校见面联系。 督军宅邸的小洋楼,主卧房里,大太太接过林云鸿脱下的铁灰色军服,“云鸿,陈总理走马上任后,大刀阔斧,施行新政,力度挺大。” 林云鸿往椅子里一靠,“今天接待北平来人,陈总理颁发政令,严禁鸦片,陈总理亲派人到各省监督禁烟。” 五月天热了,大太太屋里窗户开了半扇,拿起桌上的扇子,替丈夫扇了两下,“现在私贩烟土猖獗,是应该抓,一沾上烟土,变成人不人鬼不鬼,多少家破人亡。” “上峰亲派人督办,自然不能马虎,琛州军我一再三令五申,如果有敢违反上峰命令,抓住严惩不贷,军队里军官一级的要是吸鸦片,军队还有什么战斗力。” 大太太拿扇子轻摇,“云鸿,有个事,我想跟你说,家里的几位小姐年纪不少了,秀暖自己交了男朋友,秀琼今年十八岁了,该说人家了,畹儿今年比秀琼小一岁,也十七了,该张罗婆家了。” 大太太观察着丈夫的脸色,林云鸿点点头,“儿女的亲事,你是她们母亲,由你一手操办,你办事周祥,我放心。” 他一个男人总不能出去保媒拉线,张罗这婆婆妈妈的事。 大太太笑了,“云鸿,上次我回北平,去陈总理家,给杨家小姐说亲,被陈家拒绝了,陈总理夫人说侄子陈道笙有中意的姑娘,云鸿你猜这陈二爷相中谁了?” 林督军把身子正了正,认真起来,“他相中哪家的小姐?” 大太太不无得意,“云鸿,陈道笙跟我私下里透漏,喜欢上咱们家畹儿,畹儿现在还小,等一二年,要娶畹儿为妻。” 林云鸿忽地坐起来,“你这话当真?” 大太太眉开眼笑,“当然是真的,上次陈二爷请我们家的小姐们出去玩,每人给买了不少东西,还不都是借了六丫头的光,我看陈家的这门亲事挺好,陈二爷的家财不计其数,陈总理的意思就这一个侄子,成婚后回北平住,陈家的家业早晚也是陈道笙的,有钱有势,畹儿嫁到陈家多风光。” 林云鸿来了精神,“如果真是这样,那敢情好,陈总理有北方军队支持,上台后,拉拢培植南方势力,南方各省历来不太平,战事不断,我琛州就像一块肥肉,谁都想来啃一口,都虎视眈眈,如果跟陈总理结成儿女亲家,有了这层关系,有人想打琛州的主意,也要看看陈总理答应不答应,能保住一方太平,黎民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我的心愿。” 林云鸿话锋一转,“陈道笙未娶亲,论长相家世,炙手可热,只是这么多名门闺秀,畹儿年纪还小,陈道笙相中畹儿,倒是出乎意料。” 大太太笑吟吟地,“这有什么奇怪,畹儿年纪不大,课业门门优秀,论长相,也是一等的,性情温柔和顺,男人哪个不喜欢这样的,林家这几个姑娘,连她二姐都算在内,我看就畹儿最有出息。” 一番话,说的林云鸿心情舒畅,握住太太的手,“这都是你的功劳,是你教育得好。” 大太太又趁热打铁,“陈道笙跟我保证,一辈子不纳妾,只有一个妻子,除了畹儿,他别人不娶,等畹儿十八岁娶过门,把家产都交给畹儿管,一切都听畹儿的,畹儿要念书,也由着她念书,畹儿要出国留学,他在国外有房产,畹儿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云鸿,你说这样的条件上哪找去,畹儿她有福气。” “好,好!”林云鸿连说几声好,“陈道笙能做到这样,我也放心以后把畹儿交给他,也对得起畹儿早逝的爹娘。” 大太太瞄着丈夫高兴,踌躇片刻,“只是我担心畹儿年轻,这孩子单纯,不知道轻重,万一在学校自己认识什么人,闹什么自由恋爱,到时不答应这门亲事,错过了这门理想的婚姻,那就太可惜了。” 林云鸿是个武夫,烦这种叽叽歪歪的文人调调,一扬手,“什么情啊爱啊!几天新鲜,找婆家要务实,情爱能当饭吃,陈道笙答应不讨小,家里事都听畹儿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太太看看丈夫,“万一畹儿坚决不同意,可怎么办?” “畹儿的婚事,我们做伯父伯母的做主,她一个没爹娘的孩子,我这当伯父的不能不管,由着她自己瞎折腾。” 大太太眼珠一转,试探地问;“畹儿跟方家的少爷走得近,经常在一起难免生出点别的想法……” 大太太停顿不往下说,林云鸿摇摇头,“方家是你娘家亲戚,说句不拍你生气的话,方家是商人,怎么比得了陈家,方家的孩子我没看上,就是个小白脸,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 大太太满意地笑了。 第53章 陈道笙回到陈公馆, 朝公馆东侧西式小洋楼走去, 进了客厅,看见陈蓉和白妤薇在客厅里,白妤薇站起来, “道笙哥回来了?” 陈蓉说;“哥, 你才回来。” 陈道笙嗯了声, 往楼梯口走, 走了几步,转回身,又走了回来,问陈蓉, “你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陈蓉说;“哥,我上次跟你说了, 我要去法国留学。” “你要跟方崇文去法国?”陈道笙问。 “是, 哥。” 陈道笙很无奈,“方崇文心里没有你, 你为何执迷不悟,出国可以,你如果真想出国,好好做一番选择, 去那个国家,你想念哪所学校,事先你都了解了吗?” “方崇文念哪所学校, 我就念哪所学校,不用了解。” “你出国留学就是为了方崇文?” 陈道笙苦笑,自己妹妹和林沉畹都对方崇文一往情深。 “哥,我出国留学就是为了方崇文,这几年我学习刻苦努力,也是为了方崇文。” 为了方崇文能多看她一眼。 陈道笙不解,“方崇文哪里好?值得你这样?” “哥,我就看方崇文好。” 陈蓉执拗地说。 白妤薇站在一旁,插嘴说:“陈蓉,我跟道笙哥一样不赞同你去法国,方崇文喜欢林沉畹,你是知道的,我和道笙哥都不愿意你去那么远,没人照顾。” 陈蓉瞅瞅白妤薇,又看看大哥,“白妤薇,我哥喜欢林沉畹,你还不是一样放不下。” 白妤薇缄默,闭嘴不说了。 “我的意见是你在国内找一个好大学,等大学毕业后,在考虑出国留样的事。” 陈道笙说完,转身朝楼梯走去。 陈蓉在身后说;“哥,我已经决定了。” 陈道笙顿住脚步,回头说:“我现在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你既然执意要走,我给你安排。” 然后转身上楼去了。 陈道笙走进书房,坐在书案后,伸手拿起桌上相框,相框里是林沉畹在邮轮上的照片,背景是一望无际的湛蓝的海水,海风吹起她长发,笑容灿烂。 曹震敲门进屋时,看见大哥嘴角噙着笑,深情地对着相框凝睇,曹震突然替大哥感到悲哀。 “大哥,我派人买通了方家的仆人,打听到林小姐和姓方的一直跟着家庭教师学法语,现在又雇了一个英文家庭教师,学英文,方家的仆人说,姓方的家里准备他中学毕业马上送他出国。” 曹震看了一眼大哥手里的相片,同情的眼光,“大哥,林小姐要跟这姓方的走,大哥是不是把姓方的废了,这姓方的小白脸,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是不要命了。” 陈道笙把目光从照片上移开,“对付姓方的容易,可这样林小姐只拍离得更远了,再等等,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姓方的。” “大哥,是不是派人监视方家?林小姐那边也派人看着。” “她们要走,一定乘邮轮走,港口码头火车站都派人盯着。” “大哥,你放心,她们插翅难飞。” 已经入夏,天气炎热,书房头顶吊扇旋转着,黄铜扇叶呼呼地凉风,吹起桌上的纸张,曹震站了一会,凉快多了。 陈道笙靠在椅子里,“北平来的禁烟官员,要热情款待,这段时间,码头上要严加看守,船只货物,要仔细检查,谨防来往船只偷运烟土。” “是,大哥,靳三爷整日守在码头上,特别小心,就怕码头我们自己的地盘上出事,总理严令禁鸦片,这鸦片一禁,不少大烟鬼,这回可遭了罪,抽不上这口烟,他们比死还难受,总理收缴烟土政令一出,国民拥护爱戴。” 陈道笙手里握着一个火机把玩,啪嗒打着火,蓝色火苗被风扇吹得飘忽不定,将要熄灭,“码头仓库里面堆放的货物,叫靳三爷仔细检查,别有任何遗漏,加派人手,还有赌场、夜总会,严禁在赌场内吸食鸦片,你亲自看着,在北平缉毒官员没走之前,不能松懈。” “明白了,大哥,总理的禁令,大哥要带头执行,不能让人背后说咱们。” 两人正说着,门外轻轻的敲门声,曹震喊了一声,“进来。” 白妤薇推门走了进来,曹震客气地叫了一声,“白小姐。” “曹爷也在。” 白妤薇朝他点了一下头,曹震看看陈道笙,知趣地说:“大哥,我出去了。” 曹震出门时,特意轻轻地把门关严了。 白妤薇打量着陈道笙的书房,书房跟她上次来时不同,变样了,林沉畹的放大的照片挂在墙上,她扫了一眼,不得不承认,林沉畹这张照片照得很好,相片是黑白底,相片的角度和光,抓的极佳,林沉畹穿着月白苏绣旗袍,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 陈道笙开口道:“找我有事吗?” 白妤薇这才收回看向照片的目光,“道笙哥,我毕业后,准备念琛州的大学,道笙哥,你说我念哪所学校好,你给我参谋参谋。” 陈道笙认真地说:“我认为你还是去北平或上海念大学比较好,琛州的大学,跟北平和上海的大学比,师资力量,条件都不如北平和上海的几所著名的大学,你留在这里,太可惜了。” 白妤薇不敢看他,视线落在桌上,“道笙哥,我已经想好了,留在琛州念大学,哪里也不去,道笙哥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陈道笙表情严肃,郑重地说:“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他看了眼桌上小相框中的少女,“我不会改变。” 白妤薇的双手握拳,垂在身侧,声音很轻,但很坚定,“道笙哥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我也不会改变。” 陈道笙微微蹙眉,“你这样又是何必?你念国内任何一所大学,或跟陈蓉一起出国,我都可以帮助你,我相信几年后,你再回头看,会觉得现在的想法很荒唐。” “道笙哥,我不觉得荒唐,我已经选好了琛州的学校,我父亲也支持我的选择。” 陈道笙蹙眉,唇角紧抿,薄唇轮廓清晰分明,他抓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雪茄,却没有点燃,又放了进去。 “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还要坚持?” 黄昏时分,书房里寂静无声,冷清的声音在光线暗淡的屋里越发显得低沉。 “道笙哥,我不管有没有结果,我都不会放弃,道笙哥有道笙哥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道笙哥,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在这里等你。” 说完,白妤薇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打开门,差点跟陈蓉撞上,白妤薇快步最后小跑着走了,陈蓉在跟在她身后追,“白妤薇。” 下午一堂自习课,同学们有的去图书馆,有的留在教室里复习,唐昀玉这个学期非常用功,眼看又要期考了,她拿上书本,招呼林沉畹,“走,去图书馆,教室里太乱,我看不进去书。” 林沉畹把书本放进书包里,“我出去有点事。” 唐昀玉看看她,“林沉畹,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你好像一点不着急。” “我复习两遍了。” 林沉畹离开座位,两人一起走出教室,在门口分手,唐昀玉去图书馆,林沉畹朝学校正门走了。 学校管理严格,除了中午休息时间,不放学生出学校,学校门卫认识林沉畹,给她开了门。 走出校门,林沉畹站在马路边,拦下一辆黄包车,告诉一声,“利通洋行。” 她平常攒下的零用钱,都存在这家洋行里,她把钱取出来,一共有五十块银元,小心包好,揣在怀里,然后,坐黄包车回学校。 学校门卫一个中年大叔,问:“这么快回来了。” 林沉畹笑答:“办完事,抓紧赶回来了,怕耽误上课。” 看了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自习课才下课,走进教室,教室里有三四个同学在看书,林沉畹走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掏出书,又复习了一会功课。 育德中学高中三年的学生,还有三天最后一次期考结束就要离校了,林沉畹在教学楼后门等方崇文,下课铃声响过,跑出几个低年级刚下课的同学,林沉畹看见方崇文的身影,林沉畹叫了一声,“崇文哥。” 两人来到经常去的校园后的草坪,林沉畹在地上铺了两块手绢,两人并排坐下,方崇文问:“畹妹妹,我们要走的事,你家里没怀疑吧?” 草坪新鲜的翠绿,生机勃勃,林沉畹笑说:“没有,我在家里跟往常一样,她们一点没发现什么。”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包,放在方崇文膝盖上,“崇文哥,这是买船票的钱,” 方崇文拿过来,解开手绢,看里面五十块银元,又小心地包好,放到她怀里,“我的船票家里已经给我订好了,你的船票我也买好了,跟我是一艘邮轮,你的船票钱我还出得起。” 林沉畹又把手绢包放到方崇文怀里,“崇文哥,这些钱你拿着,船票钱你不要,这个作为我们到国外平常生活开销。” 方崇文拿起那包沉甸甸的银元,说明以后两人就不分彼此了,他发自内心的喜悦,憧憬着,蔚蓝的天空飘过淡淡的白云,不远处一簇黄色的小花,点缀在绿色的中,这个夏天,是他十九年来最美丽的夏天。 放学后,林沉畹班级下课晚,她走出校门,看见督军府的汽车停在那里,程东林看见她,从车里下来,给她拉开车门,林沉畹看见五姐已经等在车里。 林沉畹上车后,五小姐林秀琼说了句,“下课这么晚?” “地理老师总压堂。”林沉畹像往常一样。 程东林坐上副驾驶位置,汽车发动,程东林回头问:“学校快放暑假了?” “还有一个礼拜放暑假了。”林沉畹答道。 “在开学五小姐就念三年级了,一年后毕业,五小姐有什么打算,念大学吗?”副官程东林问。 几年来一直是副官程东林接送姊妹俩上学放学,姊妹俩跟程副官很熟,程副官二十几岁,跟她们能说上话。 “我要念大学。”五小姐答道。 “五小姐要在本地念大学还是去外省念大学?”程东林问。 “我要去外省念大学。” 五小姐极快地说。 林沉畹看五姐好像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家。 她跟五姐的关系表面看不出什么,但五小姐心里总是不自在,林沉畹想到自己没几天就要离开,不一定能够回来,姊妹俩也许以后见不到面了,心中涌起一股惆怅,分别了五姐最后都不能理解她,她想起五姐曾经对她的好,倍觉心酸。 想等出国后,写信给五姐,五姐就能明白她的心意,分开或许能修复姊妹情。 下课晚了,姐妹俩到家时,餐厅里已经摆上饭了,林沉畹回房,换衣裳洗手出来,大太太和几个姨太太、七小姐、瑾卿已经坐在饭桌上。 大太太扫了一眼饭桌上林家女眷,问:“五小姐怎么还不出来吃饭,” 五小姐这时走进餐厅,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位置上,林沉畹看一圈,问:“我四姐怎么没来吃饭。” 大太太说:“你四姐头疼,不想吃饭,你四姐身体弱,大夏天的,还闹毛病。” 大太太吩咐侍女,“去告诉厨房,给四小姐做点可口的饭菜,送到她屋里去。” 这几庶女,五姨太原来是大太太的侍女,主仆情分深,大太太对七小姐偏疼一些,大太太比较喜欢四小姐林秀暖,林秀暖温吞性子,心软,没有心机,林沉畹想,大概城府深的人,也喜欢比较简单的人。 大伯母能容伯父娶这么多姨太太,毫不吃醋拈酸,又都相处融洽,大概对大伯父早已没有了爱,不像四姨太倒是时常表现出对伯父宠六姨太的不满,所以大伯母极中伯父的意。 大太太看人到齐了,说了句,“吃吧!” 大家看大太太拿起筷子,才开始动碗筷,瑾卿从进督军府,吃饭时,都是坐在大太太身边位置,大太太不时照顾她,林沉畹看瑾卿的肚子凸起像个皮球,大概快生产了。 大太太问瑾卿,“大少爷这两天怎么没看见人影?” 瑾卿眉眼含笑,细声说:“军营这几天练兵演习,大少爷早出晚归,忙得饭都吃不上,我劝他注意身体,大少爷说他是督军的儿子,更不能给督军丢脸。” 桌上的人都低头吃饭,谁也没接话茬,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大少爷早出晚归,泡夜总会,捧当红的舞女歌女,军营里三天五天能看见林庭申个人影。 大太太给瑾卿夹了一筷子菜,“我这个当母亲的话他不听,你是他枕边人,平常多劝导他,儿子都要有了,务点正事。” “我记着太太的话,大少爷常说,他是林家的长子,孝敬父母,照顾弟妹,担子很重…….” 大太太听了,心里很受用,不管瑾卿说的真假,说到大太太心里,瑾卿替大少爷遮掩,讨好了大少爷,又讨好了大太太,让外人看着贤淑明理。 林沉畹看了瑾卿一眼,瑾卿看似柔弱,善于察言观色,能看出眉高眼低,为人处世,显然比冷大奶奶高出不是一个段数,这可能也是妻跟妾的区别,原配妻子真心为丈夫好,忠言逆耳,姨太太为生存自保。 林沉畹刚撂下碗筷,小客厅里电话响了,一个老妈子喊:“六小姐,电话。” 她走到小客厅,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话机,喂了一声。 电话机里传来高树增的声音,“是我。” “高主编你好!” “最近没看见林小姐,你的中篇小说《春寒》在杂志连载,反映很好,杂志社接到不少女性读者来信,你的稿费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取。” “高主编,谢谢你!” 林沉畹要离开了,诚心诚意地跟高树增说一声谢谢,是高主编指引她走上写作的道路,她能用手里的笔为一些至今还受压迫的女性说话,反映她们现实中的无奈和心酸,她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有了人生目标,她还会继续写下去。 “林小姐,怎么突然跟我客气了?” “我能跟高主编说的只有谢谢两个字,不足以表达我对高主编的感谢。” “林小姐是你自己努力,我居功说我是伯乐。”高树增风趣地说。 “高主编是伯乐,我就是千里马了。” “你有空过来取稿费,谢我不能只嘴上说。” “那我的稿费不要了,算答谢高主编了。” “你放假过来取,或者我给你送过去。” 林沉畹心想,放假她已经走了,答应一声,“好!” 心里默默地跟他说再见。 林沉畹放下电话机,往房中走,经过四姐房屋门前,想起四姐病了,她拐进四小姐的房间,迈步进了门,轻声叫,“四姐。” “六妹妹吗?快进来。” 四小姐的声音从卧房里传出来,听上去有气无力,林秀暖的侍女金翠打起门帘,“六小姐请进。” 林沉畹看见林秀暖病恹恹地靠在床头歪着,“六妹,你怎么来了?” 林沉畹坐在床沿边,“四姐,你晚饭没去吃,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四姐,你感觉怎么样?” “六妹,我没事,我来癸水了,这两天头疼。” 林沉畹看林秀暖小脸发白,“四姐来癸水,脸色很差。” 两人又说了两句闲话。 门外,金翠的声音,“六姨太太来看小姐。” 云缨进门,“六小姐也在这里。” 林沉畹站起来,“我来了有一会,六姨娘坐,我回屋复习功课去了。” 走回自己屋里,看见桌上摆着一盒西洋积木,这是她这两天收拾东西翻出来的,她拿着积木去七小姐林秀萱房中。 七小姐屋里,五姨太正看着七小姐写作业,七小姐看见她,亲热地叫了一声,“六姐。” 五姨太赶紧站起来,笑着说;“六小姐来了,快坐。” 林沉畹把积木放在七小姐书桌上,“送给你,七妹。” 五姨太说:“六小姐自己留着玩,给她都糟蹋了。” “我都这么大了,早不玩了,给七妹玩。” 七小姐拿过去,拆开看,“六姐,这还是新的。” 她放在箱子里,时间长忘了。 七小姐高兴地摆弄,“谢谢六姐。” 礼拜日,林沉畹把书架上一摞新生活杂志拿下来,数了数,她的中篇小说《春寒》在新生活杂志周刊连载,连载三个月结束,一共十二期刊。 她把十二本杂志装进布袋子里,小楠问;“小姐要去看大奶奶吗?” “我要去看看大嫂,大嫂已经搬出去很久了,我惦记大嫂,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 “小姐,我也想跟小姐去看看凤鸣。” 小楠和凤鸣等一干小姊妹一块玩了几年,感情很好。 “你跟我一起去吧!” “谢谢小姐。” 小楠赶紧去做出门的准备。 礼拜日,督军府的汽车忙,林沉畹跟小楠坐电车。 小楠头一次过来,看这一带都是低矮的房屋,大杂院。 “小姐,大奶奶现在住这种地方,这都是我们穷人住的,我家以前也住过大杂院。” “此一时,彼一时。” 小楠没念过什么书,但明白小姐话的意思。 “大奶奶挺可怜的。” “大嫂不可怜,大嫂原来的生活才可怜。” 小楠是不能真正明白冷大奶奶的。 主仆走进大杂院,院子里没人,林沉畹来过,直接走到正房,正房门虚掩着,林沉畹喊了一声,“凤鸣。” 屋里无人答话,她推门迈进门槛,喊了一声,“大嫂。” 没人答应,走到里屋,里屋没人。 小楠跟在身后说;“大奶奶和凤鸣不在家,门怎么还开着没锁。” “大概没走远。” 主仆走出来,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从西厢房走出来,拿着脸盆,到共用水龙头下接水。 看见林沉畹问:“你们找谁?” 小楠先搭话,指了指上房,“我们找这个屋里的人,请问你知道她们去哪里了吗?” 男学生看了看,“好像去后罩房了。” 正说着,冷大奶奶和侍女鸣凤从后院转过来,看见她们,笑着说:“六妹来了。” 鸣凤看见小楠很高兴,走过来拉着小楠的手,“今天你怎么也跟来了?” 小楠说:“我来看看你,你也不说回府看看我们。” “六妹,你来了半天了?”冷大奶奶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 “我刚来,看见门开了,进去,没人,问刚才那个学生,说你们去后罩房了。” 几个人进屋里,冷大奶奶说:“你前两次来看见的那个年轻的妇人,她男人姓邹,在外面做工把腿摔折了,躺在炕上不能动弹,邹家娘子忙活照顾她男人,一个院住着,我也帮不上忙,给两个孩子送点吃的。” 冷大奶奶让她坐下,“说起来,这一家可怜,全家靠邹大哥挣钱养家,这腿折了,没有经济来源,邹娘子还要给她男人治腿,家里揭不开锅,我叫凤鸣接济她们一些钱,我自己能力有限……” 林沉畹看着冷大奶奶,心生感动,说来挺可笑,以前住在一起不了解大嫂,大嫂搬走了,才知道大嫂人极好。 林沉畹把小楠放到桌上的布口袋打开,从里面拿出十二本杂志,“大嫂,这是我写的小说,一共刊登了十二期,大嫂你有兴趣看看。” “六妹,你不送来,我还正想朝你要,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写我的。”冷桂枝半开玩笑说;“没把我写成冷漠不近人情的的大嫂吧?” “大嫂看看,写的不好,可别背后骂我。” 小楠跟凤鸣坐在院子里小板凳上说话,主仆待了一会,就告辞回去了。 数着日子,林沉畹在日历做了个记号,邮轮明天晚上起航,这两天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她正常上下学。 陈道笙站在教学楼门口,中午下课铃声一响,涌出来一群学生,汪寒雪早晨家里没给带饭,要去学校小食堂吃,跟几个女同学走出教学楼门,一些同学看着门旁站着个出色的男人,悄声议论。 一个女生朝站在一侧的陈道笙看过去,“那不是我们学校的陈校董吗?” 汪寒雪坐过几次陈道笙的车,彼此都熟悉了,走过来,“陈校董好!” 陈道笙唇角微扬,“汪同学你好!” 汪寒雪对陈校董印象极好,平易近人,热络地问:“陈校董是要找林沉畹吗?” “是,林沉畹在教室里吗?” “在,陈校董你等一会,我去给你叫她。” 陈道笙一直盯着教学楼大门口,林沉畹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他瞬间,脚步顿了一下,慢慢地走了过来。 陈道笙把手里提着一盒蛋糕递给她,眼底一片温柔,“你喜欢吃的蛋糕。” 林沉畹慢慢伸出手,接了过去,没看他,低声说;“谢谢!” 陈道笙平伸出左手,他左手一直握拳,这时张开,伸到林沉畹面前,林沉畹猛然抬头,惊异地望着他,他宽大的手掌心里躺着一支碧玉簪,精巧剔透,水汪汪的绿。 “我在北平找到的,你当年喜欢戴的我记得就是这个样式。”陈道笙低醇的语调说。 林沉畹慢慢地伸手接过,低头看着,这是她那年跟他回北平,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店看到的,她很喜欢,他便替她买了下来,以后直到死,她一直戴着。 良久,她小声说;“谢谢你!” “没事,我回教室了。” 她手里握着那支碧玉簪,提着蛋糕,缓缓地走进了教学楼的大门,没有回头看。 回到教室,把蛋糕给大家分吃了。 下午上课时,她忍不住拿出那柄碧玉簪,低头看了半天,前世嫁人后他给她买的碧玉簪,她最喜欢的,挽发时别在发髻上,跟那支一模一样。 夜晚,督军府所有院落的灯熄了,六小姐屋里的灯也早早熄了。 睡至半夜,林沉畹突然醒来,四周万籁俱寂,屋内一片漆黑,前尘往事,突如其来,涌上心头。 她穿绣鞋下地,走到窗前,打开窗帘,一地如水的月华,她拿出那支碧玉簪,对着月光,看了很久,银辉洒在碧玉簪上,染了暗夜的黑一抹绿显得深幽。 她把碧玉簪插入窗台上的花盆土里,一点点地直到土把簪头尽没,一滴水珠打湿了花盆里的土。 第54章 夜深人静, 小楠在外屋已经酣睡, 小楠性格老实憨厚,一点没察觉小姐要走,林沉畹借着月光, 把所有证件找出来, 又从衣柜里掏出几条裙子, 一起装进布袋子, 从梳妆台捧出首饰匣,捡出两样首饰,把匣子里的首饰装进布袋子里,把布袋子放到书包里, 她走时手里什么都不能拿,以免林家的人起疑。 看没落下什么东西,然后上床, 今晚的邮轮, 临走之时,心里总是紧张, 莫名地担忧,一时也睡不着觉,静静地躺着,直到窗外有微光照进来, 她起床下地,小楠刚睡醒,揉着眼睛进来, “小姐起这么早?” 小楠走出去打水,侍候小姐洗脸,许妈听见屋里小姐起来了,进来跟小楠侍候小姐。 许妈今早有点心神恍惚,一会拿香皂忘了拿毛巾,手里拿着毛巾,又到处找毛巾,林沉畹撩起一捧水,洒在脸上,人精神了,问:“许妈,你家里有什么事吗?神不守舍的。” 许妈愁眉苦脸地把毛巾递给小姐,“还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欠了赌债,被人打伤了,躺在家里,下不来地,他央了邻居来叫我回家。” 林沉畹边擦脸,边说:“妈妈家里有事,准你两日假,回家照顾你儿子,你儿子受伤在家,你也惦记,在府里也不安心。” “谢谢小姐体谅我。” 许妈待小姐梳洗完,去餐厅吃饭,回家去了。 林沉畹故意打发走许妈,许妈是个耳报神,经常跑大太太屋里,跟大太太屋里的老妈子要好,林沉畹今晚走,要提防她。 小楠头脑简单,容易糊弄。 育德中学毕业班最后一天在学校,学校在小食堂里举办了欢送告别会。 同学们要各奔东西,依依不舍之情,有的同学毕业后为前途担忧,有的男同学不能继续念书,只好出去找份差事,有的女同学家里逼着嫁人,不是理想的对象,喝多了哭得稀里哗啦的。 这些哭的同学里,就有姚志伟,姚志伟醉眼惺忪,对陈蓉诉苦,“陈蓉,陈蓉……..你要去法国了,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面了。” 陈蓉夺他手里的酒杯,“别喝了,你喝醉了。” 姚志伟神志不清,“你知道,我父亲已经明确告诉我了,他说要我自己挣钱,从现在开始不管我了。” 陈蓉有些不耐烦,“那你就别上学了。” 小声说:“反正你功课不好,学也没用。” 姚志伟耷拉着头,“陈蓉,你的心真狠……” 陈蓉‘哼’了一声,别过脸。 “陈蓉,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陈蓉翻了他一眼。 小声嘟囔,“就你这样谁能瞧得起你。” “你嫌我没钱,没出息。” 陈蓉撇嘴,心说,你确实没出息。 姚志伟趴在桌上,“我家境不好,念不起大学。” 陈蓉冷冷地说;“你可以念不要学费的大学。” 贫穷人家的子弟如果想念大学,一般会选择师范院校,像北平的师范大学、以及各省的省立师范学校,都是不收学费的,很多师范院校甚至还免费给学生提供食宿。 民国没有统一高考,高中毕业想读大学,直接去想要就读的那所大学报名就即可,报名的时候只要缴纳报名费,一般学校是三五块大洋。不管最终是否取得入学资格,报名费是不给退的。 民国各学校没有统一的入学考试的时间,考生们可以同时报考好几所大学,入学机会很大,但去报考大学所在地的食宿费自理,报名费同时交好几份。 陈蓉瞧不起姚志伟也是有原因的,家境不好,自己又不肯努力上进。 姚志伟犹自自言自语,“陈蓉,我喜欢你。” 陈蓉佯作没听见,眼睛却在人群中搜索方崇文,方崇文跟几个男同学在旁边的桌上话别。 姚志伟端着酒杯,趴在桌上,嘟嘟囔囔,说到最后已含混不清。 陈蓉推了推他,姚志伟趴在桌上不动,陈蓉懒得管他,撇下姚志伟,来到方崇文的桌前,一个坐在方崇文身边的男同学让出座位,看两人说话,几个男生知趣地纷纷躲开了。 陈蓉坐在方崇文身边,端着酒杯,“方崇文,我敬你一杯酒。” 方崇文端起酒杯,“陈蓉同学,我祝你万事如意。” 方崇文一口喝了,陈蓉握着酒杯,却没喝,陈蓉已经喝了不少,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方崇文,你坐那天的邮轮,我跟你一起走。” 陈蓉不知道方崇文买了今晚的船票,方崇文瞒着所有人。 方崇文放下酒杯,“陈蓉同学,你如果因为我出国,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陈蓉脸色涨红,委委屈屈,“方崇文,我已经跟我哥说了,我要跟你走,我哥也答应了。” 方崇文表情严肃,“陈蓉同学,谢谢你对我的厚爱,我们永远都是同学。” “方崇文,你不带我走,我自己去。” “陈蓉,你太任性,你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对陈蓉是死缠烂打,方崇文无可奈何。 “我的感受你考虑过吗?我没脸没皮地追你,你以为我好受吗?” 陈蓉酒喝多了,眼圈红了。 方崇文心地善良,陈蓉毕竟对自己一片痴情,他缓和了语气,诚恳地说:“陈蓉,我有喜欢的人,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不想耽误你。” 方崇文看着那边跟杜云峰说话的林沉畹。 林沉畹问:“杜云峰,你毕业了,去北平吗?” “我去北平燕京大学,已经定了。” “燕京大学是一流的大学,你在哪里一定能发挥所长,未来不可限量。” 林沉畹举起酒杯。 杜云峰跟她碰了一下,“燕京大学是教会办的学校,哪里环境优美,条件优越,室内有暖气、热水、抽水马桶、浴缸、饮水喷泉,我希望林小姐毕业后,也能去燕京大学。” “燕大首先是住宿条件好,北大的学生6个人一间宿舍,冬天没有热水供应,燕大两个人一间宿舍,每间宿舍都配备了浴缸、电话、饮水器和洗衣设备,学校不间断供应热水,每个楼层还都有一个小厨房,学生还可以在小厨房里自己做饭吃…….” 杜云峰早已了解清楚,侃侃而谈,“教会学校的英语教学是一流的,大多数教科书都用英文编写,老师用英语讲课,学生用英语交流,学生的口语水平高得惊人,只学一两年英语,就能跟外国人顺利交流。 杜云峰又补充了一句,“教会大学比国立大学学费高,甚至是公立大学的几倍,以林小姐的家庭负担得起。” 燕京大学是实行男女同校学习生活的第一所高校,每年162块银元学费,燕京大学规模不大,每年也就招三百人左右,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女生。燕大的新闻系最出名。 林沉畹笑笑,不答,又转移话题,“燕京大学都开什么学科?” “文学院、自然科学院和应用社会科学院,包括中文、外语、历史、哲学、心理、教育、新闻、音乐、化学、生物、物理、数学、家事、政治、经济、社会等学系,你可以学你喜欢的学科。” “听杜同学一说,能够读燕京大学,是多少人向往的,我原来的理想是读燕京大学或者金陵女子大学。” 金陵女子大学也是一所教会学校,每学年学费200块大洋,外加20块大洋的书籍费、10块大洋的校服费,缴纳24块大洋的试验费等,这些费用,对督军府来说,很轻松的,伯父一定能同意的。 但是,现在情况变了,她以前的计划不得不改动。 欢送会没结束,林沉畹跟方崇文偷着出来,林沉畹把衣裳首饰证件的的布袋子交给方崇文,“崇文哥帮我拿上,我晚间从家出来,空手出来。” 两人又约好了时间,在海港码头见面,林沉畹先回到小食堂里,她不知道,她先走后,方崇文被一个方家佣人找走了,方崇文走得匆匆忙忙,没来得及跟林沉畹打一声招呼。 陈公馆 二楼书房里,陈道笙跟靳泽林说话,靳泽林说:“大哥,码头仓库里堆放方家的棉纱原料棉,我们以为方老板是个正经生意人,没打算仔细看,手下弟兄把一个棉包捅漏了,里面的烟土漏了出来,我带人查了方老板所有的货物,大量的烟土,想不到方老板人看着老实,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陈道笙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大烟馆表面关账了,背地里还在开,鸦片屡禁不止,民国政府出台禁烟令,竟然还有人敢公开顶风上。” “警察厅已经把方老板抓起来了,投进了监狱,方老板正撞在枪口上,这回摊事了,没有人能保得了他。”靳泽林说。 陈道笙有些疑惑,“方老板的人品,按理说不能办出这样的糊涂事,我想内中必有原因。” 靳泽林说:“大哥,棉纱原料打封货船运来的,除非方老板自己人动了手脚,也许方老板不是很清楚,下面的人干的,我估计这么干不是一回了,只不过现在查的严,被我们发现了。” 陈道笙沉思,看一眼桌上的相框里的照片,深眸微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老天都帮他留住林沉畹,方家的事早不出晚不出,时机太恰当了,如果今晚方崇文和林沉畹要跑,他出面强行把人抓回来,交给督军府,林沉畹对自己心存记恨,这根刺,扎在心里,怕永远没法消除。 靳泽林出去了。 他拿着相框凝视着,心里隐隐作痛,前世的记忆很模糊,他跟她之间的记忆极少,他记得她经常戴的簪子,只记得是在北平买的,他跟她唯一一次逛街,他为她买的,以后她天天戴,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哪家店铺买的,他翻遍了北平,一家家店铺寻找,找了几天,终于让他找到那支一模一样的簪子。 他早知道她是今晚的船票,昨天去找她,把簪子送给她,簪子能找回来,难道人丢了就找不回来吗? 他跟她之间,能回忆的东西太少,挽回她他能做的只有这么一点。 曹震敲门进来,“大哥,方家这回出大事了,北平禁毒的官员尚在琛州,警察厅也不敢徇私,听警察厅的杨厅长说,已经上报到北平政府,方家贩鸦片一大要案,杨厅长说上峰电话指令要严惩。” 陈道笙放下照片,“方家少爷还在学校吗?” “学校开什么欢送告别后,方少爷和林小姐都在学校里,大哥,这样一来,我们倒省事了,大哥不用当恶人了。” 曹震看着大哥闷闷不乐,也替大哥冤,“大哥,你对林小姐这么好,在林小姐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我就纳闷,林小姐无动于衷,一点不感动,还要跟小白脸跑。” 陈道笙苦笑。 欢送告别会结束后,杜云峰等林沉畹跟同学们告别,然后跟她一起走,杜云峰说;“我去北平后,给你来信,我希望两年后能在燕京大学看到你。” 杜云峰看着她,“林沉畹,你很优秀,进燕京大学,是你能够更好发展的一个平台…….” 林沉畹侧头望着他,她不能把实情告诉他,其实,她原来的打算是念燕京大学或金陵女子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一步步脚踏实地,可是家里,大太太不允许她这样,她只有做出迫不得已的选择。 她不觉得有什么遗憾,既然已经决定跟方崇文发展,她不想跟方崇文分开,远隔重洋。 两人走到学校门口,林沉畹说:“谢谢你,杜云峰同学,感谢你同校几年对我的帮助,你是我的人生目标。” 杜大学子参加了全国在上海的演讲大赛,虽然没有进入前三,但取得了前十名的好成绩,天道酬勤,有杜大学子这样的朋友,带动她朝更好的方向走。 汽车里,五小姐看着六妹跟杜云峰说话,五小姐思忖,六妹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六妹看上去跟往常一样,表现得太正常了,反而觉得不正常,方崇文要离开了,分别怎么不见六妹有一点难过,她跟方崇文感情那么好。 杜云峰对六妹有过帮助,仅同学情谊,六妹还跟他告别,可是,对方崇文没有一丁点不舍,六妹究竟在想什么。 汽车门拉开,林沉畹上车,五小姐问:“方崇文什么时候走?” 林沉畹愣了一下,“崇文哥说过一段时间。” 对不起,跟五姐撒了谎,今晚逃走的事,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她屋里的侍女小楠,都要瞒着。 林沉畹侧头,看见五姐正盯着她看,五小姐却是另一番心思,难道六妹根本没打算跟方崇文进一步发展,跟杜云峰不可能,看不出杜云峰跟她之间超出同学情。 难道六妹跟陈道笙暗度陈仓,瞒着自己,当初跟自己说,跟陈道笙之间没有可能,她还真信了,什么姐妹情,她现在是不信了,林沉畹看见五姐嘴边似乎有一丝轻蔑。 五小姐思忖,这家里她一分钟不想多待,看见大太太恶心,六妹,太有心计,亲姐姐软弱,四姨娘是生了自己的人,只知道整天打牌看戏,提醒别人她是姨娘生养的, 林沉畹黯然,她走之前,跟五姐都没有解开心里的结。 到家后,晚饭还有等半个钟头,小楠拿着抹布,擦拭家具上的灰尘,这个丫头心眼实,干活不偷懒,主仆这几年朝夕相处,人非草木,生出感情,林沉畹没把她当下人看待,当成自家人。 她搬出首饰匣,从里面检出剩下的一对翡翠镶金镯子,翡翠镶金耳环,这一套首饰她本来想等小楠出嫁时送给她,她摆手招呼,“小楠,你过来,先别忙了。” 小楠跑过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林沉畹把一对手镯和一对耳环塞在她手里,“给你的,拿着。” 小楠看一眼小姐塞在手里的东西,惊呆了,慌忙要把东西塞回去,“小姐,小楠不能要,太贵重了,小楠只是一个下人,不能要小姐赏赐的好东西。” 林沉畹又塞回到她手里,“拿着,留着以后做嫁妆,你我主仆一场,这就算我给你的陪嫁。” 小楠感激地看着她,“小姐今天怎么想起来给小楠东西,小楠没想嫁人,小楠要留在小姐身边。” 主仆分别,林沉畹心中一丝惆怅,想到未来憧憬的新生活,顿时,心中的惆怅烟消云散,“小楠你以后总要嫁人,我不能留你一辈子,以后找个好人,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小楠拿着那对玉镯和耳环,说不出今晚小姐哪里不对劲。 林沉畹带着小楠去餐厅吃饭,林家的人除了大太太和四小姐没出来吃饭,姨奶奶瑾卿也不在。 吃饭时,五姨娘跟三姨娘说;“我看瑾卿姨奶奶八成要生了。” 三姨太说:“好像就这两天,太太紧张得什么似的,早早请了洋大夫护士来家里。” 余下的女眷都在,林沉畹吃完饭,小楠递过来一杯漱口水,林沉畹含了口水,漱口擦嘴,站起来,自然地对三姨太薛曼琴说;“三姨娘,我同学今晚坐火车去北平,我一会叫家里的汽车送我去火车站送她。” 五小姐抬头瞅瞅她,想问什么,又咽了回去,三姨太说:“你同学几点的火车?” “九点的火车。” “这么晚?” “那你让程副官跟着。” “好。” 饭桌上其她人没人怀疑,几位姨太太经常看戏很晚回来,四小姐有时出门看电影,晚上□□点钟才回家。 林沉畹从餐厅走出来,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她怕今晚出意外走不了,小楠跟在身后,“小姐去火车站,小楠跟小姐去。” “不用了,许妈不在,你留下照看屋子。” 她这次走,不能带小楠,她自己到异国他乡,不想完全靠方家接济,她要勤工俭学,不靠任何人,跟崇文哥结婚,她也要独立,平等地,有尊严地跟崇文哥相处,而不是一味躺在男人身上,做一个寄生虫。 林府的汽车等在前院,林沉畹穿着平常的衣裳,手里拿着手提包,手提包里有少量的零用钱,她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给方崇文带上,这样路上比较安全。 程东林站在汽车门旁,为她开车门,上车前,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督军府,毅然上车离开。 汽车朝火车站驶去,民国初年,修建的几条铁路,承载着巨大的客流量,火车站里熙熙攘攘,下了汽车,林沉畹看了一下手表的时间,七点半,对程东林说;“程副官不用进去了,在车上等我就行,我同学九点的火车。” 程东林不放心,“小姐一个人行吗?” “火车站里有警察,这么多人没事。” 程东林犹豫,没再坚持,林沉畹一个人进了站里,程东林回到汽车上等。 上次遇见扒手,这次她紧紧攥住手里的提包,林沉畹站在火车站大厅门口,看程副官钻进车里,她顺着人流悄悄出来,在站前叫了一辆黄包车,吩咐一声,“去港口码头。” 林沉坐上了黄包车,才松了一口气,刚才程东林没有进火车站,如果进去火车站一问,就能发现没有九点到北平的这趟火车,是她撒谎,大概平常程东林对她很信任,没有怀疑什么。 程东林等九点的火车开走发现她没出来,进火车站里找人,她早已经乘八点半的邮轮离开了。 海运港口码头离火车站不远,十几分钟,黄包车到了港口码头。 离开船还有半个钟头,乘客已经开始上船,林沉畹等在邮轮入口,方崇文没有来,她想时间还早,她的船票证件和钱都在崇文哥手里,崇文哥大概不会让他父母送行,如果方父母来送儿子,就发现了她们要私逃。 她要去一个陌生遥远的国家,她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未来有崇文哥,就不渺茫。 林沉畹频频看表,时间过去五分钟,又过了五分钟,最后还剩下十五分钟,她跑到马路上,朝崇文哥来的路上张望,还是没有方家汽车的影子。 她又跑回邮轮入口,离开船剩下十分钟,邮轮上的扩音器一遍遍地广播,催促乘客上船,船马上就开了。 她几乎要急哭了,心里一遍遍念着,“崇文哥,你快来呀!” 邮轮一声长鸣,驶离港口,林沉畹绝望地站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邮轮行驶在茫茫大海中,远处的船影,汽笛的鸣叫,被黑夜里的大海悄悄把它吞没了,毫无声息,最后变成小黑点,从视线里完全消失,岸边归于平静。 港口码头,漆黑的夜里,海浪汹涌拍打岸边,邮轮已经开走了,留下林沉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黑夜中的苍茫的大海。 海水涨潮了,海浪撞击着礁石,溅起好几米高的浪花,水花溅到林沉畹的裙子,裙角打湿了,她毫无知觉。 身后不远处,陈道笙站在岸上,海风卷起他的衣角,暗夜拉长了一道苍劲挺拔背影。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码头上身影,娇小而孤凄,茫茫大海显得她更加渺小,单薄的身影,孤独无助,像随时能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汹涌的海浪,一下下撞击他的心房,他双手无力地垂下,揪心地痛。 楚行风说:“大哥,你站了半天了,回去吧!” 前方那个柔弱的少女蹲下,紧缩变成小小的一团黑影,陈道笙的心随着揪成一团。 他猝然迈步朝她走去,走出几步,又停住,她如此伤心,他却不敢贸然去打扰她,不知何时起,他变得患得患失,对她小心翼翼。 他站在离她几十米远的地方陪着她,她伤心,他比她更难过,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陪着她。 许久,她站了起来,他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看她转回身,慢慢地往回走,他躲在暗影里,她没朝左右看,径直走到马路上,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跟黄包车夫说了句什么,然后上车。 陈道笙赶紧迈步上了汽车,对楚行风说了一句,“跟着她。” 楚行风发动汽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的黄包车,黄包车到火车站前停住,林沉畹借着路灯光,看了一下手表,九点十五分钟,下了黄包车,从手提包里拿出钱,付了车钱,火车站前很乱,停着不少私人汽车,黄包车。 林沉畹往督军府停车的地方走去,看见督军府的汽车停在那里,放心了,她走到汽车前,程东林从火车站里跑了出来。 夏季夜晚凉风习习,火车站里人多,他心里焦急,额头见汗了,猛然看见林沉畹,大喜过望,跑过来,“六小姐,你去哪里了?” 他边擦着汗,边说:“我等到九点多不见你出站,我在站台里找了你一圈,没看见你人影。” “我早出来了,去那边杂货铺买点东西。” 程东林心想,谢天谢地,如果把六小姐弄丢了,回去饭碗砸了。 林沉畹对他有点歉疚,刚才如果走了,连累了程副官,自己方才没想到这一层。 本来打算离开,却又回来,林沉畹看见督军府邸大门时,竟百感交集,心中充斥着失落的情绪。 走进客厅时,意外客厅里只有五小姐在,五小姐狐疑地眼光看着她,“六妹,你送那个同学?” “汪寒雪。” 她没想到还能回来,随便扯了个谎,反正已经放假了,五姐也不能去核实。 五小姐的表情显然不相信。 林沉畹问;“家里人呢?” 平常晚上林家的女眷都聚在客厅里,热热闹闹,今晚却冷冷清清。 “瑾卿姨奶奶要生了,大家都去看瑾卿姨奶奶。” 林府的女眷都去看瑾卿,五姐一个坐在这里,是等她吗?她怀疑什么,她想不到自己要跟方崇文跑,难道她怀疑……. 林沉畹的目光扫过五姐的脸,五姐表情分明带着不屑。 她以为自己私会陈道笙? 对一个曾经亲近的人失去信任,便事事都疑心,林沉畹今晚心情不好,不想敷衍五姐,说了句,“我回屋换衣裳,去看瑾卿姨奶奶。” 林沉畹一推房门,小楠听见动静从卧房里走出来,“小姐回来了。” “小姐,走热了先洗把脸。” 脸盆架上,小楠已经预备好冷水,提着水壶,往脸盆里倒热水,试了下水温,放了一张方凳,把脸盆放上去,端到小姐跟前。 床上已经放下被褥,等主人回家,小楠倒是没起疑,林沉畹给了她首饰,小楠更尽心了。 林沉畹挽起衬衫袖口,手腕上的表她看了半天,心想,崇文哥为什么今晚没去,船票都买好了,崇文哥失约,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一折腾都快十点了,她不好往方家挂电话,只好等明天再说。 小楠提醒她,“小姐坐着发愣,快洗脸呀!” 洗完脸,天也晚了,她没心情去看瑾卿生孩子,上床躺下,一夜无眠,翻来覆去,想着方崇文为何不来?难道崇文哥出什么事了,想到这,心里一激灵,又安慰自己,崇文哥不会出事的。 最后实在困了,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一骨碌爬起来,招呼,“小楠。” 小楠跑进去,“小姐醒了。” 她拿起床头放着的手表,一看,已经七点多了,忙穿鞋下地,“为什么不叫我?” “我看小姐睡得香,小姐放假,就没叫小姐。” 洗漱完,她换上出门的衣裳,对小楠说;“我去方家一趟。” 小楠帮她穿衣裳,“小姐不吃早饭吗?” “回来吃。” 她一整夜惦记方崇文,哪里有心情吃饭,绕过客厅,走到前院,看见程东林,程东林问;“六小姐还要出门。” “汽车送我去一趟方家。” 程东林问:“六小姐现在去方家,会不会太早?” “到方家就不早了。” 林沉畹平常没有不打招呼就上门拜访,这样很没礼貌,她都是跟方家提前约好按约定的时候去方家,她现在心急如焚,想见到方崇文,确定方崇文是不是出事了,就顾不得许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 慕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14 00:28:30 陶子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6-14 14:31:50 琳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19 19:13:46 孩奴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6-21 12:39:35 孩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1 21:37:15 孩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1 21:37:40 孩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1 21:37:49 孩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1 21:38:07 第55章 林沉畹下车, 按方公馆的门铃, 一个佣人走来开门,她经常来,男佣人认识她, “六小姐来了。” 开门让林沉畹进来, “六小姐请。” 把她往客厅里让。 “你家少爷在家吗?” “少爷不在家, 太太在家。” 林沉畹疑惑, “你家少爷去哪了?” 仆人叹了一口气,“方家出大事了。” “少爷出事了?” 林沉畹瞬间脸变颜变色。 “不是,是老爷出事了。”仆人说。 林沉畹走进客厅,一个老妈子去内宅回太太, 林沉畹在客厅里等,心里七上八下,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以至于方崇文不能按时到约定地点。 老妈子一会转回说;“太太病了, 太太说六小姐不是外人,让请六小姐去卧室。” 林沉畹跟着老妈子去方太太的卧房, 走到方太太卧房门口,老妈子隔着门帘,朝里面说;“太太,六小姐来了。” 屋里传来方太太有气无力的声音, “请六小姐进来。” 林沉畹进门时,看见方太太斜靠在床头,眼睛红肿, 一副病容,叫了声,“伯母。” “孩子,你来了。”方太太打起精神。 林沉畹快步走到床前,“方伯母,您病了?” 方太太往里挪了挪,“孩子,你坐下。” 林沉畹坐在床沿边,“伯母,方伯父出什么事了?” 方太太病恹恹地说;“孩子,这真是天灾人祸,方家购进的棉纱原料被查出里面藏有烟土,你方伯父被抓,下了大牢。” 林沉畹吃了一惊,方父是正经生意人,怎么可能走私鸦片,私贩这种害人的东西,鸦片使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伯母,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啊?” 方太太叹息一声,“鸦片是在我们方家的棉纱原料棉里发现的,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你方伯父平常信任底下人办事,究竟怎么一回事,现在还不知道,崇文跟管家冯伯去疏通打探消息。” 这时,外面老妈子的声音,“冯管家回来了。” 方太太挣扎坐起来,林沉畹扶着她,方府的管家冯伯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方太太急忙问:“打听到了吗?老爷怎么样了?” “太太,老爷被关进警察局大牢,不让见面,我跟少爷花钱疏通,听监狱的人说,老爷的案子很重,上面都挂了号,警察局也不敢徇私枉法,见不到老爷,少爷在哪里等。” 方太太正病者,着急上火,两天没吃饭,一听,人往后一仰,昏迷过去了,林沉畹跟侍女老妈子喊:“伯母”“太太” 老妈子掐太太人中,方太太慢慢缓过一口气来,顿足捶胸,哭道:“这可如何是好?老爷是冤枉的,现在伸冤无门……..” 林沉畹安慰方太太,“伯母先别着急,冷静点想想办法。” 一着急了乱了分寸。 方崇文的妹妹,方楚瑛听见母亲哭笙,也过来,方楚瑛年纪小,没什么主张,陪着母亲掉眼泪。 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林沉畹不能就走,留在方家陪方太太,中午,佣人在厅里摆好饭菜,林沉畹百般劝方太太,“伯母要保重身体,如果伯母这时候病倒,崇文哥不知道顾那头,现在家里乱成一团,伯母要主持大局。” “伯父还在牢里,伯母要拿主意,伯母不吃饭,身体垮了……” 方太太听她劝说,勉强吃了点东西。 等到下午方崇文也没回来,林沉畹告辞回家了。 经过客厅时,听见老宋妈说;“姨奶奶昨晚待产,以为快生了,折腾到现在还没生。” 林沉畹叫住老宋妈,问;“姨奶奶要生产了?” 老宋妈说;“可不是,太太和姨太太们都去了大少爷屋里。” 林沉畹想应该过去看看,毕竟是大哥的孩子,她绕道去了大少爷林庭申的屋里。 卧房里瑾卿待产,屋里有请来的洋大夫和护士,还有瑾卿的侍女,外屋三姨太、五姨太和大少爷守在哪里。 林沉畹问五姨太,“姨奶奶还没生?” 五姨太说:“昨晚以为要生了,半夜找人过来,洋大夫说宫口才开了三指,还要等几个钟头。” 三姨太说:“太太昨晚守了一个晚上,今早回房休息了。” 卧房里传来瑾卿压抑的低叫,七月暑天,屋里人多闷热,桌案上风扇呼呼地吹着,林庭申坐立不安,心情烦躁,“别的女人三个五个地生,也没这么费劲。” 五姨太对他说:“姨奶奶这是头胎,好歹顺产就行,你没听洋大夫说,如果胎儿难产,还要抛开肚子,你下去歇息,一时半会生不了,我们替你看着。” 林庭申掀开门帘,迈出门槛,刚走到屋檐下,正碰上府里的佣人把瑾卿的母亲和妹妹接来了,瑾卿的母亲叫了一声,“大少爷,我女儿生了吗?” “还没生。” 瑾卿的妹妹扶着母亲匆匆忙忙进了屋里,三姨太和五姨太站起来,“亲家太太过来了。” 瑾卿的母亲听了信赶来,走急了,气喘吁吁,客气道:“姨太太们费心了。” 三姨太看她母亲和妹妹来,略放了心,“这都折腾一天一夜了。” 大少爷折回来,对瑾卿的母亲和妹妹说:“你们来得正好,进屋里陪陪她,她在屋里疼得直叫唤。” 瑾卿的母亲和妹妹急忙进屋去了。 林沉畹看这屋里,真正着急的是这母女俩,至亲骨肉。 林庭申放心地下去歇着了。 屋里瑾卿有亲人陪着,叫声小了。 过了一会,三姨太对林沉畹说:“你是未婚小姐,看不惯这个场面,回屋去,等生了再来看。” 林沉畹在方家折腾一天,出了一身潮汗,回屋,吩咐小楠把浴缸放满水洗澡,督军府老式住宅,各个房间都装了浴缸,抽水马桶。 天热,在方家劝方太太说了许多话,喉咙冒烟了,她拿起桌上的凉杯倒水,喝了两大杯水,平息了心里的郁燥。 洗完澡,换上宽松的家常衣裙,她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这一整天,陪着方太太跟着着急上火,嗓子都哑了。 方崇文一整天没回家,出去托关系,找熟人,方崇文以前就是一个书生,没有社会阅历,现在父亲入狱,家里母亲病倒,妹妹还小,他是顶梁柱,够难为崇文哥的,昨晚她还为走不了伤心难过,现在变成替方家担忧,如果方伯父重罪在身,方家就垮了。 前厅一个老妈子走来,问外间的小楠,“你家小姐在屋吗?有你家小姐电话。” “谁的电话?”大热天,她还要走到客厅接电话。 客厅里,四小姐经过,看见桌上放着的电话机,问:“谁的电话?” “六小姐的电话,叫人去找六小姐了。” 一个侍女说。 四小姐失望,她这一整天都在等匡为衡的电话,匡为衡昨晚说今天请她出去,太阳都快落了,匡为衡也没有约她。 匡为衡对她若即若离的态度,撩拨得四小姐心痒难耐。 林沉畹拿起电话,“喂!哪位?” “是我。” 声线略低的男音。 “有事吗?” “你放假了?” “嗯!” “桐里美吗?” 莫名其妙。 “很美!” 林沉畹忍不住想到家乡桐里,风景如画, “我想去桐里?” “哦!” “你不回去吗?” “不回去。” 其实,她挺想回去看看。 这时,客厅里女佣欢天喜地地,“姨奶奶生了。” “姨奶奶生了个男孩。” 林沉畹对着话机说;“我家里有事,我挂了。” 对方没说话,林沉畹说:“再见!” 林沉畹问刚才报喜讯的老妈子,“你说姨奶奶生了个男孩。” 老妈子喜笑颜开,“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 一个侍女高兴地说;“这回上头要发赏钱了。” 林沉畹忙忙走去大哥房中,府里的女眷都在大少爷屋里,林沉畹走进卧房,看见大太太怀里抱着婴儿,府里的女眷围着看婴儿,奉承大太太,“哥儿长得像大少爷,看这鼻子,嘴。” “哥儿,天庭饱满,大耳唇,将来出将入相,是个福相” 众人都围着婴儿,只有瑾卿的母亲和妹妹围在床前,林家没人关心刚替林家延续了香火的女人。 林沉畹走过去,看见瑾卿脸色苍白,额头汗水把头发打湿了,她母亲拿着手绢给她擦汗,瑾卿的妹妹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关心地看着姐姐。 林沉畹说:“姨奶奶,你受罪了?” 瑾卿生了两天才生出来,再折腾两天,恐怕林家人都不耐烦了。 林庭申走到床前,握住她的手,“你辛苦了!” 瑾卿含泪,哽咽,“庭申。” 瑾卿的母亲心情激动,“恭喜大少爷。” 自从搬进督军府,她一直提心吊胆,阖府盼着她生男孩,她压力很大,生怕生女,大太太和大少爷失望,大太太能痛快地同意她搬进督军府,答应给她个名分,全看她肚子里孩子的面上,她如释重负,总算松了一口气。 林庭申对瑾卿的母亲和妹妹说:“你们住两天再回去。” 瑾卿的母亲一个人拉扯姊妹俩,把大女儿送到那种地方,实属无奈,一个在大宅门里做妾的,心酸可想而知,瑾卿的母亲心里稍安,大少爷将来如果续娶,女儿有儿子傍身,有个依靠。 瑾卿的母亲感激地目光望着林沉畹,林家人就只有六小姐来看看自己女儿。 大太太把孩子交给奶娘,大太太提前已经雇了两个奶娘,瑾卿生产完,孩子就由奶娘带。 门外,仆人喊了声,“督军回府了。” 大太太已经给林督军报了喜讯,林云鸿特意赶回来,大太太忙笑着招呼奶娘,“快把孩子抱到外屋,让督军看看。” 林云鸿终于有了孙子,高兴地合不拢嘴,看着奶娘怀里的小婴儿,几个姨太太都笑着,“恭喜督军。” 林督军对太太说;“阖府人等,通通有赏。” 皆大欢喜。 林沉畹悄悄退出来,她无法融入喜悦的气氛里,她没有见到崇文哥,崇文哥在外面为父亲奔走,不知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往客厅走去,走进客厅,客厅里静悄悄地没人,府里的女眷都在大少爷房中,她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话机,拨打方公馆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男仆,林沉畹问;“请问你家大少爷回来了吗?” “六小姐,大少爷从早晨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林沉畹放下电话,崇文哥出去到这时候还没回来,大概事情棘手,崇文哥这一天怕也吃不下饭。 回到房中,就小楠一个人在,林沉畹问:“许妈没回来?” 她准了许妈两天假。 “许妈刚去大少爷房里看小小少爷去了。” 许妈巴巴地跑回来领赏,岂能错过了这个彩头,林沉畹敲打她,她老实一阵子,固态萌发又跑去巴结大太太。 一晚上没睡好,林沉畹心里有事,天刚放亮,就醒了,她要早点去方家听消息,去晚了,崇文哥又走了。 早饭没吃,她坐督军府的汽车去方公馆,沿途马路上人车稀少,只有清扫马路的工人,马路两旁的店铺还未开张营业。 到方公馆时,在门口遇见正要出门的方崇文,身后跟着方府的冯管家,两天的时间,方崇文面容憔悴,人消瘦了,看见林沉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畹妹妹,你来了。” 林沉畹走到他跟前,“崇文哥,你要出门吗?” 天还很早。 方崇文温和地目光望着她,“畹妹妹,我今天还要出门跑我父亲的官司,听我母亲说你昨天来了。” “伯父的官司怎么样了?” 方崇文无奈地,“我跑了一天连父亲的面都没见到,我父亲的官司恐怕凶多吉少?” “崇文哥,方伯父是冤枉的,你别着急。”林沉畹宽慰他。 “对不起,畹妹妹,我没能带你一起走。” 方崇文愧疚地看着她。 “崇文哥,你别难过,我们这次没走成,等伯父的官司了了,我们再走不迟。” “畹妹妹,谢谢你!” “崇文哥,你还没吃早饭?” 方崇文苦笑了下,“畹妹妹,现在这个情况,我哪能吃得下饭。” 他身后的冯伯说:“少爷昨天跑一天,去求亲朋故交,连口水都没喝。” 方崇文一定在外面办事不顺利。 “崇文哥,不吃饭怎么行,身体垮了,谁来照顾伯母和瑛妹妹,还有监狱里的伯父,需要里外打点,方家全靠崇文哥了。” 林沉畹左右看看,离方公馆不远有个卖早餐的摊位,“崇文哥,你等我一下。” 林沉畹跑过去,蒸锅里冒着热气,她对卖包子的大嫂说:“给我来五个包子。” 卖包子的大嫂给她包里五个包子,包子烫手,林沉畹跑回去,方崇文还站在那里等她,她把包子塞在他手里,“崇文哥,路上吃。” 方崇文低头看看手里的油纸包,重重地点点头,“我吃,畹妹妹。” “崇文哥,我晚上给你挂电话。” 她看着方崇文上了汽车,朝车里喊了一句,“崇文哥,吃包子。” 汽车发动,方崇文转身朝后看,林沉畹的身影越来越渺小,把手里的油纸包打开,拿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几口把包子吃掉了,他一口气吃了四个包子。 方明德的案子已经过了五天,方崇文求了不少人,花掉不少银钱,也没什么进展,毕竟烟土是在方家的货物里发现的,方明德难辞其咎,责任推卸不了,而且这桩倒卖鸦片的大案,已经上报北平政府,北平政府对此类祸国殃民的缺德买卖,绝不姑息,杀鸡儆猴,方明德算倒霉了。 督军府客厅里,方太太抱病来找大太太袁正芬。 大太太有了孙子,这几天脸上挂着笑容,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大太太收敛起好心情,不免为方家的事叹息,“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方太太强打精神,“姐姐,明德现在关在监狱里,我吃不好,睡不着,明德上了年纪,那种地方不是人待的地方,钱使了不少,警察局监狱里外打点,为明德在里面少遭些罪。” “钱财乃身外之物,摊上官司,这些钱是省不了的。” 大太太叹息。 “我不是心疼钱,只要人能出来,就是花多少钱,哪怕倾家荡产我也愿意,可是钱花了,到现在一点转机没有。” 大太□□慰她,“妹妹,这事都出了,你别太着急,既然妹夫是被冤枉的,早晚能查清楚。” 方太太愁眉不展,“姐姐,现在明德这宗案子毫无头绪,警察厅的人说上头要定罪,明德有冤枉无处诉。” “事情出自方家的厂子,方家内部出了问题,没查一查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真相,也好申诉。” 大太太头脑清楚,不像方太太嫁人后养尊处优,没遇到什么挫折,遇事就乱了方寸。 “明德突然被抓进去,纱厂里的事除了明德,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晓,崇文他念书,平常不问厂子里的事,崇文也去查了,查不出头绪,无从下手。” 大太太突然想起丈夫的话,百无一用是书生,关键时刻,拿不出一点章程。 方太太央求说;“我来找姐姐,看在亲戚份上,求求督军给说句话,明德他真是冤枉的,我们夫妻多年,我了解他,他绝不会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来。” “我知道妹夫的人品,断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而且是在政府三令五申的情况下。” 大太太为难,“缉毒官员是北平政府指派,是陈总理亲自抓的,云鸿他有心想帮,怕力不从心,不行,再想想别的法子。” 方太太拿出手绢擦着眼睛,“什么法子都想了,能找的人也都找了,现在真是走投无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沉畹匆匆走进客厅,跟方太太打招呼,“方伯母来了。” 方太太抹了一下眼角,“六小姐在家里,没出去玩。” 大太太看了一眼林沉畹,“她一般不出门,这孩子总闷在家里看书,不像她几个姐姐,没事往外跑。” 林沉畹惦记方家的事,方崇文早出晚归,她去了两次,也没看见方崇文,不知道方父的案子进展如何,问;“方伯父的案子怎么样了?” 大太太说;“这不我们正说这个事。” 方太太又淌眼泪,“你方伯父这回只怕是没希望了,你方伯父这把年纪,就算轻判关上五六年,也要了你方伯父的命,我们方家可怎么办?” 林沉畹站在方太太身旁,“方伯母,没有最后定案,还有转圜,再想想办法。” 大太太看着林沉畹,突然脑子里一个念头,“妹妹,陈道笙是陈总理的亲侄子,各省缉毒是陈总理亲自督办,你去求求陈家,或许能有转机。” 方太太这几天脑子里像灌了一下子浆糊,“我们方家跟陈家没什么交情,贸然去求陈家,人家怎么可能搭理我们。” 方太太现在是送钱都找不着门路。 “你仔细想想,看能不能找一个跟陈家说得上话的人,大官好见小鬼难求,你直接找到陈总理门上,比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强。” 经过大太太点拨,方太太突然想起来,不哭了,“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陈总理的侄女跟崇文是同班同学,还来过我们家里。” 大太太出主意,“既然有这层关系,有钱花在刀刃上,不疼不痒的打水漂了。” “那我回家去跟崇文商量一下,找找同学,不管怎么说,同情情谊,兴许能帮上忙。” “等云鸿回来,我跟云鸿说说,你哪里找陈家的人,我这边让云鸿出面替妹夫说情。” 方太太告辞出来,大太太和林沉畹送她到前院,看着方太太上了汽车。 方崇文跟管家冯伯从外面回来,母亲方太太等在客厅里,方太太看见儿子,迎上前,问:“怎么样了?纱厂那边查出点眉目了吗?” 方崇文摇摇头,冯伯说:“太太,纱厂那边听说老爷出了事,都推卸责任,当时负责采买原料的人跑路了,厂子里剩下的人,一问三不知,咱们不了解纱厂里的事,下头欺瞒,苦于没有一点真凭实据。” 方太太说;“查清楚真相,不是一时半时的事,眼前先把这桩案子往后拖,容空慢慢查。” 冯伯说;“太太说的是。” 方太太对儿子说:“现在琛州找人不好使,只有在北平政府里运作,你不是有个同学叫陈蓉的吗?她叔父是总理,听说就是他下令禁烟,你去找找你同学陈蓉,你们同学三年,看在同学情分上,她也许能帮咱们。” 方崇文皱眉,闷声不语,方太太道:“我知道让你去找你同学,不好意思开口,但现在你父亲关在里面,咱们是实在没办法,你去试试,求她在她叔父面前为你父亲求个请,你父亲吃了官司,这也是迫不得已。” “母亲,我有苦衷,我不能找陈蓉。”方崇文道。 陈蓉对他的心意,他一清二楚,这几年陈蓉一直追求他,都被他拒绝,陈蓉要跟他同船去法国,他也严词拒绝了,现在家里出事了,他怎么好意思去找陈蓉,他张不开口。 “崇文,我们这不是没办法,行不行,你跟你同学说说。” 方太太不知儿子学校的事,极力劝说。 陈公馆 客厅里,陈蓉百无聊赖翻着一本电影画报,桌上电话铃声响了,老妈子接起来,朝她说;“小姐,你的电话。” “又是谁来的电话。” 陈蓉走过去,拿起电话机,“陈蓉,你在家?” 陈蓉不耐烦地问:“你又找我什么事?” 姚志伟带点兴奋的声音,“你能出来吗?” “我没时间。”陈蓉冷冷淡淡地说。 “陈蓉,我们家的电缆厂的生意好转了,我父亲又同意我念大学,你出来我们商量一下。” 姚志伟满怀希望。 “我说了没时间。”陈蓉拒绝。 “我听说方崇文家出事了?” 陈蓉靠在桌上,一下站直身体,“方家出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方崇文的父亲出事了,方崇文的父亲倒腾鸦片,现在已经进了监狱,这回方家完了。”姚志伟在那头幸灾乐祸。 陈蓉吃惊,“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姚志伟得意地说:“毕业哪天,方崇文要坐邮轮去法国,就是哪天晚上出的事,他没告诉你,买了当天晚上的船票,可惜没走成。” 陈蓉心里不是滋味,毕业分手时,她问过方崇文何时的船票,方崇文当晚的船票却没有告诉她。 方家出事了,这么说方崇文没走成,她心里那点不痛快抛到九霄云外,“姚志伟,你还听说什么?” 姚志伟卖弄地说;“我听说方家这个案子,是个重案,北平政府亲自插手,琛州这边谁说话都不好使。” “姚志伟,这些你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吗?”陈蓉急切地问。 “我听我父亲回来说的,现在报纸上都登了这件事,北平政府作为一个要案处理。” “姚志伟,我不跟你说了,那天我请你出去吃饭。” 陈蓉急急地挂了电话,叫一个老妈子出去买份报纸。 那个老妈子把报纸买回来,陈蓉一看,果然报纸整版篇幅写这件偷运鸦片的要案。 陈蓉拿着报纸想,现在方家不知道多少骂,方崇文的处境可想而知。 这时,陈道笙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楚行风。 陈道笙看见妹妹在客厅里,停住脚步问:“你要出国的事想好了吗?如果想好了,我给你安排。” 陈蓉把报纸拍在桌上,“哥,我决定不出国了。” “不出国了?” “哥,我暂时不出国了,至于以后出不出国,看情况再说。” 陈蓉轻轻松松地说。 陈道笙看着了她半天,突然问:“因为方崇文不走了?” “哥,你也知道方崇文不走了?” 陈道笙冷哼了一声。 “哥,你知道方家出事了?” 陈道笙嗯了一声,“不出国,你准备念国内哪所大学?提早打算。” “哥,我现在还没想好,也许留在琛州念大学,或许……..等一段时间再说。” “你的人生都没有一个规划?”陈道笙摇头道。 “我的规划是未来嫁一个我喜欢的人。” 念不念书不重要。 “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别的志向?”陈道笙问。 “哥,我什么都不缺,要什么有什么,我还要有什么志向。” 陈道笙无语,林沉畹也什么都不缺,可她跟自己妹妹不一样,妹妹陈蓉已经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不是他这个哥哥能左右的。 “你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快乐,我不勉强你。” 说完,他转身上了楼梯。 陈蓉坐在沙发上,心情舒畅,方崇文没走成,这就意味着,她还有机会。 第56章 刚把姚志伟的电话放下, 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又响了, 是白妤薇打来的电话,“陈蓉,你没出门?” 陈蓉懒懒地嗯了一声。 白妤薇电话里说:“陈蓉, 我选了几所大学, 你帮我参谋参谋, 我拿不定主意。” “白妤薇, 读琛州的大学,对你来说,太可惜了,你家里条件又不是供不起你念教会大学, 我哥对你没一点心思,你为我哥牺牲太不值了。” “陈蓉,我们自己觉得值得就可以了, 我现在去你家, 你别走,等我。” 白妤薇坐白家的汽车, 十几分钟后就到了陈公馆,进了陈公馆大门,她对陈公馆很熟悉,直接奔东侧小洋楼走去, 陈蓉在客厅里等她。 白妤薇进门,就把书包里的资料掏出来,放在茶几上, “陈蓉,你帮我看看这几个学校的资料,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陈蓉翻看几所大学的简介,“我看这几所大学差不多,随便哪一所大学都行,不然你就选琛州大学,相对好一点。” 白妤薇把资料收起来,“陈蓉,你既然不走了,你跟我念一所大学,我们好有个伴。” 陈蓉高兴地说:“白妤薇,你知道吗?方崇文走不了了。” “为什么?”白妤薇好奇地问:“他不是早准备好要走了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方崇文家里出事了。” 陈蓉把一份报纸扔给白妤薇,“你这两天也没看报纸吧,我们一毕业,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白妤薇快速扫了一遍,“真没想到,这回方家要垮了。” 陈蓉看着桌上的报纸,“白妤薇,我想去方家看看方崇文,他家里出来这么大事,他一定很难过。” “陈蓉,一个班同学有事,我们理应去看看,安慰一下,我们再找几个平常跟方崇文要好的同学,大家一起去,你一个人去显得突兀。” 白妤薇挂电话,又找了几个同学,一起去方家。 几个人到方家一问,说方崇文没在家,佣人报了方太太,方太太走出去,方太太吩咐佣人倒茶,拿出水果给几个同学吃。 这几个男女同学里,方太太只认识白妤薇,白妤薇的父亲跟方崇文的父亲同在商场上有些交情,方太太问:“白小姐,这都是你们同班的同学。” 白妤薇说;“这都是我们一个班的同学,大家惦记方崇文,来看看。” 跟白妤薇一起来的,除了陈蓉,还有三个男生。 方太太想起问:“你们班有叫陈蓉的同学吗?” 几个人都看着陈蓉,白妤薇指着陈蓉,“她就是伯母说的陈蓉同学。” 方太太跟儿子苦口婆心地劝说,儿子就是不去求陈蓉。 方太太走过去,拉住陈蓉,“陈小姐,你们都是我儿子要好的同学,伯母就不客气了,听说你叔父是总理,伯母求你能不能帮我们个忙,跟你叔父澄清,崇文的父亲是冤枉的。” 方家出事,如果能帮上忙,对陈蓉是个绝好的机会,陈蓉心中暗喜,痛快地说;“我回家给北平的叔父挂电话,说明伯父的冤情。” 方太太感激地拉着陈蓉的手,“你真是崇文的好同学,我跟崇文说了,叫崇文求你,崇文爱面子,死活不肯给你添麻烦。” “我们同窗之谊,没有可麻烦的。” 陈蓉诚恳地说。 “陈小姐真是个好姑娘,我告诉我们家崇文好好谢谢你!” “伯母,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我试试。” 她没有把握能说动叔父,方崇文父亲的事情上,她帮了,无论成不成,方崇文都能感激她。 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方家气氛压抑,白妤薇等几个同学,慰问一下,告辞走了。 几个人分手后,白妤薇跟陈蓉坐陈家的汽车去陈公馆,路上白妤薇说;“你这次是一个机会,如果事情办成了,方崇文欠了你一个人情,你在方家父母那里,下点功夫,凭你容貌家世,方家断没有不同意的理。” “我会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我担心我叔父不会听我的。” 两人一路商量陈蓉给北平叔父家打电话怎么说。 回到陈公馆,已经傍晚时分,陈蓉问客厅里的女佣,“我哥在家吗?” “二爷出去了。” 陈蓉知道这个时候叔父在家里,一般晚饭前,叔父看一会报纸。 陈蓉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白妤薇坐在她旁边听。 陈蓉电话里说了半天,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叔父最后说:“小蓉,你同学父亲的事你不要管,你一个女孩子,你不懂这些事…….” 白妤薇在旁边听见,待陈蓉放下电话,问:“你叔父没答应?” 陈蓉垂头丧气,“我叔父看重我哥,我人微言轻。” 方崇文这个忙帮不上,她跟方崇文之间就没有任何机会,她本来想给方家帮一个大忙,方崇文感激她,以后两个人进一步发展。 半天,白妤薇说;“你求你哥跟你叔父说。” 陈蓉更加沮丧,“我哥比我面子大,可要我哥替方家求情是不可能的。” 她没往下说,白妤薇明白。 两人坐了半天,白妤薇突然说;“不然,你跟方崇文交往,这样你们陈家跟方家的关系,就变成亲家了,你叔父不可能不帮方家。” 陈蓉眼睛顿时亮了,“你的意思是我跟方崇文确立关系?” 白妤薇肯定地说;“方崇文成了你叔父的侄女婿,你叔父还能对方家下得去手吗?” 陈蓉眼睛里的光暗淡了,“可是方崇文不能答应。” “方崇文是个孝子,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母亲如果让他娶你,他能反抗父母吗?更何况他能眼看着自己父亲遭难,不救他父亲。” 陈蓉重新又燃起希望,“可是我趁人之危提出来,不好吧,方崇文会怎么想?” 白妤薇说;“你自己提出来当然不好,你看我的,我能办好这件事。” 陈蓉拉着白妤薇的手,热切地说;“白妤薇,你帮我办成这件事,以后你跟我哥,我也会帮你。” 两人好好计划一番,陈蓉给方家挂电话,跟方太太说抱歉之类的帮不上忙,电话里,方太太的声音听上去很失望。 陈蓉放下电话,看着白妤薇,白妤薇说:“我过两天去一趟方家,把你喜欢方崇文透漏给方太太,然后的事,我们就不用操心了,等着方崇文主动来找你。” “这样最好,方崇文自己来找我,不是我逼他的,省得他以后恨我。” 白妤薇不喜欢方崇文这种类型的男人,陈蓉喜欢,她也只好帮着陈蓉达成心愿。 方崇文晚上八点多才回家,他今天又去拜访了父亲的故交,方太太焦急地在客厅里等儿子。 女佣一叠连声喊:“大少爷回来了。” 方崇文从门外进来,方太太问:“怎么样了?见到你父亲了吗?” 方崇文扶住母亲坐下,“监狱里已经疏通了,后天我们去见我父亲。” 方母叹气,“今天你同学来了,听说咱家有事,你几个同学赶过来看你,你没在家,他们坐了一会就走了。” “那个同学来了?”方崇文问。 “就是那个姓白的同学,来过咱家,跟几个同学一起来的。”方太太看着儿子的脸,“你那个姓陈的同学,也跟着过来了。” 方崇文急问;“母亲,你跟她说什么了吗?” 方太太看着儿子,难为情,“我跟陈同学提了能不能走一走她叔父的关系,她挺痛快地答应了,后来来电话说,她叔父没有答应。” 方崇文埋怨道:“母亲,你没征求我同意,求陈蓉,我脸面上多难堪。” 方太太背着儿子,求儿子的同学,自己觉得做得不大对,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有几分歉疚,“你当时不在家,我心里着急,脱口说了,你那个陈同学人挺好,刚才来电话解释了半天,说她尽力了,事情没办成,挺过意不去的…….” “母亲,以后你没经过我,别擅自找她。” 方太太不解地看着儿子,其实求同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子急成这样,出事的这些天,能求的关系都求了,儿子反应这样激烈。 林沉畹这几天几乎天天跑方家,去看一眼方太太,打听一下消息,方太太挺感动的,方家落难时,亲朋好友有的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受到牵连,林家人,只有林家六小姐对方家最关心,患难见真情,方太太早把林沉畹当成未来的儿媳妇。 一大早,方公馆的大门紧闭,林沉畹坐汽车到方公馆门前,林沉畹刚下车,这时,方公馆的大门从里面打开,方家的汽车从里面开出来。 方崇文同时看见站在大门旁的林沉畹,告诉司机停车,他从车里跳下来,“畹妹妹,你来了?” 林沉畹看见汽车里坐的方太太,问:“崇文哥,你们要去哪里?” “昨天我跟监狱疏通好了,今天我跟我母亲去探监。” “崇文哥,我也跟你去,我不进去,在监狱外等。” “好,畹妹妹,上车吧!” 方崇文这些天,已经心力交瘁,只有看见林沉畹对他是一种安慰,他需要林沉畹给他支撑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方崇文拉开车后门,林沉畹上车,挨着方太太坐下,方太太拍着她的手,无需多言,彼此心意相通。 汽车停在监狱门前,方崇文扶着方太太走进监狱,林沉畹在车里等母子俩。 方家母子走进监狱大门后,监狱大铁门关上,林沉畹十分钟看一次手表,望着监狱大门方向,当她第四次看表时,方崇文扶着方太太从铁门里走了出来,林沉畹赶紧下车,替方太太打开车门,方太太好像一下子苍老许多,眼睛红肿,好像哭过了。 林沉畹看母子情绪很不好,一路没敢问,方家的汽车往回返,路上方太太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才多少日子,你父亲瘦得脱了相,你父亲胃肠不好,在里面吃不好,睡不好,长期这样下去,身体怎么能熬得住。” 方崇文从后视镜里看着母亲,愁眉不展。 方太太哭着说;“监狱里打点了,你父亲没遭什么罪,可也不像家里舒服,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用,你跑你父亲的事,纱厂没人管,总交给下面人打理,也不尽心,回去拆兑一些钱,你父亲的官司还要上下打点,最后实在不行,我看把纱厂买了……” 方家是内忧外患。 林沉畹暗想,方家把纱厂买了,倾家荡产,方老爷救不出来,以后方家的日子可怎么办? 林沉畹跟着方家母子回到方公馆,方崇文和林沉畹送方太太回房歇息,两人到方崇文的书房里。 方崇文从书房柜子里拿出两人走之前,林沉畹交给他带上的布袋子,递给她,“这是你的东西,那天晚上你等了很久吧?” 林沉畹嗯了声,“我看着邮轮开走,当时心里很失望,不知道崇文哥家里出了事,后来我回家想到了,崇文哥一向重承诺,不会轻易失约的。” “对不起,畹妹妹,我没能带你走。”方崇文内疚地说。 林沉畹笑了笑,安慰地说;“没事,崇文哥,反正我现在才念中学一年,中学毕业如果还走不了,还有大学,大学毕业……” 林沉畹用手指数着,那个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她还像现在一样跟崇文在一起吗?她突然有些渺茫,世事难料,短短的一个晚上,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从前能确定的,现在怎么好像都把握不住了,她心里弥漫着不安情绪。 “畹妹妹,你相信我,一定会带你走的,不管多久,我都不会放弃。”方崇文笃定地说。 “我相信你,崇文哥。”崇文哥她无条件地相信,可是世上的事,有多少是无可奈何,无力改变的。 林沉畹看一眼自己的布袋子,解开,看她给方崇文的一包银元也在里面放着,她从里面掏出证件,证件放进她随身携带的提包里。 把里面手绢包银元放在桌上,又从里面掏出首饰,一一地放在桌上,布袋子里就剩下几件衣裳,“崇文哥,钱和首饰你拿着,首饰变卖了,用在伯父的官司上,也算我为伯父尽点力。” “不行,畹妹妹,我不能要你的首饰和钱,你好不容易攒点钱,首饰有事时还要戴。” 方崇文拿过她的袋子,通通把桌上的钱和首饰装进去,“畹妹妹,你的东西留着,我们方家还有家底,实在不行还有厂子和一些生意买卖。” 林沉畹没再推拒,她这点钱确实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前厅一个侍女进来通禀,“大少爷,你的姓白的同学来了。” 林沉畹知道是白妤薇,方崇文班级里有姓白的男生,跟方崇文平常没什么联系。 “崇文哥,那我回去了,我们电话联系。” 两人一起从书房出来,方崇文要送她,林沉畹拦住,“你去见白妤薇,我自己走。” 对方公馆她熟门熟路,绕过客厅,直接走了。 方崇文进了客厅,白妤薇站起来,“我过来看看。” “谢谢你,白同学。” 两人坐下,白妤薇关心地问了一下方崇文父亲的情况,说;“我父亲叫我过来看看,问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如果银钱一时周转不开,我们白家可以资助部分。” “谢谢白伯父,白伯父一向仗义,我代我父亲谢谢白伯父,现在主要还不是钱的问题。” 方崇文客气地道谢,白妤薇的父亲在生意场上一向有狭义心肠,方家在难时肯出手相帮,方崇文心里很感激。 这时,方府的冯管家进来,白妤薇看他们好像有什么话说,“我去后面看看伯母,跟伯母请安。” 方崇文叫一个侍女带白妤薇去后宅母亲的卧房。 白妤薇进屋时,方太太正在屋里哭,丈夫被关进去七八天了,她第一次看见,心里难过。 侍女说;“太太,白小姐来了。” “伯母好!”白妤薇颔首。 方太太止住眼泪,“白小姐请坐。” 白妤薇坐下,“方伯母,我父亲叫我来看看,问问家里有什么困难没有,我刚才跟方崇文说了,如果家里钱一时不凑手,我们方家有,可以帮住一些。” 方太太感慨,“白小姐,你回去替我谢谢白老板,我们家现在摊上事,崇文去求人,有的平常交情好的,都避而不见,你父亲能慷慨解囊,帮助我们方家,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我们方家如今尚可支持…….” “伯母,有什么困难千万别客气。” “谢谢你白小姐,你那个同学陈小姐,也替我谢谢她,她肯帮忙,不管帮没帮上,我都谢谢她,陈小姐是个好人。” 白妤薇瞄了一眼方太太,方太太如今走投无路,方家眼看就要被拖垮了,时机正好,她笑了笑,“方伯母,其实,陈蓉喜欢方崇文好几年了。” 方太太一愣,出乎意料,她见过陈蓉的面,前两天陈蓉来,她都不记得了,儿子学校的事,从来不跟她说,她诧异地问;“这是真的吗?崇文没跟我提过。” “是真的,伯母,我跟陈蓉要好,陈蓉是女生,不好意思说,她这次因为方崇文要去法国,她跟家里说去法国,陈蓉本来准备毕业后念金陵女子大学,怕方崇文一个男生在国外没人照顾,后来改了主意。” “是这样吗?陈小姐喜欢我们崇文?白小姐。” 白妤薇口才极好,知道说什么长辈愿意听,“陈蓉平常很孝敬长辈,学习优秀,家境好,很有教养,这件事没帮上忙,她这两天很自责,她本来今天想跟我来看看伯母,看见伯母伤心,她跟着难过…….” 方太太叹气,“难得陈小姐喜欢我们家崇文,我们这个境况,崇文配不上陈小姐。” 白妤薇眼梢一挑,“方伯母,如果方崇文跟陈蓉定亲,方家跟陈家就是亲家,方伯父的官司可解,其实这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方太太动了心思,“我们现在这样,陈小姐能同意吗?” 白妤薇看事情说成了,提醒方太太,“伯母,行不行,您试一试陈蓉,不就知道了,这种事女生主动怎么好意思。” 方太太犹豫,“可是崇文跟林家六小姐两人要好……” 白妤薇暗自撇嘴,“伯母可能还不知道,林小姐跟陈蓉的哥哥关系暗昧,陈蓉哥哥的书房里摆着林六小姐的照片。” 她眼珠一转,“再说,方崇文只是跟林沉畹谈得来,也没有定终身,林六小姐念中学一年,方崇文要出国,两人一分开,关系就断了,以后说不准林沉畹嫁给什么人。” 方太太想想,“这倒也是。” 陈小姐跟儿子年龄相当,最主要是儿子跟陈小姐,能救出丈夫,陈小姐容貌不比林家六小姐差,落落大方,性情爽快,论家世,陈小姐现是总理的侄女,门第高出林小姐,这桩婚事怎么看,都是陈小姐更适合儿子。 只是这陈小姐门第太高,方太太没有信心,“陈小姐能同意吗?” “伯母不妨亲自问问她,陈蓉性格极好,不答应,也不能让伯母下不来台。” 白妤薇鼓励方太太。 方太太为了丈夫,又对陈蓉的条件满意,于是下了决心,“白小姐,你帮我约陈小姐出来,我跟她谈一谈。” 白妤薇心里高兴,这事情办成了,答应,“好,伯母,我帮你约陈蓉出来。” 方太太嘱咐,“不过要先瞒着崇文,我怕陈小姐不答应,伤了他自尊。” 方太太和陈蓉约在下午一间茶楼里见面。 陈公馆 陈蓉的卧室里炕上堆着衣物,“白妤薇,你说我穿那件衣裳好?” 白妤薇捡出一套庄重的洋装,“我看这套衣裙就好,方崇文母亲年纪大了,一定不喜欢女孩打扮太妖艳。” 陈蓉平常穿衣品味,白妤薇不敢苟同,陈蓉喜欢炫富,穿戴打扮失去了清纯,其实,陈蓉丹凤眼,眼尾斜挑,很是妩媚。 陈蓉的梳着中长直发,脸上化了淡妆,比平常看上去舒服多了,像个中学生的样子。 方太太到约会的茶楼时,陈蓉已经等在哪里,陈蓉恭敬地站起来,“方伯母好!”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方太太说着,坐下。 “没有,方伯母,是我来早了。” 陈蓉等方太太坐下,才坐下,方太太看她心里满意,对面坐着,仔细打量她,穿戴得体,很有礼貌,肤色不算白,但俊眼秀眉,秀丽端庄,一派出身名门,大家闺秀的风范。 方太太心里满意,茶房沏茶,陈蓉恭敬地说:“伯母请” 方太太端起茶盅,“谢谢陈小姐,为我们方家的事出力。” 陈蓉端着茶碗没喝,歉疚地说:“伯母,不好意思,我没能帮上忙。” “陈小姐,你已经尽力了,我代表崇文谢谢你。” “伯母,别客气,我跟方崇文是同学,做这点小事是应该的。” 方太太看她微垂着头,“陈小姐,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喜欢我家崇文吗?” 陈蓉似乎很难为情,“伯母,我……我喜欢方崇文,方崇文人品好,有担当。” 方太太满意,“你愿意跟我家崇文交往吗?” 陈蓉脸红,把散落的秀发别在耳后,半天才小声说;“我愿意,伯母。” 方太太如释重负。 “只是不知道方崇文愿不愿意?” “你这么好的姑娘,崇文他当然愿意。” 方太太跟陈蓉分手后,回到方公馆,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落地。 走到前院,看见儿子方崇文要坐车出门,忙招呼一声,“崇文。” 方崇文看见母亲,走过来,“母亲,你出门了?” 方太太拉着儿子,“崇文,先别去了,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方崇文怀疑地看着母亲。 “走,你跟我进屋说。” 母子俩进客厅,刚落座,方太太就把陈蓉答应交往的事告诉儿子。 方崇文一听,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行,我跟陈蓉是不可能的。” 方太太知道儿子喜欢林沉畹,但没想到儿子反应这么激烈,“崇文,你听我说,如果咱家不出这种事,我跟你父亲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们会随你意,选择你喜欢的人结婚,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唯有你跟陈小姐结婚,才能救你父亲,为了你父亲,你做一点牺牲,何况陈小姐条件好,不算委屈你……..” 方崇文打断她,“母亲,你别说了,我不能答应你。” 方太太倒愣了,儿子平常孝顺性格温和,何曾这样顶撞过母亲,难道就为了林家小姐,连生身父母都不顾了。 “母亲,我跟人约会,还有事,我走了。” 说完,不等方太太回答,他大步走出客厅。 方太太看儿子一走了之,不等她说完话,心里着实生气,为了林家小姐,温柔顺从的儿子变成这样,不觉迁怒于林沉畹。 对身旁的下人说;“为了一个女人,连生养他的父母都不要了,这可真是我养出来的好儿子,我也不是乱点鸳鸯谱,我替他选的陈小姐稳重大方,那点不好,那点又比林家小姐差了,我也不是说林小姐不好,现在不是没办法吗?” 方太太一个贴身老妈子看少爷走了,进言,“太太,少爷跟林小姐从小就要好,一下让少爷舍了林小姐,少爷接受不了,太太不用生气,这件事还是从根上解决,这个根还在林小姐身上。” 方太太冷笑,“你是说釜底抽薪。” 一间古色古香的高档茶楼里,陈道笙跟匡为衡坐在楼上喝茶聊天,隔着一架红木玉石镶玳瑁山水屏风,坐着一位衣着考究的富家太太,像是在等人。 陈道笙无意中朝楼下望,看见督军府的汽车开过来,停在茶楼门口,陈道笙探身看过去,副官下车,拉开车门,林沉畹从车里下来。 第57章 日云升茶楼, 是一处幽静之所, 林沉畹下车,站在茶楼门前,望了一眼门上牌匾, 走进茶楼, 茶楼装潢考究, 茶室环境优雅, 茶房走过来,“您是林小姐,有位太太在楼上等您。” 茶房引着林沉畹上楼,方太太早已等在哪里, 林沉畹走过去,“伯母好!” 方太太要了一壶参茶,问林沉畹, “林小姐你喝什么茶?” 方太太一向称呼她小畹, 听着亲切像一家人,突然改口, 林沉畹微微不适。 对茶房说;“我要大枣茶。” 林沉畹看方太太穿着一身墨绿金丝绒新式旗袍,旗袍做工考究,头发梳成低髻,鬓边一丝不苟, 全然不像前几天病恹恹,气色不错。 问;“伯父的官司怎么样了?” 方太太一时难以开口,“你方伯父的官司如果没有上头的人说话, 恐怕洗脱不了罪名。” 上头的人,方太太是指北平政府高层,林沉畹问;“伯母找到门路了?” 方太太嗯了一声,措辞说;“崇文有个同学,家里有个亲戚,在北平中央政府做高官,只要他说一句话,你方伯父就有救了。” 林沉畹对方崇文班级的同学大多熟悉,把他同学想了一遍,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试探着问:“伯母说的是谁,我也许认识。” 方太太一直说不出口,往这上头引,林沉畹一问,顺势说:“就是他们班级姓陈的女同学,她的叔父是中央政府总理。” 林沉畹心底冷笑一声,果然是陈蓉。 方太太有些难为情,“林小姐,你看我们家出了这事,以后势必家境艰难,我本来想娶你做我的儿媳,看来是我们家崇文没有这个福分…….” 林沉畹看着方太太,也不打断她,听她想说什么。 “崇文班级这个陈小姐,喜欢崇文,同意跟我们家崇文交往,这样你伯父的官司,就容易多了,我这样说林小姐能明白吧?” 林沉畹看着对面的方太太,“伯母的意思是…….” 方太太伸过手,握住她的手,“小畹,伯母喜欢你,喜欢你懂事,善解人意,我不想拆开你和崇文,伯母真是没法子,我们方家不能没有你方伯父,没有你方伯父,我们方家就垮了,我们母子可怎么办?” “小畹,我求求你,崇文这孩子死心眼,伯母只有求你,求你离开他,伯母知道这样做很对不住你,我是走投无路,但凡有一点办法,我都不能这样狠心地拆散你们。” 林沉畹半天没有说话,方太太犹自说着,“小畹,就算伯母欠你的,你跟崇文说清楚,离开崇文,绝了他的念头,伯母求你了。” 林沉畹心凉,方太太从前把她当儿媳看待,世俗利益面前,转眼变了嘴脸,人性的自私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耳边的声音好像虚无缥缈,“小畹,求求你,凭你的条件,不愁找不到比崇文好的,你离开崇文,就是救了我们方家,伯母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方太太看她不表态,情绪有些激动,用力抓住她的手摇着,“小畹,你救救我们方家,伯母会补偿你,不能要你白答应……崇文是个孝顺孩子,没有你,崇文会答应娶陈小姐的……..” 林沉畹突然嗤笑一声,心底无比厌恶地把手挪开,“方伯母,我跟你儿子有婚约吗?我有答应做你方家儿媳吗?既然没有,我也不是你们方家的绊脚石,何来分手之说,崇文哥他是自由的,伯母不用哭着喊着来求我。” 方太太愣住了,林沉畹一向乖巧温顺,此刻却伶牙俐齿,她收回手,脸上露出尴尬,林沉畹意思很明白,她跟自己儿子之间没有任何承诺,方家娶谁是方家的事,与她无关。 方太太不好意思,冷静下来,“对不起,小畹。” “你还是叫我林小姐,方伯母。”林沉畹正色说。 方太太脸瞬间红了,更加难堪,“对不起,林小姐,我刚才太激动了,林小姐,希望你理解我,不是林小姐……..是我们崇文他放不下你,我就想求你跟我们崇文说一声,你们俩是不可能的,他才能死心,跟陈小姐求婚……..” 求婚,方太太从前都不知道陈蓉这回事,几天功夫让儿子跟陈蓉求婚,林沉畹心酸之余,只觉得滑稽可笑,关键时刻,人只站在自己一边考虑,利弊得失。 从前口口声声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准儿媳,现在又迫不及待想跟她撇清关系,这时候,她只是个外人,一个对方家毫无用处的外人而已,所有选择都从自身利益出发,不惜伤害无辜的人,人性的丑陋。 林沉畹静静地看着她, “方太太,你的要求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过来,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方太太当时惊愣住。 陈道笙走过来,自然地坐在林沉畹身旁,“谁说林小姐要嫁到你们方家,她这辈子只能是我陈道笙的太太。” 方太太看着面对的陈道笙,又看看林沉畹,疑惑不解,“林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林沉畹没等答话,陈道笙淡漠地说:“她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吗?她跟你们方家既没有婚约,也不存在任何承诺,她没有理由受你的侮辱。” 方太太的脸滕地涨红,自己自作多情,人家林沉畹根本没看上方家,陈道笙是陈蓉的亲哥哥,她不能得罪。 方太太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笑笑,“陈二爷,我没想到您在这里。” 陈道笙深深地注视了林沉畹一眼,看向方太太,“对不起,我在隔壁偶然听见,不是故意偷听,我听见方太太提我妹妹,令公子要娶我妹妹吗?” 方太太没想到隔墙有耳,自己一时心急,没注意隔壁有人,已经被陈道笙听了去,索性直说,“陈二爷,我家崇文跟陈小姐是同学,陈小姐跟我家崇文相互了解,陈小姐我见过了,我很喜欢她………” 她还没说完,陈道笙打断她,“我不想把妹妹嫁到你们方家,尤其是我看见方才这一幕,你们方家太过功利,恕我直言,如果我妹妹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是不是也要被你们方家一脚踢开。” 方太太满面通红,解释,“陈二爷,其实不是这样,你也听到了,这位林小姐跟我家崇文没什么关系,是我误会了,令妹我确实很喜欢,陈小姐也愿意跟我们家崇文交往,我问过陈小姐。” “方太太,我妹妹的婚姻,她自己做不了主。”陈道笙断然地,“我不同意。” 方太太懊恼,自己今天办错了事,极力解释,“陈二爷,其实我们家崇文人很好,您见见我家崇文。” “没必要。” 陈道笙叫茶房,“给我上一壶清茶。” 他偏过头,温柔的目光看着林沉畹,“茶凉了,再叫一壶。” 方太太看俩人这种情形,坐立不安,站起来,“陈二爷,我先告辞了,你能否再考虑一下,给她们一个机会。”她又看向林沉畹,央求的语气,“林小姐,崇文他听你的,伯母求你了,伯母这辈子都感激你。” 林沉畹没说话,方太太泱泱地下楼走了。 陈道笙轻声问;“午饭没吃?”招呼茶房,上几碟子茶点。 林沉畹望着窗外,慢慢品茶,她喝完一盅茶水,陈道笙提着茶壶,给她续上。 林沉畹喝了几盅茶水,招呼茶房,“麻烦我要打个电话。” 茶房恭敬地,“小姐跟我来。” 陈道笙隔着屏风看见林沉畹的背影,在打电话,听不清说什么,他猜林沉畹大概约方崇文出来。 林沉畹挂上电话,走回来,坐到了对面。 半个钟头后,两人都朝楼下看,只见方家的汽车停在茶楼门前,林沉畹看着陈道笙,陈道笙站起身,走到屏风后面那张桌上坐下,匡为衡竟然没走,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方崇文脚步匆匆地上楼,看见林沉畹坐在那里,急忙走过来,“畹妹妹,你着急找我,有事吗?” 林沉畹拿起干净的空茶盅,倒了一盅茶水,“崇文哥,你先喝盅茶水。” 方崇文端起茶盅,一口气喝干,林沉畹看着他,方崇文清减了许多,等方崇文喝了两盅茶水,林沉畹问:“伯父的事情怎么样了?” 方崇文苦笑了一下,“我最近准备卖了纱厂,我父亲的官司需要大笔巨款,现在纱厂买原料的钱周转不开,难以维持,我们方家还有几处房产,我打算折变成现银。” 方家就这样一败涂地了。 林沉畹心里难过,“崇文哥,你送我回家。” “好,畹妹妹,等我忙过这段时间,我再去看你。” 两人从茶楼里出来,林沉畹上了方家的汽车。 她跟方崇文之间的谈话,她不愿意让陈道笙听见。 汽车朝萧山开去,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没说话。 车子开到督军府门前,林沉畹下车,方崇文跟着她下来。 林沉畹站住,看着方崇文,狠狠心,“崇文哥,我们以后别联系了。” 方崇文愣住,猛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畹妹妹,你怎么说这种话,是不是我母亲来找过你,我跟陈蓉真的没什么,你相信我。” “崇文哥,我知道,这段时间,我觉得很累,我们还是…….” 林沉畹眼泪快掉下来,她极力克制住,把方崇文的手拿下去,“保重,崇文哥。” 说完,她朝督军府的大门跑去,不敢看身后的方崇文,方崇文在身后喊,“畹妹妹。” 她也没有停住脚步,一口气跑进督军府门,一路哭着往里走。 三少爷林庭铭躲开三姨太,偷着出府,林沉畹经过他身边,也没打招呼,他叫了一声,“六妹。” 林沉畹不答,径直往前走。 林庭铭纳闷,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不理人?好像哭了。” 正好看见四小姐从花园里走出来,看见林庭铭站在那里,朝一个方向看,叫了一声,“三哥,你在干什么?” 林庭铭指了指,“六妹,不知为何哭了?” 四小姐诧异,“谁惹六妹了?”朝林庭铭瞪眼,“三哥,是不是你口无遮拦,跟六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林庭铭喊冤,“四妹,你这可是冤枉我,六妹对面走过来,我喊了她一声,她没搭理我,走了,我看她好像哭了。” 晚间,小客厅里,四小姐跟匡为衡在电话里聊天,匡为衡说:“你知道你六妹跟方崇文闹分手了?” 四小姐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匡为衡就把他跟陈道笙在茶楼里听到的说了一遍,四小姐生气,“方太太太过分了,把我六妹当成什么了,难道我六妹还巴结她们家不成。” 匡为衡在电话里又说了几句什么,两人撇开这个话题,聊些别的,四小姐放下电话,大太太经过,问:“你六妹跟方家公子怎么了?” 四小姐没心眼,“方太太从中作梗,我六妹跟方家公子闹分手了。” 大太太暗喜,“你六妹跟方公子闹掰了,心情不好,你当姐姐的,不能不关心,现在你六妹放暑假了,你们上次跟陈二爷不是玩得挺好,你张罗带你六妹约陈二爷出去玩玩。” 四小姐憨笑,“上次陈二爷给我们买了不少东西,就是不知道陈二爷有没有时间。” 大太太说;“我上次去陈二爷的戏园子里看戏,他还说,很高兴跟你们姊妹一块玩,现在时代变了,男女都同校了,你再约一两个男士,大家一块玩玩,省得你六妹不开心。” “太太说的是。” 四小姐暗自盘算,约陈道笙,陈道笙带上匡为衡,两人又可以见面了。 方公馆里,愁云惨淡,方崇文在母亲屋里,方太太三天水米未打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侍女端着托盘,里面放着稀粥,小菜。 方崇文端过托盘上的粥碗,坐在床边劝解,“母亲,您三天没吃东西,身体如何受得了。” 方太太闭着眼睛,有气无力,“你不答应,我就不吃。” 方崇文叫了一声,“母亲,我跟您说过了,我不喜欢陈蓉,我喜欢林沉畹。” 方太太扭过脸,躲过儿子喂粥小勺,声音虚弱,“崇文,你为了林家丫头, 难道连亲生父母都不要了吗?为救你父亲,为了方家,你就不能做点牺牲。” 方太太由于三日没吃东西,身体已经很虚弱,喘息着,“崇文,母亲也为你打算了,这桩婚事不算太为难你,陈蓉容貌和家世,不委屈你,我能看出来她对你好,你不喜欢她,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停顿了一下,方太太声音微弱,“你父亲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那样你跟林家丫头在一起能安心吗?” 方崇文苦恼地垂着头,母亲不吃东西,他着急上火,也跟着吃不下饭,想劝说母亲几句,方太太阖眼,不想跟他说话。 方崇文从来孝顺,这是第一次违抗母亲,眼看着母亲再不吃饭,身体支撑不住,他心里越发焦急,放下畹,走去客厅里想给他母亲的姐姐,他的姨妈挂电话,他母亲只有一个姐姐,嫁到外省,他想让姨妈在电话里劝劝母亲。 他刚走出屋门,听见里面侍女老妈子惊慌的喊声,“太太,太太。” 他转身大步折了回屋,看见侍女老妈子围在床边,他冲到床沿边,看见母亲眼睛紧闭,已经昏过去了。 吓得他扑上去,大叫一声,“母亲。” 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喊叫,方太太终于回过一口气,方崇文趴在她身上大哭,“母亲,我答应你!” 他吓得浑身颤抖着,“母亲,我答应你,我去找陈蓉。” 陈蓉接到方崇文的电话,半个钟头,即赶到方家,直接去方太太卧房里,方太太看见她,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虚荣的笑容,“陈小姐,你来了。” “伯母,崇文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伯母病了,我来看看伯母。” 陈蓉很自然地接过方崇文手里的碗,“我来喂伯母吃。” 陈蓉用勺子窝了一口粥,轻轻地吹了一下,勺子送到方太太嘴边,方太太张嘴吃了,对儿子说:“崇文,你看陈小姐多懂事,你以后要跟陈小姐学学。” 方崇文走了出屋,他步履蹒跚,脚步沉重。 晚间,陈蓉在客厅里等到八点多,才听见门外大哥陈道笙的脚步声。 陈道笙进门,陈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叫了声,“大哥。” 陈道笙说;“你假期过了十几天,你考虑好去哪所学校读大学告诉我。” 说着,往楼梯口走。 陈蓉在身后说;“哥,我要跟崇文去上海念大学。” 陈道笙站住,看着妹妹,“你说什么?” 陈蓉紧张地看着他,“哥,我跟方崇文谈朋友,方家要来提亲,哥,希望你能答应。” “我不答应。”陈道笙语气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陈蓉央求说;“哥,我求求你,方崇文好不容易答应了亲事,哥你就答应了吧!你也知道方崇文人品好,我跟了方崇文不会吃亏的,” “人品好。”陈道笙不屑地说,“他喜欢林沉畹,却答应跟你结婚,明摆着利用你,你还执迷不悟,” “哥,就算他利用我,我也是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如果不是方家遭难,我也没有机会,哥,我好不容易等来了,求你成全我。” 陈道笙默然,妹妹陈蓉的个性,有朝一日也会为一个男人不顾一切。 陈蓉看他有点动摇,苦求,“哥,你跟我说的我什么都明白,可我就是喜欢方崇文,不能跟他在一起,我毫无人生乐趣可言,哥,你能理解我是吗?” 陈道笙很无奈,陈蓉说的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方崇文是个正经人,陈蓉跟他,比跟不靠谱的男人强,可是方崇文恐怕忘不了林沉畹,妹妹的这段婚姻注定艰辛。 陈蓉继续哀求,“哥,你答应我嫁给方崇文,我除了这一件事之外,什么都听你的。” 陈道笙蹙眉,“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哥。”陈蓉焦急地问。 “你现在不能嫁给他,等你大学毕业,如果到那时你们还在一起,他愿意娶你,你也愿意嫁给他,我就同意你们结婚。” 几年之后,也许两人的心境都变了,妹妹不执着于方崇文。 陈蓉咬住嘴唇,权衡利弊,哥哥能做出让步,实属不易,她有信心,跟方崇文相处久了,尤其是两人一块到外省读大学,能增进感情,离开林沉畹,方崇文就能慢慢忘掉了这段不成熟的感情。 “好,哥,我答应你。”陈蓉说。 “你把方崇文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午后天空阴霾,一场迟迟没有下的雨,令人心里有几分压抑,方家的汽车停在陈公馆门前,陈蓉跑上前,“崇文,你来了,我哥在家等你。” 方崇文下了车,陈公馆他还是头一次来,走进陈公馆的大门,里面别有洞天,陈蓉引着往东侧小洋楼走,“我哥平常都是住洋楼里,我哥的性格有点古板,卧室里的摆设不许任何人动弹,就是家里佣人收拾屋子时,东西放回原样…….” “我哥平常不苟言笑,其实他对手下的人很仗义,胸怀宽广,对人很好,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方崇文没说话。 两人一路走进小洋楼,上了二楼书房,陈蓉敲敲门,进书房,“哥,崇文来了。” 方崇文跟着她走进去,突然,发现墙上林沉畹的照片,他顿时呆了,陈道笙不易察觉地皱皱眉头,对妹妹陈蓉说;“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他说。” 陈蓉有些不放心,怕她哥吓到方崇文,“哥,崇文他老实,你有话好好说。” 陈道笙嗯了一声,他这个妹妹还真痴情,可是你看她身后这个男人,从进门起,就一直盯着别的女人的照片看。 陈蓉出去,把门关上。 陈道笙淡淡地说了句,“请坐。” 方崇文竟然毫无意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沉畹的照片,陈道笙心里不悦,“照片拍得不错吧?” 方崇文才意识到自己来做什么,硬生生把视线拉回来,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陈道笙冷冷地望着他,“你知道那天晚上,林沉畹在码头上等你多久吗?”想起那天晚上,他的心开始疼,“她等到码头空无一人,可是最后……..” 