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云浅落叶 整理 ===================== 《重生之江湖那么大》 文案 沈嘉禾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个傻。 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当时韬光养晦存在感并不高的九皇子。 一路辅佐他征得太子,登基称皇,平定内乱。 好不容易糟心事都过去了,可以清清闲闲过她母仪天下的小日子。 没想到九皇子更糟心得把十多年前的真爱扯出来,要推真爱为后,用了在她看来十分可笑的理由将她打入冷宫多年,最终丧生在真爱派人放的一把火里。 重活一世的沈嘉禾想过复仇,可又想既然上天重新给她一次活的机会,她又为什么要把这种机会浪费在那堆人身上。 更何况,江湖那么大,青山绿水骄阳明月,她想去看看,顺便和认识的小少侠一起谈谈情,仗剑江湖什么的。 沈嘉禾前世心思深沉满脑子阴谋诡计,重生之后只想走不过脑子潇潇洒洒快意恩仇的生活。 对此,少侠秦如一表示:你过你的,不要缠着我。 过一会,秦如一嫌弃:你怎么这么笨。抓紧我。 冷淡寡言的少侠秦如一×补刀小能手沈嘉禾。 主江湖,不复仇,有机会打九皇子的脸。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秦如一,沈嘉禾 ┃ 配角:许茹欣,迟辕,季连安 ┃ 其它:不想复仇我想静静,少侠带你装逼带你飞,渣男自有天收,男主负责打架女主负责卖萌 ===================== 第一章 夏日的天气实在多变,令人揣摩不透。 书琴护住手中的莲子羹,匆匆忙忙踏着雨点奔进长廊中,长袖随意地擦了擦额上的雨水,忍不住抱怨道:“晌午时分还念叨着是个好天气,这才转身取了个莲子羹,天就下起雨来了。” 书画微微一笑,拿出帕子为书琴擦了擦衣服上沾染的雨水,才温润地说道:“这雨来的匆匆,怕是走的也快。不过也不敢乱猜,纸伞须得备好,夫人下午还要去无涯寺上香。” 书琴笑着应道:“我晓得的。” 书画点头,看向书琴手中的莲子羹,问道:“小姐可还是那样么?” 书琴垮下脸来,无精打采地说:“可不还是那样。” 她家小姐名叫沈嘉禾,是当朝丞相的掌上明珠。 性子极是活泼,又加上聪明伶俐,一向是老爷与夫人的开心果。 然而不知怎么了,三天前她家小姐一觉睡醒,竟像换了个人一般,神色郁郁。 无论旁人同她说些什么,也仍是不言不语。 书琴是沈嘉禾幼时便被夫人派来伺候她的丫鬟,平日里沈嘉禾待她极好。 可如今,书琴却总觉得沈嘉禾看她的眼神甚是疏离。 她心中着急,却也无法,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希望小姐吃了这莲子羹心情能好些吧。” 书琴别了书画,步履匆匆地赶回沈嘉禾的闺房。 她小心翼翼推开房门,果不其然见到沈嘉禾正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表情若有所思。 沈嘉禾自性情大变那日起,就时常坐在铜镜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夫人觉得沈嘉禾是被下了降头或是被什么妖怪附了身,这几日也没少请道士前来作法。 沈嘉禾十分配合,每次作法也都懒洋洋地瞧着,却依旧没什么起色。 书琴将莲子羹放在木桌上,尽量让声音显得轻快一些,“后厨里换了个来自江南的厨子,听闻最擅长做莲子羹。小姐快来尝一尝吧。” 沈嘉禾闻言偏过头去,声音冷淡地应道:“恩。” 书琴抿抿唇,再接再厉地说道:“夫人下午要去寺中上香,想问小姐愿不愿同去。” 沈嘉禾难得有些反应,问道:“哪个寺?” 书琴眼睛一亮,忙回道:“无涯寺!” 沈嘉禾思索了一会,慢吞吞点头,“去。” 书琴高兴地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同夫人说。” 沈嘉禾看她连蹦带跳地跑出了房门,本想叮嘱她小心门槛,但那句关怀的话在口中转了几番,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听到书琴已经离开,便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木桌前,端起了那碗莲子羹。 莲子羹透着一股清香,尝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甜。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吃到这样好吃的莲子羹了。 沈嘉禾瞧了瞧自己执着瓷勺已经缩水了好多的小手,再回想起前世种种,忍不住叹息道:“怎么就这么糟心呢。” 沈嘉禾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一场大火熊熊燃起,烧断了冷宫的房梁,也烧断了她的生路。 她自入冷宫那日起,就预料到自己早晚会遭逢此劫,未免太痛,她已备好了三尺白绫。 火舌肆虐,她握紧一个小木盒,踢开矮凳闭上双眼,只觉得自己飘忽在一片迷蒙之中。 再一睁眼,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自己尚且八岁的时光。 闭眼前那股窒息感是真,睁眼后如今的所思所想也是真。 沈嘉禾无法,只能姑且把那些往事,都当作是她的前世。 沈嘉禾执着瓷勺,百无聊赖地在碗里打着圈,又抬起头细细看着房间里的装饰。 她十七岁时,便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当朝的九皇子迟辕。 十七岁在旁人眼中已是不小,可她却仍存懵懂,不通情爱。 新婚之夜见到迟辕,她心中所想,也不过是平平的“这个人以后就是我的夫君了”的认知。脑海中闪过的则是父亲的谆谆教导,说他未来定是央国君主,他们一家应当尽心辅佐于他。 沈嘉禾也确实花费了她大半生的时光去辅佐于他。 夺嫡之争,她辅佐迟辕赢得太子之位。 待他登基称皇,她又帮他平定内乱。 迟辕成了朝廷上下交口称赞的贤皇,而沈嘉禾则成了雷霆手腕心机颇深人人敬畏的国母。 沈嘉禾回想起前世干的这些事情,只觉得糟心。 一个大写的糟心。 沈嘉禾性子本来极是活泼。但母亲说她毕竟嫁给了迟辕,便该收敛性子,端也该端出一副主母的架势来,不能让旁人瞧轻了。 于是,旁人口中那些所谓冷傲孤高的评价,也不过是沈嘉禾端出来的模样。 虽然在夺嫡之争中,她历练得确实有几分心机,也确实满脑子的阴谋算计。但那些大臣眼中由她所做的许多事,大部分都与她无关。 可她当时想,她是迟辕的妻子。 迟辕想要做别人眼中的贤皇,那许多事由她来背负,其实也无所谓。 内乱平定之后,便是平淡无波的生活。 沈嘉禾满以为自己功成身就,可以安安闲闲当着皇后,直到最后老死。 半生惊险,半生安逸,一生如此,也实在不错。 但不曾想,迟辕从宫外带来了一个女子,名叫许茹欣。 迟辕说,他心仪于她,想同她在一起。 沈嘉禾当时已是万事不愿理会,想要颐养天年的态度。 宫中也不是没有妃嫔,所以一个女子,既然迟辕喜欢,查了身世清白,沈嘉禾也就不会特意下绊子拦她入宫。 但没想到这一念之差,竟成了她不可挽回的劫难。 说实话,许茹欣陷害她的理由实在老套,无非就是那些后宫争斗常用到不行的伎俩。 迟辕因为先天不足,很难育有皇嗣,沈嘉禾同他成亲多年,对此毫无办法。 但许茹欣入宫之时,却已怀胎三月。 迟辕极是重视,命她看照好许茹欣这一胎,她那时隐隐觉得不对。但迟辕难得能有一子,她心中高兴,身为皇后也自当领命。 然后,便是许茹欣拿出沈嘉禾送去的东西,声声泣血地向迟辕哭诉她意图谋害皇嗣。 迟辕大怒,半句都不肯听她解释,便将她打入了冷宫。 起初,沈嘉禾还以为迟辕太过重视那个孩子,所以盛怒之下才会如此。心中还怀有希冀,希望他冷静之后能听她解释,毕竟他们共历风雨这么多年,他总该相信自己。 可等了许久,她却只等来了废后的圣旨。 那时,沈嘉禾才忽然明白,不是迟辕不相信她,而是他觉得她对他已是无用。 他就像从前舍弃那些棋子一般,轻巧地舍弃了她。 那时沈嘉禾的父亲早就辞官远走,朝中本该支持她的力量,早就被迟辕不动声色地纳入了自己旗下。剩下的一些,实在薄弱。 于是,废后之事变得顺理成章,她所背负的恶名,桩桩件件都成了埋葬她的黄土。 沈嘉禾在冷宫中时常听到的,便是那些宫女在嚼着舌根,说她善妒,嫉恨许茹欣才自食恶果。迟辕对她已是步步容忍。 没有人信她是无辜。 沈嘉禾想到此处,不由有些气恼,坐到铜镜前,戳着里面的自己,埋怨道:“你说你怎么这么傻啊?居然信一个渣男。他最擅长韬光养晦,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待别人的,你又不是不清楚。你居然信他?你是不是瞎。” 沈嘉禾脱力一般趴在桌上,喃喃道:“你就是瞎。” 冷宫里的生活实在孤寂,不过倒也留出了许多时间来让沈嘉禾想清这件事。 许茹欣的身份,想来不会简单。 她当时未想会有什么算计,只是随意一查,派出的人也都是出自宫里。表面归她遣用,但实际上是听命于迟辕的。所以许茹欣的身世应当是造了假。 迟辕早就设好了圈套,等着她掉落。 沈嘉禾在冷宫之中想过要恨。 可爱极才会恨极,她与迟辕虽是夫妻,但却更像君主与谋士。她辅佐于他,只因全家的荣辱都系在他的身上,无关风月爱情。而迟辕也心安理得的将她所带来的一切为他所用。 所以将她当作弃子,也是冷酷果决,与他待旁人并无不同。 沈嘉禾才明白,一个对旁人冷酷无情之人,又怎么能希冀他对自己留情。 与其说是恨,倒不如说是怕。 沈嘉禾怕极了再见迟辕表面温润如玉恍若谦谦君子,背地里却暗藏杀机冷酷无情的模样。 她那时在冷宫中,日日所求并无其他,只盼能重来一世,与迟辕泾渭分明,再无瓜葛。 谁知道,还真就再来了一世。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沈嘉禾的回忆。 书琴推开房门,开开心心地说:“小姐,马车都备好了,夫人请您过去呢。” 沈嘉禾换了件常服,慢悠悠地踏出屋门,抬眸望向檐外的乌蒙细雨。 她在冷宫之中无所事事,时常也是观雨的。 冷宫的雨阴沉压抑,她极是不喜,却看了整整一日。 如今看雨,大抵是心境不同,竟觉得有几分安逸。 书琴将纸伞撑开,隔开雨幕,也遮住了沈嘉禾微微的叹息。 重活一世,虽是她心中祈愿,可这一世该如何过活,她却只觉得心中茫然。 第二章 沈嘉禾踏着雨点,不急不缓地随着书琴走向丞相府的大门。 书琴举着纸伞,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小姐平日里听说出府,明明旁人追都追不上的呀。怎么今日一点都不见高兴的样子?” 沈嘉禾听到这话,步子未停,继续沉稳地向前走着。 八岁时的沈嘉禾性子活泼,但也十分听爹娘的话。 爹娘不喜她外出,她便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自己玩。 然而呆在家里闷着也实在无聊,所以有机会出门时,她从来都是一马当先的姿态,旁人拦也拦不住。 可是如今的沈嘉禾却是上辈子那个执掌后宫,要求仪态端庄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刚刚才重生三天,一举一动都带着前世的影子,要她还同八岁那般活泼,实在有些困难。更何况她郁郁了三日,突然活泼起来也甚是奇怪。 还未到大门,沈嘉禾便透着雨幕看到了门外那个执着纸伞柔柔弱弱的美妇人。 她似乎并未注意到沈嘉禾,兀自仰着头,望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对站在旁边的书画笑着说:“她呀,平日里最是闲不住的,听闻能出门,不管下不下雨什么的,老早就奔来了。也不知今日怎么就迟了。” 那声音虽是柔弱飘渺,但随着雨声还是传入了沈嘉禾的耳中。 那个美妇人就是当朝丞相的夫人,她的娘亲。 沈嘉禾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立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的身影,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 娘亲的母家姓周,是央国工部尚书的独女。 两家意气相投,彼此交好,便为当时还在胎中的爹娘定了娃娃亲。 爹娘也不负两家期待,幼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亲之后感情甚笃,琴瑟和鸣。 爹这一生只娶了娘一人,在央国,一度被传为羡煞旁人的佳话。 前世的记忆若只到此,则再圆满不过,然而世间之事大抵都难得圆满。 在沈嘉禾帮迟辕平定内乱正焦头烂额之际,便传来娘亲生病的消息。 病入膏肓,药石难医,已是回天乏术。 沈嘉禾记得爹那日进宫来看她,坐在木椅上沉默了许久,满目沧桑,最终低低叹了一声,“爹终究要对不起你。” 沈嘉禾那时不懂,后来从迟辕的口中听到丞相辞官的消息,她才恍然有些明白。 娘亲自小便长在这京城中,也从未出过京。 爹便对娘承诺,等到宫中大事平定,他便带着娘亲看遍万里河山。 党政过后如今宫中还是一片纷乱,皇上需要一个忠心耿耿有城府有手腕的丞相去平定这件事。倘若一朝功成,她爹谋划了大半生的沈氏满门荣耀,便牢牢攥在了手心里。 可娘的病等不到那个时候。 于是她爹丢弃了自己大半生的谋划,选择陪娘度过余下的日子。 迟辕三劝不成,便想让沈嘉禾去劝说丞相留下来,沈嘉禾自然不肯。 作为子女,既知娘亲的病情已是回天乏术,自然是希望她在过世之前能够尽量不存遗憾,而不是要他们因为自己而被捆绑在这京都之中。 平定内乱本不能一蹴而就,而是要抽丝剥茧。 迟辕既然登基称皇,便已是定局,剩下的不过是将歪掉的枝杈细细修剪。 丞相虽走,但苦苦经营多年的一切却不会跟随而去,大多都能为她所用。 所以,这种事就算只留下沈嘉禾自己,也是能做得到的。 爹娘临行那日,沈嘉禾脱下华丽宫装,穿上娘亲亲手为她缝制的鹅黄高腰襦裙。仿若自己还是那个未曾嫁人喜欢赖在父母身边,喜欢逗他们开心的天真少女。 只是眉间岁月留下的痕迹却怎么也抹不平,带着几分难掩的疲惫。 娘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却忽然伏在她的肩头哭了起来,口中直说着委屈了她,不该将家族的一切全都托由她来背负。 沈嘉禾当时并未觉得委屈,只是觉得自己这一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虽是厌倦,也该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然而重生之后,每每听到娘亲温柔低语的声音,看到她关怀备至的眼眸,沈嘉禾都觉得如鲠在喉。 她想要扑在娘的怀中痛哭一场,诉说盘桓许久的思念,和前世的委屈孤单。 可沈嘉禾不能。因为那些事于她是过往,可于娘亲来讲不过是还未发生的未来。 所以,她也只能强忍着情绪,不听不言,想要将那些暗自平复下来,但没想到还是让娘亲担心了。 书琴见沈嘉禾滞留在原地不肯前进,不由不解地催促道:“小姐,夫人还在前面等着呢,怎么不走了?” 沈嘉禾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如此逃避也不是个事,只好哑着声音回道:“走吧。” 书琴奇怪地看她一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没有多问,转而欢快地小声说起来,“夫人啊,今日特意下厨为小姐做了夏令最适合吃的莲子糕了呢。我在厨房外都闻到香气了。” 她说完,看沈嘉禾没反应,又重申了一遍,“真的特别特别香。” 沈嘉禾偏头看了书琴一眼,领会了她的意思,不由有些想笑,略带无奈地说道:“知道了。等下趁娘亲不注意,我偷偷留些给你。” 书琴闻言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忙说道:“谢谢小姐。” 沈嘉禾摇摇头,倒是觉得颇为怀念。 书琴的年龄比沈嘉禾大上五岁,但性子却极是天真。 大抵因为性格相投,她们小时候时常凑在一起玩闹,还闯过不少祸。 书琴爱吃,每每娘亲做了什么糕点,沈嘉禾便总会偷偷留下一些分给书琴。 沈嘉禾出嫁那日,书琴本该是陪嫁的丫鬟,但沈嘉禾仔细想了想,却没有带着她。 娘亲一直不解,劝她嫁人理应带个贴心的丫鬟。 可沈嘉禾却想,她十七岁,而书琴已经二十二岁了。 倘若书琴随她进了九皇子的门,又不知该熬多久才能去寻一个如意郎君,过幸福美满的日子。而且沈嘉禾也对别人闲言所提及的宅门内斗有所顾忌,她不希望将自己亲近的人带进去一同去受着这些。 书琴留在丞相府,娘亲念她多年照顾沈嘉禾的功劳,也会为她找一门好亲事,总比跟随沈嘉禾蹉跎时光要好许多。 后来沈嘉禾在宫中,偶尔会听娘亲提及书琴嫁了个好人家。 神仙眷侣,儿女双全,再幸福不过。 每每听到,沈嘉禾心中总会有丝慰藉。 只觉得自己身在樊笼,能听说别人幸福,也是极好。 跟着书琴前行了几步,还未到大门,沈嘉禾便听到她的娘亲极为温婉地唤她,“禾儿。” 声音中的温柔让沈嘉禾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忙低下头,闷闷地应道:“娘……” 沈周氏见她如此,略略有些担忧,但总觉得沈嘉禾比起前几日要活泼了一些,也就让自己放宽心些,拉住沈嘉禾的手,温婉地说道:“起风了,还是先上马车吧,别又着凉。无涯寺在郊外,有些绕远。不过娘为你备下了许多你爱吃的点心,还有一些书,应当也不会无聊。” 沈嘉禾握紧沈周氏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无言点头。 上了马车,沈嘉禾在沈周氏的注视下,咬了一口糕点,只觉得熟悉的味道溢满了口腔,竟又惹得她眼眶发热。 沈嘉禾前世很少哭,幼时是因为无惧无畏,长大了则是懂得了将一切埋进心里。 只是这一世不知怎么了,她努力想埋,却怎么样也埋不住。 沈周氏慌张地抽出手帕,抹过她的眼角,心疼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你爹趁我不在的时候跑去训你了?不哭了,不哭了,回去我就找他算账。” 沈嘉禾强自忍耐,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倒像极了她八岁时候的模样。 她摇头,抽抽搭搭地回道:“没,没有。爹很疼我。” 丞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朝堂之上虽然能慷慨言辞,但面对自己宝贝女儿时,却总是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就像沈嘉禾这次重生之后表现反常,丞相几乎是下了朝就奔向她的屋子看她有没有好些。 丞相每每想要同沈嘉禾谈心,却不知该怎么起话题,最后只能木讷地坐在旁边,干巴巴地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晚上想吃什么”这一类的事情。 前世的事情无法直白诉说,但沈嘉禾又不想让沈周氏担忧,只好抱住沈周氏,抽噎地说道:“我就是,就是做了个噩梦魇着了。” 沈周氏松了口气,微微笑道:“是什么梦这么可怕,竟把丞相府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给吓到了?” 沈嘉禾蹭了蹭,慢慢地说:“我梦到爹娘都不在了,就只留下我一个人。有一个人把我关在一个又冷又孤单的地方,想逃也逃不出去,就那么孤单地死在了那个地方。” 沈周氏怔了怔,轻轻拍着沈嘉禾的后背安抚道:“梦啊,和现实都是反着来的。爹娘都在这里,不会离开你。你未来也不会孤孤单单,而是繁花似锦有人相陪。这般想,也就不是噩梦了。” 沈嘉禾思考了片刻,抿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倘若你大半生都将为了一人,可那人却负你骗你,而你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你会报复他么?” 沈周氏食指轻点她的额头,无奈回道:“你啊,是不是又偷看了什么民间写的话本?倘若让你爹知道,你可免不了一顿训。” 沈嘉禾喜爱看书,偶尔也看些奇奇怪怪的杂书,有时想不通了便会跑去问沈周氏,所以沈周氏对这些异想天开的问题也是见怪不怪。虽然觉得这问题带着不属于八岁的戾气,但沈周氏还是没有在意,认真地想了想该如何回答。 沈周氏想了一会,问沈嘉禾,“那话本里的女主角恨那人么?” 说完沈周氏觉得有些不妥,改了改措辞,重新问道:“被骗自然心底都是恨的。可是她恨到要将自己好不容易重新获得的一世,又尽数搭在报复那人身上么?娘觉得,就算报复了那个人,她自己失去的反而更多。人生啊,情仇爱恨终究虚妄,不负本心才是最佳。” 沈嘉禾闻言怔了怔,细细思索,只觉得心底盘桓的黑雾被徐徐吹散,令她想明白了许多。 沈周氏没有注意到沈嘉禾的反应,兀自感慨道:“我就是和你爹认识得太早,被套牢了,所以才嫁给这么个不会说情话的男人。从小到大,也就六岁那年我用一块桂花糖骗了你爹说句喜欢,从此之后就再没听到过。” 沈嘉禾:“……” 她上辈子没听说过这段啊,原来娘你这么主动的么? 沈周氏叹了口气,“要是能重活一世,我就不呆在尚书府,跑到草原那先包两百只羊,等你爹来主动追我。他要是不来,我靠羊群也发财了,想找谁找谁,也用不着拿糖换句喜欢。当然,条件不能比你爹次。” 说完,她无比遗憾道:“在草原包两百只羊是我的毕生理想啊,这辈子怕是实现不了了。” 沈嘉禾:“……” 她从来都不知道娘亲柔弱的外表,心里却这么奔放啊。 而且为什么一个丞相府的夫人,尚书家的女儿,毕生理想是放羊?她不是很懂啊。 沈周氏说完这话似乎警觉了起来,手指抵在唇上,低声说:“我就是说一说,可别告诉你爹啊。你爹虽然不擅长说情话,但那个行动力我受不了,弄得我腰酸背痛的。” 沈嘉禾:“……” 娘你对一个八岁小孩开什么腔呢啊…… 沈嘉禾忽然开始怀疑自己重生的世界,和前世经历过的世界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了。 第三章 无无涯寺坐落于京都郊外的飞泉山上,虽地处僻静,但香火却极为旺盛。 一是因为妙慈住持声名在外,佛法精深,为人又一贯心慈亲善,慕名而来之人络绎不绝。 二则是因为这飞泉山中的泉水,清冽透彻,不存杂质。取来泡茶,茶汤明亮,闻之生香,饮之甘美。妙慈住持又一向是泡茶的好手,所以,京都中的官宦人家颇爱来这无涯寺。 平日里无涯寺前总是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但今日大抵是因为下雨,只有三三两两的信徒跪拜在佛堂前,显得有几分冷清。 飞泉山有一条连接无涯寺的石板路,听闻是民间自发组织修成的。下雨天路虽然有些滑,但静下心来慢慢走,倒也还算平稳。 沈周氏牵着沈嘉禾的手,拾级而上,声音温柔地叮嘱道:“佛门清净,记得别随处乱跑,也别喧闹过头,惊扰了旁人。” 听到沈嘉禾应下,沈周氏向上行了两步,状似无意地问道:“平日里要你陪我到这无涯寺来,你不是嫌这里不自在,就是嫌那些和尚呆板,不肯同来。怎么今日倒应下来了?” 因为她要寻一个人呀。 沈嘉禾早就知道沈周氏会有这一问,所以也未慌张,心中如此答着,口中却依照着自己记忆中八岁时的语气顺势唉声叹气地说道:“憋在家里三天闷都要闷死了。去哪里我也不挑了,总之能透透气就好。” 沈周氏轻点她的额头,略带无奈,“这三天不都是你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么?我白白担心了三日,反倒被你倒打一耙,说得好像是我和你爹把你关在屋里似的。” 沈嘉禾立刻严肃了表情,“娘,我错了。” 沈周氏被她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逗得一笑,摆手道:“你同你爹一样,认错的时候比谁都快,到改的时候就不一定这么快了。” 说说笑笑了几句,转眼间便来到了无涯寺。 沈周氏是当朝丞相的夫人,身份尊贵,妙慈住持自然不敢怠慢,早已来到门前静候。 沈周氏双手合十,道了一声,“有劳妙慈住持前来相迎。” 沈嘉禾在旁边也有模有样地跟着行了个礼,眼神偷偷瞄着那位旁人口中德高望重的住持。 妙慈住持一袭袈裟披身,眉须发白,气质沉静如古井之水,无波无澜,像极了别人口中那淡泊名利超脱世俗的大师模样。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沈嘉禾都是第一次见到妙慈住持。 幼时是因为她嫌寺庙太过烦闷不肯过来,所以没有见到。后来则是因为妙慈住持圆寂了,等她来到无涯寺时,这无涯寺的住持早就换了别人。 雨势渐渐小了起来。 厚重的乌云之下隐隐透出些光亮,仿佛太阳正隐在后面蓄势待发,等待着时机撕裂乌云。 沈嘉禾跟在妙慈住持的身后,百无聊赖地转着纸伞,眼睛却不放松地观察着四周,慢慢悠悠地走向后院。 后院一贯是妙慈住持招待官宦人家和答疑解惑,参禅礼佛的地方。 沈周氏知她对佛理不感兴趣,便用手帕包了些碎银子,要她去大殿捐些香火钱。说完有些不放心,又反复叮嘱,叫她安分一些,不要乱跑。 沈嘉禾一一应下,目送沈周氏离开,掂量着手中的银子,却没有按她所说去往大殿,而是寻了个小沙弥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常清的和尚?” “常清师兄?”小沙弥认认真真想了一会,一拍手,乖乖回答,“我来时见他在荷花池那边。” 跟在一旁的书琴不由纳闷道:“小姐,你怎么还认识这寺里的和尚啊?” 沈嘉禾一边顺着小沙弥指引的方向前进,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昨日梦里,有一菩萨说我与佛有缘,要我去寻无涯寺中一个叫常清的和尚。” “真有菩萨啊。”书琴喃喃自语,随后反应过来,“不对,小姐你是不是在骗我?” 沈嘉禾干脆地应道:“是。” 书琴:“……” 承认得太过干脆,反倒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夏日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池中荷花粉嫩,拥簇在一起,在细雨敲打之下更显妍丽。 荷花池附近没有旁人,只有一个扫地僧正埋首认真地扫着地。 沈嘉禾歪着头瞧他的背影,觉得他大抵就是那个未来继承了无涯寺住持名号的常清。 她走上前去,绕到他的面前,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说:“常清师父好。我心中有一难决之事,望大师能够指点一二。” 常清不似其他和尚那般讲起话来满是佛理,而是更显通俗,也没那么多凡礼避讳。 他为人一贯亲和,心思细腻,看人看事都极为通彻,所以沈嘉禾前世若有什么钻了牛角尖实在想不通的事,她总要拿来问问常清,也总会觉得豁然开朗。 不过沈嘉禾倒没有想到,如今的常清只是一个扫地僧。 也不知无涯寺当年发生了什么变故。这住持之位,妙慈长老没有交到他自己的亲传弟子手中,也没有交给寺中其他德高望重的长老,反而交给了常字辈一个不起眼的扫地僧。 不过那事与沈嘉禾无关,她想了一下,便将这个疑问抛之脑后。 常清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孩,并未因她年幼而有所轻视,认认真真还了个礼,声音清亮地回道:“小施主请讲。” 如今的常清与沈嘉禾印象之中的常清相比,除了眉目更显青涩,身着朴素之外,并无其他不同。眼睛依旧圆滚滚的,如同小鹿一般。 想着他也不会去同旁人乱说什么,身边的书琴早就觉得她有些奇怪,沈嘉禾便也不去刻意装出八岁的天真,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道:“我做了个梦,梦中有个四四方方的框,它框住了我。后来,我从框中逃了出来,却总觉得那框在追着我,而我却无处可去,只能坐以待毙。” 重生这三日,沈嘉禾每天都在纠结于自己要不要复仇,因为上辈子那种结局,总让她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放他们逍遥。 可娘亲的话却让她彻彻底底想了个清楚。 并不是谁都能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她上辈子将自己半生搭在那个渣男身上已经够糟心的了,这一生没必要再在那人身上耗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渣人自有天来收,她不必再将自己也搭进去,那实在是不值得。 沈嘉禾上辈子听从爹娘的话,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 这一世,她只想过些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可她前世听惯了爹娘的话,也顺理成章地走着他们铺好的道路,竟从未想过自己想要的是怎样的生活。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离那些党政阴谋远远的,可人间繁华盛景在她脑海之中,却只有一片空白。 沈嘉禾十分迷茫,便只能顺着前世的习惯,来找常清,盼他能解答疑问。 常清沉吟片刻,不急不缓道:“江湖之广,又怎会无处可去。得以心安之处,便是小施主该去的地方。” 沈嘉禾觉得这话他说了跟没说一样,然而听到江湖二字,她的脑海中却极为清晰地浮现出了一双眼。 那是一个人的眼睛,幽深如古井黑潭,淡漠又冷冽。 她只见过一次,却记住了许久。 随着那双眼纷至而来的是极为简短的片段,甚至称不上什么回忆。 还有心中油然而生,令人心尖发痒的悸动。 沈嘉禾曾经因为爱慕一个人,见过他御剑时的潇洒恣意,而向往他所在的江湖。 那场爱慕持续时间极短,如石子落水,引起阵阵波纹却最终了无痕迹。那份向往也因为永远无法实现而被她埋葬了起来,就这么跟着她在火场里湮灭成了碎末。 可如今她已不再是央国的皇后了。 沈嘉禾喃喃道:“我大概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 常清原是打算将这句话当作引语,然而沈嘉禾那句了悟,却让他准备好的一大段话都委屈地憋了回去。 他颇有些没精打采地说:“小施主能够了悟自然再好不过。” 沈嘉禾点点头,随口说道:“来人,拿两千两将后院中的僧房修葺一番。” 常清惊讶地张大双眼,笑着道:“那便谢谢这位小施主了。” 书琴闻之一惊,连忙低声道:“小姐,哪来的两千两啊?” 沈嘉禾前世的身份自然免不得这些拨钱修寺的事情,她交谈之后有些失神,竟忘了自己重生的事情。她心中暗觉不好,生生拐了个弯,说道:“分二十年付清。” 将手中的香火钱放到常清的手中,她严肃着脸道:“定金。” 常清:“……” 没听说修寺庙还带分期付款的呀。 第四章 沈嘉禾虽然知道常清所指的江湖是这旷阔世间,而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片充斥着刀光剑影的方寸之地。但她还是想起了那双眼,还有前世唯一一次仿若少女般的心动。 不过那份心动也极是短命,大抵因为如此才令她记忆颇深。 沈嘉禾不知道那双眼的主人叫什么,他是什么身份,甚至连长相都不清楚。 她只见过他一面。 当时他全身包裹在黑暗之中,与遥遥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仿若落入了月色的光,清冷又孤高,刹那间便摄住了她的魂。 不过沈嘉禾选择踏入江湖,并不是因为她想要去找前世那个让她心动的人,来一场再续前缘。毕竟茫茫人海,光凭一双眼去寻,实在是天方夜谭。 况且她觉得他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不过都是她的臆想。 实际上,沈嘉禾对他一无所知。 虽然心动,但不该盲目。 然而理智归理智,沈嘉禾心底终究还是存着几分少女心思。 纵然明白见不到他,但心中也总想着自己沿着这条路走,会不会踏过他曾走过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她想见识更加广阔的世界,体验前世不曾体验过的人生,甩开前世那般多的枷锁和束缚,不再是丞相女儿的人生,而是完完整整的过一次属于沈嘉禾的人生。 如此,才不辜负她重活这一世。 沈嘉禾对江湖的形势其实也并非全然不知。 新皇上位,朝中尚不安稳的那阵子,民间亦有一群武林人士在聚众闹事,屡屡挑衅皇威。 沈嘉禾当时从未想过还有这股势力的存在,便叫人暗暗探查了一番,也算是了解了个大概。后来那些武林人士没闹多久便偃旗息鼓没了声息,沈嘉禾觉得他们是群莽夫,不成气候,也就没再理会。 然而,人生一梦,白云苍狗。 如今武林的形势与她所知的,应当是大不相同。 既然想要踏入江湖,这些总该了解才是。 沈嘉禾便问常清,“江湖在哪?” 常清一愣,问她,“哪个江湖?” 沈嘉禾想了一会,回道:“就是两个人喊着‘看刀’‘看剑’‘要你狗命’‘要你狗命才对’的那个江湖。” 常清:“……” 常清:“……我应当是知道了。处处皆是江湖,小施主不妨到市井之中去寻寻看。若是想看小施主刚刚说的那个江湖,哪里树林浓密往哪里冲,应当就能碰上了。” 飞泉山上自然有常清说的浓密树林。 沈嘉禾想,她对江湖究竟如何一无所知,不如先冒险一些试个水。 于是趁沈周氏还没拜完佛,她便带着一脸忧色却执意要跟在身旁的书琴,偷偷摸摸往树林深处走。 常清那话自然不过是句调侃,但沈嘉禾还真的在树林里看到一黑一青两个侠客执剑对立。 二人肃穆着一张脸,站在空地中,相视而立,静默不语。 林间的风仿佛都被这气氛感染,吹得小心翼翼。 沈嘉禾矮身躲在树后,小小的身躯被粗壮的树干遮住了大半。 以她的视角只能看到青衣侠客的面容。 他长相普通,但左脸颊上却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不言不笑,登时显得有几分狰狞。 过了半晌,却听那位黑衣侠客缓缓道:“你身上有伤,我让你三剑。” 青衣侠客登时不干,大声道:“你凭什么让我三剑!我让你五剑照样赢你!” 黑衣侠客沉稳地接道:“那我让你十剑。” 青衣侠客脸憋得通红,“我,我让你二十剑!” 沈嘉禾:“……” 这俩人脑子有病吧。 两人仿佛杠上了一般,水涨船高的抬着数字,然而抬到一百,那黑衣侠客却仿佛阴谋得逞一般冷哼道:“让我一百剑?我这百叶剑法可是正正好好一百剑,落在你身上保证要了你的命。” 那青衣侠客懵了一下,随即摆出大意了的表情,捂着胸口,“卑鄙小人。你是什么时候创出的新剑法!哼,不过你以为我会坐以待毙?刚好我新创的剑式还没想好名字,就叫哑血剑法与你抗衡!” 沈嘉禾:“……” 抗衡什么啊,在火锅界抗衡么…… 沈嘉禾对这场决斗陡然失去了兴趣,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踏踏实实去市井收集有关江湖的讯息,不要让这些破坏自己对江湖中那些大侠的印象。 市井中的信息鱼龙混杂,多数是些平民百姓的家长里短,与沈嘉禾想要知道的相去甚远。 不过很快的,她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将时间浪费在市井中,去听那些琐碎分散且微不足道的消息,只要留心找到一个人就可以了。 那便是茶馆中的说书先生。 大抵是沈嘉禾重生之后的那几日郁郁寡欢了无生气的模样,着实吓坏了丞相。 他本是不准许她去那种人多纷乱的地方。 然而这几日,他见她的神态慢慢有了几分生气。虽然不似从前那般活泼,但也算是逐渐好转了起来。 再加上沈周氏经不住沈嘉禾的软磨硬泡,劝慰了丞相两句。 丞相也只好默许沈嘉禾出府的事情。 然而默许归默许,沈嘉禾要去的地方毕竟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保护的人不能少。 丞相恨不得把府里的侍卫统统都派出去将沈嘉禾严严实实地围在一个圈里,确保她不会遇到半点意外。 他还一反平日里行事讲求低调的准则,要求那些侍卫将丞相府的标志亮出来,哪里显眼摆哪里。省得那些歹人辨识不清,前来造次。 这般部署下来,沈嘉禾身后少说也要带上二十个护卫,丞相才勉强同意她出门。 人多虽然有些拘束,但于沈嘉禾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她上辈子只学过几招防身用的花拳绣腿,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当真遇到歹人,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学来不过是求个心安。 这一世就更不用说,她才八岁,力气大的人随手一捞便能将她带走。花拳绣腿施展不开,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她虽然想走江湖路,但还没打算那么莽,一切以稳妥至上。 更何况,人多,尤其丞相府的人多,还有另一个好处。 说书先生所讲的故事,无非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关于朝廷,多半是些宫中秘闻,由说书人的口中讲出,沦落为听书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另一部分,便是沈嘉禾要探听的江湖。 说书人见沈嘉禾带了这么多丞相府的人来这小茶馆中,自然能意识到她的身份。 再讲宫中的事情,显然就是作死了。 然而这生意还要做。 寻常人家的家长里短,他说得还不如那些听书人的媳妇精彩,也留不住客。 说书人思来想去,只好卖力地讲起江湖中发生的种种事情。 新的江湖事说完了,便转头忆起江湖旧事。 这些事大多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说书人又为了故事的跌宕起伏,添加了几分杜撰和夸张。一段话说下来,至多能信三分。 然而这零零碎碎地听下来,沈嘉禾却也还是摸清了如今的江湖形势。 沈嘉禾端坐在房中的书桌前,铺开一张央国的地图,执起毛笔,顺着记忆中那说书人的描述,在上面圈圈点点。 江湖之中大大小小的帮派数不胜数,其中比较出名的,大多盘踞在南方。比如这白家的无垢剑庄,还有那班家的乾坤庄,都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 而这北方,靠近都城,颇有威名的,也就只有秦家的八方庄。 食指轻敲房门,发出“笃笃”两声轻响。 沈嘉禾将地图卷了卷放到一旁,扯过一张白纸,执笔随手写下几个字,头也不抬道:“是书琴么?进来吧。” 书琴在门外应了一声,轻轻推开房门,脸上带着几分俏皮的笑意,道:“怎么小姐总能猜到是我呀?前几次你说是我走路不稳重,这次我都学着书画姐姐轻走慢行了呢。” 沈嘉禾瞧了瞧她端着的冰糖银耳莲子羹,笑着道:“你每次来时不是带着莲子羹,就是带着这样那样的糕点,小风一吹,那香味便飘进来了。我一闻,就知道是你来了。” “夫人若是听到这话肯定十分高兴。”书琴上前几步将瓷碗放置在沈嘉禾的书桌上,语带笑意地催促道:“小姐您快尝尝。夫人说这道冰糖银耳莲子羹,夏日吃再适合不过了呢。” 沈周氏不忙的时候经常会跑到庖厨里做做糕点小吃,或是研究些她在外吃过觉得好吃的菜色的做法。她乐于下厨且厨艺精湛,但凡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沈嘉禾就没有继承到她娘亲的这一点。 从小到大过着饭来张口的生活,如今便是连生火都不会。 可她既然想要走江湖这条路,以后没有人会供她养尊处优,这些事总要靠她自己来做。 沈嘉禾舀起莲子吃下,若有所思道:“是该学学了。” “小姐你要学什么呀?” 书琴站在书架前,将几本书摆正,转过身来,继续说道:“小姐你最近不是出门去茶楼听书,就是窝在书房里写写画画的,搞得特别神秘,究竟是在做什么啊?” 沈嘉禾随口道:“你家小姐打算出书。” 书琴眨眨眼,惊奇道:“出书?您是打算写《苦命少侠俏狐狸》、《霸道厂公白貂妖》,还是《我与邪魅师兄二三事》啊?” 沈嘉禾:“……” 为什么你好像非常懂的样子啊? 书琴看沈嘉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忙说道:“小姐你放心,这事我肯定不会跟老爷和夫人说的,你就放心写。” 她拍拍胸脯,隐隐带着自豪道:“你要是哪里不会写可以问我,市面上的话本我基本都看过,套路熟,门儿清。” 沈嘉禾:“……” 上辈子你明明说你一看书就头晕脑胀爱睡觉,没办法陪她一起读书的!什么时候还博览群书看遍世间话本了!骗子!而且还不带着她一起看!还她的莲子糕! 沈嘉禾吐出一口气,觉得质疑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便顺着她误解的方向走,含含糊糊道:“也就江湖啊什么的。” 书琴了然点头道:“哦,我说小姐你最近怎么总去茶楼听书呢。” 她上前两步为沈嘉禾磨墨,口中道:“我沾小姐的光听了几段,还怪有意思的。那人要不说,我还不知道曾经的无涯寺居然还算是他们口中那个江湖中的一派。” 沈嘉禾执起笔,随手写下无涯寺三个字,点头道:“我也颇觉意外。” 听那说书人所说,这飞泉山上的无涯寺曾经也是江湖中的一派,根基虽稳名气却不算大。 后来前任住持圆寂,由当时三十四岁的妙慈接任住持之位。他专心礼佛,不理俗事。门下弟子亦是安守本分。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将无涯寺与江湖联系在一起。 说书人为了助兴,又连说了几个关于妙慈住持的事情。 沈嘉禾听着觉得不太靠谱,也就没再细听。 沈嘉禾兀自想着,站在一旁的书琴闲不住地建议道:“这话本里啊,什么少侠侠女的都俗套了。小姐你写个武林盟主怎么样?我听那说书人讲的可威风了。什么单枪匹马闯进地煞教,灭了人家的分坛,杀了邪教众五百余人。还有……” 沈嘉禾摇头道:“地煞教里里外外加起来怕是也没那么多人。” “那也是厉害的呀。”书琴满不在乎道,“小姐你想,地煞教是什么地方?是灭绝人性手段残忍的邪教诶。敢单枪匹马闯进去,就这种魄力,他不当盟主谁当盟主。” 食指敲了敲桌沿,沈嘉禾问道:“你似乎对这武林盟主颇为推崇?” 书琴眨眨眼,开着玩笑道:“哪个姑娘不想嫁个盖世英雄一般的人物啊。” 沈嘉禾便笑了起来,慢慢道:“这地煞教出现在江湖是在二十多年前,他被推举为武林盟主算一算也有十六年了。听闻他有一双儿女,年纪可都比我大。你确定要嫁这个盖世英雄?” 书琴:“……” 书琴装作哀叹的样子,道:“生晚了。只能做这种英雄人物的儿媳妇了。” 沈嘉禾半是无奈地道了一声,“贫嘴。” 书琴笑嘻嘻地拿起桌上的空碗,“书画姐姐说老爷下午要招待来自沧州方向的官员,要我去帮忙准备一下。我便不打扰小姐啦。” 沈嘉禾点点头,道了一声,“去吧。做得仔细些,你一贯爱马虎。” “晓得了。”书琴应了一声,刚迈出房门,又转身探出头来,一手握拳道:“小姐加油。以你的文采绝对能超越小兰花,我支持你。” 沈嘉禾:“……” 那是谁哦……名字还这么娇俏。 目送书琴离开,沈嘉禾展开地图,重新看了起来。 既然是要闯荡江湖,必然需要一技傍身,若是能习武自然是最好。 毕竟这江湖之中并非人人都是清高正直的侠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她是女子,独自出行本就不便,再不学些东西保护自己,闯荡就只能算是作死。 然而央国如今国运昌盛,只是在北方边界偶有外族侵扰,境内一片祥和,便兴起了重文轻武的风气。 沈丞相是文人,位高权重,又颇得皇上倚重,难免也是如此心态。无论那些门派在江湖中的地位多高多有名,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群草莽之辈。 若是听说沈嘉禾想要入那些江湖草莽的门下学什么舞刀弄枪,她爹怕是连门都不许她出。 更何况这种大门派收取弟子的条件一贯严苛,八方庄能相对宽松一些,但没她爹的首肯,她必然也是入不了门的。 不过沈嘉禾自知没有学武的天分,这条路子她想了一会觉得走不通,便果断地换了条路。 笔杆朝下,轻划过地图上的山山水水。 沈嘉禾一边在心里谋划着,一边自言自语道:“闯荡江湖得想个法子从这个家里合情合理地走出去,不能学武但要学点别的保证自己的安全,学什么……啊,有了,我怎就把他给忘了。” 天玑峰上有一神医,名叫季连安。 沈嘉禾将天玑峰圈了起来,笑眯眯道:“就你了,老神医。” 第五章 冬至刚过,北方便洋洋洒洒下起了大雪,为整个京都覆上了一层肃穆的银白。 春日争相斗艳的花木都在这冬日的寒风中瑟缩地收起了手脚,唯有那腊梅就好似从一场大梦苏醒一般,悠然在这冷风之中舒展着身骨,为这冬日增添了几分亮色。 说书人一如既往地坐在这茶楼里,手中捧着一个暖炉,闭目养神,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茶楼中的小二小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声,“人齐了,时候也快到了。” 他听闻,缓缓睁开了眼,四下环顾了一圈,才慢慢点头道:“成。我知道了。” 小二应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暖炉,匆匆忙忙跑去为客人端茶。 他站了起来,低头理了理身上穿着的青色长衫。再一抬头,已是换上了一副笑面,声音清朗地说道:“冬寒凛凛,蒙各位捧场了。” 初雪刚过,天气愈发寒冷,可这茶楼中依旧来了不少听书的。 说书人讲了几句固定的开场白,便谦谦有礼地问道:“不知各位今日想听些什么?” 这话不过是句场面话,无非是想让气氛热络一些罢了。 至于该讲什么他心中早已盘算好了。 他装作一副细心倾听的模样,随即轻咳一声,故弄玄虚地说道:“不知各位可还记得,沈丞相的那位掌上明珠?” 来茶楼的大多都是常客,听到这话立刻颇感兴趣地问道:“就是前几个月常来听书的那位丞相家的千金小姐?倒是许久不见她来茶楼了。她怎么了?” 说书人不急着回答,悠哉悠哉地喝了口茶,听到他们催促,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听闻啊,这位丞相家的千金生了个怪病。” “怪病?”那些人听完皆是一愣,七嘴八舌地问道,“什么病啊?怎么个怪法?” 说书人执起纸扇又将其放下,待到他们问完,才摇头道:“我却也不知是怎么个怪法,只知皇上将宫里的御医都派去了好几个,这位沈小姐却还是没有半分起色。” 他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道:“还有消息说,她怕是撑不过这个冬日了。” “这般严重啊?”那些听书人闻言纷纷惋惜道,“这孩子虽是丞相家的,但瞧着也没什么架子,不似别家千金,听个书还偏要将其他人都赶出去。她来听书时虽还覆着薄纱,但也能瞧出来是个美人胚子,当真是可惜了。” 说书人却是笑了起来,道了声,“各位先别忙着惋惜,她这病并非无人能医。” 底下的人愣了愣,开口问道:“这,御医都治不了,还有谁能治啊?” “天玑峰上,有一神医,江湖人称‘阎王愁’。” 说书人微侧过头,恰好见到半开的木窗外,有一须发半白的男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路过,怀中隐约还抱着一个白白的东西,也不知是些什么。 他望着愣了下神,随即反应过来,继续说道:“十二月初三,是他该到京都的日子了。” “书琴,今日是什么日子来着?” “十二月初三呀。”书琴站在沈嘉禾的身后,回了她一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诶呀小姐,你这病还要装多久啊?这小厨房天天一碗接一碗的熬药,搞得厨房里都是草药味。厨子说他现在做栗子糕都能尝出一股子黄连味,都快哭了。” 沈嘉禾拿着一小把谷物轻撒到鸽笼里,淡然道:“不急,再等等。” “啊,完蛋了。”书琴两只手捂住了脸,喃喃自语道,“老爷和夫人如果发现我帮小姐你一起说谎瞒着他们的话,一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沈嘉禾安抚道:“没关系,他们发现不了的。就算发现了,我只要说是我胁迫你的,他们也不会拿你怎样的,你放心。” 书琴:“……” 书琴:“本来就是小姐你胁迫我的啊!” 其实书琴一开始发现沈嘉禾是在装病而不是真病的时候,她是拒绝为沈嘉禾打掩护的。 然而沈嘉禾却仿佛早已料到一般,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对她说:“我这有从书铺老板那里买来的小兰花写的《腹黑老板美镖头》。” 书琴瞄了瞄沈嘉禾手中的那本书,抿了抿唇,磕巴道:“我,我有了。” 沈嘉禾慢悠悠继续道:“如今市面上的话本只有上,我记得他俩结尾是决裂了吧。我买的这本可是下,有大结局的。” 书琴倏地睁大眼,动摇般伸出了手,又连忙缩了回去。 沈嘉禾挑了挑眉,加重语气道:“书铺老板说,这本书的价格要炒高,寻常人可是要等到明年冬日才能看到呢。你不想看么?” 书琴仰起头,闭了闭眼,悲愤道:“嘤!想!小姐你说啥我听啥!” 她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忠诚的小兰花粉,居然要面对这种抉择,心里真是好苦啊。 书琴回想起自己一时冲动居然就这么踏上了她家小姐的贼船,不由哀叹道:“小姐啊,船我是上了,原因就不问了。但你总得给我个底,你要装病到什么时候呀?要不然我总觉得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沈嘉禾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正想要答,却忽然见一白鸽自天边飞来,扑闪着翅膀落到了院中的石桌上。它微歪着小脑袋看了看沈嘉禾,又瞧了瞧书琴,“咕咕”叫了起来。 沈嘉禾走过去,将鸽子放回到鸽笼中,拍了拍手,道:“差不多就是今日了,你准备准备,去迎客吧。” 书琴一愣,问道:“迎客?老爷这阵子关门谢客,没听说有人要来啊。迎谁呀?” 沈嘉禾慢悠悠地回到屋子里,将披风卸下挂好,回她道:“阎王愁。” 书琴更是茫然,“那是谁?名字好浮夸啊……” 沈嘉禾笑了起来,催促道:“好了,别问了,你就去望望风。见到我爹带着一个人往我这边来,你就过来通知我一下。” 书琴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乖乖应了下来。 沈嘉禾穿着里衣,坐在暖炉边烤了烤火,才缩回被窝里,装出一副浑身乏力的模样。 过了片刻,就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书琴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喘着气道:“来,来了。” 沈嘉禾点点头,低声问她,“走到哪里了?” 书琴走进来,关上房门,调匀了气息,才道:“走过花园了,怕是快要到了。” 沈嘉禾闻言,手背抵在额头上,气若悬丝,柔柔弱弱地说道:“书琴,我头疼。” 书琴:“……” 小姐你入戏也太快了点。 沈嘉禾算好了时间,摆了摆手。 书琴心领神会地拿起桌上放置的空碗,低着头向外走去。 还未等书琴走出这个院子,沈嘉禾就听到沈丞相压低着声音,轻声问道:“药都吃了?小姐可好些了么?” 书琴叹了口气道:“药是都吃了,可小姐她……唉,丞相您还是去看看吧。” 沈嘉禾听到脚步声,连忙闭起了眼,装作刚刚入眠却不太/安稳的模样。 她听到有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清朗地说道:“这便是沈小姐了?” 沈丞相道:“正是小女。半个月前忽然得了一场怪病,宫中的太医束手无策,不得已,才来求助神医,望季神医能帮帮小女。” 季连安随意道:“无妨无妨,医者父母心。只是我治病向来有个毛病,这屋子里除了病人,留不得其他人。丞相不如在大厅等等,我若有了结果,自会禀告。” 沈丞相沉默了一会,长叹道:“如此,便麻烦你了。” 沈嘉禾听出沈丞相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难掩的疲惫,想到他平日里要操劳朝政,如今还要为她而忙前忙后,心中不由泛上几分愧疚与酸楚。 然而世间之事难以两全。 她想要走江湖路,注定是要惹他们伤心的。 沈嘉禾这一点自怜自哀的情绪还没泛起来,就听季连安放下药箱,懒洋洋地说道:“你要想装睡就别想那么多。表情变来变去的,是要进戏班子学变脸呐?” 沈嘉禾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讨人嫌呢……” 季连安着了一身灰袍,半白的长发被随意束起,有几分不修边幅。 沈嘉禾瞧了瞧他,觉得他面目虽是年轻了许多,但行为作风还是同前世一般吊儿郎当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神医。 “还有力气讨厌我,看来是没什么病。” 季连安拖过一个木椅施施然坐了下来,随手搭在沈嘉禾的右腕上,“脉象平和,不浮不沉,你怕是比我还要健康。” 他收了手,身体向后一靠,懒散地说道:“说吧,你这丫头大费周章引我过来,是有什么目的?” 第六章 沈嘉禾裹着被子坐起来,缓缓道:“我要拜你为……” 季连安背起药箱便向外走,“不收徒,再见。” 然而推开房门,他又转了回来,皱着眉头,看满是无动于衷的沈嘉禾,一脸不高兴道:“你怎么不拦我?这么快就放弃了?” 沈嘉禾裹紧了被子,道:“外面冷,懒得动。” 季连安:“……” 沈嘉禾又吩咐道:“把门关上,在那张椅子上坐好,桌上有茶。我们谈一谈。” 季连安垂下眸子思量了片刻,缓步关上房门,又依照她的指示悠然坐在木椅上,一手打开茶壶的盖子,向里瞧了瞧,道:“我从不喝绿茶。” 沈嘉禾淡然,“哦,那你渴着吧。” 季连安:“……” 到底是谁要当谁的徒弟?为什么态度这么嚣张啊! 季连安这个人,沈嘉禾前世是打过交道的,而且还不是一次两次。 他相貌平平,顶多算是清秀。人虽不过而立,头发却已是白了大半。 说起话来偏爱带上几分嘲讽,再加上性子古怪,反复无常,身为医者又没什么慈悲之心,全然凭靠喜好行事。唯一能看得过眼的,也就只有他的医术了。 赞誉他的人唤他阎王愁,是说他的医术出神入化,能将踏入地府的魂魄生生拖回人间。 而讨厌他的人唤他这个名号,则是说他这般的人,连地府的阎王都会发愁要不要收他。 季连安每年的十二月初三都会从天玑峰上下来,依照约定来到京都,为皇族人看些大病小病,开开养生方子之类的。 至于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神医为何会做这些事情,沈嘉禾也是许久之后才得知了缘由。 沈嘉禾十七岁嫁给迟辕到二十九岁在冷宫身殒,总共见过季连安十三次。 第一次见到他,觉得这人轻慢无礼,尤其是那张说不出好话的嘴,尤其惹人讨厌。 后来沈周氏病重,御医战战兢兢说她已是药石无医,全看天意能留她多久。 恰好是寒冬,季连安入了宫,沈嘉禾便去求他,望他能医治她的娘亲。 季连安看着她,说道:“皇后娘娘可知,神医为何被称之为神医?” 不等她答,他便继续道:“只救能救之人,只医能医之病。丞相夫人的病已是药石罔效,医不好了。我若是医她,会砸了我这神医的招牌。” 片刻,他笑着道:“可我本就不稀罕当什么神医,娘娘若是肯帮我收集齐这些药草,我便应了您,如何?” 沈嘉禾本以为季连安这种挑剔的性子,会说出什么极是苛刻难找的药草,可他所要求的全是再寻常不过的。 季连安毕竟是人不是神。 沈周氏的病无法根治,他能做到的仅是让她的生命再多延续几年。 然而纵是几年也够了,足以让沈丞相带着沈周氏看遍山山水水,完成他们之间的约定。 沈嘉禾对季连安很是感激。 奈何这人实在受不得人情,每次沈嘉禾想要谢他时,他都一脸嫌弃地制止道:“别谢我。我最讨厌别人谢我了。恶心。” 沈嘉禾:“……” 她觉得季连安还是一如既往地惹人讨厌。 终于有一天,沈嘉禾忍不住回了一句,“天天恶心,你害喜了啊?” 季连安:“……” 季连安:“你这个态度倒是让我比较舒坦。” 所以重生之后的沈嘉禾本来也不想用这般强硬的态度同季连安说话。 可这人实在是吃硬不吃软,好声好气同他说,他反倒会跑得拦也拦不住。 季连安撑着下巴,环顾了下四周,啧啧道:“你这屋子风水不好啊。” “季大师,你是来看病的还是看风水的啊?” 沈嘉禾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暗暗在心里说他乌鸦嘴。 沈嘉禾最后一次见到季连安则是在冷宫里。 迟辕虽将她打入了冷宫,但还没打算让她自生自灭死在那里。毕竟沈家的人虽是被打压,伤了元气,无法为她保住后位。可她若是死了,沈家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季连安还是依照惯例来到了冷宫,为她把个脉例行检查一下。 那天季连安来,先是环顾了一周冷宫的摆设,啧啧道:“这地方风水不好。” 沈嘉禾白了他一眼,“哪国的冷宫还会建在风水宝地。” 季连安不理她,兀自给她把了脉,叹了口气道:“这地方如此艰苦,娘娘的身子却半分没有受损。依旧十分康健。唉。” 沈嘉禾:“……” 沈嘉禾:“我身体好,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遗憾呢?” “这种地方最是熬人,娘娘此生应当是出不去了。”季连安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这些已经疯了的女人,都是你的前车之鉴。早死早超生啊,娘娘。” 沈嘉禾:“……” 沈嘉禾极是矜持地爆了一句粗口:“……滚蛋。” 结果谁知道季连安滚了没两天,许茹欣就派人放了把火。 搞得她现在一听到季连安说起风水两个字就特别的糟心。 季连安全然不在乎沈嘉禾无礼的态度,手指敲了敲桌面,狐疑问她,“你大费周章要我过来,就是想拜我为师?你看起来也不傻啊。” 沈嘉禾对他这种明显在装傻试探她的行为嗤之以鼻,想了想,装出一副憧憬的模样,浮夸道:“您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觉得只有傻子才会觉得您好想当您的徒弟呢!您医术高超、仁心仁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是多么高尚的人。拜您为师,是我毕生理想。” 季连安:“……” 季连安捂着嘴,弯腰制止道:“……你别说了,真要吐了。” 季连安这个人经不得别人夸,也扛不住别人谢,整个人都是一副要和世间所有好话统统隔绝开来的模样。 基本上沈嘉禾每蹦出一个词,他的身子就要抖上一抖,到最后脸色当真变得难看了起来。 季连安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药瓶,沈嘉禾前世经常见他随身携带着这个药瓶,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但大抵是很重要的。 他对着瓶口闻了闻,缓缓吐出一口气,脸色才逐渐好了起来。 沈嘉禾平淡道:“那张纸条就是我写的,你也不必装傻来试探是否有人指使我。我想用纸条上所写的信息,和你谈个条件,仅此而已。” “诶呀,你这丫头真是。”季连安看了看沈嘉禾,压低了声音道,“我听沈丞相说你才八岁,寻常人家的八岁小姑娘不该懂这般多的。” 沈嘉禾:“头发长见识短。” 季连安:“……” 季连安:“你这孩子当真不讨人喜欢。” 重生的事情,沈嘉禾要瞒的其实就只有沈府上下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人而已。 至于旁的人,既不认识她也不了解她,就算她说了什么,顶多不过是觉得她奇怪而已。 沈嘉禾要和季连安谈的事情,是她前世所知晓的秘密,今时今刻是无法知晓的,而这又是她必需的筹码,怎么圆都是圆不来的。 所以她也干脆不去做那些伪装,全凭季连安去想。 就算他察觉到哪里不对,于她也是无碍的。 一般提起神医,无不是与奇病,怪病相连。 季连安自然也是如此,早年间外界都传他非奇病怪病不治。 然而,他肯在每年十二月初三来到京都,为皇族把脉查病,做些最基本不过的事情,自然是有原因的。 季连安大抵没工夫去想沈嘉禾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为何会知晓那般多。 他沉默了一会,双目紧盯,压低了声音,略带沙哑道:“你当真知晓她在何处?” “当然是知道的。”沈嘉禾轻巧答了一声,觉得自己好歹是在威胁人,语气太过轻松也不太好,就也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在那之前,你得答应我几个……” 话到此处,她猛地被口水呛到,“咳咳咳……水……咳。” 季连安:“……” 季连安:“小丫头,你行不行啊。” 沈嘉禾手中的筹码,便是季连安前世受制于迟家的缘由。 季连安如今肯老老实实坐在这里,也是因为沈嘉禾手中的这个筹码。 当今圣上听闻江湖中有一神医,便想将季连安收入太医署,要他为皇室效力。 江湖中人都莫名的有种不想与皇家扯上关系的念头,季连安也是如此。 然而他虽不愿进太医署,但却与皇上约定,只要朝廷肯为他去寻一个人,他每年十二月初三,便会来到京都。 若是遇到太医署难以医治的病,也可以放飞信鸽到天玑峰上,他定会赶来。 圣上听季连安敢拒绝他,起初是不同意的,想要强行逼迫他进太医署。 后来圣上大抵是看他不肯屈从,起了些爱才之心,觉得这般也算划算,便答应了他。 可答应是答应了,皇上的心思又哪是他能摸得透的。 季连安的两只手交叠在腿上,无意识地握紧了衣料,抿唇问道:“你要提什么条件?” 沈嘉禾微歪着头,道:“也不多。第一,你收我为徒,教我医术。第二,你得把我带到天玑峰上。第三,你不能跟别人说你收了个徒弟,我对外也不说你是我师父。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是上山养病的。” 季连安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对医术了解到什么程度?” 沈嘉禾随口道:“喝药能治病?” 季连安:“……” 季连安一拍桌子,“我都还没开始对别人羞于承认你是我的徒弟,你居然没拜师就开始跟我说你对外不提我是你师父?!” 沈嘉禾眨眨眼道:“你名气大,麻烦啊。” 她觉得自己是要闯荡江湖的人。学医术,一是为了保证她娘亲日后生病时,她能及时为她根治,不至于像前世那般留存遗憾。二则是为了保护自己。 医毒相通,她与其说是学医,倒不如说是想研究些能防身能救自己的东西。 季连安作为阎王愁的名气太大,而沈嘉禾身为丞相的女儿拜入他门下的消息,肯定也会传开。 到时她去闯荡江湖,无论说自己是沈嘉禾还是季连安的徒弟,大家都清楚她就是丞相的女儿。 怕是还没来得及闯荡,就会被她爹给逮回丞相府里。 季连安皱了皱眉头,道:“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凭什么答应?” 沈嘉禾无所谓道:“你与其信朝廷,倒不如信我。” 季连安眯起眼,“你连这个都清楚?” 沈嘉禾点头,慢吞吞道:“我还知道,再过两年,你就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第七章 季连安要找的是一个女人,名字很普通,唤作李曼吟。 沈嘉禾并不清楚季连安做什么要找她,也不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只知道季连安想找到她,觉得一人之力实在渺茫,便想借助于朝廷的力量。 虽然沈嘉禾不知道他身为江湖中人做什么不借江湖人的力量。就算人缘再差再讨人嫌,有医术撑着,驱使个把江湖大侠帮他寻个人,应当也不成问题。 不过有可能是她不懂,事实已定,她对此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沈嘉禾问季连安,“你若是寻到了她,可还是会如现在一般,继续为圣上效力?” 季连安直接道:“我既然已寻到她又何必……” 沈嘉禾半是无奈道:“所以,圣上又怎会让你寻到她。” 季连安语塞,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怔了半晌,才说:“我若是肯呢?” 沈嘉禾抬眼看他,语气淡漠地说道:“圣上是什么样的人,他会信?” 季连安咬牙,骂道:“那个肾虚虚一窝的老头。” 沈嘉禾:“……” 神医骂人也是别致的哦。 当今圣上膝下有十二位皇子。 三皇子为皇后所出,被立为太子,性子不随爹娘,反而随了国舅,最是仁和宽厚。 圣上一贯不喜太子的性子,觉得他太过懦弱,总说德妃所出的五皇子,性子最随自己。 后来七皇子逐渐显露自己,圣上便又说七皇子最像他。 然而将圣上那多疑猜忌、心狠手辣,诛人诛心的手段学了十成的,却还是迟辕。 沈嘉禾慢慢问道:“你知道怎样才能将一个人的踪迹彻底掩盖掉么?” 这话也是迟辕当年问过沈嘉禾的。 当时,还是沈嘉禾被打入冷宫的前一年。 两人一起用膳时,她忽然想起季连安的事情,觉得以他那个性子居然肯年年来京都做这种事情,心中颇觉奇怪,就随口问了一下。 迟辕便神色淡淡地讲起了季连安与先皇的约定。 沈嘉禾更觉奇怪,问他,“一个人而已。虽是人海茫茫,但要找那人,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还寻不到的啊。” 迟辕笑了起来,问她,“为何要寻?这风筝自己把线送到我们手中,哪有放手的道理。” 沈嘉禾垂眸,瓷勺搅了搅碗中的慧仁米粥,不言语。 迟辕不急不缓道:“父皇寻了,也找到了,可他不想让季神医知道,撒了手中的线。你知道怎样才能将一个人的踪迹彻底掩盖掉么?” 沈嘉禾迟疑道:“藏起来?” 迟辕摇头,声音温润却带着丝丝寒意,“只要人活着,衣食住行总要与人照面,掩不掉。” 季连安显然要比沈嘉禾领会的要快。 他难掩惊讶,微张了口,半晌才道:“我……害了她?” 似是有些无措,他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是我害了她?” 沈嘉禾与迟辕交谈时留了个心眼,状似随意般套来了李曼吟被杀之前的居所,和大概的时间。这毕竟是先皇在位时的事情,已经过了许多年,她本是想试试看,但不曾想迟辕对此事倒是了解得很清楚。 后来她被打入冷宫,季连安来看望,她犹豫着要不要将李曼吟已死之事告知于他。 但仔细一想,迟辕既然肯将这事如此详尽的告诉她,便是算准了她不会去说。 以季连安的性子,一旦知晓此事,必会与迟辕反目。 到时,一个江湖大夫而已,随意安上个罪名,杀了便是杀了。 无人为他鸣冤,也无人知晓。 季连安于沈嘉禾有恩,她不知是该说好,还是不说好。 她犹豫着犹豫着,到最后也没了机会再说。 沈嘉禾重生之后,本来想着在李曼吟死之前,她若是能寻到个机会,便去提前告诉季连安一声,也算还了上辈子的恩情。 结果动机变了,这事反倒成了她手中的筹码,搞得她好像是个坏人一样。 沈嘉禾算了算时间,觉得拖得太长,丞相怕是会着急,便抬脚踹了踹兀自陷入自责境况的季连安,道:“人还没死呢,先别忙着自责。”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以此来要挟人,已经算是坏人了,就恶声恶气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想好。” 季连安揉揉被踢到的小腿,纳闷道:“你做什么偏要离开衣食无忧的丞相府,跟我去天玑峰那种苦寒之地?” 沈嘉禾道:“我闲的。” 季连安:“……” 季连安撑着下巴认真想了想沈嘉禾提出的条件。 说实话,他从前不收徒弟不过是嫌麻烦罢了,并没有其他的原因。 这个条件于他来讲并不亏,可以说是利大于弊。 他只是怀疑沈嘉禾目的是否当真如她所说的那般简单,又或者在想,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毕竟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来讲,这实在不算寻常。 然而季连安细想起来,却也释怀。 沈嘉禾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于他其实都没什么关系。 他一不在乎名,二不在乎利,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一个小孩子骗到空欢喜一场而已。 季连安思量了几番,瞧了一眼沈嘉禾,慢慢道:“好,我就收你为徒。” 沈嘉禾笑了起来,立刻甜甜唤了一声,“师父!” “恩。”季连安抬手拿过桌上的小箱子,将其打开,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你说要随我去天玑峰上养病,光是装病也不够,表面功夫总要做得像一些。” 沈嘉禾一愣,“什么表面功夫?” 季连安将一个小布包打开,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长针,温柔道:“来,乖徒儿,我们先扎个针。” 沈嘉禾:“……” 沈嘉禾看着尖锐的银针有点发憷,咽了咽口水,艰难道:“别了吧师父……” 季连安拿着银针坚持道:“要相信你师父的医术,我尽量不扎偏。” 两人正在胶着期间,恰好有人敲响了房门,与之而来的还有沈丞相低沉的声音,“内子从寺庙祈福归来,听闻神医许久未出,心中焦急,特遣我来问问,怕是打扰神医了。” 沈嘉禾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踢开被子,转身躺平,又将被子拉起盖好,一只手捂着头,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季连安的反应也极是迅速,拉过沈嘉禾的胳膊便唰唰唰扎了几针。 沈嘉禾:“……” 沈嘉禾咬牙切齿道:“你真扎啊……” 季连安飘然起身,道:“好徒儿,你就先躺着吧。一切交给师父,你安心。” 沈嘉禾:“……” 小气鬼!就是在报复她! 沈嘉禾看着季连安心情颇好地出了门,甚至还贴心地将木门关上,并附赠了一个微笑。 她翻了个白眼,仰面朝天地躺着,吐出一口气道:“这是个什么师徒啊。” 徒弟设局师父跳,师父报复扎徒弟。依他俩的性格,估计以后还是会这样。 沈嘉禾一扶额,“诶哟,头疼。我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沈嘉禾为了引季连安过来见她,确实费了一番周折。 秋日里皇上设宴款待众臣及其家眷。沈嘉禾前世去过,知道这种宴会能出场的也就只有被封为太子的三皇子,所以她便随着沈周氏一起去参加了晚宴。 宴会之中,她悄悄离开,装作迷路的样子,来到了记忆中的鸽园。 鸽园里专养信鸽,是为了方便快捷地向五湖四海传递消息。 这其中自然也有一笼专门飞往天玑峰的。 沈嘉禾守在那里,等着旁人来找。 有人劝她回去,她就耍起大小姐的性子,说她喜欢这个鸽子偏要带走它。 皇上倚重沈丞相,又觉得小姑娘任性些也无伤大雅,便哈哈大笑着让她随意挑走一只。 沈嘉禾便在这只信鸽的腿上绑好她所写的字条,估摸着季连安该来京都了,就在那之前放飞了白鸽,让它飞往天玑峰。 丞相问起,她就说她没有抓牢不小心放飞了它。 信鸽认巢,飞出去总会飞回来。 所以丞相也没多苛责,只是叫她下次小心一些,又嘱咐了鸽园养鸽子的小太监一声,要他多多留心。 信鸽带去天玑峰纸条上只写了六个字——李曼吟的下落。 季连安只要带着这个白鸽进了鸽园,就会从那个小太监的口中得知这个信鸽,如今的主人是谁。 他自然会想来见一见沈嘉禾。 沈嘉禾前世长居宫中,清楚那些太医的秉性如何。 就算他们明知道沈嘉禾的脉象最平稳不过,不像是生病的样子,皇上问起,他们却也无人敢直言。恰逢到了季连安要进宫的日子,太医们巴不得把沈嘉禾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 所以季连安也就能顺理成章地跑来见她,而不惹人生疑。 这般弯弯绕绕,也难怪季连安起初一直试探她。 不过这般大费周章也是值得的,最起码沈嘉禾已经为自己铺开了一条路。 前方是凶是吉她不清楚,但总好过去走前世的老路。 谋划许久的事情能得到进展,顿时让沈嘉禾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下意识想伸个懒腰,左臂已经抬起,身体却忽然僵住。 她一点一点地将视线挪到自己被扎了几根银针的手臂上,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听使唤,根本毫无反应。 沈嘉禾:“……” 沈嘉禾:“……那个庸医,你等着的。” 第八章 季连安在京都呆了七天,沈嘉禾这条胳膊就残了那么七天。 他还美其名曰,一切都是为了沈嘉禾的计划好。 气得沈嘉禾转圈甩起那条没有知觉的胳膊,抡了他好几掌。 到了初十,离开京都的前一天。 沈嘉禾坐在灯火下,用那只尚且还能活动的左手,无所事事地翻着书琴送来解闷的话本,懒洋洋问道:“小兰花的话本,你怎么拿来三本内容一样的呀?” 书琴本是在为沈嘉禾收拾行李,闻言停下了手,走过来看了看道:“诶呀,还真是。书有点多,不小心拿错了。” 沈嘉禾纳闷道:“书有点多?你是买了多少本啊?” “小兰花的书当然每套得买三本以上啊!”书琴神采奕奕地介绍道,“这本是我平时自己看的,这本是专门借人让他们也跟我一起追小兰花用的。” “还有收藏用的这本!”书琴举起桌上几斤崭新的话本,小心翼翼翻开扉页,道,“有小兰花亲笔签名!书铺老板说这世间就只有三十本呢!我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下的!” 沈嘉禾定睛仔细一瞧,“……就那么一团糊,怎么瞧出来是小兰花亲笔签名的?” 书迷的眼睛简直不得了的啊。 “就是得糊啊。”书琴用理所当然的口气答了一句,“这是小兰花特有的标志。” 她指着那一团糊,说道:“小姐,这不是字,是他画的自己。” 沈嘉禾慢吞吞一点头,“哦……那他长得还挺丑。” 书琴:“……” “诶呀,不是啦小姐。”书琴着急地跺脚,“是他画的兰花,代表着他自己,特别好认的。小姐你看,这个兰花上还有一点红。” 书琴抱着那本被归类于收藏用的话本,美滋滋道:“听说是象征着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高,那一点红就是他意欲报国的赤子之心。” 沈嘉禾:“……” 沈嘉禾:“……噫。” 一朵画糊了的兰花而已,从哪能看出来那么多东西啊。 书琴不舍地摸了摸封面,递到沈嘉禾的面前,低声道:“小姐,你收下吧。” 沈嘉禾一怔,笑着道:“这本不是你要拿来收藏的么?怎么舍得给我了?” 书琴低着头,道:“小姐这次要去天玑峰,书琴不能伴随左右。听夫人说,那地方少有人烟,小姐又一贯喜欢热闹……我怕小姐会觉得闷。” 季连安不喜喧闹,天玑峰上常年只有他一人在,多了个沈嘉禾他都觉得吵。 所以沈嘉禾养病可以上天玑峰,但府中的家仆丫鬟一律不许同去。 沈嘉禾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毕竟她上天玑峰是为了日后闯荡江湖的,若是带着府里的人难免有诸多不便。 沈嘉禾本以为这事季连安难以同爹娘说通。 但没想到沈周氏仅是想了片刻便颔首应下,还帮着劝了几句沈丞相。 沈丞相思量了几番,最终还是十分勉强地答应了。 只是书琴听闻不能再伴着沈嘉禾,难免情绪低落了几日。 书琴将那本书用蓝色的棉布包好,小心地放到沈嘉禾的行李之中,念叨道:“小姐,你是爱书之人,这本书放在你的手中我也是安心的。这可是我攒了两个月的钱,好不容易才让书铺老板留下的一本呢。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的。” 沈嘉禾声音轻柔道:“我晓得了。” 书琴便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拿书时我还对着小兰花许愿了呢。希望小姐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最好啊,还能找个像话本里这般的如意郎君。” 沈嘉禾笑骂道:“你啊,未免想得太远。话本里一般的如意郎君又是怎样的?” 书琴微歪着头,正要贫嘴几句,却忽然听到沈周氏温柔问道:“你们两个谈什么呢?谈得这般开心。” 书琴起了身,笑嘻嘻道:“正谈着小姐未来该找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沈周氏微微笑了起来,“找谁呀,也别找你爹一样的闷葫芦。到时候家里摆着两尊大佛,可是要闷死人的。” 季连安那个兼职大忽悠的神医,用着连沈嘉禾都听不太懂的话向沈家解释着她的病情。 大意就是现在右手虽然残了,但来回活动问题不大,不用再像从前一般,成日卧病在床。 沈嘉禾凑过去亲亲热热地挽着沈周氏的胳膊,顺着她的话,笑眯眯道:“好好好,以后我找个能言善道的。我们两个天天哄您老人家开心,怎么样?” 沈周氏便拍拍她的头,半是叹息道:“你呀,能常回来瞧瞧娘,娘便已是知足了。” 沈嘉禾动作一僵,讷讷半晌,才叫了一声,“娘……” 沈周氏摆了摆手,示意书琴出去,缓步走到床榻上,继续为沈嘉禾收拾着行李。 沈嘉禾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站在一旁,垂着头,左手背在了身后,有些可怜兮兮的。 沈周氏抬眼瞧她,无奈地笑了起来,“你认错的模样倒是像你爹小时候。” 她拉过沈嘉禾的手,柔和了声音道:“你啊,毕竟是娘生出来的。娘虽然看不透你那些小聪明,但你心里面琢磨着什么,娘多多少少还是能懂。你跟娘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不想留在京都了?” 沈嘉禾抿抿唇,应了一声,“恩。” “也好。”沈周氏拍拍她的手背,连连点头,“这世间山水千重远。人活一辈子不去看上一眼,也算是种遗憾。你本来性子就野,没必要守在闺房里寸步不出,有心想去瞧瞧,挺好的。你爹还跟我说呢,等他不做丞相了,就带我去游山玩水。你就当是去替娘探探路。” 沈嘉禾小心翼翼道:“娘你不拦我呀?” “拦你做什么?拦得住一次,你便老老实实呆在府里了?” 沈周氏为她拂开额前的碎发,温柔道:“娘啊,就是怕你出行在外受了委屈,遇上什么危险。你爹亦是如此,但他有点笨,就知道不准你出门,旁的什么都不会。不用管他。” 沈嘉禾:“……” 她娘亲真是致力于数落她爹。 沈周氏将几件新衣放入包裹中,轻巧地系上一个结。 “你要做什么,娘不干涉你,全随你的意愿。娘知道你既然要出这个丞相府,必然是会为自己打算一番的。娘只希望你平安,偶尔回家看看,多写几封书信。毕竟我和你爹就只有你一个女儿,难免心中挂念。” 沈周氏将包裹递给沈嘉禾,语重心长道:“娘这一生有许多事做不成,注定会留有遗憾。所以娘希望你能恣意而活,做自己想做的事。等累了便回家来,爹娘都在家呢。” 沈嘉禾微微湿了眼眶,扑到沈周氏的怀里,抽抽搭搭地说着话,却连不成语句。 沈周氏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若是有人欺负你,跟他说你上头有人,立刻修书一封寄到府里来,记得了么?” 沈嘉禾抽搭道:“娘,你,你要做什么?” 沈周氏面无表情道:“揍他。” 沈嘉禾:“……” 简单粗暴,铿锵有力啊这是…… 十二月十一,清晨。 沈嘉禾在丞相的声声叮嘱中随着季连安上了马车。 马车里放了一些行李,还有一小桌用油纸细心包好的糕点。 沈嘉禾伸手摸了摸,发现还是热乎乎的,似乎是早上刚刚出炉。 季连安撑着下巴,懒洋洋问道:“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被打了?” 沈嘉禾用哭肿的双眼艰难地翻了个白眼给他,不言语。 他自讨没趣,也不在乎,努了努下巴,“饿了,好徒儿把那个绿豆糕递给我。” 沈嘉禾声音沙哑道:“手残了,拿不了。” “哦,对啊。”季连安装模作样道,“你不提醒,我还忘了。” 季连安伸出手,也不知在沈嘉禾的胳膊上揉了什么穴道,她竟慢慢恢复了知觉。 沈嘉禾活动活动了右手,虽然有些麻痹的感觉,但好歹灵活了许多。 季连安道:“手好了吧?我要吃绿豆糕。” 沈嘉禾觉得有点冷,把自己缩在棉袍中,闷闷道:“没好,更严重了。心情也不好。庸医,你得赔我一千两。” 季连安:“……” 季连安:“……你是要跟我碰瓷啊。” 两个人基本上是一路走一路吵,惹得驾车的车夫心惊胆战,生怕他们在马车里打了起来。 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赶着路,终于在十二月二十,他们到达了天玑峰的山脚。 沈嘉禾的行李颇多,便到附近的村镇雇了几个力工,让他们先行将行李搬上季连安的居所,而他们则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天玑峰不算高耸,但寒冬总是会在此处停留许久。 山上覆着皑皑白雪,少有人烟,偶尔能看到几棵翠绿的松树屹立在山间。 季连安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而沈嘉禾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然而走着走着,她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通摔进了雪堆里。 好在积雪较厚,没有摔疼她,只是略显几分狼狈。 她蹙起眉头,回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绊倒了她,却忽然叫道:“师父!雪堆里有个手!” 那只手应当是个小孩子的手,已经被冻得有些发青。 季连安闻言转了回来,随口嘟囔道:“可能是谁走着走着掉了吧。” 沈嘉禾:“……” 哪有人走着走着会啪嗒掉一只手啊! 那只手的主人被彻彻底底埋进了雪里,不清楚到底是谁。 沈嘉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人身上的积雪扫开,将他从雪堆中拖了出来。 做完这些,她随手抹去额上的汗,唾弃道:“让一个八岁小孩干重活。呸。” 季连安一摊手,“我帮你了呀。” 沈嘉禾狐疑,“你什么时候帮我了?” 季连安坦然道:“我鼓励你了呀。不是跟你说让你加油了么?” 沈嘉禾:“……” 沈嘉禾:“……我要不是不会武,我真乱棍打你一顿。” 季连安丝毫不将沈嘉禾的威胁放在心里,蹲下身,将那人翻了过来,仔仔细细瞧了瞧。 沈嘉禾也跟着瞧了瞧,只见这人大概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脸颊上还带着些婴儿肥,显得稚气未脱。就是这脸色已经有些发黑,看起来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她伸手戳了戳这人的胳膊,觉得他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不由担心地问道:“还活着么?” “离死不远了。”季连安摸着下巴,“遇到我也算是命大。不过我怎么总觉得这孩子有点面熟呢?” 沈嘉禾侧头看他,问道:“你认识的呀?” 季连安想了一会,恍然道:“啊,这不就是老秦家的小秦嘛!” 沈嘉禾:“……” 那是谁哦? 第九章 季连安从药箱中翻出一个青色的瓷瓶,从里面倒出几粒黑色的小药丸,向那孩子的方向努了努下巴,示意沈嘉禾打开他的嘴,把药灌下去。 沈嘉禾捏住他的脸颊,有些为难道:“师父,他不张嘴呀。” 季连安淡然道:“使劲掰。下巴掰脱了大不了再给他安回去。” 沈嘉禾:“……” 神医行事果然不拘一格。 沈嘉禾小心翼翼地让他开口,又从季连安的手中拿过小药丸一粒一粒地塞到他的口中。 季连安找了块岩石,随意地拂开上面的碎雪坐了上去,看沈嘉禾十分小心的模样,嫌弃道:“是命重要还是下巴重要啊。” 沈嘉禾闻言思索了一下,又瞧了瞧这孩子的眉眼,老老实实道:“你那个模样从眼睛到下巴统统都不重要,他这个模样什么都挺重要的。” 季连安:“……” 沈嘉禾虽然不知道这药丸有什么作用,但应当是对他有好处的。 这里离季连安的居所还有一段距离。 季连安坐在岩石上惬意地晃着腿,全然一副“我只负责治病其他不归我管”的样子。 沈嘉禾背不动这孩子,又不能一路拖着他上山,只能站在原地等着那些力工下山。 行李被分为两批。那些力工抬进第一批之后,很快便从山上走了下来。 沈嘉禾远远瞧见他们下山,连忙挥手道:“快过来,快过来。” 力工们不明所以,连忙小跑着奔了过来,哈腰道:“诶,来了。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沈嘉禾从荷包中掏出铜板放到为首的力工手中,“我加点钱,帮个忙把这人也抬上去。” 那个力工闻言看了看,悚然道:“不行不行。小姐,我们可都是本分人,不能帮你们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沈嘉禾:“……” 沈嘉禾纳闷地摸着自己的脸,“我这长相很像会杀人越货的么?” 力工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小姐还小,不像的。” 他抬手指了指坐在岩石上的季连安,“那个人特别像土匪窝里的狗头军师。” 季连安:“……” 好端端地关他什么事啊?他怎么就像狗头军师了? 沈嘉禾瞧了瞧那孩子,也不怪力工们怀疑。 他脸颊上有几处划痕,应当是被树枝之类的东西划伤的,仔细一瞧还沾染上了暗红的血迹。而他的衣裳就好似被血水浸泡过一般,蕴开了一朵朵暗色不详的花。 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罪了。 沈嘉禾摇头不再多想,解释了几句,便让他们把这孩子抬上了山。 季连安的居所不算大,但却带着几分雅致。 沈嘉禾跟在季连安的身后四下看了看,道:“师父你还养花种草的啊?” 季连安随口答了一句“入药用”,便从自己的卧房中拿出一个钥匙,将后院中的那个小屋门上的铜锁打开。 他推开门,掩着口,将那呛人的尘灰隔绝开来,闷声道:“以后你就住这儿吧。好久没人扫了,你自己收拾收拾。” 沈嘉禾探头张望了一番,点头道:“成。” 季连安将锁与钥匙都放到沈嘉禾的手中,随意道:“我一贯朴素,这里的生活肯定不比你在丞相府里。是你自己要上天玑峰的。到时候哪里不满意了,可别埋怨我。” 沈嘉禾笑眯眯道:“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反正在她眼中,哪里都要比冷宫好。 老秦家的那小秦被安置在了季连安的房间中。 季连安去为他准备药浴,沈嘉禾自觉帮不上什么忙,便留在屋子里擦拭着积灰。 她进来时留心了一下两个屋子的砖色,觉得这个屋子应当是后砌的。 这屋子里的摆设倒是一应俱全,什么镜台、妆奁和团扇,一看就是女子的闺房。 依照季连安的那个性子,怎么也不可能为她体贴地将所有东西统统备好。 所以这房间十有*是李曼吟曾经住过的。 “看起来关系匪浅啊……” 沈嘉禾一边扫地,一边自言自语,“不过也是,季连安上辈子为了找她都被皇上套牢多少年了。如今还要受我威胁。也不知道李曼吟因为什么才离开的呢?” 想来想去也无非是些爱恨情仇。 她对季连安的爱恨情仇一点都不感兴趣。 屋子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脏乱,应当是季连安在去往京都之前收拾过了一次。 沈嘉禾推开窗户,将屋中尘灰的气味放出去,便算是收拾完了屋子。 她从房门中出来,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四下看着。 小院中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在这寒冬之中竟没有枯萎下去,反而精神奕奕的。 沈嘉禾颇感奇妙,弯着腰一个一个认过来,却发现有很多都不曾见过。 她歪着头,正有些沮丧,却忽然瞧见花坛中那一片鲜亮的绿意。 沈嘉禾觉得眼熟,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这不是狗尾草么?” 为什么要种这么一大片狗尾草啊! 季连安不知何时出现在沈嘉禾的身后,一边捣药,一边问道:“收拾完了?” 沈嘉禾点头,说道:“这些花草怎么能在冬季生长呢?” “我自有我的法子。”他蹲在沈嘉禾的身边,“认得几个?” “没几个。”沈嘉禾指了指眼前的这片狗尾草田,“狗尾草为什么要种这么多啊?” 季连安随口道:“入药。清热利湿,祛风明目的。” 沈嘉禾似懂非懂地听着,觉得他终于有了点大夫的感觉。 季连安继续道:“而且不用伺候,放那随便长就行,还不用费钱买种子。” 沈嘉禾:“……” 她就知道。 季连安随手揪了几个狗尾草丢给沈嘉禾,一本正经道:“为师也没什么好送的,这片狗尾草田随你摘。你能感受到为师的心意即可。” 沈嘉禾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狗尾草,随口回了一声,“恩。收下了。” 季连安捣药的动作一顿,狐疑看了她一眼,“你真收下了?” “那还有假的呀?”沈嘉禾一脸莫名,“我还挺喜欢狗尾草的。” 季连安:“……” 她不呛他,怎么总觉得心里头哪里不舒服呢? 季连安满是复杂地问道:“你一个丞相府的千金小姐,不喜欢兰草牡丹喜欢狗尾草?” 沈嘉禾手下不停,似乎在编着什么东西,口中含糊道:“原来没在意过,不过后来……” 她说到此处戛然而止,笑眯眯地举起自己手中刚刚用狗尾草编好的东西,“师父快看,我编了个小兔子呢。” “幼稚。”季连安屈指轻敲她的额头,勉强认同道,“编得还算不错。” 沈嘉禾晃着手中用狗尾草编成的小兔子,问道:“老秦家那小秦怎么样了?” “死不了。泡个药浴,再喝点药就能好了。”季连安顿了顿,“你会熬药么?” 沈嘉禾诚实摇头,“不会。就喝过。苦的。” 季连安:“……” 季连安无奈道:“罢了罢了,我以后慢慢教你就是,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也不能让你出门给我丢脸。等会你就去我房里随便给他找件衣服。他那套脏了,穿不了。” 沈嘉禾有些担忧道:“他是不是受伤了?我瞧着那衣服上全都是血。” “他身上倒没什么伤。衣服上的血应当都是别人的。”季连安平淡道,“怕是八方庄出了什么事吧。” 沈嘉禾诧异道:“八方庄?秦家的那个八方庄?” 季连安起了身,随意道:“不是。是老赵家的那个八方庄。” 沈嘉禾:“……” 沈嘉禾:“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你不要跟我瞎扯。” 季连安耸耸肩,“我也就是瞧着面熟。八方庄离天玑峰还算近,大概这么猜一下而已。” 沈嘉禾抚着下巴,“老秦家的小秦,也就是说,他是少庄主?” 季连安摇头,“那倒不一定,八方庄还俗称秦家庄,外姓的屈指可数。他们庄主我叫他老秦,底下的弟子统统可以称为小秦。” 沈嘉禾:“……” 总感觉这么一说,不像个名门大派的名字,反倒像哪个偏远村庄。 季连安把沈嘉禾拉起来,催促道:“好了好了,我这边还得煎药,你去给他找件衣服。” 沈嘉禾挣扎道:“那他叫什么啊?等一会该怎么称呼他?” “他们家老庄主我都不记得叫什么,谁还记得他那群弟子的名字。”季连安推着她,随口道,“你要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正好他不是泡着药浴嘛,你就随便叫他个秦药药。” 沈嘉禾:“……” 太随便了吧! 第十章 八方庄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门派,素以剑术为长。 初代庄主生性豪迈,以“八方为友,不拒来客”为训,将其命名为八方庄。 八方庄门下弟子众多,慕名而来的自然不在少数,但更多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们从街巷或是孤村中,被带到八方庄里,冠之以秦姓,教授剑术,育其成人,给予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纵然门下弟子根骨资质不齐,但恪守本分,从未出过什么乱子。 所以这八方庄也被戏称为秦家庄,或是什么育善堂。 如今的庄主名叫秦子真,为人和善豁达,酷爱交友,向来一视同仁,从不以出身论人。 八方庄以其为首,虽于剑术上算不得出挑,但却备受江湖各派的推崇与敬仰。 尤其是秦子真的好兄弟,如今的武林盟主,每每提起他时都会感念自己最为落魄之时,秦子真于他的恩情,称他为这世间少有的磊落君子。 而这位磊落君子膝下的独子,八方庄的少庄主,此刻正泡在这弥漫苦涩药味的浴桶里,满是茫然地看着不远处两手拿着蒲扇,狠命扇火的沈嘉禾。 他有些艰涩地转了转脖颈,向四周瞧了瞧,更是茫然。 米缸、砧板、庖刀,白菜和一串腊肉。 秦如一:“……”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厨房里? 四肢软绵无力,头脑也被这烟雾呛得有些迷蒙。 秦如一抬手抓住木桶的边沿尝试着站起来,却又无力地跌了回去,激起一点水花。 沈嘉禾听到了那声音,转过头去,平淡道:“你醒了呀?” 秦如一:“……” 这个黑得跟煤球似的小姑娘是谁啊? 沈嘉禾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在生火时被这烟雾染得漆黑,随手抹了下脸颊,却又是多添了几个黑印。 