他冷笑一声,“你还是让她失望了。” 方崇文心如刀绞,头深深地低下,哑声说;“是我对不起她。” 陈道笙突然身体前倾,眸中一抹戾色,“你是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对你的信任,你家里出了这么点事,你就选择放弃,你顾忌你父母家人,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吗?你不知道她会难过吗?” 方崇文握拳的手,无力地松开。 陈道笙一挥手,“算了,如今再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你方家纱厂里面的龌龊, 我已经替你解决了,你父亲不是没有责任,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你父亲的事,我出面替你解决。” 陈道笙没说怎么解决的,纱厂里的□□是怎样调查清楚的,方崇文心里清楚,像陈道笙这种人,手段肯定不光明正大。 “谢谢!”方崇文肩上背负的重担终于放下。 陈道笙桌上的电话响了,陈道笙拿起电话,示意他出去。 方崇文最后看了墙上的照片一眼,转身朝书房外走去,陈蓉等在书房门口,关切地问:“跟我哥谈得怎么样?” 两人边说边下楼。 林沉畹这几天闷闷不乐,也不出门,关在房间里看书,暑热的天,窗户开着,没有一丝风,许妈把桌上的电扇关了,“小姐见天吹凉风不好,小心伤风。” 小楠拿过扇子替她扇风,“小姐放暑假怎么也不出去玩玩,唐小姐也不找小姐看电影。” 话音刚落,一个前厅当差的老妈子走进来,“六小姐,电话。” 林沉畹放下手里的书,去前厅接电话,电话是唐昀玉打来的,“林沉畹,出来看电影?” “天太热,我不想出门。” 其实,她这几天心情不好,不想出去。 “我跟汪寒雪都约好了,我先去找汪寒雪,一个钟头后,我去你家找你。” 林沉畹推不掉,从客厅回到房间,短短的一段路,出了一身潮汗,叫小楠,“给我放水,我要洗澡。” 洗完澡,小楠为她擦头发,要出门看电影,林沉畹挑了一件洋装,白底碎花纱裙,头发潮湿,披着到齐腰位置。 她手里提了一个小手袋,素面,踩着奶白色细高跟鞋,走到前厅,听佣人说;“唐小姐在府门外等六小姐。” 林沉畹一身清爽地走出督军府门,站住,陈道笙的汽车停在门前,唐昀玉从里头探出半个身子,朝她挥手喊;“林沉畹,这里。” 林沉畹犹豫了下,朝陈道笙的汽车走过去,走到跟前,汪寒雪探出头,两人兴高采烈,“林沉畹,陈先生请我们看电影,订了包厢。” 陈道笙下车,把副驾驶车门打开,林沉畹却绕过他,走到车后门,上车。 陈道笙也没介意,关上车门,走到驾驶位置,他亲自开车,而且没带保镖。 一路就听唐昀玉跟汪寒雪两个叽里呱啦地说话,两人看林沉畹一直不吱声,唐昀玉问:“林沉畹,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 陈道笙从后视镜里看她,林沉畹佯作若无其事,“没怎么,天太热。” 电影院的包厢里同时两台电风扇吹着,包厢里凉快,三个女生拉横排坐在楼上包厢里,陈道笙命人准备了一大批零食,三个人一边看楼下放映的电影,嘴里一边吃零食。 林沉畹嘴里咬着软糖,聚精会神地看电影,没发觉陈道笙站在她身后,双手放在两旁椅背上,弯腰俯就,几乎要把她圈在怀里。 风扇吹着,林沉畹的小纱裙飘起来,有几根发丝拂过他脸颊,林沉畹刚洗过的头发,一股洗头水清爽的味道。 她露出一截光胳膊,腕上戴着一对翡翠玉镯,衬得胳膊雪白,林沉畹骨架小,胳膊不粗,却又肉肉的,陈道笙几次想伸手摸摸。 第58章 林沉畹眼睛盯着银幕, 刚进包厢时, 感觉很凉快,这会好像风被挡住,没有风, 有点热, 她抬头看风扇, 一抬头差点撞到陈道笙怀里, 原来风扇吹过来的风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朝他脸上看了一眼,包厢没开灯,借着银幕划过来亮色,看见陈道笙沉黑的眼底透着亮光。 林沉畹嘴里嚼着糖果, 瞪了他一眼,陈道笙抓心挠肝的难受,只能看着, 不能碰, 实在是对正常男人一种最大的折磨,他本意是怕她因为方崇文的事难过, 哄她开心,找了她的两个要好的同学,出来看电影,惹她不高兴, 就违背初衷了。 在她的警告下,陈道笙往后撤了撤,林沉畹转过头看电影。 三个女孩横排坐, 唐昀玉坐中间,汪寒雪和林沉畹坐两边,嘴里都嚼着零食,唐昀玉怀里还抱着一大包挂霜花生,汪寒雪手上捧着一包桃酥。 三个女生专心看电影,忘了身后的陈道笙。 陈道笙忍了半天,看林沉畹注意力集中眼睛朝下方,盯着银幕,他俯身靠近她,一股淡淡的清香索饶在他鼻端,他小心拿起她一缕秀发,嗅了下,微潮的发丝如夏季雨后清爽。 电影进入关键性的地方,林沉畹忘了嘴里的糖果,身体往前探,头发却被拉住,她回头,看他手里拿着自己的头发把玩,白了他一眼,真烦人,让不让人看电影了。 陈道笙赔笑松开手,没话找话,“你的头发都齐腰长了。” 等林沉畹转过头看电影时,影院的灯亮了,电影中场休息。 唐昀玉和汪寒雪这才活动一下身体,陈道笙殷勤地问:“你们还想吃什么?” 唐昀玉说:“这热天最想吃冰糕。” 林沉畹说;“一会电影散场,我们出去买冰糕吃。” 陈道笙接话茬说;“不用等散场吃,我现在叫人去买。” 不到十分钟,陈道笙手下的两个保镖领着一个卖冰糕的男人进了包厢,男人提了一桶冰糕。 楚行风对卖冰糕的男人说;“三位小姐要吃冰糕,你快给她们盛冰糕。” 男人赔笑,“我这就给小姐们盛冰糕。” 他用小铜勺挖出一块奶白色的冰糕,盛到瓷杯里,三个人接过瓷杯,饶有兴致地品咂起来。 陈道笙对卖冰糕的男人说:“全包了,连桶都留下。” 这一大桶冰糕,三个女生撑破肚皮也吃不完,夏季天热,包厢门上挂着半截门帘,林沉畹看陈道笙的保镖站在包厢门口,风扇也吹不着,对陈道笙说;“这一通冰糕,我们吃不了,浪费了,分给他们吃,省得糟践了。” 门外的保镖一人一只玻璃杯,盛雪糕吃,楚行风人块大,屋里的两台风扇朝中三个女生吹,他热得直抖衬衣。 看大家吃冰糕,对陈道笙说;“大哥吃不吃,我给大哥盛一杯?” 陈道笙心火旺,“你给我也盛一杯。” 楚行风给陈道笙盛了一杯,自己盛了一杯吃。 陈道笙几口雪糕下肚,身子的燥热消了些。 唐昀玉最先吃完,拿着小空杯,“我还要来一杯,太舒服了。” 林沉畹吃第二杯时,陈道笙拦住,“凉东西,不能多吃,多吃肚子疼。” 林沉畹看着冒着丝丝凉气的冰糕,嘴馋,“我就来一小勺。” 说是来一小勺,她在桶里挖了一大勺,得意地说:“我每次吃比这多,从来没肚子疼过。” 楚行风看看大哥,大哥朝姓林的小女生笑,这笑容真他妈好看,他都看呆了。 汪寒雪拿小勺吃雪糕,“夏天在包厢里看电影真舒服” “过两天换新片子,我还请你们看电影。”陈道笙说。 “陈先生是不是有求于我们?”唐昀玉眨眼笑着说。 陈道笙微笑不答。 电影散场,陈道笙等一行人出来,陈道笙吩咐楚行风,“不用跟着。” 楚行风看着老板亲自开车载着三个女生走了,咧嘴直笑。 三个女生坐在车后排,唐昀玉说;“林沉畹,一个假期你总不出门,在家都呆傻了,我在家闷得慌,早就想找你出来看电影,陈先生要请我们看电影,秦谷芬没在家,亏了。” 汪寒雪说;“秦谷芬看电影带着批判的眼光看,她最受不了电影里浪漫的情调。” “你们说秦谷芬将来要嫁什么样的丈夫?秦谷芬不受压迫,秦谷芬的丈夫要受她压迫。”唐昀玉边说边乐不可支。 汪寒雪趴在前座椅背,问陈道笙,“陈先生怎么看,你愿意找一个女权主义者,跟她一起生活,受她压迫吗?” 林沉畹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陈道笙如果找个秦谷芬那样的女权主义者,不可思议。 前面开车的陈道笙回答了这个刁钻的问题,“如果真喜欢一个人,喜欢她的全部,怎么会在乎她是不是女权主义者。” “那陈先生您喜欢什么样的女性?”唐昀玉感兴趣地问。 陈道笙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林沉畹,林沉畹赶紧低下头,你千万别提我,我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陈先生果然语出惊人,“我喜欢林小姐这样的女性。” 汪寒雪兴奋地推着她,“林沉畹听到没有,陈先生喜欢你。” 林沉畹嗔怪地翻了她一眼,陈先生说喜欢这样的女性,你把最后几个字忽略。 唐昀玉隔着汪寒雪,探过半个身子,促狭地说:“我就知道陈先生找我们出来看电影,是为了约你出来,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俩愿意被你们利用一下。” 汪寒雪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听说方崇文家出事,他跟陈蓉好了,陈先生这么好的条件,你可不能总端着。” 林沉畹实在忍不住,绷脸纠正,“陈先生说喜欢这样的女性,不是喜欢我,像我这样旧式的女子多了,你们俩也太天真了,陈先生一句客气话,给你个棒槌认作针。” “我喜欢林小姐这样的女性,就是喜欢林小姐本人,我想追求林小姐。” 林沉畹的目光在背后恨不得把他的天蓝色衬衣戳出一个洞。 唐昀玉和汪寒雪起哄,“林沉畹,你非要人家陈先生明说,陈先生说要追求你,你给人一次机会,别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 “两位小姐你们是林沉畹的好同学,你们同意我追求林沉畹吗?” “我们同意你追求林沉畹。” 两人异口同声表态。 林沉畹斜眼看着二人,就为了一场电影,出卖朋友。 林沉畹看着前面驾驶位置坐着的男人,谁给你的自信追我,“请问陈先生你追过多少女生?” 陈道笙一秒没停顿,“你是第一个。” 旁边唐昀玉和汪寒雪的目光艳羡地望着她,人家陈先生一个女生没追过,太单纯了,太清白了。 “陈先生,有女生喜欢过你吗?追你吗?”汪寒雪好奇心起。 陈校董已经在两个女生哪里自动晋位到陈先生。 车里的人都等陈先生的回答。 “陈先生拒绝回答,那就是有了?”汪寒雪笑着说。 半天,陈道笙低声说;“曾经有个很好的女生喜欢我,可惜我没把握住。” “陈先生,那你喜欢那个女生吗?” 林沉畹望向窗外,这段路有两盏街灯坏了,黑暗掩盖了她脸上的表情。 “喜欢。”好久,陈道笙才吐出这两个字。 “既然喜欢,为什么要分开?” 唐昀玉替陈先生感到遗憾。 “她死了。” 车子突然顿了一下,好像马路上什么东西垫了一下车轮。 两个女生不胜唏嘘。 唐昀玉突然有些醒悟,说:“林沉畹像你喜欢的那个女生?” 陈道笙嗯了一声,温柔声音说;“我从现在开始正式追求林沉畹。” “陈先生,你的选择没有错,林沉畹很优秀。” 汪寒雪推销好同学。 “我知道。”陈道笙简短又笃定地说。 林沉畹已经不能在同学面前装作跟陈先生不熟,更不能装哑巴了,“我不喜欢你的追求方式?” “请问林小姐喜欢什么方式?”陈道笙认真地问。 问我喜欢什么方式吗?林沉畹挑眉,“我比较喜欢暗恋的方式。” “请问林小姐,什么是暗恋?”陈道笙问。 “暗恋就是不去打扰她,心里想她却不告诉她,彼此保持距离,平常表现出不在乎,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后视镜里,陈道笙唇角划开好看的弧线,“暗恋不符合我的性格。” 唐昀玉说;“一个大男生搞暗恋,多没出息。” 汪寒雪说;“你说的暗恋,没有结果,自己苦了自己。” 林沉畹突然发现汽车不是开往唐昀玉家的方向,也不是通往汪寒雪家的路,更不是去萧山的道路,问陈道笙:“要去哪里?” 陈道笙平稳地开着车,“中南路晚上很繁华,哪里小吃多,带你们去一饱口福。” 又体贴地问唐昀玉和汪寒雪,“唐同学和汪同学回家晚没事吧?” 唐昀玉和汪寒雪瞅瞅林沉畹,“我们放暑假了,可以回家晚一点。” 汽车停在中南路西街口,陈道笙绅士风度为三个女生开门,三个女生走在前面,唐昀玉跟汪寒雪一左一右挎着林沉畹,小声嘀咕,劝说她接受陈先生的追求。 林沉畹实在忍不住,“好了,你们俩,一张电影票就收买了。” 汪寒雪赶紧解释,“林沉畹,我们几个人的友谊,那里是区区一张电影票就能收买的,陈先生各方面的条件都好,你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后悔死了。” 唐昀玉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别难过,那天我看见方崇文班级的同学,说她们同学出来聚餐,陈蓉跟方崇文一起去的,陈蓉炫耀俩人好上了……..” 方崇文跟陈蓉好了,跟我跟陈先生是两码事,这也不是比赛。 林沉畹低头,“崇文哥也是迫不得已” 中南路西街口进去就是一条小吃街,街道两旁摊位上方都吊着电灯,刺眼的雪亮,民国人爱吃,街头小吃摊,天南地北,各种民族风味的美食,担子挑的豆腐花,馄钝,还有卖年糕的,大饼、肉末烧饼,几家老字号饭庄的羊眼儿包子,糖火烧等。 陈道笙跟在三个女生身后,好脾气地说;“你们只管吃,我来付钱。” 三个女生站在卖肉末烧饼的小吃摊前,一人要了一个烧饼,一边走一边啃吃。 林沉畹爱吃甜食,看见前面一家饭庄门口立着广告牌,写着奶油炸糕,手一指,“我想吃炸糕。” “我去给三位小姐买。” 陈道笙朝饭庄走去,一会出来,手里捧着几片荷叶,荷叶里是油纸包的奶油炸糕。 林沉畹着急去接,陈道笙说了声,“烫手。” 林沉畹的手已经碰到滚热的年糕,手被烫了一下,立刻缩回来,唐昀玉把他手上连荷叶接了过去。 陈道笙赶紧抓起她的手,“烫坏了没有?” 急忙把她拉到道边摊位的吊灯底下,握着她的手细看,林沉畹的指尖纤细柔白,“疼不疼?” “不疼,不疼。” 林沉畹把手往回缩,陈道笙不松开,她手腕上的绿玉镯晃动,雪白的手臂一抹绿影,分外诱人,他忍不住摸她手臂,清凉无汗,“冷不冷?” 借着看手,吃人豆腐,林沉畹用力甩开他,“都说没事了。” 陈道笙突然口干,手掌下的触感柔软滑腻,他直直地盯着她。 林沉畹警觉,看一眼唐昀玉和汪寒雪两人站在不远处分吃奶油炸糕,这两个吃货,见到好吃的不管不顾的。 她走过去,汪寒雪把一包没动的炸糕递给她,“你手没事吧?” 林沉畹接过,“没事。”刚才干什么了,才想起问。 唐昀玉朝陈道笙眨眨眼,分明看见他俩的行为,朝陈道笙鼓励暗昧地笑了。 三个人边吃边往前走,陈道笙跟在林沉畹的身后。 前面有一家店铺,灯火辉煌,店铺的玻璃窗里摆着几个穿纱裙的洋娃娃,这家店里都是正宗的西洋货。 三个女生趴在橱窗看,唐昀玉说;“你们看洋娃娃的眼睛真大。” “纱料的裙子很好看。” 陈道笙平常从不逛街,难得有闲工夫陪着三个小女生,看这三个女生趴在店铺橱窗往里看,他凑到林沉畹旁边,往橱窗里看,其中有一个洋娃娃,窄小脸,白皙的肤色,眼睛像黑琉璃珠子,唇色粉红泛着珠光。 他瞅瞅林沉畹,看上去有三分相像,他迈步走进店铺,一会出来,手里拿着三个洋娃娃。 把瞅着像林沉畹的那个洋娃娃交给她,“送你的。” 把另外两个洋娃娃分送唐昀玉和汪寒雪,两人接过,“谢谢陈先生。” 汪寒雪摸着洋娃娃身上的裙子,“真纱料做的,你看她身上穿着衣裳真精致,里面还穿着胸衣。” 林沉畹看着手里的洋娃娃,摸她的嘴,橡胶做的,很逼真,陈道笙在她耳边说;“你看这个洋娃娃是不是很像你?” 她今天穿着纱裙,只不过她的裙子短,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和一截雪白的小腿。 “你眼神不好,才不像我?” 林沉畹转身对唐昀玉和汪寒雪说;“我们回去吧!太晚,我家里要问的。” 几个人走到街口,陈道笙的汽车停在那里,三个女生挤在后座。 唐昀玉和汪寒雪抱着洋娃娃,两个小女生今天玩得很开心。 汽车驶出繁华街道,陈道笙手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发现前面的汽车都折了回来,马路上有人喊;“前面封锁,过不去了。” 陈道笙的汽车慢下来,骑自行车的人和行人也都往回返,有个人好心告诉,“警察拦住了,不让经过,原路返回。” 汽车两面车窗开着,林沉畹听见,不由紧张,警察出动,把一条街道封锁,发生什么大事? 陈道笙的汽车开到被封锁的街口,停下,陈道笙跳下车,一个警察头目认识陈道笙,恭敬地一哈腰,“陈二爷,对不住,上峰命令,不许通行。” 陈道笙看一眼这一带街道两旁都是民宅,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督军的一个副官,是某局二处的人,图谋不轨,身份暴露后,隐匿在此处,林督军派人来抓他时,他负隅顽抗,有几个同伙,都被我们消灭了。” 林沉畹站在陈道笙身后,看见警察从一幢楼房里抬出几具尸首,身子微微发抖。 陈道笙回头看见,路灯下,林沉畹脸色煞白站在那里,像木雕泥塑一般, 陈道笙吓了一跳,急忙走过去,“别怕,没事。” 林沉畹抖着身体,喃喃地说:“他们是要暗杀我伯父吗?” “没事,他们都被打死了,你伯父没事。” 前世她伯父是在她嫁人两年后出的事,今生许多事都变了,她伯父现在就遭遇了危险。 林沉畹上了汽车,唐昀玉问:“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说有人要暗杀你伯父林督军。” 汪寒雪扯了扯她,唐昀玉急忙住口,汪寒雪挎着林沉畹,关切地说:“你伯父没事就好,你不用担心了,你伯父是三省督军,一般人近不得身。” 林沉畹默然,若论血缘关系,伯父是这个世上跟她血缘关系最近的人,她视伯父如父亲一样,平常伯父对她的生活学生很关照,前世伯父一死,林家作鸟兽散,琛州城破,她被枪杀而死,重生了,前世的阴影依然影响她,如果前世伯父没死,琛州城安然无恙,她跟陈道笙的婚姻仍然继续。 她看了一眼开车的陈道笙,陈道笙变了,跟前世判若两人,她不明白他为何改变,但重生她不能再走回头路,她已经放下了。 陈道笙先送唐昀玉回家,汽车开到唐公馆门口,唐昀玉跳下车,跟前面的陈道笙说;“今天谢谢陈先生请我们看电影,又送我们洋娃娃,加油!陈先生。” 说完,唐昀玉笑着跑了。 汪寒雪家离唐昀玉家很近,几分钟就到了汪公馆门前,汪寒雪趴在前座副驾驶座靠背,“陈先生,林沉畹心很软的,你一定要努力!” 陈道笙心情愉悦,“改天我再请三位小姐看电影。” “谢谢陈先生,我们支持你!”汪寒雪说完,跳下车,朝车里招手,“陈先生,我们看好你。” 林沉畹看着汪寒雪进了汪公馆的大门,“一个洋娃娃就彻底收买了。” 汽车掉转车头,转了个弯,陈道笙清朗的声音说;“这怎么能说是收买,是她们认可我这个人,觉得我们般配。” 陈先生我们不是一路人,“陈先生,她们都走了,我们都别装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的生活很无趣吗?” 汽车急刹车,突然停住,陈道笙打开车里的灯,转过身,灯光照进他黑涔涔的眸,“我已经说了,我要追求你。” 林沉畹严肃地看着他,“好,陈先生,我郑重其事地告诉我,我拒绝了你的追求。” “你可以拒绝,但我有追求你的权利,你现在是未婚小姐,我也没娶亲,没什么不妥。” 林沉畹嗤笑一声,“这跟我从前认识的陈先生不一样。” “那是你不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你给过我机会让我了解你吗?我们结婚后,一年见几次面?一个桌上吃过几次饭?我们睡过几次?你知道我爱吃什么?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林沉畹垂头,揪着自己的纱裙。 “我们就不可以重来吗?” 陈道笙的声音里从来没有过的软弱,甚至央求。 林沉畹轻声说;“我不想重来了。” “我想!” 陈道笙转过头,车灯熄灭,摸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寂静的夜晚,啪嗒清脆的打火机声,黑暗的车里一点猩红亮光。 林沉畹忍不住,“你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陈道笙把刚吸了两口的雪茄按在烟灰缸里,“你还关心我,是吗?” 毕竟有些东西还是难以磨灭的。 她解释说;“我希望你好。”尽管我们已经不可能。 陈道笙发动汽车,两人一路各怀心事,都没说话。 汽车沿着萧山道路蹒跚往上开,刚开出不远,林沉畹看见往督军府半路上沿途都是全副武装的卫戍。 一个卫戍头目拦住汽车检查,从车窗看了一眼里面坐的人,恭谨客气地说;“对不起,陈二爷,我们不知道是您的车。” 陈道笙问;“还是林督军贴身副官的那起事件吗?” 卫戍头目看见车后座坐着六小姐,没有外人,方说;“四师里查出有蒋副官一伙的,蓄谋已久,现在三个师里彻底清查,所以现在气氛紧张,督军府加派了人手,以确保督军的安全。 林沉畹听见两人对话,心惊肉跳,难道前世的祸事提前了,伏天暑热,她浑身冰凉。 陈道笙跟卫戍头目说了几句话,卫戍头目指挥放行,陈道笙的汽车开到督军府门前,林沉畹推开车门下车,陈道笙也跟着下车。 夜晚,督军府周围隐约有不少卫戍,林沉畹心事重重,低头默默地往督军府走, 陈道笙在身后说了句,“别想太多,该来的怕也也用,有我,你放心。” 他让她放心什么,放心如果她伯父有事,她还有他可以依靠。 林沉畹走进督军府大门,经过前院,迎面副官程东林走了过来,跟她打招呼,“六小姐出去了。” 林沉畹站住,“程副官。” 程东林停住脚步,“六小姐以后晚上出门注点意,现在外面比较乱。” “我在路上碰上了,一间公寓里抬出来好几个人,听说是我伯父贴身副官。” “是,他们策划行刺督军,幸好及早发现,否则,不知道要出什么大事,琛州现在聚集各方势力,军队里也不太平,有人背地里煽动,想把督军撵下台。” “他们为什么要行刺我伯父?”林沉畹问。 “政治立场不同,各省督军之间争抢地盘,扩大势力范围,督军身上的担子重。” 如此看来,督军都没有好下场。 “六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程东林急急忙忙地走了。 林沉畹经过花园,她不想回屋里,走到花架旁的秋千架上坐着,前世的记忆有点模糊,伯父好像不是中枪,好像汽车被炸了,重伤死了,军队哗变,琛州被攻陷,根本没有时间调查凶手,他伯父的死有很多种可能,没有头绪,她还是要提醒伯父一声。 想到这里,她往六姨太屋里走去,伯父如果回府,除了去太太房中,就是去六姨太屋里。 门上挂着珠帘,林沉畹看见六姨太的侍女端一脸盆衣裳走出来,侍女彩凤看见她,“六小姐,你来找我们姨太太?” 林督军的一个副官从屋里出来,林沉畹知道伯父在。 “我找我伯父。” 侍女彩凤回身掀起珠帘,“六小姐来了。” 六姨太云缨正在给林督军捏肩膀,笑着说了声,“快请六小姐进来。” 林沉畹进里屋,看见伯父坐在椅子里,云缨站在他身后,为他揉肩。 林云鸿和颜悦色地说;“畹儿,来找你六姨娘玩?” “不,我找伯父。” 林云鸿往前探身,云缨的手拿下去,笑着说;“你们聊,我到四小姐屋里去一趟。” 云缨带着侍女彩凤躲出去了。 林云鸿慈爱地望着她,“畹儿,有什么话跟伯父说,府里和学校里有谁欺负你,你告诉伯父,伯父给你做主,是不是钱不够花,你去账房支一千大洋,就说我说的。” 伯父对她还是很好的,林沉畹小声地说;“伯父,我经常做噩梦,梦见…….” “梦见什么?”林云鸿身体前倾。 林沉畹胆怯地瞟了伯父一眼,“梦见伯父的汽车被炸了…….” 她眼圈红了,焦急地说;“就像真的发生了一样,我看见伯父的汽车嘭地一声,然后着火了,一个火球,特别可怕。” 这都是她看电影,根据电影镜头胡编的,为了烘托一下紧张气氛,足够引起她伯父的主意。 林云鸿无言地看着眼前,一脸胆怯伤心的侄女。 半晌说:“孩子,伯父是枪林弹雨里爬过来的,伯父不怕死,但是伯父还想活着,保护我三省的百姓过太平日子,孩子,你放心,伯父会注意,伯父不会死的。” 林沉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伯父能说出这样的话,她真正的感动。 从六姨太屋里出来,沿着廊檐下往回走,碰见侍女小楠找来,“小姐,客厅里有你电话。” “谁来的电话?”林沉畹问。 “好像是你一个姓杜的同学来的电话。” 杜云峰,他怎么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她好像没告诉过他。 林沉畹快步走到客厅,电话在桌上躺着,她拿起电话,“喂!” “林沉畹,是我!杜云峰。” 他以为她听不出来他的声音。 “杜云峰,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电话?” “你忘了我表妹是你同学,我是拿了几本珍藏版的书换她告诉我电话号码。” “杜云峰,你太吃亏了。” “我明晚的火车要去北平了。” “暑假还没过完,你这么快就要走吗?” “我想提前报到,熟悉一下学校的环境,顺便预习一下大学课程。” 杜同学,你永远都是我的榜样。 “几点的火车,我送你。” “……..” 第59章 林沉畹放下电话, 看四小姐在小客厅里看报纸, 好像在等电话,问;“四姐,你坐立不安的等匡议员的电话。” 四小姐不好意思, 讪讪地说;“谁说我等他电话, 我是晚饭吃多了, 没事闲走走。” 林沉畹站起来, 走到四姐身旁坐下,攀着她肩头,“四姐,你跟匡议员在交往吗?” 四小姐卷着蒙茶几的镂空桌布, “也不算交往。” “匡议员没跟你提出交往的要求,你们经常见面见面是吗?” “他没有跟我提出正式交往,喜欢他的女人很多。” 四小姐有点苦恼, “但他有时找我出去玩, 对我很体贴,跟对别的女人不一样。” 四小姐又有点小小的喜悦。 林沉畹看四姐现在的样子, 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匡为衡一看就是情场高手,忍不住说:“四姐,他年纪快三十岁了, 不是我们琛州土生土长的,他出生在大户人家,难道他家里没有给他娶亲?” 林秀暖说:“我问过他, 他说父母为他包办婚姻,娶了一个乡下妻子,他们没有感情,没有共同语言,家里逼迫没有办法,结婚几天他就逃出来了,再也没见过面,他准备跟那个女人离婚的。” “四姐,他跟乡下妻子没有离婚,你们不可以交往。” 林沉畹替她着急。 “六妹,你放心,他说了过段时间回趟家,跟乡下妻子把离婚手续办了。” “四姐,匡为衡的家庭情况你不了解,你还是先了解清楚。” 四小姐不以为然,“六妹,你还小,感情的事你不懂。” 不是说爱就能爱,不是说不爱就能不爱。 林沉畹真替她四姐担心。 电话铃铃响了,林秀暖急忙跑过去接电话,表情很兴奋,林沉畹知道是她今晚一直等的匡为衡的电话。 林沉畹看一眼坐在沙发上正跟匡为通话的四姐,自己走回房去了。 第二天,林沉畹去前院找程东林,程东林在副官室里看见林沉畹,走出来,“六小姐现在要出门吗?” “我今天晚上去火车站送人,告诉你一声,怕汽车出去。” “下午四太太要去书场听评弹,用一趟汽车,不耽误六小姐晚上去火车站送人。” 吃过晚饭,林沉畹准备出门,小楠站在桌前熨烫衣裳,桌上平铺着她的白纱料衬衣,一条黑裙,小楠洗干净,熨烫平整。 林沉畹换上衣裳,白衣黑裙,简洁清爽,换上黑色细跟鞋,拿起手提包,走出了门。 走到前院,程东林等在汽车旁,拉开车门,林沉畹上车,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一个钟头开往北平的火车发车,半个钟头就能赶到火车站,时间充足。 程东林亲自开车,送她去火车站。 汽车驶出督军府,督军府门前警卫营卫戍警备森严,萧山沿途都是督军嫡系警卫营把守。 程东林说;“督军的秘书处主任下令,今早起,所有督军府的汽车,都经过严密检查,咱们乘坐的这辆汽车,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遗漏,连汽车底下都钻进去查看一遍,防止有人安防炸弹。” 林沉畹暗想,看来昨晚她跟伯父说的话,引起伯父的重视。 程东林又说;“蒋副官的真实身份已经调查清楚,是某局二处的人,但他不是主要负责人,领导他的上司,也就是行动组的组长,隐藏很深,蒋副官负隅顽抗,被击毙,同伙也都被当场打死,抓了一个活口,还服毒自尽了,线索断了。” 林沉畹担忧,“隐患未除,督军的安全隐患没有解除,埋在督军身边的炸弹没有挖出来,督军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其实,督军早已得到情报,某局已派出特别行动小姐,前来行刺督军,想把时局搅乱,但一直没有查出线索,我们内线提供的情报,他们去年就已经到达琛州,只是这次派出的行动组组长非常谨慎,一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次派来的行动组组长是经过某国专门培训,为人机敏,是个很厉害的对手。” 林沉畹说;“这次他们行动失败,短时间不大可能采取行动,他们的行动这样隐秘谨慎,我伯父是怎么发现的?” 程东林说;“这次他们行动失败,被督军察觉,说来是个偶然…….他们差一点就得手,如果那样,琛州的局势就不好说了。” 林沉畹头皮发麻,防不胜防,有多少督军死于非命,督军的下场最好的,是急流勇退,可是她伯父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琛州火车站里,开往北平去的列车始发站,列车停靠在站台上,这列火车乘客有不少学生,都是去往北平求学,离北平所有大学开学剩十几天了,满怀壮志的学子们,即将登上这列火车,奔向理想的地方。 杜云峰被一群同学围着,他越过跟前的同学,朝人群后看过去。 当一个白衣黑裙的少女出现在视线里,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林沉畹老远就看见杜云峰班级的同学,快步朝他们这个圈子走过来,杜云峰身材颀长,个头高过周围同班男女生,扬起手,朝她招手,“林沉畹。” 汪寒雪今晚也来送表哥,看见林沉畹高喊;“林沉畹,在这里。” 林沉畹跑过去,“杜云峰,我没来晚吧?” 汪寒雪说;“你来的不晚,还有半个钟头火车才开,是我舅妈太着急了,催着早点走,怕耽误时间。” 杜云峰看着她,有点激动,“林沉畹,我以为你不来了。” 林沉畹嘻嘻笑,“我不来送你,怕你骂我没良心。” “我到北平给你写信,你可一定要回信,你知道我时间宝贵。” 杜云峰像对待老同学,开玩笑的口吻。 “杜云峰同学,你也要给我们写信。”几个女生笑着说。 “我给每位同学写一封信,一封信里就一句话。”杜云峰开玩笑说。 一群女生嘻嘻哈哈地笑。 这边热闹,惊动了另一节车厢下站着的几个人。 方崇文和陈蓉站在站台上,地上放着行李,方崇文的母亲方太太来送儿子,陈道笙和白妤薇送陈蓉。 方太太跟儿子说话,旁边陈道笙和白妤薇跟陈蓉说话。 方太太小声对儿子说;“咱们家的纱厂倒闭了,家产折变卖了,给政府交了罚金,你父亲放出来,身体不好,年纪大了,安度晚年,咱们方家以后就靠你了,你到北平后,好好读书,这次多亏陈蓉帮忙,你父亲才能放出来,你以后要好好对待人家,咱们家现在败了,人家姑娘不嫌弃咱们家,你不能辜负了人家。” 方太太看了一眼陈蓉,压低声音说;“你以后说不定还要仰仗陈家的提携,跟陈蓉好好处,出门在外,你们互相有个照应。” 方崇文答应着,眼睛却看向另一节车厢下的一伙人,林沉畹的背影似乎有些消瘦,他这些天没看见她,自从跟陈蓉好了,还是第一次看见,相邻的车厢,隔着不远,却像隔着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高山。 他心底悲哀地想,如果不是父亲出事,他们已经在异国的土地上,过着他所渴望的生活。 陈道笙交代妹妹,“你到北平读书,平常住校,礼拜天去看看叔父婶娘。” “哥,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陈蓉,你到学校后给我写信,别忘了。” 白妤薇嘱咐说。 “白妤薇,你跟我一起念燕京大学好吗?现在如果改主意,报名还来得及,你学习成绩好,各方面都优秀,你不读燕京大学太遗憾了。” 陈蓉自从决定跟方崇文一起去北平,一直劝说白妤薇,“我们从上学就在一个班,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白妤薇看看陈道笙,陈道笙说:“我妹妹说得对,你还是去北平。” 白妤薇脸上掩饰不住失落,“道笙哥,你不希望我留下来?” 陈蓉瞅瞅白妤薇,“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可是你看我哥……..”她无奈地看看大哥,“我哥的性格你知道的,白妤薇,你别坚持了,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白妤薇默默摇摇头,无意间一转头,看见杜云峰跟林沉畹站在车厢下说话。 故意提高了声调,“那不是林沉畹和杜云峰,依依惜别。” 方太太朝那边看过去,对儿子说;“崇文,你看人家林小姐,早有相好的男同学,你还一直心里不自在。” 方崇文皱眉,“母亲,林沉畹跟杜云峰是同学关系,你别乱说。” 陈道笙锐利地目光射向方母,“方太太,你儿子为方家牺牲,这不是林沉畹的错吧?” 方太太尴尬地没吱声。 陈道笙掉头,看着白妤薇,“无中生有,不是一个有教养小姐的行为。” 白妤薇的脸红了。 火车还有十分钟开,火车下站着的旅客,纷纷上车,方崇文跟陈蓉上了火车,方太太站在车下,朝窗口的两人嘱咐。 陈道笙看着林沉畹朝火车上的杜云峰招手。 列车徐徐启动,林沉畹站在站台上,方崇文的车厢经过她身边,她突然看见方崇文,方崇文隔着窗子正望着她,她挥了一下手,看见陈蓉坐在方崇文对面,跟他说着什么,她的手臂缓缓垂落。 轰隆隆,火车沿着远方无限延伸的铁轨,载着车厢里追去理想的热血青年,奔赴遥远的地方,列车慢慢消失在人们视野中。 送杜云峰的男女同学,未来等待她们的是不同的命运,毕竟能念北平燕京大学的还是极少数人,他们是芸芸众生中命运的宠儿,天之骄子。 白妤薇对陈道笙说;“火车走了,道笙哥,我们走吧!” 陈道笙像没听见一样,甩开步子朝林沉畹走过去,程副官鉴于上次的事,这次进到站台里等六小姐,此刻,林沉畹跟程东林往站台出口走。 陈道笙从后面赶来上来,低唤了一声,“林沉畹。” 林沉畹回头,表情僵住,程东林热情地打招呼,“陈二爷来送人?” “我送我妹妹。” “陈小姐也去北平念书?” 程东林问。 “嗯!” 三个人走出站台出口,陈道笙对程东林说;“我能否搭乘督军府的汽车回去。” 程东林这个年轻人,非常有眼色,在督军身边被督军赏识的人,一般头脑灵光,程东林赶紧殷勤地说;“我开车送陈二爷回去。” 林沉畹异样的目光看着他,陈道笙每次出门都是同时几辆保镖的汽车随行,排场极大,心说,你没开车来,难道你坐电车来的,还是坐黄包车来的,谎话编的太离谱。 林沉畹站在火车站前,四处寻找,她看见一辆黑色汽车旁站着的楚行风,叫住前面走的程东林和陈道笙,“陈二爷,那不是你的座驾吗?” 她用手一指,陈道笙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汽车停在那里,且那个地方停着几辆黑色汽车,是他保镖的车。 陈道笙对林沉畹笑笑,“我的汽车坏了,我告诉他们找人修。” 这时,楚行风疾走过来,“大哥……” 刚想说大哥您请那边上车,陈道笙截住他的话,没让他说下去,“我的汽车坏了,你赶紧找人修理,我坐督军府的汽车回公馆。” 说完,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楚行风下半句话,硬生生地堵在嘴里,咽回去了,“是,大哥,我马上找人修理,这个破车,一天总坏。” 程东林若无其事地说:“陈二爷这车该换换了,我听说省府官员都开林肯、凯迪拉克,修一回车要一根金条,陈二爷还不如重新买一部汽车…….” 林沉畹头一次发现程副官挺虚伪,陈道笙什么经济实力他能不知道,装糊涂,陪着陈道笙演戏。 林沉畹没办法,跟在两人身后,走到汽车跟前,程东林把后排座位的门拉开,林沉畹上车。 她刚坐下,陈道笙跟着上来,林沉畹瞅瞅他,以为他能坐副驾驶位置。 程东林上车后,发动汽车。 陈道笙上车挨着林沉畹坐,陈道笙穿着一件白杭绸衬衣,束在笔挺的黑色西裤里,跟林沉畹衣裙很搭配。 林沉畹的黑裙过膝,夏季天热,露出一截小腿,经过繁华的街市,街道两旁的灯光璀璨,照进汽车里,一束电灯光打在林沉畹的小腿上,黑裙衬着小腿,纤细雪白。 陈道笙的目光落在那截雪白的小腿上,眼睛就移不开了,林沉畹直觉有两道目光落在她裙下。 她侧头看过去,陈道笙的视线正盯在她小腿上,她翻了个白眼,低身把裙子往下拉了拉。 裙子短,盖不住腿,林沉畹把手里的提包放在腿上,整个把腿盖住。 这时,汽车经过一家冰水的店铺,陈道笙说:“停一下。” 程东林刹车,把汽车停在店铺道边,林沉畹看见陈道笙下车,朝亮着灯卖冰水的一家店铺走去,一会,他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碗冰糕。 上车,递给林沉畹,“给你,你喜欢吃冰糕。” 冰糕在通透的琉璃碗里,散发着凉气,火车站里人多,气闷,她禁不住冰糕的诱惑,放下提包,接过盛着冰糕的琉璃畹,拿起小勺慢慢吃。 程东林重新发动汽车,林沉畹贪婪地吃着,经过一段马路,路面正在维修,路况不好,时不时地颠簸一下,就在一次汽车颠簸过后,陈道笙的手放在林沉畹的膝上,卷起她的裙角,摩挲她匀称光滑的腿。 真是肤如凝脂,滑嫩细腻,他掌心发热,黑眸中有火苗跳跃。 林沉畹吃着雪糕,感觉不对劲,她一低头,看见一只大手放在她腿上,瞬间差点把手里的冰糕扣在他手背上。 碍于程东林坐在前面,她忍下,气恼地把他的爪子移开,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然后,朝车门挪,身体贴在车门上,把装冰糕的琉璃碗放在两人中间隔开。 又拿过提包,把自己的腿挡住,警惕地看着他。 陈道笙被人这般对待,规规矩矩地坐着,不敢逾矩,脸皮厚,也没伤自尊。 林沉畹看眼窗外,汽车朝萧山方向开去,开到萧山督军府前面修路还要绕行,她权衡一下,这里到陈公馆近了一半的路,对开车的程东林说:“先送陈二爷回公馆。” 她这句话没有商量,而是命令的语气,程东林不敢不听,转弯朝陈公馆开去。 程东林说;“我先送陈二爷。” 陈道笙没反对,他坐在她身边挺难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对其她女人没有这样的感觉,他的身体只对她一个人有感觉。 夜总会里无数倾国倾城的美人,如果他陈二爷看上哪个女人,她们求之不得,可是他竟然一点兴致都没有,日思夜想,都是这一个女人,空想又得不到的滋味简直太他妈难受了。 汽车开到陈公馆门前停住,林沉畹今生第一次来到陈公馆,陈公馆的大门依旧,陈道笙对程东林说:“既然已经到家门口,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程副官和六小姐到府上喝杯茶,不然就是瞧不起我陈道笙。” 陈道笙已经说到这份上,程东林当然不好意思拒绝,回头看着林沉畹,“六小姐,陈二爷盛情邀请,我们今晚就叨扰陈二爷,进陈公馆讨一杯茶喝。” 林沉畹冷眼看着陈道笙,“陈二爷,过门都得入内,请问经过你陈公馆的乞丐,是不是也要进屋讨一杯茶喝。” 陈道笙也不生气,也不尴尬,自然地说;“六小姐,这怎么能相提并论,程副官和六小姐是我陈道笙的朋友,我陈道笙理当盛情款待,不然礼节不周。” “不敢当,陈二爷,你只是顺路搭个车而已,朋友谈不上,今天太晚了,就不进去了,改日来府上叨扰。” 陈道笙看着她,认真地问;“改日是那天?” 改日就是一句客气话,连客气话都听不出来吗? “改日就是以后再说,我今晚困了,要回家睡觉。” 程东林看六小姐太不给陈二爷面子,客气地解释,“抱歉,陈二爷,六小姐年纪小,平常睡觉早,这时已经该休息了。” 陈道笙没在说什么,下车后,关上车门,看着林沉畹坐车走了,站了许久。 程东林掉转车头,离开陈公馆门前,他看着前方车水马龙的街道,“我看陈二爷对六小姐很好,六小姐方才为何坚持不进陈公馆?” 程东林以为进去坐一会,套套近乎,又有什么不好? “程副官,我一个未婚小姐,天晚,去别人家里,而且陈二爷也没有太太,这合适吗?” 程东林想想,六小姐顾虑的有道理,笑说:“我刚才没想那么多。” 其实,林沉畹不愿意再踏进那个曾经生活过熟悉的地方,如果进去,哪里跟前世一样,勾起多少她努力想忘掉的回忆。 汽车直接开进督军府大门,林沉畹在前院下车,刚走进客厅里,一个侍女说;“六小姐,刚才一个姓高的打电话来,说小姐回来给他回个电话。” 她直接去小客厅,拿起沙发旁桌上的电话,想高主编叫她回来给他回过电话,高主编租住的房子的电话号码她没有,他告诉自己回的一定是杂志社的电话。 她看一眼小客厅里的落地钟,九点了,高主编还能在办公室吗? 她试探着拨了一个号,电话铃刚响了一声,立刻有人接起来,高树增的声音传来,“林小姐吗?” “是我。” 林沉畹的声音温柔了几分,高主编等在电话机旁,所以她一拨号,他那边立刻接了。 “林小姐,你的稿费在我那里,你怎么一直不来取,还有许多读者来信,都是给你的,你取回去看看,读者有的很热心,林小姐斟酌是不是要亲笔回一下信,这样对读者是一种尊重。” 高树增在电话里的声音,永远都温和亲切,文化人的儒雅。 “高主编,我明天过去,取稿费和读者来信。” “林小姐,我明天等你,你什么时间来?” “我上午去,高主编。” 放下电话,林沉畹走出小客厅,沿着夹道往房间走,她脑子里闪过方崇文坐在车窗边,望着她,他对面坐着陈蓉,短短的一个暑假,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方崇文去远方求学,不过不是跟她,是跟陈蓉走了。 路上有一个石块,她一脚踢开,踢得脚尖生疼,心里溢满失落情绪。 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跟方崇文坐在草地上,一会陈蓉来了,她站起来走了,回头,看见方崇文跟陈蓉坐在一起。 醒来时,她摸出枕头底下的手表,已经七点多了,她穿鞋下地,趴在窗台上看看外面,外面是阴天。 林家的女眷出门的人多,林家的几台汽车不够用,林沉畹不好意思天天用车,吃完早饭,她到车库里,把自己那台自行车推出来。 买一辆自行车要一百五六十块大洋,相当于一个苦力三年的工钱,在这个年代,自行车稀缺而昂贵,林沉畹骑自行很小心,因此,自行车买了很久,还是簇新的。 高树增站在杂志社小洋楼的窗前,看见楼下一个骑自行车的少女,英姿飒飒,他赶紧拿起桌上的文件袋,跟对面的女编辑说了一声,“我出去一趟。” 急忙走出杂志社的门,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林沉畹的自行车停在门前,她刚一下车,看见高树增从小楼里急急地走出来。 招呼一声,“高主编。” 高树增走到跟前,笑容温润,把手里的袋子举起来,“这里全是读者的来信,几十封,都是给你这个作者的,有几封信我拆开看了,你不介意吧?” 林沉畹笑说;“读者来信高主编看了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高树增抬头看看天空,“天阴,要下雨,屋里闷热,我们找个凉快地方,把这些书信拆开,我跟你一起看。” 他说着,用手一指,“那边有个小花园,树下阴凉,我们去花园里坐着看。” 林沉畹看小花园要走过一个街口,拍拍自行车后座,“高主编,我骑车带你。” 高树增接过她手里的车,“我哪能让一个女生带,我骑车带你。” 高树增敏捷地跳车自行车,慢慢往前骑,林沉畹从后面跳上车后座,骑车快,一会就到了马路边一个小公园。 林沉畹跳下自行车,高树增推着自行车,两人走进小公园,公园里树荫茂密,空气清新阴凉,两人找个长椅坐下。 高树增问:“你放暑假了,还这么忙,我上次给你挂电话,你一直没来取东西。” 林沉畹踌躇一下,说:“我前些天想离开琛州,后来没走成。” 高主编一直帮助她,她觉得不应该隐瞒他。 高树增一愣,脱口问;“你要去哪里?” “我想出国,后来发生了点事,计划泡汤了。” 不但计划搁浅,崇文哥还跟别人走了,林沉畹垂头,心中难过。 “你要走,为什么瞒着我?你以后都不打算跟我联系了吗?” 高树增面色严峻,责备的语气。 林沉畹侧过头,诧异地望着他,从认识高主编,他从来没这样严肃过。 她小声说;“我当时背着家里跑了,任何人都没告诉,连家里人都不知道。” “你是说走不了了?”高树增盯着她问,林沉畹看他神情紧张,下意识地点点头,“走不了了。” 她突然觉得委屈,泪汪汪的,“崇文哥跟别人走了。” 他看着她,她低垂着头,很难过的样子,他伸出手,想安抚她,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你为什么要偷跑?家里人对你不好?” “不是,是……”她不能跟他说。 天空掉落几滴雨点,他抬起手臂,手掌遮住她的头顶。 第60章 天空掉落几滴雨点, 他抬起手臂, 手掌遮住她的头顶,一滴雨滴在林沉畹脸上,林沉畹抬头看看天空, “下雨了。” 高树增指了指, “我们去那边亭子里避雨。” 高树增推着自行车, 两人跑到亭子里避雨, 刚进亭子里,大雨哗哗下了,高树增停好自行车,看见林沉畹站在亭子边, 望着天空。 高树增走到她身边,“心情不好?” “有点。”林沉畹闷闷不乐。 “答应跟你走的男孩子,跟别的女孩子走了, 说明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还没来, 你会等到那个人,他比这个男孩子坚定。” 雨点落在石板地上, 溅起水花。 高树增的声音像这雨声清澈,“你现在还小,你的人生可能有许多错过…….你值得更好的。” 有人愿意坚定地守在你身边,你能感受到吗? 他望着眼前的女孩, “你以后有什么事情,来找我,你如果想出国, 我国外有许多熟人,我可以帮你。” “我建议你先读中学,大学,然后考虑出国。” 林沉畹望着雨地里飘摇的花朵,“我现在也是这样想的。”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而你一声不响不打招呼就要走。” 她说要离开琛州时,他的心竟然咯噔了一下。 高主编在她要走的前一晚来过电话,她瞒着,当时没有告诉他,“对不起,高主编,我跟杂志社有工作联系,走时我应该交代清楚再走。” 我们仅仅是工作关系吗?高树增怅然若失。 他把手里的袋子交给她,“里面是读者来信和你的稿费。” 坐在亭子间的漆红栏杆上,林沉畹撕开一读者封信,是一个女读者写的,大概意思是问春寒小说女主人公的原型现在过得怎么样?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伴侣了吗? 林沉畹原稿小说的结尾女主人公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高树增建议她写一个开放式的结局,更能引起读者的兴趣,她照他的意思把故事的结局改了。 高树增跟她一起看她手里的信件,“你写的这篇小说引起不少跟主人公相同命运女性的共鸣,小说里面女主人公成功塑造,来源于生活,真实感人。” 她的大嫂的故事,是真实地发生在她身边的故事,人物原型有血有肉。 林沉畹又抽出第二封信,这封信也是一个女读者写的,她信里说,自己跟小姐的女主人公一样,不幸的婚姻,男人整天花天酒地,她要离婚。 拆开第三封信,这封信内容有些沉重,是一个妇女,有两个孩子,丈夫带着一个□□跑了,扔下她们孤儿寡母,生活无着,失去希望。 高树增在一旁看了,说:“这四十几封信,大概都是同样受压迫的妇女,你没时间一一回复,挑几封信回。” 林沉畹一口气看了几封信,都是女性写的,有关心作品女主人公原型现在的生活,还有问是不是需要钱,需要物质的帮助,有想寄东西给女主人公,对她的勇敢表示支持,又有一些鼓励的话。 她收起来,“我觉得读者来信,应该给我大嫂看看,对她能有帮助。” 抬头看亭子外,雨下得很急,亭子间廊檐瓦砾下形成水流,亭子四周形成雨帘。 高树增说;“你的大嫂现在境况如何?” “她现在住在大杂院里,生活得很平静。” “她应该多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开拓思想,不局限在狭小的空间里。” “我想劝大嫂出来找份工作。” 高树增问;“你大嫂有文化,识字吗?” “我大嫂念过书,识字。” “我们杂志社缺一个打零杂的,如果你大嫂不嫌工作琐碎,可以来试一试。” 林沉畹高兴地说;“那当然好了,我大嫂人极认真,一定能胜任的。” 她心里盘算,杂志社的工作体面,适合大嫂,大嫂出身名门,太不堪的工作不能做。 “我一会就去问问大嫂。” 雨渐渐小了。 林沉畹手里握着高树增给她的稿费,“新学期,我想给孤儿院的孩子买一批书。” 高树增从怀里拿出钱包,从钱包里掏出两块银元放在她钱袋上,“买书我陪你一起去。” 雨停了,乌云散去,雨过天晴,林沉畹站起来,“我该走了,我要把读者来信拿给大嫂看。” 高树增给她推着自行车,两人走出小公园,高树增把自行车推到马路边,林沉畹接过去,“谢谢高主编!” 她把装着信件的口袋挂在自行车把上,蹬了两下,轻盈地像小燕子一样迈上了车,回头朝高树增摆摆手,“高主编再见!” 雨后空气清新,雨水冲刷后周遭景物澄澈,自行车上穿着白衣黑裙的女孩,有独属于她的干净纯粹。 一阵暴雨过后,大杂院有的低洼处灌进了水,大杂院的西厢房地势低,门前形成一个水坑,西厢房住的年轻夫妻,正在往外舀水,林沉畹推着自行车走进大杂院门洞,把自行车停在门洞里锁上。 那个年轻的媳妇看见她打招呼,“林小姐来了,桂枝妹子在屋里,她们主仆正吃午饭。” 大杂院里的住户,林沉畹来几次,都认识了,看她们已经把门前水坑清理干净,说;“这处低洼地容易储水,夏季经常下雨往外舀水挺麻烦的。” 年轻媳妇说:“我当家的忙,得空把这个地方垫一垫。” 夏季,大杂院各家的门都敞开着,凤鸣听见林沉畹在院子里说话,走出屋门,“六小姐来了。” 林沉畹跟凤鸣进了正房,冷大奶奶看见她,笑着说;“赶饭口来了。” 招呼凤鸣,“给六小姐拿一双碗筷,坐下一起吃。” 饭桌上摆着三个菜,韭菜炒鸡蛋,凉拌苦瓜,清炒莴笋片,冷大奶奶说:“不知道你要来,凑合吃点。” 林沉畹把手里的口袋放到书桌上,拿起一个小碗,自己盛饭,“挺好的,夏天天热,我就想吃清淡的。” 凤鸣接过碗,给她盛饭,“六小姐先吃着,我再去炒一个菜。” 林沉畹接过碗,“别麻烦了。” 凤鸣出去,切了一盘咸鸭蛋,端了进来,说;“咸鸭蛋还是邹嫂子送的,自家腌的。” 林沉畹看冷大奶奶跟大杂院的人关系处的都很好,跟在督军府时完全不一样了,冷大奶奶生活在这个环境里比较自在。 凤鸣忙完,林沉畹招呼她上桌吃饭,冷大奶奶边吃饭问;“听说你大哥有了孩子?” 林沉畹看看冷大奶奶的脸,她不想提这个事,冷大奶奶问了,看冷大奶奶面色平常,说;“瑾卿生了个男孩。” “我成婚几年,没生下一男半女,如果早点醒悟,离开了,对大家都好。” 冷大奶奶语气平平淡淡,内心已经平静无波。 林沉畹还没说话,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小姐在屋里吗?” 冷大奶奶放下碗筷,掀开门帘,走出去,冷大奶奶掀起门帘瞬间,林沉畹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长袍的男子。 两人站在门口说话,林沉畹听冷大奶奶说;“孙先生还没吃饭吧?进屋一起吃,你一个人省得起火。” 门外的传来男中音,“不了,我饭已经做好了,我下午没课,前天听你说想看书,我给你找了几本书,这几本书我挑的,我猜这几本书适合你。” “谢谢孙先生。” “冷小姐,我回去了,看完我那里还有书,不用客气,这几本都是我看过的,你不用着急还。” 两人又站门口说了几句话,冷大奶奶进来,林沉畹看她手里拿着几本书,冷大奶奶把书放到书桌上,然后,走回饭桌坐下,“这是西屋住的邻居,孙先生,初小教员。” 林沉畹吃了一口饭,“我看大嫂住在这里很习惯。” 冷大奶奶说:“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很好,朴实善良,就像那个邹家娘子,我帮了她点忙,我屋里有什么活计,她都主动帮着干。” “还有那对做生意的小夫妻,你对她们有一点好,他们的记着回报,还有刚才的这位孙先生,特别热心肠,经常有学生晚上来补课,他家里住着两个学生,家里穷,路远,他不收饭钱,住宿费。” 林沉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读者来信,问冷大奶奶最后结局,未来生活如何,她应该写第二部,冷大奶奶离家后,在大杂院的生活,写这些底层朴实善良的人们,冷大奶奶第二春甚至可以虚构一下。 两人说着吃完了,凤鸣捡桌子,林沉畹拿过桌上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信件,“大嫂,这都是读者来信,读者知道我春寒的小说有原型,来信关心你现在的处境,有热心的读者要给你提供帮助…….” 冷大奶奶洗净手,跟林沉畹坐在床上,把读者一封封信,仔细读。 两人看了一下午,才把所有的信件看完,冷大奶奶很感动,对林沉畹说;“你替我回信谢谢她们,说我现在生活很好,我感谢她们的关心,我以后要自食其力,不靠前夫家接济。” “大嫂,我来还有一件事,就是我认识的一个杂志社主编,他们杂志社要请个人,管理一些杂事,不知道大嫂愿不愿意去,我跟他说大嫂有文化,想出来工作。” 冷大奶奶说:“是你写小说的那个杂志社吗?你跟他推荐我了,我愿意去,我也想过了,我年纪轻轻,总在家里闲呆,也不是个事,我也想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你告诉他,说我愿意去。” “好,大嫂,我告诉他,大嫂愿意去。” 冷大奶奶抓住她的手,有点紧张,“我没有工作经验,而且从来没有出去工作过,不知道行不行?” 林沉畹鼓励她,“大嫂,你能行的,你先去试试看。” 陈公馆 陈道笙站在窗前,看远方天际出现一道彩虹。 三爷靳泽林站在他身后,“大哥,姓高的我们查了,上次的事,证明他跟中央政府高层有联系,但他的真实身份,扑朔迷离,国民政府没有他的档案,这个人来路,高深莫测。” 曹震说;“大哥,林小姐又去找这个姓高的,跟这个姓高的两人在公园坐了一下午,大哥,管他什么身份,做掉得了。” 靳泽林说;“大哥,没有搞清楚他的身份之前,不知道他背后的势力,不能轻举妄动,那样给总理造成麻烦。” 曹震不以为然,“三哥,你别耸人听闻,我看他不过就是个文化人,跟林小姐接触,多半看上林小姐了,跟大哥抢女人,他也不访听访听,大哥的女人他也敢惹。” 靳泽林看曹震,“大哥,林小姐跟他没怎么样,大哥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曹震刚想说话,陈道笙摆手阻止,“保护林小姐,没有我命令,不得擅自动手。” 对靳泽林说;“继续查他的身份,查清楚之前不能下手。” 曹震摇头,大哥和老三,太小心翼翼了。 范叔全敲门进来,“二爷,有什么吩咐?” “范先生,你亲自去一趟北平,务必把这个高树增的底细摸清楚。” “我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 “那我今晚就动身去北平。” 林沉畹从大杂院里出来,骑上自行车回督军府,她刚进督军府的大门,看见四姨太侍女正要往外走,看见她推着自行车,笑嘻嘻地说;“六小姐,快去看看,有人送礼物给你。” 林沉畹把自行车送到车库,走进客厅,客厅里,林家的女眷除了大太太都在客厅里,围着桌上看。 四小姐的侍女金翠看见她,说了句,“六小姐回来了。” 大家都回头看她,五姨太笑着说;“六小姐,你回来得正好,快过来,看有人给你送的礼物,咱们看着干眼馋。” 林沉畹走过去,看见桌上摆着新衣裳,还有许多匣子,她随手打开一个匣子,一匣子西洋大珠子,还有精致的盒子里装的外国洋娃娃,进口洋料子,堆满一桌子。 三姨太笑吟吟地说:“这些都是陈二爷送来的,陈二爷的商船从外国捎回来的稀罕物。” 六姨太云缨拿着一件公主裙看,“真漂亮,真正的西洋货,我看画报上,洋人出席晚宴穿的晚礼服。” 七小姐拿着一个西洋望远镜看,四小姐看一个精美的西洋台灯。 林沉畹对三姨太说;“我们跟陈二爷也没什么关系,为什么收陈二爷的东西?” 三姨太看她沉着脸,解释说;“陈二爷说了,他现在开始正式追求六小姐,太太说了,六小姐受新式教育,现在男女交往自由,婚姻自主,陈二爷追求六小姐送女孩子礼物,很正常,不收下是我们不懂礼数,小题大做。” 六姨太云缨拿着那件晚礼服往身上比量,插话说,“六小姐,方才督军也看了,说这是陈二爷一番诚意,督军对陈二爷的做法很满意,说这是陈二爷重视六小姐。” 三姨太看看林沉畹站在那里,神色不悦,赶紧招呼侍女,“快把东西送到六小姐屋里去。” 几个侍女老妈子抱着东西,跟着六小姐回房,小楠看见一堆人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新奇地问:“这都是哪里来的东西?” 一个老妈子奉承地说:“这都是陈二爷送给六小姐的礼物,阖府的小姐,就送六小姐一个人,方才在前厅,姨太太小姐们都羡慕得不得了。” 许妈不知从哪回来,看着礼物堆了半间屋子,喜笑颜开,“听说我们小姐得了许多东西,这都是我们没见过的洋货,真真的好东西,听说是陈二爷的商船带回来的,陈二爷财大气粗,真舍得送。” 林沉畹一看许妈眼浅地盯着这些东西,对小楠说:“把这些东西保管好,明天给陈二爷退回去。” 许妈忍不住劝道;“小姐,别人送的礼物退回去,不礼貌,小姐觉得收下心里不安,回送陈二爷点东西,礼尚往来,这样不伤和气,面子好看。” 林沉畹冷笑两声,回送礼物,定情物,陈道笙想得美。 四姨太从客厅里出来,跟四小姐和五小姐一路回房,府里的人津津乐道,六小姐相亲成功,四姨太感叹,背后对五小姐说;“你跟六丫头一起出去相亲,陈道笙竟然看上她了,她那点比得了你,陈道笙巴巴的送来这些好东西,瞅瞅人家六丫头,可比你们姐妹心眼多。” 四小姐不满,“母亲,都是自己姐妹,六妹和五妹谁相亲成功都一样,都是我妹妹。” 四姨太点了下她的脑袋,“你呀!分不清里外,你五妹,怎么能跟你六妹一样,你五妹跟你是一奶同袍的,六丫头跟你什么关系,是你堂妹,跟你不是一个母亲和父亲生的,我看你是个糊涂虫。” 四小姐埋怨她姨娘,“母亲,你别跟五妹说这些话,挑拨我们姊妹关系。” 五小姐没说话,一路往前走,也不接她姨娘和妹妹的话茬。 第二天,吃完早饭,林沉畹看下餐厅里的落地钟,高树增这个钟点,已经上班了,她走到小客厅往杂志社挂电话。 正好接电话的是高树增,林沉畹说;“我昨天跟我大嫂说了,我大嫂愿意去杂志社工作,我大嫂去杂志社工作,你们可以试用。” 高树增说;“我上午有事,你叫你大嫂下午过来,我在杂志社等她。” 两人通完电话,林沉畹到车库里取自行车,推着自行车走出督军府,骑车去大杂院通知大嫂。 冷桂枝听说让自己下午去杂志社面试,有点紧张,对林沉畹说;“六妹,你说我穿什么衣裳好。” 林沉畹说:“高主编这个人很和气的,大嫂你不用紧张,你穿庄重一点就行。” 冷桂枝翻箱子找出一件蓝布旗袍,“这件旗袍,我就穿了一回,不知道现在还合不合身。” 冷桂枝如今要出去工作,总不能穿在林家当大少奶奶时的华贵衣裳,与她现在的身份不符。 冷桂枝换上旗袍,林沉畹看看,倒也端庄秀丽,杂志社的工作要稳重的女性,大嫂的气质满附和。 鸣凤简单做了午饭,两人吃过饭,出门,林沉畹说:“大嫂,我骑自行车带你去。” 时间还早,林沉畹推车走出大杂院看了一下表,中午十二点半,大嫂要应试,还是提前去比较好,给人留下个认真守时的好印象。 林沉畹骑上自行车,冷桂枝比量了几次,才趔趄着坐上去,林沉畹的自行车晃了几晃,才稳住。 骑着自行车沿着马路边走,到杂志社小楼门前,冷桂枝跳下自行车,林沉畹停下车,从车上下来,锁了车,刚好差十分钟一点,两人上楼。 杂志社门开着,办公室里就高树增一个人,林沉畹朝开着门轻轻敲了两下,高树增站起来,热情地招呼,“林小姐,这位就是你大嫂?” 林沉畹给冷桂枝介绍,“这是高主编。” 冷桂枝颔首,“高主编好!” “怎么称呼?”高树增问。 “冷桂枝。” 林沉畹看高主编的表情,好像对大嫂很满意,对高树增说;“高主编若还满意,我大嫂今天留下试试。” 高树增看林沉畹小说里写的她大嫂是个有文化有修养的人,初次见面冷女士举止文雅,倒也十分满意,“好,冷女士先熟悉一下工作。” 林沉畹对高树增说;“我大嫂留下,我先回去了。” 冷桂枝送她到楼下,林沉畹开了车锁,“大嫂,你回去吧!” 冷桂枝说;“你放心六妹,我一定努力工作,不给你丢脸。” 林沉畹相信她能做好这份工作。 骑上自行车往家走。 回督军府,已过了正午,她直接回自己房中,看见四小姐坐在书桌旁的椅子里,翻看新生活杂志,指着笔名沉畹的小说,“六妹,这是你写的小说?” “四姐看了,觉得怎么样?” “我看了连载其中一期,六妹,我很喜欢你的文字,你写的原型是大嫂?” “四姐,你看出来了,我事先经过大嫂同意的。” “六妹,你写大嫂是对的,我很同情大嫂,反对大哥的。” “四姐,你等我半天了?” 她看林秀暖已经把整本杂志翻到最后。 “我来了有一会了,我等你,想约你出去玩。” 林秀暖合上杂志。 “去哪里玩?林沉畹问 “打网球。” 林四小姐最近迷上了打网球,经常约六姨太云缨去打网球。 林沉畹看看桌上放着的布口袋,她还要给读者写回信,这些读者来信已经在高主编哪里放了许久,不能再拖延了。 “我没时间,四姐找六姨娘去吧?” “你不是放暑假了,两个钟头的时间都没有,你可别敷衍我,我这次非拉了你去,五妹也去。” 林沉畹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明天要去打网球,小楠已经把小姐运动穿的衣裳找好,细白棉布短袖衬衣,黑短裙,在膝盖上,白色纱袜,平底黑绒面布鞋,干净大方, 几位小姐要出去打网球,林家的早饭摆上,林沉畹先到,坐在桌边吃饭,五小姐随后进了餐厅,林沉畹说;“五姐早!” 五小姐坐在她旁边,“六妹早!” 两个人也不知从何时起,见面客客气气。 一会,四小姐走进餐厅,“你们俩真早!” 五小姐说:“谁像你出门磨蹭。” 四小姐好脾气地坐下,吃早饭。 林沉畹先吃完饭,拿手绢擦嘴,“四姐,五姐,我吃完了,先回屋换衣裳。” 回屋,又洗了脸,换上小楠昨晚预备好的衣裙,走去客厅里等,她走进客厅,看见五小姐已经等在哪里。 五小姐脾气急,出门从来都是她等人,没有别人等她的时候。 两人互相看看,没有约好,却都穿了一模一样的白衬衫黑短裙圆口黑布鞋, 昨天下了一场雨,网球场绿草如茵,打网球是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最时髦的一项运动。 林家的几位小姐都穿着短裙布鞋,一身运动装束。 走进网球场,匡为衡跟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迎过来,匡为衡微笑着打招呼,“三位小姐好!” 匡为衡身边的年轻男士,三个小姐不熟,匡为衡介绍,“这是琛州大学地理教授顾书同” 顾书同看着五小姐,“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秀琼瞅瞅他,想起那晚在高家偶遇的男子,他好像也说的这句话,林秀琼没说话,顾书同自嘲地笑笑,“我这个人很无聊。” 这正是当晚林秀琼说他的话,林秀琼不由笑了。 两男三女走到网球场,林沉畹看见陈道笙迎面走过来,陈道笙今天穿着一身白色衣裤,衬着乌黑的短发,流动着光泽的麦色肌肤,醒目抢眼。 匡为衡打招呼,“陈二爷也来打网球?” 陈道笙看着林家的三位小姐,礼貌地问候,“三位小姐好,三位小姐也来打网球?” 林沉畹看向四姐,这分明是四姐安排的巧合偶遇。 四小姐若无其事,“陈二爷,幸会,一起玩吧!” 正好三男三女,三对,男女混合双打。 匡为衡先说;“我跟四小姐组队” 顾书同看着五小姐,“我跟五小姐搭伙,五小姐不会嫌弃我打的不好吧?” 林秀琼无法拒绝,她若不答应,分明是想跟陈道笙搭伙,五小姐平常大方,也不意思对陈道笙主动。 匡为衡看看林沉畹,“六小姐跟陈二爷搭档。” 不期,林沉畹眼珠一转,翘起唇角,“我不会打网球。 第61章 “我不会打网球。” 四小姐看看妹妹, 朝她直使眼色, “我六妹谦虚,其实我六妹网球打得很好。” 陈道笙挑眉,“没关系, 我会。” 四小姐赶紧说:“陈二爷球技高, 我六妹是新手, 正好让陈二爷带带, 这样比较公平。” 四小姐对匡为衡说;“我们先打,三盘两胜。”又看着顾书同和五小姐,“我五妹和顾教授跟我们对阵如何?” 顾书同拿拍子挥手,“来吧!” 四个人男女混合双打。 林沉畹坐在一旁看, 陈道笙在她身边坐下,问;“喜欢打网球?” 林沉畹也不看他,“不喜欢。” 陈道笙看着她的脸, “我请你几个同学看电影。” “我很忙, 没时间。”林沉畹不爱理他。 陈道笙没介意她的冷淡,“我的商船返回, 带来许多西洋玩意,你那天去我那里挑一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林沉畹看着网球场上的对峙的两男两女,匡为衡网球打得水平最高, 看样是经常玩,网球球技娴熟,顾书同和五小姐落了下风, 两人互相不熟,打得比较拘谨。 “你以后别往我家里送东西了。”林沉畹说。 陈道笙看着她的侧颜,明亮的阳光下,她的肌肤通透雪白,微微卷翘的睫毛,按耐不住就想亲上一口,林沉畹早提防他,站起来挪到另一张长椅坐下。 陈道笙不看四个人比赛,眼睛一直往旁边的椅子上的林沉畹看,林沉畹转过身子,背朝着他,给他一个后脑勺。 这时,远处草坪上走来一对男女,林沉畹眸光变冷,那个风流倜傥的男士是她的二姐夫高祖秀,而他身边的女人,林沉畹知道,是琛州上流社会社交界的名媛,出身名门的才色俱佳的黄艳秋。 高省长的大公子高祖秀也看见林家的三位小姐,跟黄秋艳附耳说了句什么,两个人朝这边走来,正好匡为衡、四小姐和顾书同和五小姐打完一盘下来歇息。 高祖秀隔着老远,亲热自然地打着招呼,“陈二爷,匡议员,顾教授。” 朝林家几个姐妹,亲切地说;“四妹、五妹、六妹你们也来玩。” 四小姐碍着面子,叫了一声,“二姐夫。” 林沉畹站起来,五小姐横了一眼高祖秀身边的黄艳秋,虽然林家人都知道二姐夫在外面沾花惹草,但当着林家人的面,公然明目张胆地带着相好的交际花,对原配妻子没有任何尊重,根本不把妻子放在眼里。 林沉畹对这个二姐夫没有好感,二姐林秀葳婚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都是高祖秀这个人太无耻,二姐林秀葳赌气跟他打擂台,夫妻关系交恶,林秀薇婚后不幸福,破罐子破摔,坏了自己的名声。 高祖秀像没事人似的,对黄艳秋说;“陈二爷,匡议员,顾教授不用介绍,你都认识,林秀葳的三个妹妹你也见过。” 黄艳秋大方地一一打招呼,“陈二爷、匡议员,顾教授好。” 又看着林家三姊妹,她经常出入交际场所,跟四小姐熟络,跟四小姐说话,“你们今天三姊妹一起来打网球,听说四小姐网球打得好,我一直想讨教。” 高祖秀接过匡为衡手里的球拍,说;“你们谁跟我和艳秋俩打一盘?” 没人吱声,五小姐斜眼不屑地看着他,陈道笙一扬手,看了一下腕表,拿过一副网球拍,“我和六小姐同高大少爷和黄小姐打一盘如何?” 黄艳秋笑嘻嘻地,“陈二爷手下留情,人家可是新学的。” 林沉畹看着陈道笙,她网球是生手,如果输给别人倒无所谓,输给高祖秀和这个女人,她给自己添堵,看这两个人嚣张心里有气。 陈道笙望着她,目光给她鼓励。 “好,我愿意奉陪。”林沉畹说。 匡为衡和四小姐,顾书同和五小姐,四个人站在一旁观战。 五小姐看这个二姐夫和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不爽,担心地望着六妹,六妹的球技初级水平,不是这个混迹在交际场的黄秋艳的对手,六妹输了,丢的可是二姐的脸,林家的脸。 黄秋艳没把林家六小姐放在眼里,高祖秀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陈二爷,六妹,承让。” 林沉畹有点紧张,看着陈道笙,陈道笙朝她点头,意思是有我,一开局,陈道笙和林沉畹旗开得胜。 林沉畹的球技不高,胜在反应快,身体灵敏,弹跳力好,双方网前激烈争夺,陈道笙有超强的反应判断能力,头脑冷静,进攻和防守反击能力强。控制网前,两人配合默契。 把高祖秀和黄艳秋打得很狼狈。输了黄艳秋有点急躁,连连失误的情况下,心里不稳,慌乱,高祖秀和黄艳秋配合不是很好。 陈道笙和林沉畹连赢了两盘,双方分出胜负,歇战。 看着四个人走过来,五小姐站起来鼓掌,四小姐看高祖秀和黄小姐输的狼狈,看在二姐的面子,没好意思跟着五小姐拍巴掌。 高祖秀对陈道笙说;“陈二爷球技高超,佩服!” 陈道笙谦逊地道:“承让,高大公子。” 林沉畹看着二姐夫和黄艳秋,整场比赛两人输的丢盔卸甲,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高祖秀看出林家人对他的敌视,哈哈几声,解了尴尬,“你们玩,我们先走了。” 黄艳秋笑不出来了,点点头,泱泱地跟着高祖秀走了。 五小姐在身后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 顾书同说,“五小姐真有个性。” 打完网球,出了一身汗,林沉畹说;“我要回家冲凉,出了一身汗。” 陈道笙看着匡为衡,“回家路上坐车,一身汗,不舒服,不如大家到我的金华大饭店冲凉,然后一起去射击场,我教几个小姐射击,如今世道不太平,小姐们学会枪法,保护自身安全,提倡男女平等,女生也不能落后。” 四小姐林秀暖高兴地,“我举双手赞同。” 五小姐也对射击有兴趣,“我一直想学枪法,我赞同。” 陈道笙在林家公开追求六小姐林沉畹,四小姐对陈道笙颇有好感,拉着林沉畹,“六妹,我们姐妹都一块出来的,自然要一起回去,我们就照陈二爷说的去金华大饭店洗澡,然后去射击场。” 从网球场出来,就是金华饭店,这个网球场属于金华大饭店经营,林家三姊妹和匡为衡和顾书同走进金华大饭店。 四小姐和五小姐来过金华大饭店,金碧辉煌,眼花缭乱,陈道笙引着几个人上二楼。 命侍者打开几个包房,包房里面有浴缸和喷头淋浴,全天供应热水。 打网球一身潮汗,林沉畹冲了个热水澡,又把头发洗干净,穿好衣裳走出包间,披散着秀发,走到二层大厅里,看见匡为衡坐在沙发上正在翻报纸,抬头,“六小姐这么快洗完了。” 他合上报纸,“我去催催你四姐。” 林沉畹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本电影画报看,棚顶吊扇呼呼啦啦地转着,把电影画报扉页一角掀起来,陈道笙头发湿漉漉地走了进来,“洗完了。” 站在她跟前,低头看她秀发上挂着水珠,招呼侍者,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替她擦头发,林沉畹推拒,“不用擦,吹一下就干了。” 陈道笙低声说:“听话,头发湿吹风扇,容易得病。” 她一抬头对上他温柔宠溺的目光,瞬间恍惚了一下。 这时,五小姐和顾书同走了进来,五小姐看见这番情景顿住脚步,顾书同也站住了,他眼睛看着五小姐的脸。 六妹坐在沙发上,陈道笙站在她旁边,俯身耐心仔细地给她擦头发,五小姐神情呆呆的,顾书同开玩笑地说;“五小姐的头发需不需要擦,我帮五小姐擦头发。” 五小姐没好气地说;“我没那么娇气。” 林沉畹显然听见了五小姐的话,看见五姐和顾书同进来,躲开陈道笙拿着毛巾的手,抓过陈道笙手里的毛巾,“我自己擦。” 这一刻,五小姐心里别提有多别扭,自己跟六妹穿了一样的衣裳,她跟六妹个头差不多高,六妹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自己身量尺寸比六妹大一码,虽然不胖,却也不算婀娜体态,这些从前自己不介意的,不知为何现在竟然这样不舒服。 四小姐最后一个出来,跟匡为衡一起进来,大家都等她,四小姐习惯了,没心没肺,“我们去射击场吧!” 射击场在郊外,一行人动身去射击场,陈道笙郊外的射击场,面积很大,是平常道上的弟兄练枪法的,几位小姐初次学射击,换成固定靶。 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摆着几把小勃朗宁手.枪。 林沉对枪声有恐惧感,她极想克服这种心里障碍,但看见□□不由自主地紧张,陈道笙说:“这是新.枪,新出产小型的勃朗宁手.枪。” 那边四小姐和五小姐拿起小手.枪,也不敢射击,都看着陈道笙。 陈道笙拿过侍者托盘上的黑皮手套,戴上,“你们先看我做个示范。” 他拿起侍者托盘里的小型勃朗宁手.枪,轻轻松松地打中靶心,十环。 枪声响起时,林沉畹捂住耳朵,盯着他手里摆弄的小手.枪,眼睛里全是惊惧,陈道笙回头看见,诧异地问;“怎么了?” 安抚地摸她的头,林沉畹避开,朝后退去,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枪,显然被吓到,陈道笙走上前,目光温柔,把小□□放在她手里,“别怕,我教你打枪。” 她手里拿着小□□,仿佛像被烫了一样,陈道笙揉揉她的头,“你是我认识的最勇敢的女孩。” 林沉畹在他安抚下,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那厢四小姐手里拿着枪,她没打过枪,匡为衡指导她站姿和怎么拿枪。 顾书同站在一旁,对五小姐说:“我只拿笔杆子,不拿枪。” 陈道笙让楚行风指导五小姐枪法,自己亲自教林沉畹。 林沉畹先练习站姿,她手里握着枪,听见陈道笙温柔地在她耳边说:“两腿分.开。” 林沉畹分.开双腿,陈道笙耐心地纠正,“双腿再分.开一些。” 这句话好像很耳熟,她当时也是这样生涩拘谨。 林沉畹不由脸滕地一下红到耳根,陈道笙注视着她,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了,促狭地小声在她耳边暗昧地问;“想什么呢?” 他自己一分神,差点教不下去了。 林沉畹脸像块红布,冲动之下不想学打枪了,看旁边的四小姐和五小姐都认真学习,自己不能任性,忍了下来。 陈道笙宠溺地看着她,她脸颊像涂了胭脂,娇艳好看,不觉有点看呆了,林沉畹白了他一眼,“教不教,不教我走了。” 陈道笙被她威胁,收敛起欲.念,一本正经地,“两脚尖自然分开…….左臂自然下垂…….” 教她握枪的动作,“右手握枪………放松食指.….别太紧张,会影响判断……” 陈道笙扶住她手臂,挺直,瞄准时,林沉畹的身体开始抖,眼睛、缺口、准星三点成一线,陈道笙的声音平静,略低,“吸气。” 她感到自己下一秒就要昏厥,陈道笙无时不体会到她的紧张,心脏像被利刃一下下地划开,前世她中枪而死,造成她严重的心里阴影,他想用这个法子帮她消除心里障碍,看着她小脸煞白,心里又老大不忍。 枪响瞬间,陈道笙的双手轻柔地捂住她的耳朵,林沉畹面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陈道笙半抱住她,一遍遍在她耳边说:“没事了,别怕,你很勇敢。” “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他的唇贴着她的头顶,心如刀割。 四小姐看见,跑过来,对陈道笙说;“我妹妹胆子小,吓到了。” 林沉畹离开陈道笙的怀抱,咬住下唇,把下唇咬得发白,半晌说:“我接着练习射击。” 陈道笙看着她,眼底浮现出一抹伤痛。 林沉畹聪慧,陈道笙指导几次后,就能熟练掌握了射击的基本要领,陈道笙在旁边看着,她虽然不能打中靶子,握抢站姿,发射,都达到标准,只是准头差,陈道笙满意地点头,“你第一次学射击,能练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四小姐没有尽兴,对陈道笙说;“陈二爷,我们可以每天过来练射击吗?” “我求之不得,林家小姐们能来,我射击场蓬荜生辉。”陈道笙跟四小姐说话,却瞅着林沉畹。 林沉畹不好意思地说;“我挺笨的,胆子还小,四姐,我明天不来了,你跟五姐来。” 四小姐瞥一眼陈道笙,陈道笙现在追求六妹,能对林家姊妹如此用心,全看在六妹面子,她挎着六妹胳膊,“六妹,你不来太扫兴了,我和五姐两个人也没什么意思,还是人多好玩,今天六姨娘有事,明天把她也找来。” 林沉畹克服了前世的心里障碍,她从来做事认真要强,不想半途而废,只是碍于和陈道笙的关系,其实,这一世两个人免不了见面,她只要守住自己底线,心不动不乱,可以坦然面对他。 督军府的汽车早回去了,陈道笙亲自开车送林家的三位小姐,匡为衡省政府有事,先走,顾书同下午有课,坐匡为衡的汽车去琛州大学了,二人跟林家三姊妹告辞。 匡为衡跟四小姐站在一旁,两人样子很亲密地说话,顾书同看着林秀琼,笑说道;“我真不知道为何能让五小姐这样讨厌我,我这个人一向愚笨,还请五小姐明示。” 林秀琼倒不是对他有什么看法,只是自己心里不痛快,对他莫名态度就很差,也觉得有点过分,有些许歉意,“顾先生想多了,我并没有讨厌顾先生,我跟顾先生不熟,关系还近到讨厌的地步。” 五小姐最冷,不给人留面子,林沉畹若是从前打圆场,如今跟五姐说话,她都思量再三,知道她对自己的不满,发泄到顾书同身上,更不能多话,越发引起五小姐的多心。 顾书同倒没往心里去,“我今天有幸认识五小姐,再会。”。 匡为衡和顾书同上车走了,陈道笙亲自开车送林家三位小姐回府。 四小姐先上车,坐在一边靠车窗位置,五小姐上车,坐在中间,林沉畹挨着五姐坐。 四小姐跟陈道笙说话,“我六妹之前最怕打枪,我六妹虽然有点胆小,但很聪明。” 陈道笙微笑看着前方,“六小姐很聪明。” “陈二爷,我们明天订下午来射击场,陈二爷很忙,我们天天练习不用陈二爷陪,自己也可以练。” “我不忙,我非常乐意陪小姐们。” “匡议员说他明天也要来,顾教授有课,脱不开身。” 陈道笙是只要一个人能来就好,别人来不来他也不关心。 汽车开到督军府门前,可巧大太太坐车从外面回来,从车窗里跟陈道笙打招呼,“陈二爷进府坐一会再走。” 陈道笙那里有谦让的道理,车子跟在大太太汽车后面,直接开进了督军府,大太太下车后,对林沉畹说:“六丫头,你陪着陈二爷,天热,我回屋换衣裳。” 林家的人都知道陈二爷正追求六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回家后,各自回房,客厅里的侍女和老妈子也都有眼色地躲开。 陈道笙就想造成这样的局面,林督军和太太府里的人都认可了,大家都知道林沉畹就是他陈二爷的人。 看大家都躲出去,林沉畹说;“陈二爷,你随便坐,我要回房歇着。” 陈道笙看屋里没人,“我跟你去你闺房看看。” 他前世没进过她的闺房,好奇她的闺房是什么样子。 林沉畹抬腿刚要走,又坐了回去,“我的闺房不允许外人进。” “那个,我不算是外人。” 你算我什么人? 两人就这样枯坐,林沉畹忍不住说:“陈二爷,你没事干吗?你整天无所事事,泡在女人堆里。” “我有事,可都没有追你这个事情重要。” 林沉畹站起来,“我有事,不陪你了,你自己坐着,哪里有报纸画报,你随便看。” 说完,脚步匆忙地走出客厅,怕他在身后跟上来,走出很远,她回头望,没看见陈道笙,这才慢下脚步。 陈道笙不知道自己几时让人厌烦到这种程度,林沉畹刚走,大太太换了衣裳出来,看见陈道笙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奇怪地问;“六丫头去哪里了?” 陈道笙替她辩解,“她有事回房间了。” 大太太说:“我告诉她陪你,她怎么能一个人回房间了。” 陈道笙站起来,“夫人,我还有事,告辞了。” 大太太殷勤相送,不住地叮咛,“陈二爷,你们年轻人经常在一块玩,才能处出感情,你追求我们家六丫头,现在年轻小姐,都清高,嘴上说一样,实则心里想的又一样,嘴上不愿意,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 陈道笙落寞,他看出林沉畹嘴上不乐意,心里更不乐意,是迫于家庭的压力敷衍他。 林沉畹回房中,换了衣裳,要开学了,她整理书包,把暑假作业装进书包里,惦记陈道笙在客厅里,总让她心神不宁,叫小楠,“你去客厅看看,陈二爷走了没有。” 一会,小楠回来,“小姐,陈二爷走了。” 林沉畹才放下心。 拿出钱匣子数钱,小说稿费算高主编加上的几块大洋,她从零用钱里又拿出一部分钱,掂量够买书的钱。 还有几天就开学了,明天买新书送到孤儿院,高主编要一起去,他开车方便,高主编工作忙,问一下他中午休息有时间可以去书局。 约好每天下午去陈道笙的射击场练射击,林沉畹上午给杂志社挂电话,高树增满口答应下来,两人说好,林沉畹中午去杂志社找他。 前天下雨,自行车溅上泥点,她到前院车库里把自行车推到外面,拿抹布把自行车擦干净,自行车擦得锃亮如新,她站起身,看见自己屋里的许妈着急忙慌地往外走,林沉畹招呼一声,“许妈,你要去哪里?” 许妈站住脚,看见是主子,用手指了指,“我那孽障来府里找我,督军府不让生人进,我去大门口看看。” 许妈说着,急急忙忙朝大门走去,中午要骑自行车,她没锁,放在前院,往回走,看见许妈跟一个年轻男人说话,那个男人抻着脖子往督军府里看,形象猥琐,心想这就是许妈的儿子,前世见过,他经常找许妈来要钱。 模糊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中午,林沉畹骑着自行车去杂志社,还没到杂志社门口,看见高树增站在杂志社楼下等她。 林沉畹的自行车停在杂志社的路边,高树增走了过来,说;“ 我今天没开汽车,你同我回一趟家,我家里有许多书籍,捐赠给孤儿院。” “好,高主编住的公寓不远,我们骑自行车过去取。” “还是我带林小姐。” 高树增人高腿长,跨上自行车,一只脚支在马路上,一只脚支在马路牙子上。 林沉畹轻盈地跳上车,高树增带着她,朝他住的公寓骑走了。 杂志社到他租住的公寓五分钟的路程,到了公寓门口,高树增停车,林沉畹跳下来,她还是第一次来他住的公寓。 他在前头引路,沿着木质的楼梯,两人走到楼上,高树增打开屋门,“林小姐请。” 林沉畹进屋,看这一套公寓面积很大,家具齐全,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客厅,一间客房,规制整齐,井井有条,像高主编的人一样,严谨,一丝不苟。 高树增进书房整理书籍,把捐赠给孤儿院的书籍找出来,跟林沉畹两人把书籍装入纸箱里,两人忙活了半个钟头,装了两箱子,捆扎好,高树增说;“你在屋里等我,我下楼取车。” 高树增下楼去,林沉畹在屋里等,等了半天,也不见高树增回来,她走到窗边,往楼下看,楼下是一条主道,也是通往林沉畹学校的路,林沉畹望着自己念书的育德中学,这里能看见学校操场,原来高主编住得离学校这么近,她一直不知道,其实两人已经很熟了,不是今天么来取书,她不会来他住的地方。 她对高主编尊重信任,高主编是一个谦谦君子,性格温文尔雅,学识丰富,彬彬有礼,是一个为人正派的好人。 她趴窗户朝楼下看,高主编的车子不知道停在什么地方,还没回来。 这时,一个瘦小的男人从门外进来,他走路的脚步极轻,来到趴在窗户的林沉畹身后,他看着正趴窗子的少女,右手缩在衣袖里,握住……刚一抬手,突然,他朝楼下看去,目光落在对面人行道上,来回走动的两个人身上,那两个人正朝楼上望过来,他的手臂缓缓放下。 林沉畹直觉身后有轻微的呼吸声,她一回头,吓了一跳,阿忠神情古怪地站在她背后。 第62章 这时, 高树增从门外进来, 目光朝窗前的林沉畹和阿忠扫过来,两个人都维持刚才的站姿,距离很近, 高树增脸色突变, 叫了一声, “阿忠!” 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眼睛微眯,目光阴鸷,阿忠默默地离开窗口,往外走去。 林沉畹说;“高主编, 汽车取出来了?” 高树增紧绷的面部线条松弛下来,“汽车停在楼下,我们走吧!林小姐。” 林沉畹跟高树增往楼下抬箱子, 把两个纸箱子抬到楼下, 再也没看见那个仆人阿忠,阿忠被主人呵斥, 大概躲到别处去了。 高树增把两个纸箱子放在后备箱里,两人上车。 高树增开车,林沉畹坐在他身边指路,高树增是外地人, 他对琛州不熟。 林沉畹想起方才阿忠奇怪的举止,问;“这个阿忠是你们家的老仆,干了许多年吗?” “是的, 他年轻时就在我们家,侍候我父母,后来我到琛州工作,我父母不放心我,就让他跟着我。” “阿忠好像有点古怪。”刚才她一回头,看见阿忠的眼神很可拍,只是一刹那,阿忠就变回原来的木讷样子。 高树增淡淡地说;“阿忠脑子受了点刺激,行为有点异于常人,所以行为古怪,你别介意。” 林沉畹说:“原来他受到打击,脑子坏了,我说他看上去神情不大对劲。” “不过阿忠好像很不喜欢我,” 高树增解释说;“他不是不喜欢你,只不过他有时处于一种病态,对不起,他冒犯了林小姐。” “没关系,他有病,控制不住自己。” 毕竟阿忠没对她做什么,林沉畹不好深究下去。 高树增把车开得书铺街,两人到文慧书局,挑了一些儿童读物,然后,去孤儿院。 孤儿院紧邻大教堂,两人到孤儿院时,孤儿院的孩子们刚吃饭,中年女院长接待了她们,听林沉畹自我介绍,中年女院长亲热地握住她的手,“林小姐,我早就想见见你,你一直帮助我们孤儿院的孩子,我早就想找机会表达我对你的感谢和敬意。” 这个女院长原来是学校校长,自费办了孤儿院,林沉畹对她很敬重,“跟院长比起来,我的能力有限,没做什么,我敬佩院长对孤儿院孩子们付出的爱心。” 林沉畹又介绍高主编,女院长握住高树增的手,“高先生,谢谢你!谢谢你能关心孩子们。” 高树增感慨地说;“社会大众都应该关心这些孤儿,力所能及地伸出援手。” “高先生,你真是一个好人。” 林沉畹心想,高主编为人厚道,心地也好。 中午时间紧,林沉畹跟高树增送完书告辞,女院长一直送二人到大门口,看着两人上车离开,还站在路边招手。 高树增开车经过教堂时,朝教堂扫了一眼,问林沉畹;“要不要去教堂看看?” 这个教堂,是洋人在琛州修建的,修建才不久,林沉畹一次没进去过,她想高树增是留洋回来的,西方的教堂他大概有兴趣,就说;“好,我们进去看看。” 高树增把汽车停在教堂门口,两人下车,走进教堂。 教堂西洋风格的建筑,由于不是礼拜日,空荡荡的,教堂里没有一个人。 林沉畹和高树增站在教堂中央,林沉畹表情神圣,“我以后结婚,要来教堂举办婚礼。” 她看过英文小说,挺向往能在神圣的教堂里宣誓结婚。 高树增说;“我今天全做你终身托付的那个人,我们先模拟一下结婚的场景。” 不等林沉畹回答,他朗声庄重地说道:“我高树增情愿遵从上帝的意旨,娶你林沉畹为妻。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的爱敬你、保护你,终身不渝……” 林沉畹吃惊地偏头看他,高树增表情神圣而庄严。 他不像是模拟结婚,倒像是庄重的誓言,新郎对新娘郑重承诺。 高树增说完,认真地对林沉畹说,“林小姐,该你宣誓了。” 林沉畹摇手,“高主编,在教堂宣誓是很神圣的事,不能随便宣誓。” 树增定定地看着她,神情庄重。 林沉畹的心突突地跳,“高主编,我们走吧!” 说完,她像逃离一样,掉头往教堂门口走,脚步慌张,走到教堂门口,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高树增看着她慌张地离开,站了一会,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出教堂。 两人上车,回去路上,两人都没再提教堂的事。 她看了眼手表,下午一点了,来不及来吃午餐,何况在这种情景下,两人相对尴尬,说:“我跟人有约,下去练射击,我直接去射击场。” 高树增问了具体位置,汽车转了个弯,朝射击场开去。 开汽车开出不远,他突然问:“是去陈道笙的射击场?” 林沉畹嗯了声。 高树增没深问,其实,他何尝不知道,陈道笙时刻派人盯梢林沉畹,不是太在乎,陈道笙怎么会这样,林沉畹显然对陈道笙是拒绝的,然对陈道笙不是毫无情意,心里有陈道笙,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罢了,刚才,自己已经表明心迹,她却一点不能接受,极有可能因为陈道笙的缘故。 汽车直接把她送到射击场,汽车窗敞开,林沉畹看见陈道笙站在射击场的门口,一定在等她,高树增的汽车开过去,开到陈道笙面前来了个急刹车停住。 林沉畹偏头看他,怀疑高树增是故意的,陈道笙这样的身份,一般人绕道走的,高树增不像个意气用事的人,跟陈道笙较劲,恐怕是因为自己,方才高树增在教堂里的一席话,无异于一种变相的表白,其实两人相处这么久,自己对他有某种依赖,她确定类似一种亲情,绝非男女之情,以后,他们还是少见面为好。 车一停,林沉畹拉开车门,说了句,“高主编再见。” 她跳下车,陈道笙朝她走过来,林沉畹害怕两人对峙,迎着陈道笙过去,陈道笙脸色难看,看了一眼车里的高树增,高树增正看着林沉畹。 “你跟他在一起。”陈道笙冷声问。 “我们去一趟孤儿院,要开学了,给孤儿院的孩子送书本,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刻意解释似乎讨好了他,陈道笙面色渐渐柔和,“进去吧!你姐姐都等你。” 说着,陈道笙伸过手臂,揽住她的肩,林沉畹想甩开他,转念,高树增的汽车停在那里,没有走,一定在看着自己,这样拒绝他,他应该明白了。 陈道笙搂着她走进了射击场的大门,射击场的大门在身后关上,林沉畹甩开陈道笙的手臂,径直往前走,陈道笙一笑,随后跟上。 林沉畹拒绝他的亲近,但也用这种方式,利用自己,表明了立场,说明在他跟高树增之间,林沉畹倾向自己。 陈道笙心情大好,曹震打电话来,说林沉畹跟高树增在一起,他刚才一直担心林沉畹不来了,对林沉畹跟高树增来往,他尽管嫉妒得发疯,却不敢私下里动手脚,他怕把她推到姓高的身边去。 他也只能耐着性子,顺着她,眼看着她去找姓高的,他能做的只有暗地里保护她,怕被发现触怒她,保护她的人,时时小心,手下人都知道每一次跟他报告林沉畹跟姓高在一起,二爷连着几日脸色极难看,无人敢这时触他逆鳞。 林沉畹走进射击场时,匡为衡手把手教四小姐,两人举动亲昵,林沉畹看见四姐的笑容,羞涩幸福,正处于热恋中女子的表现。 两人看见他们进来,林秀暖亲热地招呼,“六妹,听小楠说你去孤儿院,我们以为你不来了,陈二爷在门口等了你半个多钟头。” 陈道笙好像心情极好,嘴角噙着笑,“四小姐这两天学得怎么样?为衡教得很用心。” 四小姐笑着,笑得开心,“我很笨,匡议员收我这个徒弟,应该收双倍的学费。 匡为衡看着林秀暖,笑容温暖亲切,“四小姐学什么都快,能当四小姐的师傅,我不胜荣幸。” 两个人互夸,打情骂俏。 陈道笙刚才在门口看见她坐高树增的汽车,脸阴得像要下雨,直奔汽车走过来,好像瞬间便要出手,把高树增碎尸万段,这一会功夫,脸上乌云散尽,笑容和煦,走过去,亲切地问:“五小姐学得如何?五小姐对楚行风这个教员满意吗?” 又看了一眼楚行风,“五小姐要不满意,我就罚你。” 林秀琼很意外陈道笙半开玩笑地跟她说话,“楚爷很买力气,楚爷说他的枪法是陈二爷教的,徒弟都这样厉害,何况师傅,陈二爷能给我做个示范,亲自指点一下吗?” 五小姐说话时,自动忽略林沉畹,没看六妹一眼。 陈道笙接过五小姐手里的勃朗宁手.枪,打了三回,林沉畹在旁看见,陈道笙每环都在靶心,没有丝毫偏差,三回都是十环的好成绩。 四小姐和匡为衡也过来看,“陈二爷的枪法太好了,这要练多久?” 陈道笙把手.枪递给五小姐,“固定靶打出好成绩很容易,固定靶是靠眼力和稳定性,移动靶除了这些,要靠快速反应和轨迹判断,这就要靠经验,经常使抢,对枪就像自己身体一样熟悉……至于时间嘛,慢慢练。” 陈道笙又指导五小姐动作要领,林沉畹知道学校里有追求五姐的男同学,五姐不喜欢不成熟的男生,一概拒绝不留情面,五姐对陈道笙,跟对喜欢她的男生,态度是不一样的,她看陈道笙时,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倾慕。 陈道笙指导一会,看林沉畹练习,林沉畹练习射击时,他时刻不离左右,一边教她,一边跟她说话,“你把零用钱都买了书本捐赠给孤儿院,手里还有零用钱了吗?为什么不要我送的东西,你看不上我这个人,连我送的东西也看不上。” 林沉畹瞄准,“我们督军府很穷吗?我还用你接济。” 至于说因为看不上你这个人,连你给的东西都看不上,这一点你没说错。 她穿着七分袖的白衬衫,露出一截白藕般的手臂,下穿藏青色的裙子,洁白的棉纱袜子,陈道笙摸上她腕上的手表,“方崇文都离开你了,你还戴他送的手表,你生日我送你的手表,你一次都不戴,你知道我那天特意从北平赶回来,就为了送你生日礼物,你不觉得心肠太硬,对我太无情吗?” 摩挲表的手,已经移到手臂,林沉畹怨怼,得寸进尺,把手里的枪扔在他怀里,“我不练了,我回家。” 说罢,转身走了。 她走进射击场休息楼,手臂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陈道笙追上来,陪着笑脸,“生气了?” “你放开,我要回家。” 林沉畹要甩开他的钳制,朝后退,一直退到一间屋的门口,那间屋门没锁,被她一下撞开。 房门一开,她朝后跌去,被一只手臂拦腰抱住,陈道笙用脚把房间踢上,这几天心火太大,怀中身子温软,他瞬间把她抵在门上,用一只手把她双手拉上头顶,身体顶上她。 房间里黄昏暖光照在她脸上,他看见她雪白的脸上细软的绒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香,呼吸变得灼热,瞬间含住她的小嘴,柔软冰凉,他细细吻,缠绵悱恻。 他另一只手轻抚上了她的背,隔着衣服,她感觉到了他手间的灼热,夏季,两人穿着单薄的衣衫,她身体的曲线贴合他的身形。 他眼底翻滚过热浪,挤压着销魂的柔软,她两腮泛出淡淡的红晕,大眼睛雾蒙蒙的泛起水汽,他清俊的面孔迷乱,沙哑的声音说:“你不是一点反应没有。” 她羞愤,眼中泪珠滚落,陈道笙吓得松开她,林沉畹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上哭泣,“你太欺负人了。” 他手足无措,蹲下抱住她,心疼地哄,“我错了,我是畜生,我混蛋。” 他拉过她的手,“你打两下出出气,别哭了。” “我刚才轻薄了你,你现在轻薄我,我保证不生气。” 滚。 这时,走廊里传来四小姐的喊声,“六妹,六妹。” 五小姐的声音,“六妹在楼里,没出去,躲在那个房间里。” 四小姐说;“六妹躲哪去了?” 林沉畹吓得脸色都变了,不敢哭了,四姐和五姐知道自己跟陈道笙单独呆在一个屋里,定然要误会的。 陈道笙比量一个噤声的动作,两人大气都不敢喘,四小姐喊了半天,没人答话,匡为衡的声音,“六小姐说不定已经回射击场了,我们回去看看。” 一会,走廊里没有动静了,陈道笙说;“你呆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她们是不是走了。” 陈道笙轻轻推门走出去,一会,回来,“她们回射击场了。” 夏天热,林沉畹脸都哭花了,陈道笙捏了一把她的脸颊,“成花猫了,走去洗洗脸,我们再回去,这样回去让你四姐五姐看出来。” 林沉畹懊恼地问;“卫生间在哪里?” 陈道笙带她去卫生间,林沉畹用冷水洗净脸,拿出手帕把脸上的水珠擦干,陈道笙站在她身上,用手指把她头发捋顺,为她整理衣衫。 “你利用我拒绝了姓高的,为什么不能考虑我,你也不是那么讨厌我,起码你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么讨厌我,你的身体没有强烈地拒绝。” 身体比心诚实。 林沉畹羞得满脸通红,“我拒绝高树增跟你没关系,我跟他的事,不是因为你。” 不管你是不是因为我,总之你拒绝了他,一直以来,陈道笙没把方崇文当做情敌,对这个高树增却不敢掉以轻心,高树增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林沉畹不是没有对高树增动心的可能,现在他总算能放心,林沉畹看来对姓高的没有那层意思。 “我等你,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他低头,在她头顶轻轻地吻了一下。 “你不用等了,等也没用,我今生是不会嫁给你的。”她决绝地说。 “接不接受是你的事,等不等是我自己的决定。” 谈不拢。 林沉畹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一下愣住,看见四小姐和匡为衡,五小姐,楚行风站在门口。 林沉畹一下囧住,两人在卫生间里的对话,都被四个人听了去。 她尴尬地张了张嘴,陈道笙若无其事地说:“六小姐热了,要洗脸,我带她来卫生间。” 楚行风尴尬地咧咧嘴,心说,大哥,你跟六小姐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你非要等人家,人家说不想嫁给你,大哥一头栽在六小姐身上,为个女人,坏了一世英名。 林沉畹说;“我们回去,今天不练了。” 几个人走出射击场,匡为衡对陈道笙说;“陈二爷,四小姐要上街买东西,我陪四小姐去,你送六小姐和五小姐回去。” 四小姐对两个妹妹说;“我们逛街,然后去跳舞,晚饭不回家吃了。” 两人要单独约会,五小姐反对四姐跟匡议员暗昧,劝说几次,四姐不听,她对匡为衡不放心,瞅着匡为衡说:“匡议员早点送我四姐回家,我们家规极严,不容许年轻小姐在外面呆太晚,何况匡议员还是有家室的人,要顾年轻小姐的名声。” 四小姐急的直朝妹妹递眼色,又怕匡为衡生气,直瞅匡为衡的脸,“匡议员,我五妹跟你闹着玩。” 林沉畹自从知道匡为衡家里有原配妻子,担心四姐死心眼,四姐太相信匡为衡的话,怕四姐吃亏,也帮腔说;“匡议员是有身份的人,懂得分寸,我四姐太容易轻信别人,匡议员既然跟我四姐是朋友,提醒我四姐,别让我四姐上了男人的当。” 林家的两位小姐,夹枪带棒的,伶牙俐齿。 匡为衡尴尬地笑笑,“林家小姐厉害,我是真不敢惹,你四姐是大人了,她有自己的思想,怎么能轻易受骗。” 四小姐看两个妹妹针对匡为衡,后悔跟两个妹妹说匡为衡家里有乡下老婆的事,讪讪地,“我们先走了,陈二爷送你们回去。” 分成两路,匡为衡载着四小姐逛街,陈道笙开车送姊妹俩回家。 汽车到督军府门前,停住,陈道笙回头问林沉畹,“不请我进去坐坐?” 林沉畹毫不客气,“陈先生挺忙的,我们就不耽误陈先生时间了,我们督军府没有请人做客的习惯。” 五小姐看看她,没吱声。 陈道笙跟着姊妹俩下车,靠在车旁,看着姊妹俩进了督军府。 姊妹俩走进客厅,客厅里气氛紧张,大太太绷着脸,坐在沙发上,三姨太、四姨太和五姨太、六姨太都坐在旁边,神情紧张,瑾卿站在一边,紧张地望着大太太。 二小姐林秀葳站在客厅里,正说话,“我们结婚前没感情,婚后彼此不和谐,现在自愿离婚,母亲,为什么不能为我考虑,我的终身幸福就不重要吗?” 大太太脸色难看,“你离婚了,就能过幸福了,你父亲是督军,我们林家还要不要脸面,张口闭口离婚,说得轻巧,你看你大嫂离婚,也想学她,她离婚了,过得怎么样?男人花心,最后不还是要回家,你怎么说都是高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离婚,名声还要不要?” “母亲,现在新时代了,已经不是您那个年代,男人三妻四妾,现在男女平等,要求男人对婚姻忠诚,我们在一起生活彼此痛苦,为什么不能离婚,彼此解脱,寻找幸福。” “你看有几个有钱人不是三妻四妾,一夫一妻,那是少数人瞎嚷嚷,我不同意,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五姨太拉林秀葳的衣角,劝道:“二小姐,别听新派人宣传,姑爷又没把人弄到家里来,高家是体面人家,不管少爷怎么胡闹,还是顾忌你的面子,没纳妾,男人在外面保不齐有风流韵事,不带回来给你添堵,这日子就能过得去,我看高家也算不错的人家,对二小姐不约束,你说的女性自由,这要换了别的古板人家,每日还要侍候公婆小叔小姑一大家子人,那不是更没有自由。” 大太太接过话茬,“你五姨娘说得是这个理,知女莫如母,你要是嫁到别人家,不知道要吃多少亏,我们林家跟高家门当户对,你公婆对你不错,从来没你给委屈受,穿金戴银,锦衣玉食,你整日往外跑,祖秀也没说什么,我看祖秀脾气不错,待你还要怎样,难不成娶回家,要男人把你捧上天,在高家离婚的话休要提。” 林秀琼和林沉畹站在门口,两人对二姐夫反感,五小姐仗着胆子说:“太太,你就同意我二姐离婚,我二姐夫对自己的太太一点不尊重,为什么我大哥和大嫂能离婚,我二姐就不能离婚?我大嫂现在一个人过得轻松自在…….” 大太太打断她的话,“一个人轻松自在,这辈子女孩家就不要嫁人了,嫁给人家做媳妇,像在家里当姑娘自由,哪里还有比高家更好的人家,你女婿他愿意玩,就让他在外面玩好了,玩够了,自然就念起你的好,回到你身边。” 林沉畹在这个家里没什么地位,说话也没分量,同情二姐,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太太,二姐不是有吃有穿就能生活幸福,你看大嫂,现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跟大哥过时,她天天痛苦,现在解脱了,精神状态也好了,二姐夫当着我们的面带别的女人玩,一点不把二姐放在眼里,女人也是人,不能一辈子受男人的气。” “好了,都别说了,你们未婚的小姐懂什么,不说劝你二姐跟你姐夫好好过,都张口闭口跟男人要平等,祖秀他往外跑,心在外头,你不会好好笼络他,男人要哄,除非你一辈子不找男人,男人都一样。” 林秀葳挺直了腰,“母亲,我已经有了爱人,黄敏之他不一样,他尊重我,懂得我,愿意一辈子一夫一妻。” “你如果还认我是你母亲,以后离婚的话,不要再提起,你要不想看着我死,你就回高家去,这事别让你父亲知道。” 大太太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朝外走,林秀葳站在她身后,失望地叫了一声,“母亲。” 林沉畹和林秀琼走到林秀薇身边,林秀琼说;“二姐,索性自己离了,像大嫂一样,跟家里商量,父亲和太太是不会答应的。” 三姨太说:“秀琼你不懂,这离婚的事,是轻易说的吗?你父亲和太太不同意,要你二姐怎么办,难道跟家里脱离关系吗?父母都不要了,为了一个男人,让你父亲知道还了得。” 林沉畹知道二姐想离婚可不像大哥和大嫂容易,这是男人跟女人的区别,天天吵着平等,社会对男人宽容,大哥刚离婚,把瑾卿接回府,还生了孩子,如果二姐离婚,指不定多少人背后戳她脊梁骨,大太太为了家族名声,林家的脸面,死活不肯答应的。 林沉畹和林秀琼扶着二姐去沙发上坐下,二小姐林秀葳坚定地说;“这婚我是离定了。” 二小姐当晚在娘家住下,没回夫家,她已经打定主意离婚,就不肯再回高家去。 大太太气得晚饭没吃,林云鸿回府,去云缨屋里,也没人敢跟他提二小姐要离婚的事。 林家三姊妹这几天下午练射击,回家就去林秀葳没嫁时住的闺房,陪二姐。 大太太派人找四小姐过去,对林秀暖说:“你劝劝你二姐,离婚的事别再闹了,趁你父亲还不知道,赶紧回婆家去,在娘家住日子多了,婆家哪里也交代不过去,我是死活不答应她离婚的,跟她说,她这样闹下去,就要把我逼死她才甘心。” 四小姐一向软弱,到林秀葳屋里,劝说:“二姐,太太不同意,离婚的事以后再说吧!万一太太气出个好歹,二姐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再说父亲不会同意的。” 五小姐支持二姐离婚的,不赞同林秀暖的话,“四姐,二姐只要铁了心要离婚,父亲和太太还能拿二姐怎样,就算娘家断了关系,二姐的嫁妆不够二姐过一辈子吗?等父亲和太太气消了,时间长了,还是会认女儿的。” 林沉畹知道她二姐离婚比大哥可困难多了,大嫂家已破落,大太太离了这个媳妇,存着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好的进门,林高两家是政治联姻,又涉及两家面子,双方父母都不能同意。 林家这几天因为二小姐要离婚的事,闹得鸡犬不宁。 -—————————————————————————— 陈道笙刚走进花都夜总会,靳泽林迎面走过来,“大哥,范先生回来了。” 陈道笙走进一间包房,范叔全从沙发上站起来,“二爷。” “范先生,你回来了?事情调查得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陈道笙走到桌后坐下。 范叔全神情严肃,“此事机密,不能泄露出去。” 陈道笙挥手,跟随他的保镖出去,守在门外。 范叔全方压低声音说:“二爷,我花了重金,买通了上头的人,终于查出来这个高树增的底细。” “这个高树增是中央政府某局二处派遣到琛州,暗杀林云鸿督军的行动组组长,这个人相当厉害,曾几次出色地完成暗杀任务,前些天林督军破获的蒋副官密谋军队哗变差点得手,就是这个高组长领导的,这个特别行动小组有周密的暗杀计划。” 陈道笙不惊讶,“我早就怀疑这个姓高的,只是没有确切的情报。” 范叔全说;“此事林督军方面还没有得到消息,某局的人对此次的行动严格保密,只有几个高层的人知道,不许向外泄露,我这回如果不是动用了总理的关系,又花了一笔重金,这件事根本查不出来,琛州方面查不出一点线索,因为这个姓高的特别谨慎,如果他不招惹林小姐我们也不可能怀疑到他头上,这就叫红颜……” 范叔全戛然打住话头,瞅瞅陈道笙,祸水两个字没敢吐出来。 陈道笙面色一沉。 范叔全又说;“二爷,这事与我们无关,我们不能插手,如果我们插手,得罪了某局二处,犯不上树敌。” 陈道笙手指敲击着桌面,“中央政府各派权利争斗,只要不危害总理,我们作壁上观,二处的人要暗杀林督军…….” 一想到林云鸿如果死了,林沉畹伤心难过,教他怎能不心疼。 第63章 林家的姐妹都聚在二小姐林秀葳房中, 默不作声, 大太太坚决反对,都没有主意。 瑾卿走进来,端着托盘, 上面摆着一碗白米饭, 和两样菜, 放到桌上, “二小姐,你这两天没怎么吃饭,太太在屋里躺着也不吃饭,你大哥跟着着急, 劝太太答应你离婚,太太死活不肯,说除非太太闭眼, 否则, 二小姐别想离婚,娘俩较劲, 谁都不肯让步,二小姐先吃了饭,慢慢谈离婚的事。” 林沉畹坐在林秀葳身旁,“二姐, 不吃饭,胃饿坏了。” 这时,大太太屋里的侍女无双进来, “姑爷来接二小姐回家,在太太屋里,太太叫二小姐过去。” 林秀葳说:“告诉他,我不回去。” 瑾卿劝道:“二小姐去跟姑爷谈谈,姑爷主动来接二小姐,是想要跟二小姐和好。” 林秀葳冷笑了一声。 五小姐愤愤不平,“这社会太不公平,歧视妇女。大哥当初做错了事,跟大嫂离婚,世人倒说大嫂的不是,娘家还跟她断了关系。” 瑾卿听五小姐扯到她身上,对林秀葳说;“饭菜我放桌上,二小姐趁热吃吧!我回屋看孩子,孩子快醒了。” 说完,走了出去。 四小姐看着五小姐说:“看你,当着她的面提大哥的事,她待不下去了。” “我说的是这个道理,不是指她。” 一会,林沉畹从窗户里望见二姐夫高祖秀朝这边走来,“二姐,二姐夫来了。” 门外传来男人的脚步声,高祖秀一掀门帘进屋,林家的几位小姐站起来,四小姐叫了一声,“二姐夫。” 林家姊妹都知趣地出去了,留下小夫妻两个人说话,走到门外,林家三姊妹站在窗根底下听,屋里半扇窗子敞开。 林秀葳坐着没动弹,高祖秀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妻子,“你闹够了没有,在家里闹,又回娘家闹,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跟你说了,离婚行不通,你林家和我们高家都是要脸面的,你母亲也就是我岳母说了,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娘家不同意你离婚,跟我回家去,你见好就收,别不识抬举。” 林秀葳斜眼瞅他,“我不回去,你不是早跟我过够了吗?我提出离婚,你正中下怀,跟你外头那些花花草草,莺莺燕燕□□双宿,省得我碍眼。” 高祖秀不以为然,“别说的好像自己多无辜可怜,我被人骂活王八,我们高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跟我离婚,想嫁给姓黄的?” “我嫁给谁与你无关。” 高祖秀嘿嘿笑了两声,“我是早跟你过够了,我嫌你脏,看见你我恶心想吐,我不想来,是我父亲逼着我来,堂堂的督军府大小姐,你除了这个身份,长得有几分姿色,你连娼.妓都不如。” 林秀葳嗤笑,“随便你怎么骂,你们高家不用委屈要一个娼.妓当儿媳,恶心,想吐就吐,你回去跟他们说,是我不识抬举,我做不了你们高家的好儿媳,恕我这个儿媳不孝。” 高祖秀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我来接你回家,给足了你面子,我走了,可别说我没来接你,给你个台阶你不下,你自己好自为之。” 林家几个小姐妹正趴在窗下听,听里面两人唇枪舌剑,各不相让,正这时,高祖秀甩开珠帘走了出来,珠帘打在门框上,劈叭作响,高祖秀没看几个人,快步走了。 几个人进屋,刚才她们在屋外听见了屋里两人的对话,都同情地看着二姐,双方父母都不同意,二姐离婚是离不成的。 四小姐忧愁地说;“二姐,这可怎么办?” 五小姐气愤地说:“二姐,我们在外面都听到了,这回你一定不能跟他回去。” “我死活也不回高家了,父母不同意我住娘家,我就搬出去住,直到他们同意我离婚为止。” 林秀葳打定主意,抗争到底的。 四小姐说;“我们回去了,二姐早点休息。” 姊妹几个陪着,也想不出办法来。 三个人从二姐屋里出来,四小姐说;“五妹、六妹,你们要开学了,你们俩要不要练习射击了?反正我是想接着练习的,现在有不少女子都会打枪,我们是督军府的小姐,不会打枪,说出去让人笑话。” 五小姐说:“我要继续练。” 四小姐问林沉畹:“六妹你呢?开学后,你还想练射击吗?” 林沉畹做一件事从来都有始有终,从不半途而废,射击她也只学了个皮毛,于是说:“我要继续练射击。” 四小姐说;“你们俩上学没时间,那我们以后练习的时间要改一改,你们放学后,我们再去射击场。” 先到四小姐的屋子,四小姐跟两个妹妹分手,林沉畹跟五小姐一路,两人产生隔阂后,林沉畹觉得跟五姐不像以前有话说。 “二姐这样,我们又帮不上忙,看着心里挺难受。”林沉畹说。 “二姐坚持住,我们鼓励她,千万不能屈服,最后一定能胜利。”五小姐说。 “娘家真住不下去,二姐自己有房子,可以搬出去住。”