她似乎有些扇累了,将蒲扇放到一边,转着手腕,道:“你醒得也算及时,火很快就要旺了,锅也架好了。你再等等。” 秦如一:“……” 等什么?等着把他给下进锅里么? 季连安一大早便出了门,留了个纸条,说是要去附近的村镇买点常用的药材,并且还十分“贴心”地写着——不用担心师父饿,师父会在山下买包子吃的。 沈嘉禾拿着纸条走进厨房,看了看锅里,又看了看盘子,发现他连昨晚剩下的那两个馒头都没给她留之后,将那纸条恶狠狠地揉成一团摔到雪地里,蹦跶着踩了好几脚,才泄气一般准备亲手熬个粥喝。 厨房里的东西不算少,过冬囤积的食材也都摆在了角落。 唯一显得突兀的,便是老秦家那小秦用来泡药浴的木桶。 和白菜土豆并排排起来,沈嘉禾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从捡来的那天算起,秦如一已经昏迷了三日。 季连安嫌那药浴味道太重,惹得他睡不踏实,又因为男女有别不能移到沈嘉禾的屋子里。 思来想去,他就把秦如一连人带桶丢到了厨房里。 沈嘉禾怕秦如一再冻死过去,连忙生了个暖炉放进厨房里,时不时往里面加几块碳。 季连安看着“啧啧”道:“你对师父怎么就不这么上心?” 沈嘉禾理所当然地答道:“你招人嫌呐。” 季连安:“……” 沈嘉禾将淘好的米倒进水中,盖好盖子,便向着秦如一这个方向走来。 秦如一颇为警惕,下意识地向后撤,后背却“嘭”地撞上了木桶的沿壁,微微有些发疼。 沈嘉禾往暖炉中丢了几块煤,听到声音,抬眸瞧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你放心,这药浴的水黑不溜秋的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用躲。” 说完,她面露担忧道:“诶呀,都泡三天了,师父那个不靠谱的样子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呢。万一把人给染绿了可怎么办。” 秦如一眨眨眼,表情怔愣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沈嘉禾便笑了起来道:“木头,逗你的。你人都醒这么久了,不对救命恩人说声谢谢么?” 秦如一嘴唇动了动,喃喃自语道:“救命恩人?” 那声音实在太小,如同蚊蚋一般。 沈嘉禾见他应是说了话,但却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不由怔了一下,道:“你是哑巴?” 秦如一也是一怔,皱起眉头,又是说了几句话,但那声音却像蚊子哼哼一般,连他自己都听不分明。 沈嘉禾歪着头颇感疑惑,正想着要不要凑近听听看,就听季连安在小院中嚷道:“家里是要着火了么?怎么这么多烟?” 她连忙跑了出去,报告道:“师父,秦药药醒了!” 秦如一:“……” 那是谁哦? 季连安将背篓放下,点点头,“我估摸着也是要醒了,你……哟呵?” 他转过身瞧见了沈嘉禾,噗嗤笑了出来,“你是在煤堆里滚了一圈么?脸怎么黑成这样?诶哟,这一道一道的,还不赶紧擦擦。” 沈嘉禾满是懵懂,依言擦了擦脸颊,似乎想起什么,又忙道:“师父这人是个哑的。” “哑的?”季连安想了想,道了一句,“啊,差点忘了。正常正常。” 沈嘉禾一愣,跟着季连安走进厨房,不解地问道:“你不是不清楚他是谁么?你怎能就说他哑是正常的?” 季连安不顾秦如一的抗拒和戒备,直接抓住他的手腕为他号了脉,才慢吞吞道:“哦,我毒哑的嘛。” 秦如一:“……” 沈嘉禾:“……” 沈嘉禾:“……啥?” 季连安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慢条斯理道:“小孩子一救醒他们就会开始大哭,嚷嚷着找爹找娘的,烦。” 沈嘉禾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所以你干脆一步到位先弄哑了他们?” “算是吧。要不然我怎么招人恨呢。”季连安走到灶台边,打开锅盖瞧了瞧,“粥熬得还不错。等会就能吃了。” 沈嘉禾:“……”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秦如一捂着头,感觉眼前这场景荒谬的让他头疼。 他能看出来面前这两个人与之前追杀他的那群人没什么关联,甚至还救了他的命。 但他没让追杀的人伤到,却被救命恩人给毒哑是怎么个情况啊? 不过比起自己现在的情况,秦如一更是担忧八方庄。 八方庄一向正派,不与人结仇,也不惹事端,处处与人友善。 若一定要说什么仇家,那便只有地煞教这个祸患武林的邪教了。 可地煞教近几年鲜少与八方庄敌对,此番竟趁他去探访外祖母离开八方庄时跑来偷袭。 能对少庄主下手,显然已是在预谋着什么计划,要对八方庄不利。 秦如一晕倒在天玑峰上,而这天玑峰只有一位神医。 他想到此处,略显焦急地想问季连安如今八方庄的情况,然而张了张口,他才想起自己难以说话的事情,只能两只手比划着。 季连安瞧了一眼,淡然道:“我对江湖的事情不感兴趣,不太清楚。” 秦如一思索了一会,便又重新比划了起来,示意着他想离开这里回八方庄。 季连安一边从碗柜里拿出两个套碗,一边回道:“你放心,我不留你,也没你能睡的地方。不过你现在下山容易再埋雪里,到时可没人救你,我就算白费功夫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已经写了封信让驿站发往八方庄,若是无事自会有人来接你。” 沈嘉禾看看秦如一,又看看季连安,眼前看的耳边听的,是他们两个毫无障碍的交流。 沈嘉禾:“……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呀?” 季连安轻描淡写道:“毕竟我也是有经验。” 沈嘉禾:“……” 之前到底是毒哑多少个了? 秦如一细想想,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这样了。 他如今口不能言虽然是他们造成的,但毕竟也是他们救了他的性命,想起自己还未道谢,便生涩地比划了起来。 沈嘉禾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转过来悄声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呀?” “哦,他想喝花雕吃烧鸡。”季连安慢悠悠道,“他毕竟是病人,我觉得徒儿你该照顾一下他的情绪。虽然他才刚醒,吃不了东西,但你也可以买一个给他看看,解解馋嘛。” 沈嘉禾:“……” 沈嘉禾:“是你想吃了吧?” 季连安不置可否,从锅中舀出两碗白粥,又拿出几个用纸包好的肉包子,闲闲道:“没有花雕烧鸡就尝尝徒弟亲手熬的粥吧。” 沈嘉禾洗了手,拿过一个包子,小口啃着,问道:“师父你还有闲心吃。万一这孩子是八方庄里的重要人物呢,你把人家毒哑了,八方庄找上门来可怎么办?” 季连安不紧不慢道:“大不了一剑怼死我嘛。” 沈嘉禾:“……” 师父你也真是看淡生死到如此豁达的地步了啊。 沈嘉禾抬头转头瞧了一眼趴在桶沿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秦如一。 他两只手轻握在木桶的边沿,下巴抵在上面,如墨一般的双瞳愣愣地瞧着地上的暖炉,看起来像她曾经在宫里养的一只黑猫,又乖巧又可怜的。 沈嘉禾想起他醒来这么久,似乎还没吃什么东西,便从碗柜中又拿下个瓷碗,舀了点粥,为他端了过去,“喝点粥吧。” 秦如一歪头看她,垂眸想了片刻,接过瓷碗,无声地道了一句谢。 沈嘉禾姑且能猜到这句唇语,笑起来道:“我可是第一次熬粥呢,你可不能嫌弃。” 季连安在一旁闲不下来道:“没事,他要是嫌弃,师父帮你搞掉他的味觉。” 秦如一:“……” 沈嘉禾:“……” 好端端一个神医,言行举止跟从地煞教跑出来似的。 沈嘉禾面无表情地拿起肉包子塞到季连安嘴里,又转了回来,对着秦如一安慰道:“没事,你别怕。我师父脑子有点毛病。疯起来自己都害。不用理他。” 秦如一默默点头,不言语。 他听他爹说起这位神医时,都是什么医术高超、悬壶济世,豁达豪爽之类的话,所以他倒是也不担心自己如今口不能言的事情。 但他这性子未免也太过古怪了些…… 沈嘉禾拖着小板凳坐到一边,靠近暖炉烤着火,慢悠悠道:“你也不必为这嗓子焦急。等我出师之后,我就帮你治好它。” 季连安哼了一声,“你如今连药材都分不清楚,还惦记着出师?” 沈嘉禾对着秦如一阴森森道:“你们八方庄来的时候能分我一把剑,一起怼死他么?” 季连安叹了口气,“欺师灭祖,我就是收了个小白眼狼。” 秦如一看着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微微弯起了眉眼,似是想要配合着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沈嘉禾见状四下张望,没有找到纸笔,便展开手心,道:“你要说什么就先写着吧。我经验少,不太懂你在比划些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左手的手指试探一般,轻轻搭住她的指尖上。 大抵是多日泡在这药浴中的缘故,他的手指偏凉,落在她的掌心上,带着些异样的触感。 他用右手一笔一划,力度却是极轻地写道——“那我便等姑娘出师了。” “哦,少年你也是很上路的呀。”沈嘉禾笑了起来,随口道,“估摸着我也没几年就能出师了,你记得等我呀。” 全程围观的季连安:“……” 他就随手下了个没两天就能散掉的小毒,怎么还弄出个出师之约呢? 沈嘉禾收拾了碗筷,便吩咐着季连安道:“我去给他备件衣裳,师父你烧点水让他洗一洗,否则那个药味太重了。” 季连安沉默地看着沈嘉禾离开,飘一般来到秦如一的面前,幽幽道:“小伙子你这个年龄就会玩这一招,不得了啊。” 秦如一满是茫然地看着季连安,不知道他又是在说些什么。 他两只手撑在木桶边沿,悄声道:“你能教我几招么?喜欢的女人不喜欢我,我现在还打着光棍呢,愁啊。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秦如一虽然不清楚季连安在说些什么,但还是尝试着比划道:“习惯就好?” 季连安:“……” 第十一章 季连安的衣裳于秦如一来讲自然是不合身的。 他穿上之后觉得太过松垮,便一边扯着衣裳,一边想找他原来身上穿的那件。 沈嘉禾见此心领神会,从晾衣杆上扯下那件黑衣捧了过来,道:“衣服上全都是血,太脏了,所以昨天就洗了洗,晾了一天。你要穿么?” 秦如一看了看黑衣上的冰柱,又伸手摸了摸。 秦如一:“……” 都冻成铠甲了啊。 季连安的衣服大概分为两个色系——灰色和青色。 唯一一件白色的,还被他压在了衣柜的最底下,看起来似乎已经很久都没再穿过了。 沈嘉禾翻衣服时,随口问了一句,“师父你喜欢灰色和青色啊?” 季连安挑拣着药材,回她,“没什么喜不喜欢的。” 沈嘉禾疑惑道:“那你的衣服做什么都买这种颜色的呀?” 季连安平淡道:“耐脏好洗。” 沈嘉禾:“……” 也是极为朴素的理由。 秦如一身上穿着的是沈嘉禾挑出的青色棉袍。 虽然因为尺寸不合的缘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这点不协调同时也冲淡了他垂眸时显现出来的那几分天生的冷淡。 沈嘉禾感慨道:“师父,你看看人家这衣服穿的。” 季连安将背篓里的药材分门别类地摆好,随口道了一声,“怎么了?穿出花来啦?” “那倒没有。”沈嘉禾答道,“但同一件衣服,你穿和他穿感觉不一样。” 季连安闻言转过来仔仔细细打量了秦如一,纳闷道:“怎么不一样了?” 沈嘉禾慢慢道:“他穿起来像挺拔的竹,师父你穿起来像葱。” 季连安:“……” 季连安:“……欺师灭祖啊。你个小白眼狼还不赶紧过来认药。” 沈嘉禾不置可否,应了一声,转头对秦如一嘱咐道:“师父估摸着不太喜欢有人进他房间,我那个房间你进去又不合适,剩下的也就只有厨房和这个小院了。你若是怕冷可以回厨房里,那边有暖炉。你若是想活动活动就在这小院里走动吧,累了那边还有藤椅。” 秦如一挽起衣袖,默默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点了个头。 沈嘉禾笑起来道:“你这嗓子啊,也不用担心。师父刚才都同我说了,只是个小毒,明天也就好了。” 她歪着头,觉得也没什么可叮嘱的了,说道:“那我就去师父那边了,你自便。” 然而沈嘉禾刚转过身要走,却忽然被秦如一扯住了袖子。 她满是不解地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秦如一似是有些犹豫,然而还是托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上慢慢写道:“失礼了。” 沈嘉禾犹自怔愣,就见秦如一拿出一个白色的巾帕,轻轻擦拭起她脸颊上的黑印。 她有些不明所以,但见他目光极是专注的模样,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得不说,秦如一的眼睛十分漂亮。 如墨玉一般的眸子,缀上点点繁星,就好似触手可及的星空。 沈嘉禾很喜欢他的眼睛,总觉得望进去就好似被囚在他的目光之中,再也出不来一般。 她回想起上一世自己那唯一一次的心动似乎也是因为眼睛。 沈嘉禾:“……” 她觉得自己好像哪里怪怪的。 秦如一将沈嘉禾脸上的狼狈抹掉,认认真真看着她,倒是发现这个小姑娘还是蛮好看的。 沈嘉禾长大之后也算不得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后来嫁人又走威严冷艳的路线,成日里还要插着什么金钗宝钗十八钗的,更是将她长相的优点埋没了大半。 其实她胜在讨喜耐看,天生一副笑面,人又活泼灵动,一看就是鬼主意颇多,但又让人舍不得拿她怎样的类型。 他瞧着她的笑脸,就觉得盘绕在心底的乌云不知不觉中悄悄散开了一些。 秦如一见沈嘉禾不知在那边想些什么,正出神地看着他。 他便在她的手心上轻轻写道:“好了。” 沈嘉禾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拍胸口道:“太好了,差点憋死我。” 秦如一:“……” 好端端地做什么在憋气啊? 沈嘉禾见那巾帕上的黑印,意识到自己居然顶着这张黑不溜秋的脸来回跑来跑去,不由遮住了脸,慌乱道:“擦干净了么?都擦干净了么?啊……师父提醒我的时候我居然都没在意。刚刚我是不是特别难看呀?诶呀,这才离开几天,就弄成这样……” 她明明在冷宫的时候还穷讲究着什么脸不上妆,但必须干净之类的原则。 结果生了把火,把原则烧没了。 烧没也就算了,还在个小少年面前这么不修边幅。 秦如一虽然不太懂沈嘉禾为何擦掉黑印之后反而慌乱起来,但还是耐心地在她手上写道:“擦干净了。” 顿了顿,他回想起她的问题,老老实实继续写道:“好看的。” 沈嘉禾一怔,眨了眨眼,没言语。 他以为她没猜清这个,便又重新一笔一划地写道:“好看的。” 沈嘉禾:“……” 算起来上辈子都没人这么认真夸过她,就算是个小孩子也让人感觉有点脸红呀。 沈嘉禾蹲下身,捂着有些发烫的脸,忙制止道:“不,不用再写了。我知道了。” 秦如一见她忽然蹲下,以为她是哪里难受,也随着蹲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沈嘉禾犹豫了一下,闷闷道:“手。” 秦如一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递了过去。 沈嘉禾勾住他的小指,“那个……恩,鉴于你夸我,以后等我出师,诊金收你一半好了。” 秦如一:“……” 秦如一难得笑了起来,无声道:“好。” 沈嘉禾收回手便提着裙子往季连安那边跑。 季连安倚着架子酸酸道:“你俩猜谜逗闷儿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唱戏了。” 沈嘉禾眼睛盯着药材,甩出一句道:“打你的光棍去吧。” 季连安:“……” 秦如一在院子中走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在了沈嘉禾所指的那张藤椅上。 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她拧着眉头满是认真地瞧着那些药草的模样。 ……也能感受到季连安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目光。 他实在不太懂这位季神医为什么时不时对他有种敌视的感觉。 秦如一闭起眼,脑中闪过几道鲜红的血影。 他是在去往外祖母家中时,遇到了地煞教那群人的突袭。 领头的应当是五丰坛的坛主沙期。 他记得自己在马车中时,曾听到过一阵清脆如乐的铃声,那是沙期特有的标志。 传闻常说沙期的铃声是黑白无常的索命铃,若是听到,便是临近死期了。 当然,这话夸张成分居多,秦如一如今还能存活下来,就代表着它是危言耸听。 然而让他奇怪的是,五丰坛应当居于南方,沙期作为坛主,怎会贸贸然出现在此处,还提早知晓了他要探亲的行程,特地埋伏在他的必经之路。 更重要的是,八方庄现今又是如何了?大家可曾平安? 思及此处,秦如一忍不住蹙起眉头,恨不能立刻回到八方庄中亲眼确认。 然而,他忽然感到眉间有轻轻地骚动,颇为迷茫地睁开眼,便见沈嘉禾笑意盈盈道:“小少侠想什么呢?眉头皱得这般紧?” 他微怔,见她手中握着刚刚搔他眉心的狗尾草,轻轻摇头。 沈嘉禾也不介意,拉过来一个小板凳,坐到他的旁边,编着手中的狗尾草,闲话家常道:“我啊,刚刚把那些药材全都认全了呢。” 秦如一侧过头看她,安安静静地听着。 “出师之后,我想要闯荡江湖。”沈嘉禾低着头,想到哪算哪,漫无边际地说道,“话本里说江湖是快意恩仇的,说书先生说江湖里满是刀光剑影。究竟江湖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他怔了一下,发现自己虽是江湖中人,但毕竟年龄还小没什么阅历,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沈嘉禾随口道:“别人说的终究是别人的感受,总要自己亲眼看看才知道的嘛。小少侠,以后要不要搭个伴,一起闯荡个江湖什么的呀?” 秦如一将这句话听进心里,垂下眸,细细想了半晌,却还是没有说话。 沈嘉禾那句话本也是信口胡说,自然也不在意他是什么反应。 将手中的狗尾草编好,她笑嘻嘻地塞到秦如一的手中,“送你一个小兔子。” 秦如一从未见过用狗尾草能编出这样的事物,只觉得沈嘉禾说这是兔子,他便越看越像。 他抬起头,看着沈嘉禾,似乎是在问她,为何要送他这个小兔子。 沈嘉禾回道:“哄你开心呀。我见你刚刚在那坐着,眉头皱得那么紧,肯定是有不开心的事情嘛。有人这样哄过我,我觉得开心,就来这样哄你啦。” 秦如一微怔,又低头看着手中的那个用狗尾草编造的小兔子,感觉到了包含其中的她的心意,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 沈嘉禾见此忙跑到狗尾草田扯了一把,又跑回来放到藤椅旁的桌子上。 她拍拍手中的土,笑眯眯地提议道:“不如我教你怎么编好不好?” 秦如一看着她,似乎有些兴趣。 沈嘉禾便笑着道:“如果你日后遇到喜欢的人,口拙嘴笨,不懂得说什么的话,就编个小兔子哄哄她开心嘛。” 顿了顿,她又说道:“要是哄不了,你就当学了门手艺。以后到街市上摆摊说不定还能卖出几个铜板的,也够买包子吃了。” 秦如一:“……” 好务实啊。 第十二章 沈嘉禾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熬着季连安吩咐下来的药,一边闲不住地回想朝中的局势。 她虽然说了闯荡江湖,并且也从丞相府中成功走了出来,但她毕竟还是沈家的人,于大事上多多少少还是要为沈家谋划一下。 圣上膝下名义有十二位皇子,但实际上只余十人。 大皇子不幸早夭,六皇子又意外落水溺死在莲花池中。 而这十人当中,三皇子被立为太子,四皇子病弱是个药罐子,剩余那些不是扶不上墙,就是为了争夺皇位而互相乱咬。 沈嘉禾抬手算了算时间——如今应是五皇子在跟太子死磕的时候。 五皇子此人,沈嘉禾前世也就见过那么两三次,从未同他说过什么话,但他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她倒是见识过。 不过他这性子也算正常,毕竟他娘亲是颇得皇上宠爱的德妃,自然而然也会宠坏了他。 德妃虽处妃位,但素来是瞧不上皇后的,觉得她不过是个母凭子贵的空架子罢了。 于是,五皇子也是瞧不上太子的,圣上不喜欢太子哪一点,他就跟着加倍讨厌他。 太子温厚节节退让,五皇子就步步紧逼。 到最后,他设计将三皇子拉下了太子的位置,又逼得沦落为阶下囚的三皇子饮下毒酒,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模样,这事才算终了。 在那之后,便是皇后心死,自请去寺庙中,青灯古佛伴残生。 皇后不在,德妃与五皇子自然风头无两,俨然已是对这皇位胸有成竹。 然而五皇子目光短浅,又是骄纵自大。 他自以为拉下了三皇子便可以高枕无忧,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七皇子,便是这只黄雀。 其实七皇子和迟辕都很像如今的圣上。 只不过七皇子更为杀伐果断,为人又是一贯狠厉,以雷霆手段著称,眼高于顶。 而迟辕则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惯会用贤明来掩盖自己的狠绝。 七皇子从幼时起便瞧不起迟辕,说他是窝里窝囊的废物,或是什么阴险小人。 迟辕则总说七皇子是莽撞无脑,亦或是什么过刚易折。 沈嘉禾听完觉得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以七皇子的手段,五皇子自然也落得了和三皇子类似的下场,不如说反倒更惨。 皇上自三皇子死后,迟迟没有再立太子。朝中便有大半的臣子提议将七皇子立为皇储。 而以沈丞相为首的老臣却并不同意,总是劝皇上三思而行。 一是因为七皇子行事太过武断,刚愎自用,倘若日后登基称皇,难免会成为一个暴君。 二来则是七皇子为了拉拢沈丞相,竟派人来透露出几分要娶沈嘉禾的意思。好在说得不算直接,被沈丞相滴水不露地挡了回去。 以七皇子的性格,他心中必是恼怒,若是当真称皇,沈家不会好过。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老臣懂得揣摩皇上的心思。 皇上不立太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活许多年,不着急。 若是有人天天催他,要他立太子,生怕他嘎嘣死掉,群龙无首。 这肯定会让圣上心中不舒服。 所以这七皇子被立为太子的事情拖了一年又一年,也给了迟辕蛰伏谋划的时间。 沈嘉禾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火,一手撑着下巴,看向藤椅上那个正笨手笨脚地拿着狗尾草编小兔子的秦如一。 他低垂着头,满是认真地同狗尾草较劲的表情,瞧着倒是有些可爱。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把狗尾草,忽然叹了口气,无奈地喃喃道:“上辈子,我当真拥有过的,属于我的,似乎也只有这个了。” 迟辕与七皇子之间的争斗,最终以迟辕登基,七皇子在府中自刎而死,作为结尾。 然而七皇子虽死,余党不灭。 他们被逼到末路,竟埋伏在山路中,趁沈嘉禾例行去法华寺祈福的时刻,把她绑走。 沈嘉禾被刀架着,一路也不知道自己在去向何处。 直到她被推进一个脏兮兮的柴房中,才满是无奈地同他们说道:“我从来没听说过绑皇后对造反有用的呀?你们要不然再考虑一下?” 那人满是戾气,嗤笑道:“七皇子都被你们害死了,凭我们能造什么反?” 沈嘉禾纳闷道:“那你们要做什么?” 那人哼了一声,“狗皇帝已经把我们逼到末路了。他若是还要穷追不舍,我就杀了你。你的命可比我们要金贵多了,拉你做垫背,也不亏。” 沈嘉禾:“……” 你们能不能有点追求。 沈嘉禾苦口婆心劝道:“也不是只有死这一条路可以选啊。你们也可以归降嘛。” 那人冷哼一声,“那个狗皇帝是个会因我们归降便放过我们的人?” 沈嘉禾:“……” 还真不是。 诶呦,迟辕这混蛋怎么这么让人糟心呢。 沈嘉禾叹了口气,道了一声,“行吧,我认了。不过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那人挑眉,“怎么?你要给那个狗皇帝写信?” “那倒不是。”沈嘉禾否认了一声,随即问道,“对了,我什么时候死啊?” 那人见她如此坦然,不自觉蹙起眉头,但还是阴森森回道:“那狗皇帝若是肯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便砍了你一条胳膊,为我们死去的兄弟祭奠,不杀你。若是不肯,充其量也就三天,你必死无疑。” 沈嘉禾:“……” 沈嘉禾:“你还是杀了我吧。” 那人不耐烦一挥手,道了一声,“别跟我装蒜。见你是个女人,你要有什么要求就赶紧提,姑且我们能听一下。” 沈嘉禾:“……” 你们这群混蛋还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沈嘉禾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我饿了,我要吃饭。” 那人:“……” 那人:“……啥?” 这皇后心怎么这么大呢…… 沈嘉禾佯装生气道:“你知道我为了这次祈福之前得饿多少天么!好不容易要结束了,能回去放开手吃了,你把我弄这破地方来。来就算了,还要杀我。杀我也就算了,你不能饿着我啊。总得让我做个饱死鬼吧。” 那人摸摸鼻子,“你……你,你确定是皇后么?” 沈嘉禾皱眉,“你自己绑的人,你问我呀?” 那人:“……” 沈嘉禾不依不饶道:“皇后就不能吃饭了么?你对皇后有什么偏见?” 那人退后两步,连忙摆手道:“行了行了,怕了你了。想吃什么?” 沈嘉禾:“燕窝炒锅烧鸭丝。” 那人:“好的,一碗阳春面,等着。” 沈嘉禾:“……” 那人说过这句话似乎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便径直出了柴房,摆了摆手,示意门外那群人将大门关好,并好好地守在外面。 过了一会,那人端了一碗面,放到沈嘉禾的面前,道:“吃吧。” 沈嘉禾半是无奈道:“我胳膊都被你们捆成结了,怎么吃?” 那人沉默地看了沈嘉禾一会,觉得她小胳膊小腿的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走上前,为她松了绑。 沈嘉禾活动了一下手腕,安分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迟辕刚刚登基不久,正是需要她的时候,所以他不可能对她的安危视若无睹。 身在宫中的时候沈嘉禾不清楚,但一旦出了宫,沈嘉禾便能感觉到有暗卫或是什么人是在跟着自己的。所以她这次遇险,跟着她的人想必也不会坐视不理。 她这边轻举妄动显然不够明智,反而会招致祸患。 所以,她如今能做的也就是叫上一碗面,放松他们的警惕让他们为自己松绑,又填饱肚子等一会好攒存体力逃命。 沈嘉禾这面刚吃到一半,就见那个监视自己的人,无声地瘫软在地上。 她诧异地将视线移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这柴屋中的那个人,只见他着了一身夜行衣,又带了个黑色的面罩,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唯有那双眸子,如清冷的月光,带着几分淡漠。 她愣了一会,才悄声问道:“你是来救我的?” 他没有回答沈嘉禾的问题,行动极为迅捷地放倒两个看门的,便拉过沈嘉禾宽大的袖子向外走去。 沈嘉禾满是云里雾里地由他牵着,但又不敢开口,怕把其他人给招惹过来。 然而就是这般小心谨慎,仍是被人察觉。 转瞬间便有许多人手中拿起火把与尖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沈嘉禾正冷静思索该如何逃脱,便听到他忽然在她耳边说道:“失礼了。抓紧。” 她不解其意,却忽然感觉到他紧紧揽过了自己的腰,她一时站立不稳,下意识扯过他的袖子。刹那间,眼前的景象模糊了起来,不知怎么地,他们就出现在了屋顶之上。 他毫不费力地半抱着她从一个屋顶跃至到另一屋顶之上。 她只感觉眼前的景象在飞快略过,不知不觉间,他们便离开了那个被团团包围的院子,出现在了一个荒郊的破庙之中。 沈嘉禾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即便是被他安稳放在地面的时候,也仍是有些吃惊地磕巴道:“少,少侠,你会飞的呀?” 他站在门口,望了望四周,见没有人来,才简洁地道了一声,“轻功。” 她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又问,“你,你是暗卫?” 他抬眸望她一眼,摇头,低声说道:“受人所托。你且等等,自会有人来迎。” 来迎的人,自然便是迟辕派来的。 沈嘉禾了然,拿过一旁的蒲团垫好坐下,歪着头问道:“那你是来自哪里呀?” 他似是不太懂沈嘉禾做什么对他感兴趣,想了想,还是答了一句,“江湖。” 江湖于沈嘉禾来讲是个实在陌生的地方,她无非就是从话本中看到过什么江湖是快意恩仇的地方,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了解了。 不了解的东西,自然是十分好奇的。 于是她便叽叽喳喳地问起江湖是个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之类的问题。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答,便索性闭起眼假寐。 沈嘉禾见他不理自己,自然也就不会不知趣地继续纠缠。 她收了声,独坐在蒲团上,开始思索起朝中的事情。 结果越想越多,越想越乱,惹得她止不住的皱眉。 沈嘉禾正想着该如何同迟辕商讨一件事,就见到蒲团前有一个狗尾草编成的小兔子。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拿了起来,眨眨眼问道:“这是什么呀?” “兔子。”他慢慢说着,似乎有些不太擅于说这种话,“你像师妹一样,不太开心。” 沈嘉禾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师妹是谁,但也抓住了重点,猜测道:“你要哄我开心?” 他点点头,“给你。” 沈嘉禾拿着它,有些怔愣愣地瞧着他,蓦地笑了起来,道:“那你教教我怎么编的好不好?” 迟辕派来接沈嘉禾的人,两个时辰之后才姗姗来迟。 沈嘉禾在宫中养成的规律作息,令她即便在这破庙之中,还是支撑不住,早就睡下了。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有听到有人抱怨了一句“不是说好是东庙么怎么把娘娘带西庙来了”之类的话,但太过模糊实在辨不清楚。 梦醒之后,她手中攥着一个狗尾草编成的兔子,就好似梦中的人给了她一个礼物。 可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后来沈嘉禾被打入冷宫,金钗什么的统统都没有带去,只带走了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的只是个廉价又不起眼的狗尾草。 只是有人用它编成了兔子,哄得她开了心。 最后陪伴她在火中湮灭的,也只有它了。 沈嘉禾耽于往昔,兀自想得出神,却忽然听到有人“笃笃”敲门的声音。 季连安从药庐中走出,一边叮嘱着沈嘉禾看好砂锅,一边对着大门道:“不看诊不看诊,哪来回哪去。” 外面那人沉默了一下,半晌,才低沉着声音道:“季神医,我是来接人的。” 这声音于季连安而言似乎颇为熟悉。 他眉心一动,虽是打开了门,语气却带着几分嘲弄道:“原来是盟主光临寒舍,是我有失远迎了。我记得我曾同盟主说过,不要敲我家的门,也不要来什么天玑峰。盟主是贵人多忘事,我便再说一次。” 他“啪”地关上门,直截了当道:“说完了,送客。” 默默围观的沈嘉禾:“……” 她师父真是好厉害啊,都敢对武林盟主这么放肆的呀。 走到哪就去哪树敌,能活到这么久也是种本领。 第十三章 季连安虽然关门谢客,但武林盟主也没有乖乖离开。 沈嘉禾坐在小板凳上,眼睁睁看着一身紫袍的武林盟主身手利落地翻墙而进,两只脚落到雪地上,轻盈地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沈嘉禾:“……” 她最近遇到的江湖中人怎么都不爱把自己身怀的技艺用在正地方。 武林盟主如传闻一般,光是站在墙前不动,就透着一股子正气凛然。 他如今应是不惑之年,眼角已生了些许淡纹,但仍是能瞧出他年轻时的俊朗。 此刻,他正拱手,向着季连安的方向说道:“失礼了。” 季连安立刻回了他一句,“知道失礼就别进来。” 武林盟主似乎早就料到如此,叹了口气,“我只是来接人,季神医实在不必如此。” 季连安虽然很少喜欢什么人,但沈嘉禾也从未见他如此讨厌过一个人。 他甚至看都不愿看武林盟主一眼,嫌弃到几乎要把整张脸都皱起来,句句针锋相对,每个字都表达着他不欢迎武林盟主的态度。 沈嘉禾撑着下巴,事不关己地看向一直沉稳应对的武林盟主。 能被她师父讨厌成这样,十有*是个奇才。 季连安对武林盟主的说法冷哼一声,“你们武林盟在大南边,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我给八方庄送信,你上赶着来个什么劲。” “八方庄……”盟主欲言又止,表情闪过一丝隐痛,低下了声音,“受人所托罢了,望季神医行个方便,让我带走他。” “我是捆住他了么?跟我提什么行方便。”季连安不耐烦道,“他就在那里坐着,想带走就赶紧带走,以后离我天玑峰远远的,再也别靠近。” 武林盟主表情平淡地说道:“若无要事,必不相扰。” “有要事也别来打扰我。”季连安满是嫌恶道,“你这人比我还讨人嫌。” 一直看戏的沈嘉禾:“……” 为什么师父你要在黑别人的同时也黑一把自己啊。 而且还合情合理有理有据,一听这个参照就能感觉到武林盟主是有多讨人嫌了。 季连安身为一个神医,医药知识还没教沈嘉禾多少,怎么得罪人倒是花样展示了一番。 幸好她来之前就已经和季连安说好对外不讲他收了她做徒弟,否则按照这种得罪人的方式,估摸着她才刚开始闯荡江湖,就得折在他师父的仇家手里了。 秦如一在两人交锋期间,早就来到了武林盟主的面前。 他面露焦虑地仰头瞧着武林盟主,口不能言,便两只手比划着想问八方庄的状况。 武林盟主怔了一下,问道:“你……说不了话?” 秦如一抿唇,点了点头。 武林盟主紧皱眉头,两只手压在他的肩膀上,“是埋伏你的地煞教那群人做的?” 季连安接口道:“我做的。” 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表情复杂,“季神医你为何……” “也没什么。”季连安随口解释道,“就是顺带手的事。” 武林盟主:“……” 别说得好像做了好事一样啊。 秦如一简单地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只是中了小毒,不久自然会好。 武林盟主了然,但仍是语气沉沉,警告道:“季神医,你行事也未免太过任意妄为。” 季连安便笑了起来,摊开手道:“你看不惯我任意妄为,那就再像上次一样说我是地煞教的人,让你手底下那群应声虫再对着我喊打喊杀不就好了。” 武林盟主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慢慢道:“这确实是我的过错。” 然而顿了顿,他忽然问道:“神医还未寻到她么?” 季连安眯起眼,委婉地回道:“干你什么事?” 武林盟主微微笑了起来,温言道:“于我的立场,自然是期盼神医能够寻到她的。” 季连安不理他,转过头来,对着沈嘉禾说道:“我给你一把剑,你怼得他八分死,然后我再毒哑他,你觉得怎么样?” 沈嘉禾:“……” 不怎么样。 你俩吵架别拉上她呀。 武林盟主的视线自然也移到了沈嘉禾的身上,带点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季连安极是随便地答道:“魔教妖女,抓走吧。” 沈嘉禾:“……” 师父你给你未来将要闯荡江湖的徒弟,在武林盟主面前瞎盖什么帽子呢。 好在武林盟主仅是端详了沈嘉禾一下,便没有再说什么。 他垂首,对着秦如一慢慢说道:“我们先回八方庄,其余的事我之后再同你说。” 秦如一微微蹙起眉头,双手比划着问起八方庄的安危。 武林盟主避而不答,只是道:“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嘉禾:“……” 盟主你又是怎么看出来他在比划着什么呀? 难道他的手语就只有她看不懂的么? 盟主转过身,手掌抵在秦如一的后背上,便想带着他离开这里。 然而走了两步,秦如一却忽然停住了脚步,比划着让盟主稍等一下。 他径直走向藤椅旁,默不作声地盯着桌上的东西看了一会,似是在挑选,半晌,才犹豫地拿起其中一个。 秦如一走到沈嘉禾的面前,将之前一直在努力编造着的成品,递到沈嘉禾的手中。 他想了想,执起她的手,在手心上认真写道:“不好看,卖不了钱。” 沈嘉禾看着手中的小兔子,笑了起来,顺着他道:“好好好,那我便留下了。” 秦如一温吞地点了点头,歪头想了一下措辞,才慢慢写道:“我走了。” 沈嘉禾想了想话本里那些江湖人告别时要说的话,豪迈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我们江湖再见,把酒言欢。” 她见秦如一沉默,以为自己说错了,又试探地说道:“难道是山水相逢终有时?” 秦如一摇头,在她手上,表情认真地写道:“我不会喝酒。” 他又补了两句,慢慢写着,“我努力。会等你。” 沈嘉禾:“……” 糟糕,这孩子这股子认真劲儿有点可爱诶。 简短告别之后,秦如一便随着武林盟主离开了天玑峰。 沈嘉禾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叹了口气道:“师父你要是再收个师弟多好啊。” 季连安回道:“人家早归八方庄了,学的是剑术。收他当徒弟,万一哪天觉得我烦他,一个顺手就把我给怼死了怎么办?” 沈嘉禾:“……” 都说不上她师父这观点算是悲观还是认清现实了。 季连安没闲着,从厨房里扛出两把铁铲,杵到地上,对沈嘉禾说道:“乖徒儿你过来。” 沈嘉禾不明所以,将大门关好,看着铁铲,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季连安将一把铁铲交给沈嘉禾,撸起袖子,恶狠狠道:“把那混蛋刚刚踩过的土给铲出去,我嫌晦气。” 沈嘉禾:“……” 都讨厌到这种程度了啊。 不等沈嘉禾表态,季连安便一个人铲了起来。 她只好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铲着,试探般问道:“师父,你和武林盟主的关系不好呀?” 季连安随口回道:“他讨人嫌。自然不好。” 沈嘉禾回想武林盟主的模样和那些传闻。 仪表堂堂,进退有度,怎么瞧都是个正人君子。 这种人,一般来讲,若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应当不会如此被嫌恶才是。 她便好奇道:“他哪里讨人嫌呀?” 季连安冷哼一声,“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尤其是那张脸,左边写着欠骂,右边写着该怼。” 沈嘉禾:“……” 她师父当真是,喜欢一个人不见得会表现出多少,但讨厌一个人真是往死里讨厌。 季连安抹了抹额上的汗,道了一句,“这样吧,我先把你以后出师的任务同你说一下吧,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沈嘉禾听闻,连忙正经起来,说道:“好,你说吧。” 季连安一本正经道:“你去把那个混蛋怼个八分死,就能出师了。” 沈嘉禾:“……” 她就知道不能期待从季连安口中能说出什么正经的东西来。 季连安拍拍沈嘉禾的肩膀,“现在不会不要紧,以后我教你。” 沈嘉禾:“……” 她一点都不想学。 师父你教点身为神医该教的东西好么? 沈嘉禾满是无奈道:“师父你和盟主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啊,讨厌他成这样?” 季连安板着张脸,“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老打听大人的事情。” 沈嘉禾:“……” 说着让她拿剑怼盟主到八分死的时候就不当她是小孩子了啊! 沈嘉禾也是懒得同季连安再说些什么,毕竟她对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很感兴趣。 从之前他俩的交锋之中,她还隐约听到什么地煞教之类的话,估计是盟主曾一度误解季连安是地煞教的,引起过什么风波。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她是季连安的徒弟,光凭行为举止和做事风格,她也觉得季连安是被地煞教派来混入正派的细作。 沈嘉禾忽然想起了什么“诶呀”了一声。 季连安头也不抬,问道:“怎么了?挖出宝藏了?” 沈嘉禾摇头,颇为懊恼道:“我忘记问他的名字,也忘记告诉他我的名字了。” 季连安随口道:“他不是叫秦药药么?” 沈嘉禾:“……” 沈嘉禾:“我还秦草草呢。” 季连安不置可否,“左右就是在八方庄里也跑不了。除非八方庄完蛋了。” 八方庄倒是没有完蛋。沈嘉禾隐约记得自己在前世查那些江湖事的时候,这个名字依旧还在,所以她倒是也没太担心。 季连安见她不言语,便道:“你出师的时间还有得算呢,指不定他还记不记得你,你还记不记得他了。想那么多也是无用,有缘自会相逢。” 沈嘉禾想想觉得也是,但口中还是说道:“师父你还信缘的啊?” 季连安瞥她一眼,“信啊。你就是孽缘。” 季连安直到把那块地挖出个大坑来,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药庐里。 沈嘉禾将铁铲送回厨房,一出门,便看到了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狗尾草小兔子。 桌子上有六个小兔子,从分不清模样,到逐渐能瞧出轮廓。 而秦如一送到沈嘉禾手中的,则是这几个当中模样最好的了。 沈嘉禾端详着手中的那一个小兔子,忍不住笑道:“确实是卖不了钱。” 第十四章 春回大地,百花盛开。 雨燕自南回北,衔着春泥,在檐下筑造它的窝巢。 沈嘉禾倚在门框,抬眼望着。 这般冬去春来的场景,她已在这天玑峰上看了八年。 季连安的样貌在这八年间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本就是半黑半白的头发,多添了几根银丝,亦或是生了几根黑发,也都是瞧不出来的。 他坐在藤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医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闲闲道:“前两天你就要出师,怎么到现在还赖在天玑峰不走?是要我敲锣打鼓把你送出去么?” “那倒不用。”沈嘉禾将目光移到季连安身上,换上甜甜的语调,“我还舍不得我英俊神武、菩萨心肠,学富五车的师父,想再留下来多陪陪你。” 季连安的身子抖了抖,在藤椅上缩成一团,一只手捂住嘴,面色难看地说道:“赶紧走赶紧走,我可受不了你,折寿。” 沈嘉禾将手中的信件折起,微微笑了起来。 平心而论,季连安这人虽然性子古怪,口中还时常嫌弃着沈嘉禾,但他作为师父,仍是倾其所知,尽数教给了她。 于这一点来讲,他实在称职不过。 而沈嘉禾则十分清楚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徒弟。 毕竟她学医的初衷是为了自己,什么济世救人,悬壶救世那都是后话。更别说负起传承医术,使门派发扬光大,这一类普通弟子应担的责任。 沈嘉禾也曾同季连安说过这个事情,并且还问他要不要以后再收个徒弟。 季连安无动于衷,淡然道:“教你一个都费劲,我做什么想不开还要再收一个来烦我。以后你出了师,行不行医,救不救人,于我来讲都没什么所谓。就算你以后拿银针烤肉串,我都不干涉你。” 沈嘉禾:“……” ……她还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季连安于灯火下翻过书页,头也不抬道:“这世上冠着神医名号的人不少。你师父倒霉,被人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扣上这顶俗气的帽子。你就没必要再去抢这么丑的帽子了。” 沈嘉禾能听出季连安是在宽慰自己不必去想那么多,心中正为他这点难得的正经泛起一丝感动,就听他幽幽说道:“反正你也抢不到,当神医看的是天赋。” 沈嘉禾:“……” 沈嘉禾从怀中掏出一小瓶新配好的药,就开始往季连安的茶杯里撒。 季连安默不作声地看着,就见她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笑容和蔼地说着,“干了它。” 季连安:“……” 季连安:“……你原来下毒好歹还遮掩一下的。” 自从沈嘉禾学会如何配制毒/药,这种场景已经算是常态了。 季连安顺手将茶杯推到一边,闲闲道:“学医者,不是谁都抱有悬壶济世这么崇高的念头来的。初衷是什么,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沈嘉禾好奇道:“那师父你是为什么学医呀?” 季连安垂眸,沉默了半晌,才平淡道:“也没什么缘由。我爹和我娘都是医者,我又有天赋,便学了。” 他歪着头,勾起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要一定说个理由的话,就是来钱快。给一个富商治个小病就是千两雪花银。依你现在的程度,应当唾手可得。” 沈嘉禾:“……” 沈嘉禾:“这就是你说以后我出师下山不给我盘缠的理由?” 沈嘉禾整了整衣袖,挎起蓝色的布包,随口道:“师父,今天我就要出师下山了。你真的一点盘缠都不给的呀?” 季连安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师父最大的特点就是靠不住,所以靠你自己吧。” 沈嘉禾:“……” 沈嘉禾:“铁公鸡。一毛不拔。老光棍。” 为了不掏盘缠居然都开始自黑了。 季连安抬手翻了页书,悠然道:“你若是能劝得动她,我就不用打光棍。到时你想要金山银山作盘缠,我也都给你。” “免了吧。”沈嘉禾摆手道,“我才不掺和你和她之间的事情呢。” 而且明明是他把人藏得密不透风的,连看都不准她看,还说什么劝。 季连安心仪的那位女子自然便是他苦苦要找的李曼吟。 虽然沈嘉禾很难去想季连安这个性子的能爱上什么人,但事实就是如此,她也不去多说。 季连安与沈嘉禾二人之间曾有过约定。 季连安先收她为徒,而她则在天玑峰上呆了一年,确认他不会贸然反悔,才告诉了他李曼吟的下落。 他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消失了大概一个月,才独自回到天玑峰,闷闷不乐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过了两天才走出来,对着月亮喝起闷酒。 沈嘉禾便问季连安,“你没找到她?” 季连安摇头,低声道:“见到了。” 她奇怪道:“那你做什么闷闷不乐的?” 他支着头,饮了杯酒,叹气道:“我想要她同我回天玑峰,她不肯,还叫我以后不要再找她了。说什么她喜欢我,但怕害了我,要我谅解她。” 他垂下眼眸,喃喃道:“徒弟,你说,她是不是,还是因为不喜欢我才这么说。” 沈嘉禾点头,耿直道:“恩。她是。” 季连安:“……” 沈嘉禾捂着头“哎哟”了一声,“不是都回答你了么!做什么拍我头?” 季连安白她一眼,“我不乐意听,你应该回答不是。” 沈嘉禾:“……” 简直无理取闹。 沈嘉禾憋屈道:“恩,不是。” 季连安理所当然回道:“我也觉得不是。” 沈嘉禾:“……” 沈嘉禾:“……你开心就好。” 季连安显然也觉得这样有些自欺欺人,便又饮了一杯酒,颇为失意道:“当年在天玑峰上,我们两个当真是两情相悦过的。怎么她忽然就走,寻到了又不肯回来呢?” 沈嘉禾摆弄着酒杯,随口道:“找找就能回来的话,当初走干嘛。天真。” 季连安:“……” 季连安:“你是来劝我还是给我添堵的?” 沈嘉禾见季连安眯起眼看她,转移话题道:“她不是还说了个怕害你嘛。说不定是真的。” 季连安自言自语,“她明明知道我是不怕也不在乎的。”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父,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他睨了她一眼,“想知道?” 她老老实实道:“有一点点。” 季连安慢悠悠道:“不告诉你。” 沈嘉禾:“……” 沈嘉禾:“你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总之那夜交谈之后,季连安便很少提起李曼吟了。 但他倒是说过他经过李曼吟的同意,将她安置在一个老宅子中的事情。 毕竟因为皇上的事情,她还不太/安全。 那个老宅子属于他的事情几乎无人知晓,自然也就隐蔽了许多。 季连安想要就此从朝廷之中抽身,然而沈嘉禾却劝他不要。 因为他入了皇上的局已是骑虎难下,想要全身而退,只能把那只老虎熬死,还得稳住它,不要让它在临死前反咬他一口。 等到新皇登基,想要抽身而出就方便了许多。 哪怕复杂一些,沈嘉禾也能想出一些应对的方式。 季连安细想,觉得也只能如此,便还是同从前那般,每逢十二月初三去往京都。 沈嘉禾便也跟着回到丞相府,与爹娘说说话,和书琴聊聊京都中的大事小情。 起初的三年,她还是以养病为由去往天玑峰,顺便在爹的面前表露出自己对学医的兴趣。 后来沈嘉禾对沈丞相说,她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拜了季连安这个神医为师,希望能继续留在天玑峰上学医。 沈丞相本是不愿意的,但架不住心爱的女儿和自己媳妇的轮番情愿,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应了下来。同沈嘉禾说,学成之后便立马回来。 沈嘉禾虽然应了一声,但心中清楚,自己恐怕没办法那么早回丞相府中。 季连安则负责清高那部分,对着丞相表明自己是个有身份的神医,收徒虽然可以,但不能向外宣扬,就连皇上都不能知道,怕引了事端。 丞相虽看不惯季连安这个模样,然而仔细想想,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默许了下来。 于是沈嘉禾还是以养病的名义留在了天玑峰。 季连安拿书遮了遮日光,瞧着沈嘉禾,蹙起眉头,“你这什么装扮,不伦不类的。” 沈嘉禾着了一身白色长衫,衣领竖起由纽扣盘好,细心遮住了脖子。 她高高束起长发,手中折扇一展,倒颇有几分风流公子的模样。 沈嘉禾转了个圈,理所当然地回道:“男装呀。” 季连安上上下下打量她,纳闷道:“你女扮男装做什么?一眼就能瞧出来。” “倒也不是特意扮什么男人。”沈嘉禾整了整衣摆,“这衣服我改过,穿着方便。万一我遇到什么危险,撒腿就能跑。” 季连安:“……” 季连安:“你怎么这么怂?” 沈嘉禾不服气道:“万一遇到有人追杀你,你偏偏遇到手上没药的危险境况,你不跑呀?” 季连安坦荡道:“跑啊。” 沈嘉禾指责,“那你还说我怂。” 季连安更是坦荡,“因为我也怂啊。” 沈嘉禾:“……” 沈嘉禾本是没打算这么早就出师的,因为她还有点事情需要规划。 然而前几日,她却收到了她娘亲送来的一封信,上面大致写着迟辕亲自拜访丞相府,并且透露出几分想娶她的意思,但被丞相以“小女怪病未愈”为由给挡了回去。 其实这个套路前世也有过,只不过那时丞相说的时候比较委婉,翻译过来则是“我闺女小着呢不想嫁”这种任性的理由。 若不是后来沈家出了事,丞相也没必要非得把她嫁给迟辕。 然而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了。 这次重来,沈嘉禾凭着重生的优势,也给她爹提了个醒。 她爹虽然常被她娘和她唬住,但他毕竟是丞相,对外还是十分精明能干的。 所以沈嘉禾也不担心会重蹈覆辙。 不过以沈嘉禾对迟辕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毕竟丞相的助力于他来讲至关重要。 就算丞相能表明自己忠心于他,以他的多疑程度,为了心里踏实,他还是要娶她,将她当作人质一般,强迫着丞相全然忠心于自己。 所以,他在丞相那里没有成功,必然会到天玑峰来找她,走走什么两情相悦的套路。 季连安支着头,懒洋洋说道:“你下山要去哪里?” 沈嘉禾歪着头,“具体还没想好,总之闯荡江湖嘛,一路先往南走吧。” “你倒是随性。”季连安回了她一句,垂眸,忽然道了一声,“我发现你写书信的时候有语病,还有错字。” “啊?”沈嘉禾一脸不明所以,脑中仔细回想了一下,不确定道,“应该没有吧。” “我说有就是有。”季连安用书遮起了脸,闷闷道,“我毕竟是你师父,教你这些也无可厚非。平日里有空,我会帮你批阅一下,你要记得改正。” 沈嘉禾反应了一会,蓦地笑了起来,“好好好。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的,师父。” “倒也不用时常。”季连安别别扭扭,“我挺忙的。没什么空。” 沈嘉禾便只是笑。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 季连安不看她,摆了摆手,催促道:“太阳下山可就不好走了。还得管你一顿饭。” 沈嘉禾将行李挎好,笑吟吟道:“是是是,师父要我走,我就只好走啦。” 她走到大门前,顿了顿脚步,忽然转过了头。 季连安连忙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转到别处,不自然地咳嗽起来。 沈嘉禾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师父,我走了。” 季连安不言语,低着头假装看书。 过了好一会,他感觉沈嘉禾走了,才站起身走到大门前,望了望她的背影,有些落寞般轻轻叹了口气,“小白眼狼,说走就走。” 第十五章 春日虽来,但天玑峰上的花草树木还覆着一层浅浅的白霜。 沈嘉禾找了条捷径,轻车熟路地下着山,时不时愉悦地哼起小调。 这条路沈嘉禾走过许多次,大多是为了去附近的村镇买买东西,或是为那些村民治个病。 说实话,季连安这个神医的生活和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本以为,神医这个名号摆在这里,她就会碰见许多武林人士一掷千金求季连安医治,亦或是威胁恐吓强逼着他的场面。 她为了以后出门闯荡不被这些武林人士认出来,还未雨绸缪地准备了一条黑巾。 然而那条黑巾终究是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这八年间,沈嘉禾鲜少见到会有什么武林人士主动找上门来。 就算有那么几个,也都摆出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就好似自己被季连安医治是受了多大的屈辱。 沈嘉禾最常见到的场景便是这样。 季连安翻着医书,懒洋洋地问,“你要我救你?” “是。”紧握腰间长剑的江湖人,威武不屈地说,“哼。但我是不会念着你这种人的好。” 季连安不紧不慢,转头对着药庐喊道:“徒弟,药熬好了么?是滚烫滚烫的那种么?” 沈嘉禾探出头,说:“恩。” 季连安慢条斯理,“行,端出来。泼他。” 江湖人:“……” 江湖人:“哼,果然是邪魔歪道,朝廷走狗。” 沈嘉禾一直觉得这群人脑子是有点毛病的。 不过由此,沈嘉禾倒是也明白了些季连安在江湖中的尴尬处境。 江湖中人莫名有种傲气,尤其是这些名门正派。 一不与邪教为伍,二以与朝廷相关,帮朝廷办事为耻。 季连安这个人,行为作风亦或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一直被怀疑是地煞教的人。而他又在每年十二月初三去京都为皇室中的人看病。 就算他心中是不情愿的,但这两条他都占了。 好在季连安是个心大且不在乎身外名利的人。 就算是这种进退两难的状态,他也不曾焦虑。 每日里养养花种种草,他口中还意味深长地说着,“你师父想要活得长,唯有这种境况才最合适。进一步退一步,于我于谁都不好。” 沈嘉禾觉得自己这八年间对季连安,大抵还是知之甚少。 她直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于他来讲这种困局才是最好。 抛开这些不谈,季连安这个神医也并非全然安闲下来。 就算江湖人不齿于找他,但仍有那些听过他名气的人,陆陆续续登上天玑峰求助于他。 季连安救人全然看心情,想救的救,不想救的就丢给沈嘉禾去救。 收取的报酬也极是随心,有钱的要钱,没钱的给两把小葱,他也不说什么。 后来,沈嘉禾的医术愈是精进,季连安就索性将那些人全都交给了她。 他自己则不知道去向了哪里,三不五时,总要消失那么几天。 沈嘉禾觉得,季连安作为一个老光棍,他十有八/九是去老宅子里会佳人了。 沈嘉禾对此倒是没有抱怨过什么。 毕竟医术这东西不是光看医书就能精通的,总要治上那么几个人,才知道自己的深浅。 她时不时还会拎着个药箱跑到山下的村镇,摆起小摊来,做一做江湖郎中什么的。 病这种东西从不挑人的贫穷贵贱。 人吃五谷杂粮,总是要生病的。 即便是这个小村镇里,沈嘉禾也遇到过几例颇为怪异的病症。 好在,即便艰难了一些,她也成功治好了那些病患。 这便导致她在村镇之中人气极高,每次下山归来,都得拖着他们强塞过来的,满满一大筐的蔬菜水果,偶尔还有什么鸡鸭鱼肉。 搞得她没把这些吃完,都不太敢下山。 沈嘉禾每次下山,都是从这条捷径下来的,虽然偏僻些,但从未出过什么问题。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沈嘉禾默不作声地看着一群黑衣人从树上纷纷跳下,手中高举着钢刀,将她团团围住。 那钢刀磨得极是锋利,甚至能映出她的模样,一看就是用作手起刀落,杀人灭口的。 沈嘉禾:“……” 什么情况? 她师父的仇人来寻仇的? 他们蒙起了半张脸,又用黑色的头巾裹住了头发。 从沈嘉禾的角度,她只能瞧见他们的眼神。隐隐透露出的几分狠戾,仿佛在诉说着要将她置之死地的念头。 沈嘉禾:“……” 她是招谁惹谁了呀? 为首那人的眉间有极深的川字。 他上前一步,无声地眯起眼,似乎在打量着沈嘉禾。 沈嘉禾摆出茫然的表情,假装着害怕又在努力镇定的状态,颤着声音道:“各,各位仁兄,有何贵干?” 那人沙哑着声音问道:“你可是沈嘉禾?” 沈嘉禾:“……” 指名道姓这么精准,还真是来找她的呀…… 沈嘉禾恐惧一般缩着身子,左手悄无声息地落到腰带上,翻出里面她备下的麻药,矢口否认道:“沈,沈什么?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垂下头,冷静地思索起这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重生之前,沈嘉禾或许有许多仇人,想来报复她的不少。 但重生之后,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了天玑峰,一直与人为善,除了季连安之外,从未同人争执过什么,更别提结怨了。 而且这些人居然清清楚楚知道她的姓名。 按理讲,沈丞相家的千金被送来天玑峰养病的消息,虽然会被传出去,但她的名字一直很少有人知道。 也就是说,有人能请得动这群人,知晓她在天玑峰,还清楚地知晓她的姓名。 这样筛选的范围便能缩小许多。 沈丞相是不可能的,就算他想要沈嘉禾早些回去,也不可能用这种会吓到她的方式。 如今是七皇子锋芒毕露的时候,他想要被立为皇储,而沈丞相带头处处反对,又在一年前拒绝了他派人委婉提出的几分想娶沈嘉禾的提议。 他自然会对沈家怀恨在心,但以他一贯原则,不会专程派人来对付沈嘉禾,时间也不对。 这般筛选下来,就只剩迟辕了。 迟辕是很有可能玩这种英雄救美的套路。 故意派这些人来抓住沈嘉禾,晾上那么几天,等她恐慌到极致的时候,他再施施然带着人去救她。既给了丞相恩情,又能骗到她的倾慕与感动。 再后来的许多事,依他所想,也就能顺理成章。 但沈嘉禾又隐隐觉得太快了,心中有些疑虑,却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和理由。 为首那人皱起眉头,令那川字竖纹显得更为深刻。 他微侧过头去,对着一旁的人低声确认道:“是她么?” 随从的小弟卸下背上的蓝布,掏出一个画轴,将棕线扯开,赶忙展开了画,对着沈嘉禾比照了一下,有些为难道:“年轻了点,也就四分相似而已。” 沈嘉禾探着头想瞧瞧那幅画是什么个模样,却被为首的人瞪了一眼,只好悻悻地缩了回去,继续装作胆小害怕的模样。 随从也像是怕被沈嘉禾瞧见,说完便立刻将画用蓝布包好,重新背了回去。 为首那人似乎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你当真不是?” 沈嘉禾摇头,委屈道:“我真不是。” “恩……”他沉吟一声,“算了。” 沈嘉禾见这事如此简单便蒙混过去了,刚想要松口气,就听他风淡云轻地说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们也是有令在身,委屈你死一下。” 沈嘉禾:“……” 这是死一下的问题么! 虽然是没杀错,但她也很委屈啊! 为首那人挥了下手,包围着她的黑衣人便握紧了钢刀,向着沈嘉禾一步一步走来。 沈嘉禾握紧手中的药包,喊了一声,“等等等等!” 那人神情一动,轻巧地摆了下手,便止住了那些黑衣人的脚步。 他沉沉地看着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你好歹让我死个明白呀?”沈嘉禾有些紧张,慢慢拖着时间,“就算我是代那个沈什么的人死,总得告诉我理由吧。” “理由?我也不知道。”那人轻描淡写道,“你就说你是冤死的,下地府去问阎王吧。” 沈嘉禾:“……” 虽然大哥你这么讲很潇洒,但是要被扎小人的你知道么? 沈嘉禾觉得自己手中藏着的这包麻药根本药不倒这些人,到最后反倒会弄巧成拙,只能另想一些法子。 她便哭丧着脸道:“你们不劫财只劫我的命么?” “恩。只要你死。”他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准确,又补充道,“不止你。直到沈嘉禾出现之前,见一个杀一个。” 沈嘉禾:“……” 多大仇多大怨? 这是奔着杀她来的,不像是如今与她无冤无仇的迟辕布下的局。 看这杀伐果断,宁错杀不放过的风格,更偏七皇子那类人啊。 不过如今分析这些也是无济于事。 沈嘉禾继续哭丧着脸,哀叹道:“爹娘,是孩儿不孝,要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她抽搭了一下,伤心欲绝,“我本来赚了一笔钱,想归乡孝敬爹娘的,但你们怕是不准我去了。也罢也罢,是我命苦,怨不得人。但几位兄弟能否拜托你们,将我赚的钱转交给我的爹娘?哪怕我无力尽孝,也能让他们富足地过完余生。” 那人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勉强道:“离这多远?” 沈嘉禾连忙抹了抹眼角,答道:“不远的不远的,就在山下。” 他见她虽着了一身男装,但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应当也掀不起什么风波,便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将钱交给他。 沈嘉禾应了一声,将手伸进包裹里摸索了一下,口中还说着,“等一下啊……” 话音刚落,她忽地向两边的地面甩出两个圆球一般的东西。 那东西砸在地上,“啪”地爆开,一阵浓密烟雾升腾而起,带着甜腻的气息,迅速扩散。 沈嘉禾从怀中掏出面纱将口鼻捂紧,顶着那群人的骂声,连忙寻了个方向跑开。 季连安的居所现在已经不能回去了,毕竟她和她师父最擅长的,同武功上靠点边的地方,也就只有打养生拳了。恐怕他们这边还没出手,那边砍刀就已经劈过来了。 再说,她师父打着光棍,她也打着光棍呢。 俩光棍被乱刀砍死,简直惨得不能再惨。 沈嘉禾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特意在天玑峰上多留了那么两天,造了好几个烟/雾/弹,又改了件方便逃跑的衣裳。 那烟/雾/弹是她照着季连安书房里的杂书,想着未来闯荡江湖,必然会有危险的时刻,未雨绸缪做出来的。 本来这东西只是用烟雾干扰旁人的视线,从而逃脱。 但沈嘉禾还往里面添了点药粉,能使闻到的人短时间内昏睡,为她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季连安还曾笑话她,说她的小聪明全都用在了怂和逃跑上。 沈嘉禾狂奔了一阵,实在是跑不动了,便抵在树干上,喘着粗气四下看了起来。 然而不看还好,一看却令她僵住了身体,整个人略显绝望地仰着头,跑也跑不动,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目所能及的地方,有一个着了一身纯色黑衣,腰间别着两把长剑的俊俏少年,正坐在她所撑着的那棵树的树枝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神色冷漠。 沈嘉禾觉得自己刚才那段狂奔已是耗尽了她的体力,小腿又麻又酸,几乎迈不开步。 她随便一瞧就知道这人是个武功高强的人,就算她能故技重施,也跑不出多远。 她捂住脸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倒霉,深深叹了口气,忍不住破罐破摔道:“跑不动了!你杀了我算了!干脆利落不要疼的那种,我怕疼。” 秦如一:“……” 秦如一微歪着头,默不作声地瞧她。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有人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为什么跑不动了就要别人杀了她? 第十六章 沈嘉禾刚说出这句话,便觉得有些后悔。 上辈子她的死是无可奈何。 但这辈子她连江湖都没踏进过一步,总不能让人就这么捅死在岸边。 沈嘉禾决定垂死挣扎一下,正冥思苦想着该怎么组织言辞,就听那少年开了口,轻声问她,“你从何处来?” 他的声音如初春的潺潺溪水,不急不缓,又干净透彻。 她闻之一怔,下意识回道:“东土大唐。” 秦如一:“……” 沈嘉禾:“……” 沈嘉禾:“……戏言。缓和一下气氛。” 秦如一神色淡淡地俯视着沈嘉禾,面上辨不出喜怒。 她亦是仰头与他对视,心思却活络起来,暗暗盘算。 刚刚那群黑衣人手中统统都拿着钢刀,她没见到有拿剑的,还一下拿了两把。 但这并不能表明他和那群黑衣人没有关系,说不定是什么真正的首领,又或是专门留在此处,负责堵截那些从黑衣人的包围中逃脱出来的人。 不过他现在还没动手,或许有些交涉的余地。 于沈嘉禾来讲,最好的可能性,是他纯粹就是个武功高强,喜好拔刀相助的过路侠客。 ……虽然看他这个冷淡的神情,过路是有可能,但拔刀相助这个词怕是很难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好事不会时常发生,凡事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小心谨慎一些总没什么错。 沈嘉禾不动声色地观望着四周,口中随意说道:“我是寻亲路过此处。” 她不能说自己是从季连安的居所下来的,否则就是在承认自己是沈嘉禾无误。 秦如一垂眸,低喃道:“寻亲啊……” “恩,寻亲。”沈嘉禾顺着这话应了下来,试探般说道,“刚刚我遇到了一群歹徒,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怕是那群人还在这山间乱晃。少侠,你……” 她话音未落,就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柄薄如蝉翼的飞刀。 沈嘉禾:“……” 四个徒弟一个都没找齐,她还不想直奔西天。 而且他这人做什么一直呆在树上这种高处呀!让她怎么撒药粉!怎么撒! 沈嘉禾握紧手中的那包麻药,情急之下,喊道:“下来!” 伴随着她那句话,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颇为凄厉的惨叫声。 她一怔,转头望向声源处,只见一个黑衣人的手被那飞刀钉在了树干上,伤口渗出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大树裸/露在外的树根上。 黑衣人拔出飞刀,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沈嘉禾,比了个后退的手势,转眼间就带着其他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嘉禾:“……” 完了,梁子结大发了,估计好不了了。 秦如一轻巧地落到地上,整了整衣服,一本正经地说道:“下来了。” 沈嘉禾有些尴尬地把手背过去,扯出一个笑,慢慢道:“下来了呀……恩,我刚刚说的意思是,你坐在上面我看不清什么,就是想好好瞧瞧我的救命恩人。” 她顿了顿,问道:“恩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举手之劳,无足挂齿。”秦如一避而不答,叮嘱道,“早些下山吧。” 沈嘉禾也想早些下山,但她如今的处境相当的不乐观。 倒不如说她从出了季连安家的大门开始,就一次比一次险峻。 刚刚那把飞刀,已是惹恼了那群黑衣人,他们现在指不定在哪里蹲着打算弄死她呢。 所以就算是下山,她也不能自己一个人下。 秦如一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说完该说的话了,转头便要离开。 沈嘉禾跟了两步,虽然觉得这样有些厚脸皮,但还是可怜兮兮地说道:“恩人,俗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着,她觉得有点不对,“好像不是这句。啊,对,应该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秦如一道:“我不信佛。” 沈嘉禾:“……” 沈嘉禾决定无视他的话,继续诚恳地说道:“少侠,你能带我下山么?” 秦如一摇头拒绝道:“不能。” 这回答也算意料之中,沈嘉禾没泄气,可怜巴巴地问道:“为什么呀?” 秦如一的表情虽然没什么波动,但语气却带上一丝迟疑,道:“我还没打算下山。” 沈嘉禾想了一下,再接再厉,“现在不下山也可以。那我能跟着你么?等你方便……” 秦如一还是摇头,“不能。” 说完,他似乎懒得再交涉什么,施展着轻功,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沈嘉禾:“……” 也用不着跑这么快吧。 沈嘉禾叹了口气,有些疲累地倚在树干上,伸手揉着无力的小腿。 她低声抱怨着,“那个空有俊脸的木头……” 然而话还未说完,秦如一的身影忽地又出现在了沈嘉禾的视野范围之内。 她还以为是他改变了主意,直起身子,唤道:“少侠?” 秦如一闻声看了过来,微蹙眉头,又望了望四周。 似乎确认了什么,他径直走过来,同她说:“手。” 沈嘉禾一脸莫名,但还是乖乖伸出右手,就见他将一个银色弹丸般的东西放到她的手中,平淡地说:“霹雳弹,可以用来防身。” “哦,哦……” 她愣愣地收下,道了一声谢,觉得他是软了心肠,想再提提结伴下山的事。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秦如一便又如风一般离开了这里。 沈嘉禾:“……” 回来这一趟是特意给她送东西么? 沈嘉禾百思不得其解,摆弄着手中的霹雳弹,也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用。 她将霹雳弹收起放好,抬头望了望天色。 出门虽是巳时,但这般折腾下来,日头也逐渐偏了西,等到入夜怕是更难下山。 左右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留在山里又不能回季连安那里,还不如早些决断。 刚刚那位少侠一把飞刀就能逼退那些黑衣人。 说不定沈嘉禾运气好,那些人不过是群花架子,知道厉害了,以任务为重,当她是过路人,也没那么执着于杀她。 沈嘉禾几番自我安慰,感觉恢复了些气力,还是决定独自下山。 然而她刚背上行李,就诧异地看到秦如一拧着眉头,站在不远处看她。 沈嘉禾:“……” 他怎么又回来了? 这位少侠的行踪她摸不准呀。 沈嘉禾与他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才犹豫道:“少侠,你又要给我什么东西么?” 秦如一眨眨眼,似乎思索了一下,迈步向她走来。 她自觉地伸出手,看他又将两个银色的弹丸放到她的手中,“霹雳弹?” 秦如一点头,“稳妥些。” 沈嘉禾:“……” 少侠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可以送人的霹雳弹?是专门兜售这个的么? 沈嘉禾对秦如一第三次的离开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隐隐有种猜测,觉得他还能再回来几次,索性也不下山了,干脆就坐在树下等。 果不其然,还没等多久,秦如一又转了回来,微皱眉头问她,“你怎么还没下山?” 沈嘉禾撑着下巴,“等你呀。” 秦如一怔了一下,“等我?” 沈嘉禾懒洋洋点头,伸出手,“恩人,你要是还有什么要给我的东西就一起给吧。来来回回,若是累到你,小女子怕是会良心不安。” 秦如一歪头看她,也不说什么,干脆丢给她两个红果。 她接过,放在手中瞧了瞧,纳闷道:“这是什么暗器呀?” “野果。”秦如一解释,“路上见到。甜的。补充体力。”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早些下山。” 沈嘉禾拿着两个野果,看他又一次从这里离开。 她本以为他面冷心冷,但瞧着似乎也不是如此,应当只是单纯不喜欢有人跟着他。 想到此处,她颇有几分苦恼,毕竟强人所愿终究还是不好,更何况他还是救过她的。 她心情复杂地用手帕仔仔细细将那个野果擦干净,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了一口。 沈嘉禾:“……” 骗子!明明是酸的!是不是在报复她刚刚的语气不对呀! 秦如一每次转回来的时候都不是空着手的。 最开始他还能拗出个理由,但后来连理由都索性不说了。 等他第十次回来,沈嘉禾已经能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瞧出不开心的情绪。 她捧着满手的东西,诚恳道:“少侠,你再走全部家当就要送给我了。” 秦如一:“……” 沈嘉禾小心翼翼地问道:“少侠啊,你……是不是对这周围不太熟悉呀?” 秦如一极快否认道:“不是。” 沈嘉禾了然般,慢吞吞地点头。 看这反应十有八/九是个路痴。 沈嘉禾觉得自己寻到了突破口,循循善诱道:“恩人,你看,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路遇险境,不敢下山,还要劳你挂念,时时来看我。不如就让我跟着你吧。” 秦如一摇头,“不要。不喜欢。” 沈嘉禾:“……” 这孩子怎么死倔死倔的呢。 沈嘉禾耐下心来,继续说道:“只要少侠你能把我送到山下的村镇就行,我可以出钱的。” 她见他不为所动,似是又要离开,连忙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带我很方便呀!我会点医术,还会绣花,会诗词歌赋,会弹琴,会做饭……” 她看他还是无动于衷,绞尽脑汁憋出一句,“我还会用狗尾草编兔子!” 秦如一神色微微一动,“跟上来。” 沈嘉禾:“……” 前面那么多优点居然比不上会门手艺。 沈嘉禾跟在后面,忍不住说道:“我还会用狗尾草编松鼠,少侠你要不然再多送送我?” 秦如一回眸淡淡瞧她。 沈嘉禾:“……送到村里就行。” 手艺人会的也不能太杂。 第十七章 不知名的鸟儿穿梭于树林之中,间或响起几声鸣叫。 明月高悬于天,被薄云遮挡了身姿。影影绰绰,依稀可见。 沈嘉禾看着眼前那个身姿挺拔的身影,生无可恋道:“少侠,我好像迷路了。” 秦如一环视四周,点点头,严肃道:“我也是。” 沈嘉禾:“……” 就是你给带沟里的,不要顺势附和她,好好反省一下呀! 不过沈嘉禾觉得同样需要反省的还有她自己。 她就不该让一个路痴唰唰唰走在前面自信满满地带路。 眼前这位少侠显然不愿承认自己是路痴,也不喜欢别人说起。 所以沈嘉禾为了不伤他的自尊,也怕他恼羞成怒离开,独留她一人在这山上,便放任了他在前面带路的行为。 她本以为一个人就算再怎么路痴,兜上那么几圈总能走出去,大不了浪费点时间和体力,跟在他后面好歹不需要像之前那般心惊胆战。 结果,他七拐八拐,就把她带到了一个幽深静谧的山洞前。 说实话,沈嘉禾在天玑峰上呆了八年,第一次知道这山头上居然还有她不知道的地方。 也不知该说他是善于探索,还是该评价些别的。 秦如一习以为常,轻车熟路地走进山洞里查探了一圈,对沈嘉禾点点头说道:“安心。” 沈嘉禾:“……” 她是能安心,但也糟心。 谁家刚出师的小徒弟闯荡江湖,折腾了一天,连师门所在的山头都没走出去,还就近扎了个营休息的? 若是让季连安知道了,怕是会嘲笑她好一阵子。 月升日落,已入了傍晚。 肉眼所能望到的范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狭窄。 山路不比其他,纵是十分熟悉也走过许多遍,稍不注意还是会遇到危险。 更别说这条路沈嘉禾走都没走过,在夜色中寻路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先在这山洞中熬过一晚。等天亮,她循着来时的方向走一走,应当是能寻到下山的路。 初春的傍晚带着几分冬日恋恋不去的寒冷。 小风吹来,沈嘉禾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拉紧了衣裳。然而这样还是冷,她便把行李抱到怀中,姑且算是取暖。 她站在石洞前,扶着壁沿,小心翼翼地看了过去,道了一声,“好黑呀。” 这山洞颇深,月光只照耀到了洞口的位置,内里还是一团漆黑。 秦如一注意到沈嘉禾抱紧行李的样子,想了一下,道:“你且留在此处,我去附近捡些生火的木柴。” 沈嘉禾摇头,紧跟着他,提议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必。”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去去就回。” 沈嘉禾:“……” 少侠,去去就回这件事对你来讲出奇的困难呀。 好在,秦如一并没有让沈嘉禾等得太久。 他捧着木柴率先走进山洞中,熟门熟路地生起了火。 过了一会,火光骤然窜起,将这山洞中的黑暗尽数驱散,只留暖暖余光。 沈嘉禾慢吞吞地走进山洞,好奇地左瞧右看。 山洞比想象中的要空旷一点,除了那些异军突起的嶙峋怪石之外,就只剩地上那张用厚实的稻草拼凑出来的“床”。 想来在他们之前,还有别人曾在这里暂住过。 秦如一很自觉地将稻草席让给了沈嘉禾,自己则坐在火堆旁,静默不语。 沈嘉禾往火堆边挪了挪,屈膝而坐,一边暖着手,一边偷瞄秦如一。 单论长相来说,这个小少侠长得很是俊俏。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这般的形容,于他都很相称。 同她前世见过的那群男人相比,他这模样绝对算是出挑的。 秦如一似有所感,抬眸望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一直看我?” 沈嘉禾随口答道:“看你长得好看呀。” 秦如一:“……” 他不知该怎么去回这般理直气壮的话,便移开了视线,不理她。 沈嘉禾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秦如一,开口问道:“少侠,你来天玑峰是找季神医的?” 秦如一垂眸,否认道:“不是。” 他顿了顿,问她,“你知道季神医?” 沈嘉禾不慌不忙地答道:“季神医名声在外,当然是知道的。这上天玑峰的人,除了找他的,就只剩像我这种路过的。” 她顺势继续问道:“看来少侠也是路过,不知道你是打算去哪里?” 秦如一默然,似是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是否该答,半晌才道:“宿州。” 沈嘉禾:“……” 宿州在大南边呢,离天玑峰远得不能再远,这算哪门子路过啊。 然而沈嘉禾也没有质疑,顺口道:“真是巧了,我本也是打算去宿州的。” 她大概的计划是向南走,那边门派聚集的要比北方多,离京都也远。 至于具体去往哪里,她还未想好,倒也没什么所谓,可以走一步算一步。 秦如一闻言点点头,慢条斯理道:“那我就不去宿州了。” 沈嘉禾:“……” 沈嘉禾:“……讨厌。” 这孩子就是在跟她抬杠啊。 沈嘉禾不服气,问他,“那你打算去哪里?” 秦如一手中执着木棍,拨弄着火堆,随口道:“颍州。” 沈嘉禾扯出一个笑,缓缓道:“特别巧,颍州我也打算去。” 秦如一抬眸望她,微挑眉头,“你不是说你要寻亲?” 沈嘉禾憋出一句,“我亲戚遍天下。去哪都能寻。” 她前世好歹还占了个国母的名头呢。 他知她是赌气,墨玉一般的眸子染上星点笑意,半是无奈地低语道:“幼稚。” 沈嘉禾反思一下,也觉得这种抬杠没什么意义,便抱膝而坐,老老实实问道:“少侠你叫什么名字呀?” 秦如一未答,只是道:“你我萍水相逢,何须知晓对方名姓。” 沈嘉禾下巴抵在胳膊上,望着火堆,有些出神地感慨道:“这么神秘呀。” 其实她现在的处境不怎么适合报出自己的名字,两边都不说也好。 究竟是谁会派人来杀她呢? 她闷头沉思了片刻,怎么想也想不通,反倒招来了困意。 今日怕是她重生以来最为慌乱的一日。 先是被人追杀,又是跟着这个路痴少侠在天玑峰上瞎走。 提心吊胆不说,还消耗了许多体力。 沈嘉禾打了个哈欠,听着火堆偶尔响起的“噼啪”声,有些支撑不住地打着瞌睡。 秦如一见她脑袋一点一点,却还强撑着不睡的模样,不由道:“睡吧。我守夜。” 这话比圣旨还要管用,沈嘉禾闭着眼就往草席上倒,蜷成了一团,不多时便入了眠。 秦如一:“……” 还真是说睡就睡啊。 秦如一倚靠在石壁上,双臂抱胸,静静地看着沈嘉禾。 他为了寻路攀上高处时,恰好瞧见了那在一片绿意中骤然升起的烟雾。 烟雾随风而散,带着些许甜腻,正如沈嘉禾身上沾染的气息那般。 而且她与他交谈时,手中紧紧握着东西,待到明确他对她并无恶意,才放心地收起。 想来这姑娘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最起码不算傻。 秦如一见沈嘉禾蜷缩成了一团,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外衫帮她盖在身上。 他撑着下巴看她,怎么瞧都觉得似曾相识,像是幼时救过他的那个小姑娘。 不过,他听说那个姑娘是京都高官家的千金小姐,来天玑峰季神医那里不过是来养病。 等到病好了,她自然就回去了,也不会徒留在天玑峰中。 秦如一忙过了八方庄的事,回想起那个约定,来过天玑峰几次。 但次次都不曾碰见过她,想来是真的回去了。 那出师之约想必也只是她的戏言,他记了许久,但都是不作数的。 秦如一伸手为她掖了掖衣角,低语道:“我做什么救你呢?” 他本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 八方庄那件事情过后,旁人都说他冷心冷情,像个石头一样,捂不热。更别说做什么拔刀相助这种事情,他本也不爱惹上麻烦。 秦如一自问自答道:“大抵是你有些像她。” 命中的光一盏一盏地湮灭,他徒然回想,就只剩她的那段回忆还在闪闪发光。 就算光芒微弱,也照亮了他心底残存的那部分世界。 他总想护着那光,所以下意识也出手救了她。 沈嘉禾翻了个身,喃喃道:“谁把蜡烛吹了,怎么没光了……” 秦如一:“……” 秦如一:“……你好不识趣。” 他心路历程刚刚想到护光那段,做什么啪嚓就给他吹灭了。 沈嘉禾犹不自知,慢慢低声道:“书琴,我帮你要到小兰花签名了……” 秦如一:“……” 秦如一神色莫测地看着她。 小兰花不是那个神偷么?怎么还有人崇拜他? 沈嘉禾不知又梦到了什么,又翻了回来,喃喃自语,“师父,我饿了……” 她的手似是在摸索什么,一点一点地向前探进,忽然抓住了秦如一的手。 秦如一下意识想甩开,但她的手劲竟出奇的大,牢抓着不撒手。 他时常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些松动,满是诧异地看着沈嘉禾抓着自己的手,往她的那个方向引。最后来到嘴边,她想也不想就往上咬了一口。 秦如一:“……” 秦如一:“……嘶,疼。” 沈嘉禾咬得不重,但还是印上了一圈浅浅的牙印。 不等秦如一挣扎,她便松了手,嫌弃道:“呸,不好吃。” 秦如一:“……” 拔剑了结了她吧。 秦如一抚了抚手上的那个牙印,感觉微微有些刺痛。 他无奈又是可惜地看着沈嘉禾,估摸着她并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那道光。 罢了罢了,明日送她下山,以后也见不到了。 不过首先。 他得想想看怎么才能从这个天玑峰中走出去。 第十八章 天明鸟鸣。 沈嘉禾一觉睡醒,便感觉自己像散了架似的,全身酸痛。 她像个老奶奶一般,口中“哎哟哎哟”地叫着,又是捶腿又是揉腰,不住念叨着,“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以后可别再折腾了……” 幸好山洞遮风,否则就按她昨晚躺下就着,连个衣服都不盖的睡法,必是会染上风寒的。 沈嘉禾坐在草席上,转着头在山洞里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秦如一的身影。 已经被熄灭了的火堆,尚有余烟袅袅升起,他应是离开了还没多久。 而在她的行李旁,有两个馒头被油纸包着,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 这两个馒头是被火烤过的,拿起来时还能感受到那种暖心的温度,尝起来更是松软可口。 她这时才发觉自己几乎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腹中饥肠辘辘,沈嘉禾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等秦如一回来。 她前世也接触过这种性子的人。 一般来讲,他们轻易不会允诺,若是应下了,就必然会遵循诺言。 所以沈嘉禾倒也不担心秦如一会丢下她自己走。 然而等了一会,秦如一还是没有回来。 沈嘉禾觉得他八成是去探路,迷失在哪个小树林里了,便起身想去找。 她草草将头发扎起,平了平衣服上的褶皱,才背起行囊慢吞吞地出了山洞。 万物从冬日的死寂中苏醒,迈入生机勃勃的春。 清风微扬,携着野花初开的香气,萦绕在这天玑峰中。 沈嘉禾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就见秦如一斜坐在树枝上,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长发被红色的细绳随意束起,发尾随着拂来的微风轻轻晃动。 沈嘉禾眯着眼细瞧,才发现他着的那身黑衣上,有用暗线绣着的花纹。 就好似黑夜中盛放的花朵,唯有在阳光下,才显露出几分端倪。 而他身上最惹人注目的,便是他挂在腰间的那两把剑。 剑鞘一黑一白,上面刻出的纹路却是一白一黑。 两把剑鞘的纹路并在一起,便是一朵惟妙惟肖的并蒂莲。 春日已是梨花盛开的时节,他的身旁满是花团锦簇。 沈嘉禾慢慢走到树下,仰头唤了一声,“少侠。” “恩。”秦如一轻声相应,低头看她。 时有春风拂来,摇晃树枝,洒下落英缤纷。 有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肩膀上,又随风轻巧地飘到她的手心里。 沈嘉禾看着一身黑衣独坐在梨花雨中的秦如一,喃喃道:“乱花渐欲迷人眼。” 秦如一满是疑惑地接道:“浅草才能没马蹄?” 沈嘉禾:“……” 她不是想要对诗啊,少侠。 秦如一轻巧地从树上翻下,双脚踏在梨花铺成的小路上,没有半点声响。 沈嘉禾先是同他道了谢,随即问他,“少侠,你爬树做什么?” 秦如一淡然道:“寻路。” 经过昨天让秦如一带路的惨痛教训,沈嘉禾已经对他的认路能力不抱有希望了。 然而这话不好直说,她欲言又止,还是决定先听听看,便问道:“应该往哪里走?” 秦如一回道:“南。” 沈嘉禾想了想,觉得有些不靠谱,虚心问道:“南是哪个方向?” 秦如一抬手毫不犹豫地指了个方向。 沈嘉禾:“……” 那是西啊少侠!分不清东西南北就不要这样自信地用了呀! 秦如一对他所选定的方向迷之自信,对着沈嘉禾丢下一句“下山”,便径直向着那个方向走去,看起来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沈嘉禾跟在后面忧心忡忡,“少侠啊,这条路真的对么?” 秦如一坚定道:“对。” 沈嘉禾:“……” 她觉得他这一生大概有种错觉叫作——我走的路都是正确的。 沈嘉禾亦步亦趋地跟在秦如一的后面,低着头冥思苦想该如何说服换她带路这件事。 然而走着走着,她忽然感到发上一松,长发蓦地披散下来。 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就见她的发带摇摇欲坠地挂在树枝上,应是她刚才一直低头苦想,没有注意,发带绑得又松,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 不过不是人为的就好,她差点以为是那群黑衣人来暗算她了。 沈嘉禾松了口气,正欲抬手去勾那个发带,却见一只鸟儿扑闪着翅膀落到了树枝上。 她眉头一皱,隐约有点不祥的预感。 那只小鸟歪着头冲她啾啾地叫着,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脚下却跳动着靠近了那条发带。 沈嘉禾有点慌,“你该不会,等……” 她话音还未落,就见那只鸟儿迅捷地叼起发带,扑闪着翅膀就向天空飞去。 沈嘉禾:“……” 她怎么从出师开始就一路倒霉啊? 现在居然连小鸟都开始截胡欺负她了。 秦如一感觉到沈嘉禾没有跟在自己的身后,一转头,便看到她披散着头发,蹲在远处,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有些不解,踱步回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撑着下巴,不太开心道:“我的发带让一只鸟给抢了。” 秦如一:“……” 这才多久的工夫,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沈嘉禾闷闷道:“少侠,你能把发带抢回来么?” 秦如一瞧了瞧,也没发现有什么鸟儿的身影,便问她,“哪里去了?” 沈嘉禾指了指天。 秦如一:“……” 秦如一:“难。” 就算他会轻功也上不了天呀。 秦如一难得见沈嘉禾这般沮丧的模样,垂眸问她,“是重要的东西?” 发带她自然是不缺的。 只是她之前雄心壮志想要闯荡江湖,现在却是磕磕绊绊连个山都没下去。 意识到现实与想象中的落差,难免会让她有些泄气。 然而这种理由说出来也只觉得丢脸。 “也不是……”沈嘉禾含糊着随口扯了个理由,“披着头发就是不开心。” 秦如一:“……” 秦如一觉得他大抵是没办法理解女人的想法。 他抬手解下发绳,一只手拢着长发,另一只手则将发绳递到沈嘉禾的眼前。 沈嘉禾满是不解,抬头看他。 秦如一便道:“你先用。下了山再换新的。” 她怔了一下,看着手中红色的发绳,抿唇讷讷道:“谢谢。” 沈嘉禾平日里不是用簪子就是用发带,几乎没用过发绳。 她尝试着将头发束起,却笨手笨脚,有些不得要领。 秦如一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道:“我来吧。” 他绕到沈嘉禾的身后,接过发绳,三下五下,便为她束好了长发。 沈嘉禾有些惊讶道:“少侠你好熟练呀。” 秦如一轻声道:“从前,家里有许多弟弟妹妹,他们……” 然而话到此处,他却好似惊醒一般不再多说,垂眸后撤一步,平淡道:“走吧。” 沈嘉禾虽然心中不解,但也清楚有些话是不该挖得太深的。 她摸着发绳,唇角不自觉地向上轻扬。 秦如一瞥了她一眼,问她,“开心了?” “开心了。”沈嘉禾乖乖答道,“如果少侠你能护送我到宿州,我就更开心了。” 秦如一懒洋洋地回她,“免谈。” 沈嘉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让秦如一同意了让她带路的提议。 一路上,沈嘉禾每选定一个方向,秦如一的反应都是——这条路怎么可能走得通,那条路才对嘛。诶?好像还真走通了。他选的那条路怎么就成了死路? 秦如一既然已经同意了由沈嘉禾带路,那这些横加干涉的话他就不会说出口。 然而他的情绪表露地太过明显。 到最后,沈嘉禾甚至都能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分辨出他想说的话。 沈嘉禾觉得有趣,回到她所熟悉的那条路之后也没有急着下山,而是故意绕了点远路。 等到晌午,他们终于离开了天玑峰,来到山脚下的村庄。 村庄里认识沈嘉禾的人太多,她怕露馅,同秦如一提议去镇里置办些东西。 他想了想,觉得也不妨碍什么,便同意了下来。 镇里显然要比村庄繁华许多。 沈嘉禾拉着秦如一走进铁匠铺,口中说道:“少侠,你是会武的,走之前帮我选把剑吧。” 秦如一看她,怀疑地问道:“你会用剑?” 沈嘉禾干脆道:“不会。” 秦如一纳闷,“那你买剑做什么?” 沈嘉禾拿起一把剑,也瞧不出什么好坏,便放了回去,随口道:“打得过用来自卫,打不过用来自杀。” 秦如一:“……” 秦如一:“出息。” 秦如一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放到沈嘉禾的手中,“给你。” 沈嘉禾眨眨眼,看到他手上印着的浅淡牙印,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她记得她昨天还没看见这个牙印呢,怎么今天忽然就出现了? 难道说……少侠有反手咬自己的喜好? 好别致呀。 沈嘉禾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打开钱袋,只见里面规规整整地码着几个熟悉的霹雳弹。 沈嘉禾:“……” 沈嘉禾:“……少侠,你家是卖这个的么?” 秦如一摇头,认真道:“是个怪人强塞给我的。” 沈嘉禾:“……他家是卖这个的么?” 秦如一想了想,“应当算个剑庄。” 沈嘉禾:“……” 这群江湖人士能不能不要总想着搞个副业。 秦如一随着沈嘉禾从铁匠铺走出,便站定道:“我已送你下了山,就此别过。” 沈嘉禾反应了一下,连忙道:“少侠你先等等啊,等我回来。” 不等秦如一回答,沈嘉禾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街道,不知要去向哪里。 他听话地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就见沈嘉禾牵来两匹马,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 秦如一有些疑惑,直直看她,口中说道:“我不会送你去宿州。” “不用你送。”沈嘉禾摆摆手,“另一匹马我是付了钱的,你想要就拿走,不想要我再退回去。我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她将手中的东西塞给秦如一,“但是这个你必须收下。” 从外表看应是一幅画。 秦如一困惑地接过,一边展开,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沈嘉禾答,“地图。” 秦如一:“……” 秦如一神色莫名,“送我地图做什么?” 沈嘉禾安抚般摸了摸马的脖子,随口回道:“怕你走丢了。” 秦如一:“……” 秦如一:“我认得的。” 秦如一帮了沈嘉禾许多,所以他不愿意带她,她便也不再强求。 她笑着说道:“认得便好,那我也算放心了。” 她将马绳交给秦如一,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说不定我们还会在宿州见到呢。” 秦如一怔了一下,看着手中的马绳,慢慢握紧。 他转身,牵着马走了两步,却忽然停了下来。 沈嘉禾正想着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交代,就看他调头走了回来,冲她伸出一只手,淡淡道:“一百文。” 沈嘉禾一愣,听话地从钱袋中掏出一百文放到他的手心里,问道:“怎么了?” 秦如一将钱收起,平静道:“你不是要我护送你到宿州么?一百文。” 她犹在怔愣,也不知自己是哪句话打动了他。 秦如一却已不再看她,扯了扯马绳走在她的前面,丢下一句“跟上”。 沈嘉禾抿着唇忍不住笑了起来,牵着马小跑过来,唤道:“少侠少侠~” 秦如一侧头看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垂眸,思量了片刻,开口道:“秦如一。” 沈嘉禾没反应过来,眨着眼看他。 他便慢慢说道:“秦如一。我的名字。” 第十九章 宿州在央国的南部,离天玑峰很远,路途也比较曲折。 秦如一他们先得到通州乘船去往徐州,再一路向西,经过大大小小五个城镇才能到达宿州。 沈嘉禾骑在马上,将地图展开,闷头盘算着从天玑峰去往徐州究竟要用多久。 她前世大多都耗在了京都,鲜少有外出的机会。就算是出远门也必然是去寺庙祈福,或是陪同着迟辕去哪哪巡视。 一般来讲这种活动没什么实质意义,讲究的就是个派头。 身前有仪仗护卫敲锣打鼓的,身后有太监丫鬟待命伺候的。 虽然整个队伍瞧起来井然有序,又大气磅礴,但这么多人走起来是真的慢,能把十几天就能走完的路,生生拖长到一个月。 所以沈嘉禾也没办法从经验的角度推算出个准确的时间。 她意兴阑珊地收起地图,随口问道:“少侠,还有几天到徐州啊?” 秦如一之前见沈嘉禾两只手都拿着地图极为专注得模样,怕那匹马乱走,便牵着沈嘉禾的马绳,慢悠悠地骑着马在前面引路,回道:“不一定。” 沈嘉禾不解,“怎么个不一定法?” 他转头看她已经将地图收了回去,便把缰绳递还给她,平淡道:“快则一两个月,慢则三四个月。” 也就是说,不怎么迷路是一两个月,迷蒙圈了就是三四个月。 沈嘉禾探身接过缰绳,在心中默默将他那句话翻译了一下之后,了然地点了点头。 提起秦这个姓氏,沈嘉禾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八方庄。 她刚去天玑峰时救了个八方庄的孩子。虽然时隔多年,她已经记不太清那孩子的长相,也不知道他的姓名,但她多少还是会留心一些八方庄的消息。 季连安一贯对江湖事不感兴趣,而山脚下的村庄又只是普通的小村庄,所以天玑峰的消息相对闭塞,唯有回到京都时,沈嘉禾才能听到那么两句关于八方庄的事情。 不过八方庄这个门派吧,着实是个惨。 沈嘉禾听闻八方庄几年前被地煞教大举侵入,门派上下非死即伤,还被抢走了祖传剑谱。 庄主秦子真亦是未能幸免,身中二十一剑,命殒于乱斗之中。 八方庄自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很少再有什么消息了。 她最后一次听到八方庄,还是在五年前,说是秦庄主的独子幸免于难,继承了八方庄的庄主之位,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嘉禾看着秦如一腰板挺直的背影,想起幼时见过的那个小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那孩子如今怎样了。 派中发生这样的惨事,光是去想都不忍心,一个小孩子又如何承受得住呢。 沈嘉禾计划着出师的时候,其实有想过往八方庄所在的锦城那方向走一走。 然而仔细想想,时间已是过去了八年。 他们之间不过是一面之缘,连彼此的名字都不清楚,就算她想找他,也是找不到的。 总不能拿着个狗尾巴草去八方庄门前挨个认人吧。 秦如一听到了沈嘉禾的叹气声,侧头问她,“累了?” 沈嘉禾摇头,答道:“不是。就是想起点事情来。” 秦如一便点点头,不再多言。 从天玑峰离开已经四天了。 这四天过去,沈嘉禾与秦如一的关系虽然算不得热络,但她多多少少还是懂了点该如何与他相处。 秦如一这个人说不上是冷淡还是体贴。 他从不过问沈嘉禾的事情,比如她为何会被追杀,要去宿州寻什么亲戚,又或者像刚才的对话,完全可以顺势问她在想什么事情。 但他总是点到为止,不问也不在意,仿佛真的只是被她雇来,当她的护卫而已。 而沈嘉禾问他事情,能答的他都会答。 不能答或者不想答的,他就干脆不说话,也没有随意编个借口来敷衍她。 沈嘉禾无所事事地转着缰绳,问他,“少侠,你去宿州做什么呀?” 秦如一想了片刻,慢慢答道:“送武林大会的请帖。” “武林大会?”沈嘉禾摸摸下巴,“是选举武林盟主的那个?” 秦如一点点头,“你倒是清楚。” “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提过而已。”沈嘉禾摆摆手,想了想,有点兴奋道,“这武林大会在哪里举行呀?” 秦如一答道:“颍州。” 沈嘉禾若有所思,“颍州……啊,颍州有武林盟。” 武林盟原是叫南斗庄,那时是个落魄的小门派,上下不足百人。 后来地煞教横空出世,为了杀人立威,第一个便选了南斗庄动手。 当时,整个门派只有外出不在的三人幸免于难,其中便包括未来的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为报师门之仇,潜心钻研武功多年,最终单枪匹马杀进地煞教,一战成名。 他被推举为武林盟主之后,便将只余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南斗庄改作了武林盟。 改名字的理由,沈嘉禾听过很多版本,比如“寓意武林团结一致抵御邪教”之类的,各个都是正气凛然,也不必多说。 总之这武林盟越是发展,越是壮大。 单从人数来说,应当是这些名门正派中弟子最多的一个了。 武林大会在颍州举行,确实也妥当。 沈嘉禾展开地图,手指顺着宿州滑到颍州。 颍州和宿州虽然同在央国的南边,但相隔甚远,一时半会怕是也到不了。 她抬头问道:“武林大会是什么时候举行呀?要是按我们这个速度能赶上么?” “能。”秦如一淡淡道,“明年秋日。” 沈嘉禾:“……” 明年秋日举行,今年春日就开始送请帖了,这有点太着急了吧。 秦如一反问沈嘉禾,“你想去?” 沈嘉禾老老实实道:“想。从来没参加过,好奇。” 秦如一微皱眉头,同她说道:“别去。” 她眨眨眼,歪着头问他,“为什么?” 秦如一简洁道:“乱。” 武林大会那时必然有许多门派前来参加,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确实会乱。 但沈嘉禾觉得武林大会这种事情,都是隔几年才会举行一次,若是错过了怕是还要再等。 若是无缘去看也就罢了,但要是有机会去看,她总想去见识一番的。 于是,沈嘉禾也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转而问他,“少侠,你是武林盟的么?” 秦如一只是看她一眼,不应答。 沈嘉禾便以为他是在警惕自己,也就不再多问。 其实最开始听秦如一说起他的名字时,沈嘉禾下意识以为他是八方庄的。 然而仔细一想八方庄虽然外号秦家庄,但也并非是天下姓秦的都是八方庄的弟子。 武林大会是由武林盟负责举行,所以送请帖这种小事也和八方庄扯不上什么关系才对。 不过武林盟心怎么这么大呢? 居然让一个路痴去送请帖,还给他预留了一年半的时间。 他是不是在门派里不怎么受欢迎,所以被他们以送请帖的名义把他给流放出来了呀? 沈嘉禾胡思乱想着,就听秦如一说:“到了。” 她抬眼一看,就见城墙的拱门上嵌着个牌匾,上面用金粉写着两个字——乌城。 秦如一下了马,抚了抚马鬃,对沈嘉禾说道:“置办东西,今日暂且在此处休息。” 沈嘉禾便点头应道:“好。” 乌城隶属于台州,是沈嘉禾他们这几日走来遇到的最为繁华的城镇。 沈嘉禾牵着马入了城门,看到不远处有一群人围着一个类似于告示牌的东西,议论纷纷。 她扯扯秦如一的袖子,“少侠,那边好像很热闹,我们去看一眼吧。” 秦如一瞥了一眼,道:“是通缉令。有个号称神偷的,最近杀了几个人。” 沈嘉禾惊讶道:“少侠你眼睛这么好呀,瞟一眼就知道什么内容了。” 秦如一道:“每个城都贴,看过好几次。” 沈嘉禾:“……” 置办东西之前需要先找一个住的地方。 沈嘉禾跟着秦如一在集市上瞎逛了一会,便选中了东来客栈。 店小二极是热情,手中提着茶壶,把他们往里迎,口中还道:“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吃,我们有从徐州请来的厨子,做鱼可是一绝,您可务必要尝一尝。住,我们的上等房间,包您住的舒舒服服,称心如意。” 秦如一对这种热情没什么反应,平静道:“住店。两间上房。” 店小二应了一声,又问道:“那客官有什么要吃的么?” 秦如一侧头瞧沈嘉禾,示意由她来点。 沈嘉禾食指点着唇,仰头望着上面挂着的菜牌,随便点了几个,转头问秦如一,“这些可以么?有没有你不喜欢吃的?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秦如一道:“可以。都好。” 沈嘉禾便交代店小二让他们先通知厨房做好,等一会他们会下来吃。 这一路上,基本都是沈嘉禾在点菜。 秦如一不挑食,点什么就吃什么,也没表现出什么喜欢或者讨厌哪种口味的倾向。 沈嘉禾猜不透,就只能点些自己爱吃的。 店小二将要求一一应下,随即笑着说道:“好嘞,客官。看你们二人应是江湖人,咱这店里有个规矩,烦请二位客官尽量记得些,不要为难我们。” 沈嘉禾倒是第一次听说住个客栈还有规矩的,好奇道:“什么规矩?” 店小二指向墙上挂着的那副字,“就是那个,一条而已。” 沈嘉禾顺着看过去,只见上面苍劲有力地写着——要打出去打。 沈嘉禾:“……” 这是个有故事的客栈啊。 第二十章 东来客栈的一楼食客众多,二楼相较起来就比较冷清。 沈嘉禾随着店小二住进了天字一号,而秦如一就在她的隔壁。 这多少能让她安心一些。 沈嘉禾刚下山时虽然成功骗过了那群黑衣人,但他们的目标是她,终有一天还是躲不过。 黑衣人的准备十分周全。 他们带着她的画像,知晓她的名字,又选在她常走的路上守株待兔。 显然是一群不完成任务绝对不放弃的类型。 就算她能蒙混一时,他们也不是傻子,等上两天仔细想想肯定能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 沈嘉禾忍不住叹口气,“前世一堆烂摊子,今生又遇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她如今也只能祈祷他们追的方向,和她要去的地方南辕北辙,相距越远越好。 沈嘉禾随意地坐到木椅上,将行李打开,拿出一封还未拆封的信。 平日里送往天玑峰的信,都会暂存在驿站中,等沈嘉禾有空的时候去取。 这封信是她给秦如一买地图之前,以防万一,特地去驿站瞧了那么一眼,才没疏漏过去。 这几日忙着赶路,没什么时间去看,她也就不清楚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 沈嘉禾将信封拆开,拿出里面的信,大概看了一眼。 字体娟秀,十分工整,是她娘亲沈周氏写的信。 沈嘉禾不由有点纳闷,毕竟她娘亲的上一封信才到了她手里不足十日,这么快又来了一封信,想来家中应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她想到此处连忙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口中念道:“禾儿,无论你以后想去哪里,娘亲都是支持的,也不会妨碍你……” 顿了顿,她继续念道:“前几日书琴拿了几本书给我解闷,瞧着挺有意思的,就是都看完了,有些意犹未尽。你以后若是遇到了小兰花,记得催他把那几本书都写完,顺带帮书琴要个签名。” 沈嘉禾:“……” 沈嘉禾生无可恋,“……我的娘诶。” 书琴你干了什么呀!为什么她娘亲连小兰花都知道了!是要在丞相府里组个小兰花教么! 沈嘉禾已经能想象到她娘亲捧着小兰花写的话本,津津有味地看着,而她爹满是不赞同地投以眼神,被她娘一个回瞪就怂了的场景。 沈嘉禾:“……” 她爹身为妻管严也是可怜的。 房门响起“咚咚”两声,紧接着便是秦如一平静的声音,慢慢道:“下楼吃饭。” 沈嘉禾应了一声,心情复杂地将信收了起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上哪去找什么小兰花,还催更要签名的,人家不把她给赶出来才怪。 大抵是因为到了晌午,一楼大堂比起刚来时喧闹了许多。 沈嘉禾本来想选靠窗的位置,但店小二却悄悄阻拦,将他们往靠墙的方向带。 她疑惑不解地坐在店小二推荐的位置,满是困惑道:“做什么偏要来这里?” “我这也是为您二位好,靠窗危险呐。”店小二一边端菜,一边低声解释道,“瞧见大堂中央坐着的那群黑衣服没?等一会白衣服的来了,靠窗坐就别想安生了。” 沈嘉禾:“……” 这是个什么道理? 店小二将菜全部摆好,道了一句“慢用”,便拎起茶壶为别的客人添茶。 沈嘉禾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向着秦如一悄声问道:“这群人是谁?瞧着不太好惹的样子。” 坐在大厅中央的黑衣人总共有四人,每人的表情都很肃穆。 他们默不作声地吃着饭,手中都拿着一把长剑,似乎在警戒些什么,随时都会出手一般。 秦如一专注于眼前的鲤鱼,看也不看地答道:“白花庄。” 白花庄这个名字,沈嘉禾隐隐觉得自己是听到过的,然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秦如一分神看她一眼,想了想,补充道:“算是台州最大的门派。” 沈嘉禾有些感兴趣,问道:“台州总共多少门派啊?” 秦如一简洁道:“称得上门派的,就两个。” 沈嘉禾:“……” 沈嘉禾:“……也是,台州本就不大。” ……但这么一说感觉好寒酸的呀。 说实话,沈嘉禾觉得自己刚下山时被那群黑衣人一吓,已经变得有些疑神疑鬼了。 她总觉得除了秦如一之外,其他穿黑衣服的全都是一伙的,所以光是看着心里就没底。 “少侠。”沈嘉禾托着下巴随口道,“我还是觉得自己该拿把剑。” 秦如一慢条斯理地说道:“容易反伤自己。” “但拿着心里有底气呀。”沈嘉禾比划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没底。” 秦如一低声道:“有我在。” 沈嘉禾微怔,随即玩笑道:“怎么?秦少侠要代替剑给我底气么?” 秦如一摇头,认真道:“不一样。我不会伤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单论武功我还不错,足够了。” 沈嘉禾眨眼看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磕巴道:“哦,哦……那拜,拜托你了。” 秦如一点头道:“恩。到宿州为止。” 沈嘉禾:“……” 沈嘉禾:“……你最后一句话有点多余。” 给底气还是有时效的哦。 沈嘉禾还没吃上几口,就见三个穿着白衣的人,怀中抱着长剑,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然而当他们看到大厅中那抹黑时,脸色立刻变得难看,嫌恶一般说道:“真晦气。” 那群黑衣人拧着眉头也是不甘示弱,嗤笑一声道:“穿着孝服还嫌别人晦气。” 然后他们两队人抽出长剑就在客栈里打了起来。 沈嘉禾:“……” 沈嘉禾:“???” 怎么说两句就打起来了? 江湖人的脾气都这么燥么? 店小二弯着腰极是熟练地躲过黑衣刺来的一剑,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铜锣,“哐哐哐”敲了三声,大声道:“今儿又要打了,各位对不住。害怕的呢就先付个钱再跑,下次来我们客栈免费赠您一道凉菜。不怕的呢,咱就离远点,省得溅一身血。” 话音刚落,便见几个人抱头鼠窜,哆哆嗦嗦地放下饭钱,就往门外跑。 到最后这店里也就剩那几个打架的,沈嘉禾这一桌,还有埋头算账的掌柜和店小二。 沈嘉禾:“……” 什么情况? 她怎么有点懵呢? 沈嘉禾目瞪口呆地瞧着这场混战,一时有些失语。 秦如一对这场争斗漠不关心,提醒道:“菜要凉了。” 她嘴唇一张一合,一会,才有些僵硬地问道:“这,这又是哪个门派?” “黑花庄。”秦如一淡然道,“两派素来不合。” 沈嘉禾:“……” 名字起得这么相称,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合呀。 店小二瞧着这生意也做不成了,一个麻利地下蹲转身,就来到了沈嘉禾的桌前。 她瞧了瞧,说道:“你身手不错。” “没有,没有。这么多年都是练出来的。”店小二谦虚回着,迟疑了一下,问道,“小公子姐,介意我在这坐一会么?” 沈嘉禾:“……” 沈嘉禾:“你坐吧,正好我也有事问你。那个称呼你就看衣服喊我公子吧,不必两个都连起来。” 店小二腼腆地笑了一下,坐下来道:“我还是第一次瞧女孩子见到这场景不跑出去的呢。” 沈嘉禾活学活用,轻拍了拍秦如一的肩膀,道:“我的底气在这里。不用跑。” 秦如一抬眼看了看她,又埋头专注于吃东西。 店小二便感慨道:“你们二人真恩爱呀。” 沈嘉禾:“……” 秦如一:“……咳。” 沈嘉禾听到秦如一被呛到的声音,为他倒了杯水,正想同店小二解释一下,就听一阵霹雳哐当的声音,一个黑衣人从窗户飞了出去,将木窗压得粉碎。 店小二丢下一句“我就说靠窗危险”,便又猫身去拿铜锣,一路小跑到挂着“要打出去打”的字样旁边,踮起脚挂上另一幅字,上面依旧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写道——打坏照价赔。 他“哐哐哐”敲起锣,喊道:“白花庄黑花庄的大侠们都看过来一下啊,打坏可要照价赔的,吃饭的钱也得付,不能吃霸王餐。” 他见他们打得激烈,没有人理他,便自顾自又挂起另一幅字,下最后通牒一般喊道:“照上面说的,如果不付钱,我们可是会报官的!” 沈嘉禾:“……” 这还是个组合套餐。 怎么越到后面气势越弱啊。 店小二那边似乎忙完了,就赶忙跑了过来,唉声叹气道:“在个客栈谋生计可真不容易。” 沈嘉禾的心情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复杂了好几次,欲言又止地问道:“总这样呀?” “可不就是总这样。”店小二抱怨道,“自从决裂成两个门派之后,是见面就掐,不打不行,非得弄出个你死我活来,烦都烦死了。” 沈嘉禾疑惑道:“决裂成两个门派?” 店小二惊讶道:“我还以为公子你是江湖人应当知晓的。” 沈嘉禾低声问秦如一,“从哪个门派分裂的?” 秦如一喝了口水,答道:“青花庄。” 沈嘉禾:“……” 真是谜一样……怎么从青色分出白和黑的? 沈嘉禾问道:“那你们店里的规矩是特意为这两个门派立的?” “那倒不是。”店小二否认道,“公子你来的不凑巧,要是再过那么几天,江湖人来得多了,你就知道他们现在这么打,客栈损失还算小的。” 沈嘉禾:“……” 开个客栈风险这么大啊。 到现在还没倒闭也是厉害。 沈嘉禾好奇地问道:“那他们真的给赔么?” “不一定。”店小二老老实实道,“像这两个在台州的还好要一些。” 沈嘉禾想了想,继续问道:“那要是不给怎么办?” 店小二答道:“报官。” 沈嘉禾:“……” 虽然这是最正确的解决方式,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怪怪的。 秦如一吃饱了,站起身道:“我去买东西。” 沈嘉禾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 秦如一微歪头,问她,“吃饱了?” “本来是有点饿的。”沈嘉禾摸了摸肚子,含糊道,“但受到了点冲击,觉得不太饿了。” 秦如一像是不太懂,但还是点点头道:“走吧。” 店中的战斗仍是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秦如一默不作声地带着沈嘉禾往大门走去,却忽觉白光一闪,有一把剑向沈嘉禾直刺过来,带着几分惊心动魄。 他面不改色地将沈嘉禾扯到身侧,躲过那把刺来的长剑,顺势握住那人的手腕,向下扳折。伴随着骨折的清脆声响,一个哀痛的惨叫声,刺入人的耳膜之中。 沈嘉禾看着那个握着手腕的黑衣人,纳闷道:“你好端端攻击我做什么?” “呵。”他满头是汗,却冷笑着说道,“黑花庄的人就该杀。” 沈嘉禾:“……” 沈嘉禾:“我说,大哥啊,你这个眼神就别参加什么混战了……不是穿白衣服的都是黑花庄的好么?” 第二十一章 说实话,沈嘉禾觉得这个架打得真是好没道理。 她这边刚解释一句自己不是黑花庄的,旁边那群黑衣人就按捺不住冲了过来,一边挥剑一边指责秦如一这个穿黑衣的居然背叛白花庄。 沈嘉禾:“……” 白花庄到底是有多少人啊?只认衣服不认脸的么? 也不知道是那白花庄弱,还是秦如一厉害。 他连剑都未碰,只出了一只手便让他们再无反击之力。 沈嘉禾被他护在了身后,毫发未伤,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难怪这么有自信呢。” 有他在,确实给了她莫名的底气。 秦如一整了整袖口,对沈嘉禾说道:“走吧。” 然而他刚转身,却见一个白衣人抱剑挡住了出口,还笑着同他说:“少侠你且等等。” 秦如一面无表情道:“不等。” 白衣人:“……” 白衣人干笑道:“少侠你真风趣。” 沈嘉禾探头建议道:“你跟他聊不起来的,别硬聊了。直接说你干什么堵路就行了。” 白衣人:“……” 白衣人自顾自抱拳行了个礼,说道:“在下黑花庄弟子李梧,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秦如一不想答,也懒得再打,就带着沈嘉禾往客栈那扇坏掉的窗子方向走去。 李梧见此不紧不慢道:“我见少侠腰间的并蒂双鞘,想来应是八……”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秦如一带着沈嘉禾转个弯又拐了回来,便收了声静候。 待秦如一走到他面前,他才恭敬道:“庄主已等候多时,烦请您随我们去黑花庄作客。” 秦如一依旧简洁道:“不去。” 李梧:“……” 李梧眯了眯眼,面显不悦,唇角却依旧带笑,慢条斯理道:“既然您不愿,我们也不强求。只是这武林大会的请柬,怎么说也该送到黑花庄了吧。” 他慢慢道:“您可以走,但这请柬我们留定了。” 这话听着实在是有些自大。 沈嘉禾想起李梧刚刚和黑衣人不相上下的剑法,嘟囔道:“你又打不过。” “论剑法,我自然是比不上的。”李梧望了过来,温声道,“可我们人多呀。” 沈嘉禾:“……” 不要脸的理直气壮啊。 李梧轻击双掌,就见一个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鱼贯而入,不多时便将客栈堵得水泄不通。 沈嘉禾略带些诧异地说道:“他们什么时候跑去通风报信的?居然叫来这么多人。” 秦如一低声回她,“堵门的时候。” 沈嘉禾问道:“你都瞧见了呀?” 秦如一点头。 沈嘉禾不解,“那你做什么不拦他?人多不就麻烦了么?” 秦如一只是沉稳地说道:“再等等。” 李梧不太在意他们说着什么,温声劝道:“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何必舞刀弄枪呢。这东西于您来讲不重要,把它交给我们,您能轻松,我们也省却了许多麻烦。何乐而不为。” 秦如一不理他,转头低声问沈嘉禾,“饿了么?” 沈嘉禾一怔,“有,有点。怎么了?” 秦如一顶着众人防备的眼神,淡然地带着沈嘉禾回到刚刚吃饭的那个桌子前,让她坐回原位,平淡道:“再吃点。” 沈嘉禾:“……” 少侠,现在这种气氛,她埋头吃饭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店小二还没来得及撤菜,所以这些菜仍旧原封不动地摆在桌面上。 沈嘉禾午饭本来就没吃两口,现在确实是有点饿,然而她拿着筷子,顶着黑花庄这些人的目光,一时间也很难下筷。 秦如一见她不动,不解道:“菜凉了?” 沈嘉禾有点纠结,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秦如一便对着藏在柱子后面的店小二说道:“热一下。” 店小二:“……” 他在客栈干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这种险恶的氛围下还要求热个菜的。 沈嘉禾见店小二犹豫着不敢上前,也不难为他,慢吞吞地夹起菜吃了起来。 以沈嘉禾这几天与秦如一相处的经验来看,她能肯定秦如一这个举动不是故意给对面难堪,而是单纯觉得他们这事一时半会完不了,而她又没吃多少肯定会饿,不如就趁这个时间让她再吃一点。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终究是出于对她的好意。 好在,沈嘉禾前世在宫中,吃个饭左左右右都是围着人的。 所以她坐立不安了一会,就很快地适应了下来,还评价道:“这鲤鱼挺好吃的。” 秦如一附和着点头,“糖醋的。” 李梧:“……” 当他们是死的么? 李梧呼出一口气,耐下心来,继续说道:“庄主从前对不起您,他心中也是十分歉疚。时隔多年,有些事总该过去了不是么?还有那江湖上流传的无稽之谈,信不得……” 他话音未落,忽觉颊边一凉,一根木筷贴着他的脸颊直插/进门框,竟划出一丝血痕。 秦如一冷冷看他,低声道:“滚。” 他颤着手指抚了一下脸颊,只觉得脸颊带着火辣的痛,心里却被冻得发冷。 他一时气恼,竟忘了这事是不能同秦如一说起的。 秦如一平日里没什么表情,不是冷淡就是漠不关心。 他生气起来也是同一张脸,却能让人轻易感觉得到他的情绪。 沈嘉禾还是第一次见秦如一动怒,那眼神几乎让她误以为他刚刚那一掷是在瞄准李梧的喉咙,而不是脸颊。 虽然沈嘉禾不清楚李梧在说些什么,但她也看得出来,这人要武功武功不行,要当个说客,套路玩得还不溜。想打感情牌,明显一手烂牌在强打。也就擅长个虚张声势。 由此可见黑花庄也是要完。 她另换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夹起鱼尾的一块肉,放到秦如一面前的小碟上,哄道:“肉质细嫩,酸甜可口。吃了之后就消消气,等会出门我给你买个冰糖葫芦。” 秦如一:“……” 秦如一垂眸,乖巧吃下,口中却别扭道:“我不是小孩子。” 李梧知晓自己触了秦如一的逆鳞。 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拿到武林大会请柬的希望本就渺茫,这下就更是没什么指望了。 然而他回想起庄主给他下达的指令,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您纵然剑术高超,也只有一人,身边还带着个拖油瓶。我们这边可是有四十三人。就算您能打过,这台州可是我们黑花庄的地盘,您可要想清楚。” 沈嘉禾:“……” 不要脸的明目张胆呀。 “台州是你们黑花庄的地盘?是当我们死了么?” 这声音刚刚响起,秦如一便拉过沈嘉禾往旁边躲闪。 沈嘉禾一只手还端着饭碗,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所坐的位置被人破墙而开,伴随着飞扬的灰土,跑进一群身着黑衣手拿长剑的人。 沈嘉禾:“……” 有门不走为什么要拆墙? 沈嘉禾下意识地看向店小二,果然见他呆滞了表情,生无可恋地念叨着,“钱啊……都是钱啊……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沈嘉禾:“……” 开客栈真的好艰辛啊。 为首的黑衣人应当是在白花庄中地位颇高的弟子。 他向着秦如一行了个礼,低声说道:“在下赵英权,这里交给我们,老庄主已恭候多时。” 秦如一点头,轻声问沈嘉禾,“吃饱了?” 沈嘉禾被这种一触即发的氛围所感染,一边紧张地扒着饭,一边对着秦如一点头。 秦如一看她这个模样,微弯了眼角,道:“慢点吃。我们先出去。” 李梧阴测测地丢下一句“别坏事”,便挥手让黑花庄的人动手。 白花庄自然也不甘示弱,拔剑迎敌。 两个门派黑白分明,瞧着就像太极在眼前绕来绕去,看得沈嘉禾都有点眼花。 秦如一带着沈嘉禾从白花庄破开的墙上出去,绕过小院,径直开了后门。 后门与街市相连,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沈嘉禾长吐一口气,忍不住问道:“武林大会不是什么门派都能参加的么?” 秦如一摇头,“不是。人太多,武林盟住不下。” 沈嘉禾:“……” 居然是这么现实的理由。 秦如一想了想,补充道:“需得掌门人拿到请柬才能入内。” 沈嘉禾疑惑道:“请柬不是要送到宿州的么?这群人抢个什么劲?” “宿州是最后。”秦如一回道,“沿途都要送一些。” 沈嘉禾:“……” 难怪留一年半的时间呢。 沈嘉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台州的门派也有么?” 秦如一点头,“有一张。” “一张呀。”沈嘉禾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明白,“他们来抢也就是说这张请柬是送给白花庄的,黑花庄没有是么?但要请谁不是武林盟都定好的么?抢也没用吧。” 秦如一耐心为她解惑,“台州有些不同。请柬上是青花庄的名字。” 青花庄不是分裂成黑白两朵花了么? 怎么请的还是青花庄? 沈嘉禾觉得江湖上的事情也是比较复杂,正欲继续问下去,却听秦如一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可知道八方庄?” 她被这突然的一句问住了,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然而秦如一却好似随口说说一般,并没有在等她的回答,转身在一个老爷爷那里买了根冰糖葫芦,递到她的手中,“吃吧。” 沈嘉禾:“……” 沈嘉禾:“……我又不是小孩子。” 这明显是怕她像客栈里说的那样拿冰糖葫芦把他当小孩子哄,才先下手为强的啊。 然而说归说,沈嘉禾还是乖乖地吃了起来。 她看着秦如一的侧脸,忽然问道:“那你希望我知道还是不知道呀?” 秦如一垂眸,长长的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 思索了半晌,他才道:“不知道。” 沈嘉禾觉得秦如一的回答有点歧义,便重新问道:“你是希望我回答不知道?” 秦如一摇头,小声道:“是我不知道。” 沈嘉禾:“……” 咱俩这是在说绕口令呢么? 第二十二章 若是说起乌城有名的食物,青梅干算是其中之一。 沈嘉禾买了一小包捧在手中,一边吃,一边随着秦如一在这街市中漫无目的地闲逛。 乌城的青梅干,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酸。 而且酸得让人欲罢不能。 往往吃了第一个就还想吃第二个,一个接一个地停不下来。 这条街刚走了不到一半,沈嘉禾就已经吃了小半包青梅干了。 她注意到秦如一的视线,主动问道:“少侠你吃么?” 秦如一未答,微蹙眉头说道:“酸的?” 沈嘉禾想了想,反问他,“少侠你没吃过青梅干么?” 秦如一点头,老老实实道:“听说过。” “哦,那就是不太酸。”沈嘉禾笑着说道,“你可以自己尝尝嘛。挺好吃的。” 秦如一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沈嘉禾递来的青梅干。 他盯着看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口中,慢条斯理地嚼了嚼。 忽然间,他眉头一颤,身体被酸得不自觉抖了一下。 他垂下头,双手捂脸,过了半晌,才闷声道:“骗子。” “咦?”沈嘉禾假装无辜道,“我吃着确实不太酸的呀。” 秦如一抬眼看她,不言语,垂眸生着闷气。 沈嘉禾便笑着哄道:“好啦,是我错了。我这里还有蜜饯,都给你吃。” 秦如一瞧她一眼,又收回视线,不说话。 沈嘉禾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想到什么,将蜜饯塞给他,说道:“前面那家店好像不错,你在这里等一下,我看看就回来。” 说完,沈嘉禾脚步轻快地离开,走进那家店中,悄悄偷看秦如一。 只见秦如一拿着沈嘉禾塞给他的一包蜜饯,站在原地,转头看了看左右。 过了一会,他才试探般拿起一小块蜜饯,慢慢吃了起来,调和口中的酸。 她觉得,秦如一就好像被投喂的野猫,十分警惕,偏要等人离开,才肯放心进食。 沈嘉禾也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总是喜欢逗秦如一。 反正看他时常一个表情的脸上,能因为她的举止而有所改变,她就觉得开心。 沈嘉禾:“……” 她都几岁了还喜欢恶作剧,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这一路上,秦如一禁不住沈嘉禾的问,大略提了提青花庄的事。 青花庄是在五年前老庄主死后分裂的。 老庄主膝下无子,死前又不曾提过由谁继承庄主之位。 于是老庄主的左膀右臂因为此事争执不休,最后索性自立门户。 青花庄也由此瓦解,变成如今的白花庄和黑花庄。 沈嘉禾不解地问道:“白花庄和黑花庄这两个名字有什么讲究么?” 秦如一答道:“他们都想称自己门派为青花庄,但盟主不准,说他们既然决心自立门户就不要再借青花庄从前的名声。后来,白花庄的庄主便以自己的姓仿了青花庄的名,变成如今的白花庄。而黑花庄的庄主为了表明自己对立的立场,就把名字起作了黑花庄。” 沈嘉禾:“……” 这不就是抬杠么?幼不幼稚啊。 沈嘉禾揣测道:“少侠你听我猜的对不对啊。是不是黑花庄为了膈应白花庄特意先抢穿了一水儿的白衣服,然后白花庄因为要和他们泾渭分明,还要表明对立的立场,所以就都穿上了黑衣服?” 秦如一默默点头。 沈嘉禾:“……” 幼稚死了。 武林大会并不是什么门派都能参加,多少还是有些标准的。 从前青花庄能够参加,但如今分裂成黑白两庄之后,无论是名气还是资历都略显不足。 听闻武林盟主为了联合各大门派抵御地煞教,曾同他们签过什么东西。 当时自然也有青花庄。 所以,武林盟主仍是向台州这边发出邀请,只不过请柬上写的是青花庄的名字,而且也仅有这么一张。 秦如一还说,他偶然间听武林盟主说起过这张请柬的事情。 说他用青花庄的名字,是希望黑花庄和白花庄不再相互敌视,联手重回青花庄。 沈嘉禾觉得武林盟主这一招除了让他们为了请柬争夺起来,加深矛盾之外啥用都没起。 都分裂成这个样子了,哪有人会再回首忆往昔的。 能够出现在武林大会的门派,代表着武林盟承认他们的江湖地位。 黑白两庄,因为青花庄的庄主身死而自立门户,江湖上对此事一直颇有微词,所以他们急需武林盟的认同来证明自己。 而前两年武林大会的请柬是送给了白花庄。 于是黑花庄就更是急迫,甚至不惜动手来抢。 沈嘉禾吃着蜜饯,随口问道:“你做什么不送黑花庄,而是送给白花庄呀?” 秦如一淡然道:“心术不正。” 她想了想黑花庄的做派,说道:“确实有些卑鄙。” 秦如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沈嘉禾闻言回想起李梧说的那几句让秦如一动怒的话,觉得他和黑花庄的庄主应是有什么恩怨。她有点想问,但又觉得这事不该由她这个外人插嘴什么,便换了个问题,“那个李梧说黑花庄有什么流言呀?” 秦如一握着剑柄,面无表情地说道:“勾结地煞教。” 沈嘉禾:“……” 这就有点作了。 秦如一看向沈嘉禾,微微垂眸,口中道:“传言罢了,不必信。” 沈嘉禾:“……” 少侠你的表情完全就像信了嘛。 沈嘉禾望了望街道,问秦如一,“所以少侠你现在去黑花庄是要偷偷调查他们有没有勾结地煞教么?” 秦如一:“……” 秦如一:“……我们现在去的不是白花庄么?” 沈嘉禾:“……” 沈嘉禾:“那是东街,这是西街。” 秦如一看了看方前左右,又不死心地向前走了几步,看清了不远处那明晃晃地写着“黑花庄”三个字的匾额。 他默不作声地转了回来,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一包青梅干,送到沈嘉禾的手中。 沈嘉禾怔了一下,“恩?” 他一本正经道:“是为了买这个才来西街的。” 沈嘉禾:“……” 不要一迷路就用送她东西这种方式当作掩护啊。 第二十三章 沈嘉禾带着秦如一从西街往东街折返,沿途买了一些赶路要用的东西。 因为事发突然,她的行李还有马都留在了东来客栈,没来得及带出来。 回想起之前黑花庄和白花庄那仿佛要拆掉客栈的架势,她就止不住地担心。 行李里有一些衣服和沈嘉禾自配的几瓶药,丢了也没什么。 毕竟她经过下山那次遇袭便学精了,那些用作袭击或是保护自己的东西,能藏身上的她都尽量藏在了身上,像是腰带的夹缝,这种触手可及又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 然而包裹里面还有书琴要她好好保存的话本,以及季连安当作出师礼物送她的银针。 这两样东西都有它们的特殊意义,是不能丢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行李里还有沈周氏写给沈嘉禾的信。 由丞相府发出的信上都带着些特殊的标志,比如说家信就会在信封的右下角画上一朵莲花,取“莲”的谐音连,寓意无论身在何处,家族之间血脉相连。 根据用途不同标上图案,是为了方便辨别和表明身份。 也不知道是何时由谁传出去的这个方法,坊间还一度传过“丞相府的信很特殊上面会标竹子长/枪肉包子”这一类的说法。 因为标示太过鲜明,而京都中又鲜少有人用这种方法传信,所以这信若是被听过传言的人看到,那沈嘉禾的身份很容易会被怀疑。 要往东街走,左右是要路过东来客栈的。 于是沈嘉禾便提议先观望一下黑花庄与白花庄相斗的状况,等他们散开之后再把两人买来的东西放在客栈里,毕竟他们也不能捧着一手的东西去拜访白花庄。 秦如一想了想,也觉得这些东西累赘,就点头应了下来。 东来客栈的前门和后门对应着不同的街道。 秦如一打算原路返回,习惯性走到前面带路。 沈嘉禾觉得再跟着他瞎跑,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东来客栈,便严肃着脸唤道:“少侠。” 秦如一顿住脚步,转身看了过来。 沈嘉禾仍旧严肃道:“你不常用的那只手。” 秦如一不明所以,乖乖伸出左手。 沈嘉禾抽出一条布带,缠上他的手,又在自己的手腕上打了个结,满意道:“走吧。” 秦如一:“……” 秦如一:“……这是在做什么?” 沈嘉禾理所当然地答道:“防止你走丢。这次我带路,千万不要解开。” 秦如一:“……” 秦如一低头看了看系在两人手腕上的布带,半是无奈地退让道:“随你。” 秦如一这个人属于和自己战斗的类型。 对于路痴这一点,他当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并且在此过程中还养成了死要面子,不喜欢别人带路,不愿张口问路这些习惯。 如果不是情况严峻的坏境,即便是沈嘉禾在前面带路,他也很有可能觉得另一条路才是正确的。往往跟着跟着就没有影了。 所以沈嘉禾就想了这个法子把他拴住。 布带选择了灰暗的颜色,但仍是有些显眼。 沈嘉禾便走到了秦如一的身边,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将布带因偏长而垂落的部分握在了手心里,大略地隐藏了一下。 她本是打算利用布带将想往别处走的秦如一给扯回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路上他老老实实地走在她的身边,随着她挑选的路走,没有像平时那般认为他所选的才是正确的路,南边也想走北边也想走的。 沈嘉禾虽然不知道他做什么忽然转了性子,但能这般轻松,她倒也蛮乐意的。 沈嘉禾悠闲地走着,而秦如一为了配合她的步调,也慢了下来。 她无所事事地随口道:“少侠,我们还是第一次这么并肩而走呢。” 秦如一怔了怔,回她,“是么?” 沈嘉禾点点头,“平时都是你在前面走,我跟在你的后面。骑马也是。” 秦如一似乎经她提起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尝试着解释,“我独行惯了,不太习惯……” 然而说到此处他又戛然而止,思索了一下,认真道:“我记得了。” 沈嘉禾:“……” 她就是随口一说,少侠你记得什么了呀? 白花庄和黑花庄的大战似乎已经结束。 沈嘉禾进了后门,顺着白花庄之前砸破的那道墙,向里悄悄看了看,只觉得一片狼藉,能拆的几乎都拆了,就剩写着“要打出去打”的那副字还摇摇欲坠地挂在了墙上。 沈嘉禾:“……” 虽然这幅字很有先见之明,但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呀。 店小二捧着一个布包坐在楼梯的台阶上,表情倒是很正常,不见有什么悲伤。 他看到沈嘉禾和秦如一进来,热情地说道:“二位客官回来了。” 沈嘉禾点头,迟疑道:“你们这客栈……” “诶呀,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这次重了点而已。”店小二摆摆手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一楼是拆得差不多了,最近得翻修一下。不过二楼和厨房还是完好的,客官放心住。” 店小二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道:“本来这客栈取名东来,是想着紫气东来。谁知道变成了拆房队从东边过来。大概都是命。” 沈嘉禾:“……” 也是惨。 店小二打开布包的一角,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道:“不过白花庄还赔了能够再盖一个客栈的钱,我们和瓷器店,木匠他们又早就说好能便宜拿货。里外里还是我们赚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那木匠的媳妇如今都能穿金戴银的,富得比我们掌柜的都快。” 沈嘉禾:“……” 拆客栈还能带动其他行业也是厉害的。 沈嘉禾看到地上沾染上了几处血迹,好奇问道:“白花庄和黑花庄谁输谁赢呀?” 店小二想了想答道:“不知道,他们没打完。” 沈嘉禾一愣,“发生什么了么?” 店小二点头,“他们正打着呢,有个穿白衣服的跑来传信,说这位少侠去了黑花庄。他们就没心思再打,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他虽然知道客人的事不该多问,但一时按捺不住好奇的心,小心翼翼道:“听之前那番谈话,您应是打算去白花庄的,怎就去了黑花庄呢?” 秦如一:“……” 沈嘉禾替秦如一答道:“他给我买青梅干吃。” 店小二点头,又是感慨道:“您二位真是恩爱呀。” 沈嘉禾:“……” 秦如一:“……” 沈嘉禾尝试着解释,“不是,我们之间……” 她说到此处又有点卡壳。 他们之间肯定要比陌生人好些,但若说是朋友,她还怕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我不需要朋友”,那就很尴尬了。但总不能说他是她花一百文雇来护送她到宿州的吧。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却忽然见店小二将视线放在了系在他们手腕上的布带。 沈嘉禾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就看店小二递来一个“你们会玩我都懂”的暧昧眼神。 沈嘉禾:“……” 你懂个鬼呀! 沈嘉禾索性也放弃了,带着秦如一上了楼。 两人都要回到各自的房间,所以沈嘉禾便在房门前将布带解了下来,率先进了门。 布带绑得不紧,轻轻一解便松开了。 秦如一看向自己的左手,握拳又张开,最后垂下手臂,入了自己的房间。 沈嘉禾一入门便先确认行李里的东西是否完好。 她一样一样查看,发现没人动过,放心地舒了口气。 新买来的东西被一起包了进去之后,她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行李藏了起来。 虽然按照常理来讲,他们出现在东来客栈的事情被黑花庄知晓,理应换个地方住。 然而这乌城的客栈撑死了也就那么三家,黑花庄要找人并不难。 东来客栈虽然一楼被拆得歇业了,但各方面都要比其他客栈好些。 所以沈嘉禾也就不打算再去别的客栈,忍那么一晚上就可以离开乌城了。 素净的白衣上沾染了些许尘灰。 沈嘉禾觉得自己等一下还要去见白花庄的庄主,灰头土脸的有些不太像话,索性就换了一套新衣裳,将防身用的东西都藏好,整理了一番,才慢条斯理地出了门。 沈嘉禾行李里带的都是男装。 颜色大多相同,就是上面的刺绣,都是她闲着没事自己纹上去的。 虽然比不得绣娘的手艺,但好歹也看得过去。 秦如一早早便等在了自己的房门前,见沈嘉禾出来,道了一声,“走吧。” 沈嘉禾走到秦如一的前面,背着手道:“少侠,我换衣服了。” 秦如一闻言仔细端详了一下,问她,“为何都是男装?” 沈嘉禾回道:“方便呀。逃跑起来比扯着裙子轻松。” 秦如一:“……” “在下赵英权,老庄主有请。” 秦如一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被这一声所打断。 他抬眼看去,就见白花庄的那位弟子站在楼梯口,恭恭敬敬地等着他们。 沈嘉禾道:“既然人家都来迎了,我们就赶紧走吧。” 秦如一垂眸,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平淡道:“恩。” 第二十四章 从东来客栈到白花庄的路有些遥远。 赵英权生怕秦如一跑了似的,一直带着他们走街串巷,专挑捷径来走。 沈嘉禾本就有记路的习惯,遇到秦如一这个路痴之后,记得就更是仔细。 她转头看向秦如一,问道:“少侠,你的记性怎么样?” 秦如一想了想回道:“还不错。” 她便尝试着提议道:“要不然你试试看记路的方法?说不定会有效。” 秦如一沉默了一会,高深莫测道:“路不是记出来的,是走出来的。” 沈嘉禾了然点头,熟练地将他说的话在心中翻译了一遍。 路这种东西,记是没有用的,要走的时候还是会蒙圈。 几个人顺着捷径走了没多久,便瞧见了白花庄的牌匾。 赵英权恭敬地道了一声“劳您在此稍等片刻”,便赶忙跑进了白花庄里。 沈嘉禾盯着赵英权的背影看了半晌,侧头问秦如一,“武林盟在江湖中的地位很高么?” 秦如一点头,“自然。” 她又问,“那门下弟子若是到了哪个门派,掌门人会亲自出来迎接么?” “不会。”秦如一答道,“普通弟子须得进门向掌门人行礼才是。” 沈嘉禾看着缓缓从大门走出的身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身影着了一身竹青色的衣裳,身后跟着赵英权,悠然地向着秦如一走来。 他应是不惑之年,走起路来笔挺着腰板,瞧起来精神奕奕的。 秦如一悄声介绍道:“白花庄庄主,白勇。” 话音刚落,白勇便爽朗地笑着道:“秦贤侄,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与白勇的热情相比,秦如一的反应则显得冷淡了许多。 他仅是点点头应了一声,便没有多说别的。 白勇似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也不太在意,将视线落到沈嘉禾的身上,笑意更深,“他们说你身边带了个女人,我本还不信。这下人都带到眼前了,真是不得不认啊。” 他端详了一下沈嘉禾,满意地点头,“小姑娘模样不错,瞧着是个机灵的。” 沈嘉禾正犹豫着要不要道个谢,就听他紧接着问道:“你们成亲了么?八字是多少?合不合?可曾习过武?是哪门哪派?” 沈嘉禾:“……” 白花庄的庄主居然是这个画风么?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误会的沈嘉禾耐下心解释道:“我和少侠不是这个关系。” 白勇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哦,那还挺有意思。” 沈嘉禾:“……” 哪里有意思了?她不太懂啊? 白勇自顾自地说道:“那是我误会了。不过没关系,青年才俊多得是。” 他把赵英权推上前来,介绍道:“这是我门下最得力的弟子,你瞧着如何?有鼻子有眼睛的,也不丑。还会自己做饭。乌城喜欢他的小姑娘可排着长队呢。” 赵英权像是感到羞耻一般半遮着脸,小声道:“庄主你别说了……” 沈嘉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含含糊糊道:“恩……也挺好的。” 赵英权闻言有些讶然地瞧她。 白勇乐了,揽着赵英权的肩膀,问沈嘉禾,“你真觉得挺好?” 沈嘉禾有些为难,但又觉得让人误会不太好,便答道:“我是在客气。” 白勇:“……” 秦如一从怀中掏出那张武林大会的请柬,递给白勇,在一旁面无表情道:“给你。走了。” 白勇连忙挽留,“咱俩也是许久未见了,你不打算叙叙旧么?” 秦如一耿直道:“不打算。” 白勇:“……” 你们两个人耿直的如出一辙啊,还说什么不是这种关系那种关系的。 白勇叹口气,下意识开口道:“子……” 然而刚说出一个字,他想起秦如一还在,便慌忙地止住了话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将那句话从口中放在了心里,夹杂着微微的叹息。 子真那般热情大方的性子,怎就生出个顽石一般的儿子。 不过若是没有那场浩劫,秦如一的性子也不至变成如今这般。 白勇转身回白花庄,口中道:“进来吧。我有事要同你说。” 沈嘉禾看向秦如一,见他微微点头,便抬脚往白花庄的方向走去。 她悄声问道:“白庄主刚刚那是在说媒么?” “他特别喜欢说媒。”秦如一回道,“不用理他。” 沈嘉禾:“……” 一个门派的掌门人,爱好居然是说媒。 他们江湖人怎么总爱搞点副业? 沈嘉禾好奇道:“他还给你说过么?” 秦如一面无表情道:“说过。三十二次。” 沈嘉禾:“……” 这么有毅力,难怪当上了庄主。 两个人随着白勇来到了接客用的正厅。 一路上沈嘉禾所见到的弟子皆是黑衣,无人例外,这就显得白勇穿的青色衣裳十分突兀。 她好奇地低声问道:“为什么大家都穿黑衣,只有白庄主穿青色的呀?有什么讲究么?” 秦如一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对白勇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何着青衣?” 白勇随口答道:“白花庄里大家都穿黑色,太沉闷,我来增添一抹亮色。” 秦如一低头认认真真跟沈嘉禾重复道:“增亮色。” 沈嘉禾:“……” 沈嘉禾:“少侠我听到了。” 现问现答可还行。 两人入座之后,便有弟子奉上茶水。 白勇抿了口茶,对着沈嘉禾说道:“等下我与秦贤侄去书房有要事商议,能劳烦姑娘在此等上一阵么?” 秦如一抬眼望去,“要事?” “恩。”白勇点头,犹豫地看了沈嘉禾一眼,简略道:“事关地煞教。” 秦如一眯起眼,沉稳地点头应道:“好。” 沈嘉禾自然不会不识趣,笑着说道:“我在此等着便好。” 秦如一起身随着白勇往书房走去,然而走了两步,他又不放心地转了回来。 沈嘉禾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秦如一叮嘱道:“不要乱跑。” 沈嘉禾挑眉道:“我在人家家里乱跑些什么呀,你放心。” 秦如一便点点头,道:“等我回来。” 沈嘉禾笑了起来,“恩。等你回来。” 站在不远处等着秦如一的白勇:“……” 他转头低声对赵英权说:“以我身为媒人的经验来看,这俩人有点猫腻。” 赵英权满是无奈道:“您是庄主啊,不是媒人。” 白勇饶有兴趣地看着秦如一和沈嘉禾,口中道:“不耽误不耽误。” 赵英权:“……” 摆正自己的位置呀! 秦如一和白勇走了之后,这正厅里就只剩赵英权。 沈嘉禾觉得自己为了应付白勇,而在赵英权的面前说是客气,多少有些伤人,便轻声道了个歉,为自己解释一下。 赵英权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没往心里去。” 他有些局促地摸摸自己的头,“你不用理庄主,他做媒成瘾。只要男未婚女未嫁,他就想把他们拉在一起。” 沈嘉禾:“……” 这么不走心啊。 沈嘉禾好奇问道:“白庄主说过几次亲呀?” “那个数不清了。”赵英权摇头,“反正唯一一个说成功的只有他弟弟那一对。” 沈嘉禾:“……” 失败率这么高也是罕见。 赵英权见沈嘉禾有些无所事事,便提议道:“不然我陪姑娘去花园瞧瞧吧。” 沈嘉禾有些心动,但回想起秦如一的嘱托,摇头道:“不必了。我再多等一会吧。” 赵英权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去为姑娘拿些蜜饯。” 沈嘉禾笑着道了声谢。 赵英权低下头,似是有些无措地摸了摸头,丢下一句“片刻就好”,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然而赵英权走后,却另有一名弟子走了进来,对着沈嘉禾说道:“庄主有请。” 沈嘉禾瞧着他,问道:“事情商议完了?” 那弟子点点头。 沈嘉禾觉得自己和庄主又没什么交情,他和秦如一说完了事情,做什么要找她去。 她心下不解,口中不动声色地答道:“既然事情商议完了,那就等少侠回来再说。” 沈嘉禾也知道自己有的时候太过多疑,但警惕些总没什么不好。 那弟子耐心道:“庄主说东来客栈已不适合居住。白花庄里尚有许多空房,可以住在这里。秦少侠已经答应了,要我迎姑娘去。” 沈嘉禾闻言更是怀疑。 一般来讲,以秦如一的性子,这种事他会在问过她之后才做决定,不会自己替她应下。 她装作不经意般将手放在腰带上,口中道:“让他自己过来。” 忽然间,沈嘉禾听到一阵娇俏的笑声在她背后响起。 她下意识想转身,却被人从背后圈住,动弹不得。 那人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你这个小姑娘,真是骗也骗不动,偏得要我出来。” 沈嘉禾闻到一股幽香,清清浅浅,却让人软了身子,使不上力气。 那人松了手,她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沈嘉禾只能隐约瞧见一个穿着橙色轻纱的女人,正低着头瞧她。 那人见沈嘉禾的口中张张合合,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她饶有兴趣地凑近沈嘉禾,便听到沈嘉禾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新换的……衣服啊……又要脏了……” 她噗嗤一笑,伸手掐了掐沈嘉禾的脸颊,对着那个伪装成白花庄弟子的人说道:“这姑娘我瞧着喜欢,要不然干脆带回教里吧。” 那弟子本是平凡无奇的脸,在转瞬间换了一副颇为俊朗的脸庞,只是脸上横添的刀疤令他多了些许戾气。 他皱了皱眉头,道:“沙鸢,别闹。” 沙鸢不置可否,蔻丹色的指甲轻点沈嘉禾的额头,“那就走吧,小姑娘。” 第二十五章 白勇的书房前栽着一小片竹林。 风来,竹叶便沙沙而动,发出令人安心下来的声响。 秦如一坐到白勇的对面,直奔主题,“什么事?” 白勇不慌不忙地抽出一幅画,在秦如一的面前展开,娴熟地介绍道:“你觉得乾坤庄班家的闺女怎么样?她也说过属意于你,还托我来问呢。乾坤庄与八方庄结为秦晋之好,于你也有所裨益,考虑考虑?” 秦如一面无表情,起身就向外走。 白勇连忙拉住他,“玩笑一句罢了。说正事,说正事。” 待到秦如一重新入座,白勇才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沉声道:“黑花庄与地煞教确有勾结。近几个月地煞教的人频繁出入黑花庄,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秦如一沉思片刻,问道:“有谁?” 白勇答道:“瞧清楚的有沙鸢和浮拓。” 他顿了顿,慢慢说道:“听闻当年八方庄的事……他们也在。” 秦如一垂眸不言,表情平静,但白勇还是看到了他紧握在剑鞘上,几近发白的手。 白勇与秦子真是老相识。 他年少时不甘平庸,憧憬那些侠客的意气风发,便拜入了台州的一个小门小派。 呆在这种门派基本上就是在虚度光阴,一群人做着梦混日子罢了。 几年下来,白勇除了挥拳和抬腿,什么武功都没学会。 后来,门派难以为继,便遣散了门下的弟子。 白勇仍旧存有想当侠客的念头,但又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机缘巧合下,他见到了前来台州访友的秦子真。 当时他去酒馆想要借酒消愁,然而不知为何,那天晚上跑来买醉的人尤其多,小小的酒馆除了秦子真那一桌之外,就没有空的位置。 店小二无奈,便与秦子真商议着能不能与白勇同桌。 秦子真欣然应允,眉目含笑,温和道:“独自饮酒委实寂寞,兄台来的正好。” 那时的秦子真也不过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一身玄衣却不觉他冷漠,反而如同徐徐吹拂的春风,令人见之心安。 他的腰间别着两把长剑,剑鞘一黑一白,纹路并在一起就是朵并蒂莲,看着极是别致。 白勇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听说过这种样式的剑鞘,但他向来不太在意江湖上的传言,大多听过就忘,所以绞尽脑汁也没有想起来,只知道秦子真应当会是个颇有名气的剑客。 两人起初只是闲聊,后来酒过三巡,白勇心里不甘,便有的没的说了一通。 他记得酒劲上来,自己还丢脸地在酒馆里喊着要扬名江湖。 秦子真不见酒意,轻饮杯中浊酒,安静地听着,也不笑他异想天开。 第二天,秦子真便带着处在宿醉中的白勇去了青花庄,推荐他拜入老庄主的门下。 他看到老庄主笑吟吟的脸,吓得酒都醒了,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子真便在一旁悄声说道:“你可以叫师父了。” 白勇经此提醒赶忙跪了下来,磕磕巴巴说道:“师,师父在上,请,请受弟子一拜。” 老庄主轻点了头,说了一句,“根骨不错。望你能勤恳练武,磊落为人。” 白勇拜了礼,便算是入了青花庄。 秦子真与老庄主是忘年之交,自然也有许多话要说。 白勇随着青花庄的人去熟悉了庄内的道路,又领了习武时要穿的衣裳。 待到一切完了,他便守在花园小路中,等着秦子真。 秦子真暂居于青花庄,这条小路是他的必经之地。 白勇见到了秦子真,便问他,“你为何要帮我?” 秦子真想了想,笑着道:“你资质不错,如今习武还不算晚。只是心不定,有些浮躁,很容易走上歪路。青花庄最适合你。既然想在江湖扬名,自然还是善名才好。” 白勇知晓,许多事于秦子真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他或许都不记得自己帮过什么。 他终日潜心习武,成为了老庄主门下最为得力的弟子,也终于觉得自己有能力去报答秦子真的那份恩情。 然而命数实在无常。 秦子真惨死,青花庄也分裂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虽然有了个庄主之位,却仍旧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白勇眼神晦暗,问秦如一,“你打算如何?” 秦如一不答,只是垂头思索。 白勇便无奈地说道:“你若是需要青……” 他顿了一下,改口道:“你若是有需要白花庄的地方,尽管同我开口就是。” 秦如一的眉眼与秦子真有几分相似,但性子却差了许多。 白勇记得自己曾见过六岁时的秦如一。 那时他虽然有些木讷,但会笑也会哭,讨厌什么喜欢什么都会明确地表达出来。 不像现在,总是摆着同样的表情,让人看不穿在想什么。 秦如一问白勇,“正事就这些?” 白勇点头道:“就这些。我觉得……关于秦护的流言,应当是真的。” 秦如一平淡道:“他已不姓秦。” “是我口误了。应是姓姜才对。”白勇揉着眉心,“他已不是你们八方庄的人了。” 姜护便是如今黑花庄的庄主。 他曾是孤儿,被秦子真带回八方庄,冠上秦姓,成了八方庄门下的弟子。 八年前的那场浩劫,他幸免于难,却悄声无息地离开了八方庄。 后来不知怎的,他娶了老庄主的养女,并将姓氏改作姜,入赘到了青花庄。 那养女是老庄主手下得力干将的女儿。 后来那人死了,老庄主便将她领养在自己名下,待她如同亲生。 本来老庄主是不同意这场婚事的,但经不住她苦苦哀求,便勉强应了下来。 结果老庄主死后,姜护便以老庄主膝下无子,而他入赘姜家,算是半子为由,想要继承青花庄的庄主之位。 白勇自然是不肯的。 于是两人相争,就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秦如一站了起来,道了一声“告辞”便想离开。 白勇慢悠悠道:“何必这么急着走呢?怕那小姑娘等急了么?” 秦如一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看他。 白勇故作轻松地说道:“我瞧着那小姑娘挺不错的。姓什么叫什么呀?” 秦如一闻言怔了半晌,才发觉自己不曾问过沈嘉禾的姓名,她也没有提起过。 因为两人平日交谈也没什么阻碍,这件事就被他给忘记了。 秦如一老老实实道:“不知道。” 白勇:“……” 白勇:“……啊?” 白勇诧异道:“你们同行也有一阵了吧?” 秦如一答道:“不长。” 白勇表情复杂,“那你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秦如一点头,“她不说,我未问。” 白勇:“……” 白勇:“……诶哟,你这个木头,以后能不能娶着个媳妇呀?” 白勇恨铁不成钢,拍着桌子道:“你在这坐下,我得好好教教你。” 他见秦如一不为所动,纳闷道:“班家的闺女怎么就喜欢你这样的呢?” 秦如一摇头道:“此事休要再提。” 白勇妥协道:“好吧好吧。不提就不提。提点你喜欢的,比如说那个小姑娘?” 秦如一微蹙眉头,“我仅是护送她到宿州。别无其他。” 白勇啧啧道:“宿州那么远。班家的闺女让你送她到城东的成衣铺你都不陪。” 秦如一:“……” 秦如一转身便走。 白勇赶忙说道:“你这小子怎么一言不合就要走的。咱俩难得见一次,就不能说说话么?” 秦子真的恩情他没能报答得上,就总想着在秦如一身上下功夫。 最开始还蛮正常的,结果后来不知怎的,就开始热心于给秦如一寻个好姻缘。 他翻开一个又一个画像,但秦如一总是没什么兴趣。 所以听闻秦如一的身边出现了女子的身影,他惊讶又好奇,难免试探得多了一些。 白勇看秦如一还是要走,撑着下巴嘟囔道:“人又不会丢,那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见赵英权冲了进来,喘着粗气道:“那,那位姑娘不见了。” 白勇:“……” 打脸来的太快了吧。 秦如一还不等白勇反应,便径直赶往了正厅。 白勇皱起眉头,认真确认道:“哪里都找过了?” “找过了。”赵英权缓了缓气息,“守门的也不曾见过她出去。” 白勇站起身来,沉思了片刻,道:“先去瞧瞧。” 等白勇他们到达正厅时,秦如一正看着手中被荷包装着的小瓷瓶,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来,对白勇说道:“丢了。” 白勇:“……” 不要用“赔我”的眼神看着他啊,他被打脸也是很疼的好么。 白勇觉察到空气中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即便马上屏住了气,也不由踉跄了一下。 秦如一便打开那个瓷瓶,在白勇的鼻下晃了一圈。 白勇顿时好了许多,问道:“这是什么?” “曲合香的解药。”秦如一答道,“沙鸢来过。” 地煞教的人大多都有些鲜明的特色。 就好像铃声是沙期特有的标识。 这曲合香便是沙鸢所到之处,留下的味道。 白勇纳闷道:“那这解药也是她留下的?她应当没那么好心才是。” 秦如一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闷声道:“不是她。” 曲合香既算是迷香,也算是毒/药。 普通人闻上一点就浑身发软,站立不能。 若是闻久了,那气味就会渗进五脏六腑,如同千百个蚂蚁在啃食一般,让人痛不欲生。 想要配出解药,就得清楚曲合香的配方。 然而单凭气味很难分辨,自然也配不出什么。 所以沙鸢一直得意于此。 不过事无绝对,据秦如一所知,天玑峰上的那位季神医曾经配出过曲合香的解药。 当时江湖上炸开了锅,有的说他果然是神医,还有人说他果然是地煞教的细作这是在骗取武林正道的信任,否则他怎么可能知道曲合香的方子。 后来季连安嫌烦,无论他们是求解药还是求曲合香,他都说自己不知道。 再之后,曲合香的解药是否还被别人配出,秦如一就不太清楚了。 但装着瓷瓶的荷包,是属于沈嘉禾的。 白勇要几个弟子去探看一下黑花庄的情况,兀自叹气道:“也不知沙鸢掳走她是为了什么。若是因为武林大会的请柬,黑花庄顾忌你,或许不会如何。但要是沙鸢对她感兴趣可就麻烦了。沙鸢越是喜欢谁,便越爱折磨谁。秦……诶?人呢?” 赵英权道:“早就走了。” 白勇:“……” 秦贤侄你就一个人不要那么莽啊!而且你认得路么! 第二十六章 光线昏暗的牢房中,烛影微摆。 沈嘉禾睁开双眼,便看到有一身着橙色轻纱,长相美艳的女子,正坐在木椅上,隔着铁栏,施施然地看着她,口中说道:“我中意你。” 沈嘉禾:“……” 沈嘉禾:“……谢谢,我也挺中意我自己的。” 一睡醒就有人告白是怎么个事? 曲合香的气味还若有似无地飘荡在牢房之中,但沈嘉禾却觉得没有之前那般难受了。 口中微苦又掺杂着几分截然相反的甜意。 沈嘉禾砸吧砸吧嘴,猜测他们应是喂给了她能提前预防曲合香效果的药。 季连安知道沈嘉禾以后是要闯荡江湖的,觉得她这个面相十有八/九会遇到地煞教的人。 倘若遇到沙期浮拓这样的武力派,就只能看沈嘉禾的造化,他爱莫能助。 但要是碰见了自带曲合香的沙鸢,他还是能解的。 曲合香的解药不好配,主要是步骤有些繁琐,需要耗费时间。 沈嘉禾这次下山也只配了两瓶。 一瓶藏在了客栈,另一瓶放在了身上。 结果是哪一个都没用上。 沙鸢刚来时,沈嘉禾便闻到了曲合香的味道。 毕竟她要配药,曲合香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然而自己下药闻,和别人强制让你闻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她落在腰带上的手,本是要拿装在荷包里的那瓶解药,准备趁其不备,吸完就跑。 结果,谁知道沙鸢身上的曲合香剂量那么重,还故意从背后抱了她一下,连点反抗的余地都不给她留。 于是倒下的时候,沈嘉禾失手把荷包扯了下来。 她怕他们发现,便故意说着话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挣扎着将那荷包踢远一些。 总之她没能用上,若是对秦如一有用也是好的。 沈嘉禾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里是一个牢房。 私人牢房和县衙里的大狱相比胜在整洁和安静。 她身下铺着厚实的稻草,靠墙处还有干净的被子,美中不足的是她双手和双脚都被镣铐锁着,行动起来不是很方便。 沈嘉禾坐在原地,开始思索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想要交涉,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想要逃出去,她得先解开镣铐,再打开牢房,突出重围。 怎么看都不实际。 冥思苦想了一会,沈嘉禾决定睡个回笼觉,观望一下事情的发展。 看着沈嘉禾不发一言躺着就打算再睡的沙鸢:“……” 沙鸢:“你看起来不怕。” 沈嘉禾懒洋洋地答道:“不是不怕。是习惯了。” 反正从前世到今生,她就是个挨抓的命。 沙鸢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嘉禾,笑着说道:“你这姑娘还蛮有意思的,我喜欢。” 沈嘉禾神色复杂地抬眼看她。 地煞教的人是怎么回事啊?三句话离不开对她的告白。 然而紧接着,沙鸢笑意盈盈地说道:“你的指甲真好看,我喜欢。拔下来送我好不好呀?” 沈嘉禾:“……” 沈嘉禾:“我的指甲长在我的手上才好看,拔下来就不好看了。不送。” 沙鸢轻哼了一声,像个小姑娘一般噘着嘴,有些不开心道:“小气。” 沈嘉禾:“……” 这是个阴晴不定又变态的女人啊。 照这个标准,她师父虽然讨人嫌点,但不够变态,哪里像地煞教的细作啊。 沙鸢的视线在沈嘉禾的身上转了一圈,眯着眼道:“他们让我活捉你。缺条胳膊断个腿,少颗门牙削个鼻,也算是活捉吧?” 沈嘉禾:“……” 沈嘉禾:“……你直接杀了我吧。” 沙鸢摇头,笑眯眯道:“我难得喜欢个人,怎么舍得杀你?” 沈嘉禾转过头,懒得理这个神经病。 沙鸢慢慢起了身,手指拂过挂在墙上的刑具,问她,“你喜欢哪一种?鞭子?烙印?” 沈嘉禾不说话,沙鸢也无所谓,兀自说道:“鞭子玩腻了,倒是烙印,自从几年前在李曼吟那个女人身上用过之后,教主就不准我用了。讨厌。” 沈嘉禾:“……” 恩?她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似乎挑得厌烦了,沙鸢不耐烦道:“这些东西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看向沈嘉禾,软下声音,哄道:“等回到教里我再慢慢挑个合适你的刑具,你再等等哦,不要着急。” 沈嘉禾:“……” 沈嘉禾:“……我不着急。” 沈嘉禾被这么吵着也睡不了什么回笼觉,索性坐了起来,问沙鸢,“你是打算在我这里逼供什么吗?你可以直接问我不需要逼供的。” 沙鸢歪着头,“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对你知道些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沈嘉禾皱眉头,“那你挑刑具做什么?” 沙鸢笑着道:“喜欢你呀。” 沈嘉禾:“……” 沈嘉禾:“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我这一枝花。施主回头是岸啊。” 这到底是个什么起承转合,她不太懂啊。 沙鸢软着声音,“你放心。等我玩腻了,会杀掉你的。” “不过在那之前……”沙鸢拿出一把小刀来,握着刀柄对着沈嘉禾炫耀似的晃了晃,“耳朵还是鼻子?舌头要放在最后,我还挺喜欢你说话的。” 沈嘉禾:“……” 这就是个讲不通话的疯子啊。 “沙鸢。” 阴影处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别过火。” 沙鸢颇感扫兴,却听话地收起了小刀,不开心道:“浮拓,你每次都要扫我的兴么?” 那声音的主人从阴影处走出,瞥了一眼沈嘉禾,口中道:“是你总在做多余的事。” 沙鸢不服气,“哪里多余了?她缺胳膊少腿的又不妨碍教主的计划。” 浮拓沉声道:“沙鸢。” 沙鸢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不甘地止住了话题。 然而她心中又有些气恼,便对着沈嘉禾凶道:“刚才的话都要忘记!否则割了你的耳朵!” 沈嘉禾:“……” 就不能让她的五官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呆着么? 她只好捂住了耳朵,敷衍地“恩恩”应了两声。 沙鸢问她,“刚才我们说什么了?” 沈嘉禾配合道:“恩?你们刚刚说话了么?” 沙鸢满意地点头,“不错。等事情办完,我就带你回教里。” 沈嘉禾:“……” 放过她好么。她一点都不想去。 浮拓扯来木椅坐下,同沙鸢说道:“既然人醒了,就去找李梧或是姜护,谁来都行。” 沙鸢不同意,“不要。要去你去。我要和她在一起,才不想见那群臭男人。” 浮拓游刃有余,“上次你犯的错教主还不知道。” “又来这招。”沙鸢愤愤道,“我去就是了。你等着我抓到你小辫子的那天。” 浮拓不语,只是抬手,比了个“请”的动作。 沙鸢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牢房。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下来,沈嘉禾忍不住舒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经过这几日的历练,让她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她听到沙鸢那些疯言疯语竟不觉得害怕,只是嫌沙鸢太过吵闹。 浮拓看了沈嘉禾一眼,淡漠道:“你若想完好无缺便少做些让沙鸢喜欢的事。” 沈嘉禾觉得自己真是冤得慌,“我刚刚哪里有值得被喜欢的点了?” 浮拓想了想,答道:“看沙鸢的反应,应该是全部。” 沈嘉禾:“……” 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有魅力,还得冥思苦想着该怎么招人讨厌。 沈嘉禾试探道:“我热情一点会比较好?” “不知道。”浮拓摇头,“我也摸不准。她脑子有点毛病。” 他想了想,说道:“她上次喜欢宁死不屈型的。” 沈嘉禾:“……” 沈嘉禾:“跟我截然相反啊。” 浮拓脸上的刀疤虽然比较骇人,但说起话来简洁明了,比起沙鸢来说,还是能够交流的。 他披着灰色的斗篷,腰间挂着一把长刀,刀鞘朴实无华,不太引人注意。 沈嘉禾问道:“是黑花庄要你们抓我来的?” 浮拓微微讶然,点头承认道:“你倒聪明。” 其实联想起秦如一之前说过的关于黑花庄的传言,这事委实也不难猜。 而且黑花庄既然都已鱼死网破下手来抢了,就必然不会这般轻易放弃。 想来也就是打算做个拿她换请柬的交易。 沈嘉禾喃喃道:“黑花庄还真和地煞教勾结了啊。” “勾结这个词未免说得有些难听。” 沈嘉禾闻声望了过去,就见有一男子穿着白衣,悠然从石阶走下。 而他的身后则跟着表情恭顺的李梧,和满脸嫌弃的沙鸢。 那男子站定到牢门外,对着沈嘉禾慢慢道:“互惠互利更是顺耳,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觉得。” 沙鸢不耐烦地代替沈嘉禾回他一句,随即换上笑脸,对她说道:“我回来了。想我了么?” 沈嘉禾下意识看向浮拓,不知该以什么态度来应对才比较好。 浮拓摊开手臂,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沈嘉禾便只好转回来,看着还在等她回答的沙鸢,尝试着热情风格,浮夸道:“可想你了呢!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好担心你的。” “我就知道你想我了!”沙鸢开心了起来,跑到一个钉床的旁边,“要来躺一躺么?” 沈嘉禾:“……” 沈嘉禾:“……不必了。” 想被一个人讨厌怎么就这么难。 第二十七章 浮拓见黑花庄的人已经来了,便自觉地带着沙鸢离开。 沙鸢起初不愿意,但被浮拓再次用告教主来威胁,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临走之前,沙鸢先是同沈嘉禾说要她等着自己,然后又恶狠狠地威胁着黑花庄的人不准动她,否则就干掉他们。 那男人看沙鸢离开,笑着说道:“能得地煞教斩月坛坛主的青睐,姑娘当真是有福气。” 沈嘉禾没好气道:“福气给你了,我不要。” 他便摇头,装模作样道:“君子不夺人之美。况且这福气我也难以消受。” 沈嘉禾看了看李梧恭敬的样子,觉得这个人八成就是黑花庄的庄主了。 果然,那男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姜护,是这黑花庄的庄主。武林大会的请柬于本门至关重要,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惊扰了姑娘,实在抱歉。” 说完,他状似惊讶般瞧着沈嘉禾手腕上的镣铐,“这两人怎么还用镣铐拷住了姑娘?李梧,还不快帮姑娘将镣铐打开。” 沈嘉禾冷眼看着李梧打开牢门,从怀中掏出钥匙为她将镣铐卸下。 姜护还在门外关怀地问道:“姑娘感觉可好些了?这两人毕竟是邪教出身,不懂怜香惜玉,行事难免出格。” 沈嘉禾转着手腕,漫不经心说道:“那当真要谢过姜庄主了。” 姜护笑着道:“姑娘实在客气了。” 沈嘉禾便故作好奇道:“不过他们锁的我,这钥匙怎就出现在你们手中?” 姜护:“……” 把自己做的事情推给别人,再摆出一副关心担忧的模样,让人以为他是真心在为自己而着想,从而卸下心中的防备。 这种小伎俩,沈嘉禾前世常见。 沈嘉禾见姜护默然不语,叹口气说道:“其实你说这是黑花庄的牢房,用的黑花庄的镣铐,身为黑花庄的庄主自然是有钥匙的,我说不定就信了。” 姜护挑起眉毛,摆手让李梧下去。 而他则坐在木椅上,为自己斟了杯凉茶,慢条斯理道:“世间有句话叫看破不说破。姑娘心中清楚就是了,何必偏要说出来呢?” 沈嘉禾不耐烦道:“我又不是跟你猜谜解闷。” 姜护轻笑一声,“姑娘似是很讨厌我。” 沈嘉禾:“……” 沈嘉禾:“……谁会喜欢把自己抓到牢房里的人啊?” 一天天想点什么不好。 “我本也是迫于无奈。” 姜护慢慢道:“这次若是得不到武林大会的请柬,黑花庄可就全盘皆输了。” 沈嘉禾不解道:“武林大会不是隔个几年就办一次么?下次再拿不就是了。” “没有下次了。”姜护望着杯中的茶汤,语气平淡,“后路已被斩断。” 沈嘉禾不知道他所指的后路是什么,皱着眉头道:“所以你就作,去和地煞教勾结么?” “勾结谈不上。不过是请他们帮我个小忙。”姜护轻描淡写道,“毕竟我手底下都是群废物。能悄声无息地潜进白花庄里,还能把人带出来的,我实在想不出适合的人选。” 沈嘉禾纳闷道:“离武林大会不是还有一年半么?你直接去抢白花庄的请柬就是了,何必偏得把我抓来,大费周折。” 姜护笑着道:“那就要怪你自己了。被谁喜欢不好,偏偏是那个秦如一。” 沈嘉禾:“……” 她觉得自己来这牢房一趟真是要被冤死了。 沈嘉禾干脆也不想和姜护说话了,头一仰便躺倒在稻草堆上,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 姜护踱步到牢门前,神色莫测,“姑娘这番有恃无恐,怕是笃定秦如一会来救你。” 说完,他轻嗤一声,“八方庄的庄主,自然是会来的。” 沈嘉禾:“……” 你们就不能考虑考虑是她单纯不想和你们说话的可能性么? 秦如一与八方庄有关的事,沈嘉禾之前已隐隐有些察觉。 毕竟能让黑花庄和白花庄的弟子恭敬以待,还能劳烦庄主亲自来迎,怎么看都不会是个武林盟的普通弟子。再结合秦如一之前提过八方庄的事,所以沈嘉禾便往这方面猜了一下。 只不过她没想到秦如一就是八方庄的庄主。 沈嘉禾在这里躺多久,姜护便在外面站多久,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妥协地坐了起来,问他,“你是哪只眼睛瞧出秦如一喜欢我的?” 姜护的手指点在眼皮上,又顺着滑到了耳朵,口中答道:“不是瞧的,是听的。” 沈嘉禾无奈道:“姜庄主,有个词叫三人成虎。” 姜护微微一笑,“不过是李梧一人。” 沈嘉禾:“……” 没想到李梧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还喜欢说这种话题。 沈嘉禾叹了口气,决定坦白道:“秦如一是我在路上雇来护送我的。” “哦?”姜护好整以暇,“我倒是好奇,多少钱能雇得起八方庄的庄主?” 沈嘉禾老实答道:“一百文。” 姜护:“……” 姜护:“八方庄没落到这个地步了么?” 沈嘉禾见姜护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倒也不奇怪。 毕竟这事如果由别人来对她说,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沈嘉禾到现在也不知道秦如一为什么会同意护送她这件事。 她曾问过秦如一,但那时他只是平淡地说:“我收了钱。” 然而光是买包青梅干就远超了一百文,沿途吃的住的还都是由他来付钱。 沈嘉禾过意不去,觉得秦如一能护送自己已是幸运,沿途的费用由她来出才是合理。 然而秦如一却摇着头说道:“女子赚钱不易。你且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她下山的时候钱袋里装了满满的钱,下山到现在仍旧是满满的,几乎没有动过多少。 沈嘉禾也想不太明白,便转了话题,问道:“这里是黑花庄?” 姜护摇头,“虽是归属于黑花庄,但不在宅邸内。总不能让他这般快就寻到你。” 沈嘉禾:“……” 你真是高估他的认路能力了。 就算她被关在黑花庄的宅邸里,他一时半会也是找不到的。 姜护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姑娘你要怪便怪他好了,谁让他固执,偏不肯把东西给我呢。” 沈嘉禾回想起秦如一对黑花庄的态度,问道:“你和他有什么恩怨么?” “恩怨啊?”他似乎想了一会,“他应是想杀了我,而我最是讨厌他。算么?” 沈嘉禾:“……” 沈嘉禾:“好像很麻烦的样子,我还是不要听了。” “起初听说他离开客栈往黑花庄来,我还以为他转了性子。”姜护轻哼一声,自顾自说道,“没想到他不过是在戏耍我。以为我会为了请柬卑躬屈膝去求他么?休想。” 沈嘉禾:“……” 他就是单纯迷了个路,你怎么脑补了这么多? 而且用着这种手段也没见得比求来的高明多少啊? 姜护拍了拍手,李梧便立刻端着纸笔走了进来,放到沈嘉禾的面前。 他轻飘飘地说道:“随便写点什么吧。运气好就是信手涂鸦,运气不好就是你的遗书了。” 沈嘉禾看着面前的几张白纸,纳闷道:“你觉得他会为救我拿请柬来换?” “赌一赌罢了。”姜护慢慢道,“他若是不肯,就怪你自己识人不明。怨他就是了,怨不得别人。” 沈嘉禾:“……” 这人真是凑不要脸的。 姜护似乎把要说的都说了,便带着李梧想要离开。 然而刚刚迈上台阶,他又转过头来,说道:“忘记同你说了。你昏睡时吃了一颗七花丹,至多两天的时间,毒素就会蔓延到你的五脏六腑,最后呕血而亡。不想死得这般凄惨,便在牢中祈祷他会在两日内来救你吧。” 沈嘉禾:“……” 诶哟,这一个两个的真让人糟心。 姜护仔细看了看沈嘉禾,挑起眉头,“你似乎并不担心,便这般笃定他会来救你?” 沈嘉禾:“……” 不是,是因为她自带解药。 姜护见沈嘉禾没什么反应,依着自己脑补的内容,越想越偏。 他咬着牙道:“这般情真意切,瞧着当真令人生厌。” 他踏上台阶,对李梧吩咐道:“今天晚上不要给她饭吃了。” 沈嘉禾:“……” 下药就算了,居然还给她断粮? 他这人果然心术不正。 李梧应了一声,便匆匆忙忙跟着姜护离开。 牢房中又重归死寂,只有小窗外偶有虫鸣响起。 沈嘉禾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拿出里面的一颗红色丹药吃下,才安心地舒了口气。 幸好她跟着季连安学了医。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移动的解药库。 月光透过小窗,洒进了牢房中。 沈嘉禾站起身来,踮着脚,本想透过小窗看看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然而却隐约发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惊讶,又不敢大声喊叫,只能低呼道:“少侠!我在这里!” 直到她呼唤了十几声,秦如一才察觉到,立刻来到了小窗外,像是松了口气。 沈嘉禾笑了起来,“少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秦如一沉默一下,坦诚回道:“我本来是想去黑花庄的……” 沈嘉禾:“……” 结果迷路了,反而误打误撞找到她了么? 第二十八章 茶是新沏好的雨前龙井。 姜护坐在木椅上,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却又不喝,只是望着袅袅升起的水汽出神。 他眉目间显出几分疲惫,默然坐在那里,就好似老了几岁一般。 这里是牢房的外间,离沈嘉禾所在的牢房不远,简简单单地摆着一张木制的桌椅。 蜡烛轻晃火苗,将他落在墙上的影子拉长。 李梧匆匆忙忙赶了进来,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哽在了喉咙里,没能把话说出口。 他垂首握紧了拳头,最终也只是化作无声的叹息,将脚步放轻,慢慢走到姜护的面前,小声说道:“那位大人来了一封信。” 姜护闻言略略移了目光,伸手拿过,借着烛光大略地瞧了瞧。 这封信的内容和上次差不多,只不过是催得更加急切了。 他把信随意地折了两下,在烛火上点着,便扔到了火盆中不管不顾。 李梧恭敬问道:“那送信人还未走,该如何回他?” 姜护漫不经心道:“叫他转告那位大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不要急。” 李梧应了一声,步履匆忙地离开,过了半晌,才走回来,汇报道:“已同他说过了。” 姜护拿起茶杯,慢慢喝了口已经变凉的茶水,随口问道:“沙鸢和浮拓呢?” “他们二人不知踪影。”李梧回道,“要派人去找他们么?” 姜护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邪教的人惯是如此,行踪飘忽,找不到的。” 他顿了顿,吩咐道:“你在牢里多安排几个人,让他们看好沙鸢,把刑具什么的也都撤走。最好别让她靠近刚抓来的那个,省得她添乱,坏了计划。” 李梧犹豫了一下,说道:“刚才出去时,有人汇报,说他似乎看到了秦庄主的身影。” 姜护讶然挑眉,“他竟这般快?”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这般心急,看来那女子当真是他心上人了。” 李梧沉稳答道:“瞧得不太真切,也不知是不是。倘若是的话,要现在去抓他么?” “单凭你们是抓不住他的,凭我也是不能。再等等吧。先派人去找浮拓。”姜护慢条斯理道,“虽然不知他如何找到了此处,但想进来还得费些功夫,没那么快。” 李梧迟疑地问道:“那秦庄主若是发现进不来就走了呢?” “不会走的。”姜护勾起唇角,也不知是嘲弄还是怀念,“他从小就是笔直笔直的一根筋,拐个弯儿都不会。救不出人,他又哪里会走。” 他忽地冷下了语调,恨恨道:“令人生厌。八方庄就是落到他的手中,才会如此败落。” 李梧不敢说话,便只是垂头不言。 姜护捏了捏眉心,呼出一口气来,转了话题,“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李梧答道:“夫人说今日有些乏了,要早些睡下,盼您早点回去。” “知道了。”姜护眼中添了几分柔情,软下声音问道,“下午应有大夫过来看诊。夫人身体怎么样?胎儿也可安好?” “庄主大可安心。”李梧微微一笑,“夫人已怀胎七月,大夫说她一切安好。” 姜护松了一口气,“那我便放心了。” 姜护看了看李梧,问他,“你跟着我也有七年了吧?” 李梧垂眸,“是。都靠庄主提携,我才能走到如今。” “你不必说这样的话。”姜护摇头,轻声说道,“我早已把你当作我的弟弟来看。曾经允诺过你的事,都一一实现了,愚兄对此也颇感欣慰。” 李梧隐有动容,抿着唇说不出话。 姜护为他倒了杯茶,推到他的面前,微带叹息地说道:“所以你就当帮哥哥一个忙。这次计划若是成功,无论是何种结果,都记得你该做的,别出了错。” 李梧沉默半晌,才涩然应了一声,“好。” 李梧严格来说是黑花庄的弟子,而不是同别人一般本属于青花庄门下。 他的过往也没什么光彩可言,不过是个沿街乞讨的要饭花子。 受人白眼,卑躬屈膝地活着,时常还得为了半张饼同其他人大打出手。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就同老鼠一般,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就算死了也无人在意。 但他却遇到了姜护。 姜护那时还未改姓,仍叫秦护。 李梧从外乞讨归来,便看到他衣衫破旧地躺倒在自己休息的地方,已是半死不活。 那天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太太因为修佛,要积善缘,便给一条街的乞丐都发了几个馒头。 李梧有些力气,抢了四个,正是高兴的时候。 他瞧这人应是被饿晕的,也不知哪来的善心,就在旁边等着他醒,分给了他一个。 他自己也吃了一个,另外两个被他小心包好,留待明天再吃。 李梧不知道秦护是个什么来历,只当他是逃荒过来的。 秦护不愿跟着他乞讨,也没去别的地方,就留在了这个破庙之中。 后来,秦护也不知道想通了什么,开始出去找些赚钱的活儿干,总是同他说,他们生来默默无闻,不会至死都是如此。 闲下来时,秦护还教他读书习武,让他不至于被人欺负。 日子就这么过着,直到秦护娶了青花庄老庄主的养女,入赘到了姜家。 老庄主起初不知道秦护是八方庄的,只当他是个街头混混,门不当户不对,死活也不同意。但奈何姜家小姐对他一往情深,老庄主也只能妥协。 秦护成了姜护,但也没有忘记李梧。 他一直想让李梧拜入青花庄门下,但老庄主始终不肯松口同意。 无奈,他只能先为李梧在青花庄中谋了个差事。 李梧自有记忆以来,就是在跟人乞讨,名字什么的都不重要,旁人只唤他一声李三。 秦护便为他改了个名字,说是梧桐叶茂笔挺,望他以后也是如此。 他知晓自己出身不好,不可能拜入这种名门,能成个小厮谋条生路,已是极好。 然而秦护对他寄予厚望,他不忍让他失望,便也勤恳练着秦护教给他的剑术。 老庄主死后,姜护成了黑花庄的庄主,并让李梧拜入了黑花庄。 他被天赋所限,剑术始终平平,但仍居于高位。 黑花庄中自然有人说过不满,姜护始终我行我素,不曾理睬。 李梧问起他为何如此。 姜护只说李梧当年于他有过一饭之恩。 姜护望了望跃动的烛火,问李梧,“那两个地煞教的还没回来?” 