林沉畹说。 “二小姐结婚时,大太太恨不得把一半家当给二小姐做嫁妆,二小姐即使一辈子不嫁人,吃老本也够她一辈子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五小姐话里隐有对大太太的不满。 林秀葳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儿,出嫁时,林家陪嫁一幢楼房,二小姐如果离婚,也不会像冷大奶奶去住大杂院,且她已经找到了情投意合的人生伴侣,因此,她有勇气坚持下去。 林沉畹不以为然,大太太自然是向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些姨太太养的小姐嫁人,怕连二小姐一半的嫁妆都得不到。 走到林沉畹屋门口,五小姐站住,突然问:“你真的不想嫁给陈道笙吗?” 六妹跟陈道笙在卫生间里的对话,她听见了。 林沉畹嗯了声,她不想提。 “六妹,你是吊陈道笙胃口吧?” 五小姐轻飘飘说了一句。 林沉畹侧头看着她,她现在在五姐眼里,竟然是这样的人,解释只能越描越黑。 “五姐要是这样想我,我们白好了那么多年。” 林沉畹说完,拔腿朝自己屋里走了,走到屋檐下,天黑了,窗台上晾晒她的一双黑绒面布鞋,小楠忘了收了,她拿回屋里。 小楠正在给她熨烫校服,“小姐的校服一个暑假没穿,放在柜子里压出褶皱来了。” “小姐后天就开学了,我把小姐的黑皮鞋擦出来了。” 暑假要结束了,她收拾书桌上的东西,看桌上一叠杂志,新生活杂志,收起放在书柜里,桌上布口袋里装的几十封读者来信,她都一一写了回信,还有一些没寄出去,尤其是其中一封一个女性的来信,那个女人丈夫跑了,带着两个孩子,对生活失去信心,林沉畹写了许多鼓励的话。 小说她还要继续写下去,为社会上受压迫受歧视的女性鸣不平,高树增自从那天两人分手后,再也没见面。 林沉畹把写好的回信放在书桌上,明天上午寄出去。 开学前最后一天下午去射击场,陈道笙和匡为衡已经在射击场等林家三姊妹。 林沉畹自克服了心里障碍,进步很快,原来子弹打不到靶子,都飞到靶子外面,现在成绩不太好,但已经能打到靶子上。 林沉畹知道陈道笙的脾气不是很好,天天陪着她练,极有耐心,林沉畹心软了,对他假以辞色。 她打了一环很好的成绩,陈道笙摸了一下她的头,“不错。” 今天陈道笙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样,看她的眼神满是怜惜,沉默寡言。 练习结束,四小姐对陈道笙说;“我两个妹妹明天开学了,以后我妹妹放学后来练习,陈二爷如果不方便,我们就不来了。” “方便,你们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四小姐刚要把枪放回去,陈道笙说;“枪送你们了,自己使惯了顺手。” 五小姐和四小姐异口同声,“谢谢陈二爷。”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把手.枪收起来。林沉畹小心地放在手袋里。 新式的勃朗宁小手.枪适合女士用。 匡为衡直接回省政府,陈道笙把林家姊妹送到督军府门前,停车,回头对林沉畹说;“我有点事要单独对六小姐说。” 四小姐和五小姐以为陈道笙追求六妹,两人有私密话说,告辞下车先回府。 林沉畹看着前面驾驶位置的陈道笙,“有什么事吗?” 女孩子都是敏感的。 陈道笙发动汽车,调头,朝来时的路开回去,林沉畹没再问,汽车开了许久,林沉畹朝车窗外看,汽车经过繁华的街道,开到金华大饭店门口停下。 林沉畹有点不安,坐着没动,直到陈道笙打开车门,把手伸给她,“下来。” 她搭着他的手迈步下车。 陈道笙把她带到她住过的房间门口,侍者打开房间的门,林沉畹迟疑地进去,陈道笙随后进来,林沉畹听见身后咔嚓一声,陈道笙已经把门从里闩上。 林沉畹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陈道笙经过她身边走进屋,在桌旁坐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雪茄,点燃,沉静地抽着烟,一语不发。 林沉畹不安,走到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看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被烟呛了一下,咳嗽两声,捂住嘴,陈道笙把手里剩下大半截的烟按熄在烟灰缸里。 开口说:“前段时间破获一起密谋暗杀你伯父,策划军队哗变,是某局二处计划的一次行动,这次派遣到琛州来的行动小组,准备周密的计划,这个行动小组的组长于去年到达琛州,这个人受过严格的训练,为人机敏,能力超强,此人非常危险,对你伯父的生命构成威胁。” 林沉畹眼珠不动了,她的心脏一点点收紧,有不祥的预感。 陈道笙顿了下,“这个行动组的组长就是你的高主编,高树增,某局二处副处长,他亲自领导这次密谋暗杀行动,差点得手。” 林沉畹的脸一寸寸地变白,她的身体抖着。 陈道笙一直看着她,看她震惊几乎要昏厥,忙走过来把她搂在怀里,“我派人到北平刚查到,好在为时不晚。” 林沉畹一动不动,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一时之间无法相信,高主编竟然是来暗杀她伯父的人。 不知为何,她相信陈道笙说的话,她相信陈道笙不能骗她,她能感知陈道笙对她的呵护,这也是她一直无法真正拒绝他,狠下心的原因。 高主编那天在教堂里说的难道是假话?高主编对她好,也是假的?寒冷的冬天,他陪着她在广场练演讲,这一年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接近她,谋害她伯父?她不敢相信,如果这些都是假的,太可怕了。 此事跟陈道笙无关,她伯父林督军死了,民国中央政府还要派别的督军接手琛州事物,与陈道笙没什么影响,陈道笙告诉她,是要她做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有事,今晚加更。 第64章 回督军府路上, 林沉畹一直看着车窗外, 从跟高树增第一次见面,每个细节她回想了一遍,高树增是北方人, 留洋回国, 来地处西南方的琛州工作, 生活习惯风土人情都与北方有很大的差异, 当然他的理由是高省长家的亲戚,投奔亲戚,找了一份差事。 如果中央政府某局二处的人去年到达琛州,时间上相吻合, 另外高家的仆人阿忠那天看自己的眼睛里藏着杀机,高树增说他精神受了刺激,可是高树增进门时, 看见两人站在窗前, 瞬间脸色突变,他应该是担心阿忠伤害自己。 还有大伯母从北平回家, 伯父和全家人去接站,高树增借口叫自己帮忙抄写稿子,把自己留在杂志社,等她晚间回家, 伯父遭到刺客袭击,这些不能都是巧合,现在想起, 当时高树增是故意调开自己,他知道火车站将要发生一场枪战。 高树增表面像个文化人,可是陈道笙的手下跟踪她们几次,高树增却表现出异常的冷静,临危不乱,行为举止不像个文人。 当时没有留意的小事,现在想起来,高树增却是有疑点,只不过对自己身边关系亲密的人,不可能朝哪个方向想。 林沉畹反复思量,高树增对自己的关心,不是假的,她不相信他接近自己只是利用自己,来达到暗杀伯父的目的。 她一直当他是可亲可敬的兄长,他如果真是专门搞暗杀的二处副处长,林沉畹一下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 陈道笙开车,眼睛望着前方,“想什么?”陈道笙瞟了她一眼,看她神色落寞,心里不是滋味,“不相信你的高主编是心狠手辣之人。” 她不相信,他前不久跟自己去孤儿院,给孩子们捐赠书籍,这跟陈道笙口中所说的阴险之徒完全是两个人。 汽车沿着萧山道路转了几个弯,便看见荷枪实弹的督军府卫戍,督军府卫戍看车里坐的六小姐,陈二爷的汽车,不拦着检查。 陈道笙汽车直接开到督军府门前,停车,林沉畹收起漫无边际的思绪,默默地下车,陈道笙打开车门迈步下来。 林沉畹对面站定,“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 陈道笙目光深沉地凝望着她,“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我。” 林沉畹看着他,如果两人没有前世,今生相遇,她或许会爱上他。 可是没有如果。 陈道笙望着纤柔的身影朝督军府大门走去,暮色中单薄柔弱的背影,牵动着他的心,人非草木,这个消息对她打击不小。 她不快乐,他也不快乐,她伤心,他难过。 林沉畹迈步进客厅,四小姐坐在沙发上跟云缨看电影画报,四小姐抬头说;“六妹,你那个姓高的主编朋友来过两次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沉畹踌躇片刻,走到小客厅,拨通杂志社的电话,高树增如果真是那个暗杀行动组的组长,陈道笙说了,那个人为人机敏,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引起他的怀疑,打草惊蛇。 电话响了三声,对方接起来,她还没有说话,高树增有点迫切的声音传过来,“林小姐吗?” 林沉畹调整一下呼吸,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高主编,是我。” 听筒里高树增的声音比往常低,“对不起,林小姐,那天在教堂我……我太冒昧你,我跟你道歉。” 原来他着急找她,是因为那天的告白跟她道歉,她一直不联系他,他以为这件事她生气了。 林沉畹说不清此刻繁杂的心情,他在意她,那天听到自己要出国,他的表现,现在想起来,当时他很生气。 他比她的家人关心她。 她低声说;“我没生气。” 听筒里呼吸声很清晰,高树增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林小姐生我气,从此不理我了,抱歉,我吓到你了。” “应该说抱歉的是我。” 林沉畹的心酸涩。 “我大嫂在杂志社表现如何?高主编还满意吗?”她岔开话题。 “冷女士工作很认真,很不错,杂志社已经正式聘用她,只是为杂志社做一些杂事,委屈冷女士了。” “杂志社的工作很适合我大嫂。” “林小姐,我还是要给你施压,跟你约稿子,你是读者喜欢的优秀的作者。” “我想写长篇小说。” “我冒昧地问林小姐长篇小姐有原型吗?” “有原型,暂时还没考虑成熟。” “我很期待林小姐这部力作。” 她想以自己为原型,取材她前世的经历,她想写出来,她在心里酝酿很久了,如果以文字的形式说出来,她就能真正释怀了。 她挂了电话,走进客厅,四小姐跟云缨已经不在客厅里,大太太正跟三姨太说话,大太太的话飘进林沉畹耳朵里,“二小姐的事先瞒着督军,督军从北平回来再说。” 林沉畹一下愣住了,伯父要离开琛州去北平,突然,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冒出来。 平白指证高树增暗杀伯父,警察局出面抓人,无凭无据,高树增如果被抓进去,北平政府某局不答应,高树增如果抵赖,像上次被抓进警局,照样被放出来。 没有任何线索证据不能定高树增的罪,高树增不是普通百姓,陈道笙获取消息的途径,不能公开泄露。 她想出一个计策,让高树增等人自己暴露。 林沉畹问府里底下人,说督军还没回府。她站在前院,等伯父回府。 督军林云鸿行动保密措施严格,只有亲信的人知道他的行踪,去北平的事,连府里的姨太太小姐们都不知道,林督军出门,只告诉大太太一个人。 大太太在客厅里,听下人说督军已经回府了,跟六小姐在书房里说话,大太太倒纳闷,丈夫跟侄女谈什么。 大太太叫管家陈堂来问,陈堂说:“督军跟六小姐关着书房门,跟前没人,不知道什么重要的事。” 大太太狐疑,等林云鸿晚上到她屋里,也没提这件事。 暑假结束,育德中学又迎来了一批新生,第一天迎接新生,全体师生下午在礼堂里开欢迎大会。 第一堂上课前,秦谷芬就拿了一篇稿子找林沉畹,“下午欢迎新生会,你代表老生上台发言,历来欢迎会稿子都是这个模式,你照着念就行。” “学校怎么会选我当代表发言?”林沉畹问,她不是学校骨干。 秦谷芬笑道:“现在学校谁不知道林督军府的小姐,演讲大赛一鸣惊人。” 原来自己已经是学校名人,不能太小瞧自己了,林小姐已脱胎换骨,形象气质产生质的飞跃,朝着一代才女的路上飞奔。 林沉畹拿过发言稿,发言稿两篇纸,简短,下课林沉畹没出屋,把稿子念熟,吃完午饭,她留在教室里熟读发言稿。 学校礼堂里,余校长和学校几个董事坐在台上,陈校董坐在余校长旁边。 校长讲话,然后副校长讲话,教务处主任讲话,陈道笙没听讲话内容,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台下,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奈何全校的女生都穿着一样的校服,距离远,分辨不出那个女生是他心系的人。 这时,教务主任大声说:“下面请旧同学代表讲话。” 那个学生代表从侧面楼梯走上台,陈道笙看见,双眸一亮,林沉畹走到台前。 一身学生服,淡蓝短袄,黑裙,白色纱袜到脚踝上,纯洁淡雅,配圆口的黑布鞋,朴素简洁,亭亭玉立,清纯娇美,洋溢着青春活力, 陈道笙再也移不开眼睛,他心肝宝贝的少女如此出色,他为之骄傲。 林沉畹念完发言稿,鞠躬走下台,余校长说;“林同学足以代表我们学校的风貌,刻苦学习,积极上进。” 陈道笙看那个窈窕的身影下台,走到女学生中间,他一直没敢眨眼睛,怕一眨眼睛,再也找不到了。 欢迎新生大会结束,五小姐站在礼堂门口,余校长陪着陈校董等人经过,五小姐行学生礼,陈道笙身穿黑色西装,里面黑色衬衣,禁欲的性感。 五小姐望着陈道笙的背影,直到一个声音叫,“五姐。” 她回过头一看,是六妹站在身后,于是掩饰地说:“六妹,我等你半天了,你怎么才出来?” “五姐,我去大嫂家一趟,给她送东西。” “你要在大嫂家待多久?叫汽车去大嫂家接你。” “五姐忘了,我今早琦自行车上学。” 陈道笙坐在汽车里,看着林沉畹骑着自行车出了学校大门,楚行风开车跟在自行车的后来,林沉畹的自行车下道,到了一片大杂院地带,拐进小胡同。 这一带胡同窄,平常只能容一辆汽车经过,现在是学生放学,工人收工,人,们纷纷往家赶,胡同里人来人往,汽车开进去不方便,楚行风说;“大哥,开进胡同太碍事,还是停在这里等林小姐出来。” “这个林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林沉畹推车进了大杂院,正是做晚饭时间,邹家媳妇在水管下淘米,西屋年轻媳妇洗菜。 看见她,邹娘子亲热地打招呼,“林小姐来了,冷小姐这段时间找到工作,现在还没下班。” 西厢房住的年轻的媳妇热情地说:“院子里凉快,我给林小姐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里等。”, “不麻烦了,我去屋里等。” 说着,林沉畹往正房走去。 凤鸣在过道灶台上做饭,抬头看见她,笑说;“六小姐来了,我们奶奶说找工作六小姐出了力,要好好感谢六小姐。” 林沉畹也没进屋,站着看凤鸣做饭,边闲聊,“你们奶奶对这份工作还满意吗?” “满意,我们奶奶说跟文化人在一起,自己的思想也进步了。” 陈道笙坐在车里,等了有半个钟头,看见冷大奶奶朝胡同里走去。 他思谋,自己把消息透露给林沉畹,今天没有任何动静,林督军没有采取行动,林沉畹在这个节骨眼到冷大奶奶家里,冷大奶奶又在高树增的杂志社工作,林沉畹这个小丫头片子又是打的什么鬼主意。 大杂院正房里,凤鸣炒好了两个菜,摆在饭桌上,又出去收拾灶台,冷大奶奶进门,凤鸣说;“六小姐来,在屋里等奶奶。” 冷大奶奶掀开里屋的门帘,林沉畹拿一本书翻看,冷大奶奶笑说;“你怎么这个钟点来了?” 林沉畹说;“大嫂出去工作,我怕大嫂没下班。”又问;“大嫂这份工作觉得还顺手吗?跟杂志社的人相处如何?大嫂觉得高主编这个人怎么样?” 冷桂枝说;“杂志社的人对我都很好,尤其是高主编,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很照顾,高主编人和气,没有架子。” 冷桂枝看着她,“怎么,高主编……” “我有一件事要求大嫂。” 冷桂枝看她面容严肃,“什么事,六妹?” 林沉畹走到里屋门口,对凤鸣说:“我跟大奶奶说几句话,进来人你知会一声。” 林沉畹把里屋门关严,跟冷桂枝两人说话极小声。 第65章 林沉畹从大杂院里推车出来, 冷大奶奶和凤鸣送她到大门口, 冷大奶奶嘱咐,“你慢点骑车,小心摔倒。” “没事, 放心吧!。” 林沉畹踩了两下自行车脚蹬子, 轻盈地像小燕子似的迈上车。 陈道笙盯着那个小胡同, 突然, 林沉畹骑自行车从胡同里出来,跟迎面一辆黄包车差点撞上,林沉畹的自行车为躲黄包车,趔趄着眼看朝一侧倾斜, 堪堪要摔倒,来回摇晃了几下才稳住了,陈道笙的手已经放在汽车门把手, 心脏差点被她吓掉了。 林沉畹骑稳了, 蹬着自行车往前走,看见陈道笙的汽车停在那里, 骑着自行车从他汽车旁边经过,看了车里的陈道笙一眼,身影一闪快速过去了。 楚行风看见刚才林小姐要摔倒的瞬间,大哥要冲下车, 现在人家没事了,看见他,都没打招呼, 大哥白替人担心了半天,自作多情。 林沉畹骑着自行车出了小胡同,上了马路,马路上车多,她靠道边骑,陈道笙的汽车一直在后头跟着,经过繁华街道,到萧山脚下。 通往督军府的山道是坡路,林沉畹往坡上骑车,不像平坦的马路骑车轻松,双脚用力蹬,速度缓慢,楚行风的汽车速度跟着慢下来。 楚行风没有开过这么慢的车,不得不耐着性子,车速跟步行速度差不多,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陈道笙。 陈道笙一直盯着前方娇小的身影,吃力地蹬车,眉头紧锁。 吩咐楚行风,“车开过去。” 楚行风终于等到大哥这一声命令,一踩油门,汽车轰然一声冲到林沉畹自行车旁,陈道笙的身旁的车窗开着,陈道笙探出半个身子,对林沉畹说;“上车,这段路骑自行车太费劲了,你的自行车让行风帮你骑回去。” 楚行风看着大哥,大哥你让我跟林小姐换,我骑自行车,林小姐坐汽车,我啥时骑过那玩意,您让我走路把自行车推回督军府,我还能赶回家吃晚饭不? 林沉畹没看他,一口回绝,“我锻炼身体。” 越往上坡路越陡,陈道笙看她好像没了力气,眼瞅着快要蹬不动了,毕竟是世家小姐出身,身体不强壮,柔柔弱弱的身板,陈道笙看着心疼,说了一声停车。 楚行车刹车,汽车停住,楚行风以为大哥让他跟林沉畹换车,刚要下去,就见陈道笙推开车门,一步迈下车,紧走几步,追上林沉畹的自行车,弯腰推自行车。 林沉畹觉得徒然轻快了,骑车省力了,不对劲,她双脚停住不蹬了,自行车却自己往上跑,神奇,她回过头,看见陈道笙人高马大地弯着腰,在后面给她推车。 “我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骑上去。”林沉畹说。 “我不给你推,你什么时候能到家。”陈道笙没松手,继续往上推,自行车速度加快。 林沉畹看他这个高度,弯腰够累的。 她跳下自行车,推着自行车走,这段路每次她都是慢慢骑上去的。 陈道笙直起腰,上前一步追上她,跟她并肩走。 山路寂静,两旁高大的梧桐树,西沉的落日,透过郁郁葱葱的梧桐叶子,稀疏的光影,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一对年轻俊美的男女并肩行走,画面美好。 楚行风开车不敢靠近,车开得比牛车还慢。 总算看见督军府高大的围墙。 林沉畹说;“我进去了,你以后别跟着我了。” 别人看见误会。 “你为什么不坐督军府的汽车?”陈道笙问。 “督军府人多,督军府几台汽车,有时赶上大家都出门不够使。” 四姨太每天去戏园子,云缨和四小姐经常出门,五姐也用车,大太太出门应酬,还有两位少爷,天天往外跑,几台车有时倒不开,不是每个人一部车。 “你这两天不练射击了?” 陈道笙总算找个理由,教林家的几位小姐学射击,能天天跟林沉畹在一起。 “过几天练。” 现在这大宗的事情没解决,她哪里有心思练射击,伯父的安全是她最担心的。 林沉畹推着自行车进了府门,把自行车放到前院车库里,经过餐厅,仆人们出出进进,府里正开晚饭。 林沉畹先回房,放下书包,小楠打水,她洗手,许妈给小姐挽起袖子,“高省长夫人跟二姑爷今天来了,来接二小姐回家,二姑爷给二小姐赔不是,二小姐说啥也不回去,坚决要离婚。” “二小姐说娘家不同意离婚,她要搬出去住,不回高家了,二小姐脾气执拗,太太气得没法,叫人看着二小姐不让出府。” 林沉畹心想,高省长不敢得罪督军伯父,做小伏低,忍下一口气,来接儿媳回去,事情已然没有转圜,二姐已经跟二姐夫和高家撕破脸,不留后路,真不打算回婆家了。 她洗脸换了家常穿的衣裳,走到餐厅,林家的女眷除了大太太都在,大太太被二小姐气得没出来吃饭,二小姐林秀葳坐在饭桌上。 二小姐想通了,不吃饭,没有体力,怎能长期抗争下去,大太太命人看着她,这几天她不能出府,没看见黄维之,两人只有电话联系。 每日吃饭,都是慢性子的四小姐最后一个吃完,今天四小姐最先吃完饭,跟三姨太说;“我一会用一下车,我要出门。” 四姨太问;“你去哪里?” 四小姐拿手帕擦手,“我跟人有约。” “四姐跟男生约会吗?”七小姐林秀萱笑嘻嘻地问。 五姨娘笑着说;“你四姐当然是跟男生约会,你四姐该嫁人了。” 四姨太问;“还是跟姓匡的议员出去吗?你们进展得怎么样了?” 五小姐林秀琼瞅瞅四小姐林秀暖,“四姐,你可别被他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你还是趁早跟他划清界限。” 四姨太嗔怪,“你四姐刚谈了条件不错的男朋友,为什么要划清界限?” 四小姐没敢跟家里说匡为衡家里有原配太太。 林沉畹看着四姐,“四姐,不能含糊的事,一点不能妥协。” 四姐性子软,被匡为衡哄骗几句,就信以为真了,家里的原配太太没离婚,他又来招惹四姐。 二小姐抬起头,“四妹,匡为衡为人城府深,不是你这样单纯的女孩子的对手,我劝你像五妹说的,跟他断了。” “二姐,你不了解他,他人很好,待人热心。” “那是表面,你不懂男人,嘴上一套背地里做一套,匡为衡那样的有点成就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惦记,四妹,你还是少往跟前凑。” 四姨太望着这个,望望那个,“我怎么听不明白你们说的,姓匡的还是议员,家境好,你们四姐能遇见这么好条件的男人,人家还愿意跟你四姐交往,你们应该支持。” 姨太太的眼光受局限,目光短浅,三姊妹当着姨太太们的面不好明说,四小姐的私生活不想让府里人知道,少生口舌。 五姨太似乎明白点什么,没吱声。 四小姐离开饭桌,“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四小姐火上房不急,只有去见匡为衡,才能这般心急。 五小姐和林沉畹都跟了出去,有些话当着姨太太们不好说,站在客厅门口,五小姐说;“四姐,他家里有太太,你跟他这算什么?” 四小姐说;“五妹,六妹,都跟你们说了,他跟他太太没感情,是旧式包办婚姻,他这次回家要跟他太太提离婚的事。” 林沉畹劝说:“四姐,他家里的太太不是说离婚就能离的,你看看二姐,再说四姐不能撺掇人家夫妻离婚,这样做不道德。” 四小姐辩解,“他说不是因为我才要离婚的,他跟他太太没有共同语言,生活不到一块去,他说他的婚姻很痛苦,他要结束这段痛苦的婚姻,给自己自由,也给她太太自由,这样下去,两人都痛苦,离婚,也是解放他太太,他太太以后也可以找爱人。” 林沉畹是二十岁的心智,经过婚姻,知道男人这番话,是借口,根本靠不住。 五小姐冷笑一声,“四姐,说得好听是解放他太太,男人就是自己想自由,四姐你受过教育,新时代的女性,怎么能跟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交往。” “五妹,六妹,你们不用为我担心,匡为衡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包办婚姻,他也挺痛苦,这不是他们两个人的错,错的是这个时代,婚姻不能自主,也许他太太也像二姐一样,巴不得离掉这桩不幸福的婚姻。” 林沉畹摇摇头,“四姐,你这是自欺欺人。” 被匡为衡灌了迷魂汤。 “五妹,六妹,我走了,我不跟你们说了。” 四小姐急急忙忙回房间化妆,今晚跟匡为衡约好在舞厅见面。 五小姐没吃完饭,又回餐厅接着吃饭,林沉畹回房间,把书包里今天发下的书拿出来,找出旧画报,把书皮包上,拿柜子里的旧画报时,看见那一叠新生活杂志,呆呆地看了好久,直到小楠说:“小姐怎么拿着画报直愣神。” 林沉畹暗自叹息一声,把旧画报拿出来,跟小楠一起把书皮包上。 半夜,下了一场急雨,雨滴敲打窗棂,林沉畹醒了,外面下着雨,夜暗沉,恍惚最近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她真希望是梦就好了。 早起迟了,头发沉,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早饭没吃,坐汽车上学,这学期还是程副官接送姐妹俩上下学。 兜里有小楠给她揣的白煮鸡蛋,她拿出来,用手绢垫在腿上,剥鸡蛋皮,五小姐瞅瞅她,想起某一日自己没吃早饭,六妹给她揣了两个煮鸡蛋,自己全吃了。 侧过头问;“早晨起晚了?” “嗯,昨晚下雨声大,半夜醒了。” 奇怪,她很久没有做噩梦了,那个有陈道笙可怕的噩梦,恍惚这一世的陈道笙跟梦里不是一个人。 一个暑假过后,懒了一个假期的学生,又重新在学校里接受严苛的管制,老师们像把一群散羊,重新规矩圈起来。 林沉畹念中学二年级了,这一个假期发生了很大变化,方崇文、杜云峰都走了,当然陈蓉和白妤薇也走了。 唐昀玉跟汪寒雪围着她问;“你跟那个我们的陈校董处的怎么样了?” “原地踏步,你们都说了他是我们学校的陈校董,就还是我们学校的校董。” “我们问你跟他谈男女朋友了吗?”汪寒雪眉飞色舞地问。” 林沉畹看看二人,“还想要洋娃娃?” 唐昀玉笑着推她,“我们要看电影。” 汪寒雪挤了她一下,“而且要在包厢里看电影。” “还要有零食。”唐昀玉眼睛朝上翻了一下。 “你们想要看电影,在包厢里看,还要有零食。”林沉畹认真地看着二人问。 二人点点头,“嗯!” 林沉畹拿起书,拍向二人,“见利忘义的两个贪吃鬼。” 秦谷芬走过来,“林沉畹,白妤薇她们毕业了,现在小剧社缺人,大家一致推举你到小剧社。” 秦谷芬被学校分派管小剧社,小剧社由于一些同学毕业了,正在招剧团业余成员,林沉畹几次在全校师生跟前露脸,自然就被作为挑选小剧社成员的首选。 “我没有表演天赋,我不合适。” 林沉畹从小到大没有演过节目,舞台剧演员很考验演员功底。 “你气质、形象,外表条件好,别的方面可以通往后天努力获得,林沉畹我觉得这是你的一次机会,你经过不懈努力,完全可以变成很优秀的人。” 林沉畹翻了个白眼,“你是说我现在不优秀?”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不优秀,是你可以变得更优秀,林沉畹我认为你有这个能力胜任小剧社这个新的角色,这是学校和同学们对你的信任…….” 所以我不能辜负学校和同学们对我的厚望,秦谷芬长篇大论刚起了个头,被林沉畹当机立断地截住,“我答应了。” 秦谷芬没来得及发挥,说服工作有点太容易了。 这两天推掉射击训练,今晚有重大的事,林沉畹放学直接回家,两个小姐迈进督军府大门的门槛,前院停住一辆崭新的汽车,三少爷林庭铭正围着汽车前后瞧看,五小姐走过去问;“三哥,你又买了一部新汽车?” 林庭铭摸摸汽车车身,直起腰,“你三哥像买得起汽车的人吗?” 林秀琼撇嘴,“你花钱大手大脚,在外头花天酒地,糟蹋的钱也够买一部汽车了。” 林庭铭不满,“五妹,你可别乱说,我那些都是正经朋友。” 姊妹俩往客厅里走,不在搭理三哥。 两人一进客厅,客厅里的人都一齐看过来,云缨说;“六小姐,陈二爷给你送了一部汽车。” 三姨太笑吟吟地说;“陈二爷对六小姐真是没的说,说送六小姐的生日礼物。” 林沉畹:自己生日早过了,这送的是明年的生日礼物。 她把书包放在桌上,“我生日早过了,没有后补生日礼物的,汽车给陈二爷送回去,我们家又不是买不起汽车。” 三姨太似笑非笑,“六小姐,咱们可说了不算,陈二爷送来的汽车是太太做主留下的,太太说现如今男女谈朋友,那个男的不送女朋友礼物。” 林沉畹看着屋里人,大概都认定陈道笙跟她的关系,于是正色说;“我和陈道笙没有交男女朋友,没理由要陈道笙的礼物。” 三姨太心里不自在,这时,三少爷林庭铭走进来“院子里的新汽车是咱们家新买的?” 三姨太说;“这不正说这个事,汽车是陈二爷送你六妹的。” 林庭铭走到林沉畹跟前,拍了一下她的肩,“本事啊!六妹,都有人给你送汽车了。”他嘻嘻哈哈地,没什么正行,“我看我这几个妹妹里,就数我六妹有能耐,陈道笙真是大手笔,出手就是一部汽车。” 五小姐白了他一眼,云缨说;“六小姐长得俊,自然有男人看上,不过像陈二爷这样出手阔绰的男人还真找不出几个。” 林云鸿送她衣裳珠宝,没送她汽车,林家的几台汽车,都是大家公用。 林庭铭说;“陈道笙这样的条件,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六妹,三哥就看你有出息,平常不显山漏水的,一下就钓上个金龟婿。” 二小姐林秀葳横了他一眼,“廷铭,你怎么说话呢?什么钓金龟婿,六妹她老实巴交的,你以为她是你认识的女人,光看上男人的钱吗?” 三姨太不乐意听了,“二小姐,廷铭认识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小姐。” 林沉畹也没心情纠缠汽车的事,她心里想着另一桩大事。 她离开客厅,走到小客厅里,四小姐正在挂电话,电话里跟匡为衡打情骂俏,说个没完没了。 林沉畹看一下屋角的落地自鸣钟,四点过了,四小姐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心里着急,张了两回口,又咽了回去,又等了十分钟,四小姐聊兴更浓,林沉畹叫了一声,“四姐。” 四小姐耳朵离开话筒,林沉畹一本正经地说;“四姐,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屋里的侍女找你。” 林秀暖方草草地结束通话。 林沉畹看见她走出小客厅,回房间去了。 她坐在四小姐刚坐的沙发上,刚坐下,电话铃响了,林沉畹心里咯噔一下,手握住听筒,突然意识到什么,正好有个侍女走进来,林沉畹放下电话,那个侍女看着桌上响着的电话机,接起来,“喂!”了一声。 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声,“是林督军府吗?” 那个侍女答道,“是林督军府,你找哪位?” “我是冷桂枝,我找六小姐,六小姐放学了吗?” 侍女立刻神情恭敬,“大少奶奶你找六小姐,六小姐放学了。” 她拿着听筒递给林沉畹,“六小姐,你的电话。” 林沉畹接过听筒,停了一会,深呼吸,把听筒拿近,“你好!你是大嫂?” 冷大奶奶又报了名号,“六妹吗?我是你大嫂。” “大嫂。”林沉畹声音提高。 “六妹,凤鸣明晚做几个菜,你过来吃饭?本来想在馆子里订一桌子,把二妹四妹五妹都叫来,我听说太太看着二妹不让出门,等以后方便再请。” 林沉畹心里开始紧张,待冷大奶奶说完,她歉意地语气说;“对不起,大嫂,伯父明晚要去北平,太太告诉回家吃饭。” 话筒里冷大奶奶又重复一句,“督军明晚出门,真太不巧了,凤鸣把鸡鱼都买好了,你不来,我们自己饱口福。” 林沉畹放下电话机,紧张得连后背都出了一层汗。 挂完电话,林沉畹心慌,腿软,坐了半天,才有力气慢慢走回房间。 晚饭,林沉畹看着饭桌上的菜肴,没什么胃口,主食有馄钝,她端过一碗馄钝吃,听老宋妈问三太太,“厨房给督军留了饭菜。” 林督军回府有时去云缨屋里,厨房就把饭菜送到六姨太屋里,有时林督军忙,大厨房把饭菜送到他书房,自己吃。 三太太说;“太太说,督军今晚去平洲,赶不回来。” 林沉畹低头嘴里嚼着一个大馅馄钝。 晚间,辗转反侧,睡不着,好不容易迷瞪一会,就梦见高树增拿枪对准伯父,伯父躺在血泊里,她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窗外漆黑,今晚夜空没有一颗星星。 一夜噩梦不断,梦见教堂里,高树增笔直地站在教堂中央,微笑地看着她,一会,高树增的脸慢慢变得阴森可怖。 早晨起来,小楠问;“小姐又做噩梦了?我听见夜里小姐翻来覆去的睡不好。” 林沉畹应付地嗯了一声,她以前总做噩梦,小楠已经习惯了。 吃早饭时,三姨太对林秀琼和林沉畹说;“太太吩咐,以后五小姐和六小姐上学,就坐陈道笙送给六小姐的汽车,白放着,家里汽车省得不够用。” 五小姐冷脸说;“我骑自行车上学。” 四姨太阴阳怪气地说;“你骑自行车也没人给你送汽车,送你妹妹的汽车,你坐又怎么了?陈二爷看上你六妹,也是借了你的光。” 五小姐把馒头扔在碗里,“我不吃了,上学去了,没人给我送汽车,我坐电车上学。” 四小姐进门听见,看五妹生气走了,喊了一声,“五妹。”五小姐也没理睬姐姐,径直走了。 桌上的人都看着林沉畹,林沉畹心不在焉,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这些后宅争风吃醋的小事,吃完了,站起来,小楠把书包送过来,林沉畹背着书包,朝客厅外走了。 四小姐说四姨太,“姨娘口无遮拦,什么六妹借了五姐的光,你这样说不是成心让我五妹没脸。” 四姨太不满地说;“自己没本事,就跟我有章程,我养了两个女儿,倒成了你们的出气筒。” 林沉畹走到前院,程东林站在新汽车旁,已经拉开车门,林沉畹心事重重,也没看,直接坐上去。 司机是在林家干了十几年的张师傅,汽车开出督军府,程东林看见走在路边的五小姐,告诉张师傅把车停在五小姐身旁。 程东林趴在车窗外招呼,“五小姐,上车。” 五小姐说:“我坐电车上学。” 程东林说;“电车早上人多,等好久才来一趟,你上学要迟到了。” 五小姐板着脸,“迟到了又能怎么样?” 林沉畹自昨晚跟大嫂打了那通电话,一直心神不宁,看见五姐背着书包,不理程东林,往前走,实在没心情顾忌她的情绪,坐在车上也没吱声。 程东林叫了半天,五小姐就是不上车,实在没办法,程东林只好让张师傅继续往前开。 汽车经过五小姐身边,林沉畹无意中看了五姐一眼,五小姐掉过脸,没朝汽车看。 程东林说;“你们姐妹生气了?” “没有。”林沉畹随口说。 程东林在后视镜里看看她,发现姐俩都不对劲,今早不知怎么了。 上课时,林沉畹总溜号,心里压力实在太大了,秦谷芬下课找她,“林沉畹,你今天到小剧社跟大家认识一下,以后要经常参加活动演出。” 林沉畹揉着太阳穴,“我这两天不舒服,过两天去。” 秦谷芬看看她的脸,“你好像无精打采的,脸色不好,真生病了?找大夫看看?” 林沉畹从书包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脸色灰白,大眼无神,看上去,像患病了一样。 放学后,林沉畹跟着几个女同学走出校门,唐昀玉骑自行车走了,汪寒雪家里的汽车来接她。 林沉畹神不守舍,站在学校门口找督军府的汽车,程东林喊,“六小姐。” 林沉畹看他站在一辆新汽车旁,才想起早晨自己坐陈道笙送来的新汽车上学。 她走过去,程东林拉开车门,说:“我刚才看见五小姐在你前面出来,我叫五小姐上车,五小姐说啥也不上车,自己去电车站了。” 林沉畹只“哦”了一声。 程东林奇怪地看看她,平常两姐妹要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会又闹得生分了,女孩子家事多。 林家人在餐厅吃晚饭,大家刚吃,五小姐走进来,四姨太早上被四小姐数落,惹得五小姐生气走了,看看五小姐,没吱声。 三姨太说了一句,“回来了。”招呼佣人,“快给五小姐盛饭。” 林沉畹闷头像咽药似的往嘴里送几个米粒,喝了半碗清汤。 当晚,她怎么也睡不着,耳边总听见火车轰隆声,心里默念只要过了这一晚,平安无事,便可证明高树增的清白。 第二天上学,汽车开过琛州街道,路人赶着做工上学,各个都行色匆匆,不时传来街头叫卖早点小贩的吆喝声。 夏季,汽车窗开着,徐徐微风吹散了林沉畹心底的不安,今早一切跟往常一样,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突然,街边传来一阵报童的叫嚷声,“快来看,头条消息,昨晚督军乘坐的专列被炸,现在军队封锁一切消失。” 林督军要去北平,只有少数亲信和家里人知道,督军乘坐火车的日期,却是严格保密,连家里人都不知道。 林沉畹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座位上。 汽车猛然刹住,程东林急忙叫报童,“买一份报纸。” 第66章 程东林从报童手里买了一份报纸, 紧张地念着, “督军林云鸿于昨晚赴北平的专列被炸,督军林云鸿极其随员生死未卜…….” 最不想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原本心存侥幸, 她让大嫂故意在杂志社把伯父乘火车去北平的日期泄露出去, 结果火车被炸, 她伯父已经于前一日赴北平, 伯父已经离开琛州封锁消息,督军府只有大太太和林沉畹知道。 那天晚上,她跟伯父说陈道笙得到确切消息有人要炸毁伯父乘坐的去北平的火车,伯父把去北平的日期提前了一天, 火车被炸毁已经是伯父走的第二天。 陈道笙跟她说的,她隐瞒了,是存着最后一线希望, 高树增被冤枉的, 如今证据确凿,不由她不信。 第三堂下课时, 她到教务室借电话,拨打了杂志社的电话号码,“你找哪位?” 当她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只觉得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伏天暑热,身体却阵阵发寒。 “高主编,是我。” “林小姐。”林沉畹听见听筒里高树增的声音颇为意外。 林沉畹在心底冷笑, 突然,抽了两下鼻子,“高主编,我家里出大事了,我现在很害怕。” “什么事?你慢慢说。”对方的声音关切焦急。 林沉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伯父出事了,可能情况很不好,我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听上去惊慌失措。 “你别着急。” 他都没有问伯父出了什么事,面对自己他大概也心虚?觉得亏欠? “高主编,你能出来一趟吗?我现在心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就伯父一个最亲的人,我伯父如果真有不测…….” 她轻声啜泣。 “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他语气焦急。 “………” 高树增几乎放下电话的瞬间,都没有认真考虑电话里少女说的话真假,他开车以极快的速度赶到她所在的酒楼。 他把汽车停在酒楼门前,跳下汽车,三步并作两步走进这家酒楼,侍者迎上前,问;“你是高先生?” 高树增点头,侍者引他上楼,打开一间包间的房门,高树增迈步走进去,房门在身后关上,他的头皮一凉,一把勃朗宁手.枪顶在他头上,林沉畹冷漠的声音传来,“别动,高副处长。” 高树增微微一愣,没有动,头上顶着一把□□,表情仍然云淡风轻,“林小姐,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民国中央政府某局二处副处长,特别行动小组长,如果高副处长还不明白,我不防在说清楚一点。” 林沉畹把枪往他头上用力顶了一下,“我伯父已乘坐前天晚上的火车离开琛州,前往北平,我让我大嫂故意透漏给你假情报,很遗憾,你真出手了,你接近我,利用我暗杀我伯父,高主编,高副处长,你的戏该落幕了。” 高树增面不改色,听见包厢外轻微的响动,极其细微,一般人的耳力恐怕听不到,他判断门外埋伏着人。 微微一笑,“既然林小姐都知道,我承认是派遣来琛州暗杀林督军,你的伯父,我们干这一行的,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当然,我愿意活着,但能死在林小姐的抢下,我死而无憾,不过,即使判我死罪,林小姐可容我申辩。” 林沉畹道:“你说。” “林小姐,我承认最初相识,带着某种目的,但我从来没想要利用你,我相信我们相处这么久,林小姐应该有个判断,暗杀你伯父,我身不由己。” 他温润的面孔,看上去竟有几分无奈,这种情况下,坦然磊落,不知为何,林沉畹信了。 “林小姐如果恨我,那就动手吧!” 林沉畹知道以高树增受过专业的训练,反手制服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自己根本杀不了他的,今天她冒险一试,也是深信他不能伤害自己。 既然这样,林沉畹冷冷地说:“你离开琛州,我会在明天晚上告诉我伯父的人。” 林沉畹放下枪,“你走吧!” 高树增站着没动,看着她,目光复杂,林沉畹掉过脸,没有看他。 他默然地转身,手放在门把手上,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开门走了。 过一会,陈道笙走了进来,无言地看着她,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是既嫉妒又心疼。 “要回学校吗?我送你?” 林沉畹摇摇头,“我要回家。” 高树增离开酒楼,开车回杂志社,回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那个女编辑,正在趴在桌上写什么,他整理自己的东西,把所有东西装进一个纸箱子里。 女编辑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高副主编要走吗?” 高树增把一封辞职信放在桌上,推过去,“我辞职了,麻烦把这封辞职信替我交给主编。” 那个女主编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杂志社很器重你,高副主编为什么要辞职?” 高树增笑笑,“由于我个人的原因。” 高树增搬着纸箱子出来时,冷桂枝正好从卫生间走出来,看着高主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六妹说高主编对前公公林督军的生命有危害,她将信将疑,也许是六妹多心了,高主编是多么和善的一个人,公公自她嫁进林家,对她不错,她没有给林家生下一儿半女,公公也从来没有怪她的意思。 冷桂枝依照林沉畹要求,打了那一通电话,具体内情,她也不很清楚,但她知道对高主编是个欺骗,林沉畹是她小姑,曾经是一家人,不管什么事情,她当然站在林沉畹一边,但她觉得对不起高主编,高主编因为她而辞职,她心里很内疚。 冷桂枝走进办公室,收拾一下桌子,看见靠墙的书架上有一份今天新报纸,她拿过来,扫了一眼今日头条,一下子愣住。 高树增回到公寓,收拾衣物,突然,发现一条雪白的手帕夹在洗干净的衣裳里,他拿起手帕,看了半天,还记得她说,这样的手帕我有许多条,脏了,不要了。 这条脏了的手帕他拿回家洗干净,一直保存,没有还给她,她有许多条手帕,这条手帕却是他保留的唯一一条女性的手帕,多年冷酷的训练,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可是自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她单纯善良,是那样干净,深深吸引了他。 他手里握着手绢,来到窗前,这里能看见她学校的操场,清一色的校服,距离远,看不清那个是她,他每天习惯站在这里喝一杯咖啡,望着学校的操场里。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没回头,阿忠站在离他几步远,阴沉着脸,“你把事情全搞砸了,我们这次的行动都坏在那个姓林的手里,暗杀失败,怎样向上头交代,这个责任你能负吗?” 他神色坦然,“这次行动失败,责任我负,与你们无关。” 阿忠苦笑,“高处长,您竟然输在一个女孩手里,我看你是被她迷昏了头。” 高树增转过身,喝了一口咖啡,也许是吧!面对她时,他就失去冷静的判断,他以为自己有一颗冷硬的心,学校大概上课了,一群男女学生涌进楼里,那里面有她吗? 阿忠看了他背影,眼里闪过怨毒的光,“我应该早动手杀了那个林小姐。” 他骤然回身,一道冷光射来,他眉心动了动。 阿忠死谏,“林督军现在没有行动,我估计还不知道全部真相,我们现在杀了那个林小姐,隐蔽下来,伺机再下手。” 寂静的屋内,压低的声音冷冽阴寒,“不行!” 高树增眯眼,这是个很危险的表情,“张副组长,通知所有人,明天晚上之前撤离琛州。” “我不同意。”阿忠反应激烈。 高树增冷笑一声,“我是行动组组长,我有权做任何决定,你必须无条件执行。” “高处长,你要对的行为承担后果,我会把你在琛州的行为向上头汇报。” 阿忠气愤地说。 “我无所谓。” 高树增放下咖啡,“明晚之前必须撤离。” 阿忠默默地退了出去。 高树增继续收拾东西, 陈道笙开车,林沉畹坐在副驾驶座位,一路也不说话,到了萧山脚下,陈道笙叹息一声,打破沉默,“你心肠太软了。” 林沉畹没说话,对你何尝不是。 陈道笙暗想,如果不是发生这件事,林沉畹跟高树增之间发展下去会怎么样,事情已经解决,他还是没来由地心慌。 她走进客厅,客厅里一片骚乱,姨太太小姐们都聚在客厅里,就连平常不怎么露面的大少爷和三少爷也在家里,五小姐也在客厅里,大概听说父亲有事,从学校赶回家。 “督军现在哪里?” “督军受伤了吗?” “督军现在有没有生命危险?” 众人七嘴八舌地吵嚷着。 “太太,督军现在哪里?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眼,我们好放心。” 众人围着大太太。 大太太被吵得天昏脑胀,“现在情况不明,我已经派人去问了,督军的情况不方便对外透漏,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你们都回房,等有消息我告诉你们。” 众人都回房间了。 阖府上下惶恐不安。 林沉畹进屋时,小楠正把抹布放进水里,拧出来擦桌子,夏天开窗,书桌上落了薄薄一层灰尘。 看林沉畹什么都没拿,问;“小姐下午不上课了,怎么没拿书包?”小楠还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许妈也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林沉畹这才想起自己书包落学校了,想回学校取书包,想想还是算了,今天不想看书了。 叫小楠备水洗澡,泡完澡,换上小楠准备好的宽松的长袍,爬上床睡觉,连日没睡好觉,头一挨到枕头,一会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好像有人招呼她,她睁开眼睛,看见小楠站在床前,“小姐,你的电话。” 她一下清醒了,一翻身坐起来,紧张地问;“谁的电话?” 小楠说;“大奶奶的电话。” 林沉畹穿鞋下地,揉着眼睛,走到小客厅,拿起电话,“大嫂吗?” 听筒里传来冷大奶娘的声音,“六小姐,高主编辞职了。” 林沉畹,“哦”了一声,在她意料之中。 冷大奶奶声音低了,“高主编真有问题?我看报纸…….” 林沉畹看小客厅没人,说;“有问题,他就要离开琛州了。” 冷大奶奶惋惜地说了声,“没想到。” “谢谢大嫂帮忙。” “我们就不用客气了,你也没少帮我。” 放下电话,林沉畹失神地坐了半天。 第二天早晨她到餐厅吃早饭时,五小姐正背书包朝外走,林沉畹无精打采地打招呼,“五姐,走这么早?” 五小姐心情低落地嗯了一声。 餐厅里,只有三姨太坐在餐桌上,脸色很差,大概晚上也没睡好,伯父的事闹得府里人心惶惶。 林沉畹草草吃完饭,走到前院,司机张师傅站在汽车门旁,看见她过来,为她开门,“六小姐,程副官调走了,还没有安排跟六小姐车的人。” 程副官突然被调走了,林沉畹上车问;“程副官调到哪里任职?” 张师傅发动汽车,“程副官调到团里任军需官。” 程副官高升了,军需官是个肥缺。 由于天早,行人稀少,街道两旁店铺还没卸下门板,几间卖早点的铺子开张,有几个早起的客人,坐在路边棚子里吃早点。 经过一个岔路口,汽车拐弯,下了主道,这一带道路两旁是民巷。 车开了一段路,突然,从前方一个巷子口冲出来几个人,手里举着枪,朝林沉畹坐的汽车里开枪,瞬间挡风玻璃被打碎了,司机张师傅中弹受伤,举枪还击。 林沉畹迅速趴下,她趴在地上感觉到汽车左右摇晃,惯性向前滑动,一声闷响,汽车轮胎被子弹打爆了,汽车突然停住。 她从兜里摸出勃朗宁小手.枪,顶上子弹,一系列动作连贯,生死攸关,她忘了恐惧,手里握着枪,正想爬起来看个究竟,一颗子弹打碎了一侧玻璃,她慌忙头朝下趴下。 千钧一发之际,从林沉畹的汽车后突然冲出两辆汽车,车里的人朝拦车的杀手开枪射击,与此同时,从另一个街口又冲出一伙人,朝后面冲过来的两辆汽车开枪射击。 这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几辆吉普车,把这伙人围在当中,街上枪声大作。 一辆黑色汽车急驶到林沉畹的汽车旁,林沉畹身旁的车门被拉开,一个人跳上汽车。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加更。 第67章 车门拉开, 陈道笙跳上汽车, 把林沉畹护在身下,林沉畹的脸贴着他坚实的胸膛,他身体遮挡, 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产生强烈的安全感。 街道上枪声渐渐停止, 马路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尸体,曹震走到汽车旁,“大哥,他们的头目跑了, 不过受了重伤。” 林沉畹坐起来,看一眼前面的司机张师傅中枪流了许多血,已经死了, 司机张师傅一直送她上下学。 陈道笙蒙住她的眼睛, 不让她看,“我们下车。” 曹震指挥人把司机张师傅的尸首抬下来, 林沉畹下车,看见警察已赶到,警察头目走到陈道笙面前,“陈二爷,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陈道笙简短就把事情经过说了,警察头目看眼林沉畹,“幸亏陈二爷, 六小姐没事。” 曹震跟警察描述跑了的一个歹徒同伙,林沉畹在旁边听着,他形容那个人黑瘦,怀疑是阿忠,由于没亲眼所见,不能断定。 警察清理现场,开始全城搜捕。 高树增正准备离开寓所,突然,房门被撞开,阿忠浑身是血,跌跌撞撞进来。 高树增神色一凛,“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忠腹部中枪,黑脸因为流血而苍白如纸,他按住流血的伤口,倒在沙发上。 高树增一下意识到什么,急问;“你擅自行动了?谁给你的权利?” “我们的身份只有林小姐知道,林小姐破坏了我们的计划,把她杀了,我们隐蔽起来,可是……没有得手。” 阿忠惨笑一声,“陈道笙中间插了一杠子,这回彻底失败了,我们的人……全死光了。” 高树增目光狠戾,阿忠还没看清楚,一声沉闷的枪声,阿忠连哼都没哼,倒在沙发上断了气。 这时,冲进来几个人,“组长……”看见沙发上的中枪流血的阿忠,下面的话咽了回去,一个高个的男人问;“组长,副组长他……” 他没敢说为什么被组长打死,高树增收起枪,“副组长擅自行动,造成暗杀计划失败,等回到北平,我跟上面汇报。” 几个人心里明镜似的,没敢吱声。 高树增带领几个亲信上了楼下两辆汽车,两辆汽车刚开走,高树增坐在副驾驶位置从后视镜看见,大批警察已经包围了公寓,进行搜捕。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朝火车站驶去。 刚开出不远,突然,前面街口冲出来三辆汽车,打横拦住去路,朝高树增车上的人开枪射击。 开车的司机当时毙命,高树增极快的动作把开车的人推下车,汽车掉头,车后响起玻璃碎裂声,后面一辆汽车拦住前方截击的杀手,掩护高树增撤离,不到几分钟的功夫,掩护他逃走的汽车的里几个人就中枪而死。 高树增开车在马路上疾驰,前面又出现两辆汽车拦截他的汽车,左右都是民居,他只好迎着举枪对准他射击的人乘坐的车辆冲过来,前面挡风玻璃碎了,子弹擦着他肩头飞过,当他的汽车快撞到前方的汽车,他猛然一打方向盘,绕过拦截的汽车,飞速冲了过去。 几辆拦截他的车辆汇合,曹震指挥,大喊一声“追!别让他跑了。” 高树增对琛州的马路了如指掌,就连琛州所有的小胡同通向哪里,他比琛州本地人都熟悉,他来不到半年的时间,把整个琛州城摸透,拐了几个弯,穿过几条巷子,很快甩掉后面追赶的车辆。 已经暴露了,阿忠又愚蠢地突袭林沉畹,警察已经开始封锁路口,火车站肯定也已经被封锁,今晚是走不了了,他只能先找个地方住下,找机会离开。 他把汽车开进一个偏僻的地段,这里目前警察还没顾上封锁,他把汽车扔在一个胡同里。 走过几条背街,他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伪造的新证件,掏出墨镜带上,走进胡同里一家小旅馆,旅馆台前坐着一个年轻妇女,看见来客人问;“客官住店。” 高树增问:“二楼有没有房间?窗户朝马路方向的” 年轻妇女说;“把头有一间屋。” 年轻妇女看了他的证件,没什么问题,领他去了房间。 他的房间正好能看见门前胡同道路,等天黑以后,他下楼,帽子把脸遮住了一半,那个年轻妇女在一楼,看见他下楼问;“先生要出门吗?” 他压低嗓音,“我去买一包烟。” 他走出旅店大门,朝两边看看,拉上衣领,朝胡同口走去,胡同口有个杂货店,他站在杂货店窗口,买了一包烟,朝主道扫了一眼,主要街道口,站着警察拦截过路的行人检查,他发现有不少可疑之人,在人行道来回转悠,监视着来往过路的人。 陈道笙的手下遍布琛州城,那些人是地头蛇,早晚能发现他,高树增不敢逗留,怕引起那些人的怀疑,走回旅店。 他在房间里想对策,听见有人上楼的脚步声,他立刻躲在门后,轻轻敲门声,女老板娘的声音,“客官,要不要热水?” 他离开门边,压低声音说:“不要。” 下楼梯的声音,老板娘走了。 过了半个钟头,走廊里有两个人说话声,他站在门口,侧耳细听,好像是一男一女,住在隔壁房间。 他躺在床上,想如何离开琛州,陈道笙的人一定布置在码头、车站,路口,他想离开,如何躲开陈道笙的追杀,陈道笙的手下遍布琛州城,他插翅难飞。 如果要离开琛州,只有走水路,乘船从江上离开,江岸很长,陈道笙不可能在江面所有地段设下埋伏,从水路走,就要弄船,估计江面所有的船只陈道笙已经派人控制起来了。 他正想着,一翻身,侧耳细听,楼下好像有很多人说话声,他一翻身坐起来,走到窗口,躲在窗帘后,朝楼下看,楼下有警察挨家挨户检查。 他来时已经仔细看过,他这间屋子在走廊一头,后面有个小窗户,能钻出去一个人,如果遇到危险,他可以跳后窗逃走,他走到后窗朝下看了看,后面胡同没有警察。 楼下说了一会话,说话声没了,他朝窗下看,警察走了,好像这家店的老板娘认识这伙警察,也没有挨个客人搜。 高树增躺在床上,思忖,要尽快离开此地,拖下去时间越长越危险。 ———————————————————————————— 高省长府邸 高省长从省政府回来,走进书房,没脱外衣,靠在椅子里,高家大公子高祖秀进来,拿着一份报纸,放在桌上,“父亲,你看今天报纸了吗?高树增出事了。” 高省长扫了一眼桌上报纸,“我看了,没想到树增出了这种事,我们高家也脱不了干系,你跟秀葳现在正在闹,树增又闹了这么一出,林督军对我们更加不满,如果他借此机会,向我们报复。” 高祖秀说;“父亲,本来我们跟那高树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这件事跟父亲没有关系。” 高省长看看儿子,“你跟你媳妇现在不能离婚,离婚两家关系闹僵了,对我们不利,林督军夫人不是不同意你们离婚,你去林家,说几句软话,就说秀葳如果不愿意回婆家,就暂时在娘家住一段时间。” 高祖秀不情不愿,答应一声,走了。 高省长拿过桌上的报纸,正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高省长头也没抬,“又什么事?”他以为是长子。 “堂伯父,是我。”淡定的声音。 高省长从报纸上抬起头,瞬间愣住,说曹操曹操就到,真不禁念叨。 扯了扯嘴角,“堂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高树增扫了一眼高省长手里的报纸,“堂伯父已经知道我出事了?” “我刚看报纸。”高省长抖了抖手里的《今日时报》,“你还不快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高树增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双腿相叠,“我就是想跑,来求堂伯父帮我逃走。” 高省长摇头,“你知道你堂伯父没那个本事,我一个小小省长,怎么敢跟督军对着干。” 高树增盯着他的脸,不紧不慢地说:“我跟高省长是亲戚,我来琛州也是投奔堂伯父,我组织了刺杀督军的行动,就没人怀疑堂伯父也参加了,并暗地里传递消息。” 高省长额头顿时见汗,“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这个可不能乱说。”他自己说着,都觉得心虚,毕竟眼前刺客跟他有关系,他撇不清。 高树增笑笑,“高省长助我逃走,死无对证,如果高省长明哲保身,不愿意帮我,我被林督军抓住,我要感谢堂伯父为我们帮了不少忙。” 高树增的话别有深意,高省长拿出手绢,擦胖脸上的汗。 “你要我怎么帮你?” “弄一条船,送我到江边。” ———————————————————————————— 三日后,高省长府邸驶出一辆汽车,飞快地在琛州的街道上行驶,警察看见省长的汽车,一路放行,汽车快速的朝江边驶去。 江边泊着一条小船,一个船家等在岸边,船家看见岸上一辆汽车朝江边开过来,船家赶紧解开缆绳,上船。 汽车行驶到岸边停下,高树增从车里下来,快步朝江边的小船走去。 正在这时,突然不远处传来汽车马达声,高树增回头看,通往江边的马路上,四五辆汽车朝江边急驶过来,高树增跳上船,朝船家喊了一声,“快开船。” 船家摇浆把小船驶离岸边,小船刚行驶离岸边不远,马路上四五辆汽车冲到岸边停住,从汽车里跳下不少人,江岸站了一排,中间一个黑衣高大的男人站在举起□□,所有人都跟着举起手里的枪。 陈道笙朝小船先开了一枪,顿时,枪声大作,子弹像雨点似的密集地飞向小船,高树增匍匐在船上,一颗子弹打中他的手臂,船家一看不好,此时不走,就要被打成筛子,咕咚一声跳江逃走。 小船无人掌舵,在原地打转,岸边的人数枪齐发,高树增捂住流血的手臂,纵身跳入江中。 早晨,林沉畹正在洗脸,许妈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小姐,府门外有一个小孩,说有个人叫他交给小姐一封信。” 林沉畹从许妈手里接过信封,信封上什么都没写,她从里面倒出一张工工整整折好的信纸,打开,信纸上写了一句话,后会有期。 没有署名,林沉畹握着信纸,她知道这是谁写的。 第68章 五小姐背着书包从督军府走出来, 沿着萧山马路往山下走, 一辆自行车在她身边停住,“五姐,我带你。” 五小姐瞅瞅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的六妹, “不用了。” “快上来, 你不上来我陪你一起走。” 六妹主动跟她和好, 五小姐有些难为情地走过去, “下坡路你带我一段,到山脚下我就下来。” 林沉畹骑上自行车,放慢速度,五小姐从后面跳了上来, 骑到山脚下,林沉畹也没停下,一直骑到学校校园里。 林沉畹和五姐俩人每天从家里带午饭上学, 中午吃完饭, 秦谷芬来找她,“林沉畹, 我带你去跟小剧社的同学见见面,最近小剧社编排一台话剧,。” 已经推了几次,林沉畹不好意思再推, 跟着秦谷芬来到小礼堂,这里是小剧社成员的活动地点,林沉畹第一次跟大家见面, 秦谷芬介绍,“林沉畹同学,大家都认识。” 剧社里现有算她是三女四男,三个女生,秦谷芬,她还有一个三年级的女生,男生有一个一年级和一个二年级,两个三年级的。 三年级叫苗玉珠的女生是小剧社的台柱子,一个三年级叫赵春和的男生演主角。 苗玉珠和赵春和,林沉畹都是新人,其他几个同学都是原来小剧社的,演配角跑龙套。 互相认识了,秦谷芬说;“我们要编排一台话剧,已经有人编排过,我们的同学已经自己改编了,大家回家先熟悉一下剧本,明天放学后我们开始排练,” 秦谷芬给小剧社的人手一份剧本,中午休息时间短,林沉畹大概看了一下,这部剧根据英国作家王尔德作品《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改编的。重新定名叫《太太的扇子》 秦谷芬说,“女主角苗玉珠演梅少奶奶美琳,赵春和,演梅先生,苗玉珠演A角,林沉畹B角…….” 舞台剧分AB角,林沉畹轻松许多,她只有在A角苗玉珠有事不能出演的情况下才上场,如果A角苗玉珠没什么意外,她就一直备用,不需要出场。 林沉畹今天放学早,她背着书包去三年级教室门口等五姐,五姐教室里的门关着,她透过门缝听见里面老师讲课。 她站在门口,这几年大多数时候都是五姐等她,她最后一堂如果是英文课,英文老师总压堂,五姐的好处她总是忘不了,她这个人大概像陈道笙说的心软,重感情。 教室门开了,老师率先夹着书本走出来,她探头往里看,林秀琼很快从里面走出来,林沉畹喊了一声,“五姐。” 林秀琼有点意外,“你今天放学早。” “以前都是五姐等我,今天英文老师竟然没压堂,同学们一下还有点不适应。” 林沉畹挎着五小姐,两人边走边说。 走出教学楼,林沉畹对五小姐说:“五姐,你等我,我取自行车。” 五小姐慢慢朝校园外走,林沉畹从身后骑自行车过来,朝她喊;“快上来,五姐。” 五小姐快跑几步,跳上车。 育德中学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汽车,陈道笙靠汽车站着,学校放学后,一群穿校服的男女学生蜂拥而出。 他看见林沉畹骑着自行车带着五小姐,放学这会人多,林沉畹骑着自行车躲前方的同学,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左冲右突,陈道笙这颗心,跟着她提上来落下去。 自己都骑不好,就敢骑车带人。 总算看见她骑车出了校门,想起给林沉畹开车的张师傅死了,姊妹俩骑自行车上学。 楚行风载着陈道笙一路跟踪到萧山脚下,林沉畹一个人都没有体力蹬上去,何况还带人,他看见姊妹俩人下车了,陈道笙说;“开过去。” 楚行风把汽车开过姊妹俩身边,陈道笙推开汽车门下车,对姊妹俩说;“上车,我送你们。” 陈道笙刚帮了大忙,林沉畹不好意思过河拆桥,瞅了一眼自行车,“我们坐汽车,可汽车里面放不下自行车。” 陈道笙朝开车的楚行风说;“你把她们的自行车送到督军府。” 楚行风心不甘情不愿地下车,还是躲不过去。 五小姐一直没说话,陈道笙说;“五小姐,行风夸你头脑灵活,打枪学得快。” 五小姐把头发别在耳后,心里窃喜,嘴上说;“哪里,楚大哥教我受累了。” 楚行风憨笑着,“哪里,五小姐不嫌我教的不好就行。” 姊妹俩上了汽车,陈道笙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位。 汽车沿着公路,朝萧山上开,林沉畹从车窗探出头朝后看,楚行风人高马大,骑自行车像小孩玩具,摆弄了半天才把车骑走,摇摇晃晃的,重心不稳,显然初学者,拿她自行车当练习了,林沉畹心疼她的自行车,他这个坨,把自行车车带压瘪了。 汽车开到督军府门前,林沉畹姊妹下车,站在门口等楚行风,等了许久,才看见楚行风扛着自行车走上来。 姊妹俩都忍不住捂嘴笑,林沉畹跑过去,“辛苦了楚爷。” 楚行风抱怨,“这个破玩意造的,两个轱辘,你说西方洋人也太节省材料了。” 几个人都乐了。 林沉畹推着自行车跟五姐走进督军府,五小姐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陈道笙还站在那里,朝她们这个方向看。 走到客厅门口,听见里面摸麻将牌的声音,三姨太、四姨太、六姨太、四小姐林秀暖在打麻将牌,大家看这几天早晨姐俩分别出门,晚上一起回来,这是和好了,不闹别扭了。 三姨太问云缨,“你们昨晚听的是什么戏?” 云缨笑着说:“将相和。” 三姨太说;“这个倒应景。” 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五小姐便有点后悔,两人从前要好,现在姊妹生分了,两人的关系不可能跟从前一样,但不该当着府里人的面,公开闹不和,让人看热闹,就一把拉着林沉畹的手,“六妹,我们回屋。” 这时,一个女佣走过来,“六小姐,你的电话。” 林沉畹边往小客厅走,边问那个女佣,“谁打来的电话?” “冷大奶奶的电话。” 林沉畹快步走到小客厅,拿起电话,唤了声,“大嫂” “六妹吗?”冷桂枝的声音传来,林沉畹猜测冷桂枝是在杂志社打来的电话,这个年代,家里装电话机的除了公用,各人家里一般没有,督军府仅林督军的房间里装了电话。 “大嫂,是我,大嫂找我有事吗?” “六妹,杂志社高主编辞职了,慕编辑接手了高主编的工作,慕编辑想找你谈谈,六妹,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一趟。” “我明天中午过去,不知道慕主编有没有时间?” 停顿一下,一个女声,“林小姐你好,我是慕编辑,我们认识,你以前经常来找高主编。” “您好!慕编辑。” “林小姐如果明天中午过来,我明天等林小姐。” 两人约好时间,林沉畹放下电话,高树增离开了,她已经构思的长篇小说,刚写个开头,她正自觉得遗憾,慕编辑主动联系她,她心里很高兴。 吃完晚饭,她从书包里掏出剧本,仔细地看,她被剧本吸引,看到半夜才上 床睡了。 第二天中午,林沉畹从校园里走出来,沿着人行道朝杂志社走,这条路她已经走了无数遍,两旁的梧桐树她都感到亲切和熟悉,走到杂志社小楼前,她望了一眼,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表,迈步走了进去。 杂志社的人中午都出去吃饭了,只有高树增对面的桌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 女编辑,林沉畹经常来,她认识,林沉畹刚要敲门,她正好抬头看见,热情地站起来,“林小姐,挺准时。” “慕编辑,你好!” “林小姐请坐。” 慕编辑朝对面空座位让。 林沉畹走到慕编辑对面桌后的椅子上坐下,这个位置是高主编的位置,高主编辞职了,杂志社一时没合适的人选,副主编的位置空着。 林沉畹扫了一眼办公桌上,原来堆得满满的东西,现在空空如也,没留下一片纸张。 冷桂枝进来,看见她微笑着说;“六妹,你来了,吃中午饭没有,你要没吃饭,我那里有饭。” “吃饭了,大嫂。”林沉畹说。 冷桂枝拿了一个干净杯子,倒了一杯白水,放在她跟前,“六妹,你喝水。” “大嫂你不用忙。” 冷桂枝朝女编辑说;“你们谈,我出去一趟。” 冷桂枝走了,慕编辑扶了扶眼镜框,说:“林小姐,高副主编原来负责的一块工作,现在暂时由我接手,招人之前,高副主编的工作都是我负责,你在我们杂志社连载的小说,反应很好,我们这些编辑能发现一个有资质潜力的作者,都很爱惜,尤其是像林小姐这样的女作者,更加宝贵,我想问问林小姐还有没有继续写下去的打算。” “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林沉畹说。 慕编辑感兴趣地问;“林小姐有这个想法真是太好了,你上次在我们杂志社连载的中篇小说,读者一直问还出不出下部,林小姐写什么内容能方便透漏一下吗?” “我要写的故事内容,一个小姐爱上了一个男人,并幸运地嫁给了他,之后他们之间经历的事……..” “这个题材很好,女性作者了解女性的心里,写出来的文章,更能吸引女性读者。” 慕编辑给了她很大的鼓励和肯定。 两人谈完,慕编辑把她送出来,林沉畹告辞,回学校了。 林云鸿今晚从北平回来,林家的人都等在客厅里,等林云鸿回家,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虚惊一场,大家都庆幸林督军没出什么事,万幸,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她们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全赖林督军,林家的人翘首以盼。 大太太看一眼屋角的座钟,对佣人说;“告诉厨房,把菜炒上,督军已经下了火车。” 半个钟头后,门外佣人喊,“督军回府了。” 林家的人都拥到门口,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督军府廊檐下都点着电灯,一片雪亮,众人就见林云鸿阔步朝客厅走来。 “督军辛苦了。” 姨太太们好像林督军劫后余生一样,五姨太拿出手帕抹眼泪,如果督军有个好歹,别的姨太太的子女都大了,唯有七小姐年龄还小,五姨太娘家条件不好,没有个依靠。 她这一哭,几个姨太太都擦眼睛,林云鸿爽朗地大笑,“你们这些女人,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众人走进厅里,林督军说了两句,就先去大太太房中换衣裳。 林云鸿跟大太太走进洋楼,大太太的卧房,大太太带着佣人侍候林云鸿更衣。 大太太看丈夫满面春风,笑着问:“督军这次去北平,有什么好消息?” 跟前也没有外人,林云鸿坐下,说;“军队拨款的事解决了,另外两件事也很顺利,还有一件事,我去拜会了陈总理,陈总理对我很热情,跟我谈了许多,最后,陈总理的意思,要跟我们结亲,说他侄子陈道笙有这个意思。” 大太太眉开眼笑,“督军跟陈总理成了亲家,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从哪方面说,以陈家的条件我们林家的姑娘能嫁到陈家,也算门当户对,陈二爷追求我们家六姑娘,陈总理的意思……” “陈总理只说两家结亲,至于林家那位小姐嫁过去,陈总理听侄儿的意见,畹丫头能嫁到陈家,我也算了了一份心愿,对得起她死去的爹娘。” “我们养了她一场,畹丫头出挑,能被陈道笙看中,我也算没白操心。” 大家等督军和大太太出来,晚宴开始了。 按照林家的规矩,全家团聚,分成两席,一桌是姨太太们,另一桌督军夫妇和少爷小姐们,瑾卿跟姨太太们坐一桌,姨太太里独少了二姨太,二姨太没有为林家生下一儿半女,林家也没人想起她,平常也少有人提她。 席间,林云鸿看着林沉畹说;“这次的事,多亏了畹儿,陈道笙帮了大忙,畹儿,你替我好好谢谢陈道笙。” 大太太微笑着,给林沉畹夹菜,“以后都是一家人,大家太客气了,就生分了。” 大少爷林庭申看看父母,又看看六妹,“我听说陈二爷送六妹一部汽车,敢情这是聘礼,陈道笙真要娶六妹?” 大太太说:“陈道笙相中了你六妹,你当大哥的该为你妹妹高兴。” 大少爷连说,“高兴,我当然替六妹高兴,我就是觉得陈道笙看上我六妹,有点不可思议。” 二小姐林秀葳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桩婚事,父亲,母亲,还是慎重考虑。” 大太太刚要说话,林沉畹小声说:“我现在不想嫁人,我年纪还小,还在读书。” 大太太往她碗里夹菜,和颜悦色地说;“畹儿,女人早晚是要嫁人的,你嫁入陈家,也不用你挣钱养家,你要觉得实在不甘心,就喜欢读书,陈道笙不是保证了,不干涉你自由,你愿意念就念,现在成亲的女孩子念大学的也不少。” 林沉畹坚持的说:“我以后念大学,等毕业后在考虑结婚的事。” 大太太柔声劝道:“畹儿,你现在十七岁,等你念完大学已经二十二岁了,到时找不到中意的人,女孩子的终身大事,不能耽搁,年纪大了,只能给那死了老婆的男人做填房,像陈家这么好的条件,傻孩子,可不能错过了,结了婚,先占上,他是你的谁也抢不去,然后在踏踏实实地念书,不管能不能念出个名堂,也遂了你的心愿。” 林云鸿说;“你伯母说得对,明年你十八岁了,风风光光地出门子,伯父伯母给你预备嫁妆,嫁妆少不了,不能让陈家瞧不起你。” 提到嫁妆,大太太含笑不语。 嫁妆的事都提到议事日程,这桩婚姻,伯父看样已经定下了,林沉畹一着急,提高了声音,“我不嫁。” 桌上的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她很少这么大声说话。 大太太看看丈夫,“女孩家害羞,当着这么多人不好意思,畹儿见天闷在屋里念书,对男女的事不懂,等我慢慢告诉她,离明年寒假,还有半年时间…….” 大太太又亲昵地嗔怪说:“傻孩子,陈家有多少女孩子想嫁进去,都没有这个福分。” 她有意无意看了五小姐一眼。 林沉畹大约也能明白大伯母的心思,她嫁给陈道笙对她伯父的仕途有帮助,另外,陈道笙的财富不计其数,林家不用陪嫁妆,兴许能得到不少好处。一举两得。 三少爷林庭铭看桌上气氛有点不对头,开玩笑地对四小姐说,“六妹都要嫁人了,你没事多出去交际,努力啊!” 四小姐哼了一声,“你自己还没娶亲,倒关心起我来了。” 学校小剧社开始排练话剧《太太的扇子》,中午休息时间占用了,林沉畹是B角,也跟着演A角苗玉珠练习,她白天没课就背台词,晚间做功课,写小说。 她跟杂志社的慕编辑谈好,新生活杂志是周刊,每周连载,林沉畹不用整篇幅写完,小说可以边写边拿到杂志社,在杂志周刊上发表。 学校大门管收发的人找到小礼堂,站在门口喊;“林小姐,你的信件。” 林沉畹跑过去,从管收发的人手里接过信,一共两封信,看邮戳不是一天的,大概邮差压下,嫌麻烦一起送过来。 她看了一眼第一封,是杜云峰写来的,第二封是方崇文写的。 林沉畹把两封信揣在怀里。 晚间,她坐在书桌前,打开第一封信,杜云峰写了两页纸,字迹洒脱,跟她说一些燕京大学的情况,林沉畹看了两遍,心中向往北平燕大。 她把杜云峰的信收好,拿出第二封信,方崇文的信,她拿着,看了半天信封皮,犹豫很久,把方崇文的信夹进一本书里。 方崇文已经跟陈蓉交往了,他们应该从此相忘于江湖。 礼拜日没出门,在家写小说,许妈眉开眼笑地进来,“小姐有喜事了。” 林沉畹抬起头,“妈妈说我有什么喜事?” 许妈成日东走西颠,各房的事她都知道,许妈神秘地说:“小姐,我听太太屋里的老赵妈说的,说陈总理夫人要来琛州,想跟小姐见个面,两家商议一下小姐跟陈二爷的亲事。” 林沉畹放下手里的笔,“你说的是真的?” 许妈肯定地语气,“当然是真的,太太挂电话,老赵妈在旁边听见了,说总理夫人这个月就来琛州,商议婚期。” 林沉畹呆坐了半天,许妈絮絮叨叨说什么,她好像听不见了。 半晌,她站起来,趴在窗户上喊,“小楠。” 小楠正在院子里晾晒衣裳,没听见。 许妈正说兴头上,被小姐打断,问;“小姐要什么,吩咐我做。” “你叫小楠找出我出门穿的衣裳。” “小姐,你要出去?”许妈问。 林沉畹嗯了一声,把桌上的稿纸收拾利落,小楠晾晒了衣裳进屋,问:“小姐出门穿那件衣裳?” “那条碎花的长裙找出来。” 穿上白底小碎花的纱料长裙,白色皮鞋,挎着珍珠小手袋。 走到前院,把自行车推出来,骑车出了督军府的大门。 —————————————————————————————— 陈道笙坐在赌场包厢里,赌场里管事规规矩矩站着,说有人赖账出老千的事。 门外保镖进来,“二爷,林小姐来找二爷。” 陈道笙一愣,喜上眉梢,“快请林小姐进来。” 林沉畹走了进来,陈道笙顿觉屋里有点昏暗的光线,一下亮了,林沉畹白裙飘飘,美得不可方物。 陈道笙激动地站起来,“我没想到你能到这里来找我。” 林沉畹看看屋里的人,陈道笙一挥手,“都出去。” 屋里的几个人都出去了。 陈道笙很兴奋,“你坐下,你怎么突然来了,热不热?我叫他们给送水果冰水?” “不用,我说完话就走。”林沉畹说。 把人都打发出去,林沉畹私下里要跟他说什么,陈道笙竟往好里想。 林沉畹站着没坐,心想,自己来是跟他说,不想跟他结婚,可是前不久他帮了自己,一时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来时一路想好了说辞,如何劝陈道笙打消娶自己的念头,可临阵乱了阵脚,忘词了,踌躇一下,“陈二爷,我家里和你家里要包办我们的婚姻,我们从前的婚姻已经不幸福了,不能重蹈覆辙,你条件挺好的,我有很多缺点,我胆小,懦弱,普通平凡,我长得也不算漂亮…….” 林沉畹停顿一下,观察一下他的表情,看他生没生气。 陈道笙本来满心欢喜,越听心越凉,面无表情,“接着说,还有什么?” 林沉畹咬了下嘴唇,“我古板,乏味,什么都不懂,不会服侍你…….” “等等。”陈道笙突然拦住她的话头。 “你说什么?古板?乏味?什么都不懂?不会服侍我…….” 林沉畹跟他对面站着,羞窘,低头眼睛看着脚尖,小声说:“你懂我的意思。” 陈道笙轻声笑了,“你是指床上功夫吧?” 林沉畹羞臊得无地自容,我前面说那么多,你不接话,这不是故意让自己难堪吗。 她两手握着手袋,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站,满脸通红,本来来时的路上想好的话,可一旦见到他,把想好的话全忘光了,刚才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她懊恼自己没用。 陈道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听上去很愉悦,“我不这么认为,你一点也不古板,反倒很热情,谁说你乏味。” 他几乎贴在她耳朵上,“我告诉你,你一点都不乏味,令我回味无穷,爱不释手,你说不会服侍我,那没关系,我服侍你好了,相信能令你满意。” 林沉畹恨不得把耳朵捂住,她已经羞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我不要听你这些话,你……” 陈道笙唇角上扬起,俯身观察她的脸,她的小脸通红,连耳珠都红了,“你接着说,还没说完。” 林沉畹低头不语。 “抬头看我。”他说。 林沉畹抬起头,陈道笙盯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说完了,该轮到我说了,我没觉得跟你在一起时不幸福,我觉得我还没过够,我还想跟你继续……..” 林沉畹有点发懵。 陈道笙抬手,想摸一下她的脸颊,林沉畹躲开他的手,“我不想继续了。” 一个要继续,另一个不想继续。 陈道笙暗叹一声,沉默片刻,说;“跟我回陈公馆看看好吗?看完后,我们再谈。” 林沉畹犹豫,小眼神充满警惕地看着他,陈道笙挑眉,“怕我霸王硬上弓,睡了你。” 林沉畹瞪了他一眼,陈道笙举起手,“不保证,不经你允许,我不会乱来。” 陈道笙望着她的脸,意思是可以吗? 林沉畹转身,“走吧!” 再世站在陈公馆里,林沉畹感慨万千,陈道笙看她停住脚步,也停下步子,问;“想什么呢?” 林沉畹望着曾经熟悉的地方,往事清晰如昨,却是隔了一世,“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陈道笙默然,他有些恍惚,数年的等待,终于把她等回来了。 他揉揉眼睛,眼睛有些酸涩,抬头望天空,老天没有薄待他,这一世有幸没有错过她,不管怎样,她就站在他身旁。 林沉畹望着四周,陈公馆一如往昔,中西合璧,中式庭院是陈道笙喜欢的,东侧西洋式小楼是她曾经住过的,成婚后,她就住在这里,他当年大概怕她烦,所以才把她安顿在这里。 林沉畹举步朝中式庭院走去,他应该要把她带到客厅里。 “去东面。”陈道笙在身后说。 林沉畹站住,不解地看着他,原来他一回家直接回中式庭院,东侧小洋楼她走了,应该没人住空着。 陈道笙已经朝东侧小洋楼走去,林沉畹只好跟在他身后,客随主便。 第69章 两人走进东侧小洋楼客厅, 林沉畹打量一下房间, 跟上一世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陈道笙说;“去楼上看看。” 陈道笙让她先走,林沉畹走上楼梯, 二楼走廊里西窗敞开着, 刚过正午, 明媚的阳光洒落走廊深红木质地板上, 林沉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站在窗前,木格子窗开了半扇,她把窗扇整个推开, 探身朝楼下看去,楼下停着车辆,她不知道多少回趴在这个窗台上, 窗台石面平滑, 炎热的夏季摸着微凉。 那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停在楼下,原来的位置, 西窗没有任何风景,她从前很喜欢这个木格窗。 陈道笙站在她身后,看向她的目光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林沉畹竟站了很久,陈道笙陪着她, 一直没说话,只是眼睛没离开过她。 不知过了多久,林沉畹转回身, 对上陈道笙的目光,一束光落在陈道笙的眼眸,深邃的黑曜石眼眸发光。 微风吹过,林沉畹裙琚飘起,明媚阳光的午后,金色的阳光徜徉在她身上,她洁白的衣裙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干净的脸,无与伦比的清艳。 陈道笙望进她大眼睛里,清澈见底,不染微尘,水波荡漾。 林沉畹默默地经过他身边,朝二楼小客厅走去,二楼的小客厅里摆着一家乳白色的钢琴,她无聊时,偶尔弹曲子,她能弹奏几首简单的曲子,有时下午坐在小客厅里喝一杯茶。 她极少出门,陈道笙当年也没带她出过门,他没要求她像别的太太一样,出门应酬,她反而很喜欢这样的安静的生活。 离开小客厅,她朝东头的小书房走去,轻轻推开门,迈步进去,却一下愣住了,小书房墙上挂着她放大的照片,那是她演讲大赛获奖时的照片,她捧着一个奖杯,笑容灿烂。 她回头,看着陈道笙,陈道笙微笑着,看着墙上的照片,“没想到我把你拍的这么好?” “州赛没获名次,摆着干嘛!让别人笑话。” “我喜欢!”他简短地说。 她打量房间四周,对面墙上还有一张她站在轮船甲板上,海风吹来,她长发飘扬。 “这张拍得很不错吧?”他有些炫耀地说。 林沉畹看了一会照片,默默地离开小书房。 经过侧卧,她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的家具简单,显得冷清,好像没住过人,房间空着,陈道笙只有一个妹妹,不能每个房间都住人。 她突然想起,陈道笙有一次喝醉了,要了她,她以为他要留下,结果他却走了,走到侧卧睡,她当时挺难过,他喝醉了,都不愿意留在她房中,还知道来隔壁侧卧睡。 想起这些事,林沉畹低下头,陈道笙似乎明白她所想,隔了这么久,她什么都没忘,他多希望她把所有这一切都忘了,他们重新开始,为何老天把她送来,却又让她记得曾经的伤害。 林沉畹低头朝外走,经过他身边时,小声说;“你不要因为愧疚娶我。” 他喉咙里好像堵了什么东西,半天,她已经快走出门,他沙哑的声音低声说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沉畹已经走出去,听见了他说的话,走到主卧室门口,犹豫是否要进去,站了一会,她终于鼓起勇气,推开卧室的房门。 惊奇地发现,卧室里还是她走时的模样,梳妆台上放着一把桃木梳子,好像女主人随手放在那里,刚离开一样,卧室所有摆设依然保持她住时的样子,她疑惑,看向西洋大床,被褥是她喜欢的淡淡的花色,叠得很工整,好像有人在这里住。 这张床上睡了谁?她跟他曾经在这张床上翻云覆雨,不觉脸颊发烫,掉过头,发现他正看她,他眼睛里有一小簇火苗,她赶紧别过脸,目光落在一扇朝南的窗户,窗子开着,窗下一棵梧桐树,从窗口望过去,能看到树顶,翠绿的叶子。 房间里好像有一股男人熟悉的清爽气息,难道……她回头,看向他,陈道笙也深深地注视她,开口说;“我住在这里。” 她惊讶,低头想了想,原来他是喜欢住洋楼,当年为了躲自己才住在中式庭院,她心里有一丝酸涩,“从前委屈你住中式庭院。”我走了你随便住 陈道笙似乎没明白,看她的眼神落寞,突然明白了,苦笑,原来你会这样想。 她的目光被床头柜上的相框吸引,相框里分明是自己的小照,不是很清晰,好像是远处偷拍的,她看自己穿的衣裳,好像是去年秋天拍的。 她侧过头,迷惑不解地看着他,陈道笙深情地注视她,突然说;“如果我说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瞬间眼中流露出惊讶,不敢相信,陈道笙笃定地重复一遍,“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她震惊地看着他,慢慢大眼睛里水汪汪的,有委屈、哀怨、悲伤,她颤抖着声音,“你为何前世带白妤薇走了,还回来杀死我?”, 陈道笙对她的反应很吃惊,但她说出来的话他更震惊,“我并没有杀你,我把白妤薇送走,想回来接你,你就……..” 当时的情景他后来回忆很多遍,脑子里只记得她躺在自己怀里,流了许多血,把他的衣裳都染红了,任他召唤,她闭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这段记忆模糊了,当时是谁杀了她,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也许人经受了巨大打击,选择性地忘却,来减轻自己的痛苦。 其实,一直以来林沉畹也不太相信陈道笙杀了他,陈道笙带白妤薇走了,返回来杀她解释不通,她不愿意想这些不愉快的事。 陈道笙的心刀割一般地疼,她竟然以为是他杀死了她,难道自己在她心里就是这样一个无情之人,以至于她对他一点都不能接受,宁可跟方崇文、高树增在一起。 她看他痛苦的神情,心一软,低声说;“我相信你没杀我就是了。” 他突然抓住她的双肩,“嫁给我,我欠你的加倍补偿给你,你现在不爱我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睛里灼热的光,她惶恐不安。 他抓得她肩生疼,神情执拗,“答应我,我会让你幸福的。” 半天,她摇摇头,“对不起。” 他坚持地,“我不逼你,我给你时间。” 离开陈公馆,陈道笙开车送她回家,一路两人都没说话,林沉畹下车时,陈道笙说了一句,“这段时间我不打扰你。” 把她送回家后,他又返回陈公馆,脚步沉重地走上楼,朝卧室走去,推开卧室门,她刚刚来过,卧室里些微残留着她清香的味道,他躺在床上。 前尘往事,像过电影一样。 他刚来琛州不久,在码头混,卷入帮派争斗,被一伙人追杀,身上被砍了五六刀,倒在血泊里,昏迷不醒,正巧白妤薇的父亲,白老板经过,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一身血的少年,下车一模他还有气,命司机把他抬到汽车上。 白老板把他带回家,找大夫为他治伤,他伤势很重,流血过多,捡回来一挑命,那时候,他住在白家养伤,白家的小姐天天同佣人送饭给他,帮助洋大夫为他换药。 那一次,他受的伤最重,在白家养了一个月,才恢复,之后,他感激白老板的救命之恩,经常来白家看望白老板,养病期间跟白小姐混熟了,白小姐当时还是个小姑娘,对他很亲近,他在赌场当管事,白妤薇时常来赌场找他,白老板父女救了他,他对白妤薇像自己亲妹妹一样。 十年后,他叔父当上了北平民国中央政府财政总长,他在琛州已经立住脚,成了琛州黑.道的老大,又有叔父的势力,黑.白两道通吃。 白家小姐要考大学,那一晚,白妤薇跑来找他,“道笙哥,你说我念哪所大学好?” 白妤薇长大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就不一样了,曾经暗示他几次,但他混道上这一口饭,怕万一哪天有不测,白老板救了他,他对不起白老板,再说白妤薇还正在读书,他不能耽误她,渐渐疏远白妤薇。 白妤薇中学毕业,试探他,希望他开口让她留下,他怎么能不明白,认真地提出意见,“我觉得你应该读北平燕京大学…….” 白妤薇有些失望地走了,后来跟他妹妹陈蓉两人去北平燕京大学读书。 伯父没有儿子,他是陈家唯一的男丁,伯父的仕途如日中天,为了拉拢培植自己的势力,伯父准备跟督军林云鸿联姻。 他常年打打杀杀,也无暇顾及娶妻,林家安排两位小姐跟他相亲,三个人在法国餐厅见面。 想起当时的情景,林家五小姐落落大方,言谈举止得体,人长得很漂亮。 至于林家的六小姐,他不由笑了,她几乎不敢正眼看他,他正巧一抬头,看见她偷眼看他,被他发现,她吓得赶紧低下头,满脸通红,吃碟子里的蛋糕,一会一块蛋糕吃完了。 他摆手招呼侍者,示意上一块蛋糕,她低头,不一会功夫,碟子里又空了,他招呼侍者,这回一次上了三块蛋糕,摆在她跟前,她抬头看他,他正盯着她看,她迅速地低下头,这次仅吃下一块蛋糕,大概实在吃不下去了。 他看她有趣,问:“不吃了?” 她低垂着头,小声说;“吃饱了。” 他不喜欢相亲,同时跟两位小姐见面,婶娘为他的亲事特意赶到琛州,他是婶娘抚养长大,婶娘对他视为己出,婶娘逼迫,他没办法,想应付一下,他见过林家五小姐,跟这位林家六小姐不认识,本来枯燥的相亲,因为林家六小姐,他没觉得太乏味。 整个过程,他一直盯着这位林家六小姐,发现这位林家六小姐羞涩慌张,说实话,举止不算得体,真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相亲结束,三个人从餐厅走出来,他无意中朝林六小姐看了一眼,她正偷看他,他挑眉一笑,林六小姐吓得再也不敢看他,他突然心情大好。 第一次见面后,婶娘问;“你喜欢林家的哪位小姐?想娶哪位小姐为妻?” 他不置可否,林家的两位小姐里,若论外貌,林六小姐稍好一点,言谈举止,林五小姐更为得体,但都谈不上,让他娶回家去。 他实话回答婶娘,“两位小姐都不想娶。” 陈夫人对侄儿的回答很意外,林家的两位小姐她看过,都不错,名门闺秀,有教养,长相不错,家世好,这样的条件,没什么可挑剔的,心想,第一次见面,没有感情,慢慢相处,就有感觉了。 林家大太太来电话问,陈夫人说:“希望还能在相处一下,彼此了解。” 林家大太太倒是很乐意做这门亲,痛快地答应,又安排三个人去看电影。 陈道笙又被逼着陪林家的两位小姐看电影,他也没心思看电影,不知道电影演的什么,想应付电影结束,送林家的两位小姐回去,坐在那里难受,无意中看见林六小姐聚精会神地盯着楼下的银幕,拿着小手绢抹眼泪。 林五小姐拿脚踢她,林六小姐看他在看自己,吓得忙把手绢收起来,看一会电影,就瞅瞅他的脸,他真想说,你好好看,我没关系。 电影结束,他看到林六小姐眼睛红了,两次相亲,因为林六小姐,他没觉得太无趣。 从电影院出来,突发一场枪战,警察围捕叛乱分子,林家两位小姐吓呆了,歹徒为了脱身,朝人群开枪,林五小姐走前一步,他发现一个歹徒的枪口对准林家五小姐,子弹射过来,他瞬间把林五小姐推开,掏出枪,打死了那个歹徒。 护着林家的两位小姐到安全的地方,林家的两位小姐吓坏了,五小姐刚才差点中枪,人有些发懵,林六小姐脸色煞白,浑身打颤,一副可怜模样,他忍不住安抚她,“没事了。” 把两位小姐送到家,回家后,婶娘盘问他决定娶哪位小姐,他心里明白,林陈两家联姻,林督军就成了他叔父一方的人,中央政府总理,有军队的支持,方能坐稳,叔父对他有养育之恩。 如果他一直在两位小姐之间拿不出答案,婶娘恐怕一直要安排相亲,为了省掉麻烦,他在脑子过了一遍,两位林家小姐都不是他想娶的人,想比之下,林六小姐有点意思,他开口说:“那就林六小姐吧!” 婶娘满意地通知林家人,筹备婚礼,通知亲朋好友。 民国初年,国人不少留洋的人,推崇西方西方的思想,就有新人在教堂举办新式的婚礼,婚礼前,婶娘征求他意见,他说;“随便。” 对林六小姐他没什么感情,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对这桩婚姻,他也没抱多大希望。 举行了中式传统的婚礼,叔父和婶娘主婚,妹妹陈蓉已经稍信去,从北平赶回来参加唯一的哥哥的婚礼。 他穿着大红锦缎喜袍,她也穿着一身大红描金绣凤衣裳,蒙着红盖头,侍女搀扶着,两人站在客厅上,鼓乐声中,拜天地,拜上座的叔父和婶娘。 最后一拜刚直起身,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道笙哥。” 他回过头去,看见白妤薇站在客厅门口,眼睛直直地朝他走过来,所有的鼓乐声停止。 客厅了所有的客人都望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姑娘。 白妤薇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他面前,明亮的眼神失神地望着他,颤抖着叫,“道笙哥。” 眼泪流了一脸,期期艾艾地说;“道笙哥,你怎么能娶别人,你为何不等我?” 客厅里鸦雀无声,众人都万分惊讶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他看见她的眼泪,突然生出万分愧疚。 他从来没给过她承诺,可是白老板父女是他的救命恩人,白小姐如此伤心,却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堂都拜了,不容他反悔,何况他一直觉得白小姐应该找一个更好的人,过安稳的生活。 这时,他妹妹陈蓉跑过来,拉走了白妤薇。 他呆呆地站着。 当晚,他这个新郎官喝多了,被人送入洞房。 稀里糊涂地跟那个胆小的女孩成了夫妻。 三天后,白妤薇跑来找他,两人站在花园里,白妤薇瘦了,她流着眼泪,跟他说;“道笙哥,我知道你已经成亲了,我不该来找你,可我不能没有你,你跟林家小姐离婚,娶我好吗?” 他当时心里挺感动,但想起那个胆小羞涩的女孩,她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他不能做出伤害她的行为,而且那个女孩命运跟他一样,没有父母。 他片刻犹豫后,回绝了她,说:“我不能那样做,那样会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那个女孩没有父母,寄人篱下,如果离婚,她的家人会怎么看待她。 既然答应娶她,他就应该对她负责,跟爱不爱无关。 他当时也不懂什么是爱,比起来,他跟白妤薇更近一些,毕竟他们从小认识,有着兄妹般的情谊。 白妤薇非常伤心,失望地走了。 他虽然没有答应离婚,经过这件事,觉得对不起白小姐,跟林沉畹本来没有感情基础,两人分开住,她也没提出反对。 不久,白妤薇和陈蓉大学毕业,白老板本来想送女儿出国,白妤薇坚决地留在琛州。 他妹妹陈蓉大学毕业,留在家里,白妤薇时常来找他妹妹陈蓉,他也知道,白妤薇放不下他。 他跟林沉畹不住在一起,他恢复没成亲时的状态,林沉畹从来不来找他,从不因为一些琐事烦他。 她住在他为她安排的东侧小洋楼里,安安静静地,久了,他忽略她的存在,几乎不去小洋楼,她不吵也不闹。 过年时,他带她回了一趟北平叔父家,一路她似乎很快乐,尽管跟他在一起还是拘束,两人说话很少,彼此陌生不熟悉。 叔父和婶娘很喜欢她,两个堂妹也很喜欢她,婶娘几次说她乖巧懂事,她是那种受了委屈,都不会哭闹,时时能替人着想的好女孩。 他其实后来想想,娶她他也没有后悔过,他不爱她,但是她省事,从不给他添麻烦,他的生活也并没有多大变化,他喜欢中式庭院,成亲后,他还是住在中式庭院里。 两人平常甚少见面,记忆中,她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 结婚半年后,婶娘来电话,经常暗示子嗣的事,他是陈家唯一的男孩,传宗接代的重任,自然落在他身上。 被婶娘催着,他酒后去了她的卧房,第二天酒醒后,忘记了,当时做了什么,发现自己睡在主卧室旁边的次卧室。 他喝多了,早起,侍女小菊进来侍候他,他问;“少夫人起来了吗?” 小菊说;“少夫人早起了,说爷昨晚喝多了,叫厨房给爷做了粥。” 他下楼到餐厅里吃饭,没看见她,免了两人见面尴尬,她很善解人意,这一点他很满意。 他们结婚两年后,白妤薇的父亲病了,陈道笙赶到白公馆,白妤薇在等他,白妤薇脸色苍白,孤独无助,“道笙哥,你来了,医生说我父亲的病很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安慰说;“白伯父会没事的。” 白老板人侠肝义胆,好人会有好报。 白妤薇带着他走进白老板的房间,白老板已经病体沉重,他走到床前,白老板拉住他的手,“道笙,你总算来人……我……扶我起来…….” 白老板病体虚弱,喘息几口,白妤薇端过水杯,陈道笙扶起他靠坐着,白妤薇喂他喝了一口水。 白老板打起精神,“道笙,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闭眼最不放心她……我走后…….你替我照顾她……” 白妤薇的母亲三年前死了。 陈道笙心里一阵难过,握住白老板的手,“伯父,你放心,我会照顾白小姐,把她当成我亲妹妹。” “道笙…….我相信你……” 陈道笙从白老板屋里走出来,白妤薇跟在他身后,两人迈出门槛,走到屋檐下,白妤薇看着他,“道笙哥,你不爱林沉畹,我们在一起好吗?你答应我父亲照顾我一辈子,你只有娶我才能照顾我一辈子。” 陈道笙心情复杂,没有白老板当年救了自己,就没有自己的今天,白老板曾经几次帮他,他已经答应白老板照顾白妤薇,当然两人结婚可以更好地保护她。 两年来,白妤薇曾经无数次地找过他,多少世家公子上白家提亲,都被她拒绝,这更加重了他的愧疚,使他烦恼异常,没心情也不想面对两个女人。 可是,一想到林沉畹,她很无辜,为了自己良心,报答白家父女,又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他于心不安,离婚除非她先提出来,他真张不开口。 陈道笙长叹一声,“这不可能。” 他不敢白妤薇的脸,他怕看见她的失望,步履沉重地走了。 白老板病体一天比一天沉重,陈道笙的心情也很烦闷,他已经将白老板送到西洋大夫开的医院治疗,洋大夫对陈道笙和白妤薇说:“白老板的病情,只能拖延,回天无力,白家人早做准备。” 白妤薇当场就吓哭了,陈道笙扶着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白妤薇哭着说:“道笙哥,我没有父亲,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我很害怕。” 包办婚姻,他跟林沉畹没什么感情,如果他现在没娶亲,让他在白妤薇和林沉畹之中选择,就感情而言,他一定是选白妤薇的。 可是他现在无力给她什么承诺,白妤薇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早嫁人生子了,白妤薇却还痴心地等着他,白妤薇从十几岁起,已经等了他许多年,他愧悔交加,与其这样,当年不如跟她结婚。 人性都是有弱点的,他也不例外,他对跟林沉畹的婚姻产生了动摇,尤其白家处于这种情况下。 在医院陪着白妤薇照顾白老板,他回家时已经很晚了,汽车开进公馆,停在东侧小洋楼旁,这里是停车的地方。 保镖拉开车门,他迈步下了汽车,无意中一抬头,看见小洋楼西窗敞开着,这时,烛光闪了一下,他恍惚看见窗帘旁有个人影。 他这阵子心事重重,看了一眼,就朝正院走去,天已经很晚了,不会有人,那个洋楼的二层住着林沉畹,这时候了,她应该早睡下了。 第二天他早起到医院,白老板的情况还是很不好,白妤薇一直哭,哭得他心都乱了。 傍晚,汽车开进陈公馆,他在医院呆了一整天,已经被白妤薇哭得头生疼,下车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林沉畹愿意离婚吗?如果她愿意……. 他朝东侧小洋楼二楼西窗看了一眼,隐约窗帘后似有人影晃动,仔细看,人影没了,他边往正院走,边寻思,今晚二楼西窗分明有个人,算了,他也没心情,径直走了。 白老板这几天病情反复,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他跟白妤薇在医院护理,清醒时,白老板干枯的手抓住他,嘴上下阖动,听不清说什么,他知道白老板不放心女儿白妤薇。 黄昏时,靳泽林匆匆赶到医院,把他叫出来,“大哥,码头一批货物出事了。” 他告诉白妤薇一声,赶到码头,等处理完,坐车回家,汽车驶入公馆,停在西侧停车场,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了。 他下车后,往正院里走,走了几步,他下意识地突然回头朝楼上望去,一个人影正从二楼窗口探出身子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他佯作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等到西窗口的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转身折向小洋楼方向走去。 他摆手不让手下保镖跟随,一个人放轻脚步上了二楼,月光洒在二楼走廊的地上,映出窗口一个人影,那人注意力集中,竟然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他走近方看清楚,林沉畹正探着身子朝楼下看,他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你在看什么?” 她半天没动,缓缓地转过身,垂头站着,不敢抬头看他。 他走过去,从她刚才趴着的窗口探身朝下看,小洋楼他极少来,没有看过窗户外面到底有什么景色。 深夜,停车场吊着一盏电灯,光线暗淡,模糊照着周围景物,除了能看见几辆汽车,什么都看不见。 他突然心念一动,倏忽回头,定定地看着她,两人距离很近,近到他能感觉她纤柔的身体轻颤,半晌,他问;“看我?” 听到这句话,她惊慌失措,头垂得更低。 他突然生出恻隐之心,又问:“你每天晚上都等在这里?” 等了半天,他以为她不回答,她却小声说;“我想确定你安全。” 他的心瞬间软了,她局促地站着,好像身体有点抖,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手臂,“你站了多久,不冷吗?” 她的身体瑟缩了下,回答,“不知道。” 她的手臂冰凉,他猜测她已经站了很长时间,他看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纱衣,她的身体是不是冷透了,他刚想把她抱在怀里暖一下,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第70章 曹震上楼, 小声说;“白小姐从医院打来电话, 说白老板不好了。” 他赶去医院,白老板正在抢救,白妤薇吓得哭都不成调了, 等到天亮, 白老板才抢救过来。 虚惊一场, 白老板被大夫推到病房里, 天已经大亮了,一宿没合眼,他回家休息,汽车停在停车场, 他下车时,刻意朝二楼的窗户望了一眼,窗户开着, 暗想, 昨晚她身体冰凉,没冻着吧, 困意袭来,他回到正院补觉。 隔日,他去看白老板,白老板的病情稳定了, 他松了一口气,白妤薇已经呆在医院很多天,容颜憔悴, 他说;“这里有人照顾白老板,你回家歇一歇。” 白妤薇这段时间身体承受最大的极限,“好,道笙哥。” “我开车送你回家。” 白妤薇说;“我家离医院很近,道笙哥你陪我走走好吗?” 外面下着小雨,他撑着油纸伞,两人走在街道上,白妤薇担心父亲的病情,他劝解一番。 雨渐渐大了,马路上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他加快脚步,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白府。 透过雨雾,他突然看见,林沉畹出现在眼前,呆呆地站在马路中央,看着二人。 她身上的旗袍湿透了,秀发上滴着水,雨伞落在水坑里,样子很狼狈。 他心想,她平常很少出门,说:“下这么大雨,你还出门?” “我跟同学看电影。”她小声回答。 这时,有女生喊;“林沉畹” 他看见几个男女学生站在一个屋檐下避雨,林沉畹跑了过去,跟她们站在一起。 他心想,她是应该多出来跟同学玩玩。 他晚间回家时,有意无意朝二楼西窗看,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他有点失望,上床后,睡不着,眼前总晃动洋楼的西窗,她趴在窗口朝下看。 他少年时便离开叔父家,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接触的都是暴力血腥,从没有一个人像这个女孩这样真心地挂念他,惦记他的安危,他其实对她不算好。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接下来的两天,他晚上回家时,都朝西窗看,还是没有她的影子。 下午,他的一份重要的生意合同落在家里,他回家取,走到前院,看见侍候少夫人的周妈跟一个男仆说话,嘱咐男仆去买药。 他似乎有点预感,叫住周妈问,“家里谁病了?” 周妈说:“少夫人高烧,烧了两三天,请洋大夫,打针吃了药,洋大夫说再吃两天药,才能好利索。” “少夫人病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少夫人怕给爷添麻烦,不让告诉爷知道。” 他掉头,朝东侧小洋楼走过去,上楼,直接去她的卧房,推门进屋,看见她躺在一床大被里,露出一张小脸,她清瘦了,眼睛大大的,纤白的指紧抓住被子,紧张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俯身用唇贴了下她的额头,微热,“那天淋雨病了,为何不叫人告诉我?” 她大眼睛怯怯地望着他,细声说:“已经好了。” “我看看。” 她穿着水色丝缎睡袍,他的手伸过去,探入她的睡袍里,掌下的身体温热柔软,她羞涩地小脸绯红。 他的手拿出来,“低烧,记得吃药。” 她温顺地‘嗯’了一声。 他站起来欲走,刚要迈步,又回过身去,她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看,她从来没敢肆意看她,她没想到他回头,一时紧张得眼睛不知往里看。 看见她病中柔弱,他生出吝惜之感,他笑了一下,“你这两天没在西窗等我,我很不习惯。” 他看见她的眼睛一下亮了。 妹妹陈蓉突然推门进来,“大哥,白妤薇的父亲死了。” 他愕然,白老板前几天病情突然好转,大概是回光返照,他匆匆离开,赶往医院。 白老板的丧事是他给张罗办的,白老板死后,白家就剩白妤薇一个人,白妤薇搬到陈公馆,跟陈蓉作伴。 在这不久之后,林督军被暗杀,他陪着林沉畹回娘家,林沉畹穿着孝服,头发上戴着一朵白花,祭奠林云鸿,她面色苍白,柔弱得摇摇欲坠,他看着她,不知怎么竟心疼得不行。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柔弱的女孩是他的妻子,她是他的亲人,是每天都惦记他是否平安的人。 他紧紧地搂住她。 这以后,他每天习惯于下车时,朝东侧小洋楼二层的西窗看一眼,他每当看见那个身影,心里暖暖的,这个世上还有人牵挂他,依赖他,他对这个女孩是何等重要。 晚间,躺在床上,他会想起那个窗口,那一双胆怯地注视着他大大的眼睛。 这天,他突然想看看她,他早早回家,汽车驶入公馆,停在西面,他下车后,有意无意地朝二楼窗口看了一眼,空寂无人,她大概以为他白天不会回家,因此当夜晚来临,她才守候在窗口。 他快步朝小洋楼走去,白妤薇突然跑出来,截住他去路,白妤薇说:“道笙哥,我们谈谈好吗?” 他把白妤薇接到陈公馆住,就是想陈蓉陪着她,她尽早从丧父之痛中解脱出来,他已经答应白老板,照顾他的女儿,他就不会食言。 两人朝花园里走去,初秋,天气炎热,两人走到凉亭里。 白妤薇跟他对面站着,仰脸看着他,“道笙哥,我现在没有一个亲人了,道笙哥就是我唯一的亲人,道笙哥你娶了我,做妾我也愿意。” 他知道白妤薇变相逼他,她明知道他不可能让她做妾来糟蹋她,那样他怎么能对得起死去的白老板。 他正色说;“我不可能娶你为妾,对你不公平,对她也不公平,你跟陈蓉一样,以后有喜欢的人,我给你备一份嫁妆,我这里可以作为你的娘家。” 女人总是挺敏感的,白妤薇突然心慌,不安,“道笙哥,林家现在已经…….” 她想说,林督军已经死了,林家对陈家来说,已经没有用了,按照白妤薇的想法,既然当初道笙哥跟林沉畹是家族联姻,现在林家没有利用价值,没有感情的包办婚姻,道笙哥是不是可以解脱了,回到自己身边,道笙哥现在还拒绝她,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静静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说,林家已经垮了,现在我可以跟林沉畹离婚了?” 白妤薇有点心虚,“这桩婚事,道笙哥不也不幸福吗?” “林家垮了,她依然是我的妻子。” 说完,他走出凉亭。 一日,佣人来说:“少夫人请爷过去一趟。” 他听了心情很愉快,他正想看看她,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其实,他们是夫妻,见面需要理由吗? 林沉畹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我娘家已经……我愿意成全你们。” 她主动提离婚,他听了,心里并不高兴,反倒很失落,怅然若失。 “想好了离婚?” “嗯” “去哪里?” “回乡下。” 她低着头,他想看清楚她此刻的表情,他伸手,托起她的脸,看见她泪流满面。