李梧点头,“始终寻不到他们。” “罢了罢了。”姜护闭了闭眼,又睁开,“左右都是要见的,早些晚些也是无妨。” 他站起身,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这一生我都不会见他了。” 牢房之中,沈嘉禾觉得自己开心得有些太早了。 秦如一虽然误打误撞找到了她,但现在陷入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 她这边出不去,而秦如一在牢房四周转了几圈发现居然没有入口,他进不来。 一个进不来,一个出不去,两人隔着小窗面面相觑。 沈嘉禾试探道:“要不然把墙砸开?” 秦如一:“……” 太过简单粗暴了。 秦如一摸了摸外墙,又估算了一下厚度。 他摇头,“墙太厚,砸不开。” 沈嘉禾:“……” 少侠你还真想试啊? 沈嘉禾两只手握着小窗上的铁栏,沮丧道:“少侠你有什么好的主意么?” 秦如一想了想,“挖地洞?” 沈嘉禾:“……” 那得挖到哪辈子才能走出去啊。 秦如一安抚道:“你别着急,我再找找看。” “先等等。”沈嘉禾忽然问道,“你来时没瞧见什么人么?穿着白衣服的。” 秦如一摇头,“不曾。” 沈嘉禾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道:“要不然少侠你先回去吧?” 秦如一怔住,问她,“为何?” “我见到了沙鸢、浮拓、姜护和李梧。”沈嘉禾细数道,“这个私人牢房不小,我怀疑他们都没走,而是留在了里面,等你自投罗网。” 啪啪啪。 静谧的牢房中突兀地响起了一阵掌声。 铁门被“吱呀”打开,姜护慢悠悠地走下了石梯,笑着道:“姑娘所料不错,我确实没走,在等他自投罗网。” 李梧打开了牢门,随着姜护走进了沈嘉禾所在的牢房中。 他透过小窗看到了秦如一的脸。 两人对视,他却移开了视线,口中道:“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师弟。” 秦如一平淡无波地回他,“你已不是八方庄的弟子。” 姜护垂眸,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李梧悄声无息地走到沈嘉禾的身后,忽地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 “是不是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姜护笑着道,“我要的请柬你可带来了?” 秦如一盯着李梧,不言语。 姜护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对沈嘉禾说道:“你瞧,他不愿意用一张对他没用的纸,来换你一条命呢。枉你对他痴心一片。” 沈嘉禾:“……” 沈嘉禾:“……咱挑拨归挑拨,别随便乱加有的没的好么?” “不加那些话,又怎么算挑拨呢?” 姜护轻巧地回了沈嘉禾一句,便对着秦如一说道:“我们抓人来也是很耗费精力的,不是你说带走就让你带走的。既然你来都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他冷下了语调,慢慢道:“否则,我就杀了她。” 第二十九章 沈嘉禾觉得心里好苦。 下山才几天,她就开始了“性命攸关→休息几天→迎接下一波性命攸关”的循环。 她甚至开始觉得她这几天吃东西,都是为了在这一刻死后不至于当个饿死鬼。 刀刃还紧贴在沈嘉禾的脖颈,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割破她的喉咙。 她生无可恋地向着旁边的姜护问道:“不是说两天之内么?” 姜护负手而立,仿佛劝慰她一般答道:“早死晚死都会死,早一些又何妨。” 沈嘉禾:“……” 这不是该由决定英勇赴死的人安慰其他人时说的话么。 从加害人口中说出显得尤其无耻啊。 沈嘉禾试图挣扎一下,换个角度说道:“拿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作人质,不太符合什么江湖道义,名门正派的行事准则,这一类的吧?” 姜护闻言故作惊讶道:“蒙姑娘高看,竟还认为我是遵守名门正派那些条条框框的好人。” 他将目光投向秦如一,轻声说道:“我勾结地煞教,连这个正派武林之中最大的禁忌都触碰了,只是以你为人质来要挟他,实在没什么可提的。” 沈嘉禾:“……” ……这意思是让她感到知足是么? 沈嘉禾对小窗外的秦如一面无表情道:“少侠,削他。” 姜护不屑一笑,“他连进都进不来,就一个小窗,还能……嘶。” 被当作暗器的石子掉在了地上,顺着石板的纹路骨碌着滚进稻草堆中藏了起来。 姜护吃痛地捂住不慎中招的额头,觉得上面又热又胀,阵阵发疼,惹得他咬牙道:“你居然真敢……” 秦如一不理他,径直看向沈嘉禾,那眼神似是在问她是否开心了。 沈嘉禾表情坚定地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姜护只顾着捂头,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互动。 李梧有些怔然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去关心姜护,还是替姜护报复秦如一也回给他一个石子暗器。 然而关心姜护很容易反伤他的自尊,石子暗器他又没丢过八成连窗都过不去。 思前想后,他把沈嘉禾脖颈上的刀刃贴得更紧,决定自己还是老老实实控制住她。 明显能感受到手劲儿发生变化的沈嘉禾:“……” 她有些艰难地说道:“大哥,咱能不那么实诚么?再勒真的要切到肉了。” 李梧低头瞧了瞧,回她,“没事。我在青花庄时给厨子打过下手,学了一阵子的刀工,手底下有分寸。你别瞎动。只要我不手抖,八成几率是切不到的。” 沈嘉禾:“……” 你举这个例子听起来就挺没分寸的。 姜护的耐心显然已被耗尽,语气也不复之前那般胜券在握,而是冷声道:“秦庄主,给你这么长的时间,你应当能想清楚了吧。想她死的话,你离开这里就好。不想的话,就随着我派来的人老老实实进来。二选一而已,很难么?” 不等秦如一回答,他便转头对沈嘉禾苦口婆心地说道:“你看,这个男人在你和一张纸之间犹豫不决,太不像话了。这种男人你就应该打他一顿。” 沈嘉禾:“……” 沈嘉禾:“……我终于感受到你们和白花庄是敌对关系的点了。” 白花庄那边动不动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而黑花庄则见缝插针地拆尽世间有情人。 何止是敌对,简直水火不容。 沈嘉禾觉得秦如一是千万不能进来,毕竟让白花庄来救他们两个,想想就不太靠谱。 她隐隐觉得姜护要做的事不止夺个请柬那么简单,他现在完全是一副“我设下圈套了你赶紧跳下来”的样子,看着就是心怀鬼胎。 而且秦如一若是进来,那她身为引他过来的人质,就没有什么价值了。 从现在李梧拿刀抵着她的行为来看,姜护八成会心狠手辣地让她一命呜呼。 要是秦如一能说他会去取请柬过来换她,用这种权宜之计,多少能拖些时间想想办法。 恰好,秦如一向沈嘉禾看了过来。 沈嘉禾本想摇头让秦如一离开,但又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抵着匕首,便改为眨眼,心中不断默念着那个权宜之计,祈祷他能感应到自己的想法。 秦如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懂了,慢吞吞道:“哦,我进来。” 沈嘉禾:“……” 感应错了啊少侠! 她这么强烈的信念是在去你那里的路上迷失了么! 姜护笑了一下,讥讽道:“不愧是八方庄的庄主,为了心上人,跳起坑来倒是十分爽快。” 秦如一不理他,表情认真地说道:“她走,我留。” 沈嘉禾闻言怔了一下,下意识开口道:“那个,少侠,你……” 秦如一打断她的话,低声道:“我恰好也有话要问他。我们之间有些恩怨。” 他顿了顿,垂眸道:“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沈嘉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小声自言自语道:“不用道歉的呀……” 虽然她是被牵扯进来,但她从来都没怪过他啊。 姜护假模假样地抹起了眼角,“真让人感动。牺牲自己去救心上人。姑娘,你是不是也感动得很?瞧瞧这动容的表情,心动了么?” 沈嘉禾:“……” 沈嘉禾:“我心里是真的动了想要一剑怼死你的念头。” 这个人会不会看点气氛啊! 姜护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不过秦庄主,我倒是不建议让这位姑娘走。” 秦如一沉默看他,似是要看他能说出什么理由。 姜护挑眉道:“斩月坛的那位坛主,你也应该知道,就是沙鸢。她是什么性子你应当有所耳闻。至于她的手段,想必你也听过一些。” 沈嘉禾:“……” 她都快忘记沙鸢了,好端端做什么又提起来。 姜护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位姑娘可不得了,被沙鸢深深喜欢着。若不是她待在了黑花庄的牢房中,怕是沙鸢早就带她回地煞教里百般折磨了吧。” 沈嘉禾:“……” 她留在这个牢房也饱受沙鸢精神上的折磨好么? 要不是浮拓控制住了沙鸢,她的五官指不定现在在哪流浪呢。 居然好意思说是他们黑花庄牢房的功劳。 秦如一仔细端详了一下沈嘉禾,发现她的脸上手上没什么伤痕,便略略放心了下来。 姜护见此,说道:“我知道,你是怕你进来之后,我觉得她没什么用了,就直接杀掉她。” 他耸耸肩,“我确实动过这样的念头,还给她吃了七花丹。不过现在不会了。” 李梧在沈嘉禾的耳边,说道:“伸手。” 沈嘉禾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 姜护倒出一颗红色丹药放到沈嘉禾的手心里,“吃吧。七花丹的解药。” 沈嘉禾:“……” 讨厌……解药吃早了。 解药吃重了倒是没什么问题,沈嘉禾就是有些心疼她浪费的那颗解药。 七花丹作为毒/药虽然不怎么出名,但配制的解药里面包括几种昂贵的药材,是很吃钱的。 她不缺钱,可跟了季连安这么多年,她也染上了他抠门的习性,尤其心疼买药草的钱。 想了想,沈嘉禾反手把解药收了起来,正义凛然道:“我不相信你,我不会轻易吃下的。” 姜护对着秦如一摊手,“你瞧,是她自己不吃,可不是我不给。” 秦如一略带费解地看向她。 她也只能回个“这都是钱”的眼神。 不过从之前眼神交流的结果来看,她估计秦如一也领会不到。 姜护随口说道:“那位斩月坛坛主可是警告过我不准动她,否则可是要杀了我的。我疯不过她,也打不过她,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秦如一看沈嘉禾,“她说过?” 沈嘉禾迟疑地说道:“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 秦如一想了想,便道:“好。我进。” 沈嘉禾:“……” 虽然她说的是事实没错,但她一说少侠你就信,这一点实在有些危险啊。 姜护一副事情发展全如自己所料的得意表情,说道:“放下吧。” 李梧终于将匕首从沈嘉禾的脖颈上拿开,低声说:“好了。” 沈嘉禾被架着这么久,想也不想就向后来了一个肘击,恰好撞到李梧的胸口。 他有些委屈地揉了揉,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李梧从牢房走出,似是要安排人将秦如一迎进来。 沈嘉禾坐在稻草上,纳闷地问道:“你们这个牢房的出口往哪开啊?怎么前后左右都找不到?是靠机关么?” 姜护不言语,用手指了指上面。 沈嘉禾顺着看上去,领悟了一下,神色复杂道:“朝天开啊?” 是地牢的话她就不说什么了,连月光都能照进来的牢房你朝天开口? 沈嘉禾带着仿佛被这种文化冲击到的表情,探索般问道:“这牢房可不低。朝天开,你们出去不就是房顶了么?怎么下去呀?” 姜护简洁答道:“轻功。不会的就摔死。” 沈嘉禾:“……” 好好好,你们会武功,你们了不起。 这年头不会武功连越狱都搞不起了。 第三十章 在秦如一进来之前,姜护悠然地走到牢门口,摆弄了一下上面挂着的铁锁。 沈嘉禾一脸警惕地看了过去,不知道他又要搞些什么。 不到片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落了锁,把自己和沈嘉禾关在了一起。 沈嘉禾:“……” 沈嘉禾:“……你真是迷一样的男人。” 接触姜护到现在,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是完全猜不透也摸不准。 “我权当姑娘是在夸奖我了。” 姜护回了一句,随意地坐到一旁的稻草上,继续说道:“防患未然罢了。” “防患未然?”沈嘉禾不明所以,“你把自己锁在牢房里能防什么?” 姜护闲适道:“自然是防秦庄主手中的并蒂双剑了。我怕他进来之后先杀了我,再把你劫出去。让我大费周折赔了自己,反倒让你们轻轻松松就离开了这里。” 沈嘉禾:“……” 沈嘉禾:“你好歹也是个庄主,怎么这么怂。” 姜护淡然道:“黑花庄自然是比不上八方庄的。” 沈嘉禾虽然见识过秦如一出手,但那些对手实在太弱,基本三拳两脚就能解决,所以她从未看他用过剑,脑海中隐隐只有一种“他是高手”的模糊认知。 而黑花庄也是以剑术为主,虽然之前在客栈里看到的那几个,包括李梧,打得都不怎么样,但庄主说不定会有些实力。 于是,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和秦少侠比剑术谁会赢?” “他。”姜护垂眸,语气淡漠地说道,“自幼时起,他便事事都比我强。” 姜护似乎想起什么,说道:“不过想想,我如今还是有一点赢了他。” 沈嘉禾好奇,“什么?” 姜护答道:“我娶媳妇比他早,还要有孩子了。” 沈嘉禾:“……” 能不能有点出息比比别的啊。 沈嘉禾忽然想起姜护唤过秦如一师弟,当时她只顾着防备一时没有注意到。 她问道:“幼时?你原来也是八方庄门下的?” 那就是八年前的那批弟子啊。 不是说死的死伤的伤么?怎么还有人能当成黑花庄的庄主? 姜护抬眸看她,笑着道:“看来你不是什么江湖人,否则应当知道这个传闻的。” 沈嘉禾皱着眉头开始想自己是否真的听说过什么传闻。 可关于黑花庄的事她从来没在意过,八方庄的传闻在秦如一继承庄主之后也戛然而止。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是关于姜护的。 似乎清楚秦如一还到不了这个牢房,姜护干等也有点闲,便娓娓道:“我自小沿街乞讨,十岁被带入八方庄,取名秦护。当时他还未出生。” “他”所指的应当就是秦如一。 沈嘉禾纳闷道:“那你是做了什么才把这段关系搞得这么差的啊?” 按理讲八方庄遭受屠戮,姜护作为幸存下来的人,就算后来可能从八方庄里投向别处,秦如一待他也不会这般态度才是。 “我们的关系从前就算不得好,再差也不过如此。” 姜护站起身来,整了整袖口,忽然问道:“姑娘,你说人若是做错了事情,是该幡然悔悟,还是该死不回头步步错?” 沈嘉禾听他拐到这个话题不由楞了一下,磕磕巴巴答道:“既,既然都知道自己错了,及时收手比执迷不悟要好上许多吧。” “若能及时收手自然是好。”姜护低下头,嘲弄一般笑道,“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老天爷不让。” 沈嘉禾对姜护这种反复无常感到迷惑,不知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在蛊惑人心。 姜护看她皱眉苦思的表情,微微笑了起来,“姑娘想知道江湖传闻说了什么吗?” 沈嘉禾老老实实应道:“有些想。” 他便张了口,慢慢道:“他们说我啊……” “与地煞教里应外合,屠戮八方庄。” 秦如一平日里透着几分冷淡的声音,此刻就好似凝了冰霜,让人听之生寒。 姜护不为所动,仍旧挂着笑意,轻声道:“你来了。” 秦如一从石阶上走下,身后还跟着灰头土脸的李梧。 他凝望着姜护,直截了当地问道:“当真?” 姜护耸耸肩,好似全然不在意般回道:“如你所见。” 他答完看向秦如一身后的李梧,微蹙眉头道:“你怎么如此狼狈?” 李梧快步走到铁栏前,低声解释道:“他身上带着剑,我怕对您不利,想让他卸剑,他不肯。一时情急,就打了一下。” 姜护看了看秦如一腰上的双剑,知晓是李梧输了,便问他,“你觉得他剑法如何?” 李梧老老实实答道:“没看见。他还没拔剑我就倒了。” 姜护:“……” 姜护无奈摇头,“我忘记同你说了,他的并蒂双剑谁都碰不得的。” 李梧垂头认错,“是我草率。” 姜护摆手道:“你先回去转告夫人,就说我临时有事,晚些才能回去,让她早点休息。” 李梧犹豫了一下,视线在姜护与秦如一之间转了转,才应了一声,匆匆忙忙离开了这里。 秦如一并未拦住李梧,只是对着姜护低声说道:“你若还记得八方庄的规矩,就别缩在里面。出来。” 姜护漫不经心道:“我如今又不是八方庄的弟子,何必守着那些。” 他顿了顿,“倒是你,身为八方庄的庄主,居然为武林盟跑腿,去做这种送请柬的小事。八方庄就算再没落,你也无需如此自贬身价吧。” 秦如一平淡道:“盟主于我有恩。” “恩?”姜护挑起眉毛,嗤笑一声,却是不再多言。 秦如一看向沈嘉禾,确认她没有受什么伤,便悄悄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姜护远一些。 姜护瞧见了,道:“只要你不轻举妄动,我不会动她。” 他瞥了一眼沈嘉禾,语气莫名,“不过你若是不听劝,这个距离,我杀她应会在你杀我之前。你可想好了。所爱之人死于自己眼前……”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眼神晦暗一瞬,低语道:“杀人诛心。” 秦如一沉默半晌,站在原地问他,“为什么?” 姜护怔了一下,“什么为什么?” 秦如一垂眸,“爹一直将你视如己出。” 姜护移开了视线,彷如自言自语般说道:“视如己出,终究比不上亲身骨肉。” 沈嘉禾安静地在一旁听着,觉得颇为奇怪。 姜护这个人言语之间总是有些矛盾的地方。 比如她在他面前说起地煞教时,他总觉得勾结这个词难听,每每都要纠正,但面对秦如一时,他却总是着重用着这个词。 秦如一说他勾结地煞教,造成八方庄的血案,他回答“如你所见”,乍听起来是承认了秦如一所说的事情,但仔细想来却是模棱两可,怎么解释都可以。 更重要的是,姜护对待秦如一虽然总是怀有莫名敌视的态度,但提起八方庄时却句句都是维护,想来八方庄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低。 所以沈嘉禾才觉得有些违和,也弄不懂姜护这么做的目的。 秦如一面上平静,可他的手一直握在剑柄上,像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 这种事,一向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沈嘉禾忍不住想提醒秦如一,好让他冷静下来思考姜护目的为何,别被他绕进去。 然而她刚想开口,却见姜护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看她,手指抵在唇边,让她不要多嘴,嘴唇张张合合,无声地说道:“于他也好,别坏事。” 沈嘉禾迷惑了一瞬,便失了开口的时机。 秦如一未曾注意到这件事,沙哑着声音道:“所以,爹……是你杀的?” 姜护闻之却是一怔,“为何这么说?” 秦如一压抑着情绪,慢慢道:“他身上的二十一剑,皆是由本门的剑法所创。” 姜护微露讶然,又极快地将其掩去,拧眉思量了一会,才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般,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会……” 姜护欲要再言,却忽然听到震耳欲聋地“轰隆”声,牢房也随之晃动。 他扶住墙壁,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弟子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大惊失色道:“庄,庄主,白花庄那群人说,他们在牢房附近埋了炸药,要炸牢。” 姜护:“……” 姜护瞪向秦如一,“是你要他们炸的?难道你是要与我同归于尽不成?” 秦如一也是不解,摇头否认道:“不是我。” 沈嘉禾见姜护看她,连忙摆手道:“肯定也不是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在这里。” 姜护皱眉,“你的手怎么回事?” 沈嘉禾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心,只见上面缀着红色的血印,一块一块,极是骇人。 “啊……”沈嘉禾辨认了一下,揉着眉心,满是无奈道,“我怎么又中毒了?” 城郊外,树林里。 有一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负手立在空地中,仰头望月。 过了一会,他才悠然说道:“今晚月色正好。” 他的声音粗粝,就好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初听起来让人颇感难受。 空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浮拓的身影。 他半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认了。” “认了啊。”男子点头,慢悠悠说道,“认了就好。该怎么做,你知道了吧?” 浮拓一板一眼地回道:“属下知道。” 男子似是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随意问道:“沙鸢呢?” “她……还在那边。”浮拓略微迟疑,答道,“她看中了个人,打算带回去。” 男子叹了口气,“总是改不了往教里带人的毛病。罢了。看中哪个便让她带着吧。” 浮拓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个人和秦庄主似乎关系匪浅。” 男子颇感兴趣般“哦”了一声,问他,“男的女的?” 浮拓低头,答道:“是个姑娘。” 男子笑起来,“那还有点意思。告诉沙鸢,这个人就先别带了,查查底细。她若是闹起来,就告诉她上次的错我还不知道,让她自己掂量着来。” 浮拓应了一声。 男子望向黑花庄的方向,笑着道:“不愧是八方庄养出来的,当不成坏人,也做不了好人。结局如我所料,无趣得很。” 第三十一章 也不知白勇是带了多少炸药,时不时就会炸上那么一下,震得沈嘉禾有点发懵。 “白勇那个疯子。偏偏过来坏事。” 姜护啐了一口,便利落地开了锁,转身拉起沈嘉禾向外走。 伴随着他的举动,沈嘉禾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滑到了她的手中。 她低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却见姜护若无其事地合上了她的手,似是要她将那东西握好,不要声张。 沈嘉禾不太懂,只好握紧那东西,默不作声。 姜护刚把沈嘉禾带出来,便见有什么东西径直刺向他的手腕。 他为求自保,下意识松了沈嘉禾的手,拔剑一挥。 那作为暗器的飞刀被打偏,横插在靠墙的木椅上,微微颤动。 姜护叹了口气,道:“什么时候八方庄不出剑,改研习暗器了?” 又是用石子,又是用飞刀的,花样还多。 秦如一拉过沈嘉禾,将她从姜护身边带远,低声问她,“没事吧?” 沈嘉禾转了个圈,安抚道:“你看,无伤无痛,哪里都没问题。抱歉,让你担心了吧?” 秦如一静静看着她,点头道:“很担心。”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让沈嘉禾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好低下头装作整理衣摆,讷讷道:“下,下次我注意,尽量不会再出这种事情了。” 秦如一不知是在确认还是承诺,也道了一句,“恩。下次不会再出这种事情。” “这牢房虽然往结实了那么建,可经不住炸。你们若是不走,我便走了。” 姜护冷眼看着,继续道:“你们想走我都不拦,想死我更不会阻止。” 沈嘉禾握紧了手上的那个东西,问他,“你大费周章搞这么一出,之前又是百般阻挠。现在却轻易放我们走,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之前尚有转机的余地,现在已知回天乏术。”姜护漫不经心道,“我要做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总之你们是走是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顿了顿,望向秦如一,“我自幼就讨厌你。也想过你若是从未出生,我便不会意识到师父对待生身骨肉和收养而来的孩子,终究是不同的。” 秦如一不动,默然地看着姜护。 姜护似是疲惫了,沉沉叹了口气,“可那终究是我太过贪心。” 幼时乞讨,贪求一个遮风避雨衣食无忧的地方。 被八方庄收养,他第一次知晓有人会对他这般好,贪求秦子真能在众人中高看自己。 后来,秦如一降生,他意识到有些东西是怎么求也求不来的,便开始嫉妒起秦如一。 恨不得秦如一不曾出世,希望他能平庸无能,好让秦子真再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 这种阴暗的想法暗暗在姜护的心土中生根发芽。 他后来甚至鬼使神差地把秦如一推进了河里,想着秦如一若是能就此消失便好了。 所以他现在才遭了报应。 从前的事,也到了让他一一偿还的时候。 又是一阵“轰隆”巨响,牢房摇晃着,簌簌掉下呛人的尘土。 姜护不为所动,对秦如一说道:“确实是我勾结地煞教,又杀了师父,因为我觊觎师父要传给你的剑谱。你若想报仇杀我便是了。武林正派都想铲除地煞教,可地煞教还是残存了这么多年,单凭你是无法根除的。还不如留条命,好好活下去。” 他垂眸道:“毕竟师父的血脉只有你一人。” 话音刚落,秦如一却是抽出了剑,凛凛寒光携着疾风之势向姜护刺来。 这一击猝不及防,姜护后撤几步,本能拔剑去挡。 两剑相碰,俱是一颤。 沈嘉禾自觉去安全的小角落躲好,只见秦如一舞动长剑,犹如云间游龙,令人见之心折。 不到片刻,二人之间便分出了胜负。 姜护低头看着抵在自己胸口的剑尖,垂下那只握剑的手,无奈地笑了出来,“时隔多年,我还是赢不了你。” 秦如一不置可否,却将长剑收回剑鞘,沉稳道:“不是你。” 姜护一怔,反应过来他试探的用意,摇头,“只能是我。你到此为止吧。” 秦如一转身,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走到沈嘉禾面前,低声道:“走吧。” 沈嘉禾探头瞧瞧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姜护,悄声问秦如一,“结束了啊?” 秦如一点头,“结束了。” 她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她的事,便对姜护喊道:“姜庄主,能让我看看你的手么?” 姜护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将长剑收起,慢吞吞举起了自己的一双手。 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沈嘉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的红斑已经从手心蔓延到了胳膊。 她嘟囔道:“奇怪。” 秦如一带着沈嘉禾从牢房走出,但姜护却没有跟着出来,只是吩咐弟子同白花庄那群人喊话,说人已经要放出来了,让他们别炸了。 两人经过长长的甬道,沉默地看着墙上身影渐渐拉长。 秦如一忽然问道:“你中的毒?” “啊,没事。”沈嘉禾把手向后藏了藏,不太想让他看到那些红斑,笑着道,“中了三绝散,只要不和东姚一起,就不是会危及性命的毒。仅是让人起起红斑而已,我师……” 她改口道:“我是经常拿来恶作剧用的。” 秦如一:“……” 有点熊孩子的感觉。 秦如一问道:“你何时中的毒?可有解药?” “解药现配也来得及。”沈嘉禾纳闷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毕竟当时气氛有点紧张,光顾着提防姜护了。” 不过,她趁他们打架的时候特意查看过姜护给她的解药,那上面确实附着三绝散。 然而姜护也是接触过那颗丹药的,没道理他手上没有痕迹。 沈嘉禾犹在这边想着,就听秦如一仿若不经意般问她,“你似乎对这些很熟悉。” 她迟疑了一下,答道:“学过一阵子,懂点皮毛而已。” 秦如一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再将它放进荷包中,递给沈嘉禾,“曲合香的解药。还你。” 沈嘉禾接过,拿在手里,才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这个身份,似乎不应该拥有这般珍贵的东西。若是旁的解药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曲合香。 她想着秦如一要是问起的话,是该跟他说实话,还是该搪塞过去,当作不清楚这件事。 然而秦如一却没有多问,只是沉稳地随着她的步调,慢慢前行。 二人走了片刻,便到了牢房的出口。 月光透过出口,铺满了连接它的石梯。 沈嘉禾向上看了看,发现姜护没有骗她,这牢房的开口确实是向着天。 沈嘉禾:“……” 下雨就不怕漏雨么?淹了怎么办? 秦如一率先走上去看看情况,沈嘉禾与他隔了两个阶梯的距离,紧随其后。 沈嘉禾刚刚走出牢房,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倏地缠上了自己的腰,一股蛮力拉着她直往后倒。 秦如一反应极快地环住了她,另一只手利落地拔剑,毫不犹豫地撕裂了缠住她的布帛。 “什么东西?”沈嘉禾有些惊魂未定地趴在秦如一的胸口,忽然嗅了嗅,“曲合香?” 秦如一望着眼前那人,冷着声音道:“沙鸢。” “你这个臭男人,走就走,拉着我的东西做什么?” 沙鸢拿着手上被割裂了一角的长锦,面露不悦,“不想死就把她给我送过来。” 沈嘉禾:“……” 沈嘉禾:“……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东西了。” 她怎么还阴魂不散的。 沙鸢冲她抛了个媚眼,语气柔和下来,“当然是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看中的东西,从来就跑不了。你是要自己过来,还是我带你走?” 说完,她自顾自点点头,“我带你走吧,看你挺矜持的。” 沈嘉禾:“……” 救命,这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听人讲话的啊。 沈嘉禾被喂过不知道是什么的丹药,对曲合香目前还没有什么反应。 她连忙拿出解药给秦如一闻了闻,悄声问他,“打得过么?要不然先跑?” “打得过。”秦如一低声答道,“别怕。不会让她带走你。” 沈嘉禾意识到自己还在他的怀中,忽然红了耳根,磕磕巴巴道:“也,也没害怕。我,我信你。” 沙鸢看着直生气,长锦一甩直奔沈嘉禾的胳膊,口中指责道:“你怎么脚踏两只船!” 秦如一带着沈嘉禾轻巧一躲,回她一声,“与你何干。” 沈嘉禾:“……” 少侠你这么回就好像在替她承认啊 她两只船哪个都没踏上好么。 沙鸢之所以厉害,大多是因为她的曲合香,单论起武功来,只能算一般。 秦如一就算带着沈嘉禾,躲避沙鸢的袭击也是游刃有余,与之相比,她便略显狼狈。 她耐心不足,越打越烦,破绽也越现越多。 秦如一抓准时机,正要一击致命,剑尖却被一个横来的蛮力所弹开,顺着那力道划伤了沙鸢的胳膊,留下浅浅的一道伤痕。 沙鸢感到刺痛,咬牙道:“浮拓,你又来碍事。” 浮拓拎起她的衣领,三下两下跳出这个战圈,头也不回便离开了这里。 沙鸢挣扎着,“你个混蛋,放手!我不把她从那个臭男人手里抢出来,我就不当什么斩月坛的坛主了!” 浮拓听话地松了手,她没预料到,扑通坐到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杀了你。” 浮拓不理,平淡道:“回去。教主的命令。” 沙鸢怔了一下,“教主也来了?” 浮拓点头,“之前还在树林。” 沙鸢纳闷,“多大个事,怎么还劳烦他亲自来了?” 浮拓摇头,“教主说是来赏月会友,其余的别多问。” 沙鸢嗤了一声,嘀咕道:“总是摆出心腹的样子,讨人嫌。” 浮拓不在意,迈步向着树林的方向走去。 然而走了两步,他又回头,说道:“教主说她跑了,我们两个负责追。” 沙鸢愁眉苦脸,“怎么又是追人啊?前几天那个李曼吟才好不容易查出点踪迹来,这么一会还得查另一个,左右都是死,还跑个什么,有完没完。” 沙鸢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转过头来看着沈嘉禾所在的方向,“算了,等两天再来找你玩吧,否则教主又该发火了。” 沈嘉禾浑然不知沙鸢的打算,只当沙鸢能就此放弃了她。 秦如一带着沈嘉禾来到房顶的边沿,就看到黑花庄的人已经拿了个木梯摆在了那里。 沈嘉禾:“……” 沈嘉禾:“原来有梯子的啊?” 姜护又诓她。 秦如一答道:“习武之人并非人人都会轻功。” 沈嘉禾略带失望地“哦”了一声。 她还以为各门各派的武功,入门就得是轻功呢。 沈嘉禾踩着梯子下来,而秦如一则轻飘飘地直接从屋顶落到地面,半点声响都没有。 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前世那个少侠带着她从各个房顶瞎蹿的记忆,幽幽道:“少侠,你说,我要是现在学轻功还来得及么?” 秦如一看了看她,没说话。 沈嘉禾:“……” 沈嘉禾:“懂了。” 沈嘉禾和秦如一毕竟是在牢里,所以白勇他们的炸药并没有埋在牢房附近,而是远处,纯粹用声音来震慑黑花庄的人。 秦如一有事要问白勇,便向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忽然,他问起沈嘉禾,“名字?” 沈嘉禾愣了愣,“什么名字?” 秦如一耐心道:“你的。” 沈嘉禾:“……” 沈嘉禾:“啊,对哦,我忘记说了。” 她之前本打算瞒着,后来又想秦如一若是问起她便说,结果他一直也没问,她也忘了说。 沈嘉禾左右看了看,发现附近还是有人,便勾了勾手指,让秦如一弯下腰来。 秦如一不明所以,弯腰凑近。 沈嘉禾拢着手,靠近他的耳边,小声说道:“沈……” 话还未说完,秦如一蓦地直起了身,抬手捂住通红的耳朵,微微皱起眉头,“你说就是了。为何如此?” 沈嘉禾解释道:“我这个名字不方便说的,只能悄悄告诉你一个人。” 秦如一想了想,不情不愿地又弯下了腰,嘱咐道:“要快点讲。” 沈嘉禾点点头,凑近他的耳边,上面依旧通红,仿佛还带着发烫的热度。 她的余光见他闭起了眼,似乎有些紧张,睫毛还在微微颤动。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秦如一觉得不对,慢慢睁开了眼,问她,“你做什么?” 沈嘉禾望着自己戳他脸颊的食指发呆,愣愣道:“轻,轻薄你?” 秦如一:“……” 秦如一生起闷气,“你又在戏耍我。” 沈嘉禾连忙认错,“我的错,我的错。不闹了。这次来真的。” 秦如一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把自己的脸颊捂住,道:“不准。” “好好好,不戳了。”沈嘉禾连声应着,在他耳边说道,“沈嘉禾,我叫沈嘉禾。” “沈嘉禾,沈嘉禾……” 秦如一直起了身,慢慢念着,似乎要将这个名字记住。 沈嘉禾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掩饰般摆手道:“不用叫那么多次啦,怪不好意思的。这个名字你叫叫就好了。对外我就叫沈珂,方便些。” 秦如一歪着头,唤道:“沈嘉禾。” 沈嘉禾不明所以,“恩?” 秦如一的眼,就好似明镜,缀着灿灿星辰,也映着她的影。 他低声说道:“如此,便不算萍水相逢了。” 第三十二章 沈嘉禾还没走到白花庄那边,就听白勇嚷了一声,“他们怎么还没出来?再等一刻钟,不行就接着炸!” 其他弟子七嘴八舌地说道:“庄主你先冷静冷静。炸药都用光了,已经不剩什么了。” “对啊,庄主这怎么办呀?” “不然我们还是冲进去揍他们吧!” 白勇一挥手,“买买买。接着买,接着炸。” 赵英权在一旁冷静地说道:“炸药不是那么好买的。” 白勇迟疑了一下,“要不然买两挂鞭炮吓吓他们?” 沈嘉禾:“……” 也太过滥竽充数了吧。 沈嘉禾随着秦如一走上前来,半是无奈地问道:“白庄主,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炸药?” 据她所知,私自囤放炸药是触犯律法的,买卖交易自然也是如此。 所以这么多的炸药,市面上肯定是买不到的。 她曾见书中说,有一个叫黑市的地方,专能买些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也不知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她倒是很想去瞧一瞧。 沈嘉禾:“……” 她爹要是知道她踏入那种地方,怕是会哭的吧。 不过她现在和这些江湖人混在一起,也够她爹哭的了。 赵英权见到他们,忙迎了过来,“您二位可算是出来了。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说完,他悄声对沈嘉禾讲道:“这炸药是去年囤的。我们庄主和姜庄主起了冲突,您也知道姜庄主牙尖嘴利的,我们庄主哪说得过他。一时气闷,就买了一堆炸药,想要把黑花庄给炸了。然而庄主买完就后悔了,觉得不符合江湖道义,也就放到了现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庄主前阵子还愁着怎么把这些东西给用出去呢。” 沈嘉禾:“……” 所以趁这个机会赶紧用掉爽一爽是么? 白勇乐呵呵地走了过来,道:“秦贤侄,我来得还算及时么?没耽误你什么事吧?” 说完,他揶揄道:“比如说什么英雄救美?需要我牵线搭桥的啊?” 沈嘉禾:“……” 这炸药炸的都快把人牵到地里的桥去了。 秦如一不为所动,只是问他,“你们如何得知此处?” 白勇一愣,“不是你叫我们来的么?” 赵英权意会,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将其展开,道:“秦庄主走后,我们以为您去了黑花庄,便径直带人跟了去。不曾想半路遇到个小孩子,说他受您的嘱托要将这张纸交给我们庄主,并说您会在此处等我们。” 秦如一接过,沈嘉禾凑过去也瞧了瞧。 白纸上面画的是一张地图,虽然简略,但很清晰,恰好是白花庄到这座私牢的路。 上面多是用笔简单勾勒出的线条,不似字迹,能让人辨识出这张地图出自谁手。 沈嘉禾下意识道:“秦少侠哪能画出这种图。” 秦如一:“……” 秦如一:“……图我还是能画出来的。” 沈嘉禾想了想,觉得画图和认路确实是两码事,便顺着解释道:“我是说,秦少侠你画的图肯定要比这个清晰明了的多。你看这条路都画歪了,很容易误导人。” 秦如一闻言仔细看了看,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名堂,点头严肃道:“确实。” 他将这张纸折好,收了起来,抬眸问道:“那孩子呢?” “孩子我们查过。”赵英权回道,“是那条街李婶儿的孩子,才六岁。他说给他地图那人穿着黑衣服,样貌年轻,腰间还有两把剑,自称为秦如一。” 他略一思忖,“若不是秦庄主您,就是有人在假借您的名义行事了。可那人将我们引至此处,目的为何呢?” 秦如一垂眸思索,没有言语。 白勇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对,便打着哈哈,笑道:“总之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现在不还好好的嘛,就先由他去吧。天色都这么晚了,秦贤侄你不想休息,这位姑娘也得休息。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一柔弱女子,想来吃了不少苦。” 秦如一闻言,暂且将此事放下,转头对沈嘉禾轻道:“回去吧。” 白勇豪爽道:“不如就在我们白花庄住下吧,我来为您们接风洗尘。” 秦如一冷淡道:“不去。” 白勇纳闷,“为什么?” 秦如一:“你吵。” 白勇:“……” 白勇无奈道:“那我保证我不吵行不行?” 秦如一摇头,“不信。” 白勇:“……” 真是跟你爹一点都不一样!这份耿直到底跟谁学的! 在秦如一这边受了挫,白勇便转向沈嘉禾,一副势要把他们拖入白花庄的架势,“这位姑娘不必听他的,他这个木头连你名字都不知道,提不出什么好建议。” 秦如一不满,“我知道她的名字,是沈……” 他顿了顿,回想起沈嘉禾这个名字是他叫的,另一个名字才是该他们知道的,便说道:“她叫沈珂。” 白勇看看秦如一,“孺子可教啊。几个时辰前还说不知道呢,这么快就变了。” 秦如一不理他,他也不在意,转向沈嘉禾,笑着道:“沈姑娘突逢此劫,定是受了惊,还是到我们白花庄来,也比客栈要安全些。” 沈嘉禾:“……” 也没觉得安全到哪里去,她就是在你们白花庄被劫走的。 想归想,然而话也不能这般说。 沈嘉禾正想着该如何是好,便听秦如一悄声对她提醒,“说亲。” 她回想起白勇那酷爱说媒的性子,立刻回绝道:“白庄主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今日劳您救我,已是麻烦了您许多。若是再给您添麻烦,小女子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她假装有些头晕,揉了揉太阳穴,慢慢道:“今日事多杂乱,身体甚是乏累,客栈毕竟也比白花庄要近些。等明日,我们再登门拜访,您看可以么?” 既然两个人都坚持不去,白勇也奈何不了,只得道:“好了好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吧。” 他转头对赵英权说道:“你就把他们送回客栈吧。” 赵英权应了一声,目送白勇他们离开,才转头松了口气般,对沈嘉禾说道:“幸好你们拒绝了,否则庄主那边可是囤了一堆的画像打算说亲呢。” 沈嘉禾好奇道:“给谁说啊?我和秦少侠么?” 赵英权老实答道:“主要是给您说,庄主来之前,吩咐人把各个门派青年才俊的画像都从箱子里掏出来了。打算挨个给您介绍一圈。” 沈嘉禾:“……” 正经当个庄主不好么?为什么对做媒人这件事比当庄主还要热衷啊? 赵英权看了一眼秦如一,道:“至于秦庄主,已经拒绝了许多,现在就只剩班家那位小姐的画像还留在书房。” 沈嘉禾一愣,“班家?是那个……” 话还未说完,秦如一便打断道:“已经拒绝了。” 秦如一见沈嘉禾转头看他,解释道:“我对班家小姐并无情愫。” 沈嘉禾只是好奇班家是否就是那个乾坤庄班家,听秦如一这么认真解释,反倒有些奇怪。 秦如一说完也有些怔然,不知道自己做什么要解释这些。 赵英权看两人都沉默不言,暗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好强行结束话题,“那个……天黑不好走,再晚就更不好走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比想象中要曲折一些,并且离黑花庄相去甚远。 沈嘉禾觉得秦如一纯靠迷路就能寻到自己这一点,真是特别的厉害。 正常人想找这个私牢都是找不到的。 三人回到街市时,店铺上都挂着红灿灿的灯笼,照亮着青石铺成的路。 许多店铺都打了烊,只有酒铺的生意还比较红火。 沈嘉禾想着自己还中着毒,便顺路去还未打烊的药铺买了些药材,还弄了个捣药用的东西。 药店老板拿纸将药一包一包地包好,沈嘉禾站在旁边心疼地数着自己要交出去的钱。 她好歹是神医的徒弟,结果下了山,连个张都没开。 配的那些解药,还全都落到她自己的嘴里。 日后见了季连安,免不得要被嘲笑几句。 她感觉心里真是好苦啊。 赵英权将他们送到客栈门口,便说了几句客套话,告辞离开。 客栈多少还是整理了一番,没有离开之前所见到的那般狼藉,墙上的破洞也被糊上了几层厚纸,不过看着还是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店小二见到他们进来,连忙迎了上来,关切道:“二位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同其他客人一样退房离开了呢。是发生什么事了么?怎么这位公子的衣服脏成这样了。” 沈嘉禾低头瞧了瞧,发现在牢房里那般折腾,确实有些狼狈。 她忍不住唉声叹气道:“好歹是新衣服呢。” 秦如一侧头看她,似乎有些什么打算,但没有说出口,仅是沉稳地问店小二,“其他客人退房了?” 店小二叹口气,“可不。我们本地人是习惯了他们打来打去,但在这住店的都是外来的,哪见过这种阵仗,一个接一个的就都跑了。” 说完他笑了下,“不过也清闲,左右这客栈还要整修一番,人多反而应付不来。” 沈嘉禾问他,“你们还做菜么?” “做做做。”店小二招呼道,“客官您想吃什么?我们这边马上吩咐大厨去做。” 沈嘉禾娴熟地吩咐道:“天色也晚了,不用太麻烦,随便来几个小菜就好。先打两桶热水,送到我和少侠的房里来。” “好嘞。”店小二应道,“您二位稍等。” 沈嘉禾回到自己房中,先是查看了一下藏好的行李,发现没有人动过,不由安下了心。 大抵因为没什么客人,店小二很勤快,不多时便将热水送到了沈嘉禾的房中,甚至还贴心地撒了些花瓣。 毕竟出门在外,沈嘉禾也不敢泡在水里太久。 她清理了一下身子,便出了水,换上干净的衣裳,用白巾将长发大概擦了擦。 余光一瞥,她见到放在桌上的那根红色发绳。 也不知是怎么了,这种发绳很常见,满大街都是,但沈嘉禾偏偏喜欢秦如一给她的这根。 他从天玑峰附近的镇子离开之前,就买了根新的发绳。 所以秦如一没向她讨要,她也一直没有还。 沈嘉禾将自幼佩戴的白玉藏在衣服里,妥帖挂好。 她撸起袖子见那红斑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小臂,觉得睡觉前怎么也得把解药给配出来,便解开药包,将要捣碎的药材放进捣药罐中。 房间里满是热气,她一边捣药,一边将窗户推开,望了望夜空皎洁的月。 沈嘉禾所在的客房,透过窗户恰好能看到后院的景色。 上午走的匆忙,回来时也全被客栈内的狼藉吸引了注意,从未注意过后院是个什么模样。 如今细瞧,后院种了各色的花朵,虽然没有什么兰花牡丹,但也别有一番雅致。 然而,在后院之中,最显眼的还是坐在石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秦如一。 秦如一没有穿他一贯的黑衣,而是换了件白色的长衫。 翩翩少年,皎皎月光。 沈嘉禾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唤了一声,“少侠。” 秦如一循声望她,轻缓地眨了下眼,应道:“恩。” 沈嘉禾捣着药,笑道:“少侠你做什么呢?” 秦如一慢慢答道:“赏月。” 沈嘉禾歪头,“无人相陪,无酒可饮,赏月有什么意思嘛。要不然我下来陪你呀?” “陪我?”秦如一喃喃着重复了一下,点头,道,“好。你下来。” 沈嘉禾正想着出门,却见秦如一走到楼下,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双臂。 沈嘉禾:“……” 沈嘉禾:“……少侠,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从窗户直接跳下去吧?” 秦如一不明所以,点了点头,“你不是说要下来么?” 沈嘉禾沉默了一下,“少侠,我不会轻功的。” “我知道。”秦如一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认真道,“所以我会接住你的。” 沈嘉禾:“……” 少侠,你哪来的自信啊? 沈嘉禾翻过墙,但从来没跳过楼,这个高度让她觉得有点怂。 然而她瞧了瞧秦如一那笃定的表情,不知怎的,忽然也不太怕了。 她把着窗框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觉得是成是败无非也就是这一把了,几次死里逃生,没道理迈不过这个坎儿。 自我安慰了一番,她便闭上眼,松手跳了下去。 那种下坠感实在是有些难受,然而也只是一瞬,沈嘉禾便感到秦如一稳稳地接住了她。 她睁开了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那种刺激所涌上的喜悦,忍不住抱住秦如一的脖颈,“少侠!你接住我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摔到地上呢。” 秦如一的手指不小心缠上了她的一缕发丝,怔怔道:“湿的。” 沈嘉禾闻言松了手,摸摸自己的头发,不在意道:“随便擦了擦,还没干。” 沈嘉禾扶着秦如一的肩膀,站稳了身形,便道:“我让店小二把菜送到后院吧。” 秦如一仅是点了点头。 待到沈嘉禾离开,他垂头望着自己的手,有些出神。 片刻,微微一嗅,他道:“花香。” 第三十三章 入春以来,一日便比一日要暖了。 暖风阵阵,温柔地拂动发尾。 店小二将大厨做好的小菜端到后院,一样一样地在石桌上摆好。 沈嘉禾瞧了瞧,问道:“恩?怎么还拿来一壶酒?” 店小二笑道:“院中赏月哪能少得了酒呢,那多无趣。您放心,这是掌柜送您二位的,不收钱。大概是因为他想起曾经那段对月饮酒的潇洒时光了吧。” 沈嘉禾:“……” 你们客栈从字到人都充满了故事啊。 店小二将菜摆好便笑嘻嘻地回到了大堂。 沈嘉禾打开壶盖嗅了嗅,“好像是竹叶青。” 她晃了晃酒壶,笑着问道:“少侠,你要来一杯么?” 秦如一望了望她手中的酒壶,摇头,“不要。” 沈嘉禾也不逼他,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酒,刚要举杯小酌一口,却被秦如一用筷尾轻按手腕,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秦如一认真道:“先吃菜。” 他顿了顿,补充道:“会不舒服。” 空腹喝酒确实对身体不太好。 沈嘉禾虽然学了医术,但跟的师父是个喜欢就大口吃肉,没事喝个酩酊大醉,全然不考虑什么修身养性的人。自然而然的,沈嘉禾对此也不是很在意。 只是每年回到相府时,都有沈周氏关怀地纠正着她的这个小毛病。 她想到此处,不由喃喃道:“好像我娘亲说的话啊。” 秦如一:“……” 像,像她娘亲…… 秦如一犹豫了下,问沈嘉禾,“怎样的?” 沈嘉禾思考了一下,觉得秦如一这个简洁的问题,扩充开来应当是在问,她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这还是秦如一第一次主动去问沈嘉禾什么问题。 她心里有些惊讶,但面上没有露出什么,仔细想了想,隐去沈周氏的身份,温柔答道:“娘亲她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什么的也不在话下,而且还做了一手好菜。” 秦如一安静地听着,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模样。 沈嘉禾慢慢说道:“毕生理想是去草原放羊。” 秦如一:“……” 秦如一:“???” 恩?草原?放羊? 沈嘉禾见秦如一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噗嗤笑了出来,“我第一次听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前世都不知道她温柔贤淑的娘亲会有这种与众不同的愿望。 乍听起来有几分震惊,然而震惊过后却是新奇。 知晓前世不知的事情,遇见前世不曾遇到的人,有着前世不曾拥有的自由。 她觉得她重生的意义就在于此,也由衷庆幸自己居然能重来一世。 纵然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危险,沈嘉禾还是喜欢自己选择的这条江湖路。 初出茅庐,难免有些天真的地方,许多事也与计划不同。 不过她倒是有信心能够逐渐适应这个江湖,最起码不会再像这次一样轻易被抓。 而在这条路上,最让她开心的,是她遇到了秦如一。 沈嘉禾饮尽一杯酒,支着头,笑意盈盈地说道:“少侠,能遇到你当真是太好了。” 秦如一默默看她,忽然屈指,面无表情地轻敲她的额头,道:“醉话。” 沈嘉禾捂着额头,眉眼弯弯地顺着他的话,应道:“恩,我醉啦。” 虽然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但他着实是个温柔又可爱的人。 忽然想起什么,沈嘉禾翻出一样东西,放到石桌上。 那是一把铁钥匙,不大,一手就能握住的程度,像是用来开什么小盒子之类的。 秦如一瞥了一眼,问道:“钥匙?” “恩。我也不知道用哪里的。”沈嘉禾将钥匙推到秦如一的面前,“临走之前姜护偷偷塞给我的,估摸着是想让我转交给你吧。” 秦如一默不作声地看了会,收进怀中,道:“明日我们去看看。” 沈嘉禾指向自己,“我也一起?” “一起。”秦如一点头道,“沙鸢盯上了你。你在我身边最安全。” 沈嘉禾应了下来,复又纳闷道:“沙鸢到底盯上我哪一点了?” 秦如一歪着头,认真道:“长相好看?” 沈嘉禾慢慢道:“沙鸢明显长得要比我好看多了吧,照镜子盯自己就够了。” “你好看。”秦如一语气平淡地反驳了一句,继续猜测道,“声音好听?” 沈嘉禾撑着下巴,反手捂住自己的半张脸,含含糊糊道,“普通吧。” 秦如一看了看她,道:“手好看?” 沈嘉禾抬手捂住微微发烫的脸颊,闷闷道:“少侠,不要再花样夸我啦。” 就是因为平时都是冷冷淡淡的,一旦夸起人来尤其让她抵抗不能。 秦如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一字一句都是在夸沈嘉禾。 虽然在他心中那些都是事实,但似乎都被归类在夸这个范畴中。 他见不到沈嘉禾的表情,以为自己夸她让她不开心了,是件不好的事情,便满是严肃地说道:“你也可以夸我。” 沈嘉禾:“……” 沈嘉禾:“……啊?” 做什么?举办互夸大会么? 秦如一慷慨就义道:“多夸我。” 沈嘉禾:“……” 做什么摆出这种要壮烈牺牲的表情?搞得她好紧张啊。 沈嘉禾犹犹豫豫道:“皎如玉树临风前?” 秦如一捂脸闷闷道:“别夸了。酷刑。” 沈嘉禾:“……” 她说什么了啊!怎么就酷刑了! 两人对着羞耻也不是办法,沈嘉禾便转了个话题道:“对了,你身为庄主,不在八方庄呆着可以么?” “无事。”秦如一摇头,“八方庄已不是从前的八方庄。” 沈嘉禾正想着这句话的含义,就听他慢慢说道:“不过离开台州应当回去一趟了。” 他顿了顿,问道:“要同我一起回去么?” 听到这话,沈嘉禾着实有些为难。 回八方庄就意味着要往回走,多多少少是有风险的,如果可以她尽量不想回去。 秦如一看出沈嘉禾的意愿,说道:“你若是不想,便不回了。” 沈嘉禾抬眸看着他,改了主意,道:“去八方庄吧。反正我只要跟着你就好。” 回八方庄的路分两条。 一条是康庄大道,平平坦坦。不过绕远,浪费时间。 另一条需要路过天玑峰,也最是简便。 这两条路都与京都相去甚远,所以沈嘉禾也能略略放心。 更重要的是,秦如一提出要回八方庄应是有事要做,她不想让他因迁就自己而改变行程。 秦如一仰头望月,喃喃道:“你若是不知道八方庄的事便好了。” “可八方庄的事已经从我的耳朵进到脑子里了嘛。”沈嘉禾为自己斟酒,随口道,“要不然你拍拍我的头,把八方庄的事从我脑袋里拍出去?” 似乎想到什么,沈嘉禾笑起来,探出身子,指着自己的眼睛道:“少侠看这里。” 秦如一不明所以,与她对视,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问他,“少侠,你能看到什么?” 秦如一不太理解,但还是顺着沈嘉禾的话慢慢看了起来。 仿佛天生带笑的双眸,细而浓密的睫毛,如黑珍珠般的双瞳,还有那上面映照着的…… 秦如一怔了怔,道:“我?” 沈嘉禾弯起眉眼,轻飘飘道:“是你呀。” 她坐了回去,撑着下巴,慢慢道:“自始至终这双眼看的都是你,和八方庄没关系,和你是不是庄主也没关系。我看到的你无论是哪种身份都没有变。” 秦如一愣了片刻,动作僵硬地别过脸去。 以沈嘉禾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耳根。 啊,又害羞了。 如果开始觉得这个老是板着张脸的男人可爱的话,她是不是就有些危险了? 大概会像个泥沼一样,踏进去就收不回来了吧? 不过她现在是在岸边么?还是在哪里? 沈嘉禾漫无边际地想着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问题,抬手又倒了杯酒。 她也不知是不是酒量下降了,喝到现在,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连话都透着一股子轻浮。 沈嘉禾其实有猜过秦如一为什么不愿意让她知道他是八方庄庄主的原因。 毕竟八方庄发生了那样的惨事,如今这个江湖上提起八方庄的现任庄主,无不是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用悲悯的语气窃窃私语。 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都不过是拷住秦如一的一道道枷锁,拖着他,让他一次次直面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去。 这般闲言碎语,沈嘉禾是听到过的。 他们提及此事时的目光,她也曾见到过。 她猜他应当是抵触别人知晓他身份后的反应。所以她才说出那样的话。 不过应该有比她刚刚所说更为妥帖的话吧。 只不过她的脑子已经混混沌沌了,实在想不出别的。 万一他觉得自己轻浮该怎么办?吓跑了该怎么办? 沈嘉禾一边半趴在石桌上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看秦如一打开了壶盖。 她懒洋洋道:“快要见底了。” 秦如一放下酒壶,见她这副模样,仿佛一只撒娇的幼猫,半是无奈地说道:“醉鬼。” 沈嘉禾乖乖承认道:“恩,我醉啦。” 秦如一忍不住拍拍她的头,“知道了。” 沈嘉禾摸摸自己的头,抬眸看他,问道:“少侠,你酒量好么?” 秦如一诚实道:“不好。” 她歪头,“几杯?” 秦如一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道:“一杯。” 沈嘉禾眯着眼笑起来,“那确实是不好呢。” 秦如一犹豫了一下,道:“我会练。” 沈嘉禾不解,“酒量那种东西练它做什么?” 秦如一垂眸,“约定。” 沈嘉禾慢吞吞道:“约定啊……是要好好遵守呢。” 秦如一欲言又止,正想问沈嘉禾是否就是幼时的那个女孩子,却听她抻着懒腰说道:“吃饱喝足,该回去捣药了,否则明天睡醒红斑蔓延到脖子就难看了。” 他见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想要伸手拉她,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太过急躁,便缩了手,仅是平淡地应了一声,“好。” 待她离开,他为自己倒了杯酒,轻轻抿了一小口,微皱起眉头道:“难喝。” 说完,他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对自己说:“还没到约定的程度,再等等吧。” 第三十四章 天刚破晓,楼下便时不时传来几声喧闹。 沈嘉禾服下解药才睡了两个时辰,就被那声音吵醒。 她打着哈欠,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披起衣服,缓步走出房门,对着楼下忙着的店小二含含糊糊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店小二略带歉疚道:“抱歉客官,打扰您的休息了。刚刚从街坊那边听说了一件事,可能同掌柜的提起时声音太大了,惊扰到了您。” 大脑因为睡眠不足的原因,有些阵阵发疼。 沈嘉禾半倚在扶手上,揉着眉心,懒散地问道:“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店小二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应当算是大事……黑花庄的姜庄主死了。” 沈嘉禾:“……” 沈嘉禾:“……谁?” 店小二重复道:“姜庄主。” 沈嘉禾的睡意被驱散,皱起眉头问道:“怎么死的?” 店小二摇头,“具体的我们便不清楚了。我也只是听到了姜庄主的死讯和庄主夫人不知所踪的消息而已。至于是真是假,也不能断定。” 沈嘉禾诧异道:“庄主夫人也不见了?” “恩。说是哪里都寻不到。”店小二点头,“现在黑花庄的人正举着火把在乌城里找呢。” 沈嘉禾:“……” 该不会是让地煞教的人给捉去了吧? 店小二扫着地,无奈道:“这消息要是真的,乌城八成是安宁不了了。掌柜的也说要借着翻修的名义关门躲清闲。” 沈嘉禾沉吟道:“会是谁干的呢?” 店小二随口道:“不是白花庄干的就是地煞教吧。反正白花庄和黑花庄一直不和。” “恩?地煞教?”沈嘉禾问道,“你知道地煞教的啊?” “邪教嘛。”店小二答道,“我们毕竟是开客栈的,时常会有江湖人过来谈这谈那,时间久了,我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些。” 他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好几年前就有姜庄主勾结地煞教的流言了。” 沈嘉禾简洁问道:“流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起的?青花庄分裂前还是分裂后?” 店小二虽然不清楚沈嘉禾做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好像是老庄主死后没多久。基本上就是说姜庄主欺师灭祖背信忘义,和地煞教勾结什么的。似乎还说他与地煞教里应外合,与八方庄血案有关。” 他顿了顿,道:“青花庄庄主暴毙,也有人怀疑是姜庄主做的。” 沈嘉禾:“……” 对外的名声这么差啊。 东来客栈在乌城开了许多年,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偶尔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沈嘉禾顺着那声音抬眼望去,便见秦如一安静地立在那里。 他的衣服又换回了黑色,如要出门一般平整,透着一丝不苟的认真。 而他的腰间仍旧别着那两把并蒂剑。 沈嘉禾想了想,似乎从未见过他将那两把剑拿下来的场景。 不过听姜护说,并蒂剑是秦子真留下的遗物,秦如一想来应当十分珍惜。 沈嘉禾一边想着毫无相干的事情,一边问道:“恩?你要出门么?” 秦如一摇头,声音略带初醒的沙哑,“听到你出了房门。” 沈嘉禾:“……” 少侠你耳朵好灵敏啊。 “听到楼下有点吵,就想来问问。” 沈嘉禾答了一句,踩着台阶走到秦如一的身边,迟疑一下,道:“姜护死了。” 秦如一闻言,沉默半晌,点头道:“恩。知道了。” 沈嘉禾看了看他,“少侠你猜到了么?” “算是。”秦如一慢慢道,“他自己也该清楚。” 其实单凭直觉来讲,以话本为例。 沈嘉禾觉得姜护这种人,一般是活不过几章的。 然而她实在没想到,这才隔了几个时辰,她便听到了他的死讯。 秦如一瞧了瞧沈嘉禾,看她揉着眉心一副疲惫的模样,道:“先去睡。醒来去白花庄。” 沈嘉禾想了想,同他说起自己的猜测,“少侠,我觉得姜护现在和地煞教有勾结没错,但八方庄的事,或许和他关系不大。” 她顿了顿,确认道:“八方庄门前没什么八卦阵法之类的,故弄玄虚,不知解法就无法入内的东西吧?或者是什么只有八方庄弟子才知晓的暗道?” 秦如一摇头,答道:“祖上曾说,‘八方为友不拒来客’。” 沈嘉禾点点头,“所以当时的姜护也只是八方庄的一个普通弟子而已,与他勾结半点好处都没有,还会留下隐患。姜护能在离开八方庄之后还能好好活到现在,反而奇怪。” 秦如一倚在墙壁上,淡然道:“恩。不是他。” 沈嘉禾眨眨眼,“少侠你知道啦。” “想过。”秦如一平静答道,“他仅是厌恶我,但不会对八方庄和我爹不利。” 沈嘉禾绕着发尾,“他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啊?” 秦如一语气平淡地下着结论,“他有病。” 沈嘉禾:“……” 不愧是少侠!一针见血! 秦如一垂眸道:“剑术上,他比不过我,也不对。”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爹所中的是平沙秋。” 沈嘉禾挑眉,“平沙秋?” “剑招。”秦如一耐心答道,“记在剑谱上,唯有历任庄主才能修习。” 沈嘉禾一怔,“也就是说……” 秦如一点头,“有人曾看过剑谱,偷习了平沙秋。” 沈嘉禾摸了摸下巴,“所以你之前都是在试探姜护?” “顺便。”秦如一握着剑柄,“他若不来招惹,我本不想理。” 在她被沙鸢抓走之前,他确实是对黑花庄兴致缺缺的样子。 后来赶到私牢和姜护说的那番话,应当是想看看姜护到底意欲为何。 沈嘉禾抚了抚下巴,沉稳道:“有人在利用姜护演一出戏,让他在你面前揽下罪过,好掩饰住那个真正与地煞教勾结的人。” 她沉吟一声,“你们八方庄的那个剑谱是不是丢过啊?” 秦如一点头,“丢过。” 沈嘉禾倚着扶手,微歪头,“知道是谁偷的么?” 秦如一摇头,“出生前的事。当时并未声张,江湖中人并不知晓此事。爹也只顺口提过一句,如今能问的人已不在了。” 沈嘉禾略显苦恼,“那样范围就大了啊,似乎不太好找。现在也只能看看姜护那边会如何发展了,怕是会有些麻烦。” 秦如一直起身,平淡道:“静观其变” 沈嘉禾看着秦如一,觉得他也是苦命,有杀父之仇不说,还掺和进这种阴谋当中。 想到此处,沈嘉禾忽然意识到,那些传言之中,似乎从未提过秦如一的娘亲。 她心里这么想,口中便顺着问了出来,“少侠,你的娘亲是怎样的人啊?” 秦如一垂眸,道:“不知道。” 沈嘉禾:“……” 完了,这个话题走向要糟。 果不其然,秦如一紧接着说道:“她在我出生后就逝世了。” 沈嘉禾:“……” 选什么话题不好啊沈嘉禾!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嘉禾总觉得这样安静的气氛让她有点尴尬。 她思前想后,撂下一句“少侠你等我一会”,便“噔噔噔”地跑回自己房间,拿起桌上的药包,又“噔噔噔”跑了回来,塞到秦如一的手中,道:“给你。” 秦如一不明所以地打开药包,只见里面放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纸包。 他拿出其中一包,白纸上的字迹工整又娟秀地写着——三欢丹解。 秦如一疑惑道:“解药?” 沈嘉禾点头,解释道:“恩。都是些能用普通药材配出来的解药,我都标记好了。行走江湖嘛,有备无患。你一份儿,我一份儿。” 秦如一拿出纸包看了起来,声音低沉道:“所以你昨日才忙到那么晚么?” “还好吧。”沈嘉禾摸摸自己的头,笑着道,“要是能派上用场就好了。” 说完,她又连忙纠正自己的话,“不对,最好是永远都别遇到让它们出场的情况。” 秦如一将药包郑重收好,认真道:“我会用的。” 沈嘉禾:“……” 沈嘉禾:“有备无患而已。那个……最好还是别用到比较好啦。” 秦如一问沈嘉禾,“很擅长?” 她身上有曲合香解药的事情,秦如一已经知道了,所以沈嘉禾也不打算掩饰太多,点头道:“算是吧。因为有个好师父。” 秦如一:“……” 好师父? 和他印象中似乎不太一样啊。 秦如一难得回想起自己呆在天玑峰时,除了沈嘉禾的回忆。 他记得自己刚醒来发现要被煮了,紧接着是季连安说自己被他毒哑了,口中还叫嚣着让八方庄一剑怼死他。 秦如一:“……” 她所指的应该不是季连安。 他决定当作没听见这句话。 沈嘉禾正想着秦如一怎么忽然沉默了下来,就听他低声说道:“要去买衣服么?” 沈嘉禾:“……” 沈嘉禾:“……啊?” 这又是个什么套路? 第三十五章 沈嘉禾因为身体乏力,就被推去睡了个回笼觉。 待她再醒,日头已高悬于青空,散发着温暖而不灼人的光。 沈嘉禾呆坐在床上,恍惚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秦如一要和她一起去买衣服的事情。 理由她还没来得及问,不过去成衣铺无非就是置办新衣裳。 正好她也想换个颜色了,老穿白色的衣裳实在是不太方便,还容易被误认成黑花庄的人。 少侠要买买买,她就跟着买买买。 沈嘉禾穿好衣服,正要束起长发,就听到有人轻敲木门的“笃笃”声。 秦如一敲门的方式很特别。 他总是会先敲两下,静默一会,再敲个三长一短,就好像在对着什么暗号一般。 沈嘉禾匆忙一绑,虽然知晓站在外面的那个人是秦如一,但还是确认般问道:“少侠?” “恩。”他简单应了一声,“吃饭。” 沈嘉禾应了一声,跑去开门,见到秦如一托着的东西,不由一愣,“恩?不下去么?” “翻修。乱。”秦如一回了一声,将两个小碗平稳地放到桌面上,解释道,“厨子不在,去摊上随便买的,先凑合。等你出门再买想吃的。” 沈嘉禾笑着道:“挺好的,正巧我肚子也饿了。” 秦如一端来的是两碗豆腐脑。 沈嘉禾瞧了瞧,问道:“怎么瞧着两碗不太一样?” 秦如一将瓷勺轻放碗中,答道:“一碗甜的,一碗咸的。” 沈嘉禾:“……” 少侠你买的好周全啊。 紧接着,秦如一问道:“选哪个?” 沈嘉禾:“……” 要引战么?! 甜咸两种,沈嘉禾都吃过,觉得各有各的好处,倒也没有偏爱哪种。 但她颇为好奇秦如一的口味,便反问道:“少侠你选哪个?” 秦如一想了想,拿起那碗甜的,放到自己面前。 沈嘉禾便吃着那碗咸的,含糊不清地问道:“少侠你喜欢吃甜的呀?” 秦如一点头又摇头,平淡道:“都好。幼时在武林盟呆过一阵,习惯吃甜。” 沈嘉禾笑着道:“我常在北方,确实也习惯咸口。” 秦如一不动声色地望了她一眼,似乎略略安心。 沈嘉禾注意到,眼睛一转,故意问道:“少侠你该不会是猜我喜欢咸的,所以特意选的甜吧?其实甜口我也……” 话音未落,那碗甜豆腐脑就被推到沈嘉禾的面前。 秦如一满是认真道:“还未动。可以吃。” 这就相当于承认沈嘉禾的猜测是正确的。 沈嘉禾歪头看秦如一,笑起来,将那碗甜豆腐脑放回秦如一的面前,说道:“玩笑罢了。” 秦如一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没有多说什么,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沈嘉禾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时不时瞧瞧秦如一,一副深思的模样。 秦如一与她对视,不知是不是又想起昨夜沈嘉禾所说的“眼中都是你”的话,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声音平淡地问她,“不合胃口?” 沈嘉禾摇头,“不是。挺好吃的。” 顿了顿,她忽然问道:“少侠,你为何待我这么好呀?” 似乎没想到沈嘉禾会问这种问题。 秦如一怔了怔,问她,“不好么?” 沈嘉禾支支吾吾道:“也不是不好。你能待我如此,我很开心。” 闯荡江湖,能遇到个肯迁就她,也肯事事为她考虑的人,自然是再好不过。 然而沈嘉禾却总觉得秦如一似乎太过顾忌于她的感受了,时常会有些小心翼翼。 秦如一不多话,只是垂眸轻声道:“那便好。” 沈嘉禾欲言又止,望着他的侧脸,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事归到错觉。 她总觉得有些因由,但万事也不必太过追究。 沈嘉禾转了个话题,问道:“听说武林盟主和你爹的关系很好?” “恩。”秦如一点头,“盟主说,他落魄时,爹救过他的命。” 沈嘉禾:“……” 总觉得秦子真在满江湖救人,哪里都有他救过的人,简直是个十足十的好人啊。 秦如一继续讲述道:“盟主是我的半师。” 沈嘉禾撑着下巴,问道:“半师?” 秦如一点头,“我当时是八方庄的少庄主。爹死后,盟主将我带到武林盟,传授我一些剑术。我不能拜入武林盟,所以盟主只能算半师。不过武林盟有些人会唤我师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八方庄得以重建,也多亏盟主。于我来讲,他对我有恩。” 沈嘉禾的手指轻敲桌面,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才揽下送请柬的事?” “一部分。”秦如一平静道,“八方庄的事总要清算的。” 也就是说,打着送请柬的名义来计划着报仇。 这毕竟是他的事,沈嘉禾也没法子问的太深,只能道:“敌在暗,万事小心些。” 秦如一低声应下,半晌,犹豫道:“与我一同,或许多有险事。” 沈嘉禾语调轻快道:“认栽喽。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也多有险事。” 她开着玩笑道:“我可是花了一百文雇你送我到宿州的,你可别想自己逃了。” 秦如一凝望着她,柔和下了眉眼,轻声道:“恩。记得了。” 二人吃完走到楼下,便见店小二指挥着一些人在那补墙。 他见到沈嘉禾,连忙走了过来,歉疚道:“实在对不住二位,这厨子的家里早上发生了点事,匆匆忙忙赶回去了,得傍晚才能回来。” 沈嘉禾摆手道:“没事没事,我们出门一趟,指不定也得傍晚回来。” 店小二应了两声,犹豫了一下,还是建议道:“您二位啊,最好是别往东街走。” 沈嘉禾不解,问道:“怎么了?” 店小二左右看看,悄声道:“这姜庄主不是死了嘛。黑花庄的人认为是白花庄干的,在白花庄门前聚着闹事呢,还要求他们把庄主夫人交出来。” 一般来说,黑花庄的庄主一死,受益的是白花庄。 所以黑花庄的人自然是要找白勇的。 沈嘉禾同店小二道了声谢,便随着秦如一出了东来客栈的门。 街市比起昨日要萧条许多,只有零零星星地商贩在摆摊叫卖。 沈嘉禾纳闷道:“恩?怎么人少了这么多?黑花庄的庄主死了,没道理他们也受影响啊。” 秦如一平淡道:“有影响。” 沈嘉禾想不太通,问他,“有什么影响呀?” 秦如一答道:“他们去东街看闹事了。” 沈嘉禾:“……” 看热闹不嫌事大。 为了看热闹,连生意都不做了么…… 因为秦如一分不清东西南北,所以沈嘉禾事先确认道:“去哪里的成衣铺?” 秦如一答道:“东街。” 沈嘉禾歪头,“也看热闹?” 秦如一摇头,“那里好。适合你。” 沈嘉禾指着自己,“少侠你是要带我去买衣服啊?不是给自己买么?” 秦如一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不缺。” 沈嘉禾:“……” 其实她也不缺啊。 秦如一看了看沈嘉禾,主动解释道:“新衣服。脏了。” 沈嘉禾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她昨天回客栈时说过的话。 当时她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他却将这事记住了。 沈嘉禾莫名觉得有些开心,便弯着眉眼道:“那我们去东街吧少侠。” 秦如一点头,迈步便走。 沈嘉禾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半是无奈地指着截然相反的方向,道:“这边。” 秦如一:“……” 秦如一:“……那边卖的青梅干不错。” 沈嘉禾:“……” 出现了,迷路用的万能借口。 东街人来人往确实要比客栈前热闹许多,越是靠近白花庄便越是喧闹。 秦如一对喧闹全然不在意,只是被沈嘉禾扯着袖子,顺着那条路去找他所说的成衣铺。 沈嘉禾低声道:“好像闹得挺大的。白庄主能顶住么?” 秦如一随口道:“顶不住就专职当媒人吧。” 沈嘉禾:“……” 要白勇当媒人赚钱的话,沈嘉禾觉得他八成养不活自己。 秦如一所选的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店铺。 颜色不同的布料被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而墙上由一个木杆架住,挂着许多已经做好的衣裳,襦裙长衫款式各异。 有人喜欢量体裁衣,便会买些布料,托店里去做,或是拿回家自己来做。 而有的人嫌麻烦,或是要求速度,会直接买上面已经做好的衣裳,店家会按照客人的尺寸在各处改一改。 沈嘉禾和秦如一并未打算在乌城逗留太久。 她也没打算自己做,便仰头挑起那些已经做好了的衣裳。 然而瞧着瞧着,她却疑惑地问起老板,“怎么都没有黑色和白色的衣服?” “瞧您二位能走在一起买衣服,应当就不是黑花庄和白花庄的了。” 老板半是无奈道:“您也知道,这黑花庄和白花庄别的衣服不穿,就爱穿黑的和白的,又一贯不和睦。经常是看见衣服颜色不一样,就要开始打。我们小老百姓哪能打得过这群练剑习武的。久而久之,自然也没有人敢买黑色和白色的衣服了。没人买,我们也不做了。” 沈嘉禾:“……” 总觉得台州这边,无论是客栈还是成衣铺都过得好艰难。 沈嘉禾凑到秦如一的身边,问道:“少侠你觉得哪身衣服比较好?” 秦如一抬手指着挂在上面的那件鹅黄色的高腰襦裙,道:“这件。” 沈嘉禾看过去,忽然想起前世送沈周氏离开时,她便穿着类似于这样的衣服,不由嘟囔道:“和我娘亲的眼光一样……” 秦如一:“……” 又,又像她的娘亲…… 沈嘉禾摸了摸下巴,“还是买男装吧。” 秦如一不解,“为何执着于男装?” 沈嘉禾回道:“倒也不是很执着,就是方便点。” 襦裙的裙摆太长,跑跑跳跳都不方便。 她仰头瞧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随口道:“我不会武,已是在拖累你了,总不能再在衣服上拖你后腿吧。” 秦如一转头对老板说道:“将这两件包起来,再拿套夜行衣。” 沈嘉禾:“……” 沈嘉禾:“……等等。夜行衣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成衣铺买的么?” 老板笑着道:“囤了那么多黑布,总不能砸手里,自然得想法子,能卖多少就卖多少。” 他将秦如一所指的衣服取下,拿起量尺,慢慢道:“买夜行衣的基本都是不打算干好事的冤大头,能赚一笔是一笔。” 沈嘉禾:“……” 你眼前就站着个买夜行衣不干好事的冤大头啊,这么直白可以么。 秦如一所选的那两套衣服虽然同是女装,但与襦裙不同,显得十分干练。 窄袖短衣,颇似她前世在宫中学习骑马时所穿的装束。 老板为她展开,得意道:“这是江湖女侠必备装束,整个乌城,唯有我们店才做。” 沈嘉禾:“……” 听他这么一说,莫名有种只要穿上就能变成女侠的错觉。 老板为沈嘉禾量着尺寸,时不时在一边的本子上记着要改的地方。 沈嘉禾悄声问道:“这位少侠以前来过店里么?” 老板也悄声回她,“今天早上来过,问我这里有没有行动便捷的衣裳,还说什么方便逃跑的。不过奇怪的是,他跟我确认了好几次这里是东街还是西街。你们是刚来乌城么?” 说完,他又笑道:“估计是为你特意问的吧。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啊。” 沈嘉禾支支吾吾回了一句,偷瞄着秦如一。 只见他安静地立在那里,眼睛还瞧着那件襦裙。 沈嘉禾想了想,对老板说道:“把那件襦裙也改一改吧,我买了。” 老板一副了然的模样,对着沈嘉禾挤眉弄眼。 沈嘉禾视而不见,仅是望了望秦如一,便垂下头,不言语了。 有人能如此为她着想,她心中没有半分触动,必然是假的。 可秦如一待她如此之好,又是因为什么呢? 改衣服还需要些时间。 沈嘉禾与老板约好晚上来取,便跟着秦如一离开了这里。 秦如一记得沈嘉禾喜欢吃青梅干,顺手买了一包,塞给沈嘉禾。 沈嘉禾道了谢,慢悠悠地走着。 秦如一配合着她的步调,走在她的身边。 沈嘉禾侧头看他,忽然意识到秦如一似乎总是记着她所说的话,和他自己承诺过的事情。 就好像这并肩同行不过是她随口一说,他却肯慢下步调一直配合着她。 沈嘉禾忽然顿住了脚步,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她轻轻唤道:“少侠。” 秦如一止住了脚步,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她难得有点慌张,颠三倒四地说道:“那个,少侠你,啊不是,我问你个问题。如果是我会错意了,你就当没听见。” 秦如一不解,但还是点头,安静地听着。 沈嘉禾抿了抿唇,有些紧张,磕磕巴巴道:“那个……少侠,你对我这般好,是不是……因为,那个,喜欢我啊?” 秦如一沉默了好半晌,才轻轻的,似是疑惑不解般说道:“喜欢?” 沈嘉禾将手背了过去,偷看他的脸色,却实在看不出什么。 她只好解释道:“就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秦如一看起来还是不太理解的样子。 沈嘉禾绞尽脑汁,举例道:“就是你爹对你娘的那种喜欢。” 秦如一恍然,“夫对妻的喜欢?” 沈嘉禾:“……” 这个步骤跨的有点多啊少侠。 不过归根结底似乎都差不多。 沈嘉禾也解释不太清楚,就随口道:“差不多吧,差不多。” 秦如一想也不想便摇头,“不是。” 沈嘉禾:“……” 你倒是给我犹豫一下再否认啊! 沈嘉禾泄了气,走到凉茶摊上的长椅坐下,拿出几个铜板,买了碗凉茶喝。 秦如一乖乖坐到她的旁边,直直地看着她。 沈嘉禾意识到是自己会错了意,羞耻到脸颊发红。 偏偏秦如一还不自觉,见她脸红还问她,“中暑了?” 沈嘉禾:“……” 离入夏还远着呢,中什么暑。 沈嘉禾见秦如一直直盯着她,有些不自在,便抬手遮住他的眼睛,低声道:“别看啦。” 她都想把刚才问出那句话的自己再丢去重生一遍。 全赖他们瞎起哄,让她也不由自主地产生秦如一喜欢她的错觉了。 更重要的是,产生错觉的那一刻,她居然还有点期待和开心。 算,算了……毕竟这么久了,她也就喜欢过一个全身包的黑漆漆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人,这次心动也情有可原,下次不要再会错意就好。 沈嘉禾在心中自我安慰了一番,正忙着四处找理由来驱散这种感觉,便听秦如一轻声问道:“为什么?” 沈嘉禾半趴在桌子上,一只手仍旧遮着他的眼,小声地叹了口气,道:“不要问我啦……解释不清楚。现在感觉不太好。” 秦如一似乎是在理解着她这句话,过了一会,才问,“你不开心?” 沈嘉禾:“……” 沈嘉禾:“……不开心。” 沈嘉禾的那只手也只是虚虚遮掩,与秦如一的眼隔着点距离。 不过他眨眼时,睫毛会轻扫过她的手心,微微发痒,就像扫到了心尖。 沈嘉禾的手躲了躲,却还是遮蔽着他的视线,强硬地吩咐道:“刚刚我们两个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全都给我忘掉。” 秦如一不太理解她为何会那般在意,问她,“忘掉了你会开心?” 其实忘不忘掉沈嘉禾都不太开心,但还是说道:“恩。” 秦如一便老老实实道:“恩。那我忘记了。” 沈嘉禾:“……” 这个人空有天赋,但没有喜欢的意识也是白搭的嘛。 沈嘉禾收回了手,秦如一便静静看着她。 过了一会,他道:“你还是不开心。” 沈嘉禾的头枕在胳膊上,了无生机地说道:“你那么在意我开心还是不开心做什么?” 秦如一沉默了一会,慢慢道:“我希望你每一日都能开心。” 沈嘉禾:“……” 人哪有可能每一日都开心的嘛。 秦如一笨拙地说道:“你是我重要的人。” 沈嘉禾:“……” 重要和喜欢,微妙的相似,又不太相同啊。 秦如一垂眸,低声道:“只有你了。” 沈嘉禾:“……” 沈嘉禾:“……” 沈嘉禾红着脸一拍桌,“啊!可恶的天赋技能!输了!” 没有喜欢她就管管自己,不要老说让她心动的话了嘛! 偏偏本人还没有这个意识!居然没有意识! 沈嘉禾听到这里,已经觉得有哪里不对了。 按理讲,她和秦如一才认识几天,就算她再怎么有魅力也不会被他捧到这个高度。 虽然不是喜欢,但无疑是个于他来讲十分重要的人。 沈嘉禾自认还没做出与之相符的事情。 至于幼时,沈嘉禾的功绩也就是救了个八方庄的人,教他用狗尾草编了个小兔子。 真正救他命的,也和她没关系,都是季连安的医术高明。 她觉得那一段似乎也没什么值得被人惦念的事情。 思来想去,沈嘉禾问道:“少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秦如一怔住,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笑声。 他下意识掷出一把飞刀,却被那人略显狼狈地躲了过去。 那人无奈道:“我好歹是个庄主,你就不能手下留情么?” 秦如一看着白勇和赵英权,冷淡道:“背后偷听。” 白勇无辜道:“我们早就在这了,是你专注于那个小姑娘,没有发现我们而已。” 他笑着对沈嘉禾说道:“沈姑娘,被拒绝了也没关系。天涯何处无芳草,白叔叔再给你牵一根就是了。” 沈嘉禾:“……” 居然被这人发现了……好想死。 第三十六章 沈嘉禾生无可恋地坐在凉茶摊中的长椅上,撑着下巴,出神地看着白勇手中的画。(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桌子上还摆着七幅画。左边五幅,右边两幅。 左边是已经看过也听白勇介绍过的,右边则是等着被看被介绍的。 沈嘉禾叹了口气,郁闷道:“白庄主啊,您怎么出个门还随身携带这么多画的?” 白勇从善如流地答道:“时刻准备。指不定就能牵成一对呢。” 沈嘉禾:“……” 记得自己是个庄主好么!去干点正事啊! 白勇看沈嘉禾兴致缺缺的样子,也叹了口气,将那幅画收起,放到左边,消沉道:“看你的眼神,似乎不满意这个。” 他的目光停在右边,从仅剩的两个里面挑出一个,慢条斯理地展开,口中却热情道:“你肯定对这个感兴趣!” 沈嘉禾:“……” 这个又是谁啊? 白勇打了个响指,武断道:“你的眼神在说你感兴趣。” 沈嘉禾:“……” 不会看眼色就别看啦! 沈嘉禾趴在桌子上,听白勇在耳边喋喋不休地介绍着画中人的身世背景,又是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白勇把她留下来,把秦如一支走肯定是有预谋的。 她就不该天真的认为在大街上,白勇会顾忌着自己身为庄主的形象,不会为她说亲。 结果这人根本就没什么庄主形象可言啊! 偶尔有那么几个路人看到白勇,还会笑着同他打招呼,说着什么“庄主您又在说亲了”“这次可一定要成啊”“成了可就是需要庆贺的大事了呢”等,诸如此类的话。 沈嘉禾:“……” 不仅酷爱牵媒的事情家喻户晓,就连牵媒失败的事迹也是家喻户晓。 不要光鼓励他!你们倒是看看被牵媒的人现在正满心的不情愿啊! 秦如一全然是被白勇用计支走的。 他说黑花庄来闹事,堵了前门后门。 他如今年龄也大了,轻功耍不动,便托秦如一去白花庄为他取样东西。 这一看便是借口。 然而也不知秦如一是不是钻了牛角尖,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留在此处,沈嘉禾才会不开心。 所以他又是叮嘱又是威胁地让白勇照顾好沈嘉禾,就随着赵英权去了白花庄。 结果他刚一走,白勇就把这些画给摆了出来,坚持不懈地说到了现在。 沈嘉禾觉得头疼,趁白勇口干喝茶之际,转移话题道:“您身为庄主不在白花庄里呆着可以么?毕竟现在还有黑花庄的人在闹事。万一闯进去怎么办?” 白勇摆手,无所谓道:“我们和黑花庄对立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对立的。他们能使出什么小手段,猜都能猜出来。如今姜护不在,他们就是一盘散沙,放在那儿不管自然就会被风吹散了。” 沈嘉禾手指轻敲桌面,问道:“姜庄主的死与白花庄无关?” 白勇笑了一下,“我还觉得与你们有关呢。” 沈嘉禾微微皱眉,“我们?” 白勇随意地将那画卷丢到一旁,回道:“姜护是中了毒才死的。” 沈嘉禾:“……” 沈嘉禾:“所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白勇笑着道:“沈姑娘不要介意,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姜护是死在从私牢回黑花庄的路上。昨日同他接触过的应当也只有你和秦如一了。” 他顿了顿,道:“秦贤侄我了解,他比起用毒更喜欢用剑,不会用那种手段。” 沈嘉禾笑了起来,“所以你觉得是我做的?” 白勇不置可否,只是道:“毕竟沈姑娘的来历实在神秘,多少令人怀疑。” 沈嘉禾并不在乎,漫声道:“懒得理你。你怀疑不怀疑,对我来讲都没什么所谓。反正少侠会信我就可以了。” 白勇倒了碗凉茶,微微一笑,“或许是沙鸢做的。她既然能调出曲合香,自然也会用别的毒。不过姜护死了,于我有好处,我自然也不在乎是谁杀的。” 他慢条斯理地问道:“不过我很好奇,沈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沈嘉禾随口答道:“十三岁的豆腐西施。” 白勇:“……” 这身份也太奇怪了吧! 沈嘉禾觉得白勇只要不絮絮叨叨的跟她说媒,就算他怀疑自己都无所谓。 她望了望街头,还是不见秦如一的身影,便百无聊赖地问道:“姜护中了什么毒?” 白勇摇头,“不知道。我虽然安排了人去查看过,但接触不到姜护的尸体。只是听说他死时极是安详,就像睡过去了一样。” 沈嘉禾沉思了片刻,嘟囔道:“能令人安详死去的毒有好几种呢。” 不过能和三绝散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东姚了。 这样也就能解释,同样接触了丹药,为何她手心上起了红斑,而姜护并没有。 可东姚极是珍贵,季连安手中也就那么一个。 要想用它做投毒的引子,未免成本太大,也太浪费时间了。 白勇问道:“沈姑娘似是很感兴趣?” 沈嘉禾瞧了他一眼,语气平平道:“除了你手中的那些画卷之外,我对什么都感兴趣。” “沈姑娘说的如此直白,怕是讨厌白某了吧。”白勇爽朗地笑了起来,“试探姑娘确实是我的不对。” 沈嘉禾:“……” 你从要给她说亲开始就全都错了。 白勇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担心秦如一这小子。别看他少年老成,但江湖经验也不算多。身上背负着那样的血海深仇。我怕有不怀好意的人刻意接近他。” 怀不怀有好意,又不是像这样三言两语就能试探出来的。 沈嘉禾敷衍地安慰道:“别担心。我的脸上就写着两个字——善良。我可是个好人。” 白勇:“……” 看这个态度就不太像。 白勇无奈道:“罢了。都是他自己选的,我确实不该过问太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这小子一贯冷淡得很,从未见他对什么人上心过。上回他在班家暂住,班家那位大小姐特地洗了一盘桃子送过去,结果说一句不喜欢就给打发回来了。班家小姐哭了好久,说他总是找借口搪塞她。” 沈嘉禾:“……” 沈嘉禾:“……少侠说不喜欢吃桃,那他应该是真的不喜欢。” 班家小姐是个蛮脆弱的人啊。 白勇好奇道:“你是做了什么让那小子这么重视你,还说出那种话的?” 沈嘉禾:“……” 沈嘉禾郁闷道:“你问我啊?” 她自己都不知道该问谁。 “没事没事。那小子反正就是个木头疙瘩,估计是没开窍。你还有机会。” 白勇安慰了两句,转回正题,“唰”地打开最后一张画卷,介绍道:“要是没机会了你还可以考虑他!无垢剑庄的少庄主,白景钰。” 沈嘉禾:“……” 见缝插针的在说媒啊。 因为无垢剑庄与乾坤庄齐名,所以沈嘉禾还是略微关注了一下。 画中人长了一双桃花眼,眉目含笑而多情,就好似被关在画中的妖,用含情脉脉的目光注视着你,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拖入他所在的画中世界。 沈嘉禾:“……” 沈嘉禾:“……这是个花花公子啊。” 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还是个喜欢拿着折扇到处乱转的类型。 白勇委婉道:“也没有多花……就是,喜谈风月。” 沈嘉禾:“……” 那不都差不多么。 沈嘉禾对这位无垢剑庄的少庄主不感兴趣,反倒拿起画看了看,问道:“这是谁的手笔?” 这幅画与前面那几幅相比,精致了不止一星半点。 人物栩栩如生,好似随时都能从画中走出一般。 白勇指着落款,答道:“惠清大师。是丹青大家。只要同他说起一个人的大概特征,他便能挥笔画出你所指的那个人。不过如今已隐退江湖了。” 惠清这个名字沈嘉禾总觉得自己前世似乎听说过,但一时想不太起来。 沈嘉禾瞧了瞧,略带疑惑,“这纸泛黄,是未保存好么?” 白勇笑道:“惠清大师的画我哪敢不好好保存。惠清大师说他用的纸特殊,不过我不是很清楚这方面的事情,也就没怎么细听。” 沈嘉禾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将画递给了白勇。 白勇不放弃道:“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无垢剑庄的名气你也听说过,这少庄主他啊……” 话音未落,便有人打断道:“他不行。” 沈嘉禾循声望去,就见秦如一冷着张脸,对她重复道:“他不行。” 沈嘉禾:“……” 不单单是他不行的问题,哪个都不行啊。 