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混账,把她逼到这种地步,这么善良的女孩,自己从前竟没有珍惜。 他想告诉她,他不想离婚,他想花点时间了解她。 卧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陈爷,码头出事了……” “白小姐被宋三绑架了…….” 他还想对她说什么,进门的那个手下说:“宋三爷说,如果二爷不去,他就杀了白小姐。” 他看了她一眼,“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他就走了。 他带着手下,赶到码头,两方人马,发生激烈的火拼,宋三一伙人被打败。 宋三躲在码头一个废旧的仓库里,朝陈道笙开枪,陈道笙躲过飞过来的子弹,扬声喊;“宋三,你的人全都死了,你放了白小姐,我饶你一命。” 宋三狞笑,“陈道笙,你想救人是吗?白小姐在这里。” 空旷的仓库中间一根柱子上绑着白妤薇。 宋三拿枪比着白妤薇的头,“陈二爷,你终于来了。” 白妤薇看见他,惊慌地喊;“道笙哥,救我。” “放开她。” 他手持双枪对准宋三爷,宋三是个十恶不赦的阴险小人,白妤薇落在他手里,有性命之忧,宋三为了报复,引出自己,才绑架了白小姐,白老板刚死,白妤薇如果有事,他怎么对得起白老板。 这时,他看见林沉畹带着几个保镖赶来,林沉畹跑过来,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他的心一紧,她怎么来到这个危险的地方。 对面的宋三看看林沉畹,又看看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的白妤薇,奸笑两声,“好,陈二爷,你夫人来了,这出戏就更有意思了。” 他的手攥紧枪柄,不看她,心里是想让她快离开,又不敢表现出来,宋三如果看出他在乎林沉畹,她就有危险了。 果然,宋三狞笑着,“陈二爷,我们玩个游戏,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拿你夫人换这个白小姐,你选哪一个女人活命?” 雪亮的刀尖往白妤薇脖子上压了压,刀尖下冒出一滴血珠,白妤薇四肢被绑,不能动弹,尖声叫道;“道笙哥。” 宋三又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枪,“陈二爷,到底选哪一个” 仓库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他,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白老板的女儿。 二人中选一个人活命,他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看向林沉畹,也许他很自私,他想要这个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女孩活命。 他又看了一眼绑在柱子上的白妤薇,今天我对不起你们白家父女的救命之恩,我拿命偿。 没等他开口说话,身旁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你放了白小姐,我做你的人质。” 这个平常胆小甚至有些懦弱的她,表情坚定没有丝毫畏惧。 宋三显然也很意外,哈哈大笑,“陈二爷,你女人对你挺够意思……我开个玩笑。” “陈二爷,你如果受我三枪,我就放了白小姐。” 宋三晃了一下手里的枪,对着白妤薇的头,“嘭”比划一下。 “不行,二爷不能答应他。”他的手下人都不答应,所有的枪口都对准宋三。 他脑子里极快地算了一下,他冲进仓库里,宋三朝他开了几枪,现在大概已经没有子弹了。 “我答应你。”他双手举起,手一松,扔掉了枪。 宋三狞笑,“好样的,真是个汉子……” 宋三举起枪,对准他,他在宋三的射程内,他知道宋三的枪法,如果他还有子弹,这一枪命中率极高,他躲开这一枪,几率很低。 当宋三将要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令所有人意想不到,林沉畹突然扑在他的身上,她那一扑,狠狠地撞击他的心脏,以后许多年,这个情景,他一闭眼睛,清晰地在眼前。 不出所料,他算得极准,宋三的枪没有响,他枪里已经没有子弹,宋三的枪没有响,所有人的枪响了,把宋三的身体打成蜂窝眼。 他怀抱里的她,闭着眼睛,软软地趴在他身上,吓昏了,他抱起她,走出仓库。 曹震解开绑着的白妤薇,白妤薇追出仓库,喊他,“道笙哥。” 她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很乖巧的样子,他边走边贴着她的脸,白妤薇在身后喊他,他也没答应。 经过这次,他决定弥补以前对她的疏忽,他知道妹妹陈蓉跟白妤薇要好,妹妹陈蓉不喜欢林沉畹,为了不让林沉畹受委屈,他准备把妹妹和白妤薇送国外读书,他让妹妹陈蓉跟白妤薇说了他的意思。 白妤薇来正院找他,他正站在庭院里,他一直住在这里,他不喜欢住楼房,如果林沉畹喜欢住洋楼,他搬过去,两人住洋楼。 自从上次仓库的事件后,他第一次看见白妤薇,白妤薇好像闷闷不乐,走到他面前,“道笙哥,我不想去国外,我不想离开琛州……”她有点幽怨地看着他,委委屈屈地低声说;“我不想离开你” 他朝公馆的东面看了一眼,“我妹妹走了,你如果不走,搬回白家住,你的亲戚如果有合得来的,可以请来一起住,我答应白老板照顾你,有什么麻烦,你找我。” 白妤薇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道笙哥,你是选择她了吗?” 他耐心地说;“我早已经选择了她,她已经是我的妻子,她这辈子都是我陈道笙的人。” 谈话无法继续,两人不欢而散。 林督军死后,琛军内部分裂,发生内讧,渝军趁机发兵,攻打琛州,战火纷飞,烽烟四起。 琛州军队和渝军已经交上火,以陈道笙叔父总理的地位,手握有军队,不管是渝军还是琛军,自然不能动他一根毫毛,但枪炮无眼,他打算带着林沉畹暂时先离开琛州城,去北平,等战火平息再回来。 两军交战,枪炮声不绝于耳,他已经派人把陈蓉和白妤薇送到码头,乘邮轮出国,这也是他一早的打算,尽管白妤薇不想走,但他心意已决,琛州正在打仗,没办法白妤薇只好答应跟陈蓉一起走。 送走妹妹陈蓉和白妤薇,他把码头、赌场、夜总会的生意交给三爷靳泽林管,处理完一些事,就准备当晚离开。 陈蓉和白妤薇已经到了码头,白妤薇就这样离开,突然觉得很不甘心,没有上船,擅自跑回陈公馆。 他正跟靳泽林交代生意上的事情,两军开战,赌场夜总会的生意肯定要受影响,他对靳泽林说;“赌场和夜总会关张,等以后打完仗,消停了,在开门营业,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情歌舞升平。” 琛州城里有钱人家,早已离开躲避战火。 白妤薇闯进来,他蹙眉问;“我不是派人送你们去码头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白妤薇走近,央求,“道笙哥,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你,你要离开琛州,带我走好吗?” 他断然道;“我不可能带你走。” “为什么?道笙哥。”白妤薇不甘心,“你想带她走是吗?” 他也无意隐瞒她,“我要带她回北平,我的婶娘想她,要我们去北平家里住一段时间。” 他婶娘来了几次电话,催着他们去北平。 白妤薇绝望了,他要带林沉畹走。 这时,范先生疾走进来,“二爷,码头出事了,有人趁战乱闹事。” 他对站着白妤薇说;“我要去码头,你跟我一起走,我妹妹一定还在码头等你。” 他又吩咐一个男佣,“去告诉少夫人收拾东西,等我回来今晚离开琛州。” 枪炮声越来越激烈,公馆里人心惶惶,那个男佣跑了,也没通知林沉畹。 他处理了码头上的事返回公馆时,撞见了那永生难忘的一幕,她浑身是血,,永远地阖上眼睛,倒在他怀里,那一刻,他心神俱碎,万念俱灰。 之后的岁月里,每每想起,他痛彻心扉,悔恨不已。 生死轮回,他终于又见到她,看着她改变,变得自信,优秀,他为她骄傲,上一世还没有来得及开始的爱情,这一世他深深地爱上了她。 失而复得,他再也不能放手,哪怕她现在已经不爱他,她已经嫁做人妇,他都不想放手,就算他自私好了,没有人能体会她离开后,他是怎样的悔恨,痛不欲生。 重生后,他只有一个执念,找到她,并好好爱她。 他答应给她时间,不逼她,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还是忍不住去她的学校,站在学校的院子外头,隔着铁栏杆,他寻找熟悉的身影。 二年一班的体操课,男女生正在做体操,体育老师是新来的老师,有的同学偷懒,他看一个女生极认真地做动作,一指,“这个女同学,你到前面领操。” 林沉畹确定老师是叫自己,她走出队列,站在前面领操。 陈道笙往校园操场上望了半天,对身边的楚行风说;“看见那个是林小姐了吗?” 楚行风左看右看,“大哥,都穿一样衣服,离太远,看不清楚。”楚行风瞪大眼睛,用手指,“大哥,你快看,那个好像林小姐,站在前面。” 陈道笙也看见,林沉畹从队伍里走出来,站在前面,领操。 陈道笙怎么看,都觉得林沉畹的姿势最好看,体育老师真有眼光。 为了看得更清楚,陈道笙踩着横栏爬上去,站得高,看得远,楚行风也跟着爬上去,举目眺望,楚行风乐了,这个学校真有不少漂亮女生,还是大哥有心眼。 这时,学校看大门的老伯走过来,“你们俩下去,再不下去我要叫警察了。” 楚行风想耍横,陈道笙用眼神制止住,两人怏怏地下去。 老伯看两个人下去了,往回走,犹自不放心,又回头警惕地盯着两人看了一眼,地痞无赖经常骚扰女学生,这两个人看着西装革履,偷看女生,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学校小剧社排练话剧,林沉畹放学后,留下去小礼堂排练。 回家时,林家已经吃完晚饭,大太太和三姨太在客厅里,三姨太说;“厨房给你留了饭菜。” 大太太眉目祥和,“畹儿,过几天陈总理夫人要来琛州,陈总理夫人想见见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门亲事,见一面也没关系,也不是要你立刻结婚,陈总理夫人远道而来,咱们家不能失了礼数,” 大太太打的如意算盘,想逼着自己一步步就范,既然陈道笙已经答应不逼自己,陈道笙的婶娘曾经对自己不错,她挺想陈道笙的婶娘的,她没拒绝,“我知道了。” 大太太满心高兴,“六丫头就是好命,陈总理夫人特意从北平来,就想看看六丫头。” 她直接回房间,叫小楠告诉厨房,把饭菜送到屋里吃,吃完饭,她坐在书桌旁,把书本拿出来,写作业。 完成了作业,收拾好放在书包里,她拿起桌上的稿纸。 小说已经写了三分之一,由于在周刊上连载,她分成段落写,修改后,就可以先交到杂志社。 她坐在灯下,把写好的稿子重新看了一遍。 故事的开头,一个叫小畹的女孩,跟着母亲从乡下到琛州走亲戚,下了火车,母亲领着小畹的手,她们是第一次来琛州,找小畹的大伯。 母亲手里捏着大伯的地址,这一带街市是琛州繁华地带,大街上人很多,母亲扯着小畹,在大街上问了几个人,一个人指给她一个方向说;“大嫂,你去的地方很远,你还是坐黄包车去。”。 一辆黄包车在对面的马路边,母亲告诉小畹,“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那边叫黄包车。” 小畹看母亲穿过马路,朝停在马路边的一辆黄包车走去。 突然,街头几声枪响,过往的行人立刻乱了,乱世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人们四散奔跑,小畹想喊母亲,被人群挡住视线,被人流冲走了。 枪声停了,街道上恢复平静,她站在路上,看四周,没有一处熟悉,她走了几条街,也没找到母亲,天黑了,她不知道去哪里,大伯家住在哪里她不知道,这个地方她很陌生。 她站在一个胡同口,刚想去前面亮灯的地方,那是一间杂货铺,问问他们认不认识她大伯。 她刚想走过去,听见喊声,“抓住他,别让这小子跑了。” 远处一个人影朝这边跑来。 她吓得赶紧躲进胡同里,藏在一个墙垛子后面,胡同里黑咕隆咚的,她探头看,跑进来一个人,藏在她前方不远的地方,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会,有一伙手持棍棒的人经过,喊着,“那小子跑哪去了?” 一个人朝左边一指,“好像跑那边去了。” 这伙人跑走了。 她一直想咳嗽,拼命捂住嘴,怕被那伙人发现,那个大哥哥也许就没命了,她借着胡同口马路上的灯光,看见那伙人手里提着棍子和刀子。 那伙人走了,她实在忍不住咳嗽一声,那个少年回头,朝咳嗽声的地方看,两人距离很近,在胡同里呆一会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那个少年走过来,黑暗中他的眼睛很明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也不知为何她并不拍这个大哥哥,她小声说;“我跟我母亲来这里找我大伯,被冲散了,我找不到我母亲了。” 那个少年怕那伙人回来,说:“我们快离开这里。” 他牵着她的手,离开胡同,走了很远,到一个安全地方,这里灯火通明的店铺,还有警察巡视。 那个少年问她,“你知道你大伯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吗?” 她记得,“我大伯叫林云鸿,在军队里,对了我大伯是副师长。” “林云鸿,我知道,我知道他家里在哪,我给他家里送过东西。”林云鸿,四师副师长,少年是偶然去过林师长府邸。 小畹看着大街上,亮着电灯的摊上,有热乎的新出锅的大饼,说;“我饿了。” 少年摸摸兜,摸出一点钱,走到摊上,这点钱,就够买一张饼,拿回来给她,“你吃吧!” 小畹接过饼,看着他,“大哥哥,你也饿了,我们分着吃。” 少年舔舔嘴,“我不饿,你自己吃吧1” 她边走边吃,没钱雇黄包车,她六七岁的身体,腿短,最后走不动了,蹲在地上。 少年看看她,背身蹲下,“上来,我背你。” 她爬上他的背,他背着她,蹒跚地往前走,少年的背不算宽,肩很窄,却让她感觉温暖和踏实,她慢慢闭上眼睛,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那一晚,林家人正焦急万分,派出人四下去寻找,小畹被那个少年送了回来。 十年后 家里安排林沉畹跟五姐去相亲,跟她们相亲的年轻英俊的男人,正是曾经送她回家的少年。 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他,那双黑亮深邃的眼睛,许多回,她都梦见。 —————————————————————————— 北平民国中央政府大楼 一个年轻男人背身站在窗前,一个下属毕恭毕敬,“恭喜高副处长,荣升为处长。” 年轻男人回过身,“琛州方面,有什么动静?” “陈总理夫人已经动身赶往琛州,据我们内线消息,陈总理跟林督军预结成儿女亲家。” “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第71章 学校午休时间, 林沉畹拿着稿件到新生活杂志社, 提前跟慕编辑打过电话约会了时间。 慕编辑在办公室里等她,林沉畹从书包里掏出稿件,放在慕编辑面前, “稿子写了三分之一, 慕编辑看看, 能发表吗?。” 慕编辑看了一眼, “这样,我们先刊登第一期,你的稿子先留下,你慢慢看。” 林沉畹看大嫂没在屋, 大概有事出去了。 从杂志社回学校,路过学校收发室,问;“有我的信件吗?” 收发室的老伯, 翻了翻信件, 从中取出一封,林沉畹一看, 是方崇文的。 她拿着信件,放到书包里,方崇文一共来了五封信了,她一封信也没拆开, 放学后,小剧社的人到小礼堂排练话剧,话剧已经排练一个多月了, 林沉畹把剧本里女主角的台词已经倒背如流,演梅少奶奶美琳的苗玉珠和演梅先生的赵春和,对戏已经很纯熟。 苗玉珠长相很漂亮,赵春和儒雅的书卷气,两人配戏有一点不足,苗玉珠娇气,小剧社的人有点看不惯,赵春和也对她有点意见,经秦谷芬做工作,两人勉强协调。 林沉畹回家时,大太太在客厅里等她,四小姐、云缨,七小姐围在桌边,大太太看见她,脸上布满笑容,“小六回来了,你看看我叫你四姐和六姨娘去商场给买的最时兴的衣裳和鞋子,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林沉畹走到桌边,看桌上摆着几套衣裳,都是秋季洋装,几个鞋盒子,四小姐说:“六妹,我跟六姨娘照着你身材尺寸买的,你穿上看看。” 林沉畹问:“府里的姐妹都买了?” 四小姐说:“我们那里买了,就你一个人有这样的待遇,太太说我跟六姨娘跑腿辛苦,让我们自己买了一套,使公中出钱。” “为什么就我一个人买,姊妹们没有?”林沉畹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慈爱地看着她,“六丫头,陈总理夫人来琛州了,明天想见见你,你明天放学早点回家。” “我放学要排练。”她握着书包带,想都没想说。 “排练又不是什么正经事。” 大太太不以为然地说。 四小姐和云缨撺掇她试衣裳,挑了一套粉色蕾丝边的洋装,同色的高跟鞋,同色的手袋。 五小姐进客厅,看见她试衣裳,过来看看,七小姐问五姨太,“六姐要去相亲吗?” 五姨太说;“不是去相亲,是相亲成功了,见家长。” 四姨太看见五小姐,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本来该五小姐的亲事,让六小姐抢了,想起戏词,酸溜溜地说:“你六妹后来者居上,你也学着点。” 五小姐二话没说,转身走出客厅,大太太听了一皱眉,“四丫头今晚不出去了?” 四小姐回头看看钟表,“一会出去。” 林沉畹把新裙子换下来,新买的衣裳和鞋子拿回自己屋里,省得摆在客厅里别人看着碍眼。 第二天上学,林沉畹跟秦谷芬请假,“我今晚家里有事,晚上不能排练了。” 秦谷芬说;“我们中秋节演出这台话剧,给学校师生汇报演出,苗玉珠演女主角,你准备好,万一她有事,你替补。” 放学后,她走出学校门,看见督军府的汽车停在那里,原来的司机死了,又换成的姓黄师傅,副官也换人了,副官是阿祥,林沉畹回桐里时,是阿祥跟着去的,因此跟阿祥熟悉,阿祥看见她从学校里出来,赶紧下车,替她打开车门。 五小姐坐在车里等,上车,阿祥问:“六小姐今天不排练了?” “今天有事,要早点回家。” 五小姐瞅了她一眼。 一路林沉畹跟五姐说学校的事,看五姐心不在焉,也没兴趣说了。 大太太在客厅等她,她一进客厅,大太太说;“你一会跟我去金华饭店,见陈总理夫人,你四姐和六姨太不是帮你买了新衣裳,打扮漂亮点。” 林沉畹嗯了一声,回房换衣裳, 换好衣裳,跟大太太坐车去金华饭店,一路上,大太太嘱咐她一些话。 汽车开到金华大饭店的门前停住,陈道笙站在饭店门口等,看见督军府的汽车到了,过来替她们开车门。 大太太先下车,问;“总理夫人已经到了,我们来晚了?” 陈道笙说;“不晚。” 陈道笙越过大太,接林沉畹下车,帮她提了一下裙子,他遵守承诺,一直没出现在她面前,今天终于有机会见面。 走进大饭店,饭店大堂灯火璀璨,陈道笙一直盯着她看,林沉畹穿着一身粉色的蕾丝边洋装,粉色的高跟鞋,水晶灯下,犹如娇花照人。 走进饭店一间包厢,一个中年贵妇站起来,林沉畹看见她感到亲切,陈夫人跟前世一样,端庄文雅,彼此客气几句,双方落座。 侍者端上咖啡,茶水,果汁,冷饮,陈夫人跟大太太谦让了一下,端起一杯咖啡,大太太端了一盅茶水,林沉畹端了一杯果汁,陈道笙喝茶。 陈夫人打量林沉畹,“这就是贵府六小姐?” 林沉畹礼貌地问候,“总理夫人好!” 陈夫人似乎对她很满意,笑着说:“真是个标致的孩子。” 陈道笙一直看着她,林沉畹避开他的目光,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坐着。 陈夫人跟大太太客气地说;“督军夫人,北平一别,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大太太热情地说;“总理夫人,在北平时,蒙您盛情款待,到了琛州,我们当尽地主之谊。” 陈夫人看向林沉畹,“在那个学校读书?念几年级?” 林沉畹一一回答。 陈夫人和气地说;“小姐们现在都读书,你跟道笙结婚后,可以继续念书。” 林沉畹看见陈夫人感到很亲近,她曾经住在陈道笙叔父家中,陈夫人对她无微不至,她想怎样开口把她跟陈道笙的婚事推掉。 陈道笙却开口了,“婶娘,林小姐现在还不能接受我,她什么时候同意,我们再提结婚的事。” 陈夫人似乎明白了,笑着说:“你不是很喜欢林六小姐吗?怎么,人家还没答应你?追女孩你还要好好学学。” 大太太赶紧解释,“我们家畹儿,人老实,没谈过朋友,对这方面还不太懂。” 陈夫人和蔼地笑着,开玩笑说:“道笙跟我说这辈子非你不娶,我就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小姐,让他这样钟情,见到林小姐,我也喜欢得紧,我支持道笙追求你,我也帮他加把劲。” 大太太笑着说;“你看陈二爷,多有绅士风度,尊重女性,总理夫人一看就是娇惯侄媳妇的好婆婆。” 陈夫人笑说;“新时代了吗?我们的思想也该改改,孩子们终身伴侣由他们自己决定,你们林家的小姐我们陈家娶定了。” 又替侄子说项,“林小姐,道笙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女孩子,你是第一个,你给我点面子,别太为难他,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 陈夫人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紫檀描金匣子,推到她面前,“这里面有几样首饰,都是宫里的东西,算我给你的见面礼,孩子,收下,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 林沉畹想起前世陈夫人送给她一匣子首饰,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把她当成自己人看待,她想拒绝,说不出口,收下,就等于答应婚事,她左右为难。 陈道笙拿过首饰匣子,笑说道;“婶娘,你的东西先留着,这个放我这里保管,你的好东西,都给她留着,等以后过门,婶娘再拿出。” 陈夫人佯作嗔怪,“一看你就娶了媳妇忘了婶娘,还没过门就惦记把我的东西都哄去。” 大太太也凑趣地笑说;“总理夫人就这一个侄媳妇,不知怎么宝贝,不用侄子哄,自己巴巴地把好东西送侄媳妇。” 林沉畹垂头,不说话。 陈道笙看着她不自在,对陈夫人说;“林小姐没来过我的饭店,我带陈小姐走走。” 陈夫人赶紧说;“快去,怕我拘束了林小姐,你们年轻玩,我们姐俩唠唠嗑。” 林沉畹离开包厢,吐出一口气,这是一场鸿门宴。 陈道笙看着她问;“我带你参观一下饭店。” 大太太没走,林沉畹不好立刻就走,两人总不能干坐着等,说;“好!” 陈道笙带她参观大厅,大厅里大理石地面,吊灯晶莹璀璨,富丽堂皇,跟宫殿一样。 上二层,二层包厢全部备有暖水汀、电扇和西式镀铬铜床、镶大理石面的红木家具,复古沙发。 陈道笙指着左边一间,“兵乓球室。” 走进去,林沉畹跟着进去,厅里宽敞,摆着几张兵乓球案子,陈道笙回头问;“会打兵乓球吗?” “会一点点。” 学校有兵乓球案子,她每天啃书本,课余时间,没功夫玩。 “我教你?” 他看着她。 她摇摇头,“不想玩。” 他走了出去,林沉畹跟在他身后,走进一间放映厅,他回头问;“想看电影吗?” 她其实想看电影,放映厅都是沙发座位,两人并排座,想起上次相亲看电影,她没有这个勇气,问;“电影厅为什么没人?” 他们走的地方,没看见一个人,她心里纳闷,一直想问。 “饭店今天停业。” 他带她参观饭店,人来人往,不方便,他早考虑到这层,关张一日,不营业。 他们又走进一间舞厅,炫目的灯光五光十色,他看着她问;“跳支舞?” “不会。”她几乎本能拒绝。 他不得不宽容地笑笑,跟你的高主编跳,没看出你不会。 经过一条甬道,地上铺着深红地毯,走廊两旁挂着名画,走到饭店的外面,几个形状各异的游泳池,池水湛蓝,清澈见底。 他注视着她,“游泳吗?” 她咬唇,摇头,“不会。” 他盯着她,我有那么可怕吗? 挺可怕的,那种泳衣穿上,她实在不敢想象。 “我要回去。” 他想跟她多待一会,“要不要去餐厅看看,我饭店里有许多好吃的,聘请一流的厨师和西点师,菜肴和糕点的口味别的地方做不出来的。” 这真是一种很难抵御的诱惑。 她摇摇头,“我不饿。” “去看看,有你爱吃的蛋糕,巧克力的、草莓的…….还有核桃粘,玻璃糕、菠萝冻,柿霜软糖......” 她舔舔嘴唇,“我不想吃。”她看看他,“我还是要回家。” 他无可奈何,暗叹一声,“我送你回家。” “我不用你送,我做府里的汽车回家。” “那我送你到楼下。” 这样还能多看几眼。 两人往楼下走,她的纱裙长,下楼时,他担心她绊倒,微微俯身,把她的裙子往上提了提。 四小姐和云缨没有正确估计她的身高,这套洋装的裙幅太长。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坐车走了。 走回包厢,陈夫人问;“林小姐呢?” “她作业没写完,她国文老师要求很严,不完成作业要罚站。” 陈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侄子,被人迷得神魂颠倒。 大太太解释说;“这孩子平常学习很用功,在学校得奖学金。” 陈夫人微笑地抿了一口咖啡,“看着就是个乖巧的女孩子,咱们这样的人家倒不缺几个奖学金钱,可金枝玉叶的女孩子,知道努力上进,很难得,督军夫人真是教导有方,我家两位小姐没的淘气,不省心。” “哪里,我见过夫人的两位小姐,钟灵毓秀……” 林沉畹回家,经过客厅,几位姨太太和小姐都聚在客厅里,四小姐出门刚回家,衣裳还没换,跑过来,“六妹,见陈总理夫人怎么样?对你还满意吗?” “不知道。”林沉畹看着大家都看着自己,今晚都等在客厅里,想听她的消息。 “太太怎么没回来,就你一个人回来?” 三姨太问。 “我头疼,就先回来了。” 她要回房,把这身衣裳换下来,众目睽睽下,她走了。 回房中,蹬掉高跟鞋,小楠拿过绣花软鞋,她把洋装脱下来,换上家常穿的棉布袍子,小楠在水盆里拧了手巾,递给她擦脸。 看了一下手表,七点半了,功课在学校写完了,交给杂志社的稿子,已经出了两期刊,剩下长篇三分之一的文稿,已跟慕编辑敲定,慕编辑很相信她,杂志社一般收整篇全稿,由于她前两次读者不错的反应,她还是在校生,只能利用业余时间写作,慕编辑对她放宽要求。 把她引领走入写作大门的是高主编,她拉开抽屉,抽屉里躺着一个信封,她抽出里面的印着淡淡粉色花纹的信纸,看着上面潇洒笔体,后会有期四个字。 她想,高主编现在是否平安,陈道笙跟她说,高主编坠江了,详细的陈道笙没说,她心里隐隐地担心他,她已经原谅他了,他是男人,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她相信他身不由己。 中秋节,育德中学小礼堂,上演话剧《少奶奶的扇子》。 入秋后,气温转凉,几场秋雨过后,气温骤降,演梅少奶奶美琳的苗玉珠在上台前,嗓子发紧,在后台一个劲地喝热水,秦谷芬着急,问;“你没事吧?可别一会上台出问题,今天可是第一场演出,不能砸锅。” 这次演出是秦谷芬接手小剧社的第一次汇报演出,秦谷芬一急,自己找水杯,倒了一杯水,喝下去,捏捏嗓子,受传染,自己嗓子都跟着疼起来。 林沉畹跟着着急,忙前忙后地给苗玉珠倒水,补妆。 秦谷芬担心地问:“能上场吧?” 苗玉珠喝了几缸子热水,喉咙里松快多了,说;“没事,能上。” 秦谷芬走上台前报幕,演出正式开始。 学校余校长跟两个校董,坐在第一排正中位置。 陈道笙是育德中学的董事,被学校请来观看演出。 陈道笙有许多生意买卖,自然没有闲工夫看学生自编自排的话剧,他也没兴趣,但跟林沉畹没机会见面,便想着来学校或许能看一眼也好,想起曹震说林小姐放学以后好像排练话剧,回家很晚,盼着话剧里,她能露个脸。 出场的女演员,他都死死地盯着看,女主角化妆了,很漂亮,不是林沉畹,女配角也不是林沉畹。 他耐着性子看了整台话剧,演员台词他也没往脑子进,想林沉畹不在台上,一定在台下,频频回头,找林沉畹,整场脖子都酸了,也没看见想见的人。 余校长看陈校董总回头看,他回头看看,问;“陈校董,话剧演的不好?” 心想,这台话剧秦谷芬他们编排的还行,起码台词流畅,看出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挺好。” 陈道笙转过头,挺失望。 话剧演出两场,第二天还有一场,小剧场后台,秦谷芬急得团团转,直搓手,“这可怎么办?苗玉珠怎么还不来。” 她走到台边,朝下面看,下面已经坐满了人,学校请了州教育局的官员,和州其它中学的人观看育德中学学生自编自导的话剧,人已经快来了。 林沉畹也着急,跑到礼堂外看了好几回,苗玉珠连个人影都没有,男主角赵春和,也不满意,平常大家都等她,关键时刻,她擅自不来,把大家撂在这里,闷声说;“一点集体责任感都没有。” 小剧社的其他几个人平常对她大小姐脾气不满,发牢骚,秦谷芬从台边走过来,对林沉畹说;“不行,你上吧?” “我不行?” 总共就两场演出,林沉畹想苗玉珠怎么也能坚持,她从来没想她这个B角还用上场,一时很紧张。 “没时间了,本来你就是B角,她不来,理所应当你替,你也准备很长时间了,我看不一定比她演得差。” 秦谷芬拿过演出服装, “快把演出服装换上。” 好在早有准备,做戏服时,给林沉畹这个B角按身材也做了一套,不至于一下手足无措。 演梅少奶奶的美琳头发是电烫的卷,临时林沉畹烫头来不及了,管化妆的女同学,给她化了妆,把头发挽起梳成发髻,换上旗袍。 男主角赵春和看看,“林沉畹扮相比苗玉珠有韵味。” 林沉畹平常跟大家和气,大家都喜欢林沉畹,不喜欢娇气的苗玉珠,都说好。 学校请了州教育局的官员,和州其它中学的人观看育德中学学生自编自导的话剧,陈道笙无意看演出,但没有见到林沉畹,心里实在不甘心。 余校长接待州教育局的官员,没想到陈道笙又来了,陈道笙跟州教育局的官员熟,都安排在离舞台最近的第一排看话剧演出。 大家坐下,陈道笙回头朝后排看,寻找林沉畹的班级,台上已经报幕,话剧演出正式开始了。 四周的灯黑了,他看了半天,光线暗,更找不到林沉畹,只好回过头,闲着无聊朝台上看,突然,他身体前倾,盯住出场的女主角,换人了,尽管化妆了,穿着戏服,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林沉畹,惊喜万分。 余校长坐在他旁边,陈道笙聚精会神地盯着舞台上,整场演出,他没回头看,余校长偏过头问;“陈校董看了两场,女主角换了,两个女同学,陈校董认为哪个演的比较好?” 陈道笙眼睛盯着台上的林沉畹,毋容置疑地回答,“当然是林沉畹演的好。” 余校长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这两场的女主角,苗玉珠的扮相也很好看,但没有林沉畹扮相更有味道,林沉畹演得更投入,不做作。 林沉畹开始很紧张,这种舞台剧她也跟着排练,但上场心里还是免不了紧张,男主角赵春和对她却很照顾,一直用眼神鼓励她,很配合她。 演出结束,学生演员走出来谢幕,州教育局的官员对余校长说;“老余,这台话剧还是不错的,你看那个女主角的表演很真实,还有那个男主角也不错,多演几场,你们这个地方太小了,换个大地方演出,让更多的人看到,我们的学生不一般,当然,不能跟专业人士比,但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陈道笙在旁边说:“上我大戏院演出。” 教育局的官员跟陈道笙熟悉,“陈二爷真是古道热肠,积极支持我们的搞教育。” 陈道笙说:“哪里,我是学校的校董,该尽点绵薄之力。” 送走州教育局的官员,余校长坐在陈校董的办公室里,学校里给陈校董专门准备了一间办公室,虽然他平常不来。 余校长说;“陈校董,你看我们去大戏院演出,穷办学,学校的情况陈校董也知道,租场的费用,学校拿不出多少。” 陈道笙一挥手,“我不收一文钱场地费,我负责做个宣传,所有的演出收入,全归学校。” 余校长若有所思,试探地问:“陈校董,我们学校编排的这部话剧,按照演出话剧的规矩,当时放了AB两角,第一场上台的A角,苗同学嗓子坏了,B角林沉畹同学代替A角上台,A角嗓子好了,能上台演出,陈校董看这事……” 第二场女主角冷丁换人,演出结束后,余校长特地找秦谷芬问了一下情况。 “余校长看了两场,余校长评价两个女生谁演的更好?”陈道笙靠在椅背上问。 余校长说;“那自然是林沉畹同学演得好,不矫揉造作。” “上我大戏院演出,必须B角林沉畹上台,我就这一个要求。” 第二天,秦谷芬通知林沉畹,“中午小剧社的同学在小礼堂开会。” 中午,小剧社的同学都到了,缺了苗玉珠,秦谷芬讲话,“这次演出,同学们辛苦了,我们演出的话剧得到州教育局官员的充分肯定,还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学校决定,我们的编排的话剧到大戏院演出,现在已经进入宣传阶段,祝贺同学们,同学们继续努力。” 小剧社的几个人还有帮忙服装化妆的同学,都欢呼,“我们胜利了,我们终于冲出学校,走向大舞台。” 林沉畹也很兴奋,努力总是有回报,这阵子的辛苦没白费。 秦谷芬宣布,“同学们好好回家休息两天,准备迎接更大的挑战。” 督军府里 刚摆上晚饭,四姨太太从外面回来,手里举着一份海报,“你们看,大戏院上演话剧,女演员,女主角是谁?” 四小姐和云缨喜欢看电影,云缨接过来看,念着,“主演林沉畹,赵春和…….” 抬头看看林沉畹,“六妹,这个女演员跟你重名。” 林沉畹平淡地说;“是吗?” 六姨太瞅瞅剧照,“连长相都跟你很像。” 林沉畹:“哦”了一声。 琛州大戏院门口挂着巨幅海报,宣传话剧《少奶奶的扇子》 陈道笙站在巨幅海报前看了半天,楚行风站在旁边,“大哥,林小姐都演电影了?” 陈道笙“嗯”了一声,叉着腰,“怎么样?比名演员不差吧?” 楚行风端详半天,“那个,不够妖艳,太……太……” “太什么?”陈道笙威胁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眼神要是勾人点,胸高点,旗袍再短点,肉多漏点,……” 一道冷光射过来,楚行风嘿嘿两声,“大哥,你看电影画报里女人…….” 不敢说下去了。 “大哥,你跟陈老板约的时间快到了。” 曹震走过来说。 陈道笙坐车走了。 陈道笙刚走,一个女大学生走到大戏院门口,站在巨幅海报面前,轻蔑地看着海报上的人。 一个女同学在远处招呼,“白妤薇,你在看什么?” 第72章 这两天不排练, 大戏院前期宣传, 半个月后话剧《少奶奶的扇子》在琛州大戏院上演。 林沉畹放学早,想杜云峰来了三封信,她回了一封, 这段时间太忙了, 府里还有半个钟头开饭, 她趴在桌上给杜云峰写回信。 简短地写了最近自己的情况, 一张信纸空两行,信写好了,她把淡蓝色信纸装进信封,窗外佣人嚷着府里开饭了, 她把信封好,夹在书页里,到前厅吃饭。 吃饭时, 大太太对二小姐说;“今天祖秀来了, 说要接你回家,你在娘家住的日子也不短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收拾一下明天我叫祖秀来接你回婆家。” 二小姐林秀葳埋头吃饭,她现在也想开了,该吃吃该喝喝, 她夹了一口菜,细细地嚼着,“我这两天搬出去住, 省得在家碍眼。” “翅膀硬了,我说不了你了。” 大太太对女儿软硬兼施,还是动摇不了林秀葳要离婚的决心。 林秀葳吃完擦擦嘴,“母亲,我不想忤逆你,你不答应我离婚,我也没办法,我在高家实在透不过气,我想自由自在的呼吸。” 大太太反驳,“离开高家,你自由了,以后不嫁人了,嫁给谁还不都一样,你以为别人就能纵着你的性子,由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秀葳站起来,“没人容我,我不结婚,单身一辈子,自由自在。” 四姨太接话茬说;“二小姐是什么也不怕的,反正嫁妆也够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没男人又有什么了不得。” 大太太看一眼四姨太,慢声细语地说;“那是她命好,她有个好娘,又有个好外家,我的陪嫁也够她花一辈子的。” 桌上几个姨太太,三姨太管家,跟大太太是一路的,跟四姨太不合,五姨太从前是大太太的侍女,自然不能跟大太太比肩,六姨太没有子女,没的好争。 几个姨太太都不说话,四姨太两个女儿,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她为女儿打算,同样是林家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日后嫁人的嫁妆也要比着二小姐的嫁妆,差也不能太离谱了。 大太太一句话,把她堵回去,臊得满脸通红,有心想分争,姨太太身份,又矮了一头,林云鸿娶了云缨,冷落她了,她又没生儿子,大太太为林家不但生儿子,连孙子都有了。 林秀葳碍着两个妹妹,损四姨太,两个妹妹面上不好看,没理四姨太,五小姐放下碗筷走了。 一会,桌上的人走净了,林沉畹在房中写信出来晚了,四小姐吃饭慢,就剩下两个人。 林沉畹看对面吃饭的四姐,四小姐好像脸色不好,她这段时间忙,没留意,问;“四姐,你怎么了?” 四小姐捂住胃,“我这几天胃不好。” 林沉畹担心地看着她,“四姐,你体质弱,秋凉了,你别吃冷东西。” 四小姐无精打采的,“我没事。” 林秀暖好像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饭,放下筷子,抹嘴,“我吃好了,六妹,你慢慢吃。” 林秀暖站起来,朝客厅门口走,林沉畹在她身后说:“四姐,你胃不好,找大夫来看看,总来咱们家的洋大夫,你让他瞧瞧,胃肠落下病根,不好治。” 四小姐走出客厅,往常最后剩下四小姐,今晚剩下林沉畹,她一边吃一边想,四姐精神头不足,这是怎么了? 她吃完,回房琢磨剧本,秦谷芬通知她,把她的B角换成A角,在大剧院演出,她对自己的要求更高。 礼拜天,昨晚睡得晚,起得迟了,去饭厅吃饭,林秀葳来的最早,坐在桌旁,“二姐早!” 林沉畹在她对面坐下,林秀葳看了她半天,“六妹,你现在在学校混得不错,我看大戏院门口你的海报画得比真人都大,陈道笙想捧你出名,当电影演员。” 林沉畹笑着说:“二姐,才不是,学校小剧社编排的话剧,女主角病了,我临时顶替,那个女同学没准演出时,病好了,我就不用上台了。” 林秀葳哼了一声,“我看那个女同学病好,也上不了台了。” 三姨太走进来,“你们姐俩今天早啊!” “三姨娘早!” 一会,林家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大家没吃饭之前,林秀葳宣布,“我今天就从家里搬出去。” 大太太看着她,“你铁了心要离婚了?” “我一定要离婚,家里不准我离婚,我也不回高家。”林秀葳说。 “祖秀来了几趟接你回去,态度诚恳,小夫妻俩有什么事说开了,有什么过不去的。” “母亲,你们不是我,体会不出我的感受,我通知大家一声,我也不能总赖在娘家,惹人烦。” 四姨太嘟嘟囔囔,“我可没说烦你,这家又不是我的,即便是不相干的人来住,跟我也没关系,是我多嘴。” “跟你没关系,四姨娘。”林秀葳不想跟一个姨太太计较。 “儿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爷,随你便吧!” 大太太被二小姐闹了一阵子,由开始完全不能接受,到现在劝说无效,听之任之了。 林家的几位小姐吃完饭,都去二小姐屋里,六姨太云缨也跟着过来,她跟林家小姐们年纪相仿,更能合得来。 林沉畹看林秀葳的东西都已经装好了,几个小皮箱放在地上。 五小姐说;“就这几个箱子?” 林秀葳说;“我的体己钱,平常都做投资了,这里面装几件衣裳。” 四小姐瞅瞅屋里,“二姐,我们送你。” “又不是出嫁,送什么送?”她看着四小姐的脸,“四妹,你脸色不好,找大夫看看。” 林秀暖说:“我身体弱,每年这个季节都要病一场。” 林秀葳走之前,去大太太屋里,“母亲,我今天搬出去。” 大太太唉声叹气,自责,“说到底,我把你的婚姻包办错了,高家差,再折腾只怕结果更差,离了婚的女人,外人说三道四,名声不好,再嫁难,别看现在你没离婚有男人围着你转,等你真正成了弃妇,没有人敢接近你了,那些发誓娶你的男人,也躲得远远的,你搬出去也好,府里人多嘴杂,你再好好想想。” “母亲,我走了。” “去吧!回头我跟你父亲说。” 林云鸿自从上次高家的亲戚高树增搞出暗杀的事,对高省长颇为不满,对女儿的婚姻,不强硬的干涉,林二小姐目前只是还过不了大太太这一关,但大太太已经松口了,早晚能答应。 督军府出动了两部汽车,林家的几位小姐,还有云缨也跟着去了。 林家二小姐的私产,一幢花园洋房的公寓,虽然比不上督军府大,比督军府精致,西式洋楼,里面设施最时尚先进。 几位小姐参观完公寓,到客厅里,客厅布置得很大气时尚,附和二小姐时尚摩登女郎的性格,云缨说:“这里住一定很舒服。” “当然,自己的家,没有不想看见的人。”五小姐随口说。 四小姐扯了扯她衣角,五小姐方觉出自己说话造次了,二小姐心胸气量不是寻常女子可比,自然不会计较,本来林家女眷多,看着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各揣个心眼。 客厅桌上的电话机响了,一个老妈子走过去接,说了几句,回头说;“大少奶奶的电话。” 林秀葳说;“我刚搬过来,还没告诉她,她就知道往这里挂。” 她拿起电话,说了一会,放下,对林家姐妹说;“大嫂要请我们吃饭。” 五小姐说;“大嫂怎么突然想起请我们吃饭了?” “大嫂现在工作了,说要用一个月的薪水请我们去大饭店吃,已经订了饭店,大嫂往家里挂电话,家里人告诉我公馆的电话,大嫂就打到这里来了。” 冷桂枝订了个大饭店,请林家的二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云缨。 林秀薇很久没有看见冷桂枝,一见面,颇为惊讶,“大嫂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冷桂枝穿着格子棉布旗袍,比当林家大少奶奶时,穿戴朴素,但从眉角眼梢流露出自信祥和,待人不像从前冷冰冰。 冷大奶奶笑着说;“是变好了还是变得更加不好了。” “当然是变好了,大嫂工作了,就是不一样了。” 林秀葳暗想,大嫂神态都跟之前很不一样,以前待人寡淡,冷漠,不与人交往,现在很有人情味。 凤鸣给二小姐倒茶水,林秀葳看看她,“这丫头好像长漂亮了。” “二小姐真会说话,府里的小姐妹们说,我让灶灰给熏黑了。”凤鸣笑着说。 冷桂枝愧疚地说;“难为这丫头跟着我。” “大少奶奶可别这么说,我倒觉得现在挺自在,无拘无束。” 几个人心有所感,督军府富贵荣华,但人与人相处总会有矛盾,人多事多,顾虑多,像大少奶奶现在跟凤鸣两个人,没有主仆之分,生活清苦点,精神是自在的。 堂倌上菜,冷大奶奶让,“别客气,我今天准备了足够的钱,够你们随意开销。” 一道红烧肉摆在四小姐林秀暖面前,四小姐看着皱了一下眉头,吃了一口饭,拿勺喝汤,突然,胃里不舒服,干呕几声,捂住嘴,朝外面跑。 林沉畹看她突然跑了,放下筷子,跟了出去,林秀暖跑到卫生间,趴在抽水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 林沉畹慌了,为她拍背,“四姐,你怎么了?” 她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难道四姐…… 冷桂枝不放心,跟了出来,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她呕吐,心都跟着直颤。 林秀暖把胃里的东西吐完,直起腰,林沉畹看她脸色煞白,说:“洗把脸。” 冷桂枝朝堂倌要了一杯温水,林秀暖漱口。 这时,二小姐和五小姐也都出来,大家看着她这样,心里都有些明白。 林秀薇忍不住,“四妹,你是不是……” 四小姐被折腾得有气无力,“我那个过了十几天没来,我担心,去洋人的医院检查,说我……” “四妹,你真糊涂。” 林秀葳埋怨,恨得没法。 几个人走回包间,大家都没心思吃饭,坐着不言不语,最后,冷大奶奶问;“我听说你跟那个匡议员交往,是他的吧?” 林秀暖点点头。 冷桂枝叹息一声,“如今你有了他的骨肉,你们相处很好,你只有嫁给他,才能遮羞,不然,让外人知道,你一个未婚小姐,名声就完了。” 林秀葳生气地问;“匡为衡有家室,他跟他原配太太离婚了吗?” 林秀暖垂头,细得像蚊子声,“还没有。” 五小姐急了,“他还没有离婚,有老婆你就跟他……” 冷桂枝说:“洋人医院可以把孩子拿掉,只是这是一条命,万一出点什么差错,既然你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少不得跟他商量一下,看这事怎么办? 林秀薇问:“告诉他了吗?” 林秀暖摇摇头,“这几天我给他挂电话,没找到他。” 林沉畹说;“这件事先不能让家里知道,等商量出对策在告诉家里。” 她伯父的脾气,这是家丑,还不打死她四姐。 五小姐恨铁不成钢,“四姐,我们当初劝你,你就是不听,说他离婚娶你,他就是欺骗你,你还是上了他的当,他占了便宜,你怎么办,他家里有大房,你 难不成真嫁给他,当小老婆。” 林秀葳说;“五妹,埋怨也没用,饭店不方便,还是回我那里,把匡为衡找来,一起商量看怎么办,匡为衡是有头有脸的人,大概也不会耍赖不认四妹肚子里的孩子。” 大家认为这个主意可行,冷桂枝把饭店的账付了,大家坐车回二小姐的公馆。 林秀葳派家里一个男佣,到匡为衡家找他。 一个钟头后,匡为衡匆匆赶到林二小姐的公馆。 一进客厅,看坐着一屋子人,四小姐林秀暖也在其中,四小姐头低着,他进门时,抬起头,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幽怨。 匡为衡看大家都看着自己,表情严肃,问;“出什么事了,着急找我?” 林秀葳指着沙发,“你先坐下再说。” 匡为衡忐忑不安地坐下,“今天都怎么了?” 林秀葳开门见山地说;“我四妹怀孕了,你的孩子。” 匡为衡一下惊愣住,看向四小姐,四小姐委委屈屈地,脸色白得像一张白纸,匡为衡就知道不是说笑。 他坐着,沉默不语。 林秀葳说:“匡为衡,既然是你的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匡为衡面色为难,解释说;“我实不相瞒,我家里有太太,还有一双儿女,我太太是家里做主娶的,我们性格不和,我在外面,她留在家里侍奉我父母,教养儿女,我想离婚,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四小姐怀孕了,是我的错,我不是有意的,我跟四小姐确实有感情,合得来,我说娶她,可家里有太太,太委屈四小姐,你们说怎么办?” 四小姐跟一个有妇之夫交往,冒着很大的险,现在事情出了,骑虎难下,四小姐小声哭泣,拿着手绢抹眼泪。 堂堂督军府的小姐,给人做妾,着实委屈不说,家里能答应吗?不结婚,四小姐已经怀了孩子,堕胎有危险不说,以后四小姐嫁人,夫君如果知道前段的事,男人心胸宽阔,怕也容不了,这事瞒下来,早晚暴露,未来婆家知道,结果更难堪。 云缨看看大家都不说话,小心地说;“不然,四小姐就嫁给匡先生,他们感情好,名分不重要,孩子都有了,又不能堕胎,还是结婚最妥当、” 云缨是姨太太的立场说话,林家小姐们不愿意姊妹做小,但现今这种情况,也没有别的办法。 姊妹里二小姐林秀葳是大姐,二小姐拿主意,林秀葳看着林秀暖,“四妹,你愿意给匡先生做小吗?” 林秀暖点点头。 林秀葳看匡为衡,“你家里的太太答应你纳姨太太吗?” 匡为衡低头,“如果秀暖同意,我们在琛州举办婚礼,秀暖现在有了孩子,家里能答应。” 木已成舟,生米已经成熟饭。 商量好,大家回督军府。 林家客厅里,气氛紧张。 林督军暴跳如雷,上前一脚朝跪在地上的四小姐踹过去,林督军是武夫,这一脚如果真踹上,四小姐肚子里的胎儿难保,大太太和几个姨太太拼命拉住,几位小姐吓得脸都白了。 大太太劝道;“云鸿,事情已经出了,你打死她,也解决不了问题。” 林云鸿拔出枪,“把那个姓匡的给我抓来,他胆子不小,敢糟蹋我的女儿。” 四小姐哭着说:“父亲,他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愿意的,我爱他,我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做妾也没关系。” 林云鸿气得青筋暴跳,骂四姨太,“你养出来的好女儿,给我林家丢脸。” 四姨太嚎啕大哭,边哭边打跪在地上的女儿,“你怎么这样不争气,你娘是妾,你也给人当妾,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他家里有太太,你还替他瞒着,我白养了你。” 督军府这一晚闹得人仰马翻,四小姐哭,四姨太也哭,林云鸿气得七窍生烟,不是众人拉劝,非把四小姐打死。 陈道笙从赌场出来,坐上汽车,赶去大戏院,汽车开到繁华闹市区,速度减慢,马路边站着一个报童,手里举着一本杂志,“快来看,著名女作家沉晚女士的长篇小说《唯爱》…….” 陈道笙听见,默念,沉晚,叫一声,“停车。” 吩咐楚行风,“把这本杂志给我买一本。” 楚行风下车,买了一本杂志,上车后,递给陈道笙,汽车继续行驶,陈道笙看杂志封面,新生活杂志社出版。 想起高树增曾经在这家杂志社任职,曹震跟他汇报说林沉畹在高树增走后,去过几次这家杂志社。 他翻到报童说的沉晚女作家写的小说,连载第六期了,小说名叫《唯爱》,他随便扫了两眼,眼睛一下定住,被一段话吸引,西式洋楼的二层西窗,窗下没有一棵树和一簇花草,冬天看下去,萧瑟单调,可是小晚独爱这个西窗,因为那里……. 陈道笙心跳过速,吩咐楚行风,“一会你去一趟杂志社,把这篇小说所有期刊,务必给我找来,对杂志社的人态度好点,不得无礼。” 楚行风坐在副驾驶座位,接过杂志,看了一眼,这本杂志的封面摩登女郎妖冶妩媚。 陈道笙吩咐前面保镖兼司机,“回公馆。” 楚行风下车,手里拿着杂志样本,坐后面的车去新生活杂志社,刚出的周刊,杂志社都有留存,他软磨硬泡,冒充自己是这篇《唯爱》小说女作家的仰慕者,慕编辑看看他,“你认识这位叫沉晚的女作家吗?你见过她吗?” 楚行风黑脸堆着笑,“我不认识,没见过本人,但我喜欢这个女作家的小说。” 慕编辑上下打量他,“你看过她连载的这篇小说吗?” 楚行风立刻肯定地说;“看了。” 慕编辑斜眼瞅他,“小说的内容你知道吗?” “我知道,她小说里面的那个女的总爱趴窗子,看一个男的。”嘿嘿,“男人喜欢偷窥,没想到女孩子也喜欢偷看男人。” 幸亏他坐在车上无聊,翻了翻这个叫什么晚的作家的小说。 慕编辑忍俊不住,噗嗤笑了,“真难为你,你是给别人买杂志?” 楚行风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形象,作为女作家沉晚女士的仰慕者,画风不搭,赶紧说;“我是给我妹妹买,我妹妹喜欢看沉畹作家的小说。” 慕编辑了然,“原来如此,你还是个好哥哥。” “当然,当然。” 楚行风回到陈公馆,走进书房,把杂志放在桌上,“大哥,一共六本,一本不少。” “没你事下去吧!” 楚行风刚想走,又疑惑地问;“大哥,这个叫沉晚的作家,怎么跟林小姐一样的名字,差一个姓。” “这个作家就是林小姐。” 陈道笙拿过杂志第一期刊。 楚行风佩服得五体投地,要不怎么人家是大哥,自己是小弟。 楚行风走出书房,把书房门关严,吩咐门口俩保镖,“大哥出来叫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从杂志社顺来的画报,里面的图片,穿泳装的摩登女郎,露着大白腿,真香艳。 陈道笙翻开杂志,翻到连载小说《唯爱》 开头一个叫小婉的女孩,跟母亲从乡下坐火车去大伯家……. 少顷,陈道笙的神情若有所思,仿佛回到遥远的岁月。 第一本看完,他迅速地翻开第二本,第三本…….. 其中一段,小婉十七岁那年,家里安排她跟五姐去相亲,相亲是在一家法国餐厅,餐厅棚顶的琉璃吊灯,晶莹璀璨,对面坐着相亲的年轻男人,深邃的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比琉璃灯的光还亮。 他变了,不是十年前那个瘦弱少年,他高大英俊,穿着一身黑西装,醒目耀眼,小婉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心里扑腾直跳,他没有认出她………. 又一段文字,她是做梦吗?他选了她,选择她作为他的妻子…….. 他拿起第六本杂志,翻开,傍晚时,天空阴云密布,小婉站在西窗朝远处看,道生哥还没有回家……….半夜,突然起风了,窗下的梧桐树树枝折断声,小婉赤足跳下大床,跑进走廊,西窗开着,她故意没关窗,汽车声能听见。 风呼啸着,卷着雨点,打在小畹脸上,窗外漆黑一片,没有亮光,大概停车场的电线刮断了,电灯熄了。 雨点把小婉白色睡裙打湿了,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风势减小,雨水从窗外灌进走廊,小婉的睡裙湿透了,道生哥为什么半夜还不回来。 小婉害怕,十年前的夜晚,那个少年被一群人提着棍棒追杀,给她造成心理阴影,她每晚等在这里,要看到他回家,她才能安心上床睡觉……. …………. 小婉终于提出离婚,她知道道生哥不情愿娶自己,道生哥跟她在一起不幸福,道生哥什么都没说走了,小婉哭了很久,她收拾东西,要回乡下了,以后,她不知道道生哥每晚是否平安回家,她远在家乡,保佑道生哥一生平安…… 看到这里,陈道笙笔直的脊梁骤然塌陷,他趴伏在桌上,双肩剧烈抖动, 楚行风走到书房门口,问两个保镖,“大哥没出屋?” 两个保镖摇头,“二爷一直没出来,也没叫人进去。” 楚行风看看手表,“这都下午了,大哥中午饭没吃?” 两个保镖说;“没吃。” 他手里拿着画报敲了两下,“六本画报看了好几个钟头?” 趴门缝往里看,看不见,这时,曹震走了,“行风,你趴门看什么?” “大哥好几个钟头没出来,午饭也没吃,我看看,大哥在里面干什么?” 曹震推门,门从里锁了,问;“出什么事了?” 楚行风说;“没出什么事,大哥让我买画报,我就买了六本画报,大哥把我撵出去,自己关门看画报。” 曹震看他手里拿着一本画报,“给我看看,里面有什么?” 抢过去,翻看,眼睛盯着封面半.裸女郎,“这画报挺有内容。”难怪大哥关门看。 黄昏时,书房门口曹震和楚行风正抓耳挠腮,书房门从里开了,陈道笙走了出来。 两人上前,“大哥,你可出来了。” “去大戏院。” 陈道笙嗓音沙哑低沉。 说完,朝楼梯走去,楚行风跟在身后,“大哥,你吃了晚饭再去。” 陈道笙也没理他,下了楼梯,两个人赶紧跟上。 琛州大戏院 往日车水马龙,门前小贩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大戏院里高朋满座,夫人太太小姐们摇着团扇,香风习习。 今天,却异常安静,剧院这几天不营业,舞台上育德中学的小剧社正在排练话剧。 陈道笙走进剧场,走到第一排正中位置坐下。 大戏院所有座位空着,只有他一个人,一直坐着。 第73章 小剧社成员在大戏院排练, 原来是演梅少奶奶美琳的女主角苗玉珠和演男主角梅先生的赵春和对戏, 现在换成林沉畹演女主角跟男主角赵春和对戏。 赵春和不喜欢苗玉珠,换成林沉畹,林沉畹没有小姐脾气, 不端架子, 不颐指气使, 赵春和很配合, 两人对戏出奇地顺利。 秦谷芬很高兴,招呼小剧社的成员,“同学们休息一下,喝点水。” 大家到后台休息, 台下没有灯光,林沉畹走到台边上,无意间朝台下看了一眼, 模糊地看见陈道笙坐在那里, 心想这里是他的大戏院,他愿意坐那里坐那里。 这时, 后台进来四五个人,担着两个三层食盒,放在后台地上,说;“我们金华大饭店送餐来了。” 秦谷芬说;“我们没要餐?” 学校没给餐费。 “我们老板让送来了。”送餐的伙计说。 “你们老板是谁呀?”秦谷芬纳闷地问。 “这个大戏院的老板, 就是我们金华饭店的老板,陈二爷。”伙计说。 秦谷芬说:“替我们谢谢陈老板,提供给我们大戏院的地方, 免费的,还要包吃,我们只有好好演戏,不辜负陈老板对我们无私的帮助。” 伙计说;“你们先吃,一会我们回来取家伙。” 送餐的伙计走了,大家打开食盒,罐子、盘子,海碗,里面盛的全是金华大饭店的名菜、主食汤包、糖酥饼、鹿肉水饺,各式各样的精致的小点心, 秦谷芬看着,直搓手,“太丰盛了,大家今天有口福,陈老板犒劳大家。” 小剧社连化妆和管服装的一共八个人,敞开了吃,也吃不完,林沉畹最爱吃小点心,每种都要尝一块,肚皮都快撑破了。 大家吃完饭,秦谷芬说;“现在吃饱喝足,大家再过一遍,陈老板把大戏院借给我们,这个好的条件,我们要充分利用。” 彩排一遍,顺利过关。 小剧社的成员,解散各自回家,林沉畹这几天排练话剧,没有固定结束的时间,所以骑自行车,小剧社的成员互相告别,秦谷芬问林沉畹,“你自己一个走行吗?” 林沉畹推着自行车,“天亮,没关系。” 众人分道走了,林沉畹刚想上自行车,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她一只脚刚踩上自行车脚蹬,又下来。 陈道笙走到她身旁,“我带你。” 手伸过来,要接过她的自行车,她的手放在车把上,如果不松开,就被他握住,她赶紧一松手,陈道笙接过了自行车,迈步上车,腿长,两脚支着地面,“上车,我送你回家。” 林沉畹站着,他深情地望着她,柔声说:“不然把自行车放在戏院里,我背你回家。” 林沉畹的心突地一下,犹豫半天,走到车后,跳上车。 楚行风坐在汽车里,从车窗探出头看,大哥骑自行车带个女生,挺潇洒。 他开车离老远在后面跟着。 自行车骑过主街道,往萧山方向,马路上车辆极少,陈道笙靠马路边骑,突然,自行车左右摇晃起来,陈道笙说了声,“搂住我腰。” 自行车一晃,林沉畹差点从车上掉下去,陈道笙一喊搂住我腰,她本能地伸手搂住他的腰。 楚行风开车在自行车后跟着,笑得前仰后合,“我大哥真会玩,马路面平坦,一个坑都没有。” 自行车平稳了,林沉畹意识到自己的手放在陈道笙的腰间,忙要缩回手,自行车却突然转弯,林沉畹刚松开的手,又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林沉畹的手臂柔软,他腰间一阵酥麻,一直往下窜,陈道笙一手握车把,另一只手从前面伸过来,攥住她玉白温软的小手。 “你小时候,胖胖的,圆圆的黑眼睛,趴在我背上睡着了,我走半路想把你扔掉……” “我两顿没吃饭,看着你吃饼,盼着你能剩一口,可是你一口气,全吃了。” 萧山的路缓坡,他放慢速度,随着夜风送过来,男性温柔好听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宠溺。 林沉畹想缩回的手,没有动。 他还记得,她从未提过,她以为他早忘了。 前面的坡路越来越陡,她抽手说;“我下去。” 他抓住她的手,放回腰间,“坐着别动。” 他力气大,带着她,一直骑到督军府门前。 自行车停住,她跳下车,他也迈步下车。 两人站得很近,他沉黑的眸定定地看着她:“我看了你写的我们的事,我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我很心痛,对不起。” 林沉畹接过自行车,无言地推着往里走,走到门口,她回了一下头,他站在那里看她 走进督军府,她把自行车推到车库里,走进客厅,客厅里今日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 林沉畹经过四小姐屋子,她惦记四姐,推门进屋,叫了一声,“四姐。” 卧房里隔扇门关着,一个侍女推开隔扇门, “六小姐来了。” 林沉畹走进里屋卧房,二小姐林秀葳,五小姐,五姨太和云缨都在屋里,林秀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看着楚楚可怜。 “四姐。” 林沉畹走到床前。 “六妹。” 林秀暖说了一句,眼圈发红。 五姨太叹一声,“总哭对胎儿不好。” 云缨也说;“你哭了一天了。” 林沉畹问林秀葳,“伯父态度缓和了吗?同意四姐嫁给匡为衡了吗?” 林秀葳蹙眉,轻叹一声,说;“父亲已经登报声明,不认四妹了,四妹明天搬出去,先到我那里住。” 督军林云鸿的女儿给人做妾,林家的颜面尽失。 五姨太说:“你先结婚,等时间长了,大家劝着,再把你认回来。” 第二天,林秀暖要搬出去,林沉畹和五小姐跟学校请了假,大家都聚在林秀暖屋里,就像当初送二小姐一样。 前后没多久,两个姐妹都搬出去,大家黯然神伤,四小姐性格好,府里的人员好,大家都挺难过,最舍不得的是六姨太云缨,云缨和四小姐要好,而最难过的还是四姨太和五小姐。 四姨太哭天抹泪地抱怨,“你父亲太狠心了,说不认你就不认你,一点不顾父女情分,你一个人,以后还是做妾的,将来要吃多少苦,母亲的经历,你又同样经历过,你说你这孩子,你太傻了,男人几句花言巧语就把你骗了,你将来就明白了…….” 五小姐说;“母亲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当初不是也支持四姐跟匡为衡交往吗?出事了你又埋怨四姐。” 四姨太后悔不已,“我那里知道姓匡的有家室,你四姐也没跟我说,她早跟我说,我能愿意吗?” 林秀葳说;“四妹已经是成年人,她自己选择的人生,她知道自己今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们把道理说明白,她只要将来别后悔就行。” 林沉畹看四姐现在离开家很难过,好像没后悔跟匡为衡的事,这确实是她自己的意愿。 门口站着侍女通禀,“太太来了。” 大太太进门,众人都站起来,大太太走过来,拉住四小姐的手,眼圈红了,“秀暖,你父亲在气头上,不认你,等你父亲气消了,我劝劝你父亲,把你认回来,你先到你二姐哪里住着,事到如今,你不结婚也不成了,别太难过,对肚子里的胎儿不好。” 大太太让无双捧过一个匣子,交给四小姐,“这里有五百大洋,还有我的几件体己首饰,都给你拿着,我是背着你父亲的。” 林秀暖哭了,“谢谢太太。” 四姨太哭着说;“谢谢太太。” 林督军已经登报跟四小姐脱离父女关系,大太太也算是仁至义尽。 管家陈堂进来说;“太太,汽车备好了,四小姐几时走?” 林秀葳说:“现在就走吧!” 众人陪着四小姐往前院走,四姨太一路哭着跟在身后,府里的下人也都纷纷来送四小姐,四小姐平常好性和气,众人都觉得凄惨。 几个姐妹还有云缨陪着林秀暖上车,二小姐林秀葳坐自己的汽车,四小姐、云缨、五小姐和林沉畹坐一台汽车。 四姨太也要跟着去,被五小姐拦住,“母亲,你跟着四姐更难过,等过两天消停了,你再去看四姐。” 四姨太只好作罢。 匡为衡接到林秀葳的电话,知道林秀暖已经从家里搬出来,赶过来。 林秀暖看见他,又掉眼泪,五小姐说:“匡先生,我四姐为了你,跟家里脱离了关系,你以后不能对不起我四姐。” 匡为衡愧疚地说;“秀暖被我害成这样,我以后如果对不起她,就太不是人了。” 林秀葳说;“你跟我妹妹的婚礼怎么办?” 匡为衡说;“我跟家里说了,秀暖有了我的孩子,家里同意结婚,办完婚礼要回家一趟,她答应承认秀暖。” 林秀葳说:“你家里的父母和太太都同意了?” “都同意了。” 林沉畹看见匡为衡回答林秀葳的话时,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大概家里那边有些麻烦,为四姐担心。 既然已经这样,婚礼早点办,毕竟林秀暖肚子里的孩子不等人。 于是大家商量办婚礼的事,办婚礼又出现难题,不能大张旗鼓,林秀暖毕竟做妾,按照纳妾的规矩,又太委屈了林秀暖。 商量不出个结果,林沉畹和林秀琼下午要去上学,在二小姐公馆吃了中饭。 两姊妹坐督军府的汽车去学校,汽车经过琛州大戏院,戏院前的马路堵塞,琛州大戏院门前,人声鼎沸,巨幅广告牌立在道边,大戏院门口正在售票,盛况空前。 有人拿着喇叭高喊,售卖三日后大戏院上演的话剧《少奶奶的扇子》 大戏院售票口,呈现一股抢票热潮,大戏院门前的道路堵塞,督军府的汽车暂时停下。 林沉畹趴着车窗朝外看,听见抢票的人们纷纷议论,“买一张话剧票,附赠送礼物,合计一下,划算,等于白看一场话剧,” “看话剧,赠送香皂,牙膏,七七八八的加起来,比票值钱。” “我今天抢到了,昨天都卖空了。” 五小姐坐在车里听见人们议论,似笑非笑地说:“演三天话剧,陈二爷要陪进去多少钱。” 这种促销手段,零利润,大戏院这是做赔本生意。 道路通了,汽车开过去,沿途听见有人喊;“三天后,琛州大戏院上演一台话剧《少奶奶的扇子》,昨日票已抢购一空,主办方临时又加演两场,就演出三场。” 林沉畹捂脸,本来就预定演出三场,这促销手段也是没谁的了。 满大街都是宣传话剧的。 陈道笙站在大戏院门口,看着蜂拥的的抢票人群,曹震说:“大哥,这里面有一半是我们自己人,我叫他们抢完票,都退回来,如果有愿意看的,票价打折,赠品照样领。” 陈道笙问;“今天售出多少张票?” “快抢空了,等我们的人把票退回来,明天接着卖。” 陈道笙满意地说:“票卖不出去,送人,附赠的礼物也照给。” 售票窗口,有人高声喊:“今天还有没有票了?” 曹震举起手里的大喇叭,“第一天演出的票售完了,加演两场还剩少量的票,大家抓紧。” 林沉畹和五姐到学校,下午课还没上,秦谷芬抓住她,“我正找你,你上午请假了,我跟你去烫头。” 林沉畹摸摸自己头发,想起家里林秀葳和云缨烫了头发,说;“我听说烫头要一百块大洋。” 刚开始时兴电烫,从西洋传过来的,烫一个头,价格不菲。 秦谷芬扯着她往外走,“也不要你拿钱,学校批了演出经费,陈老板答应余校长,演出收入都归学校,余校长难得大方一回。” 林沉畹在心里算,陈道笙这得贴了多少钱进去。 林沉畹说;“烫头要一下午,下午课又耽误了。” “走了,再不烫头时间就来不及了。” 林沉畹把书包放下,秦谷芬拉了她走了。 两人走出校门,秦谷芬说;“琛州能烫头发的理发店就一两家,我问了,最近的坐电车,还有一站地。” 两人到学校门口坐电车,等了半天,电车才来,坐一站地下车,打听红玫瑰理发店,路人指给她们。 两人走到红玫瑰理发店,里面坐着好几个人等烫头发。 理发店的老板说:“两位小姐,今天烫头人多,这几位太太小姐烫完,差不多打烊了,我可以晚点关门,可你们要等一下午,不然,你们明天早点来。” 秦谷芬跟老板说:“我们这个同学要上台演出,耽误课出来的,能不能帮忙先烫。” 老板指着坐着等的三四个人,“你问问这几位同不同意,给你们先烫。” 秦谷芬一一过去商量,“……..请帮帮忙。” 秦谷芬很有沟通能力,几位太太小姐都说:“老板给学生妹先烫,我们多等一会。” 林沉畹的头烫了三个多钟头,烫完后,理发馆的师傅说;“小姐照照镜子,真漂亮。” 理发馆里有一块水银镜子,林沉畹照头发,她乌黑秀发烫成大卷,看上去洋气了。 秦谷芬过来看看,满意地说;“跟角色更贴近了。” 秦谷芬付了一百块大洋,两人走出来,秦谷芬说:“一百块大洋真贵,不过看你烫头效果也值。” 两人回学校时,最后一堂还没上课,林沉畹走进教室,班级的女同学都围过来,一个爱美的女生,“我也想烫头,烫头多少钱?” “一百块大洋?” 一片唏嘘,“太贵了。” 最后一堂是国文课,国文课沈老师,人极严肃,学校严令学生不能烫头发,沈老师看了她好几眼,林沉畹低头。 放学后,小剧社的成员到小礼堂排练,林沉畹到校门口,找到督军府的汽车,告诉阿祥三个钟头后来接,对戏特别顺利,二个半钟头,秦谷芬说:“大家今天早点回家,过两天就演出了。” 在学校门口,小剧社的几个成员分手,秦谷芬推着自行车,“林沉畹,你家里的车什么时候来?” 林沉畹看看手表,“还有半个钟头。” “我先走了。”秦谷芬飞身上车,一溜烟没影了。 林沉畹站在校门前,朝萧山方向张望,一个人朝她走过来,她转过头一看,陈道笙站在她面前。 陈道笙眼睛直盯着她的头发,“烫头了?” 林沉畹:“嗯” 陈道笙:“你烫头真好看。” 林沉畹踌躇一下问;“你戏院赔了很多钱?” 陈道笙心里一暖,她还是关心自己的,轻松地说:“这点钱算什么,你只要开心,赔多少我都不在乎,再说,谁说我赔钱了?” “其实,有没有人看演出没关系,我不是名演员,他们不来看也正常。” 陈道笙笑笑,其实,我不愿意你给人家看,我就想你演给我一个人看,但只要是你的理想,我都愿意帮你实现。 “我的车来了,我先走了。” 督军府的汽车开到跟前,林沉畹上车走了。 陈道笙望着汽车背影出神,楚行风走过来,“大哥,林小姐烫头了,看着有那么点意思了。” 汽车拐弯了,陈道笙收回目光,“林沉畹不是风月场中的女子,气质能一样吗?” “对,大哥说得对,林小姐的气质清淡脱俗。” 陈道笙纠正,“清新脱俗。” “清新。”楚行风嘟囔,“这跟清淡有什么区别。” 话剧《少奶奶的扇子》在琛州大剧院正式公演。 琛州大戏院上千座位,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人,那是曹震带领手下的人负责拍照和维持秩序。 演出开始了,陈道笙站在楼上包厢里,居高临下看见舞台,林沉畹烫了头发,换上服装,一出场光彩照人。 陈道笙心情激动,他一直见证林沉畹的改变和自我完善,她的努力,应该得到认可。 曹震走上来,“大哥,有几个纨绔子弟捣乱,让弟兄们给收拾了,演出结束安排演员照相留念,大哥你是剧院老板,你自然站在林小姐身边。” 曹震看了看他的脸,“记者都叫来了,明天报纸将大肆宣传,后两场,剩下一半的票,不愁卖不出去。” 陈道笙满意地说;“这次你们的宣传活动搞得非常好,弟兄们辛苦了,回去领赏。” “是,大哥英明。” 曹震走出包厢,头一次生意赔钱还皆大欢喜。 当报幕员走出来,高声宣布,“…….演出到此结束…….” 所有话剧演员走到前台谢幕,主办方高喊;“所有演出人员跟戏院老板等有关工作人员合影留念。” 陈道笙走上台,主办方曹震,告诉紧挨着女主角的同学,“同学请让开点,陈老板站在这里。” 陈道笙自然站在空出来的女主角旁边的位置。 前面曹震指挥,“大家笑一个,准备……” “中间的人紧凑点,拉横排人多,边上的照不进来。” 于是,陈老板往女主角身边凑了凑,想把手搭在女主角肩上,可也就想想,没敢。 曹震在前面喊;“那位男同学你往外点,挡住女主角。” 林沉畹身边的男主角赵春和往外闪了闪身,跟女主角离开一块距离,“很好。” 咔嚓咔嚓,一连照了三张。 舞台下记者也咔嚓咔嚓,照了无数张剧照。 台下观众又有人带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观众退场,有一部分方才带头鼓掌的观众去楚行风哪里领奖金。 秦谷芬高亢的声音,“话剧演出圆满结束。” 所有演员下台,陈道笙走下来,对曹震说:“整台策划相当不错。” 曹震谦虚地说:“我们最擅长打造□□女,舞女,捧红女演员。” 第二天,琛州所有报纸刊登了演员剧照,头版大幅照片戏院陈老板跟剧团所有演员合影,正中最显眼的位置本剧女主角林沉畹跟戏院陈老板。 第二场演出圆满结束,余校长也上台跟演员们合影留念,戏院陈老板站在女演员右边,余校长站在女演员左边,余校长左边站着男主角,陈老板和余校长跟男女主要演员合影。 舞台下记者纷纷举起相机,余校长也蹭了一个头版头条。 秦谷芬召集小剧社的成员,回学校开了个总结会,秦谷芬讲话,“已经演出两场,我们这次演出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我们小剧社得到社会各界的肯定,我们取得了一点成绩,但还不能骄傲,明天还有最后一场演出,大家千万不能松……” 余校长在副校长和教务主任的陪同下走进小礼堂,余校长先给大家取得的成绩充分的肯定,“我们这次演出成功,归功于秦谷芬同学的正确领导,林沉畹同学和赵春和同学的努力分不开的,大戏院老板也就是我们的陈校董问我们愿不愿意加场,我问问同学们的意见,怕你们身体吃不消。” 林沉畹举手,余校长看见,“林沉畹同学,你想说什么?” “校长,我身体吃不消,嗓子现在有点哑,我坚持明天最后一场。” 加演两场,陈道笙又要赔进去许多钱。 赵春和附和说;“我们不是专业演员,嗓子和身体吃不消,精神也很疲惫,加演怕效果不好。” 余校长遗憾地说:“既然主要演员都说吃不消,那我告诉陈老板,感谢陈老板的盛情。” 林家客厅里,云缨从外面进来,拿着一份报纸,嚷着;“六小姐在大戏院演出,都上报纸了。” 三姨太和五姨太,七小姐还有瑾卿都凑过去看。 七小姐林秀萱说;“这真是六姐,五姐你快看,六姐成明星了。” 三姨太接过去看,“可不是六小姐,这么大事瞒着我们。” 大太太说:“拿过了我看看。” 这时,林沉畹走进来,大太太拿着报纸看,“我看这个男主角不出彩,跟陈老板站在一起,让陈老板比下去了,乍一看,别人还以为畹儿和陈老板主演。” 林沉畹走过去,接过大太太手里的报纸一看,男主角赵春和个子不矮,但站在陈道笙旁边,陈道笙高大抢眼,把赵春和的光芒悉数夺走。 云缨说:“我今天叫阿祥抢了一张票,看了六小姐的演出,六小姐在台上很漂亮,我昨天第一场想买票,听说票抢光了。” 林沉畹摸摸脸,陈道笙为这场演出造势,煞费苦心。 三场演出结束,琛州的大小报纸,争相报道话剧演出的盛况,还有著名的话剧爱好者,就这场演出做了专门评论,弘扬话剧艺术。 曹震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走进赌场陈老板办公室,“大哥,你看照片都洗出来了。” 陈道笙拿出纸袋子的照片,他跟全体演员合影照,他跟林沉畹站在中间,曹震说;“大哥你这张相照得把男主角比下去了,大哥跟林小姐真般配。” “般配吗?”陈道笙左看右看。 “般配,绝对般配。” 陈道笙拿出一张合影,四个人合影,他看了半天,他跟余校长和男女主角照,曹震说:“你看这余老头,那么大岁数了,挨林小姐那么近。” 陈道笙正觉得别扭,递给曹震,“把余校长剪掉,还有那个男演员。” 曹震拿过合影,“大哥这个主意不错,这就成了大哥和林小姐两人合影。” 两人正看照片,楚行风推门进来,“大哥,你说好玩不好玩,有个外地的电影公司的什么导演,说想请大哥出演他的电影,大哥当他执导的电影的男主角,我告诉他,我大哥可没空陪他们玩。” 曹震看看陈老板跟演员合影,问;“这个电影公司准备请谁当女主角。” “你说搞笑不,想请林小姐,电影内容……” 楚行风看看老大。 曹震好奇地问;“电影什么内容?” 楚行风挠挠头,“大概意思是女主角背着丈夫跟男人偷.情......剧情挺惊艳挺刺激的,床.戏、裸.戏。” 曹震感兴趣,“那大哥是演那个丈夫还是偷.情的男人?” “大哥当然演偷情的男人,这太有损大哥的正面形象,这影片什么破玩意。” 曹震眼睛贼亮,“大哥,你看这部片子,内容挺适合您……” 陈道笙说;“林小姐答应出演了吗?” 楚行风看大哥还有答应的意思,“他先来大哥,大哥如果答应,他想办法劝说林小姐答应,说可以付给大哥高额片酬,差点没把我笑抽了。” 第74章 楚行风拿起桌上的合影剧照, “大哥太抢戏了, 乍一看以为主角是林小姐和大哥,这个外省来的导演到各地物色演员,拿着报纸打听到咱们这里来了, 我说我大哥演电影?开电影公司还差不多。” 陈道笙沉吟片刻, 抬手, “等等, 先别回绝他。” 曹震和楚行风异口同声,“大哥,您还真想演?” “先别回绝他,那个导演不是还要去找林小姐, 万一他说动林小姐,林小姐答应演女主角,男主角必须是我演。” 曹震吧唧两下嘴, “我说大哥太小心眼了, 对了,我还忘说了, 林小姐自演出话剧,这几天有几个纨绔浪荡子弟,花花太岁,趴学校围墙看林小姐, 弟兄们都轰走了。” 楚行风说;“这事扯的,大哥,林小姐这一抛头露面, 招蜂惹蝶,大哥太操心了。” 陈道笙对曹震说:“以后只要林小姐出门,叫弟兄们跟着,看也不行。” 楚行风问;“那演电影的事,我跟那个导演怎么说?” “你就说让他先找林小姐,如果林小姐答应出演,再回头来找我,我只跟林小姐一个人演。” 楚行风嘿嘿,“赶明大哥跟林小姐关门在家排一场床.戏。” 陈道笙;滚 林沉畹在客厅里吃西瓜,一个男佣走进来,“六小姐,府门外有一个什么导演要见小姐。” 林沉畹把西瓜咬了一个月牙,“我不认识什么导演。” 云缨去二小姐公馆里看四小姐回来,接话茬说;“我刚才看见那个导演了,他看见报纸上你的剧照,找到这里来的,软磨硬泡,你不出去,他不走。” 林沉畹放下西瓜,出去把他打发走,走到前院倒座偏厅,她一进门,一个三十几岁的的男人站起来,热情地说;“林小姐好!我是大通影视公司的导演,慕名而来。” 林沉畹客气地说;“请坐。” 侍女倒茶,那个导演欠身,“林小姐,我看了你的剧照,您太适合我剧本的角色了……..” 这男人口若悬河,等他说得口干,喝茶水时,林沉畹终于说上话,“对不起,我不演电影,您另请高明。” 导演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林小姐这么好的条件,不演电影可惜了,跟您搭戏的男主角都同意出演。” 他晃了一下手里的报纸,“男主角人很痛快,陈先生说了,如果林小姐答应出演女主角,他义不容辞地演男主角。” 林沉畹眨眨眼,“陈先生,那个陈先生?” 导演指给她看,“就这个站你旁边,陈先生,陈道笙先生。” 林沉畹:呵呵,呵呵。 “对不起,我不演电影,你叫陈先生跟别的女演员搭戏。” “林小姐,陈先生说了,他只跟你演。” “我不跟他演。” 林沉畹说完,转身走了,导演自言自语,“这两人南辕北辙,” 四小姐和匡为衡办婚礼,林沉畹把自己体己钱拿出来,包一个大红包,学校老师去别的中学交流,学生放假一天,林沉畹跟五小姐去二姐的公馆。 云缨跟四小姐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一本时装画报,研究四小姐结婚穿的礼服,抬头看见她们,“你们姐俩没上学?” “学校放假一天。” 五小姐问:“四姐的结婚礼服决定穿什么样式了吗?” 云缨说:“有两套不错,我们正商量选那套好。” 林沉畹走过去,坐在林秀暖旁边,看了一眼画报上的新娘礼服图片,“四姐结婚,有要我们帮忙的事吗?” “这几天六姨娘跟我跑百货商场,该买的都买了。”林秀暖说。 订了喜期,林秀暖的气色比前段时间好多了,林沉畹见她一扫忧愁,脸上淡淡的喜悦。 把红包交给她,“我的礼金。” 五小姐也把一个红包交给四小姐,“我的。” 林秀暖推让,“五妹,六妹,你们没什么钱。” 五小姐把红包按在她手心里,“拿着,我们一点心意。” 几个人正说着,四姨太过来了,四姨太身后男佣提着一个小手提箱,放在客厅桌上。 几个人站起来,让座,“四姨娘坐。” 四姨太在沙发上坐下,“你们都在这里,你们姐妹感情好,你四姐就要出嫁了,你们都帮衬她,她现在也没个娘家。” 说着,拿手绢抹眼睛,五小姐埋怨,“我四姐这几天刚好了,母亲又来招她哭,眼睛哭肿了,办婚礼,多难看。” 四姨太被女儿说得不哭了,对五小姐说:“你把手提箱拿过来。” 五小姐把桌上的手提箱递给四姨太,四姨太搁在腿上,打开,“我就生了你们姐妹俩,我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体己分成两份,拿一份给你,一份留着等你五妹出嫁给她,这些给你的嫁妆,你手头有钱,到了匡家腰杆硬。” 林秀暖又要哭了,“母亲,你自己留着吧,为衡给了钱了。” 四姨太合上手提箱,“我住府里,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这是我一早就为你准备的嫁妆,本来指望你能风风光光地出嫁…….” 客厅电话响了,佣人接电话,“找四小姐。” 林秀暖走去接电话,一会放下电话走回来,蔫蔫的,头耷拉着,大家都看着她,二小姐问;“怎么了?匡为衡有变化了?” 林秀暖低着头,快哭出来,“他家里听说我们在琛州举行婚礼,不答应,一定要他回上海,他家里让他把我带回上海。” “他怎么说?”五小姐着急问。 “他家里让他回去,他也没办法,他说带我回上海,争取得到家里的认可。” 林秀暖说。 “你们举行婚礼,是你们自己决定的,他家里不知道?” 四姨太着急地问。 林秀暖点点头,垂头丧气,“没告诉他家里办婚礼,他家里知道了,坚决不同意,说…….” 四姨太急问:“说什么呀?你快点说,你要急死我。” 林秀暖的头垂得更深,“他家里说既然纳妾,就要按纳妾的规矩,回家拜见父母和他太太。” 四姨太咳声叹气,林秀葳说;“你要跟他结婚,早晚也是要见他家里人,私自结婚,他家里人不同意,也不作数,既然这样,你还是跟他回上海,取得他父母和太太的同意,然后,再行婚礼。” 林秀暖点头,“为衡他也这么说。” 四姨太担心,“你去他家里,万一受了欺负可怎么办,你这样的性子,” 二小姐说;“这样,我们去送亲,如果四妹被人欺负了,我们家有人出头给她撑腰,如果现在硬要办婚礼,他家里不同意,以后也是麻烦。” 四姨太愁眉苦脸,“秀暖跟林家断绝关系,你父亲都不认她了,家里谁出头给她做主。” “送亲我去。” 五小姐到底是亲姐妹。 “我也去,四姐。” 林沉畹说。 云缨说:“我也去,我跟四小姐好一回,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匡家。” 四姨太说;“秀暖是我生的,我不去看看怎么能安心,我也跟着去。” 二小姐对四姨太说:“四姨娘就别跟着去了,四姨娘跟着去了,匡家知道四姨娘的身份,更轻视四妹了,再说,我们都去了,父亲知道也不答应。” 大家都认同二小姐的说法,虽然现在是民国了,还有不少旧式的人家,在乎女子出身的,四小姐本来给人做小,知道是姨娘养的,匡家的人更看低了她。 四姨太埋怨四小姐,“你明知道他家里这种情况,一头扎进去,还怀了孩子,现在被人看不起,你父亲跟你断了关系,你说你怎么走到这一步。” 二小姐截住四姨太话头,“现在既然已经决定送亲,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大家怎么走?这事要瞒着父亲,父亲知道不能答应。” 云缨说;“送亲的人先定下来,二小姐,五小姐,六小姐和我。” 二小姐看着她,“我们姐妹倒好说,六姨娘出来,怎么也要找个由头。” 云缨已经有了主意,“我跟督军说我回娘家住几天,我母亲身体不好,我出门不是问题。” 二小姐又看向林秀琼和林沉畹,“五妹、六妹,你们要跟学校请假。” 二人说:“我们也没事,送四姐这么大的事,耽误几天课没关系。” 几个人正商量着,门口佣人说;“大少奶奶和三姨太来了。” 三姨太和冷桂枝走了进来,二小姐问:“三姨娘和大嫂怎么一块来了?” 三姨太说;“我们在门口碰到的。” 林沉畹问;“大嫂今天没上班吗?” “我跟杂志社请了假。”冷桂枝说。 大家让两人坐下,三姨太拿出钱袋,“四小姐要结婚,太太瞒着督军让我给四小姐送点钱来。” 她把钱袋放在桌上,“这里有五百大洋,太太说四小姐添置点嫁妆。” 四小姐感激地说;“谢谢太太,谢谢三姨娘。” 三姨太说;“太太说她不方便来,让你以后留点心眼,你手里的钱,自己攥着,万一匡家对你不好,你也好安身立命,太太说虽然断了关系,太太一向喜欢你,有事不会不管。” 四小姐哭了,“太太的嘱咐,我记下了。” 冷大奶奶拿出一个红包,“这是我给四妹的。” 四小姐推拒,“大嫂一个人生活也不容易,我不能要大嫂的钱。” 冷桂枝把红包塞给她,“我现在工作了,又不是坐吃山空。” 四小姐只好拿着,几个人又说了要跟去上海送亲,三姨太听了,说;“这事瞒不过太太,太太听说也能答应,只是大家想办法瞒着督军,毕竟不是去一天两天,这么多人走了,督军要起疑心的。” 大家又开始编自己的理由,二小姐好说,在外面住,云缨说回娘家,五小姐和六小姐不去上学,跟副官阿祥疏通好,林沉畹跟阿祥熟,也不是问题。 学校请假,是个难题,请天数多了,要家长拿请假条,最后商议,跟大太太说,让大太太给学校余校长挂个电话,说家里有事。 商议好,出门的事基本都解决了。 这时,客厅外走进一个人,“我说府里没人,原来都在这里。” 大家一看,大少爷林庭申来了。 林庭申一眼看见冷桂枝,不由愣了愣,神情颇不自然,笑着说;“你也在这里?” 冷桂枝倒很从容,“我来看四妹。” 两人自离婚后,还是第一次见面。 林庭申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打量着冷桂枝,“你还好吧?听说你出去工作了?” 冷桂枝平淡地说;“还好,六妹帮我找了份杂志社的工作。” 林庭申似乎埋怨,“你缺钱,我给你钱你为什么不要,抛头露面出去工作。” “我不缺钱,干嘛要你的钱,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去工作长长见识。”冷桂枝说。 五小姐接过话茬,“大哥,现在不少女性都出去工作,自立,不用男人养活。” 林庭申哈哈两声,“是我思想落后了。” 又对冷桂枝说:“你以后有什么难处,来找我。” 冷桂枝礼貌地,“谢谢!” 大家看这对夫妻,从前在一起时,见面就吵,现在却能心平气和说话,都觉得大嫂离婚选择是正确的,摆脱了痛苦,恢复了自由身。 林庭申这时才想来此来的目的,拿出一个手绢包,扔在桌上,“四妹,大哥给的,拿着。” 二小姐拿起手绢包,掂了掂,“这还有个大哥样。” “我什么时候不像大哥了?” 林庭申笑着说,眼睛朝冷桂枝打量,冷桂枝正襟危坐,没看他,林庭申有点失落,没想到离开他,冷桂枝活得更滋润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话,冷桂枝说;“我下午上班,我先走了。” 二小姐挽留,“大嫂在这里吃了饭再走,我已经告诉厨房准备饭了。” 冷桂枝站起来,“不了,我上班路过随便买点吃的。” 她一站起来,大少爷林庭申也站起来,“我送送你。” 大家看两人走出客厅,挺感叹。 众人在二小姐家里吃了中午饭,林秀暖跟匡为衡两日后离开琛州去上海,跟去的几个人回家,各自收拾东西。 大家回到督军府,大太太在客厅里,看进来一帮人,说;“单独出门,一起回来了,不用说一定都去秀葳那里报道。” 几个人把要跟去的话说了,大太太想想,“也好,听说匡家在上海是商界巨贾,秀暖这孩子性子软,到了匡家,娘家没人,孤孤单单,你们跟着去,我也放心,你父亲这里,有我应付,不过你们不能耽搁太久,时间长了,保不齐不让你父亲知道,我也瞒不住了。” 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五小姐、六小姐、六姨太回房收拾东西。 六小姐屋里一只皮箱打开放在床上,小楠拿着几件衣裳放在皮箱里,“小姐到上海不知道几天能回来,衣裳多带几件,乘邮轮,秋天海上凉,带几件厚衣裳。” “好了,带多了一只皮箱装不下,我又不常住,四姐办完婚礼我就回来,学校的课不能耽误多了。” 许妈把手巾香皂牙刷牙粉装进袋子里,说;“出门在外,小姐没去过上海,不熟悉,缺东少西的现卖麻烦,去时嫌多,等出去了,就嫌带少了。” “够了,别人都一只皮箱,我拿只皮箱,上下船也不方便。” 许妈唠叨,“小姐头一次出远门,上海人地界人杂,小姐出门可要注意,千万别走丢了。” “丢了,我也能找回来。” 林沉畹一下晃神,小时候丢了,陈道笙把自己送回来了,现在她可丢不了了。 这次是偷着走的,背着伯父,她嘱咐许妈和小楠,“我去上海的事,别跟府里人乱说,府里人多嘴杂。” 小楠嘴严,许妈嘴不好,她怕许妈到处说。 两日后,林秀琼、林沉畹、云缨在府里吃过晚饭,男佣提着箱子,大太太不放心几个小姐出门,六姨太也年轻,叫阿祥带着几个保镖,跟小姐们走。 四姨太不放心四小姐,要送到码头,五小姐拦住她,“我四姐去上海不是不回来了,办完婚礼就回琛州,母亲去送,又哭哭啼啼的惹大家难过。” 四姨太看着三个人上车,大太太嘱咐,“有事往家里挂电话。” 汽车载着两位小姐和一位姨太太,跟着前面保镖的汽车,直接奔琛州港口码头。 督军府的两辆汽车到码头时,林秀葳已经等在哪里,三个人下汽车。 港口码头上泊着一艘邮轮,直达上海,旅客已经陆续上了邮轮。 林家的人站在岸边等,一会,看见几辆汽车驶来,匡为衡和林秀暖的汽车到了。 林沉畹看见几辆汽车同时停在码头,中间的黑色雪佛兰,是陈道笙的座驾。 陈道笙从车里走了出来,林沉畹也不奇怪,陈道笙跟匡为衡私交甚密。 人都到齐了,大家准备上船,阿祥跟几个保镖提着箱子,匡为衡和林秀暖,还有林家的三位小姐姨太太云缨上船。 陈道笙跟在林沉畹身边,说;“我这次本来打算跟你一起去,生意上有些事情脱离不开,有事给我打电话,什么时候回来,我来码头接你。” 俨然两人关系不一般,陈道笙自己不能脱身前往,却在暗中派了保镖,保护林沉畹。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林家这么多人,再说匡家在上海听说挺有势力。 走到上船的地方,陈道笙突然叫了一声,“小畹。” 林沉畹微微一愣,回过身,陈道笙一把把她扯进怀里,趴在她耳边说;“早点回来。” 他的手臂箍住她,搂得很紧,生怕她不回来似的。 林沉畹站着没动。 许久,陈道笙松开她,林沉畹说了句,“我走了。” 她说完,转身朝邮轮走去。 走上邮轮,她站住,回头,两人隔着一片暗黑的海水对望,邮轮起航,岸边矗立的身影越来越小,变成一个黑点,从视线中消失。 匡为衡给家里提前挂了电话,匡为衡和林家一行人下船后,走出港口,看见港口外面停着不少汽车,匡家的管家挤过拥挤的人群,跑上前,“少爷回来了。” 看着匡为衡身边的林秀暖,不知怎么称呼,匡为衡说;“四小姐。” 管家恭敬地说;“四小姐好!” 汽车拉着一行人离开码头,林沉畹朝窗外看,白天的上海,豪华建筑鳞次栉比,马路上车水马龙,街道两旁到处是商家的广告牌,不愧为繁华的大都市。 汽车开到一幢公馆门前,公馆的佣人早已打开大门,几辆汽车驶入内,外面看似普通的匡公馆,里面占地面积巨大,几幢带花园的洋楼,汽车开到前院停下。 有匡家的穿着一身白制服的仆欧跑上前,打开车门,林家姊妹几个下了汽车。 匡家的宅邸奢华,仆欧成群,匡为衡平常的言谈举止做派,出自这样的世家并不稀奇。 管家对林家人说;“林家小姐们随我来。” 林秀暖跟匡为衡还未成婚,自然不能住在一起,林秀暖跟林家姊妹被安排在西面的一座洋楼里。 整个一幢洋楼只住林家人,一人一个房间,足见匡家的奢华。 安顿好,管家对林秀暖说;“四小姐今儿刚来,先歇歇。” 林家人被单独安顿在这幢洋楼里,摇铃便有佣人随叫随到,午饭上来,林家人在楼下餐厅吃饭,饭菜丰盛,只有那个老管家过来招呼一下,“我们少夫人说了,小姐们来匡府是贵客,有什么需要别客气。” 大家都听出来,管家口中说的少夫人,应该是匡为衡的太太,匡为衡是匡家独子,看来匡为衡的太太在匡家很有地位。 吃完晚饭,也没看见匡为衡的影子,除了管家,匡家也没看见别人来,大家心里都不安,怕林秀暖有压力,不好说出来。 管家走了,虽然来时,大家都猜到可能发生的情况,但似乎比想象中的更不妙。 林秀琼和林沉畹要上学,不能耽搁太久,时间长了,还怕伯父知道。 初来乍到,又不好问。 几个人呆在楼下客厅里,林秀葳说;“现在只能等,等匡家人召见。” 为了她们的姐妹,只有耐着性子等。 第二天吃早饭时,管家过来,“一会吃完早饭,我们少夫人想见见林小姐。” 林秀暖听了,顿时紧张,饭也吃不下了。 林秀葳说;“我们来到贵府上,还没有拜见少夫人,我们姐妹一块过去。” 二小姐怕四妹受委屈。 吃完早饭,林家姊妹和云缨一起跟管家去见少夫人。 几个人跟着老管家来到主楼,管家领着走到客厅门口,管家朝里面喊,“少夫人,林家的人来了。” 几个人走进去,客厅极尽奢华,富丽堂皇,正中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少妇,周围站着许多佣人,林沉畹想这就是匡为衡的原配太太,很美,而且很有气势。 少妇淡淡一笑,开口,“坐吧!” 林家的姊妹和云缨都坐下。 林家人看见匡为衡的太太一个人,匡为衡不在,有点疑惑,少夫人似乎看透林家人心里,端起佣人递过来的茶盅,啜了口茶水,“为衡今天有事,早起出门了。” 林秀葳什么场面都见过,什么人都不惧怕,看四妹紧张地坐着,心中暗叹,遂先开口,“我们冒昧来访,多有打扰,我四妹和夫人您丈夫的事,您也知道了,我妹妹来上海,就是想取得您的同意,同意她跟您丈夫结婚。” 少夫人仔细听着,中间没有打断,等林秀葳说完,她才开口,“我知道你们出身世家,我这个人不喜欢拖泥带水,我今天把话说清楚,你妹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哭着喊着想嫁给为衡做妾的女人多了。” 她哼了一声,继续说;“都被我拒之门外,我今天愿意见你们,就是很好奇,堂堂的督军小姐,尽管四小姐是庶出,怎么愿意给人做小?” 她看了一眼林秀暖,“你跟那些找上门的小姐比,你除了比她们出身高,恕我直言,我不知道为衡为什么看上你。” 匡为衡夫人的话,令林家人无地自容,林秀葳握了握拳,为了妹妹,这种侮辱也生受了,她平静地开口,“匡夫人,我们很抱歉,匡夫人说的话,我无力反驳,是我妹妹不争气,如果我妹妹没有肚子里的孩子,我决计不同意她嫁给您丈夫,我妹妹已经被我父亲赶出家门,现在没有别的路走,求夫人高抬贵手,答应我妹妹进门。” 林沉畹看见从四姐进门起,匡为衡夫人一直在暗暗观察四姐。 匡夫人待她说完,方道;“进门可以,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林秀葳问。 “按照做妾的规矩,跪地敬茶。” 匡夫人话音刚落,五小姐冲口而出,“这不行,我姐姐怎么可以给人跪下,宁可不进你们匡家的门,我姐也不能受这样的屈辱。”。 匡夫人有几分欣赏地看着说话的小姐,“这位是……” 林秀葳说:“我五妹,夫人别见怪,我五妹就是这样的脾气。” 这时,一个管家走进来,低声跟少夫人说;“老爷说,前那笔生意,少夫人看着办……” 匡夫人点头,“我知道了。” 林家人看出来,这个匡为衡夫人在匡家的地位,绝不仅是后宅的女主人,她参与家族生意,杀伐决断。 管家下去,匡夫人说;“我提出的条件,已经说得很清楚,答不答应,三天后答复我。” 端茶,送客。 法租界,一座公馆里,一个男人正在打电话,他面前站着一个人,等他放下电话,说;“高处长,林小姐已经到了,住在匡公馆里。” “监视匡公馆,不能在匡公馆动手。” “是,处长。” 第75章 林家人回到住的地方, 少夫人给三天考虑时间, 林秀暖如果要进门做妾,跪地给匡为衡夫人敬茶,林家人, 首先是五小姐就接受不了。 “四姐, 我们离开匡家, 然后再想办法。” 二小姐林秀葳看着低头一声不响的四小姐, “四妹,你什么意思,你要不想受这个委屈,我们走, 以后不管怎样,你都别后悔。” 林秀暖刚要说话,突然干呕起来, 忙跑去卫生间, 跑到卫生间里,抱着冲水马桶, 吐得昏天黑地,大家跟过去,看着都揪心。 林秀暖总算不吐了,匡家的洋楼里面卫生间有热水, 林秀暖洗脸漱口,回到沙发上坐下,小脸煞白, 人看着很虚弱,林秀暖孕期反应厉害,原本身体弱,一路乘船时,几乎不吃东西,出门没几天,人整个瘦了一圈,让人看了心疼。 云缨站在四小姐身边,愁眉苦脸地说:“如果走了,四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 四小姐如果带着个私生子,丢了父亲林云鸿的脸,林家怕永远也不能认她了,林云鸿恨不得打杀了她,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的私生子受歧视不说,四小姐名声毁了,以后别想嫁人了,一生的苦楚谁人能体会。 堕胎,只有到洋人开的医院,私自堕胎犯法,而且堕胎有风险的,林家姐妹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林秀葳问林秀暖,“你自己什么意思?跟匡为衡决裂,还是不管受什么委屈,也要跟匡为衡在一起。” 林秀暖闷了半天,“我不想跟匡为衡决裂。” 五小姐急了,“四姐,你不想跟他决裂,他现在把你扔在这里,面都不露,任他夫人欺负你。” 林秀葳恨铁不成钢,“既然这样,把匡为衡找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眼看着你下跪受辱,你进了匡家的门,日子以后也不会好过。。” 几个人正商量,匡家的管家来了,林秀葳说:“你来得正好,烦劳帮我们找一下匡为衡,我四妹跟他有话说。” 管家看看林家人,不是好惹的,唯唯诺诺地走了。 晚间,匡为衡过来,林秀暖看见匡为衡没说话先流泪,云缨替她擦眼泪,匡为衡自觉得没脸见林家人,坐着低头不说话。 林秀葳问:“匡议员,你在琛州时是怎么答应的,你说不能对不起秀暖,秀暖为你被家里赶出来,怀里你的孩子,你这样对待她,良心何安?” 匡为衡很苦恼,解释说:“我跟我太太是家族利益商业联姻,我父亲把我送出国,本来是打算我留洋回来,帮家里,我不喜欢经商,这些年,都是我太太帮家里打理生意,我父母信任她,这次回来,我父亲要我接管家族生意,我不能回琛州了,我父母凡事听我太太的,秀暖要想进匡家的门,按照老规矩,下跪敬茶,这是我太太提出唯一的条件。” “如果不呢?”林秀葳问。 匡为衡没说话,林秀葳说:“如果不答应,是不是你们匡家就不认秀暖,和秀暖肚子里的孩子。” 林二小姐咄咄逼人,林家人都看着匡为衡,匡为衡双手撑着头,“我很为难,一边是我父母和我太太,一边是秀暖,要我怎么办?” “那你当初就不该招惹秀暖。” 林秀葳冷冷地说。 林秀暖白着一张脸,突然抬起头,“我愿意给她下跪敬茶。”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四小姐,林秀暖又重复一句,“我愿意下跪敬茶,只有她能接受我。” 匡为衡抬头,脸上显出内疚和感动,“秀暖,你真是识大体的好女子,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待你。” 匡为衡的难题解决了,去回复父母和他太太,林秀暖愿意向正房太太跪地敬茶。 匡为衡走了,五小姐心不甘情不愿,“四姐,咱们在家里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就像二姐说的,我们走吧!离开匡家,你就是不能回督军府,你手头的钱也够你养孩子,你以后要嫁人,孩子交给母亲抚养,我想父亲跟你断绝关系,也是气头上,你生的孩子是父亲的外孙,父亲也不能反对,咱们不是非依靠匡家不可。” 四姨太把体己钱一半给了四小姐,还有众位姊妹的礼金,匡为衡给了她一笔钱,作为聘礼,四小姐手里有一笔不小的钱财,所以她脱离督军府,不进匡家,她以后的生活也有保障。 林秀薇说;“不然,也可以去洋人医院问问,看看能不能堕胎,危险有多大?” 林沉畹坐在林秀暖身边,为她捋头发,“四姐,五姐说得对,你如果进了匡家,以后要受多少委屈,你如果不想堕胎,真想生就把孩子生下来,咱们督军府,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孩子,未婚小姐生孩子名声不好,你悄悄生下来,就说六姨娘的孩子好了。” 云缨急忙说;“你生下来,我抱走替你养,你放心,我保证好好养大。” “这个主意好。”林二小姐说。 几个人看着林秀暖,林秀暖摇摇头,“我不想离开为衡,做妾也好,我认了。” 五小姐难过地说:“姐,母亲如果看到你现在这样,要多难过,我们督军府的小姐,金枝玉叶娇生惯养,你为了一个男人,不管不顾,匡夫人你也看见了,你不是匡夫人的对手,你这一跪,连匡家的下人都不把你当主子,你呆在这里受气,家里人谁能好受。” “五妹,你们回去别跟姨娘说,就说我很好,跟家里人也别说,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再苦我也要撑下去,少夫人厉害,我不惹她,我只本本分分地过我的日子,我肚子里的孩子管怎么说,也是匡家的子孙,匡家也不会太难为我,为衡也说了要待我好,你们放心,我跪一下,也少不了一块肉,我早打定主意吃苦受罪都要跟着为衡的,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我,你们别劝我了,我不会改主意的。” 五小姐,六小姐和云缨三个人明知说了也没用,还在劝说四小姐,林秀葳去旁边的小客厅里打电话,隐约传来说话声,好像跟黄敏之通电话。 次日,餐厅早饭摆好,林家的人谁都没有胃口吃,大家都枯坐着,桌上饭菜一口没动,劝了一晚,林秀暖飞蛾扑火,义无反顾,一会要去敬茶。 林秀葳叫佣人把桌子捡了,几个人陪着林秀暖回房间,林秀暖气色很不好,坐在梳妆台前,云缨给她画妆,林秀暖现在这个模样,只怕连一个匡家的侍女都不如,不能让匡家人看轻她。 林秀暖画了淡妆,穿上鲜亮的衣裳,人看上去有精神了。 管家进来,毕恭毕敬,“四小姐,老爷和夫人、少夫人已经在客厅里等候。” 姊妹三人簇拥着林秀暖跟着管家,朝匡家客厅走去,姊妹三人的脚步都很沉重。 匡家的客厅里,匡老爷和老夫人坐在正中,匡为衡的太太坐右下首,林家人坐在左首,还有匡家的族人,府里的佣人站在两边,偌大的客厅,满满的人。 纳妾按旧时的规矩,匡为衡和林秀暖先跪下给匡为衡父母敬茶,匡为衡的母亲看看林秀暖的肚子,也没难为她,匡家父母喝了茶,匡母赏了两样首饰。 然后,林秀暖站起来,佣人倒茶,她端着一盅茶水,走到匡家少夫人的面前,林家人都提着一颗心。 林秀暖走到匡夫人面前,双膝跪下,双手捧上茶水,“给少夫人敬茶。” 林家人都别过头,不忍遂瞧。从此确立了她在匡家妾的地位。 匡夫人高高在上倨傲的的态度,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像对待家里下人一样,淡然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茶盅,放在唇边点了一下,似不屑跟她说什么。 林家人心里难过,少夫人在匡家掌家,匡府上下人等都看少夫人脸色行事,少夫人拿她不当回事,下人谁还拿她当回事,就算匡为衡对她好,也不能为她争取什么。 当晚,林秀暖跟匡为衡入洞房,林秀暖被少夫人安排住在公馆西侧的一幢洋楼里。 林家人睡不着,都呆在客厅里,林秀葳说;“四妹已经这样了,我们在待下去也无趣,不如我们搬出去住饭店,你们头一次来上海,在上海逗留两天,逛一逛,也散散心。” 自己的姐妹成了匡家的姨太太,林家人住在匡家尴尬,到匡家这两天,心里着实郁闷,在大上海玩两天在回家,林秀葳的提议,几个人都赞同。 第二天,几个人收拾好东西,林秀葳是大姐,终究不放心四妹,说;“我们林家人不能这样走了,没有一点礼貌,我们要走之前,去跟少夫人辞行。” 姐妹三人和云缨跟服侍她们的佣人说要见少夫人辞行。 佣人把几个人领到主楼,在客厅里等候。 等了很久,匡夫人才从楼上下来,自己的姐妹都给人家当妾,尽管匡夫人慢待,林家人不能不忍耐。 匡夫人居中坐下,扫视几个人一眼,“都坐、” 几个人坐下。 匡夫人随意地问;“听说你们要走,我这里忙,多有慢待。” 林秀葳不放心四妹,想走之前,跟匡夫人谈谈,于是说;“少夫人,我四妹人单纯,很善良,在家里,跟姊妹们都很和睦,匡先生是有妇之夫,我四妹行为失检,是单纯所致,实在不知道匡家这种情况,我替我四妹跟少夫人说一声对不起,请少夫人原谅,少夫人能不能看在我们督军府面子上,善待我四妹,我四妹实在对少夫人构不成什么威胁。” 林家二小姐这番话柔中有刚,搬出督军府,如果匡家对林秀暖不好,督军府替林秀暖出头,对匡家不利。 匡夫人笑笑,“你放心,我还没闲工夫找你妹妹的麻烦,我们匡家的生意就够我忙的了,再说,我犯不上跟一个小妾斗狠,我不担心她威胁我的地位,即便匡为衡没有我这个正妻,你妹妹也撑不起匡家,我跟为衡的婚姻,关系两个家族经济利益,我们离不了婚,这一点为衡他也很清楚,你妹妹是成年人,她既然选择做妾,安分守己,我不会为难她。” 林家人接触几次匡夫人,匡夫人虽然强势,但出身名门,顾全大局,懂得分寸,对林秀暖倒也不至于虐待,以林秀暖的性格,真像匡夫人说的,不可能成为匡家正室夫人,林秀暖根本没有匡夫人的才干,能为匡家主持大局,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的女人,在后宅里可有可无,匡夫人没理由对付她。 林家人稍许放心,匡夫人看着像个明大义的女子,没有遇见刁钻刻薄的主母,算林秀暖的幸运。 跟匡夫人谈过,几个人去西侧洋楼,跟林秀暖辞行。 林秀暖万般不舍,“你们多住几日,反正匡家也不是没地方住。” 几个人不能说,如果林秀暖嫁到匡家为正室,林家人就是正经亲戚,两家是亲家,妾的娘家人得不到承认,她们住下去尴尬,好像赖在匡家不走。 云缨拉着她的手,“我们出来好几天了,你知道不能耽搁太久,我们以后再来看你。” 林沉畹问;“四姐,匡议员不回琛州定下来了吗?” 林家人开始打算,林秀暖取得匡家同意办婚礼后两人一起回琛州,这样妻妾不住在一起,林秀暖也自在。 林秀暖摇摇头,失望地说;“为衡被他父亲找去,他家里不让他回琛州了,他家里出面,把他琛州的差事辞了。” 林秀葳安慰道;“你也别难过,以后我们来上海玩,还有个落脚的地方,你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回琛州,匡家是经商的人家,大概不会对家里女眷管束太严,不让出门的。” 这时,匡为衡从他父母处回来,看见几个人穿戴整齐,仆人提着箱子,知道要走,挽留,“六姨娘、二姐、五妹、六妹,你们来了多住几天,叫秀暖陪着你们在上海转转,别着急回家。” 云缨说:“五小姐、六小姐要上学,出来几天,已经耽搁课了,瞒住督军出来的,时间长了家里惦记。” 林秀葳拥抱一下林秀暖,回头对匡为衡说:“我四妹就交给你了,你不许欺负她,如果我知道你欺负她,我第一个就不答应,我们督军府不是没人。” “不敢,不敢,秀暖她为我牺牲这么多,为我受委屈,我心里都明白,我父母对秀暖印象很好,我相信秀暖的性格,跟我太太能处好,以后有时间,我带她回琛州看你们,等秀暖生下孩子,娘家自然看在孩子面上,就接受了。” 照现在情况看,林秀暖的境遇还不算太糟糕,林家人尽管不十分放心,只得离开。 林秀暖看她们要走,哭了,她一哭,林沉畹、云缨也都跟着哭了,五小姐林秀琼把脸别过去,眼圈红了。 林秀葳说;“好了,好像生离死别,以后见不到面似的,我们走了。” 众人告辞,匡为衡说;“你们现在去哪里,我让匡家的汽车送你们。” 几个人里只有林秀葳来过上海,在上海没汽车也不方便,林秀葳说;“匡家的汽车我们借用一下,我们走之前要各处看看。” 匡为衡痛快地说;“我告诉管家派两辆汽车,你们想去哪里送你们去哪里。” 林家姊妹和云缨坐一辆车,阿祥跟三个保镖坐一辆车,林秀葳对匡家的司机说;“送我们去一个大点的饭店。” 匡家的司机把她们送到一家饭店,司机说;“在上海除了三东一品,这家饭店算最好的了。” 林家人下车,林秀薇叫匡家的汽车回去了。 林秀葳看三层楼的饭店,说;“临来时,太太给我一笔钱,足够我们在上海的开销。” 办理了入住手续,二楼朝阳的客房,两人一间,林沉畹跟林秀琼住一间,林秀葳跟云缨住一间,房间干净整洁,有浴室,热水。 阿祥四个人住一大间,住在一个楼层。 行李归置好,云缨过来招呼,“五小姐,六小姐,我们三个人去百货商店逛逛,买几件大上海时兴的衣裳。” 林沉畹问;“二姐不去吗?” 云缨说;“二小姐在洗澡,说今天不出门了。” 林家姊妹跟云缨,招呼阿祥带两个保镖,家里留下一个保镖,二小姐有事支使。 云缨说;“二小姐说永安百货公司离这里不远,我们出门口有电车。” 林沉畹和林秀琼带上钱,三个人跟着阿祥和两个保镖出了饭店。 赶巧是礼拜日,电车人很多,挺拥挤,坐了两站地,电车在永安百货公司门口有一站,停车,几个人下来 。 永安百货公司正在搞促销,百货公司里人很多,几个人上到二楼,二楼不少人在抢货,阿祥带的两个保镖跟在林家两位小姐和姨太太身后,转瞬便被人流挤开。 突然,挤过来一群人,把林沉畹跟林秀琼和云缨隔开,一把枪顶住林沉畹,拿枪的男人小声说;“跟我们走。” 林沉畹练过枪法,知道顶住她腰间的是手.枪,周围五六个男人围住他,看样手里都有家伙,林家的保镖被冲散了,林沉畹知道逃脱不了,这些人没捆绑她,也没堵住她的嘴,她被五六个人夹持,枪口对着她,她想跑也跑不了。 只能乖乖地跟着他们挤出人群,被五六个人带到一个特殊的通道,下了楼梯,从商场后门出去,后门停了两辆汽车,林沉畹被带上了其中一辆汽车。 上了汽车,林沉畹看汽车两侧拉着窗帘,整个遮住车里,看来是早有准备,经常干绑架勾当,这些人轻车熟路,两个人把她夹在当中,林沉畹恐惧地想,这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绑架她干什么?勒索林家,威胁督军伯父?为什么不绑架林秀琼,林秀琼是正经督军府小姐,还有云缨,云缨是大伯的姨太太。 她仗着胆子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旁边的男人说话倒很和气,“我们处长请小姐去一趟。” “你们处长是谁?我不认识。” 还是旁边的男人答话,“到了小姐就知道了,上峰命令,我们负责执行。” 林沉畹看不见外面,估计汽车开了有半个钟头,停住,汽车门打开,那个男人先下去,这次没用枪顶着她,林沉畹走下来,四周看看,这是一座公馆,她被带进一座花园洋房里,走进一个客厅,客厅里,一个男人背身站在窗前,背影熟悉,林沉畹屏住呼吸。 “处长,林小姐带到。” 窗前站着的男人转过身,林沉畹微微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高主编。” 高树增微笑着,“林小姐,没想到我们能在上海见面。” 林沉畹有些气恼,“你为什么派人绑架我。” 高树增朝她身后的五六个人,沉着脸问;“你们冒犯了林小姐吗?我明明叫你们请林小姐过来叙旧。” 领头的男人恭敬地说;“对不起高处长,我们怕林小姐不跟我们来。” 高树增严肃地看着他们,“跟林小姐道歉。” 那个人对林沉畹说;“对不起,林小姐,我们唐突了。” 高树增一挥手,“下去。” 几个人退出去。 高树增的神情很愉悦,面带微笑,“林小姐请坐。” 林沉畹站着没动,“你送我回去,我家里人会着急的。” “林小姐,先坐下说。” 林沉畹坐在身后一把椅子上,高树增坐在离很近的椅子上,侍女端上咖啡,放在林沉畹旁边的桌上,高树增说;“林小姐请。” 自己端起一杯咖啡,看着林沉畹的脸,“林小姐生我的气,我知道,我这次请林小姐来,想解释一下,上次我接到上峰指令,暗杀林督军,我不想伤害林小姐,所以任务一拖再拖,最终失败,我一点不后悔。” 林沉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听高树增说;“我跟上头一再陈情,暗杀你伯父的行动计划已取消,你伯父以后安全了,你放心,二处有我在,就不可能再有对你伯父不利的事情发生,我请林小姐来,一来想解释这件事,二来跟你道歉,我一直瞒着你,我没想欺骗你,职责在身,迫不得已。” 林沉畹刚才还有抱怨,此刻,倒是很感激,“谢谢高主编,不,高处长。” 高树增放下咖啡杯子,“你还是叫我高主编,我听着顺耳。”他淡淡地笑着,“其实,我很怀念那段当主编的日子,我非常庆幸火车站的偶遇,我当时那一念,从扒手手里夺回你的手袋。” 林沉畹看着他,问;“我手袋不是你拾到的吗?” 高树增嘴角边浮起很深的笑意,“我骗你的,我给你抢回来的。” 林沉畹笑了,说;“高主编,我还是谢谢你为我伯父做的。”。 “你不怪我了?”高树增看着她问。 林沉畹摇摇头,“你能保证我伯父没事了对吗?” “我能保证,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我就能保证。” 高树增很肯定地回答。 林沉畹心里一下卸下重负,高树增暗杀督军伯父的事件发生后,她一直担心,二处如果没有取消行动计划,伯父还有危险,二处的人专门搞这种事情的,想暗杀一个人,早晚躲不过,她相信高树增的话,现在可以安心了。 她高兴地说;“那我请高主编吃饭?” 高树增笑着,“还是我请客,算我给你赔罪,不过我要回北平请你。” 林沉畹似乎没听懂。 高树增看着她,“林小姐没忘了我在教堂里说的话吧?我想正式地对你说一次?” 林沉畹的头嗡地一声,正色说:“高主编,对不起,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高树增站起来,“林小姐,你先别急着拒绝,能否好好考虑一下,过两天我们回北平。” 林沉畹站起来,“我不用考虑了,你送我回去。” 高树增温柔地目光望着她,“我好不容易跟你见面,不想现在放你回去。” 林沉畹坚持,“我家里人知道我失踪要着急的。” “我派人告诉跟你一起来的人一声,说我请你来做客。” 永安百货商场里,五小姐和云缨找了几圈,不见林沉畹的踪影,急得够呛,阿祥跟两个保镖跑过来,“我们整个商场都翻了一遍,根本没有六小姐,有个女营业员说好像看见一位小姐跟着几个男人走了。” 五小姐急得快哭了,“这可怎么办?家里知道六妹丢了,还不急死。” 云缨也想不出办法,说;“我们先回饭店,跟二小姐商量看看怎么办?” 几个人回到饭店,林秀葳听说林沉畹丢了,吓了一跳,急忙问:“你们一起出去,怎么就把六妹丢了?” 几个人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林秀葳急得在房间里转悠,心想,显然这伙人就冲六妹来的,六妹第一次来上海,不可能有什么仇人,遇到绑票,她不由一哆嗦。 云缨害怕,“要不要报警。” “先别报警,等等看有没有绑匪索要赎金,如果是绑匪,报警要撕票。”林秀葳说。 琛州 陈道笙在赌场里巡视,曹震急匆匆地走来,“大哥,出事了,林小姐被人绑架了。” “什么?” 曹震说;“大哥,当时林小姐逛百货商场,我们派去保护林小姐的兄弟被人拦截,百货商场里人多,不敢开枪,眼看着林小姐被劫持走了。” 第76章 陈道笙带领手下, 冲出赌场, 上了门前停着的五六辆汽车,曹震喊:“快去码头。” 上海富春园饭店,林秀葳、林秀琼和云缨, 阿祥等人, 焦急万分, 守在电话机旁, 突然,电话铃声刺耳的响起来,林秀葳赶紧拿起电话机。 里面传来一个男人醇厚的声音,“喂!” 林秀葳攥紧电话机, “你找哪位?” “你们是林沉畹的姐妹?林沉畹跟我是旧识,我请她来做客。” 林秀葳紧张地问;“你们是谁?你千万别伤害我妹妹,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我们尽量配合。” 对方轻笑了一声, “你们别害怕,我不会伤害她。” 林秀葳突然感觉声音有点熟悉, 一时想不起来,“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妹妹送回来?” 对方没回答,撂下电话。 林秀琼和云缨围在旁边,听见对方说的话, 林秀琼问;“二姐,他们能是什么人?六妹不可能得罪什么人?” 林秀薇思索,“我听着声音特别耳熟, 这个人是谁呢?”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云缨问。 林秀葳还在想打电话的人是谁,“我们留在这里等,他说送六妹回来,我直觉他不能伤害六妹。” 法租界,高公馆,高树增对下属说:“今晚我们就回北平。” “处长,林小姐怎么办?” “当然带上林小姐。” 夜晚,几辆汽车驶出公馆大门,朝火车站开去。 开往北平的头等车厢里,高树增和林沉畹对面坐着,林沉畹看窗外,不说话,高树增耐心地问;“我走后,你还写小说吗?” 林沉畹似乎有气,不看他,答道;“写” “你上次跟我说要写大杂院里的底层小人物,是这样的题材吗?” “不是。” 林沉畹对他的问话,赌气不爱理睬。 “我听说你演了一部话剧,很轰动。”高树增没话找话说。 “嗯!” “真遗憾,我没机会看。” 没什么好看的,都是陈道笙砸钱捧红的。 高树增甩手,看一眼腕表,“饿不饿,我们去餐厅吃饭。” “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饭,我陪你去餐厅吃饭,还是叫人买回来吃?” “去餐厅吃。” 林沉畹想去餐厅路上,有没有机会逃走。 这节头等车厢两头站着几个人,都是高树增的人,这节车厢只有他们两个人,高树增吩咐下属一句,“去餐厅。” 两个男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个人,高树增跟林沉畹夹在中间,餐厅里有三两个人在吃饭,看见进来一帮人,一个男人掀衣裳露出配枪,都赶紧吃完走了。 点了餐,餐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吃饭,林沉畹不担心高树增害她,她知道高树增不会害她,高树增对她一向尊重,高树增也不会做出违背她意愿的事。 她担心,陈道笙知道后,跟高树增动手,陈道笙和高树增两个人谁受到伤害,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半天没吃一口,高树增问:“想什么呢?怎么不吃饭,一会凉了。” 他对她的关心,对她的好,她有感知,男人思考事情靠理智,女人思考事情凭感性,靠直觉。 高树增接受任务来琛州时,他们不认识,慢慢地他对她有了感情,他为她放弃了原则,那本该是他坚守的信仰和忠诚,她虽然对他的感情没有办法回应,心底还是感谢他的。 前世的她伯父的死,不知道何人所为,就当时的情形看,军队内部侵轧。渝州军队抢地盘,极有可能是渝州派人干掉她伯父,她伯父一死,渝州军跟琛州军开战,某局二处并没有参与,今生许多事情都变了,前世也没有四姐的事。 她放下筷子,不再回避,看着他,认真地说;“高主编,我敬你如兄,我没有办法答应你,你放我回去,不然,我怕……” “你怕什么?”他看着她,“我怕陈道笙来找你,你们…….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你担心他,对我也不是一点不担心,对吗?” 高树增很敏锐机警,能觉察出她所有细微的感情变化。 事已至此,还是把话说明白,她坦诚地说;“是的,我担心他,也担心你,你对我来说亦师亦友。” “他呢?他对你是什么?爱人?” 高树增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在嫉妒陈道笙,能做出这种失去理智的事,逼林沉畹嫁给他。 “我吃完了,我们回去吧!”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高树增想,亦师亦友,有她这句话,聊以□□。 两人回到头等车,车窗外天已经黑了,高树增说:“要不要到睡车,休息一会。” 林沉畹摇头,“不用了” 这两天,她在公馆里没睡好,担心二姐她们惦记,又担心家里知道,瞒着伯父出来的,家里人不知道她被高树增带走了。 她忧心的事太多,跟他去北平,二姐她们一定还留在上海等,家里人满世界找,她怎么能安心。 “你带我去北平,我家人在上海等我,我家人多着急。” “我给你家人挂电话了,你答应跟我结婚,我有办法让你伯父答应我们的婚事。”高树增笃定地说。 “我不能答应你。” 林沉畹把脸掉向窗外,两人都沉默了。 窗外黑沉沉的,没有月色,火车里吊着一盏白炽灯,灯光昏暗,夜深了,林沉畹趴在桌上睡着了,高树增坐在她对面,一直望着她,她明确地拒绝,他还是不想放手,如果放她回琛州,他又不知道几时能见到她。 林沉畹醒来时,窗外已经大亮,她身上披着一件男士衣裳,是高树增的,高树增坐在对面,靠在车窗边睡着没醒,他们昨晚没去睡车,坐着睡了一宿。 她把身上的衣裳拿下来,高树增睁开眼睛,早起嗓音略有些沙哑,“你醒了。” 她把衣裳还给他,高树增坐直身体,接过穿上。 不久,北平车站到了。 高树增和林沉畹下车,站台上等着一群人,为首的一个男人上前恭敬地说;“高处长,您回来了。” 看一眼他身旁的林沉畹,“这位是?” “林小姐。” 那个男人打量她,“林小姐好!” “您好!” 他们被一群人簇拥着沿着专用通道往火车站外走,林沉畹听见高树增称呼那个男人杨副处长。 走出火车站,上了一辆汽车,这辆轿车窗子没有拉窗帘,北平到了高树增的地盘,也不用遮遮掩掩。 半个钟头后,汽车开进一座公馆里,几辆汽车驶入后,公馆大门在后面关上,林沉畹看公馆戒备森严。 汽车停在一座西洋小楼前,高树增下车,替她打开车门,“林小姐请。” 林沉畹走出汽车,看洋楼前的草坪像铺着一层地毯,白色三层洋楼,楼前游泳池,池水碧蓝,没有刚才阴森之感。 “林小姐,你住这里。” 高树增带她走进洋楼,“你住二层。” 他走上楼梯,林沉畹跟他上楼,高树增走进一个房间,对跟在身后的林沉畹说:“这间卧室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我知道你有一天能住进来。” 卧室朝阳明亮的大玻璃窗,晨曦洒在欧式铜络大床上,古朴厚重的西洋家具,高树增问;“喜不喜欢?” 说实话,她挺喜欢这种风格,她淡淡地说;“我还是喜欢我家里的卧房。” “你家里的卧房,我很想看看什么样子,可惜,你对我一直有戒心,督军府的大门都没让我进过。” 高树增带着几分揶揄地说。 他们已经很熟悉,她一次不请他去家里,显然,对他存着戒备之心,他其实很想看看她住的地方。 他为她准备了房间,想一直不放她走?软禁? 她望着他,恳求地语气,“我学校课程耽误了。” “没关系,你学校落下的课程,我这几天帮你补。”高树增不以为意。 林沉畹没说话。 “怎么?不相信我的能力?我曾经可是齐鲁大学的高材生。” 齐鲁大学是美国、英国以及加拿大的多个基督教教会,美北长老会共同筹款联合开办。与燕京大学齐名,有“南齐北燕”之称。 不是,我不想常住。 “我学校请假不能时间太长。”林沉畹一则怕家里人担心,二则学校请假时间长了,学校要过问缘由。 “你以后可以在北平上中学,中学毕业直接读燕京大学。” 林沉畹瞅瞅他,这是要长期留人。 她一急,“我伯父知道我被你软禁,他会带兵前来救我。” 他温柔地看着她,“我不是软禁你,我等待你答应我结婚的请求,你放心,我会跟你伯父说明情况,求他把你嫁给我。” 她竟无言以对,我不想嫁给你,你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坚持,难道你也像我一样傻,求一份得不到的感情,太辛苦了,我都放下了。 他继续说着;“我们结婚,住在北平,你可以读书,闲暇时,我们一起探讨文学写作,忘了告诉你,我能做地道的西餐,我做给你吃,有时间,我陪你回你的家乡桐里,我很喜欢哪里………” 这种生活确实很美好,可是却少了一个重要的因素,要□□的人。 “我累了。” “昨晚在火车上没休息好,你洗澡吃点早餐,睡一觉,我有点事先去处理一下。” 一个年轻的女佣拿着两套睡衣放在床上,“小姐的睡衣我放这里了。” 林沉畹看着她问;“你叫什么?” “小姐叫我阿珍好了。” “阿珍,高先生住在哪里?” “高先生住隔壁房间,小姐还有事吗?” “没事了。” “小姐有事叫我,我去忙了。” 阿珍关上门,林沉畹打量一下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像新装修的,没人住过,高树增说特意给她准备的,应该准备不久,也许,他离开琛州后,就有打算把她带到这里来。 大上海 林秀薇和林秀琼、云缨三个人,等了三天,没有林沉畹的任何消息,那个电话没有打来。 林秀葳三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到上海警察局报案,巡警调查,没有任何结果。 林秀琼说;“二姐,我们告诉家里,如今瞒也瞒不住了。” “只好告诉父亲,让父亲解决。” 林秀葳这几天一直想那个熟悉的声音,她总觉得六妹没有危险,但那个声音她一直没想起来,恍惚哪里听过,是个熟悉的人,她把熟悉的人都想了一遍,又都否认。 没有别的办法,拖时间长了怕六妹有危险,她刚拿起电话,想给母亲挂电话。 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好像许多人,林秀葳放下电话机,几个人刚跑出去,就见陈道笙带着一伙人冲到楼上。 林秀薇好像一下有了主心骨,把肩上的担子放下一半,快步走过去,“陈二爷。” 陈道笙脸色铁青,急促的语气,“林沉畹找到了吗?” 林秀葳说;“陈二爷你先别急,我们进屋说。” 陈道笙跟着几个人进屋,曹震和楚行风带着保镖和手下等在门口。 陈道笙迫不及待地问;“你快说怎么回事?林沉畹是怎样被劫持的。” 林秀琼和云缨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林秀葳说;“绑架六妹的人来过电话,说是六妹一个旧识,请六妹去做客,没说什么时候送六妹回来,我们不敢报警,怕惹急了,他对六妹不利,我听电话里的声音不陌生,就是想不起是什么人,我接触的人都过了一遍,都不是……” 陈道笙打断她,“是不是高树增?” 林秀葳突然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是他的声音,我听声音耳熟,怎么没想到他。” 高树增跟高家是远亲,平常不怎么走动,因此,林秀葳忘了这个人。 “现在我们怎么办?”林秀葳问。 知道是高树增,但高树增现在人在哪里,如果他躲在上海任何地方,上海这样大,没有任何线索,找不到他。 陈道笙抓起电话,林家人听他给陈总理的秘书处主任打电话,问高树增的行踪,林秀葳明白,高树增是某局的人,他的行踪,某局一定知道的。 电话里陈总理的秘书处主任问:“陈爷,你找高处长有什么事吗?” 陈道笙简短地说明了情况,说高树增绑架了林督军的侄女。 电话里又说了句什么,陈道笙放下电话,脸色稍霁,“他去查问,等一会给我们消息。” 屋里人紧张地等待,在人们极度紧张中,电话铃声突然想了,陈道笙一把抓过电话,电话里秘书处主任说:“高处长已经回北平了,陈爷,总理知道了……” 没等他说完,陈道笙已经摔上电话机,对林秀葳三个人说;“去北平。” 几辆汽车赶往火车站,登上开往北平的列车。 次日一早,陈道笙等人一下火车,车下站着陈总理的秘书处主任,迎上前,“陈爷,总理叫陈爷回家一趟。” 陈道笙尽管着急找林沉畹,在北平没有叔父的关系,高树增狡兔三窟,他轻易觅不到行踪。 一行人上了秘书处主任安排的汽车,往总理府驶去。 北平的秋天,草木枯黄,街道两旁金黄的落叶,被风卷起,一片肃杀景象。 汽车开进总理府,林家的人和曹震等人等在偏厅,陈道笙走进叔父的书房。 看见坐在书案后的长者,叫了一声,“叔父。” 陈总理面色严峻,“道笙,你要干什么?你带着人来北平,是要跟高处长抢人,这里是北平,不是你琛州,动不动就打打杀杀那一套。” 陈道笙心里着急,叔父面前,不敢不敬,压下焦躁情绪,“叔父,高处长强抢民女,难道就没有王法吗?” “高处长的行动不用你来管,高处长办公事,把林小姐请过来问问,这关你什么事,林督军若问,高处长他自己解释,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叔父,林小姐是我未婚妻。” “我听你婶娘说,林小姐并没有答应你的求婚,怎么能算你未婚妻。”陈总理脸一沉,“道笙,我告诉你,高处长是政府官员,你不能胡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陈道笙挨了训斥离开。 陈总理叫秘书处主任,“给我接通马局长的电话。” 北平高公馆 林沉畹住了四五天,越来越焦虑,高树增推掉公务,陪她,她还是不开心,高树增陪她逛花园,草木凋零,然收拾得干净,亭台楼阁,假山湖石,花园精致小巧,独具匠心。 高树增说;“北地天寒,一到深秋,满目清凉,琛州比北方冬天来得晚,不过冬季,室内阴冷难熬,倒不如北平的冬季,外面寒风呼啸,屋里温暖如春,你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就能发现北平有它的好,你没来过北平,等过几天空闲我带你到处看看。” 她来过北平,跟陈道笙来的,只不过住在陈道笙叔父家里,唯一一次逛街,别的地方她没去过。 这几天什么话都说尽了,高树增就是不放她走。 她也没心情赏景,步子缓慢,高树增走上一座木桥,看她没跟上,站在桥上等她,回头望着她,恍惚在桐里时,她送他,站在木桥下,夕阳下,她笑容灿烂如锦。 高树增站在那里,看着她慢慢走上桥,“累了?我们到前面坐坐。” “不累。” 她站在桥上,扶着木头栏杆,看桥下水里的金鱼,他站在她旁边,侧头看她,乌黑一头秀发,皮肤细腻洁白,唇角上弯,不笑也似笑,她看金鱼的神情很专注,他盯着她看了很久。 一个女佣在桥下喊;“高先生,电话。” 高树增瞅着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接个电话。” 林沉畹看着他走了,自己百无聊赖地走下桥,闷闷不乐地走回住处。 高树增走到前厅,接过专线电话,电话机里传来严厉的声音,“你绑架了林督军的侄女?高处长,我这样器重你,你太荒唐了,为个女人我们跟陈总理关系闹僵,你立刻放人。” 局长在电话里发了一通火,高树增放下电话。 一个下属疾走入内,“高处长,陈道笙带人打上门了。” 高树增冷笑,“他没让我久等,来得神速。” 堂堂高公馆,机关重重,胆敢有人擅闯,别想活着出去。 林沉畹刚走进卧室,突然,听见公馆里枪声大作,她瞬间惊呆了,不及细想,她拔腿朝枪响方向跑去。 她跑出洋楼,辨别枪声从前厅方向传来的,她撒腿往前厅跑,跑到半路,不小心绊了一跤,腿磕在青石板路,生疼,她爬起来,不顾腿磕破了,在流血,继续朝前厅跑。 高树增站在客厅中央,客厅里十几个人举枪对准陈道笙,突然,客厅门嘭地一声被撞开。 林沉畹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把勃朗宁小手. 枪,枪口对准自己的头,她一步步走近,对着高树增厉声说;“放了他。” 屋里人都看着他,陈道笙和高树增面露惊愕,林沉畹走近,站住,又重复一句,“放了他。” 高树增定定地望着她,苦笑一下,半晌,手一挥,屋里的人枪都放下,高树增极不甘心地对陈道笙说:“你赢了。”对下属吩咐,“放他们走。” 一刹那,林沉畹看见这个男人眼中的失落,她放下手里的枪,轻声说:“对不起,我……” 他深情地望着她,“我明白,你不能面对你的内心,我帮你做了选择,可惜,你最终还是选了他。” 他又对陈道笙说;“记住,你如果对她不好,我还会把她带走。” 陈道笙搂着林沉畹往客厅外走去,走到门口,林沉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跟陈道笙走了。 高树增目送两人走远,今天放了他们,可能会后悔,但他愿意看到她幸福的模样,这几天她不快乐,她心事重重。 她用枪顶着自己的头,他知道如果他伤害陈道笙,她也活不成了,她不是吓唬他。 陈道笙搂着林沉畹走出高公馆的大门,曹震和楚行风紧张地等在门口,看见他们出来,松了一口气,曹震说;“大哥,你答应姓高的一个人不带武器进去,太冒险了,姓高的是什么人,姓高的如果反咬大哥一口,说大哥行刺他,他正当防卫………” 陈道笙让林沉畹先上车,自己随后上车,楚行风赶紧跑到驾驶座位,刚一关上车门,陈道笙就抱住林沉畹,把她压在车座上,用力亲吻,陈道笙身体沉,压在她身上,她怎么推也推不动,被他堵住嘴,胸腔里的空气都快被逼空,她晃头发不出声音,他双手把她的头固定住,怎么亲也亲不够。 楚行风在后视镜里看见,赶紧拉开车门下去。 曹震看他刚上车,手遮住眼睛下来,奇怪地问:“行风,你怎么了?” 楚行风咧嘴说;“哎呀妈呀!刚上车,大哥就按住林小姐猛亲,估计这会林小姐背过气去了,曹哥你不知道,我跟着大哥太受刺激了,不行,曹哥,我今晚去八大胡同,我受不了了。” 陈道笙放开林沉畹时,林沉畹透过气,娇喘吁吁,汽车停在大街上,太过分了,林沉畹爬起来,推车门要下车,陈道笙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我下车。” 林沉畹一脸怒容,刚才当着他弟兄的面,这让她以后怎么有脸见人。 他从后面抱住她,下颚抵在她肩头,“这几天我都快疯了,我怕你跟他…….” 林沉畹转了一下头,“我如果跟他了,你怎样?” 他含住她耳珠,含糊地说:“你即使跟他了,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他一眼看见她穿着裙子上有一块血迹,把她的裙子拉高,她里面穿着白色棉袜,膝盖处浸出血,他惊问;“腿怎么了?受伤了?” 她把裙子放下,“没事,刚才跑摔倒了。” 他把她抱坐在腿上,撩开裙子,把棉袜一点点褪下,看她膝盖上有一块蹭掉了皮,还流着血,他朝外大喊一声,“行风。” 楚行风吓了一跳,一只手遮着眼睛,迈步上车,背身坐在驾驶位置上,不敢回头看,“大哥,怎么了?” “快去医院,林小姐受伤了。” “大哥,你把林小姐弄伤了?大哥你太心急了,林小姐第一次…….” “啰嗦什么,快开车。” 林沉畹面红耳赤,难为情地解释,“楚爷,我腿摔坏了,不用去医院,上点药就行。” 她又对陈道笙说;“我二姐她们在哪里,我要去找她们,这几天她们一定急坏了。” “我安排她们住六国饭店里等。”吩咐楚行风,“去六国饭店。” 总理府的几辆汽车往六国饭店开去,一路上,陈道笙抱着林沉畹,心疼地看着她腿上的伤,“疼吗?” 林沉畹摇头,“不疼。” “都怪我,我跟你一起去上海就没有这事了。” 他亲着她的耳根后、眼睛、鼻子,“我爱你!” 楚行风恨不得把耳朵堵上。 林沉畹看看前面开车的楚行风,楚行风说:“当我不存在,我什么都没听见,大哥你继续。” 林沉畹要从他身上下去,陈道笙搂住她不放,楼得更紧,“让我抱一会,我没失去你,我不是做梦,回琛州你就嫁给我好不好,我不能等了。” 差点等没了。 “我要上学。” 楚行风说;“林小姐,你要嫁给我大哥,上天都行。” 林沉畹瞪了他一眼,不是当你不存在,还什么都没听见。 第77章 汽车开到六国饭店, 汽车停稳, 陈道笙抱着她下车,林沉畹看六国饭店人来人往,挣扎要下地, “你放我下地自己走。” “你腿坏了, 我抱你上楼。” “我能走。” 六国饭店是北平上层人士, 达官显贵的聚会场所, 陈道笙抱着她往饭店里走,经过的人纷纷侧目,林沉畹要下地,又拗不过陈道笙, 几个洋人对面走来,都看一个年轻的中国男子抱着一位姑娘,小声嘀嘀咕咕。 见状, 林沉畹灵机一动, 头一歪,佯作昏迷。 偏偏楚行风看见, 一惊一乍地叫,“大哥,林小姐昏过去了。” 楚行风一咋呼,入住六国饭店来往客人, 都停住脚步看她,林沉畹气得恨不得踢他几脚。 陈道笙吓了一跳,林沉畹的手臂从他敞开的西装里搂着他的腰, 暗地里掐了他一把,陈道笙明白她装的,放下心,抱着她穿过大堂。 楚行风跟着说;“大哥,林小姐娇弱,禁不住你折腾。” 林沉畹忍住没有跳起来锤他。 陈道笙唇角含笑,看看怀里装昏迷的少女。 陈道笙抱着她一路上了二楼,林秀葳几个人正等着焦急不安,听见嘈杂的脚步声说话声,推门出来,看见陈道笙抱着六妹,六妹闭着眼,吓得扑上来,“六妹怎么了?”, 林沉畹睁开眼,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亲人的脸,欲哭,“二姐,五姐,六姨娘。” 陈道笙把她抱进房间,放在床上,林秀葳三个人围在她身边,七嘴八舌地问;“六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震已经朝侍者要了医药箱,林秀葳上下检查她身体,“六妹受伤了?” “没事,腿摔破了。”林沉畹赶紧说,以免引起误会。 陈道笙坐在床边,把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拿药棉消毒,上药,他特别小心,频频看着她的脸,不时问:“疼不疼?” 林沉畹摇头,“不疼。” 上药其实挺疼。 林秀葳看他这样细心对待六妹,从前她是不太赞同六妹跟陈道笙交往,通过这次的事,她对陈道笙印象改观,六妹被劫持,陈道笙比林家谁都着急。 上完药,曹震把药箱收起来,林沉畹的腿还搭在陈道笙的腿上,陈道笙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问林秀葳,“今天走,还是明天回琛州。” 林秀葳说:“我们出门已经十几日了,家里不知道惦记什么样,还是今天走。” “现在正好能赶北平到琛州白天的火车,你们收拾一下,一会就走。”陈道笙说。 “我们没什么收拾的,衣物都没打箱,现在就可以走。”林秀葳说。 “走吧!” 陈道笙抱起林沉畹朝外走,林沉畹一想楼下很多人,要下地,陈道笙不放下她。 走到一楼大厅,大厅里的男女都掉过头看他们,林沉畹故技重施,把眼睛一闭,有人窃窃私语,“那个少女昏过去了,怎么了?” 楚行风看见,“哎呀!林小姐又昏过去了。” 曹震在后面捅了捅他。 林家姊妹和云缨坐后面一辆车,陈道笙抱着林沉畹坐前面一辆车,楚行风开车。 楚行风看见林小姐一上车就苏醒了,埋怨,“林小姐你是装昏迷,你不早说,吓我们一跳。” 你有脑子吗?我装昏迷早说,我怎么说。 陈道笙噙着笑,搂着她摩挲。 北平开往琛州的火车,火车头等车厢,座位宽大,地上铺着地毯,化妆室、卫生间等一应俱全。整节车厢就林家人和陈道笙的手下。 头等车厢里每一排二座,林秀葳和林秀琼,云缨坐在前面,陈道笙跟林沉畹坐在后面,两节车厢中间连接地方,站着陈道笙的保镖,拦住闲杂人经过这节车厢。 由于是白天,火车经过城镇乡村,沿途林家姊妹看风景,林沉畹坐在窗边朝火车外看,陈道笙坐在她的对面,一直看着她,抓过她的纤白手指揉捏,林沉畹站起来,“我去一趟卫生间。” “我抱你去。”陈道笙说。 “不要抱来抱去的,我自己能走。” “我跟你去。” 两人经过过道,去卫生间,走到卫生间门口,陈道笙说:“你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曹震去餐厅经过,看见陈道笙站在卫生间门口,“大哥,你怎么站在卫生间门口?” 陈道笙云淡风轻地说;“我等林小姐。” 曹震眼睛眨了几下,难怪行风受刺激了,我都被刺激到了。 林沉畹上完卫生间,这节豪华的头等车厢,有一间化妆间,她洗了一把脸,照了照镜子,水珠洒在脸上很清爽,她拿出一方白手帕,把脸上的水珠擦干。 走出卫生间,迎头看见陈道笙站在门口,一愣,“你没走?” “我等你。” 上卫生间也一起,太难为情了,陈道笙搂过她,两人往车厢里走,陈道笙看见她刚洗了脸,鬓角一缕秀发湿了,面颊水润白腻,忍不住亲了一口,曹震和楚行风一左一右站着过道里,赶紧把眼睛蒙住,背过身去。 林沉畹羞得满脸通红,推开他。 两人继续往前走,楚行风背着身,蒙着眼睛,问对面的曹震,“大哥和林小姐过去了?” “没有。” 曹震说完,跟在陈道笙和林沉畹身后走了。 天黑后,大家去火车后加挂着的睡车,陈道笙带来二十几个人,加上林家的人,占了三十几个铺位。 曹震数了数铺位,又点人数,曹震又数了一遍,“大哥,人没算明白,少买一张铺位。” 楚行风说;“铺位不够,我大哥跟林小姐一个铺睡。” 陈道笙体恤下属,大度地说;“弟兄们这几天累了,好好睡一晚,我跟林小姐一张铺。” 看林沉畹变脸,补充一句,“林小姐一个人睡,我看着林小姐睡。” 睡觉被人不错眼珠地看着,任谁能睡着,林沉畹闭眼都觉得有人盯着她,她翻了个身,脸朝里,也是困极了,不久就睡着了。 睡至半夜,火车咣当声把她震醒了,火车窗帘露一条缝,照在靠坐着的陈道笙身上,月光洒在他脸上,浓黑的眉,深邃的眼睛,薄唇紧闭,熟睡后他面部线条变得柔和绝美,像一幅静谧的画。 她六岁跟他相识,从此注定了两世的纠缠,他们之间经历不算美好,但她始终忘不了六岁那年的那个夜晚,她幼小心灵极度孤独恐惧中,一个好心的大哥哥,背着她,蹒跚地走了很远的路,送她回家。 她趴在少年的背上,嘴里咬着饼,许久年过去,她都没有忘了那种温暖和安心的感觉。 他身材高大,窝在哪里睡得很不舒服,她爬过去,轻轻地摇醒他,他睡梦中初醒,瞬间愣怔,看清楚眼前的人,一把把她搂住,小声在她耳边说:“我梦见你了。” “你梦见我了吗?”他贴在她耳边,刚睡醒嗓音暗哑。 她原来梦见他,他都在她噩梦里出现,她摇摇头,拍拍枕头,“你睡一下,我不睡了。” 车厢中一片暗黑,他搂着她,小声说;“你不睡我也不睡。” “我们挤一挤睡。” 她想反正车厢黑,看不清楚,对面楚行风趴在铺上,把头埋在枕头里,睡得直打呼噜,这人可真识趣。 陈道笙听了,高兴地小声说;“那个,我趴你身上睡。” 得寸进尺,想得美,“我侧身在里面,你在外面。” 林沉畹贴着车厢壁,她身材纤细,陈道笙占了一大半铺,对陈道笙这种身材,不很舒服,他躺下就搂着林沉畹,心里高兴,铺里黑,他看不清林沉畹眉眼,一顿乱亲,林沉畹咬了他肩头一口,警告,“不老实,我去头等车。”陈道笙不敢动了。 林沉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不知何时,她竟然趴在了他身上,他搂着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吓了她一跳,赶紧朝四周看看,上铺两个人是陈道笙的贴身两保镖,对面楚行风,她朝对面扫去,顿时小心肝差点没吓掉,楚行风顶着枕头坐着,刚睡醒,看傻了。 林沉畹着急从陈道笙身上爬下地,一骨碌,差点掉下去,她一动,陈道笙醒了,一下把她揽过来,沙哑声,“天还早,你要去哪里?下地小心点,差点又摔了。” “我去卫生间。” 她下地穿鞋,陈道笙坐起来,“我跟你去。” 两人走后,楚行风一下倒在铺上,把枕头盖在脸上。 从卫生间回来,林沉畹说什么也不去睡车了,对陈道笙说:“我睡了一晚,睡够了,你去睡车睡觉,我在头等车厢里坐一会。” “我陪你在头等车厢。” 林秀葳早起去卫生间经过,看见二人坐着,“你们起的真早。” 一会,曹震过来,看看二人,“大哥和林小姐一张铺,昨晚睡得可好?” 林沉畹瞅瞅他,明知故问。 不防楚行风从后面过来,“昨晚,我大哥睡下铺,林小姐睡上铺。” 林沉畹白了他一眼,哪都有你。 一会,天大亮了,大家都起来了。 曹震说;“大哥和林小姐去餐厅吃饭。” 前呼后拥到火车餐厅,餐厅刚营业,火车餐厅经营西餐,林沉畹翻看餐厅菜谱,中餐比较丰盛,三文鱼、牛扒、咖喱鸡饭、番茄鸡丝饭等,酒水威士忌、白兰地、苏打水、柠檬汁等。 早餐简单,面包片和白煮鸡蛋,林沉畹看着没食欲。 火车中间停靠一个大站,民国铁路有规定,三等车乘客不能进餐车,三等车乘客的食物大多是自带干粮,或者向沿途各站小贩购买。 火车下熙熙攘攘,小贩们托起木盘,吆喝兜售食物,林沉畹听见小贩叫卖烧鸡,旅客不少买烧鸡的。 林沉畹盯着看,陈道笙问;“想吃烧鸡吗?” “想!” 陈道笙喊曹震,“赶紧叫人下车买烧鸡。” 曹震跑到过道,支使一个手下,“快去下车买烧鸡,林小姐要吃烧鸡。” 那个手下犹豫,“曹爷,火车快开了,万一赶不上火车。” 曹震踹了他一脚,“赶不上火车,你不好坐下一趟,回去给你报销。” 那个手下跑了。 火车开车前,那个手下以田径运动员的速度,提着一网兜烧鸡回来。 曹震问;“都包圆了?” 我让你买一只烧鸡。 那个手下说:“都包圆了,曹爷你不说给报销吗?” 早餐,大家都借光跟着林小姐吃烧鸡。 林沉畹啃鸡腿,楚行风把六七只烧鸡的鸡腿都掰下来,用油纸垫着放在林沉畹跟前。 陈道笙坐在对面,看她小嘴吃得油亮,拿一方簇新的白手帕,她边吃边给她擦嘴。 两个鸡腿就饱了,林沉畹扎着两手,陈道笙问;“不吃了?” “不吃了。” 陈道笙赶紧换了一方干净的手帕,给她擦手,林沉畹站起来,“我去卫生间洗手。” 林小姐一走,楚行风把林小姐吃剩的鸡腿,一口气吃了五六个。 林秀葳姐妹和云缨坐在斜对面,也吃烧鸡,云缨看看陈道笙护驾林沉畹去洗手,羡慕地说;“没想到陈二爷这样一个人,对六小姐呵护备至。” 林秀葳笑说;“我六妹快成皇太后了。” 云缨蔚然感叹,“比起四小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火车到琛州站,陈道笙要抱林沉畹,这回林沉畹死活不干,一群人下车,走出站口,督军府的汽车在站前候着,陈道笙的汽车都等在哪里。 林沉畹上自家的汽车,跟陈道笙摆手,车门拉上,林秀葳还站在车下,跟陈道笙客套,“陈二爷有空到我们府上玩,这次谢谢陈二爷救了我妹妹,陈二爷你何时娶我妹妹?” 一路上,林秀葳看陈道笙对妹妹无微不至,心生感动,从前顾虑太多了,六妹能找到对她这样好的人,家里人也放心了。 “我恨不得立刻跟令妹结婚。”陈道笙说。 方崇文,高树增,回头又出来一个,这一年他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提心吊胆,还是赶紧娶回家稳妥。 督军府的汽车驶出站前,陈道笙还站在原地,楚行风在身后说;“大哥,别看了,林小姐回家了,我们也走吧!” 督军府 大太太、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七小姐等在客厅里。 四姨太望眼欲穿,“怎么还没到家,去了这些日子。” “你急什么,这都已经到家了。” 大太太嘴上这样说,这些天心里急得够呛,林秀葳没往家里打电话,她约莫出事了,昨天上火车前,林秀葳才往家里挂了一个电话,也没有细说。 看到都平安回家,大太太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四姨太是最着急惦记的人,拉着五小姐,“你四姐到匡家怎么样?” “我四姐在匡家很好,母亲你不用惦记了,匡家在上海是名门望族,家里金山银山,享用不尽,我四姐受不了屈。” 匡家是大上海的名门望族,家里金山银山享用不尽,这都不假,至于四小姐在匡家好不好,大家心里都捏把汗。 大太太母女回房中,林秀葳把林沉畹被绑架的事说了,大太太唬的够呛,“你六妹幸亏没事,如果有事,你父亲那里交代不了,平常没事怎么都好,一旦出事,我都要被你父亲怪罪。” 林秀葳说:“我看陈道笙对六妹很好,母亲促成六妹和陈道笙的婚事是对的,陈道笙恨不得立时娶了六妹。” 大太太受此惊吓,“我跟你父亲商量一下,把你六妹趁早嫁了,我也省心。” 林云鸿晚上回家,大太太不敢瞒着,反正人已经没事了,告诉了丈夫,林云鸿把几个人训斥了一顿,说;“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不经过我同意,不得擅自出门。” 又对林沉畹说;“孩子,万幸你没事,你要有事,伯父愧对你死去的父母。” 林沉畹心里一热,督军一般没有好结局,高树增的承诺她相信,高树增虽然隐瞒了身份,但从未欺骗过她,伯父的危险暂时解了,可以后还会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前世伯父死在两年后,悲剧会不会重演,她要怎样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这一趟上海行,来回折腾了小半个月,林沉畹功课落下不少,告诉小楠明早要早起。 二天,林沉畹五点半起来了,小楠已经预备下热水,端盆进来,许妈也上来侍候,许妈给小姐挽袖子,林沉畹昨晚旅途劳乏,忘了摘表,袖子挽起,她看见手腕上的表,这只表还是自己生日方崇文送的。 她摸了摸,摘下来,放在桌上,洗完脸,府里还没开饭,林沉畹吩咐许妈,“府里开饭还早,妈妈去到厨房随便拿点吃的,我垫一口去学校。” 许妈走出门,林沉畹拿起桌上的手表,看了一会,走去捧出首饰匣,拿钥匙打开,装手表的盒子没扔,她把表放进去,放入首饰匣底层,又从首饰匣的隔层,取出一个织金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只钻石手表,她拿出来,比量手腕,小楠在旁边说;“这只手表太漂亮了,小姐一直放着可惜了的,小姐想戴了。” 林沉畹伸直手臂,“帮我带上。” 小楠帮小姐把表带上,林沉畹左看右看,很喜欢。 许妈端来早餐,豆沙卷,牛奶,两样小菜。 林沉畹吃了一个豆沙卷,喝了一杯牛奶,又洗了脸,小楠递给她书包,她斜挎着肩上,跟小楠说;“一会告诉五姐一声,我先走了,我不等她了。” 她到前院把自行车推出来,自行车推出督军府大门,她站住了,陈道笙站在大门口,她一出来,接过她的自行车。 她抬腕看看表,陈道笙一把抓过她的手腕,这是他送她的那块表,他为她在国外定制的,独一无二的表,他送她的生日礼物,她没有扔掉。 他抓起她的手,激动地亲了一口。 山道上,楚行风坐在驾驶座位正朝两个人站的方向看,猝不及防,又闪了眼。 陈道笙跨上自行车,林沉畹跳上去,自行车离开督军府大门。 陈道笙说;“你搂着我腰。” “我坐的很稳。” 她可不想在外面跟他太亲昵。 她话音刚落,自行车骑到了一个下坡,陈道笙猛蹬,自行车朝山下冲去,由于速度太快,前车轮离地,飞起来了,林沉畹吓得失声尖叫,这声尖叫划破云霄,把汽车里的楚行风吓得一激灵。 他一踩油门,追自行车去了。 自行车下了山道,林沉畹还死死抱住陈道笙的腰,把脸埋在他背上,不敢抬头看。 陈道笙觉得背后热乎乎的,心里异常温暖。 林沉畹心有余悸,自行车到了平道,她也没敢放开手,只不过马路上不好搂着他的腰,换成手揪着他的白衬衣。 楚行风在后面看得心花怒放,我大哥略施小计,林小姐服帖了。 陈道笙一路凯歌,来到育德中学门口,育德中学刚开大门,他直接骑进校园,看门的老伯追着自行车喊,“小伙子,你出来,你是这个学校的吗?外人不能随便进出。” 林沉畹回头喊;“他是我们学校的陈校董。” 老伯挠挠头,嘟囔,“听说学校新来个陈校董,这么年轻?” 自行车一路骑到教学楼门前,林沉畹跳下车,陈道笙问;“你中午没带饭?” “走太早了,厨房饭还没做好。” “放学我来接你。” “你有重要的事忙,不用来了。” “接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 “我进去了。” 林沉畹走到门口,回头看看,朝他招招手。 林沉畹到教室时,秦谷芬刚打开教室门,看见她,惊喜地问;“林沉畹,你来了?你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 “我家里有点事。” 四姐的事,不能往外张扬。 “你功课落下了,我把笔记借你。” “谢谢了。” 秦谷芬拿笔记,林沉畹早自习补笔记。 班级里的同学陆续来了,秦昀玉和汪寒雪还有几个女生围着她,叽叽喳喳的问。 班长秦谷芬说;“大家注意早自习纪律,回自己座位。” 给她解了围。 上午最后一堂下课,同学们有的从家里带饭,有的出校门口买着吃,林沉畹今天走太早,没带午饭,想去学校外买吃的。 汪寒雪家里带的饭,天凉了,放在学校烧水的大水壶上热饭,刚走出教室门口要去取饭,折回喊,“林沉畹,金华大饭店给你送餐来了。” 金华饭店的一个跑堂的,提着一个三层食盒,出现在门口,“哪位是林沉畹小姐。” 林沉畹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是。” “给林小姐送午餐。” 金华饭店,是陈道笙的饭店,不用问是陈道笙派人送来的。 送餐的人把食盒放下,“我以后每天来给林小姐送餐,这套家伙放着,我明天来取。” “你以后每天中午都来送餐吗?” “上头吩咐的,我就负责送,别的不管。” 送餐的人走了,呼啦围过来一群馋猫,林沉畹打开食盒,周围的人都吸吸鼻子,“太香了,排骨,肘子,脆皮烧鸡……” “林沉畹你以后要天天馋我们。” “大家一起吃,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林沉畹,我们太爱你了!” 放学后,同学们都离开了,林沉畹补笔记,直到学校大门快关了,她才收拾书包,推着自行车走到校收发门口,学校看门的老伯说:“林小姐,中午有个给你送餐的,学校规定不允许进校门,我看他提了个三层食盒,一想你也拿不动,就让他进去了。” 林沉畹笑说;“谢谢老伯。” 走出学校大门,陈道笙站在门口,一手接过她的自行车,“出来这么晚?” “你等多久了?” “两个钟头。” 陈道笙另一只手拿着一包洋糖递给她,林沉畹接过,拿出一块糖,打开糖纸,糖块放在嘴里,坐上车子。 陈道笙骑车往萧山方向行驶。 林沉畹吃了三块糖,到了督军府门前,林沉畹嘴里还含着半块糖,跳下自行车,陈道笙把自行车停好。 两人对面站着,陈道笙看着她鼓鼓的两腮,“我也想吃。” 林沉畹怀里捧着糖口袋,拿出一颗,要剥糖纸,陈道笙看着她鲜红的小嘴,捧起她的头,俯身,“我要吃你嘴里的糖。” 含住她的嘴,用舌尖把她嘴里的半块糖勾了过去。 放开她,“我以后天天来接你。” 林沉畹甜蜜地点点头,推着自行车进去了。 陈道笙坐上汽车,嘴里的半块糖没舍得嚼,用舌尖舔着,舍不得太快吃完。 第78章 周末, 林沉畹的自行车刚骑出校门, 就看见陈道笙站在校门口,一身黑风衣,出色的外表特别抢眼, 放学的同学经过他身边都朝他多看几眼, 学校的陈校董已经在学校公开场合露了几次脸, 同学们都认识了陈校董, 学校有史以来最年轻最英俊的校董。 林沉畹的自行车停在陈道笙面前,陈道笙把手里捧的一纸袋子吃食塞在她怀里,接过自行车,往自行车前面插了一个彩纸风车, 林沉畹捧着一袋子吃食跳上去,坐在后座,陈道笙骑上自行车走了。 林沉畹班级的同学走出校门, 一个女生惊叫, “大家快看,林沉畹。” 几个女生手比成喇叭, 朝他们背影喊:“陈先生,中午大饭店的好菜接着送,千万别断顿。” 林沉畹回头,“美得你们, 吃白食。” 育德中学通往萧山的马路上,陈道笙骑着自行车,自行车前面插着一个风车, 后面带着吃零食的林沉畹,一路凯歌。 陈道笙回头,看她正吃着,嘱咐,“别吃太多了,一会晚饭吃不下了。” 林沉畹嘴里嚼着果脯,含糊不清地说;“不碍事的,我吃这点东西就是垫个底,晚饭要吃两碗的。” 陈道笙笑得无比幸福,他就想把这个女孩娶回家宠着。 到了萧山脚下,林沉畹任由着他骑上坡,她知道他有力气,这点坡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陈道笙一路骑上去,直到督军府门前才停下,把自行车放好,看着捧着纸袋子的林沉畹。 林沉畹看他盯着自己的嘴,就知道他想什么,伸伸舌头,“糖吃完了。” 不提防,陈道笙一下扑上来,一只手托住她的头,亲嘴,勾缠她的小舌头,他的舌尖在她口中横扫,把她用力压下自己,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不再分开。 许久,他才放开她,林沉畹哀怨地眼神看着他,这人太粗暴,腰肢都快折断了,他为她撩了一下垂落鬓边的发丝,“我婶娘这几天从北平过来,去你家登门提亲,我们尽快结婚好吗?”, 她摇头,“我不想太早结婚。” “要等多久你肯嫁给我?” “大学毕业。”她想想说。 “太久了,你嫁给我以后读大学好吗?” 她不吱声。 他拉住她的手,“你先跟我结婚,结了婚,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你。” 她垂头,小声扭捏地说;“结婚要生孩子,我还怎么读大学。” “我保证,不生,你想什么时候生咱们就什么时候生。” 他着急说服她,“你只要答应结婚,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你让我想想。” “别想太久,三天,三天行吗?” 她点点头。 “明天是礼拜日,我带你去我饭店玩,我来找你。” “好。” 两人约好时间。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消失在威严的督军府门后,他舔舔嘴里,嘴里还留着甜 味,她的味道。 她的迟疑和犹豫,他都装作看不见,只想快点娶她回家。捧在手心里,疼她,爱她。 林沉畹走进府门,绕过客厅,直接回房间里,小楠打水,她洗脸洗手,然后坐在书桌前,拿起还没有交杂志社后半部分小说手稿。 她翻开最后一页稿纸,只有一句话,小说《唯爱》的最后一句话,她依然爱着他,可是她还是选择离开。 原稿的结局,她一早就想好了的,小说《唯爱》已经全部完成,她却迟迟没有把后半部手稿送到杂志社。 礼拜日,她穿上小楠为她找好的一身嫩黄洋装,小楠给她梳着发辫,边说:“秋深了,这套洋装颜色鲜亮,小姐穿着好看。” 小楠把她一头秀发两边编成两条发辫,俏皮可爱。 吃完早饭,小楠往小姐手袋里放了些钱进去,林沉畹提着手袋往府门外走,走出督军府大门,看见陈道笙靠在雪佛兰轿车一侧等她,看见她出来,打开车门。 林沉畹上车问;“你来多久了?” 楚行风接话茬说:“天刚亮就来了,你们家府门还没开。” 林沉畹看看后上来的陈道笙,深秋时节,天亮比夏季晚,大约五点天亮,现在是八点钟,“你等了三个钟头,为什么来这么早?你怎么不叫人去喊我出来。” “我想让你多睡一会,你正长身体,我睡不着,早点过来。” 睡不着,也不用这么早来吧! 陈道笙侧头看她,体贴地问;“吃早饭了吗?” “吃了。” “大哥,你还没吃早饭。”楚行风说。 这两人来这么早,早餐都没吃,林沉畹说了声,“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从身旁的车门跳下车,跑回府里。 楚行风问;“林小姐怎么又回去了?” “大概忘了什么东西。”陈道笙说。 不大功夫,陈道笙看见娇小的身影从府门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包什么东西。 林沉畹跑上车,怀里抱着一个小手绢包,打开手绢,里面是四个熟鸡蛋。 楚行风开车往山下走,林沉畹剥开一个鸡蛋皮,递给陈道笙,“你先吃这个,我给楚爷剥鸡蛋。” 陈道笙不接,“你喂我!” 说着,张开嘴,林沉畹瞅了一眼前面开车的楚行风,楚行风从后视镜里看见,“林小姐,你当我不存在。” 就怕别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林沉畹犹豫一下,拿起剥皮的鸡蛋放在陈道笙嘴边,陈道笙一口下去,把整个鸡蛋吞进嘴里,差点咬了她手指尖。 林沉畹又剥了个鸡蛋,伸手递给前面的楚行风,“楚爷,给你。” 楚行风也想张开嘴,她把鸡蛋送到自己嘴里,从后视镜里看见大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赶紧伸手接过,笑着说;“谢谢林小姐,难怪我大哥喜欢你,你还挺懂事的。”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陈道笙几口把鸡蛋咽下去,“我还想吃鸡蛋。” 四个鸡蛋一人俩分吃了。 陈道笙回味着,以前不知道鸡蛋这么好吃。 琛州最豪华的金华大饭店,林沉畹已经不陌生了,不像第一次来看哪里都新鲜,上次陈道笙特意带她参观了整个饭店。 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陈道笙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恭敬、羡慕,未来的老板娘光临。 一路往楼上走,陈道笙俯身看着她,问:“想玩什么?” 她不知道玩什么?玩的项目她都不会,上了二楼,经过乒乓球厅,陈道笙看着她,“玩吗?” 林沉畹不好意思,“我玩不好。” “没关系。” 陈道笙走了进去,林沉畹跟着他进去,乒乓球厅里没人,几张乒乓球案子都空着,陈道笙随手拿过一副球拍,递给林沉畹一个,“我陪你练。” 楚行风在旁边说;“我数分。” 两人对打。 楚行风开始还认真数分,林沉畹的水平实在太差了,陈道笙纯粹陪练,林沉畹是真不会打,陈道笙满场跑接林沉畹打飞出去的球。 楚行风不数分了,强弱差距太悬殊,时候一长,陈道笙额头见汗了,他把林沉畹一个个打偏了的球,温和地喂到林沉畹球拍下,林沉畹一抬手,球又跑偏了。正手攻,反手推,搓下旋的技术,她一窍不通。 林沉畹看自己打过去的球,都没有落地,都让陈道笙接起来,给她喂球,她竟然能一连气接球,不用满地捡球,很开心。 林沉畹控球能力差,手上没准,看陈道笙把她打出界的球接住送回来,跨度很大,极其消耗体能,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歇一会。” 陈道笙的额头出了微微细汗,旁边侍者递给陈道笙一条白毛巾,他拿毛巾擦汗,林沉畹倒没怎么累,林沉畹站着,几乎不用挪地方,球送到她拍子底下。 楚行风见状,真同情大哥,说;“大哥,我陪林小姐练球,你歇着。” 陈道笙斜眼看他,“你会呀?” “大哥,我不会,林小姐也不会,我们水平相当,正好练习。”楚行风说,理由很充分合理。 “练什么?练捡球,你连发球都不会,陪林小姐练,把林小姐的水准拉低了。” 楚行风晃了晃大眼珠子,太瞧不起人了,林小姐的水平贴地皮了,我能拉哪去呀。 “那个啥,大哥我不是好心,怕你受累。” “我愿意受这个累。” 碰一鼻子灰,好心当成驴肝肺。 陈道笙把擦汗的毛巾递给侍者,问林沉畹,“我接着陪你练。” 林沉畹看看陈道笙,过意不去,“我看我还是自己对着墙练。” 他拉过她,把球拍递到她手里,“你把我当成墙练习。” 楚行风噗嗤一声,乐喷了。 两人又上场练球,楚行风看大哥的动作是越来越温柔,把球恨不得直接放到林小姐拍子上,林小姐一抬手,楚行风望空找半天球,大哥竟然能接起来。 陈道笙看见对面如花的笑颜,竟然浑身舒坦,少有的轻松。 这时,曹震从外面走进来,看看,“还玩呢?大哥当教练?” 楚行风眼睛顺着球弧度朝上看,“大哥当墙。” 曹震瞅瞅林沉畹,林小姐玩得正高兴,靳泽林打电话,有正经事要请大哥示下,他不敢擅专。 遂轻咳了一声,“大哥,我陪林小姐打一局,靳三哥有电话找大哥,说有要紧事。” 林沉畹停住了,看看陈道笙,“你歇一会,接电话,我跟曹爷打一局。” 陈道笙把手上的拍子递给曹震,走出去接电话,曹震上场,对楚行风说;“行风你数分,我跟林小姐三局两胜的。” 楚行风应了,也没理他这套,林小姐的水平还数什么分。 陈道笙挂完电话回来,看见曹震跟林沉畹对打,曹震正打得兴起,一顿扣杀,把林沉畹打得满地捡球。 陈道笙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喝一声,“停。” 曹震看看他,“大哥,我们三局两胜的,刚打完一局。” “三局两胜,剩下两局我跟你打。” 林沉畹已经娇喘吁吁,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小脸汗津津地似桃花般粉白,陈道笙上前接过林沉畹手里的球拍,柔声说;“你先歇一会,我来。” 陈道笙一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发球抢攻,凶猛扣杀,曹震这回惨了,成了林沉畹,满地找球。 眨眼功夫,曹震连输两局,狼狈不堪,刚才喜悦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对阵林沉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被大哥兜头一盆冷水。 林沉畹这才发现陈道笙刚才让着她,不好意思,“我打的水平太差了。” 陈道笙急忙安慰,“你打得挺好。” 回头招呼,“行风,你跟林小姐比一局。” “那个,大哥,你刚才说了,我发球都出界。” “这就对了。” 给林小姐找点自信。 楚行风跟林沉畹上场。 这俩人对打,曹震可真没法看了,两人连接发球都打不好,基本自己打自己的,对方都接不住。 楚行风爬到案子底下捡球。 林沉畹发了一个不错的球,又碰巧蒙上了,接住楚行风发的球,险胜一局,两人下场。 陈道笙露出笑容,俯身低就,对林沉畹说;“赢了一局,行风练了一年都不如你打得好。” 楚行风咔吧一下大眼珠子,刚想说;“大哥,我没……” 我今天是第二次摸球拍。 曹震坐在另一张案子上,看热闹不怕事大,“大哥,行风从去年就练发球,一个球没发过去。” 林沉畹眼睛瞟着陈道笙,“我想以后每周来练乒乓球,不打扰吧?” 楚行风说:“不打扰,不打扰,我大哥求你打扰。” 陈道笙把他扯一边,抢球不行,能抢话。 “我们饭店,有许多体育项目,你都可以尝试,比如游泳……” 曹震眉头动了动,这个提议好。 “我没有泳衣。” “我们饭店有,我让人送几套你挑一件。” “你们饭店客人多,游泳池有……人。”她想说有男人,没好意思说出口。 “你去游泳,我把人全撵走。” 有男人看你,我还不干。 “下周学游泳,今天剧院放映一部新片,我想看电影。” “走,那就看电影。” 曹震说;“大哥,电影下午场,大哥陪林小姐吃了饭再去。” 陈道笙看着她,低柔的声音问;“你要吃什么?我叫他们送上来吃。” 两人坐在小餐厅里,侍者上菜,林沉畹看有花菇炖鸽,清蒸石斑鱼……满满 一桌子菜肴。 陈道笙说;“想吃什么自己点。” 林沉畹打乒乓球消耗体力,吃了两小碗饭,放下碗筷,看陈道笙已经吃完了,说;“饱了,看电影去呀?” 陈道笙看那边桌上自己坐着吃的楚行风,“行风,吃完了吗?” “吃完了,大哥。” 楚行风抹抹嘴,赶紧跟在两人身后走了。 楚行风开车,直奔剧院,眨眼到了剧院门前,陈道笙吩咐楚行风,“你去买两张座票。” 楚行风跟上,“大哥,咱自己家的剧院,还买什么票,大哥带林小姐去包厢看。” 陈道笙回头瞅着他,认真地说;“自己家的剧院看电影就不用买票了吗?别总搞特殊。” “那是,那是,大哥,我去买票,你跟林小姐两张。” 楚行风排队买票去了。 陈道笙跟林沉畹站在剧院门口等,往剧院里走的琛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识陈二爷,跟他打招呼,“陈二爷等人?” “等行风买票。” 大家露出惊讶神色,你陈二爷自己家的剧院买票看电影,稀罕。 林沉畹站在门口,经过的人都看他们,林沉畹拉了拉他衣袖,“没有包厢了吗?” 陈道笙淡定地说:“包厢早订出去了。” “哦” 来晚了,快开演了。 一会楚行风手里拿着两张票跑回来,“大哥,我叫卖票的给你挑了两张正中靠前的位置。” 陈道笙接过电影票看看,“看电影,又不是看戏,你买正中间位置干什么?” 谁让你买正中位置,你就不能买偏点,没人注意的位置。 楚行风拍拍脑袋,脑子突然灵光了,“那我拿去换两张,有一个老太太想要这两张票,我愣是没换给她。” “你跟一个上年纪的人抢什么?” 陈道笙假模假式地嗔怪说。 楚行风跑去售票的窗口,“挑两张最偏的票,后排的。” 一会,楚行风跑回来,“大哥,那个老太太还没走,我跟她换了,老太太挺高兴。” 林沉畹瞅着他,太能编了。 陈道笙吩咐,“你去买林小姐爱吃的零食。” 楚行风马不停蹄地给林小姐买零食去了。 陈道笙护着林沉畹走进剧院,这两张票,最后一排,靠边位置,周围没人,陈道笙让林沉畹先进,坐在里面,自己挨着她坐。 放映电影的铃声响了,楚行风匆忙跑进来,手里提着一袋子零食,递给陈道笙,“林小姐还想吃什么,我去买。” 林沉畹接过陈道笙手里的纸袋子,纸袋子里装着有洋糖、果脯、蜜饯,果仁…… “这些够了。” 楚行风站在放映厅过道边,看见林小姐眼睛边盯着银幕,边吃袋子里的零食。 林沉畹拿起一个糖核桃仁刚要放进嘴里,陈道笙神头过来,她只好放进他嘴里。 林沉畹拿一颗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陈道笙贴在她耳边说:“我想吃糖,吃你嘴里的那颗。” 电影院公共场所,太过分了,林沉畹拿手指把嘴里那颗糖取出来,塞进他嘴里。 陈道笙吃得津津有味。 吃够了零食,林沉畹把装零食的纸袋子放在空座位上,专心看电影。 陈道笙一只手臂从她肩头伸过来,手臂搭在椅背,林沉畹坐得腰板挺直,陈道笙低声说;“你累了,靠我肩头看。” 林沉畹摇头,“我不累。” 她回头看楚行风站在过道里,摆手招呼他,楚行风偏偏看见了,瞄着腰从最后一排走进来,小声问;“林小姐你叫我?” 林沉畹指着陈道笙身旁的空座,小声说;“这个座位没人,你坐吧!” 楚行风看看陈道笙,陈道笙咬牙说:“林小姐叫你坐,你就坐下。” “是,大哥。” 三个人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散场后,林沉畹从剧院里走出来,看了一下手表,下午三点钟,深秋,天气转凉,今天难得的好天,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温暖地洒在头顶,肩头。 陈道笙问:“还想去哪里玩?” “我想随便走走。” “我陪你走走。” 林沉畹跃上马路边一个花坛,站在花坛石沿边,竟然比站在地上的陈道笙高一块,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很舒爽。 花坛石沿窄,她沿着花坛石沿边摇摇晃晃往前走,陈道笙随着她往前走,护着怕她掉下来,走着走着,她脚下趔趄一下,身体一侧歪,朝陈道笙方向掉下来,陈道笙紧忙伸手接住,抱在怀里,“真淘气,有路不好好走。” 林沉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马路边人来人往,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陈道笙突然问;“你小时候有什么没有实现的愿望吗?” 林沉畹歪头认真想想,“有” “那是什么?”陈道笙问。 “离家不远,山脚下有个球场,球场正面是一排排座位,背面是一根根铁管子支架,有一次,太太回北平娘家了,我三哥带着我二姐、五姐和我,到那个球场,不走正面,我三哥带着我们从背面顺着铁管往上爬,我当时个子矮,往上一瞧,很高,我不敢爬,后来,我三哥,我二姐我五姐都爬上去了,就剩我一个人站在下面…….” “那后来呢?”陈道笙感兴趣地问。 “后来,我伯父知道了,把我三哥我二姐五姐罚站,唯独没有惩罚我,因为我没敢爬,后来我一想起这件事,就很懊恼。” 陈道笙突然说;“那个球场还在吗?” “在” “我们去你说的那个球场。” 林沉畹指路,楚行风开车,来到萧山脚下,一个不起眼的篮球场,篮球场门开着,林沉畹先走进去,随后陈道笙跟着进去,楚行风停好车,也跟在身后进去。 这是一个面积不太大的篮球场,四周阶梯式木板座位,林沉畹领着他来到后面,支撑座位的是一些铁管架子,铁管的图形是一个个口字里面两条对角线,三个口字叠加到顶。 站在下面看有二层楼高,陈道笙说;“我们爬上去?” 林沉畹瞅瞅他,“真要爬?” “你在前面爬,我跟在你身后,你放心,你掉下来有我。” 林沉畹瞅瞅最高的地方,小时候,对她来说,可以用高耸入云形容,现在长大了,好像铁架子矮了。 幸好她穿着平底绣花鞋,在心里给自己一个鼓励,反正有陈道笙跟着,她会很安全的。 她跃跃欲试,做了一下心里建设,从地上的顶角开始向上爬,陈道笙跟在她身后,护着她,林沉畹爬到第二个口字朝下看了看,有点眼晕,看见陈道笙就在她身后,她就放心了,胆子也大了。 攀爬到第三个口字顶边,把住上方铁管,站起来,翻身迈了过去,眼前豁然开朗,陈道笙看见她攀爬到顶上,动作敏捷地几下翻了上去。 正面是一排排木板搭建的座位,林沉畹俯视球场中央,“我几次悄悄溜出来,坐在这里,居高临下,感觉很惬意。 陈道笙说;“我们坐一会,你给我讲你小时候的故事。” 两人并肩坐在最高处。 下面的楚行风仰脸看两人翻过铁栏杆,从视线里消失了,看看铁架子,心里痒痒,也顺着两人攀爬的地方往上爬。 翻身越过栏杆,来到顶上最高处,看见陈道笙跟林沉畹并肩坐着,陈道笙刚要亲林沉畹,两人听见背后有动静,一回头,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你怎么上来了? 楚行风用手遮住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怏怏地走了。 第79章 星期一, 中午休息时, 学校的女佣到班级来喊,“林沉畹小姐,教务处有你电话。” 林沉畹小跑到教务处, 拿起桌上放着的电话机, 电话机里传来慕编辑的声音, “林小姐, 你《唯爱》小说的后半部分完稿了吗?” “结局部分我还有斟酌一下,过几天交稿。” 小说结局部分,她没考虑清楚,与其说是小说部分的结局, 不如说现实当中的犹豫,对未来婚姻很迷茫,信心不足。 陈道笙给她三天时间考虑, 今天, 就是第三天,她考虑了两天, 还是认为结婚时机不成熟,她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等读燕京大学毕业,六年以后, 再确定两人要不要共度一生,六年如果两人感情没变,他们能走到一起, 但如果陈道笙不能等,他们各走各的路。 小说似乎有了结局,结局部分,女主人公小婉离开了,开放式的结尾。 挂完电话,教务处主任说;“林沉畹同学,杂志社给你来电话,不简单了,写小说了。” “没事写着玩的。”林沉畹谦虚地说。 学校里同学们不知道她写小说,她瞒着大家,不想生活变得太复杂,自然没人能想到杂志社连载小说《唯爱》是她写的,新生活杂志读者群年龄相对年轻,妇女居多。 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个知名的女作家跟杂志社有长期的合作关系,她只是个新人,她的小说靠细腻的文笔,新颖的题材,反应现实吸引读者。 育德中学放学了,一群男女同学走出校门,林沉畹往校门口走的脚步缓慢,陈道笙天天来接她放学,但今天,她必须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关于他们两个未来的发展方向,关系的确立,她知道,他一定会在校门口等她。 果不其然,她一出校门,陈道笙站在门口等她。 她今天没骑自行车,早晨他没来送她上学,她跟五姐坐督军府的汽车来的,她告诉五姐放学不用等她,这会,督军府的汽车已经开走了。 两人对面站着,双方似乎都很紧张,他怕她一开口拒绝,说没有做好嫁给他的准备。 半天,还是他先开口,“去我公馆谈行吗?” 他要在哪里听到她的答复,在哪里,她不会对他太绝情。 她点点头,答应,上了他的汽车。 黄昏时分,深秋景萧条色,落日的余晖给陈公馆增添几分柔和色彩。 陈公馆的建筑融合西方别墅花园与中式四合院住宅,汽车驶入公馆大门,停在小洋楼西侧,黄昏的光照在洋楼上半部,下半部遮挡住,形成暗影。 “我想到中庭看看。”林沉畹说。 她们成婚两年,她竟然一次都没有去过他住的中式四合院,他掉头带着她往四合院走,边走边说;“我其实不喜欢住楼房,喜欢住四合院。” 他们结婚后,他住四合院,她住洋楼,他也不是有意躲着自己,当年她以为他因为不喜欢自己,故意躲开。 中庭古典四合院,前后有七进,庭院里栽种名贵花草树木,确实比单调的洋楼看着有生趣。 房间里都是一色红木家具,里面设施齐全,冲水马桶、浴室、电风扇、电话机,宽敞明亮,灰青色砖墙墙体厚重,冬暖夏凉。 四合院幽静。她想如果到了冬季下雪天,躲在房间里,围着壁炉看书。到了夏天,可以沏一壶新茶,坐在庭院里花架下纳凉,雨季,开窗听雨打芭蕉,夜晚,听蝉声。 林沉畹由衷地说;“我也很喜欢中式庭院,我家里住的也是这种四合院。” 他很高兴,“那我们结婚后住这里好吗?” 六年以后的事,无法预知,她没回答,不想扫了他的兴。 他热切地看着她的脸,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消失掉,他在等她的决定,他又怕听她这个决定,以他的精明,不会察觉不到她此刻的心意。 很多时候,不用多说,彼此明白的,他们毕竟做过夫妻,还有一分默契和了解。 两人沿着回廊走到后花园,进了月亮门,不远处一大片湖水,四周长廊,亭台楼阁,临水开窗,花园里栽种紫藤,玉兰,金桂,银桂,金桔树。 林沉畹喜欢下雨天,坐在长廊里听雨,她走过去,倚着朱漆栏杆坐下,水清澈见底,陈道笙坐在她旁边,“喜欢这里?” “从前,只要下雨我都会来这里,有时坐上一个下午。” 她唇角翘起。 他当时生意忙,后花园他很少来,她性格安静,他几乎想不起来她,如果雨天,他不出门,两个人坐在这里喝喝茶,该是多少美好惬意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当年错过多少时光。 他忍不住,“以后我陪你品茶听雨赏景。” 她微笑,没接话,他心底越来越不安。 她站起身,“我们去洋楼。” 两人慢慢地走,夕阳透过茂密的梧桐叶,洒在花园洋房前的鹅卵石地面,花园洋房是西洋风格的建筑,屋顶边缘有西式护栏,二层和三层有半弧形的小阳台。 陈道笙引着她走进小洋楼,客厅里有几个佣人等候,都是平常侍候陈道笙起居的贴身仆人,知道她今天过来,都停下手里的活,在客厅里候着。 林沉畹认识其中一个周妈,对她很好,再世见到周妈她很高兴,还有一个侍女叫阿花,总是笑眯眯的。还有吴妈,管家吕伯。 她嫁过来时他们都在,陈家有许多佣人,这几个人对她这个少夫人最友善恭敬。 陈道笙问;“现在吃晚饭,我叫他们传饭。” “太早了,我在家里过一会开饭。” “去楼上卧室休息一下。”陈道笙说。 “好” 两人上楼去,走廊木质地板光洁如镜,陈道笙推开卧室的门,林沉畹走进去,已经是秋末,屋里窗扇还开着,室内空气清新,奶白色的梳妆台摆着一个花瓶,插着一支小苍兰,她从前喜欢用小苍兰插瓶。 “二爷,北平来电话了。” 管家吕伯进来说。 “你先休息一下,在这里等我,我接个电话就来。” 她想大概是北平他叔父的电话。 他走出门,到走廊尽头的小书房接电话。 林沉畹刚才在公馆各处看,走了许多路,此刻累了,卧室里西洋铜床看上去很温暖舒服,她靠坐在床头,一会,不知不觉睡着了。 恍恍惚惚,时空转换,她来到了前世,画面定格在她死的那一刻,陈道笙抱着胸口流血的她,跪在地上,悲痛欲绝,她清楚看见他的脸,痛苦绝望悲苍。 她看见这间卧室,壁炉旁,陈道笙孤独的背影,他一个人住在这幢小楼,每晚都睡在这间卧房里,她离开后,他终日郁郁寡欢,终身未娶,四十岁早逝。 她难过地哭泣,一下醒了,她睁开眼睛,他站在她面前,温和地问;“你醒了,我刚才看你睡着,没叫你。” 她恍然还是梦境,梦境里他终日忍受着孤独寂寞,在愧悔中度过,直到生命终结,突然涌上泪水,她泪珠滴落,他俯身轻轻为她擦拭,“别哭,都是我不好,我逼着你结婚,人生短暂,我怕蹉跎下去,我们今生又错过了。” 她含泪说;“我答应,答应跟你结婚。” 陈道笙的心脏狂跳不止,“你答应跟我结婚了?” 她点头,“我答应了,就像你说的,错过,这一世过去了,还能有来世吗?” 他俯低身,吻干她脸上的泪水,几度哽咽,“谢谢你,答应我。” 他喃喃地说;“你刚才做梦了?” 她鼻子堵,“我做梦了,梦见我离开后,你一个人孤独地住在这间屋子里,我死了虽然可怜,你活着也挺可怜,我也不怨你了,我相信你当初没有抛下我,回来找我的。” 他喉咙里发出压抑已久的呜咽声,抱住她,抱得那么紧。 她回抱着他,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拥抱,不知道屋内光线暗淡,窗外已暮色四合。 “爷,现在开饭吗?” 周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沉畹离开他怀抱,拢拢头发,“我们下去吃饭,我饿了。” 他牵着她的手下楼,楼下餐厅里摆好饭菜,佣人们都笑望着他们。 周妈盛饭,“林小姐要来,爷亲自到厨房查看,菜谱都是爷斟酌很久。亲自定的。” “我不挑食的。”林沉畹对周妈态度很温和,周妈人和善,是陈家的老佣人,几十年,一直侍候陈道笙。 吃了一碗饭,林沉畹放下碗筷,“我吃好了。” 陈道笙没怎么吃,一直看着她,目光温柔得能把她融化掉。 吃完饭,两人趴在二楼阳台上,眺望远方,他搂住她,惟愿以后的岁月里,相依相伴,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日头落了,隐没在远处屋顶, “我要回家了。”她说。 “你再多呆一会。” 他舍不得她走。 “我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她坚持要回去。 他亲自开车送她回家。汽车在通往萧山的路上行驶,到督军府时,天色完全黑了。 她说;“我回家了。” 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刚要开门。 “等一下。” 她回过身,他抱住她,心里充斥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庆幸又心怀感激。 无奈不得不暂时分开。 晚间,林沉畹坐在书桌前,拿起书桌上的一叠手稿,把最后一页换下来,拿出稿纸,重新写了一段话:他找回了她,他们决定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立冬这天,许妈撒丫子跑回屋里,“小姐,陈总理夫人亲自上门提亲了,太太跟总理夫人在前厅叙话,陈二爷也来了。” 小楠高兴的说;“以后我们要叫陈二爷姑爷了。” 大太太跟陈夫人在前厅对坐,陈道笙坐在一旁椅子上。 陈总理夫人面带微笑,“我陈家的意思,尽快准备婚礼。” 大太太问;“快也要个把月,什么都来不及准备,畹儿要置办嫁妆,七七八八的琐事不少。” 陈道笙接话茬说;“督军府不用准备任何东西,答应把林小姐嫁给我就行,一切我安排。” 大太太听说,极舒坦,“陈二爷,女儿出阁,嫁妆总是要有的,畹儿虽说不是女儿,是侄女,我跟云鸿把她当成亲生骨肉,畹儿出门,太寒酸了,云鸿也不答应。” “林小姐的嫁妆,我来替她准备。”陈道笙说。 陈夫人嗔怪,“这孩子,太性急了,婚事已经定了,何在乎这几日,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太草率了,再说林小姐念书,学校没放假,总不能跟学校请假结婚,依着我说,等林小姐放寒假,我们也有准备时间,不至于太仓促。” 又问大太太,“贵府小姐放寒假办婚礼,不知督军夫人意下如何?” “就按总理夫人说的,寒假办婚礼。” 两位夫人定了,陈道笙心急,也只好数着日子,还有两月时间。 大太太款待陈夫人和陈道笙。 林督军跟陈总理通了电话,电话里互称亲家。 两家订了婚期,写婚柬,立婚书,这些都不需要林沉畹和陈道笙参与,家长做主。 陈家下聘这天,林府的姨太太小姐们都跑去瞧热闹,林府的佣人把客厅围得 里三层外三层。 小楠从人堆里挤进去,陈家送来聘金,一万现大洋,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等不计其数,摆在客厅里。 大太太眉开眼笑,高声叫赏陈家送聘礼的人,热情款待。 林云鸿感叹,非常满意,私下里对大太太说:“陈家看来对畹儿很重视,我们林家也不能让人小瞧,聘金原封不动,让畹儿带走,另外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至于嫁妆的准备,比照薇儿出嫁时的标准准备。” 大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住,二小姐的嫁妆带走林家三分之一的家当,斟酌措辞,“府里现在还有三少爷没娶亲,两位小姐没出阁,现时不比当年,秀葳的嫁妆一半是我的陪嫁,没怎么使家里的钱,畹儿的父母留下一些财产,你吩咐不让动,一直留着,畹儿出嫁自然是带走的,另备一份嫁妆,陈家不缺钱…….” 林云鸿看看夫人,“家境不如从前,庭铭娶亲和秀琼、秀萱将来出阁,可以俭省点,独畹儿身上不能省,陈家是有钱,那是陈家的,畹儿嫁到陈家,嫁妆丰厚,陈家人高看一眼,何况畹儿嫁的是总理的儿媳,寒酸了,陈总理面子上亦不好看,历来家里事任由你处置,畹儿出嫁,不能亏待她。” 大太太心里明白,林沉畹在丈夫心里,比几个庶子庶女重要,跟嫡女林秀葳比肩,她讨丈夫的意思,好行事,既然林云鸿说了几个庶女和庶子可以俭省,不妨给六丫头多陪嫁点,从庶女庶子身上省出来,再说,林沉畹嫁到陈总理家,也是一桩好亲事,与丈夫的仕途有利,陈总理手握北方兵权,上台后,裁撤前任心腹三两个督军,两家结亲,丈夫成陈总理心腹,督军之位稳如磐石。 大太太比照二小姐林秀葳的嫁妆准备,陈家聘金悉数带走,林沉畹一夕之间,成为琛州城最富有的未出阁小姐。 最高兴的还是六小姐屋里人,许妈和小楠两个,最憋屈的还是四姨太,背地里跟五小姐说;“你四姐跟家里断绝了关系,结婚连嫁妆都没有,看看人家六小姐的嫁妆,你父亲和太太比照二小姐出阁时准备,你说你正经的督军府小姐,比不上一个寄居的侄女,你四姐也是,到上海往家里来过一回电话,就没信了。” 五小姐跟四小姐毕竟一母所生,她是林家除了四姨太最惦记林秀暖的,她明知道四姐状况,不能跟母亲说,不知道她们走后,四姐怎么样了,四姐给四姨娘来电话,也是报喜不报忧。 班级一下课,大家都围着林沉畹,“林沉畹要嫁给陈先生了,以后我们看电影随便,不用花钱买电影票了?” “你们要看电影,票价翻一倍。” 林沉畹笑眯眯地说。 “林沉畹,你们在哪里办婚礼呀?金华大饭店吗?你以后是哪里的老板娘,我们是不是可以随便去。” “有钱随便去,欢迎。” “林沉畹,你太冷漠无情了,你当上老板娘同学都不认了。” “林沉畹你还没嫁到陈家,就摆出一副老板娘视财如命的刻薄嘴脸。” “林沉畹,你们家生意这么大,你以后不上学了?” “谁说我不上学?” “陈先生答应你上学吗?” 林沉畹大喝一声,“好了,这么好奇,你们去问陈先生。” “金华大饭店送餐来了,请问哪位是林小姐?” 一个新来的伙计提着一个三层食盒,敲了几下敞开的门。 大家都指着林沉畹,林沉畹站起来,那个伙计提着食盒进来,送到她桌旁,“老板娘您好!原来的伙计今天有事,管事的叫我来给老板娘送餐。” 林沉畹被他叫得浑身不自在,“叫我林小姐。” “老板……不,林小姐,林小姐没什么吩咐我走了。” 伙计恭敬又客气。 伙计一出门,一群男女生一起喊;“老……板……娘。” 大家笑闹着,午餐每天跟林沉畹沾光,肚子里油水厚了。 吃完饭,唐昀玉坐在她身旁的座位上,跟她说悄悄话,“林沉畹,你真有福气,过门后上头没有公婆管着,陈先生又对你这么好,就是你那个小姑子事多,跟你不对盘,不过她在北平上学,你们不在一起生活。” 一辆汽车从火车站驶出来,陈蓉趴着车窗看外面,“崇文,琛州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前面开车的陈家司机说:“琛州没什么变化,陈家要有变化了,爷娶亲,府里就有女主人了。” 陈蓉瞅瞅方崇文,她没把大哥要跟林沉畹结婚的事告诉他,方太太来电话也没提,大家心照不宣,瞒着方崇文。 司机爱说话,“我听爷说,婚礼什么中西……中西合璧,说先在教堂举行婚礼,然后,在大饭店办酒席,爷这两天发喜帖,一百多桌,林家那边娘家人多,林督军嫁侄女,三省有头有脸的都要来捧场,还有北平总理那头,总理压着不让大操大办,影响不好,不然一百多桌,我看几百桌,光军队上的长官,政府官员,爷的兄弟们数不过来……” 司机只顾着絮叨,没注意后座人的脸色,陈蓉看见方崇文脸色惨白,突然,方崇文身体朝前,两手抓住座椅背,“你说陈二爷跟谁结婚?” 司机说:“你们刚从北平回来,难怪不知道,琛州大街小巷都议论爷要娶亲的事,新娘是林督军的侄女林家六小姐。” 方崇文犹如当头棒喝,愣在那里。 陈蓉叫,“崇文,你怎么了?方崇文,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呀?” 陈公馆 陈道笙坐在客厅沙发上,曹震正跟他汇报婚礼准备情况,“大哥,林小姐提出要去教堂结婚,我亲自去一趟教堂,教堂结婚要请神父主持,这个外国神父说什么教堂办婚礼,要入他们什么教,我说我大哥来你这里结婚,看得起你们,还 入你们什么教?不答应主持,以后我看那个给你这教堂送吃的喝的。” “结婚是大喜事,不能动粗,结婚取个吉利。”陈道笙说。 “我知道,大哥,您放心,那个神父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他要不答应,我看以后谁敢进他教堂的门,没人捧场,他自己玩去吧!” 楚行风说;“大哥,林小姐结个婚,去什么教堂,跟林小姐说神父不同意就完了。” 陈道笙说;“林小姐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你们上天入地也要办到。” 这时,陈蓉跟方崇文一前一后进门,陈蓉叫了声,“大哥。” “你们回来了。” 陈道笙看一眼她身后的方崇文,方崇文脸色极差,陈道笙暗自皱了皱眉头。 陈蓉说;“大哥,我们放假了。” 陈道笙看着方崇文,“方少爷坐吧!” 方崇文心不在焉,“我要回家去了,我要回家看看父母亲。” 陈蓉看着他,“崇文,你吃了饭再回去吧?” “不了,我家里人都等我。” “我叫汽车把你送回去。” 陈蓉说。 陈蓉送方崇文出去。 曹震说;“大哥,我看这方少爷脸色不好,听说大哥要娶林小姐,他还贼心不死,大哥你可提防点。” “你赶紧去把教堂的事安排好,别耽误大事。” “是,大哥,办婚礼时间来不及了,如果来得及,我们自己盖一个教堂,弟兄们随便找个人冒充一下神父,就糊弄过去了。” “我要在真教堂里神父主持,跟林小姐宣誓结婚。” “是,大哥,我一定办好。”竟整洋事。 陈蓉送白崇文走了,返回,看见曹震从楼里往外走,“曹哥,急急忙忙做什么去?” “林小姐提出在教堂办婚礼,我安排教堂的事。” 陈蓉撇了撇嘴,走进客厅,看哥哥跟楚行风说婚礼的事。 “大哥,我才走不到半年,你怎么就要跟林沉畹结婚了?她中学还没毕业,难道她出什么事了?”林沉畹被大哥搞大肚子了。 曹震抢着说;“林小姐没事,我大哥有事。” 陈蓉瞅瞅他,“我哥有什么事?”越说越糊涂。 “我大哥刮风下雨去林小姐家门口等,就为了看一眼林小姐,娶回家,随便看,省得大老远地饿着肚子跑到督军府门前守着,害我都跟着遭罪。” 陈蓉看着陈道笙,“哥,你娶林沉畹,那白妤薇怎么办?白妤薇可是对你一片痴情,为了哥,她连燕京大学都不读,哥,我不觉林沉畹有什么好,她哪里比得上白妤薇,哥,你不了解她,她…….” 陈道笙正色道:“别说了,你知道感情的事不是谁能左右的,如果让你放弃方崇文你能做到吗?方崇文我也不喜欢,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了解林沉畹,我这一生只想娶她为妻,不管多艰难,我也不放弃,你如今念了大学,也该懂事了,我跟林沉畹结婚后,她就是你的嫂子,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应该尊敬她,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她都是我的妻子,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如果你爱你哥哥,别做出令我失望的事。” 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想林沉畹成为自己的嫂子,陈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哥哥已经把话说到家了,如果自己处处针对林沉畹,兄妹感情势必受影响。 “大哥,我知道了。” 兄妹正说着,听见客厅外女佣的声音,“白小姐来了。” 兄妹俩朝门口看去,白妤薇走了进来,陈蓉一愣,走过去,拉着她,看着她的脸,“白妤薇,你病了吗、这样憔悴。” “陈蓉,你打电话说今天回来,我过来看看。” 陈蓉看看她,又看看哥哥,对白妤薇说:“我刚进屋,我先上楼,你有话跟我哥说,你们谈。” 陈蓉招呼男佣把皮箱提上楼。楚行风知趣地走了。 陈道笙看着白妤薇,“坐” 白妤薇在一侧沙发上坐下,脸色苍白,黑白分明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道笙哥,你真要跟林沉畹结婚吗?” 陈道笙肯定地回答,“是,我很快要跟林沉畹结婚。” “道笙哥。”白妤薇美丽的大眼睛一下溢满了泪水,“道笙哥,我们认识比你跟林沉畹认识的时间长,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道笙哥,我为了你放弃去北平读大学,放弃出国留学,我想我坚持,总有一天能感动你,我没想到,却等来你要跟林沉畹结婚,道笙哥,你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如果跟林沉畹结婚,我活着也没意思。” 第80章 陈道笙拧着眉头, 拿起桌上的烟盒, 从里面抽出一支雪茄,想想又放了回去,手里捏着铜质金属打火机, 沉声说;“当初我建议你跟我妹妹去北平读书, 你却执意为没有结果的事情坚持, 我今生最能确定的事就是要跟林沉畹在一起, 对不起,对你我只能说抱歉。” “道笙哥,没有你,我读书有什么用。”白妤薇哭得梨花带雨。 陈道笙抓过烟盒抽出一根雪茄, 却没有点燃,把手里的雪茄捏碎,他把桌上的报纸递给她。 白妤薇看见报纸上整版是陈道笙跟林沉畹结婚登报声明, 还有刊登社会各界知名人士的贺词, 祝福新婚夫妻百年好合,鸳鸯白头等等。 她泪眼婆娑, “道笙哥,我一直努力上进,使自己变得优秀,为了能吸引你的注意, 为了你能爱上我,可是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白妤薇对他的这份爱,给他压力太大了, 爱本身是快乐美好的事,却变成了沉重的负担,这也许就是他不能爱上她的原因,她的爱跟林沉畹的爱是不一样的,白妤薇的爱是自私的强烈占有,林沉畹的爱是牺牲自己,成全所爱的人,林沉畹总是默默地付出,不给人任何压力。 陈道笙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们白家父女对我有恩,我不能忘恩负义,你们白家有事,我决不能坐视不理,仅限于此,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就要结婚了,我要对另一个女子负责,我爱林沉畹,她是我此生唯一的爱人。” “道笙哥,难道你眼看着我死,你都不能改变主意吗?”白妤薇的眼神有些疯狂的迷乱。 陈道笙的手握成拳,骨节泛白,“不能。” 陈蓉站在楼梯上听见,慢慢走下来,“白妤薇,你千万不能做傻事。” 白妤薇大哭,陈蓉过来搀扶她起来,“白妤薇,你冷静点。” 对陈道笙说;“哥,你结婚的打击太突然,她受了刺激。” 陈蓉扶着白妤薇上楼去自己房间。 陈道笙抓起烟盒,又抽出一根雪茄,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抽了一半,他把烟在烟灰缸中按灭。 他拿起桌上的婚书,上面写: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他仔细地摩挲,小心地收好。 育德中学学校操场一侧的铁栅栏旁,站着一个身体颀长的男青年,他扒着铁栅栏正往学校里望,操场篮球架子旁站着两个女学生,正在看两个班级篮球比赛。 那个长发的少女背影袅娜,是那么熟悉,她曾经站在那里为自己打篮球加油,这一切历历在目,短短的半年时间,人世沧桑,一切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他跟陈蓉在一起了,而林沉畹要嫁给陈道笙了,如果那晚他家里没出事该有多好,他们已经在法国了,他们一起上课一起下课,共同为理想努力,以后他们结婚,幸福地生活,这一切都成了一场梦。 篮球场上,两队对垒,一个球飞出界,被正走过来的一个男生接住,场外的男生纵身一跃,把球投进篮筐,两队同学热烈鼓掌,这个男生身手不凡,打一手好球。 林沉畹好奇地回头看去,惊喜地叫了一声,“杜云峰同学。” 杜云峰走过去,两人站在大树底下说话,杜云峰咳声叹气,“林沉畹同学,我给你写三封信,你给我回一封信,我杜某人的时间宝贵,百忙当中抽出时间给你写信,有人竟然如此无视,你太伤一个热血青年的自尊心。” 林沉畹弯起唇角,“对不起,我实在太忙。” “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 “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当然,不过我很遗憾,你不能来北平了。” “谁说我不能去北平,我中学毕业后还要念大学,这是我的理想。” “我在燕京大学等你。”杜云峰咧嘴笑了。 “一言为定。” 方崇文站在学校栅栏外,看着林沉畹跟杜云峰说话,从他选择跟陈蓉在一起后,他跟林沉畹就没有见过面,除了火车站那次,林沉畹送杜云峰去北平,隔着远远的,他看见她,她却没看见他。 他在学校给她写信,她一封信没回,他知道不该这样,可是就是没有办法忘记她,甚至跟陈蓉在一起时,脑子里想的是林沉畹。 他不知道见面如何面对她,他也只能偷偷看她,林沉畹要嫁人了,对他来说,锥心之痛,他不能抱怨她,因为是他先放弃的,是他为了家人选择跟陈蓉在一起,他对她有一份内疚,他给她写信时,知道她不能回信,他还是想写,否则憋的难受。 林沉畹站在树下跟杜云峰说了一会话,杜云峰说:“我去看看我的恩师,有空找几个同学出来喝茶,你结婚后方便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结婚又不是签了卖身契,再说道笙他不限制我自由。” 他听她叫道笙很亲切,心里微微一酸,转瞬又觉得自己好笑,他跟林沉畹本来是好同学,林沉畹对他是单纯地同学情谊。 他笑笑,开玩笑说:“现在讲究男女平等,不过你先生不会又把我扔到什么地方。 她也笑了,“你还记仇,他现在不会了,看在我面上,你原谅他。” 她跟陈道笙现在已经有了互相属于彼此的感觉。 她送杜云峰,目送他去教师楼找教过他的老师,杜云峰的老师都很看重他,难得他不忘恩师辛勤培养。 林沉畹看着杜云峰的身影消失在教师楼里,一转身,突然看见方崇文站在学校围栏外,方崇文呆呆地看着她,忘了躲闪。 他们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就这样对望着,最后,林沉畹也没有走过去,离开。 她不知道她跟方崇文见面能说什么,突然,方崇文喊了一声,“畹妹妹” 这一声称呼太耳熟,她不由转身,犹豫片刻,还是大方地走过去,“崇文哥,你放假了?” 两人隔着围栏站着,方崇文扯了扯嘴角,“畹妹妹,我给你写信,你为什么都不回?” 林沉畹坦白地说;“崇文哥,我没看,你以后也不用写了。” 方崇文眼底掩饰不住的失落,心里微微苦涩,“是不应该写了,你要结婚了,可是我忍不住想写,不管你看不看,我就是想写,不然,我要被憋死。” 林沉畹心里同情他,他不爱陈蓉,当初为了救父亲,迫于母亲的压力跟陈蓉在一起,注定他不快乐,尽管她们没有缘分,她还是希望他能够幸福,真诚地说:“崇文哥,以前的事都忘了吧!既然不能回头,向前看,努力把生活过好。” 方崇文苦笑,“我忘不了,畹妹妹,你怨我吗?” 林沉畹摇摇头,“我能理解。” “畹妹妹,对不起,我当时没有办法,如果可以,有别的路走,我……” “崇文哥,既然你已经选择了,你也知道这个结果,别说了,我明白,我没怪你。” 还有什么好说的,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上课铃声响了,林沉畹看一眼操场上的同学纷纷往教学楼跑,说;“我回教室了,我就要结婚了,祝福我吧!崇文哥,我也祝你幸福。” 林沉畹说完,转身跑向教学楼。 陈公馆 陈蓉跟白妤薇在自己的房间里,白妤薇哭得肝肠寸断,“道笙哥就要跟林沉畹结婚了,我可怎么办?” 陈蓉劝说;“白妤薇,你想开点,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忘了我哥吧!” 白妤薇拉着陈蓉的手,哭着央求,“陈蓉,你帮我劝道笙哥取消婚礼好吗?” 陈蓉烦恼,“我也不喜欢林沉畹,可是我哥喜欢,我也没办法,我劝我哥,他也不能听我的,白妤薇,我哥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决定的事,谁也左右不了。” 白妤薇哭了一个多钟头了,哭得她心烦意乱。 女佣阿花在门外喊;“小姐,电话。” 陈蓉说;“我接个电话。” 她下楼到客厅里接电话,以为是方崇文,电话里却传来姚志伟的声音,“陈蓉,你在家,你半天不来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陈蓉冷淡地说;“姚志伟,你们学校放假了?你也回琛州了?” 姚志伟毕业时,想跟陈蓉读一个学校,进北平燕京大学,姚志伟的父亲不同意,嫌学费太贵,他家境一般,姚志伟无奈只好就读于北平师范大学,北平师范大学是公立大学,不收学宿费,入学新生除办理注册手续外,交纳保证金20元,于毕业时发还,全国各地的师范学校一律不收学宿费。 因为都在北平上学,姚志伟经常去找陈蓉,两人一直联系着,陈蓉跟方崇文在一起时,方崇文对她很冷淡,陈蓉虽然不喜欢姚志伟,然而姚志伟一直追求她,她跟姚志伟偶尔联系,一起喝个茶。 姚志伟电话里说;“陈蓉,你出来一趟。” 陈蓉不想跟他出去,“我刚回家,还有许多事。” “陈蓉,你出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我没骗你,你出来就知道了,是有关你最在乎的方崇文的事。” “方崇文怎么了?”陈蓉不似方才不耐烦,紧张地问。 “你出来我跟你说。” 陈蓉跟姚志伟约好在附近茶楼见面,她回到三楼卧室,看见白妤薇呆坐在那里,“我约了姚志伟出去一趟,陈蓉,你也认识姚志伟,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我不想去,我回家。” 白妤薇眼睛红肿,没心情。 “那好吧!你先回家,明天有空我去找你,你千万别想不开。” 两人下楼,走出客厅,碰见曹震迎头走来,陈蓉问;“曹哥,你匆匆忙忙的做什么呀?” “大哥和林小姐要在教堂举行婚礼,神父不答应主持,大哥说了,林小姐提出的要求,上天入地也要办到,我费了好大劲,神父终于答应了。” 曹震看着白妤薇,“白小姐病了?” 白小姐一向精神头十足,看上去病恹恹的。 陈蓉朝他使了个眼色,“我哥出去了。” 曹震恍然明白了,大哥要跟林小姐结婚,白小姐跟大哥没戏了。 他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我还有事,婚礼事太多。” 两人走出陈公馆大门,陈蓉跟白妤薇分手,去对面的一家茶楼。 走上茶楼,便看见姚志伟朝她招手,姚志伟已经等在哪里,陈蓉走过去,问:“你从哪里来?” “学校。”姚志伟说。 “你去学校干什么?” “我回学校看看教咱们的老师。” 陈蓉嗤笑一声,“你还挺有心,回学校看老师,老师当年不想见到你。” 姚志伟经常成绩不合格,参加补考,令老师们头疼。 “陈蓉,我当年不愿意学,想学,不比方崇文差。” 姚志伟泱泱地说。 “你出来就是跟方崇文较劲。” 陈蓉一脸不高兴。 姚志伟得意地说:“陈蓉,你说我今天到学校遇见谁了?” “谁呀?” 陈蓉好奇地问。 这时,茶房走过来,“这位小姐喝什么茶?” 陈蓉随便点了茶水。 追问,“快说,你到底看见谁了?” “杜云峰,他也来学校了。” 陈蓉没好气,“你叫我出去,就想告诉我遇见杜云峰了,脑子有病。” “我还看见一个人,你想不到是谁?” 姚志伟迈着官司。 “有话快说,不说我走了。” 陈蓉一脸不耐烦。 姚志伟这才一本正经地说:“我看见方崇文了。” “方崇文去学校了,他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陈蓉听他提到方崇文,来了兴致。 “陈蓉,你知道我看到什么?” “你看到什么了快说,吞吞吐吐的。” “我看见他站在铁围栏外看林沉畹。” “后来呢?” 陈蓉紧张地问。 “后来,他跟林沉畹说了一会话,林沉畹上课走了。” 方崇文连着三天,都站在学校围栏外,往学校里看,寻找林沉畹的身影,他挺失望,平常上课时间,操场上没有学生,下课后,学生们从教学楼里蜂拥而出,都穿着一样的校服,他离得太远,看不清五官,分辨不出来那个是林沉畹。 今天有一节是林沉畹班级的体育课,恰巧是田径课,几个人一组,绕着操场跑圈,林沉畹从他前方跑过去,方崇文一直追随着林沉畹的背影。 陈蓉和姚志伟坐在马路边陈家的汽车里,看着站在围栏外的方崇文,姚志伟说;“陈蓉,我没瞎说吧,方崇文天天趴在这里看林沉畹。” 陈蓉冷笑,“哪又怎样,林沉畹就要跟我哥结婚了,方崇文他死了这份心。” 姚志伟朝后一靠,“陈蓉,林沉畹结婚,方崇文就死心了?我看不会,他心里想的谁,你清楚的很,他只不过利用你救方家,现在方家没事了,你以为他还会像当初求着你的时候,对你百依百顺。” 陈蓉越看越火大,对姚志伟没好气地说;“开车。” 方公馆 方崇文下午回家时,看见陈蓉坐在客厅里,跟方母说话,陈蓉看见他进门,站起来,“崇文你回来了。” 方崇文敷衍地说;“你来了。” 方母面带微笑,“陈小姐来了好一会了,崇文,你放假还这么忙,整天也不着家。” 陈蓉看着他的脸,“崇文,你明天陪我去逛街,我们有小半年没回来,我想去百货商场买两件衣裳。” 方母说:“让崇文陪你逛,喜欢什么,叫崇文给你买。” 方崇文冷淡地说;“我明天有事,不能陪你,你找同学去逛街。” 陈蓉脸色变了变,方崇文跟她在一起半年了,对她冷冷淡淡,身在曹营心在汉,她冷笑了一声,“崇文,你忙着趴学校围墙看林沉畹吧?” 方崇文脸色一变,“你监视我的行踪。” 陈蓉仰脸,神态不屑,“我只不过偶尔路过看见,林沉畹要嫁给我哥了,你还想着她,你把我置于何地?” “我当初答应跟你在一起,我没有食言,但你没权利干涉□□。”方崇文这几天心情不好,气不顺。 平常脾气温和的方崇文语气不善,陈蓉本来憋着一肚子火,“我有权利,因为我是你的女朋友,你跟我在一起,心里想着别人,就是对我不尊重。” “我的思想你想管,也管不了。”方崇文情绪低落,无心敷衍她。 陈蓉想起姚志伟说的话,“方崇文,你们方家没事了,用不着我了,你跟我大声小气地说话,你当初求我的时候怎么不是这样。” 方崇文一时愤怒,“你是我方家的救世主,我就该一辈子对你俯首称臣。” 陈蓉尖利地嚷,“你方大公子对我俯首称臣?你什么时候不是对我带搭不理的。” 陈蓉转身跑出去。 方母招呼一声,“陈小姐。” 陈蓉也没理,跑走了。 方母看着儿子,叹息一声,“崇文,我知道你忘不了林沉畹,我当时逼着你跟林沉畹断了,母亲对不起你,可是我实在是没法子,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已经这样了,咱们家现在你父亲出来后身体不好,厂子房产折变卖了,今非昔比……..” “母亲,我回房了。” 方崇文不等母亲说完,转身往客厅门口走去。 方太太看着儿子背影,心里不是滋味,长辈在跟前,陈小姐大吵大嚷,招呼不打一声,人就走了,显然,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当初,看陈小姐有教养懂礼貌,现在看来,这样人家出来的小姐总是骄纵些。 陈公馆 陈道笙在中式庭院里各处看,陈公馆这两个月大兴土木,整个改造了一番,中式庭院中西合璧,屋里设施摆设都是西洋风格。 东侧小洋楼也重新修缮,他跟林沉畹新婚先住洋楼,过一阵子搬过来住中式庭院,修缮前问过林沉畹,林沉畹没提出什么要求,林沉畹的性格温柔婉顺,善解人意,成婚前,男女不能见面,他一天天数着日子,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院子里新铺就的青石砖地面,遗憾的是冬季庭院里没有花草,他叫人在花园里盖了个暖房,栽种奇花异草,她喜欢花园里长长的雨廊,他叫人重新油漆,长廊里画栋雕梁,临水亭子间,作为茶室,冬季雪天,生起铜炉子,煮茶,两人品茶赏雪。 他站在长廊里,曹震找了来,“大哥,有件事,兄弟不能不跟大哥说,大哥听了可别生气。” “什么事?” 喜气临近,他脾气出奇地好,语气越来越温和。 “这几天,方少爷每天去林小姐的学校,站在学校围栏外偷看林小姐。” 曹震小心翼翼地说。 陈道笙微微蹙眉,如果不是看在妹妹陈蓉面子上,他早收拾这个方崇文,忍了忍,毕竟方崇文跟妹妹谈朋友,现在他又要结婚,婚前不想节外生枝。 “学校快放假了,放寒假林小姐就不去学校了。” 等林沉畹嫁给自己,方崇文想看,总不能来陈公馆看,看一眼倒是不能少块肉,可林沉畹被别的男人偷看,那个人又是方崇文,他心里不太舒服。 “是,大哥,我叫弟兄们看着姓方的,别弄出什么事。”曹震说。 “叫行风现在跟我去学校。”陈道笙吩咐。 “大哥,离林小姐放学时间还早。” “我早去等她放学不行吗?” “行,大哥。” 陈道笙靠在汽车旁,抽了两根烟,学校放学了,林沉畹跟五小姐从校门里走出来,看见他站住,跟五小姐说了句什么,五小姐朝督军府的汽车走过去。 林沉畹朝他走来,他迎上前,微笑,“放学了。” “嗯” “你怎么来了?”她问,有点羞涩,要结婚了,见面反而不好意思。 “我想你,来看看你。” 太直白了,她脸小,眼睛不知往哪里看。 “你想我了吗?”他盯着她的脸问。 她垂眸,脸红不答。 他拉过她的手,贪婪地仔细看她,她小声说:“你别这样,让人看见怪难为情的。” “我们快结婚了,你同学要看就让她们看,让她们羡慕我们。” 一群女生走出校门,看见两人拉着手站在汽车旁说话,高喊:“林沉畹,陈先生,我们好羡慕哦!” 林沉畹左顾右看,学校门口人多,被她们大声一喊,引来不少目光,她飞快地说;“我走了。” 抽出手,害羞地跑了。 吃完晚饭,她洗净手,擦干,拿出一叠自己挑选买的喜帖,婚礼她准备邀请全班同学和老师参加,给同学的喜帖她要亲手写, 她认真地一一写给每一个人,全班同学和老师的喜帖写完,她写一张给杜云峰。 又拿起一张,犹豫一下,方崇文,她想了想,还是算了,方太太一定会来参加婚礼,方太太是林家的亲戚,慕编辑,大嫂,这些人都在约请之列。 四姐远在上海,又怀有身孕,遗憾不能回来参加她的婚礼。 学校期考后,基本就没有什么事了,林沉畹收拾书桌,把书桌里的东西装到书包里。 汪寒雪跑进来,“林沉畹,教务处有你的电话。” 学校收发室有一部电话机,但一般找人知道的都往教务处挂电话,教务处离教室近,省得跑大门口接电话。 挂电话到教务处找她的,一定是熟悉的人,她跑到教务处,教务处屋里没人,电话机躺在桌上, 她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对方停顿片刻,白妤薇的声音传来,“林沉畹,你能出来一趟吗?” 第81章 林沉畹走出学校, 按照白妤薇说的穿过马路, 对面茶楼见面。 她随着茶房上楼,白妤薇坐在靠窗口的位置,看见她走进茶楼, 茶房引着她来到白妤薇坐的靠窗的桌子。 两人见面, 无须客套, 林沉畹坐在她对面, 茶房问:“小姐喝什么茶?” 白妤薇面前放着一个茶壶,茶房提起茶壶,“我在给小姐续茶。” 喝空了一壶茶水,白妤薇看样子来了半天了。 林沉畹当然不能跟白妤薇喝一壶茶水, 对茶房说;“我来一杯红茶。” 白妤薇消瘦了,下颚尖了,茶房续了一壶茶水, 白妤薇自己斟了一杯茶, 开口,“你要跟道笙哥结婚了?” “你要随礼金吗?” 林沉畹笑笑说。 “你觉得你配道笙哥吗?”白妤薇轻蔑的口气说。 你觉得你配? “你有什么立场跟我说这种话。” “我十几岁就认识道笙哥, 我们之间的感情总比他跟你深,你能嫁给道笙哥,无非仗着督军的权势,督军侄女的身份, 现在各省都反对督军,要督军下野,督军下台后, 你林沉畹算什么东西,你对陈家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你以为陈家少夫人的位置你能坐得稳吗?别做梦了。” “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我现在是督军府的小姐,三省督军的亲侄女,督军府跟总理府门当户对,即便没有我,陈家就能娶你吗?” 茶房送上茶水,林沉畹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挑眉一笑,“商户之女,在我们督军府都是做妾的,一乘小轿抬进府的。” 林沉畹平常从不说刻薄伤人的话,白妤薇太嚣张了,公然枪别人未婚夫,一副理所当然,因为你不配,就该知难而退的强盗逻辑。 白妤薇没想到林沉畹能反唇相讥,受此奚落,白妤薇脸色涨红,一脸怒容,“林沉畹,你别太得意了,我是不会放弃的。” 不放弃你想怎样? “白妤薇,我是明媒正娶陈家未来的少夫人,不是自己送上门的,我跟你似乎没什么好谈的,” 以为我还会退让吗? “说得好。” 陈道笙从楼下走了上来。 白妤薇闻言回头,惊诧,“道笙哥。” 林沉畹看着他,羞涩地一笑。 陈道笙走过来,坐在林沉畹身旁,搂住她的香肩,“不管你是不是督军府的小姐,你永远都是我陈道笙的夫人,陈公馆里唯一的女主人。” 对白妤薇说;“念在旧日的恩情,今天我不追究,希望你以后不要打扰我夫人。” 白妤薇脸色灰败,直直地望着陈道笙,“道笙哥,你会后悔的。” 说完,白妤薇朝楼梯跑过去。 林沉畹侧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他一直跟着她吗? “我办事路过你学校附近,想来看你一眼再走,结婚前不让见面,这个规矩太不近人情了,我看见你从学校走出来,一直在后面跟着你,看见你进了这家茶楼。” “我要回学校收拾东西,放寒假,今天要离校了。”林沉畹说。 “我送你回学校。” “我自己走,你不用送我。” 同学看见两人腻歪,笑话他们,好像两人有多急着在一起,一刻等不得。 “我送你到学校门口,我看着你进学校就走。” 两人走出茶楼,陈道笙低头亲昵地对她说:“我给你定做的结婚礼服送你家里了,回头你试试看合适吗?” 横穿马路对面是育德中学,过马路时,陈道笙自然地牵起林沉畹的手,林沉畹让他牵着,他掌心宽大温热,她的小手被他包裹着,一份安心。 他站在学校门口,望着她走进校园,她走不远,回头朝他招招手。 一学期的书本太多,书包装不下,她抱在胸前,跟五姐一起坐督军府的汽车回家。 给班级同学的喜帖已经发出去了,她书桌上还摆着几张喜帖,一张是杜云峰的,另一张是给大嫂的喜帖。 她走去客厅打电话,拨打杜公馆的电话,杜公馆有个佣人接了,问她找谁,她说找杜云峰,男佣说;“小姐稍等,我去叫少爷。” 等了一会,对方接起电话,杜云峰的声音传来,“你好!哪位?” “杜学长,是我,林沉畹,我想给你送喜帖,我现在去找你,方便吗?。” “来吧!我等你。”杜云峰很痛快,把家里地址告诉她,问;“能找到吗?不然我们约好在哪里见面?” 杜公馆在华南路三道街,富人区,她曾经去过,说;“放心,我能找到。” 林沉畹推出自行车,骑着自行车去华南路,按照门牌号,数着很快看见杜云峰站在公馆门口等她。 林沉畹骑到他跟前停下,跳下车,杜云峰说;“进去坐一会?” “不进去了,我还要送喜帖。” 她把粉蓝色喜帖递给他,“敬请光临。” 杜云峰接过,看了看日期,“我一定去。” 他本来打算早点回学校,早走要错过了林沉畹的婚礼,他把回学校的日期延后。 他站在家门口,看着少女骑车的背影走远了,粉蓝色的喜帖上,字迹娟秀,极认真工整,他耸耸肩,笑笑,释怀。 林沉畹想去杂志社,看钟点,大嫂已经下班了,她骑车直接去大杂院,大杂院是平民区,跟杜公馆富人区,环境相差悬殊,低矮错落的平房,烟筒里冒出一缕缕炊烟,家家户户做晚饭了。 这个时间做工的赶回家吃晚饭,窄小的小胡同里喧嚣,杂乱无章,林沉畹在小胡同口下车,推着自行车往里走。 院子里,西厢房那对年轻的夫妻坐在矮凳上端着饭碗吃饭,年轻媳妇热情地打招呼,“林小姐来找桂枝妹子,一块吃点。” “不了,你们吃。”林沉畹客气地说。 大杂院里的人热情,谁家来客人,都跟自己家来客人一样。 林沉畹放自行车,看见正房门开了,凤鸣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往西面耳房走,看见林沉畹,“六小姐来了。” “大嫂在屋里吗?” “在,六小姐先进屋,我给孙先生送点菜。” 林沉畹看见凤鸣敲西耳房的门,一个身材颀长,略清瘦的男人打开门,穿着灰青色长袍,气质儒雅,浓浓的书卷气。 林沉畹听大嫂说过,西耳房住的这个孙先生是小学教员,好像两家来往密切。 林沉畹推门进屋,喊了一声,“大嫂。” “六妹来了,快进屋。” 冷桂枝掀起门帘,林沉畹走进屋,冷桂枝让座,“六妹,你要结婚了,来请我喝喜酒?” 林沉畹拿出喜帖,“请大嫂参加我婚礼。” 冷桂枝接过,“六妹的婚礼,我是一定要参加的。” 这时,凤鸣回来,手里拎着两条新鲜的鱼,对冷桂枝说:“孙先生学校分了两条鱼,非要给我们,孙先生说他一个人吃不了。” 林沉畹问;“孙先生没有家室吗?” 冷桂枝说;“他太太刚结婚就生病了,病了几年,年轻轻死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孙先生一个人过,孙先生人极好。” 林沉畹笑说;“大嫂已经跟大哥离婚了,大嫂还年轻,有中意的人,大嫂有没有考虑再嫁。” 冷桂枝嗔怪,“六妹,莫胡说,孙先生是正经人,别想歪了。” 凤鸣接过话头,“孙先生对我们奶奶我看有些意思,我们奶奶总是回避,孙先生一个读书人,又不好意思张口,两人就这么闷着,我看着心里都着急。” 林沉畹趴在冷桂枝耳边说:“大嫂如果有意思,放开点,不方便直说,暗示一下,他心领神会,放开胆,省得裹步不前。” 冷桂枝脸红,“六妹现在真是块结婚的人,越来越没正行。” 林沉畹从大杂院出来,骑车回督军府。 林家客厅里,长条桌案上堆着小山似的盒子,林沉畹走进客厅,林秀葳看见她说;“回来了,新新时装公司给你送来的结婚礼服,我看你有福不用忙,陈道笙对你真是用心,连结婚礼服都给你备好了,快过来试穿,不合适,时间来得及,拿去改。” 陈道笙曾经安排新新时装店的裁缝登门给她量尺寸,结婚的琐事都不用她操心。 二小姐林秀葳和云缨帮她试穿结婚礼服,洁白的纱裙,桌上一个盒子里摆着一顶赤金珠冠,十几个鞋盒子里装着各种式样和颜色的细高跟水晶鞋。 三姨太说;“陈家还送来国外的化妆品,我叫许妈和小楠拿回你屋里了。” 林沉畹戴上珠冠,换上婚纱,穿上细高跟鞋。 林秀葳笑着说:“我结婚时,旧式婚礼,凤冠霞帔,大红织锦绣凤喜袍,没有你这件婚纱高贵漂亮。” 大太太说;“我们那时,还不是都穿这样,坐花轿,蒙着盖头,我结婚时夏天,喜袍里面穿着中衣,热得满身汗,现在时兴教堂西式婚礼,六丫头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林秀葳从一堆盒子里取出一件旗袍,做工精致,镶碎钻,夺目耀眼,这十几件旗袍是去金华大饭店穿的,婚礼中西合璧,在教堂婚礼穿洁白的婚纱,到饭店穿中式的旗袍。 林沉畹头顶金冠披着洁白婚纱,衬着乌黑卷发。 ,云缨说: “六小姐的头发不用烫了,演话剧时烫的头发,现在正好,洋气好看。” 七小姐林秀萱说;“六姐真漂亮,像仙女一样。” 林秀葳赞叹,“陈二爷可赚了。” 林沉畹试穿婚纱和中式旗袍正好合身,新新时装公司,这种有实力的大公司,争得陈道笙结婚时婚纱定做,给他们宣传公司打免费广告,林沉畹的婚纱他们不收费都抢着做的。 大太太叫人把婚纱旗袍鞋子冠带都送六小姐屋里。 林沉畹走进卧房,看梳妆台上堆满化妆品,小楠说;“陈家送来的化妆品和香水都是外国产的,姑爷花了重金给小姐购买的,姑爷对小姐真好,事事周全。” 林沉畹咬唇,心里喜悦。 晚间,她惦记告诉四姐一声她结婚的消息,拿出小本子,上面记着上海匡家的电话号码。 长途电话,挂了半天,匡家的仆人接了,问;“请问找哪位?” 林沉畹如果称呼四姐的名讳,匡府里的佣人不一定知道,“我找林……”顿了下,涩涩地说:“我找林姨奶奶。” 很久,电话那头传来四姐林秀暖的声音,“喂!” 林沉畹赶紧说;“四姐,是我,六妹。” “六妹,是你。” 听说林秀暖有几分惊喜,“四姐,我要结婚了,告诉你一声。” 停顿数秒,林秀暖声音低落,“六妹,你结婚我不能回去了。” “我知道,四姐怀有身孕。” 怀孕是一方面,四姐在匡家大概不自由,娘家不认,又不能回。 “没事,四姐,我就告诉你一声,我要结婚,你离着远,不能参加我的婚礼,没关系,等以后你带着小外甥回来。” 林秀暖在电话里,声音听上去不是十分高兴,林沉畹担心,又不好深问,匡家那边大概讲电话也不方便,跟前有佣人。 放下电话,林沉畹的心情受影响,闷闷不乐。 陈公馆 陈蓉在跟姚志伟讲电话,陈蓉跟方崇文闹了一场,两人五六天没见面,方崇文也没主动来找她,陈蓉心情不好,姚志伟在电话里说;“陈蓉,你现在还没认清方崇文,他冷落你,就是想叫你提出分手,他家当时出事时,他答应跟你好,只是权宜之计,现在他想分手说不出口,只有用这种方法逼着你先说分手……” 陈蓉不耐烦地说;“你不安慰我,还故意给我添堵,我不想跟方崇文分手。” 陈蓉心想,林沉畹跟我哥结婚了,方崇文没什么指望,就死心塌地跟自己好。 “陈蓉,我说的话你不信,不然你试试他,你提出跟方崇文结婚,看方崇文能不能答应你。” “你知道我哥不同意我现在结婚,要我大学毕业后才能跟方崇文结婚。” “陈蓉,你这么死心眼,我没说你跟他真结婚,我是要你试试他,你看看他的反应是不是像我说的。” 陈蓉心里一动,姚志伟说的不无道理,看方崇文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好像没想将来跟自己结婚。 