秦如一将取来的东西丢给白勇,坐到沈嘉禾的旁边,皱起眉头看着那幅画。 若是按照之前会错意的方向发展,他现在的表现应当是在吃醋。 然而沈嘉禾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决定会错意这种事发生一次就够了,绝没有第二次。 她猜测了一下他所说的含义,平淡问道:“是你认识的人?” 而且瞧起来还是个让秦如一讨厌的人。 秦如一点头,“不要见他,也不要对视,保持五尺距离。” 沈嘉禾:“……” 是需要被这么警戒的一个人么? 沈嘉禾问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啊?” 秦如一紧皱眉头,“轻浮。谎话连篇。讨人嫌。” 沈嘉禾第一次见秦如一这么露骨地讨厌一个人,不由说道:“到这种程度啊。” 秦如一认真点头,嘱咐道:“要离他远一些,会被抢走。” 沈嘉禾:“……” 沈嘉禾:“……恩?抢走?” 白勇坏笑道:“少庄主毕竟是个风流公子,秦贤侄是怕他把你抢走吧。” 这话若是在一个时辰之前听,沈嘉禾或许还能小鹿乱撞一下。 然而意识到秦如一所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含义,仅是如字面所说那般单纯之后,沈嘉禾便也恢复到往常的状态,与他正常交流。 其实冷静想想,就算秦如一承认喜欢沈嘉禾,她也没办法痛快地说着什么“啊那好我们在一起吧”这一类的话语。毕竟他们之间隔了许多东西,没办法单凭心动便那般轻率。 没有进展的关系,反倒会变得尴尬。 所以保持现在的状态才最是完满。 白勇起身,丢下什么“榆木脑袋要开花”这一类意味不明的话语,便拿起那堆画像跟着赵英权离开了。 秦如一似乎是当真讨厌这个无垢剑庄的少庄主。 白勇离开之后,他又对沈嘉禾叮嘱了一句,“他若是碰到你,照脸打。” 沈嘉禾半是无奈地应道:“知道啦。” 望了望秦如一,她不由抬起了手,食指点在秦如一的额间,声音温柔道:“呆子。” 秦如一捂着头,眨了眨眼,直愣愣地瞧着沈嘉禾。 沈嘉禾却转过头,慢悠悠地喝着凉茶,问他,“少侠你喜欢桃子么?” 秦如一摇头,答道:“不喜欢。” 她好奇地问道:“因为什么啊?” 秦如一微皱眉头,“毛。” 沈嘉禾:“……” 说起来确实也有因为桃子上的毛而讨厌桃子的人啊。 沈嘉禾莫名想起前世七岁时,她留在相府。 因为水果都是被丫鬟们洗好切好送来的,所以她一度认为那些水果生来就是那个模样。 结果有一次,表姐送了她一个苹果,她还跟表姐理论了半个时辰苹果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好丢人啊。 沈嘉禾支着头,看向秦如一,试探道:“如果我把桃子洗得干干净净拿给你吃,你吃么?” 秦如一垂眸,心中挣扎了片刻,沉重道:“吃。” 沈嘉禾微弯了眉眼,“别怕啦。随便说说而已,不会真给你吃的。” 因为她是他口中的那个重要的人,所以即便塞给他讨厌的东西,也会妥协接受么? 她静静看着秦如一,还是觉得他认错了人。 毕竟她总是爱捉弄他,还对他藏了许多秘密。 重要的人是这个样子,他就未免太可怜了些。 不过若是将她认作了别人,又会是谁呢? 果然……一旦注意到就很难装作不在意。 沈嘉禾正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事情,便听秦如一在一旁说道:“晚上去黑花庄。” 她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说道:“对了,白庄主说姜护是中了毒死的。要是能寻到他的尸体,我想去看一看是什么毒。” 秦如一点头,“好。” 沈嘉禾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你进过黑花庄的宅邸么?” 秦如一摇头。 沈嘉禾:“……” 沈嘉禾:“好巧,我也没有。” 两个不认路的进去人家宅子里遛弯儿么? 沈嘉禾揉了揉眉心,“把白庄主拖回来,跟他要份儿黑花庄的房间分布图吧。” 是夜。灯火幽微。 沈嘉禾穿好夜行衣,利落地将黑巾系在脑后,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她对着铜镜照了照,满意点头,屁颠屁颠跑到秦如一的房间里,语带兴奋地问道:“少侠,你能看出我是谁么?” 秦如一诚实道:“能。” 沈嘉禾:“……” 秦如一不需要穿什么夜行衣,毕竟他常年穿着黑衣,很容易混入夜色之中。 沈嘉禾两手撑在桌子上,认真记着黑花庄内部的分布。 除去那些杂七杂八的房间,真正有用的,也就是书房,姜护的房间,还有陈放着姜护尸体的那个屋子。以防万一,沈嘉禾还记了记李梧房间的位置。 一切准备就绪。 沈嘉禾再次从窗口跳到了秦如一的怀中,伴着月色从客栈的后门离开。 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 这次再跳,沈嘉禾确信秦如一能接住她,便不像上次那样害怕了。 黑花庄的宅邸原是属于青花庄的,比白勇所在的白花庄要气派许多。 青花庄虽然分裂了,但离开这个宅子,出去自立门户的,其实只有白花庄。 姜护只不过是占了青花庄的宅子,将外面的牌匾改成了黑花庄。 毕竟姜夫人是老庄主的养女,想要留在自家的宅邸中并不为过。 沈嘉禾仰头看着高高的围墙,有些犯难道:“少侠,应该怎么上去呀?” 秦如一也看了一下,似乎在测算高度,随即对沈嘉禾招招手,“过来。” 沈嘉禾走了过来,猜测道:“轻功?” 秦如一点头,道了声,“失礼了。” 沈嘉禾在前世毕竟也有过被人用轻功带着的经验。 她闻言主动将双臂展开,让秦如一揽住自己的腰,并且还按照套路抓紧了他的小臂。 秦如一:“……” 为什么这一套动作做的这么熟练? 秦如一以几个点为着力,轻巧地带着沈嘉禾落到了房顶。 他帮沈嘉禾站稳了身子,正要放手,却见她眼光闪闪地望着自己,不由一怔,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细声细气地说道:“能……能再来一次么?” 秦如一:“……” 秦如一:“……我们是来潜入黑花庄的。” 沈嘉禾偏爱轻功,总觉得那种仿若飞起来的感觉,让人心情舒畅。 时隔多年,她再次体会到这种感觉,一时忘了他们来此的目的。 她想到此处,连忙正经道:“对。那我们先去哪里?” 沈嘉禾正要给秦如一指出那几个房间的位置,却忽然感到他揽住了自己的腰,带着她轻巧跃过屋顶,落到一个小院中。 待沈嘉禾站稳,秦如一问道:“满足了?” 沈嘉禾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笑意盈盈道:“恩。满足了。” 秦如一看着她,觉得她当真是个奇怪的人。 姜护的尸体据说放在了靠近大厅的一个小屋中,门前有两个黑花庄的弟子在守。 秦如一往旁甩下两个石子,将他们引开,而沈嘉禾则趁此机会,悄悄溜进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点蜡,但好在有月光,想要看清并非难事。 沈嘉禾蹑手蹑脚地靠近房屋正中的那个敞了口的棺材。 她探头向里一看,只见姜护闭上了双眼,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身边还摆着他的爱剑。 他的嘴唇微微泛紫却不明显,身体已是冰凉发冷。 沈嘉禾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姜护的鼻息,又将手指抵在他的脖颈,才确认他当真是死了。 她忍不住叹口气道:“你倒好,留下一堆谜团,说死就死。” 沈嘉禾说了一句“得罪了”,便忙着把姜护的袖子向上挽到小臂。 她对着月光仔细瞧了瞧,果然在他的手臂的内侧发现了两处微红的痕迹。 那痕迹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印在他的手臂上,仿佛在等待着绽放的时机。 月光清冷如水,却映照出它的妖冶。 然而视线一转,沈嘉禾忽地皱起了眉头,将姜护的衣裳微微解开。 只见他的胸膛上有几道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所刺中。 她仔细瞧了瞧,见那伤口痕迹平整,抚了抚下巴,喃喃道:“是死后造成的啊。” 也就是说,姜护死后,有人为了什么目的,故意给他添上了这些伤口。 她摇头道:“倒霉催的,死了还得被弄成这样。” 沈嘉禾一抬头,正好看到秦如一揭开了砖瓦低头看她。 她招了招手,示意他下来,又指了指姜护。 秦如一飘然落下,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亦是低声回道:“他身上有些伤,你瞧瞧是用什么弄的。” 秦如一走到棺材边,望了望姜护的脸,并未多说什么,垂眸专注于沈嘉禾所指的伤口。 “是剑。”秦如一皱起眉头,“而且……还是我八方庄的剑法。” 沈嘉禾走到秦如一的身边,问道:“怎么看出来的呀?” 秦如一指着伤口,道:“这个痕迹。” 沈嘉禾:“……” 所以说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沈嘉禾被秦如一带着离开了这里,落到一个安静的小屋前,若有所思地说道:“伤口虽然不知道是谁添上的,但要是没猜错的话,毒死姜护的人应当就是这黑花庄的。” 秦如一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嘉禾便道:“他应当是长期接触过东姚,然后在昨日又碰到了附着在七花丹解药上的三绝散,所以才在回去的路上毒发身亡的。” 她抬起胳膊,指了指手臂内侧,“中了这种毒的人死态安详,如睡去一般,尸身七日不腐,死的时候也没什么痛楚。主要特征是这里会有花骨朵的痕迹,不过三天后就会消失。” 秦如一问沈嘉禾,“东姚?” 沈嘉禾答道:“东姚是种花,长得没什么特别,平平无奇的,很容易和路边的野花弄混。能入药,像是断恨生这种毒的解药就偏得有它不可。本身是无毒的,但和三绝散相冲。接触的时间越长,毒发的速度就越快。” 秦如一想了想问道:“很珍贵?” “与其说珍贵……”沈嘉禾犹豫了一下答道,“断恨生的解药有它不可,自然是有些珍贵,而且数量极少。主要是这花有点矫情,经不得日晒也经不得雨淋的,普通是养不活的。” 所以她才奇怪为什么有人会用这种费时费力的方式来下毒。 他们这次来探黑花庄,主要是因为姜护留给秦如一的钥匙。 沈嘉禾觉得他们要找的东西应当就是在书房和卧室,二者其一。 然而一个一个去翻未免太过麻烦,倘若当真有什么暗格,也很难找。 沈嘉禾想了想,提议道:“要不然我们把李梧抓来试试?” 在私牢里,沈嘉禾能看出李梧算是这黑花庄里最受姜护信任的弟子。 毕竟姜护谈起许多事时,并不避讳李梧在场,所以她觉得李梧应当是知道些什么。 东姚珍贵,而姜护所拿的七花丹解药也不是谁都能触碰到的。 所以这是谁做的,其实也很容易锁定。 反正不是李梧,就是那个消失了踪迹的庄主夫人。 沈嘉禾回想起李梧在私牢的模样,更偏向于怀疑庄主夫人。 然而李梧并不在自己的房间中,沈嘉禾转了转,便也放弃去寻他。 毕竟这黑灯瞎火,黑花庄里满是穿白衣服瞎晃的,究竟哪个是李梧比暗道在哪里还难找。 他们藏匿在树枝上,却见书房亮起了烛火,隔着纸窗,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沈嘉禾辨了辨,悄声问道:“是李梧?” 秦如一点头。 沈嘉禾便笑着道:“这是自己送上门了呀。” 书房里。 李梧正整理着桌上散乱的书籍,无意间却瞥见有人将窗户打开,撑着下巴,满是笑意地看着他,语气轻快地说道:“又见面了呀。” 李梧心中一惊,结巴了一下,问道:“你,你是谁?” 沈嘉禾将黑巾摘下,挑眉道:“你昨天这个时候还在用刀架着我的脖子呢。” 李梧:“……” 这么记仇啊。 李梧平复了一下,冷静问道:“你来做什么?” 秦如一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耿直道:“潜入。” 李梧:“……” 哪有你们这样大摇大摆跟逛花园似的潜入啊!正经一点好么! 第三十七章 沈嘉禾想要像书中侠客那般一气呵成地翻窗而入,然而她蹦跶了一下,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便向秦如一挥挥手道:“少侠,搭把手。” 秦如一走过去,拉住她向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将她扯入书房中。 沈嘉禾舒了口气,“差点要卡在外面了。” 李梧:“……” 李梧:“……你为什么不走门?” 沈嘉禾微显讶然,“有门必走窗不是江湖守则么?” 李梧:“……” 那是哪门子的江湖守则?给他走门啊。 李梧叹了口气,将桌上的书本摞在一起,问道:“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沈嘉禾粗略地看了看四周,含糊道,“逛一逛。” 李梧:“……” 还真拿黑花庄当自己家后花园了啊。 书房里大致一瞧倒是没什么能用到钥匙的地方。 沈嘉禾掀开墙上的画,又敲了敲墙壁,发现并没有找到什么暗格,便转头对李梧直截了当地说道:“是你们姜庄主让我们来的。” 李梧一怔,低喃道:“难道是因为……” 沈嘉禾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起来,“看来你知道些什么嘛。” 她转头对秦如一随口说道:“等会儿他要是不肯说,咱俩把他绑起来好不好?” 秦如一点头道:“好。” 李梧:“……” 她一看就是随口瞎说的,秦庄主你别什么事都肯答应啊! 姜护一死,许多事便都落在了李梧的头上,让他感到有些疲惫。 轻轻吐出一口气,李梧承认道:“我只知道庄主让我知道的事情。” 沈嘉禾看了李梧一眼,说道:“姜庄主逝去,你看起来倒也不是特别的伤心。” 李梧苦笑,“伤心早就伤心过了,这毕竟也是庄主自己的选择,我又能说些什么。” 沈嘉禾倒也不继续逼迫他,拿出出门前秦如一交给她的钥匙,问道:“那姜庄主告诉你这把钥匙的事了么?” 李梧端详了片刻,不发一语,径直走到书架前,在右数第三排的位置蹲下身来,掀开青石地砖,转头对沈嘉禾说道:“在里面。” 沈嘉禾:“……” 沈嘉禾:“又是朝上开口啊?” 姜护到底是个什么癖好?私牢要朝上开口,暗格也要朝上开。 暗格里有一把小锁,钥匙插在上面,向右一扭,便能将其打开。 沈嘉禾将那把小钥匙放在桌子上,盯着李梧。 李梧只好认命地拿了起来,老老实实开锁,嘟囔道:“庄主又不至于往暗格藏毒,你们未免也太过小心谨慎了些。” 沈嘉禾坐到一旁的木椅上,漫不经心道:“他不藏也不代表别人不藏。” 李梧不解,正要开口去问,却听沈嘉禾忽然问他,“你知道东姚么?” 他一脸诧异,摆出一副“那是啥东西”的表情,说道:“我倒是知道有个叫蓝东姚的……” 沈嘉禾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转移了话题,闲聊般问道:“你们庄主夫人呢?还未找到?” “还未。”李梧闻言愁眉紧锁,手下的动作也不由停了下来,低落道:“我本是奉了庄主的令通知夫人早些休息的。结果回来时便发现夫人不见了。派人满乌城里找过,也寻不到夫人的影子。也不知如今是生是死,她连庄主最后一面都未见过……” 李梧是秦如一进到私牢后没多久就离开的。 沈嘉禾微蹙眉头,问道:“不是地煞教带走的?” “应当不是。”李梧摇头,“发现夫人不在,我便立刻去找地煞教的质询过。” 沈嘉禾撑着下巴,继续问道:“姜庄主不是说与地煞教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么?怎么姜夫人一不在,你便即刻去找地煞教要人?” 李梧:“……” 糟糕,他居然被这么简单地给绕进去了。 李梧别过头,不再言语,低头专注于开锁。 沈嘉禾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也为咄咄逼人地问下去。 鼓捣了一会,李梧奇怪道:“恩?怎么还有锁?” 沈嘉禾闻言凑了过去,只见里面有一个颇为简朴的木盒,上面挂着两把小巧的锁头。 沈嘉禾:“……” 姜护这个人好讨厌啊,怎么临了还要来这一手。 一把钥匙只能开一个锁,刚刚那把钥匙仅是打开暗格的,而她手上并没有多余的钥匙。 沈嘉禾将木盒从暗格中拿出,轻轻晃了晃,问李梧,“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么?” 李梧老实道:“不知道。庄主仅跟我说过这里藏有一个暗格。” 沈嘉禾想了想,对李梧说道:“你腰间那把剑能借我一下么?” 李梧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拿来伤你的。”沈嘉禾摆摆手,“也不会拿来做坏事。” 李梧看了看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如一,还是不甘不愿地卸下剑,递给了沈嘉禾,不放心道:“别拿来做坏事。” 沈嘉禾随口应了两声,对秦如一说道:“少侠,你拿这把剑劈开这个木盒吧。” 李梧:“……” 那就是做坏事!拿他的爱剑来做什么啊! 李梧赶忙从沈嘉禾的手中抢回自己的剑,道:“不借了。” 沈嘉禾倒也没太在意,见他慌慌张张,便笑了下,似乎是因为她昨天被他勒了脖子,所以为了报复小小戏耍他一下。 她还没打算在李梧的面前,将姜护要交给秦如一的东西打开。 毕竟他此刻虽然相当老实配合,但指不定还有什么目的在,不能掉以轻心。 沈嘉禾将木盒递给秦如一,口中仿若漫不经心般问道:“姜庄主身上的剑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 “剑痕?”李梧蹙起眉头,“什么剑痕?你说清楚些?” “心口两处,左右肋下分别有一处。”沈嘉禾微微挑眉,“你没看见过?” “不,不可能啊。”李梧的表情带着些许难以置信,“入棺之前弟子们给庄主换过衣裳,当时别说剑痕了,应当什么伤痕都没有才是。” 也就是说那伤痕是今日留下的,在他们之前还有人曾潜入过黑花庄。 沈嘉禾正欲问得详细一些,却忽然听到秦如一低语道:“有人来了。” 她微微一怔,被他拉到书房的屏风后,刚刚躲藏起来,便听道有人慌慌张张地喊道:“不,不好了,师兄!庄主,庄主他诈尸了!” 沈嘉禾:“……” 沈嘉禾:“???” 李梧听到也是一脸茫然。 他见秦如一和沈嘉禾躲好,便打开了房门,问道:“怎么回事?先别急慢慢说。” 那名弟子匀了口气,仍是有些害怕地说道:“刚,刚才换岗的时候,我进去瞧了瞧,发现庄主,庄主他诈尸了。” 他吞了吞口水,“庄主他把袖子给撸了起来,还把衣襟给敞开了。胸,胸膛上面都是血痕,一,一定是庄主自己戳的啊!” 李梧:“……” 沈嘉禾:“……” 袖子是她撸的,衣服是她扯的,血痕是别人戳的。 你们庄主应当不会那么喜欢自虐。 沈嘉禾见秦如一面无表情看她,小声承认道:“恩,是我疏忽了。” 她当时只顾着去想东姚与谁有关,就忘记将姜护的衣服原样弄回去。 她低头乖乖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秦如一仅是摇头,低声道:“无妨。” 李梧随着那名弟子匆忙离开。 沈嘉禾松了口气,探出头来瞧了瞧,见房间里没别人了,正要转头跟秦如一说一声,目光却忽然被角落里的小方桌所吸引。 因为被屏风遮挡着,所以沈嘉禾刚进书房时并没有发现。 她走了过去,细看起来,若有所思道:“是这个么?” 小方桌上摆着一株花。 那株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花瓣早就四散凋零,只剩叶子缩成一团还挂在枝干上,脆弱地仿佛轻轻一点便会碎掉。 秦如一问道:“野花?” 沈嘉禾摇头道:“应当不是。” 沈嘉禾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工具,便用手刨了刨养花用的沙土。 她轻握住枝干,小心翼翼地将完好无损的花根拔出,抖了抖土,判断道:“是东姚。” 秦如一盯着她的手,道:“手脏了。” 沈嘉禾不在意道:“没事没事。” 秦如一便没再多言,只是静静看着她。 沈嘉禾指着东姚花的根,介绍道:“东姚花基本跟路边的野花没什么区别,主要是根比较特殊。怎么说呢……就像绿豆糕一样,是一块一块的。” 秦如一:“……”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会用绿豆糕比喻植物的根。 既然盒子已经拿到了,那他们再留在黑花庄也没什么意义。 沈嘉禾利落地将枝干折断□□花盆中,走到书桌上拿起一张纸包好花根。 她这次吸取教训将书房里的东西归回原位后,才随着秦如一出了书房。 黑花庄因姜护诈尸的事情变得有些喧闹,但没有人留意到有人潜了进来。 也就说明李梧并没有将看到他们的事情声张出去,而是自己隐瞒了下来。 无论是姜护还是李梧,沈嘉禾都看不出他们所站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既不算是坏人,又不能算是好人,反而令人迷惑。 沈嘉禾还有事要问李梧,便带着秦如一蹲守在回书房的必经之路。 她探头瞧了瞧,悄声道:“来了。” 秦如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梧的背后,扯住他的领子,径直将他拖进花园中。 沈嘉禾向李梧挥挥手算是打招呼,“又见面了。” 李梧:“……” 李梧惊魂未定,“……你们是改当强盗了么?” 沈嘉禾没搭茬,严肃认真地问道:“屏风后的那盆花平日里都是谁在打理?” 李梧楞了一下,回道:“这院子里的花都是庄主夫人在打理啊……怎么了?” “没什么。”这个回答算是意料之中,沈嘉禾随口回了一句,拿出纸包,道,“我想要那朵花的花根。用花根换一个情报,怎么样?” “反正夫人不在也没有人打理那些花花草草了,你若是喜欢只管拿走便是。” 李梧回了一句,狐疑道:“不过你要拿什么换?” 沈嘉禾道:“哦,随我拿那就不换了。” 李梧:“……” 李梧转头神色莫名地看着秦如一。 秦庄主为什么会喜欢这么反复无常的女人啊? 沈嘉禾撑着下巴,说道:“你们庄主是被谁毒死的你清楚么?” 李梧怔住,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问道:“什么?庄主不是服毒自杀么?” 沈嘉禾眉毛微微一挑,不动声色道:“你怎么会觉得是姜庄主是自杀?” “他说过……”李梧说到此处却收了声,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话,便道,“没什么。猜的。” 他见沈嘉禾满是不信,垂头道:“别问了。就算你杀了我,有些事我也不会说。” 沈嘉禾百无聊赖道:“你觉得那样是在帮姜庄主?” “帮不帮我不清楚。”李梧轻声道,“我只知道庄主想让这事自此了结。我听他的。” 沈嘉禾:”……“ 打开天窗说亮话才是正途啊小剑客。 沈嘉禾转头对秦如一小声问道:“你觉得这样还能再问出什么东西来么?” 秦如一轻轻摇头。 沈嘉禾便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对李梧说道:“那就不问了。左右他想瞒的事,从你这里查不出,不见得在别处也查不出。你们庄主可是被人毒死的,你就不想查出是谁?” 李梧握了握拳,声音低沉道:“我自会查,不劳二位费心。” 沈嘉禾觉得李梧这个人有些愚忠又带着顽固,怕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走到秦如一的身边,忽然问道:“老庄主是如何逝世的?” “老庄主?”李梧愣了愣,随即说道,“老庄主年事已高,到了岁数吧。那日有个宴会,老庄主多喝了些酒,弟子们送他回房。结果第二日便发现老庄主已在睡梦之中逝世了。” 沈嘉禾不置可否,问道:“有传言说老庄主可是被姜庄主害死的。说他觊觎青花庄的庄主之位,而老庄主还总是看不上他。” 李梧苦笑,“那种无稽之谈传了那么久,哪有什么可信的地方。若不是庄主夫人怕白勇当上庄主之后,会提拔亲信,让他们在这青花庄中没有立足之地,心中不安。否则姜庄主本也没打算去争。” 沈嘉禾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但未说出,闲谈一般道:“姜庄主和庄主夫人关系很好?” 李梧奇怪道:“夫妻之间的感情自然是好的。” 他说完叹了口气,“庄主夫人已怀胎七月,也不知二人是否平安。” 秦如一带着沈嘉禾从黑花庄离开,迎着月色,安然地回到了东来客栈。 沈嘉禾坐在房间里的木椅上,抻着懒腰,“李梧虽然有些固执,但套话还是挺容易的。” 秦如一沉默地走到水盆前,将白巾浸湿,捉住沈嘉禾的手,为她慢慢擦了起来。 沈嘉禾吓了一跳,结巴道:“少,少侠?” 秦如一沉着应道:“恩。” 沈嘉禾:“……” 她不是在叫你啊啦!这不是该回答“恩”的问题吧! 沈嘉禾觉得有点痒,不由缩了缩。 秦如一便执着她的指尖,让她安稳老实一些。 沈嘉禾忍不住道:“少侠,你在做什么啊?” 秦如一答道:“擦手。” 沈嘉禾:“……” 虽然这是正确答案没错,但这个情景不应该这么回答的吧! 秦如一无论做什么事都透着一股子的细致劲儿。 沈嘉禾从来不知道擦手是这么让人感到煎熬的事情。 白巾从手心拂过指尖,在指节处清浅厮磨。 偏偏他动作轻缓,更是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暧昧。 沈嘉禾要不是知道秦如一是个空有天赋的呆子,她还以为他是在同她*。 等秦如一收手,沈嘉禾觉得自己这双手基本上已经是双废手了。 她端详了一下,缓缓道:“要不然这双手我以后就不洗了吧。” 秦如一将白巾洗好挂在一旁,说她,“胡言。” 沈嘉禾觉得自己在意,而秦如一并没有自觉的气氛有些不自在,便转移话题道:“少侠,木盒上的那两把锁怎么办?能打开么?” “能。”秦如一回了一声,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插在铜锁的空隙中,用着巧劲别了别,便将一把锁头强行别开。另一个铜锁也如法炮制,不到片刻,就轻巧地打开了木盒。 围观全程的沈嘉禾:“……” 果然江湖世界还是要简单粗暴。 木盒里放的是一本蓝皮为封的书,底下还压着一张纸。 秦如一看了看书,又拿起那张纸,慢慢读道:“完璧归赵。” 沈嘉禾凑过来,“完璧归赵?这是什么东西?” 秦如一翻起那本书,微皱了眉头,回道:“秦家的剑谱。” 沈嘉禾诧异:“诶?被地煞教抢走的那本?” 秦如一点头,却又轻叹了口气,有些失望道:“是假的。” 第三十八章 阴云遮蔽了白日,只显出朦朦胧胧的光影。 吹拂而来的春风带着几分潮气,让人略感烦闷。 沈嘉禾握着马绳向上望了一眼,喃喃道:“要下雨了。” 从东来客栈离开已经过了五日。 沈嘉禾和秦如一按照计划,由台州去往八方庄。 正好沈嘉禾有事要做,须得去一趟天玑峰下的旭封镇,便提议舍大道走捷径。 大道弯弯绕绕耗费时间,走捷径多少要快些。 秦如一并无异议,带着沈嘉禾辞别白勇,踏上回去的路。 临别时,白勇对没能将秦如一和沈嘉禾促成一对儿而颇感遗憾,并说着等以后他们想成亲了,他们就是他牵成的第二对。 白勇见他们兴趣寡然,便只能改口嘱咐秦如一去乾坤庄送请柬时,替他向他的弟弟问好。 沈嘉禾对白勇所说的弟弟有些印象。 毕竟之前在白花庄里做客时,她听赵英权说过,那是白勇牵媒到如今唯一成功的一次。 然而提到乾坤庄,沈嘉禾似乎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姓白的,便好奇问道:“白庄主的弟弟是谁呀?有名么?” 秦如一点头,回道:“班成。” 沈嘉禾:“……” 沈嘉禾:“……那不是班家二公子么?” 不过,江湖人总爱转圈拜把子,这个是哥那个是弟的。 想了想,沈嘉禾问道:“义弟?” 秦如一简单道:“恩。一见如故。” 沈嘉禾:“……” 能和白勇一见如故的点总觉得不是在什么正经的地方。 总觉得拜把子也挺有江湖特色的。 沈嘉禾驾着马,踱步到秦如一的身边,闲闲道:“少侠我们也拜个把子呀。” 秦如一神色莫名地看着她,道:“拜把子?” “对。”沈嘉禾比划道,“以后就喊你个秦大哥什么的……唔,这么叫有点像砍柴的。” 秦如一回绝道:“不要。” “诶。”沈嘉禾如恶作剧般,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愿意拜把子……那拜天地?” 秦如一的耳朵动了动,似是埋怨般瞧了她一眼,轻挥马鞭,径直往前走了两步。 虽不与她并肩而行,但也没有因为她的戏言而把她丢下。 沈嘉禾望着他的背影,只是微微笑了笑。 自从发现秦如一的行为举止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仅是沈嘉禾会错意之后。 她就开始放飞自我,口头上时不时总会调戏他一番。 偏偏秦如一是那种明知是玩笑话,但还是会对她所说的话一一反应的人。 搞得她现在都有些沉迷于此了。 姜护手中的那个剑谱虽然是假的,但秦如一还是暂且将它留在了手中。 沈嘉禾问过秦如一如何分辨出剑谱是真是假。 他从纸质和书上的剑招开始分析,头头是道,并且还一脸认真地说出“上面的小人没有真剑谱那么丑”这种话。 沈嘉禾身为外行人,听得半懂不懂,仅是模糊地有种“剑谱上的小人画得丑的就是真剑谱”的思维定式。 为了见识到有多丑,沈嘉禾还撺掇着秦如一,让他画一个来瞧瞧看。 秦如一起先有些为难,但沈嘉禾既然想看,他也没再坚持,老老实实按照记忆画了起来。 待到画完,他微微侧身,让沈嘉禾看得清楚些,口中解释道:“据说这是先代庄主育有子嗣后,为了表达让他承袭剑法的意愿,以先代庄主所想的,他未来成年之后的模样画出的。” 沈嘉禾:“……” 先代庄主对他儿子长大之后的长相是有多不自信。 这手长的都能反手绕腹部两圈摸肚脐了。 沈嘉禾溜溜达达地走回秦如一的旁边,望了望路,说道:“快到旭封镇了吧。” 秦如一应了声,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道:“下雨前应当来得及。” 沈嘉禾摸摸下巴,低声道:“下雨的话,路不太好走呢。” 秦如一侧头看她,问道:“上天玑峰?” “本来是打算去。”沈嘉禾想了想,摇头道,“下雨的话就不去了。” 秦如一犹豫了片刻,问道:“见季神医?” 沈嘉禾怔了一下,笑着掩饰道:“我没病没灾做什么去见大夫。” 顿了顿,她补充道:“天玑峰的西侧有许多药草,可以采一些。” 然而说完,沈嘉禾觉得自己刚刚那话实在有些画蛇添足。 作为一个路过天玑峰要去宿州投亲的设定,她本不应该清楚天玑峰何处该有什么。 好在,秦如一仅是点头,并没有多说,似乎并没有发现她所露出的马脚。 “说起来,”沈嘉禾起了个头,慢悠悠地问道,“你认识季神医么?” 秦如一回忆了一下,答道:“幼时见过两面,后来便不能见了。” 沈嘉禾疑惑道:“不能见?” “恩。”秦如一点头道,“盟主对我下了禁令。” 沈嘉禾:“……” 她师父都讨人嫌到被武林盟主下令封杀的地步了么? 沈嘉禾虽然知道季连安在江湖上的名声不算好,但能到这个程度倒让她有些吃惊。 她问道:“为什么呀?” 该不会真是“怀疑季连安是地煞教派来的卧底”这种毫无根据的理由吧? 秦如一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盟主觉得季神医勾结地煞教。” 沈嘉禾:“……” 还真是。 武林盟主是死咬着这一点不放啊。 沈嘉禾纳闷道:“盟主有什么真凭实据么?” 虽然季连安是不太靠谱,但相处这么久,她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他的。 有时在心中这般说他,也不过是玩笑而已。 她从未相信过季连安是地煞教的人。 秦如一简洁道:“季神医曾经救过一个人,是地煞教的。” 沈嘉禾神色复杂道:“光凭这点也不能断定吧。” 他师父还医过一只野猫呢,总不能说他是猫族打入人类世界的细作吧。 “不止如此。”秦如一摇头道,“季神医收留了那人。被发现后,以武林盟为首,要求他交出地煞教的。季神医装作不知,执意不肯,并协助那人逃走了。至今不见踪影。” 沈嘉禾沉思片刻,揉了揉太阳穴,颇为苦恼地问道:“那人男的女的?” 秦如一答道:“女的。” 沈嘉禾觉得那个名字由她口中说出似乎不妥,便继续问道:“是叫什么名字呀?” 秦如一平静道:“地煞教天岁坛坛主李曼吟。” 沈嘉禾:“……” 沈嘉禾:“……胃疼。” 她说怎么季连安那么不待见武林盟主呢。 合着里面还有这么多事情。 秦如一听沈嘉禾说胃疼,连忙问道:“怎么了?” “不是真胃疼。”沈嘉禾解释道,“就是……恩……” 她解释不太清楚,索性道:“好了。不疼了。” 秦如一怀疑看她一眼,见她没什么异样,便总结季连安的话题道:“盟主是这样说的。” 沈嘉禾不言语,认真思考了一番。 她本还不知道李曼吟对季连安说喜欢但怕连累的用意是什么,但如今一想,多多少少是与李曼吟的身份有关。 是地煞教的,而且职位还不低,同沙曼一样,都是地煞教分坛的坛主。 名门正派与地煞教水火不容,自然是容不得李曼吟的。 所以李曼吟为了不连累季连安主动离开。 而季连安想要找李曼吟也就不能求助江湖中人,只能放低姿态和当今圣上做这种亏本的交易。 李曼吟从季连安身边离开,没有回到地煞教。 沈嘉禾思索了一番,问道:“如今天岁坛的坛主是谁?” 秦如一想了下,回道:“好像是个叫白翁的。” 也就是说,地煞教如今已经没有属于李曼吟的位置了。 李曼吟迟迟不归,应当就算是叛教了吧。 沈嘉禾不抱希望地问道:“地煞教对于叛教的人会怎么处理?” 秦如一平淡地回道:“追至天涯海角。杀。” 沈嘉禾:“……” 武林正道要杀,邪教也要杀。 然后这么一个人物上辈子被朝廷给杀了。 命途怎么这么坎坷啊。 沈嘉禾颇感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她觉得自己应该回趟天玑峰,去瞧瞧季连安如今是否安好。 沈嘉禾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不省心。” 作为一个徒弟,自私一点来想,她宁愿季连安打光棍也不想让他遭遇危险。 要不然哪天画张季连安的画像,交给白勇,让他给季连安牵个安全点的线算了。 秦如一见沈嘉禾情绪失落,以为她听到师父的坏话心情不好,便口拙嘴笨地解释道:“我认为季神医是个好人。” 虽然性子古怪,但从前也救过他的命。 没想到沈嘉禾神色复杂地同他说道:“少侠,有这个想法,你可能是江湖经验不多。” 秦如一:“……” 如今多想也是无济于事。 沈嘉禾活动了一下手腕,转移话题道:“依妙慈主持的脚程,现在能到无涯寺么?” 秦如一估算了下,道:“还需三日左右。” 沈嘉禾便道:“三日也很快。” 沈嘉禾从乌城离开,路过一个茶摊时,竟看到了妙慈主持和一个小沙弥,并排坐在长椅上悠哉地喝茶。 多年未见,妙慈主持面目仍旧和善,额上皱纹虽添,但却不显老态。 一阵清风吹过,沈嘉禾才发现妙慈主持的袖管空荡荡的,少了左臂。 小沙弥见沈嘉禾看过来,双手合十,规规矩矩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沈嘉禾被他这规矩的模样逗笑,便同秦如一暂且留在了茶摊上歇息。 沈嘉禾与妙慈主持也仅有幼时的一面之缘。 笃信他认不出自己,沈嘉禾便也同他聊了几句。 妙慈主持说他受邀去青城的千华寺讲佛三日,现在正要回无涯寺,主持十五日后的佛会。 他还顺便邀请了他们二人,但被沈嘉禾以含糊的理由搪塞了回去。 佛会时期对沈嘉禾来讲最是危险。 央国推崇佛教,这种时刻,皇上虽然不会亲自过来,但会示意膝下的皇子皇孙代他过来。 一般来讲,这也是皇子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 所以,除了四皇子那个病秧子,他们一般都会来得很积极。 沈嘉禾忘记了佛会的事,往回走已经算是危险,她才不想把自己置于更险恶的环境之中。 妙慈主持并不强求,听沈嘉禾回绝,也仅是面目和善地笑着。 临行时,沈嘉禾念及妙慈主持是沈周氏敬重的人,便想把自己的马让出来,让他们回去时方便一些。 然而妙慈主持却笑着回绝,说着什么走回去也是修行的一种之类的话。 沈嘉禾也没再坚持,径直与妙慈主持告了别。 天色越发阴沉。 马蹄踏在沈嘉禾熟悉的道路上,带着几分与这天气所不符的轻快。 沈嘉禾远远地望见旭封镇的牌子,想了想提议道:“少侠,等下我们两个分头行动吧。” 秦如一看她,似乎在问为什么。 沈嘉禾便说道:“这天气估摸着等一会就要下雨了。你去寻客栈,我去办我的事情,这样分头要快一些。” 秦如一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慢慢点头道:“小心些。” 沈嘉禾拍拍荷包,笑着道:“我这里可有你送我的一大包霹雳弹呢。” 两人骑马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旭封镇。 镇里还是一如寻常,仍旧十分热闹。 沈嘉禾下了马,将缰绳交给秦如一,交代道:“这个镇里就一家客栈,叫悦来客栈。” 秦如一接过缰绳,点点头。 沈嘉禾为他指路,“你先向北走五百米,然后向西,遇到……” 顿了顿,沈嘉禾看他一眼,改口,“你先直走五百米,然后左拐,遇到胡同再拐,出了胡同就到了。” 秦如一:“……” 她仿佛十分不信任他的样子。 沈嘉禾不放心地叮嘱道:“若是找不到一定要问。我这边事情一解决,就立刻去找你。” 秦如一:“……” 秦如一:“我寻得到的。” 沈嘉禾目送秦如一离开,看他成功左拐之后,才转身去往驿站。 她在天玑峰呆了那么久,时常来镇里采买,很多人都是认识沈嘉禾的。 上回她变装过,不容易被认出,这次就不一定了。 沈嘉禾想了想,虽然不太放心,但还是和秦如一分开行动。 走了没两步,沈嘉禾便忽然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只见卖菜的王婶正热情地向她打招呼。 沈嘉禾便走了过去,笑着说道:“王婶。” 王婶也笑了起来,说道:“这丫头,感觉好一阵子没瞧见了。” 沈嘉禾随口说道:“出了趟远门,刚回来。王婶生意怎么样?” “诶呀,还不就是那样。”王婶回她一句,问道,“对了,前阵子有几个男人带着画像,说是要找你,你可见到了?” 沈嘉禾动作一顿,问道:“什么模样的?” 王婶回忆了一下,“模样是记不太清了,就记得眉间川字纹挺严重的。不过人挺和善,还帮我搬了好几筐菜呢。我瞧着人不错,就告诉他,让他上天玑峰找你了。” 沈嘉禾:“……” 这是找她的命来了啊王婶。 王婶毕竟也是不知情,沈嘉禾没办法说什么,便只能问道:“王婶你看清那幅画是什么样子了么?” “画啊……”王婶想了想,拍手道,“我记得那幅画上,你穿着可贵的衣服了。” “贵?”沈嘉禾愣道,“什么样的?” 王婶尽可能地描述道:“就是头上插了一堆簪子,衣服的料子一瞧就特别贵,像宫里娘娘穿的似的。上面还绣着什么来着……好像是种鸟,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也没见过。” 说完,她开着玩笑道:“你该不会是宫里跑出来的,那些人是要抓你回去吧。” 她见沈嘉禾沉默,惴惴不安道:“该,该不会真是?” 沈嘉禾沉思片刻,笑着道:“我要真是,哪还能站在这里同王婶你说话呢。人有相似而已,他们找错了,就回去了。” 王婶放心道:“那倒也是。” 沈嘉禾寒暄了几句,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脸上挂着的笑意,在转身的那刻也消失殆尽。 沈嘉禾忍不住小声叹道:“麻烦了。” 那幅画上的模样,分明是她身为皇后时的打扮。 知晓她的那个模样,也就是说……有人同她一样重生了。 而且这个人意图置她于死地。 沈嘉禾烦躁地轻啧一声,“真麻烦。” 重生之后就各过各的,来纠缠她做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阴雨前的压抑,让沈嘉禾平添几分烦躁。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往驿站那边走去。 驿站里的伙计是熟人。 他见到沈嘉禾,打了声招呼,在驿站里翻了翻,递给她两封信。 寄给丞相府的家信已经提早写好了。 沈嘉禾将那封信交给伙计,便低头看了看她手中那两封写给她的信。 一封是来自丞相府的,而另一封的信封上却什么都没写,只是一片空白。 沈嘉禾问道:“这是谁的?” 伙计看了看,道:“啊,这是季神医的。说是等你过来取信,就一起给你。” 沈嘉禾纳闷地把信拆开,展开信纸,只见上面简洁明了地写道——出门浪了,勿念。 伙计似乎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季神医还让我转个口信,说他三个月内不回天玑峰。” 沈嘉禾:“……” 浪死你算了!亏她还担心地想上山看望呢! 沈嘉禾将信纸随便一折,泄气般塞进信封里,对驿站伙计问道:“他有说过去哪里么?” 伙计摇头道:“不曾提过。但是瞧着不太高兴。” 不太高兴? 沈嘉禾觉得季连安不是去问诊,就是去李曼吟那边了。 一边是赚钱,一边是见喜欢的人,哪边都该高兴才是。 沈嘉禾想了一下,问道:“在季神医离开之前,收到过什么信件么?” “有。”伙计答道,“两封。” 沈嘉禾问道:“谁送的?” 伙计老实道:“那小的便不清楚了。” 顿了顿,他跑到里面去翻了翻,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跑了过来,道:“季神医看完这封信挺生气的,就把这张信扔在地上。我没敢随便处理,就先放着了。” 沈嘉禾接过信,认真铺平,辨着上面的字迹,慢慢念道:“好自为之。” 第三十九章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上就下起了大雨。 雨势又急又快,不多时便浸湿了青石板路。 沈嘉禾躲在屋檐下,半倚在墙壁上,安静地看着商贩们因为这场急雨而匆忙归家的景象。 ……以及,他们看到了沈嘉禾,都习惯性往她手里塞东西的场景。 虽然沈嘉禾百般拒绝,但终究还是敌不过热情,沉默地看着脚边那半筐瓜果蔬菜。 “天玑峰上没人,晚上要住客栈,这些该怎么处理才好?” 总不能拉到八方庄,跟人家说这是见面礼吧。 沈嘉禾揉着眉心,觉得有的时候人缘太好也是一种困扰。 雨滴顺着房檐滚落到地面,砸出浅浅的水花。 街市转眼安静了下来,只是偶尔有那么几个人低着头,匆匆忙忙赶路。 沈嘉禾出神地看着,有些担心般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少侠有没有找到客栈。” 就算没找到也好,最起码别迷路到空旷的郊外。 城里好歹还能有个屋檐为他遮一遮。 不过说起来,一般人也不会迷路到郊外去吧。 沈嘉禾漫无目的地想到此处,忽然回忆起秦如一误打误撞找到私牢的场景。 沈嘉禾:“……” 不,是少侠的话,有可能。 沈嘉禾偏过头,望了望不见行人的长路。 她满是惆怅地叹了口气道:“比起少侠,我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那个同她一样重生,还雇佣杀手来杀她的人,到底是谁呢? 而那些杀手如今又在何处? 沈嘉禾没有亲眼见到那幅画,无法明确断定那一定是她。 但凭着王婶的描述,还有那群杀手用画和她对比时,无意间说的话,都能让她的猜测更加可信。虽然她对此一点都不开心。 既然画中是她身为皇后时期的模样,那七皇子便可以排除在外。 毕竟七皇子早在迟辕登基之前便死掉了。 迟辕登基之后还存活在世的皇子也可以排除。 沈嘉禾和他们远无仇,近无怨的,也没从沈丞相那里听说过哪个皇子有夺嫡的心思。 如果他们能有铲除掉沈嘉禾的狠心,前世也不至于扶不上墙,当个软弱的草包王爷。 说实话,沈嘉禾这一世不是没动过把迟辕从皇位上扯下来的念头。 偶尔回想起过去,心生不甘时,难免会有些这样的想法。 然而扯下来之后扶谁才好? 七皇子刚愎自用,性情狠戾,若登基称皇,势必是个暴君。 而四皇子是个病秧子,在迟辕登基不久之后,便被一场大病带走,都没熬过一个冬天。 二皇子喜欢花天酒地,不学无术,若是扶得上去,也就没五皇子嚣张的事了。 八皇子倒还好,不算出挑也不算平庸,与七皇子亲近,所以连带着对沈家也有些敌视。政见与沈丞相相悖,所以就算由她劝说,她爹也绝对不会扶持八皇子。 剩下那些,不是目光浅显,就是年龄还小,连是非都分辨不明,又如何能治国。 结果兜了一圈,最合适的也就是迟辕了。 迟辕的皇位夺得并不算光彩,他本身也有着遭人诟病的缺陷。 所以为了避免那些闲言碎语,他一直对外树立着贤皇的形象。 礼贤下士,减免赋税,整治贪吏。 哪怕这是门面功夫,也是对央国的百姓有益。 沈嘉禾就算重生之后另选了条路,但仍是央国的子民。 她见过大批的灾民涌进城中,为半块馒头而争抢得头破血流的场景。 也见过在迟辕的政策下,这种状况在一点一点的变好。 迟辕做人肯定是有缺陷的,又爱党同伐异,但于治国来讲倒是没什么可说的。 所以迟辕做不做皇帝,不是单凭个人恩怨就能决定的,她总要考虑到未来会如何发展,央国会变得如何,这么做会有什么风险。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 沈家依旧如同前世那般暗地支持着九皇子。 但迟辕休想再利用她来做些什么。 她只要避开迟辕,离他远些,什么复仇不复仇的,这样就好。 与其考虑复仇的事,还不如和秦如一多聊聊天,那样还能让她开心些。 至于沈家的未来,沈嘉禾也规划好了退路。 沈丞相前世为官最错的一步,就是在朝中因为党争而混乱的时刻抽身而出,沈家又后继无人,没了之前的权势。 迟辕觉得他无端被削去了右臂,以他的性情,自然是恼怒的,心中更是存了打压沈家的念头。 沈丞相总以为自己会在七老八十的时候乞骸骨。 所以对于沈家后辈的培养,他觉得时间还来得及,再加上朝中事务繁忙,多少有些怠慢。 沈嘉禾委婉地提醒过他几次,倒算有些成效。 上一次同季连安回京都,她还听说了沈家的几个小辈在朝政中逐渐树立起威信的事情。 剩下的,就是让他们在朝廷中占些主要的位置,这种事沈丞相要比她清楚该如何去做。 总之是要将沈家连作一体,让人无法轻易撼动。 在当今圣上的眼皮底下,想要让沈家达到那种程度还有些困难。 但等迟辕登基,他要铲除七皇子党的余孽,自然会提拔支持他的沈家。 到时此事便轻而易举了。 无论沈丞相后来是留下还是离开,沈家的势还在,就不会被轻易打压。 沈嘉禾能为沈家做到的,也就是依照前世的记忆查缺补漏。 毕竟许多事,唯有经历过一次才能发现问题。 于国于家,她都没有亏欠,这下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走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至于迟辕,沈嘉禾没打算在他身上费心。 他这个人季连安曾看过,说他是先天不足,很难育有子嗣。 季连安说很难,那就是基本不可能了。 所以沈嘉禾对许茹欣腹中的孩子是否是迟辕的,一直有所怀疑。 毕竟许茹欣进宫之前,已是怀有身孕。 倘若那当真是迟辕的孩子,还安安稳稳地生了下来,一路无病无灾地成长,头脑聪慧,最后还继承了迟辕的皇位。 那迟辕当真就是老天爷十分的眷顾他。 但他很大的可能性,就是膝下并无子嗣,最后将皇位传给了他当年瞧不起的那些草包皇兄的儿子。 辛辛苦苦谋划了一生,最后还是要拱手让人。 沈嘉禾觉得这对他来讲,也算是惩罚了。 不过现在让沈嘉禾苦恼的是,这些杀手到底是不是迟辕派来的。 如果当真是他派来的,那她重生之后的许多计划会统统作废。 但仔细想想,沈嘉禾却又觉得不是迟辕。 以迟辕谨慎的性子,他不会连见都不曾见过他,便这般武断地下令杀她。 光凭她这一世没留在家,而是去天玑峰养病这一点,根本不足以证明她的重生。 况且,迟辕杀她除了怕被报复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处。 沈家本就会支持他,没有改扶其他皇子的意向,他没必要杀她,将本来属于自己的势力,再拱手让出去。就算将她的死嫁祸给七皇子也是多此一举,沈家本就和七皇子对立。 然而不是迟辕派的又会是谁呢? 雨脚乱如麻,沈嘉禾的心也跟毛团一般缠绕在了一起。 她拍拍自己的脸,长吐一口气道:“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空想也没什么意义。” “想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沈嘉禾吓了一跳。 她顺着声音抬眼看去,就见秦如一撑着把纸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沈嘉禾弯了眉眼,笑着道:“少侠你来接我了啊。” “雨大了。”秦如一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沈嘉禾,“给你。” 那是一束野花,红的粉的白的,三种颜色掺杂在一起,竟显得格外和谐。 上面还带着些雨珠,顺着花瓣悄然落到了水洼里,也落到了她的心里,溅起一串串涟漪。 明知不能会错意,但沈嘉禾的脸还是悄悄红了起来。 她接过花,瞧了瞧,轻声问道:“哪来的花?” 秦如一答道:“来时在路上摘的。” 沈嘉禾:“……” 据她所知,只有郊外才长这种野花。 还真迷路到郊外去了啊。 秦如一瞥了一眼沈嘉禾脚边的竹筐,问道:“这是什么?” 沈嘉禾有些尴尬地说道:“恩……好不容易去趟八方庄总不能空手去吧。是见面礼。” 秦如一端详了一会,夸道:“挺别致的。” 沈嘉禾:“……” 这个时候就不要夸她啦。 秦如一主动将竹筐背起,对沈嘉禾说道:“回去吧。” 沈嘉禾应了一声,笑意盈盈地钻进伞下,感慨道:“真好啊。下雨还有人来接我。” 秦如一侧头看着她的反应,问道:“你开心?” “开心啊。”沈嘉禾回望他,随意说道,“只要和你呆在一起,就总是很开心。” 尤其是意识到“他虽然是个路痴但在最后总能寻到她”这一点之后。 沈嘉禾不打算解释太多,便假装四处看风景。 她的眼睛瞄到秦如一的手,说道:“少侠,你的手很大啊。” 秦如一闻言瞧了瞧自己的手,道:“普通。” 沈嘉禾抓过他的那只手,与自己的相合,比对了一番,道:“你看,差这么多呢。” 秦如一不善与人接触,下意识想将手缩回来。 然而沈嘉禾却未能让他如愿,十指交握,直接扣住了他的手。 秦如一撇过头,红了耳根,闷声道:“松手。” 沈嘉禾也是扣住之后才反应过来,十指交缠是个十分亲昵的姿势,但猛然撒手又显得有些不太自然,便只能红着脸虚张声势道:“我就是要牵。不松。” 秦如一半是无奈道:“我的手粗。” “你是练剑的嘛。自然会有茧子的。”沈嘉禾不在意地说道,“说起来妙慈长老的手也有茧子。听说无涯寺原来也是江湖门派,是修什么的啊?也是剑术么?” “不是。”秦如一回道,“应是棍法。” 沈嘉禾慢慢道:“棍法啊……” 总觉得想象不太出妙慈长老挥舞着长棍的场景。 而且一个手的话,耍棍是不是有些吃力啊? 沈嘉禾用手指摸了摸秦如一手心上的茧子,忽然感到他的手颤了一下。 她不解地问道:“恩?怎么了?” 秦如一犹豫了一下,老实道:“痒。” 沈嘉禾握着秦如一的手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给你擦手吧。” 秦如一:“……” 秦如一:“……恩?” 第四十章 八方庄的大门很是气派,又带着岁月走过的古朴。 秦如一刚刚下马,守门的弟子便迎了出来,恭恭敬敬道:“庄主。” 他应了一声,简洁地介绍着沈嘉禾,“沈珂。贵客。” 那弟子便对沈嘉禾道了一声,“沈姑娘好。” 从天玑峰到八方庄的路,大多是以野外露宿为主。 所以沈嘉禾十分庆幸那半筐瓜果蔬菜能在路上解决完,不用带到八方庄来充当见面礼。 就是秦如一看着已经见底的竹筐,总是有些愧疚,说着什么“明明是你用心准备的见面礼我却把它们吃掉”这一类的话。 沈嘉禾只能厚颜无耻地安慰道:“那到八方庄你请我多吃些好吃的当作补偿我就够了。” 守门的弟子牵着秦如一和沈嘉禾的那两匹马,将它们安置在马厩中。 来带路的是一个看起来挺机灵的少年,个子矮矮的,瞧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 秦如一沉稳地走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随口问道:“我不在时,庄里可发生了什么事?” “倒也没有什么事。”那少年轻快地回道,“您不在时,来了几封信。我都帮您放在书房了。有乾坤庄来的几封,还有来自武林盟的。” 秦如一思索了片刻,点头道:“知道了。” 那少年探出头来,指着自己,对跟在秦如一旁边沉默不语的沈嘉禾,笑着说道:“我叫秦九。您唤我小九就成。” 沈嘉禾微微讶然,随即笑着唤道:“好。小九。” 秦九弯起唇角,对沈嘉禾说道:“除了庄主的师妹之外,您还是第一个被庄主领进这八方庄的姑娘呢。” 沈嘉禾:“……” 沈嘉禾听着莫名有点别扭。 他还有个师妹? 来到八方庄,便让沈嘉禾回想起她幼时见过的那个小少年。 沈嘉禾看着八方庄的景色,随口问道:“少侠,你们八方庄有叫秦药药的么?” 秦如一的脚步忽然顿住,下意识拉住沈嘉禾的手臂,默不作声地凝望着她。 沈嘉禾被秦如一这突然的举止搞得有点发懵,惊疑不定地问道:“怎么了?” 秦如一张口似是要说什么,然而眼神瞟到秦九,他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他缓缓松开了手,恢复常态,面色平静道:“有。” 沈嘉禾:“……” 她还以为那是季连安信口胡诌的名字,原来还真有啊。 秦如一望着沈嘉禾,慢慢道:“你要见他?” 八方庄虽然有叫秦药药的,但沈嘉禾觉得应当不会那般巧合,恰好是自己从前见过的。 然而她又实在好奇究竟是谁叫秦药药,便坦率答道:“想见。” 秦如一吩咐秦九道:“带秦药药来见她。” “好嘞。”秦九声音轻快地应了一声,随即问道,“那沈姑娘安置在哪里呢?” “安置在……”秦如一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道,“花竹居。” 秦九面露讶然,“花竹居不是……” 他看了沈嘉禾一眼,没再说下去,毕恭毕敬道:“我知道了。” 沈嘉禾:“……” 为什么这个态度?是给她安排了个鬼屋么? 秦如一对沈嘉禾低声说道:“我要去祠堂。你先随他去花竹居。” 顿了顿,他道:“等下我去找你。” 沈嘉禾不在意地说道:“没事没事,你先忙你的就是了。不用太在意我。” 秦如一正经道:“不行。一定要在意的。” 沈嘉禾:“……” 老说这种话,到底谁在意谁呀。 秦九招招手,唤来一名跟他差不多年岁的少年,吩咐道:“这是庄主的贵客,带她去花竹居。记得千万不要怠慢了沈姑娘。” 他又对沈嘉禾恭敬地说道:“您如果缺什么可以让他转告给我,我立马帮您去置办。” 秦如一想了想,对秦九说道:“你也同去。” 秦九有些为难,“可我走了,谁为您带路呢?” 秦如一轻皱眉头,“八方庄的路我会不认得?” 秦九:“……” 您确实会迷路的啊。 沈嘉禾见秦九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猜到秦如一这认路能力估计是不能好了。 她体贴道:“带个路而已,用不着这么劳师动众的。” 秦如一有些不赞同,道:“两人而已。” 沈嘉禾笑起来,拍拍他的后背,催促道:“我这边又不急,而且我还打算逛一逛久闻盛名的八方庄呢。” 她冲他眨眨眼,故作亲昵地说道:“既然在意我,就赶紧把你那边的事情做完来见我嘛。” 秦如一略一思索,点头道:“好。等我。” 在一旁围观的秦九:“……” 是不是该请个算命先生来算算两个人的八字了啊? 庄主回来这一趟该不会是打算成亲吧? 那个少年带着沈嘉禾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秦如一站在原地,看着沈嘉禾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过身,随秦九绕出长廊。 秦九带着秦如一拐了个弯,轻声问他,“庄主你这次回来会留多久啊?” 秦如一简单道:“不长。事还未完。” 那看来还不用急着找算命先生。 秦九略显失落地“哦”了一声,随即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我忘说了,盟主来了。早上去了祠堂,现在两个时辰了,还未出来。” 秦如一垂眸,问道:“何日来的?” “昨天刚到。”秦九回完,忽然一拍大腿,道,“对了还有一个人……” 八方庄的路,弯弯绕绕,显得有些曲折。 沈嘉禾一边习惯性地记着路,一边思考秦如一这个路痴为什么对他自己这么不友好。 这个少年看起来是沉默寡言的类型,一路上仅是要她注意脚下,便没再多说什么。 沈嘉禾回想起秦九听到花竹居的态度,好奇地打听道:“那花竹居是什么地方?” 那少年闷声道:“住的地方。” 沈嘉禾:“……” 好像是她的问法不对。 沈嘉禾反思了一下,决定换个问法,“花竹居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那少年思考了一下,答道:“四年前新建的。从未有人入住过那里。” 沈嘉禾一怔,“都建了四年,为什么还没有人住啊?” 少年简洁地答道:“庄主不让。” 沈嘉禾:“……” 纯粹是个观赏用的房子么? 两人走了半晌,终于来到了花竹居。 小院前是一个圆形的拱门,上面挂着一块写有“花竹居”的匾额。 那少年注意到沈嘉禾的视线,主动介绍道:“是庄主提的字。” 沈嘉禾微微点头,看了一会,才迈步从拱门向里走进。 小院里的景色十分雅致。 沈嘉禾粗略看了一眼,确实如“花竹居”这个名字一样,有花又有竹的。 光是随意一瞧,就知道这个地方虽然没有人住,但仍是被人认真打理着的。 沈嘉禾随着引路的少年进了花竹居的房间。 她将行李放在木桌上,四下望了望,不由有些惊讶。 锦被、屏风、妆奁、胭脂,铜镜。 这房间的布置,分明就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沈嘉禾愣了半晌,喃喃道:“少侠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啊。” 藏哪个娇?难道是那个小师妹么? 那少年确认沈嘉禾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便恭敬地离开了花竹居。 这个屋子应该是时常有人打扫过的,多年无人居住,也不染一丝尘灰。 衣柜还是空的。 沈嘉禾随意地将行李放进去之后,便认真观察起这个房间。 贴墙的位置安了个书柜,上面零零散散摆了几本书,瞧起来有些孤单。 她拿下那几本看了看,发现这些竟然都是医书。 有适合不懂医术的人看的,也有专门记载着怪病的书籍。 几本书的水平差距较大,看起来不像是用来自学的。 沈嘉禾将那几本书摆回原位,又走到梳妆镜前看了看。 上面摆着一个牛角梳和一小盒的胭脂。 她拿起胭脂盒瞧了瞧,又打开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这不是香林胭脂铺里贵但卖不出去的那款么?” 估计是个男人买的。 沈嘉禾轻轻晃了晃妆奁,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感觉是空的。 她不抱希望地随手一开,向里望去,却忽然怔在那里。 妆奁并非是空的,里面还摆着一个用狗尾草编成的小兔子。 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看起来有点可怜。 沈嘉禾微歪头,若有所思道:“少侠会编这个么?” 屋子里都看完了,沈嘉禾从房门走出,看起了小院中的景色。 花竹居中栽了许多青竹,微风一吹,便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响。 而屋子前还有一大片的花圃,颜色各异,争相斗艳,瞧起来赏心悦目。 然而沈嘉禾仔细看了过去,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些花花草草都能入药,有的还是比较稀奇的药草,与其说是花田,倒不如说是药田。 不过沈嘉禾觉得可能是她敏感了。 自从学了医之后,她看哪个都能入药。 “姑娘?” 沈嘉禾正蹲在这边瞧着花,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轻声唤着她。 她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长衫,手执折扇,腰间挂有翡翠吊坠的男子,轻声向她问道:“姑娘住在此处?” 沈嘉禾莫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便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恩。” 那男子微勾唇角,一双桃花眼蕴着笑意,意味深长道:“住在此处啊。” 沈嘉禾想起秦如一吩咐会让秦药药来见她的事,试探般问道:“秦药药?” “秦药药?” 那人手中的折扇指向自己,蓦地笑了起来。 他蹲在沈嘉禾的旁边,微微点头道:“恩。敢问姑娘芳名?” 秦如一皱起眉头,不悦道:“白景钰?” 秦九愁眉苦脸道:“您也知道,白公子虽然不会武,但拦不住啊。本来我还派人跟着他的,结果一转眼,人就没了,哪里都找不到。现在正派人满八方庄的找呢。” 秦如一轻啧,嫌弃地嘱咐道:“把他找出来,扔出八方庄。” 秦九点头应道:“知道了,我这就让他们赶紧找。” 秦如一有些不放心,强调道:“绝对不能让他靠近花竹居。把他控制在十尺开外。” 秦九拍胸脯保证道:“庄主你放心。” 第四十一章 “你回来了。” 武林盟主跪坐在蒲团上,听到推门声,神色淡淡地说着。 秦如一脚步一顿,轻声应道:“恩。盟主怎会来?” 盟主起身,凝望着眼前的牌位,微微笑着道:“恰好有事要去京都,便想顺路过来一趟,拜祭好友,过会儿就走。倒是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如一简洁道:“有事。” 盟主挑起眉头,轻声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如一思索了一下,中肯回道:“不算好也不算坏。” 盟主知他并非刻意敷衍,而是性格如此,也没有计较,微勾唇角道:“希望能成好事。” 秦如一每次远行归来时,都要在秦子真的牌位前上柱香。 幽幽的檀香气,悄无声息地在这祠堂中蔓延。 秦如一跪在蒲团上,静默地望着眼前这块冷硬的木牌,不知在想些什么。 盟主站在他的身边,叹息道:“子真若是知晓,你已手刃了八方庄里那个狼子野心的叛徒,在地下怕是能稍有安慰。” 秦如一动作微僵,转头看去,微皱眉头,“什么?” “你自己做的事怎么还来问我?” 盟主拍了拍秦如一的肩膀,沉稳道:“不过就算是报仇心切,你还是有些鲁莽了。姜护毕竟是黑花庄的庄主,虽有因由,但也不能说杀就杀。要不是江湖上传起这件事,我还被蒙在鼓里。你应该通知我才是。” 秦如一摇头,否认道:“我不曾杀他。” 盟主微叹道:“事已至此,你不必怕我责备你。你是子真的儿子,报仇心切也能理解。我会好好善后。你切记,下次要三思而后行。” 秦如一站起身来,冷淡道:“未做过的事我不会认。” 盟主面露讶然,“不是你做的?” “不是。”秦如一顿了顿,道,“不过或许与我有关。” 盟主颇感疑惑,关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如一避而不答,反问道:“传言是什么?” “啊,那个。”盟主不急不缓地说道,“是从黑花庄里传出来的。说姜护是被八方庄的剑法所杀,而他之前曾与你独处。姜护就是秦护的事,江湖上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他这么一死,江湖中人就断定,这一定是你为了报仇,杀了姜护。” 秦如一垂眸,“所以传言就这么快传到了盟主的耳中?” “传言这种东西,可比人腿跑得要快。”盟主随意道,“我那时恰好在台州附近,听说这个传言之后,亲自去黑花庄确认过。” 他顿了顿,道:“姜护身上的伤,确实是八方庄的剑法造成的。” 秦如一冷静道:“他身上的伤,确实是八方庄的剑法所致。但与我无关。” 盟主闻言思索了一番,疑惑道:“会八方庄剑法的,除了你就只有这八方庄里的人了。可我来时问过,那几日八方庄并没有人远行。那又会是谁做的?” 秦如一的视线落在秦子真的牌位上,半晌才道:“是啊,谁做的?” 盟主看了看他,安抚道:“既然事有蹊跷,我必会去查。你安心等待便是。” 秦如一点头道:“那便劳烦盟主了。” “你又何必同我客气。”盟主笑着摇头,半是感慨道,“子真离世这么久了,我也是想为他报仇的。你是他的独子,能够平平安安长大,算是我报答了他昔日的恩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武林正派与地煞教斗了这么久,如今还在斗。想为子真报仇,怕是没那么快。如今也只能先查你当年推测的,那个与地煞教勾结的人。” 秦如一微有触动,垂眸,片刻后道:“姜护并非死于剑下,而是中了毒。” 盟主怔了一下,皱眉道:“中毒?我确认时并未见到什么中毒的迹象。” 他似乎想起什么,摸着下巴道:“不过你这么说,就奇怪了。我去看姜护的尸首时,他竟没有半点腐烂。黑花庄里的弟子,还说他曾经诈尸过。难道有关系?” 秦如一:“……” 他觉得应该没关系。 秦如一微皱眉头,“黑花庄的弟子不曾提过他中毒的事?” 盟主摇头道:“我去时,他们都说是死在你的剑下。” 秦如一的手落在剑鞘上,若有所思道:“奇怪……” 黑花庄上下统一口径,将姜护的死推给他做什么? 盟主好奇地问道:“既然你说姜护中了毒,那他中了什么毒?” 秦如一回忆了一下沈嘉禾的说法,依样说道:“东姚和三绝散。” 盟主不太懂,慢慢道:“东姚?三绝散?” 秦如一答道:“总之是毒。” 盟主:“……” 这个总之是从哪得出来的总结啊。 盟主看着秦如一,问他,“你应当不太懂医术才是,怎么瞧出来的?” 顿了顿,盟主恍然道:“听说你身边还跟了个小姑娘,那姑娘懂医术?” 秦如一犹豫了片刻,轻点头,“略通而已。” 盟主笑了起来,“起初在黑花庄听他们说起时,我还不信。刚刚听到有人通报,说你把人家小姑娘都带到了八方庄里。你向来喜欢独行。这次为什么破例了?动了心?” 秦如一似是不愿多谈,仅是道:“恰好同路罢了。” “同路?” 盟主微眯双眼,问道:“她要去何处?” 秦如一答道:“宿州。” “宿州啊……”盟主慢吞吞点头,又问,“她去宿州做什么?” 秦如一按照沈嘉禾之前同他所说的理由,回道:“探亲。” 盟主漫不经心地理着衣角,问秦如一,“探亲?当真是探亲?她是从何处来的?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你可都问清楚了?” 秦如一平静道:“我有分寸。” “你没有。”盟主揉了揉眉心,略带头疼地说着,“你毕竟是八方庄的庄主,怎么能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身边。倘若那人怀有什么目的,是刻意靠近你的该怎么办?” 秦如一笃定道:“她不会。” 倒不如说,到后来,反倒是他在努力靠近着沈嘉禾。 盟主看着他,问道:“你有什么依据?” 秦如一垂眸,“感觉。” 盟主叹了口气,“你啊,和你爹一样,总是轻信他人。” 沉默一会,盟主道:“我今日留在八方庄。明日再走。” 秦如一抬眼看他。 盟主平淡道:“你能信她,我却不能,总要亲眼见上一见。” 秦如一微皱眉头,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急促地敲门声所打断。 他对盟主丢下一句“别惊扰了她”,便径直去开了门。 门外,秦九气喘吁吁地说道:“庄主!糟,糟了。” 秦如一冷静道:“慢慢说。” 秦九看了一眼盟主,抿唇,小声在秦如一的耳边说道:“沈姑娘不见了。” 盟主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秦如一在听到那个消息后匆忙离开的背影。 木门随风轻合,祠堂中又徒留一片寂静。 他动了动身子,走到秦子真的牌位前,低头看了半晌,才道:“看来他十分在意那个姑娘。也是。他到这个年龄,也该谈婚论嫁了,我本来是该为他高兴的。” “可是……”他顿了顿,低声道,“子真,那个姑娘不行。她不属于他。” 秦如一随着秦九,匆忙走到沈嘉禾所在的花竹居中,问道:“何时不见的?” 秦九努力跟上秦如一的速度,口中回答道:“没多久。刚刚我本想去问沈姑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结果小院里没有她的身影,房门敲了几遍也没有回应。我进去一瞧,就发现人没了。” 秦如一想了想,问道:“有谁来过?” 秦九摇头,“没听说啊。我问了守门的,他们也没见人出去过。” 花竹居的房门是开着的,入眼的是一张棋盘。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相互交错,单论棋局,输赢已定。 秦九疑惑道:“咦?这房里我记得没有棋盘才对啊。” 秦如一径直走了进去,四下环顾了一圈,忽然见到木桌上有一张白纸被压在棋盘之下。 他拿出一瞧,慢慢念道:“沈姑娘我借走了。别担心,太阳下山之前就送她回来。” 落款用一种圆润的字体,仿佛带着调侃一般,写着——秦药药。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小姑娘难得来一次。你不解风情,有事要忙。我只好替你尽尽地主之谊带她好好逛逛了。不用太谢我。 秦如一面无表情地将白纸揉成一团,冷漠道:“把白景钰给五花大绑地抓回来。” 秦九应了一声,有些为难,“这白公子神出鬼没,该往哪去找?” 秦如一抬眼看他。 秦九连忙道:“自然该满城去找。一定要抓住白公子。庄主您冷静。” 秦如一转身,平淡道:“我很冷静。” 秦九望了望他,犹豫了半晌,还是问道:“抓,抓住了之后,庄主您打算怎么办呀?” 秦如一平淡无波道:“绑块石头把他沉到湖底,再把湖给填了。” 秦九:“……” 您这一点都不冷静啊庄主! 第四十二章 “沈姑娘,你觉得这盒胭脂怎么样?这个颜色看起来挺适合你。” “你是哪家跑出来的大小姐么……好端端给我选什么胭脂啊。” 沈嘉禾满是糟心地坐在胭脂铺里的木椅上,看着眼前排成两排的胭脂盒,叹了口气道:“白公子,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景钰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头也不抬道:“给你买胭脂啊。” 沈嘉禾:“……” 想拿胭脂糊他一熊脸。 沈嘉禾本来是打算在秦如一回来之前,都老老实实呆在花竹居的。 但谁知道半路就杀出这么一个人物来。 冒充秦药药不说,还强行把她从八方庄里带了出来。 虽然沈嘉禾听说无垢剑庄的少庄主不会武,但人家轻功玩得却很溜。 带着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出去,八方庄里的人居然没有察觉到的。 “秦如一那个木头,姑娘家家的,房里哪能就备一盒胭脂。” 白景钰絮絮叨叨地说着,拿起其中一盒放在沈嘉禾的脸颊边,比照了一下,道:“这个颜色深了点,不适合你。” 沈嘉禾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在那边挑来挑去,时不时随口附和一声。 这场景不由让她想起前世,她陪那群官家小姐出门时,她们也是站在胭脂铺前挑个没完。 沈嘉禾:“……” 无垢剑庄的少庄主原来是这种性格么? 关于白景钰的传言不多,但终归逃不过下面几种说法。 喜好风月、不会武、不学无术,和白老庄主关系很差。 听多了这些,自然会有些先入为主的观念。 比如什么能被一拳撂倒的花花公子之类的。 总之不是什么能让人警戒起来的形象。 所以沈嘉禾现在对他并没有什么危机感,反而迷茫起他一路上又是带她去路边小摊,又是跑来这胭脂铺的,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而且这一路上,沈嘉禾还不得不戴着个这东西。 沈嘉禾侧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上面铐着一个银质的镣铐。 镣铐上刻着几处花纹,看起来小巧又精致。 而镣铐的另一头,连着白景钰的手腕。 沈嘉禾避开胭脂铺的老板那种“现在年轻人真会玩”的眼神,摆了摆手示意白景钰,尽量平静地问道:“这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摘下来?” “摘下来?”白景钰眨了眨眼,“为什么要摘?” 沈嘉禾冷漠道:“碍事。” “哪里碍事了?”白景钰凑了过来,弯腰瞧了瞧,嘀咕道,“我特地做了这种小巧的呢。” 沈嘉禾:“……” 沈嘉禾:“……赶紧摘。” 存在本身就已经很碍事了。 白景钰摇头拒绝道:“不行。你跑掉了怎么办?” 沈嘉禾想了想,犹豫道:“你再追?” 白景钰:“……” 白景钰:“你不否认你要逃啊?” 沈嘉禾支着头,了无生气地回道:“反正否认了你也不信。” “我确实不信。”白景钰笑了起来,“沈姑娘当真有趣,配那块木头倒是可惜了。” 沈嘉禾觉得他所说的木头应该就是秦如一,也懒得辩解,催促道:“摘了。” “那可不行。”白景钰一本正经道,“万一你走丢了,我拿什么赔给秦如一那小子。” 沈嘉禾:“……” 把她拐出来就已经是死刑了。 白景钰虽然一副笑眯眯好说话的样子,但实际跟他也讲不通道理。 沈嘉禾只好望着那几盒胭脂发呆,盼他能像纸条写的那样,在日落前赶紧把她送回去。 白景钰见她不理自己了,不甘寂寞地问道:“沈姑娘是如何瞧出我不是秦药药的?” 沈嘉禾瞧了他一眼,口中不客气道:“因为秦药药如果长成了你这个德行,我觉得不太开心,就努力想了想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白景钰随意地接口道:“在哪里?在梦里?” 沈嘉禾:“……” 沈嘉禾:“……在白花庄庄主的箱子里。” 白景钰表情复杂地用折扇指了指自己,“在白庄主的箱子里见过我?你确定?” 沈嘉禾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怪怪的,便补充道:“箱子里的画像。” 白景钰思考了一会,恍然道:“啊。是那个啊。” 他颇感兴趣地问道:“所以白叔叔把我的画像拿出来,想要给我们两个牵线搭桥么?” 沈嘉禾含糊地说道:“差不多。” 白景钰看了她一眼,蓦地笑了起来,轻声道:“所以呢?觉得我怎么样?” 沈嘉禾沉着地上下扫视了一番,平静道:“没救了的花花公子。” 白景钰:“……” 白景钰:“……你这个姑娘说话意外的很不客气啊。” 说归说,白景钰的表情却没有半点不满,反而笑意更深。 他指着桌上的几款胭脂,道:“把这几个都包下来,送到八方庄。” 沈嘉禾在一旁接茬道:“把那几个也包下来,送到八方庄。顺便跟他们传个话,说他们家客人被一个姓白的拐走了,让他们庄主准备好长剑怼死姓白的。” 白景钰:“……” 被敲竹杠还要被怼死哦。 白景钰苦笑道:“那我可得小心些了。” 沈嘉禾瞥了他一眼,道:“那还不如赶紧把我送回去。说不定来得及。” “这个时间,我觉得是应当是来不及了。”白景钰耸了耸肩,无辜道,“下棋时,不是你说想逛逛城里的集市么?” 沈嘉禾冷着脸道:“你不要跟我提下棋。” 就是下棋那步走错了,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就算是想要逛什么集市,她也比较想和少侠一起逛。 也不知道白景钰是从哪搞来了一个棋盘,以秦药药的名义非要和沈嘉禾比试一番。 沈嘉禾呆在花竹居中左右也是无聊,便应允了下来。 落子时,两人闲谈了几句。 结果白景钰输得一塌糊涂,说着沈嘉禾赢了,应当有所奖赏,就直接带着她用轻功飞出了八方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个镣铐已经铐住了两个人的手腕。 沈嘉禾捂着脸道:“我就知道下棋是个阴谋。” 两个人走出了胭脂铺,白景钰慢悠悠地走着,随口说道:“不要说是阴谋。就是个小策略。我独自一人来到八方庄,阿一又忙,你就替他陪陪我嘛。” 沈嘉禾怀疑道:“平日里少侠会陪你?” 白景钰干脆地答道:“不会。” 沈嘉禾:“……” 那还算什么替啊。 沈嘉禾忽然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问道:“阿一?” 白景钰颇为感慨地说道:“原来经常那么叫他,不过倒是好久都没叫过了。” 沈嘉禾:“……” 听起来似乎关系不错的啊。 白景钰在路边买了一小包马蹄糕,递给沈嘉禾道:“他应当是讨厌我。” 沈嘉禾虽然接了过来,但没有吃,拎在手中,问道:“为什么呀?虽然你人是轻浮了点,看起来确实挺讨厌的。但少侠不是那么轻易讨厌人的。” 白景钰:”……“ 这话绵里藏针啊。 白景钰也妥协般承认,摊手道:“可能因为我是这幅德行?” 沈嘉禾:“……” 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白景钰叹了口气道:“本来我和他关系还是不错的。” 沈嘉禾眨眨眼,不客气道:“你是在哪一刻产生了这种错觉?” 白景钰:“……” 白景钰:“……你是不是也讨厌我?” 沈嘉禾冷淡道:“你觉得我对一个不由分说就把我带出来,还得铐着这么个镣铐满大街乱晃的人喜欢得起来?而且少侠讨厌你,我当然也是讨厌啊。” 白景钰:“……” 白景钰:“……你们在这一点上就不要夫唱妇随了啊。” 花竹居意味着什么,白景钰是知道的。 而秦如一在天玑峰做过的约定,白景钰也是清楚的。 所以他突然看到有人住进了那里,就忍不住好奇起来,让秦如一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然而白景钰目前和秦如一的关系紧张,若是被秦如一发现他在八方庄靠近沈嘉禾,肯定会被秦如一给赶出去,再想去了解沈嘉禾就不太容易了。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把沈嘉禾从八方庄里带了出来。 他还预留了一些时间,省得被秦如一打扰。 本来白景钰以为官家小姐都是那种弱不禁风,温温柔柔的。 赔礼道歉,好好哄一哄,说不定能挽回一些形象。 结果在沈嘉禾这边,自从被识破身份之后,不论他做什么,好像都是降分点。 白景钰瞧了瞧沈嘉禾的脸色。 好像也没得可降了。 沈嘉禾闲闲道:“所以呢?你和少侠关系好的错觉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 “是从他进入武林盟的时候……”白景钰下意识接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强调道,“我和他关系当真好过的。” 沈嘉禾不置可否,只是说道:“那你们关系怎么个好法?” 白景钰便娓娓言道:“我们无垢剑庄和武林盟离得近。有的时候老爷子太烦人,我就会跑去武林盟躲一阵。当时阿一在武林盟里,成日板着张脸,就知道练剑。有一次在烈日底下,居然还练到中暑,昏迷在地上。” 白景钰笑了笑,“盟主见阿一太过勉强自己,就想让我这个同龄人多带他玩一玩。一开始是不太顺利,但一来二去终归熟了些,关系也变好了。” 他一脸怀念道:“当时他跟黏在我身边,总是白哥哥的叫着我呢。” 沈嘉禾:“……” 她怎么听都觉得是白景钰是在美化自己的回忆。 沈嘉禾不怎么感兴趣地问道:“所以呢?你做了什么让少侠讨厌你了?” 白景钰展开纸扇,垂眸道:“开了个玩笑。阿一当真了。” 沈嘉禾诧异道:“什么玩笑?” 白景钰抬眸看她,试探般问道:“你知道阿一小时候和一个女孩子做了个约定吧?” 沈嘉禾纳闷,“什么?” 她和秦如一的关系,似乎还不到聊童年的深度。 白景钰见沈嘉禾的神色不似作伪,若有所思一点头,嘀咕道:“他是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沈嘉禾满是不解地看着他,随即似乎想到什么,摇头道:“你还是别说了。这毕竟是少侠的私事,我听有点不太好。” 白景钰微微笑着道:“那便不讲他的部分,讲我的。” 他顿了顿,道:“阿一和那个女孩子约定以后要一起闯荡江湖。听他同我讲起这个约定的时候,我便说了句‘那我们三个以后一起闯荡江湖’。本来到这里是没什么问题的。阿一犹豫了一下,但也答应了。” 沈嘉禾不抱希望地问道:“然后呢?” 白景钰有些尴尬道:“当时……是个爱瞎想乱说话的年纪,我就随口说了几句‘不知道那个姑娘漂亮不漂亮’‘若是闯荡江湖的时候我们两情相悦了到时候阿一可怎么办’之类的话。” 沈嘉禾冷淡道:“该。让你嘴贱。” “我也觉得。”白景钰捂着脸,略显失落道,“阿一当时就生气了,板着张脸离开。我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 沈嘉禾仿佛洞察一切一般,说道:“你之后是不是又干了些没眼力见儿的事情。” 白景钰闷闷道:“恩。” 沈嘉禾下着结论道:“该。” 白景钰:“……” 白景钰:“嘤。” 沈嘉禾安慰道:“没事。反正好感这种东西再降也降不到哪里去。你和他的关系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好是好不了,但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白景钰:“……” 这是往他的心口捅刀子啊。 白景钰本来还想在沈嘉禾这边留下个好一点的印象,好让她帮忙劝一劝。 毕竟秦如一是能听得进去沈嘉禾的话的。 结果没想到弄巧成拙。 白景钰无力地看着沈嘉禾的侧脸。 是谁说第一印象不重要,相处下来就会有所更改的啊。 沈嘉禾这边的架势完全就是第一印象定终身啊。 白景钰叹了口气,慢慢道:“你说得也对。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沈嘉禾见他这么容易放弃,狐疑道:“想开了?” “恩。”白景钰点头道,“我们走吧。” 沈嘉禾一怔,“去哪?” 白景钰扯着镣铐上的锁链,轻快答道:“成衣铺。换上男装陪我去个地方。” 第四十三章 沈嘉禾向上挽起略显宽大的袖子,满是无奈地看着前方,深深叹了口气道:“你自暴自弃也不能这个样子啊。你把我带进去,就算少侠不拿你怎么样,我爹也不会放过你的。” “恩?你爹很厉害么?”白景钰不在意地问了一句,随即说道,“也没什么嘛。” 沈嘉禾吐出一口气,慢慢道:“没什么?把一个姑娘带到青楼你是怎么想的?” 眼前的景象是灯红酒绿。 高悬于门前的灯笼下,有穿着轻纱嬉笑迎客的女子。 觥筹交错,来来往往,一片繁华奢靡的景象。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也不至于来这里。” 白景钰嘀咕了一句,轻啧一声,道:“去樊姐的店总要被宰上一笔。” 沈嘉禾纳闷,“你自言自语说些什么呢?” 白景钰拍着她的肩膀道:“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沈嘉禾:“……” 沈嘉禾:“……这不是用来都来了这种说法就能混过去的吧!” 因为白景钰要得紧,所以成衣铺那边也没法子改尺寸。 老板只能拿个店里最小的男装给沈嘉禾凑合着穿。 然而沈嘉禾穿着还是有些大,就好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 白景钰利落地为沈嘉禾挽起袖口,又替她整了整衣领,一本正经道:“记住,你现在是个男人。进去了要大大方方,磊磊落落,不要畏首畏尾的。省得露了破绽。” 沈嘉禾:“……” 沈嘉禾:“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女扮男装可行性不高的。” 最起码她穿那么多天男装,除了店小二照顾她女扮男装,能喊她个公子,其他人都是喊她姑娘直接拆穿的。 白景钰从荷包中掏出几块碎银子,掂量了一下,慢慢道:“可行不可行,不在衣服,而在人。最后还是得看这个。” 沈嘉禾不太理解他这是什么招数,暗自琢磨起来。 白景钰仰头看了看招牌上“云芳院”的字样,侧头同沈嘉禾说道:“走吧。” 沈嘉禾不太想进,然而两人之间还被镣铐铐着,白景钰一扯,她就只能跟着。 她从未来过这种烟花之地,有些不太适应。 抬头望了望天色,她悄声问道:“你不是说太阳落山之前会把我送回去么?” “怪就怪阿一太慢了。”白景钰状似不经意般向后张望了下,回她,“忍着吧。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也是担着被敲竹杠和被阿一揍的双重风险。” 沈嘉禾:“……” 怎么感觉这人神神叨叨的,她都听不懂在说什么。 沈嘉禾沉默地随着白景钰踏入“云芳院”的大门。 她刚一抬头,便看到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款款走来,对着白景钰说道:“白公子,你倒是许久没来了,怎么今儿有空过来。樊姐可时常同我说她惦记着你呢。” 白景钰苦笑着说道:“樊姐是惦记着怎么宰我呢吧。” 那女人微微一笑,不肯定也不否认,将视线移到沈嘉禾的身上,微眯双眼,道:“这位?” 沈嘉禾有些不太喜欢这种打量的视线,微撤一步,同白景钰站得近一些。 白景钰便介绍道:“韦姐。这是我的朋友,没来过,就想着带她来见识见识。” 韦姐眉毛微挑,“普通朋友?” 沈嘉禾略带报复般答道:“我俩断袖。” 白景钰:“……” 韦姐闻言,用手帕掩住唇角,笑了一会,才调侃道:“我说白公子怎么这么久都不来了,还道是你修成了正果,原来是染上了这个癖好。” 沈嘉禾探出头,好奇地问道:“修成正果?他要出家?” “倒也不是。”韦姐柔柔说道,“他啊,喜欢……” 白景钰猛地咳了起来,沙哑着声音道:“来,来一壶店里最贵的酒。” “你啊,长着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却沉不住气,所以才老是被我和樊姐宰。” “既然你拿酒封了我的口,我就不说了。”韦姐向一个丫鬟吩咐道,“拿一壶贵酒,送到竹字房,再告诉后厨加两道菜给白公子送去。” 白景钰松口气,客套道:“那便谢谢韦姐了。” “不必了。谢什么。”韦姐看了看沈嘉禾,轻声道,“不过一码归一码。有些事得另算。” 沈嘉禾同情地看着白景钰,“看来你荷包保不住了。” 白景钰:“……” 白景钰:“你站哪一边的啊?” 韦姐笑着道:“白公子,来云芳院还带着个女人来,是不是不太合规矩啊。” 白景钰将银子塞给韦姐,强调道:“我带的是个男人,我俩断袖,不算坏规矩。” 沈嘉禾:“……” 她随口胡扯的,你不要自己都接受这个设定啊。 韦姐掂量着银子,满意地说道:“这位公子长得秀气,是我眼拙了,实在对不住。二位便随我上楼吧,有什么吩咐可以知会外面的丫鬟。” 白景钰随着韦姐踏上阶梯,转头对沈嘉禾得意说道:“男扮女装成功了吧。” 沈嘉禾:“……” 强行成功。 她跟着秦如一浪了这么久,都快忘记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件事了。 两人随着韦姐走在二楼的长廊上。 沈嘉禾心不在焉地左右瞧了瞧,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肩膀,一时没有站稳,向后仰了过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摔在地上,然而她的右手却被人拉住,用一股巧劲,愣是将她扯了回来。 沈嘉禾微微发怔,只见那个拉她的是个女子,身着白色襦裙,面上覆着一层薄纱。 薄纱虽薄,但却没办法看清这个女子的面孔,只是依稀觉得她的脸颊似乎有些什么。 那女子见沈嘉禾呆望着自己,下意识松了手,整了整面纱,确认无误之后,才轻声道:“实在抱歉,不小心撞到了你。” 她的声音极是好听,轻轻柔柔,就好似潺潺流水。 沈嘉禾意识到自己刚刚那样看着她实在不够礼貌,便移开了视线,掩饰般轻咳一声,“没什么,你不用在意。要不是你及时拉住了我,我怕是会摔在这地上,到时可就丢人了。” 忽然想起什么,沈嘉禾转过头来,低声问道:“姑娘会武?” 那姑娘轻轻一笑,柔声道:“我哪会什么武,不过侥幸罢了。你无事便好。” 她说完向沈嘉禾行了个礼,便下了楼梯,慢慢离开了。 沈嘉禾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 韦姐翩然走来,问她,“怎么不走了?可是哪里撞疼了?” 沈嘉禾好奇问道:“刚刚那个女子是谁啊?” 韦姐笑着说道:“那女子,公子你就别惦记了。她不过来此暂住,与其他人可不同。” “暂住?” 沈嘉禾想了想,问道:“像客栈那样?” “差不多。不过比起客栈可贵多了。”韦姐带着沈嘉禾往竹字房的方向走去,说道,“这里鱼龙混杂,来暂住的不是什么亡命之徒,就是要躲仇家的。只要付得起钱,谁来住都可以。” 沈嘉禾之前不知道这种事,闻言颇感兴趣地摸了摸下巴。 韦姐摇头道:“你啊,还是老老实实和白公子呆在一起,别对那些人感兴趣了。” 白景钰晃了晃手上的镣铐,“对啊。你还是老老实实和我呆在一起吧。沈公子。” 沈嘉禾:“……” 沈嘉禾:“不要,会被当成断袖。” 白景钰:“……” 刚刚是谁说他是断袖的啊! 两人走到竹字房,沈嘉禾不死心地问道:“韦姐,你知道刚刚那个女子叫什么么?” 韦姐为难道:“她是和樊姐有交情,才住在这里的。她不曾提过,我就不会去问。” 顿了顿,她问道:“不过,你做什么对她这么感兴趣?” 沈嘉禾歪着头思索了一番,才道:“就是觉得她的声音,似乎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所描述过的感觉很像。” “描述过?就是没亲耳听到过?”韦姐笑着摇头道,“那并不准的吧。” 沈嘉禾也干脆地承认道:“是我想多了。” 待到韦姐离开,沈嘉禾坐到一旁的木椅上,撑着下巴,四下瞧了瞧。 白景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介绍道:“这屋子是樊姐给我留的,平日里不招待外客。” 沈嘉禾满是复杂地看着白景钰,“来这里次数多到都给你专属房间了么?” 白景钰:“……” 白景钰:“我也不是自己想来的,每次都是因为有事迫不得已才过来的。” 沈嘉禾懒洋洋道:“那这次是为什么来的?还得带上我。” 白景钰推开窗户,向外努了努下巴,“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仇家了?怎么还有人跟着你?” 沈嘉禾闻言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了一下,也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 她诧异道:“在哪呢?” “哪会任你看。早就藏起来了。” 白景钰将窗户关好,对沈嘉禾说道:“可能入夜了他们都换了夜行衣,就更不好找了。” 沈嘉禾支吾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白景钰答道:“大概是从胭脂铺出来。” 该不会是那群阴魂不散的黑衣人吧? 都追到八方庄的地盘来了么? 沈嘉禾蹙起眉头,本想问白景钰为什么不在发现之后,带她回八方庄。 然而仔细一想,街市人多,黑衣人不敢贸然出手。 而回到八方庄需要经过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 到时候黑衣人若是出手,两个人自顾不暇也顾不得对方,反而会乱成一团。 白景钰瞧出沈嘉禾的担忧,安抚般说道:“没事。我已经写信通知阿一会在此处等他。况且云芳院是樊姐的地盘,但凡懂点规矩的都不会在此处造次。” 沈嘉禾迟疑问道:“那要是碰上不懂规矩的呢。” 白景钰答道:“那你就只能认倒霉了。” 沈嘉禾:“……” 认个鬼哦。 白景钰为自己倒了杯酒,闲闲问道:“那些人真是冲你来的?” “没见过是谁,我也不知道。”沈嘉禾点着自己的眉心,问道,“是个眉间川字很深的人在跟踪我们么?” 白景钰摇头,“不是。是个颧骨有点高,大概四十多岁的男人。” 沈嘉禾推测道:“是不是你拐了人家的女儿,所以跟踪你来算账的啊?” 白景钰:“……” 白景钰:“我看起来像那种拐着人家女儿乱窜的人么?” 沈嘉禾指着自己,“你看看我,你再回答自己的问题。” 白景钰:“……” 白景钰:“像。” 多思多想也是无益。 沈嘉禾透着窗户向下看了一眼,仍旧是黑漆漆的没有踪影。 她便收回视线,问着白景钰,“这个樊姐是个什么人啊?” “商人。”白景钰饮了口酒,答道,“这央国里但凡挂着云芳院这块牌子的,都是属于樊姐的。她平日里大多在京都。这边就由韦姐看照。” 沈嘉禾随口问道:“你和樊姐关系好么?” “怎么说呢……”白景钰摆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我两岁大的时候,樊姐来无垢剑庄看过我。然后抱了抱我,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就把她给咬了。” 沈嘉禾赞叹道:“小时后就开始讨人嫌了啊。” 白景钰:“……” 白景钰揉着眉心,叹口气道:“自那之后,我在云芳院买什么都要比别人贵一倍。” 沈嘉禾同情道:“也是惨。” 白景钰勾了勾手指,示意沈嘉禾附耳过来,“你也是要闯荡江湖的,我就告诉你点事情。” 沈嘉禾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慢吞吞地凑了过去。 白景钰悄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樊姐怎么想的。你若是单独去,不带我,但提我的名字,不论你买什么,云芳院都会给你折半价。” 沈嘉禾:“……” 这是关系好还是不好啊? 白景钰补充道:“情报也是,人也是。” 话音刚落,忽地有几把小刀穿透木门直直钉进了白景钰眼前的木桌上。 刀柄微微发颤,刺入木桌的刀刃,仿佛还带着几分哀叫。 随着那几把小刀涌入门内的,是持着长刀的黑衣人。 为首那人却并非是让沈嘉禾记忆深刻的那个川字纹。 白景钰对此倒是十分淡定,笑着同沈嘉禾说:“看来你是倒霉,偏偏是这种不懂规矩的。” 他扬声道:“韦姐。