陈蓉回房间打扮一下,拎着手袋下楼,叫佣人备车,去方公馆。 方崇文在房间里,手里拿着一条驼色围巾摩挲,这是林沉畹在他生日时送的,一个前厅女佣进来,“少爷,陈小姐来了,在前厅等你。” 方崇文走到前厅,陈蓉等在客厅里,看见她进来,站起来,“崇文,上次是我不好,太冲动了,我跟你道歉。” 陈蓉是女生主动道歉,方崇文心一软,“是我态度不好,不是你的错。” “坐吧!”方崇文说完,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把椅子上。 陈蓉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崇文,我哥要结婚了,我哥现在不反对我结婚,我想我们是不是也把婚礼办了。” “不行,我们还在求学,何况我们都还年轻,为什么要着急这么早办婚礼。”方崇文想都没想,拒绝陈蓉的提议。 “崇文,不算早了,我都二十岁了,林沉畹十七岁就要嫁我哥了。” “这种事,何必要攀比,总之我不想现在结婚。” 自从听说林沉畹要结婚,他莫名其妙地心烦,也没心情应付陈蓉。 “崇文,那你想什么时候结婚,不然,我们先订婚怎么样?” “我只想现在安心学习,结婚等毕业后再说。” 陈蓉耐着性子,“崇文,毕业四年后,我都二十四了,我都成老姑娘了,你为我考虑一下,反正我们早晚是要结婚的,早结婚和晚结婚有什么分别。” “我现在还没考虑结婚的事。” “崇文,那你现在考虑一下。” 陈蓉步步紧逼,方崇文现在后悔了,看林沉畹要结婚了,他后悔当初放弃林沉畹,自己今天一定要个结果。 方崇文站起来,“我说了我现在不想结婚。” 说完转身,往客厅外走去。 陈蓉已经一忍再忍,放下身段,求他跟自己结婚,方崇文竟然这般态度,陈蓉控制不住脾气,尖声嚷道;“方崇文,你从来没有想跟我结婚是不是?你过河拆桥,你太没良心了,当初是我求着你跟我交往的吗?” 陈蓉直白地揭短,方崇文听着刺耳,站住,回头冷冷地看着她,“随便你怎么说。” 转身往客厅外走去。 陈蓉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喊;“我看你根本不想跟我结婚,你喜欢林沉畹,那你当初为何放弃她找我,你现在后悔想跟林沉畹复合,你做梦!你拿什么跟我哥比……” 这时,方母正好要出门,走进客厅,看见两人吵架,问陈蓉,“你们怎么了?” 陈蓉气得浑身哆嗦,“伯母,我提出跟崇文结婚,崇文对我这种态度。” 方母看看儿子,“崇文,陈小姐提出结婚,你们也犯不上吵闹,” 方崇文也没说话,径直走了。 方母看着儿子背影,叹息一声,对陈蓉说;“陈小姐,你们有话好好说。” 陈蓉看着方崇文甩手走了,气恼地说;“伯母,我提结婚,崇文好像我逼着他结婚” 方母心里对陈蓉不满,这个儿媳妇还没娶进门,对儿子这样大呼小叫的,也不把她这个长辈放在眼里,本来儿子对跟陈蓉交往当初抵触情绪,被逼无奈,陈蓉这样的媳妇如果进门,家宅不宁。 方母对陈蓉有想法,态度冷下来,不那么积极支持陈蓉,“陈小姐,你们现在年纪还小,崇文不想结婚,等几年也无妨。” 陈蓉的性子是个藏不住话的,“伯母,那当初您跟我提亲,可不是这样说的,恨不得我跟崇文立刻结婚。” 方母有点尴尬,对她更加不喜欢,陈蓉说话不经过大脑,不知道尊敬长辈,堵得她下不来台,“陈小姐,当初你不是说你哥哥不同意马上结婚,说等你大学毕业再结婚,这不结婚的话可不是我们方家说的。” 陈蓉不傻,已看出方家母子对她态度的变化,“我哥现在同意我结婚了。” “你跟崇文商量,崇文这孩子脾气拧,我的话他也不听。” “伯母,崇文脾气再拧,当初不是听您的话,跟林沉畹断了吗?”陈蓉不经大脑,直接说出口。 方母越加反感,陈蓉一点不知道给别人留面子,这是讽刺她,她不是听不出来。 于是冷冷地说;“我们家现在这种境况,你也看到了,我跟崇文父亲现在身体都不好,你们的婚事自己商量。” 叫侍女,“我早起头晕,扶我回屋躺一会。” 对陈蓉说;“陈小姐你坐。” 方太太也走了,把陈蓉一个人撂在客厅里。 陈蓉一跺脚,转身走了。 陈蓉气恼地坐车回家,汽车开到陈公馆门前,看见督军府的汽车绑着红绸布,排满了陈公馆前面的马路,到陈公馆送林沉畹的嫁妆。 大哥亲自款待督军府送嫁妆的人。 陈蓉跟方崇文是因为林沉畹闹矛盾,方崇文念念不忘林沉畹,怨方崇文无情的同时,陈蓉也迁怒林沉畹。 婚礼前两天,林家这边婚礼一应已齐备,教堂办婚礼,女傧相人选已定下来,四个女同学做傧相,唐昀玉、汪寒雪、秦谷芬,还有一个叫韩玉翠的女生。 大太太叫林沉畹过去,问;“跟你过陈家的除了现在跟你许妈和小楠,你另外在府里挑两个人。” 林沉畹早已有自己的打算,“跟我过陈家两个人足够了,陈家不缺人手,我屋里的小楠跟着我去,许妈不愿意过去,太太可以把许妈留下,另外安排差事。” 林沉畹一向不喜许妈,许妈嘴碎,眼皮子浅,势利眼,许妈到陈家,恐闹笑话,惹是生非,想把许妈留在林家。 许妈平常在大太太跟前奉承,早已托人过话,要跟六小姐去陈家,大太太说;“许妈一直跟着你,还跟你去,小楠丫头你也带走,如果你不想另外选人,陈家家仆成群,那就许妈和小楠跟你嫁过去。” 第82章 许妈和小楠跟着小姐嫁到陈家, 许妈自是一万个乐意, 督军府后宅女眷众多,六小姐又不是正经主子,没人敢欺负, 可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三姨太管家, 大房和三房的人吃香, 许妈盘算留下没什么好差事,跟着小姐嫁到陈家,小姐是陈府的女主人,整个陈府以小姐为尊, 小姐跟前的人自然吃香喝辣的,托了人情,走了大太太的门路。 林沉畹没打算要许妈, 听大太太的话头, 心里明白几分,说:“太太, 许妈是府里的老人,还是留在府里做事,就像太太说的,陈家哪里缺使唤的人, 只小楠跟着我就行,小楠大了,将来物色一门好亲事, 我把她也嫁出去。” 大太太慈爱的拍了拍她的手,“你年轻想得少,跟前有个府里老人跟着,凡事提点着你点,省得不周全,让人笑话,许妈跟你几年,没犯过什么大错,撵了许妈,外人说你无情,好了,就这样定了。” 从大太太屋里回来,许妈和小楠在屋里,许妈关切地问;“太太找小姐说什么了?” 她托大太太的事,担心办不成,林沉畹看看许妈,“你跟小楠跟我过陈家。” 跟去陈府的人定了,许妈和小楠自是欢天喜地,小楠愿意跟着小姐,至于许妈,林沉畹想等到了陈府以后再说。 “我有几句话要说。”林沉畹正色道。 许妈心中欢喜,“小姐说,我们听着。” “到了陈家,你们要谨守陈家的家规,不能因为跟着我的人,就觉得高人一等,你们犯错,跟陈家下人一样,我不会护短。” 她这是警告许妈,小楠老实,人可靠,许妈等有机会打发了。 “小姐放心,我们不会给小姐丢脸。” 许妈和小楠赶紧表态。 “我要说的说完了,你们忙去吧!” 两人各自回屋,要跟去陈家,忙着收拾东西,许妈跟大房的人走得近,跟几个要好的老姊妹告别。 要离开督军府,林沉畹在闺房里各处摸摸看看,留恋不舍,她从桐里到伯父府上,一直住在这里,如今要离开,唯一遗憾的是跟五姐的关系,五姐对自己一直不冷不热。 廊檐下走来一个人,看屋里亮着灯,在门口站了一下,掀帘子进屋,唤了声,“六妹” “五姐” 林沉畹有点意外五姐能来她屋里。 “六妹,还有三天你就出嫁了,我们还像小时候睡一张床。” 林沉畹高兴地说;“好,五姐。” 在上海林沉畹失踪后,林秀琼担惊受怕,发誓如果找到六妹,再也不跟六妹赌气不不理睬了,后来看到陈道笙因为六妹失踪着急,以及找到了六妹后,陈道笙待六妹如珠似宝,也明白陈道笙确实是喜欢六妹的,六妹要出嫁了,离开督军府,她想起从前俩姊妹好时的许多事。 俩人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姊妹和好如初。 三日后,督军府张灯结彩,大办喜事,林沉畹正在上妆,同班的女傧相唐昀玉、汪寒雪,秦谷芬,韩玉翠还有班级的同学围着她。 三姨太进来催促,“吉时快到了,给新娘换上礼服,一会新郎就来接亲了。” 林沉畹穿上婚纱,戴上珠冠,足蹬细高跟鞋,一切准备停当。 吉时一到,督军府鞭炮齐鸣,从府门外开始通传进来,“陈府结亲的队伍到了。” 四个女傧相和同班所有女生簇拥着林沉畹往外走,大喜之日,林沉畹莫名地紧张。 一群人走到前厅,陈道笙穿着西式黑色礼服,白衬衣、系领带,英气逼人, 已等在哪里,身旁两个男傧相,陈家接亲的众人前呼后拥。 林沉畹走进客厅,客厅瞬间一亮,林沉畹平常不化妆,一身朴素的校服,今天一打扮,清艳照人,满室光华,陈道笙双目灼灼,心情激荡不已,上前牵她的手,深情地凝视着她。 一干女同学嘻嘻哈哈地起哄,“林沉畹今天太漂亮了,新郎都看傻了。” 众目睽睽,林沉畹被他这样盯着看,不由脸红。 “这样漂亮的新娘子快娶回家去,别让人抢走了。” 这时,下人已请出林云鸿夫妇,新婚夫妻按照旧时的习俗行礼拜别长辈,大太太抹着眼角,不知道是养育一回侄女,真舍不得出门子,还是做做样子。 汽车停在督军府门前,铺满鲜花的汽车从萧山脚下一直排到府门,新婚小夫妻在众人簇拥下上车,浩浩荡荡朝教堂驶去。 陈道笙和林沉畹坐在车里,陈道笙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握着她的手,“你今天太美了,我终于娶到你了,昨晚我一宿没敢阖眼,我怕睡着了,再睁开眼,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你昨晚睡得好吗?” “今早三姨娘来喊,我差点睡过头了。” 今天成亲,她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天快破晓,她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个盹,三姨太来喊,她被小楠叫醒了。 楚行风坐在驾驶位置,暗乐,大哥看见林小姐神魂颠倒。 迎亲车队开过琛州街道,排场之大,轰动全城,陈道笙今天娶督军府的小姐,琛州各大报纸大幅报道,迎亲车辆所到之处,沿途站满看热闹的百姓,汽车在主道放慢速度。 开到教堂前,新人在新朋好友的簇拥下,步入庄严的教堂。 陈道笙的两个男傧相西装革履,陈道笙在男傧相的陪同下,先到台上等候。 林沉畹头戴珠冠,身披婚纱,戴白色手套,手捧着红玫瑰,由四个女傧相陪同,四个梳着包包头的女童各牵着婚纱一角,乐曲声中走向他。 方崇文跟方太太在娘家来宾位置,从林沉畹出来那一刻起,方崇文一直盯着她,洁白的婚纱浪漫圣洁,林沉畹高贵纯洁,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方崇文看她走向同样出色的陈道笙,心脏不由揪紧,手在身侧攥紧,指甲深深地陷在肉里,疼痛抵不过心里的疼痛。 新娘走到新郎对面,众人坐下,方崇文盯着台上的那个人,对面陈蓉目光扫过来,众人都看他,他毫无知觉,方太太担心地看着儿子,扯了扯他,他才坐下。 新郎新娘已宣读誓词,庄严神圣。 新郎:“我陈道笙情愿遵从上帝的意旨,娶你林沉畹为妻。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的爱敬你、保护你,终身不渝。上帝实临鉴之,这是我诚诚实实的应许你的,如今特将此戒指授予你,以坚此盟。” 新娘:“我林沉畹情愿遵守上帝的意旨,嫁你陈道笙为夫。从今以后……. 林沉畹上次跟高树增来教堂,高树增朗声说这段誓词,她觉得这段誓词非常感动,所以坚持在教堂举行婚礼,跟所爱之人订立一生的盟誓。 新人交换式指,两人互换戒指,对视,穿越漫长的时光,林沉畹看见陈道笙眼中的深情笃定,数年漫长的等待,陈道笙看见林沉畹眼中的慕恋执着。 陈道笙上前拥抱林沉畹,历经生死轮回,两人终于又拥抱在一起,他身体抖着,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 白妤薇缓缓走进了教堂,站在那里,看着拥抱的陈道笙和林沉畹,眼底痛苦的绝望,她缓缓走出教堂。 婚礼结束,新郎新娘在众人簇拥下走出教堂,曹震领着照相师等在教堂门口,高喊:“新郎新娘,拍照留念。” 陈道笙跟林沉畹站在中间,男女傧相,花童,簇拥下合影新婚留念。 “大嫂的头往大哥方向偏一偏。”曹震指挥说。 “大嫂,靠在我大哥怀里。” 陈道笙伸手,把林沉畹的头偏向自己胸前。 咔嚓咔嚓咔嚓,这时,蜂拥而来一群记者围住,又咔嚓咔嚓,一顿猛拍。 最后在大家的注目下,陈道笙把林沉畹抱进车内,一行车队前往金华大饭店。 到了饭店,林沉畹换下婚纱,穿上大红旗袍,旗袍缀珠宝锦绣,华美至极,凸显窈窕身段,流畅曲线,挽发髻,露出粉颈,娇艳欲滴。 陈道笙换上长袍,激动地望着她,上前牵着她,走向典礼大厅。 开始中式婚礼,林云鸿夫妇,陈总理夫妇上座,证婚人宣读婚书,陈总理致辞,陈总理致辞亲切温馨,最后祝福新人合年好合,互敬互爱……. 取消了跪拜,陈道笙和林沉畹向长辈鞠躬, 向亲友鞠躬致谢,然后,互行鞠躬礼。 金华大饭店的婚宴以西方自助的形式,西餐中餐,酒会舞会 金华大饭店宾客云集,几乎琛州名流悉数到场祝贺,北平一些军政要人,特地赶来参加婚礼,场面宏大热闹。 舞曲响起,陈道笙先拥着林沉畹滑下舞池,无疑是跳舞场里最明亮最耀眼的一对。 方崇文站在人群中,看着舞池里的高大英俊的男人,神采飞扬,跟怀里窈窕娇媚的女子亲昵地耳语。 陈蓉站在隔着几个人他的背后,冷眼看着他,看他一直望着跟哥哥跳舞的林沉畹,忍不住叫了一声,“崇文” 方崇文恍若没有听见,陈蓉走过去,拍了一下他肩膀,“方崇文” 方崇文回过头,眼中痛苦无法掩饰,落在陈蓉眼里,陈蓉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崇文,我们跳个舞。” “我不想跳。”说完,方崇文转身走了,快步走出跳舞厅,他快被苦海淹没,陈蓉在后面喊他,他也不理。 跳完一曲,男女傧相众亲友陪新婚夫妻乘车回陈公馆,金华饭店以最奢华顶级的服务招待婚礼来宾。 道上的兄弟找大哥敬酒,纷纷嚷着;“大哥撇下弟兄们抱着新娘快活去了,弟兄们敬酒找不到人。” 曹震高声说;“大哥新婚,良宵苦短,改日大哥接受弟兄们敬酒,弟兄们多多理解。” 陈道笙和林沉畹坐进车里,林沉畹小声说:“你不陪宾客喝酒。” “让他们自己喝。” “你不陪叔父婶娘和陈家长辈亲属。” “叔父婶娘和伯父伯母他们见面,俩亲家彼此亲近,不用我陪。” “饭店里几百宾客,你回家不好吧?” 楚行风开车,听着着急,插了一句,“我大哥这不是着急跟你入洞房吗?” 林沉畹羞红脸,白了楚行风一眼。 陈道笙摸摸她手臂,“冷吗?” 七分袖的旗袍,冬天露出半截雪白手臂,半截雪白的光腿,摸上去细腻柔滑,如丝缎一般。 林沉畹看一眼前面的楚行风,移开他的手。 “我没看见,没看见。”楚行风说。 林沉畹拿过呢子大衣盖在身上。 陈道笙横了一眼楚行风,嫌他太煞风景。 陈公馆大门顿开,婚礼花车直接驶入陈公馆,陈道笙先下车,把林沉畹抱下车,一路都是陈府的仆佣,分列两旁,迎接少夫人。 众目睽睽下,看着主人抱着少夫人直奔洞房,身后跟着一群亲友傧相。 陈道笙把她抱上楼,来到卧房,才放她下地,两人对面坐定。 一个上了年纪的陈家本族亲戚妇女,手里端着银托盘,里面放着两只用彩绸连在一起的酒盏,笑吟吟地说;“少爷和少夫人请饮了这盏合卺酒。” 按照习俗,两人相互换名,各饮一盏。 陈道笙端起酒盏,一高兴,一口喝干,林沉畹沾了一下唇,她酒量小,新婚喝多了,怕人笑话。 老妇人笑着催促,“少爷已经喝了,少夫人也喝了,此后夫妻合为一体。” 陈道笙笑着说:“她不能喝,我替她喝。” 围着男女傧相亲友哄堂大笑。 老妇人笑说;“少爷,这盏酒不能替,需少夫人自己喝。” 林沉畹端起酒盏自行喝了,喝完觉得心热,脸发烧,不知道屋里人多羞臊的,还是酒入肚肠,热辣辣的。 老妇人把两人喝过的酒盏掷于床下,以卜合谐与否,众人朝床下看,老妇人盯着床底下,惊喜地嚷道;“快看,酒盏恰好一仰一合,大吉大利。” 一群男女学生不懂,问;“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有已办过喜事的亲友解说;“看到两只酒杯,像不像一对男女,女的仰躺着,男的趴俯着,□□□□……它象征男俯女仰,美满交欢,天覆地载,阴阳合谐,大吉大利。” 几个女生害羞,“太羞煞人了。” 老妇人笑着说;“这有什么害羞的,将来你们都要嫁人,生儿育女。” 林沉畹羞臊的低垂着头,盼着闹洞房快点结束,陈道笙一旁盯着她看,看见她脸红,心中悸动。 大家闹开了,“新郎新娘亲个嘴。” 陈道笙作势要亲,林沉畹偏头躲过,低头不让他亲 林沉畹班级的男女生起哄,“新郎新娘不亲,我们今晚不走。” 林沉畹不让亲,一群男女生就不走,陈家亲友和佣人们把洞房围得水泄不通,都等着看热闹 秦谷芬招呼,“走了,别耽误人家新婚小夫妻的好事。” “陈先生不亲吻新娘,我们就不走。” 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笑闹。 陈道笙唇角扬起,对林沉畹说:“把她们打发走,我们关门睡觉。” 林沉畹侧着身子,不愿意。 陈道笙急了,探身过去,捧起她的脸,用力亲了一口,交差了。 唐昀玉往外撵人,“好了,以后你们结婚,自己体会去,快走了,别在这里妨碍人家亲热。” 众人一哄而散,陈道笙走过去,把门关上。 林沉畹坐在梳妆台前卸妆,陈道笙走到她背后,一伸手,拔掉她头上的簪子,顿时,长发如黑瀑散落,陈道笙从镜子里望着她,深情凝视良久,“你太美了。” 手伸过去,林沉畹举起手,两只手握住。他们在镜子里对视。 陈道笙缓缓松开手,突然,林沉畹身体一轻,陈道笙拦腰抱起她,走向卧室里的西洋阔床,把她放在床上,蹲下身子,为她脱掉高跟鞋,然后自己脱掉长袍,甩在一旁椅子上。 俯身,大手从她旗袍底边伸进去,冷不防扯下她的玻璃袜,手掌顺着她的腿内侧向上,掌心下的肌肤滑不留手,陈道笙心中激荡,略粗粝的手掌接触细腻的娇躯,引起她一阵轻颤。 她想阻止他深入,怎奈气力跟他没法抗衡,他长驱直入,她被逼只得并紧双腿。 他观察她的脸,她不敢看他,双眸紧闭,睫毛如蝶翼般轻颤,面色潮红,呼吸不稳,他低笑一声,“还这么害羞,你服侍我脱衣裳。” 她紧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服侍你脱衣裳。” 林沉畹穿着修身旗袍,旗袍盘扣解开煞费功夫,陈道笙没耐性,一伸手,刺耳的裂帛声,她挣扎两下,被他清除所有障碍。 他望着眼前的不着寸缕的她,呼吸渐渐急促,想到一句成语,玉体横陈,他的喉咙忽然发紧,极度口渴一样的感觉。 林沉畹的身体骤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下,瑟缩卷曲,她喃喃声;“关灯。” “我要开灯要你。”他趴在她身上,咬着她耳珠。 “关灯。”她羞涩地坚持。 床头灯熄了,卧室南窗没拉上窗帘,明亮月光洒入床上,凝脂雪肤骤然贴上滚热的身躯,一下被烫到,她瓷白小脸,透出红晕来,身子不由自主紧绷,感觉到她的紧张,陈道笙小声在她耳边说;“别怕,我轻点。” 他忍耐,为照顾她的紧张情绪,用嘴、手,慢慢打开她青涩的身体,她弓起身体,身子却颤抖得越发厉害,在他怀抱中渐渐蜷缩。 她的一头乌黑秀发铺散在鸳鸯枕上,清透的眼睛融入星光,娇躯如水一般,双颊晕红,夜色下神态娇羞妩媚,房间里流泻出细碎的呻.吟声,断断续续。 他汗珠滴在她绵软的身体上,伏在她身上喘息,翻身下来,侧躺,把她揽过来,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她闭着眼睛,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实在太累了,不久,迷迷糊糊睡着了。 晨曦透过纱帘,照入房间微微光亮,她动了动身体,醒来时,发现被他从背后紧紧地搂抱着,他沉黑的眸盯着她。 坚硬顶着她…….. 天刚亮,陈公馆的电话刺耳响起来,佣人吴妈跑到客厅里接电话,嘴里嘟囔着,“是谁一大清早来电话。” 怕打扰主人和新婚夫人。 听完电话,吴妈支使一个男佣赶紧去前院找曹爷,曹震昨晚喝多了酒,没回家,留在陈公馆客房里睡觉,正呼呼大睡,被佣人喊起来,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男佣说;“听说出事了,里面接了个电话,说白小姐自杀了。” 曹震瞪大眼睛,扑棱一下坐起来,“什么,白小姐自杀了。” 男佣人说;“听里面的人说的,具体的也不太清楚。” 曹震酒一下醒了,赶紧穿衣裳,走到小洋楼客厅,询问佣人刚才谁接的电话,女佣吴妈说;“回曹爷,我接的电话,说白小姐昨晚半夜自杀了,已经送到洋人开的医院。” “人死了?”曹震瞪大眼睛问。 “不知道,电话里没说,白府上的人打来的电话。” 陈蓉昨晚跟白崇文闹了一场不愉快,跟姚志伟喝了不少酒,姚志伟又添油加醋,陈蓉心里不痛快,有些喝多了,早晨还未醒,被贴身女佣小翠喊醒,听说白妤薇自杀了,吓了一跳,赶紧穿衣起来走到楼下客厅。 看见曹震在客厅里,急忙问;“曹爷,白妤薇出事了?” 曹震听佣人学话不明白,刚打电话到白府问,确实白妤薇自杀送医院了。 对陈蓉说;“蓉妹妹,你先别急,白小姐昨晚半夜自杀的,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陈蓉慌了,“我去告诉我大哥。” 说着,要上楼找大哥,曹震拦住她,“先别告诉大哥,大哥新婚,你跟白小姐要好,快穿好衣裳,我送你去医院看看情况。” 陈蓉着急,连外面大衣都没穿,跟着曹震坐车去医院。 第83章 蠢蠢欲动, 顶着她......, 她想离开点,身体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了, 他咬着她脖子, “要你。” 扯掉两人身体上的薄单, 把她身体板过来, 翻身而上,他双臂支在她身侧,亲吻她的眼睛、鼻子,嘴, 耳珠,他的鼻息和胸口的热度,令她的身子也热了, 他用牙尖轻轻咬她的敏感, 她一激灵的瞬间,被他进入.....他将她抵在床头, 他昨晚折腾狠了,她身体不适,不久,便觉得酥酥麻麻, 她紧紧搂住他脖颈,攀附在他身上,颤抖着挺身相就, 两人身体紧密的贴合,她的身体像柔棉一样的娇软,都令他激狂,强有力的贯穿...... 他满足地躺在她身旁,远方露出一抹晨曦,两个人并排躺着,这一刻他和她都感到幸福。 他高大健硕,精力旺盛,她累得不想动弹,躺一会想去洗澡,支撑着要爬起来,他把她拖入怀里,“要去哪里?” “洗澡。” “我跟你一起洗。” “不要。” 她浑身像抽干了气力,下面酸胀,两人一起洗,他有无穷的力气,她承受不住。 她抓起单子裹在身上,下地去浴室洗澡,她拧开热水管,把浴缸里放好水,迈步进去,躺在浴缸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 她洗完澡,浴室衣柜里挂着睡袍,男女睡袍分别挂着,她随手拿了一件睡袍,穿好走出来,天已经亮了,陈道笙去另一个房间洗澡。 她打开窗子放入新鲜空气,把床单扯下来,从柜子里找出新床单换上,冬季,开一会窗户,室内空气寒凉,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汗毛孔收缩,她把窗子关上。 这时,他腰间围着浴巾走进来,拿毛巾擦着头发,他黑短发有一滴水珠滴落,沿着麦色的胸膛滑下,滚入腰间浴巾里,渗进去。 她瞪眼看着白色浴巾,瞬间联想到浴巾里如热铁般的坚硬,脸滕地一下红了,赶紧移开眼睛。 他暗昧地笑了,拿起一条簇新的白毛巾,上前给她擦头发,“以后收拾房间吩咐佣人做,你不用亲自动手。” 卧房是私密的地方,她羞于被女佣看见他们的隐私。 他替她擦干头发,把手巾扔在桌上,他拿起一件丝绸睡袍,“不服侍我穿衣裳。” 她不好意思,站着没动,陈道笙笑笑,当着她的面解开浴巾,林沉畹吓得一闭眼。 他也不难为她,自行换上。 两人上床,他闭眼搂着她,“你昨晚没休息好,我们再睡一会。” 睡到日上三竿,林沉畹醒来时,屋里通亮,屋里热,穿着睡袍,没盖被子,侧头看身旁的人,陈道笙熟睡时面容安详,听走廊里很寂静,佣人走路放轻了脚步,怕吵醒新婚夫妻。 林沉畹看屋里一只西洋座钟,已经中午十一点了,突然,想起陈道笙的叔父和婶娘昨晚住大饭店,今天应该早早去问安,她后悔本来想小睡一会,竟然睡得这么沉。 她轻轻拿开他放在她身上的手臂,回身刚要下地,一只手臂从后面拦腰把她扯了回来,他被阳光刺得眯着眼,睡眼惺忪,睡袍敞开着,露出性感麦色胸膛,,“又要去哪里?” “中午了,叔父和婶娘住在大饭店,我们现在还没过去,太失分寸了。” 她着急摆脱他的纠缠。 他搂住她不放手,“叔父今天要去慰问军队,没有时间见我们,你放心睡觉。” 新婚第二天就起晚了,一觉睡到中午,让下人笑话,所幸陈公馆里没有长辈,如果上头有公婆,晚辈不能睡懒觉。 “早饭还没吃,都吃中饭了。” 他放开她,林沉畹下地,把陈道笙衣裳递给他,陈道笙穿上白衬衣,套上黑色裤子,系腰带,林沉畹打开衣柜挑了一件旗袍,看陈道笙在屋里,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换衣裳,拿到盥洗间换上,梳洗。 陈道笙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笑了,两人经过昨晚已经是夫妻了,她腼腆放不开。 一会她走出来,披肩乌油卷发,用一个珍珠发卡别着,穿一件红软缎绣花旗袍,洋气妩媚,别有一番风情,陈道笙忍不住亲了她香腮一口,伸手朝下一模,“这里还疼吗?不然,我抱你下楼吃饭。” 她挡开他的手,羞涩地摇头,“不疼,不要你抱,让下人看见多难为情。” “我们是新婚夫妻,有什么难为情的。” 她害羞扭捏,他只好放弃抱她下楼的想法,牵着她的手,两人一同下楼,周妈、吴妈、阿花,还有一个叫巧珍的侍女,林沉畹以前没见过,还有许妈和小楠,都等在客厅里。 周妈说;“少爷,少夫人,传饭吗?” 陈道笙抬手,看一眼腕表,“传午餐。” 两人去餐厅,坐在沙发上,他把她抱坐在腿上,她略挣扎,无用,只得乖乖地坐在他腿上,他拿起沙发桌上的报纸,看今日报纸,她看着男女佣人进进出出摆饭,都不好意思看他们。 这时,楚行风从外面走进客厅,问女佣阿花,“二爷呢?” 阿花抿嘴笑,朝餐厅里指了指,楚行风迈步走进餐厅,“哎呀!”赶紧用手遮住眼睛,低头遮着眼睛走到沙发前,“大哥,大嫂,早!” 林沉畹挣扎要从他身上下去,陈道笙紧紧箍住她不放,“行风,你害臊什么?” “大嫂,您坐,我看不见。” 他抓起一张报纸,整个把脸蒙上。 陈道笙板脸,“一大早,你干嘛来了?” “大哥,不早了,你跟大嫂再晚一会起床,直接吃晚餐了。” 周妈过来说;“少爷,少夫人,晚餐摆好了。” 陈道笙松了手,林沉畹赶紧跳下地,“楚哥,没吃饭,一块吃。” “大嫂,我在这里你们不方便。” 陈道笙说:“明知道不方便,你还来,你嫂子说一块吃,你就一块吃。” “是,大哥。” 一张长条餐桌,林沉畹跟陈道笙坐一面,楚行风坐对面。 许妈给少夫人盛了一满碗饭,林沉畹昨晚到今早消耗体力,肚子早就空了,很快吃完一碗饭,小楠接过碗,又盛了一碗饭,林沉畹眨眼便扒拉半碗,陈道笙在旁边看着她,一个劲给她往碗里夹菜,“慢点吃,别光吃饭,不吃菜。” 周妈给陈道笙用大碗盛饭,陈道笙吃饭快,眨眼吃了两大碗,楚行风看着二人,纳闷,真能吃,大嫂这小身板,饭量惊人,吃了三小碗饭。 刚放下碗筷,曹震从外面匆匆走进来,林沉畹去盥洗间洗手,陈道笙看见他进来,问;“什么事,你急急忙忙的。” 吴妈递过一条湿毛巾,陈道笙擦手,曹震一看林沉畹没在餐厅,小声说;“大哥,白小姐昨晚服安眠药自杀了。” 陈道笙的手放在毛巾上,不动了,林沉畹出来时,看见陈道笙眉头深锁,楚行风和曹震都瞅着她。 她走到陈道笙身旁,问曹震和楚行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二人避开她的目光,看大哥的脸色,陈道笙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面色暗沉,“白妤薇自杀了。” 林沉畹瞪圆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曹震赶紧说;“大嫂,现在白小姐在医院里,人已经救过来了,洋大夫说……” “说什么…….” 林沉畹有点紧张,曹震看看大哥的脸色,“说白小姐没有求生欲望,不开口说话,白老板昨晚心脏病犯了,也住进医院,白老板请大哥过去一趟,大嫂你看这事……” 林沉畹看三人都看着自己,她能拦着不让去吗?虽然她心里不愿意陈道笙去。 她小声说;“道笙,你去医院吧!” 陈道笙歉疚地看着她,“对不起。” 阿花拿过陈道笙的西装,陈道笙穿上,三人往门口走,走了几步,陈道笙又回过头,看林沉畹站在原地看着他,又匆匆走回来,一把抱住她,贴在她耳边,连声说;“对不起,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然后,松开她,匆匆走了。 虽说她同意陈道笙去医院,但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失落。 想起陈道笙的叔父和婶娘住在金华饭店里,对阿花说:“叫人备车,我去金华饭店。” 陈道笙的叔父和婶娘住在金华饭店最豪华套房里,林沉畹去时,陈道笙的婶娘跟林督军太太还有几位军队里师长旅长太太在花园阳台上喝茶。 陈夫人看见她过来,笑着招呼她到身边坐,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道笙这孩子太不像话了,新婚就不知道陪陪新娘,让新娘一个人出门。” 林沉畹莞尔一笑,“道笙有点事,晚一点过来,让我先过来陪婶娘。” 陈道笙跟曹震和楚行风坐进车里,曹震说;“白小姐昨晚半夜自杀了,幸好女佣发现了,送到附近洋人医院,今早白府的人来电话,大哥昨晚洞房,我怕打扰大哥,没敢叫大哥。” 又说:“白小姐自杀,白老板当场心脏病发作了,一起送医院了,白老板现在跟白小姐同住一家私人医院里,我问洋大夫,说白老板的心脏病不能受刺激。” 陈道笙烦恼,也没说话。 三个人赶到医院,走进医院大门,曹震说:“白老板住二层病房。” 陈道笙直接上二楼,去白老板病房,白老板心脏病发作,抢救及时,转危为安,在医院一间高级病房住着。 陈道笙进病房时,屋里有几个人,白老板工厂的管事的,还有照顾白老板的佣人,白老板半靠坐在床头,气色不太好。 看见陈道笙进来,沉重的表情略微放松,“道笙,你来了。” 要坐起来,陈道笙上前赶紧扶住,“白伯父,您别动。” 佣人搬过椅子,让陈道笙坐在病床边。 白老板抓住陈道笙的手,老泪纵横,“道笙啊!你昨天新婚,我不该找你来。” 咳声叹气,“道笙,你都知道了,你妤薇妹妹不想活了,我人到中年,才有了她,她母亲没了,也怪我对她过分娇惯,妤薇对你一片痴心,性情刚烈,我劝也没用,道笙,有句话,我直说了。” 白老板喘口气,“道笙,我倚老卖老,直说了,你娶了她吧!做平妻也好,做妾也好,你给她个名分,道笙算我求求你,我活半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死了,我这条老命也就交代了。” 陈道笙心情沉重,“白伯父,我不能答应白小姐给我做妾,白伯父,我……” 白老板拦住他的话头,“道笙,伯父求你了,我知道你为难,你新婚夫人如果不答应,我去求她,舍我这张老脸求她。” “伯父,对不起,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帮忙,以后白小姐我会像亲妹妹一样照顾,只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您,我如果答应,不只害了白小姐,又害了一个好女人。” 陈道笙语气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从病房里出来,曹震问:“大哥,去不去看看白小姐。” “回去。” 说完,陈道笙毅然决然地朝医院外走去。 既然不答应,就别给人希望,一痛决绝,白妤薇慢慢会想明白的。 走到楼梯口,问曹震,“我妹妹陪着白小姐?” “蓉妹妹昨晚来医院,一直没走。”曹震说。 “这样,你留在医院照应,白小姐跟前别离开人。” 她如果想不开再次寻短见,要了白老板的命。 “是,大哥。” 陈道笙和楚行风回到陈公馆,走进客厅,阿花在客厅里擦家具,“少爷回来了。” 陈道笙看林沉畹不在客厅,直接上二楼,阿花刚说,“少爷,少……” 陈道笙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朝卧房走过去,推门,卧房里空无一人,他顿时有些着慌,喊:“周妈……” 阿花跑上来,“少爷叫人?” “少夫人去哪里了?” “少夫人去金华饭店了。” 陈道笙由于紧张而紧绷的脸,这才松懈下来,对曹震说:“我们也去饭店。” 两人走进金华大饭店,上三层来到最奢华顶级的套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麻将牌的声音。 陈道笙敲门进去,便看见婶娘由林督军太太和两位太太陪着打麻将牌,林沉畹殷勤地在旁边端茶递水侍候。 陈道笙的心落回胸腔。 陈夫人大概赢了钱,心情极好,抬了一下头,眼睛又落回麻将牌上,笑着说:“道笙,你来得正好,跟你媳妇回家去吧!我这里不用她侍候。” 陈道笙上前,跟林督军太太和其她两位太太打了招呼,眼睛瞟着林沉畹,笑说:“不是我拦着,她一大早就想过来给婶娘请安,我想婶娘昨晚累了,没敢打扰。” 陈夫人心情愉悦,“请什么安,我们陈家没那么多说道,我把小畹当亲生女儿看待,小畹这孩子性子温顺,你以后可不许欺负她。” 陈道笙站在陈夫人身后看牌,笑说:“婶娘给她撑腰,我哪敢。” 陈道笙看林沉畹亲自端着茶壶,给几位夫人续水,坐在左侧的中年妇人是邵师长太太,银盆脸,体形微胖,是邵师长的原配夫人,比邵师长大三岁,穿戴有点不合时宜,笑着对林督军太太说:“督军夫人教导有方,令侄女知书识礼,一点没有大家小姐的骄纵任性。” 对陈道笙说:“你夫人我很喜欢,以后去我们家玩,遗憾我没女儿。” 大太太笑说;“那你就认下小畹当你女儿。” 邵太太谦虚地说;“那敢情好,不过我可不敢托大。” 陈总理夫人说;“你们娘们投缘,就让小畹认了你当干娘,你破费摆两桌酒席。” 林沉畹想起前世,这个邵师长的军队驻扎江下军事重镇,军队内讧,推翻她督军伯父,邵师长背后起了不少的作用。 陈总理夫人和大太太这样的人,丈夫在高位,她们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只知道后宅那点事,她们精明的头脑,辅佐丈夫成就大业。 陈总理夫人和大太太是知道这个邵师长的重要,让她笼络邵太太,林沉畹会意,端起茶壶,给邵太太茶盅里续水,“干娘喝我这盅茶水,就算认下我这个女儿。” 邵太太喜上眉梢,接过林沉畹递给她的茶水,“你看我没带见面礼,小畹,干娘过后补上。” 对陈夫人和林督军夫人和另一位太太说;“今晚我借着贵饭店,摆两桌酒席,一来是认干女儿,二来给陈总理和夫人接风。” 丈夫在这个高位,自然没有真正的傻人,邵太太认个干女儿,跟陈总理和林督军攀上了亲戚。 几个女人说笑间,各怀心思。 陈道笙看几位太太打牌,给林沉畹使了个眼色,“我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 大太太赶紧对林沉畹说:“小畹,道笙饿了,你快陪道生吃饭去。” 两人借口离开房间。 林沉畹先走出门,陈道笙跟在她身后,“我们去西餐厅喝杯咖啡。” 金华大饭店一般都是有身份的人入住,客人不多,但都是上层社会名流,生活高雅舒适,白日饭店里肃静,天黑后,夜生活开始,歌舞厅喧嚣靡费。 西餐厅,有三两个客人,林沉畹跟陈道笙坐在窗旁的座位上,侍者端上咖啡,林沉畹拿着小勺慢慢搅动咖啡。 陈道笙赔着笑脸,“你受累了,你也太实在了,陪一会就出来走走,不用一直在跟前侍候,饭店里有佣人,你不用亲自动手。” 林沉畹端起咖啡杯子,把脸扭向窗外,不搭理他。 陈道笙把白色藤椅挪到她身旁,陪着小心,“我去医院看白老板,我没去看白小姐。” 林沉畹斜睨了他一眼,看看离着不远一桌有两个人,其中女的朝她看,陈道笙离她太近,她往旁边挪了挪,小声说;“我可没说不让你看白妤薇。” 陈道笙看着她的脸,抓起她的手,握住,“白老板求我收了白小姐做妾,我拒绝了。” “那你为什么拒绝了,享齐人之福,人间美事。” 林沉畹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酸。 陈道笙一把搂过她,“我这辈子拥有你就足够了,女人多了我也招架不了。” 林沉畹偏过头,“我让你招架不了,今晚你去别的房间睡。” 邵师长太太借着东风,在贵饭店宝地摆了酒席,军队师旅营官太太,到场捧场,男女分别在两个地方摆酒。 金华大饭店,后身中式庭院,古色古香,各个院落门口挂着牌,男客人在一处拱形门内院落,门牌上写着,怡红院 女客在一处清幽的院落,院里一条碎石小路,夹道两旁栽种金镶玉竹,隔扇门挂着珠帘,上方匾额写着,潇湘馆。 邵师长借这由头,奉承陈总理和林督军,邵太太陪着一干太太们。 女眷那边今晚主角是林沉畹和邵太太,这些官太太们,灌两人酒,邵太太有些喝多了,一直拉着林沉畹的手,左瞧右看,越看陈道笙的夫人长得越好看,心里喜欢,林沉畹跟她亲近,叫她干娘,邵太太心里乐开了花。 邵太太就生了一个儿子,读初小,认下个养女,养女的性情乖巧,跟她又投缘,今晚很兴奋,林沉畹被邵太太拉着手,看出邵太太真心喜欢她,邵太太让她想起自己亲娘,说;“我有十年没喊过娘,以后我把干娘当成我亲娘了。” 邵太太动了真情,把她当成贴心小棉袄,絮絮叨叨说家里一些琐事,邵太太的儿子,放寒假去外家跟表哥玩去了,便想等过两天接回来,她们姐弟见见面。 一半是官场应酬,一半也出于真心,林沉畹看这个邵太太跟别的官太太不一样,邵太太人朴实厚道。 那边曹震把陈道笙从怡红院里面叫出来,“大哥,白小姐醒来后,不吃饭,说想见你,如果见不到你她还不活。” 陈道笙一言不发,皱着眉头。 “大哥,我看你就去看看白小姐,她非要见你。” 陈道笙瞅瞅潇湘馆,潇湘馆里传来女眷们说笑声,分辨不出林沉畹的声音,“我走不开。” 陈道笙说完走了。 曹震头疼,白小姐人长得漂亮,这性格也真让男人吃不消,大哥不是好脾气的人,时间长了把那点恩情都闹没了。 天晚了,酒席宴散,林沉畹面色白里透粉,双眸明亮,吃吃笑着,被陈道笙抱上汽车,林沉畹一直搂着他脖子不放。 陈道笙抱她坐在腿上,她热乎乎的小嘴贴在他颈项,伸出舌尖舔他喉结,陈道笙的小腹窜过一股热流,他张嘴咬着她粉嫩的手指尖。 林沉畹嘟着嘴,娇嗔抱怨,“你干嘛咬我,你总乱咬人。” 楚行风在前面开车,憋不住乐。 街道路灯雪亮,照进车里,林沉畹看他深邃的眼眸盯着自己看,她亲了他一下,“今晚不许碰我,你去别的房间睡?” 你撩拨我,还不让我碰,陈道笙惩罚地啃她的脸。 楚行风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林小姐喝多了,太有意思了。 汽车驶入陈公馆,陈道笙抱着她下车,朝东侧洋楼走去,穿过客厅走上二楼,进卧房,把门踢上,把她抱放到床上。 林沉畹躺着,闭着眼嘟囔,“我要洗澡。” “你为什么脱我衣裳。” “衣裳脱了洗澡。” “你骗人,你为什么也把衣裳脱了。” …….. 第84章 陈总理和夫人要回北平, 陈道笙跟林沉畹去火车站送行, 林督军和大太太,邵师长和太太,还有高省长等一干琛州官员都到火车站送行。 陈夫人对林沉畹说, “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 你跟道笙早点回北平过年。” 每年春节, 林沉畹寒假已经结束, 学校开学了,民国政府部门的官员春节也不休假,但民间百姓重视春节,各家各户过团圆节, 新婚第一年,林沉畹盘算学校请两天假,早点回北平。 一群人站在站台上, 挥手看着专列远去。 众人纷纷离开站台, 邵太太拉着林沉畹的手,“小畹, 你干爹派人接你弟弟回家,等你弟弟回来,你过来家里,跟你弟弟见面。” 邵太太比大太太对自己都真心, 林沉畹说:“干娘,等弟弟回来,你给我稍信, 我去江下,今天太晚了,你跟干爹别回江下了,住饭店里,夜里开车赶路,我也不放心。” 邵师长身材魁梧,眼睛不大,军人粗矿中透着世故,男人四十出头一枝花,看上去比邵太太年轻,亲热地对陈道笙说;“道笙,小畹是我干女儿,我就托回大,叫你一声姑爷,我们两口子没有女儿,我太太把你夫人当成女儿看待,有空跟小畹来家里玩。” 陈道笙说:“我夫人没有父母,我也没有岳父母,现在既然认了干亲,岳父母过来,我当女婿的当尽孝心,今晚住我饭店,别回去了,天晚开车回去我夫人也不放心。” 陈道笙和林沉畹一再挽留,邵师长和邵太太回江下天太晚了,路上要走四五个钟头,邵师长和邵太太由陈道笙和林沉畹陪同开车前往金华大饭店。 陈道笙安排邵师长和太太在金华大饭店最高级最豪华的套房住下,热情款待。 陈道笙跟林沉畹坐车回家已经很晚了,林沉畹偎在陈道笙怀里睡着了。 下车时,陈道笙看她睡得香,也没叫醒她,怕她睡着了冷,解开大衣把她裹住,抱下车,直到把她放在床上,她也没醒,陈道笙小心替她脱衣裳,林沉畹哼唧两声,陈道笙哄道;“宝贝,听话,衣裳脱了睡。” 拿被给她盖上,林沉畹一翻身,睡熟了。 第二天,按原定回督军府,新婚小夫妻回门,陈道笙早备了礼物,督军府人人都有礼物,东西装了几辆汽车。 伯父林云鸿推掉所有事情,跟侄女婿陈道笙喝酒,林家女眷在后花厅摆酒席,林家的人都收到厚礼,人人喜笑颜开,对林沉畹很亲热。 瑾卿让奶娘把孩子抱出去,大少爷林庭申的孩子已经半岁了,白白胖胖,扎了两只小肥手,林沉畹拿着一个铜铃铛逗他,“安安,看六姑姑。” 大少爷的儿子取名叫林济安,小名叫安安。 林沉畹叫小楠拿出送给侄子的礼物,纯金打造的一对金手镯,一对金脚镯,一个金项圈,金项圈下面缀着一把金锁。 瑾卿举着孩子的两只小手,作势拜了拜,“谢谢六姑姑。” 林庭申开玩笑说;“你六姑姑有钱,我们不客气拿着了。” 瑾卿笑着对林沉畹说:“六姑奶奶,你抱抱安安可重了。” 林沉畹不敢抱,“小孩子太软了。” 大太太笑说:“不怕,安安皮实,没的淘气。” 五姨太笑说:“安安爬得可快了,那天大家说话,眼错不见安安爬到床边上,差点掉地上,还亏他七姑姑看见。” 三姨太笑说;“过几个月,她六姑奶奶你再来看,我们安安就会走了。” 林沉畹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这边大家围着小孩子说笑,林沉畹发现没看见四姨太,问人;“四姨娘怎么没看见?” 礼物每人有份,备了四姨太的礼物。 云缨插嘴说;“四姨太头痛,在屋里躺着。” 林沉畹注意到五小姐林秀琼好像有心事,跟她说了两句话,坐着不知想什么。 趁人没注意,林沉畹拉着她到花园里,“五姐,出什么事了吗?” 五小姐看左近无人说:“我姨娘惦记四姐,你结婚前几天派家里一个老仆去上海看看四姐,那个老仆回来说四姐在匡家过得好像不太好,匡家的佣人听说找四姐,态度傲慢,好容易见到四姐,家里老仆人说,四姐整个人瘦了许多,强颜欢笑。” 林沉畹叹口气,“人有时非要自己碰壁,才能明白,从前大家规劝四姐,四姐一概听不进去,感情的事,除非自己想明白了,别人无能为力,如果四姐觉得在匡家不开心,可以离开,孩子反正没生下来,匡家总不能扣住人不放,实在不行,伯父出面交涉。” “四姐你也知道,轻易下不了决断,等以后生下孩子,带走孩子就不容易了。”林秀琼说。 孩子是匡家的,林秀琼可以离开,可孩子就要留在匡家。 两姊妹感叹,替四小姐担忧,毕竟一起长大的,姊妹感情很好。 按照习俗,天黑前,新人要回婆家,林沉畹告别众人,去前厅找陈道笙,伯父和大哥林庭申三哥林庭铭陪着陈道笙。 林沉畹说:“伯父,我们要回去了。” 林云鸿拍着陈道笙的肩,“道笙,小畹嫁给你,我就放心了,她要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多担量点。” “放心,伯父,我一定好好待小畹。”陈道笙看着她说。 “伯父,您放心,道笙他对我很好。” 林沉畹笑看着陈道笙,林云鸿看两人态度亲密,放下心。 整个林家,伯父是最关心她的人,她认下邵师长太太当干娘,多半为了伯父,有了这一层关系,以后便于掌握邵师长的行动,如果邵师长那边有动静,伯父也好尽早知道,早作提防,邵师长在军中树大根深,不少跟他都是生死弟兄,守一方重镇,轻易动不了。 两人告辞,回陈公馆。 走进客厅,意外陈蓉在客厅里,似乎等他们。 陈蓉看见二人进门,站起来,叫了一声,“大哥,你回来了。” 陈道笙郑重地说:“小蓉,叫大嫂。” 陈蓉咬着嘴唇,显然极不情愿叫大嫂,林沉畹对陈道笙说;“道笙,她不愿意叫我大嫂,不必勉强。” 没有一点真心,叫一声大嫂也没意思。 林沉畹知道陈蓉找她哥有话说,自己朝楼上走去。 身后陈道笙又重复一遍,“小蓉,叫大嫂。” 这一遍语气颇为严厉。 陈蓉声音很低,“大嫂” 林沉畹转过身,笑了一下,“小蓉,你跟你哥聊,我先上楼。” 陈道笙一直望着林沉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弯的地方。 陈蓉说;“哥,白妤薇想见你,你就去看看她,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哥,你这辈子良心也不安。” 陈道笙说;“小蓉,你大哥已经有了你嫂子,我去看她又能怎么样,我不可能答应娶她,你站在你嫂子的立场想想,我宁可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我也不能伤害林沉畹。” 白妤薇想见自己,无非以死相逼,迫他答应。 陈道笙看着妹妹,妹妹陈蓉已经二十岁,读大学,有些道理也是懂的,他心平气和地说;“人活着,不是她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白妤薇太争强好胜,与其说她痴情,不如说她输不起,如果我不是娶的林沉畹,她还会这样坚持吗?这般不甘心吗?” “你跟白妤薇要好,你劝劝她,感情的事最不能强求,小蓉,你也是。” 陈蓉忍不住问;“哥,白妤薇既美丽又优秀,你为什么不喜欢她,而喜欢林沉畹?” 陈道笙看着妹妹,“小蓉,我不知道你们对美和优秀的定义是什么,在我眼里林沉畹最优秀最美好,她懂得宽容,更懂爱,林沉畹的爱是我想要的。” 陈道笙说完,朝楼上走去。 推门走进卧室,卧室没人,他退出去,走到隔壁卧室,也没人,二楼小客厅,阳台都没有人。 他站着想了想,直接走到卧室对面的房间,这间是新改的书房,给林沉畹单独用的。 推门,果然,林沉畹在书房里,她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看书。 听见脚步声抬头,他走过去,俯身凑近她,“看什么书?” “课本” 他抱起她,把她抱坐在腿上,搂着她,“继续看。” 这样能看书吗。 她合上书,“你不用总在家陪我,你明天去忙生意,不用担心我无聊。” “嫌弃我了?” 他把头埋在她颈项。 她娇媚地笑,“你不出去挣钱,怎么养我。” 他把她放在地上,牵着她的手,“跟我来。” 他牵着她走出小楼,走到中式院落,来到主院,主卧室新装修没有住过,他牵着她的手走进去,问;“喜欢这里吗?” 房间布置有中式的古朴典雅,一应又兼具西洋的舒适,夏有电扇,冬有水汀,客厅里还摆着一架白色钢琴,设有浴间,盥洗室,冲水马桶。 林沉畹看了一圈,高兴地望着他,“喜欢。” 有你的地方,我都喜欢。 陈道笙关上门,“跟我来。” 领她来到主卧室,他移开立柜,手在架子床旁摸了一下,侧面墙壁朝两边打开一扇门,里面是一个保险柜。 他对上密码,拿钥匙把保险柜打开,从里面捧出一个红木匣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放着一叠地契,拿给林沉畹看,“这是我们在各个地方的房产。” 林沉畹接过,一本本看,陈道笙全国各地有许多房产,北平、上海、香港等,英国、法国、加拿大等国外也有房产。 陈道笙又从匣子里取出一把保险箱的钥匙,“这是大通银行保险柜的钥匙,珠宝值钱的东西都存在哪里。” 林沉畹看完,他收起来,把匣子放进保险柜里,指着里面一摞子账本,“这是所有生意买卖投资的账目。” 保险柜里专门有两格装着现银,银票,珠宝首饰字画,都是价值连城。 陈道笙的庞大的家私,令林沉畹咋舌,陈道笙的家产抵得上几个督军府,房产土地生意金银珠宝不计其数。 锁好保险柜,陈道笙按下墙壁的按钮,墙门合上,严丝合缝,在外面一点看不出来,他把立柜移回原位。 陈道笙把钥匙放在她手心里,“我所有的家产全在这里,都交给你保管。” 林沉畹摇头,把钥匙又塞回他手里,“还是你自己管。” 如此巨额财富他全部交给自己,证明他相信自己,林沉畹很感动。 陈道笙又把保险柜的钥匙塞到她手里,“你现在是陈公馆的女主人,理应由你管家。” 林沉畹小心地把钥匙收好。 陈道笙伏在耳边告诉她保险柜的密码,“这个保险柜一直是这个密码。” 林沉畹瞬间眼眶湿热,这是她的生日和他的生日连在一起的数字。 “我坚信你终有一天能回来。” 他双臂一伸,把她揽入怀里。 夕阳透过中式雕花窗照在暗红的地板上,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件衣裤,一条小亵裤静静地躺在床脚边,一件奶罩挂在一个金掐丝点翠珊瑚碧桃树盆景的枝杈上。 陈道笙搂着又软又瘫的小女人,心满意足,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昨晚住在中式宅院,陈道笙先醒了,看林沉畹枕着他的胳膊还睡着,没敢动,怕一动,她醒了。 房间里一色红木家具,红木雕花大架子床挂着青纱帐,晨曦透过纱帐孔洒在床上,一圈圈光晕,林沉畹穿着丝绸睡袍,蜷在他怀里,白净的小脸,露在外面的手臂凉凉滑滑,早晨壁炉里燃着的松柴灭了,一室安静,只闻听她细匀悠长的呼吸。 他不能动,一直看着她,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失而复得,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好运。 林沉畹自然醒了,意识不清,喃喃地说;“道笙,你轻点。” 陈道笙弯唇,从她敞开的睡衣看进去,雪白的酥胸,斑斑点点红印记,昨晚自己把持不住,他的手探入她睡衣里,下次轻点。 林沉畹悠悠醒了,他的手不老实肆虐,“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她爬起来,“你今天说要出去做事,早点叫我。” 他的目光温柔宠溺,“不晚,你累了,多睡一会。” 她整日跟他就干一件事,累得不行,自己想想都不好意思。 吃过早饭,道笙像从前一样,每天去赌场、码头、夜总会,戏院,忙着谈生意。 林沉畹在小洋楼的书房里看书,小楠推门进来,“少夫人,电话。” 林沉畹到楼下客厅,客厅里没人,陈蓉去医院了,电话是邵太太打来的,邵师长和太太已经赶回江下,邵太太跟她亲热地聊了半天,放下电话,林沉畹看客厅里的座钟中午十一点。 周妈说:“少夫人,少爷中午一般不回家吃饭,厨房已经把少夫人的午餐准备好了。” 陈公馆一日三餐有定点的,少夫人新婚,作息时间不规律,周妈还是问问少夫人用餐时间。 “我现在不饿,等一会吃。” 话音刚落,陈道笙走进客厅,周妈问;“少爷中午怎么回来了?” 又恍然,笑说:“少爷和少夫人新婚,惦记少夫人一个在家。” 他问;“你没吃呢?” 她摇头,“没” 她在等他,不知为何,她知道他能回家。 餐厅里佣人摆饭。 陈道笙脱了西装,林沉畹接过来,递给身旁的小楠挂上,两人坐在沙发上,陈道笙挨着她坐,“我陪你吃午餐,还能陪你睡个午觉。” 陪吃行,□□就免了,她扫一眼四周,佣人忙碌没人听见。 他看见她一双琉璃珠骨碌乱转,甚是可爱,一把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贴着她的脸,“想我吗?” “这一会功夫想什么呀?” 其实,她想他了,看书的时候,书上总出现他这张好看的脸。 “我想你了,我什么也做不进去,我想我走后,你一定在书房看书,你也一定看不进去。” 一语中的,她羞于承认,她扑闪大眼睛,像扇子面的长睫轻颤,出卖了她。 “想我了,还不承认。”他心情很愉悦。 阿花走过来,“少爷,少夫人,饭菜摆好了。” 林沉畹看阿花偷眼看她,翻身从陈道笙身上下来。 吃完午饭,陈道笙揽着她的腰上楼,走进卧室,林沉畹从衣柜里取出男士睡袍,陈道笙解开领带,甩在一边。 对她命令道;“侍候我换衣裳。” 她把睡袍放在床上,站在他面前,伸手给他解扣子,陈道笙不动,任她服侍。 正午的阳光照入,卧室明亮,以往两人之间的亲昵都是在黑暗中进行,黑暗掩着,人变得放肆大胆,白天,两人亲昵的举动,她着实害羞。 林沉畹一紧张,半天解开两颗扣子,抬头看他的脸,他正凝眸看着她,她赶紧低头解扣子,解开最后一颗扣子,她松了一口气,退后一步,意思是他自己脱衬衣。 他却挑眉,“帮我把衬衣脱掉。” 她只好帮他脱掉衬衣,他整个上身□□,明亮的阳光下,他麦色的肌肤一层光泽,背部线条流畅,宽肩,结实的胸膛,劲窄的腰身,她脸红心跳。 “裤子给我脱了。”他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 她咬唇,缓缓伸手,一双小手放在他皮带金属扣上,紧张得手抖,卧室里寂静无声,半天,听见咔哒一声,皮带扣解开了。 她刚想缩回手,被他一把抓住,“帮我脱掉。” 裤带解开,她往下一扯,裤子自行滑落,猝不及防,她看见他支起帐篷,就像胀满风帆。 她耳热心跳,心慌意乱。 他已经把裤子脱下来,甩在椅背上,“不帮我换睡袍?” 她走到床边,拿起睡袍,他只穿着一条亵裤站在那里,等着她服侍。 给他套睡袍,她眼睛不敢乱看,两人离得很近,她有些贪恋他好看的身材,男性的气息,清爽味道。 他穿上睡衣,林沉畹自己拿过睡衣,往更衣间走,陈道笙在身后噙着笑,“你去哪里换,你身上那一处我没见过。” 她耳根都红了,急急忙忙走进更衣间。 穿好睡衣,走出来,他躺在床上等她,她刚爬上去,就被他揽进怀里,“不用穿了,来回脱费事。” 她羞愤,不用穿,你让我侍候你穿睡袍。 她身上的丝绸睡袍漾出水纹,贴身尽显玲珑曲线,他隔着睡袍手搭在她腰间摩挲。 这时,走廊里轻微的脚步声,轻轻的叩门声,是侍女阿花的声音,“少爷,有客人来了。” 陈道笙有点懊恼,蓄势待发,硬生生地收回去。 陈道笙穿拖鞋下地,回身双手支在床边,暗昧地说;“等我,一会回来好好疼你。” 他直起身,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走廊太肃静,就听阿花的声音,“少爷,大通洋行的秦董事来了。” 陈道笙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林沉畹躺在床上睡不着,不知道他们谈什么,陈道笙去了很久没回屋。 许妈轻手轻脚的进来,走到床边,“少夫人。” 林沉畹没睡,阖眼躺着,听许妈的声音睁开眼睛,许妈俯身,小声说;“少夫人没睡?” 许妈鬼鬼祟祟的,林沉畹问:“什么事?” 许妈朝门口看一眼,压低声音说;“姑爷在楼下客厅跟一个什么洋行里的人说话,我听见那个洋行的人劝姑爷纳妾。” 林沉畹坐起来,心想,难怪陈道笙迟迟不回屋,原来还有这等好事。 她翻身要下地,许妈赶紧给她递过来软底缎面拖鞋,林沉畹穿上,开门走出去,她穿着软底拖鞋,走路轻,擦着地板没声音。 走到楼梯口,听见楼下客厅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道笙兄弟,虽说现在是民国,有的人天天嚷嚷妇女解放,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可你看有点本事的男人那个娶一个老婆,只娶一个老婆都是那些穷百姓,吃不上饭,娶多了,养活不起,某某人说……一个茶壶可以配四个茶碗,哪有一个茶碗配四个茶壶的道理,云云……” “白老板的女儿我也见过,才貌双全,道笙兄弟,别人想这等好事还没有,你还往外推……” 陈道笙的声音传来,“秦兄,这件事恕难从命,我娶我太太时跟我太太娘家保证过了,这辈子不纳妾,只此一个妻子,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怎可食言。” 男人哈哈笑声,“道笙兄弟,林督军还不是娶了好几房姨太太,这次事出有因,白老板的女儿非你不嫁,为了你差点命都没了,咱们男人若让一个女人为自己把命都丢了,你以后的日子也过不好,何况白老板对你有恩,知恩图报,这本来是一桩好事,不算为难你,是不是,道笙兄弟。” …………. 陈道笙刚想说话,倏忽听见楼上好像有脚步声,抬头看一眼楼上,一个裙摆露出一角,消失了。 陈道笙用眼睛瞄着,看见许妈匆匆从楼上下来,溜边出去了。 不大功夫,客厅外走进来两个侍女,一个是阿花,一个是小楠,两人各端着一个茶盘,茶盘上摆着一只茶壶和一只茶碗,阿花给陈道笙倒了一碗茶水,端到陈道笙跟前桌上。 小楠端着托盘,放在桌上,端起茶壶,拿起一只茶碗,倒了一碗茶水,端着放在秦董事跟前。 秦董事疑惑地看着,问眼前的侍女,“你们家里头一个茶壶怎么只配一只茶碗?” 小楠说;“我们家少夫人说了,我们家的一只茶壶只能配一只茶碗。” 秦董事不解地问;“从来都是一只茶壶配四只茶碗,那你们家另外三只茶碗去哪里了?” 小楠脆生生地说:“少夫人命人砸了。” 秦董事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道笙突然哈哈大笑。 秦董事终于醒悟过来,一脸尴尬,“道笙兄弟,你结婚我参加西式婚礼,你夫人是个美人,听说你很宠爱你这位夫人,我也看出来了,道笙兄弟有点惧内…….” 第85章 陈道笙送走这位仁兄回到房中, 林沉畹背身躺着, 他坐在旁边,知道她没睡,用手捋着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 “不理我了, 我走了, 我下午去一趟码头, 码头的商船回来了。” 林沉畹不说话,陈道笙作势要走,“不理我,我可真走了。” 走了几步, 又折回来,俯身趴在她脸上看,林沉畹闭着眼睛, 他往她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把家里成套的茶具每套留一个茶盅,剩下都摔碎了听响。” 林沉畹翻过身, “糟蹋东西,你以为我真摔了,我把另外三个茶盅叫佣人收起来。” 陈道笙亲她脸颊,“真会过日子, 只要你高兴,全摔了也无妨。” 她嫌痒,笑着推他, “你不是要出门吗?快去。” 陈道笙这才站起身,笑着走了。 林沉畹起来,穿鞋下地,走到对面书房,拿出书包,从书包里掏出假期作业课本,结婚耽误不少日子,假期作业课本才写了一半,她要抓紧写。 她正趴在桌上写,许妈轻轻推门进来,林沉畹抬起头,许妈走到跟前,“少夫人,我给太太打了电话,告诉小姐在这里受了欺负。” 林沉畹皱眉,嫌这老妈子多事,放下笔,“许妈,以后陈家的事不许随便跟外人说。” 许妈辩解,“少夫人,督军府是你的娘家,不算外人,是内人。” 林沉畹正色说:“我现在是陈府的女主人,已经不是督军府的六小姐,许妈,我再说一遍,陈府的事,你不能擅自说出去,如果你还觉得自己是督军府的人,我可以跟大太太说,你回督军府当差。” 许妈害怕了,“少夫人,我也是向着少夫人,没有恶意,我以后什么事也不跟督军府的人说了。” 两人正说着,阿花来喊;“少夫人的娘家来电话了。” 林沉畹下楼,走到客厅接电话,电话是大太太打来的,大太太在电话里说:“小畹,我听许妈说道笙要纳妾,这是真的吗?” “没有,太太,许妈年纪大了,耳背听差了,道笙没有这个意思,是家里来靠的客人闹着玩,让许妈听了去,许妈就当真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看道笙对你挺好,不能你们刚结婚就收房妾室,我也不信,问问你,我亏了没跟你伯父说,说了又闹了一场误会。” 林沉畹放下电话,暗怨许妈多事,给家里和陈道笙制造矛盾。 刚放下电话,陈蓉走进客厅,招呼,“小翠,看厨房有没有现成的饭菜,给我端上来,我饿了。” 林沉畹回头问了声,“你回来了?” 陈蓉嗯了一声,爱答不理的上楼去了。 周妈撇嘴,“这个大小姐没有一点礼貌,回来不说跟少夫人打声招呼,少夫人好歹是她嫂子。” 这时陈府管家吕伯走了进来,“少夫人不忙?” “不忙,吕伯,有事?”林沉畹问。 “少夫人不忙,我带着阖府下人来拜见少夫人,少夫人也认识一下府里使唤的人。” 婚礼忙乱了几日,总算腾出功夫,管家吕伯领着府里所有佣人拜见女主人,府里算她才三位主子,陈蓉平常不在家,除了侍候的贴身佣人,府里雇的花匠、中西餐厨师,粗使佣人,司机、门房,统共七八十人,陈公馆还养着很多保镖。 林沉畹对照名册,一一叫名字,叫到的名字的上前一步,林沉畹曾经在陈公馆住过两年,大部分人都是从前的旧人,人太多,她名字记不住,但看见人都是熟悉的,没有陌生感。 很快过年了,林沉畹是府里的女主人,管家吕伯把账房上银钱进出的账目拿给少夫人看,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林沉畹说:“今年过年我跟爷要回北平,小姐在北平上学,不放假,府里没有主子,安排佣人轮流放几天假,一年到头挺累的,过年回家跟家人团聚。” 吕伯高兴地说;“我替大家谢谢少夫人。” 今年过年能在家里过,佣人们都很高兴,“谢谢少夫人。” 林沉畹看看大家,又说;“这一阵子筹备婚礼,大家都挺累的,这个月每个人双倍的工钱,过年赏钱另外的,不算在内。” 大家高兴地一齐说;“谢谢少夫人。” 下人们都担心,爷娶亲,当家少夫人怕是个厉害角色,不好相与,看林沉畹人虽年轻,通情达理,温柔和顺,都把心放到肚子里,从前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众人散了,管家吕伯跟她说准备过年的一些琐事,账房把府里的账目留下,留待少夫人慢慢看。 管家走了,林沉畹叫小楠和阿花把账目抱到她书房,仔细看,陈府里的家事以后归她管,不能叫陈道笙操心这些小事。 直到书房里光线暗了,她拉亮了电灯,看一下手表,五点钟了,周妈敲门进来,“少夫人,现在摆饭吗?” “道笙还没回来,再等一会。” 林沉畹又看了一会,抬头看表已经五点半了。 阿花进来,“少夫人,少爷的电话,找少夫人。” 林沉畹合上课本,走出书房,到一楼客厅接电话。 陈道笙电话里说;“我今晚不回家吃饭了,我有个应酬,不能陪你吃饭,对不起。” “那你早点回家,我等你。” 长条饭桌铺着雪白烫金的压花餐布,镀着金边的碗盘,菜肴精致,厨房烧了一桌子菜,就她一个人坐着吃饭,她对周妈说;“小姐晚饭不吃了?” 周妈说;“小姐晌午回来晚了,吃了,我方才叫小姐,她说不吃了。” 吃完晚饭,佣人们收拾桌子,林沉畹回书房,翻开账本,一笔笔看,府里的账目,进项大,开销也不小。 林沉畹合上账本,天色已晚,陈道笙还没回来,她洗澡上床躺着,陈道笙不回家,她睡不着,侧耳听着西窗的动静,总算九点钟时,听见汽车马达声由远而近,陈道笙回家了。 一会,楼梯上传来男人略重的脚步声,林沉畹关掉电灯,闭上眼睛。 陈道笙推门进来,走到床边,俯身趴在她脸边,“装睡,看我回来把电灯关了,不想理我。” 林沉畹疑惑,他怎么知道卧室的灯刚关了,他在楼下只能看见走廊的西窗。 “是不是一直等我了?” 一股酒味,喝酒了。 林沉畹被他识破,不能装睡了,翻身起来,推他,“我给你放水洗澡。” 她下地走到浴间往浴缸里放水,边放水边用手试着调水温,由于水声太大,她没听见身后关门声和背后的脚步声。 陈道笙在背后一下搂住她,下颚抵在她头顶,“我要你陪我洗。” “我洗澡了,水温调好了,你自己洗。” 她挣脱开,往外走。 林沉畹回屋,把他的睡袍找出来,放在床上。 一会,浴间里陈道笙扯着嗓子喊;“夫人,你进来……” 她不答,浴间里陈道笙还在喊,“林沉畹…….” 她佯作听不见。 喊着喊着,没声音了,林沉畹等了半天,浴间里没有一点声音,陈道笙喝酒了,一个人泡在浴缸里,她不由担心,推门走进浴间,看陈道笙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像是睡着了。 她走过去,弯腰推他,突然,他抬手,手勾住她脖子,冷不防林沉畹翻落入水里,醒过神来,已经趴在他身上。 睡袍全湿了,裹在身上,薄薄的丝绸浸水透明跟没穿一样。 “别闹,道……”头被按向他胸前。 他扯掉她身上湿漉漉的睡袍,醉酒后声音沙哑,“我给你洗干净。” 水里的身子滑溜溜的,她浑身瘫软,想拨开他的手,绵软无力,喃喃,“道笙……嗯……道笙” 嘴被他含住,他口中带点薄薄的酒香,她一阵晕眩,浴间里听见哗哗水声,翻江倒海。 许久,水声停了,他抱着她迈出浴缸,按在墙上,把她双腿盘在自己腰间,她的头软软地窝在他颈项间,后背贴在微凉的水滑的墙面,撞得头一晃一晃的,搂着他的脖颈的手臂也软软的。 他酒后兴奋,一路从浴间到床上,狠狠地疼着她,直到她瘫在他身上,身体温软地颤动,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他看着怀里的女人小脸潮红,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真想把她吞到肚子里。 次日,林沉畹醒来时,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屋里黑暗,从窗帘缝隙透过来的光,天已经大亮了。 她身旁的床铺已经空了,自己起晚了,这几日每天起晚,都怪陈道笙把她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下人们背地里还不笑话少夫人太懒。 浑身酸软,下地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升起,看屋里的西洋座钟,早上九点多了,她穿好衣裳下楼。 佣人都等候在客厅里,周妈看她从楼上下来,“少夫人,现在吃早餐?” 餐厅里摆早餐,林沉畹问周妈,“二爷吃了吗?” 周妈说;“少爷自己吃了,走时,说不让惊动少夫人。” “小姐出门了吗?” “没出门,在楼上睡觉。” 吃完早餐,林沉畹到盥洗间洗手,客厅里阿花喊;“少夫人,电话。” 林沉畹拿起盥洗间里白毛巾擦手,走到客厅接电话,电话里传来唐昀玉的声音,“林沉畹,陈先生在家吗?” “你找陈先生?” 林沉畹故意调皮地问。 “陈先生不在家。” “林沉畹你学坏了,跟陈先生学的,我跟汪寒雪想找你出来,你家陈先生不限制你人身自由吧?” “限制,陈先生在家时,我不能出门。” 陈道笙回家就找她。 “你出来我们三个人喝喝茶,聊聊天。” 林沉畹看了一眼座钟,快十点了,陈道笙中午不知道回不回家。 “好,我现在收拾一下出门。” 两人约好在江边茶楼见面。 林沉畹对阿花说;“我现在出门,你告诉备车,一会二爷回来,说我跟同学到茶楼喝茶。” 林沉畹回房穿上大衣,换上皮鞋,提着手袋下楼,陈蓉在客厅里打电话,看了她一眼,林沉畹点点头,走出客厅的门。 汽车停在西侧,她走到停车的地方,一个保镖迎着她走过来,恭敬地说;“少夫人,我是阿良,二爷派我们四个人保护少夫人的安全。” 林沉畹看另一辆汽车旁站着三个保镖,出门兴师动众,太不方便了,既然是陈道笙安排的,她跟保镖不好说什么,点点头,“我去江岸茶楼。” 林沉畹上了车,前面三个保镖上了前面一辆车,阿良坐在副驾驶位置,司机姓单,林沉畹有些印象。 陈公馆大门打开,前面是保镖的汽车,后来是林沉畹坐的汽车,驶出公馆大门。 唐昀玉坐汪寒雪家的汽车,两家离得近,先到了江岸茶楼,高高坐在茶楼上,看见两辆黑色汽车停在茶楼下,几个保镖先跳下来,两人看见车窗里似乎有女人,汪寒雪说;“不知哪家的女眷出门,这么大的阵势。” 拉开车门,林沉畹迈步走下汽车,两人咋舌,等林沉畹的保镖先上楼,随后林沉畹一露头,唐昀玉大声说:“陈少夫人驾到。” 林沉畹走过来,拍了她一下,“胡闹什么?” 对阿良说;“你们在楼下等着,喝杯茶,茶钱算我的。” “谢少夫人。” 阿良下楼,汪寒雪看看,“林沉畹,你这一结婚,排场太大了。” “林沉畹,陈道笙拿你当宝,太在乎了,就这样还有人搅合。” 唐昀玉把一份小报扔在她面前,“你看看,如果不是我了解陈先生宝贝你,还真信了。” 林沉畹拿过小报,这家报纸专门挖掘社会各界名流的风流艳事,博眼球。 小报头版赫然大标题,东风恶,欢情薄,附标题,青梅竹马的恋人被拆散。 林沉畹一目十行看下去,这篇文章主人公用了假名,但整个故事,男主人公势力很大,经营赌场歌舞厅娱乐场所,跟一个商户人家的小姐相恋,商户人家救过男主人公,这位小姐当年如何照顾重伤的男主人公,两人暗生情愫,后来被手握兵权有势力人家的小姐看上男主人公,男主人公抛弃初恋情人,这位小姐伤心欲绝,自杀了。 后面有标注文章取材真实的事件。故事写得挺感人的,一对深情男女被东风无情吹散了。 唐昀玉又递给她另一份报纸,林沉畹看一眼内容,标题,糖厂老板的女儿于昨晚殉情,送入医院抢救,这是几天前的报纸。 汪寒雪说;“我听我表哥说,这回放寒假,毕业去外地上学的同学回家,在一起聚会,我们学校不少同学都听说白妤薇自杀了,不少人跟她认识的都去医院探望她,都知道她男朋友变心了,跟你结婚了。” 林沉畹把报纸扔到桌上,唐昀玉说:“林沉畹你别生气,我们知道事情真相不是这样的, 琛州大赌场 陈道笙桌前放着几份报纸,脸色阴沉,曹震说;“大哥,我带弟兄们把这几家报社砸了,这家写您青梅竹马的编辑让他以后笔都拿不起来。” 陈道笙说;“一份报纸也不能在公馆里出现。” “知道,大哥,已经卖出去的报纸我命人回收,大嫂哪里不会知道的。” 陈道笙略略放点心,林沉畹在家里不出门,外面的事情不知道,转瞬又有些担心。 “报纸已经卖出去,不能全部收回来,万一林沉畹看见,这样,你叫哪家报社在报纸上公开道歉,说造谣诽谤。” 曹震犹豫一下,“大哥,哪家杂志社恐怕开不了门了,人都进医院了。” “你想办法明天发行一刊,澄清事实。” “是,大哥,医院那里……白小姐绝食,两天没吃饭了,我估计撑不了几天,大哥你看这事…….” 陈道笙蹙眉,不耐烦地挥手,“回公馆。” 回到陈公馆,刚进客厅,阿花迎上前,“少爷,少夫人出去了。” “少夫人去哪里了?” “我听见少夫人打电话说去江岸一间茶楼,跟同学喝茶。” 陈道笙楼也没上,转身出去了。 林沉畹和唐妤玉、汪寒雪说话,有三辆黑色轿车停在茶楼门前,陈道笙走进茶楼,茶房刚问,“先生……”看他身后跟着几个长相凶悍的保镖,舌头打结,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陈道笙扫见楼下没有林沉畹,直接上楼。 汪寒雪最先看见他,捅捅林沉畹,“你家陈先生来了。” 林沉畹一回头,吃惊表情,“道笙,你怎么来了?” 陈道笙走过来,坐在她旁边,温柔地看着她,“我回家看你不在家,女佣说你在这里喝茶。” 林沉畹看看对面的唐昀玉和汪寒雪,两人懂事地说;“陈先生来接你,我们茶也喝完了,你跟陈先生回家吧!” 林沉畹笑说;“我先走了。” 陈道笙微笑着对两位女同学说;“想看电影,随时都可以,包厢给你们留着。” “谢谢陈先生。”两人兴高采烈地说。 陈道笙挽着林沉畹的腰下楼。 坐进车里,林沉畹靠车窗旁,最大限度地跟陈道笙保持距离,陈道笙揽着她肩的手,被她拍开。 陈道笙凑近看她的脸,“生气了?” 一路怎么哄,林沉畹也不搭理他,陈道笙心虚,讨好地说:“我把事都推了,中午特意赶回家陪你吃饭,睡午觉。” 林沉畹瞅瞅他,陪她睡,是睡她好不好。 “你要不想回家吃饭,我们在外面吃,你想吃什么?” 某人十分卖力地讨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要回家。” “那咱们就回家吃。” 陈公馆门房,老远看见爷和少夫人的汽车回府,忙打开大门,佣人们两旁侍立。 汽车一停,林沉畹不等保镖开车门,自己拉开车门,从包里拿出几份报纸,塞在陈道笙怀里,“给你,青梅竹马。” 陈道笙跳下车,拿着报纸追上去,扯住前面走的林沉畹的手臂,“我和你才是青梅竹马,你六岁时,我们就认识了,你就爱上我了,这不算青梅竹马?” 我六岁就爱上你了,林沉畹定定地看着他,陈道笙赔笑,“不对,你六岁时,我就爱上你了。” “早熟,六岁就知道谈情说爱。” 陈道笙拉着她,“小报胡编乱造,真没有那回事,我当时受重伤,剩半条命,哪里有心思找女人,我两辈子就喜欢过一个女人,我发誓,如果说假话,让我……”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他张嘴咬住她的手指,就知道你心疼。 两人走进客厅,陈道笙对周妈说;“开饭。” 两人去洗漱间洗手,走进洗漱间,林沉畹问:“我问你,你昨晚跟谁喝的酒?” “商会胡会长。”陈道笙随口说。 “劝你纳妾对不对?” “没有,说点生意上的事。” “别骗我了,你喝醉都说了。” “是吗?” 昨晚是有点喝多,可是没喝醉,喝多有点兴奋,一直做,停不下来。 恍然大悟,“套我话,你是不是欠收拾了?” 她赶紧溜出去。 餐厅饭菜摆上,林沉畹翻着家里的旧报纸,陈道笙拉她,“走吃饭。” 林沉畹又翻了翻,“家里佣人每天出去把所有当天的报纸全买回来,唯独没有刚才那几份报纸?” 陈道笙扶额,“小报畅销,抢空了,佣人没买到。” 编,继续编。 吃饭时,陈道笙说;“今晚孟八爷做寿,你打扮一下,跟我一起去。” 林沉畹嗯了声。 她既然嫁给他,必要的应酬推不掉。 陈道笙又解释,“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社交场合,不过这个孟八爷不一样,当年,琛州没有人不知道孟八爷,我用了不少心思,才让他注意到我,他对我很器重,我能有今天离不开孟八爷当年的提携。” “道笙,我明白,我们是夫妻,夫妻应该互相扶持。” 陈道笙夹了一口菜放进她嘴里,“应付一下我们就回来。” 申宁路孟家花园,今天是这里的主人孟八爷的寿辰,孟八爷虽说已经告老,不理江湖之事,颐养天年,但曾经的江湖地位,道上的弟兄,政府官员,商贾,都来贺寿。 陈道笙备了厚礼,带着林沉畹到孟家花园给孟老爷子拜寿。 孟家花园大摆筵席,男人在外厅,一干女眷在内,一道珠帘相隔,林沉畹坐在孟老太太身边,孟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拉家常。 外头的男人们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仗着酒劲,不知是谁提起白老板,白老板素日喜好结交江湖中人,为人仗义,出手阔绰,很有点好名声。 孟八爷被道上的弟兄们多灌了几杯酒,对陈道笙说;“道笙,我今天借着寿辰,管点闲事,给你保个媒,白老板的小姐我是见过的,长相可是没的挑,你肩挑两房,不如这样,你把白家小姐也娶了,两头大,咱们混江湖的人,最讲究个义字,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晚辈,你今天看我的老脸,把白小姐收了,就这样说定了。” 孟八爷的寿辰,白老板身体不适,没有亲自到场,可是送了一笔重金作为寿礼,暗中求了孟八爷为女儿保媒,孟八爷一口答应,这事包在自己身上。 有几个素日跟白老板关系不错的富商跟着溜缝,“陈二爷,白小姐美艳无双,八爷都这么说了,两头大,陈二爷何不笑纳了。” 这厢女眷听了,都不拼酒了,鸦雀无声,听着外面男人们说话。 外间男人酒后说话不避讳,林沉畹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放在酒盅站起来。 外面男人们正说到兴头上,听见哗啦啦一响,珠帘往两边分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芽绿色西式荷叶边洋装的女子,乌黑卷发,左鬓夹了一个张翅珊瑚蝴蝶发夹,衬得是格外鲜嫩水灵。 一屋子男人酒都忘了喝了,直眼看她。 第86章 哗啦啦一响, 珠帘往两边分开, 林沉畹从里面走了出来,外厅的所有男人的目光朝她看过来,一时间, 内外厅鸦雀无声, 不少男人不认识走出来的这个美貌的少妇是何许人。 孟八爷咳了两声, “这位娘子是谁家女眷, 不在里面喝酒,出来何事?” 清透悦耳的声音传入众人耳鼓,“我是陈道笙的夫人。” 孟八爷放下酒盅,“道笙媳妇, 你来的正好,我刚才已经跟道笙说了,为白家小姐保媒, 我也知道你们是新婚, 你只要答应,那白家小姐等一年过门也不迟, 道笙媳妇,你说呢?” 屋里的男人们酒也不喝了,都等着她回答,里面的女眷纷纷离席, 走到珠帘后,看热闹。 林沉畹云淡风轻地看着孟八爷, “八爷, 我可以答应,不过我有个条件。” 孟八爷看陈道笙夫人肯给他面子,很高兴,“道笙媳妇,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你先进门,总要提些条件,先来后到,立个规矩,你说吧。” 突然,众人就见她掏出一把勃朗宁小手.枪,纤白的手指曲着,扣在扳机上,“在射程范围内,白小姐她自愿受我三枪,别说平妻,她就是当正妻,我也把位置让给她。” 话音未落,只见她手臂一抬,就听砰砰砰三声枪响,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博古架上的三只价值连城的宝瓶中弹粉粹。 厅里厅外尖叫声不断,女眷们吓得捂住耳朵,往桌子底下钻,有两个富商喝多了,眼皮一翻,已吓得晕死过去。 顿时厅里一片大乱,孟八爷浑身颤抖,如丧考妣,“我的宝贝瓶子。” 这时,门外冲进来顾家的管家带着几个提着枪的护院,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看见林沉畹手里举着枪,举起枪对着林沉畹。 陈道笙派给林沉畹的阿良等四个保镖冲进厅里,护住少夫人,曹震、楚行风为首一群手下闯入,十几条枪顶着顾家的几个持枪的护院,下了他们的枪。 厅里局势一下紧张起来。 陈道笙喝退众人,“不得无礼。” 阿良几个人持枪护在少夫人身前,虎视眈眈。 陈道笙挥挥手,“孟八爷这里不得放肆。” 阿良四个人稍稍退后,把枪收起来。 孟八爷手抖着,指着林沉畹,对陈道笙说;“道笙,你媳妇…….你媳妇太放肆了,我今日寿宴她舞刀弄枪的,听说林督军家教甚严,你这女人太没规矩了。” 林沉畹又瞄准博古架上的一件稀世珍宝摆件,孟八爷吓得赶紧叫,“不能打,这件东西不能打,道笙你快管管你媳妇。” 这女人比自家的母老虎还厉害。 陈道笙上前扶着孟八爷,“八爷,您老别生气,我夫人乃督军府的小姐,将门之女,愿意玩枪,经常走火,您别她一般见识。” 孟八爷看着一地碎片,哭丧着脸,“我的瓶子啊!你知道这两件是无价之宝,道笙,你回去管管你这婆娘,太不像话了。” 林沉畹把枪收起来,“以后有谁愿意上门做妾尽管来。” 孟八爷气得浑身乱颤,用手指着她,话都说不出来了,憋了半天,“道笙…….你媳妇回家好好管教……道笙……女人惯着……她上房揭瓦……” 众人慢慢缓过神,纷纷劝孟八爷,“八爷大人有大量,岁岁平安,你的损失,陈二爷陪给您。” “岁岁平安个屁,你知道我这两个瓶子是宫里的东西,老佛爷用过的,打碎了,上那找去。” 孟八爷气懵了,恨不得替陈道笙上前管教这个女人。。 这时,孟老夫人从里间冲出来,指着孟八爷骂开了,“孟八,你个老没正形的,你给别人保什么媒,人家小夫妻俩过得好好的,你管什么闲事,白家给你多少好处,赶紧把白家的东西给我扔出去,你们这群男人,都不是东西,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这老不修……” 这功夫,女眷也都出来看热闹,围着看孟八爷的夫人把孟八爷骂得狗血喷头,孟八爷从年轻时就惧内,收了几房小妾,都让孟夫人打出门去。 孟八爷招架不住,这多人面前实在丢脸,对他夫人说;“好男不跟女斗,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 躲入后堂,寿宴搅合了,众人看了一场热闹。 孟八夫人对林沉畹说:“甭理他那套,白家给他点好处,他老糊涂了,陈少夫人,这男人就是不能惯着,你今天做对了,我支持你,回头那个死老头子我收拾他。” 孟老夫人又对陈道笙说:“别信他的,他是有贼心,没贼胆,撺掇你纳妾,娶小你问他敢吗?” 陈道笙抱拳,“我代我夫人给八爷和老夫人陪不是,改日我带我夫人登门来给孟八爷陪不是,孟老夫人,实在对不住,我们先告辞。” “陈少夫人有空过来玩,陈少夫人投我缘法,跟我投脾气。” 孟老夫人打圆场,给孟八爷收拾残局。。 陈道笙搂着林沉畹在众目睽睽下扬长而去。 两人从此耳根清净了,杀鸡儆猴,谁还敢上门保媒。 两人坐进车里,楚行风坐在驾驶位置,佩服地说:“我大嫂枪法真准,三个瓶子百发百中。” 他听见枪声冲进来时,就看见三个打碎的瓶子。 陈道笙哈哈大笑,“百发百中,行风,你知道射击距离多远吗?两米。” 陈道笙抱住林沉畹,贴在她耳畔亲昵地说;“真敢说大话,射程范围内,受你三枪,你能打中了吗?” 不瞒你说,我打不中,射程内固定靶都打不中,每次子弹都打飞了。 林沉畹睨了他一眼,“别管我打不打得中,你问问白妤薇她敢赌吗?” 陈道笙抱着她亲了两口,“万一她敢来,你怎么办?难道打不中,你还真要让位给她?” 她笃定白妤薇不敢答应,白妤薇被绑架时,面对枪口,惊慌恐惧,放下所有的坚强的面具。 “孟老头不是说了,一年以后纳妾,她等一年,一年之内我的枪法总能练成。” 陈道笙笑着把她压倒在后座上亲热,林沉畹头顶在汽车门上,看一眼前面的楚行风,挣扎要爬起来,“你不是要回家教训我吗?降服我吗?” 陈道笙在她脸上乱啃,把手伸进她大衣里乱摸,“我只在床上降服你。” 楚行风闻言,一走神,汽车差点撞到马路牙子上。 汽车颠簸,陈道笙直起身,“行风,你这是怎么开的车?” “大哥,你真男人,太霸气了。” 这奉承的太舒服了。 两人回到陈公馆,一进卧室,陈道笙甩脱了大衣,松开领带。 林沉畹定定地看着他,小声说:“我想去书房写假期课本。” “一会写。” 一会你要能爬起来就写。 他欺身过来,她后退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说:“我想现在写假期课本。” 被他压在身下,再也想不起写课本的事了,他全方位的征伐,她只有求饶的份。 一束光线照在脸上,陈道笙用手遮挡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视线下移,看见林沉畹趴在他身上,小脸睡得粉嘟嘟的,清浅的鼻息吹拂在他身上,微热,他心里痒痒的,身体又有反应了。 她的头动了动,他以为她醒了,她只是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睡颜娇美。 怕她身体吃不消,他克制住,轻轻把她挪到一边,自己轻手轻脚下地,站在床边穿衣裳。 穿好衣裳回头俯身亲了她一下,转身走出卧室。 屋里遮着厚厚的窗帘,她动了动,伸手摸摸身旁,床铺已经空了,她一下清醒了,屋里没有陈道笙,看一眼西洋钟表,九点多了,她起床穿衣。 梳洗后,走出卧房,下楼,来到楼下客厅,看女主人一下楼,周妈赶紧吩咐摆饭,林沉畹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看桌上空空的,问;“今天的报纸买了吗?” 吴妈赶紧取来报纸,“少夫人,这些都是今天的报纸。” 林沉畹拿起一叠报纸翻了翻,翻到昨天那份刊登青梅竹马的小报,头版头条,是致歉文章,写本报的记着为博取名利,胡编乱造,造谣诽谤,青梅竹马的恋人被拆散文章经查实属于不实报道,里面的主人公夫妻恩爱,男主人公从来没有青梅竹马的恋人,纯属造谣,博取关注云云。 林沉畹看有一份报纸,报道前几天殉情的白老板之女,为情所困,还有自杀倾向。 这时,曹震走进来,一眼看见林沉畹在客厅里,“大嫂,我大哥出门了。” “走了。” 曹震刚想走,林沉畹叫,“曹爷” 曹震站住,“大嫂有什么吩咐?” “白小姐怎么样了?绝食几天了。”林沉畹淡淡地问。 “绝食三四天了。”曹震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据实回答。 “一会你陪我去一趟医院。” 林沉畹放下报纸,站起身,朝餐厅走去。 曹震站在她背后,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 林沉畹走到餐厅吃饭,曹震在客厅等。 小楠盛了两碗饭,一碗饭晾着,十几分钟林沉畹的饭吃完了,对小楠说;“我去医院一趟。” 周妈在旁边说;“少夫人哪里不舒服?” “我去医院看看白小姐。” 林沉畹若无其事地说。 周妈在她身后疑惑地看着她。 她上楼换了衣裳下来,曹震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嫂,这就走?” 林沉畹走出客厅,一出门,迎面一股凉气,林沉畹紧了紧大衣领口,头脑很清爽。 曹震跟在她身后,暗自琢磨,她去见白妤薇到底要干什么。 汽车开到一家德国人开的医院,林沉畹下车,抬头看这是一座三层小楼,医院用雕花铁栅栏围住,后院还有一幢三层小楼。 曹震边往里走,边说:“白小姐住后面的楼房的病房里。” 走进医院,医院里很安静,来往的医生和女护士,病人都穿着病号服,医院环境很好,这家德国医院不是一般穷人能住得起的。 两人穿过大厅,从后门出来,医院的院子里栽种着梧桐树,环境幽静,林沉畹随着曹震走进楼里,这家医院设施先进。 两人走上楼梯,曹震说;“白老板住在二层病房,白小姐住三层病房。” 她不是来探望病人的,她直接上三楼,上到三楼,曹震快走几步,来到一间病房门口,示意就是这间。 林沉畹敲了两下门,屋里有人说;“请进。” 林沉畹推门进去,看见白妤薇躺在病床上,床旁有一个女佣,床头桌上摆着没有动筷的饭菜。 白妤薇一头黑发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盖着一床白被,显得脸色异常苍白,病恹恹的,楚楚可怜。 看见林沉畹她瞬间露出惊讶的神情,林沉畹走到床前,曹震也跟进来,大概怕两人在一起出什么事,无法交代。 林沉畹对曹震说:“曹爷,你在门外等我。” 曹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白妤薇,犹豫一下,还是出去了。 林沉畹对女佣说;“我跟你家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那个女佣不认识她,出去了。 白妤薇厌恶地眼神看着她,“你来做什么?” 声音微弱,没有底气。 林沉畹轻笑一声,“我来看看厚着脸皮,要死要活给我丈夫做妾的女人,我要是提出来你跪地给我敬茶,你是不是也能答应进门?” 白妤薇有气无力地冷哼了一声。 林沉畹展颜一笑,“我真的挺开心,曾经不可一世的白妤薇有一天沦落到这种地步,不过也不奇怪,你一个低贱的商户之女,你这种出身体面人家怎么可能要你当正妻,道笙发誓一辈子只娶我一个妻子,你如果要做侍女,我倒是可以考虑成全你。” 白妤薇气得脸通红,几天没吃饭,没力气跟她争辩。 林沉畹看看桌上的摆着粥和小菜,“几天没吃饭了?我算算你还能活几天,自杀,绝食,都不死,你命可真大,你何不来个痛快的。” 她说着,猛然推开病房窗子,一股冷风灌进来,白妤薇病弱的身体禁不住寒冷,想拉上被子,无奈几天不吃东西,手足无力,林沉畹心底冷笑,这根本就是不想死。 林沉畹的声音伴着寒风吹进她耳朵里,“这里是三楼,你跳下去,一了百了,没人拦着你,我给你收尸厚葬。” 林沉畹冷酷的声音,“你以为道笙会在乎吗?你自杀绝食他可曾来看过你,一个在男人心中一点地位都没有的女人,你死了,他只能更厌恶你,嫌你给他添麻烦。” 白妤薇满脸通红,大口喘息,胸脯起伏不定。 “我走了,道笙中午回家吃饭,他看不见我会到处找我的。” 林沉畹说完,施施然走出病房。 一推门,差点撞上曹震,曹震正趴门口听。 “大嫂回去啊?” 林沉畹跟曹震沿着医院走廊往楼梯口走,看见陈蓉从楼下上来,陈蓉看见她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好奇,来看看。” 林沉畹说着,从她身边经过,往楼下走。 “你还有没有同情心,白妤薇都这么惨,你还来嘲笑她。” 林沉畹站住,嗤笑一声,“同情心,我只同情那些生病看不起病的人。” 这种分不清里外的人,跟她说话也是对牛弹琴。 林沉畹转身下楼走了。 曹震在身后对陈蓉说;“蓉妹,你来得正好,你去陪陪白小姐。” 说完,他跟在林沉畹身后走了。 上了车,汽车行驶了一段路,曹震忍不住说;“大嫂说这白小姐还会死吗、” 林沉畹手拄着窗边,看着窗外,“要死她早死了。” 回到陈公馆,林沉畹走进客厅大门,脱掉大衣交给小楠,问;“二爷没回家?” 正说着,客厅里电话响了,吴妈走过去接电话,喊了一声,“少夫人,少爷的电话。” 林沉畹走过去,拿起电话,电话里略低沉的声线,“你在家?” “我刚回家。” “你上午出门去哪里了?” “我去医院看白小姐。” 停顿。 电话那边陈道笙的声音低了,“对不起。” 林沉畹岔开话题,“你不回家吃饭吗?” “我中午有事打电话告诉你一声,怕你等我。” “晚上早点回家,我等你。” “好!” 寒假快结束了,林沉畹寒假课本没写完,陈道笙不回家,她在书房里抓紧写课本。 黄昏时,听见楼梯上,上下楼的脚步声,大概是陈蓉回家了,林沉畹继续写,估计白妤薇没出什么事,如果白妤薇出事,陈蓉就会找她兴师问罪。 不久,传来汽车的声音,陈道笙回来了,林沉畹合上书本,把书本装进书包里,收拾好桌子,走出书房,快走到楼梯口,听见陈道笙兄妹的说话声,陈道笙的声音,“你跟方崇文怎么样了?方崇文一个假期都没来家里找你,也没打电话跟你联系,你们闹矛盾了?” 陈蓉的声音,“我试探方崇文,方崇文根本不想跟我结婚,她妈妈对我的态度也跟以前不一样,方崇文跟我吵架,她妈妈说她儿子的婚事,自己做主,他们管不了。” 陈道笙冷笑一声,“过河拆桥,没那么容易,分手只能由你提出来,我陈道笙还没这样被人利用过,方崇文分手可以,不过方家要付出代价。” 林沉畹刚想返身回去。 陈道笙看见她,招呼,“小畹” 林沉畹往楼下走,陈道笙问陈蓉,“你什么时候回北平?” “哥,我不想太早走,我跟崇文……”陈蓉看看林沉畹,“提前两天走就行。” 陈道笙说;“你放心,你的事我帮你解决。” 陈蓉看了林沉畹一眼,欲言又止,跟陈道笙说;“哥,我上楼了。” 说完,就要往楼上走。 陈道笙叫住她,“小蓉,你没跟你嫂子打招呼。” 陈蓉小声说;“大嫂,我上楼了。” 林沉畹嗯了一声。 陈蓉上楼去了。 林沉畹看着陈蓉的背影上了二楼,“道笙,她不愿意叫我大嫂,你别强迫她叫了,大家都不舒服。” “你是我妻子,小蓉她就应该叫你嫂子。” 林沉畹突然觉得没意思,走到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一本杂志,心不在焉地翻着,陈道笙站在面前看着她,“对不起。” 林沉畹放下杂志,“道笙,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对我好就行,别人我不能说不在乎,我不强求。” 陈道笙坐在她身旁,搂住她,“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时时刻刻想着你,我每天就想要早点回家,我知道你在等我,我无论做什么,一想到家里有你在等我,我心里很温暖幸福。” 孤独太久,这种有家的感觉太好了。 林沉畹把头靠在他怀里,“我也是,听见你汽车的声音你上楼的脚步声我很踏实,很幸福。” 夫妻一起吃晚饭,陈蓉的饭菜叫人端到楼上吃,林沉畹知道她不愿意跟自己已一个桌吃饭,她也不喜欢陈蓉,两人平常一般都避开,相安无事,也不亲近。 两人吃完饭,坐在二楼阳台上喝茶水,夕阳落下最后一抹余晖,冬季的天空冷寂,月色淡白。 曹震走上来,“大哥,医院照顾白小姐的佣人来电话,说白小姐吃饭了。” 陈道笙似乎也轻松了,他被白老板父女闹得不胜其烦。 曹震看着林沉畹说;“大嫂这一趟没白跑,白小姐终于想通了,不知道大嫂如何说服白小姐想通的?” 他趴着门缝,听不清里面说些什么,他很好奇。 “我没说服她,我推开窗户,叫她想死就痛快点。” 曹震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是大嫂懂女人心思,激将法。” 她不是懂女人心思,她是了解白妤薇,就凭白妤薇这样的人,轻生,就是宣告输了,她不甘心输掉,不甘心,她就不会死,被自己拆穿了,她装不下去了。 育德中学开学了,陈道笙的汽车停在学校门口,林沉畹穿着一身新校服朝校园里走去,又长高了不少,原来的校服短了,不能穿了,她做了两身新校服。 陆陆续续男女学生走进学校大门,林沉畹朝教学楼走,经过她身边的男女同学,都回头看她,指指点点,背后议论。 林沉畹走一路,都有人在看她,偶尔有一两句飘到她耳朵里,白妤薇自杀,跟她有关。 第87章 林沉畹走进学校大门, 往校园里走, 不少男女学生对她指指点点,悄声议论,她恍惚听说白妤薇, 林沉畹背后有两个女生说悄悄话, 有几句飘到她耳朵了, 说去医院看望过白妤薇, 白妤薇的男友让她抢去了,她仗势欺人,白妤薇很可怜,几次求死。 林沉畹回头, 那两个女生赶紧闭嘴不说了,路过的同学都朝她这边看,她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林沉畹走进教学楼, 教室班级里已经来了三分之二的同学, 都在议论这件事,她一进屋, 都不说话了。 林沉畹把书包放在桌上,“大家怎么不说了,我还想听听,背后都编排了我什么?” 班长秦谷芬在前面拿抹布擦讲台, 大声说;“大家不要乱传,我们跟林沉畹同班同学这么长时间,林沉畹是什么人大家还不知道吗?别听外边人瞎说。” 这时, 汪寒雪走进来,“我听学校里传林沉畹抢了白妤薇的男朋友?” 几个女生说:“我们都听说了,早晨正在说这件事。” 汪寒雪很气愤,“这是谁造的谣,林沉畹的婚礼大家都参加了,林沉畹和陈先生是政治联姻吗?大家当时在教堂看着林沉畹和陈先生这一对都很感动,不少女生还哭了,同学们说,林沉畹抢了白妤薇青梅竹马的恋人是事实吗?” 几个女生说:“陈先生对林沉畹好,我们都是看到的,林沉畹演讲大赛获奖那天,陈先生还请我们去他的大饭店,这谣言是谁造的。” “是呀,陈先生跟林沉畹感情那么好,白妤薇自杀,是她自作多情。” 唐昀玉背着书包进来,大声说;“我怎么一路都听说白妤薇自杀殉情,说是林沉畹逼的,外面小报不负责任的报道不是辟谣了吗?他们怎么能不顾事实,刻意歪曲。” 秦谷芬喊;“老师来来,大家别议论了,清者自清,谣言止于智者。” 女班主任老师进来,大家都不说了。 班主任老师讲了班级的一些事情,发这学期的课本,老师宣布上学期不合格同学补考事宜,还有学杂费一些琐事。 开学头一天,不正式上课。 班主任老师说明天学校开学典礼,新学期新风尚。 林沉畹班级没下课,别的年级下课班级,都聚在她们班级门口,往屋里看,在门口小声议论,都朝林沉畹座位方向看,班主任老师看见门口围着一群人,走过去把教室门关上。 老师把事情讲完,“明天上午正常上课,下午学校开动员大会。” 老师一走,同学们一哄而散,背着书包朝教室外挤,走廊里有不少别的班级的同学,等林沉畹一出来,小声议论开了。 唐昀玉大声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别人家事,你们知道什么呀?道听途说。” 秦谷芬吆喝,“都散了,别围在这里,白妤薇是新时代的女性,上赶着给人家做妾,人家不答应,以死相逼,真没看出她是这种人,没有一点女性的自尊。” 有两个女生小声说;“我们听白妤薇不是这么说的,说她救过陈先生,她们俩后来好了,后来,林沉畹家……本来陈先生是喜欢她的。” 唐昀玉大声说;“真可笑,陈先生是什么人,难道谁还能逼着陈先生娶林沉畹不成,陈先生喜欢她,为什么不要她,寻死觅活做妾人家陈先生都不答应,还有这种人装可怜,扮成受害者。” 门口的一些女生小声说,“白妤薇要做妾,她干嘛要给人做妾,她家有钱,完全可以嫁做正妻。” 林沉畹看那几个男女生也是学校活跃分子,跟白妤薇一起做过学校工作,听说话意思是去医院看白妤薇,白妤薇的说辞。 林沉畹高傲地,不屑地说;“白家有钱,白家女儿到我们家也只能当侍女。” 那几个男女生大概想到陈林两家的家世背景,林沉畹不是夸大其词,白妤薇嫁到这样的人家,可不只能做妾。 林沉畹在唐昀玉、汪寒雪等同学簇拥下,走出教学楼,教学楼门口站着一个人,林沉畹站住,“五姐” 林秀琼站在门口,看着她,“六妹,我听学校都在议论你的事,你跟陈道笙没事吧?” “五姐,你放心,我没事。” “你有事跟家里说,父亲不会不管的,你什么事都闷着不说,让人不放心。” 林沉畹看五姐还是关心她的,虽然两人中间有误会,生嫌隙,到底五姐还是忍不住关心她,惦记她,林沉畹拉着她的手,“你放心,五姐,我没事。” “没事就好,一个四姐就够我惦记的,又加上一个你,你先走吧!我等同学。” 林沉畹告别五姐,跟唐昀玉和汪寒雪走了。 一路遇见的师生,都朝她看,目光闪烁。 汪寒雪挎着她,“林沉畹,你别生气,谁愿意说啥就让她说,你也不会掉块肉。” 唐昀玉气愤地说:“理她们,你过你的日子。” 一群同学走出校门,林沉畹看见陈道笙等在校园门口,几个女生喊;“林沉畹,你家陈先生来接你了。” 唐昀玉大声说;“都看见了,人家小俩口甜蜜着呢,那些造谣的人,居心叵测。” 林沉畹笑着跟同学打招呼,“我先走了。” 陈道笙揽着她的肩朝黑色汽车走过去。 上了汽车,陈道笙看着她的脸,“心里不痛快?” 有点,不在意,也不能一点不往心里去。 陈道笙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有我。” 他掌心温暖,感染了她,她靠在他身上,“我有你,什么都不怕。” 他搂着她,“码头有些事情,我送你先回家。” 她的手摆弄他黑风衣的镀金纽扣,“你忙就不用来接我,叫司机接我就行,你不放心,不还有阿良他们。” 他揉着她的头,“我想看你一眼。” “早晨才刚分开。” 他低头吻她头顶秀发,“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开学第二天,上午正常上课,中午,同学们都是早晨从家里带饭,陈公馆的两个男佣坐汽车到教室给她送饭,林沉畹把菜肴分给大家吃,“尝尝我家里做的菜。” 分吃了林沉畹家里送来的菜,一个女生说;“我们都羡慕你,林沉畹,我们都是早晨家里做好饭菜带来,到中午饭菜一热就不好吃了,只有你家里来送饭,可见陈先生对你多体贴,那些嚼舌根的人,胡说八道,也不怕烂舌头。” 几个经常吃林沉畹家饭店菜肴的女生附和,“林沉畹家陈先生两人没结婚时,就天天叫大饭店给林沉畹送餐,叫他们看看人家俩人多恩爱,” 下午在学校小礼堂里开全校动员大会。 林沉畹跟中午带饭的同学,搭伴往小礼堂走。 学校所有师生都在座位上做好,台上走上来以余校长为首的一群人。 唐妤昀悄悄趴在林沉畹耳边说;“你家陈先生,陈校董也来了。” 林沉畹看见台上已经落座的陈道笙。 教务主任宣布学校新学期动员大会现在开始。 余校长做一个开场白讲话,鼓励学生在新一学期里,努力奋斗,还有要毕业的同学,将要步入新的人生云云。 林沉畹听了,当时挺振奋的,过后,对这种套词印象不深。 校长讲完,副校长讲话,副校长讲完,教务主任为新学期做动员工作,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 教务主任最后说;“陈校董百忙当中抽出时间参加我们学校的开学典礼,下面请陈校董讲话。” 陈校董从座位上站起来,陈校董穿着黑西装,白衬衣,打着领带,头顶舞台灯光照耀下,非常抢眼,陈校董清朗的声音响起,顿时,全场肃静。 “…….同学们,你们处在新旧交替的时代,崇尚民主,自由,打破封建婚姻的陋习,我们男性要求女性对婚姻忠贞的同时,应该彼此忠贞,我们倡导一夫一妻制,这是对女性最基本的尊重…….新时代,追求新生活,从我自身做起,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只有一个爱人,林沉畹是我生命里无可替代的唯一…….” 陈校董讲完话,台下鼓掌热烈,尤其是女生使劲鼓掌。 学校开学典礼,动员大会结束。 林沉畹班级的同学陪着林沉畹等在后门,陈校董一出来,大家齐声高喊,“陈校董,你讲得太好了。” 众人推林沉畹到陈道笙身旁,林沉畹不好意思,陈道笙大方地牵起她的手,离开人群,两人牵手走在校园里。 走到学校大门口,林沉畹朝四周看,疑惑地看着陈道笙,汽车在哪里? 陈道笙走到靠雕花铁栅栏旁,推过一辆自行车,迈步上去,林沉畹跳上车,搂住他的腰,自行车沿着马路边疾驰,陈道笙指着前面的无轨电车,“抱紧我,我追电车。” 自行车像飞了一样,风从耳边刮过,吹乱了发丝,林沉畹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林沉畹睁开眼时,自行车已经把电车甩在身后。 陈蓉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装皮箱,陈道笙敲门走了进来,陈蓉直起身,“哥,你没出去?” 陈道笙走进来,坐在一把椅子上,“小蓉,我问你,方崇文一个假期都没来找你,也没给你打过电话,你还想跟他交往吗?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陈蓉坐在床上,心里委屈,低头说;“哥,我放不下崇文,可是他对我的态度,他不想跟我好,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放下身段,找过他,试探他跟我结婚,他不答应,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哥,我在学校里,低声下气讨好他,他对我还是冷冷淡淡,哥,我心里很难过,我…….” 陈蓉哭了,“哥,我明知他不喜欢我,可我还是喜欢他,我是不是太贱了………” 陈道笙站起来,一阵心酸,“别哭了,我开始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喜欢她,我理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强迫你跟他分手,我现在知道你的想法,我好替你处理。” 陈道笙从妹妹房间走出来,走下楼,客厅里,范先生等在哪里,范先生看见他下楼,站起来。 陈道笙对范先生说;“你去一趟方家,照我跟你说的意思,跟方家说。” “是,二爷,我这就去。” 方崇文跟同学一起去医院看白妤薇回家,方太太在客厅里,问;“崇文,你那个白同学自杀现在怎么样了?” 方崇文坐下,面无表情,“她自杀没死成,又绝食,现在吃饭了,想开不想死了。” 方太太松口气,“你那个白同学,人长相漂亮,挺好的姑娘,怎么就能想不开。” 方崇文苦笑一下,“怎么就不能想不开,我一个男人,还想不开,别说她一个姑娘。” 方太太吃惊地看着他,“崇文,你怎么可以当着你母亲说这种话?” “对不起,母亲。” 方太太痛心地说;“我知道你怪我,当初逼你跟陈小姐好,你对陈小姐不满意,我现在也很后悔,如果当初我不去求陈家,你父亲的案子,也许没那么糟糕,为这事,你父亲也埋怨我,他心里窝火,看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方崇文眼睛看着某一个地方,“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这时,佣人来报,“太太,有个范先生要见太太和少爷。” 方太太问:“哪里来的范先生?” “他说是陈二爷派人的。” 方太太一脸不耐烦,“又什么事?陈蓉太不懂事,上次来家里闹了一通,这又搬出她哥哥,叫他进来。” 范文成走了进来,方太太看一个穿着青布衫的中年男人,不冷不热地,“请坐。” 吩咐侍女,“给这位先生倒茶。” 方崇文看看他,冷淡地说;“陈蓉叫来的?还是陈蓉的哥哥叫你来的?陈蓉她闹得还不够,还想怎么样?” 范先生甩了甩袍子,也没理会母子俩的态度,“我是陈二爷吩咐我来的。” 侍女端上茶水,范先生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陈二爷就这一个亲妹妹,陈二爷长兄为父,咱们也别绕弯子了,不妨直说,陈二爷的意思很清楚,陈小姐跟令公子是同窗,陈小姐的脾气秉性,令公子是知道的,当初也是方家主动上门求亲,说实话,陈二爷并不愿意这门亲事,怎奈陈小姐坚持,现在你们方家的危难已经过去,过河拆桥,这个事就要说道说道。” 方太太神情傲慢,“我们方家可没有过河拆桥,我们崇文可是遵守承诺,没先提出分手要求,至于陈小姐要觉得我们家崇文不满意,提出分手,我们方家也没意见。” 范先生轻笑一声,“方太太,谁都不是傻子,大家心知肚明,你们现在过了难关,又不能悔婚,就这样拖着,拖到陈小姐自己提出来,你们正中下怀,我今天来,打开窗户说亮话,陈二爷是什么人,你们不会不清楚,陈二爷不是看在妹妹的面上,方少爷觊觎我们家少夫人,陈二爷就不能放过他,废话少说,两条路,你们方家愿意娶陈小姐,大学毕业,他们结婚,如果不愿意,现在就做个了断。” 方太太问:“怎么个了断法?” 范先生停顿一下,“怎么个了断法,这很公平,你们想了结跟陈家的关系,这很容易,当初方老爷的案子,如果不是陈二爷出头,方老爷只怕要冤死狱中,你们把陈家的人情还了,两清了,令公子和陈小姐以后嫁娶各不相干。” 方太太探身问;“请问怎么还法,陈家说个数目,我们方家凑钱还清这个人情。” 范先生冷笑一声,“钱,陈二爷缺你们家那几个子?你们方家当时送钱无门,陈二爷要令公子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给他。” 方崇文说。 “五个手指。” “什么?” 方太太大惊失色。 “你们……你们…….” “你儿子五个手指,换你丈夫一条命,还不划算?” 范先生把茶盅放在桌上,“话我已经带到,令公子亲自上门,还是送上五个手指,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民国也是有法律的,你们这样无视法律。” 方崇文怒道。 “当年你父亲入狱,你为什么不相信法律,要来求陈二爷,你以为陈二爷是你们能利用的,五个手指都是轻的,没让你横尸街头算便宜你了。” 范先生站起来,“告辞” 一甩袍子走了。 方太太吓得半天才缓过劲。 陈公馆 书房桌上,放着几本明星画报,陈道笙帮林沉畹包书皮,林沉畹拿过来看看,笑着夸奖,“你包书皮角折的花样,挺好看的。” 陈道笙拿过她一叠书本,“都交给我,我保证你满意。” 书房有人敲门,陈道笙说:“进来” 范先生推门,“二爷” 陈道笙对林沉畹说;“我有事,放着,一会回来给你包书皮。” 两人出去,陈道笙关上书房门,两人来到二楼小客厅,坐下,陈道笙问;“方家什么态度?” “二爷,我把你提的条件说了,方家母子吓得面如土色,估计,还是继续同小姐交往,我看那个方公子没那个胆量,自断手指。” 陈道笙按了一下头,“我猜他也没有那个血性,这件事别让少夫人知道,如果不是怕少夫人生气,小蓉现在还喜欢他,我断了他的手指便宜他。” 两人说完,范先生走了,陈道笙推开书房的门,看见林沉畹坐在那里等他,书皮放着那里没包,笑着走过去,“等我包书皮。” “嗯,你包的比我好。” 陈道笙耐心地替她接着包剩下的书。 林沉畹走到他背后,趴在他肩头,“道笙,我有一件事求你。” 陈道笙把她拉到身前,坐在腿上抱着,“什么事?别说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一千件,只要你高兴,我都答应。” 她手臂吊在他脖子上,“你教我打枪行吗?” 他把她往怀里紧了紧,“我以为什么事,怎么又想起学打枪?不过你学打枪也好,可以防身。” 早晨,林沉畹在房间梳洗,陈道笙坐在餐厅里,看厨房送来的中午给林沉畹送餐的菜谱,每次送餐后,林沉畹爱吃的菜肴他记下来,告诉厨房,林沉畹基本没忌口,爱吃肉食,厨房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两人吃完早饭,陈道笙亲自开车送她,不用楚行风,看着她走进校园,然后忙自己的事。 放学后,陈道笙开车送她回家,又去忙生意上的事。 林沉畹在客厅里跟陈总理夫人通了一个电话,陈夫人问寒问暖,周到细致,陈夫人这样通情达理的女性,林沉畹对她非常尊重。 林沉畹放下电话,佣人吴妈进来说;“方少爷来找小姐。” 林沉畹挺意外,方崇文一个假期都没来找陈蓉,方崇文从外面进来,看见林沉畹在客厅里,暗淡的眼眸闪了一下,林沉畹客气地说:“方少爷来了,小蓉在楼上。” 吴妈引着方崇文往楼梯口走,方崇文走到楼梯口,又回头朝沙发看了一眼,林沉畹摆弄一把小手.枪,没往他这边看。 方崇文上楼去了。 过一会,就见陈蓉的侍女小翠从楼上下来,对周妈说;“方少爷今晚留下吃晚饭,小姐叫告诉厨房有客人来,菜肴丰盛点。” 周妈笑着说;“知道了,方公子一来,小姐高兴了。” 林沉畹上楼,走到楼梯口,手扶着木质扶手,回头对周妈说;“晚饭,我跟二爷在二楼吃。” 周妈不明所以,小姐的男朋友来了,分开吃,少夫人吩咐,她也不敢乱打听。 学校正式开课,林沉畹不像放假悠闲,每天晚上要做功课,陈道笙规定她不能做功课太晚,如果超过他规定的钟点,不由分说抱着她回卧房,然后,对她惩戒。 每次受他罚,第二天早晨她都懒床,长了记性,再也不敢超过他规定的钟点回房。 陈道笙这天不忙,接了她放学回家,不出去了。 两人刚一进门,陈蓉慌慌张张地从楼上跑下来,“哥,白妤薇的父亲不行了。” 陈道笙一愣,“白老板住在医院里,病情不是稳定了吗?” “白老板突然不好了,医生告诉家眷准备后事,哥,我去医院陪白妤薇,怕她受不住。” 陈蓉说完,大衣扣子都没系,匆匆忙忙往外走。 陈蓉已经跟方崇文订好明晚的火车回学校。 陈道笙看一眼林沉畹,林沉畹明白,“道笙,你去医院吧!” 陈道笙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在家等我。” 然后,跟着妹妹陈蓉一块去医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 三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7 18:14:50 2140878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8 11:02:21 三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8 16:08:13 20160482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8 23:00:34 大琳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9 16:47:44 LOVELES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9 18:45:08 三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30 19:42:36 阿珍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1 05:08:43 三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1 15:27:47 三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1 15:29:18 LOVELES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2 23:01:45 三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3 23:10:17 三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4 16:07:23 2315729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6 09:14:06 蛋壳放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7 11:58:34 盈盈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7-08 01:11:08 椛傷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8 10:33:22 芮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9 08: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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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畹不知该说什么,“哦”又加了一句,“你别太难过了。” 他撂下电话,白妤薇的哭声撕心裂肺地传来,还有白家的亲戚,整个医院走廊哭声一片。 给林沉畹挂完电话,沉重的心情稍缓,他借用医院医生办公室的电话,医院医生办公室屋里开着窗户,深夜冷风吹入,灌入敞开的衣裳里,皮肤冰凉,心却 有一丝暖意。他知道自己不回家,林沉畹一定等他不睡。 白老板的身后事由陈道笙料理。 白老板下葬时,琛州城不少商界的人都到场,陈蓉在白妤薇的父亲下葬后,学校已经开学,她跟方崇文已经拖延了两日,不能不回学校。 林沉畹吩咐周妈:“小姐晚上回北平,早点开饭。” 陈道笙这几日忙白老板的葬礼,总算白老板入土为安,今天为送妹妹,他回家早。 进门看见林沉畹在客厅里等她,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搂着她说;“小蓉今晚的火车,你如果不想去送,就算了。” 林沉畹跟陈蓉不亲,然陈道笙到火车站送妹妹,林沉畹面上不能不应付,“我还是去吧!” 林沉畹问从楼上走下来的周妈,“小姐收拾好了吗?” 周妈说;“小姐的东西收拾好了,一会下来吃饭。” 小楠跟阿花盛饭,许妈盛汤,摆在主子跟前。 餐厅晚饭摆上,林沉畹跟陈道笙坐在餐桌上,陈道笙问:“小姐怎么还不下来?” 吴妈说;“我上楼看看。” 吴妈刚要上楼,陈蓉从楼下走下来,坐在餐桌对面位置。 三个人吃饭,陈道笙问;“方崇文一会从哪里走?” 陈蓉心事重重,“方崇文从家里走,我们到火车站汇合。” “我跟你嫂子一会去送你。” 陈蓉从饭碗上抬头,看一眼林沉畹,没吱声。 林沉畹夹了一口菜,姑嫂俩个,如果陈道笙不在家,各吃各的饭,林沉畹知道两人之间的隔阂,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消除的,也不去费力讨好陈蓉这个小姑子,上赶着巴结讨好她,更纵容了陈蓉的性子,陈蓉这个性子越娇惯越无法无天,陈道笙对这个妹妹一向挺严厉,陈蓉有些怕大哥,因此,她即便是讨厌林沉畹,也不敢当着哥哥的面对这个大嫂不敬。 几辆汽车先后驶出陈公馆的大门,前后两辆汽车坐着保镖,林沉畹跟陈道笙坐中间的车,陈蓉坐后来的车。 一行人到火车站时,离火车进站还有十几分钟,站在站台上,陈道笙嘱咐妹妹,“你远在北平,我这个当大哥的也照顾不到你……” 兄妹说话,林沉畹注意到离他们三十米的地方,一个男青年跟几个家人也在站台上等火车,那个男青年直朝这边看,林沉畹认出来是姚志伟,北平的大学应该早两天就开学了,姚志伟一定是为了跟陈蓉坐一列火车,她听说姚志伟在公立学校,在中学时,姚志伟就一直跟在陈蓉身边,姚志伟对陈蓉也算挺痴情的。 姚志伟在学校学习成绩差,是个落后生,其貌不扬,陈蓉怎么可能看上他,对陈蓉这份心,挺难得,陈蓉偏偏看不到,一心扑在方崇文身上,陈蓉对姚志伟,其实跟方崇文对她是一样的。 姚志伟一直朝陈蓉这个方向看,陈蓉看到了,姚志伟刚想走过来,方崇文朝站台走过来,身后跟着方太太和提着箱子的佣人,还有方崇文班级的两个男同学。 方崇文并没有过来,而是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跟两个男同学说话,他看见了林沉畹,跟两个男同学说话时,望着林沉畹。 陈道笙和陈蓉兄妹也看见他,陈道笙脸色暗沉,陈蓉喊了一声,“崇文,我在这里。” 方崇文也没过来,陈道笙跟妹妹说;“方崇文在学校对你也是这个样子。” 陈蓉低头,不吱声,陈道笙皱眉,“没结婚就对你这样,你还执意跟你在一起,你太糊涂了。” 陈道笙看方崇文一直在看林沉畹,心里更加不舒服,把林沉畹搂过来。 火车进站,陈公馆的佣人提着陈蓉的皮箱送上火车,陈道笙跟林沉畹站在车下,那边姚志伟也上了车,方崇文家的佣人先提着箱子上了火车,方太太嘱咐儿子,方崇文最后上车,上车前,朝林沉畹站的地方看了一眼。 林沉畹觉得陈道笙握住自己肩头的手紧了紧,她近距离感受到陈道笙阴冷的气息,后悔自己不该来送站,但如果以后陈蓉真跟方崇文结婚了,一家人难免碰面的时候,关系挺尴尬。 火车开走了,站台上的人纷纷离开,二人回家。 白老板临终交代陈道笙照顾白妤薇,把白家的生意委托给陈道笙打理,白妤薇没有近亲,只有几个远房亲戚,白妤薇唤作表舅的人请陈道笙过白公馆。 陈道笙走进白公馆,白公馆一片惨淡,白妤薇穿着一身孝服,整个人瘦得弱不禁风,面带戚容,陈道笙跟白家的几个亲戚客气一番,坐下。 白妤薇的表舅瞅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表外甥女,对陈道笙说:“陈二爷,我们早闻大名,陈二爷为人重义气,我外甥女如今孤身一人,我表哥生前留下遗愿,托付陈二爷照顾我外甥女,等外甥女孝期满了,跟了陈二爷,也算了过世的人的心愿。” 陈道笙客气地说;“白家表舅爷,我深受白老板托付,你们是白小姐的亲人,我有些事,正想跟你们说一下,白老板故去,白小姐年轻未出阁,我当成自己亲妹妹一样照顾,糖厂和一些生意,白小姐正在上学,而且是女孩子,我的意思是结束了,这笔钱作为白小姐日后的嫁妆,至于白小姐的终身,我已经成亲,我发誓这辈子只娶一个妻子,绝不纳妾,白小姐如果愿意听我的安排,我可以送白小姐出国留学,费用我承担,或者白小姐在国内找一所好大学念,所需的费用我也全包了,这就是我的想法。” 白妤薇的表舅无奈,说;“既然陈二爷把话说到这份上,陈二爷家里有妻室,又发誓不纳妾,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妤薇,你看陈二爷的安排,你自己做个决定。” 白妤薇坐在椅子上,小声啜泣,哭着说;“我不想离开琛州。” 陈道笙看看她,“你不想离开琛州的话,我把白家的生意结束,把钱交给你,你一个人住在白公馆,这样,亲戚里面找个合意的老诚的女人,来跟你作伴,如果有什么事,你找曹震帮你解决。” 对白妤薇表舅和几个亲戚说:“这样的安排,你们觉得合适吗? 白妤薇的表舅等几个亲戚说;“陈二爷这样安排甚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亲戚里大侄女挑一个人过来,女孩子家早晚也是要嫁人的。” 林沉畹在家里翻看日历,还有一周就过年了,林沉畹跟北平陈总理府通电话,陈夫人电话里说;“今天过年你跟道笙早点过来,年货早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你叔父很高兴,添人进口,我们家人丁单薄,这回过年热闹了。” 林沉畹的学校放两天假,这还是学生们一致要求的,林沉畹跟陈夫人说;“我学校请了两天假,我跟道笙二十九回去,能在家里待三天。” 三天,陈夫人嫌少,转念,民国政府不过阴历年,能有三天假期很不错了。 带回北平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晚间,两人躺在床上商量回北平过年的事,林沉畹说;“年前回家过年的人多,别讲排场了,包整个火车厢,一节车厢能坐多少人,过年有多少人买不到火车票,回不了家。” 民国火车人多,尤其是过年,火车票更难买到,陈道笙出门带保镖十几个,兴师动众,包整个车厢,闲了一大半。 “听你的。”陈道笙握着她的手说。 腊月二十九,一行人出发坐白天的火车回北平,到了火车站,过年期间,火车站人山人海,林沉畹看一等车厢和二等车厢,人不拥挤,三等车厢那边人头攒动,非常壮观,连火车顶上黑压压坐满了人。 他们是头等车厢,到了晚间,订了卧铺车厢,都去卧铺车厢睡觉,曹震订卧铺回来,林沉畹问;“曹爷,你这回没数差了人吧?” 曹震嘿嘿笑着,“少一张卧铺,大哥这回跟大嫂名正言顺睡一张铺位,还能省下一张卧铺钱。” “这回你数错了,你跟你大哥一张铺位,” 曹震说;“正好,不多不少。” 陈道笙跟林沉畹两人对着住下铺,曹震跟楚行风上铺。 夜深了,上铺的楚行风和曹震已经睡着了,林沉畹困意袭来,看对面的陈道笙翻来覆去的,小声说;“你怎么还不睡?” 陈道笙的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不搂你,我睡不着。” 林沉畹指了指上面。 陈道笙说:“要不然,你到我铺上来,我们一起睡。” 林沉畹摇头,“你睡不好。” 陈道笙起来,要拉她过去,“我自己睡睡不好。” 林沉畹犹豫不想过去,陈道笙过来,挤到她身旁躺下,把她抱到身上,又亲又摸,这回更睡不着了,陈道笙伸手解她衣裳扣子,林沉畹吓得阻止,小声说;“这是火车上。” 陈道笙把手伸进她怀里,“半夜了,都睡着了。” 这时楚行风咳嗽一声,吓得林沉畹魂飞魄散,挣扎要下地,陈道笙拦腰把她抱回来,“我保证不动了,今晚睡一起。” 两人折腾半夜,林沉畹困极了,先睡了。 天刚放亮,林沉畹迷迷糊糊地醒了,朦胧的晨曦中,车厢里遮挡窗帘,缝隙透出光亮。 她惊觉自己侧身躺着,陈道笙背后搂着她,她一低头,发现他的手伸入她夹袄里,扣住她的柔软,她吓得顿时醒了,看上面,没有动静,大家都睡了,才松了一口气,把他的手挪开,下地,去盥洗间梳洗。 越来北面走天气冷,北平火车站到了,火车停靠在站台上,众人穿上大衣,陈道笙先下火车,搭着林沉畹的手,林沉畹走下火车。 一下火车,林沉畹感觉北平比深州冷多了,她外面穿了一件深蓝色大衣,一个白貂皮披帛。 林沉畹看北平火车站,熙熙攘攘,站台上有个小姐朝这边喊;“大哥,大嫂。” 林沉畹望过去,她还记得,这个跟自己同龄的姑娘,是陈道笙的堂妹,叫陈书嬅,陈书嬅摇着手臂招呼。 陈道笙一行二十几个人从车上下来,总理府的汽车停在站台外,陈总理的秘书主任带人来接他们。 陈道笙揽着林沉畹的腰,朝总理府的汽车走过去。 这时,迎面走过来一群人,簇拥着中间穿黑风衣的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男子,那个男子看见他们站住。 林沉畹也站住,脱口道:“高主编。” 高树增突然听到这个久违的的称呼,感慨万千,这是他最喜欢的称呼,高处长这个称呼冷漠没有任何感情,就像一台机器,冰冷,麻木之感。 陈道笙看见对面男人看他妻子时,深情专注,眼睛里一团化不开的浓黑。 陈道笙放在林沉畹腰间的手收了收,林沉畹靠在他怀里。 高树增唇角扬起,“林小姐。” 陈道笙面色冷峻,沉声说:“我纠正一下,陈夫人。” 说着,揽着林沉畹的腰,朝前走去,林沉畹经过高树增身旁,没来由的紧张,走过去,才松了一口气。 陈道笙跟高树增碰面,火药味很浓。 走过去,林沉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高树增站在原地,望着她,冷寂的冬天,四周灰蒙,站台刮过一阵风,他还站着,风卷起他敞开的大衣。 陈道笙的声音清冷,“看什么呢?” 林沉畹掉过头,这时,总理秘书主任走上前,亲热地说;“大公子,回来了,总理盼着呢,” “大哥,大嫂。” 陈书嬅跑过来。 陈道笙对林沉畹说;“书嬅妹妹。” 林沉畹笑了,“嬅妹妹,放假了。” 书嬅像跟她很熟,“哪里放假了,我逃课来接你们。” 前呼后拥陈道笙和林沉畹上了总理府的汽车,汽车朝总理府开去。 总理府邸,是清一座一个郡王的府邸,府邸没有洋楼,是四合院结构,青砖灰瓦。 陈夫人听见佣人报,赶紧迎了出来,“我这等得正着急,派佣人到门口看了三四回了。” 陈道笙带来的人,被安排到下面款待。 总理秘书主任说;“要过年,火车站人多。” 林沉畹笑着说:“婶娘,北平要过年街上可真热闹。” 陈夫人笑着说;“小畹头一次来北平过年,你过门,我们家今年可热闹了,等以后你们有了孩子,过年家里有小孩子闹,更热闹了。” 林沉畹羞涩不好意思,陈书嬅说;“母亲,大哥大嫂刚结婚,你就想孩子的事了。” 陈道笙看了看林沉畹的脸,赶紧岔开话题,对陈书嬅说;“今年我带你和你嫂子放炮仗。” 陈夫人说;“你们住的地方已经收拾出来了,我通知了小蓉,小蓉跟男朋友今晚来家里吃饭。” 对陈书嬅说;“你带你哥嫂先去住的院子一会吃早饭,坐火车累了,歇一歇。” 陈书嬅领着他们去住的院子,“母亲叫人收拾出来,还是大哥以前住过的院子。” 林沉畹对这个院子不陌生,前世她来北平时,就住在这个院子,这间屋里,佣人把他们带来的几个皮箱东西送过来。 林沉畹洗脸,一会功夫,佣人把饭菜端上来。” 陈夫人倒很体贴,林沉畹跟陈道笙吃完早饭。 她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陈道笙靠在床头,看着她收拾,唇角微微含笑,林沉畹婚后,很有点小妇人的味道。 整理完,林沉畹昨晚在火车上没睡好,陈道笙看她没精神,说;“一会你睡一觉。” “你呢?” “我不困。” 闹了她一晚,他不困。 她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时,陈道笙没在屋里,她对这间屋子熟悉,走到浴间,放水洗澡,洗完澡,换了衣裳,北平比琛州冷,不过屋子里有暖水汀,暖水汀很热。 除夕,林沉畹换上红丝绒水钻旗袍,她刚换好衣裳,一个侍女走进来,“少夫人,夫人请少夫人到前厅吃饭,蓉小姐和男朋友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陈道笙迈步进来,陈道笙换下来西装,穿着一件大红袍子,两人看上去都很喜庆。 总理府的年夜饭,陈总理和夫人,陈道笙和林沉畹,陈蓉和方崇文,还有陈书嬅。 陈夫人不知道林沉畹跟方崇文的曾经的关系,只以为方崇文是陈蓉的男朋友,所以陈蓉的哥哥来了,就一起都叫过来。 席间,陈总理很高兴,跟侄子和方崇文喝酒。 陈书嬅坐在林沉畹身旁,对林沉畹很亲热,叫嫂子很自然,亲昵,陈书嬅撺掇林沉畹跟她喝酒,林沉畹破例跟她喝红酒。 两人越喝越高兴,陈书嬅跟林沉畹同岁,两人都念中学二年级,陈书嬅很健谈,跟她说学校的事,两人谈得很投机。 陈蓉跟方崇文坐一起,跟陈道笙和林沉畹对面坐。 方崇文的目光偶尔落到林沉畹身上,像是不经意,陈蓉看在眼里,引起陈蓉的妒意。 陈蓉一顿饭,也没叫一声嫂子,反倒是陈书嬅跟她更亲近。 陈夫人看出点不对劲,陈蓉跟方崇文两人很别扭,方崇文始终没有笑模样,两人不像情侣,侄子陈道笙和侄媳林沉畹两人亲密,完全不一样。 过年,陈夫人不好问什么。 府里后花园开始放炮仗,年轻人都跑出去看,夜里外面冷,林沉畹穿着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带着一顶白绒帽,穿着小红羊皮靴子,站在雪地里,看放炮仗。 男佣们点燃炮仗,陈道笙赶紧捂住她的耳朵。 陈书嬅人胆子大,自己点燃炮仗,陈蓉跟方崇文站在一起,冲天巨响,林沉畹吓得赶紧躲到陈道笙怀里,陈道笙把她搂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两人样子亲昵。 陈蓉听见一声巨响,也赶紧把耳朵捂住,扫见大哥护着林沉畹,她扫了一眼身旁的方崇文,方崇文连看都没看她,花园里四处燃着红灯笼,照的通亮,方崇文神色冷淡,对陈蓉漠不关心。 陈蓉心里不痛快。 第89章 在北平待了三天, 回到琛州。 一大清早, 周妈、吴吗、阿花几个人等候在客厅里,迎接主人回家,林沉畹靠在陈道笙身上, 汽车上睡了一会, 没睡醒, 进门对周妈说:“我先上楼洗澡, 然后睡一觉,现在还不想吃东西,晚一点摆饭。” 陈道笙半搂半抱着她,在她耳边说;“先洗澡, 吃点东西在睡觉,空肚子睡觉回头睡一会你又要被饿醒了。” 林沉畹借着他的力上楼,“我没有吃饭的力气了。” 火车上你总闹我, 我都没睡好。 “叫她们把饭送到卧室里, 你没力气,我喂你吃。” “我今天假期结束了, 一会要上学。” 回头吩咐小楠,“给督军府打个电话,说我们晚上回去。” 两人上楼,陈道笙说:“你抓紧时间还能睡一会, 不然,你今天别去上学了,我替你跟老师请假, 就说你过年吃多了,闹肚子。” “亏你想出这么丢脸的旷课理由。” ……… 正月初三,同学们在学校里过,怨声载道,林沉畹拿了几盒子点心,“我从北平带回来的,大家吃。” 爱零食的女生围过来,看盒子里沙琪玛,芸豆卷,豌豆黄几样小吃,无数个小爪子伸过来,一会盒子里空了。 班长秦谷芬走进来,林沉畹看看她,摊摊手,秦谷芬晚了一步,一块没有了,秦谷芬看看空盒子,“动作挺快,我刚去一趟办公室取粉笔,风卷残云。” 一个男同学问;“班长,今天能不能早放学?年都不让过好。” “学校明确规定,放两天假已经很宽限。” 大家回到座位上,埋怨民国政府这个政令,太不近人情。 督军府过年味很浓,各个院子廊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天刚擦黑,管家带着几个佣人挨个点燃红灯笼,家里佣人都统一穿红色制服,一团喜庆。 一回到督军府,林沉畹看出许妈的心早飞了,对许妈和小楠说:“你们不用跟着我。” 许妈巴不得一声,跑去大太太房中,找平常要好的几个老妈子闲话。 餐厅里大排筵席,欢声笑语,外厅里,林云鸿和大少爷、三少爷陪陈道笙喝酒。 花厅里,女眷这厢热热闹闹,大太太、三姨太、五姨太、二小姐、五小姐,六小姐,瑾卿抱着安安坐在席上,大家逗安安,林沉畹手里拿着一封红包,举着,“安安,压岁钱,给六姑姑拜年。” 安安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合着两只小胖手,拜了两拜,林沉畹把红包递给他,“真乖。” 安安拿着却往嘴里放,瑾卿笑着抢下来,“六姑奶奶,你不知道,他现在看什么都往嘴里吃。” “小孩子真可爱!” “六姑奶奶以后有孩子就知道了,小孩子可累人了。” 安安身体往前窜,要抓桌上的菜,瑾卿拦着他。 她现在还不想要孩子,要孩子就没办法上学了,陈道笙不让她吃药,避孕方法,同房时只有在安全期内,陈道笙又管不住自己,林沉畹总提心吊胆的。 她早发现桌上林家女眷少了二姨太和四姨太,二姨太这两年越发孤僻,以前过年出来应个景,这两年基本不出屋。 大家说话时,五姐心不在焉,似乎有心事,人多,又不好问。 五姐趁着大家说话出去了,林沉畹跟了出去,看五姐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大概要回房,林沉畹追过去,喊了一声,“五姐。” 林秀琼站住,林沉畹跑到跟前,“五姐,你好像有心事,我看四姨娘也没出来吃饭,是不是四姐有什么事?” 林秀琼神情很难过,“六妹,四姐小产了。” 晴天霹雳,“四姐孩子没了?”林沉畹不敢相信。 “我姨娘不放心四姐,往上海匡家打电话,找四姐,佣人遮遮掩掩,说四姐不能接电话,母亲逼问佣人,佣人说四姐小产了,不知道原因,我姨娘惦记四姐,病倒了,父亲不认四姐,府里没人敢对父亲说。” “太太知道吗?”林沉畹问。 大太太对四小姐不错的。 “太太瞒着父亲派人去上海匡家,派去的人回来说,四姐不小心摔了一跤,胎儿保不住了。” 林秀琼难过地说。 孩子没了,四姐还有必要待在匡家。 林沉畹拉着五姐,“我们给四姐挂个电话。” 过年期间,府里热闹,吃完晚饭,客厅里支起来麻将桌,大太太、三姨太、云缨,二小姐四个人围着打麻将牌。 两人往小客厅里走,林沉畹说;“匡家的电话我记下来了,不过电话号码留在家里了,我去前厅问问道笙,道笙在上海有买卖,跟匡家有生意往来,他有匡家的电话号码。” “不用问了,我有匡家的电话。”林秀琼说。 两人到小客厅,小客厅没人,林秀琼拨打电话,等了半天,对方有人接了 “你哪位?找谁?” “我是林姨奶奶的妹妹,找林姨奶奶说话。” 匡家的佣人一听,搪塞,“林姨奶奶不方便讲电话。” “怎么不方便?” “林姨奶奶身体不好。” 佣人看人下菜碟,林秀暖在匡家的地位卑微。 林沉畹接过电话,“我是陈道笙的夫人,你给我找一下匡为衡。” 停顿片刻,电话里佣人说:“你们到底是找林姨奶奶还是找我们家少爷,一会是林姨奶奶的妹妹,一会又说是陈二爷的夫人。” 听话音,佣人是知道陈道笙的,陈道笙陈二爷跟他们家匡家少爷交好,又有生意往来,佣人不敢怠慢。 林沉畹说;“我是陈道笙的夫人,也是林家六小姐,林姨奶奶的妹妹,这样说你听明白了,你不愿意找,我叫我丈夫找你们家少爷,匡家的佣人架子太大了。” 对方的口气顿时软了,“陈夫人,对不起,我马上找林姨奶奶。” 那个佣人找林秀暖去了,姊妹俩互相看了看,匡家豪门大族,家里佣人势利,林秀暖一个姨娘,对她多有怠慢。 很久,电话机里传来林秀暖柔弱的声音,“是六妹吗?” 佣人大概说是陈道笙夫人找,她猜到是六小姐。 “四姐,你现在怎么样?”林秀琼抢过电话机。 “五妹,我没事。” 林秀暖好像声音有点哽。 “四姐,你胎儿怎么掉的?如果有人害你,你说出来,我们督军府不是好惹的,父亲带兵找匡家算账,父亲跟你脱离关系,但血浓于水,骨肉亲情,你放心,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林秀暖电话里声音细小,林沉畹趴在电话机旁才能听清,“五妹,是我自己不小心,滑倒了。” “四姐,你在匡家过得不开心,你回家来,家里父亲不收留你,你手里有钱,像大嫂自己找房子出去住。” “五妹,我挺好的,你别担心,我挂了。” 五小姐放下电话,“我觉得四姐胎儿掉了,其中必有原因,四姐不说,她在匡家过得不好,孩子没有了,无牵无挂正好离开匡家,她还傻傻留在那里,我们的话她也不听,早晚后悔。” “四姐人在上海,孤孤单单的,孩子没了,她心里一定很苦,有苦没地方诉,跟前没有一个娘家人可以商量,我们也帮不上忙。” 林秀暖的处境艰难。 两人只有叹息。 天色不早,林沉畹告辞,叫佣人招呼小楠和许妈,带着二人去前厅找陈道笙,进前厅,正看见邵师长,邵师长从江下赶来给林督军拜年。 邵师长看见她,微笑着,“小畹,你干娘明天要请你去江下府里玩,过年听说你回北平了,等你回来,去家里过年。” “我学校过年就放两天假,不然我早去看干娘了。” “你明天放学过去,住一宿,明早赶回来上学。” 盛情难却,林沉畹答应,“我一会跟干娘通个电话。” 江下乃南北重镇,从琛州到江下中间还隔着一条江,陈道笙开车送她到江岸,林沉畹下车,“你回去吧!” 陈道笙有事不能陪她去江下邵师长府。 “我明早在江岸接你。” 陈道笙站在江岸边,看着林沉畹带着侍女小楠和阿良四个保镖提着皮箱上了船,船开动,林沉畹站在船尾朝他摆手,船忽悠一晃,朝深水行驶。 过了江岸,邵府的汽车来接她,汽车走了差不多两个钟头,才到了江北镇,汽车一驶入邵师长府,刚下车,邵太太带着一群佣人便迎上来,“小畹,我等得着急,把我担心够呛。” 林沉畹笑着,“干娘,没事,我又不是没出过门。” 邵太太朴实,亲热地拉着她往里走,招呼侍女,“少爷这会跑哪去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一处院子里跑出来,“母亲,姐姐来了。” 来到跟前,林沉畹看他身材微胖,有乃父之风,笑着问;“这就是小勇?” 邵师长的儿子叫邵勇,正在念书。 “你是小畹姐姐,我听我娘说了。” 一行人往花厅里走,邵太太忙吩咐,“传饭,这个钟点了,小畹一定饿了。” 小勇说:“我娘不叫我吃饭,说等小畹姐姐来了一块吃。” 林沉畹叫阿良把带来的皮箱提上来,“小勇,姐姐给你带来好玩的。” 打开皮箱,小勇趴着一看,惊喜地拿出一个轿车模型,里面还有飞机,邮轮,自行车各种模型,小勇拿出一个邮轮,爱不释手,“哇,太逼真了!” 模型都很逼真,林沉畹笑着摸着小勇的头,小勇快赶上她高了,“这都是你姐夫的轮船在国外捎回来的,我猜你能喜欢,就挑了几样给你拿来了。” 林沉畹又打开另一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梳妆匣,打开,里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瓶子,对邵太太说;“这些香水是法国的,还有化妆品也是国外的。” 邵太太平常也有香水,这种进口香水要托人从国外捎回来,很贵重,邵太太稀罕地拿起一精致的小玻璃瓶,“我这把年纪用糟蹋了,小畹,你年轻拿回去你用。” 林沉畹笑了,“干娘,你女婿的船几个月回来一趟,这些东西不缺,你拿着用,用着好,你使的,我以后包了,我是你干女儿,孝敬你是应该的。” 邵太太母子具各欢喜。 佣人传饭,邵家母子陪林沉畹吃了饭。 邵师长军营有事,回来晚,进门,爽朗的声音道:“小畹一来家里这么热闹。” 小勇手里拿着模型,“父亲,小畹姐姐给我的礼物。” 邵师长上前拿起一艘军舰左看右看,“洋人弄的这玩意跟真的一样。” 林沉畹拿出送给邵师长的礼物,“干爹,这是你女婿给你的礼物。” 一把镶嵌宝石精致的匕首,一件镀金镶宝石打火机,镀金皮带,大墨镜。 邵师长拿打火机摆弄,把匕首抽出来,非常喜爱,又拿出墨镜带上,民国时期刚时兴带墨镜,留样回来的人,各个戴着墨镜。 邵师长戴上墨镜挺气派,邵太太说;“他爹戴上挺精神。” 邵太太人到中年,发福,不会打扮的缘故,林沉畹看邵师长显得比邵太太年轻。 邵师长对邵太太说:“太太,我们认小碗做干女儿,应该给小畹见面礼,反倒让小畹破费。” 邵夫人叫侍女捧出一个乌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玉镯,拿出来,“这是我陪嫁的东西。田玉籽料。” 又拿出一个红木雕花描金小匣子,打开,林沉畹看里面放着一枚祖母绿戒指,邵太太说:“这枚戒指是我母亲的陪嫁,我出嫁时我母亲又给了我。” 林沉畹不好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太贵重了,干娘留着以后给小勇媳妇。” 邵太太说;“这是我母亲也是你外祖母传下来的,传女不传媳。” “谢谢干娘,干爹。” 邵师长问:“小畹今晚住哪里?” “小畹跟我住,我们娘俩好亲近,你去书房住。” 第二天一早邵府的汽车送她回琛州,邵太太和小勇送出来,依依不舍,小勇舍不得这个刚认的姐姐,“小畹姐,你什么时候还来呀?” “小勇,等你放假,跟干娘去姐姐家里住些天,你姐夫大轮船带你出海玩。” 小勇很高兴,“放假我就跟我娘去。” 邵府的汽车送林沉畹和侍女小楠和阿祥几个保镖到江岸,林沉畹一行上船离开江下。 初春,公馆洋楼卧室南窗,窗外梧桐树冒出绿尖,林沉畹叫人在窗下种了几棵杏树,春风一吹,似有似无,飘入淡淡的花香。 春日正午的阳光,透过中式雕花窗,照进卧室,西式铜床上林沉畹穿着杏色睡袍,睡得香甜,卧室门推开,陈道笙走了进来。 来到床前,看见她睡袍下露出一截雪白光腿,睡得热乎乎的,脸颊像涂了胭脂,身体顿时热了起来,他脱掉西装,解开领带,松开裤带。 跨上去,把她睡袍推上去,明媚的阳光照在她雪白的肌肤,一层淡粉色流光,钻心地痒。她神情恍惚地呻.吟,迷迷糊糊半睁开眼,朝下一看,吓了一跳,明晃晃的阳光下,她身无一物,被他盯着看,一寸寸的爱抚,顿时脸红到耳根,羞赧,他低头亲她,沙哑声, “喜欢吗?” “嗯” “想要吗?” “别……白天。” “我就要白天。”忍得难受。 他就喜欢要她的时候看着她,迷离,妩媚娇羞的神态,大眼睛泛着水波,魅惑潋滟,美到极致。 筋疲力尽,她拉过单子盖上。 今天不是安全期。 她趴在他身上,喃喃地说:“如果怀孕怎么办?” “怀孕就生。” “那我还怎么上学?” “你去上学,我在家带孩子。” “你下午怎么回来了?” “回来跟你……” 清明过后,连续半个月,雨淅淅沥沥地一直下,育德中学放学,连阴雨天,到晚间也不能放晴,学生们三五成群打着雨伞往校门外走,林沉畹一出教学楼看见五姐站在屋檐下,走过去,“五姐,你没带雨伞?” “我今天忘带雨伞了。” “一起走。” 姊妹俩打着一把伞,沿着通往校门的路往外走。 “五姐,你毕业后准备去哪里念大学?”林沉畹问。 五小姐还有两个月中学毕业。 “我要念北平燕京大学。”林秀琼说。 “跟伯父说了吗?” “还没说,不过父亲能答应,二姐当年也是念的燕京大学,二姐也建议我去北平。”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校门口,校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打着一把油纸伞,林沉畹把雨伞给五姐,“你拿着,道笙来接我了。” 她朝打着油纸伞的男人跑过去,陈道笙赶紧快走几步,把雨伞遮住她头顶,下雨,气温低,林沉畹穿着校服夹袄,有点凉意,陈道笙用风衣把她裹上,朝汽车走去。 林沉畹抱怨,“这阵子一直下雨,我都不能练打枪了。” 陈道笙说:“射击场在郊外,有一段路没修好,好天去练射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已经大有进步。”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期考后,五小姐林秀琼这届毕业生要离开学校,秦谷芬组织小剧社排练一台话剧,欢送毕业生。 排练话剧,临近期考,这两个月林沉畹忙得不亦乐乎,林沉畹复习功课,每日很晚睡觉,陈道笙看她太累,忍着没折腾她。 总算期考结束,林沉畹才松了一口气,学校放假了,陈道笙早起,轻手轻脚起床,没惊动她,临走时,吩咐佣人,别惊动少夫人。 期考前林沉畹早起背英文单词,放假了,早晨又醒了,看屋里黑,陈道笙把窗帘挡着严实,怕影响她睡眠,她学习累,他看着心疼。 林沉畹抹黑看看手表,猛然想起放假不用上学了,迷迷糊糊睡个回笼觉,再次醒来,拉开窗帘一角,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想起昨晚陈道笙说今天去平西州,处理平西州生意上的事,大概去两三天。 她百无聊赖地起来了,走到盥洗间梳洗,穿着家常穿的单袍,走下楼,周妈问;“少夫人,现在摆饭?” 林沉畹刚要说话,客厅门开了,陈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陈府的男佣,提着皮箱,林沉畹问:“放假了?” 陈蓉敷衍地嗯了一声,径直朝楼上走去。 林沉畹心想,几天前,杜云峰来信,说过几天才能放假,陈蓉跟杜云峰一个学校,先回来了。 她乍看陈蓉,这才几个月没看见,陈蓉的脸色很差,陈蓉是黄白面,平常身体健康,不知道她是不是生病了。 两人关系不好,尽量少接触,以免加深矛盾,林沉畹吩咐周妈,“传饭。” 餐厅饭菜摆上,林沉畹对阿花说:“你上楼问问小姐,下楼吃饭还是端到她屋里吃?” 一会,阿花下楼,对坐在餐桌上的林沉畹说,“小姐说她不吃了。” 一般饭菜端到陈蓉屋里吃,今早下火车她一定没吃饭,林沉畹吃饭时候想,难道她又跟方崇文闹翻了。 这两天陈道笙不在家,林沉畹为了避开陈蓉,叫人把一日三餐端到楼上小客厅吃。 陈道笙不在家,她理所当然地懒床。 许妈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林沉畹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许妈鬼鬼祟祟的神情,凑近她,小声说:“少夫人,我听见小姐屋里的小翠说,今早端饭给小姐,小姐一口没吃,吐得稀里哗啦。” 林沉畹坐起来,“她是不是胃肠不好,北平水土不服。” “小姐,我听小翠说,昨晚小姐也吐了。” 林沉畹猛然想到什么,陈蓉脸色不好,难道是……. 许妈来了没多久,陈公馆里的人都混熟了,许妈是是耳报神,陈公馆里有什么事,她最先知道。 许妈看屋门关着,屋里就剩下林沉畹一个人,小声说;“我看陈蓉小姐八成是怀孕了。” 林沉畹低声斥责,“陈蓉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许妈看她不信,又说;“我生养过,我这把年纪还能连怀孕都看不出来。” 林沉畹思忖,陈蓉有了方崇文的孩子。 第90章 偏赶上陈道笙不在家, 陈蓉毕竟是陈道笙的妹妹, 自己不好不闻不问。 林沉畹要下地,许妈赶紧给她递上软缎绣花拖鞋,林沉畹走出房间, 朝三楼走去, 许妈在身后跟着, 林沉畹回头示意她别跟着, 许妈会意,退下去了。 陈蓉住在三楼房间,林沉畹走到陈蓉房间门口,敲了三下门, “请进”陈蓉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推门进屋,林沉畹看见陈蓉斜靠在床头,侍女小翠关窗子, 陈蓉脸色蜡黄, 看来许妈说的是真的。 “小蓉,你病了吗?要不要去医院?”林沉畹站在门口, 没打算进去。 “我哥呢?” 陈蓉说话底气没有原来足,态度也软了。 “你哥去平西洲了。” 林沉畹又问了一遍,“你不舒服,不然打个电话叫那个德国医生来看看?” “不用了, 我没事。” 陈蓉道。 两人没什么可说的。 林沉畹下楼去,许妈在客厅里,像是等她的消息, 这老妈子太八婆,许妈看客厅里没人,小声问;“少夫人,怎么样,是不是我说的情况?” “有关小姐的事,你别多嘴,不许到外面乱说,这关系到一个未婚小姐的名声。” 许妈急忙说;“我明白,少夫人。”又气不公,“陈家小姐平常对少夫人的态度,哪里把少夫人当嫂子,有今天也是自己作的,娇惯任性…….” “别说了,以后这种话搁在心里。” 陈公馆人多嘴杂,传到陈蓉耳朵里,无事生非,陈蓉好坏,她比这老婆子清楚,陈蓉的个性跌一跤,能收敛一些。 “传饭,一会我要出门。” 府里下人传饭,小楠在倒座用完早饭回来,问;“少夫人今天还去练打枪吗?” “你告诉阿良他们,一会去西郊射击场。” 小楠答应着出去了。 周妈侍候少夫人吃饭,给林沉畹盛了一碗绿豆粥,绿豆粥解暑,客厅里开着风扇。 周妈把粥放在少夫人面前,想说什么,犹豫半天,没说出来,周妈一直侍候陈道笙兄妹,周妈男人早死了,没有儿女,对陈家兄妹很尽心,陈道笙善待周妈。 林沉畹余光瞥见周妈似乎有话说,猜想周妈替陈蓉担心,夹了一筷头子菜,说:“叫厨房挑两样清淡的粥给小姐送上去。” “哎!”周妈答应一声,迟疑着没走,林沉畹抬头,若无其事地说;“有什么事等二爷回来再说。” 周妈就明白了,她看出陈家姑嫂不合,少夫人不想管陈蓉的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西郊射击场,阿良陪着林沉畹练射击,阿良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不像曹震和楚行风看着凶悍,阿良外表看上去挺斯文,枪法极准。 林沉畹打了一个九环,阿良和小楠鼓掌,阿良说:“少夫人的成绩已经很好了。” “我要练成神枪手要多久?”林沉畹举起枪,瞄准靶心。 “以少夫人的天资,我看用不了多久。” “我明天开始练习移动靶射击。” 林沉畹计划一个暑假练习射击,学射击可防身,时局乱,民国政府废督裁兵未成,遂改督军为督理某省军务善后事宜,伯父官名督办,各地势力割据,战事频繁。 五姐毕业要去北平,林沉畹收起枪,对阿良说;“今天练到这里,我要回督军府。” 督军府客厅里,只有四姨太一个人坐着,林沉畹和小楠进客厅时,四姨太看六小姐穿戴光鲜,暗叹一声,“六小姐回娘家来了。” 四姨太过年后,没怎么出屋,今儿天好,她到前厅坐坐,有日子没出门看戏,她也没心情。 “四姨娘,我这几次来没看见四姨娘,听说四姨娘身体不太好。” “我这还不是叫你四姐闹的。” 林沉畹有很长时间没看见四姨太,四姨太自四小姐走后,好像一下老了,四姨太四十出头,不化妆打扮,看上去面色憔悴,没精神头,四姨太一直病了,也没心情收拾自己。 “四姐最近给家里来电话了吗?”林沉畹惦记林秀暖。 “你四姐这个死丫头,平常也不知道来个电话问问我。” 四姨太抱怨。 林沉畹不太喜欢四姨太,四姨太作为一个母亲,她理解四姨太的心情,遂安慰说;“四姨娘,匡家衣食无忧,你不用惦记,我去看看五姐。” “去吧,去看看你五姐,你五姐也要走了。” 跟小楠走出客厅门,小楠说;“四小姐心眼真实,督军府的小姐嫁做正妻,还要挑挑拣拣。” “男人的几句好话,就把女人哄住了。” 到五姐房中,屋里床上地上全是东西,五小姐跟侍女收拾箱笼,林秀琼手没停下,“六妹,你自己找地方坐,我不招待你了。” 房间里的箱笼都敞开,翻个底朝上,林沉畹绕过地上的东西,“五姐,你去北平上学,怎么好像永远不回来了似的。” 林秀琼把能穿的衣裳检出来,“也许我就不回来了。” 林沉畹知道五姐早就想离开这个家,大太太对五姐不喜,五姐这一走,以五姐的性子,真有可能不再回这个督军府了。 家里的姐妹都嫁人上学,只剩下七小姐了。 林沉畹挽袖子,“我帮你收拾。” “不用你,你歇着。” 小楠说:“这满屋子的东西,收拾到天黑也收拾不完。” 林沉畹动手帮忙整理,小楠也帮忙收拾。 五小姐屋里的老杜妈把小姐穿小的衣裳包上,“小姐这些衣裳有的过了一回水,有的都没上身,小姐手大,这么好的衣裳都要扔了。” 五姐花钱大手大脚,离开督军府,自己谋生,散漫的性子能收敛点。 这一二年里,自己嫁人了,四姐嫁去上海了,五姐又要去北平,几年功夫都散了。 林沉畹在五姐屋里吃过晚饭,跟小楠离开五姐的屋子,主仆走到前院,看见几个门房打开大门,一辆汽车驶入,停在前院,六姨太从汽车里走下来。 林沉畹快步两步,上前打招呼,“六姨娘出门了?” 云缨剪了一头短发,穿着香云纱短袖旗袍,低领,高开衩,露出白皙的大腿,性感撩人。 现在是女权运动兴起的时期,追求男女平等,放足、剪发、天乳、上女学、婚姻自由。 “六姨娘剪头了。”林沉畹问。 云缨用手扶着一下烫着大卷的短发,“怎么样六小姐,好看吗?” “好看,六姨娘梳短发俏丽。” 小楠说:“六姨娘长得好,梳什么头都好看。” “现在不少女性剪头发,长头发剪短,清爽多了。” 云缨身段窈窕,风姿绰约。 “我走了,六姨娘。”林沉畹告辞,朝陈家的汽车走过去。 “有空回来,府里越来越没意思了。” 四小姐走了,云缨落了单,这阵子经常往外跑,跟以前的同学喝茶,看电影。 汽车窗落下一半,林沉畹手拄着车门边沿,夜色弥漫,街道两旁店铺里电灯亮了,她想起陈蓉怀孕的事,心底狐疑,方崇文跟自己在一起时,拉个手,他都直紧张,不喜欢陈蓉,却跟陈蓉有了男女之私, 陈公馆客厅里,陈蓉跟方崇文讲电话,低声下气,“崇文,你回家了,你来我家一趟,我跟你说点事。” 对方口气冷淡,“我刚回家,挺累,不想去。” 陈蓉几乎用央求的语气说:“崇文,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电话里说吧!”方崇文冷淡地说。 林沉畹正好进门听见,陈蓉看她进来,不说了,“崇文,改天我去找你。” 说完,放下电话。 林沉畹停住脚步,“你身体好点吗?” “没事了。” 陈蓉说完,匆匆上楼,林沉畹没马上回房间,坐在客厅沙发上,走得有点热,拿出手绢扇风,小楠赶紧把电风扇掉头,对着少夫人吹风。 吴妈端上凉茶,对小楠说:“少爷不让对着少夫人吹风,怕少夫人身体弱,禁不住。” 林沉畹端过一盅凉茶,喝下去,“我身体结实,吹点风算什么。” 一口气喝了三盅凉茶,身上的热气散尽了。 看见陈蓉从楼上下来,挎着一个小提包,没有穿高跟鞋,陈蓉每次出门都穿细跟高跟鞋,林沉畹心里有数了,陈蓉刚才跟方崇文通电话,她听见陈蓉问方崇文你到家了,两人大概没有乘一趟火车回家,陈蓉先回来了,方崇文刚从北平回家。 周妈关心陈蓉,问;“小姐去哪里?” 陈蓉朝林沉畹坐的沙发看了一眼,声音略低了,“我去白公馆。” 说着,走出门。 林沉畹心想,陈蓉大概去找白妤薇商量对策了。 林沉畹起身上楼,对周妈说;“我晚饭吃过了,不用叫厨房传饭了。” 这时,客厅电话铃声响了,吴妈接电话,朝她说,“少夫人,电话。” 林沉畹走过去,接过电话,电话是慕编辑打来的,“林小姐放暑假了?” “慕编辑好!放假了。” “林小姐新婚我没敢打扰,林小姐长篇小说《唯爱》很受读者欢迎,不少读者来信,被你的小说感动,林小姐休息这么长时间,是否该考虑写下一篇,读者来信问林小姐有没有新作品问世。” 结婚耽搁挺长时间没有动笔写作,林沉畹略觉惭愧,“慕编辑,我暑假期间动笔写。” 慕编辑电话里说;“林小姐女性题材写得很好,可以写一写,下层侍女、仆妇,了解的熟悉的人和事。” “慕编辑,我正有这个打算,写普通人的生活。” 她最初构思写大杂院里下层穷苦人,但他们的生活,离自己很遥远,周围侍女、佣人都是她了解的,也是下层百姓,透过她们可以反映一些社会问题, “谢谢慕编辑提点我。” 苦恼的问题解决了。 林沉畹制定了一个暑假计划,练射击、写作、写假期课本、闲了读书。 放下电话,她上楼去小书房,打开台灯,把假期课本摊在桌上,陈道笙不在家,无人打扰,她抓紧时间多写点。 期间,小楠端着一杯果汁,蹑手蹑脚地推开书房门,放到桌上,“少夫人,喝一杯果汁再写。” 林沉畹看看桌上的西洋钟表,晚间八点了,问;“小姐还没回来?” “没回来。” “去问问小翠,小姐晚上回不回来了?” 陈蓉坐陈府的汽车出门,陈蓉这种人倒不用担心想不开。 小楠出去了。 林沉畹伏案接着写。 一会小楠进来,“少夫人,小翠说小姐今晚住白公馆,不回家了。” 由她去,陈蓉的事由陈道笙管,陈道笙走两天了。 晚间回到卧室,一张大床,她一个睡,空荡荡的,她头枕着他的枕头,似乎闻到他熟悉的气息,清爽干净令人沉醉。 射击练习,林沉畹开始移动靶的训练,几个人举着靶子,躲在土丘后面,突然冒出的靶子,上下左右,没有固定位置。 林沉畹打移动靶手就没准了,总打不中。 一个靶子突然出现,她快速举枪射击,又没有打中,心里有些懊恼。 她聚精会神,没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陈道笙接过她手里的枪,当前方移动靶出现,一枪命中,说:“固定靶考验的是眼力和稳定性,移动靶考验的除了眼力还有快速反应和轨迹判断,除了射击技巧,最主要的还是多练习,你第一天打移动靶,还不熟悉,慢慢适应就好了。” 突然看见他出现,林沉畹喜上眉梢,陈道笙把她揽入怀里,“想我了吗?” 隔着衬衣,贴着他温热宽阔的胸膛,林沉畹有些激动,“嗯” “我们回家!” “你不是说三四天才能回来?” “想你了。” 想早点见到她,这两天他克制住没给她打电话,办完事,他昨晚连夜开车回琛州。 两人走到黑色汽车跟前,阿良上前一步,拉开车门,林沉畹迈步上车,陈道笙紧随她上了后座,车门一关,便把她抵在座椅靠背上,狠狠地亲吻她,成婚以后头一次分开,他在平西州夜里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 楚行风拉开车门,刚要上车,赶紧又关上车门,站在车下等了半天,又拉开驾驶室的车门,一闭眼,赶紧又关上。 一宿没睡,跟随大哥赶回琛州,回陈公馆一问,佣人说少夫人去射击场了,又赶到射击场,大哥是多急着见大嫂。 林沉畹被陈道笙抱在怀里,夏季,两人穿着薄衫,她尴尬地觉察到他身体的变化,他撩起她的黑裙,林沉畹顿时花容失色。 幸好,楚行风挡着一侧脸上车,坐在驾驶位置,林沉畹才松了一口气,要从他身上挪下去,陈道笙双手似铁钳,扣住她,把她禁锢在怀里,不能动弹。 路上,她想陈蓉的事情该怎么跟他说,陈道笙沉黑的眸,一直盯着她的脸,看她走神,拉开她衣领,在她嫩豆腐似的胸脯咬了一口,林沉畹倒抽了一口凉气,雪白的酥胸印下几个牙印,他抬头,深深地凝视着她,眼底燃着一团火。 她突然说:“小蓉回来了。” 陈道笙嗯了一声,又咬她耳珠,林沉畹像过电一样,心里酥麻。 陈蓉的事,她要尽早告诉他,陈蓉毕竟是陈道笙的亲妹妹,就像自己为四姐着急一样,陈道笙对唯一的亲妹妹,也一样关心爱护。 “小蓉,好像不太对劲。” 陈道笙埋在她项下,嗯了声,大概沉溺在情爱当中,没太听清楚。 “小蓉这几天早起吐了。” 陈道笙不动了,寻思她话里的意思。 林沉畹推开他,从他腿上下去,坐在他身旁的座椅,“她脸色不好。” 陈道笙突然明白了,脸上显出震惊的表情。 林沉畹握住他的手,“回去你耐心跟她谈谈。” 陈道笙攥紧她的手,一言不发,林沉畹担心地看着他的脸,他脸色阴霾。 回到陈公馆,陈道笙问佣人;“小姐呢?” 佣人说:“小姐去白公馆了。” 陈蓉下午从白公馆回来,一走进客厅,便看见大哥坐在沙发上,茶几烟灰缸里五六个雪茄烟头。 陈蓉吓得顿住脚步,怯怯地叫了一声,“大哥。” 陈道笙面色平静,浓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你回来了?” “我放假了,大哥。” 陈道笙压抑着情绪,“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陈蓉由于害怕,脸色越加灰白,低头,小声说;“大哥,我……” “你怎么样?” 陈道笙沉声问。 “我……怀孕了。” 陈蓉话音刚落,陈道笙一脚踹开茶几,陈蓉还没反应过来,陈道笙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陈蓉踉跄地朝后退了两步,跌倒在地上。 吓得阿花一声尖叫没出口,赶紧捂住嘴,周妈听见,从楼上跑下来,拉住陈道笙,“少爷,有话好好说。” 小翠走过去扶起小姐。 陈蓉一边脸五个红手指印子,陈道笙即便用了五分力道,陈蓉也承受不住,她站在那里呜咽。 陈道笙怒喝,“说,是方崇文的吗?” 陈蓉吓得缩了一下身体,胆怯地,“嗯” 陈道笙怒不可恶,“你去北平念书,你书不好好念,做出这等丑事,你说怎么回事?” 陈蓉泪流满面,声如蚊呐,“我一个人在酒馆里喝多了,后面方崇文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 “你是说喝多了,方崇文对你做了……..” 陈蓉点点头,哭着说:“我不知道,我酒醒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我发现不对劲,从北平回来,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怀孕了,大哥,我那晚喝多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给你丢脸的。” “你给方崇文挂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陈道笙坐下,压下一口气。 陈蓉哭哭啼啼拿起电话机,给方崇文打电话。 电话接通,陈蓉在电话里说了半天,方崇文推脱不来,陈蓉回头看看大哥的脸色,怯怯地说;“崇文他有事。” 陈道笙寒着脸,“不来,我叫人把他绑来。” 陈蓉又说了半天,总算方崇文答应过来,陈蓉如释重负地放下电话。 陈道笙气消了点,叫妹妹,“你过来。” 陈蓉蹭着步子走到哥哥跟前,脸上挂着泪痕,瞄着哥哥的脸。 “你喜欢方崇文,想嫁给他,不管他怎样对你,你都不后悔是吗?” 陈蓉点点头,“是”又说;“我有了崇文的孩子,崇文会对孩子好的。” 陈道笙即使不愿意妹妹嫁给方崇文,嫁到方家,如今有了方崇文的孩子,无可奈何。 方崇文进来时,兄妹二人的目光都朝他看过来,陈道笙浑身透着寒气,他看见陈蓉的脸肿了,还有五个清晰的指印,显然被打了,方崇文微微诧异。 走到离陈家兄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问陈蓉,“你着急让我过来,有事吗?” 陈蓉看着他的脸,似乎有些担心,“崇文,我……..”深吸了一口气,极快地说:“我怀孕了。” 方崇文露出惊讶表情,反问一句,“你怀孕了?” 陈蓉肯定地点点头。 陈道笙阴着脸,“我本来不同意我妹妹嫁给你,既然我妹妹有了你的孩子,你们就结婚吧!” 停顿,“不,不是我的孩子。”方崇文的语气不容置疑。 “再说一遍。” 陈道笙眯眼看他,深邃的眼睛里透着危险。 “陈蓉怀的不是我的孩子。” 方崇文肯定地语气,又说了一遍。 陈道笙眼睛里喷火,他话音刚落,陈道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方崇文没反应过来,来不及躲闪,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拳。 这一拳陈道笙手下丝毫没有留情,方崇文被打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陈蓉惊叫一声,“崇文” 陈道笙上前,一把扯起他,又是一拳,方崇文被打得趴在地上,没等起来,陈道笙上前预打,陈蓉挡在方崇文面前,哭叫着,“哥,别打了。” 陈道笙一把甩开她,把陈蓉重重地甩在沙发上,刚要踢打方崇文。 “住手” 陈道笙回头,看见林沉畹从楼上跑下来。 第91章 “你闪开。” 陈道笙冷冷地说。 “道笙, 别动粗, 先把事情问清楚。” “这里没你的事,你上楼去。” 陈道笙双手握拳,由于太过用力, 骨节泛白。 “道笙。” “走开。” 林沉畹没有躲开。两人对峙。 陈道笙眼中的怒火, 燃尽成灰, 冰凉一片, 犹如猛兽受到伤害,他眼底一抹痛楚,骤然击碎林沉畹的心,林沉畹软软地叫了一声, “道笙……” 陈道笙转身离开,快步上楼。 林沉畹默默地站了一会,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方崇文, 方崇文鼻青脸肿, 嘴角流血,闭着眼睛, 陈蓉跪在地上,哭着叫,“崇文……” 林沉畹对阿花说;“拿药箱来。” 阿花缓过神,跑去拿药箱。 林沉畹转身往楼上走去, 阿花取来药箱,陈蓉扶着方崇文起来,坐在沙发上给他上药。 林沉畹推开卧室的门, 看见陈道笙合衣躺在床上,她走过去,爬上床,默默地躺在他身边。 他不说话,她趴在了他身上,亲吻着他冷硬的下颚,“道笙,你冷静地好好想想,方崇文不是那样的人,我跟方崇文认识几年,在一起他连我的手都没拉过,他怎么可能做这种龌龊的事,何况他对小蓉……恕我直言,他不喜欢小蓉。” 大概对她跟方崇文手都没拉过取悦了他,他冷硬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一只手臂环住她,“我揍他,是因为他欠打,我早就想打他了。”他的气慢慢消了。 她知道这个男人很好哄,“小蓉的孩子,我觉得不是方崇文的。” “那孩子是谁的?”陈道笙看着她问。 她脑中闪过一个人,没有真凭实据,“你如果放心,我出面问问方崇文。” 方崇文骨子里清高,脾气拧,被陈道笙打了,心里有气,陈道笙出面问,他定然不肯好好回答,怕方崇文又要挨打。 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透着几分小狡黠,小脸粉光若腻,恨不得亲上一口,男人要面子嘴硬,“我担心什么,如果要发生,早发生了。” 林沉畹扑上去,在他唇上用力啃了一口,又在他左右脸上各啃了一口。 陈道笙唇角微扬,摸摸脸,“一脸口水。” 他昨晚赶夜路,平西州到琛州中间路段颠簸,坐车睡不着,现在困意袭来,搂着她一会便睡着了。 林沉畹躺了一会,看他睡熟了,她动了动,他没反应,他回来连澡都没洗,可见太困了,她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把他的手臂拿下去,动作极轻地下地。 走出卧室,下楼一看,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小楠跑过来,“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方崇文走了?” “方少爷回家了。” “小姐呢?” “小姐上楼了。” “方少爷走了多久了?” “快一个钟头了。” 方崇文已经到家了。 林沉畹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话机,稍事犹豫,拨打方公馆的电话,电话接通,里面一个男佣人的声音,“哪位,你找谁?” “你家少爷在家吗?” “小姐稍等。” 很快,电话机里声音再次响起,是方崇文的声音,“你是哪位?” “方崇文,是我?” “畹妹妹。”声音里透着惊喜。 “明天你有事吗?能出来一趟吗?” “好,畹妹妹,在哪里见面?” 方崇文痛快得有点迫不及待。 两人约好在他们曾经见面的茶楼碰面。 次日上午,林沉畹站在日云升茶楼,这是她跟方崇文最后见面的地方。 林沉畹到时,方崇文已经等在哪里,看见林沉畹在楼梯口出现,方崇文抑制不住激动站起来,“畹妹妹,你来了。” 物是人非,短短的一年,他们的生活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林沉畹坐下,方崇文昨天被打的脸淤青,方崇文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的人,她已经盘起妇人的发髻,比从前多了迷人风韵。 林沉畹本不想管陈蓉的事,念及跟方崇文旧日的情义,方崇文曾经给她很大的帮助。 茶房问:“小姐喝什么茶水?” “绿茶。” “这位先生您点什么茶水。” “绿茶。”方崇文随口说。 方崇文神情很激动,刚一笑,撕扯受伤的嘴角疼得一皱眉,不过他还是高兴的,分手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相见,千言万语,他不知如何说起,“畹妹妹,你还好吗?” “道笙对我很好。” 提到陈道笙,方崇文眸光暗淡了许多,“是吗?”似乎有几分惆怅,“畹妹妹,我很后悔,当初我…….” 林沉畹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她不是来叙旧,于是截住他的话头,“崇文哥,我约你出来,是想问问陈蓉怀孕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崇文直直地望着她,“畹妹妹,你知道我……我怎么可能跟陈蓉………” “我相信你,崇文哥,陈蓉说,在小酒馆里喝醉了,然后你来了,之后的事情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茶房端上一壶绿茶,分别给两人斟茶,放在二人面前。 方崇文手握住茶盅,苦笑一下,“畹妹妹,我是报应,其实,陈蓉痛苦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没办法喜欢上她,那晚她找我出来,我到酒馆时,她喝醉了,我当时心里极度厌烦,就走了。” “你把喝醉酒的女人一个人扔在那种地方,崇文哥,你走得安心吗?” 林沉畹是不喜欢陈蓉,就事论事,她实在不能认同方崇文的做法。 方崇文面露惭愧,低下头,“我没想到她能出事。” 林沉畹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茶水,陈蓉出事,方崇文负有部分责任,毕竟两人在交往,他可以不喜欢陈蓉,但也应该有绅士风度,把陈蓉扔下走了,很有些不负责任。 “你想怎么办?” 最现实的问题,无法回避。 “我不会娶她。” 方崇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林沉畹真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对待。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是谁强了陈蓉,陈道笙都不会放过方崇文的。 跟方崇文在茶楼分手后,林沉畹坐车回陈公馆,这几天晴天,没雨,气温闷热,车窗开着,林沉畹吹吹风,心里的郁闷消散了一些。 汽车开到陈公馆大门口,她突然发现附近有一个人,探头探脑,躲在一棵树后,朝陈公馆里面看,汽车经过他身边,林沉畹看了他一眼,认出是姚志伟。 姚志伟鬼鬼祟祟地抻着脖子往里看,他突然看见林沉畹在车里,吓得赶紧躲走了。 姚志伟的举动太可疑。 汽车驶入陈公馆,林沉畹还在想刚才姚志伟的行为,一定有问题。 她快走到洋楼,看见许妈扒着客厅门缝往里看,林沉畹走到跟前,微蹙眉,“许妈,你不进去在这里看什么?” 许妈太聚精会神,吓了一跳,回头,“少夫人。”朝里面比划,“方少爷的母亲来了。” “方太太。” 许妈小声说;“方太太儿子被二爷打了,来找二爷兴师问罪。” “来多久了?” “刚来。” 林沉畹推门迈步进了客厅,看见方太太坐在沙发上,陈道笙坐在一把椅子里,曹震站在一旁,身后站着陈道笙的几个贴身保镖。 方太太情绪激动,“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陈道笙悠闲地拿起桌上的香烟盒,在桌上磕打两下,“我从来打人,还没人敢来问我凭什么。” 方太太刚要说话,看见林沉畹走进来,神情有稍许尴尬。 林沉畹礼貌地,“方太太来了。” 陈道笙伸出手,林沉畹走过去,陈道笙拉住她的手,脉脉含情地看着她,“你回来了。” 林沉畹报以微笑,“道笙,你们谈,我回房换衣裳。” 说着,也没看方太太,朝楼梯走去。 方太太激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小姐行为不检,怀了孩子,赖在我们崇文头上,要我家崇文娶她,岂有此理,你陈二爷不能这样袒护妹妹。” 陈道笙倒没生气,抽出一根雪茄,淡淡地语气,“我开始就不愿意把妹妹嫁到你们方家,现在也不愿意,他们分手,我求之不得,不过,你们方家欠我的人情你们方家想怎么还?” 方太太愣了一下,“陈二爷,咱们这话可要说明白,我当初求你帮忙,答应你妹妹跟崇文订婚,我们方家并没有反悔,现在是你妹妹不检点,可不是我们崇文悔婚,我们生意人,讲究个诚信,双方签订合同,是你们单方毁约,你妹妹丢了我们方家的脸,我现在也不说这个了,和平分手,我们方家也不追究到底陈小姐在外面的丑事。” 陈道笙架着腿,吸了一口烟,“你们方家宽谅我们陈家,不追究我们毁约的责任,不要我们陈家赔偿损失,我是不是还要对你方家感恩戴德,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妹妹的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儿子的?你有什么证据?” 方太太听儿子说,跟陈蓉没发生关系,她是相信儿子品行的,被陈道笙将一车,还真拿不出证据,证明陈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方家的骨肉。 于是强词夺理,“我相信我儿子,我们方家的家教,他绝不可能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陈道笙突然把吸了几口的烟碾碎,敛了神色,冷哼,“你们方家难关过了,人也甩了,如意算盘打的真精,可惜你们睁眼看看跟谁耍无赖。” 一挥手,“送客。” 林沉畹站在楼上楼梯口听了一会,摇摇头,孩子不是方崇文的,陈道笙不可能硬把妹妹塞给方崇文,方太太拎不清,就像当初方家出事,她迫不及待投靠陈蓉,现在又太急于甩了陈蓉。 方太太走后,曹震忍不住,“方家给脸不要脸,大哥,依我说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陈道笙摆摆手,“等事情搞清楚再说。”站起身,转身上楼去了。 林沉畹坐在床上,姚志伟反常举动,如果是姚志伟的孩子,陈蓉肯定不知道,姚志伟如果不承认,也没办法确定是他的。 陈道笙推门进来,“想什么呢?事情弄清楚了?” “嗯。” “我去赌场,等晚上我回家再说。” 陈道笙出去了。 楼下客厅里,吴妈接电话,上楼喊小姐,陈蓉从楼上下来,原来是育德中学的同窗晚上聚餐,陈蓉托病不去了。 民新路一家酒楼里,一群学生围着一张桌子喝酒,一个同学问姚志伟;“陈蓉怎么不来了?” 姚志伟一个人闷头喝酒,“我怎么知道。” “你都跟着陈蓉去北平了,你还不知道?” “别乱说,我去北平上学,跟陈蓉有什么关系。” 一个女同学说;“白妤薇也没来。” “方崇文怎么也没来?” 跟方崇文走得很近的一个男同学说:“我去方崇文家找他,他好像被人打了,脸受伤了。” 啪嚓一声,姚志伟的筷子掉到桌子底下,姚志伟弯腰捡起来,问;“方崇文被谁打的?” 那个男同学说;“方崇文眼角淤青,嘴角乌紫,打他的人出手挺重。” 一个女同学说;“方崇文是个老实人,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打成那样。” 姚志伟心神不宁。 晚间,林沉畹洗完澡出来,拿一条大毛巾擦头发,陈道笙接过她手里的毛巾给她擦头发,问:“问清楚了吗?” 林沉畹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知道他提的是陈蓉的事,“道笙,我问方崇文了,他说小蓉喝多了,他后来走了,不知道小蓉出事了。” 陈道笙眉峰蹙起,目光阴蛰,“小蓉喝醉了,他扔下小蓉走了,小蓉出事他脱不了干系。” 林沉畹担忧地从镜子里望着他,“道笙,方崇文做的不对,但他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他做的是不好,我相信他不是有意的。” “小蓉肚子里的孩子这么说不知道是谁的?” 陈道笙的脸上痛楚的神情,林沉畹回过身,抱住他的腰,“道笙,你别着急,也不是没有一点线索,小蓉班级有一个同学叫姚志伟的,跟着小蓉去北平念书,中学时,他一直跟在小蓉身边,我方才回来时,看见他在府门口转悠,我猜想这件事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陈道笙沉思,妹妹陈蓉的同学姚志伟来过家里,他恍惚有点印象。 利壕天地,赌场各个厅里,豪赌的人群,疯狂地叫嚷声,一间包厢里,曹震带着一伙人从外面进来,“大哥,姓姚那小子跑了。” “跑了?” “跑了,大哥,我们去他家里,他父母吓得够呛,说他昨晚就没回家,八成回学校了。” 陈道笙靠在椅子里,“叫兄弟们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大哥,这小子跑了,心里有鬼。”曹震说。 “弟兄们找到这个姓姚的,先别动他。” 陈道笙边说,站起身,“回公馆。” 陈道笙走进客厅,客厅里没人,往楼上走,迎面碰见妹妹陈蓉的侍女小翠,问;“小姐在屋里吗?” “小姐去方家了。”小翠说。 陈道笙蹙眉,“她去方家干什么?” “爷把方少爷打伤了,小姐去看方少爷。” 陈道笙听了,心里发堵,不要脸面,自己不尊重,别人怎么能尊重她,瞧得起她。 他走到卧室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想起什么,走到对面书房,轻轻推开门,林沉畹听见声音,回头,如花笑颜,“道笙,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陈道笙走过去,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那个姓姚的跑了。” “姚志伟跑了。” 林沉畹眨眨眼睛,姚志伟对陈蓉忠心耿耿,出事丢下陈蓉跑了,她想了想,“看来孩子真是姚志伟的,姚志伟在中学对小蓉很痴情,他这次去北平读大学,多半是为了小蓉,他不能是逃避责任跑的,一定是被你吓跑的。” 如果陈蓉嫁给姚志伟,姚志伟求之不得。 陈道笙哼声,“这还是个男人吗?出事竟然跑了,连方崇文都不如。” 林沉畹笃定地说:“我相信姚志伟还能回来找小蓉,他心里放不下小蓉。” “我叫人把他抓回来。” “道笙,你别叫手下的人伤害他,抓住他问清楚情况。” “我交代了,不动他,不然,曹震那帮人抓住他还不把他打个半死。” 方公馆 陈蓉对方家佣人说:“我要见你家少爷。” 方太太走进客厅,陈蓉上前说:“伯母,我想见见崇文。” 方太太冷淡地说;“你跟我家崇文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以后也别来找他了,我跟你哥都说清楚了。” 陈蓉现在的处境,不得不对方太太低声下气,“伯母,你让我见见崇文,我有话跟他说。” 方太太神色间颇不耐烦,“陈小姐,你以后别再缠着我家崇文,你怀了别人的孩子,我们是清白人家,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你快走吧!崇文他不想见你。” 陈蓉分辨,“伯母,我怀的是崇文的孩子,除了他还能是谁的,他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 方太太心想,狗皮膏药,粘上我们方家了,“崇文说了,他没有碰你,你自己不自爱,谁知道你肚子的孩子是谁的。” 边说打量她的肚子,嘟嘟囔囔,“我原来看你是个大家闺秀,没想到看走眼了,崇文他不会见你的,你一个女孩子,跑人家男孩子家里,一点不自重,跟别的男人有了孩子,还想讹我们方家………” 她没注意,此刻陈蓉脸色煞白,慢慢倒了下去。 一个女佣指着她的裙子喊;“血,流血了。” 方太太吓了一跳,顿时慌了,叫佣人,“快,叫少爷出来。” 陈公馆的电话哇哇响,周妈跑去接电话,“这是谁呀!” 周妈拿起电话,听里面说;“陈小姐昏倒,送医院了…….” “你是哪里?”周妈慌了。 “方公馆。” 周妈吓得边走边喊;“少爷,少爷。” 林沉畹跟陈道笙在书房里听见,陈道笙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周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姐……小姐晕倒了……” 陈道笙跟林沉畹赶到医院,一进医院走廊,看见方太太和方崇文站在急救室门口,急救室关着门,陈道笙跑上前,急问:“我妹妹怎么了?” 方太太急于推卸责任,“陈小姐来我们家找崇文,不知怎么就晕倒了?” 陈道笙的目光能杀人,揪住方崇文的中山装衣领,“是你对不对,你刺激她了是不是?” 方太太急忙分辨,“陈小姐来我们家,崇文没见陈小姐,跟我们家崇文无关。” 陈道笙用力揪着他衣领,“我妹妹找你,你不见她,你还是个男人吗,她一个女生喝醉酒,你把她一个人扔在那种地方,害她受到伤害,你就是再不喜欢她,对一个爱你的女人,你也不能这样冷漠无情,你还是个男人吗?家里遭难,找一个女人庇护,你躲在女人的身后,现在没事了,你把当初帮助你们家的人一脚踢开,我告诉你,我妹妹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这时,一个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林沉畹赶紧拉陈道笙,“道笙,医生出来了。” 陈道笙松开方崇文,急忙过去问;“医生,我妹妹怎么样了?” 医生推了推近视镜,“孕妇大出血,出血量太多,送来时昏迷了,能不能保住胎儿现在还不好说。” “保住大人。”陈道笙果决地说。 林沉畹看方太太和方崇文还没走,示意他们走,方家母子留在这里,给人添堵。 方崇文瞅瞅急救室大门,方太太扯着儿子往楼梯走。 过了一个钟头,一个医生走出来,“谁是孕妇家里人?” 林沉畹跟陈道笙过去,陈道笙急忙问:“我妹妹脱离危险了吗?”。 医生说;“孕妇尚在观察,很遗憾,胎儿没保住。” 陈道笙松了一口气,心想,胎儿没了就没了。 折腾了半宿,医生推出陈蓉,到高级病房,方崇文交了住院和治疗费用。 林沉畹看见陈蓉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尽管平常跟她不合,看她如今落得这样下场,不由嗟叹。 病房外,陈道笙脸色阴沉,曹震气愤地说;“大哥,我这就带人要姓方的小命。” “留他一条命。” 陈道笙冷冷地说。 第二天傍晚,,方崇文去火车站送一个要好的同学回学校,方家的汽车开到一条背街,突然,前面十字路口冲出两辆汽车,拦住去路,方家的汽车被迫停下。 方家的司机刚探头看,被人拿枪顶在头上,打开驾驶车门,一把把他扯下车,同时,副驾驶的车门被人打开,方崇文被人拖扯下汽车。 围上来一群人,对他拳打脚踢,方崇文躺在地上,本能地抱住头,身上挨了无数的拳脚,他不知道是谁打的,一个凶悍的男人的声音,“留他半条命。” 方崇文发出一声声惨叫,直到躺在地上不动弹了,曹震在前面汽车里探出头,摆摆手,“好了,别打死了。” 一个手下踢了他一脚,“这小白脸,真没用,太不禁打,这才打了几下,就昏过去了。” 一伙人上车,扬长而去。 方太太接到电话,赶去医院,儿子脸上没什么伤,身上伤重,医生说断了三根肋骨,缠着绷带。 方太太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陈蓉醒过来后,医院里侍女小翠和周妈照顾,林沉畹白天过来看看,问医生说过一周出院。 陈公馆小洋楼二层小书房里,陈道笙接电话,电话那头是警察厅杨厅长打来的,“大哥,方家把你告到警察局,说你仗势欺人,打伤了方家少爷,把方家少爷打成重伤,现住在医院里,方家要求警察厅追查凶手。” 陈道笙冷哼了一声,“你是怎么回复方家的?” “大哥,我说你们方家的少爷你说被陈二爷打伤的,陈二爷当晚在酒楼喝酒,有人证,陈二爷是正经的生意人,奉公守法,怎么可能干出违反民国法令的事,没有证据,诬告好人,我把方老板扣在警局,要方家拿钱赎人。” “杨厅长,多谢了,改日到我赌场玩几把。” 陈道笙放下电话,抽出一根雪茄,曹震赶紧拿起桌上的火机点燃,陈道笙吸了一口,袅袅的烟雾后,森冷的面孔。 曹震在旁边说:“我看这方家人是活腻了,还敢告大哥,我带人把姓方的小白脸…….” 突然,书房的门开了,林沉畹脸色雪白站在门口,嘴唇哆嗦着,“道笙,你们要杀方崇文……” 说着,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第92章 林沉畹缓缓地倒了下去, 陈道笙冲过去, 抱起她,大叫一声,“小畹。” 曹震说:“大哥, 大嫂吓晕了, 我叫医生来。” 陈道笙还抱着她叫, “小畹。” 不知过了多久, 林沉畹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小畹,你醒醒小畹, 你可别吓我呀!” 她徐徐睁开眼睛,眼前陈道笙放大的脸,面无人色, 抱着她, 好像浑身在打哆嗦,她伸手摸他的脸, “道笙,我没事。” 陈道笙灰白的脸,慢慢恢复正常,深邃的眼睛里晶莹闪烁, “小畹,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林沉畹看床前围着一群人, 紧张的脸,都放松下来,自己刚才失去知觉。 这时,许妈喊,“医生来了。” “道笙,我没事,不用看医生。” 她试图安慰他,他真吓坏了。 众人让开一条路,医生来到床前,医生要检查,陈道笙不得不放开紧搂着她的手。 这位男医生年岁稍长,精通中西医,林沉畹靠坐床头,医生为她把脉,林沉畹看着医生身旁的陈道笙,陈道笙双手攥拳,紧张得脸上表情僵硬,眼睛死死地盯着医生把脉的手。 过了一会,医生站起来,微笑着对陈道笙说:“恭喜陈先生,尊夫人有喜了。” 足有一秒钟,陈道笙没反应过来,吴妈激动地说:“少爷,少夫人怀孕了。” 陈道笙激动地抱着她,“小畹,我们有孩子,是吗?” 太兴奋了,楼得太紧,他猛醒过来,双手放松了,怕把林沉畹肚子里的胎儿挤坏了。 陈道笙送男医生出去,男医生说:“陈先生,您夫人还需要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把医生送上车,陈公馆的汽车送医生回医院,陈道笙急迫的心情,快步往回走,曹震和楚行风跟在身旁,俱笑逐颜开,“恭喜大哥。” 陈道笙嘱咐说:“你嫂子胆小,见不得血腥,以后在家里别说打打杀杀的事。” “是,大哥,以后这种事瞒着嫂子。” 走回卧房,一屋子陈家的佣人们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纷纷说:“恭喜少爷。” 看小楠正给林沉畹穿鞋,林沉畹要下地,陈道笙抢前一步,扶住她,“快别动,躺上去。” 林沉畹被他扶着坐下,“道笙,现在不是要去医院检查吗?” “你别走路,我抱你。” “没事,道笙,我不能刚怀孕就不走路。” “你都晕倒了,不能下地。” 她最后也拗不过他,陈道笙抱着她下楼,陈家佣人们跟在身后,前呼后拥,陈道笙小心地把她放到车里,然后自己上车,把她抱在腿上,对楚行风说:“慢点开车。” “是,大哥,保证比走路还慢。” “比走路慢,我还不如背着你嫂子去医院。” 去医院路上,马路上有个石头子,车轮垫了一下,稍稍颠簸,陈道笙不满,“行风,告诉你开车稳点。” 林沉畹叹气,陈道笙弄得大家都跟着紧张,说:“道笙,太小心了,没事的。” 她一晕倒,吓坏他了,他宁可过分小心,也不能让她出一点事,亲眼看见妹妹陈蓉小产,他心有余悸,他这辈子要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结果,下车他也不让她走,一路抱到医生诊室,这是一家西医院,外国人开的医院。 抱着进来一位少妇,把洋人大夫唬了一跳,听说是孕妇,大大地松了口气,用很别扭的中文说:“陈先生,没有事的,您夫人没事的,下地走走,对胎儿有好处……..” 检查完,洋大夫说;“夫人怀孕一个月了。” 她这个月月事过了,没来,她也没留意。 陈道笙直后悔,“怨我,是我疏忽了,你怀孕都不知道,差一点…….” 洋大夫又跟陈道笙反复说,孕妇适当运动,对孕妇有好处。 陈道笙勉强接受他的说法,不过离开医院时,他坚持抱着她,不让她走路,洋大夫在身后摇摇头,摊摊手,用蹩脚的中文说:“中国男人对老婆太好了。” 林沉畹有点郁闷,从医院回家后,陈道笙每天限制她自由活动。 林沉畹半倚靠在卧室床头,问小楠,“爷这会去哪里了?” “爷正在客厅里给邵太太打电话,告诉少夫人怀孕的事。” 陈道笙不仅限制她的自由,连她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要过问,又各处打电话告诉她怀孕的喜讯,亲朋好友都告诉了个遍。 洋大夫说散步对孕妇有好处,陈道笙每天陪着她散步,这几天天热,两人走一会,陈道笙问:“累不累,累了歇一会。” 都问了五遍了,林沉畹指着水边的凉亭,“到哪里坐坐。” 亭子三面环水,通风凉快。 林沉畹挎着陈道笙的手臂走到凉亭里,石头凳看上去凉爽,林沉畹刚想往上坐,陈道笙拦住,“石头冷,你不能坐。” 陈道笙坐在石头凳上,把她抱坐在腿上。 她看着他的脸,犹豫一下,“道笙,我想跟唐昀玉她们几个去茶楼,就聊聊天,不会有事的。” “喝茶,请她们来家里喝,家里什么好茶都有。” “我要去一趟百货公司,看看小孩子衣裳。” “百货公司里人多,还是别去了。” “我想看一场电影。” “你看电影,爱动感情,一会哭一会笑,受刺激,对胎儿不好。” 林沉畹搂着他脖子,撒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怀孕了,你以后别动不动就杀人好吗?” 他亲她的脸,“我知道,为孩子积福。” 从怀孕开始,她就失去行动自由。 陈公馆里,所有人都围绕她,以她为中心,她俨然是家里的皇太后,北平陈夫人一天一个电话,邵太太也是一天一个电话。 陈道笙在家里赔了她几日,每天出去忙生意了。 陈道笙前脚刚走,林沉畹对许妈说;“我要出门一趟,告诉备车。” 林沉畹换上衣裳下楼,小楠跟在她身后,提着她的手提包往楼下走,许妈咋咋呼呼,“少夫人下楼了,阿花你这丫头,没眼力见,快扶着少夫人。” 几个佣人跑过来,站在楼梯下面,恭候少夫人。 阿花赶紧跑上楼梯,要扶林沉畹,林沉畹摆手,“许妈,不用兴师动众的。” 自少夫人怀孕,水涨船高,连许妈都涨了行市,在陈公馆里腰杆越发硬了。 陈蓉这两天要出院,陈道笙一直陪着自己,医院也没去,医院里只有佣人照顾,陈道笙兄妹从小相依为命,陈道笙因为自己忽视陈蓉,林沉畹觉得过意不去。 阿良和三个保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少夫人怀孕了,四个人更加不敢懈怠,走到病房门口,正巧小翠从病房里出来,“少夫人来了。” 阿良四个保镖留在门口等候,没跟进病房。 病房里只有侍女小翠,周妈,陈蓉坐在病床上,看见林沉畹,小声叫,“嫂子。” 她被送进医院,林沉畹在病房外等了一宿,她醒来后,林沉畹在旁边照顾她,经历这次打击,她乖张的性情有所收敛,比之前懂事了。 林沉畹走到病床前,问:“小蓉,那天出院?” “后天。” 陈蓉说话声音不高,她身体底子好,但大出血小产,对身体造成损伤。 病房里窗户关着,阳光射进来,照在陈蓉脸上,陈蓉肤色不白,由于失血的关系,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血色,收敛了骄纵,倒有几分柔软气质,给人感觉好多了。 林沉畹忍不住说:“过去的事别想了,等你身体养好了,再做打算。” “嗯”陈蓉低下头,有几分难过。 两人无话可说,林沉畹对小翠说;“有事情给公馆打电话。”。 对陈蓉说;“我先回去了。” 周妈和小翠送少夫人出门。 从病房里出来,阿良和三个保镖紧紧跟随,林沉畹跟小楠往楼梯口走,小楠说;“小姐这脾气好像改多了,也肯叫少夫人一声嫂子了。” “叫什么不过是个称谓,人与人感情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叫我一声嫂子,不代表从心里认可我。” 小楠有几分得意,“二爷对少夫人好就行了,自从知道少夫人怀孕,二爷对少夫人多紧张。” 医院走廊里,迎面走过来一个人,林沉畹看见白妤薇的同时,白妤薇同时看见她,白妤薇站住,等她过去,阿良时刻注意经过的人,上前一步,走到林沉畹身侧,隔开少夫人跟白妤薇。 白妤薇看着林沉畹带着侍女,四个保镖,排场十足,嫉妒地盯着她的背影,这一切本该都是自己的,被林沉畹横刀夺爱,她父亲死了,家里生意关张,接二连三的变故,白家走了下坡路。 林沉畹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她慢慢地往陈蓉病房走去。 利濠天地,赌场气氛火爆,输赢都红了眼的赌徒,疯狂下注,一掷千金。 一间包厢里关着门,陈道笙问曹震,“方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曹震说;“昨晚我陪杨厅长在金华饭店喝酒,杨厅长说了,方家正在筹钱,赎人,我把大哥的意思告诉杨厅长了,随便按个罪名把方老板关他一年,我看方家还敢不敢得瑟。” 陈道笙说:“你嫂子怀了孩子,这段时间手上先别沾血,等孩子平安出生,到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曹震说;“我明白,大哥,便宜了姓方的。” 陈蓉要出院了,陈蓉孩子刚没了,林沉畹赶巧这功夫怀孕了,出出进进地低头不见抬头见,陈公馆上下都围着她转,陈蓉心里能舒服吗?林沉畹盘算着搬到中式庭院住,等晚间夫妻俩躺在床上,跟陈道笙说了。 陈道笙现在搂着怀孕的妻子,心满意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全听你的,你说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住。” “我想明天就搬过去住。” “依你。” 他的手伸进她睡衣里,呼吸渐渐急促,林沉畹害怕,她要搬到中式庭院住,除了陈蓉的原因,还有一个想法,跟陈道笙分开住,陈道笙精力旺盛,气力大,他每晚抱着她睡,看他这几天忍得很辛苦。 睡袍里的手往下,林沉畹阻止,“道笙,不行。” “让我摸摸。” 他每一次说摸摸,可那一次只是摸摸了事。 林沉畹挣扎着爬起来,“我去隔壁房间睡。” 她刚要穿鞋下地,他伸臂把她捞了回来,“我不摸,看看行不行?” 可怜巴巴地就想看看,林沉畹还没等拒绝,睡袍就让他剥了,电灯光下,她的肌肤就像煮熟了剥了皮的鸡蛋,在他热烫的目光注视下,她本能地卷曲身体,缩小,躲避□□裸的充满欲.望的目光,粉颈羞红了。 扯过单子裹住身体,滚到床边上,他把她抱到中间,“我不碰你了,别睡边上掉地上,把儿子摔坏了。” 林沉畹回过头,“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生的是女儿。” “都一样,女儿像你。” 他隔着单子抱着她,只要她在他怀里,他就知足了。 陈蓉出院了,林沉畹跟陈道笙搬到中式庭院里住,中式庭院墙体厚,房梁高,冬暖夏天,夏天住在里面不用摇扇子,很凉爽。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晚间,她躺在陈道笙怀里,小心翼翼地商量,“我还想上学,最后一年,我快生时在回家待产行吗?” “不行,怀孕上什么学,等生完,你再出去上学,你只要负责生就行了。” “我刚怀孕,看不出来。” “不行,你明年生完孩子,再回学校念书。” 陈道笙否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白耽误一年时间,“我生孩子的几个月不能上学,耽误的功课请家庭老师补,不落下,再说我不能一年什么都不干,就在家等着生孩子。” “听话,别的事听你的,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林沉畹使出杀手锏,“不答应我就不吃饭了。” 生气,一扭身,背对他。 威胁耍赖,最后陈道笙没办法,只好答应。 陈道笙不在家,她抓紧时间预习下学期课本,她算了一下,胎儿月份大了,她就不能上学了,生孩子耽误半个学期,五月份生完孩子,正好赶上参加七月份毕业考试。 育德中学校规很严格的,几天不上课,要出示家长亲笔写的请假单,耽误几个月不上学,学校要开除的, 陈道笙是学校的校董,她受到特殊的对待。 堂屋里,电话响了,小楠接起电话,“少夫人,电话。” 她有身孕,陈道笙怕她来回跑,在堂屋里安装了一部电话机。 林沉畹放下书,迈步走进堂屋,拿起桌上的电话,电话机里传来一个女声,“小畹吗?” 林沉畹听小畹这个称呼,浑身肌肤冷了一下,客气地说:“方太太,你找我有事吗?” “小畹,你能出来一趟,伯母找你有点事。” “方太太,我现在身体不方便出门。” “小畹,伯母真的有急事找你,伯母去拜访你可以吗?” 方太太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她的电话号码。 “你要来的话,现在过来,一会道笙回来了,你们碰面,彼此尴尬。” “我知道,我知道。”方太太急忙说。 林沉畹放下电话,不到五分钟,前厅佣人来回说;“少夫人,有一位方太太,说跟少夫人约好了,在公馆门口,要见少夫人。” “让她进来吧!” 林沉畹心想,方太太刚才一定在离陈公馆不远的地方打来的电话,不好意思来陈公馆,想把自己约出去,现在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来找她,方太太找她,她也能猜到□□分,陈道笙背着自己对方家做了什么。 前院客厅里,方太太不安地坐在那里,林沉畹一露面,她赶紧站起来,“小畹。” 太过亲昵,林沉畹身上鸡皮疙瘩都起了,淡淡地说:“请坐,方太太。” 林沉畹坐在主位,吩咐佣人,“倒茶。” 方太太面色有些憔悴,没有之前珠圆玉润,有几分讨好地赔笑说;“小畹,听你娘家人说你怀孕了,我一直想来看看你,总没腾出时间…….” 林沉畹烦这种虚情假意,截住她的话头,“方太太,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就说吧!” 方太太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小畹,那我就直说了,陈二爷叫人把你方伯父关到局子里,定你伯父诬陷罪名,我们拿钱赎人,钱也拿了,人就是不放出来,小畹,伯母求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帮伯母个忙,把你方伯父放出来,我叫崇文来找你,崇文他死活不来。” 方太太去求了大太太,求大太太在林督军跟前讨个人情,林督军出面,小小的警察局自然不敢不听,大太太是个人精,听说了陈家和方家的过节,陈道笙要整垮方家,陈道笙是督军的侄女婿,督军林云鸿怎么可能帮外人,大太太婉转拒绝了。 真是戏剧性的一幕,一年前,为了救丈夫,方太太逼着儿子跟自己断了关系,到陈家提亲,这次又甩了陈蓉,回头求自己救她丈夫,亏方太太说得出口,连自己都替她脸红。 方太太也是被逼得什么法子都想了,求了不少人,然别人一听关系到陈二爷,没人敢管,方太太走投无路,叫儿子方崇文来求林沉畹,方崇文死活不来,她也只好舍下脸,来求林沉畹,抱着林沉畹能念在过去情分上,肯帮忙。 前厅一个小女佣叫满月的端茶上来,放在桌上。 小女佣满月出去,客厅里就剩下林沉畹和方太太,林沉畹突然嗤笑一声,“方太太,我记得一年前方伯父入狱,你求的是陈蓉,方太太这一回改弦易张?” 方太太听出林沉畹话里的讥讽,顿时满脸通红,“小畹,伯母从前对不起你,当年为救你方伯父,逼着崇文跟你分手,崇文痛苦,我看着也难受,我也很后悔。” 太阳升起来,气温偏高,屋里有点热,林沉畹拿起桌上的扇子,扇了几下,不疾不徐地说;“我相信,回到一年前,方太太你一样还是原来的选择。” 方太太满脸通红,面带羞愧,“小畹,你还怪伯母,伯母一直都很喜欢你。” “方太太,你曾经也很满意陈小姐。”对待方太太,林沉畹按捺不住讽刺她几句。 “那是我看走眼了,才有我们方家今日之祸。”方太太懊悔不跌。 林沉畹不想跟她纠缠下去,站起来,“方太太,看到陈蓉的下场,我不知道还有谁会帮你。” 说完,林沉畹朝客厅外走去,不用说,方太太的脸色一定难看,小楠站在客厅门口,主仆沿着回廊往主院走,小楠问;“这方太太求少夫人,少夫人没答应她,她不会又去求小姐?” “逼急了,也不是做不出来。” 主仆走进堂屋,阿花刚放下电话,“少夫人,少爷刚才还打电话问少夫人在家里干什么呢?” “一天来好几个电话,我能干什么,他也不让我出屋。” 阿花嬉笑着,“少爷不是关心少夫人。” “我现在要出门,等少爷回来,你说我回娘家了。” “小姐要回督军府?”小楠问。 林沉畹往卧室里走,“五小姐今天去北平,道笙不许我去火车站,我回督军府送送五姐。” 小楠一听要回督军府,满心欢喜,去给少夫人找出门穿的衣裳。 小楠从立柜里拿出几样旗袍,“少夫人穿那件?” 刚怀孕,林沉畹小腹平平,原来的衣裳都能穿,林沉畹挑了一件香云纱旗袍,“夏季还是香云纱穿着舒服透气。” 怀孕后,细高跟皮鞋搁置,鞋盒子里拿出一双平底软缎绣花鞋穿上。 督军府 四姨太在五小姐屋里,娘俩说话,四姨太嘱咐,“你到北平后,给我打电话,我就生了你跟你四姐,你四姐让我操心,你别学她,凡事都留个心眼。” 五小姐拉着四姨太的手,“母亲,等以后我出头了,我把你接出去。” 四姨太伤感地拿绣帕抹眼泪,“你们姐妹好就行,我就在督军府混日子,有你父亲一天,督军府的日子好过一天。” 五小姐看屋里没外人,小声说:“废督裁军大势所趋,不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姨娘不能不做打算,我父亲这个督办,长久不了,树倒弥孙散,大太太手头阔绰,不用愁,二姨太不消说了,三姨太管家,这些年油水不少,三哥也不用愁,姨娘手里体己钱留着,以后万一有变故,也可生活。” “你将来嫁个好人家,我一个人不愁。” 母女正说着,门外传来清脆叫声,“五姐。” “六妹来了。” 五小姐放开四姨太的手,站起来,林沉畹自己掀开门帘进屋,跟四姨太打招呼,“四姨娘对着五姐伤心呢,五姐翅膀硬了,这一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四姨太收起眼泪,“你五姐她能飞到那去,女孩子嫁个好人家,就有个好归宿,你五姐要像你,我就省心了。” “我五姐可是有大志向的人,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五小姐笑着拿一把蒲扇递给小楠,“快给你家小姐扇扇风,我这屋里以后没人住,把风扇都收起来了。” 林沉畹解开领口扣子,出了一身薄汗,“这天晌午真热。” “你走热了,一会汗就消了。” 林沉畹看看地上的皮箱,“五姐,我今晚不能去火车站送你了。” 小楠嘴快,“我们家姑爷不叫小姐去火车站,说火车站人多。” 五小姐说:“听说你怀孕了,陈二爷乐疯了,打电话告诉咱们家,父亲听了,比大哥有孩子都高兴。” 林家最关心自己的是伯父。 “五姐,我看看你就回家了,道笙一天打几个电话查勤。” 小楠说:“姑爷平常不叫小姐出门,小姐趁着姑爷不在家,偷着跑出来的。” 四姨太听了,想起四小姐,心里难过,说;“你姊妹里头,就数六小姐命好,你二姐太太不吐口离婚,现在不上不下的吊着。” 林沉畹出门前后不到一个钟头,坐车回陈公馆,沿途,看着窗外,夏季,正午阳光炽热,两旁梧桐树遮阴,行人躲在树荫下行走,汽车经过繁华地段,车速减慢,林沉畹看见前方一个身段窈窕打扮时髦的年轻女郎,从一间玉器店走了出来,上了一辆汽车,那个摩登女郎不是六姨太吗? 六姨太上车后,汽车开走了,林沉畹看见后面座位上一闪好像是个男人。 六姨太云缨整日无所事事,伯父又忙,家里女人众多,伯父不能总陪她,云缨也不甘寂寞,又无牵无挂,林沉畹想起大哥请客那天,在餐厅,看见六姨太过去的情人和一个男人,总往她们这边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转个弯,就看见陈公馆大门,汽车开到门前停住,门房跑出来开门,陈公馆门口,许妈正在跟一个年轻男人说话,汽车经过,由于那个男人背着身子,林沉畹没看清那个人的脸。 小楠说;“那个人是许妈的儿子,经常来找许妈要钱,许妈的儿子不学好,跟一群混混整日喝酒赌钱,听许妈叨咕,这次好像他儿子又惹出什么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快完结了,两篇存稿文,大家有兴趣先收着。 第93章 新学期开学, 育德中学大门口, 背着书包的学生往校园里走,陈道笙扶着林沉畹从汽车上下来,说:“我送你进学校。” “不行, 你是校董, 也要顾及影响, 我不想引人注目。”林沉畹拒绝。 陈道笙看着她往学校里走, 一个同学喊她,她停下来,回头站住,等那个女同学一起走, 两人并肩朝前走去,越来越多的学生挡住她,她离开他的视线, 他还站在那里执着地望着。 汪寒雪从家里的汽车下来, 看见陈道笙站在那里,朝陈道笙挥挥手, 走进校园的大门,看见林沉畹和唐昀玉在前面走,她边追边喊:“林沉畹。” 唐昀玉跟林沉畹站住,汪寒雪从后面追了上来, 汪寒雪对林沉畹说:“一个暑假,我跟唐昀玉叫你你也不出来,我看见你家陈先生还站在学校门口看你, 我看你家陈先生连你来上学,都舍不得。” 林沉畹没告诉任何人她怀孕了,觉得学生在校期间怀孕,很不好意思。 汪寒雪说;“你们知道吗?咱们班的田晓云这个学期退学了,她家里给她找了个婆家,她很快就嫁过去,她婆家不让她上学。” 三个女孩感到挺遗憾的,田晓云一个挺有志向有梦想的女孩子。 汪寒雪羡慕地看着林沉畹,“你家陈先生可真宠你,头上没有公婆管束你,想干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沉畹哼哼两声,陈道笙现在对她管手管脚。 唐昀玉叹口气说:“我家里也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我不同意,我父亲说我如果不答应,就不供我念书了。” 林沉畹挎着唐昀玉,“你可以接触一下相亲的男人,反正早晚是要嫁人的,你父母不是卖女儿,对方的条件一定不错。” “我家里要安排我们见面,我如果不答应,现在学就上不成了。”唐昀玉说。 汪寒雪也怂恿她,“你见个面,跟他沟通一下,看看他是什么想法,也许他也是迫于无奈,反对父母包办,你们联合起来跟家里斗争。” 林沉畹晃了一下她,“去看看,如果有个同盟,省得你独立抗争。” 唐昀玉接受了两人的建议。 汪寒雪问林沉畹,“我表哥还给你写信吗?” “前天收到杜云峰的信。” “我表哥离家,连封信,一通电话都没有,我舅母直抱怨。”汪寒雪说。 一个暑假,林沉畹推掉所有外出活动,杜云峰的面也没见,杜学长到校后,来信大加指责,林沉畹正琢磨给他回一封信,解释一下,找点客观原因,当然,怀孕的事不好意思说,太没出息了,中学还没毕业,要在家生孩子了。 三个女生边走边说,进了教学楼。 一年后毕业,大家面临着选择。 午休时,高中一班的同学,又听见教室门口传来耳熟的声音,“陈夫人,送餐。” 陈公馆的两个佣人抬着食盒,来学校给林沉畹送午餐,只不过这次把林小姐改成了陈夫人。 学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雪佛兰,陈道笙看着从校园里走出来两个提着食盒的男佣,两个陈公馆的男佣走到汽车前,其中一个说:“二爷,送去了。” “少夫人对今天的菜肴还满意吗?” “二爷,少夫人对菜肴满意,少夫人班里的同学更满意。” 陈道笙把车开到学校后操场旁,透过雕花栅栏,看着校园里,吃完午餐的同学在操场上玩,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下午要去平南一趟,不知道今晚能否赶回来。 放学铃声一响,林沉畹跟几个女同学走出教学楼,突然觉得胃里稍稍有点不舒服, 陈公馆的汽车等在学校门口,黑色汽车旁站着阿良和三个保镖,都穿着黑衣,阿良走过来,几个女生中有两个胆小的女生,小声说:“林沉畹,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看着凶巴巴的。” 林沉畹笑嘻嘻地说:“我们家厨师。” 林沉畹跟几个女生告别,阿良走上前,“少夫人放学了。” 林沉畹左右看看,问:“道笙怎么没来?” 阿良说:“二爷去平南了。” 陈公馆附近,有一个男人在周围转悠了许久,陈公馆大门紧闭,他几次想上前叫门,又踌躇着不敢,这时候,一辆黑色汽车驶来,他听见汽车喇叭响声,回头,汽车已经停在公馆门前。 这个男人看见汽车里走下来一个女学生,愣住了。 林沉畹走上前,“姚志伟,你为什么不进去,你是来看陈蓉的吧?” 曾经为陈蓉出头,陷害林沉畹,姚志伟知道林沉畹嫁给陈蓉的大哥,陈蓉跟林沉畹已经成了姑嫂,对林沉畹不像在学校敌视。 他胆怯地嗫嚅,“我怕陈蓉不理我,我怕她恨我。” “跟我进来。” 这时,陈公馆的大门打开,林沉畹走进去,姚志伟磨磨蹭蹭跟着走进去。 林沉畹在前面走,姚志伟在她身后跟着,看林沉畹身旁的四个保镖,有些胆怯,害怕陈蓉大哥突然出现,林沉畹回头说:“陈蓉的大哥今天出门了,你不用害怕。” 姚志伟在外面的这段时间,给家里打过电话,听说家里来了一帮人,找他,他吓得躲到亲戚家中,不敢露面,也没敢回北平上学,怕陈道笙的人找到哪里。 姚志伟低头跟林沉畹走进客厅,阿良看这小子的鼠目,不像好人,不放心地跟着林沉畹,叫其他三个保镖等在门口,跟着进客厅,站在少夫人身旁。 姚志伟看一眼林沉畹身旁的保镖,赶紧收回目光,做贼心虚,林沉畹坐着,他局促坐下。 林沉畹叫小楠,“把门关上。” 小楠走过去,把客厅门关严。 林沉畹看着姚志伟,突然问:“小蓉喝酒那晚,是你强.暴了她?” 姚志伟吓了一跳,既然别人都猜出是他干的,他也不隐瞒了,分辨,“不是,我没强.暴陈蓉,是陈蓉她……” 哼唧半天才说:“我去学校找陈蓉,看见她从学校走出来,我就跟着她,看她进了一个小酒馆,我悄悄跟了进去,找一张桌子,她看不见的地方坐着,陈蓉一个人喝酒,后来喝多了,我看见方崇文来了,跟陈蓉说了几句话,两人吵起来了,方崇文走了,陈蓉喝得连人都不认识了,后来,酒馆要打烊,酒馆老板撵她走,她喝多了学校回不了,我就把她送到一个旅社开了一间房,她拉着我,叫方崇文的名字,求我不叫我走,她主动…….我当时没控制住,就…….” 姚志伟低下头,声音低下来,“是我害了陈蓉,后来我不敢跟她承认,她以为孩子是方崇文的,后来孩子没了,我更不敢说了,是我害了陈蓉,我该死。” 姚志伟又内疚地说:“我去医院很多次,不敢露面,偷偷看陈蓉,我知道陈蓉受到很大伤害,我不是人,她喝醉了,我是清醒的,却对她做了那种事,我是真心喜欢她……..” 姚志伟愧悔和难过。 “你愿意娶陈蓉吗?”林沉畹突然问。 姚志伟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极快地说:“我愿意。”说完,又苦笑,“我愿意,陈蓉看不上我,这次我对不起陈蓉,陈蓉更不能原谅我了。” “姚志伟,陈蓉大出血,差点小命没了,医生说以后可能不能生育了,如果陈蓉愿意嫁给你,你还愿意娶她吗?” “愿意,只要陈蓉不嫌弃我,我愿意娶她,她不能生育,我家里有两个儿子,我父亲看不上我,家里还有我弟弟,替姚家传宗接代。” 林沉畹突然觉得姚志伟没有那么讨厌了,这个考试经常不合格,外表行为举止打分也不合格的男生,甚至从前觉得很龌龊不男人,现在看着顺眼多了,他身上没有出彩的地方,但对陈蓉的痴心,感动了她。 姚志伟小眼睛闪着光,脸上笃定的神情。 片刻,林沉畹说;“姚志伟,我刚才是试探你,医生没有说陈蓉以后不能生育,这样,你去见一见陈蓉,求得她的谅解,我想经过这次,她应该能体会出你对她的心,她如果能接受你,我帮你说服她哥哥。” 姚志伟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林沉畹,不,陈夫人,从前我对不起你,我诚心诚意跟你道歉。” “过去大家年纪小,不要提了,你跟陈蓉幸福就好。” 林沉畹对身后的小楠说:“带他去见小姐。” 姚志伟跟在小楠身后走了。 陈蓉不喜欢姚志伟,否则不能姚志伟这么多年默默地跟在她身边,她视而不见,或者装作看不见,姚志伟对陈蓉怎么样,陈蓉心里应该是清楚的,不然也不能跟姚志伟一直联系。 客观地说,陈蓉如果嫁给姚志伟是最好的结局,以陈蓉的性格,不是一般男人能吃得消的,只有姚志伟了解她,能包容她的骄纵任性。 再说,陈蓉已经失身于姚志伟,又小产了,不嫁给姚志伟,又能嫁谁。 林沉畹不放心,走出客厅,往小洋楼走,半路遇见小楠,林沉畹问:“见到小姐了?” “我把他送去,看见他进屋,小翠在屋里,我看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走,过去看看,陈蓉的脾气,如果知道真相,不知道又闹成什么样。” 林沉畹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主仆刚上到三楼,就听见陈蓉尖利的喊声;“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姚志伟从屋里出来,样子狼狈,周妈站在门口,摇头叹气。。 姚志伟垂头丧气,不肯就走,林沉畹摆手招呼他,姚志伟过去,林沉畹对他说:“陈蓉小产受了刺激,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你有错在先,别操之过急,慢慢求得她的原谅。” 姚志伟默默地点头,“我知道我伤害了她,我以后会弥补。” 陈道笙是半夜从平南回来的,悄悄进屋,没敢开灯,怕吵醒林沉畹,脱衣上床,林沉畹背身睡着,他从背后搂住她,阖眼睡觉。 林沉畹想是睡梦中有些知觉,翻了个身,拱在他怀里,没醒,接着睡了。 第二天林沉畹醒来时,不知道陈道笙什么时候回来了,一只手臂搭在她腰间,林沉畹要上学,轻轻地把他的手臂挪开,下地,她梳洗时,东屋里已经摆好早餐,小楠说:“二爷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后半夜。”林沉畹说。 陈道笙不回家,她上半夜睡不着觉等,后半夜实在困迷糊了,才睡着了。 小楠拿过来书包,她背上,放轻脚步走到卧室床边,看陈道笙还睡着,又蹑手蹑脚出去了。 晚间,林沉畹跟陈道笙说了姚志伟的事,陈道笙沉默片刻,“我见见他再说。” 利濠天地,赌客云集,包厢里,姚志伟被曹震等手下带进来时,吓得面如土色,腿直抖,陈道笙斜眼看他,难怪妹妹陈蓉看不上,没有一点男人的骨气。 陈道笙冷眼看着他,问:“你做了对不起我妹妹陈蓉的事,你还跑了,你说我该怎样对你。” 姚志伟腿一软,差点没跪下,“陈二爷,我知道错了,伤害了陈蓉,陈蓉打我骂我,我都甘愿,我就是喜欢陈蓉。” 陈道笙寒脸说:“喜欢她,你趁人之危糟蹋她,你还是个男人吗?。” 姚志伟噗通一下跪地,“我该死,我是畜生,我是禽兽,我不是人。” 说着,左右开弓,打自己耳光。 曹震都看不下去了,真给男人丢脸。 “行了。” 这小子实实在在地抽着自己,陈道笙看他脸都打肿了,快打成猪头,喊了一声。 把他杀了,于事无补,想起林沉畹的话,问:“陈蓉如果跟你结婚,她没有一文钱陪嫁,你愿意娶她吗?” 姚志伟受宠若惊,急忙说:“我愿意。” “你拿啥养活她?” “我家有电缆厂,我父亲要交给我,我会做生意,我从小就帮家里做生意,我能养活她,我保证对她好。” 陈道笙最后松口,“我妹妹如果能原谅你,愿意嫁给你,我不反对。” 姚志伟都想给陈蓉她哥叩头,感恩戴德。 陈道笙挥手带他出去,手下人把他带出去。 曹震看着姚志伟走出门,说:“蓉妹妹嫁给这样的男人,太委屈了。” 陈道笙说:“小畹说得对,小蓉嫁给他,是最好的归宿。” 妹妹陈蓉什么样,他当哥哥的比谁都清楚,有人不嫌她没有嫁妆,不嫌她不能生孩子,还挑拣什么,方崇文优秀,不是陈蓉能驾驭了的,婚姻量体裁衣,什么茶壶配什么壶盖。 问曹震:“警察厅那头,方家的案子进展如何了?” 曹震说:“杨厅长照大哥的吩咐,现在方家倾家荡产,住的房子也卖了,到处借贷,凑够了钱,杨厅长把方崇文的父亲放了。” 陈道笙说:“这事就算了。” 姚志伟从这天开始,天天来陈公馆,陈公馆下人经少夫人默许,不拦阻他,他每天来,陈蓉都把他骂出去。 周妈看不过眼,来跟林沉畹说;“少夫人,我看这个叫姚志伟的男孩子还行,他天天来看小姐,小姐每次都骂他,撵他出去,第二天他还照样来,他长相条件跟小姐不配,但小姐已经跟他成夫妻之实,小姐现在这个情况,我看嫁给这个姚少爷,也蛮好的,少夫人抽空去劝劝小姐。” 十几天了,林沉畹估计陈蓉的气也消了,周妈又来央她劝说,不管怎么说,陈蓉是陈道笙的亲妹妹,陈蓉有了好归宿,陈道笙放下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 林沉畹跟小楠沿着通往小洋楼的路,往小洋楼走,小楠悄悄地说:“少夫人,许妈的儿子欠了很大一笔赌债,许妈正到处借钱,小姐别说是我说的,许妈朝府里账房上借钱,府里的账房不敢私自借钱给她,说府里进出的银钱都是有账目的,许妈碰了个软钉子。” “欲壑难填,赌博是无底洞。”林沉畹便想找个理由,把许妈打发了。 陈蓉自出事后,总闷在屋里,林沉畹进屋时,她正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望着窗外,半天不动,陈蓉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这样的陈蓉还真让她有一点陌生。 小翠刚出屋,陈蓉卧室的门开着,林沉畹敲敲门,陈蓉回过头,“嫂子。”。 林沉畹走到她身旁,“小蓉,初秋,天好,你出去走走。” “开学了。” 陈蓉像是自言自语,答非所问。 “小蓉,那天我看见姚志伟在公馆门外徘徊,他承认做错事了,小蓉,其实,这些年,他对你,就像你对方崇文一样,我想他跟你一样,心里也是痛的吧,小蓉,你不接受他,他天天死缠烂打地跟着你,但假如他有一天突然消失了,或者他跟别的女人结婚了,你是否会失落,觉得这辈子很难再遇见对你这么好的男人,你赶他走,明知他还会来,有时候我们不过是仗着别人的爱而已。” 陈蓉多心了,“你是不是嫌我,我们关系不好,你讨厌我,恨不得打发我走,你跟我哥两个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不瞒你说,陈蓉,我劝你,不是我喜欢你,我是为了你哥,你这样的妹妹,挺让你哥头疼,你是非不分,不知好歹,姚志伟这次是做错了,但你利用姚志伟对你的感情,你如果真不喜欢姚志伟,索性说清楚,别耽误姚志伟,这么多年你对姚志伟做的,方崇文悉数加诸在你身上,你自己知道痛,为什么体会不到别人的痛,你什么事只以你自己为中心,一点不顾及别人的感受,除了姚志伟,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容忍你。” 说完,林沉畹也不看她,转身朝外走,她早就想骂她了。 “送少夫人。” 小翠还头一次看见少夫人动怒,赶紧跟在身后送少夫人。 林沉畹走出门,小楠紧跟上,周妈站在门口,听见里面姑嫂的对话,等林沉畹下楼,周妈进屋,看陈蓉坐在那里发呆,说:“小姐,少夫人的话,为小姐好,忠言逆耳,小姐好好想想。” 早起,林沉畹觉得胃里不舒服,坐在餐桌上,闻着饭菜的味道,胃里一阵翻滚,跑去卫生间,陈道笙吓了一跳,赶紧跟过去,林沉畹在冲水马桶边呕吐,吓得抱住她,“小畹,你怎么了?你那里不舒服?” 林沉畹没功夫说话,吐得翻江倒海,肠子都快吐出来了,胃里都吐空了,才好受一点。 吴妈拿着一条热毛巾,给她擦脸,看陈道笙着急,安慰说;“少爷,不怕,孕吐,过一阵子就好了。” 林沉畹吐完,漱口,一顿折腾,身上绵软无力,陈道笙把她抱回屋里,说;“今天别去上学了。” “不,以后经常吐,我不能总不上学,中午你别让人给我送饭了,我闻着菜味就想吐,在学校吐不好。” “不吃饭,饿坏了肚子里的孩子。”陈道笙想想,“这样,我中午接你回家吃饭。” 学校离家不远。 孕妇不喜油腻的食物,陈道笙叫厨房不做煎炒烹炸菜肴,选择蒸煮炖菜,以清淡合口为主。 林沉畹孕吐开始,随时可能呕吐,味到不对的气味都恶心呕吐, 吴妈给她准备一块手帕,撒上几滴柠檬,要呕吐时捂住嘴,屋里陈道笙不让放任何有气味的东西。 看她每次吐得浑身无力,食欲不振,每每吐完,都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这样舒服一些。 陈道笙她小脸瘦了,不免心疼,“生一个孩子,以后不生了,太遭罪了。” 直到一个月后,林沉畹不吐了,胃口也好了,能吃东西了。 陈道笙叫厨房每天准备许多菜肴,她能多吃一口也是好的。 陈蓉那边没事了,周妈还回来侍候少夫人。 由于陈道笙住在中式庭院这边,中式庭院这里佣人出出进进的,加之少夫人又怀孕了,厨房每餐按少夫人口味做,陈蓉住在洋楼里,冷冷清清,跟前就小翠一个人照顾,不像陈道笙夫妻住洋楼时热闹。 陈蓉坐在花园长廊里,小翠说:“小姐看,厨房给少夫人送餐。” 老远看一群人抬食盒的,抱着汤罐的,往正院去了。 “小姐,我们回去吧,吃晚餐了。” 林沉畹孕吐时,不能见油星,厨房怕沾染上油,素淡为主,给陈蓉每天送的都是清汤淡水。 陈蓉觉得大哥娶了嫂子,她跟嫂子不合,这里已经不是自己家了,林沉畹那日的话,言犹在耳,冷静下来,她想了很久,确实如林沉畹所说,能无底线包容自己的只有姚志伟,对她最好的也是姚志伟。 换位思考,自己在方崇文哪里所受到的待遇,跟姚志伟在她这里受到的待遇是一样的,酒后乱性,姚志伟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她相信如果不是自己主动,姚志伟应该没有那个胆量,回想起来,那晚如果不是姚志伟,如果是别人,她不敢做这样的设想,反思后,慢慢地接受了姚志伟。 她住在大哥家里,终究不是自己家,嫂子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林沉畹透过雕花窗看着院子里,花架下,陈道笙兄妹说话,说了一会,陈蓉走了,陈道笙进房中,面容舒展,“小蓉想通了,她想跟姚志伟结婚。” 陈蓉终于想通了。 陈道笙请姚志伟的父母来陈公馆商量两人的婚事。 前厅里,姚志伟的爹妈,陈道笙夫妻。 林沉畹看姚志伟的爹娘很朴实,姚父不善言辞,有点拘谨,姚母是淳朴的家庭妇女,姚父说:“陈二爷,我们家能娶陈小姐,我儿子高攀了,娶媳妇,房子我们家准备,至于以后,志伟学习不好,我不准备让他念书了,我们家的营生,有一个电缆厂,我交给他,不能让陈小姐到我们家吃苦,两个孩子结婚,我们该怎么做,陈二爷你告诉我们,结婚订酒席,我们家找体面的大饭店,我们尽力办。” 