该让他们学学什么才是规矩吧?” “你也该学。” 沈嘉禾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这房中响起。 伴随着那道声音,堵在门边的黑衣人忽然跪倒在地,支撑不住般趴在地上,背上是一条潺潺流血的伤痕。 秦如一慢条斯理地擦着剑上的血,冷眼看着他们。 不知为何,武林盟主也随之走进,温声劝着秦如一道:“还是留个活口,不要赶尽杀绝。” 为首那人见到此景,略显讶然,微张了口,“盟……”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为首那人挥了挥手,同行的几个黑衣人动作迅捷地带走伤员,便是连半点留恋都没有。 然而他却不死心,手臂一摆,几把匕首就直冲着沈嘉禾飞来。 沈嘉禾也没愣在原地,下意识往旁一倒,锁链一颤,竟是把白景钰也从椅子上扯了下来。 两人摔作一团,脑袋撞到了一起,阵阵发疼。 好在那几把匕首□□墙里,沈嘉禾也躲过了一劫。 那人一击不成便想要逃,然而却忽觉脚踝一阵剧痛,令他站立不稳,只能摔在地上。 秦如一踱步走去,步伐虽缓,却仿佛踏在心口那般,令人不安。 秦如一手中拿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垂眸看着那人的手,轻声道:“哪只?” 那人见他目光的冷意,不由一颤,咬紧牙关,什么都没说。 秦如一重复地问道:“哪只手,想伤她?” 他注意到那人手上的疤痕,看形状应当就是他手上这把小刀造成的。 也就是说,上次在天玑峰上,秦如一那把刀射中的是他。 秦如一轻缓地眨了眨眼,漫声道:“学不乖。” 那人恐惧地向后急撤了两步,秦如一不依不饶地凑了过来。 盟主连忙拦住秦如一,安抚道:“这人就交给我来处理。这种人应当是收了人的钱财,替人办事的小喽喽,杀他没用的。幕后主使一定另有他人。查出来对沈姑娘也好。” 沈嘉禾见盟主对她使眼色,也只好拉过秦如一的胳膊,劝道:“左右我也没出什么事。而且我也好奇究竟是谁要杀我。就先这样吧。恩?” 秦如一直勾勾盯着沈嘉禾,抬手为她轻缓地揉了揉额头,道:“肿了。” 沈嘉禾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等一会就会好的。” 秦如一却没让她躲开,低声问她,“疼么?” 沈嘉禾没敢与他对视,游离着视线,含糊道:“不疼了。” “那就好。”秦如一回了一声,将额头抵在她的颈窝,如幼猫撒娇一般,轻声说着,“我很担心你。回去好不好?” 沈嘉禾立刻回应道:“好好好。马上回去。” 她刚要站起,却忽然被锁链一扯,险些又跌坐回去。 秦如一注意到了这个锁链,望了望两个人手腕上的镣铐,问道:“怎么回事?” 白景钰思索了一下,道:“我俩在断袖?” 沈嘉禾:“……” 这个情景你扯什么淡啊! 秦如一微蹙眉头,看着沈嘉禾,“被抢走了?” 沈嘉禾觉得秦如一有点不太对劲,但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办法让她去想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只好顺着他,慌不择言,“不不不,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我的?”秦如一歪着头,不知想了什么,点头道,“恩。我的。” 沈嘉禾长舒一口气,转头对白景钰催促道:“快点拿钥匙。摘下来。” 白景钰看着秦如一有些发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伸手在怀中摸了摸,忽然对沈嘉禾微笑了起来。 沈嘉禾预感不好,“该不会……” 白景钰微笑,“好像是……” 秦如一看了看他们两个,直白地问道:“钥匙丢了?” 白景钰含糊地应了一声。 秦如一走到他的身边,看了看他手腕上的镣铐,拍着白景钰的肩膀,“从这里。咔嚓?” 白景钰:“……” 白景钰:“……想都别想。就算我这条胳膊断了,她那个也打不开。” 秦如一认真道:“可以找锁匠。” 白景钰:“……” 白景钰:“我这个也可以找锁匠啊!为什么要断臂!” 秦如一看着白景钰,语气平淡道:“对你很生气。要带她出门,你该和我说一声。” 白景钰语塞。 秦如一垂眸,淡然道:“虽然说了也是被拒绝,你想都别想。” 他顿了顿,说道:“下次再这样,拉你去填湖。” 白景钰:“……” 明明小的时候还喊他白哥哥的嘤。 第四十四章 好在事情没有闹大。 同行而来的八方庄弟子,按照武林盟主的吩咐,将那黑衣人五花大绑送回八方庄,等他们回来之后再另行发落。 韦姐过来瞧了瞧,抱怨了白景钰几句,倒也没有说些别的,还顺便帮他们请了个锁匠。 离锁匠到云芳院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四个人只能尴尬地坐在竹字房中,望着桌上的两盘菜和一壶酒发呆。 不过四个人当中,武林盟主因为事不关己最为惬意,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就喝起了小酒。 最尴尬的当属夹在秦如一和白景钰两人之间的沈嘉禾。 也不知秦如一是怎么了,居然一反常态地牵起了她的手,而且还是用着十指相扣的姿势紧紧握着她,让她挣脱不开。 而白景钰这边也不甘示弱,时不时将锁链晃得直响,就好似挑衅一般。 于是就变成了,秦如一牵着沈嘉禾,而沈嘉禾腕上的镣铐锁着白景钰,三个人围着桌子绕成了一圈,不知情的人看过来大概会认为关系友好,但实际暗藏汹涌的奇怪场景。 沈嘉禾看看秦如一,又看看白景钰,抿唇提议道:“那个……要不然你俩聊聊天吧。” 白景钰乐呵呵地应道:“好啊。阿一我们聊聊天吧。” 秦如一冷淡地撇过头,干脆不理他。 白景钰撑着下巴,对着沈嘉禾抱怨道:“你看,阿一不理我。” 沈嘉禾也不是很想理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亦是十分冷淡道:“哦。” 白景钰:“……” 不要两个人都对他摆出这么冷漠的表情啊,他的心也是很脆弱的呀。 三个人一时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沈嘉禾微叹了口气,懒得管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对秦如一低声暗示道:“我饿了。” 少侠你先把手松开,让她吃个菜。 然而秦如一却完全没有领会到沈嘉禾话中的意思。 他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用空闲的左手,执起干净的筷子,为她夹了一些菜放进碗中。 沈嘉禾感慨道:“少侠你左手也能用啊。” 秦如一点头,“能用。但不如右手灵活。” 沈嘉禾顺着气氛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自言自语道:“不对,我在意什么左手啊……” 秦如一将筷子放下,平静道:“吃吧。” 沈嘉禾:“……” 两只手的都不自由她拿什么吃啊。 偏偏白景钰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一般,也夹了几筷子放到沈嘉禾的碗中,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片鸭味道最是独特,沈姑娘不妨尝一尝。” 沈嘉禾白了他一眼。 觉得这个人被秦如一讨厌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不知道为什么。 秦如一对白景钰有种莫名的对抗心理。 白景钰为沈嘉禾夹菜,秦如一便仿佛那菜有毒一般,面无表情地给挑出去。 而白景钰似乎觉得有趣,不但没有气馁,反倒越战越勇。 于是,沈嘉禾也只能看着小碗里的菜,由多到少,再由少到多。 她既没手,又没时机下筷。 沈嘉禾依稀记得,前世看到这种光景,还是新入宫的妃嫔在明里暗里争宠的时候。 沈嘉禾:“……” 就两道菜夹个没完没了。 这两个大男人好麻烦啊。 武林盟主对眼前的场景视若无睹,喝了两杯酒,向沈嘉禾搭话道:“沈珂姑娘对吧?” 沈嘉禾愣了愣,应了声,“恩。盟主好。” 盟主微微一笑,仿佛闲聊一般问道:“不知沈姑娘家在何处?” 沈嘉禾对于这个问题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不慌不忙地答道:“清河镇。小地方。” 清河镇靠北,离八方庄有段距离,道路多曲折。 即便想去查证,来回路程也需要耗费许多时间。 而且清河镇人多,光是姓沈的人家就有几十户,没那么容易查出来。 “清河镇。”盟主沉吟一声,“沈姑娘离开清河镇是要去往何处?” 沈嘉禾平静答道:“宿州。探访亲友。” 盟主试探道:“这世道也不太平,就如徐州,多有山匪横行。沈姑娘的爹娘怎么放心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出行呢?” 沈嘉禾看了他一眼,随口回道:“他们心大。” 盟主:“……” 盟主被噎了一下,片刻后才正经地问道:“沈姑娘可知,刚刚那伙人为何要取你性命?” 沈嘉禾自然猜测过原因,但不能照实说出,只得随意地胡扯道:“嫉妒我貌美如花?” 盟主:“……” 跟这个小丫头说不拢啊。 盟主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摆出笑面,温声提议道:“想必沈姑娘这一路多是坎坷,不如还是回到清河县,省得在路上白搭了性命,惹得你爹娘伤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这贤侄还有要事,不能送你回去。但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安排妥当,派人一路护你周全。” 话音刚落,沈嘉禾感到秦如一握住她的那只手骤然间紧了紧。 紧接着耳边便响起他克制的声音,说道:“有我在。不必。” 盟主板起脸来,严厉道:“这事轮不到你来决定。别插嘴。” 沈嘉禾:“……” 这是在干嘛? 恶婆婆要棒打鸳鸯拆散她和少侠? 啊不对,这个比喻好像有些不太恰当。 虽然盟主身为长辈,严厉一些也无可厚非。 但秦如一被斥责,沈嘉禾看着莫名就是有些不太爽,便针锋相对道:“这事该由我来决定不假,但我听少侠的。他愿意护我,我相信他。都走到这里了,又为什么要回去。” 秦如一闻言,垂眸看她,安安静静。 然而那双眸子却极是认真地与她对视,就好似在无声地向她承诺着什么。 沈嘉禾最受不住秦如一这种认真的眼神,总觉得自己会溺在他眼中所盛的星河之中。 她略不自在地转移话题,“不过,首先,你要护着的这个人,就快要饿死了。你们两个能暂时休战,给我两口吃的再打么?还有少侠,你一直牵着我,我没办法吃的。” 秦如一看了看锁链,又低头看了看两人相牵的手,略带点委屈,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 他难得有些孩子气地嘟囔道:“就该砍下他的手臂。” 白景钰:“……” 她不让你牵,别拿他来撒气啊。 其实说是要吃,但这两道菜已经被他们两个人破坏得不成样子,她看着实在没什么食欲。 好好的松鼠鳜鱼,让他们夹得就只剩个头了。 然而凭借“要吃东西”这个理由,才好不容易让秦如一松了手,沈嘉禾说不吃又不好。 于是,她只能转过头来,对盟主郑重谢绝道:“感谢盟主的好意。但我既然都走到这里,也不想回头了。还望盟主谅解。” 盟主微眯双眼,沉默了半晌,却未动怒,勾起唇角道:“沈姑娘言重了。我身为人父,看到沈姑娘,不由想起小女,忍不住就多说了两句。还望沈姑娘不要见怪。” 沈嘉禾闻言,便客套地回了两句。 过了片刻,锁匠扛着个木箱,终于赶来了云芳院。 他的手指极为灵巧,没过一会儿,便将这镣铐轻松打开。 白景钰给了他打赏的钱,抻了个懒腰,揉着肩膀道:“可算打开了。好累。” 沈嘉禾:“……” 造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谁啊,居然还敢在她面前说累。 秦如一的手指抚过沈嘉禾的手腕,轻声道:“红了。” 镣铐毕竟是银制的,戴了将近一天,难免被磨得有些发红。 白景钰凑过来,唉声叹气道:“阿一,我的手腕也被磨红了。” 秦如一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脸,嫌弃道:“走开。” 沈嘉禾:“……” 不得不说,白景钰这种厚脸皮到缠人的地步,也是值得敬佩。 既然镣铐打开了,也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沈嘉禾刚想同秦如一提议回到八方庄,就见他环住了她的腰,就这么带着她从窗口悄然飞出,踏过几处屋顶,稳稳落到云芳院后面的小巷中。 她惊疑不定地问道:“为,为什么不走门?” 秦如一皱了皱眉头,道:“楼下人太多。缠人。” 沈嘉禾回想起她和白景钰踏入云芳院时,确实也有几个热情的姑娘围上了他们。 因为旁边有韦姐在引路,所以她们也都没有坚持。 秦如一长得本就俊俏,楼下是什么场景,她倒是也想得出。 沈嘉禾情不自禁地摸摸他的头,“也是难为你了。” 秦如一不解,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眨了眨。 沈嘉禾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点慌,“啊,男人是不是都不太喜欢被摸头来着。” 秦如一微歪头,牵着她的手放到头顶,轻声道:“是你的话,没关系。” 沈嘉禾小心翼翼地抚了抚秦如一的发丝,就好像在给一只乖顺的猫顺着它的皮毛。 他的表情有些困惑,似乎不太理解这个举动的意义,但仍是放任她的举动,甚至还微弯下腰,让她摸得更方便些。 月光如透明的丝绸,温柔地缠绕在他的身边。 沈嘉禾的手撩起一缕发丝,手心微拢,就好似圈住了清冷的月光。 心脏在胸腔处轻快地跃动,奏响的鼓点,吵得她不知所措。 她垂下头,他的发丝与她的唇隔着微妙的距离,似吻非吻。 “怎么了?” 略带冷清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沈嘉禾微怔,松了手,笑着道:“没事。走神了。我们回去吧。” 她走在秦如一的旁边,悄悄为自己把了个脉。 啊。完蛋了。 她想。 心动了。是相思病。 虽然还不太严重,但看她师父那个德行,该不会师门一脉相承,到她这里也无药可医吧。 白景钰看着秦如一带着沈嘉禾飘然而去的身影,轻啧一声道:“跑得倒是快。” 他转头问盟主,“我们也回去吧。” 盟主摇摇头,笑着说道:“你这个缠人劲儿,八成出了门还是要去缠他。我可不想再听你们吵来吵去了。你先走吧,我等会儿再走。年龄大了,图个耳根清净。” 白景钰笑着道:“好好好,那我便给您老人家一个清净。” 盟主瞧着白景钰从窗户轻巧落下,顺着秦如一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品了片刻,轻声道:“出来吧。” 伴随着这个声音,屋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跪在地上,眉间川字极深,低沉着声音唤道:“盟主。” 盟主嗤笑一声,“我还当你忘了我这个盟主。” 那人低垂着头,忙道:“属下不敢。” 盟主挑眉,“哦?那是谁准你去带人追杀这位沈丞相家的千金小姐的?” 那人抿紧了唇,不敢言语。 盟主慢条斯理道:“倘若她出了半点差错,你要我怎么交代?” 那人闭了闭眼,沉声道:“属下知错。” “罢了。”盟主漫声道,“以后有关这位沈家小姐的事,不论奉了谁的命,都不准擅自行动。李槐,该听命于谁,你不会忘了吧。” “属下不敢。”李槐顿了顿,“属下该听命于盟主。” 盟主把玩着酒杯,“你没露脸倒是聪明。否则我那位贤侄怕是该认出你了。” 他慢慢道:“至于那个露了脸的。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李槐点头,“属下明白。” 盟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到桌子上,吩咐道:“送出去。” 李槐恭敬接过,小心翼翼放入怀中。 盟主似乎想到什么,问道:“季连安怎么样了?” 李槐回道:“还是老样子。” 盟主轻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般固执。也罢。” 过了一会,盟主说道:“你再去台州一趟,将黑花庄的后续事宜处理妥当。至于新庄主……姜护生前是不是有个颇为信任的弟子叫李梧?我这次去瞧,倒还不错,便由他来吧。总之别让白勇把黑花庄吞回去。” 李槐应道:“属下知道了。” 盟主点头,嘱咐道:“听闻姜护还勾结了地煞教。倘若此去遇到了,能避则避,别起什么冲突。还有姜夫人下落不明,你派人好好去找一找。” 李槐简洁应道:“是。” 盟主似笑非笑,“这次武林大会,怕是要热闹了。” 第四十五章 心动的结果就是被秦如一给带沟里去了。 沈嘉禾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死胡同,保持平静地问道:“这是哪条路?” 秦如一正经道:“回八方庄的路。” 沈嘉禾:“……” 回个鬼哦!带着她一起彻底迷路了好么! 沈嘉禾初来乍到,本就是不识路的。 如果是从正门走,就算秦如一带的有点歪,沈嘉禾也能带着他转回去。 但秦如一偏偏是从后院拐出去的。 沈嘉禾还沉浸在心动了该怎么办的泥沼中,没注意到他带着她在往哪里走,就这么一会儿没看住,两个人都双双迷了路。 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回八方庄的路也不太明朗。 沈嘉禾思索了一下,问道:“对了,你有没有那个东西。就是底下一拉线,就有烟火冲到天上噼啪嘭的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 秦如一:“……” 秦如一:“……噼啪嘭?” 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回道:“旗花?” “对。” 沈嘉禾仰头看了看天色,觉得凭着一个压根不认路,和一个在家能迷路的人,想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走回去实在有点困难,便提议道:“叫八方庄的人来接应一下吧。” 秦如一犹豫道:“旗花要在发生紧急事情时才能用。” 沈嘉禾:“……” 八方庄庄主都要走丢了,事情还不紧急么? 顿了顿,秦如一缓缓道:“我不爱带。” 沈嘉禾钦佩,“要不然怎么说是少侠。” 江湖人,就是有“迷路又怎么样我不需要求助走一走总能回去”这种一往而前的魄力。 要是她经常迷路,恨不得在怀里揣上十个八个旗花才能安心出门。 沈嘉禾正想着这该如何是好,就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语气轻快地说道:“要我带路么?” 她向上一瞧,只见白景钰衣带飘飘地站在围墙上,手中折扇轻摇,面若桃花。 但看清白景钰本性的沈嘉禾,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吊儿郎当。 于是,她对秦如一说道:“少侠,捡几块石头把他砸下来算了。” 秦如一点头赞同道:“好。” 白景钰:“……” 白景钰:“……你们这一家都是个什么人啊。” 白景钰不等秦如一动作,就赶忙从围墙上落了地。 沈嘉禾叹口气道:“亏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花花公子。这么不靠谱。” 白景钰:“……” 花花公子听起来也不是很靠谱啊。 白景钰用折扇掩住自己的半边脸,悄声说道:“阿一本就讨厌我,再对你做些什么,我怕我会被列在八方庄的追杀名单里。” 沈嘉禾纳闷道:“八方庄还有那东西?” “听老爷子说,前庄主在世的时候还是有的。”白景钰一收扇,摊手道,“谁知道阿一现在还搞不搞这东西。” 在一旁听着的秦如一面无表情道:“你会是第一个。” 白景钰:“……” 沈嘉禾觉得白景钰简直就是个作死小能手。 相处这么久,能被秦如一这般冷言冷语对待的,白景钰算是沈嘉禾见过的第一个。 而且即便是秦如一这般冷淡的态度,也阻止不了白景钰缠着他的举动。 沈嘉禾想了半晌,表情复杂道:“你该不会真有断袖之癖吧?” 白景钰:“……” 白景钰:“……你为什么会想到那里去?” 秦如一显得很淡然,平静道:“不会。他有喜欢的女子。” 白景钰闻言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妄图掩饰过去。 秦如一看了看他,没再多言。 “喜欢的女子?”沈嘉禾也看了看白景钰,猜测道,“花花公子的话……啊,世间所有未婚的女子你都喜欢?” 白景钰苍白地辩解道:“我天生桃花眼,也喜谈风月,但还不至于那么博爱。” “哦,我懂了。”沈嘉禾了然点头,“那就是世间漂亮女子。” 白景钰:“……” 这个人对他明显是带有成见的啊。 白景钰无力再谈,老老实实带路道:“走吧。” 他向前行了两步,一转头,却见秦如一拉着沈嘉禾的袖子,站在原地没有动。 秦如一见他不解,主动解释道:“你先走出五尺。” 白景钰:“……” 干脆气死他算了。 沈嘉禾见白景钰气势汹汹往前,头也不回地走出小巷,低声问秦如一,“白景钰除了那件事之外,又做了什么呀?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啊?” 秦如一问她,“他说了什么?” 沈嘉禾回忆了一下,答道:“说他开了个玩笑,你信了。” 秦如一垂眸,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伸出手来似是想牵,却又不知为何,颓然落了下来。 他轻声道:“没什么。就是见我不理他,就抓蛇来吓我。” 沈嘉禾:“……” 白景钰这人好幼稚啊。 提到蛇,沈嘉禾就想到了季连安。 当初学做什么七花五毒散,需要以蝎子和蛇来入药。 季连安给了她一个树杈和一个布袋,就让她去抓蛇。 他还语重心长地忽悠着她,“作为一个神医,想要独当一面,就得从抓蛇开始做起。” 并且还拍着胸脯向她保证道:“要是被咬了,解药管够。” 沈嘉禾好奇问道:“少侠你怕蛇啊?” 秦如一不答,反问她,“你怕?” 沈嘉禾犹豫了一下,比划道:“稍微有那么一点。就一点点。” 主要是被季连安给逼的。 就像大扫荡一样,带着她在山里乱转,逮到一条蛇就用树杈禁锢在地上,让她认个清楚。 她本来不太怕,都看得有些怕了。 秦如一答道:“那我便不怕。” 白景钰极是娴熟地带着他们在小巷中左穿右拐。 不过半个时辰,他们便回到了八方庄。 守在门前的弟子,见秦如一回来,赶忙迎了上来,口中道:“恭迎庄主。沈姑娘好。” 他看了看白景钰,有些犹豫地望向秦如一。 秦如一见天色已晚,便吩咐道:“收拾间客房。最西边的。” 沈嘉禾闻言想了想。 花竹居在东侧,少侠把白景钰安排在最西边。 ……这是要把白景钰从她的身边彻彻底底隔离开啊。 本来白景钰都做好了睡客栈的准备,但他忘记了秦如一这人到底还是心软。 他自然清楚秦如一的小心思,倒也没在意,只是对着秦如一说道:“沈姑娘,就借我一会儿吧。我有话要对她说。” 秦如一转头对守门弟子说道:“不必收拾了。给个草席睡大街。” 白景钰:“……” 秦如一吩咐完,对沈嘉禾说道:“你想听?” 沈嘉禾迟疑地点了点头。 秦如一便也不再阻拦,轻声道:“那我在此处等你。” 说完,他冷淡地望向白景钰,手指抵在自己的肩膀上,道:“半刻。过了,咔嚓。” 白景钰:“……” 做什么老琢磨着卸了他这条手臂啊! 沈嘉禾将信将疑地走到白景钰的旁边,不解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他将折扇一展,挡住两人,让秦如一没办法用唇语去读他们在说什么。 微勾唇角,白景钰问道:“你想知道是哪个姑娘同阿一做过约定么?” 沈嘉禾微怔,想了想,摇头道:“若说不想知道是假的。但这终归是少侠的事,从你这听来不妥。” 白景钰挑眉,“他那个木讷性子,等他想说,怕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顿了顿,他道:“你见过阿一喝酒么?” 沈嘉禾不知道问题为什么会拐到这里,老实道:“没有。他说酒量不好。” 白景钰似笑非笑,缓缓道:“你可以瞧一瞧。不用多,一杯就够。” 说完,白景钰将折扇一收,笑着催促道:“好了。在阿一发火前,我得赶紧回客房了。” 沈嘉禾微蹙眉头,思索了片刻,后知后觉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撮合你们呀。”折扇轻拍肩膀,白景钰闲适道,“这么多年了,当真急死我了。” “这么多年?”沈嘉禾一头雾水地问道。 白景钰用折扇轻敲沈嘉禾的额头,“想知道答案就快点按我说的去做。” 沈嘉禾揉揉头,纳闷道:“你做什么要撮合我们?” 白景钰理所应当地答道:“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啊。” 沈嘉禾:“……” 沈嘉禾:“……恩?” 从来没听说过撮合别人是为了自己的。 白景钰弯唇一笑,语带春风,“只有他的心定了,我这边才有希望。” 沈嘉禾神色复杂,“你果然是……” 白景钰:“……” 白景钰:“……我不是断袖啊!” 白景钰怕秦如一来找他算账,直接从八方庄的围墙翻进庄内。 秦如一见他离开,向沈嘉禾这边走来,也没多问,只是同她说道:“回去吧。” 沈嘉禾应了一声,正想着要不要和秦如一说明一下,就见八方庄里突然跑出个小孩子,啪嗒啪嗒地向着秦如一跑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软绵绵地喊道:“爹。你回来啦。” 沈嘉禾:“……” 沈嘉禾:“???” 沈嘉禾:“少侠你有儿子了?!” 第四十六章 那孩子大概四岁左右,也不知道是谁的喜好,给他用红绳扎了个冲天辫。 他长得白白净净,脸颊略显圆润,怎么看怎么像年画里抱着鲤鱼的娃娃。 他此刻正扑闪着大眼睛,仰望着秦如一,又软糯糯地喊了一声,“爹。” 沈嘉禾:“……” 诶哟,她的小心脏。 沈嘉禾此刻的心,就像被装进了一个木盒里,再把它丢到马车上。 马车颠簸,她的心也随着撞来撞去。 心动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发现心动的对象有个大概四岁的儿子。 少侠这个年龄,有这个岁数的儿子…… 这完全有可能啊! 秦如一见沈嘉禾表情复杂,终于从她的眼神中领会到了正确的含义。 他随手抚了抚那孩子的头,慢吞吞地解释道:“他是秦药药。” 沈嘉禾:“……” 沈嘉禾:“……谁?” 她师父是神算子啊,居然连她未来心动对象的儿子的名字都预测到了。 秦如一不知道沈嘉禾的表情为什么比起解释之前还要复杂。 冥思苦想了片刻,他还是想不明白,便没再多想,对秦药药说道:“该叫什么?” 秦药药松了手,鼓着脸颊,闷闷道:“庄主。” 秦如一略一点头,眉心微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有句重要的话没解释,转过头来低声对沈嘉禾补充道:“不是儿子。” 沈嘉禾微怔,下意识接口:“是闺女?” 秦如一:“……” 沈嘉禾:“……” 沈嘉禾:“……不用理我,我就是习惯性抬个杠。” 秦药药眨巴着眼睛,看向沈嘉禾,好奇问道:“这位漂亮的大姐姐是谁呀?” 嘴还挺甜的。 被这么个可爱的小孩子夸赞漂亮,怕是没有姑娘会觉得不开心。 沈嘉禾自然也是如此。 虽然秦药药这个名字安在这个小孩子的身上,她还有些不适应。 沈嘉禾微弯腰,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姓沈。” “沈姐姐?”秦药药似乎觉得耳熟,皱着脸想了片刻,恍然道,“啊,你就是庄里的哥哥们今天讨论的沈姐姐!” 沈嘉禾挑起眉毛,不动声色地问道:“哦?他们讨论我什么了?” 秦药药想了想,依葫芦画瓢地回应回道:“说沈姐姐是未来的庄主夫人,还说,还说恩……啊对了!还说沈姐姐以后就是我娘了!” 说完,他啪嗒抱住她的腿,仰头,眼神闪闪地唤道:“娘!” 沈嘉禾:“……” 这孩子怎么逮谁认谁啊? 沈嘉禾感觉有点混乱。 上一趟八方庄怎么稀里糊涂捡了个儿子? 虽然她是对少侠有点心动了,但这进度未免太快了些。 她现在才十六岁而已,这是该应还是不应啊? 不应吧,怕这孩子伤心。 但应下吧,也太不对劲了。 秦如一面无表情地拎起秦药药的衣领,将他拖到一边,严肃道:“不要乱叫。” 因为是他庄下的弟子在议论此事,所以他显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我会管教。” “倒也没什么。”沈嘉禾含糊地嘟囔道,“反正这一路上也听习惯了。” 余光一瞟,沈嘉禾见秦药药果然有些失落。 她便拿出白景钰买给她,但还一直未吃的马蹄糕,笑意盈盈道:“送你的。见面礼。” 秦药药接了过来,小心翼翼打开纸包,见到马蹄糕开心了起来,“娘……” 他见秦如一盯着他,便立刻改了口,道:“沈姐姐你待我真好。比那个姐姐好多了。” 沈嘉禾一听,直觉觉得秦药药说的就是秦如一的小师妹,试探般问道:“那个姐姐?” 秦药药点头,皱起鼻子,“那个姐姐好凶的。对庄主的态度也不好。讨厌她。” 秦如一微皱眉头,“我何时教你在人背后嚼舌根。” 秦药药躲到沈嘉禾的身后,探出头,乖乖道:“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沈嘉禾摸摸秦药药的头,觉得是自己多嘴了才连累他挨训,便不再多问。 秦如一见他认错,没有深究,只是道:“天色已晚,只准吃一块。” 秦药药噘着嘴,悄悄拉了拉沈嘉禾的衣摆,还比划示意着“二”。 沈嘉禾心领神会,为表补偿,为他争取道:“马蹄糕一块才多大,两块吧。” “不能娇纵。”秦如一严肃道,“今天特例两块。” 目击到这个场景的秦九:“……” 庄主你的原则呢? 秦九从门口一溜烟儿跑了过来,拉住秦药药的手,喘着粗气道:“实,实在对不住,庄主。这孩子听说您回来了,哭着闹着要来找您。就这么一会儿没看住。” 秦如一摇头道:“无妨。” 顿了顿,他问道:“秦无呢?” 秦药药抢答道:“师父下山了。” 秦如一不解问道:“下山?” 秦九解释道:“他见庄主还没回来,就自请去找您了。估计等一会儿就能回来。” 秦如一点头,吩咐道:“带他去休息。” 他补充道:“只能两块。” 秦九笑着应了下来,轻扯秦药药道:“走吧,你个小馋猫。” 秦药药捧着马蹄糕,得意一哼,随即乖乖对沈嘉禾说道:“沈姐姐,明日我们一起玩呀。” 沈嘉禾想着路程也不必太赶,就点头应了下来。 秦药药将马蹄糕放好,背着手,对沈嘉禾说道:“沈姐姐,你弯下腰。” 沈嘉禾不明所以,按照他的话,默默弯了下来。 秦药药靠近她,吧唧亲了一口脸颊,美滋滋地说道:“约定好了。明天一定要一起玩的。” 小孩子对待喜欢的人,总会表现出亲昵的举止。 沈嘉禾的小侄子和小侄女就爱这样,经常吧唧吧唧地逮哪亲哪,弄得人满脸口水的。 所以沈嘉禾习惯了,对此倒也见怪不怪。 然而秦如一似乎并不是这样去想。 秦药药亲完就跑了,把无奈的秦九留在了原地。 秦如一便面无表情吩咐道:“减到半块。” 秦九:“……” 庄主你和小孩子较什么真啊。 沈嘉禾目送秦九去追秦药药,余光一瞥,却见秦如一盯着她的脸颊。 她目光一转,食指点在秦药药亲过的位置,笑意盈盈道:“少侠你也要亲一下么?” 秦如一猛地撇过头,不自在地低声道:“胡闹。” 沈嘉禾噗嗤笑道:“好啦,不逗你了。我们谈点正事。” 秦如一微怔,“何事?” 沈嘉禾摸摸下巴,“我对白景钰说过的那个什么追杀名单感兴趣。你见过么?” “幼时见过。”秦如一说道,“寥寥几人。” 说是追杀名单,其实只是个说法而已。 八方庄习惯低调,所以庄内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在江湖上宣扬。 比如秦家剑谱曾丢失过一次的事情,这江湖上几乎无人知晓。 八方庄一向以和为贵,若有人当真被记在了追杀名单上,那就是那人做了什么事,触怒了八方庄上下。 沈嘉禾听秦如一这般解释,感觉跟她想得也没差多少,便说道:“偷剑谱一定是桩大事。说不定那名单上就有是谁偷的记录,顺着那个线索,好歹能有个方向。” 秦如一闻言思索一番,道:“有理。” 他迈开步子,对沈嘉禾说道:“随我来。” 沈嘉禾听秦如一这般笃定,想也不想就跟他走了去。 然而他们两个在八方庄里绕了半晌,沈嘉禾看着花园,试探般问道:“少侠,你把那名单埋在地下了?还是这地下有密室啊?” 秦如一耿直道:“书房。” 沈嘉禾毫不犹豫地去寻了个弟子问道:“请问,书房怎么走?” 那弟子一怔,“是在反……” 然而他看到了秦如一,态度坚定道:“对。就是你们走的这个方向。从那边绕个大圈,再拐两下就到了。” 秦如一往沈嘉禾这边看了一眼,似乎在表达着“你看没走错”的样子。 沈嘉禾:“……” 你们就惯着你们庄主吧。 沈嘉禾觉得自己也是在惯着秦如一。 她带着秦如一从他选定的那个方向绕了个大圈走到书房,直走得她有些饥肠辘辘。 书房里漆黑一片。 秦如一缓步走进,将几根蜡烛点燃。 跃动的烛火照亮一片静谧。 书房里的暗格很好找,就在一张山水画的后面。 秦如一轻车熟路地将暗格打开,拿出其中一本名册,交给沈嘉禾,道:“画线的是已经处理完的。” 沈嘉禾接过名册,随口问道:“这暗格也太好找了。你们秦家的剑谱原来也放在这里么?” 秦如一摇头道:“在别处。” 沈嘉禾也没再多问,耐心看起了名册。 名册上记载了姓名和原因,而且字迹各不相同,看起来应当是历届庄主共用的名册。 上面的人不多,整整两页,而且都被画了线。 沈嘉禾拿着名册问道:“哪个是前庄主的笔迹?” 秦如一闻言凑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微皱眉头,“没有。” “恩?”沈嘉禾怔了一下,“一个都没有?” 秦如一再次辨认了一番,肯定道:“没有。” 沈嘉禾感到奇怪,对着烛火重新查看一番,忽然发现什么,招呼着秦如一,“少侠你快看,这里这里。” 秦如一看了过去,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沈嘉禾将两页间的缝隙努力掰大一些,对着秦如一说道:“这里有被撕过的痕迹。虽然那人在前面撕得很平整,但后面大概是急了,尾部稍微留了点毛边。” 秦如一:“……”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来,他爹曾教育他,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女人的双眼和细心。 沈嘉禾发现了那个不和谐的点,有些心满意足,但想起就算瞧出,线索也因此而断,不由轻啧一声道:“丢了那页,就跟没找到一样嘛。” 秦如一似乎想起什么,道:“未必。” 沈嘉禾抬眼,“怎么说?” 秦如一道:“自爷爷那辈开始,为求保险,习惯一样东西准备两份。名册或许也是。” 沈嘉禾撑着下巴,问道:“那你们的剑谱做什么不备两份?” 是因为初代庄主的画风太飘逸学不来么? 秦如一摇头,“不知。” 顿了顿,他道:“爹说,许多东西唯有独其一份才显珍贵。” 沈嘉禾自言自语道:“就是独有一份才会被抢来抢去啊。” 不过东西本身无错,只是人索求无度罢了。 秦如一想起沈嘉禾还没吃东西,便说道:“我明日去寻。先吃东西。” 沈嘉禾顺从地应了一声,将蜡烛吹灭,随着他从书房走出。 秦如一问道:“想吃什么?” 沈嘉禾笑着道:“这么晚了,还是别麻烦他们了。厨房在哪里?我自己来就好。” 秦如一疑问道:“你会……” 然而话说一半,他想起什么,喃喃道:“对,你会做的。” 不过他的印象也就停在了那碗白粥上,一本正经嘱咐道:“粥易饿。” “恩?我什么时候说要喝粥了?”沈嘉禾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熬粥耗时间的。” 秦如一不确信道:“你会做别的?” 沈嘉禾:“……” 沈嘉禾:“……看来我得给你露一手了。” 花竹居的旁边就自带一个小厨房。 大概看今日有人入住,八方庄的弟子便将厨房打扫了一遍,又添了些常用的新鲜食材。 沈嘉禾踏入厨房,感觉在细心方面,八方庄的弟子大概都随了秦如一。 这个时间与其说是晚饭,倒不如说是夜宵了。 本来沈嘉禾就打算弄个蛋炒饭随意糊弄一下,但秦如一这么说,她就想搞得丰盛一些。 她将手洗干净,想起秦如一为了找她应当也没吃什么东西,便问道:“少侠你想吃什么?” 秦如一坐在一旁,看着她站在灶台前的身影,回忆起了过去,竟微微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沈嘉禾见此,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对么?” 秦如一摇头,轻声道:“想吃你做的。” 沈嘉禾:“……” 啊这个男人真是! 做饭呢!把你的天赋藏一藏!认真点回答啊! 沈嘉禾拿起一把小葱放在盆里洗着,故意不看秦如一,口中道:“等会儿你吃的都是我做的。除此之外呢?有什么想吃的?” 秦如一对食欲其实没什么太大的追求,总觉得吃什么都还好。 但他见沈嘉禾似乎想要一个答案,便随口说了个,“鱼?” 沈嘉禾扫了一眼食材。 ……哪有鱼啦!就算要点餐也提个有的好么! 沈嘉禾决定还是自力更生,不管秦如一了。 她娴熟地生起火,将木柴往里一扔。 秦如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已经不会灰头土脸了啊。” 沈嘉禾没听见,专注地将要用的食材摆好。 她一边利落地切着小葱,一边闲聊般问道:“秦药药是怎么回事?” 秦如一回道:“他尚在襁褓时被人遗弃在山林里。秦无路过,见他可怜,就带回了八方庄。当时打算待他稍长些,就送到好心的农户家收养,也未给他取名。后来,他想留在八方庄,就随他了。” 沈嘉禾将油倒入锅中,闻言好奇道:“八方庄的弟子不是大多都是孤儿么?你收下不就好了,怎么还要把他往山下送?” 秦如一垂眸道:“他年纪尚幼,难以自保,又爱依赖我。” 顿了顿,他平静道:“倘若日后我发生什么不测,祸及八方庄,其他弟子离了八方庄仍能自作打算,他却很难。” 沈嘉禾的动作一顿,假装若无其事般说道:“你想得未免也太过长远。” 秦如一摇头,“八方庄的仇总要报。少不了劫难。” 沈嘉禾沉默了半晌,也只能说:“再危险也要报仇?” 秦如一点头,“就算我不去找,他们也会找过来。身在江湖,难以独善其身。” 沈嘉禾自己不复仇,不代表可以要求别人也同她一样。 毕竟这是血海深仇,针没扎在她身上,无论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就算劝他什么“你爹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这一类的话,也不过是声徒劳的劝慰。 八方庄那么多条人命,听起来都让人感到发寒,更何况秦如一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 而从这几日看来,秦如一就算不去报仇,处境也不能算是乐观。 沈嘉禾上辈子如果摊上的是这种事,她觉得自己一定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豁达。 毕竟上辈子就算坎坷,也是落在她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并没有背负其他。 如何取舍,在于她自己。 但秦如一身上肩负的是整个八方庄,早就被那枷锁禁锢住了。 他只能做好觉悟,走这一条路。 沈嘉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有一点喜欢上了秦如一。 之前知晓八方庄的事,她也只是作为局外人感慨秦如一命途坎坷。 就算帮他去想八方庄的事,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因为她初入江湖,对万事都很感兴趣罢了。 然而重新意识到这个问题,沈嘉禾忽然有些心疼秦如一。 幼时逢此灾厄,就算性格扭曲也不算奇怪。 但秦如一仅是将许多事都藏进心里,变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即便谈起这种事来,也是平静如在叙述他人的故事一般。 然而就算面上冷漠,他心肠是软的。 他待她总是温柔,所以才会让她会错意,让她喜欢上他。 这话题有些沉重,沈嘉禾避开它,尽量语气轻快地转移话题,“那秦药药做什么喊你爹呀?说起来,平日里是你照料他么?拜入八方庄就是你教剑术了么?” 秦如一配合着转移话题道:“他拜秦无为师,如今在练些基础的,不能拿剑。主要是看书练字,识得大是大非。庄里自会有人照料,用不上我。” “至于喊爹……” 秦如一沉吟,正要回答,却听沈嘉禾有些慌乱道:“啊,就专心听你说话,菜都要糊了。” 她将菜盛到盘子中,松了口气,“差一点。” 秦如一安抚道:“糊了也无事。” 沈嘉禾正经道:“糊了可不行。你该认为我不会做了。” 她将那盘菜端到桌子上,问他,“为什么喊你爹呀?” 秦如一将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轻声道:“他瞎叫的。” 沈嘉禾觉得秦药药认娘的举动不太靠谱,便也没有多想,笑眯眯道:“少侠,我再做上几道菜,你先凑合着垫垫肚子。等我一会儿。” 秦如一道:“一起。” 沈嘉禾嘟囔道:“要等我菜可就凉了。” 秦如一固执道:“一起。” 沈嘉禾想了想,道:“算了。天也晚了,今天就做这一盘吧。等明日我再做些好吃的。” 沈嘉禾从另一个大锅中,盛出闷好的米饭。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白景钰同她说过的话。 虽然并没打算按他所说去灌少侠酒,但她生出几分酒瘾,不由问道:“少侠,有酒么?” 秦如一微怔,点头道:“有。那边的架子。” 架子上摆了十坛酒。 沈嘉禾一边看着,一边问道:“少侠你不是酒量不好么?怎么庄里还放了这么多酒?” 她打开其中三坛,“咦?女儿红、竹叶青和桑落酒。都是不一样的啊。” 秦如一垂眸,却不说什么,只是盯着眼前的饭碗。 沈嘉禾见他不言语,就没有多问,随意拿了一小坛,往旁边的酒壶中倒。 她端着酒壶走过来,问道:“少侠,要喝么?” 秦如一看了看,似是有些犹豫,随即摇了头。 沈嘉禾见他不想,是不打算逼他的,然而口中却试探道:“若我想你陪我喝呢?” 秦如一微歪头,思索一番,轻点头,主动为沈嘉禾倒了一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沈嘉禾沉默了半晌,抬眼看秦如一,轻声问道:“少侠,是不是我要你做什么,都会这么无条件迁就着我啊?” 秦如一闻言困惑起来,像是从未想过这种问题,呆然问道:“不好么?” 沈嘉禾含糊其辞,“也不是说好不好……” 她就是觉得心里没底,总是疑心于他是否将她错认成了别人。 秦如一就算说什么沈嘉禾于他来讲是重要的人,她也没办法感同身受。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她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值得被重视的事情。 就算归类到喜欢,也被他本人亲自否定了。 再往别处想,能和八方庄靠点边的,也就只有她幼时救过的那个男孩子。 难道是想报恩,才会如此么? 可救他的人又不是她,而是季连安。 她那时连熬药都不会,半点忙都没帮上。 就算是报恩,也不该找她才对。 虽然随波逐流享受着他的好,不去多问,不要多想,也是一种方法。 但沈嘉禾还是想问个清楚。 于是,沈嘉禾抿抿唇,开口问道:“少侠,你看的人,当真是我么?” 顿了顿,她小心地问着,“还是说,我们曾经认识?” 第四十七章 秦如一没预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一时愣在了原地。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时常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慌乱,呆呆道:“啊?” “啊什么呀。”沈嘉禾催促道,“你可不能蒙混过去。” 他紧张得口干舌燥,下意识抓起酒杯,仰头一口闷了进去。 沈嘉禾吓了一跳,“你,你慢点喝。” 秦如一放下酒杯,晃了晃头,似乎有些发晕。 沈嘉禾小心翼翼问道:“少,少侠?你没事吧?” 秦如一含糊道:“没事。” 然而话音刚落,他啪地砸在桌子上,额头甚至磕出一声响来。 沈嘉禾听着都觉得疼。 沈嘉禾摸不清秦如一这走的是什么套路,坐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见他呼吸绵长,想来是睡着了,便松了口气,纳闷道:“白景钰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么?” 虽然少侠的睡颜很稀奇,不过怎么就是撮合他们呢? 倒不如说她见他喝酒之后,已经下定决心,以后还是别让他再喝酒了。 沈嘉禾将秦如一的头侧向她这边,以免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太过难受。 她撑着下巴看他,自言自语道:“说来,我确实没见过你的睡颜呢。” 就算是在野外露宿,秦如一也总是在她入睡之后再睡,在她睡醒之前醒来。 他的睡眠极浅,有个风吹草动就会醒来,好似无法安心一般,总是带着警惕。 偶尔她半夜醒来,他那边也会睁开眼,沙哑着声音问她“怎么了”。 秦如一的睡颜褪去了周身的冷意,安静而又乖顺。 沈嘉禾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脸颊,一路向上,轻触他微颤的睫毛。 最后,她在他磕红的额头上轻点一下,低声道:“傻瓜。” 一个问题而已,居然慌成这样。 她这边可还等着答案呢。 也不知秦如一是不是听到了,竟眉眼惺忪地醒了过来。 他慢慢坐起来,揉了揉眼,整个人显得有点呆。 沈嘉禾不知道他这是醒酒了还是怎么的,便轻声细语地问道:“少侠?感觉怎么样了?” 秦如一闻言,慢吞吞地看向沈嘉禾,默不作声地凝望她。 沈嘉禾屏息以待,看他不像醒了酒,略有些紧张。 然而不曾想,秦如一盯着盯着,竟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 说是哭也不恰当,他仍是没什么表情,眼泪却从眼眶流出,顺着他的脸颊啪嗒啪嗒掉了下来,落到桌子上,晕开一片水渍。 沈嘉禾:“……” 这又是哪一出啊? 沈嘉禾怔了好半晌,才慌慌张张地掏出手帕,为秦如一擦起了眼泪,磕磕巴巴问道:“怎,怎么了呀?好端端的,怎么还哭起来了?” 秦如一仍是寻常的表情,但却无端生出几分可怜,语气平淡道:“阿禾,疼。” 语气虽是平淡,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眼泪的关系,总觉得透着些许的委屈。 沈嘉禾:“……” 沈嘉禾:“阿,阿禾?” 沈嘉禾见这眼泪一时半会儿止不住,便也顾不了那么多,柔声哄道:“哪里疼?额头么?” 秦如一歪着头,似乎想了想,摇头,“不止那里。” 沈嘉禾看了看他,也没觉得哪里有伤,耐心道:“那你还有哪里疼啊?告诉我好不好?” 秦如一摇头,“不好。” 沈嘉禾:“……” 哪来的熊孩子。 秦如一不肯说,沈嘉禾也无计可施,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替他擦眼泪。 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骗我。” 沈嘉禾一愣,“啊?我骗你?”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我骗你什么了?” 秦如一垂头,低声说道:“景钰说,你是在骗我。” “白景钰?”沈嘉禾诧异道,“他说我骗你。” 秦如一耿直点头。 沈嘉禾:“……” 白景钰什么时候在秦如一面前造她谣的? 好端端的做什么黑她? 然而仔细一想,沈嘉禾略有些迟疑地说道:“你是指我说探亲的事?” 她见秦如一不言语,辩解道:“当时我们不熟嘛,为了保护自己,难免……” 秦如一却打断了她的话,直截了当问道:“你是天玑峰季神医的徒弟么?” 既然他都问起了,沈嘉禾也没打算隐瞒,点头承认道:“恩。我是。” 秦如一的神色柔和下来,口中却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还收过别人为徒么?” 沈嘉禾笑着道:“师父那性子,收我一个都嫌麻烦,哪会收第二……诶?少侠你要去哪?” 沈嘉禾话还没说完,就见秦如一猛地站了起来,径直向外走去。 她追了出来,就见他施展轻功,从小院的围墙就这么翻了出去。 沈嘉禾:“……” 喝完酒怎么这么不省心呢,这又是哪一出啊? 秦如一本就不认路,再加上醉酒,沈嘉禾怕他这么一飞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她匆匆忙忙跑出了花竹居,正想着该去哪里找,就见秦如一乖巧地蹲在围墙外,双臂抱着膝盖,眼睛正盯着一朵野花。 沈嘉禾怕吓到他,慢慢走近,就听他对着那朵野花说道:“怎么办?找到你了。” 沈嘉禾:“……” 对着朵野花说找到谁了啊。 那声音带着心满意足,对于秦如一来讲,算是极为欢畅的语调。 但配合着如今的场景,沈嘉禾只觉得有点诡异。 虽然她听说过有人喝了酒会性情大变,但要这么说少侠也不太合适。 顶多就是变得有些孩子气了,而且坦率了许多。 沈嘉禾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犹豫了一下,拍拍秦如一的肩膀,语气温柔地哄道:“少侠,我们先回屋说吧。外面凉。” 秦如一抬头看她,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来。 沈嘉禾意会,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无奈道:“再不回去菜可就凉了。” 然而走了两步,沈嘉禾却忽然被秦如一从背后抱住。 他环住她的手透着小心翼翼,就好似在环抱着一场虚渺的梦境。 沈嘉禾一怔,正欲说些什么,却听他低声说道:“我等了你许久。” 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呼吸的热气透过薄衫,若有似无般轻触着她的后背。 沈嘉禾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听他闷声道:“景钰说,你是在骗我,不会来的。还说那些约定只是你随口说说的,你早就不会记得了。他说的是真的么?” 沈嘉禾:“……” 白景钰那个小碎嘴! “记得倒是记得……” 沈嘉禾含糊地说着,轻拍秦如一环住她的手臂,将那句“确实是随口说说的”隐瞒了过去,试探般问道:“所以,少侠你就是八年前出现在天玑峰的秦药药?” 秦如一松了手,纠正道:“秦如一。” “好好好,秦如一。”沈嘉禾顺着他的话,提议道:“我们先进屋。恩?” 好说歹说,秦如一终于肯随沈嘉禾回到屋子里。 因为厨房看起来不太适合谈这种事情,所以沈嘉禾索性让秦如一去了她的房间。 秦如一站在门前,一本正经道:“怎能擅入女子的闺房。” 沈嘉禾从背后把他往门里一推,没好气道:“你还擅自抱我了呢。假正经。” 秦如一:“……” 秦如一不辩解,默不作声地坐到木椅上。 沈嘉禾饥肠辘辘,从厨房把饭和菜都端了过来,吩咐道:“先把饭吃了。让我捋一捋。” 秦如一执起碗筷,垂眸,专注地吃着手中的这碗白米饭。 沈嘉禾看不过去,只好给他夹了两筷子菜,无奈道:“你啊。下次不准再喝酒了。” 秦如一将口中的食物细嚼咽下,才字字清晰地说道:“你说要把酒言欢。我会努力。” 沈嘉禾一时语塞,只能避开秦如一的目光,假装认真吃饭。 当年所说的约定,沈嘉禾并没有当过真,确实也只是说说而已。 毕竟当时,她连他的姓名都不清楚。 而唯一知晓的八方庄,是从她那个一贯不靠谱的师父口中说出的。 沈嘉禾对此习惯性抱有几分怀疑。 所以她即便说过会去八方庄找他,两人一起结伴江湖,也是安慰大过真心。 尤其是那句“把酒言欢”,不过是她在话本里看到,用于离别时的客套话而已。 她从未想过秦如一会把这个约定看得如此重要,还记得这般清晰。 沈嘉禾将碗放下,对着早已吃完安静呆在一旁的秦如一问道:“所以,你是因为白景钰说了这些话才讨厌他?” 秦如一闷声道:“他会抢走你。” 沈嘉禾联系起白景钰和秦如一之前说过的话,总觉明白了些什么。 她本以为白勇给她看白景钰的画像时,秦如一说的会抢走是因为白景钰是个花花公子。 但如今这么一想,应当是白景钰在秦如一年少时瞎说的那句话,让他产生了危机感,以至于耿耿于怀到现在。 再加上白景钰作死,老是用沈嘉禾的事来煽动他的不安。 沈嘉禾:”……“ 被讨厌一点都不冤枉。 沈嘉禾沉默了一会,虽然大概猜到了,但还是问道:“你去天玑峰是为了什么?” 秦如一诚实道:“找你。” 沈嘉禾撑着下巴,“那为什么不直接到小屋来?” 秦如一答道:“盟主禁令,不准靠近小屋。” 说完,他面显犹豫地问道:“季神医的小屋……是不是换了个地方?” 沈嘉禾一愣,“恩?” 秦如一难得有些吞吞吐吐,“我去过三次,在山中转了几日,始终寻不到……” 沈嘉禾:“……” 啊,难怪上个山,他还带了干粮。 她忘记眼前这人路痴有多严重了,能摸到天玑峰已是不易。 沈嘉禾纳闷,“少侠你当年是怎么上的天玑峰?” 毕竟八方庄离天玑峰有段路程,没那般轻易才是。 秦如一平淡道:“本是要去外祖母家,需经此路。中途遇袭,原是打算往北躲到与父亲交好的门派中,误打误撞上了天玑峰。恰逢大雪,又冷又饿,昏倒在地,便被埋了进去。” 沈嘉禾:“……” 少侠和她的因缘际会,真是成也迷路败也迷路。 她心神不宁地拿起茶壶,又放了下来。 秦如一见此,便接过茶壶,为她倒了杯茶。 茶是今日新沏的,但茶水早已变凉。 沈嘉禾慢慢饮了一口,低声问道:“那你为何这么久了,都不问我是不是?” 秦如一轻声道:“怕你不是。” 沈嘉禾怔了半晌,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安抚道:“那你便安心吧。我在这。” 回想起这一路,其实许多细节都表露出了二人相识,只是沈嘉禾迟钝,没有意识到。 她转了转头,再次端详起这个屋子。 医书是因为沈嘉禾学医,而秦如一不清楚她的医术如何,就买了层次不同的几本先放着。 妆奁里摆着的那个用狗尾草编成的小兔子,是沈嘉禾从前教他的。 花竹居里的药田,是季连安的那个小屋中有的。 而厨房里的酒,或许是因为她说过“把酒言欢”所以用来练酒量的,又或者是他为她准备的,但不知道她喜欢喝哪种酒,就各种酒都摆了一坛。 说这花竹居是为她造的也不为过。 如此体贴甚微。 沈嘉禾看着秦如一,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待我如此好,是为了报恩?” “报恩?”秦如一略显迷茫,摇头道,“不是。谢礼我早已派人送到了天玑峰。” 他顿了顿道:“还有封信给你,你始终未回。” “信?”沈嘉禾困惑,“我没收到过什么信。你送了什么谢礼啊?” 秦如一答道:“五十坛季神医喜欢的杜康酒。还有一个木雕。” 沈嘉禾皱着眉头回忆了片刻,咬牙道:“那个老神棍……” 秦如一派人送酒时,沈嘉禾恰好去了山脚下的村庄,去医治一个老妇人。 待到归来,就见小屋中摆满了酒坛,而季连安已经喝了个烂醉。 她以为是哪个出手阔绰的财主,便也没理,谁知道竟是秦如一送来的。 至于那封信,怕是季连安酒醒之后忘记了,所以沈嘉禾也一直不清楚这件事。 不过说起木雕…… 沈嘉禾迟疑地问道:“是刻了个妇人的那个木雕?” 秦如一抬眸看她,说道:“刻的是你。” 沈嘉禾:“……” 沈嘉禾鼓掌,浮夸道:“刻得好啊。一看就知道是我。惟妙惟肖。” 秦如一垂眸,平静道:“下次会刻好些。” 沈嘉禾心虚忙道:“不用不用,我挺喜欢的。那个木雕我收到了。谢谢啊。” 秦如一看了她一眼,问道:“当真喜欢?” 沈嘉禾纠结了一会儿,选了个折中的说法,“如果知道是你送的,我会喜欢。” 但秦如一不提,她一直以为这个木雕是季连安送她的。 季连安在第二天醒了酒,也不知怎么的,递给了她一个木雕。 沈嘉禾拿着木雕翻来覆去看了片刻,问道:“给我这个做什么?” 季连安随口道:“不知道哪里来的,看起来像你,就拿着吧。” 沈嘉禾怎么也没瞧出这木雕哪里像她,以为季连安是在戏耍自己,就把那个木雕扔到箱底,再也没拿出来过。 沈嘉禾:“……” 要不然写封信给季连安,让他回来之后把那个木雕从箱底翻出来,摆在妆镜台上吧。 不过她那个杀千刀的老光棍师父到底去哪里浪了呢? 秦如一垂下头,似是睡意袭来,声音有些模糊,“是我找到的你。你失约了。” 沈嘉禾见他发困,也不知秦如一的房间在哪,想了想,说道:“你去床上睡吧。” 秦如一打了个哈欠,强撑道:“不困。” 沈嘉禾:“……” 明明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秦如一喝完酒,要比平时坦率。 许多事他清醒时不愿说的,酒醉后却有问必答。 沈嘉禾便也不劝,问起那个让她十分在意的问题,“少侠,你为何将我视作重要之人?” 与其说是在意,倒不如说是想不通。 就算沈嘉禾知道她与秦如一幼时有过一面之缘,也许下了同游江湖的约定。 但那已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于她来讲是无心之言,于他来说却几近执念。 毕竟没有谁会因为这种约定,特意给另一个人造了个花竹居的。 秦如一拉过她的手,微弯腰,额头抵在她的手心,呢喃道:“只有你了。” 沈嘉禾不懂,重复道:“只有我?” 秦如一慢慢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景钰说,你是去天玑峰养病的。许久没有音信,怕是已经过世了。我……很怕。” 他合上了眼,声音越来越轻,“你若不在,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说完,秦如一没了力气,直往旁边倒。 沈嘉禾连忙稳住了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将他往床的方向拖过去。 好在,沈嘉禾也是跟着季连安打过养生拳的人,虽然费劲,但仍是把他拖了上去。 沈嘉禾帮他脱下靴子,又草草将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待到忙完,她坐回木椅上,慢慢喝着凉茶,静下心来去想秦如一那番话的含义。 “我对少侠来讲是重要的人?” 沈嘉禾望着晃动的烛火,摇头,自问自答,“不对。不是我这个人。” 是她这种存在对秦如一来讲是重要到不能失去的。 沈嘉禾觉得秦如一将自己的世界划分成了两部分,而分界点就是八方庄的那场劫难。 朝夕相处的人们一夕之间离开了他,而他不愿相信,就只能抓住分界点之前仅存的那些回忆,还有能联系过去与未来的约定,以此证明他存于世间并非孤独一人。 所以才会执着于那个约定,将沈嘉禾看得如此重要。 所以在那杀手要伤她时,他才会因为害怕失去,而变得反常。 沈嘉禾揉揉眉心,喃喃道:“少侠是将某种期望寄托在了我身上啊。” 夸大点来说,都可以被称作是心灵支柱了。 他所看重的沈嘉禾,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所在的由他预设好的位置。 很重要,但不是喜欢。差别微妙,却隔着沟壑。 只要他一直这样看待她,对她就不可能是喜欢。 他们两个人对彼此怀有的感情不仅不对等,而且还不对路。 不过不对路,就想办法接上路。 沈嘉禾这两世,心动过两次。 第一次放弃,因为身份命运都不允许,是无可奈何。 但这第二次,她不想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放弃。 就算最后的结果不尽人意,她也有坦然接受的魄力,总好过窝窝囊囊地等着秦如一那个木头自己福至心灵的开窍。 然而说来容易,该怎么去做才好呢? 鸡鸣三声,天际泛白。 沈嘉禾在烛火下坐了一夜,翻阅着医书打发时间。 忽然,她听到一声微弱地□□,知晓是秦如一醒来,头也不抬地问道:“醒了?过来喝醒酒汤。” 秦如一揉着额角,觉得大脑阵阵发疼。 听到沈嘉禾的声音,他也未多想,迷迷糊糊地顺着她的话走过去,拿起醒酒汤喝了起来。 然而喝了一半,他忽然清醒过来,被呛得渴了好几声,狼狈道:“沈,沈嘉禾?” 沈嘉禾笑着调侃道:“怎么不唤我阿禾了?” 秦如一怔了片刻,似是想了起来,红色漫上脸颊耳根,慌张道:“醉话,不可信。” 沈嘉禾忍笑,假模假样地翻了一页书,漫声道:“昨日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大略记得些。”秦如一仿佛无地自容,“只是我为何会躺……” 他犹豫了半晌,小声道:“我为何会躺在这床上?” 沈嘉禾抬眸看他,轻笑,“放心吧。我没对你做什么。只是见天色晚,不方便打扰别人,我又不知道你的房间在哪里,就干脆把你拖了上去。” 她锤锤肩膀,轻叹了口气,“我这个弱女子,把你抬上去可费了些工夫呢。你得感谢我。” 秦如一摸摸自己的头,老实道:“谢谢。” 沈嘉禾假意刁难,“光是这么谢哪有诚意。” 秦如一不解,“想要什么?” 沈嘉禾摸摸下巴,“恩……以身相许?” 秦如一:“……” 秦如一:“……你又戏弄我。” 沈嘉禾撑着下巴,懒洋洋说道:“你怎知我又是戏弄你了?” 秦如一坐下来闷闷道:“贯是如此。” 沈嘉禾打着哈欠道:“我一夜未睡,总得让自己打起精神嘛。” 秦如一:“……” 戏弄他就能打起精神么? 秦如一见此有些懊恼于自己的不胜酒力,劝道:“去睡吧。” “饿肚子睡不着。”沈嘉禾看他,“我想吃点清淡的。” 秦如一点头,“我去吩咐。” 秦如一站起身,刚走两步,却忽然被沈嘉禾叫住。 他不明所以,转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沈嘉禾慢慢道:“少侠,我失约了。” 秦如一动作一顿,安静看她。 沈嘉禾站起身,平淡道:“所以那个约定就不作数了。” 秦如一落在门框上的手瞬间握紧,克制着情绪,尽量平淡地问道:“你要走?” “啊,那倒不是。”沈嘉禾语气轻快地说着,“我们立下个新约定吧。” 秦如一怔住,似是不太理解般慢慢重复道:“新约定?” 沈嘉禾走了过来,笑着道:“恩。新的。我们一起闯荡江湖吧。” 秦如一微歪头,“有何不同?” “当然不一样。”沈嘉禾耐心解释道,“上次是无名氏和无名氏的约定。这次是秦如一和沈嘉禾的约定。有名有姓,只属于我们两个。” 沈嘉禾伸出小拇指,“要来拉钩么?” 秦如一道:“拉钩?” “对呀。这样我就不会失约了。”沈嘉禾装模作样道,“失约了可是要吞一千根针的。我可不敢,所以这次一定不会失约了。” 秦如一微皱眉头,“一千根?不妥。” 沈嘉禾不解,“那怎么才妥啊?” 秦如一平静道:“一千根太多。折半就好。” 沈嘉禾:“……” 吞五百根就不多了么少侠! 秦如一见沈嘉禾神色复杂,眉眼微含笑意,“是在戏弄你。” 沈嘉禾忍了忍,还是笑了出来,“你还会戏弄我了。” “礼尚往来。”他温柔地勾住她的尾指,轻声道:“不准失约了。” 沈嘉禾眉眼弯弯,道:“好。” 总之,先把从前那个约定给扔掉,让秦如一向现在的沈嘉禾走近一步。 目前最重要的是把秦如一的那个仇给报了,否则谈个恋爱还要提心吊胆的。 至于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啊对了,有件事不能拖。” 沈嘉禾对秦如一说道:“把白景钰那个碎嘴的混蛋绑过来,让我揍他一顿。” 去养个病怎么就过世了! 她在天玑峰的那段时间这家伙居然总是在秦如一面前黑他! 第四十八章 盟主事务繁忙,在八方庄中留了一日,便动身向北,听说是去调解两个门派的纠纷。 说是纠纷其实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然而两个门派互不相让,越斗越凶,盟主只好顺路去瞧一瞧。 临行时,沈嘉禾出于客套,随着秦如一,来到八方庄的大门前送别盟主。 盟主看了看她,意味深长地说道:“世间风景纵然再好,始终不比家里安逸。” 沈嘉禾见盟主仍是不死心,也懒得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反驳道:“我若贪图家中安逸,又何须迈入这世间。” 盟主眯起眼,半晌微微笑了起来,“江湖可不是那么好闯的。那便祝沈姑娘一路顺风了。” 沈嘉禾只好寒暄道:“也祝盟主您此行顺利。” 她大概有些感受到季连安讨厌盟主的心情了。 这个人就是棒打鸳鸯的恶婆婆! 在云芳院被抓住的那个杀手,如沈嘉禾所料,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倒不如说,八方庄的弟子还没来得及问上什么,他就已经中毒身亡了。 他中的毒再寻常不过,没办法凭此查出来源。 也就是说,那个躲在幕后的人,她还没办法那么快将他揪出来。 对于这种结果,沈嘉禾倒是也没觉得有多失望。 毕竟这是群训练有素的杀手,就算能活下来,应当也不会出卖自己的主子。 她所猜测的那几人当中,绝不会有容忍下属反咬自己一口的存在。 好在,沈嘉禾这边的线索虽然断了,但秦如一那边还是收获颇丰。 名册的确如秦如一所想,有一份备用的,就藏在秦子真房间里那张床的暗格中。 秦子真逝世后,那间房便被锁了起来,没有秦如一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所以,房间里的东西都摆设在原位,分毫未动,就好似秦子真仍旧生活在此处。 可惜就算珍视,也避开岁月蒙上的尘埃。 终究是物是人非。 暗格里不止有名册,还有大大小小,几个木盒摆在了一起。 沈嘉禾征询秦如一的同意后,便好奇地打开其中沉甸甸的那个木盒。 然而打开之后,沈嘉禾向里一望,不由一愣,“前庄主……是打算开个钱庄么?” 只见木盒中塞满了钱,不止铜板和碎银,还有大份额的银子和金子。 秦如一闻言看了过来,略显疑惑地歪歪头,回忆了片刻,不确定道:“私房钱?” 沈嘉禾:“……” 八方庄不愧是家大业大,这私房钱攒的都能在京都买个带院落的房子了。 “爹好像说过……” 秦如一从木盒中挑出铜板放到床上,“这些是娘在世时藏的。” 沈嘉禾数了数,“够吃三碗担担面。” 秦如一轻拍木盒,“这些是娘去世后藏的。” 沈嘉禾:“……” 你娘把持财政有点狠啊。 但这就不算私房钱了吧。 不过仔细一想,秦子真大概是以这种方式来思念自己的妻子。 沈嘉禾听闻,秦子真的妻子出自天门庄,名叫齐苑。小他四岁,为人精明。虽然不善武艺,但于音律造诣颇高,而且有经商头脑,算盘打得极好。 八方庄名下的几家产业,都是她开的,如今发展很是不错。 也多亏如此,八方庄在受到那样的重创之后,还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东山再起。 秦子真与齐苑,是当时江湖中为人津津乐道的神仙眷侣。 男子羡慕秦子真寻了个持家有道又长相貌美的媳妇。 而女子则羡慕齐苑寻到了磊落君子貌似潘安的夫君。 沈嘉禾第一次听到说书先生提起时,总觉得他们主要羡慕的点还是在脸。 其他盒子里装着的都是秦子真与齐苑之间往来的书信。 虽然二人皆以身死,但这种私密的东西还是不能由她这个外人随便去看。 她将那几个木盒放好,便去打开最后一个。 那个木盒又长又细,看起来应当是放了什么笛子之类的东西。 沈嘉禾小心翼翼打开,就见一支玉箫安静地躺在红绸中,通透而又带着几分灵气。 秦如一拿了起来,手指轻轻抚过箫身,似乎颇感怀念道:“是娘的。” 沈嘉禾接来一瞧,上面确实刻着齐苑的名字,而稍稍偏下,便是秦子真。 她摸摸下巴,说道:“少侠,要不然我们也找个东西,在上面刻上我们两个的名字吧。” 秦如一不懂沈嘉禾为什么会忽然这么提议,但还是顺从般问道:“什么东西?” 沈嘉禾想了想,“恩……比如说看到那东西就能想起彼此的。” 秦如一也随着思索了一会,揣测道:“青梅干?” 沈嘉禾:“……” 沈嘉禾:“……为什么看到青梅干会想到我啊?” 沈嘉禾在八方庄呆了八日,等秦如一将事务处理完毕,就跟着他踏上了去往宿州的道路。 在八方庄里,她能做的事不多,主要就是在逛吃玩这三点上瞎转。 偶尔闲着没事就和秦药药玩,或是和八方庄门下的弟子一起聊些小传闻什么的。 秦九的嘴比较严,但其他弟子不是。 他们见沈嘉禾住进了花竹居,心中已经认定她是未来的庄主夫人。 所以沈嘉禾所在意的小师妹的信息,只要随便问问,他们便将自己所知,如数说了出来。 不过小师妹毕竟是武林盟的,也就来过那么一次,他们知道的也不多。 小师妹就是武林盟主的那个宝贝闺女。 听说,盟主曾经想为秦如一和小师妹定个娃娃亲,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不了了之了。 小师妹唯一一次来八方庄也是随着盟主过来的。 但她的脾气似乎不太讨喜,八方庄的弟子提起她时,总是带着股不平的怨气。 归根结底,还是说她瞧不起秦如一,也瞧不上这八方庄里的人。 从八方庄离开时,秦药药抽抽搭搭地抱着沈嘉禾的腿,哽咽着不想让她离开。 沈嘉禾只好哄他,再三保证以后肯定还会回来,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而秦药药刚松手,白景钰便凑了上来,假哭道:“就算你要走,也得带上我。” 秦如一面无表情地替沈嘉禾回绝道:“不要。” 白景钰假装抹着眼角的泪水,“为什么?” 秦如一简洁道:“添堵。” 白景钰:“……” 白景钰和沈嘉禾低声商量道:“我可是站在撮合你俩的立场上的。带着我也不亏。” 沈嘉禾亦是低声说道:“是不亏。但你太碎嘴,添堵,得不偿失。” 白景钰:“……” 白景钰:“过河拆桥!” 沈嘉禾扬声问道:“少侠,白公子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啊?” 秦如一配合着她,微微张口,“是……” 白景钰猛地咳嗽起来,气呼呼道:“走吧走吧!你们两个白眼狼都走吧!哼!” 然而说是这么说,白景钰还是讨价还价,最后敲定保持五尺远这种条件,死皮赖脸地跟在了他们的后面,并且十分积极地表现出了白家冤大头的风范,一路上把他们衣食住行的钱全都包了。 沈嘉禾一路上先是去了趟天玑峰,见季连安还是没有回来,就给他留了封信,让驿站的人见他回来时转交给他。 再然后就是重回台州,关注了一下黑花庄与白花庄。 黑花庄那边,在姜护死后没过几日就推了李梧当上了新任庄主。 而白勇本是打算借这个群龙无首的时机将黑花庄拉拢进来,但李梧上位之后,这件事便变得有些棘手。 不过让沈嘉禾诧异的是,这江湖中开始流传,黑花庄前任庄主姜护在八年前与地煞教里通外合,造成八方庄的惨案。而秦如一为了报仇,将姜护杀掉了。 他们为了这件事,本想去黑花庄找李梧打听一下。 然而白勇却拦住了他们,说李梧当上庄主之后,按照惯例要去趟武林盟,如今不在。 说完,他自嘲般说道:“我也是小瞧了他,本以为是只猫,结果却是个老虎。说不定那姜护是他毒死的,庄主夫人也是他藏起来的,否则怎么到了如今半点踪影也寻不到,还偏要将姜护的死赖在秦贤侄的身上。” 本来黑花庄庄主勾结地煞教这一点,就可以让黑花庄蒙上污点,再起不能, 然而李梧当上庄主之后,却口口声声表明,勾结地煞教的仅是姜护一人,是他鬼迷心窍,黑花庄上上下下都不知情。 紧接着,他便将白勇安插在黑花庄的人用一张纸写好送来,警告白勇好自为之。 白勇原以为这是将黑花庄拉拢回来,重建青花庄的好时机。 结果没想到,自己门下,反倒有弟子要被黑花庄给拉走了。 姜护死后才经过了半月的时间,竟发生了这般大的转变。 白勇对这转变是真的发愁,看到白景钰,竟然都没像从前那般上赶着牵媒。 沈嘉禾听闻,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和李梧是接触过,也谈过话的。 他瞧起来并非是这种会反咬姜护,还有着野心,会使这种手段的人。 若是的话,也只能说他太会隐藏自己。 那姜护的死和姜夫人的失踪,就得重新思考了。 李梧既然不在,三人也就没必要留在台州了。 从八方庄大概走了一个月,终于到了通州。 通州的码头船只众多,来来往往皆是操着各地口音的外乡人。 他们三人在通州休息了一日,便来到码头寻找去往徐州的船只。 从通州到徐州,走水路大概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到达,所以会是个容纳多人的大船。 这样的船不多,有的时候得在通州等上几日。 他们比较幸运,一来就看到了今日起航的大船。 白景钰作为冤大头,十分主动地承担起了船费,还得意洋洋地同沈嘉禾说道:“怎么样?带我还是划算的吧。” 沈嘉禾看了他半晌,叹口气道:“你说你图什么呢?” 明知道秦如一和她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偏是要同行跟来。 白景钰未答。 秦如一却仿佛早已看穿般,平淡说道:“没有理由。” 沈嘉禾疑惑道:“没有理由?” 秦如一见她不懂,解释道:“若不随我来,他找不到理由去见……” 白景钰一把拉过秦如一直往船上推,口中催促道:“走走走。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沈嘉禾无奈看着他们两个,半晌,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景钰这个人虽然是有点不招人待见,但也有点可爱之处。 她将包裹系紧些背到肩上,正要去追他们两个,就听一个温润的声音,有礼地问着她,“请问姑娘,这是去往徐州的船么?” 沈嘉禾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还没来得及去想是谁,口中已下意识地答道:“是。” 那人松了口气,微微笑着道:“还好,赶上了。” 沈嘉禾转过身来,想要看看这人是谁,却忽然怔在了原地,口中低喃道:“你……” “啊,是我唐突了。”那人眼含笑意,温声道,“在下袁问。不知姑娘芳名为何,可否告知在下?” 沈嘉禾垂眸,声音有些冷硬地回绝道:“不可。” 说完,她径直上了船,右手却在入船的那一刻紧紧握拳。 秦如一在门口等着她,见她上来,本是去迎,但看她脸色不对,便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呼出一口气,慢慢道:“没什么。就是差点控制不住揍了一个人。” 秦如一微微讶然,“是谁?” 沈嘉禾随口道:“一个卖车轮的。” 秦如一:“……” 街边小贩? 沈嘉禾走到秦如一的面前,两只手环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的胸前,闷声道:“让我抱一会儿。心情不好。” 秦如一见周围人都往这边看过来,有些窘迫地捂住自己的半张脸,另一只手略带犹豫地轻拍着沈嘉禾的后背,口中低声问道:“这样好些?” 沈嘉禾点了点头,低喃道:“这一路上要是只遇到你就好了。” 做什么她都走江湖路了,迟辕那个混蛋还要出现在她的面前碍眼啊! 第四十九章 迟辕虽是用了假名,但他的声音相貌,沈嘉禾即便想忘也没那么容易。 他会出现在这里,不像是偶然。 沈嘉禾之前回天玑峰时,写了封信给沈丞相,向他探听九皇子的行踪。 而这次从八方庄离开去往天玑峰,就是为了给季连安留个言,顺便把这封信收回来。 从信中看来,沈丞相不太理解沈嘉禾做什么对九皇子的行踪感兴趣,但也只是问了一句,便老老实实交代道:“九皇子自请在佛会后,向南至曦洲去查证前阵子闹出的贪污事件。” 曦洲离颍州较近,若是从徐州往曦洲绕,便得兜个大圈子,实在不值当。 而且佛会早已过了许久,就算迟辕走得再慢,这会儿也该到徐州了。 所以沈嘉禾觉得迟辕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踪,在这里守株待兔,并非什么偶遇。 也就是说,有人在监视她,或是她在与迟辕有关的人面前泄露了行踪。 既然沈嘉禾已经与迟辕打过照面,通知他的人究竟是谁,沈嘉禾先不急着去想。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该考虑清楚,如何应对迟辕。 还有……试探清楚迟辕是否同她一样重生。 是与不是,他都是个麻烦。 好在,迟辕既然用了假名,就说明他现在还不想在沈嘉禾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毕竟沈嘉禾身为丞相家的女儿,虽然没见过,但皇子的名字她还是该清楚的。 沈嘉禾只要冷着脸,把他当作纠缠不休的登徒浪子对待,也没什么关系。 大不了在迟辕受不了自报身份之后,轻飘飘来句“得罪了”,他也无计可施。 就算央国一贯民风开放,在人来人往的船舱中抱那么久也不太适宜。 秦如一的衣衫上有股皂角的清香,轻拍在她后背上的手掌,带着暖人的温度。 沈嘉禾的头埋在他的胸口,忍不住蹭了蹭,又蹭了蹭。 秦如一红了耳根,拍着她后背的手顺势按住了她的头,低声道:“别闹。” 沈嘉禾想到迟辕就要登船了,她这边不好太过招摇,只得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恰好白景钰走了过来,口中本是说道:“房间我都瞧好了,咱们三个的房间挨在一起……” 然而话到此处,他摇头改口,“你们俩感情好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她是怎么了?晕船么?怎么瞧起来闷闷不乐的。” 迟辕的事没办法向眼前这两个人说明,沈嘉禾只好避而不谈,假装有些疲累般问道:“我的房间在哪里?我去休息一下,有事叫我。” 白景钰见她似是有什么心事,也不多问,指引道:“这一层向右拐,第三间。左边的房间是我的,右边是阿一的。你若是不舒服可以找船主要些药。” 沈嘉禾道了谢,余光瞥见迟辕已经上了船,便加快了步子,径直离开。 秦如一见沈嘉禾离开,转头对白景钰说道:“她不开心。” 白景钰摇了摇纸扇,忍不住接口道:“所以呢?” 秦如一满脸正经道:“你想办法。” 白景钰:“……” 白景钰:“我要是能想到哄她开心的办法,我和沈姑娘的关系至于这么险恶么?” 秦如一似乎觉得有道理,便不再多言,顺着沈嘉禾离开的方向,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白景钰站在原地心生一计,快步走到秦如一的身边,看四下无人,小声提议道:“我倒是想到个法子,只要你去做,她肯定会开心。” 秦如一略略抬眸,有些疑惑,慢慢道:“讲。” 白景钰勾起唇角,语气透着丝丝暧昧,“你亲她一下。” 秦如一:“……” 秦如一:“轻浮。孟浪。靠不住。” 掷地有声地扔下三个词语之后,秦如一便嫌弃地快步离开了白景钰。 白景钰摸了摸下巴,“他俩是还没到这阶段么?我提的建议对阿一来讲太刺激了?” 他想了想,折扇轻敲肩膀,“阿一这个木头,总不能每件事都让人家姑娘主动嘛。” 到了时间,这船便随着波浪,轻摆着步调往徐州的方向出发。 沈嘉禾没怎么坐过船,刚开始多少有些不舒服,但在床上躺了一阵,就好了许多。 她仰望着房顶,耳边听着长船破开水面向前的声音,恍惚有种自己正乘风破浪去往新世界的错觉。也不知自己从前世死去的那一刻到今世醒来,是否也是这种感觉。 客船上的房间自然比不得客栈。 床板硬邦邦的,转个身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听起来有些扰人。 沈嘉禾不由有些担心起秦如一。 他的睡意本就浅淡,屋子的隔音又不好,若是半夜吱呀直响,也不知他能不能睡着。 好在,房间整理得还算干净,没有想象中那般潮湿脏乱。 船主大抵是瞧出这几人是有钱人,为了献殷勤,床头附近,还特意摆了几个洗好的苹果。 沈嘉禾便吃着苹果,看着从八方庄那个备用名册上抄下来的信息打发时间。 如沈嘉禾所料,之前放在书房的那个名册,果然是被撕掉了一页。 撕掉名册的人,怕是不清楚秦家一样东西还有备份的习惯,以为撕掉了便是高枕无忧。 正常来想,凶手便是这名册里的某个人。 然而想得复杂些,也有可能是有人为了转移视线,故意撕掉那一页,好让发现的人将目光移到名册上,从而掩盖自己。 许多事光凭空想,怎么想都能想通。 沈嘉禾决定还是不要将事情想得太过复杂,老老实实先按照名册上的线索去找。 名册上记载的,并非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前几任庄主那边或许记过那么两个出名的人物,但秦子真这边记载的,沈嘉禾便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秦子真在那本名册上总共也就记过两个人。 一个叫王文,记载的理由是偷盗。 而另一个叫徐玮泽,记载的理由还是偷盗。 然而偷了什么,那上面却没有写明白。 两个人的名字上都被画了线,代表事情解决完毕,东西已被追回。 至于如何解决的,秦如一也不是很清楚。 就算知道名字,想要调查这两人是谁也不容易。 江湖中的人大多有属于自己的称号,什么“玉面小白龙”“金算盘”之类的。 提起称号无人不知,但提起本名,大多都是无人知晓。 尤其是这种惯于偷盗的,更是不会宣扬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这两人是死是活,隔了这么多年,想找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时间便在沈嘉禾的思索中如水般流逝。 她正想着该往哪个方向去寻,就听有人轻敲她的房门,说道:“吃饭了。” 先敲两下,静默一会儿,再敲三长一短。 这是秦如一特有的敲门声。 沈嘉禾将东西放好,扯了扯衣裳,又随意地将碎发挽上,连忙跑来开门。 门外果然是秦如一。 沈嘉禾笑着道:“这么快就吃饭了。” 秦如一道:“晚上了。” 他见有缕碎发随着沈嘉禾的举动微颤,便顺手为她挽到耳后。 沈嘉禾摸了摸,笑意盈盈道:“多谢少侠啦。” 秦如一不语,沉默地凝望着沈嘉禾,不知在想什么。 沈嘉禾不明所以,“怎么了?” 秦如一微错视线,低声道:“无事。走吧。” 客船估计要十五日才能到达徐州,若是赶上顺风便能快一些。 水上不比陆地,活动范围小,也没什么可瞧的,就这么呆上十五日实在难熬。 所以,船家便备了些活动,用来解乏。 夜晚比起早上要热闹许多。 船里的人几乎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围在长桌上,吃着船家准备的饭菜。 沈嘉禾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 船里有几个腰上别着长剑,还有拿着棍棒的,看起来应当是来自江湖。 但大多还是普通百姓居多。 迟辕并不在这些人当中。 他向来是不喜欢这种喧闹拥挤的环境,所以不在也很正常。 沈嘉禾随意一瞧,见到一个颇为眼熟的人,正塞给船家银子,似是在要求他另作一顿饭。 那人是迟辕的护卫,武功不错,就是性子太过古板,但对迟辕忠诚。 一向是迟辕说一,他不敢说二。 沈嘉禾前世见过他,但和他无话可说,也就没怎么接触过。 迟辕小时候被鱼刺卡过,从此讨厌吃鱼。 而这水路上,菜少肉少,最多的就是鱼。 这一路,迟辕怕是有些难熬。 对此,沈嘉禾只想说句“该”。 是他上赶着找罪受,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景钰凑了过来,抱怨道:“你们俩可算来了。菜都要凉了。” 秦如一似乎回忆起什么,对着白景钰面无表情道:“轻浮。孟浪。靠不住。” 白景钰:“……” 他干什么了呀? 说完,秦如一便径直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沈嘉禾很是纳闷,低声问白景钰,“你又干什么了?” 白景钰诉苦,“我冤枉。真是什么都没干啊。” 沈嘉禾狐疑,“真的?” “真的。”白景钰无奈道,“我还想问你们做什么了呢,怎么这么晚才来。” 沈嘉禾答道:“没什么呀。少侠叫我吃饭之后,我们就来了。不过他倒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粘上什么东西了么?” 白景钰思索了一下,喃喃道:“该不会是因为我的话起邪念了,所以拿我出气吧。” 沈嘉禾不明所以,“邪念?你拉少侠进你‘花花公子世界大同’的邪教了?” 白景钰:“……” 那是什么鬼! 他看起来就那么像邪教头子么! 秦如一见沈嘉禾还不坐下,便抬手拉着她坐到自己旁边。 白景钰便顺势坐到了沈嘉禾的旁边。 沈嘉禾拿起自己的那份儿饭菜,随口说道:“少侠,白公子说你起了邪念。你起了什么邪念啊?” 秦如一和白景钰的动作具是一僵。 白景钰打着哈哈掩饰道:“我逗你玩儿呢。你怎么信了。” 秦如一也顺着回应道:“恩。他瞎说。” 白景钰点头承认,“对对对,我瞎说。” 沈嘉禾瞥他一眼,道:“你慌什么?” 白景钰:“……” 秦如一微微后仰着身子,在沈嘉禾看不见的地方,对着白景钰无声地说道:“想被填湖?” 白景钰:“……” 白景钰:“嘤。” 第五十章 饭饱之后,零星几人回了房间,而大部分都留在原地,寻些打发时间的乐子。 船家设了张简易的赌桌,上面摆着一个骰盅和三个骰子,是最简单不过的猜大小。 秉着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的原则,这张赌桌摆一个时辰便会收起。 而要求的赌资也是极少,一文两文,谁都能凑个热闹,又不至于伤了和气。 长桌旁摆着几壶酒,谁若想喝便可以花钱来买。 不过一个人只能买一壶,免得发生醉酒之后,失足从船上跌落的惨剧。 酒也极是寡淡,像是掺了水,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沈嘉禾颇感新奇,没有回到房间,而是留在了原地,好奇地四下张望。 秦如一见这船上鱼龙混杂,放心不下,便留下来陪她。 而白景钰则因为秦如一的那句填湖威胁,吃完饭后就不知藏到了哪里去。 沈嘉禾先是去了赌桌观望。 赌桌上铺着一张青布,一边写着大一边写着小。 大家都围在一起,眼神热烈地望着骰盅,喊大喊小的声音都有,一声比一声热闹。 沈嘉禾被喊得心痒,从荷包中掏出几文钱来,跃跃欲试地问道:“少侠你说是大还是小?” 秦如一闭眼,似是细心聆听着什么,片刻后问道:“要赢要输?” 沈嘉禾笑着道:“既然是赌,自然是想赢的。” 秦如一点头,道:“大。” 沈嘉禾好奇,“为何是大啊?” 秦如一平淡道:“听出来的。” 沈嘉禾闻言试着闭起眼去听,但能听到只有周围人的吵闹声,和骰子在骰盅碰撞的清脆。 沈嘉禾:“……” 看来这条发家致富路不是她这种凡人能够参悟得透的。 骰盅扣在桌面上,庄家故弄玄虚般静默了一会,打开,扬声道:“四五四,十三点。大!” 沈嘉禾拉过秦如一,开心道:“少侠你好厉害啊!” 秦如一低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何不下注?” 沈嘉禾将那几个铜板放了回去,笑着道:“赌这东西输赢都是运气。我怕在这里把运气耗没了,以后要大赌的时候,运气不够,反而会输。” 秦如一看着沈嘉禾,忽然道:“我的分给你。” 沈嘉禾怔了一下,随即失笑道:“运气这种东西,少侠你要怎么分呀?” 秦如一的两只手轻搭在沈嘉禾的肩膀上,身体微向前倾。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沈嘉禾眨眨眼,紧张地屏住呼吸,不知他要做些什么。 片刻,两人额头轻碰,他低声道:“分给你了。” 沈嘉禾蓦地红了脸颊,慌张地后撤两步,口中连声道:“感,感受到了。” 秦如一见她要撞到人,忙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 热度透过薄衫漫上她的手臂。 她怔怔望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时慌乱,竟甩开了他的手。 秦如一似是怔住了,垂下眸来,不言语。 沈嘉禾感觉有点尴尬,含糊道:“少侠,我们去甲板赏赏月吧。我还没在湖上赏过月呢。” 她不等秦如一回答,就走了出去,两只手拍着面颊,似是想借着晚风来驱散这热意。 秦如一站在原地,望了望她的背影,又低下头,困惑不解地盯着自己被甩开的那只手。 “她不开心。”他自言自语道,“是我越矩了。这样……不对。” 秦如一喃喃道:“这样不对。” 他明明只是想保护沈嘉禾的,如今的距离已经越过了他所划定的那条线。 所以会被她甩开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 他垂下头,望着自己那只手,低声道:“不开心。” 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该离她几步远才是合适的?牵她的手也算越矩么?他是不是已经被她讨厌了? 脑中闪过许多从前不曾有过的想法,让他感到有些头疼。 轻叹了口气,他道:“好难。” 沈嘉禾见秦如一没有跟来,以为他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便站在甲板上等他。 天上明月高悬,幽幽散着皎洁的光亮。 湖中有一倒影,随着荡漾的水波,起起伏伏。 沈嘉禾望着湖上的倒影,回想起刚刚的场景,红着脸颊,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 “小姑娘,你看起来似是有什么愁心事。” 沈嘉禾听到有人向她搭话,好奇转过头去,就见一个腰间别着长剑,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女子,站在她的旁边,慈眉善目地问着她。 这个女子,沈嘉禾有些印象,毕竟船上带剑的女子并没有多少。 那女子主动解释道:“我见你孤身一人在甲板上盯着湖面,怕你想不开,便多管闲事跑来问问。你没事吧?” 沈嘉禾:“……” 她看起来像是要投湖么? 沈嘉禾微微一笑,“劳您挂心了。我并非来寻短见,就是想些事情出了神。” “那便好。”那女子放下心,主动道,“我随夫君来甲板看月,结果他却被拉去喝酒。他们男人的话题我也没兴趣,只能自己呆在这甲板上吹冷风。” 她瞧了瞧沈嘉禾,闲聊般问道:“姑娘你去徐州做什么呀?” 左右自己一个人等也是无聊,有人陪着聊天不是什么坏事。 沈嘉禾倚在围栏上,随口答道:“从徐州往宿州走。探亲。” “宿州?”那女子闻言皱了皱眉头,劝道,“姑娘你若是没什么急事,还是别去那里了。” 沈嘉禾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问道:“宿州发生什么事了么?” “宿州倒是没发生什么事。”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说道:“从徐州到宿州必须得经过宛城。那地方啊,山匪闹得凶,你一个弱女子要去那里,太过危险了些。” 沈嘉禾蹙起眉头,“山匪都闹到了宛城?” “可不是嘛。”那女子叹了口气道,“附近的小村小镇都抢光了,那群山匪胃口大胆子也不小,闹到城里去,连官都不敢管。” 徐州闹山匪的事,沈嘉禾之前有所耳闻。 当时只是祸害村镇,她本以为朝廷派兵镇压一下,也就能消停了。 结果没想到都闹到了宛城。 偏偏宛城是徐州到宿州的必经之地,绕也绕不开。 他们想要通过,怕是没那么简单。 这船到徐州还得有些日子,倒是也不用太急去想应对之策。 沈嘉禾笑着应道:“多谢您的忠告,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那妇人温婉摇头,“若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相距太远,我这边事情又急,否则我还能送你一程。你若不急,可以随我们先走,待到事情结束,我与夫君可以送你去宿州。” 沈嘉禾见她说这话仅是处于好意,不似有别的目的,便笑着道:“劳您费心了。不过您放心,我有同行的人,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妇人点着头,温婉道:“那我便放心了。” 沈嘉禾见她应是武林中人,年岁也不小,或许知道些武林旧事,便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不过出门在外实在得谨慎。前阵子,我的东西被偷了。明明都知道那两个偷东西的贼叫什么了,偏偏寻不到,东西也没能找回来。那里面可是有我重要的东西啊。” 那妇人听到这话,果然顺着沈嘉禾的话问了起来,“那两人叫什么?或许我能帮你找找。” “一个叫王文,一个叫徐玮泽。都不是什么年轻人。”沈嘉禾小心地观察着那老妇人的脸色,缓声问道,“您可曾听说过?” 那妇人冥思片刻,摇头,“王文这名字太广泛,每个门派里都有人叫这个的。至于徐玮泽……印象里似乎没有听说过。” 沈嘉禾轻叹了口气,“果然不好找。” 不过她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倒是也没怎么失望。 那妇人以为沈嘉禾是在为自己丢失的东西伤神,便劝道:“你不必太过伤心,他们二人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沈嘉禾抬眸,忙问道:“有什么法子?” “贼的事情,当然还是贼最清楚。”那妇人笑着道,“我从前丢过东西,也是靠这种法子寻到的。有些贼在江湖没什么名气,但在他们那里是不同的。” 沈嘉禾听闻,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大不了不成功再换个方法。 然而,该上哪里去寻个贼呢? 那妇人显然也考虑了这个问题,沉吟片刻,忽然道:“正好,小兰花被抓,如今正关押在宿州的大牢里。你多花些钱,让牢头通融通融,说不定就放你进去了。” 沈嘉禾:“……” 沈嘉禾:“……谁被关在大牢里了?” “小兰花呀。” 那妇人回道,“这通缉令都贴了这么久了,你没见到过?” 沈嘉禾满脸复杂地问道:“是……那个写话本的小兰花么?” “话本不话本的我不知道。”