姚家家境一般,不是大富大贵,然父母憨厚朴实,对陈蓉也重视,陈道笙说:“先母给我妹妹留下的一笔嫁妆,早购置了两处房产,一处居住,花园洋房,尚可,你们就不用费心准备了,电缆厂扩大经营,我可以资助,结婚订酒席,你们不嫌弃,在我金华大饭店办,彩礼节俭,意思意思就行了。” 姚家夫妻乐坏了,能娶到陈小姐,是儿子的造化,住有花园洋楼,儿媳嫁妆不菲,电缆厂扩大经营,有陈二爷资助,结婚酒席都省了。 姚父觉得不太好意思,客气道:“陈二爷,你看我们家娶媳妇,都女方家里出钱,我们不好意思。” “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太客气。”陈道笙说。 姚母小心翼翼地问林沉畹:“她嫂子,屋里的被褥针线活我包了。” 林沉畹笑着说;“针线活我不会,伯母受累了。” 姚家娶媳妇,姚家一点力不出,姚父母过意不去,林沉畹就不推辞了。 姚母为自己能有用处,挺高兴,“她嫂子怀孕了,有什么活交代我做就行,我给小蓉做双鞋。” 林沉畹对姚家父母印象极好,陈蓉嫁过去,姚家高看一眼,不能受委屈。 筹备婚礼,一个月后,办喜事。 喜期临近,陈道笙摸着林沉畹微微隆起的小腹,“饭店办婚礼人多,你怀孕了,就别去了。” 下喜帖请几百来宾,陈蓉没有父母,就一个亲哥哥,林沉畹这个唯一的嫂子,不能不露面,说;“胎儿已经四个月,胎已坐稳,我应酬一下,你放心,不会累着的。” 婚礼办酒席在金华大饭店,当日宾客众多,陈道笙不放心,“你露个面,就回家,别待时间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推文:这篇文快完结了,两篇存稿文,大家有兴趣先收着。 第94章 陈公馆上下为准备陈蓉的婚礼而忙碌, 陈道笙凡事不让林沉畹操心, 婚礼的事情交给总管吕伯,里面有周妈、吴妈、小楠,阿花专门负责侍候少夫人, 许妈跑腿学舌的差事, 满适合她。 春困秋乏夏打盹, 林沉畹嗜睡, 学校午休时,陈道笙接林沉畹回家,饭菜晾上,凉热正好, 一刻不耽误,林沉畹吃完午饭,小睡一会, 睡前担心说:“道笙, 我不敢睡着,怕下午上课睡过头。” “你睡, 我帮你守着,到点叫你。” 每次叫她,她都睡不醒,懒懒得攀着他的脖子, 眼睛闭着,任由他抱到车上,路上迷糊一会, 陈道笙看着怀里小懒猫,汽车到学校门口,还懒在他怀里,他拿一只彩笔往她手背上画了一只小老鼠。尾巴甩得很长,她睁开眼睛看看,小老鼠挺可爱。 一直没舍得擦掉,带着进教室,汪寒雪发现,“林沉畹,你手背上一只小老鼠,在偷吃东西。” 他取笑自己,自己现在特别能吃,半夜起来偷着找东西吃,长胖了。 陈道笙把林沉畹送到学校,折回陈公馆,忙妹妹陈蓉的婚礼准备,他走进正院,周妈迎着他过来,走到跟前,说:“少爷,阿花擦家什时,发现丢了两样东西,两件值钱的摆件。” “丢了什么摆件?” “玉麒麟和鸡血石摆件。”周妈说。 “东西丢了,以后多留意点,别让少夫人知道,操心这点小事。” 周妈还想说什么,陈道笙摆手阻止,周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正院上房里,当差的一直是周妈、吴妈、阿花,这三个人都是他信得过,靠得住的人,其她的佣人使女,陈公馆的规矩,是不能随便进出正院。 林沉畹陪嫁的侍女小楠,忠心耿耿,至于许妈,毕竟是林沉畹娘家陪房,他没有证据,不能轻易地怀疑。 陈道笙暗暗吩咐下去,最近市面上注意这两件东西,是否有人买卖。 陈蓉婚礼这日,金华大酒店宾客如云,陈蓉结婚办新式婚礼,不坐花轿,省却了一套繁文缛节。 林沉畹穿了一套洋装,洋装的荷叶边遮盖住微微凸起的小腹。 一间豪华的包厢里,陈夫人、大太太,邵太太还有几位太太喝茶歇息,林沉畹在跟前侍候茶水,邵太太一把拉过她,“小畹,你有身孕,千万别累着,应个景就行了。” “干娘,我要出去招待客人,外面不少女眷。” 陈夫人也说;“来宾女眷有你妹妹书嬅接待,你安生地坐一会,一会典礼的时候跟我们一起出去。” 另一侧僻静的走廊,一间包厢里关着门,靳泽林对陈道笙说:“大哥交代的事,我最近一直留意,有一个叫魏宝财的人卖一件鸡血石,那块鸡血石我找人到他哪里看过,跟大哥家的一模一样,价值不菲,他低价出售,显然,手头缺钱使,这件东西低价也没几个人出得起钱,他压在手里没卖出去,我叫人盯着他,大哥,现在是不是动手抓他。” “等婚礼结束再说。”陈道笙说。 这时,走进来一个手下,“大哥,靳三哥,那个叫魏宝财的人混进了饭店来宾里头。” 陈道笙问靳泽林,“那个叫魏宝财的人查过了吗?跟陈公馆的什么人有关系?” “大哥,刚查过了,那个魏宝财的人是陈公馆里少夫人贴身一个姓许的老妈子的儿子。” 陈道笙说;“这就对了,陈公馆里丢失的摆件,是那个许妈偷窃无疑,可是他混进婚礼现场想干什么?” 曹震在一旁说:“靳三爷一说这个姓魏的小子,我倒是想起来了,他在我们赌场欠了巨额赌债,管赌场的老金带人把他的家砸了,限期内他不还钱,要了他的狗命,他一定是狗急跳墙,这无赖胆子不小,敢偷盗到大哥家里。” 靳泽林纳闷,“姓魏的小子跑饭店参加婚礼,难道为了混一顿饭吃?” 这时,楚行风趴门说:“大哥,婚礼开始了。” 陈道笙倏忽站起来,“走,把这个姓魏的抓来。” 结婚典礼开始,婚礼中西合璧,陈蓉穿着红色旗袍,烫着流行的卷发,身量高挑,比平常多了几分韵致,姚志伟穿着一套西装,中等个头,跟陈蓉站一起,比陈蓉稍高,人逢喜事精神爽,挺直了肩背,尚看得过去。 婚礼按照程序进行着,一对新人给长辈鞠躬,给主婚人鞠躬,来宾鞠躬,仪式完毕,宾客用餐,新人到各桌敬酒。 大饭店服务侍者,来往穿梭,穿着统一的制服,林沉畹露个面,跟姚家人打个招呼,看饭店几个大厅人声嘈杂,准备离开。 几百宾客,姚家来的亲朋好友,有不少做小生意的,大厅里杂乱无章。 这种环境下,谁都没有注意,一个貌似宾客的人,直直地朝林沉畹走过去,在他还没有接近林沉畹时,就有两个壮汉,走到他身边,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其中一个人说:“魏爷,有人请你去。” 魏宝财看这两人面相不是善类,吓得高喊,“你们要干什么?” 他这一喊声,吸引来不少诧异的目光。 这两人架着他,对周围朝这边看的客人说:“对不起,他喝多了,喝多了。” 把魏宝财架着来的方才那间包厢里,把门关上,魏宝财一看屋里七八个彪形大汉,不由慌了,“你们是干什么的?光天化日,你们敢打劫。” 只见沙发上坐着一个黑衣男人,一道寒咧的眸光射来,他不敢嚷嚷了,软了口气,“你们为什么抓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陈道笙深眸微眯,锋利如刀的视线落在魏宝财脸上,恍然这张面孔很熟悉,记忆深刻。 魏宝财被他看着有点发慌,那个眼神冰冷的男人,开口问;“谁指使你婚礼上害人?” 魏宝财嘴硬,“没人指使我害人,我是来参加婚礼的。” 陈道笙使了个眼色,几个彪形大汉,上前对他一顿拳打脚踢,魏宝财杀猪一样的喊叫,“杀人了,救命啊!” 又是一顿凶猛的拳脚加身,魏宝财抱着头,满地打滚,差了声地惨叫着,“我说,我说……” 陈道笙摆手,几个人停止踢打。 魏宝财躺在地上哼哼唧唧,曹震又踢了他一脚,“快说!” “我说,是白小姐叫我撞陈少夫人的肚子。”魏宝财疼得直哼哼。 “白妤薇吗?” 陈道笙语气森冷,今天白妤薇没在陈蓉的婚礼上出现。 魏宝财卷曲着身体,说;“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就知道她姓白,她家里开糖厂的,是她找我的,答应给我钱。” “白妤薇指使你,你跟许妈设计陷害少夫人的?”陈道笙问。 “不,我娘不知道,她知道不能答应,我娘就把陈公馆的两件东西给我偷出来,让我还赌债。” 魏宝财吃力地捂住被打的地方,爬起来,陈道笙对上这张脸,前世已经模糊的记忆,突如其来涌现在脑海,倏忽脑子里同样一张脸出现,手里举着枪对准林沉畹,他一直寻思前世杀死林沉畹的人,总算让他找到了。 前世魏宝财赌输了钱,叫许妈偷陈公馆的东西,拿出去卖,被自己查到,把这个魏宝财投进监狱,后来这个魏宝财越狱跑了出来,为了报复枪杀了林沉畹,魏宝财被他开枪当场打死。 陈道笙拔出手.枪,砰砰砰,五声枪响,四颗子弹,分别打在魏宝财的双腿双臂,最后一颗子弹,正中心脏,魏宝财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由于这间包间隔音,即使从走廊经过,也听不见里面的枪声。 陈道笙收起枪,对曹震说;“处理利落点。” “是,大哥。” 陈道笙面色阴霾,对靳泽林说:“你去白公馆,把白小姐抓来。” 说完,他离开包厢,往喜宴大厅走去,走进大厅,看见林沉畹跟陈蓉班级的几个同学说话,阿良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一旁,不像保镖,倒像是一个大学生。 林沉畹穿着荷叶边的红色小洋装,珠圆玉润,跟个粉团似的,陈道笙微笑着走过去,揽住她略粗的腰身,“你累了,到后面歇息一会。” 林沉畹甜笑着,抬头看看他,跟几个认识的陈蓉班级的同学告别。 走出大厅,陈道笙说;“我叫人送你回公馆,这里你不用操心了。” 林沉畹也没逞强,肚子里的胎儿重要。 看见邵勇从豪华包厢里走出来,林沉畹喊;“小勇。” 小勇快步走过来,“小畹姐。” “小勇,参加完婚礼,干爹忙,让干爹先回去,你跟干娘去府里住几天再走。” 邵勇很高兴,“行,小畹姐,我跟我娘说,我娘来时说了,到小畹姐家里住几天,你怀孕我娘总不放心。” 陈道笙看着林沉畹上车,林沉畹坐在车里朝他招手,汽车门拉上,靳泽林站在陈道笙身旁,看着汽车走远,说;“大哥,白小姐跑了,白公馆人去楼空,只有一个看门的人,我问他,他说他家小姐昨晚已经离开琛州了。” 白妤薇早已计划好,在陈蓉婚礼上下手,知道不管成功与否,魏宝财被抓,都要把她供出来,提前跑了。 靳泽林说;“没想到白小姐能干出这样阴损的事,大嫂毕竟怀的是大哥的孩子。” 陈道笙恨恨地说;“占有欲太强的女人,真是太可拍了。” “幸亏大嫂没事。” 陈道笙说;“你大嫂怀孩子,这些事不能让她知道。” 陈总理公务繁忙,婚礼结束,跟陈夫人和陈书嬅回北平了,不叫林沉畹送到火车站, 邵太太留在陈公馆住了两天,带着小勇回江下了。 陈家的亲戚,远道来的,逗留一两日,纷纷告辞回家了。 一场喜事结束, 夫妻二人闲话时,陈道笙说;“你身边的许妈还是打发了,我看这个老妈子不地道,心术不正。” “道笙,我也想等小蓉婚礼结束,打发她走人。” 陈道笙为她顺了一下头发,“这件事交给我,你现在安心养胎,许妈撵走了,再哭哭啼啼的,影响你心情。” “好,道笙。” 陈道笙趁着林沉畹上学,叫小楠去把许妈叫来,小楠说;“许妈的儿子失踪了,许妈这两天念叨,前儿跟少夫人请了一天假,去找她儿子,四处找遍了,也没找到,大概许妈的儿子欠了赌债,躲债跑了,许妈这两天也不找了,许妈的儿子经常找许妈要钱,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没有。” 小楠说着,走出堂屋,找许妈去了。 一会,许妈走进堂屋,许妈看二爷有点害怕,二爷平常不苟言笑,不知道找自己做什么。 规规矩矩地站着,不似平常在少夫人面前随便。 陈道笙瞅了一眼这个老妈子,这老妈子拿眼睛溜着他,不是个老实人,说道;“我昨晚跟少夫人商量了,陈公馆里佣人多,你年岁大了,回家颐养天年。” 许妈慌了,“二爷,我跟着我家小姐几年,尽心尽力,小姐不能对我这样无情,你让我见我家小姐一面。” 陈道笙不屑,“你这把年纪,我本来打算给你留点脸,少夫人屋里的两个摆件是你拿的,你抵赖不了,念在你侍候小姐一场,我就不追究了,在少夫人回家之前,你速速离开。” 许妈无言以对,想狡辩,陈道笙的神情了然一切,她也无法为自己开脱,确实混账儿子逼着自己要钱,借贷求告无门,她才不得已偷拿了两件古董,以为陈公馆里宝贝多,丢个一两件,一时也没人发现,不承想陈道笙已经知道了,无话好说,也没脸见林沉畹,收拾东西,悄悄离开陈公馆。 陈蓉新婚三日回门,回娘家哥哥家里,陈蓉烫着长卷发,穿着一件绛红色丝绒旗袍,低领口,脖颈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穿着一双细高跟鞋,脸上化了妆,时髦漂亮,姚志伟跟她一比逊色不少,姚志伟穿着笔挺的银灰色西装,锃亮的皮鞋,穿戴体面。 跟哥哥陈道笙和嫂子林沉畹说话时,姚志伟时不时看陈蓉脸色,林沉畹想起老辈人说的话,两夫妻最初谁要怕了谁,一辈子怕,即便是两人之间身份地位变了,最初形成的习惯,还是不容易改的。 新婚燕尔,陈蓉气色很好,不似刚小产时脸色苍白,脸上有笑容了。 林沉畹跟陈蓉谈一些家庭琐事。 姚家的电缆厂已经给姚志伟经营,陈道笙投入资金,扩大经营,姚志伟跟陈道笙说电缆厂的事,姚志伟学习脑筋不灵,做生意脑子灵活,正所谓人各走一精。 陈蓉跟姚志伟吃完晚饭,就坐车回家了。 深秋,树叶枯黄,林沉畹望着窗外,又是一年快过去了,收拾书包,准备明天不来上学了,怀孕已经五个月了,尽管天凉了,穿的厚实,从她已经臃肿的身材,还是能看出端倪。 唐昀玉和汪寒雪还有几个女生围着她,“林沉畹,你不来上学了?” “我休学了,生完孩子在来上学。”她把书本都装到书包里。 “你半年不来上学了,那课程落下可怎么办?” “我先生给我请了家庭教师,我没生之前,还是可以赶功课。” “那你岂不是很辛苦。” “没办法了。” 书包太重,唐昀玉跟汪寒雪帮她拿书包和一些东西。 三个人边往校园外走,边说话,汪寒雪笑嘻嘻地说:“唐昀玉跟相亲对象,对上眼了,说不定毕业就结婚,撵林沉畹去了。” 林沉畹挎着唐昀玉,“玉,庆幸你当初没抗争到底,见了一面,不然,你们俩就错过了。” 唐昀玉笑着说;“他也这么说,不过我们还要多了解,不着急结婚。” 林沉畹说;“你们很幸运,相亲遇见意中人。” 三个人一走出学校大门,陈道笙站在门口,走过来接过唐昀玉和汪寒雪手里的书包和捧着的一堆书本,客气地说;“谢谢两位小姐帮忙照顾我太太。” 陈道笙提着书包,捧着一堆书本,楚行风打开车门,接过陈道笙手里的东西,放在副驾驶座位。 陈道笙扶着林沉畹上车,然后,自己上车,他嘴角噙着笑,“明天就不用上学了,早起睡个好觉。” 林沉畹倚靠在他身上,“今天不忙了吗?” 快到年根底,陈道笙的生意最繁忙阶段,这几天都是阿良接她放学。 “我明天要去上海一趟,上海的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一下。”陈道笙说。 林沉畹直起身,“道笙,你去上海,能不能联系一下匡为衡,问问我四姐的情况,她很少往家里打电话,差不多跟家里断了联系,我挺担心,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四小姐如果过得好,不会不给家里打电话。 “我跟匡家有生意往来,我这次去上海,还要找为衡谈买卖的事,正好问问你四姐的情况。” 陈道笙明早就要去上海,两人早早吃了饭,上床。 两人成亲后,头一次分开,依依不舍,两人缠绵亲吻,陈道笙的身体像起火了一样,嘶哑的声音说:“你已经五个多月了,可以了,我问过洋大夫了,三个月以后就能同房了。” 他又忍了两个月,稳妥一些,现在两人要分开,他实在忍不了了。 他手掌心热烫,所到之处,她的身体燃烧起来,他灼热的呼吸,吹拂在她耳畔,她心跳加快,手放在小腹,喃喃地说:“道笙,我害怕伤了胎儿。” “听我的,我轻点,保证没问题。” 他抱起她,把她翻过去跪下,让她双手撑在床上。 忍了足足五个月,这五个月,她忍着害羞,用别的方式满足他。 他小心翼翼,沉缓地爱着她。 次日一早,陈道笙去了上海。 陈道笙不在家,家庭教师到家里了给林沉畹上课,补习算数、英文、物理、化学,其它科国文,地理等她在家自己看书。 正院的西厢房当了林沉畹的书房,她比在学校轻松多了,中午吃完饭,小憩一会,下午接着上课。 陈蓉白天闲着没事,回陈公馆,走到正院,看见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从西厢房走出来,小楠跟在身后送,“先生慢走。” 穿灰青长袍的男人走后,小楠看见陈蓉,朝西厢房里说;“姑奶奶回来了。” 陈蓉看林沉畹在西厢房,走进去,“嫂子,你跟先生上课?” 林沉畹归置书本,“你哥给我请的家庭教师,刚才出去的先生是教算数的,小蓉,你还想念大学吗?你要想念大学,重读一个学期,你如果不想去北平读大学,可以在琛州找个大学。” 陈蓉、姚志伟、方崇文三个人的事闹了几个月,陈蓉退学了,姚志伟也不回北平了,经营电缆厂,方崇文受伤,家里出事,也退学了。 陈蓉结婚后,无所事事,在家闲呆着,林沉畹忍不住劝她。 陈蓉翻翻桌上的书本,“大嫂,我不喜欢读书,念大学也念不出什么名堂。” “那你喜欢什么,找点事做。” 陈蓉年纪轻轻,林沉畹总觉得她不该这样生活。 “我不想出去工作,志伟他挣钱养我。” 林沉畹还想说点什么,想想还是算了,人各有志,生活目标不一样,生活方式不求相同。 “大嫂,我哥那天回来?” “你哥打电话来说,这一两天就回来了。” 隔日,林沉畹正在书房里上课,听外面佣人喊:“少爷回来了。” 教化学的女家庭教师孙小姐笑着说;“少夫人,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快去跟你先生见面。” 林沉畹从西厢房走出来,陈道笙大步进了院子,林沉畹高兴地喊了声,“道笙。” 朝陈道笙走了几步,一下愣住,陈道笙的身后闪出一个人,林沉畹脱口叫了一声,“四姐。” “六妹。” 四小姐林秀暖迟疑地叫一声,神色间有些激动,看着她腹部,“六妹,你怀孕了。” 林沉畹大眼睛湿润了,一年的时间,四小姐林秀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形容憔悴,脸色蜡黄,二十出头,没有一点朝气,暮气沉沉,倒像是三四十岁的人。 林沉畹朝四姐走过去,两姊妹抱在一起。 陈道笙看着姊妹俩,温声说;“进屋说。” 三个人一起进了堂屋,坐下,林沉畹问:“四姐,你这次回来,住多久?” 林秀暖垂眸,“我不想回匡家了。”说着,抬起头,目光呆滞,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腹中的胎儿没了,我跟匡家也没什么联系了,匡家有我没我,没人在乎。” 林沉畹和二小姐,五小姐从上海回来时,就猜到四小姐将来是这个结局,丝毫不意外。 林沉畹说;“四姐,这一年,你怎么不给家里打电话,四姨娘和五姐都惦记你。” 林秀暖又低下头,“我这个样子,给她们打电话说什么,累她们跟着我难过。” 这时,一个男佣进来,“少爷,行李还在车上,放哪里?” 林沉畹看看陈道笙,陈道笙说:“四姐就住我们家,跟你有个伴,你省得寂寞,有个说话的人。” 林沉畹对一旁站着的吴妈说;“把后面的小院收拾一下,给四小姐住。” 吴妈出去了。 三个人说一会话,林秀暖直打哈气,精神萎靡不振,一见面林沉畹就发现她不对劲,脸色很差。 林沉畹看着陈道笙,陈道笙无奈摇摇头。 吴妈进来,“少夫人,屋子打扫了,没住过人,被褥都是洁净的,就有点浮灰。” 林沉畹说;“四姐,我先带你过去,休息一下,一会吃饭。” 正院后一进有个小跨院,小院不大,三间正房,林秀暖一个住倒也宽敞,林沉畹挽着林秀暖穿过过道门,林秀暖说;“别太麻烦,我暂时住这里,等我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林秀暖边走边打哈气,神情恹恹的,无精打采。 “四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就在这里住着,道笙白天不在家,就我一个人在家,你住在这里,没事咱们姊妹说说话。” 安顿好林秀暖,林沉畹回到堂屋,陈道笙靠在榻上,看见她在门口一出现,伸出手臂,林沉畹走过去坐在他腿上,他把她圈在怀里。 林沉畹悠悠地说:“我四姐经历了什么?好好的人怎么变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推文:这篇文快完结了,两篇存稿文,大家有兴趣先收着。 第95章 餐厅里, 佣人摆上晚餐, 今日的晚餐稍迟,廊檐下的电灯都亮了,侍女阿花进来, “少夫人, 四小姐说她不吃晚饭了。” 阿花期期艾艾地, “少夫人, 四小姐偷着跟我要一样东西。” 陈道笙坐在餐厅沙发上,“你四姐这一路没抽口烟,早就忍不住了,她在匡家抽大烟, 匡家家财万贯,供得起她,没人管她, 鸦片这种东西, 沾上边,人就废了。” 林沉畹对阿花说;“把饭菜送到四小姐屋里, 咱们家可没有这种东西,告诉满月,小心侍候。” 林沉畹指派一个叫满月的小侍女,侍候四小姐林秀暖。 陈道笙知道烟土害人不浅, 自己不沾,约束手下人,不许吸食鸦片。 刚吃完晚饭, 侍女小楠慌慌张张地跑来,“少夫人,快去看看,四小姐不知道怎么了,像害了癔症。” 四姐不出来吃饭,明显烟瘾犯了,她不放心,让小楠过去看看。 “烟瘾犯了,鸦片吸上,想戒掉很难。”陈道笙说。 “我去看看四姐。” 林沉畹往外走,陈道笙在身后嘱咐,“你自己注点意,她烟瘾犯了,失去理智,你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我会主意的。”林沉畹边说边往外走。 林秀暖在屋里地上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林沉畹带着小楠和满月走进来,林秀暖像看见救星了一样,上前抓住林沉畹的手,“六妹,你给我吸一口,就一口,没有烟,我比死还难受,六妹,看在咱们姐妹情分上,我求求你了。” 林沉畹看她就像不认识的人似的,林秀暖神情癫狂,“六妹,我没有烟会死的,我在匡家,他们随便我抽,要多少有多少……..” 小楠看她害怕,“四小姐,少夫人怀孕了,你别吓着少夫人。” 林秀暖愣了一下,松开手,退后一步,眼神执着而疯狂,“六妹,没有烟,我会死的,六妹,你行行好,叫人给我弄点。” 林沉畹看此刻的四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由心痛,断然说:“我们府里没有鸦片,道笙也不允许身边的人吸食鸦片,我是不会给你提供这种害人的东西。” 她又缓和了语气,“四姐,我劝你,还是戒了,你当初很有理想,对生活充满热情,你走错了路,现在想明白,也不晚,你还年轻,可以重新开始。” 林秀暖疯狂地摇头,神情恐怖,一头扑在床上,抓住被褥,拼命撕扯啃咬,林沉畹在街上见过犯了烟瘾的人,疯狂绝望,跟她四姐现在一样。 林沉畹像木雕泥塑一般,吸食鸦片的烟鬼,她看着厌恶,可眼前是自己的亲人,她只有心痛,曾经阳光积极生活的四姐,就这样被婚姻毁了,匡为衡有错,四姐性格懦弱,没有主见,面对所谓的爱情,明知不是良人,不是好姻缘,却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往深渊里跳,四姐是善良的,受到伤害,又不能勇敢面对,只有自残,寻求短暂的解脱。 侍女满月默默地站着,表情没有害怕,“我爹原来也抽大烟,把我娘的陪嫁都卖光了,家徒四壁,实在没东西可卖,最后打我的主意,把我也卖了,我娘死了,后来我爹烟瘾犯了…….” 满月下面的话没说。 撕扯被褥的林秀暖手不动了,在屋里疯狂地四处寻找,小楠吓得扶着林沉畹,“少夫人我们出去吧!” 林沉畹怕林秀暖疯狂的举动伤到腹中的胎儿,退了出去。 刚迈出门槛,听见屋里清脆一声响,瓷器碎裂的声音,她说了句,“不好。” 回身进屋,三个人都愣住了,林秀暖拿着一个瓷器碎片,在割手腕。 小楠紧紧地扯着林沉畹,不让她上前,侍女满月冲上去,不知道这个小侍女哪里来的气力,吴妈正巧过来收拾碗筷,见此情景,上前帮助满月夺下林秀暖手里的瓷器碎片。 林秀暖手腕已经划了几道,好在伤口不深,林沉畹对小楠说;“挂电话,找医生来。” 这里,林秀暖眼神疯狂,手腕横七竖八的伤口,渗出血,满月取出药箱,吴妈和满月两个给她包扎。 不久,医生到了,给林秀暖打了针,林秀暖慢慢闭上眼,睡着了。 医生走后,林沉畹怕侍女满月一个人看不住林秀暖,出什么意外,叫两个有力气的老妈子看守林秀暖。 小楠扶着林沉畹走出小院,林沉畹紧了紧领口,入冬了,日头落了,月色清寒。 “少夫人,四小姐这样痛苦,看着挺可怜的。”小楠说。 “以为她吃了苦,碰壁后,能够觉醒,没想到她变成这样,不好的爱情带给人的伤害太大了。” “四小姐就不像咱们家大小姐,咱们家大小姐也受了爱情的伤,现在过得挺好的。” 林沉畹感叹,“四小姐跟咱们家大小姐能一样吗?” 陈蓉的心里素质比林秀暖强大,不同的女性,免不了为爱情迷了双眼,受了伤害,林秀暖心地善良,到什么时候伤的只能是自己。 陈道笙已经洗完澡,换上睡袍,靠在床头看报纸,正等她。 看见她进屋,他放下手里的报纸,“你回来了,你四姐怎么样了?” “状态很不好,我明天找四姨太和六姨太过来,有亲人在身边,四姐戒烟能好受点。” 林沉畹边说,脱衣上床。 陈道笙掀开被子,林沉畹钻进去,滚到他身旁,紧紧地靠着他,陈道笙撩起她的睡袍,抚摸她光滑凸起的小腹, “你怀孕才六个月,好像很久了。”手慢慢就滑下。 林沉畹身体一紧,低吟一声,呢喃,“道笙。” “宝贝,起来。”他低声哄着。 月光流泻,满床白花花的。两个人人影亲狎。 林沉畹身子瘫软,轻颤着,跪趴在床上,陈道笙把她抱到身上,阖眼,喃喃,“我爱你,小畹。”他又困又乏,声音极小,她却听见了,在他唇上轻啜了一口,低低地声音,“我也爱你,道笙。”他已经睡着了,没听见她的话。 第二天,四姨太和云缨接到电话,急急忙忙坐车到陈公馆,四姨太见到林沉畹,头一句就问;“秀暖在哪里?” 云缨也问;“六小姐,四小姐呢?” “四姨娘,六姨娘,你们先别着急,等我慢慢跟你们说。” 电话里不方便说,林沉畹就把林秀暖的情况跟两人说了,两人听见,都吓了一跳,四姨太颤着声说;“你四姐咋这样糊涂啊!” 云缨替林秀暖难过,“四小姐远在上海,跟前没有亲人,心里有苦,没地方诉,可不找个法子发泄。” 林沉畹站起来,“我带你们去看我四姐。” 四姨太迫不及待地见到林秀暖,三个人还有小楠往后院走,林沉畹不放心,嘱咐四姨太,“四姐现在已经这样了,埋怨她于事无补,我们看看怎样帮助她把鸦片戒掉,你们这段时间多陪陪她,给她信心和勇气。” 云缨说;“我们不方便住在这里,每天过来看她,陪着她说说话。” 几个人走进小院,上了台阶,冬季天寒,正房的门紧闭,听不见屋里的动静。 林沉畹进屋时,看见林秀暖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药劲过去,残留的药性,令她大脑麻木和迟钝。 看见四姨太和云缨瞬间,林秀暖眼珠动了动,眼中有晶莹的东西。 四姨太扑上去,抱住女儿,大哭,“秀暖,你一走,电话也不给我打,你知道我担心成什么样,你怎么就不理解当母亲的心。” 林秀暖呆了片刻,突然放声大哭,边哭边说:“母亲,我没脸打电话,你们当初劝我,我谁的话也不听,我错了,我害你担心。” 云缨也走过去,抱着林秀暖,三个人哭成一团,林沉畹掏出手帕抹眼泪。 三个人慢慢止住哭声,林沉畹说;“四姐,四姨娘、六姨娘,你们去盥洗间洗脸,六姨娘妆容都哭花了。” 三个人平静下来,收了泪,走到盥洗间洗脸,林沉畹叫小楠拿化妆品,云缨对着雕花镜扑粉,涂了唇膏,问;“六小姐的化妆品都是国外的?” “还是结婚时,道笙准备的。” 她平常不用化妆品,顶多画个淡妆,怀孕后,更不用了。 几个人坐下,云缨问林秀暖;“你在上海,每次我给你打电话,匡家的佣人都推三阻四的,不愿意找人,他们家亏待你了?” 林秀暖眼圈又红了,声音细小,“我刚进匡家时,为衡对我还体贴,我怀着身孕,为衡的父母对我还好,后来,为衡几天都不到我房中来,我听佣人风言风语,为衡外面有女人,我心神恍惚,洗澡时滑倒了,小产了,我小产后,为衡的父母,对我不像之前,为衡也很少来我房中,我精神苦闷,开始抽鸦片排解,只要我不缠着为衡,他也不干涉我抽鸦片,我抽鸦片后,匡家更没人理我,连佣人都不待见我,再后来,妹夫来上海,跟为衡说把我带走了,为衡也没挽留,大概我这个样子,他早烦了。” 四姨太听了受不住,又哭了一场。 林沉畹想,四姨太和云缨也是做姨太太的,跟林秀暖本质是不一样的,林秀暖的悲剧是做姨太太为了爱情,天真地相信匡为衡对她的感情,其实像匡为衡这样的公子哥,阅女人无数,像林秀暖这样既没美色,又没手段的女人哪里栓得住他。 “少夫人,家庭教师来了。”阿花找来。 林沉畹站起来,“四姨娘、六姨娘,你们在这里陪六姐,我去上课了。” 林秀暖眼睛都哭红了,歉意地说;“六妹,我住这里耽误你了。” 云缨说;“六小姐住这里不方便,等你戒了毒,搬回督军府住。” 林秀暖摇摇头,“我不回娘家住,我给父亲丢脸了,父亲一定不愿意看见我。” 林秀暖开始戒毒,四姨太和云缨天天来陪着她,四姨太看林秀暖毒瘾上来,发疯似地自残,两个有力气的老妈子拉都拉不住,天天陪着哭,手绢都哭湿了好几条。 阳历年,林秀暖烟瘾彻底戒了,林沉畹走到四姐房门口,听见里面放着留声机,林秀暖跟云缨围在留声机旁听歌,侍女满月也跟着玩。 林沉畹迈进门槛,“这么热闹。” 云缨回过身,“六小姐来的正好,今天是阳历年,我想跟四小姐逛街,晚上看电影。” “你们去吧!我身体沉,不能出门,我叫大戏院给你们留包厢。” “谢谢六小姐。” 林沉畹看云缨兴高采烈,四小姐回到琛州,最高兴的是云缨了,她跟林秀暖天天在一起,她几乎天天来找林秀暖玩,云缨也是寂寞的。 林沉畹想起那日汽车里的男人,同情云缨,年纪轻轻给人做姨太太,林秀暖慢慢振作起来,跟云缨的影响是分不开的。 阳历年后,云缨就陪着林秀暖四处找房子,农历年前,林秀暖订好租住一处一厅两房,月租金二十多银元。 林秀暖跟林沉畹说时,林沉畹说:“你实在不愿意住在这里,租金我替你出,你手里的钱留着,以后一个人讨生活用钱的地方多。” 林秀暖说:“六妹,我离开匡家时,匡为衡给了我一大笔钱,买一套花园洋楼都够,我暂时租住,以后再做打算。” 租房签了合同,农历年前,林秀暖搬过去住,租住的房屋家具一应俱全,林沉畹坐车给林秀暖送被褥等日用品。 林秀暖租住的房屋在一条背街,林沉畹跟林秀暖来看过一次房子,记得这个地方,汽车下主道,驶出不远,便看见临街的一幢新式二层小洋楼,一层两户式。 汽车快开到楼前,林沉畹从车窗里看见对面一辆别克停在门前,云缨从里面下来,云缨穿着一身墨绿金丝绒领口镶水钻旗袍,白貂皮披帛,细高跟鞋,电烫的大卷发,白皙的肌肤,涂着红唇,身材窈窕,时尚摩登,足以吸引男人的目光。 云缨跟里面的人打招呼,驾驶座位上的男人探出头,跟她说几句什么,掉过头时,林沉畹的汽车正好停在他的汽车前,林沉畹看见那个男人的脸,心里咯噔一下,这张脸她记得很秦楚,是大哥请客那天,云缨的旧情人身边的那个男人。 林沉畹觉得蹊跷,云缨怎么跟这个男人混在一起,前面的汽车发动,从林沉畹汽车旁边经过,林沉畹确定是那天的那个男人。 云缨已经走进洋楼,林沉畹下车,司机和阿良从车上往下拿东西,后面一辆保镖车,三个保镖也下车,帮着往下拿东西。 四姨太和林秀暖、云缨在新租的房子里,看见林沉畹带着人送来不少东西,四姨太赶紧招呼阿良几个进屋。” 阿良几个人放下东西,下楼去车里等着。 这一小套一厅两房,林秀暖一个住,也宽敞,东西置办齐了,林沉畹看看说;“看着像个家样。” 四姨太不太满意,“这房子太小,来几个人显得拥挤。”对林秀暖说:“我手里有钱,你不如买一套房子,我出钱,这个房子小,你住着憋屈,你二姐也是一个人住外面,看看你二姐住的花园洋楼,出入汽车,你住这个鸽子笼一样的地方,我不落忍。” 四姨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母亲,我一个人够住了,住太大的房子,我一个人空落落的。” 林沉畹有意无意地瞄了云缨一眼,想起车里面的那个男人,如果那个男人仅仅贪图美色,倒也罢了,那个男人跟云缨的旧情人在一起,林沉畹隐约预感哪里不对劲。 四姨太招呼,“六小姐,你有身子,快坐下。” “我不坐了,四姐,我回去了,改天我再来看你。” 林沉畹下楼,林秀暖扶着她,“六妹,你小心点。” 林沉畹怀孕八个月了,肚腹浑圆,手足纤细,行动不笨。 四姨太、林秀暖、云缨三个人送她到门口,看着她上了汽车,然后回去,汽车开到主道,林沉畹对司机说;“去督军府。” 这个时间,伯父多半不在家,林沉畹还是决定回娘家看看,她心里很不踏实,督军府的戍卫认识陈家的汽车,打开大门放行,汽车驶入督军府前院,意外地林沉畹看见伯父的座驾和警卫车在家。 汽车刚停下,一个男佣跑上前,打开车门,林沉畹下车,问;“督军现在哪里?” “督军在书房。”男佣说。 林沉畹带着阿良直奔前院洋楼伯父的书房。 洋楼门口站着两个督军的贴身戍卫,认识府里的小姐们,恭敬地说;“六小姐好!督军在里面。” 尽管她放轻脚步,林云鸿耳聪目明,素有军人的机警,还是听见有人走路的声音,极轻微,他从一堆卷宗抬起头,看清楚走进来的人,脸上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小畹,你不在家养胎,到处跑,道笙知道了,又要责怪你。” 林云鸿的书房,一般不允许外人进来,林沉畹随手关上门,“伯父,我来跟您说点事。” “小畹,你快坐下。” 林沉畹坐在旁边一把椅子上,“伯父,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 林云鸿看见侄女挺着肚子,特意跑回娘家,知道她一定有重要的事。 有的话不方便直说,林沉畹措辞婉转,“伯父管三州,公务繁忙,平常是不是忽略了六姨娘,六姨娘人不坏,没什么心机,现在世道挺乱,伯父还是注意一下六姨娘身边的人,六姨娘别让人利用了,伯父的安危关系到整个三州的百姓。” 林云鸿听完,没说话,半晌,说:“畹儿,我知道,你这么关心伯父,伯父谢谢你。” 林沉畹仍然不放心,“伯父,现在时局乱,琛州内忧外患,伯父一定要小心。” 前世伯父遇害,她心有余悸,显然三州的军队里不太平。 林云鸿看向侄女的目光温和,“小畹,你放心,伯父心里有数,伯父知道你担心伯父,你安心养胎,我叫人送你回去。” 伯父对云缨放纵,一定有他的目的,林沉畹从伯父神态中知道,伯父似乎胸有成竹,她预感琛州好像要掀起血雨腥风。 转眼到了除夕,今年过年,林沉畹和陈道笙没回北平,林沉畹给北平的陈总理和夫人打电话拜年,四姐搬出去了,两人吃完年夜饭,站在花园里看男佣放炮仗。 林沉畹仰头,夜空璀璨,烟花如雨。 陈道笙搂着她,“明年过年我们就是三个人了。” “以后我们还会不断有新成员加入。” “我可舍不得你受苦。” “道笙,我喜欢孩子。”因为孩子是你跟我爱情的见证。” 一束烟花,在夜空绽放,像流星雨。 农历正月初三,林沉畹跟陈道笙婚后第二年回娘家,大少爷陪着陈道笙在前厅闲聊,林府里女眷只有大太太、三姨太,五姨太和七小姐。 大太太感叹,“府里这两年过年没有往年热闹,人越来越少。” 不消说,四姨太去女儿林秀暖哪里,五姐过年没回家,真像五姐自己说的,巴不得离开,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林沉畹看六姨太云缨没在屋里,问:“六姨娘出门了?” “你六姨娘的母亲今天做寿,你伯父去你六姨娘府上祝寿去了。” 听说伯父跟六姨娘一起出门,林沉畹莫名紧张。 而此刻,六姨太的娘家云公馆,乱成一锅粥,来贺寿的亲戚,吓得魂飞魄散,有刺客放冷枪,督军林云鸿来云府给云老夫人拜寿,不幸中弹负伤,已送医院抢救。 督军府前厅有佣人飞跑进来报告,“有刺客暗杀督军,督军中弹,伤势严重。” 陈道笙听了,立刻跳起来,朝内宅疾走。 内宅女眷得到消息,里面已经乱成一团,陈道笙一进客厅,便看见林沉畹雪白的脸,身体摇摇欲坠,吓得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怕,伯父不会有事的。” 林沉畹身体朝下滑,陈道笙打横抱起她快步朝外走,边走边喊:“叫司机。”, 陈公馆的司机在倒座厅里喝茶,听见喊声,跑出来,急忙跑到前院汽车停车的地方,陈道笙抱着林沉畹从内院一路小跑出来,保镖赶紧拉开车门,陈道笙小心地抱着林沉畹上了车,吩咐司机,“快去医院。” 几辆汽车朝洋人开的医院疾驶,陈道笙看着怀里的林沉畹,突然,惊见她裙子的底边透出一块鲜红,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喊着,“快开,少夫人不好了。” 林沉畹闭着眼睛,已经陷入昏迷。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推文:两篇存稿文,大家有兴趣先收着。 第96章 陈道笙抱着林沉畹跑进医院走廊, 大喊:“医生, 医生……” 楚行风的声音如响雷,“医生,有病人……” 洋大夫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一看, 吓了一跳, 急忙叫把孕妇送到急救室, 陈道笙把林沉畹放在急救室的床上, 吓得冷汗把衬衣都湿透了。 这时林沉畹醒了,看见眼前的人,微弱的声音叫,“道笙。” 陈道笙汗湿的大手攥着她的小手, “什么也别想。” 洋大夫给孕妇做例行检查,陈道笙站在一旁,手都抖了。 洋大夫检查完, 回头看他紧张的神色, “陈先生,您夫人少量流血, 胎儿没事,需要住院保胎。” 陈道笙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洋大夫看着他,“陈先生, 你像要晕倒了。” 医院高级病房里,林沉畹遵照医生的嘱咐,不能下地走动, 她忧心忡忡,担心伯父的安危,她提醒伯父时,伯父好像已经了如指掌,不应该如此大意,她脑子里倏忽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这样的话,伯父应该没有大碍。 陈道笙仍然不放心,又跟洋大夫问了半天,才回到病房,看林沉畹心事重重,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我已经派人去看你伯父,你安心养胎别胡思乱想,你怀孕晕倒两回,要了我半条命,你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别再吓我了。” 林沉畹摸着他的脸,她醒来时看见他的脸色特别难看,一定吓得不轻,心疼地说:“我没事的,你听见伯父受伤,吓到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陈道笙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林督军的亲信副官曲副官,陈道笙把曲副官让进病房,楚行风和阿良还有七八个保镖守在门口。 林沉畹看见曲副官,支撑着要坐起来,陈道笙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自己坐在床头,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 曲副官凑近,声音极低,“督军没事,督军早发现军队里有人在背后捣鬼,督军的意思是六小姐配合督军演一出戏……” 曲副官耽搁片刻,就告辞走了,林沉畹服了药物,陈道笙把她的头放在枕头上,她的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医院走廊里,陈蓉急匆匆跑上楼,姚志伟紧跟在她身后,两人跑到病房门口,看楚行风等一群保镖守着,着急地问:“我大嫂出事了?” 楚行风说:“督军出事了,大嫂受了惊吓,大哥差点没吓死。” 陈蓉跟姚志伟推门进去,陈道笙回头看见,拦住二人,“你嫂子睡着了,我们出去说。” 三个人走出病房,站在医院走廊里说话。 姚志伟说;“小蓉听见信,急着往医院跑,大哥你回去休息,我跟小蓉在这里看着嫂子。” 陈蓉看见大哥眼睛下的青黑,“哥,你都出黑眼圈了,你回家,我守着嫂子。” 陈道笙看着妹妹,“小蓉,大哥谢谢你关心你大嫂。” 陈蓉垂眸,“我出事时,大嫂也守了我一宿,再说大嫂怀的是大哥的孩子,我的侄子。” 陈道笙很欣慰,“小蓉,你结婚后懂事了。”对姚志伟说:“你大嫂养胎,需要静养,志伟,看看就带小蓉回去吧!” 嘱咐妹妹,“小蓉,志伟现在忙生意,你平常多关心志伟,别总使性子。” 陈志伟做生意很有头脑,远远高于陈道笙的预期,令他对这个不起眼的妹夫刮目相看,姚志伟把他投入的资金折算成股份,算他投资入股。 “大哥,小蓉对我挺好,打是亲骂是爱。” 陈道笙拍拍他肩膀,“志伟,我妹妹以后如果再欺负你,你找我,” “大哥,我们回去了,有事需要我们,给我们打电话。” 陈蓉挽着姚志伟走了,陈道笙去医生办公室借用电话。 陈道笙轻轻推开病房门,随手关严,看见林沉畹醒了,走到床边坐下,把她的手放入被子里,小声说:“邵太太那里我打电话告诉了。” 林沉畹点点头,神情很郑重。 “小蓉和志伟刚才来看你,我打发她们回去了,人多影响你休息。” 邵太太当天下午赶到医院,林沉畹看见她叫了一声,“干娘。”眼泪止不住。 邵太太着急地给她擦泪,“小畹,你怀着身孕,不能伤心,你伯父的事我听说了,道笙打电话,说你晕倒了流血了,吓得我够呛,你干爹催着我来看看你。” 林沉畹哽咽地抓住邵太太的手,“我伯父重伤昏迷,干娘,我伯父抚养我长大,我伯父是我最亲的人,我伯父万一……” 她哭着说不下去了。 邵太太叹了口气,半晌说:“孩子,你从小没爹没娘,现在这不是还有我,把我当成你亲娘好了。” 林沉畹抱住邵太太,一阵心酸,说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邵太太不放心,要留下照顾林沉畹,被陈道笙劝走了,陈道笙亲自送邵太太到江边,看着邵太太坐船回江下了。 赶回病房,病房里小楠和周妈侍候,林沉畹躺在床上,正抹眼泪,陈道笙走过去,坐在床边,默默无言,知道说什么话都多余,他低俯身一点点吻干她脸上的泪珠,直到她不再流泪,他知道她的心情,她对邵太太演一出戏,心里不好受,轻声说:“伤心对胎儿不好,这次以后再也不许伤心了。” “道笙,人为什么有时候要面临选择和取舍。” “人活着,总有无奈的事情,是我们左右不了了。” 林督军住进的医院内外都有重兵把守,如临大敌。 关于林督军的伤情,对外一律封锁消息,督军府里愁云惨淡,客厅里几个姨太太听说督军林云鸿伤势恶化,哭哭啼啼,林云鸿在云公馆出事,出事后,大太太把云缨关起来了。 一个侍女看见二姨太眼睛直勾勾地走进客厅,叫了一声,“二姨太。” 屋里的人都朝二姨太看过去,二姨太谁也不看,直奔大太太走过去,走到跟前站住,“大姐,我听说云鸿受了重伤,情况很不好。” 大太太本能地站起来,“你怎么出来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二姨太上前走了一步,“你不想我出门,想让我像活死人一样,最好消失,云鸿他现在要走了,你也不用装了。” 大太太面容平静,“怡清,我看你受了刺激,满嘴胡言。” 二姨太犹自说着,“大姐,我愿赌服输,可是你做的孽,我腹中胎儿的性命,你要拿命来偿……” 说着,客厅里的人谁也没有料到,二姨太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着一把匕首,朝大太太刺过去,幸亏大太太早有防备,朝旁一躲,一叠声地叫喊,“快拉着她,她疯了。” 二姨太一下没刺中,还想刺时,被屋里的一个男佣抓住手腕,她毕竟是女流,被夺下手里的匕首。 大太太惊魂未定,“把她绑了,她受刺激疯了。”又命佣人,“给精神病院打电话。” 二姨太被几个佣人制服,关押在柴房里。 半个钟头后,精神病院来了几个医生护士,领头的医生问大太太,“夫人,病人在哪里?” “麻烦大夫稍等片刻,我把病人带出来。” 大太太带着无双和几个男佣来到关押二姨太的柴房,叫人打开门,对佣人们道:“你们等在外面。” 大太太一个人走进柴房,二姨太被捆着扔在柴草上,大太太走到离她几步远。 二姨太手脚被绑着,看见大太太站在面前,愤恨地骂道;“袁正芬,你当年用恶毒的手段陷害我,就不怕报应吗?” 大太太微笑着,“穆怡清,我嫁给云鸿的时候,也想做一个善良宽厚的好太太,我是被你逼的,如果我不狠,我就是现在的你,你就成了现在的我。” 大太太脸上十几年一成不变的笑容,“我送你去一个地方,我们之间的一切就此了了。” 说着,转身离开。 督军府里的人,看着精神病院的救护车把二姨太拉走了,多年前的一段往事,淡出众人记忆。 琛州装备精良的四师驻地师部,驻扎江下的六师师长邵恩奎正在策动四师官兵哗变,现在督军林云鸿性命不保,六师师长邵恩奎佣兵驻守江下重镇,是否投靠,四师官兵不少举棋不定,大部分军官,是林云鸿的嫡系,坚决反对投靠邵恩奎。 四师分成两派,争执不下,大部分林云鸿的亲信军官,跟随林云鸿一起出生入死,忠于林云鸿,局面僵持,局势不明朗,邵恩奎见状,拔出□□,朝天放了三枪,砰砰砰三声枪响,绍恩奎的卫戍队闯入,包围了四师军官,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局势突然紧张,双方剑拨弩张。 突然,持枪核弹的军队如潮水一般蜂拥而至,包围了整个师部,下了卫戍队的枪,正当众人惊讶之时,督军林云鸿在前呼后拥中走了出来,邵恩奎所部瞠目结舌,林云鸿站在师部中央,声音洪亮,“邵师长策动我部队哗变,我宣布撤去邵恩奎师长职务,下了他的枪。” 邵恩奎企图反抗,怎奈对方人多势众,他已被包围,被人下了枪。 督军林云鸿上演一出引君入瓮,及时平叛,抓了组织策反的六师主要军官,下级军官法不责众,既往不咎,林云鸿把原来的六师官兵,分散到四师,重新组编,四师接收江下,叛乱的危机解除。 琛州的局势稳住,林云鸿亲自到医院看望侄女,林沉畹听说伯父已平息军队里的叛乱,这几年来,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落地。 小楠搬了一把椅子,林督军坐在床边,“小畹,伯父很惭愧,当初没有考虑周全,你怀孕吓到了,这次的事件能顺利解决,离不开你的配合,这里有你的功劳,邵恩奎表面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缜密,他听说我负伤,怀疑有诈,我才让你演了这出戏。” 林沉畹担心地问:“伯父,那日在云府,有刺客,你一点没受伤吗?” “我没受伤,刺客开枪之时,一颗子弹擦着我手臂飞进墙里,我手臂擦破点皮,当时装作受伤,除了我身边亲信之人,任何人不知道。” “暗杀伯父之人,查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渝州方面派来的。” “我义父他,伯父打算怎么办?” “小畹,看在你面上,邵恩奎撵出琛州地界。” 林沉畹松了口气,义母邵太太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自己帮伯父骗了义母,虽说迫不得已,论理她选择没错,伯父更亲,她理应站在伯父这边,可人情上,她利用邵太太,总有几分愧疚。 林云鸿走了,陈道笙送走林云鸿回病房,林沉畹站在地上,跟小楠收拾东西,陈道笙赶紧说;“你别动,快躺下,有什么活佣人做。” 林沉畹叠衣裳,“道笙,医生说我没事了,我想回家。” 医院住了十几天,高级病房也不如家里舒服。 “我问过医生了,你可以出院回家,我们现在就走。” 回到陈公馆,当晚,林秀暖来了,林沉畹在医院时,林秀暖几乎天天到医院看她,林秀暖拉着她手,“六妹,父亲把六姨娘关起来,你知道的,六姨娘人不坏,这次的事她蒙在鼓里,她是被人利用了,她跟那个暗杀我父亲的男人,没怎么样,她也没背叛父亲,你能不能跟父亲说个情,放了六姨娘。” 云缨不是坏人,林秀暖没有云缨,也许现在都走不出来,云缨跟林秀暖两个人感情好,林秀暖没谁可求,才来求她。 “我试试跟伯父说说。” 当着四姐的面,林沉畹当即就给伯父挂电话,替云缨求情,林云鸿考虑片刻,说;“念在她不知内情,我就放了她,让她离开督军府。” 虚惊一场,林沉畹足不出户,在家里安胎。 一个月后,睡到半夜,林沉畹突然宫缩,叫醒身旁的陈道笙,陈道笙急忙穿衣起来,给她穿好衣裳,立刻送她去医院。 医院产房的门紧闭,门外一群人熬夜等着。 陈道笙在门外转悠,曹震说:“大哥,你着急也没用,也替不了大嫂,这要大嫂生才行。” 大哥来回转悠,一会又趴门看,楚行风眼晕,“大嫂要生四五个,非把大哥折磨疯了。” 这正说着,里面传来林沉畹叫声,隔着门,声音不大,陈道笙还是听见了,“小畹,你怎么了?” 就要往里闯,曹震和楚行风拉住他,“大哥,医生说产房不能进。” 陈蓉和姚志伟听到信赶来,陈蓉拉着他,“哥,你冷静点,大嫂没事的。” 这时,林云鸿和大太太赶来,大太太说:“女人生孩子都这样,过去都在家里生,产婆接生,现在条件好了,到医院生孩子,医院有大夫,小畹正常生产,不用太紧张。” 天明时,产房里传来一声哭声,产房的门打开了,护士小姐喊;“陈先生,陈太太生了个男孩,八斤重。” 楚行风长出了一口气,兴奋地喊,“大哥生了。” 大家都看着他,你急啥呀,孩子也不是你的。 楚行风摸摸头,“我替我大哥着急。” 曹震对手下人说:“大哥喜得一子,所有的弟兄发赏钱,饭店摆酒席,弟兄们痛饮。” 周妈笑着说;“曹爷,太着急了,哪有刚生摆酒席的,要等到孩子满月时才摆酒席。” 陈公馆原来肃静的正院里,婴儿的哭声响彻云霄,周妈把孩子抱起来,递给少夫人,“我的小祖宗,一点委屈不能受,嘴急。” 怕孩子生下来没奶,林沉畹雇了两个奶妈,谁知她奶水充足,亲自哺乳,奶妈倒闲着。 林沉畹抱过孩子,撩起衣襟喂奶,说:“这孩子脾气像道笙。” 陈道笙正往一张纸上写名字,名字起了上百个,两人的对话也没听见。最后拿着纸张给林沉畹看,“你看儿子取个什么名字好?” 林沉畹看了一遍,指着说:“我看这个陈博裕挺好听。” “那就叫陈搏裕。”陈道笙拍板,一锤定音。 周妈说;“孩子还要起个小名,好养活。” 林沉畹看怀里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叫阳阳,阳光的阳,行吗?道笙。” “就叫阳阳。” 四小姐林秀暖和云缨来看孩子,林秀暖问;“起名字了吗?” “大名叫陈搏裕,小名叫阳阳。”林沉畹说。 “阳阳,这个小名挺好。”云缨看奶娘怀里抱着的婴儿。 云缨离开督军府,亲哥哥任师军需主任肥缺,妹妹得罪了林督军,为了他的前程,他不能收留妹妹,哥嫂恨云缨给他们丢脸,不收留她,云缨搬到四小姐租住的房子,两人一块住。 冷大奶奶到陈公馆看林沉畹,冷大奶奶拿出两套婴儿衣裳,“这是我亲手做的,你不嫌弃收下,我一点心意。” “谢谢大嫂。”林沉畹拿起两套小衣裳,仔细看看,“大嫂的针线活真好。” “好几年不动针线,没出嫁时,在娘家经常跟着我母亲做活。” 冷大奶奶看奶娘抱着的婴儿,林沉畹看冷大奶奶看阳阳的眼神极温柔喜欢,想起问;“大嫂,你跟那个孙先生有进展吗?” 冷桂枝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准备五月份结婚,这段时间看房子,开始想租房子,后来我们一合计,还是买一处房子,他手上薪水攒了一部分,家里寄了一部分钱,还有我手头的钱,凑凑,想买大一点的四合院,他辅导学生,有个院子方便。” 林沉畹真心为冷大奶奶高兴,大嫂终于有了好归宿,“恭喜大嫂,大嫂结婚时我去喝喜酒。” 冷大奶奶难为情,“我们结婚不准备铺张,我们都不是头婚,办两桌酒席,请一请大杂院的邻居,还有亲友。” “大嫂结婚后还出来工作吗?”林沉畹问。 “他支持我出来工作,他说女子也应该投身社会,做有意义的事。” 冷大奶奶说时,脸上洋溢着幸福。 阳阳的满月酒,在大饭店摆了几十桌,林沉畹的同学,陈道笙手下的弟兄们都来道贺,林沉畹穿着粉红纱料洋装,光彩照人,唐昀玉、汪寒雪一干同学围着她,“林沉畹你生完孩子更美了。” 几个女生说悄悄话,林沉畹说;“你们捏我的腰,还有赘肉,我穿这套洋装为遮住腰。” 一个女生叫潘巧玉的说:“你这样已经恢复很快了,我嫂子生完孩子,足足一年,身材还没完全恢复。” 满月酒,意外邵太太领着邵勇来了,林沉畹看见邵太太瞬间眼眶潮润,“干娘,小勇。” 邵太太跟小勇走过来,“小畹,我算今天是我外孙的生日。” “小畹姐,我还没见过外甥。”小勇笑得天真,“我都当舅舅了。” 林沉畹望着小勇,小勇这孩子憨厚,“今天人多,阳阳没来,一会你跟干娘去姐姐家里看阳阳。” 邵太太把一个绣花荷包塞给她,“这是我给外孙的,新打的金饰。” 林沉畹看看手里的荷包,“干娘,你跟小勇能来,我就挺高兴了,我一直想给你们挂电话,我怕你们生我的气。” 邵太太说:“这都怨小勇他爹,越来越糊涂了,我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你也没法子,督军是你亲伯父,再说是小勇他爹做错了,督军看你面上,手下留情,放过小勇他爹,我就挺知足了,本来我就不愿意他当这个师长,担惊受怕的,我们要回老家陕西了,以后不能常见面,我告诉你家里地址,你给我写信。” 林沉畹不舍,“干娘,你们要走了,什么时候走,我跟道笙去送你们。” 邵太太说;“我就来见你一面,这就走,车在外面等着,小勇他爹已经离开琛州了,等我们过去。” 林沉畹依依不舍地跟邵太太告别,看着邵太太和小勇上车离开。 1926年北伐战争开始。 林秀葳的公馆里,林沉畹跟林秀葳、林秀暖、云缨听收音机,收音机里标准口音的女播音员,播报本日新闻,‘国民革命军从广东起兵,攻克长沙、武汉、南京、上海……’ 林秀葳说:“军阀间为争夺地盘,扩充实力,连年混战,民不聊生,北伐乃大势所趋。” 她关了收音机,“我跟敏之准备离开琛州,去香港。” 大太太已经同意林秀葳离婚,林秀葳跟高祖秀登报声明离婚,林秀葳终于摆脱了枷锁,黄敏之一直等她,林秀葳离婚后,就决定跟黄敏之在一起。 林秀暖说:“我跟云缨也决定去法国。” 林秀薇问,“六妹,你跟妹夫有什么打算?” 林沉畹说;“道笙在国内有很多生意,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道笙已经开始把一些生意停掉。” 林秀葳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把一些房产卖掉,九月,林秀葳跟黄敏之离开琛州,乘飞机去香港。 陈道笙和林沉畹送走林秀葳,晚上躺在床上,夫妻合计,陈道笙说;“现在国内局势乱,我看我们还是走。” “那你的这边的生意怎么办?” “生意交给泽林、范先生、曹震他们打理,十几年的生死弟兄,信得过,内战一打起来,我担心你跟博裕,我们去加拿大,我们那里有现成的房产,你可以读书,国内的生意我来回跑,现在住的房子留着,其它的房产卖掉,能结束的生意我都结束。” 商议好了,陈道笙开始处理不动产,三个月后,基本准备就绪。 林沉畹带着阳阳回娘家,大太太和三姨太、五姨太在小客厅里,正谈论国内局势,佣人报,“六姑奶奶回来了。” 林沉畹在前,身后跟着奶娘怀里抱着阳阳,阳阳到了屋里,挣扎着从奶娘怀里溜下地,踉跄直奔沙发去了,爬上沙发,抓起桌上的电话机,奶娘跟在身后,怕他把电话机扯下来,砸到头上。 大太太笑着说:“阳阳每次走了,我们家保证坏点东西。” 林沉畹坐在一把椅子上,“我们家的古董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大太太笑着说:“阳阳什么时候来,你告诉我一声,我也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起来。” 三姨太看着小家伙跟奶娘抢电话机,奇怪,“他一进门就奔着电话机去了,他怎么不拿别的东西。” 林沉畹说:“道笙白天总往家里打电话,非要听他说话,他觉得里面有他父亲的声音,父亲在里面。” “阳阳淘气,够你累的。” 五姨太说。 “可不是,我睡一会都不行,他趴在我脸上小手把我眼皮扒开。” “我伯父没回家吗?”林沉畹看墙上挂钟,快到晚饭钟点。 这时,外间佣人喊:“督军回府。” 林沉畹站起来,林云鸿看见沙发上的阳阳,走过去抱起他,“我这一个月没见,这小家伙又沉了。” 阳阳老老实实让他抱着,摆弄他铁灰军服上的勋章,大太太赶紧说;“云鸿,你军服上勋章可别刮到他。” 林云鸿把他放下,对林沉畹说;“吃了晚饭在回去吧?” 林沉畹答应一声。 晚饭,林沉畹怕儿子坐饭桌上捣乱,别人吃不好饭,给阳阳单盛了饭菜,奶娘在一边喂饭。 林督军看着她吃饭,说:“小畹,你怎么瘦了,带孩子累,家里不是有佣人吗?” “伯父,我跟道笙商量了要离开琛州,这段时间处理一些事情,比较忙,瘦了,我还真没注意。” 林云鸿停下筷子,“小畹,你跟道笙离开琛州,准备去哪里?” “出国,去加拿大,我要去哪里上学,以后阳阳上学也方便。” “道笙国内的生意怎么办?” “道笙国内和加拿大两头跑,我带阳阳留在加拿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本来想写到抗日战争,时间来不及了,推到明天写,接下来有点虐。 第97章 学校快开学了, 唐昀玉叫几个同学出来, 大家喝喝茶,聊聊天,林沉畹生完阳阳后, 被小家伙缠着, 唐昀玉和汪寒雪找了她几回, 她都没去, 现在已经决定出国,去加拿大,以后跟几个要好的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也许是见最后一面。 约好在江岸茶楼喝茶, 女同学秦谷芬、唐昀玉、汪寒雪、潘巧玉,男同学王春生,赵国良, 还有方崇文。 大家都知道林沉畹跟方崇文的事, 但那是校园里发生的故事,现在林沉畹都有孩子了, 自然也就没人把当年青春懵懂发生的事情当回事。 娇小的女生潘巧玉最早结婚了,念高中二年时,就退学了,平常不怎么跟大家来往, 大家都问她生活情况,潘巧玉说;“我平常没事逛逛街,约几个太太打麻将牌, 我婆婆不愿意媳妇总往外跑,所以看电影很少。” 潘巧玉的婆家是个名门大户人家,家境富裕,潘巧玉嫁过去当少奶奶,潘巧玉学习成绩不好,现在时尚女性都是读过书的,她上学为了抬高身价,嫁个好人家。 大家都跟潘巧玉说话,林沉畹感到对面方崇文的目光,她大方地跟方崇文说:“崇文哥以后还有念大学的打算吗?” “我二姐在法国,我二姐要我去法国。”方崇文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现在的家境,家里供不起我出国留学,我到法国后,勤工俭学。” “挺好的。” 方崇文曾经是一个有志青年,经过家里变故,没有沉沦,林沉畹挺欣慰的。 这时,秦谷芬问她,“林沉畹,我听说你要走了?” “我们家要去加拿大定居。”林沉畹说。 大家都看着她,汪寒雪说:“林沉畹,你到国外生活,以后不回来了?” “不准备回来了。” 潘巧玉说:“你们一家三口都在国外定居,国外的房价高吗?” “房价我不清楚,我们家在加拿大有房产,我在加拿大找一所大学,继续读书。” 潘巧玉羡慕地说:“你们家的家境,孩子有佣人照顾,自然是不用你的。” 大家说话时,方崇文一直看着她,不知道想什么。 秦谷芬和王春生都在北平上学,两人聊着学校的事,林沉畹问汪寒雪,“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汪寒雪在上海念大学,去上海是她曾经向往的。 “这一两天就回学校,你走了,我不能送你,你到加拿大给我写信。” 唐昀玉也说:“我和他这几天也回北平了,你走之前,这是最后一面,想想,当年在中学时,还觉得同学们分开这一天很遥远,好像一眨眼功夫,大家都各奔东西了。” 唐昀玉跟相亲的那个男人,一同在北平读书,感情稳定。 众人都闲聊,唯方崇文静静地坐着,看着对面的少女,已经褪去青涩,曾经一块璞玉已经被时间打磨成美玉,现出耀眼的光华,看一眼就知道有幸福美好的生活。 方崇文心底怅然,最美好的,曾经握在手里,他却松开了手,让它流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大家散了,茶楼下,陈公馆的两辆黑色汽车等在哪里,林沉畹刚从茶楼走出来,阿良就迎上前,“少夫人,现在回公馆吗?” 林沉畹回头看一干同学,大家都看着她,潘巧玉惊讶地瞪大眼睛,“林沉畹,你家里好阔气,你出门两辆汽车,四个保镖。” 林沉畹解释说:“我先生不放心,我跟他说过许多回,他就是不听,出门挺麻烦的。” 大家都了解,没人认为她是显摆。 方崇文看她的神情复杂,林沉畹佯作没看见。 方家卖了房屋,现在租住一间很小的房子,方太太多年来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亲自下厨,做家事,照顾丈夫和两个儿女,方崇文出国的费用,方家出不起,凑够一张去法国的飞机票钱。 秦谷芬骑自行车来的,唐昀玉和潘巧玉坐汪寒雪家的汽车回去,王春生骑自行车回家,方崇文搭赵国良家的汽车回去。 一群人在茶楼下分手,茶楼门口,刚才还热热闹闹,转眼冷冷清清。 同学分手淡淡的伤感,不久便把阳阳闹没了,林沉畹回家时,阳阳跟奶娘在花架下玩,正往下扯花架上已经成型的葫芦,葫芦吊在高处,他矮小,够不着,扯底下的藤蔓,连带常青藤扯了一地。 林沉畹晚间闲来无事时,就喜欢跟陈道笙坐在花架下喝茶,数着花架上几个葫芦,出门功夫,一架绿色藤蔓可遭殃了。 林沉畹走过去,扯过他,看他的小手心都沾了绿色汁液,“回屋洗手,你把父亲的花架破坏了,看父亲回来教训你。” 阳阳仰头望着她,“父亲……喜欢……阳阳。” “喜欢犯了错,也要教训。” 在陈家,严母慈父。 林秀暖和云缨乘坐今晚的邮轮去法国,陈道笙这段时间忙着处理一些生意,林沉畹送二人上船。 陈道笙夫妇要定居加拿大,遣散陈公馆里的佣人,除了留下几个老佣人看房子,其他的佣人都厚赠遣散费。 陈蓉知道了,把老佣人周妈、吴妈和阿花要过去了,正好她公馆里缺人手,雇新人,不如用旧人。 跟林沉畹最久的是小楠,主仆分别,万般不舍,林沉畹给了小楠很大数目一笔钱,小楠依依不舍地回老家去了。 陈道笙一家三口,启程乘邮轮去加拿大。 ———————————————————————— 四年后 加拿大一所大学举行毕业典礼,林沉畹穿着学士袍,戴着学士帽,陈道笙一袭黑色西装,里面白衬衣领带,陈博裕父子同款,父子一边一个站在林沉畹身边,三个人合影。 林秀暖和云缨一人挎着一部小型照相机,云缨看看相机里成像,陈博裕小脑袋在左顾右看,“搏裕朝我这里看。” 咔嚓咔嚓,一家三口,笑容甜蜜幸福。 陈道笙走过来,“我给你们三个人合一张影。” 林秀暖跟云缨站在林沉畹一左一右,三个人合了两张影,林秀暖和云缨是特意从法国来参加林沉畹的毕业典礼。 校园草坪上,三三两两毕业的学生,家人都前来祝贺学业有成。 远处,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气宇不凡,潇洒落拓的男子,一直望着毕业典礼上那个女子,又忆起那年桐里的夏日,晚霞满天,桥下少女袅娜聘婷,双眸明净如溪水,现在已经嫁做人妇,如明珠美玉,难掩夺目的光彩。 “高局长,专机起飞的时间快到了,该走了。” 高树增,国民政府某局局长。 高树增最后望了一眼熟悉的身影,转身离开。 远处草坪上,陈搏裕趴在草坪上,翘着两条小胖腿,陈道笙给他照相。 林秀暖和云缨围着林沉畹,林秀暖问;“六妹,几个月了?” “刚一个月,我有了阳阳后,道笙不想让我再生,这是个意外。” 林沉畹轻抚小腹,“我想要生一个女孩,道笙也喜欢女孩,我生阳阳时,他吓怕了,一直不同意我生,现在有了,我准备留下。” 林秀暖问;“二姐来信了吗?” 林沉畹说:“二姐还是半年前给我写了一封信,黄敏之在大学任教,二姐跟二姐夫在香港日子过得平静安逸,父亲带着全家去了香港,二姐有娘家人在身边,如今心满意足。” 林云鸿在北洋政府下台前一年,举家迁往香港。跟林沉畹常有书信往来。 “五姐怎么样了?五姐还是两年前在北平念书时来过一封信,五姐毕业后,就没消息了。”林沉畹问。 林秀暖说:“前一阵子五妹来信,顾书同你记得吧?就是我们去妹夫射击场练打枪时,他跟着一起去,琛州大学教授,五妹说跟他在一起来了。” 世间男女的缘分,月老一根红线牵着,天南地北,最后总归到一处。 林家姐妹们长大了,天各一方,重新聚在一起不容易了。 ———————————————————————————— 转眼到了1937年 加拿大一幢花园别墅,客厅里,女主人正在修剪盆栽,一个七八岁的抓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跑进来,“妈妈,哥哥受伤了。” 林沉畹放下小剪刀,“你哥又惹什么祸事了?” “我哥骑自行带宋小玉,摔倒了。” “你哥自行车骑得挺熟练的,你爸领他练习的,怎么还摔了呢?” “下坡,我哥蹬车骑太快了,就摔倒了。” 林沉畹嘀咕一句,“真是有啥爹,就有啥儿子。” 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走进来,林沉畹看见儿子陈搏裕手臂擦掉一大块肉,急忙招呼小女佣,“阿福,快拿医药箱,小少爷受伤了。” 陈博裕往楼上走,“妈,我没事,别大惊小怪的。” “你受伤不上药,回头感染了。” 这里,林沉畹刚替儿子伤处消毒抹了药水,外面走进来一个少妇,手里牵着一个□□岁的小女孩,小女孩走路一瘸一拐的,“陈太太,你们家博裕骑自行车带我们家小玉,你瞅瞅把我们家小玉这腿摔的,都流血了。” 小女孩膝盖都破皮了,擦出血痕。 “真对不起,宋太太,博裕这孩子太淘气了,小玉,来伯母看看,上点药。” 宋太太不满意地说;“算了,我们小玉回家上药。” 宋太太领着女儿往外走,林沉畹跟在身后,直赔礼道歉,“对不起,宋太太,回头我教训博裕。” 宋太太走后,林沉畹生气地训斥儿子,“天天有人找到家里来,都是你父亲惯的…….” “我还没说完,你往哪里走。” 陈博裕回头,“你训完还要罚站,我去站着。” 一会,女儿陈若妍从楼上跑下来,“妈,我哥不好好站着。” 一会,女儿又跑下楼,“妈,我哥把你的手表拆了。” “什么?”那块表是跟陈道笙没结婚时,陈道笙送的生日礼物,独一无二,世上找不出第二块。 佣人何嫂走进客厅问夫人中午吃什么,纳闷,夫人刚才还在这里,眨眼人就没影了。 整个鸡飞狗跳的一天。 晚上,林沉畹枕着陈道笙的胳膊,“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我明天乘飞机去上海,我在上海跟匡家合资的生意想结束掉,这里的中餐馆口味不地道,我打算在这里开一家饭店,请几个好的中国厨师,你总说到了国外,最遗憾的是这里中餐馆的菜肴不如金华大饭店的菜肴合口味。” 林沉畹把手放在他心口,“早点回来,博裕淘气,总让我操心,你回来好好教训他一顿。” 他捏着她的手,“我尽快回来,我一天也不想离开你和孩子。” 林沉畹开车送陈道笙到机场,陈道笙直接飞到上海。 客厅里,林沉畹最近学习插花,茶几上放着在花园里新采摘的鲜花,收音机里播音员用英文播放新闻。 突然,林沉畹手里拿着一枝花,停住不动了,她冲到收音机旁,仔细听。 播音员又用中文播了一遍,八月九日傍晚,日军官兵企图侵入中国虹桥军用飞机场…….至昨日(十三)日,日军向上海市中心区发动猛烈进攻。” 林沉畹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喃喃地说:“道笙在上海。” 邵勇大步跑进来,“小畹姐。” 林沉畹惊慌无助地看着邵勇,“小勇,日军进攻上海,你姐夫在上海。” “小碗姐,你别着急,我正是听说这件事来的。” 邵勇中学毕业后,到加拿大念大学,住在林沉畹家里,后来大学毕业后,教授建议他留下,他留在加拿大,搬出去住。 邵勇看林沉畹太紧张,就安慰她,“上海有咱们国家的军队驻守,仗打起来,姐夫说不定正往家赶。” 林沉畹隐约有不祥之感,寝食难安,盼着陈道笙能快点回家。 过了两天,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林沉畹这两天等陈道笙的消息,一直守在电话机旁,不敢离开,怕陈道笙往家里打电话。 电话机响了一声,林沉畹赶紧抓起电话机,电话机里传来熟悉的醇厚的男低音,“小畹。” “道笙。”林沉畹激动得哽咽了,“道笙,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担心死了。” “小畹,你别哭,听我说,日本军队攻打上海,国难当头,我是个男人,我不能当逃兵。” 电话机里隐约传来枪炮声,“道笙。” “小畹,日军又开始进攻了,我不跟你说了,在家等我。” “道笙……” 林沉畹还想说什么,电话里出现嘟嘟声。 收音机里每日播报中日战况,林沉畹守在收音机旁,听上海的消息。 播音员用英文播报,“…….上海军民同仇敌忾,浴血奋战…..” 此后,陈道笙没有再来电话, 这日,同为中国人的宋太太过来,一脸焦急,“陈太太,我娘家在上海,现在打仗,电话线炸断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娘家人前几天来电话,说死了好些人。” 宋太太长吁短叹,为娘家人担心。 半夜睡不着,林沉畹走到儿子的房间,阳阳睡觉不老实,总是把被子踢掉,每天临睡前,陈道笙到儿子房间给他盖被。 床上的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林沉畹弯腰把被子捡起来,突然,黑暗中儿子喃喃声,“爸爸、爸爸。” 原来儿子说梦话。 她站在床边看着儿子,阳阳长得越来越像陈道笙,简直就是陈道笙的翻版。 她走出去房间,轻轻带上门,又走到女儿的房间,把女儿伸出来的胳膊放进去,这些原来都是陈道笙做的。 走出女儿房间,她站在二楼露台上,头顶深邃的苍穹,只有几颗星星,稀稀疏疏,孤孤零零的,习惯了他温暖的怀抱,他每次离开,她半夜都会醒来。 农历十月初三,突然,传来消息,上海沦陷。 客厅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林沉畹抄起电话,凭着直觉,她还没等他说话,林沉畹叫了一声,“道笙。”喉咙发堵,说不出话来。 陈道笙用军用电话打来的,枪炮声震得电话机短暂出现盲音,陈道笙的声音沉稳冷静,“小畹,照顾好孩子,我不在身边,照顾好自己,你要好好生活。” 突然,电话机里一声轰隆的响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边没有声音了,电话听筒从林沉畹的手中滑落,她呆呆地站着,突然,抓起电话机,发疯似的对着里面喊:“道笙,我跟孩子等你,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我等你……” 喊声到最后,已经嘶哑,她还在一遍遍重复,“我等你……我等你……” 一个月过去,陈道笙没有任何消息。 远隔重洋,林沉畹只能空等,这种煎熬,令她心神俱碎,整个人快要垮掉。 侍女阿福和佣人何嫂走路都放轻脚步,就连两个孩子都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压抑,陈博裕也老实了,最近没有惹祸。 邵太太每两年都从国内到加拿大,看望邵勇和林沉畹,听说陈道笙没有消息,林沉畹整日忧心如焚,住在林沉畹家里,帮她照看两个孩子。 林沉畹每天守在电话机旁,不动地方,除了睡觉,她睡眠很少,几乎一整日不合眼,邵太太发愁,开解她,“小畹,你把自己熬出病来,两个孩子还指望你,吉人自有天相,姑爷早晚能回来。” 母亲来了,邵勇这天过来,对林沉畹说;“小畹姐,我准备年底把这边的事情交代一下,回国参加抗战。” 邵太太就这么一个儿子,丈夫邵恩奎又去领兵打仗了,不同意儿子回国,邵勇坚持,丈夫邵恩奎也支持儿子回国,参加抗战,邵太太无奈同意了。 “小勇,我想现在回国,找你姐夫。” 她把早已有的这个想法说出来,“干娘,你帮我照顾两个孩子,我找到道笙就回家。” 邵太太有心拦着,想想她这样等下去,要把自己逼疯了,答应,“小畹,你放心去找姑爷,我给你带孩子,你一个女人,一个人走我也不放心,正好小勇要回国,你跟小勇一块走,路上有个照应。” 两个孩子,最让林沉畹头疼的是阳阳,阳阳念小学五年级,她走之前,找阳阳谈话,“我找你父亲去,我走后,你要听外婆的话,你是哥哥,要照顾妹妹。” 阳阳摇晃着小脑袋,“我也去,我也跟你去找爸爸。” “阳阳,你还小,我一定把你爸爸带回来。” 林沉畹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去上海,她心不在焉地往皮箱里塞了几件衣裙,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最底层拿出一把小手.枪,这还是当年她学打枪时,陈道笙送她的,她使顺手了,拿一块手绢擦擦抢身,连同子弹放到小皮箱里,夹在衣裳中间。 这时,女儿陈若妍轻轻推开卧室的门,走进来,林沉畹合上皮箱,招呼,“小妍过来,妈妈跟你说几句话。” 小妍从小乖巧,两个孩子里,陈道笙对女儿偏心,几乎有求必应,小妍走过去,年纪小,天真地问:“妈妈,我听哥哥说,你要去找爸爸,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爸爸了。” 林沉畹肯定地说:“你在家听外婆的话,小妍很快就要见到爸爸了。” 她需要陈道笙,两个孩子更需要陈道笙。 飞机从加拿大起飞,直接飞往上海。 头等舱里,两姐弟说话,邵勇问:“姐,你到了上海,有什么计划?” “我联系了匡家,你姐夫这次去上海,跟匡家谈生意上的事,匡家或许知道你姐夫的行踪。” 飞机中间几次停靠,加油,终于,林沉畹看见故乡的蓝天白云,飞机已经飞到上海的上空。 上海机场,一男一女走下飞机,女子穿着一件宝石蓝西式裙,外面罩着月白丝织坎肩,乌黑的秀发挽起,没有配戴首饰,只有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硕大的钻石戒指,熠熠发光,男子一身米白色麻西装,面孔微黑,阳光俊朗。 两人身后雇仆从提着两个皮箱。 走出机场,一辆黑色汽车等在哪里,看见两人走出来,从黑色汽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朝她们挥手,林沉畹朝他走过去。 “陈夫人,我接到你的电话,等了三天了。” “飞机中途加油耽搁了。” 十多年了,林沉畹看匡为衡,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风度翩翩,有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匡为衡拉开车门,“两位上车。” 一路上,林沉畹望着窗外,上海已经被日军占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十里洋场的繁华大都市,由于不久前的一场炮火,陷入沉寂。 上海除了租界外,都被日本人占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晚停电,没更。 继续推文:两篇存稿文,大家有兴趣先收着。 第98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结局分成两章,一章字数太多了,先发上章,下章不太满意,推翻重写,没什么意外晚上更,抱歉,让亲们久等了。 汽车行驶在马路上, 战后的上海, 工厂商铺民宅,机关学校多处被毁,到处是废墟, 满目疮痍。 匡为衡回头说;“陈夫人, 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住我匡公馆, 我给你订了上海大饭店。” 匡为衡跟从前一样, 体贴周到,尤其对女性。 “谢谢匡先生。” “不用客气,我跟道笙是朋友。” 提到丈夫,林沉畹忍了半天, 禁不住问:“道笙,你知道他的消息吗?” 她的声音轻颤,双手揪着皮包带, 透出心底的紧张情绪。 匡为衡面朝前方, 眉头紧锁,“陈夫人, 日军进攻上海时,道笙把他在上海能动用的资产都捐赠给坑日军队,参加保卫上海的战役,我跟道笙多年的交情, 我敬佩他侠肝义胆,我一直打听他的消息,可是你知道, 这场仗死了几十万人,日军飞机轰炸,不少人被炮弹炸的面目全非,尸骨无存。” 望着窗外,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遭受战火的重创,惨烈程度可想而知,林沉畹面色泛着苍白,对倭寇滋生出恨意。 停了一会,匡为衡说;“道笙是条汉子,陈夫人,我一直没放弃寻找,哪怕能找到他的……”突然顿住,语气变得沉重,“陈夫人,我不能隐瞒你,道笙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你做好心理准备。” 匡为衡认为应该把最坏的结果告诉她,林沉畹抱有太大的希望,如果有坏消息她将无法承受。 她肝胆俱碎,脸色灰败,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道笙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在某个地方,她一定能找到他。 汽车开到上海大饭店门前停下,匡为衡为她订下上海最豪华的大饭店。 走进上海大饭店,与外面的残垣断壁废墟相比,这里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匡为衡引路,“陈夫人,你们的房间在五楼。” 饭店里出入的不少日本上层高官,还有投诚的汉奸,一路林沉畹看见日本人经过邵勇拧着眉头,不说一句话。 匡为衡订的两个房间挨着,邵勇住在隔壁,走进客房,关上门,匡为衡解释说;“这里住有点乱,上海的几家大饭店,不同程度被战火殃及,这里的条件比别的地方好。” “谢谢你,匡先生。” 林沉畹现在无心吃住,对住的条件全然不在意。 “陈夫人一会安顿好了,我请陈夫人吃饭。”匡为衡说。 “匡先生,你挺忙的,不用特意应酬我,我现在也吃不下。” 她哪里还能吃得下饭。 “陈夫人,你别着急,先住下,有道笙消息我通知你,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匡家在上海树大根深,关系盘根错节,日本人占领上海,也不动影响大的匡家。 “谢谢,匡先生。” 匡为衡告辞走了。 邵勇说:“姐,这个饭店里住的我看没有多少好人,我们换一家饭店,我住在这里实在不舒服。” 林沉畹压下对日本人愤恨,“小勇,住在日本人多的地方,或许能有点线索,方便寻找你姐夫。” 放下行李,她一分钟也不能等,上海大饭店里条件优越,每个客房都有一部电话机。 她来时,已有打算,给杜云峰挂电话,这几年她跟杜云峰时有书信联系,杜云峰已经是上海圣约翰大学最著名的教授,时任《上海日报》主笔。 半个钟头后,杜云峰赶到上海大饭店,两人坐在饭店三楼西餐厅里,林沉畹跟杜云峰十几年未见,杜云峰已经不是当年校园里那个倨傲的大男生,杜云峰戴着金边近视镜,一副儒雅的学者风度。 杜云峰看着眼前的少妇,瞬间有点恍惚,林沉畹穿着轻薄素绉缎旗袍,世事变化,时光仿佛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她一如十年前,不被世俗所污的纯净,反倒更添了几分风情。 “你电话里说找你丈夫而来,你们住在加拿大,陈道笙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回国了。”杜云峰问,林沉畹在电话里没有细说。 “他来上海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参加了淞沪战役,如今生死不明,你能帮我查查道笙的下落吗?”林沉畹说。 他曾经对陈道笙怀怨,多年前的事,已经过眼云烟,杜云峰已经有了妻子女儿,少年时青涩懵懂,他对林沉畹怀有一种纯真感情,世事沧桑,这份曾经朦胧的感情,留在心底里成了珍贵美好的记忆。 陈道笙有男人血性,为抗战不惜牺牲,他深深的敬佩。 “我有几个外国记者朋友,他们是战地记者,在前线亲眼目睹战役经过,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杜云峰现在社会名流,在上海很有些人脉 “谢谢你,杜云峰。” 林沉畹悲凉的心境,有了一丝暖意。 “我们之间还用客气吗?国内当头,我这种读书人空有一腔热血。” 杜云峰有些惭愧。 “杜云峰,你跟道笙做着不同的事,都是为国出力。” 杜云峰任《上海日报》主笔,《上海日报》是宣传爱国的报纸,杜云峰的文章文笔犀利,不畏强权,呼吁呐喊。 杜云峰走后不久,意外的是汪寒雪来了,两个中学时期的好友见面,拥抱在一起。 两人并肩坐在床上,汪寒雪说:“我表哥给我打电话,说你来了,你来了怎么不通知我?” “我正想告诉你,你就来了。” 汪寒雪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嫁了一个上海人。 “我表哥电话里说你家陈先生失踪了,我担心你,急忙赶来。” “道笙参加淞沪抗战,下落不明。” 汪寒雪同情地问;“你来上海,两个孩子谁照顾?” “我干娘照顾,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寒雪。” 无期限的等待,是何等痛苦的煎熬,她如果不来上海,撑不了多久。 汪寒雪看她眼底的忧郁之色,“林沉畹,陈道笙对你和孩子那么在乎,不会有事的,我叫我先生帮你查查所有医院,陈先生如果还活着,这么久没有消息,一定是负伤了,可能送到医院治疗。” 林沉畹重又燃起希望,抓住汪寒雪的手,“谢谢你,寒雪,我现在心里一团乱麻,上海多亏有你和杜云峰,不然我真的求助无门。” 汪寒雪的公公是上海红十字协会会长。 “你别难过,我现在回去立刻叫我先生去办这件事。” 事不宜迟,汪寒雪告辞回去,抓紧时间找人。 第二天,匡为衡过饭店来,三个人坐在饭店西餐厅,大饭店的西餐厅豪华西洋风格,西餐厅一角,摆着一架白色钢琴,一个女子在弹奏。 林沉畹想多了解一些情况,问:“道笙来上海时,就一个人吗?” 如果还有其他人参加淞沪抗战,有人活着,也可以知道确切的信息。 “道笙带着楚行风来的,还有两个保镖。”匡为衡说。 林沉畹心念一动,“楚行风和两个保镖也没有一点线索吗?” 匡为衡摇摇头,眼睛看着哪架钢琴,“楚行风和两个保镖也一起参加淞沪战役,没有任何线索,如果活着,除非已经离开上海,不然我查得到。” 她深深吸了口气,像一块重石压在心头,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时,有一对男女走进餐厅,林沉畹朝那两个人的方向看,女人打扮时髦,无袖旗袍,钻石胸针,性感红唇,美艳动人,林沉畹几乎一眼认出白妤薇,十几年没见,曾经明眸皓齿的进步女学生,变得魅惑妖娆,她身旁的男人林沉畹还记得,是前二姐夫高祖秀的弟弟高祖廉。 匡为衡也看见了,“高省长的二公子高祖廉早已投靠了日本人,现为伪上海政府做事。” 邵勇不齿,“卖国汉奸没什么好下场。” 匡为衡示意他小声点,“这里是日本占领区,说话要特别小心,不然惹上麻烦。” 白妤薇和高祖廉没看见她们,林沉畹说:“我们走吧!”她不想看见白妤薇。 等消息期间,林沉畹跟邵勇在中餐厅吃饭,又看见白妤薇和高祖廉,跟她们隔了两张桌子,心想,高祖廉和白妤薇也住在这家饭店,高祖廉一侧头,看见她,露出惊讶的神情。 白妤薇也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打量她对面的邵勇,林沉畹掉转目光,不看这二人。 用完餐,高祖廉和白妤璟朝餐厅外走,经过她身边时,高祖廉轻佻地说:“多年没见,六小姐还是天姿国色。” 白妤薇傲慢地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邵勇,“怎么,把道笙哥甩了,搭上别的男人了?” 邵勇怒视二人,林沉畹朝邵勇使了个眼色,邵勇才没有发作。 林沉畹放下手里喝汤的银勺,淡淡地看着二人,“我好像不认识二位。” 高祖廉倒没介意,“六小姐贵人多忘事。” 两人趾高气昂地走了。 邵勇看着二人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狗汉奸。” 晚间,汪寒雪来了,进门,林沉畹给她倒水,汪寒雪气都没喘一口,说:“我先生把上海所有的医院都查过了,没有陈先生,我先生嘱咐上海各医院如果有陈先生的消息尽快通知我们。” 林沉畹把水杯递给她,犹自不甘心,“寒雪,跟道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好兄弟,叫楚行风,还有道笙的两个保镖,求你先生帮着查查,市区各大医院,还有偏远的私家医院,像抗日受伤的人,为了躲避日本人的搜捕,也许隐藏在私人小诊所。” 汪寒雪喝了一口温热的水,点头赞同,“有这个可能,我跟我先生说,让他把上海附近的医院找找,只要人能找到,我们就能安全送出去。” 陈道笙活着的希望渺茫,越来越不容乐观,林沉畹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汪寒雪站起来,“我走了,我回去抓紧办正事,我先生这几天什么都没干,专门跑查这件事。” “替我谢谢你先生。” 林沉畹由衷地感激,汪寒雪的先生她连面都没见过,热心帮忙。 “老婆大人好同学的事,他敢不上心吗?” 十几年安逸的生活,汪寒雪还像少女时娇俏可人, 林沉畹送汪寒雪,走到楼梯口,汪寒雪回身说;“你别送了,我又不是找不到路。” “我送你到楼下。” 两人下楼,穿过一楼大厅,饭店大厅里,客人络绎不绝,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珠光宝气,还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挽着矮个日本人。 迎面白妤薇挽着高祖廉走进饭店大门,这两个人住在这里,这家饭店真不能住下去,高祖廉碰见一个熟人,带着白妤薇过去打招呼,跟林沉畹错开了。 林沉畹跟汪寒雪往外走,汪寒雪伏在她耳边小声说:“高祖廉是头号汉奸,大家背后都骂他,认贼作父,投靠日本人当主子,白妤薇在学校时,还是学生领袖,进步青年,现在竟然跟高祖廉这样的人混在一起,越来越堕落了。” 白妤薇曾经的表现,不过是为了获得一个男人的垂青。 两人走出饭店大门,汪寒雪担心她难过,站在门口,又劝了她好一会,然后,上了汽车。 林沉畹看着汪寒雪坐家里的汽车走了,自己往回走,夜晚的上海大饭店,灯火辉煌,霓虹闪烁。 走进大厅,金碧辉煌,犹如置身宫殿一般,来来往往的人,她突然看见一个身影很熟悉,背影看这是一个穿玫瑰色丝绒滚辫旗袍高挑的女人,披肩长卷发,旗袍无袖,露出一大截光腿,有一个细节,林沉畹看出破绽,这个女人穿戴时髦,打扮妖冶,然鞋子是一双墨绿色的丝绒平跟鞋,不是细高跟鞋,有点奇怪。 这女人背影眼熟,林沉畹倏忽反应过来,那个女人是五姐,朝那个背影快步追过去,饭店走廊灯光雪亮,林沉畹确定是五姐无疑,转了一个弯,只见五姐一闪身进了舞厅, 林沉畹随后跟了过去,大饭店夜晚有交际舞会,舞会有伪上海政府的新贵,绅士商贾,上流社会名媛,□□女舞女,太太小姐,跳舞池里人头攒动,靡靡之音,缠绵悱恻。 她看见五姐混进跳舞的男女之中,舞厅里灯光忽明忽暗,斑驳陆离,人影晃动,林沉畹看见五姐跟一个男人相拥跳舞。 五姐跟那个男人滑入舞池中央,舞池灯光扫过舞池中央的两个人,林沉畹瞬间看清楚搂抱在一起跳舞的男女是高祖廉和白妤薇。 林沉畹站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她已经预感到五姐接下来要做什么,不禁为五姐捏了一把汗 五姐和与她跳舞的男人靠近高祖廉和白妤薇,舞场里是最容易接近目标,而不被人怀疑,也是被暗杀者失去防备,最容易得手的时机,擦身而过时,林沉畹看见五姐跟那个男人同时掏出抢,砰砰砰,几声枪响,高祖廉摇晃了几下,朝地上倒去,白妤薇踉跄了几步,缓慢地倒在高祖廉的身上,响声一响,舞池里顿时大乱,刺耳的尖叫声,人们像无头苍蝇,朝四处乱跑。 林沉畹退出来,脚步匆匆朝楼梯口走去,刚要上楼梯,这时,饭店警铃大作,响彻整个饭店各个楼层,杂乱的脚步声朝舞厅方向跑来,饭店的保卫出动了,如果堵住舞厅里的人,五姐和那个男人很危险,五姐她们不管是什么组织,杀了卖国的汉奸,就是有良知的中国人。 林沉畹瞬间涌入脑子里想法,令她毫不犹豫地从手提包里掏出□□,对准走廊两侧棚顶上明晃晃的吊灯,开了几枪,电灯爆裂,走廊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这时,舞厅里的人蜂拥而出。 紧接着,枪声大作,饭店里嘈杂纷乱,林沉畹转身上楼,快速离开。 回到房间,她的心咕咚咚直跳,这时,传来敲门声,林沉畹走到门旁,门外传来邵勇的声音,“小畹姐,是我。” 林沉畹打开门,“小勇。” 邵勇进来,“饭店出事了,你刚才送同学,我担心你有事。” 枪声响了一阵子,肃静了。 林沉畹担心五姐,到底逃出去没有,显然五姐她们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暗杀行动,五姐参加这样的组织林沉畹有点不敢相信,不过细想想,也不奇怪,十几年,姊妹没见面,十年当中,每个人都经历许多,五姐跟顾书同结婚了,顾书同是爱国进步人士,五姐受他的影响,走上这条路,是必然。 她为陈道笙、为五姐自豪,出身名门的林家小姐们,每个人所选择的路不同,但都已经成熟成长。 半个钟头后,走廊里传来敲门声,警察挨个客房检查,一会敲林沉畹住的客房门,林沉畹打开门,门口站着两个警察,其中一个矮个的警察说:“夫人,检查您的证件。” 警察看她提供的证件,外籍华人,挺客气,“对不起夫人,打扰了。” 林沉畹故意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矮个警察说;“饭店里混进来刺客,有人被暗杀。” 林沉畹假装紧张,“有刺客,抓到了吗?” “刚才太乱,刺客跑了,我们例行检查。” 警察走了,林沉畹放心了。 第二天,上海市各大报纸,报道上海伪政府要员高祖廉和情妇白妤薇被杀案。 早餐时,邵勇手里拿着一份《大公报》,递给林沉畹,“小畹姐,你看,昨晚饭店发生了谋杀案。” 林沉畹接过报纸,扫了一眼,正版头条,昨晚高祖廉和情妇在上海大饭店被暗杀的报道。 汉奸的下场,大快人心,争强好胜的白妤薇最后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五姐在上海,但五姐的行踪她不知道,两姊妹这次不能见面了。 放下报纸,林沉畹看着餐厅桌上的早餐,吃不下,到上海七八天了,她惦记两个孩子,这边陈道笙又没有消息, 时间拖得越久,陈道笙生存的希望越小,邵勇劝说:“小畹姐,你自己要保重身体,才能坚持住,你身体垮了,还怎么找姐夫。” 多亏邵勇一直陪着她,有个亲人在身旁关心她,她多少有一点安慰。 晚间,她给加拿大家里挂电话,她每天晚上跟家里通个电话,问邵太太两个孩子的情况。 电话是儿子陈博裕接的,儿子陈博裕的声音蔫蔫的,“妈,我爸找到了吗?我跟妹妹想你跟爸爸。” “妈妈还没有找到爸爸,妈妈还要继续找,你听外婆的话。” 女儿陈若妍尖细的声音传过来,“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妈妈找到爸爸就回家。” 胸中胀满酸涩,找不到陈道笙,她回去无法跟两个孩子交代。 次日,上海饭店西餐厅里,杜云峰坐在一张桌子旁,手上拿着一份报纸看,这时,林沉畹下楼,走过来,坐在他对面,问:“怎么样,有道笙的消息吗?” 杜云峰看着她,下午和煦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肌肤通透的白,如墨画般的眉眼,笼着淡淡的愁绪。 他不忍心,带给她希望,又把她的希望破灭,“我打听战地记者说战争异常惨烈,上海是十里洋场,四面平旷,无险可守,听说前线将士有死无退,几乎全部阵亡。” 林沉畹惨淡的心境,难过的情绪在内心翻搅,强忍住不哭出来。 隔着一道屏风,屏风后来了两个人,两个人坐下,一直在小声说话,杜云峰挑眉,朝后靠,屏风后的两个人用日语对话,两个人嘟嘟姑姑了一会,好像分头离开。 林沉畹听不懂说的是什么,等这两个人走了,问:“这两个日本人说的是什么?” 杜云峰精通四国语言,英语、法语、德语,日语。 杜云峰愤然地说;“他们密谋暗杀一个人,一个叫高树增的中国人,是国民政府一个局长,那个人好像负了重伤,在上海一家医院养伤,刚才这两个人,有一个人是中国人,是日本人的密探,中国的败类。” 林沉畹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抓住白色提花桌布,“那家医院的地址你告诉我?” “………..” 林沉畹倏忽站起来,疾走上楼,杜云峰跟在她身后,在五楼走廊里看见邵勇,邵勇看她匆忙回来,问:“姐,出什么事了。” 林沉畹走进客房里,邵勇和杜云峰跟了进来,林沉畹从手提包里拿出小手.枪,推上子弹,对邵勇说:“姐要去救一个朋友,日本人要杀他,姐要赶去通知他,如果姐出事,你跟干娘替我照顾阳阳和小妍。” “姐,我跟你去。” 邵勇不放心她一个涉险。 杜云峰试图阻止,“你们姐弟俩救人,这很危险。” 邵勇说;“日本人要杀中国人,我们知道就不能不管,何况还是姐的朋友。” 邵勇一身正气。 杜云峰没看过这样勇敢无畏的林沉畹,“你去了万一救不出人,还可能搭上性命。” 道笙、五姐、高树增还有成千上万的中国人,都不怕死,高树增面临危险,她知道不能袖手旁观。 这时,有人敲门,林沉畹把枪收起来,走过去开门,匡为衡进来,看看几个人神色凝重,问:“出什么事了?” 林沉畹说:“日本人要杀我的一个朋友,我和邵勇要去通知他。” “他在什么地方?” “………” “上海的街道,你们姐弟路不熟,我带你们去。”匡为衡说。 林沉畹看着匡为衡,颇为意外,“匡先生,我们不能连累你。” 匡为衡毅然决然,“我也是一个中国人,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杜云峰说;“我也跟你们去。” 匡为衡拦住他,“杜教授,你留下。” 杜云峰不会打枪,跟去添麻烦,没坚持。 第99章 匡为衡开车, 匡为衡是老上海, 对上海的街道了如指掌,他开车走最近的路,林沉畹心急如焚, 去晚了, 日本人先到了, 就来不及了。 上海街道沿途不少地方废墟刚刚清理, 仍能看出这座城市曾经饱受战火的摧残。 性命攸关,匡为衡的车疾驶,超过前面无数辆汽车,二十多分钟后, 汽车停在一家小医院门前,这是一家英国人开的医院,这条街偏僻, 地方隐蔽, 周围没有闲杂住宅,很幽静。 车没等停稳, 林沉畹跳下车,跑进医院,医院大厅里很肃静,不像刚发生什么事故, 林沉畹的心稍稍放下,庆幸日本人还没有来。 前台一个女护士问:“请问小姐看病吗?” “有一位叫高树增的患者住在那间病房。”林沉畹问。 邵勇、匡为衡紧随着她身后进来。 护士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医院有规定, 不许向陌生人透漏患者的信息。” 两个人对话,这时,沙发上坐着的一个男人走过来,对护士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对林沉畹说;“陈夫人,你跟我来。” 林沉畹看看这个男人,她没见过,不知道他为何认识自己。 刚才太心急,林沉畹这时才注意到医院大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两个男人,盯着进门的每一个人,显然是保护高树增的。 这个男人领着三个人上楼,带到一间病房门口,一推门,病房里面,两个乌黑的枪口,两个持枪的男人,看见领头的男人,把枪收起来,林沉畹一眼看见半靠在床头的高树增,脸上失去血色,显然受了伤。 高树增看见她,眼睛徒然亮了,换发出奇异的光彩,“林小姐。” 她已经是陈夫人,他还是叫以前的称呼。 林沉畹心里紧张,日本人随时能赶来,走过去,来不及寒暄,“日本人很快要来杀你,快走。” 带她们来的男人是高树增的秘书主任姓邱,对她的情报不疑,招呼屋里的保护高树增的两个人,“扶着局长快撤离。” 那两个人扶着高树增下地,往外走,楼下的两个人看见他们下来,走在前头打开大门,一行人刚走出医院的大门,突然,医院楼房左侧急速行驶来三辆汽车。 邱主任喊:“快扶局长先上车。” 匡为衡跑到驾驶位置,打开车门上去,两个人扶着高树增先上汽车。 这里,前方三辆汽车停下,从车里跳出来一伙人,朝他们开枪,林沉畹看这伙人化妆成中国人,长相是日本人的脸,陈道笙跟日本人打仗,如今生死不明,强烈地愤恨,仇人相见,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陈道笙报仇,为千千万万死去的中国人报仇,她举枪打死了一个正要朝高树增射击的日本人。 邵勇开枪打死一个日本人,双方交火,负责保护高树增的邱主任边打边对林沉畹说:“高局长安全重要,你们先走,我们掩护。” 在邱主任和四个警卫的掩护下,林沉畹跟邵勇边打边撤,退到汽车旁,上车,匡为衡从车里探出头,朝后面的日本人开枪,林沉畹说;“快走。” 匡为衡发动汽车,急转弯,有两个日本人朝汽车开枪,被林沉畹和邵勇开枪打死。 邱主任带着四个人拦截日本人,有两个人中弹身亡,邱主任看高局长的车已走远,带着剩下的两个人,跳上汽车,追前面匡为衡的汽车。 匡为衡开车一路朝法租界行驶,高树增支撑着靠在后排座椅上,对前面副驾驶座位的林沉畹说;“去我法租界的公馆。” 林沉畹指路,汽车开到高树增在法租界的秘密公馆。 随后,邱主任回来,邱主任断后掩护,跟两个人警卫不同程度的负伤。 邱主任手臂受伤,伤得较轻,林沉畹细心地替他包扎伤口,邱主任说;“林小姐,你很奇怪我认识你,我们局长前几年,每年去一次加拿大,到你就读的大学看你,不过你不知道。” “你们局长怎么受伤的?” “我们局长有美国人庇护,日本人不敢公开杀我们局长,只能背地里动手。” 高树增经过这一番折腾,身上的伤口严重了。 “你们局长的伤势,需要送医院治疗,上海被日本人占领,不能确保局长的人身安全,我们已经跟美国大使馆联系好了,高局长很快飞往美国治伤。”邱主任说。 林沉畹跟邵勇的行李都留在大饭店,准备回上海大饭店,林沉畹去跟高树增告别。 高树增这个秘密公馆,林沉畹曾经来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依稀还有记忆,不算陌生,她走到卧房门口,轻轻推开门,高树增阖眼躺在床上,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你来了。” 他睁开眼,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卧室里窗帘遮住,光线不太明亮,朦胧中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朝他走来,他心里算了一下,林沉畹今年正好三十岁,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你要走吗?”高树增有几分惆怅,意外见面,很快又要分离。 “我要去找道笙。” 她轻柔语气,透着不能动摇的执着。 他真羡慕那个男人,令她如此牵挂,为了那个她爱恋的男人,远涉重洋,不惧危险,孤身到战乱的上海。 “谢谢你救了我。” 他庆幸日本人的暗杀计划,她和他才有现在的重逢。 “你也帮过我。” 她轻轻地说。 他微微笑了,仿佛回到十几年前,他跟她走在杂志社门前的街道上,那年秋季,梧桐树落叶缤纷。 “保重!”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此一别不知何时还能相见。 匡为衡开车送她跟邵勇回饭店,匡为衡问:“陈夫人,你有什么打算?” 等下去希望很渺茫,她不能一直留在上海,“我准备先回加拿大,过段时间我还会过来。” 她实在太思念两个孩子,她也不会放弃寻找陈道笙。 两日后,傍晚,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上海,只身返回加拿大,邵勇要留在中国,她一个人乘飞机回去。 跟匡为衡说好,匡为衡送她去机场,客房地上放着一个皮箱,还是她来时提的皮箱,她最后看一眼,没有落下什么东西,突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有种预感,冲过去把门打开,匡为衡站在门口,走得太急,喘息着,“楚行风找到了。” “楚行风在哪里?道笙呢?”她激动得声音震颤, 匡为衡表情沉重,“行风受了重伤,上海沦陷后,有个爱国志士把他隐匿起来,他的伤口一直得不到有效的治疗,伤口恶化,人已经昏迷,日本人搜查很紧,不能送上海的医院,那个爱国志士找到我,必须送行风离开上海。” “我送他回琛州。” 林沉畹果断地说,楚行风是陈道笙的兄弟,过命的交情,为了道笙,她也要救楚行风。 “好,这样安排最好,你们要走,尽快走,晚了我怕行风他挺不过去。”匡为衡说。他也是这个意思,林沉畹和邵勇送楚行风离开上海。 “我们马上就走,求匡先生给我们准备一部汽车。” “这没问题,节省时间,你们开我这部车走,” 林沉畹走到隔壁敲门,“小勇。” 邵勇走出来,急问:“姐,有消息了?” “小勇,行风找到了,他受伤了,我们立刻送他回琛州治疗。” 饭店的侍者提着两个皮箱,姊弟俩下楼,匡为衡已结算了房款,在门口的汽车里等他们。 上车后,匡为衡掏出一本特别通行证,“这是我搞到的,没有这个你们一路怕遇到麻烦。” 匡为衡开车去接楚行风,汽车开了一会,下主道,驶入杂乱的平民区,楚行风藏在平民区一户人家里,汽车停下,匡为衡说:“你们在车里等,人多目标太大。” 日本占领区,日本人和汉奸警察到处抓人。 林沉畹在车里朝外看,焦急地等待,过了许久,匡为衡才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背上背着一个人,林沉畹和邵勇赶紧下车,打开车门。 那个男人把楚行风放在后车座上,林沉畹看楚行风意识不清楚,脸色黑红,发高烧,伤口恶化发炎了。 林沉畹坐上副驾驶座位,邵勇托着楚行风坐在后车座。 由于姐弟俩对上海的路不熟,匡为衡送他们一程,汽车驶出上海市区后,匡为衡告诉他们路怎么走,说;“我不送你们了,一路小心。” “谢谢匡先生的帮助。” 林沉畹真诚地说。 匡为衡顿了一下,“秀暖好吗?我很对不起她。” “四姐很好,现在法国,都过去的事了。” 不管匡为衡做过什么,现在所做的一切足以抵消他的过错。 匡为衡下车,“一路顺风。” 林沉畹告别匡为衡,楚行风伤势严重,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林沉畹跟邵勇带着楚行风连夜赶往琛州。 汽车一路不停,沿途城市都被日军占领,匡为衡给她们弄到特别通行证,林沉畹跟邵勇又是外籍华人,邵勇能说几句日语,楚行风受伤,只说上海战乱时,误伤的百姓。 边行边问路,一路顺利,林沉畹跟邵勇两个人轮流开车,楚行风伤重,林沉畹尽量开平稳。 一日两夜,清晨到了深州地界,汽车驶入轮船渡江,林沉畹才稍稍喘口气,提着心的放下,回头看后座上躺着的楚行风,黑铁塔似的人,由于重伤异常虚弱,总算他支撑着回到琛州。 林沉畹看见前方江岸边,靳泽林、曹震带着一帮弟兄等在江岸,匡为衡已经给琛州这边打电话,告知林沉畹带着楚行风回琛州。 汽车一驶出轮船,开到岸边,靳泽林和曹震等一帮弟兄围上前,靳泽林等看楚行风,叫,“行风。” 楚行风似乎意识到到家了,眼睛半睁开,微弱的声音,“我还没死。” 片刻没耽搁,直接送楚行风去医院。 林沉畹跟邵勇几乎两夜没怎么阖眼,等在医院走廊里。 一个中年外科男医生走出来,众人围过去,男医生说:“楚先生身体里的几颗子弹取出来了,但伤口感染,伤者发高烧,等高烧退了,才能脱离危险。” 楚行风还要熬过危险期,曹震等兄弟站满医院走廊,靳泽林走过来,对林沉畹说;“大嫂,你跟邵兄弟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 “我没事。” 也许大脑高度紧张,林沉畹没有一点困意。 一阵脚步声传来,走廊一头疾走来两个人,陈蓉和姚志伟闻讯赶来,陈蓉看见林沉畹,开口便问:“嫂子,我哥找到吗?” 林沉畹回到琛州,就好像回到了家,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撑着,此刻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我真没用,我没找到你哥。” 姑嫂二人抱头痛哭,靳泽林、曹震等兄弟想起大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都忍不住掉泪。 这些年,姑嫂二人一直不亲近,现在同为一个人担心,难过痛哭,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感情。 姚志伟红了眼圈,一旁劝解,“楚爷都能活着回来,大哥也一定能活着回来。” 熬了一夜,天明时,楚行风高烧退了,人已经清醒了。 众人围着楚行风,楚行风醒了,陈道笙的生死就知道了。 陈蓉实在忍不住,开口问:“楚哥,我大哥呢?” 楚行风刚清醒,似乎努力回忆着,声音嘶哑,“我们打退了日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日军猛攻,飞机轰炸,我们的军队死伤惨重,我中弹受伤,被人抬下去时,我看见阵地上就剩下十几个人,我大哥抱着一挺机枪,打死不少日本兵,一颗炮弹在我大哥身旁爆炸,然后,我大哥就……” 楚行风用手挡住眼睛。 仅存的一线希望破灭,林沉畹两耳轰鸣,眼前一黑,身体朝下滑去,众人惊叫,“大嫂。” 天地间一片空白,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 林沉畹醒来时,睁开眼,四周是雪白的墙壁,一张张熟悉的脸,可是没有那张最想看见的,最渴望见到的人。 两世两人都没有过到白头,前世她离开,他痛不欲生,今生他走了,她生不如死。 她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她整天不说一句话,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冬季,梧桐树枝干已经光秃,整个世界的颜色变成晦暗的灰色,陈道笙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她厌倦了,心已经枯萎。 她对周遭的一切已然全不在意,医生跟靳泽林说话,“患者身体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有点低血糖,属于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怎么治疗?”靳泽林担忧的声音问。 “失去亲人的伤痛,只有时间能治愈。” 医生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她坐在那里几个小时了。 她心里的疾病,恐怕后半生都不能痊愈了。 她突然开口说;“我要回加拿大。” 哪里有她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是陈道笙生命的延续。 林沉畹送邵勇登上北去的列车,邵勇到东北日本占领区,投身到抗日战争中。 港口码头上,林沉畹跟赶来送行的众人告别,靳泽林、范先生、曹震还有陈道笙的一帮兄弟,陈蓉和姚志伟,唐昀玉夫妻,黑压压站满了海岸边。 唐昀玉拥抱林沉畹,“回去以后给我写信。” 陈蓉抱住她,洒泪告别,“大嫂,多保重,有时间我和志伟带着孩子去加拿大看你。” 十年间陈蓉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姚志伟收购几家电缆厂,工厂规模越来越大,陈蓉生活安逸富足。 靳泽林走上前,“大嫂,大哥有消息,我们通知你。” 楚行风伤势已经痊愈,“大嫂,你救了我一命,以后有什么需要,我楚行风万死不辞。” 曹震提着皮箱送她上船。 林沉畹跟众人告别,转身朝邮轮走去。 天空阴沉沉,海风夹着雨丝,打在她的脸上,冬季的雨,冰凉,直凉到心里。 每走一步,脚步无比沉重,她孤凄地站在海边,心境就像这冬季的大海,一片苍凉,她回头最后看一眼,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贴在潮湿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曹震把她送上船,“大嫂,保重!” 挥手告别岸上的人们,她走进船枪,低下头,泪水无声滑落,她找到座位坐下,拿出手绢捂住脸,双肩抖动,旁边一个小女孩问;“妈妈,阿姨怎么哭了?” “阿姨离开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心里难过。” 一个船员走到她身边,“小姐,请您出来一下,有人找您。” 林沉畹收住泪,跟船员来到邮轮甲板上,一望无际,辽阔苍茫的大海,甲板上背身站着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海风卷起他的风衣下摆,像展翅的雄鹰,斜风细雨中,他的背影坚毅,岿然不动。 这个背影瞬间占据她整个心房,他转过身,张开双臂,她扑进他怀里,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她踮起脚尖,仰头半张开小嘴,他俯身低头,眼底醉人的暖色,深情地拥吻她。 汽笛长鸣,邮轮驶离琛州,朝远方浩瀚的深海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玻璃心,不虐了,幸福吧!正文完结,还有一章番外,番外等两天写,谢谢大家这么长时间的支持和陪伴,鞠躬!谢谢! 接下来开两篇存稿文,大家有兴趣先收着。 本书由 夏日漂泊的鸟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