妇人解释道,“通缉令说他是偷盗和杀人。” 沈嘉禾:“……” 千万别是同一个人啊!她娘亲还在丞相府里等小兰花写新书呢。 那妇人见天色已晚,关切道:“我那夫君什么都好,偏偏爱喝酒,现在还没过来,怕是还在里面喝着呢。我要去管管他了。小姑娘你就早些休息,夜风凉,别染了风寒。” 沈嘉禾礼貌地与她告别,小声嘟囔道:“少侠是去哪里了。” “这里。”秦如一从阴影走出,站在离她十五步远的距离,道,“回去?” 秦如一早就来了,但见沈嘉禾和那妇人聊得正欢,便呆在这里没有打扰。 沈嘉禾点头道:“恩。这么晚了,也该休息了。” 说完,她向前走了一步,却见秦如一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步。 她试探般又向前踏了一步,秦如一果然又是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着十五步的距离。 沈嘉禾:“……” 这又是在做什么? 沈嘉禾纳闷道:“少侠,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秦如一平静道:“反省。” 沈嘉禾:“……” 他做了什么事么? 沈嘉禾百思不得其解,尝试着劝道:“但你站这么远,说话有些麻烦啊。” 秦如一闻言犹豫了一下,向前迈了一步。 沈嘉禾盯着他,道:“再往前走一走。” 秦如一便听话地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像讨价还价一般,她一言他一步的。 好不容易缩短到还剩三步,秦如一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走,平静道:“能听清。” 沈嘉禾蹲了下去,仰头看他,“这个距离还是很远啊。” 秦如一却摇头道:“太近了。” 沈嘉禾不太懂秦如一那个近的定义是什么,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应对,伸手对着他说道:“少侠,腿麻了,拉我起来。” 秦如一闻言表情微动,向前迈了半步,却又缩了回来,将腰间的那把黑鞘长剑卸下,握着剑柄轻飘飘放到沈嘉禾的手心,“抓住。” 沈嘉禾:“……” 沈嘉禾是彻底搞不懂眼前这个局面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她有些懵懂地握着剑鞘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跟着秦如一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秦如一的距离感把持得很好,隔着三步,不多也不少。 沈嘉禾低声问道:“为什么呀?” 秦如一仅是回道:“不能太近。” 沈嘉禾一时失语,小声嘀咕道:“为什么呀。” 白景钰恰好从房间走出,见到他们两个这样,吓了一跳,“你们俩这又是玩什么呢?” 秦如一不理,到了房前,将剑鞘利落地别回腰间,对沈嘉禾说道:“早些休息。” 白景钰见秦如一进了自己的房间,悄声问沈嘉禾,“你们俩吵架了?” “我也不知道啊。”沈嘉禾颇为郁闷地倚着门,可怜巴巴说道,“可能是现世报吧。” 白景钰好奇问道:“你做什么了?” 沈嘉禾生无可恋地说道:“我……对少侠起了邪念。” 白景钰:“……” 这个词有点耳熟。 沈嘉禾别过脸去,沧桑地说道:“一定是少侠看了出来,所以想要和我保持距离。” 他们两人额头相抵的时候,隔着那么近的距离。 她一时鬼迷心窍,竟想着要是偷亲一下少侠会怎么样。 因为这想法实在有些羞耻,她就只顾着慌慌张张地逃开了,没有好好掩饰自己。 秦如一肯定是看出来了,所以在那之后才要和她保持这么远的距离。 沈嘉禾看着白景钰,“教主,我该怎么办?” 白景钰:“……” 白景钰:“……我才不是邪教教主呢!” 第五十一章 客船赶上了顺风,到达徐州的时间要比预计早了一些。 码头上人声鼎沸,不远处有商贩支着小摊卖些凉茶或是解渴的水果。 有些人到徐州码头会再乘船去往别处,而有些人则顺着徐州的大道,往临近的城镇走去。 大抵是听说了徐州匪患的事情,留在徐州的人少,去宿州的更是寥寥无几。 也就是沈嘉禾、秦如一和白景钰,还有……假装顺路的迟辕。 迟辕在船上并不会频繁地向沈嘉禾搭话,也就是偶尔碰面时,他会有礼有节地问候一声。 沈嘉禾与人交谈时,他也不会不识趣地走过来硬插一句。 如此进退得当,沈嘉禾若再对他冷着一张脸,便显得奇怪了。 然而迟辕虽不言语,却一直在沈嘉禾身边打转,存在感十足。 沈嘉禾一抬眼便能见到他,换个地方还是能见到他。 本来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面庞天天在眼前瞎晃。 沈嘉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江湖上混久了,染上了点快意恩仇的直来直往。 她不想算计迟辕,她只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除却迟辕这件事之外,沈嘉禾这几天过得还算惬意。 船上的人大多都很健谈。 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武功高强的侠客,与他们交谈会增长见闻,开阔眼界。 于沈嘉禾来讲多有裨益。 就像是第一天遇到的那位妇人。 她与她的夫君是无门无派无拘无束的侠客,古道心肠,走南闯北,行侠仗义。 就好似话本中时常出现的,最后畅游江湖的男女主角。 他们见识极广,人又和善,给沈嘉禾讲了许多她从未听说过的见闻。 沈嘉禾心中向往,本是兴致勃勃想同秦如一说“我们日后也这样吧”,然而她看着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一时间又说不出什么。 白景钰似乎觉得两人这样有意思,没像从前那般上赶着掺和,而是进入隔岸观火的状态。 他仅是同沈嘉禾忠告道:“阿一可能是因为什么事钻了牛角尖,问清楚就好。” 沈嘉禾也想问清楚,然而无论她怎么问,秦如一却死活不肯说。 他不愿说,她便不再逼他,姑且随他喜欢,保持着这样的距离。 从船上下来,那妇人对沈嘉禾百般叮嘱,要沈嘉禾小心为上。 她见沈嘉禾应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因为二人投缘,她还送了沈嘉禾一把小匕首,让沈嘉禾留着防身用。 秦如一去附近买马,留下白景钰陪着沈嘉禾。 白景钰悄声问道:“这都多少天了,想好对策了么?” 沈嘉禾含糊其辞,“他不肯说,但这种状态拖太久也不好,只能用点旁门左道的手段了。” 白景钰好奇问道:“什么旁门左道的手段?一哭二闹三上吊?” 沈嘉禾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像你啊。” 白景钰:“……” 白景钰不服气,“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嘉禾微微一笑,“什么问题是一壶酒解决不了的呢。” 没错。沈嘉禾打算灌酒。 酒醉之后的秦如一比起清醒时要坦诚许多。 就是行动有点捉摸不定,让人稍微有些头疼。 然而眼看就要到宿州了,班家那边据说还有个小情敌在守着。 沈嘉禾知道秦如一不是因为喜欢她才与她同行的,他忽然如此行动,让她生出几分不安。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该想想怎么才能平安通过徐州。 秦如一牵着三匹马归来,后面还跟着优哉游哉的迟辕。 迟辕温润笑道:“在船上偶然听到姑娘要去宿州,恰好顺路,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可好?听闻这徐州闹起了山匪,我虽不善武艺,但家仆会些拳脚功夫,应是能派上用场的。” 秦如一简洁了当地替沈嘉禾拒绝道:“不好。” 迟辕也不恼,静默看了他一眼,半是无奈道:“既然这位少侠不愿,我也不能强求。” 他坦荡道:“只是我也要往宿州走,这大路只有一条,还望少侠担待些。” 迟辕在沈嘉禾身边乱转的事,白景钰和秦如一多少能够察觉一些。 秦如一不理他,将马绳交给沈嘉禾,低声叮嘱道:“赶走他?” 沈嘉禾泄气道:“普通法子赶不走的。” 秦如一想了想,“揍一顿?” 沈嘉禾:“……” 沈嘉禾:“……虽然我很想,但还是不用了。” 迟辕好歹是个皇子,秦如一要真打了他,想必之后会遭到报复。 沈嘉禾不想为了自己出口恶气,而牵连到秦如一。 沈嘉禾骑着马在前面走,而迟辕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说是同行也不能算是同行,但路就这么一条,怎么避也避不开。 这一路上,迟辕虽是在同她套近乎,但态度并不算热络。 沈嘉禾仔细一想,渐渐有些明白他跟着她的目的。 他是在观察她,也在提防着是否有七皇子的人在接近她。 宛城是如今闹匪患最为严重的地方。 而宛城周边的村镇,比起码头的人来人往,就像是无人居住的废墟。 田地被肆意踩踏,无人打理,生了高高的野草。 小院围着的栅栏碎成了几截,却无人去修。 整个村庄都透着荒凉的气息,仅是站在村口看去,便能感受到村中涌动的不安。 亲眼所见,比传闻中还要严重。 齐家村是离宛城最近的村庄,损坏得也最是彻底。 沈嘉禾微皱眉头,“他们都闹到这种地步了,朝廷还不派人来剿匪?” 按理讲,她爹若是知道这事,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也不会放任他们闹到这种地步。 也就是说,这件事很有可能被压了下来,至今还没上报给朝廷。 秦如一平静道:“徐州在闹匪患前,在治安上得了皇上的称赞。” 沈嘉禾:“……” 结果不经夸,马上就被打了脸,虽然疼还是要死撑,然后到现在也不肯松口。 州府不能私自调兵,须得经过皇上的首肯。 而府衙里能调用的人,怕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及人家一个寨的多,所以徐州的处境就越来越险恶,山匪也越来越嚣张。 沈嘉禾虽然能在离开徐州后给沈丞相写信告诉他这件事,然而这实在是太慢了。 一封信从徐州送往京都要耗费许多时日。 而收到信之后,沈丞相要将匪患的事上报给皇上。 皇上要派人来徐州核实情况是否属实。 等核实完毕,皇上同意州府可以领兵剿匪,等那文书到达,又是一段时间。 到时别说宛城了,怕是整个徐州都要成了山匪的地盘。 所以,这件事还得借迟辕的手来解决。 沈嘉禾瞥了一眼对这境况无动于衷的迟辕。 迟辕在朝中已经有了他的一席之地,这件事若是他想管,许多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可是迟辕这个人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插手的事情,他不会插手。 而且他这次是打着去曦洲查贪污案的由头才离开了京都。 若是皇上知道他莫名拐去了徐州,心中必会有所芥蒂,他自是不愿的。 想让他出手,怕是得想些法子。 村中人烟稀少,许多屋子都是空的。 迟辕知道沈嘉禾肯定不希望自己就借宿在她的隔壁,便派护卫去寻了个稍远的屋子。 沈嘉禾他们本是想借住在有人的人家,顺带还能探听一下这山匪是个什么情况。 但那些人实在害怕,紧闭房门,连条缝都不敢开,苦苦哀求着让他们走。 沈嘉禾无奈,也只能选了处无人的房子。 房子的内部稍显零乱,不像其他房子那般破落。 厨房里有些青菜,但隔了这么久,已经干枯发黄。 好在米缸里还剩小半缸米,可以熬点粥喝。 他们来到村里安顿下来时,日头已经落入了西山。 静寂的村庄,唯有几家亮了灯火,在一片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光。 房子里总共有两间房,沈嘉禾自己一间,秦如一和白景钰挤一间。 她将行李随意一放,便撸起袖子,去小院的井中打水。 在齐家村暂住一晚,明日清早启程,大概申时就能到宛城。 听说那群山匪在宛城活动频繁。 沈嘉禾觉得自己这个运气,估摸着能撞上他们。 山匪如此嚣张,必是有所倚仗。 不是人多,就是山寨里有厉害的人在,让他们有恃无恐。 无论是哪一点,听起来都不太妙。 沈嘉禾一边提水,一边想着该怎么把这群土匪给连根拔了,就见秦如一从房间中快步走出,面色严峻道:“回房。” 她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秦如一答道:“马蹄声。” 白景钰站在门边,向着沈嘉禾挥挥手,“大概是山匪来了。这事交给阿一,我们躲起来。” 沈嘉禾:“……” 你躲得倒是好自然啊。 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杂乱,来人应是不少。 沈嘉禾还没来得及躲回房间,就看到有人骑着马,吊儿郎当地叼着根草,往这边优哉游哉地走过来,口中还含糊地说道:“这家不是空房么?怎么还有人在?” 这声音实在耳熟,沈嘉禾站在原地,盯着那人越靠越近的身影,惊讶道:“师父?” 月光撒在季连安的身上,将他的脸庞照亮。 他“呸”地吐出口中的草,盯着沈嘉禾,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 然而他的目光移到秦如一身上,又转到了刚从屋中走出的白景钰身上。 他难以置信地说道:“师父还打着光棍呢,你居然一下带了俩?” 沈嘉禾:“……” 沈嘉禾:“……久别重逢,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第五十二章 来人不止季连安一个。 沈嘉禾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有人高声喊道:“三当家!这里没什么可抢的啊!” 季连安轻啧一声,略带不耐地嘀咕道:“都说是来散步。抢什么枪。” 沈嘉禾神色复杂地看向季连安,慢慢说道:“看来我幼时遇到了个神人而不自知。” 季连安闻之一愣,“什么神人?” 沈嘉禾缓缓道:“那年我初上天玑峰,有个力工说你是土匪窝里的狗头军师。我本以为他是戏言,不曾理会也没有当真,谁知竟是一语成真。” 她假装扼腕痛惜道:“若早知道师父你会落草为寇,我定会晚些出师,怎么也要阻止你。” 季连安:“……” 季连安:“谁是狗头军师了!我是三当家呢!” 反驳完,季连安忽觉重点不对,呸了一声改口道:“又不是我愿意的。” 马蹄声哒哒响起,有人驾马跑来,口中唤道:“三当家!” 季连安像是很不喜欢这个称呼,却又无可奈何,有气无力地说道:“又怎么了?” 那人在季连安身边勒住马,汇报道:“都是些空屋子,兄弟们总共就搜到了一缸米。” 季连安敷衍道:“拿走吧拿走吧。给你们大当家的交差。” 那人长了一张老实巴交的脸,愁眉苦脸道:“大当家的要求您抓十个人,抢十石粮食,金银细软若干。这么多天了,才这么一小缸米,哪能够呀。” 季连安指着村口,平静道:“你带着你们大当家的,顺着这条路出去到码头,再从码头乘船去通州。一路向北至京都,进皇城。人有皇子,粮有皇粮。人多粮食也多,随便抢。” 那人叹了口气,“三当家,您就别置这个气了。既然都在千山寨落了脚,又何必抱着那文人的清高呢。您说您,老弱病残幼不抢,青年壮年您说人家抢来麻烦。哪怕抢只鸡呢,您还说您最近烧鸡吃多了恶心着了,见鸡就难受。这还剩什么了?” 季连安瞥他一眼,“哪那么多话。我是三当家还是你是?这事做好做坏,是我担着还是你担着?” “您您您,都是您。”那人无奈地嘀咕道,“但大当家生气起来委实骇人啊。” 季连安转过头来不看他,摆摆手道:“你带着他们回去吧。我在这多呆一会儿。” 那人摇头道:“不成。大当家说了,您要是出门,我们得跟着您才行。” 季连安烦躁地抚了抚脖子,“我还能跑了不成?” 那人老实道:“您就是跑过呀。” 顿了顿,他补充道:“三次呢。” 季连安:“……” 沈嘉禾看着他们,心生一计,忽然道:“把我们仨抓走吧。” 那人:“……” 那人:“……啊?” 当土匪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有人上赶着要求被抓的。 季连安也是不解,“你要做什么?” 沈嘉禾装模作样道:“师父既然落草为寇,当徒弟的阻止不能怎么办。只能陪着您了。” 季连安:“……” 季连安:“我要是信你,这么多年我就是白活了。” 秦如一虽是不懂沈嘉禾打算做什么,但他对沈嘉禾一贯顺从,便只是沉默地护着她。 而白景钰像是有恃无恐,听沈嘉禾这般提议,还凑着热闹附和道:“去看看也好。” 沈嘉禾见季连安面露犹豫,笑着道:“三当家,你这十人怕是抓不齐,就拿我们三个来凑凑数嘛。” 季连安认识沈嘉禾这么多年,知道她主意多,也不多问,扬手道:“行。拿根麻绳来,把他们仨给绑了,连成一排,让他们跟在马屁股后头跑到千山。” 沈嘉禾:“……” 沈嘉禾:“……凑数而已,不至于那么逼真吧。” 季连安白她一眼,“让你下山之后就给我带两个男人混得有滋有味的。吃点苦挺好。” 沈嘉禾觉得他和李曼吟之间八成又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心气不平,占些口头上的便宜。 她便也不再理,对着季连安旁边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呀?” 那人憨厚地摸摸头,回道:“铁柱。” 沈嘉禾:“……” 沈嘉禾:“质朴刚健的名字。挺好。” 铁柱见沈嘉禾夸着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是大当家给我取的,说是好养活。我们寨里还有叫铁蛋,铁拐,铁棍的。” 沈嘉禾:“……” 沈嘉禾:“……你们大当家……好啊。” 这个取名方式完全就是看到了啥就瞎取啥的吧。 随意恭维了两句,沈嘉禾指向稍远处的那个屋子,问道:“那间房没有人?” 那间房是迟辕选择的,因为相距甚远,所以从沈嘉禾这边只能隐隐看到些轮廓。 而他们若是躲在房中,向这边看过来,即便目力极好,也实在看不清什么。 铁柱见沈嘉禾与季连安一言一语甚是熟络,猜到他们应是相识,便老实答道:“进去转了两圈,确实没有人。不过里面有包袱,装得全是衣服,布料瞧起来挺贵的,我就拿走了。” 沈嘉禾点头,思索了一番,随即笑着催促道:“走吧走吧。天都这么晚了,我们赶紧上山寨吧。绳子就别绑了,我们也不跑。” 铁柱:“……” 这人真的好积极啊。 白景钰十分配合地从房中拿出几人的行李,挎在肩上,装作不经意般问道:“你想出什么好办法了?打算剿匪?” 沈嘉禾低声道:“也不算好。主要是想试探一下。” 她悄声向秦如一确认,“少侠,这附近除了我们这几人之外,还能感觉到有别的人在么?” 习武之人对人的气息似乎很是敏感,虽然沈嘉禾这种武力渣从来没感受到过这种感觉,但秦如一凭借这个总是能发现什么。 秦如一摇头道:“不曾。” 沈嘉禾慢吞吞点头,“那可能真的不在。” 迟辕会些腿脚功夫,而他带的那个护卫的武功,比起秦如一要差些。 他们若是躲在离他们比较近的地方,秦如一应该能感觉到。 怕是迟辕故意选了间离他们距离较远的房子,好掩饰自己夜半外出的行径,结果恰好方便了沈嘉禾。 不过迟辕在不在这村里也无所谓。 沈嘉禾所要做的,是让他知道他们被千山寨的人抓走这件事情。 以此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 土匪翻家自然不会小心翼翼。 沈嘉禾故意将屋子弄得稍乱一些,又让秦如一在栅栏上划出几个小划痕,装作打斗过的样子之后,才随着季连安他们往千山寨的方向走去。 她骑着马随季连安跟在那群土匪的后面,为了方便说话,便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 她好奇问道:“师父,你怎么进了这千山寨当了三当家啊?” 季连安皱起脸来,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就是手贱,酿成大错。” 他满是糟心地说道:“本来我在酒楼中点了一桌子菜,正吃着呢,就见一个人被乱刀砍倒在地,有进气没出气的,马上就要死了。结果这人好死不死,偏偏倒在我旁边。酒楼那些人都吓傻了,也没人敢把她拖走。” 他砸吧一下嘴,接着道:“我一瞧跟血葫芦似的,多影响食欲啊。一顺手就把她给救了。结果这人醒了之后,说要报恩,就……” 沈嘉禾下意识道:“以身相许了?” 季连安:“……” 季连安:“……我帮你扎扎脑袋放放水吧。” 沈嘉禾不置可否,摊开双手,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季连安揉着眉心,头疼道:“这人说要让我当千山寨的三当家。我说不干。她就恩将仇报,说这世上没有人敢拒绝她的要求,拒绝她的人都死了。我这么威武不屈贫贱不移的人,自然说不要。” 说完,他捂着头痛苦道:“她说,要不要由不得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沈嘉禾毫无意义地感慨道:“哇。这么霸道。” 这明显是话本读多了吧…… 要不要推荐大当家看看小兰花这股清流的书。 不过这种对话,再加上沈嘉禾之前听说千山寨的寨主是女人的说法。 沈嘉禾忍了忍,还是说道:“师父你确定她是想让你当三当家,而不是让你当压寨的?” 季连安抬手弹她的脑门,“不要瞎说。” 沈嘉禾纳闷,“那她看中你哪一点让你当什么三当家啊?” 季连安坦然道:“可能是我的才华。” 沈嘉禾:“……” 大当家可能是看中你脸皮的厚度,打算把你当储备的人肉盾牌吧。 季连安骑在马上,瞥了跟随在后的秦如一和白景钰,问道:“这俩人是谁?” 沈嘉禾简单介绍道:“黑衣服那个是八方庄的庄主秦如一。当年在天玑峰上,埋雪里,你还毒哑的人就是他。” 季连安酸溜溜道:“都隔这么久了,你们俩还搞个再续前缘。” 沈嘉禾耸肩,凑过来,笑着道:“是啊。羡慕吧。” 季连安:“……” 季连安:“你还嘚瑟起来了。小心我清理门户。” 沈嘉禾不理,转头介绍白景钰,“那个是无垢剑庄的少庄主。白景钰。” 白景钰听见了,对季连安打着招呼道:“久闻季神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季连安听着这话总觉得他是在暗搓搓地嘲讽自己。 忽然想到什么,季连安说道:“啊,白家的小子,我有点印象,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 白景钰完全没有印象,好奇问道:“不知季神医是何时见过我?” 季连安回忆了一下,道:“啊,好像是你刚会跑那阵儿。老庄主请我去无垢剑庄医治他的腿病,恰好在院子里看见你。” 沈嘉禾听闻,对白景钰幼时的模样感到颇为新奇,便问道:“他小时候什么模样呀?” “倒也没什么特别。”季连安握着马绳幽幽道,“当时看见他的时候,他在耳边别了朵粉花,满院子撒欢儿地跑。我就看一个光头上面开了朵粉花在那晃来晃去,诶呀……” 沈嘉禾:“……” 白景钰:“……” 他,他本来想忘记的黑历史…… 白景钰轻叹了口气,微微笑着道:“让季神医见笑了。” 他垂眸,装作漫不经心道:“季神医是见过我们从幼时长到如今的。算一算,也是过了许多春秋。季神医医术高明,为人又风趣,却仍是孤单一人,未免可惜。这般年岁,该寻个体己的人,照顾自己了。” 季连安:“……” 季连安弯起唇角,“你啊还是多操心自己吧。我可是从老庄主那边听说过,你的情路不顺遂。别劝了别人,反倒误了自己。” 白景钰:“……” 白景钰假笑道:“多谢季神医的忠告。” 全程围观的沈嘉禾:“……” 这俩人为什么互相伤害起来了? 第五十三章 白景钰绵里藏针,季连安直来直往。 两个人假意寒暄,时不时互刺几句,就这么摸黑上了千山。 沈嘉禾骑着马自觉后退,留给他们两人彼此伤害的空间,悄声对秦如一说道:“少侠,还好你有我在,否则就要变成这种人了。” 秦如一不太懂沈嘉禾指的是什么,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随意应了一声。 沈嘉禾看了看秦如一,忽然在想,前世的秦如一会是怎样的?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 前世的沈嘉禾嫁给了九皇子,一路做到皇后,最后命殒于冷宫中。 而秦如一是江湖中人,他们二人应是没什么交集。 所以秦如一自然也有属于他的那段与沈嘉禾全然无关的人生经历。 千山比起天玑峰来更为平缓,就是林子大又密,不熟悉地形很容易迷路。 沈嘉禾跟着他们的脚步,思绪随着树叶的沙沙声,漫无边际地越飘越远。 前世的事只存于沈嘉禾的记忆之中,虚无缥缈,就好似黄粱一梦。 所以去想这些,实在是没有意义。 然而既然开始想了,就说明有些在意。 也不知道秦如一在天玑峰晕倒时是被谁所救,最后到底有没有报成仇。 脑海中浮现出的疑问一个接一个,但都不会有什么答案。 不过能够肯定的是,八方庄里不会有为了沈嘉禾所建造的花竹居。 想到此处,沈嘉禾觉得人的因缘际会实在奇妙。 本该毫无相关的人,因为一点想法上的转变,便有了意料之外的交集。 因为那种交集,人生的轨迹也转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她经历过前世与今生,更是能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沈嘉禾走在前面,而秦如一在后面,隔着三步远的距离护着她。 她转过头来,一伸手,对秦如一道:“剑。” 秦如一不明所以,但也未多问,将双剑中的其中一把卸下,放到沈嘉禾的手中。 沈嘉禾拿着剑鞘,比了比,对秦如一道:“少侠,你抓着那头。” 秦如一听话地握着剑柄,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转过身来,随着队伍继续往千山寨那边走,口中说道:“代替。” 她想去牵他的手,但又不能擅自打破他所设下的距离。 季连安在前头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啧啧道:“徒弟你跟谁学的。师父我可不记得教过你。” 沈嘉禾白了他一眼,“跟你学,我这辈子都要打光棍。” 季连安不服气,“我怎么打光棍了。就是她不在我身边,所以显得我两情相悦得不太明显。而且我毕竟是长辈,要给你们这些后辈留些面子。要是有她在,徒弟你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沈嘉禾:“呵。” 季连安:“……” 季连安:“你看起来是皮痒了啊。” 白景钰见到这种场面,低声说道:“季神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连安警惕道:“不当讲。” 白景钰不理,叹了口气,劝慰道:“人啊,有的时候还是要活得现实点。从梦里走出来吧,季神医。” 季连安:“……” 季连安一昂首,摆出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对白景钰说道:“我情路不顺,好歹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可听说,你这边是三个人的事,你……” 沈嘉禾叹了口气插话道:“师父不是我说你。在天玑峰的时候,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尤其是江湖传言半点都不爱听,想从你这边问出点什么还不如去听茶馆说书的。结果人家情路顺不顺,你倒是一听一个明白。” 季连安纳闷道:“你胳膊肘往哪拐的?” 沈嘉禾诚实道:“哪边痛快往哪拐。” 季连安:“……” 养个徒弟还不如去种树。 徐州这地方环山绕水,本是块宝地。 然而当官的糊涂,生生把宝地折腾成了这个鬼样子。 山多,在上面扎寨的土匪也多。 千山寨听闻是四年前建起来的。 起初规模很小,只是骚扰着邻近的小村庄,一直没什么大动作。 匪患难治,屡禁不止。 知州觉得他们不成气候,嫌麻烦,便放置不理。 结果这两年,千山寨先后吞并了附近多个山寨,行事也越发猖獗起来,前几日竟进了宛城大闹了一番,成了知州最大的一块心头病。 千山寨的寨门由硬木搭成,门上挂着两个绯红的灯笼。 大抵是因为夜深了,寨内静悄悄的,唯有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举着火把守在门前。 他们见季连安带着一群人走过来,精神抖擞地打着招呼,“三当家您回来了!” 季连安看起来似是已对这个称呼无言以对,淡淡地点了个头。 他们看到队伍的后面还跟着三个陌生的面孔,不由问道:“这三个人是?” 铁柱代为答道:“是从山下抓来的。明日再通报大当家,先让我们进去吧。” 铁柱在千山寨的地位应是不低。 他们闻言应了声“是”,便顺从地将寨门打开。 待到进了寨门,其他人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铁柱看了看沈嘉禾他们,问季连安,“三当家,该怎么处理?” 季连安随意道:“先找两间空房让他们住一晚上。” 铁柱迟疑道:“这寨里也没有空房了啊。您那间房还是大当家要求加紧现盖出来的呢。再有空房,那就是牢里了。” 他转头对沈嘉禾推荐道:“有小单间,二人间还有三人间呢。” 沈嘉禾:“……” 你们建个牢房搞得花样可真多。 季连安思考了一下,果断道:“把他们扔牢里去吧。反正是跟来凑人头数的。” 既然是被抓进寨里的,做戏总要做全套。 沈嘉禾问了问秦如一和白景钰的意见之后,便同意了这个提议。 因为季连安的房子就在牢房的附近比较顺路,所以他让铁柱回去,亲自带着沈嘉禾他们三人往牢房那边走去。 牢房倒是建得像模像样,内部主要是用粗壮的木头建成。 看守的人被季连安开门的声音惊醒,揉着眼走过来,哈欠连天地说道:“三当家。” 季连安简洁道:“找两个面对面的二人间。” 看守的人一愣,探头看了看沈嘉禾他们三人,似是有些疑惑,但也不知在顾忌什么,垂头应了声,道:“三当家请随我来。” 牢房里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蜡烛火光微弱,只能大概看到他们有些破烂的衣着,应是些平民百姓。 他们也不知是睡熟了还是怎样,安静地蜷缩在一起,没有别的动作,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看守的人带着他们往深处走去,离其他牢中的人稍远。 他停住脚,将两扇门的铁锁打开,对季连安说道:“两人间的不多,面对面的,只剩这两个了。但有一间,在昨日,大当家在宛城抓了个人扔在这里面,已经有个人了。” 季连安随意一瞧,道:“也成。” 他吩咐道:“徒弟你和这个老秦家那小秦住这个空的,白家开花那小子住那间有人的。” 白景钰目瞪口呆,“凭什么呀?” 季连安把他往里一推,利落地把锁一落,道:“让你跟我瞎斗嘴。” 白景钰:“……” 这个人报复心好强啊。 沈嘉禾也是有点发懵,“师父你把我和少侠关一起啊?” 季连安正经道:“你又不会武,万一发生点什么,得有人照顾着。” 他顿了顿,直白道:“我看秦家这小子木得很,也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秦家一贯是君子之风,你看你俩现在站一起还隔着三步距离呢,想来也没事。” 沈嘉禾:“……” 秦家君子之风确实是没事。 主要她不是君子,想对秦如一动手动脚,但有那贼心没有贼胆。 白景钰插话道:“我也不会武,也得有人照顾着啊。” 季连安瞥他一眼,“无垢剑庄的剑术名扬天下,谁让你不学。该。” 白景钰:“……” 牢房整理得还算干净,干草铺得很厚,躺起来也没什么不适。 看守的人见秦如一和沈嘉禾入了牢房,便利落地落了锁。 季连安伸出手,对看守的人说道:“钥匙。” 看守的人下意识递了过去,就见季连安将钥匙放到沈嘉禾的手中,嘱咐道:“若是闷了就自己出来逛。但别往西边走,那边是大当家住的地方。容易惹麻烦。” 沈嘉禾接过钥匙,不知为什么油然而生出一种她是被罩着的感觉。 看守的人见此,连忙说道:“三当家,这,这不合规矩啊。” 季连安瞧他一眼,“合啊。合我这个三当家的规矩。” 看守的人:“……” 简直强词夺理。 白景钰见季连安只拿了一把钥匙给沈嘉禾,把着门杆,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的呢?” 季连安摊手,“没有呀。” 白景钰可怜兮兮道:“那我怎么出来呀?” 季连安敲敲木栏杆,道:“木做的。用牙嗑断就能从缝隙里出来了。” 白景钰:“……” 爹啊!你不是说季神医这个人脾气古怪但是个好人的么! 哪里好了! 季连安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行了。我回去睡了。” 沈嘉禾凑到门栏那边,冲季连安挥挥手,道:“师父,你附耳过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季连安闻言凑了过去,嘀咕道:“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沈嘉禾一只手半拢在嘴边,悄声对季连安叮嘱道:“师父,你最近几日能深居简出就别出门,尤其别到宛城之类的地方去。” 季连安纳闷,“怎么了?” 沈嘉禾继续道:“九皇子来了。他若是知道你在千山寨怕是不好。” 季连安皱眉,“他来做什么?没听说皇上派人来剿匪的消息啊?” 沈嘉禾含糊道:“他本来目的倒不是,不过很快就会是了。” 季连安看了沈嘉禾一眼,略一思索道:“他该不会冲你来的吧?” 他记得当时沈嘉禾出山,就是为了避开九皇子。 沈嘉禾模糊道:“算是吧。” 季连安“噫”了一声,“小小年纪,带俩还不够,还要带仨。烂桃花怎么这么多。你是不是把我的桃花运都给抢走了。” 沈嘉禾:“……” 自己不争气怪她哦。 沈嘉禾笑着道:“除了秦如一这朵桃花之外,像是白开花啊,九桃花啊,都给你。” 季连安敲她的头,“贫嘴。” 说完,他微叹口气,略带惆怅道:“也不知道她这次又去了哪里。” 沈嘉禾皱眉头,“她又失踪了?” 季连安揉了揉眉心,“她给我留了封信,说遇到了点危险,要走了,也没说什么危险,去哪里。我离开天玑峰到祖宅查看,她已经不在了。本是想来寻她,结果落到这么个鬼地方。” 沈嘉禾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我去驿站的时候,听伙计说你扔了一张纸,他没敢扔就交给我了。我看了看,上面写着‘好自为之’,那是谁写的?” 季连安嫌弃道:“还能是谁。那么阴阳怪气,除了盟主那个欠儿登还能有谁。” 沈嘉禾两只手搭在木门上,猜测道:“说不定师娘在盟主的手里?” 季连安摇头道:“他那个烦人劲儿,要是抓到了,早就昭告江湖,说会安排在哪天哪天处死她了。能杀地煞教的人是给他这个武林盟主的脸面上贴金的事,管她是不是叛教了,也没人会管,他不会放弃这种事的。” 沈嘉禾略觉不对,“这么多年过去,盟主执着于追杀师娘,不会只是想给自己贴个金这么简单吧?师娘是不是还做过什么呀?” 季连安垂眸,“她从不同我说这些,我又哪会知道。” “算了。提到那个烦人精坏心情。” 季连安打着哈欠道:“明日大当家定会过来看的。你要是有什么计划,就自由发挥吧。我怕是也帮不了多少。既然九皇子来了,我就不露面了,若是有什么事自己想个方法通知我。” 沈嘉禾假模假样地抱拳道:“那便多谢师父啦。” 季连安看了看她,忽然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难得温柔地笑着道:“见你下山之后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为师也算是放下心了。” 第五十四章 牢房里自然舒服不到哪里去。 不过沈嘉禾这一路风餐露宿,舟车劳顿,身体已是疲惫,躺在干草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秦如一在牢房里看了一圈,见没有什么被子之类的东西,怕沈嘉禾着了凉,便将外衫脱下,动作轻柔地盖在沈嘉禾的身上。 他半倚在墙边,侧头看向沈嘉禾。 月光温柔地拂去他周身的冷冽,悄然落进他的眼眸中,与无尽的柔情融为一体。 他微微抬起手,似是想要触碰她的脸颊,然而那只手才向她的方向靠近了一寸,他的神情却是一惊,如触电般将手收回,缓缓握成了拳。 白景钰在秦如一的对面,自是将这种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他支着头,忽然问道:“你啊,喜欢沈姑娘么?” 秦如一垂眸,不似之前那般果断,冥思了片刻,却不言语。 白景钰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径直说道:“若是喜欢便别再搞这什么三步距离的让人家姑娘不安。若是没那个心,就像对班若那样,老老实实说个清楚,也别再对沈姑娘那般好,让她会错了意,再惹她伤心。” 秦如一怔了怔,“会错意?” 白景钰平淡问道:“你待她好是为了什么?” 秦如一面上微显迷茫,低声说道:“我想待她好。” 白景钰半倚在墙上,手中折扇轻敲,随意道:“我知道,自八方庄那件事之后,你一直都认定沈姑娘是你心中最为重要的人,也能条理明晰地将这些与情爱隔离开来。可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不是沈姑娘的。” 他举起折扇指向睡梦之中的沈嘉禾,“你们是两个人。你所认定的事情,不能自然而然地认为沈姑娘也是这样认为的。你能不喜欢她,可她若是喜欢上你了,该怎么办?” 秦如一歪头,声音极轻道:“喜欢……我?” ……沈嘉禾若是喜欢他,会如何? 白景钰倒是没打算替沈嘉禾将她那点小心思抖落出来,随意道:“假设罢了。不过男女同行,这种问题总该考虑清楚。特别是沈姑娘的这种身份,和你我不一样的。未来如何,这些事,你都考虑过没有?” 秦如一摇头,“不曾想得那般长远。” 白景钰抬眼见秦如一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便继续说道:“沈姑娘是官家千金,虽不知是哪一家的,但她如今能在江湖上闯荡,想来她家里是不知情的。可一年两年能蒙混过去,时间再长,她总得回去。到时你该怎么办?丢下八方庄的庄主不做,去她府中当个小护卫?” 秦如一不言语,白景钰摇着扇坠,闲适道:“她以后是要嫁人的,倘若当真喜欢上你,你又不喜欢她,说不定会让她惦记一辈子。你这不是害人家嘛。” 秦如一低声道:“我从未……” 白景钰似乎想起什么,打断了秦如一的话,“那就这样吧。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解决完千山寨的事,就让她跟我去无垢剑庄玩玩吧。反正她出门是闯荡江湖的,也没必要非得跟你去宿州。” 秦如一微皱眉头,“不妥。” “如何不妥了?”白景钰微微笑着道,“我虽不会武,但我可以叫无垢剑庄的弟子来护送我们。算一算我大哥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正好他未婚配,说不定我还能凑成一段姻缘。” 秦如一紧锁眉头,双目直直地盯着白景钰,像是在用眼神威胁着他。 白景钰挑眉,装作没看见般,继续说道:“你是见过我大哥的。他风流倜傥,英姿潇洒,人也风趣,喜欢他的姑娘可不少。就是眼光高,至今还没给我寻个嫂子。沈姑娘聪明伶俐,恰好是他喜欢的类型。若沈姑娘也能喜欢我大哥,那便是天作之合了。” 秦如一张口欲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干巴巴地丢出一句,“不行。” “为什么不行?”白景钰轻笑,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沈姑娘是官家千金,朝廷中的官一贯视江湖人为草莽之辈,而江湖人也瞧不上朝廷。你是怕沈姑娘嫁进白家受了委屈?你放心,我大哥坦荡磊落,敢作敢当,只要他喜欢沈姑娘就必然不会让她蒙受半点委屈。” 他顿了顿,继续道:“明年,爷爷的庄主之位就该由大哥来继承了,到时他也是个庄主。不过他一贯不喜欢在无垢剑庄呆太久,喜欢四处游历,正好能带上沈姑娘一起。他和我不同,完整地继承了剑庄的剑术,你们虽未打过,但他剑术未必会比你差。” 他窥探秦如一的神色,慢慢说道:“由他陪在沈姑娘的旁边,或许比你这根闷木头适合。” 秦如一神色微动,抿紧了唇,沙哑着声音说道:“我若是……喜欢呢。” 白景钰支着头,静静看他,半晌摇头道:“不对。你根本不明白,只是将自己的那份感情换了个词。说白了,他们二人能是两情相悦,没有那么多复杂错位的东西。但你对沈姑娘只是把自己的祈望寄托在她的身上,你心里有的看着的还是从前那个和你约定过的小姑娘。” 他指向沈嘉禾,“但你看看沈姑娘,事情过了八年,她已经十六岁了。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却抱着过时的记忆不撒手。她看的是现在的你,你却看着过去的她,半步都不肯向前又怎么会是喜欢。你的祈愿和沈姑娘无关,她不说,不代表这样就没问题,说到底你这种情感于她也只是沉重。” 白景钰不知想到了什么,略带怅然道:“你若当真想让她幸福,就别让她落到对你单相思的地步,在那之前放手吧。单相思……很苦的。” 干草发出微微响动,秦如一看了过去,原来是沈嘉禾翻了个身。 他见她呼吸绵长,应是还在睡梦之中,便放下心来,脑中的想法因白景钰的话而乱作了一团,扰得他头疼。 他冷静不下来,微微闭眼,道:“你从以前就说着这种话故意惹我讨厌。” 白景钰笑着道:“我既然有个花花公子的长相,自然得配上个顿悟爱情,让人警醒,普度众生的脑子。” 他自嘲般开着玩笑,“可惜渡人不渡己。” 秦如一瞥了他一眼,“改改性子。” 白景钰便笑开了,“她喜欢你,难不成我要改成你这个冷冰冰硬邦邦的性子?怕是要闷死我不可。谁让我喜欢的是个死心眼,就看中你了,我有什么办法。也只能盼她死心,突然福至心灵地顿悟到原来我才是她的真爱。” 秦如一合上眼,对他这股不正经不置一词。 白景钰看着秦如一,轻叹口气,最后劝道:“阿一你要想清楚些。沈姑娘的身边不一定非你不可,但你本来有这么多的机会成为那个唯一。别到了尘埃落定之后再去后悔,到时一切都晚了。” 说完,白景钰一撩袍子,十分做作地摆了个好看的姿势躺了下去,留给秦如一“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背影。 他用手抵住自己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喃喃自语,“诶呀,刚刚阿一瞪我那眼神好可怕。” 虽然他这番故意讨嫌的话会让阿一的好感降下去,但沈嘉禾的好感肯定让他刷了上去。 到时候投她以木桃,报我以琼瑶,何愁拉拢不来他的助攻。 白景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计划通。 沈嘉禾装睡装出了经验,尽量保持着安稳绵长的呼吸,转过身来却悄悄睁开了眼,一脸的不知所措。她本来睡得好好的,却被这两人说话的声音给吵醒了。 怎么办?这种场景她是该醒还是不醒? 她要是醒了就太尴尬了,要是不醒这俩人谈的似乎还和她有关系。 而且她本是打算细水长流等正事办完后再好好和少侠谈一谈情的,白景钰一下子把事情推进到这种程度,让她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 让少侠自己去想,指不定钻到哪个牛角尖去呢。 不过这种事好像也只能由他自己来想通。 沈嘉禾就在这种纠结中,迎来了晨曦。 鸡鸣三声,沈嘉禾揉了揉眼,假装刚刚睡醒一般,对靠在墙边的秦如一含糊地打着招呼,“少侠,你醒了啊。” 秦如一点头,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半晌,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似是在自言自语着什么,但那声音极轻,沈嘉禾这边听不太清。 她也没了主意,眨眨眼,将衣服还给秦如一,硬找了个话题,“少侠你……冷么?” 秦如一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恩。” 沈嘉禾觉察不对,又试探性问了别的问题,“少侠你喜欢吃面还是吃饭?” 秦如一望着地上的干草发呆,口中却还是应道:“恩。” 沈嘉禾接连问了几个问题,秦如一都保持着那个放空的状态,回她一声“恩”。 沈嘉禾:“……” 完了,少侠傻了,这可怎么办。 “诶哟,你们几个娃儿,夜里忒吵,搞得我头疼。” 沈嘉禾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就听见对面的牢房发出一声抱怨。 她循声看去,见一老人坐在牢中,慢吞吞地理着衣裳,口中还说道:“现在这些娃,满嘴情情爱爱,还不如跟我去挖地种树隐居山林,省却那么多麻烦。” 沈嘉禾:“……” 谈情说爱不如种树么? 那老人双眼浑浊,似是不能视物。 他从干草中摸索地拿出一根翠绿色的竹杖,扶着栏杆站了起来,随即拿着竹杖往前走了两步,精准地怼向同一个牢房的白景钰,“臭小子给我醒醒。” 白景钰睡得倒是很是香甜,被那老人用竹竿一怼,吃痛地醒过来,沙哑着声音道:“是谁呀?好端端扰人清梦。” 老人气定神淡,“你二爷爷。” 白景钰半睡半醒,摆手道:“别闹。我二爷爷隐居这么多年……” 他揉了揉眼,应付似的向上看了一眼,惊醒,“二爷爷?!” 白城温用竹竿怼他,“还不起来。” 白景钰连忙躲闪,连滚带爬地躲到墙角,“您怎么下山了?” 白城温十分任性地回道:“我乐意下山就下山,还得和你小子汇报不成。” 白景钰见沈嘉禾疑惑地望过来,为了转移话题,介绍道:“这位是无垢剑庄老庄主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二爷爷。人称惠清大师。” 沈嘉禾:“……” 沈嘉禾:“……咦?” 第五十五章 白家的无垢剑庄是名门大派,奇奇怪怪的传闻自然也少不了。 无垢剑庄曾没落过一阵子,后来白城锦——也就是现在的老庄主,从上一任庄主手中继承无垢剑庄之后,硬是将显出颓败之势的无垢剑庄重新扶植起来。 而有传闻称白城锦的胞弟白城温,因不满父亲将庄主之位给了大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至今了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 沈嘉禾没想到自己竟会在土匪窝的牢房中见到这位传闻中的人物。 而且他居然还是那位惠清大师。 她见到那幅画时就奇怪,为何惠清大师独独给白景钰画了画像。 原来他们二人是有关系的。 要说起惠清大师,江湖中人都知道他画技高超,尤其擅长画人。 见过他的画的人多,但当真见过他本人的却寥寥无几。 大家都道他是世外高人,定是在何处隐居,便也不去打扰他。 久而久之,惠清大师便只剩个名字在江湖中流传。 然而这般人物,沈嘉禾没想过他居然是看不见的。 白景钰笑着道:“二爷爷,昨夜天黑没瞧见您,没能及时行礼,望您老人家见谅。” 白城温嗤笑一声,“你这个吊儿郎当的,行礼也没个正经样,我就不期待了。” 白景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二爷爷您怎么被抓到这牢房里来了?” 白城温摸着竹竿,意有所指道:“为了听你昨晚的长篇大论。” 他转头,浑浊的眼睛动了动,道:“哪有你这么劝人的。要不说你们年轻人就是没经验。” 白景钰虚心请教,“那二爷爷您说该怎么劝呢?” 白城温道:“情情爱爱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剃度出家,皈依我佛。男的去和尚庙,女的去尼姑庵,各念三千遍《楞严经》就全通了。” 白景钰:“……” 哪有做媒劝人出家的啊。 白城温竹竿往白景钰那边一怼,不满道:“还有,你二爷爷我是会被区区土匪抓住的人?” 白景钰习以为常地揉揉小腿,问道:“那您是怎么进来的啊?” “本来我是来宛城散散心,结果恰好听说有匪患,就想着顺带手处理一下。”白城温轻咳一声,“结果谁知道这土匪头子是女人。你知道的,我从不和女人动手。就被她抓进来了。” 白景钰“哦”了一声,问道:“那您出得去么?” 白城温动作一顿,举起竹竿往白景钰那边戳,“话怎么这么密呢!连个孙媳妇都说不来!” 白景钰满牢房里乱窜,委屈道:“我大哥不也没找着呢嘛。” 白城温动作一顿,转头,说道:“我昨天睡得好好的,让你吵醒,也没细听。是不是对面牢房还关着我大孙媳妇呢?” 沈嘉禾:“……” 沈嘉禾:“……老前辈,我不是啊。” 白城温疑惑道:“恩?我昨天分明听到这段话似的。不是你,难道是你旁边的?” 秦如一心不在焉,似是听到了什么话却不知内容,习惯性应了一声,“恩。” 白城温捋着胡子,“这孙媳妇声音粗了点。” 沈嘉禾:“……” 沈嘉禾捂住秦如一的嘴,替他答道:“这个也不是的。” 秦如一的头微微动了动,像是回了神,侧头看她,疑惑不解。 沈嘉禾松了手,低声说道:“我要去找师父,你陪我吧。” 秦如一闻言点了点头,也不瞧白景钰那间牢房是个什么模样,径直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季连安昨日留下的钥匙,轻巧地打开了锁。 沈嘉禾便对白景钰比划着他们要出去的事情。 白景钰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她手中的钥匙,最后也只能无力地挥挥手。 待到他们离开。 白景钰向白城温打着圆场,“我大哥眼光那么高,等他娶媳妇还得等一阵儿呢。” 白城温含糊道:“那也是。” 他便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父亲如何了?” 白景钰垂下头,只是把玩着扇子却不言语。 白城温等了片刻,叹口气道:“罢了,不提他了。” 季连安的屋子,离牢房并不算远。 来时,他为沈嘉禾指过,所以要找并不算难。 一路上虽然有人来回走动,但有秦如一在,避开他们倒是轻而易举。 季连安的屋子大抵是因为临时搭出来的,所以瞧着比较简陋。 沈嘉禾轻轻推开窗,便见季连安已经睡醒,正披着件薄衫,在窗边翻看着医书。 听到声响,他头也不抬地问道:“这么早就来找我了?怎么了?” 沈嘉禾趴在窗边,笑兮兮道:“我来给师父请安呀。” 季连安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下巴一扬,示意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话说的却好听。那边有吃的,刚送来还热乎。吃吧。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桌上摆着二十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还有一盆粥。 沈嘉禾看了看,欲言又止,却还是开口问了出来,“他们……这是干嘛?” 季连安回道:“大当家说我太瘦,细胳膊细腿儿的立不了威,就吩咐让下面的多送点。” 沈嘉禾:“……” 这不是多送点的程度吧。 秦如一随着沈嘉禾坐在木椅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在发愣。 沈嘉禾塞给他一个肉馒头,他就机械地小口小口吃着。 她看了看秦如一,叹了口气,对季连安说道:“师父,要不然你给他扎两针吧,看起来是傻了。扎一扎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季连安放下书,走到木桌旁,随手拿起一个包子,问道:“他怎么了?” 沈嘉禾昨日是在装睡,也不好将白景钰的话直白说出来,含糊回道:“受了点刺激。” 季连安瞧了瞧,便道:“傻了也好。你就不用嫁了。” 他装模作样地说道:“一直当师父活泼烂漫的小徒弟多好。” 相处多年,沈嘉禾自然知晓这番话的含义,假笑回应道:“我自然是一直想当师父的小徒弟的,毕竟师父你医术仁心、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这种人世间又如何寻得到呢。” 季连安被夸得抖三抖,捂着嘴,难受道:“嫁嫁嫁,赶紧嫁出去算了。” 沈嘉禾慢吞吞地吃着包子,对季连安说道:“师父,跟你说些正经事。” 季连安没了胃口,转而喝起粥来,“恩?” 沈嘉禾悄声道:“我怀疑九皇子和江湖里的一些人有牵扯。” 季连安挑眉,问道:“怎么说?” 沈嘉禾将自己要去宿州的事,和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大略同季连安讲了讲。 而九皇子为何会追她而来这种事,季连安只要联想一下她的身份,大致也能想通。 季连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有些奇怪。所以你来土匪窝是为了测一下他?” “算是。”沈嘉禾小声道,“我被抓正是他卖人情的好时候。不过他这次毕竟是该去曦州的,若是调兵剿匪,必然会被皇上知道,而且他不报真名,便是不想在我面前暴露身份。他一贯谨慎又低调,不会如此。但他若是与武林人士有所牵扯,便好办了。” 沈嘉禾顿了顿,慢慢道:“他如今的身份就算认识武林人士,我若不知他是谁也不可能觉得奇怪。再说,就算瞒不过我也没关系,他只要能瞒过皇上就足够了。” 季连安放下瓷碗,撑着下巴道:“这些弯弯绕绕真是麻烦死人,这样算计那样算计的。” 沈嘉禾笑着道:“师父你若是以后想过平淡的日子,就尽心些查查盟主为何执着于追杀师娘,我瞧着这江湖也不像太平的样子。” 季连安意兴阑珊,“罢了,那我就试试吧。” 沈嘉禾正欲叮嘱些什么,就听门外有人喊道:“季子靳!睡醒了没有!” 那声音听着中气十足,凭声线判断,应是个女子。 沈嘉禾一愣,“季子靳?” “假名。”季连安简洁答了一句,随即道,“大当家来了。” 沈嘉禾闻言慌了起来,“诶?那我们怎么办?留在这里不太好吧。” 季连安掀开床单,招呼道:“你们先躲床下去。” 沈嘉禾连忙拉着刚刚回神的秦如一,把他推进床底下,自己也忙缩了进去。 床单刚刚被放下,沈嘉禾便见到一双黑色的长靴从门口踏了进来。 那黑靴的主人似是有些不悦道:“为何不回应我?” 季连安气定神淡地回道:“懒。” 大当家:“……” 从沈嘉禾的角度,她只能从床单和地面露出的缝隙中,看到一双黑靴。 那双黑靴底部瞧起来磨损很严重,应是前后奔波所致。 沈嘉禾老老实实窝在床底下,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差点被捉奸的奸夫。 床是单人床,床下的空间自然也很小,两个人窝在底下,也顾不得什么三步远的距离。 沈嘉禾的后背抵在秦如一的胸膛,就好似躺在他的怀中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床下的尘灰太重,沈嘉禾总觉得秦如一有些呼吸不畅。 她微侧过头,想问问秦如一的状况,却听他极轻极轻地呢喃了一声,“奇怪。” 因为他离她很近,所以那声音就算再小,还是落入了她的耳中。 沈嘉禾无声地问道:“怎么了?” 秦如一望着她,眸中像是藏着什么,却令她辨不分明。 他的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手臂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腰上,像是将她锁在怀中一般。 沈嘉禾不由纳闷,却也没挣扎。 他如幼猫一般,额头蹭了蹭她的肩膀,却还是那句,“奇怪。” 大当家不知道季连安床下还藏了两个人,直接对他问道:“听铁柱说你昨天在齐家村抓了三个人上山,如今正关在牢中?” 季连安随意应道:“恩。” 大当家看了他半晌,问道:“听闻这三人与你还是相识的。关系如何?” 季连安敷衍道:“还成。反正抓来凑人头也不亏。” 大当家不置可否,问他,“之前死都不肯抓人,怎么忽然开窍了?” 季连安吃着肉包子,含糊道:“让雷劈了吧。” 大当家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随我去趟宛城吧。” 她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放到桌上,示意道:“这是我的钱,花光它。” 季连安:“……” 又来了。 季连安皱着眉头问道:“去宛城做什么?” 大当家回道:“有几个小弟说看到个富家公子,想着好久没去了,就打算劫一圈。” 季连安将钱袋推回去,果断道:“不去。” 大当家纳闷,“你昨天不是开窍了么?” 季连安回她,“我又不是天天被雷劈。” 大当家:“……” 大当家沉默地看了季连安半晌,随即道:“算了。” 她站起身,左手拍在桌子上,俯身对季连安说道:“我等你想通。这个三当家我想让你当,你就逃不走。” 季连安:“……” 胃疼。 待到大当家走后,季连安掀开床单,见两人的姿势,复杂道:“怎么?你俩还要在我床底下搭伙过日子么?你们两个小混蛋赶紧给我滚出来。” 沈嘉禾拍拍秦如一的手,他起先没什么动作,听她催促才慢慢收回了手。 她钻出床底,拍拍身上的灰,用旁边的铜盆洗了洗手,才嘱咐道:“我估计九皇子要被抓进来了,师父你最近就努力藏好吧。万一有什么人跑来剿匪,你抓准时机就跑。” 季连安点头,“这个我擅长。” 沈嘉禾招呼秦如一把手洗干净,趁季连安不注意,小声问道:“少侠,刚刚什么奇怪啊?” 秦如一抬眸看她,却不言语,慢条斯理地用白巾将手擦干净。 沈嘉禾好奇,便又催着问了一遍。 秦如一抓住她的手,缓缓道:“这样,奇怪。” 沈嘉禾纳闷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我的手很正常啊。” 秦如一摇头,轻声道:“明明该离你远一些。”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慢慢交握,“可这样,才安心。” 秦如一原以为三步是最适宜的距离。 既不会触碰到她让她讨厌,也不会被甩开让自己无措,还能像之前所想的那般保护着她。 可是会很焦躁。 原本只是想要一直望着她,然而如今看着看着就想碰触她,可又有声音阻止着他。 没办法安下心来,不知道自己的靠近是否会被允许。 然而触碰到沈嘉禾之后,秦如一的心中却产生了奇异的满足感。 焦躁的情绪消失殆尽,原本悬疑不定的心也落回了原位。 取而代之的,是有个新的声音,在他脑中不停说着——还不够。 但哪里还不够,他搞不清楚。 这如果就是白景钰说的喜欢,未免也太过奇怪。 他回想起昨日白景钰说过的话,安心过后不知道为何生出一股不甘心的感觉。 那种不甘心,堵在他的心口,连喘息都仿佛带着苦涩。 秦如一低头望着沈嘉禾的手,喃喃自语道:“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让人感觉幸福的事么?” 他所认识的,真正能够两情相悦的不多,大多都是在苦恋。 所以他觉得喜欢一个人,会是与苦恋截然相反的感觉。 可他如今比起幸福,却是其他负面的感觉占了上风。 “不甘心。”秦如一垂眸,问着沈嘉禾,“为什么?” 沈嘉禾被他问得一愣,“啊?” 秦如一自言自语,“那便不是喜欢了吧。” 沈嘉禾:“……” 为什么她要在这种时刻莫名其妙被否定一次啊! 第五十六章 沈嘉禾本着良心,还是给白景钰和白二爷爷带回来了几个包子。 大当家似乎是直接带人去了宛城,没来牢房里巡视。 看守的人见他们去而复返,懒洋洋地瞧了他们一眼,也没心思去管。 沈嘉禾随着秦如一往牢房深处走去,正想着招呼白景钰一声,却听白城温问他,“你还要到乾坤庄去?乾坤庄与无垢剑庄握手言和了?” 白景钰低声回道:“班家长辈说,陈年旧事祸不及小辈。” “班家是有心胸的。”白城温长叹口气,“白家出了这个孽子,也是连累你们难做。偏偏大哥好生固执。他年事已高,又护得了那孽子多久。” 白景钰不言语。 白城温问他,“你可还怨他?” 白景钰沉默片刻,反问道:“为何不怨?” 白城温慢慢道:“罢了。不谈这些了。” 沈嘉禾:“……” 她是不是不小心听到了些不得了的事情? 沈嘉禾转头看秦如一。 他的表情一贯平静,瞧不出是知道他们话中的内情还是不知道。 沈嘉禾想着这毕竟是白景钰的家事,她偷听到已是不对,再私自打听就有些过头了。 于是,她便略过白景钰的问题,小声问道:“无垢剑庄和乾坤庄有什么关系?” 秦如一略弯下腰,在她身旁悄声回道:“姻亲。” 沈嘉禾想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从前似乎听过那么一段传闻。 无垢剑庄的老庄主有一独子,听闻能文能武,为人机敏,众人皆言他未来能扛起老庄主的旗帜,将无垢剑庄发扬光大。老庄主对其也是宠爱有加。 当时无垢剑庄与乾坤庄互有来往,关系亲密了,两家便顺势结了姻亲。 结果好景不长,班家当时的长女嫁过去几年之后,就因病逝世了。 而老庄主的独子悄无声息地从这江湖中消失了踪迹,许久都没了消息。 无垢剑庄的庄主之位,就一直由老庄主担任。 听昨日白景钰的说法,应是要直接传给白景钰的大哥了。 江湖上有一段时间传老庄主反悔不想将庄主之位让出去,所以将自己的儿子偷偷害死。 但这种传言实在太过滑稽,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久而久之就没人再提。 不过也有人说,不见无垢剑庄出殡,想来老庄主的独子如今还活着,可能是因为妻子病逝,就此看破红尘,找了某个不起眼的小庙出了家。 流言一向纷杂,可信的不多。 不过听他二人的谈话,应是另有隐情。 但这事一来是白景钰的家事,二来和沈嘉禾也无关。 虽然有些好奇,但不是她能随随便便去探问的事情,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然而江湖中并没有过无垢剑庄和乾坤庄不和的消息。 就是听说有一日,无垢剑庄庄外的牌匾不知被谁恰好将无垢两字削去了。 老庄主一直未理,也未重新再造,任由只剩半块的匾额挂在那里。 一时间众说纷纭,但都未得到证实。 沈嘉禾估摸着和白景钰他爹脱不开关系。 听到二人谈完,沈嘉禾等了一会儿,才带着秦如一走了过来,将包子递给白景钰。 白景钰接过来,看了看秦如一和沈嘉禾之间的距离又恢复常态,纳闷道:“出门一趟,你们背着我发生了什么?” 沈嘉禾耸肩,“我也不知道。” 反正少侠自己闷声儿在那想,想一出是一出的,她也算习惯了。 目前先办正事要紧,等事情处理完,她再一起解决秦如一的问题。 白景钰露出一个笑,凑过来道:“难道是我昨天那番话起了作用?” 沈嘉禾冷淡道:“你昨天那番话,他已经得出个‘那便不是喜欢吧’的结论。” 白景钰:“……” 白景钰:“……要不然你还是丢了这块木头嫁给我大哥算了。” 要不说是大当家,效率那叫一个快。 刚到黄昏时分,迟辕和他的护卫便被五花大绑地推搡进来,十分不客气地被推进了离沈嘉禾有些远的牢房中。 大当家让几个小弟把锁落好,又吩咐着将他们看好,便径直来到沈嘉禾的牢房前。 大当家的打扮干净利落,虽然是个女人,但瞧起来英气十足。 尤其是她立在脚边的几乎半人高的大刀,更是显得她威武十分。 她的胳膊随意搭在刀柄上,不看别人,仅是瞧着沈嘉禾,上下扫视一遍,问道:“名字?” 沈嘉禾答道:“沈柯。” 大当家也不知想些什么,又看了她一眼,便不说什么,径直扛着刀离开了。 沈嘉禾:“……” 不提拔她当个四当家什么的么? 待到这些人走,迟辕那边唤道:“沈姑娘?你在此处么?” 沈嘉禾敷衍般遥相呼应,“在啊。那边那位是袁公子么?” “正是。”迟辕轻叹口气,“想不到沈姑娘竟落入这个土匪窝中。” 沈嘉禾明知故问,“袁公子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迟辕假模假样道:“昨日傍晚,我因事暂离齐家村,不曾想回去之后便听说有土匪闯进了村里,而沈姑娘及与你同行那两人也不知所踪。我本想着你们或许因事提前去了宛城,便抱有一线希望去寻,不曾想竟遇到了这些匪徒,强行将我们抓了过来。” 他顿了顿,问道:“沈姑娘一切安好吧?” “劳袁公子惦念,我一切安好。”沈嘉禾叹了口气,“可是不知该如何从这里出去。这种土匪窝,实在让人心中害怕。” 白景钰在对面一副见鬼了的模样看着沈嘉禾。 迟辕不知,随声附和道:“是啊。我来时见寨子里土匪众多,把守又严格,单凭我们从这里出去,恐怕有些困难。”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问道:“我见沈姑娘身旁的那位秦少侠像是会武的,怎么也这般轻易被抓了进来?” 沈嘉禾知道迟辕定会怀疑,假意捂面啜泣道:“都怪我连累了少侠。若不是我不会武,刀剑无眼,惹少侠分了心,也不会连累他也同我一起被抓进土匪窝里。” 她转头“嘤嘤嘤”道:“少侠,我对不住你。” 秦如一怔了一下,僵硬地拍了拍沈嘉禾的头,配合道:“无事。” 沈嘉禾捂着脸的双手分开一个缝,对着秦如一露出一个俏皮的笑。 秦如一半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迟辕这个人一向多疑,所以即便解释了,他也仍是将信将疑。 不过这也无妨,他既然进来了,就总是要出去的。 果然,迟辕并没有多问,只是笑着说道:“千山寨气焰太盛,想来总会有人看不过去。耐心等等,或许有所转机。” 沈嘉禾微微挑眉,低声道:“借公子吉言。” 地煞教,斩月坛。 沙鸢坐在木椅上,无所事事地晃着袖子,在那里自娱自乐。 抬眸,她见有一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隔着连绵雨幕,踩着迸溅的雨点,稳稳踏进正厅中,沙哑着声音唤她一声,“沙鸢。” 她微显讶然,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那男子的身前,行了个礼,仰头道:“教主你怎么有空亲自来我这斩月坛了?” 教主的脸上扣着一个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让人看不见面目。 他抬手示意沙鸢站起来,慢悠悠道:“恰好路过,便来了。” 沙鸢笑起来,兴奋道:“是有什么事安排我去做么?前阵子你老是安排我去找这个找那个的,无聊死了。而且身边还老得跟着浮拓那个跟屁虫,唠唠叨叨个没完,一点乐子都不许我找。烦死了。” 教主微微一笑,轻声道:“若无浮拓跟着,你这个性子,不是净给我惹麻烦么。” 沙鸢不服气道:“我哪是那样的。肯定是浮拓在你面前瞎说。” 她甩了甩袖子,抱怨道:“不过浮拓那小子最近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说都不说一声。” 教主悠然道:“他毕竟是一个坛的坛主,总不能跟在你的后面。我安排他去做别的事了。” 沙鸢不满道:“教主你偏心,丢给我的竟是些讨人厌的找人任务不说,还偷偷给他安排任务,一点都不肯告诉我。” 教主不恼,只是道:“时候到了,你自然知道。” 顿了顿,他慢条斯理道:“不过让你找人,你倒是一个都没给我找到。” 沙鸢坐到一旁的木椅上,撑着下巴,嘀咕道:“那两个人都不好找嘛。李曼吟叛教这么多年,哪是一时半刻就能找到的。虽然我在她脸上烙了个印,还以为蛮好找的,但她就像老鼠一样,躲个没完没了,我又不是擅长捉老鼠的猫。姜菀挺个八月怀胎的肚子还能跑得无影无踪,肯定就不是我这种能力能找到的嘛,我本就不擅长找人。” 教主无奈,“我还没指责你,你倒是想好了一堆借口。” 沙鸢挑眉,趴在木桌上,柔声道:“教主你就给我个有意思的任务嘛。” 教主假意想了想,缓缓道:“既然如此,你就抓个人过来。” 沙鸢垮下脸来,“抓什么人啊?” 教主轻笑,“你前阵子不是有个中意的人么?” 沙鸢眼神亮了起来,“我可以去找她了呀。” 教主支着头,“把她抓来,带到这里。先别弄伤了,我还有事要她去做。” 沙鸢纳闷道:“她能做什么事啊?” 教主懒洋洋道:“你照做就是。谁若拦你,便杀了他。” 沙鸢不甘不愿道:“那好吧。” 宿州,云城。 李梧漫不经心地理着衣衫,头也不抬地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黑花庄的弟子面面相觑,有人不解地问道:“庄主,既然去过颍州,为何不在那里等盟主归来,反而要绕路去徐州呢?” 李梧支着头,随意答道:“徐州匪患猖獗。姜庄主死去,累及我们黑花庄一蹶不振,正好要寻个是由,对外重塑个好形象。你们也不想江湖里的人对我们黑花庄指指点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吧。” 那弟子不再多问,低下头,连声称是。 李梧慢慢道:“拿千山寨开刀,最是合宜。” 第五十七章 在千山寨这几日,沈嘉禾并没有吃什么苦。 大抵是因为他们与三当家相熟的事,千山寨里的人心知肚明,所以也没人来为难他们。 平日里就是随着其他被囚禁在牢房中的人一起,去后山种种地,洒洒水什么的。 偶尔大当家还会扛着把大刀进来巡视,但也只是看上一眼,从来都没说过什么。 实在无聊了,沈嘉禾就和白二爷爷在那互相扯淡。 聊着聊着,一不小心就扒出了白景钰小时候的黑历史,惹得白景钰几次三番地嚷着要绝交要断亲,但都被二爷爷一个竹竿给怼了回去。 千山寨抓来的人,该怎么处理,被分为三部分。 身体壮力气大体格好,大当家看着顺眼的,就让他想好要不要入千山寨。 剩下不愿意的还有像沈嘉禾他们这种要说奴隶也不算奴隶的,统统被安排去后山那个新开辟的菜园子里挖坑种菜去。 而像迟辕这种一看就是富家大少爷的,则被大当家勒令写封家信寄回家中,让他家人带上大笔银子来赎他,否则就要杀了迟辕。 迟辕所说的信息自然都是假的,为了拖延时间,他故意说了个比较偏远的地方。 一封信寄去那里怎么也得需要半个月左右。 一来一回就更久了。 季连安大抵是知道了九皇子被抓来的事情,这几天安分得很,似乎是窝在房里看书。 迟辕虽然有心想要试探千山寨几位当家的情况,奈何这些土匪都当他是个嗷嗷待宰离死不远的小绵羊,无论他说什么都堵他一句“你先担心自己的命能不能拿钱赎得来”。 而且也不知千山寨的人是不是仇富。 沈嘉禾他们只需要洒洒水,浇浇田,剩下的脏活累活都被安排由迟辕去做。 比如说挑挑天然化肥,又扛锄头铲地什么的。 迟辕幼时在宫中虽然度过了一段艰苦的日子,但也没人逼着他做这样的事情。 才短短几日,他那身苏绣的袍子,就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督促他干活的土匪自然都是些糙汉子,本来也是种地出身,看他这样便嘲弄道:“不愧是富家的贵公子,连个锄头都扛不动,怕是成日里窝在家中绣花呢吧。” 偶尔有人看不顺眼,竟还抬脚去踹。 面对这样的折辱,迟辕身边的护卫几次想要发作,但都被迟辕给拦了下来。 他的举止隐忍,但眼神却越发狠厉。 沈嘉禾在旁边看着,觉得这次就算他叫来的那人仅是救他们离开,剿匪这事也成了定局。 就这么平淡无波地过了几日,沈嘉禾计划中那个该来的人,终于还是来了。 当时还是清晨,沈嘉禾仍在睡梦之中,就被秦如一轻轻摇醒。 她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 秦如一简洁道:“有人来。” 白城温的耳力更是敏锐,在秦如一提醒之前早已摸出竹竿,安然地坐在草席上。 他往白景钰的身上一怼,漫声道:“起来。” 白景钰反手捂着后背,缩成一团叹气道:“二爷爷呀,您少怼我一下好不啦?全身上下都要被你那个翠竹竿给怼紫了。我这还怎么见人。” “又没往你脸上怼。”白城温回他一句,随即道,“脚步声密集,又有兵器相交的声音,应是一群人闯进了千山寨。待会儿若是打起来,护好你自己。” 白景钰窝成一团,困倦地嘟囔道:“您不老怼我,我就挺好的了。” 人声与兵器相撞的声音不多时就传进了牢房之中。 似是有人醒了,发出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响,间或掺杂着几声讷讷不安的低语。 这时千山寨的土匪大多还没睡醒,想来那些人攻上来是观察好了时机的。 虽然他们来的时间比想象中要慢,但这事算是沈嘉禾意料之中的,所以她也没什么感觉。 她刚想打个哈欠,却被秦如一握住手,安抚道:“别怕,我在。” 沈嘉禾:“……” 沈嘉禾:“……好。” 虽然她是没在怕啦,但被这样护着感觉也挺好的。 千山寨被猝不及防地攻进,显得漏洞百出。 很快,那群闯入者便以势不可挡地架势径直奔向了牢房。 带头那人的刀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一路上瞧也不瞧,仿佛极是随意般将路过的牢房上的铁锁切成了两半,把那群被抓的人放了出来。 而他的手下则负责解释并控制好这群人,免得他们跑出去卷进战场,反倒受了伤。 牢房中哐啷哐啷的声音不绝于耳。 没过一会儿,那个人就径直来到了沈嘉禾的牢房前,干脆利落地斩下两边的铁链。 沈嘉禾抬眸望去,只见那人着了一身玄袍,长发被青色发带高束,风度翩翩,神采英拔。 只是眉眼间瞧着却有几分眼熟,仿佛在何处见过一般。 沈嘉禾正想着是在哪里见过,却感到秦如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忽然用了些力气。 她纳闷想问,就听牢房对面,白景钰惊讶唤道:“大哥?!” 那人闻声侧过头去,似乎才瞧见白景钰,微微笑道:“你怎么落到土匪窝里来了?” 他目光一转,见到白城温,行了个礼,低声道:“二爷爷。” 沈嘉禾:“……” 你们白家跑土匪窝里聚会来了么? 不过,这就是白景钰口中一直念叨着的大哥啊。 白景钰的大哥名叫白景琛。 大约是因为血脉,白景琛眉目间与白景钰有几分相似,却更显英气,棱角也更为分明。 他眉间偏上,有一个小小的像是朱砂般鲜红的印记,瞧起来倒多了几分生人勿进的气息。 但从相貌来讲,确实如白景钰所说,极为端正俊朗。 白景琛这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有人唤他,“景琛。外面那些匪徒大多束手投降,还有一些人跑去了后山。” 那人大约三十岁左右,腰间别着一把样式独特的长剑,匆忙走了进来。 白景琛唤道:“班叔叔。我这就去后山。” 他对白景钰丢下一句“这件事过后再谈”,便风度翩翩地离开了此处。 被唤作班叔叔的那人,颇为讶然地看了看两边。 他向着沉默的秦如一问道:“如一?你怎么也在这土匪窝里?” “班叔叔。”秦如一打了声招呼,只是简单道,“事出有因。” 他不再多问,视线被秦如一牵着沈嘉禾的举止所吸引,又抬头看向沈嘉禾,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沈姑娘?” 沈嘉禾有些惊讶,“您是?” “啊,我是白勇的义弟班成。”班成自我介绍后,微笑道,“大哥曾写信同我说起过你。” 沈嘉禾恍然道:“原来是您呀。久仰大名了。” 班成笑着道:“大哥还说要我努力撮合你俩。我瞧着这也不需要我了。” 沈嘉禾:“……” 你大哥一天天都在书信里跟你说些啥? 调侃完他们两个,班成转头看向白景钰,无奈道:“你怎么落到这地方来了?” 白景钰可怜兮兮道:“我可是舍命陪对面那两个君子才跑到这地方来的。” 班成只当他是在胡说,便也没再多言其他,而是转向白景钰身边的白城温,问道:“这位老人是?瞧着似乎有几分面熟?” 白景钰便介绍道:“这是二爷爷,白城温。” 班成面显讶然,忙道:“原来是白老爷子,小辈眼拙,一时没有认出您来。” 白城温慢悠悠道:“无妨无妨。发生那档子事,其实你不向我行礼也无事的。” 班成却道:“一事归一事。那时候您早已离了无垢剑庄,不知情。班家不会无故去怪您。” 白景钰扶着白城温从牢门走出,岔开话题道:“班若没跟来么?” “她倒是吵过要来。”班成笑着道,“不过让兄长给否了,怕是正留在庄里闹别扭呢。” 白景钰便也笑了笑,道:“也幸好她未来。” 班成轻叹口气,瞥了一眼秦如一,仍是笑着道:“是呀。否则她又要伤心啦。” 秦如一跟在他们的后面,对他们之间的话充耳不闻,平淡问道:“班家怎会来?” 白景钰附和道:“对呀。班家怎么还掺和起徐州的事?” “怎么能是掺和。”班成略微不赞同道,“徐州匪患严重,扰了宿州,我们本就打算处理处理这件事。恰好黑花庄庄主来拜访,提起匪患之事,也想出份力,就一起来了。” 沈嘉禾问道:“黑花庄的庄主……是李梧?” 班成点头,“姜庄主死后,便是他继承庄主之位了。不过还未见到盟主,不算名正言顺。” 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我与白大哥结拜,而白花庄与黑花庄一贯不和,但剿匪这事毕竟是好事,我想着既然目的相同,有些事还是暂且不提的好。” “乾坤庄果然深明大义。” 有一声音从大门那边传来。 沈嘉禾抬眼去看,一个眼熟的面孔正踱步走近,最后停在了班成的面前。 他的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沈嘉禾看了半晌,才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对班成说道:“这寨子里的二当家死在我剑下,大当家却跑了。不知是不是去了后山。” 比起初见,李梧当真是变了太多。 他着了一身灰袍,上面沾染了鲜血,就连他的脸颊也溅上了几分。 他漫不经心地抬手将脸颊上的血迹抹去,全然没有从前那份胆怯与懦弱。 沈嘉禾有些不确定道:“李梧?” 李梧望向她,轻声道:“许久未见。” 他抬眸转向秦如一,意有所指般说道:“姜庄主的事,蒙你照顾了。” 秦如一看了看李梧,平静道:“哦。” 李梧:“……” 白城温凑到白景钰耳边,小声道:“这个小伙子挺不会聊天的。” 白景钰窃窃私语,“二爷爷你习惯就好了。” 第五十八章 这场剿匪从开始到彻底结束,大概用了三个时辰。 因为乾坤庄和黑花庄都是习武之人,又恰好掌握了大家酣然入睡的时机,即便千山寨的人多,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节节败退。 乾坤庄一向不喜血腥,而且徐州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大肆杀掠容易惹上麻烦。 所以除了那些顽固抵抗的土匪之外,大多数都被乾坤庄的弟子生擒,用麻绳绑在一起,等着送交到徐州的官府处置。 沈嘉禾在他们酣战期间,偷偷带着秦如一去了季连安的屋子。 屋里东西摆设整齐,似乎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只是空旷无人,没有季连安的身影。 以季连安的机敏,八成是在混斗中找了出路趁机溜走了,但沈嘉禾心中仍是有些担心。 她将自己早先放在季连安房中的行李拿出,在房中看了看,还是离开了这里。 迟辕早就被白家大哥放了出来,安然地立在牢门前,面色沉静如水。 他见沈嘉禾归来,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忽然不见沈姑娘,叫我很是担心。” 迟辕在千山寨中受了折辱,若沈嘉禾再对他爱答不理,难免会被记恨。所以他们目前的关系,从表面上看像是稍微缓和了些。 其实也不过是迟辕不再像从前自言自语这般程度而已。 此时仍在剿匪的途中,沈嘉禾眼尖,见土匪以多围寡,那弟子怕是不支,便让秦如一不必担心自己,去支援一下那个乾坤庄的弟子。 待他离开,沈嘉禾回迟辕道:“想趁乱去找找看自己的行李。” 迟辕眉毛一挑,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个时候去取,行李中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么?” 沈嘉禾背着自己的小布包,点头道:“自然是有才去找的。” 她垂头,故意引着话题,“里面有娘送我的玉佩。” 果然,迟辕顺着这个话题,思索一番问道:“不知沈姑娘家在何处?” “京……”沈嘉禾装作说漏了嘴,有些不安的样子,改口道,“偏远小镇罢了。” 迟辕了然一笑,顺势问道:“不知沈姑娘可否去过京都?” 沈嘉禾忙摇头否定,“不曾去过,听说十分繁华。” 迟辕便道:“京都确实十分繁华,沈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妨由我带你去瞧瞧看?” 沈嘉禾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假装像是在想借口一般支吾说道:“我……就不去了吧。好不容易坐船来了徐州,南边还没好好逛逛,我不急着去看京都的景色。” 迟辕仿佛早已看穿了沈嘉禾蹩脚的借口,微微一笑却不拆穿,漫不经心问道:“沈姑娘便不回去了么?令尊令堂怕是要为你担心的吧。” “反正我都出来了,爹娘也不知道。”沈嘉禾小声嘀咕,“我怎么都得看够本儿才行。” 迟辕抬眸看她,思量半晌,垂头轻笑道:“那便祝沈姑娘得偿所愿了。” 他闲适地望向远处,半靠在木门上,幽幽说道:“如今京都风云变幻,比起这江湖来确实也没安稳到哪里去。你如今不想去也好。等这南方景色被你看遍,京都那边怕是就安稳了。到时再去……也不迟。只是小心些。毕竟人心险恶,若是被什么人盯上了,便糟糕了。” 沈嘉禾笑着道:“那便谢过袁公子的忠告了。” 迟辕这番话意有所指。 大概就是说沈嘉禾现在在江湖浪不回家也没关系,但别落到七皇子的手里。 他这次是以去曦州查贪污的名义出来的,在沈嘉禾的身上已经耗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他肯定安排了他的手下去查,但是他本人若是再不赶过去,呈交个结果,难免会被圣上认为办事不利。 所以,他这次只是过来套个近乎观察一番,并没有直接把沈嘉禾带回京都的意思。 沈嘉禾前世毕竟和迟辕相处了那么多年,所以如何能骗到他,如何能让他断了利用她来胁迫沈丞相帮自己登上皇位的念头,她还是知道的。 因为她八岁便随着季连安离开了京都,过年才回丞相府呆上几日,市井中关于她的流言很少,再加上迟辕在这之前从未见过她,所以他并不知她如今该是怎样的性子。 她只需在他面前当个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一心向往江湖辽阔的天真姑娘就足够了。 至于后续的局,她已经利用他给出的时间,铺垫好了一部分。 迟辕眯了眯眼,见到秦如一向这边看来的模样,意有所指般问道:“沈姑娘与这位少侠看起来似乎关系匪浅。” 沈嘉禾干脆答道:“是不浅。” 迟辕:“……” 都不矜持一下? 迟辕一时语塞,沉默看了沈嘉禾半晌,没再多说什么。 他抬手招呼护卫过来,对沈嘉禾扯些有的没的,便暂且离开了此处。 沈嘉禾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回牢里和白景钰瞎侃,一转头却见李梧恰好走了出来。 他见到沈嘉禾似是愣了一下,随即垂下头,低声道:“沈姑娘。” 沈嘉禾担心季连安,犹豫了一下,试探般问道:“大当家跑了,二当家死了,那三当家你可知道是死是活跑去了哪里?” “没见过。”李梧随意道,“大抵是跟着大当家一起跑了吧。” 沈嘉禾:“……” 感觉……大当家跑路前拽着季连安什么的很有可能啊。 剿匪之后。 被俘的土匪被乾坤庄的人带到徐州的官府中,由他们来处置。 因为在剿匪之前乾坤庄已经同官府打好了招呼,所以只要将人带过去,他们要做的事就算结束了。至于如何安顿被土匪抓来的人,就不归他们去管了。 班成极力邀请秦如一他们去宿州的乾坤庄做客。 白景钰满口应了下来,而秦如一见沈嘉禾想去,便也跟着答应了。 而白二爷爷说自己年事已高,出来这一趟太过折腾,就提出要回自己隐居的萧山中。 班成劝说了几句,见白城温坚持,也就不再逼迫他了。 至于李梧,不知为何,也说要去宿州。 因为剿匪的事大家都比较疲惫,所以班成早就预定好了几家客栈,供大家整顿。 班成对秦如一表现得极为热情,拉着他在前头问来问去,始终不放他去后面找沈嘉禾。 而迟辕则跟在黑花庄那边,同李梧隔了些距离。 沈嘉禾便同白景钰一起扶着白二爷爷,跟在乾坤庄的后面,提醒他哪边好走。 白城温背上背着从土匪窝中找回的画具,慢悠悠提议道:“沈丫头啊。相逢即是有缘,这几日在土匪窝里你没少照顾我这个老人家,还同我说话解闷。我这老头子身无所长,也就是画画拿得出手。你若不嫌弃,我就画一幅送你。” 沈嘉禾微微讶然,随即笑着应道:“那自然是好的呀。惠清大师的话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呢,我怎么可能会嫌弃。” 白城温捋着胡子,温吞道:“好好好。” 他侧头对白景钰说道:“你将沈丫头的样貌细细描述一番,我记在心里,等到了客栈寻个平坦的地方,我就开始画。差不多明日便好。” 沈嘉禾假装正经道:“那就谢过惠清大师了。” 白城温道:“谢什么。这臭小子在那乱出主意,你能包容他,是我该谢谢你。” 白景钰:“……” 白景钰委屈,“我觉得我说的挺好的呀,明明是他不开窍。” 白景钰一边看着沈嘉禾,一边按照白城温所说,尽量不夸张地叙述着她的眉眼。 白城温起初十分悠闲地听着,然而听着听着却渐渐皱起了眉头。 待到白景钰说完,白城温的眉头便是越锁越紧,似是有些疑惑。 沈嘉禾见此,有些不自信地摸了摸脸,“我难道长得很奇怪么?” “不是。”白城温摇头,暗自回想了一番,问道,“我是不是画过你?” 沈嘉禾一怔,“我与您应是初识。” 白城温摇摇头,“不对不对,我和沈丫头你是第一次见。但有人让我画过你。不过当时她明明央求我说要我帮她画个她自己的人物画。我见她都特意找上了萧山,又带了些我喜欢的物什,一时心软就应了。” 他想了想,不确定道:“你娘亲和你长得像么?我记得她说的相貌,比你如今要老一些。不过她要求画的衣着极是华丽,像是有什么身份的人。” 沈嘉禾若有所思地问道:“惠清大师确定是个女人?” 白城温点头道:“我眼虽瞎,但耳朵不会出错。” 沈嘉禾试探般问道:“她可说了她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 “那些倒是没提。”白城温仔细回想,“不过她留到了傍晚,有人来接她,唤了她一声阿欣。不知是哪个欣字就是了。” 说完,白城温惴惴不安道:“可是我这张画坏了事?” 画虽然由白城温所画,但这事他毕竟不知情,沈嘉禾也不打算迁怒他。 她笑着安抚道:“您啊,想多了。听您这般说,我自然好奇那人是谁,一不小心就问多了。大抵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您也不必太在意。我可期待着您要送我的那幅画,可要画得比那幅要好看些,否则我可不干,要说您画过类似的就敷衍了。” 白城温放下心来,笑着回道:“这个你放心。明日定会交给你一副漂漂亮亮的画。” 恰好一行人从千山下来走到了平地。 白城温便不需要他们的搀扶,执着竹杖,步履平稳地走在大道上。 白景钰故意落后了几步,悄声问沈嘉禾,“可是和你在八方庄时刺杀你的人有关?” 沈嘉禾轻点头,叹口气道:“怎么算都该是我去寻她的不自在,怎么她反倒找上了我?” 白景钰微皱眉头,“听你这口气,似乎是知道那人是谁。” 沈嘉禾不抱希望地问道:“许茹欣这个名字你可听说过?” 白景钰沉默了半晌,似是在认真回想。 沈嘉禾等了半天不见他回复,忍不住问道:“该不会是你红颜知己太多,所以在挨个筛选吧?” 白景钰:“……” 白景钰:“……讨厌。我明明在这么认真帮你回想。” 沈嘉禾道了个错,便静静等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白景钰摇头道:“这名字虽然看似常见,但我认得的人中并没有叫这个的。” 沈嘉禾想也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居然认为许茹欣那个人是江湖人。 她长叹口气,恹恹道:“这些人怎么这么烦。一烦烦一窝。” 白景钰摸着下巴忽然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需要你破费一些。” 沈嘉禾想了想,恍然道:“云芳院?” 白景钰笑着道:“都说了,只要肯花钱情报可以在樊姐那边买。她最擅长找人了。” 第五十九章 乾坤庄很是细心,在山下早已备好了马匹和马车。 班成对秦如一这个后辈很是看好,许久未见,拉着他嘘寒问暖意犹未尽。 他原是打算将沈嘉禾、白景钰和白二爷爷安排到一辆马车,而自己和秦贤侄一辆马车,俨然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 然而秦如一喜静,性子又冷淡,对于久别重逢也没什么可说的。 班成的这般热情让他实在招架不住,便找了个借口匆忙挤进了沈嘉禾所在的那辆马车。 秦如一靠近马车时,正好听到白景钰向沈嘉禾提起他大哥白景琛的事。 大当家跑了,千山寨的事处理得就不算完满。 所以白景琛带着几个乾坤庄的人去追她,便不与他们同路去宿州了。 白城温毕竟是年纪大了,折腾这几日耗费精力,上了马车便半眯着眼决定小憩片刻。 沈嘉禾撑着下巴忧心忡忡,又怕扰了他,小声说道:“我觉得我那个师父八成是让大当家给扯跑了,万一被追到,你大哥把他给砍了可怎么办?我师父认怂的速度可比不上你大哥砍锁的速度。” 白景钰悠然道:“你放心。我大哥幼时常伴在爷爷身边,是见过季神医的。” 说完,他兴致勃勃问道:“怎么样?见过我大哥知道我所言非虚吧。是不是特别英俊!” 沈嘉禾:“……” 这人是个哥吹啊。 自从提起他大哥,就句句离不开白景琛。 沈嘉禾纳闷道:“你看起来很是敬仰你的这位兄长啊。” 白景钰折扇轻拍掌心,一本正经道:“长兄如父伴我成长,自然是敬仰的。” 沈嘉禾:“……” 还拽小词。 沈嘉禾想了想,老老实实答道:“长相确实不错。我记得他眉间似是有个朱砂痣。” 白景钰“啊”了一声道:“那个呀。那个不是朱砂痣。” 沈嘉禾闻言疑问道:“不是朱砂痣?那是他自己画上去的?” “也不是。”白景钰摆摆手道,“他小时候爬假山摔下来,脑袋正好磕到一个尖石上,险些丧了命。好在救得及时,捞回来一条命,但留了道伤痕。恰好季神医来了无垢剑庄,顺手帮大哥抹了些药膏,那条伤痕就渐渐消失了,只是唯独在眉心留了个红点。旁人便都误以为那是天生的朱砂痣。” 沈嘉禾神色复杂,“你是说,伤痕消下去,却唯独留了这个?” 凭她对季连安的了解,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果然,白景钰道:“当时我不在无垢山庄,只是后来听爷爷说,季神医为大哥抹药膏时忽然瞧见大厨家的小儿子额头上点了个红点,煞是可爱,就给大哥也留了个。” 沈嘉禾:“……” 说留就留,你倒是问问人家的意见啊。 “不提那些了。”白景钰随意道,“反正我大哥长得争气把那个伤痕撑起来了。” 沈嘉禾对他这种“我大哥哪里都棒”的态度妥协道:“好好好,你大哥最好看了。” 白景钰笑了笑,不怀好意地问道:“那你说,比起阿一来,谁更好看些?” “恩?秦贤侄你蹲在沈姑娘马车后的木栏上做什么?怎么不进马车里?” 沈嘉禾还未来得及去想,就听班成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 过了一会儿,便见秦如一强自镇定,若无其事般踏了上来,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 白景钰忍了半天,还是“噗嗤”笑了出来,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连笑带喘地说道:“阿一你居然躲起来偷听!是不是在意了?是不是对我大哥产生了危机感?” 秦如一抿起唇,闭上眼不理白景钰的追问。 白景钰止不住笑,指腹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慢慢道:“你这个模样,放在一年前……”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白城温用竹竿给怼了回去。 白景钰一下子收了笑,十分委屈,“二爷爷你做什么又怼我?” 白城温冷漠道:“话密不说还吵。” 秦如一随着冷冷嘲讽,“呵。” 白景钰:“……” 你这个偷听的人哪来的自信嘲讽他啊。 沈嘉禾已闷头笑过了,此刻正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来。 秦如一本是闭着的双眼悄悄掀起一条缝窥伺她的神色,见她神态自若,没有想象中的厌恶之情,便放下心来,喃喃道:“还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竹竿抵在白景钰的小腿上,仿佛随时都能怼他一下,让他一时缄默起来。 马车慢悠悠地顺着大路往宛城走,平平稳稳,只是偶有颠簸。 没了白景钰的吵闹,马车中寂静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一般沈嘉禾坐马车都会带些东西来打发时间,消遣消遣。 沈嘉禾想起自己的行李里还有书琴赠给她的那本书,便打开包裹想要拿出来看一看。 然而书是找到了,却丢了别的东西,让她颇感奇怪地“咦”了一声。 秦如一闻言睁开双眼,问道:“怎么了?” “丢东西了。”沈嘉禾不解地自言自语道,“奇怪。” 白景钰小声接口道:“许是被那群土匪拿走了。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么?” “就是不贵重所以才奇怪。”沈嘉禾又重新翻了一遍,回他,“我这包裹一直藏在师父的房间中,里面有银钱,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就算有匪徒要拿走什么,也该是这些,而不是几张纸才对。” 秦如一疑问道:“纸?” 沈嘉禾撑着下巴道:“准确来说是家信。” 她放在包裹中的家信只是沈周氏惦念她时写的关怀之语,那些与朝政相关,还有关于九皇子行踪的信早已被她谨慎地烧成了灰烬,随风飘逝了。 若是那些信没被烧还留在她身上,被偷还情有可原。 但余下的这些信被盗走,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要是季连安在,沈嘉禾好歹还能问一问,但他如今和她那几封家信一样不知所踪。 沈嘉禾想不太通,也不想连累他们一起头疼,便岔开话题道:“对了,少侠。想要刺杀我的幕后主使我大概是知道了。” 秦如一神色微凛,冷声问道:“是谁?” “是个叫许茹欣的女人。”白景钰替沈嘉禾回了句,问道,“我没听过叫这个名字的人,阿一你听过么?” 秦如一想了片刻,摇摇头道:“未曾。” 意料之中的答案。 沈嘉禾并未在意,随口道:“茫茫人海,想找一人确实不易。” 秦如一看她,迟疑道:“她与你有过节?” “谁知道呢。”沈嘉禾望着窗外,恹恹道,“大抵是前世有仇,今生还得纠缠吧。” 白景钰当她是想隐瞒,不愿说起,便顺着她的话,开玩笑道:“那你前世与她是结了多大的仇,今生她还要对你赶尽杀绝的。” 是啊。 沈嘉禾也想不通这一点。 要说迟辕把她打入冷宫,许茹欣是帮凶。 最后冷宫里逼她自尽的那把火,也是许茹欣放的。 所以,怎么想都该是她雇人对许茹欣赶尽杀绝,而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吧? 许茹欣这个人,沈嘉禾接触得不多。 因为怀了迟辕的龙种,所以宫中每日清晨例行聚会的时候,她总能寻到理由不来。 其他妃嫔对她颇有怨言,说她新入宫就敢如此猖獗,纷纷要皇后出面整治一番。 她们无非就是出于嫉妒,想看场皇后与许茹欣对撕的戏。 沈嘉禾懒得理会她们这种小心思,不过对许茹欣也没什么好感。 没必要见面时,她自然也不会去见许茹欣。 至于到了冷宫,许茹欣在废后圣旨下达的第二天,倒是难得来见了沈嘉禾。 她没多说什么,挺着个大肚子,对沈嘉禾轻蔑道:“这皇后位置,最终还是属于我。” 沈嘉禾记得她当时心情不好,嘲弄地回了许茹欣一句,“这位置你以为你能坐稳?” 结果沈嘉禾在冷宫里呆了那么久,始终没听到许茹欣被封为皇后的消息。 她在冷宫消息闭塞,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不过想来应是发生了什么。 直到最后,她眼瞧着大火烧了起来,而许茹欣手下的小太监笑着扬长而去,她便更没有机会知道了。 然而回忆了这么多,沈嘉禾还是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得被许茹欣追杀。 就算发生了什么,那肯定是许茹欣和迟辕之间的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思来想去,沈嘉禾忿忿不平地道了一声,“疯女人。” 他们一路走到黄昏,终于到了宛城。 宛城与沈嘉禾经过的那几个城市相比,显得破落许多,满是狼藉。 有些人焦急地等在路边,见到乾坤庄的人进城,便连忙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自己家中被抓去千山寨的那些亲人是否安好,人在哪里。 班成耐心地安抚这个又安抚那个,好不容易才将人群疏散开。 沈嘉禾在马车中看着,漫不经心地问着秦如一,“班家常做这样的事么?” 秦如一怔了一下,回道:“常做善事。” 白景钰补充道:“班家以‘仁’为首,名声极好。当时江湖中还将八方庄与乾坤庄称为‘北义南仁’。这称号传了许久呢。” 沈嘉禾:“……” 感觉这称号透出一股子潦草。 乾坤庄的弟子再加上黑花庄的弟子,人数并不少。 所以班家几乎要将这宛城里的客栈给包圆了。 好在因为宛城闹起匪患,客栈里的空房极多,安排起来没那么艰难。 沈嘉禾被秦如一搀着下了马车,低头拍拍衣服上的尘灰,便跟着其他人往客栈走。 她一抬眼,就见客栈正对门的那面墙挂着一幅字。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要打出去打。 沈嘉禾退后几步出了客栈,仰头看了看客栈挂起的匾额。 她慢慢读着那个熟悉的名字,“东来客栈。” 哟呵,这客栈怎么专往会赔钱的地方开分店啊? 班成才从马车上下来,见沈嘉禾看着匾额,也跟着抬头看了看,不明所以地问道:“沈姑娘你瞧什么呢?” 沈嘉禾笑着道:“我原来在乌城也住过这客栈。” 班成便也笑着道:“沈姑娘与这客栈有缘。” 沈嘉禾慢悠悠说道:“不过这客栈的主人未免太倒霉了些。宿州黑花庄与白花庄闹事不和,客栈受到牵连,老是赔钱。现在到了宛城,匪患严重,还是在赔钱。若是有机会倒想见见这位主人了。” 班成微笑道:“沈姑娘很快就能见到了。” 沈嘉禾闻言挑眉,“怎么?这客栈的老板在里面?” “那倒不是。”班成平淡道,“这客栈是我兄长开的。” 沈嘉禾:“……” 沈嘉禾:“……乾坤庄的庄主?” 班成应了一声,温润地笑着道:“沈姑娘去了乾坤庄便能见到他了。” 沈嘉禾:“……” 沈嘉禾:“……好。” ……好尴尬。 你们江湖人为什么老要搞个副业啊! 第六十章 沈嘉禾老老实实地随着班成进了客栈,不发一语。 秦如一见她神色恹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看了看班成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颇为懊恼地低声确认道:“这东来客栈是乾坤庄的庄主开的?” 秦如一点头,“恩。” 沈嘉禾小心翼翼确认道:“在庄主面前说话有什么禁忌么?” 秦如一想了想回道:“倒是没有。不过之前听班叔叔说,庄主这几日正为宛城这边的客栈因匪患而入不敷出的事烦心。怎么了?” 沈嘉禾生无可恋:“……” 她刚刚跟庄主的弟弟笑着说庄主客栈开哪哪赔钱。 东来客栈在宛城也是几家客栈中最为出挑的。 再加上这是班家的产业,所以在队伍里叫得出名字的都住在此处。 客栈早就备好了晚饭,见他们进门,便摆出一个大圆桌,将丰盛的饭菜尽数端了上来。 白二爷爷最为年长,被班成邀到主座,而白景钰作为他的侄孙,坐在了他的旁边。 好不容易从共乘马车事件中逃开的秦如一,则又被班成硬拉着坐到了他的身边。 作为饭桌中的一点红。 沈嘉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左边坐着一个迟辕,右边坐着一个李梧。 这简直就像落入了左虎右狼的局面。 一顿饭沈嘉禾吃得食不知味。 她心不在焉地往秦如一的方向看去,就见他坐在饭桌前放空着自己,满脸的生无可恋。 班成在旁边十分热情地为他夹了块鱼肉,道:“徐州做鱼可是一绝。快尝尝。” 秦如一听话地执起筷子,正要去夹,班成又为他夹了青菜,“荤素搭配。尝一尝。” 他也未抱怨,转而又去夹菜,店小二却在此时上了汤水。 班成便说道:“这老鸭汤可是熬了许久,先尝汤吧。” 沈嘉禾:“……” 先吃哪个都好,你倒是让少侠吃一口啊! 除了沈嘉禾和秦如一之外,大家似乎对这桌晚餐十分满意。 餐后,大家便随着店小二走向了早已被安排好的房间。 班成的房间被安排在最靠近楼梯的地方,听说那里是班家专属的客房。 不出意外,秦如一的房间果然就安排在班成的隔壁。 东来客栈的结构和乌城的那家分店几乎相同。 白二爷爷喜静,晚上又要作画,便被安排在走廊靠里,相对安静的地方。 迟辕和李梧的房间靠在一起,隔了几个乾坤庄的弟子,就是白景钰的房间。 而让沈嘉禾想不到的是,她的房间被安置在了走廊的最里面,与白二爷爷相对。 沈嘉禾看了看自己的房间,再望了望秦如一的房间,目测了下距离。 没跑了。 班成是想给自己侄女牵线,所以这一路上故意把她和秦如一给隔开。 白勇身为班成的结拜大哥兼媒人,看来说话不怎么管用啊。 沈嘉禾估摸着有班成在,想和秦如一独处怕是有些困难,便先顺其自然,回房休息。 她有些困倦地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却被肚子发出的“咕噜咕噜”声所吵醒。 沈嘉禾坐了起来,望了望窗外,发现已是濛濛黑夜。 晚饭她没吃多少,过了几个时辰,竟有些饥饿。 思来想去,她决定下楼找些吃的,顺便瞧瞧秦如一在做什么。 铺在地上的木板,因为匪徒闯过的缘故,有些已经松动,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声响。 沈嘉禾怕惊扰了别人,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松动的地板。 大家舟车劳顿,怕是累了,许多人的房间都已熄灭了蜡烛,漆黑一片。 所以迟辕那间仍旧亮着烛火的房间,显得尤其惹眼。 沈嘉禾路过,本是随意瞧了一眼,却见烛光微动,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她知道里面有一人是迟辕,但另一人光凭影子只能瞧出是个男人。 他们似是在谈论着什么,细碎的声音时不时透过门缝传出。 但那声音支离破碎,隔了门板实在听不分明,只能隐约听出一句“盟主……他……未成”“知道……转达”这样的话。 沈嘉禾驻足于门前,微微皱起眉头。 她若是没听错,像是听到了“盟主”这个词。 哪个盟主?是她所知道的那个武林盟主么?盟主与迟辕有所牵连? 再留在这里偷听怕是不好。 沈嘉禾正想着离开,一抬眼却见秦如一出了房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是在疑惑。 她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声张,猫着腰慢慢往秦如一的方向走。 然而走了两步,一不小心,就踩上了一块松动的木板。 好在只是踩了边缘,没有什么太大的声响。 秦如一见沈嘉禾像是做贼一般鬼鬼祟祟,站在原地歪头看她。 沈嘉禾浑然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做派,捂着胸口舒了口气,向秦如一招了招手,并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 秦如一见此,轻巧地走到她的身边,不解地悄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沈嘉禾摇摇头,只是扯着秦如一比划着说道:“少侠,你能不能带我咻地往楼下飞。” 秦如一虽然不懂她这么做的含义,但还是听话地目测了一下,点头道:“能。” 沈嘉禾特别自觉地扯过秦如一的手臂,让他环住自己的腰,之后又抬起两条手臂圈住他的脖颈,小声却大义凛然道:“来吧。” 秦如一闻言右臂径直向下抄起她的双腿,稳稳将她抱了起来。 沈嘉禾有些吃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压着声音磕巴道:“少,少侠?” 秦如一微歪头瞧了瞧她,解释道:“腿会碰到。” 沈嘉禾:“……” 沈嘉禾语无伦次,“我,你……啊?” 少侠你这行云流水般流畅的动作最后就给她这个解释?啊? 秦如一眨眨眼,似是有些无辜地问道:“放下?” 沈嘉禾:“……” 沈嘉禾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闷声道:“就这样吧。” 然而,秦如一还没来得及带沈嘉禾咻地飞下楼梯,就听班成略微吃惊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秦如一简洁道:“要飞。” 班成:“……” 怎么着?这是要上天? 沈嘉禾心中哀叹了一声,想着已经惊扰了迟辕,也没必要藏着了,就拍拍秦如一示意他放下她,对着班成含糊说道:“恩……少侠,在拿我……锻炼手臂的肌肉?” 班成:“……” 班成:“……这法子挺别致的。” 迟辕打开了房门,悠然地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了?听着似乎很热闹?” 班成与迟辕不熟,闻言无关紧要地说着,“闲聊几句而已。打扰到你了?” “没有。”迟辕温声说道,“只是听见言语声,好奇罢了。” 沈嘉禾不着痕迹地后撤一步,视野有限,她虽未瞧见房中有什么人,但却看见了门后隐隐露出的白色衣摆。 身穿白色的,在这客栈中就只有白景钰和李梧了。 当然,也不排除或许是有人从客栈的窗户中翻了进来,有事要找迟辕。 不过李梧这个人与初见之时差距太大,倒叫沈嘉禾越来越瞧不清他。 迟辕与班成寒暄了几句,转头对沈嘉禾道了一声“早些休息”,便关上了房门。 秦如一本是想陪着沈嘉禾一起下楼,却迎面被班成拦住。 班成对秦如一道:“来我房里,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秦如一:“……” 都说了一天了,怎么还有话…… 秦如一不太想去,但被班成以毋庸置疑的态度拉了进去。 沈嘉禾站在门前叹了口气,这时才念起白勇的好。 若是白勇此刻在东来客栈,说不定还能就该牵谁的问题与班成一战。 沈嘉禾刚下了楼梯,就见店小二迎了上来,殷勤问道:“客官您要什么?” 她含糊道:“有没有什么小菜之类的,不用麻烦,简单点儿就成。” 店小二连声应下,麻利地跑去了后厨吩咐。 沈嘉禾随意寻了个桌子坐下,无所事事地四下瞧着,忽然见一人风尘仆仆地从大门走进,略显狼狈地拍着衣服上的浮灰,头也不抬地说道:“小二来间房。” 她一怔,略带惊喜地唤道:“师……” 然而她忽然想起这客栈是班家的产业,贸然相认似是不好,便改口道:“季神医。” 季连安听到有人唤他,略带不耐地说道:“谁……” 他见到沈嘉禾,微微蹙眉,不悦道:“你跟着叫什么季神医。” 沈嘉禾面上挂着乖巧的笑容,迎了过来,接过季连安的行李,又把他送到座位上,低声说道:“这客栈是乾坤庄班家开的。” 季连安似是想起沈嘉禾拜师时说过的话,轻啧一声,“那也别叫季神医,听着别扭。” 沈嘉禾坐到他的对面,笑意盈盈道:“那叫什么呀?安安?” 季连安:“……” 季连安:“你想我喂你吃八方庄庄主吃过的同款哑药么?” 沈嘉禾不在意,撑着下巴问道:“神医普世万丈光,大当家哪里去了?” “你在说什么接头暗号么?”季神医嫌弃道,“我怎么知道大当家哪去了。” “你让我叫你季神医,我又不能直呼师父的名字,只好起个外号了。” 沈嘉禾眨眨眼,说道:“我还以为大当家落跑,肯定扯着你一起跑了。” “难听。” 季连安评价了一声,朝店小二要了壶茶,皱着眉头说道:“我没瞧见过她。” 沈嘉禾失望地“哦”了一声,嘀咕道:“我还以为能瞧见霸道当家小神医的桥段呢。” 季连安:“……” 季连安:“……你自己相中了一个人,瞧别人也都是情情爱爱的。” 沈嘉禾不置可否,继续问季连安,“那你是怎么从千山寨逃出来的?当时一片混乱,我被救出来的时候还去找过你,但你不在房里。” “都打起来了谁还在房里呆着。”季连安白了她一眼,慢悠悠说道,“不过,我是被人送出了千山寨的大门,然后自己寻了路走的。想着你要去宿州,就先到了宛城。” 沈嘉禾好奇道:“是谁送你出来的呀?” 季连安答道:“没见过。他也没说。只是让我走。” 沈嘉禾若有所思想了一番,将这问题暂且搁置,开口问道:“对了,我寄放在你房中的行李,可曾被人打开过?” 季连安怔了怔,说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房中呆着,鲜有来客,不曾有人碰过。怎么了?” 沈嘉禾含糊道:“也没什么。” 那就是有人在那场混战中,把她的家信偷走了。 沈嘉禾没有多说,提醒季连安道:“九皇子还未走,怕是要等到明日。” 季连安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怎么说。”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我离开时,像是瞧见了白家那位长子,他可在?” “白景琛?”沈嘉禾回道,“他去追大当家了。等到事了,会自行回到乾坤庄。” 季连安若有所思,“若是他去追,怕是就逃不过了……” 沈嘉禾疑问道:“找白景琛有事?” 季连安含糊道:“倒不是什么大事。” 想了想,他摆手道:“罢了,也不急,以后再说。” 沈嘉禾想起白景钰说过的话,问道:“我听白景钰说,他大哥脑门上那个红点是你留的?” 季连安闻言想了想,恍然道:“啊,那个呀。恩,是我留的不假。” 沈嘉禾纳闷,“你好端端留人一个红点做什么呀?” 季连安回道:“又不是我想留的。一个药膏而已,老庄主偏要我来帮这孩子抹。我就随便抹了抹,可能没抹匀,漏了那里。结果过了时间就留了印,抹药膏也不好用。不过这孩子命也挺好,正好留在眉心,若是在别处就破了相了。” 沈嘉禾:“……” 还不如“看人家小孩留红点好看所以才留的”这种理由呢! 不要老干些像地煞教细作会做的事啊! 不对,连地煞教也不会做这种事情呀! 第六十一章 迟辕吃过早饭后便带着护卫同乾坤庄的人意思意思地辞个行。 沈嘉禾有事要问,主动送他出了客栈的大门,犹豫了一下,先是铺垫般问道:“昨日听你提起京都,你对京都可熟悉?” “我长居京都自然是熟悉的。”迟辕瞧了瞧她,问道,“沈姑娘有事要问?” 沈嘉禾点点头,假意踌躇一番,低声问道:“你可认得一个叫许茹欣的女子?” 许茹欣这个名字十分常见,就算会惹迟辕怀疑,她也有千种理由搪塞过去。 无论认不认得许茹欣,迟辕都会矢口否认。 但他是不是在说谎,她还是能瞧出些端倪。 直捣黄龙讲出这个名字无非是为了试探。 若迟辕认得,沈嘉禾可以借他的口,警告许茹欣,让她收敛一些。 若他不认得,沈嘉禾就需要深思其他的可能性了。 迟辕极是自然地回道:“不认得。怎么了?沈姑娘想要我帮忙寻她?” 沈嘉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完全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她随意寻了个理由道:“刚离家时,我在路上遇见的,同行过一阵子。听她说要去京都。昨日听你讲起京都,便想起了她,想着你或许曾见过。是我唐突了。” 迟辕摇头,不在意道:“你若是有意寻她,我可以帮你。” 沈嘉禾谢绝道:“罢了。萍水相逢而已,有缘再见吧。” 两人在门前寒暄了几句,迟辕便坐上护卫牵来的马车,离开了宛城。 沈嘉禾半倚在门框,微微叹了口气。 许茹欣毕竟是与迟辕联手把她从后位扯下来的人,身份必然不会简单。 她的年龄比沈嘉禾要略显年长,若是京都里的官家小姐,沈嘉禾不可能不认得。 关键是,迟辕把许茹欣迎入后宫,一定是有利所图。 虽然孩子是一部分,但光凭这个,迟辕不会轻易允她后位。 那时,必然是发生了沈嘉禾所不知道的事情。 反正她是不信迟辕是真心爱着许茹欣的。 毕竟他们相识的时间只会多不会少,若当真是那般心爱之人,又怎会让她无名无份那么久,等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之后,才把她迎进了宫里。 季连安等迟辕走了之后,才施施然从客房中走出,“巧遇”班成。 他性子本就散漫随性,只要懒洋洋地应和两句,不需要多少演技,就能让班成相信了他。 乾坤庄一向热情好客,班成听季连安提起要去宿州,便顺势邀他来乾坤庄作客。 于是季连安就很自然地混入了同去宿州的队伍。 萧山与宛城相去不远。 班成怕白城温路途上再出什么危险,便派了几个乾坤庄的弟子护送他上萧山。 临行前,白二爷爷偷偷招呼着秦如一过来,将手中的画卷塞给了他。 秦如一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白二爷爷说道:“我答应给沈丫头画的画。” 秦如一怔了一下,更是疑惑,“为何给我?” 白二爷爷故意叹了口气道:“我那个侄孙,女人缘一向很好,就是眼界高,一向对这种事不上心。我那个二侄孙,嘴碎又爱搞事情,难免会在他大哥耳边提沈丫头。久而久之,我这侄孙肯定也会上了心。万一就瞧对眼儿了呢。” 他推理了一番,总结道:“我觉得你是弄不过我这个侄孙了。就给你一幅画,让你留着以后睹物思人,好歹有个念想。” 秦如一:“……” 白二爷爷还很是怜悯地拍拍秦如一的肩膀,慢悠悠地走到白景钰那边。 也不知道白景钰说了些什么,又是挨了两下怼,才送白二爷爷回到萧山。 秦如一站在原地,手中握着画卷,垂眸看了半晌。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轻缓地将画卷展开,只见上面的沈嘉禾语笑嫣然,眉眼之间满是灵动,就好似一只调皮的狐妖幻化成人,跃入画中,一颦一笑都带着几分可爱。 他似是被那笑容所感染,唇角微勾,眉目柔和,心里就好似被什么所填满。 “看什么呢?” 沈嘉禾见秦如一独自站在那里,对着一幅画露出一个对他来讲算是傻笑程度的表情,忍不住凑了过来,纳闷地问了起来。 秦如一闻声抬眸看她,低声说道:“在看你。” 沈嘉禾:“……” 沈嘉禾嘀咕道:“又来了……” 她正想同他抗议几句,却冷不防与他对视。 他的笑意漫上眉梢,眼含春水,映着她的影,仿佛将她溺进了心坎中。 就好似他也喜欢着她一般,温柔而眷恋。 沈嘉禾有些无措地撇开视线,生硬地转了话题道:“这不是白二爷爷给我画的画像么?怎么在你的手里?要你转交给我?” 秦如一摇头,轻声道:“既然给我,就是我的了。” 沈嘉禾讶然,笑着道:“怎么?你要从我这里明抢啊?” 秦如一收了画,握在手中,固执道:“我的了。” 沈嘉禾不与他争抢,半是无奈道:“好好好,都是你的。” 秦如一静默地看了她半晌,表情似是有些迷惑,低声嘀咕了些什么。 沈嘉禾没听清,好奇问他,“少侠你说什么?” 然而还没得及问清,就听那边有人唤道:“马车和人都齐了,秦庄主沈姑娘,出发吧。” 秦如一意料之中,又被班成给强拉上了自己的那辆马车。 沈嘉禾早已习惯,慢悠悠地踏上了分配给自己的那辆。 白二爷爷回了萧山,这马车里便改为沈嘉禾、白景钰和季连安三人。 他们二人早已在马车里坐好,见到沈嘉禾上来,便道:“他没上来?” 沈嘉禾摊手,无奈道:“被拉走了。” 她转头含蓄地问着白景钰,“班家人,都是这般……热情么?” 白景钰挑眉,微微笑着道:“你是要问班若吧?放心,班若虽是喜欢对阿一献些小殷勤,但不至于这般缠人。阿一毕竟是八方庄的庄主,虽然比起从前没落了,但也是个大好的青年才俊。班家长辈很是看好。见他待你很好,怕是有些危机感,才会如此。你便多担待些吧。” 沈嘉禾撑着下巴,斜眼看白景钰,问道:“你好歹是无垢剑庄的。虽然人是不靠谱了点,但未来也是庄主的弟弟,算是青年才俊。班家怎么都不来缠缠你?表哥表妹怎么说也是话本里的标配呀。” 白景钰用折扇挑起车帘,向外看去,漫不经心说道:“我们虽然能自由出入乾坤庄,但无垢剑庄与乾坤庄过往是有过节的,只是班家长辈大度,不计较罢了。” “而且……”白景钰勾起唇角,低声说道,“班若一贯憧憬的是像阿一那般武功高强的大侠,不会喜欢一个连半点武功都不会的废物。” 白景钰虽不会武,但在这件事上从未贬低过自己。 沈嘉禾闻言一愣,颇感奇怪,低声道:“不会武功也不至于是废物呀。何必妄自菲薄。” 她忽然猜到什么,略显惊讶道:“你喜欢的该不会是……” 白景钰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微微摇了摇头,似是在示意她不要再说。 沈嘉禾:“……” 沈嘉禾捂着头,“诶呀……这个人物关系有点乱,让我捋一捋。” 也就是说,白景钰喜欢班若,班若喜欢秦如一,他们仨之间连成了一条单线。 沈嘉禾思来想去。 这条单线的人物关系里,好像没她什么事。 沈嘉禾神色复杂地正想问问季连安是否知道这件事情,就见他坐在一旁神色有些古怪。 她不由问道:“师父怎么了?感觉你今日有些怪怪的。” 季连安轻啧一声,说道:“我瞧见那个把我送出千山寨的人了。” “在这个队伍里?”沈嘉禾奇怪道,“是谁呀?” 季连安掀开车帘,张望了一下,指着骑马跟在后面的李梧,说道:“是他。” 季连安放下帘子,道:“下楼时他瞧见我,还跟我说不要同别人提起这件事,尤其是你。” 顿了顿,他继续道:“然后我就告诉你了。” 沈嘉禾:“……” 不让干偏要干的典型人物。 李梧能送季连安出千山寨,想必是知道季连安的。 季连安在江湖中是有名的人物,偶然见过也不算稀奇。 若李梧是九皇子的人,季连安出现在山寨中的事,他没必要隐瞒。 可迟辕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知道这件事。 或许他们之间的牵连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深? 可为什么救季连安出来,却偏偏要瞒着沈嘉禾呢? 沈嘉禾觉得最近奇怪的事尤其多,想得她头都疼了起来,连白景钰的事都无暇顾及了。 马车从宛城离开,如今正走在郊外的路上。 周围林木葱茏,时不时响起几声鸟鸣。 沈嘉禾正想着透透气,却忽然听到车外有人喝道:“什么人?!” 紧接着,熟悉的香气藏在那耳熟的声音中,徐徐传来,“我是什么人由得着你来问?” 说完,她扬声喊道:“我来找你玩了。你还不赶紧下来随我走?” 顿了顿,她掩唇笑着道:“也罢。把你从这些人里找出来,也挺有意思的。那你可要躲好了,别让我觉得无趣。” 季连安在马车内,微微蹙起眉头,“曲合香?是沙鸢?她来做什么?” 沈嘉禾生无可恋,自我放弃道:“暗恋我吧。” 季连安:“……” 季连安:“……太过分了。” 男的就算了,怎么这种桃花也开在她那边了。 第六十二章 沙鸢还没来得及靠近马车,就听班成那边十分沉稳地吩咐道:“布阵。” 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就仿佛过年放炮一般,震得沈嘉禾心里一颤。 她悄悄掀开车帘,却迎面被一阵呛人的尘灰给逼了回去。 猛咳了几声,她惊奇道:“这是做什么呀?” 白景钰稳稳坐在马车上,悠闲道:“霹雳弹。” 沈嘉禾听到这熟悉的名字,想起自己这边还有少侠给她的那一袋,一直都没有用过,便拿了出来,问道:“是这东西?” 白景钰颇感怀念道:“对呀。这霹雳弹还是我做的呢。当时恰好遇见阿一,便给了他一包,虽然他看起来是不太喜欢。不过你怎么会有霹雳弹?我不记得我给过你……等等。” 他翻来覆去看了看装着霹雳弹的布袋,“瞧着怎么这么眼熟……该不会?” 沈嘉禾含蓄道:“可能。” 白景钰:“……” 白景钰:“……嘤。阿一嫌弃我送他的礼物。” 沈嘉禾尝试着安抚白景钰,“可能少侠见我没有什么防身的东西,所以让我拿来防身。” 白景钰砸吧砸吧嘴,勉强道:“好吧。我信你。” 他从怀中掏出一袋霹雳弹,塞到沈嘉禾的手中,“也送你一包。凑个成双成对。” 沈嘉禾:“……” 哪有这么凑的啊? 马车外,那噼里啪啦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马匹像是有些惊到了,躁动不安地走来走去,但有人安抚,好似也无事。 沈嘉禾纳闷地问道:“这是什么阵?拿霹雳弹丢沙鸢炸她么?” 白景钰摇头,“霹雳弹威力不算大。主要是用火药的味道和激起的尘灰来掩住曲合香。” 沈嘉禾:“……” 这么简单粗暴啊。 沙鸢的事情,沈嘉禾在千山寨时,大略同季连安说过几句。 季连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沈嘉禾,懒洋洋道:“拿去。” 沈嘉禾接过,一脸莫名,“这是什么呀?” 季连安平淡道:“新做出来的,也没取什么名字。你取一粒在舌底含着,曲合香便影响不到你了。千山寨附近能凑齐药材已是不易,只有五粒,你自己掂量着用。” 沈嘉禾闻言感动道:“师父你这几日窝在屋子里,是为了给我做这个么?” “左右无事,你也别急着感动。”季连安倚在马车上,散漫道,“我从你师娘那边听来这个方子,但觉无用就没做过。这药是第一次做,无人试过,是死是活,看你造化了。” 沈嘉禾:“……” 老是要补几句多余的话。 白景钰好奇地凑过来,敬佩道:“季神医居然能做出对付曲合香的药。” “恰巧知道方子罢了。”季连安抬眸看他,问道,“怎么你也想要?” 白景钰老老实实点头。 “行啊。”季连安轻巧回了一句,向他摊出一只手。 白景钰不明所以地将手搭在季连安伸出的那只手上。 季连安一把拍开,嫌弃道:“谁要你的手了。我要钱。两千两一粒药。” 白景钰惊奇,“这也太贵了。” 季连安白了他一眼,“怎么?你以为我这神医的名头白叫的?两千两还算少了。” 他瞥向沈嘉禾,嘱咐道:“收好了。你那小瓷瓶里装得可是一万两。” 沈嘉禾:“……” 季连安这么一说,她忽然感受到了这瓶药的重量。 马车外的沙鸢似是被这霹雳弹给惹恼了,长锦一甩,径直缠过两人,将他们砸向了马车。 沈嘉禾正毫无戒心地同季连安讨论方子的问题,忽然便感到有什么东西砸向了马车。 在听到闷响之后,马车似是被缠上了什么,蓦地四分五裂,向外散去。 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了进来,令沈嘉禾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 她眸光微转,便见沙鸢站在一匹马上,闲适地端着长锦,轻轻笑道:“找到了。” 沈嘉禾不想和沙鸢说话,面无表情地向她扔了个霹雳弹。 沙鸢的长锦轻而易举地缠住了它,拿在手中把玩,“这东西烦得很。你还是别拿它玩了。” 她四下看着,道:“这些人也烦得很,懒得同他们打交道。你还是赶紧随我去地煞教。” 言罢,长锦径直向沈嘉禾甩去,好似要将她直接带走。 然而还未来得及靠近她,就见一把长剑出鞘,横在她的面前,将那布帛割得粉碎。 秦如一将沈嘉禾护在身后,冷冷看向沙鸢。 “怎么又是你。”沙鸢颇感厌烦地对沈嘉禾说道,“这条船你怎么还没让他随波流逝?” 沈嘉禾:“……” 她还没踏上呢怎么就得随波流逝了!要走也是你走好么! 沙鸢话音刚落,先冲出去与她对决的,却不是秦如一。 秦如一站在原地,沉默不语地看着一马当先的李梧,微微皱了皱眉头。 过了半晌,他竟将剑收回剑鞘,转身平淡地问沈嘉禾,“可受了伤?” 沈嘉禾摇头,不解问道:“少侠,你不去同李梧一起对付沙鸢么?” 秦如一侧头看向李梧,复又垂眸,低声道:“不必。他会赢。” 沈嘉禾:“……” 李梧的武功有那么好? 如秦如一所说,李梧确实招招都在压制着沙鸢,令她一退再退。 沙鸢蹙起眉头,发狠道:“滚开。别碍事。” 李梧挽出一个剑花抵在她的长锦上,向下压住她的攻势,低声道:“回去。” 沙鸢嘲笑道:“不过是个靠前庄主的死才上位的小庄主,我凭什么听……” 话音戛然而止,她蓦地意识到什么,“你……” 李梧只是耐心重复了一句,“回去。” 沙鸢后撤几步,越上一旁的树枝,忿忿地看了他一眼,便收了长锦,头也不回地离开。 班成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虚弱吩咐道:“罢了,不必去追那妖女。” 他一时大意,误吸了些曲合香,此刻正绵软无力,所以刚才没能一起上前对付沙鸢。 沈嘉禾见他毕竟是乾坤庄的人,假意从季连安那边拿到解药,在他鼻下晃了晃。 班成谢过季连安,扶额,望向沈嘉禾,“那妖女是因你而来?” 沈嘉禾正想胡诌个理由,却听秦如一低声为她开脱道:“与她无关。” 班成:“……” 班成:“可是我分明听……” 秦如一摇头,却是坚持道:“沙鸢如何,与她无关。” 他像是从未说过谎话。本就不善言辞,此刻一句话说起来,停停顿顿,语无伦次,却想着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沙鸢来……应是怪我。我从前……同她有过节……抢……” 白景钰提着折扇,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秦如一想要为沈嘉禾开脱的着急模样,向班成打着圆场道:“沙鸢这个人舅舅您也知道,行为做事哪是有理由的。怕是心血来潮,正巧看到我们,便过来闹上一闹。” 班成沉默不语地看着秦如一,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脸上却露出温润的笑意,顺着白景钰的台阶,说道:“也对。毕竟是魔教的妖女,我对她的话太较真了。望沈姑娘不要见怪。” 沈嘉禾赶忙摆摆手,“言重了。” 班成向着队伍扬声道:“先休整一番,半个时辰后再上路。” 秦如一抢在沈嘉禾问话之前说道:“附近有溪流,我去打些水。” 沈嘉禾点头,提议道:“那我陪你……” 秦如一却是摇头拒绝,“不必了。好生休息。” 沈嘉禾:“……” 她也没运动啊,用不着休息的。 沈嘉禾站在原地,看着秦如一拿起水壶,向小溪走去。 白景钰走了过来,折扇敲上沈嘉禾的头,弯起眉眼,笑着道:“不错嘛。” “啊?”沈嘉禾摸着头,怔愣愣道,“什么不错?” “你这时倒迟钝起来了。”白景钰的手臂搭在沈嘉禾的肩膀上,闲闲说道,“与阿一相识这么多年,我可从未听他说过谎。看来你与他之间,情况还算可喜。” 白景钰见沈嘉禾不言语,笑着说道:“你是官家千金,出来闯荡江湖,必然是不愿暴露身份的,那在班家长辈的眼中,便只是个不明身份的人。再加上刚刚又与沙鸢有了牵扯,就更是会被怀疑。阿一急着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揽,怕是不想你受了委屈。” 他伸了个懒腰,悠然道:“不过法子笨了些。” 沈嘉禾低声道:“是笨了些。” 沈嘉禾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走到秦如一的身后,两只手敏捷地遮住他的双眼,沙哑着声音道:“猜猜我是谁?” 秦如一的睫毛扇动了两下,拂过她的手心,带些微痒。 他抬手拉过沈嘉禾的手,半是无奈道:“别闹。” 沈嘉禾顺势坐在秦如一的旁边,看了看水壶,笑意盈盈道:“你不是来打水的?怎么半滴水都没有?在想事情?” 秦如一垂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溪边的小草,有些沮丧道:“我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 沈嘉禾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说道:“哪里多余了?” 秦如一垂眸,低声道:“你应想到了对策之举,我却多此一举,反惹怀疑。” 沈嘉禾蜷起腿,两只胳膊环绕在裙摆上,撑着下巴看向秦如一,“少侠,你为何想为我开脱?无凭无据仅是被怀疑而已,于我也造不成什么吧。” 秦如一低声回道:“班叔叔或许会以此为由不让你进乾坤庄。” 沈嘉禾一愣,“乾坤庄?” 秦如一点头,犹豫道:“我见你一直想来宿州,对乾坤庄也很有兴趣。若是班叔叔不准我进便无妨,大不了在庄外护着你,庄内还有季神医和景钰在,不会让你有危险。” 沈嘉禾眨眨眼,说道:“所以,你是因为我一直说着宿州宿州,还对乾坤庄感兴趣,怕我错过留下遗憾,才想着把责任揽去你那边让班成怀疑你,从而让我顺利进到乾坤庄去?” 秦如一默默点了个头。 沈嘉禾的头栽在他的肩膀上,捂着脸道:“诶哟,你这个笨蛋。” 秦如一闷声道:“我知道。” 沈嘉禾白了他一眼,“你根本不知道。” 秦如一像是不服沈嘉禾这个说法,反倒在那边生起了闷气。 沈嘉禾闭着眼,慢慢道:“我啊,毕竟没去过宿州,也没见识过什么乾坤庄,要说感兴趣自然是感兴趣的。但我更感兴趣的是同你一起去的宿州呀。” 她勾住秦如一的手,轻声说道:“大江南北,哪怕只是林间小路,只要你在,我都喜欢。” 秦如一有些茫然,似是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喜欢你啊。 沈嘉禾总觉得这种话即便说出口,他也不像会懂,便半是不满道:“笨蛋。” 秦如一:“……” 秦如一便不去探究自己为何又被说成笨蛋的原因,低下头,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微微用力握紧,轻声回道:“我也很喜欢。” 这句话就仿佛在应和着沈嘉禾心中的想法,让她怦然心动。 沈嘉禾一转身,把脸埋到他的胸前,忍不住嘀咕道:“你啊。等你开窍,怕是要到快要失去我的时候了。指不定我什么时候就让地煞教给逮走了,你就哭去吧。” 秦如一不太懂她指什么,但觉得不是什么好话,不赞同道:“不能乱说这些。” 沈嘉禾直起身来,不言语。 她刚站起来想要往回走,却见季连安蹲在不远处,拢着袖子安静地看着他们。 沈嘉禾吓了一跳,“师父?你做什么呢?” 季连安幽幽道:“忽然有点不太舒服。” 沈嘉禾紧张道:“是身体不舒服么?难道是中了什么毒?” 季连安摇头,慢慢道:“心。” 他伸出手,“把一万两给我。我打算和钱过一辈子。” 沈嘉禾:“……” 不要自暴自弃啊!他们其实也不顺利的! 第六十三章 班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秦如一强行揽责任的举动,让他意识到,自己要牵的那条线怕是无力回天,所以也没再缠着秦如一,放任他去与沈嘉禾同车。 季连安拢着袖子,像个小老头一样窝在马车一角,哼哼唧唧的,似是不太开心。 白景钰纳闷,“怎么下车一趟,就成这样了?” 秦如一摇头,“不知道。只是拿了一万两,季神医就如此了。” 白景钰:“……” 白景钰:“……你好端端给他一万两做什么?” 秦如一迟疑回道:“我以为季神医有急用,才会伸手向徒弟讨钱。还是一万两。” 季连安:“……” 季连安眯眼看他,怎么听都觉得他像是在嘲讽自己。 当时,季连安正闹着脾气跟沈嘉禾要一万两,恰好被秦如一听到。 他便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一万两银票,放在季连安的手中,道:“给。“ 季连安捏着银票,转头对沈嘉禾吵道:“他怎么还有钱呢!” 沈嘉禾:“……” 她又不是管钱的,她哪知道啊。 季连安闹别扭已是常态。 沈嘉禾放置不管,一脸复杂问起秦如一,“你平时出门,怀里都揣这么多钱的么?” 这一路走来,可以看出,秦如一这个人出手阔绰,对钱财似乎从不在意。 但一掏一万两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不过提起这个,她忽然想起来当年承诺要分期付给无涯寺修缮的两千两,至今还没怎么还过。 白景钰凑过来,勾着秦如一的肩膀,笑着道:“哦,这是我建议阿一揣上的。沿途上给你买买买什么的。” 他伸出大拇指,得意自满道:“我贴心吧。” 沈嘉禾:“……” 沈嘉禾:“我买什么东西能花一万两?” 白景钰认真想了想,“我大哥?” 秦如一面无表情地曲肘怼向他的胸口。 白景钰吃痛放开手,嘟嘟囔囔地抱怨,“怎么一个两个都爱怼我……” 沈嘉禾决定不在这话题上继续纠葛,转向秦如一,问起刚刚沙鸢来时令她颇为在意的事情。 “李梧的武功要高过沙鸢?” 秦如一先是摇头,随即又点点头说道:“若是几个月前他打不过。如今可以。” 沈嘉禾纳闷,“他是练了什么剑术?居然在几个月里突飞猛进到这种程度。” “不在剑术,而在内力。”秦如一沉稳答道,“他用的仍是黑花庄的剑招,但内力浑厚,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成。” 沈嘉禾讶然,“少侠你是说?” 秦如一轻点头,“深藏不露,乔装换面。二者其一。” 沈嘉禾闻言想了半晌,忽然撩起车帘,向外招呼道:“李梧。” 李梧见她唤着自己,似是愣了一下,扯住缰绳调转马头,慢慢踢踏着走了过来,俯身问道:“有事?” 沈嘉禾伸出一只手,理直气壮地说道:“把我的红珊瑚手钏还我。” 李梧怔住,重复道:“红珊瑚手钏?” 沈嘉禾皱眉,振振有词,“明明那夜我们去黑花庄,说姜庄主的死与姜夫人有关时,你应下了找到姜夫人会同我们联系,我才把那个红珊瑚手钏当作信物给你。” 她顿了顿,表情似是不悦,“可我听说你把姜庄主的死推到少侠身上,如此不仁不义,把东西放在你那里也是浪费。不如赶紧还我。” 李梧并不恼,平静地听着,目光朝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要的手钏如今不在我身上。待我回黑花庄再托人送还给你。” 沈嘉禾眉毛微挑,面上却露出不满的神态,催促道:“那你记得快点还我。” 李梧平淡应下,骑着马慢悠悠地去了队首。 沈嘉禾放下车帘,面色微凝,沉声道:“不是李梧。” 白景钰好奇,“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沈嘉禾慢慢道:“从八方庄回来时,我们不是进过黑花庄找李梧嘛。那个时候我在他的房间的抽屉里瞧见了个手钏。那个手钏谁送的都有可能,反正不会是我送的。” 所以假扮李梧这人很可能只见过手钏,却不清楚是谁送的。 她揉揉眉心,喃喃道:“把师父救出来,冒名顶替李梧的身份当黑花庄的庄主,而且有可能和迟辕有牵扯……会是谁呢?” 也就是说把姜庄主的死推给秦如一,反口称姜庄主勾结地煞教的人,不是李梧,而是这个顶替他身份的人。 那李梧如今怎样了呢? 夜色沉静如水,李梧自请与乾坤庄的几名弟子一同守夜。 过了半晌,他站起身来,寻了个借口同其他弟子交代了一声,便径直走向密林。 他手中握剑,半倚在树干上,平淡道:“出来。” 长锦穿过树林直直砸向李梧。 李梧用未出鞘的长剑去挡,却被长锦反身缠住。 他也未抵抗,任由长锦将其卷走。 不多时,他便听到沙鸢倍感无聊般说道:“你这人真没意思。” 沙鸢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无所事事地晃着腿,低头看他,开口问道:“你顶着这张脸来这里做什么?还没事讨嫌地阻拦我将她带走。” 李梧垂头,平淡道:“教主的命令。” 他顿了顿,开口说道:“教主不是要你在斩月坛老老实实呆着,怎么擅自跑出来了?” “斩月坛又不是我关禁闭的地方,自然想出来就能出来。”沙鸢得意洋洋道,“不过这次不一样,我可是得了教主的命令才出来的。是有任务的。” “哦?”李梧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地问道,“什么任务?” 沙鸢托着下巴,耍起小性子,“你出任务连半点口风都没透给我。我才不告诉你。” 李梧不置可否,坐在树根下,闲适道:“你有任务如今却出现在这里,怕是出来玩的。想必,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任务。” 沙鸢皱眉不满道:“谁是出来玩的!教主这次给我的任务,可是让我把她带回去。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你才是出来玩的呢!” 李梧神色微动,“把她带回去做什么?” 沙鸢不耐烦道:“我哪知道做什么。教主说什么听什么就是了。” 李梧垂眸思量一番,便不言语了。 沙鸢跳下树枝,走到李梧身边踢了踢他的腿,好奇道:“那教主是要你做什么的呀?” 李梧拍了拍衣摆,头也不抬地回道:“不告诉你。” 沙鸢:“……” 沙鸢:“你这人真讨人嫌。” 沙鸢盛气凌人地警告道:“总之,人我一定要带走。下次你若再拦我,我连你一起杀。” 李梧淡然道:“今晚要动手?” “这荒郊野岭你们人还多,麻烦死了。我才不在这多留。” 沙鸢嫌弃地摆摆手,随即说道:“反正我就算现在逮她回去,教主也不让她陪我玩。难得出来一趟,我先去宿州泡泡温泉,好好玩一玩,左右她也跑不到哪去。” 她看向李梧,强调道:“你可不准向教主打小报告。” 李梧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便见沙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望向山间明月,静静看了半晌,却是叹了一声,“真麻烦。” 安稳地坐了片刻,他执起剑,慢悠悠地走出了密林。 深夜,京都丞相府。 沈丞相在烛火下,沉稳地看着各地呈上的文书。 忽然,有一只白鸽扑闪着翅膀,落到窗沿,“咕咕”叫了两声,转动着小脑袋,看向沈丞相,爪子搭在窗棂上,时不时跃动两下。 沈丞相略一思索,起身走向白鸽,娴熟地将它脚边绑着的纸条拿下。 他看着里面的内容,微微蹙起眉头,将其放在案上,另一手抽出纸张,正要落笔,却听有人轻敲房门,温婉说道:“夫君?” 沈丞相将那张纸条随手放在一旁,低声道:“是夫人?进来吧。” 沈周氏轻缓地将房门打开,端进一碗羹汤,柔声说道:“我炖了些汤,尝尝看。” 沈丞相一贯不苟言笑的脸,此刻露出些许笑意,忙迎了上来,接过碗说道:“你啊,如今夜都这么深了,还操劳这些。你身子又不是很好,又不听我的话。” 沈周氏笑了起来,温婉说道:“我身子早就好多了。禾儿前几日又给我开了个药方,吃完这头便立刻不疼了。看来,她在神医手下学得不错。” 沈丞相柔声说道:“你我的女儿,自然学什么都不错。” 沈周氏笑着道:“算一算,她离家也有八年了吧。” 沈丞相应了一声,“是有八年了。” 沈周氏便道:“日子过得还真快。她离家时才那么小,转眼间都成了大姑娘了。这个年岁,是该为她寻个好夫君了。不过,那个什么皇子啊就算了,不是良人。” 她说完半是埋怨道:“都怪你,官居丞相,净是引这些人来。” 沈丞相无奈道:“好好好,都怪我,不该做这个丞相。” 沈周氏撇过头,“我倒也没说这个。” 沈丞相便道:“这么久,也该让禾儿回来了。” 沈周氏顿了一下,想起沈嘉禾想闯荡江湖的言论,劝道:“也不急。禾儿才多大呢,该长长见识,多了解了解世间事才对。” 沈丞相却摇头,意有所指般说道:“这世间事,并非桩桩件件都该了解。” 两人闲谈几句,沈丞相便劝沈周氏先回房去。 待她离开,他坐回书案前,拿起那张纸条。 上面工工整整地写道——“小姐在查地煞教之事。” 沈丞相拿起纸条靠近烛火,将之燃尽,随即提起笔来,慢慢写道——“将她带回京都。” 第六十四章 因为白景琛那边至今还没什么消息,想着他那边忙完,或许会追来汇合,所以他们不急于赶路,行程要比正常慢上一些。 走走停停了几日,班成一行人马终于到了宿州的启城。 启城是宿州最为繁华的城市,乾坤庄自然也坐落于此。 白景钰闲来无事,便撩起车帘,向沈嘉禾介绍哪边的店铺是属于班家的产业。 东来客栈自不必说,比起其他分店,启城的客栈要气派许多。 剩下的,则是一些布店成衣铺之类,听白景钰所说,规模都不是很大。 而在那些店铺的附近,都会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一个“班”字,一方面为了宣誓主权代表这店铺归谁所有,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警告那些地痞流氓别在班家的地盘闹事。 沈嘉禾一一看了过去,感慨道:“班家这么财大气粗啊。” 白景钰笑着道:“也不稀奇。每个门派下多多少少都有属于自己的产业。比如白家就专营兵器暗器之流,像少侠常用的飞刃也是出自我们白家。” 沈嘉禾纳闷,“你们江湖人怎么都爱搞个副业啊?” 白景钰为她解惑,“小门小派倒还好。我们这种大门派,弟子数不胜数,吃穿用度,门派修缮都要花钱,他们为了拜师交的钱又能撑多久。尤其是像八方庄这种,门下弟子都是孤儿,拜入师门自然就省去了那些钱,再不搞搞副业,大家怕是要饿死了。” 沈嘉禾好奇问道:“恩?八方庄也有什么副业么?” 秦如一点头承认道:“是有。” 白景钰宛如要将秦如一当作什么商品卖掉一般,卖力介绍道:“八方庄的产业可是不小,有的可都开去了京都。像是什么茶楼胭脂铺绸缎庄什么的,开得比较杂。” 沈嘉禾支着头,问道:“没开个什么客栈之类的呀?” 秦如一答道:“赔钱。” 沈嘉禾:“……” 沈嘉禾瞧了瞧秦如一,见他每日十分清闲,不像是名下有那么多家店铺的人,不由疑惑问道:“你这几个月也不在八方庄呆着,店铺怎么办?” 秦如一老实答道:“我不在时,由外祖母那边打理。” “外祖母?”沈嘉禾想了想,“啊,是天门庄。难怪。” 要说起天门庄,出名的不是武功也不是毒术,而是生财之道。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当年是以水袖软剑而闻名的天门庄初代庄主,手下的天门庄却是越走越歪。到了如今,那些弟子,因软剑而出名的没多少,但各个都会打金算盘,管起账来倒是一个比一个要厉害。 秦如一的母亲齐苑便是出自天门庄,从秦子真藏起的私房钱推测,多少能瞧出些端倪。 沈嘉禾扭过头,懒洋洋对季连安道:“师父,我们天玑峰也搞个副业呀?” 季连安抬眸,闲闲地问道:“怎么搞?把盟主绑山脚下,捅一刀十两,捅两刀赠半刀,捅五刀直接给一百两,盟主死尸带回家?” 说完,他慢吞吞一点头,“你这个建议不错。” 沈嘉禾:“……” 谁提的建议啊!不要自己说完甩锅给她好么! 不过提起盟主,沈嘉禾回想起那晚客栈,她在迟辕门外,隐约听到过这个词。 虽然隔着厚实的木门,很有可能是她听错,但总不能这般忽略过去。 不过说起迟辕和盟主,倒让她回想起一件事来。 前世迟辕登基时,江湖中曾有武林人士聚众闹事。 然而他们并没有闹多久,就没了声息。 当时她以为是这些乌合之众不成气候,闹一闹也就罢了。 可是如今再想,迟辕毕竟身在皇位,远离江湖,就算派兵镇压,成效也不会这般快才是。 那会不会,是江湖中某个位高权重的人,替他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有些事一旦想了个开头,便控制不住地继续往下去想。 秦如一见沈嘉禾面色有些阴沉,略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回过神来,下意识摇摇头道:“没什么。” 季连安闻言直起身来,不赞同道:“你看这脸色,怎么会没什么呢。” 他扯过沈嘉禾的手腕,气定神闲道:“来。师父给你把个脉。” 沈嘉禾不动,配合地装出紧张的表情道:“啊,神医,我是怎么了?” 季连安摇头,唉声叹气,“你呀,最近印堂发黑,命犯灾星。尤其是这个桃花劫,啧啧啧。想要摆脱灾厄,就得做到这几件事:一,要听师父的话不要犟。二,离穿黑衣服的远点。三,想法子把你师娘寻出来。四,不要和小碎嘴交朋友。” 白景钰:“……” 怎么这还有他的事啊? 沈嘉禾没好气道:“您是给我把脉还是看手相啊?” 季连安淡定地收了手,大言不惭道:“都一样准。” 沈嘉禾:“……” 乌鸦嘴。 害得她又想起自己在冷宫那阵儿,季连安说句风水不好,没过多久就烧起来的事了。 进了启城,车马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乾坤庄前。 秦如一听到班成的话,第一个下了马车,转身将沈嘉禾迎了下来。 沈嘉禾双脚落地,仰头看了看乾坤庄,果然如想象中那般气派。 看门的弟子见到班成,一个跑进大门里通报,另一个则小跑着迎了过来。 班成正了正衣冠,低声问道:“兄长可在?” 那弟子摇头恭敬回道:“庄主出了城,怕是晚上才会回来。” 班成微点头,吩咐道:“既然如此,就按我信中所写安置,别怠慢了客人。” 顿了顿,他问道:“班若她……” 话音未落,班成便听有人亲亲热热地唤他,“二叔,你回来啦。” 沈嘉禾听到这声音,下意识抬眸看去,就见一个身着翠色长裙的姑娘欢欢喜喜地从大门跑出,亲热地挽过班成的手臂,撒娇道:“我在家中十分惦念着二叔你呢。” 那姑娘脸颊边还略带些婴儿肥,瞧起来可爱又讨喜。 秦如一低声同沈嘉禾介绍道:“班若。” 沈嘉禾微歪头,仔细瞧了瞧,若有所思道:“这样呀。” 班成半是无奈道:“你是在惦念我,还是惦念着我信中提到的那个人啊?” “他当真来了?”班若连忙四下张望,似是见到了秦如一,便向他挥手道,“阿一!” 沈嘉禾本能地因这亲昵的称呼皱了下眉头,随即意识到这样不好,便抬手揉了揉眉心。 班若快走了两步,似乎想要撒娇般扑到秦如一的怀中。 秦如一却仿佛早有准备一般,脚下一闪,便从沈嘉禾的右边躲去了左边。 他平淡道:“同你说过,莫要叫我阿一了。” 班若扁起嘴,不太开心地嘟囔道:“明明小白都能那般叫你,为何我就不行。” 她目光一转,仿佛才看到沈嘉禾,神色怔了怔,赶忙背过身去揉了揉脸颊,将怔愣的表情揉开,换上一副热情的面孔,笑着招呼道:“这位姐姐便是二叔在信中提过的沈姑娘吧。” 沈嘉禾点头承认,惯例报出假名,“沈珂。” 班若亲热地挽住沈嘉禾的胳膊,将她往乾坤庄里带,口中说道:“这乾坤庄里呀,难得有女孩子来呢。成日里看他们练武,闷都要闷死了,爹还不准我离了宿州。正好沈姐姐来了,二叔说你是第一次来宿州,我们两个就好好玩玩。启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可不少呢。” “对了。”班若似是想起什么,拍手道,“沈姐姐的房间还是我收到信后特意布置出来的呢,我现在带你去瞧瞧。哪里不合心意,沈姐姐你就同我说一声。” 班若虽是个姑娘,但毕竟是练武的,手劲很大。 沈嘉禾一时竟挣脱不能,被班若带着直往乾坤庄里走。 秦如一见她面显为难,一手撩开车帘,一手将白景钰扯了出来,冷淡道:“解围。” 白景钰:“……” 白景钰:“……用到我的时候倒是想起我了。” 白景钰整了整衣领,轻咳一声,唤道:“阿若。” 班若闻声回过头来,瞧见白景钰,便转头对沈嘉禾丢下一句“沈姐姐你等我一会儿”,就跑到白景钰的身边,笑意盈盈道:“小白你来了呀。” 白景钰折扇轻敲她的额头,“怎么?舅舅在信上没写我也要来?” 他折扇轻扬,示意秦如一趁这个时候带沈嘉禾先进乾坤庄的大门。 沈嘉禾被秦如一携着,悄无声息地入了乾坤庄的门。 她有些发懵道:“班,班家小姐不是温柔如水的性子么?” 秦如一奇怪道:“你听谁说的?” 沈嘉禾:“……” 她当时听白勇提过只言片语,就擅自以为班若是个温婉大小姐的模样。 沈嘉禾虽然比秦如一要好些,但太过热情的人,她也不太能招架得住。 就好似刚才,她难以果断拒绝,就沦落到完全被班若带着走的局面。 他们老班家是祖传的热情么? 沈嘉禾侧过头看向秦如一,犹豫了一会儿,问道:“班若喜欢你的事,你是听她说的,还是只是旁人提过的呀?” 秦如一像是觉得奇怪,问她,“为何在意此事?” 沈嘉禾瞥他一眼,挫败地叹口气,也不多说什么,脚步加快,不多时就与他拉开了距离。 秦如一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不解问道:“去何处?” 沈嘉禾摆摆手,头也不回道:“哪里都行。总之听师父的话,离穿黑衣服的远点。” 秦如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套衣裳,自言自语,“该穿白的么?” 乾坤庄门前,班若被白景钰拉着胡扯了两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秦如一和沈嘉禾不见了。 她拍了白景钰一下,有些生气道:“好啊。我与你认识这么多年,你不帮我帮她。” 白景钰装傻道:“你未瞧见我,我便主动同你闲谈几句,哪里有帮谁。” 班若闻言,有些心虚地撇过视线,不情不愿地说道:“那便算你没帮吧。不过下次你记得要帮我。” 白景钰坐在马车上,懒洋洋地说道:“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放弃啊。” “我喜欢他那么多年,做什么要放弃。”班若不太开心道,“反正以后到了年龄,爹肯定是要将我嫁出去的。那我自然要选个喜欢的人嫁了。” 白景钰漫不经心道:“班庄主为你挑的未来夫婿,想来都是青年才俊。” 班若不在意道:“那有什么用。我又不认得。” 白景钰将折扇的一头指指自己,像是开玩笑般说道:“我你是认得的,不考虑看看?” 班若噗嗤一笑,“你哪像个青年才俊。半点武功都不会。而且光认识哪够呀,你又不是阿一。我才不嫁呢。” 白景钰展开纸扇,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却只是笑。 “我说你们啊……” 马车内忽然传出幽幽的嗓音,“悲秋伤感,还是内争外斗修罗场都可以。能别堵马车前面么?能不能让我找个时机出去一下,哪那么多话要谈。” 白景钰一惊,连忙掀开车帘,“季神医你还没出来呢?” 季连安幽幽看了他一眼,“你们一个两个堵在那里让我出去了么?” 白景钰:“……” 班若躲到白景钰的身后,探出头来,好奇问道:“这位是?” 季连安微微一笑,指着白景钰道:“比他高一个阶层的人。” 班若不解,“阶层?” 季连安施施然从马车上下来,拍拍白景钰的肩膀怜悯道:“可怜的呀。字字诛心。” 白景钰:“……” 白景钰假笑道:“季神医您怕是没有空闲来同情我吧。” 季连安嘲讽一笑,“最起码我还得到过句喜欢。你得到什么了?” 白景钰:“……” 为什么他俩明明谁都没比谁好多少,却要在这里互相伤害啊…… 第六十五章 乾坤庄的客房在西侧,分为竹、兰两个小院。 竹在前兰在后,两个小院之间由石墙隔开些许距离。 秦如一和白景钰被乾坤庄的弟子带去了竹院,而沈嘉禾则被班家安排在了兰院。 好在,还有个季连安同样被安置在了兰院,虽然他的客房离她有些远,但好歹不是她孤单一人,闲来无事还能找师父说说话。 班若热情地拉着沈嘉禾走进一间客房,得意洋洋道:“沈姐姐快看,这里就是你的客房。” 沈嘉禾随她入了门,四下看了看,微微笑着说道:“劳班姑娘费心了。” 房间干净又整洁,还特意摆了几件可爱的装饰,妆镜台上放着胭脂水粉,还有几个精巧的簪子,瞧起来确实像个女子的房间。 班若拉沈嘉禾坐在木椅上,殷勤倒了杯茶,笑意盈盈道:“沈姐姐同我客气什么。你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就同我说一声,我想法子改。” 茶是好茶,清淡之余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甘甜。 沈嘉禾抿了一口,随和答道:“并无不满,我觉得哪里都好。” 班若托着下巴看她,忽然道:“沈姐姐瞧着似是不爱说话呢。” 沈嘉禾:“……” 主要是话都被你说走了,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呀。 既然班若都这样说了,沈嘉禾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该找个什么样的话题。 然而,还不等她想出来,便听班若在那边天真无邪地问道:“沈姐姐,你也是喜欢阿一的么?” 她趴在桌上,侧着头看沈嘉禾,重复问道:“沈姐姐,你喜欢阿一么?” 沈嘉禾被呛了一口茶,猛地咳了起来。 班若连忙轻拍她的后背,纳闷嘀咕道:“是我问错了么?” 沈嘉禾:“……” 沈嘉禾平复了一下,有些虚弱道:“……咳咳咳。是,是没问错。” 但哪有见第二面就这么直白的呀! 班若听闻,坚持不懈问道:“那沈姐姐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呀?” 沈嘉禾觉得这事在班若面前也没必要含蓄,清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回复她,“喜欢。” “哦……”班若点点头,表情看起来也不意外,只是理解般说道,“毕竟是阿一呀。” 紧接着,她问道:“那沈姐姐,阿一喜欢你么?” 沈嘉禾的喉咙忽然被哽住了,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宣告着秦如一也喜欢着她。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忽然听门外有人唤道:“小姐,二老爷唤您去趟书房呢。” 班若在房中扬声应了一下,在扰乱沈嘉禾的心后,丢下一句“沈姐姐你好好休息”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沈嘉禾:“……” 这个情敌她不按套路出牌啊。 自从遇到班家人之后,沈嘉禾和秦如一的房间就没挨在一起过。 一来二去,她也习惯了,反正在班家眼中她就是来拆散班若和秦如一的女人。 出门踮脚张望了片刻,发现从兰院实在瞧不见竹院的情况,她便关了房门,将行李往空旷的衣柜一放,躺在床上休息了起来。 临近傍晚,沈嘉禾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所惊醒。 她随意整理了下衣裳,半睡半醒地打开房门,见到门外之人,打着哈欠道:“师父?” 季连安略点头,简洁道:“打理一下,换件衣裳。班庄主回来了,说是要办个晚宴接风洗尘。刚刚有人来通知,说你我都被邀请了。” 沈嘉禾倚着门框,懒洋洋道:“反正我们都是顺便,班家主要是为少侠接风。” 季连安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怎么?瞧见了情敌,吃醋了?” 沈嘉禾不言语,将房门一关,把季连安隔在外面。 她踱步走到衣柜前,慢条斯理地挂起行李里的衣裳,手指滑过那件鹅黄色的高腰襦裙。 这件衣服是沈嘉禾在台州同秦如一到成衣铺时,悄悄买下的。 她本来是想穿给秦如一看的,但一直也寻不到机会。 沈嘉禾其实并没有吃醋什么的。 因为她知道班若的态度虽然亲昵,但秦如一并不喜欢班若。 她只是有些懊恼于自己之前面对班若的那个问题时,只有哑口无言这一选项。 白景钰曾说秦如一待沈嘉禾不同,或许已是喜欢,但自己却不知。 然而,她却没有底气,凭此说出秦如一是喜欢她的。 “明明说好要给我底气。”沈嘉禾将襦裙拨到一边,随意从衣柜中扯下一件,忿忿不平道,“木头木头,笨死了。还打算让我想些什么法子才肯开窍啊。” 季连安坐在门外的石椅上,安静地等着,见到沈嘉禾出来,随口道:“真慢。” 他抬眼见沈嘉禾并不搭话,板着张脸,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之前说的话而生气,便慢条斯理地说道:“年轻人,吃吃醋,包治百病,也挺好的。” 沈嘉禾:“……” 沈嘉禾:“……您是哪来的神棍老中医啊?” 也不知是哪里触了季连安悲秋伤感的弦,他微微叹道:“这么多年,就忙着找你师娘了,连吃醋的余力都没有。聚少离多,到如今,却是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沈嘉禾走到季连安的身边,撑着下巴看他,“你是看上师娘哪点了呀?长相?” 季连安白她一眼,“你当我是你啊,那么肤浅。” 沈嘉禾:“……” 沈嘉禾:“你这么说,我很不服气。” “听闻她曾经是美的。江湖一度还传她的美能摄人心魄。” 季连安微眯起眼,回忆道:“不过我没能见识过。初见她时,她的脸上身上全是伤。就算到了现在,脸也只好了一半,到底还是毁了。” 沈嘉禾垂眸,低声道:“师父你当真那么喜欢她呀?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是避着你,或许这辈子你同她都无法厮守。师父你也不是半点桃花运都没有,何必苦守一人嘛。” 虽然这话不该由她来说,但季连安毕竟是她的师父,看着他前世今生都是如此,痴恋苦等却无所得,她到底还是心疼他的。 季连安微微一笑,好整以暇道:“哦?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桃花运了?” 沈嘉禾扳着手指头数道:“天玑峰下那么多小寡妇想嫁给你,都不嫌你老。比如说,那个镇里的李大嫂啊,温柔贤淑勤俭持家,有段时间还同我请教过医术呢。” 季连安:“……” 季连安:“你再提这个,我给你的小情郎下断肠散去。” 沈嘉禾抬手覆在季连安的手上,微微用力,轻声道:“别找她,找个人陪不好么?” 季连安怔了一下,面上泛着微浅的笑意,如水般温柔。 他屈指敲她的额头,开着玩笑道:“那你这个小徒弟干脆就别出师,留在天玑峰好了。” 沈嘉禾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故作为难道:“那可不行。” 季连安挑眉,“哦?怎么个不行法?” 沈嘉禾轻巧道:“有个好看的小情郎等着我,我肤浅啊。” 季连安:“……” 季连安:“医术学了七成,拿话堵人的本领倒是学了十成。” 玩笑归玩笑,沈嘉禾支着头,问道:“师父你当真不考虑考虑呀?” 季连安平淡道:“考虑什么?天玑峰下的桃花运?” 沈嘉禾耐心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就去找白勇给你牵一个嘛。” “免了,你也不必劝我。”季连安低声道,“我同她允诺过,我会陪她一世。” 他垂眸沉稳道:“她虽失信,我却不会食言。” 沈嘉禾听闻长叹口气,道:“罢了。那我只好帮你找找师母了。” 季连安抬眸,“你有法子?” 沈嘉禾扯了扯衣裳,随口道:“姑且试试吧。我听说在云芳院可以花钱买些消息。说是最擅寻人。正好我要找个人,就让他们帮着找找师娘。” “云芳院?”季连安闻言微微蹙起眉头,似是想了想,摇头道,“若是那里,找不到的。” 沈嘉禾奇怪道:“师父你试过了?” 季连安轻点头,“我曾听说过云芳院寻人的本事,便托他们去寻。结果隔了几日,他们将钱如数退还给我,说是半点踪迹都未寻到。” 沈嘉禾若有所思,“师娘竟藏得那般隐蔽么?” 只凭她一人,地煞教也寻不到她,武林盟主竟也是寻不到的。 闲话过后,二人一同往举办晚宴的大厅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恰好遇到白景钰悠然走在前面。 沈嘉禾快步接近白景钰,伸手扯住他的后领,阴森道:“你同我来一下。” 白景钰:“……” 白景钰被扯得一踉跄,连忙道:“成成成,你先松手。” 沈嘉禾松了手,同季连安说道:“师父,你先去吧。我解决一些问题。” 季连安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小药包塞到沈嘉禾手中,提议道:“断肠散。逼供可以用。” 白景钰:“……” 你可是个治病救人的神医啊,不要老是一本正经地给人这种吃完毙命的毒药好么? 沈嘉禾左右看了看,问道:“少侠呢?” 白景钰慢悠悠回道:“你猜?” 沈嘉禾冷淡地托着药包,“吃么?” 白景钰:“……” 白景钰:“被班庄主带去晚宴了。” 沈嘉禾对此也不觉意外,反正秦如一在班家备受瞩目,不是被班庄主拖走,就肯定是被别的班家人拖去。 老班家上上下下简直就是祖传的热情和缠人。 像他们这种,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沈嘉禾严肃道:“这样不行。” 白景钰一愣,“什么不行?” 沈嘉禾深沉道:“最开始,我以为就班成这样,结果他们老班家居然全家跟我争一个少侠,是我太大意了。虽然我相信少侠,但我觉得老班家不靠谱。我得想点法子了。” 白景钰:“……” 这个人在说些什么? 白景钰正想着该如何去问,便见沈嘉禾抬头看他,端着一副“有重要任务交给你”的凝重表情,低声道:“就靠你了。” 他有些傻愣愣道:“啊?” 沈嘉禾平淡道:“明天,我要带少侠一起去见小兰花,还有到云芳院去寻人。你负责拦住班家人,别让他们来缠着少侠。成了的话,班若那边,我会为你敲敲边鼓。毕竟我也瞧出来了,她不敢缠着少侠,所以改来缠我,目的都是一致的。” 白景钰:“……” 白景钰艰难道:“成交。” 顿了顿,白景钰说道:“班若她只是爱耍些小聪明罢了,没什么坏心眼。你多担待些吧。” 沈嘉禾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她虽然缠人,但我还不至讨厌她就是了。” 白景钰笑了笑,折扇一展,故作轻松道:“那你明日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第六十六章 晚宴倒是没什么特别。 秦如一被班家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心,全程都是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他时不时将目光瞟向沈嘉禾,无奈却被绊住脚步,寻不到时机来同她说话。 班若因着班庄主回来,便大着胆子去缠秦如一,没有再来打扰沈嘉禾。 沈嘉禾乐得清闲,自顾自地饮着酒,抬眼去看那个坐在班成身边性子温婉的夫人。 这就是白勇干了这么多年媒人,唯一牵成的一对儿呀。 沈嘉禾只知道那位夫人曾经是青花庄门下的人,为人温婉谦和,白勇一直视她为亲妹子。 后来白勇遇到了班成,与其结拜,后又有心牵媒,便将自己这位妹子介绍给了班成。 一来二去,两人互生情愫,没过多久就成了婚。 白勇身为媒人的巅峰也在此处,之后便跌落谷底,哪一对儿都没牵成过。 沈嘉禾没了兴趣,支着头四下看了起来,便见白景钰孤身一人喝着酒,目光却不离班若。 她提着酒壶,悄然凑过去,故意拍他的肩膀想吓他一跳,口中低声道:“瞧什么呢?” 白景钰眉毛一挑,莞尔笑了起来,“你觉得我瞧什么呢?” 沈嘉禾不置可否,嫌弃道:“你这花花公子的样貌,居然是这个痴情种子的德行。” 白景钰:“……” 白景钰:“我长得这般好看,也不能怨我呀。” 沈嘉禾抬眼瞧了瞧被包围其中一脸冷漠的秦如一,再低头看看满是清闲的白景钰,纳闷问道:“同样都是名门正派,江湖地位也都不低,怎么你却被冷落了?我瞧着这么久了,好像就是班成时常能来同你说上几句。” 白景钰倒显得不太在意,“阿若眼中有了人,自然瞧不见我。至于班舅舅……虽然说了旧事与小辈无关,大抵还是迈不过心中那个坎儿。” 沈嘉禾饮了酒,说起话来便大胆了些,“是因为乾坤庄与无垢剑庄之间的过节?” 白景钰微微讶然,“你怎么知道?” 沈嘉禾无辜道:“又是旧事,又是坎儿的,怎么想也不是好事。” 白景钰揉了揉眉心,低低笑道:“是我喝多了酒,问了个傻问题。”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道:“怎么?你想问?” 沈嘉禾平淡道:“不想问,你们家家事自己处理就好。” 白景钰:“……” 白景钰半是无奈道:“你这点倒是像极了阿一。” 白景钰想起当年在武林盟。 他一贯是不守规矩的,就自己偷偷下山买了坛酒,喝了个半醉。 秦如一被他硬扯了出来,冷着张脸,无论他是晓之以情,还是动之以理,秦如一都不肯陪他喝上一口,还在一旁说他这样会伤了身子。 他那时心中敏感,多存着些悲秋伤感的心思,喝多之后便拉着秦如一,醉醺醺地问秦如一想不想知道乾坤庄与无垢剑庄之间的过节因何而起。 结果愣是被秦如一冷淡的“不想知道”“你别说”“不感兴趣”给堵了回来。 不过白景钰酒醒之后,倒是有些庆幸秦如一他什么都不肯听。 毕竟有些事,只适合埋在心里,不适合同人去讲。 讲出来,便会觉得自己如今所走的每一步都是错的。 沈嘉禾有些困倦,揉了揉眼睛,含糊地说道:“说起来,你爹叫什么名字呀?” 白景钰怔了一下,低声问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他似是想到什么,调笑道:“是想通了要嫁到白家,所以趁早打听一下未来公公的名字?” 沈嘉禾白他一眼,“我是在江湖里听说过你爹的名字,但觉得不太像,正好问你一下。” 白景钰好奇道:“什么名字?还能不太像?” 沈嘉禾平淡道:“白龙女。” 白景钰:“……” 白景钰:“……是不太像。我爹叫白望津。” 这是谁传出去的谣言,怎么失真到这个地步。 班庄主热情好客,极是豪爽,带着大家吃吃吃之后,就下来敬酒。 他先是去了季连安那一桌,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之后,便笑着说道:“季神医难得下天玑峰,这还是第一次来我乾坤庄作客。算来,我们都是宿州人士,便以此为缘,多来往才是。” 季连安不知因班庄主的哪句话,表情透着几分不悦。 但他并说什么,举起酒杯懒洋洋地与班庄主碰了一下。 班庄主早先便听闻季连安脾气古怪,见此也只是乐呵呵地没有见怪。 很快,晚宴便散了。 秦如一快步向着沈嘉禾这边走来,却被班庄主叫停了脚步。 沈嘉禾习以为常,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怎么的,冲他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就面无表情地拖着季连安和白景钰快步离开了晚宴。 秦如一:“……” 秦如一低下头,自言自语道:“她是不是生气了呀?” 沈嘉禾一手挽着一个,也不理旁人的眼光,径直往客房的方向走。 白景钰摇着折扇,故作为难道:“诶呀,沈姑娘,你这样左拥右抱的成何体统嘛。我毕竟是心里有人的人了,大家这样不好的。” 季连安抽出胳膊,直白道:“我也有了。” 沈嘉禾:“……” 沈嘉禾揉着额角,假意沮丧道:“一个苦恋,另一个也苦恋,我居然沦落到和你们站在一起,还要被你们嫌弃的地步。” 季连安:“……” 白景钰:“……” 这是怎么?要开始三个人之间的互相伤害了么? 为了避免季连安和沈嘉禾这对师徒站成统一战线来一同围攻自己的局面,白景钰机智地将话题转到秦如一的身上,宽慰沈嘉禾,“你别生阿一的气。八方庄重建之时,也屡有危机,乾坤庄不远千里帮过他。虽然班若的事,他不能从,但班家长辈要同他说话,他不能拒。” 沈嘉禾垂下头,“我不是生他的气。八方庄当年只有他一个小孩子,重建自然不易。有人肯帮他助他是好事,他心存仁义,并不是如面上冷漠,感恩此事更是再正常不过。” 她低声道:“只是来了此处,与他隔了距离,就不太开心,想要同他说说话。” 白景钰摇着折扇,笑着道:“这不还有我么。明日的时机,你可抓准了,同他好好说说。” 沈嘉禾作揖,拉长了音调,“那便谢过白公子了。” 季连安轻啧一声道:“你们俩怎么这么麻烦,多久了该搞定的事情还没搞定。” 他掏出一包药,示意沈嘉禾伸出手来,“啪”地拍下,“合欢散。搞定他。” 沈嘉禾:“……” 师父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合欢散这种东西? 沈嘉禾一转身,把药包拍到白景钰的手中,一本正经道:“合欢……看来你也用不到。” 白景钰:“……” 白景钰:“讨厌你。” 沈嘉禾把那包药甩给了白景钰,兀自转移话题,问起季连安,“师父,听班庄主所说,你原来是宿州人啊?” 季连安的表情阴沉了几分,勉强应了一声,“恩。” 沈嘉禾瞧出他似是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心中有些疑惑,便当作随口一说,不再提起。 他们三人往客房去时,恰好撞见了李梧。 李梧虽然也参加了晚宴,但为人甚是低调,一整晚都没什么存在感。 他与秦如一和白景钰一同,都被安置在了竹院,此刻好似拿着什么东西,在往回走。 既然撞见了,就免不得有几句寒暄。 沈嘉禾好奇地看了看,见他手中擒着一只白鸽,问道:“信鸽?” 那白鸽歪歪头,豆子一般的双眼也瞧着她,爪子凭空蹬了蹬,上面并没有系着东西。 李梧怔了一下,垂眸,一本正经道:“不是。普通的鸽子。” 沈嘉禾疑惑,“那你抓着它做什么?” 李梧正经道:“吃不惯晚宴,抓一只烤来吃。” 沈嘉禾:“……” 沈嘉禾:“……李庄主好闲情。” 李梧如今的身份毕竟不明,如今拿着个鸽子,看起来更是行迹诡异。 看着李梧径直离开,沈嘉禾悄声对白景钰说道:“要不然你晚上看着他一些?” 白景钰无奈道:“看着也没用。他放飞信鸽,我总不能跟着信鸽一起飞去目的地吧。” 沈嘉禾想了想道:“你找个不惹眼的地方,把那只信鸽打下来试试?” 白景钰沉吟一声,“我不擅用暗器……算了,试试吧。” 等到沈嘉禾回到兰院时,夜色已是略显深沉。 季连安一直不怎么开心,回到兰院时,同沈嘉禾随意说了一声,便兀自回了房。 沈嘉禾这时才意识到,她与季连安虽是认识了这么多年,但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从前的事情。就连他本是哪里的人,都是今日从班庄主口中听出。 那李曼吟曾躲藏过一阵的旧宅,难道就在宿州? 沈嘉禾喝多了酒,稍微想些事情,便觉得头疼。 她不再勉强自己,回屋洗漱一番,仰头就睡。 如今已是夏日,夜色静谧,偶尔有几声虫鸣响起,衬着晚风清凉。 沈嘉禾本是睡着,却忽然听到几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好似来自屋顶。 她略带警惕地睁开双眼,尽量悄无声息地靠近衣柜,从行李中拿出防身的匕首。 那窸窣的声响只响了一会儿,便杳无音响。 沈嘉禾握着匕首,又不放心地拿了几个霹雳弹和几包药粉,大起胆子,一边思索着,一边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她探头张望了一番,不见有什么,就慢慢走了出来,试探性地往房顶一看。 沈嘉禾:“……” 沈嘉禾:“……少侠你半夜不睡觉,趴我房顶干什么?” 沈嘉禾泄了气,赶忙把东西收起来,见秦如一坐在屋顶上不言语,只是窥伺般看着她。 她以为他是迷了路,指着竹院,打着哈欠道:“你的客房在那边。” 秦如一闻言略略抬眼瞧了瞧,却仍是不言语,只是瞧着沈嘉禾。 沈嘉禾困倦,没想太多,指了路,就回了房间,打算继续睡一会儿。 然而,沈嘉禾刚躺在床上,就听有人在敲她的窗户。 沈嘉禾:“……” 少侠已经发展成连前后都分不清的路痴了么? 沈嘉禾耐下性子,紧了紧衣裳,将窗户打开,就见秦如一从房顶倒挂着看她。 沈嘉禾:“……” 沈嘉禾:“……你在干嘛呀?” 半夜装鬼吓她玩么?还特意穿了件白衣服。 秦如一伸出手,为沈嘉禾挽起脸颊边的碎发,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生气了?” 沈嘉禾一怔,想着自己今日态度确实不算好,怕是让他不安了,便摇头道:“没有。” 秦如一从房顶翻下,两臂垫在窗棂上,歪着头,自下而上地看着她。 两人的面庞离得极近,沈嘉禾瞧着他的双眼,微微发怔,便听他低声道:“你不开心。” 他拿出一个用狗尾草编出的小兔子,放到沈嘉禾的手中,软声哄道:“不要不开心了。” 沈嘉禾眨了眨眼,垂头看着手中的那只小兔子。 这只小兔子与在天玑峰上他第一次编得那几个比起来,已是好看了许多。 她想起自己教他编兔子时,同他说,要他用这个哄喜欢的人开心。 虽然不知道他记得是哪一部分,但仍是让沈嘉禾心里有些甜滋滋的。 沈嘉禾晃着小兔子,故作矜持道:“你以为我这么好哄呀。” 虽然确实就是这么好哄。 秦如一似是想了想,拉住沈嘉禾的手,轻声说:“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嘉禾好奇道:“什么地方啊?” 秦如一只是微微握紧她的手,低低说道:“随我来,好不好?” 沈嘉禾最受不住的就是秦如一软下声音说话。 低低的,略带些沙哑,还带着几分宠溺的温柔,就好似他把你放进了心坎中那般。 最重要的是,他只会在她的面前如此言语。 沈嘉禾隔着窗子,将头抵在他的胸膛,低声道:“好好好。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跟你走。” 秦如一却一本正经道:“我们要去的并非是如此险恶的地方。” 沈嘉禾:“……” 沈嘉禾:“……我就是打一个比方。” 不过不解风情倒是一如既往。 第六十七章 沈嘉禾觉得,她要是再信秦如一能带她去哪里,她就是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萧条的街市,转头问秦如一,“少侠,你确定这么走对么?” 秦如一低头,迎着街上灯笼的光,看着手中皱巴巴的白纸。 半晌,他笃定道:“再往前走走肯定就到了。” 沈嘉禾:“……” 可他们在同一个街道转了两圈了呀。 这个时辰,街市萧条,只是偶尔有几个摊子还摆在那里没有收。 沈嘉禾慢吞吞地跟在秦如一的身后,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秦如一这次带路与以往全凭直觉随心而欲的风格不同,竟还随身带着张地图。 那地图不知是谁画的,线条歪歪扭扭,瞧起来像是一边走一边画出来的。上面当作提示的字迹已然有些模糊,看起来这地图像是放了很多年。 眼瞧着这夜色越发深沉。 沈嘉禾揉了揉眼,伸出手提议道:“要不然少侠你把地图给我,我帮你看一下吧。” 秦如一低头看看地图,犹豫了片刻,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摇头坚定道:“不行。不是由我带你去,就没意义了。” 沈嘉禾因他这难得的坚持,微微挑起眉头,安静地看着他,不言语。 秦如一拉过她的手,只是道:“再陪我走走吧。” 秦如一要带沈嘉禾去的地方,对他来讲应是十分重要。 否则,沈嘉禾也不会看到他一反常态地拿着地图,去同旁人问路。 要知道,他身为路痴的自尊心,一是讨厌别人带路,二就是讨厌去同别人问路。 秦如一所问的人,是个路边酒摊的老板。 那老板见他走过来,乐呵呵地问道:“我瞧您二位在我这摊前转了好几圈,是迷路了吧?” 他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絮絮叨叨道:“启城毕竟这么大,第一次来转不出去也是正常。” 秦如一:“……” 老板掂了掂抹布,极是热情道:“我在这城里住了四十多年了,大大小小的街巷我都走过,您要是想去哪里可以尽管问我。” 沈嘉禾一听,嘀咕道:“启城人同班家一样都这么热情啊。” 秦如一不常问路,面色生冷,声音有些发硬地指着地图,问道:“这里怎么走?” 老板看了看,故作为难道:“这是在郊外啊。我好像去过,可具体怎么走……” 顿了顿,他道:“要不然两位客官在我这买壶酒,说不定我就记起来了。” 秦如一:“……” 沈嘉禾:“……” 都是套路!都是阴谋! 其他摊子这个时辰基本也都收了,秦如一只好出钱买了两壶竹叶青。 那老板虽是耍了些商人的小聪明,但为人却是爽快。 那地方与他回家的方向相同。 他手脚麻利地为他们打了酒,就顺势把摊子收了,打算送他们一程。 街市寂静,偶尔会从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 老板扛着东西,以为他们初来启城,便十分健谈地介绍道:“要说这宿州啊,有乾坤庄在,可比官府什么的让人安心多了。就前阵子那个杀人大盗小兰花,还是被乾坤庄的人抓到送去了官府绳之以法,我们才敢把摊子摆到这么晚,否则非得吓死补课。要我说这官府有什么用……” 老板同班家人一样,一旦说起话来,旁人就都插不上嘴。 听他在那边抱怨官府,沈嘉禾想起剿匪那时的事情,若有所思道:“不是说江湖人都不太待见朝廷,所以和官府之间也多有矛盾。但班家看来似是与官府关系不错?” 秦如一平淡道:“班家曾有人入仕。” 沈嘉禾惊讶道:“入仕?可是不见有人提起过这事。” 秦如一低声道:“班家本是三兄弟。班三叔是个书生气重的人,不爱舞刀弄枪江湖武林这一套,一心想考取个功名,入朝为官,福泽百姓。班老庄主性子刚烈,不喜与朝廷有所瓜葛,江湖风气又是如此。乾坤庄若出个官,怕是江湖又要沸沸扬扬,没个安宁。” 顿了顿,他继续陈述道:“班庄主见班三叔执意如此,便逐他出门,把他的名字从乾坤庄里划了去。班家就只余班庄主与班成两兄弟。是以,江湖中人很少提及此事。” 沈嘉禾点点头,追问道:“那这位班三叔如何了?可考取了什么功名?” 秦如一想了想,答道:“似是听景钰提起过,说他考了个榜眼,如今正在朝中为官。” 沈嘉禾摸摸下巴,“那班家这是……” 秦如一答道:“班家三兄弟自小感情甚笃,因班三叔入仕,所以对朝廷没旁人那般抵触。老庄主死后,班庄主便有意让班三叔的名字重入乾坤庄。但那毕竟是老庄主下的令,如今还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沈嘉禾慢吞吞地点头,“原来竟是这样。” 果然有些事光听说书先生的实在不靠谱。 不过论起班姓的朝中大臣不算少,光她认识的就有好几个。 沈嘉禾随意问道:“那位班三叔叫什么呀?” 秦如一回道:“班文。” “班文?”沈嘉禾觉得这名字耳熟,口中念叨了几次,忽然“咦”了一声。 秦如一抬眸望她,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垂下头,移开了视线,似是掩盖道:“没什么。就是想起点事情。” 那个班文,分明是她爹的门生啊。 老板似是快要到了家,转过头指引道:“您二位啊,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就能到郊外了。然后再走个半柱香的时间,能看到一间大宅子。那里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了。” 秦如一微微蹙眉,“宅子?” “是啊。”老板点头说道,“城里的富商李员外,前两年新建的一个宅子。可气派了。” 秦如一默不作声地垂下头,看了看那张小地图,并未多说什么。 有那老板的指点,沈嘉禾多少也能摸清目的地在何处。 启城的郊外似是有条河,细听下来,会有潺潺的流水声,夹着偶尔响起的蛙鸣。 沈嘉禾亦步亦趋地跟在秦如一的身后,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所说的那个地方,心情止不住地开心道:“少侠,都走到这里了,你就告诉我要给我看什么嘛。” 与之相比,秦如一的眉心却微微皱着,似是有些忧虑。 他沉默片刻,低低回道:“是蘑菇。” 沈嘉禾:“……” 沈嘉禾:“……蘑菇?” 大半夜跑出来看蘑菇? 秦如一看沈嘉禾似是不太理解,有些生涩地介绍道:“是那种,会发光的。” 沈嘉禾微歪头,重复道:“会发光?” “恩。只有夜深才会发光。”秦如一着重道,“很大一片。” 这种景色,沈嘉禾在前世仅是听说过,还是从一个宫女口中提到她家乡时说起的。 当时她觉得这种景色定然十分神奇,心中还曾想着若是哪一日得闲,便去亲眼看一看。 可惜,前世事务繁忙,这件事很快就被抛之脑后,直到秦如一提及,她才回想起来。 沈嘉禾眉目弯弯,像个小孩子一般期待地催促道:“那我们快去瞧瞧。” 然而,他们在郊外走了好一通,却始终不见有什么发光的东西。 不远处就是老板提过的那个李员外的宅子,黑漆漆的,也瞧不出气派不气派。 沈嘉禾四下张望,好奇地问道:“少侠,是这里么?没有走错?怎么不见你说的蘑菇呀。” 秦如一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似是与记忆中的场景相对比。 他不发一语地走到那个大宅前,难得粗暴地拍起了门,将门拍得直颤。 沈嘉禾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便紧了紧衣裳,安静地提着两壶酒在旁边等。 过了一会儿,就听门内有人跑过来,不耐烦道:“大半夜的敲什么敲!催命呢啊!” 秦如一不理,继续拍着门。 那人似是李员外家的家丁,气急败坏地打开门,嚷道:“干嘛呀!干嘛呀!你……” 他见秦如一腰间别着剑,面色冷漠,便骤然减小了声音,战战兢兢道:“这,这位大爷,您,您半夜来这里有何贵干呀?李员外在启城里,没在这边住。我就是个看宅子的。” 秦如一冷淡问道:“蘑菇呢?” 家丁愣了一下,“蘑菇?” 秦如一不言语,只是看着他。 家丁恍然道:“啊,您说的是那些会发光的蘑菇吧。员外要在这里建宅子,那些东西太碍事,两年前就全都铲掉了。” 秦如一:“……” 沈嘉禾:“……” 那家丁见秦如一的面色猛地沉了下来,恐惧地躲到门板后,磕磕巴巴说道:“这,这都是员外的吩咐,我就是来看门的,那些东西我可一点都没动过。” 沈嘉禾适时走过来,拉住秦如一的手,对着家丁温婉道:“打扰你了。” 家丁忙说着“不打扰不打扰”,飞也似的将门关好。 沈嘉禾扯了扯秦如一,却见他垂下头,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她虽然因为没有见到那个场景而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但秦如一看起来却比她要失落许多,就像个被遗弃的小猫一样,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他低声,孩子般委屈道:“本来是想给你看的。为什么他们要铲掉。” 沈嘉禾两手背在身后,弯腰向上看,窥伺着秦如一的表情,开着玩笑道:“怎么?少侠你要哭呀?” 她抬手,拂过秦如一的面颊,假意哄道:“世事无常嘛。不要哭不要哭。” 秦如一抓住她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生起闷气。 沈嘉禾却是笑了起来,温声道:“你这么想让我看呀?” 夜风拂过,带些凉意。 秦如一见沈嘉禾穿得有些薄,虽然生着闷气,还是将自己的外杉脱下,为她披了起来。 为她整了整衣衫,秦如一垂眸,话语中带着几分不甘心,“几年前,我无意间发现这里,便一直想带你来看看的。明明都画了地图,以为万无一失……可他居然铲掉了。” 他自言自语道:“那里,本来是很美的。一直……想带你来看的。” 他抬头看向宅子,轻声道:“拆了它。” 沈嘉禾:“……” 沈嘉禾:“……你先住手。” 铲我蘑菇,拆你宅子可还行。 这样将情绪坦率表露出来的秦如一,实在是太难见到。 本来还有所遗憾的心,霎时间被他的言语所填满,就如蜜糖一般,透着股甜蜜。 让她再次意识到,自己是喜欢秦如一的。 喜欢的不得了。 沈嘉禾露出一抹笑,轻声问道:“你不开心呀?” 秦如一不言语,却坦率地点了个头。 沈嘉禾两手扶在秦如一的肩膀,踮起脚来,在他的脸颊边轻轻落下一吻。 秦如一蓦地睁大了眼,呆愣愣地看着她,像是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沈嘉禾的眉眼揉进几分桃花的艳色,她的手指点在他的脸颊,语气轻佻道:“奖励。” 右手抚着脖颈,沈嘉禾似是思索了一下,果断道:“算了。本来是打算在事情结束之后,才打算同你说的。但事情都发展成这样,与其给你逃避的时间,不如对你讲个清楚。” 她抬眸与他对视,漫声道:“今天啊,班若问我喜不喜欢你。我说,喜欢。” 秦如一似是对这词语有些反应,低声呢喃道:“喜欢?” 沈嘉禾假装漫不经心道:“然后啊,她又问我,少侠你喜不喜欢我。” 她停了一下,观察了秦如一的反应,继续慢悠悠说着,“她实在难倒了我。” 沈嘉禾倾身,离秦如一极近,低声道:“少侠,你说,这个问题我该怎么答?” 秦如一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脑子似乎还有些乱。 沈嘉禾知道现在逼着他也没什么好处,毕竟她是希望他能自己想清楚再给她答复。 不过压力还是要有的,放任他自由去想,指不定又会钻到那个牛角尖去。 于是,沈嘉禾将秦如一的外袍脱下,重新披给他,慢条斯理道:“就给你两日吧。总该能想清楚了。你自己理一理思绪,我到前面等你。” 沈嘉禾慢悠悠,似是极是悠闲地走进郊外的树林里。 待到确认自己离开了秦如一的视线之后,她猛地蹲了下来,拍着自己的胸口,深呼吸着平息自己紧张的心情,“诶呀,我说出来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居然说出来了。刚刚说话的那个人是我么?是我么?” 秦如一站在原地,慢慢将手放在胸口。 心脏一下一下雀跃跳动,就好似要蹦出一般。 手指因她的话而紧张地微微颤抖,甚至有些发麻。 身体中的血液仿佛都在此刻涌上头,满脑子除了她的那句喜欢,便容纳不下其他。 他呢喃道:“喜欢……” 这样……就是喜欢么? 第六十八章 昨日办了晚宴,喝了酒,所以大家起得都比平时要晚上许多。 白景钰慢悠悠地出了房门,抻起懒腰,忍不住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宿醉闹得他还在头疼。 他勉强喝了碗乾坤庄送来的白粥,便打算去兰院找季连安讨个醒酒的药吃。 然而白景钰刚刚走到兰院,就见沈嘉禾坐在石桌上,慢条斯理地喝着醒酒汤。 他走了过去,见她精神萎顿,神色恹恹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没睡好?” 沈嘉禾有气无力答道:“没睡。” 他眉毛一挑,转着手中折扇,坐到沈嘉禾的旁边,调笑道:“阿若的事让你闹心成这样?” 沈嘉禾抬眸看白景钰一眼,懒得辩解,转移话题道:“鸽子打下来了?” “没打。”白景钰轻巧回道,“怕是你多心了。我回去时,正好看到他在烤鸽子。” 沈嘉禾拧起眉头,“真烤了啊?” 白景钰点头回道:“真烤了。他还招呼我一起吃。别说,李庄主好手艺,味道是真不错。” 沈嘉禾:“……” 白景钰见沈嘉禾兴致缺缺,状态不如往日,便好奇问道:“想什么了?居然觉都不睡。” 沈嘉禾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出去了。你等一下啊。” 她起身回房,拿着两壶酒,摆在石桌上,困倦道:“送你了,见面礼。” 白景钰:“……” 白景钰:“……要不然你还是去睡一觉吧。” 都离初次见面过去多久了,还见面礼。 白景钰似是想到什么,恍然道:“你是不是和阿一一起出去了?我记得他夜深才回来。” 他佯怒道:“好啊,你俩偷偷跑出去喝酒,居然都不叫上我。” 沈嘉禾简洁否认道:“没喝。” 白景钰纳闷,“那你们做什么去了?” 沈嘉禾平淡道:“我告白了。” 白景钰:“……” 白景钰:“……啊?” 他才睡了几个时辰,到底错过了什么? 沈嘉禾平静重复道:“告白了。然后给了他两天,让他想清楚给我答复。” 白景钰:“……” 白景钰:“……你意外地很强势啊。” 他就说秦如一怎么半夜回房就开始辗转反侧,连隔壁的他都听见了。 沈嘉禾吃下包子,一副看破生死的面孔道:“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长痛不如短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白景钰连忙打住,“你冷静点。这是在念什么经文么?” 沈嘉禾往桌子上一趴,闷声道:“白公子,少侠要是这次还说他不喜欢我可怎么办。” 说完,她抬头补充一句,“不许提你大哥。” 白景钰:“……” 他大哥怎么了!一表人才相貌英俊!这么多优点还不让人提了! 白景钰摸了摸下巴,不走心地劝道:“没事没事。大不了还有我和你师父陪着你。到时候你要是死心眼,我们三个在江湖还能凑个‘求而不得三侠客’。人能活多久呢,也就是个五六十年,不孤单,得到得不到的,唰就过去了。” 沈嘉禾:“……” 沈嘉禾:“……你对面的沈嘉禾拒绝和你说话。” 难得能把沈嘉禾给堵得哑口无言的白景钰乐呵呵道:“不是有两天嘛。” 他转着扇子说道:“趁着班庄主他们还忙,班若还没起,赶紧约阿一出门,再在他耳边敲敲边鼓就是了。阿一若还是不肯开窍,你就来当我无垢剑庄未来的庄主夫人。反正你又不愁人娶,只要别太死心眼,沦不到你师父那地步。” 沈嘉禾支着头,闷闷不乐道:“可我就喜欢少侠。” 白景钰莞尔笑道:“人心是会变的。小时候阿若还说只喜欢我一个,长大后要嫁我呢。” 沈嘉禾侧头看白景钰,好奇问道:“你说班若喜欢会武的,那你为什么不学啊?不是说无垢剑庄的剑术名扬天下。这么得天独厚的机会,你瞧着又不是对武功不感兴趣。” 白景钰怔了怔,随即安然一笑,眉眼间揉进一抹清愁,就好似临近枯萎的白莲。 他轻声道:“我筋脉尽断,难得捡了条命回来,学武却是不能了。” 手中折扇一转,他垂眸,淡然道:“如今我这双手能拿得动的,也就是这把折扇罢了。” 沈嘉禾闻言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白景钰眉眼一挑,却是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声音轻佻道:“怎么?你信了?要对我好些,给我牵线搭桥了?” 刚刚那副清愁的模样,就好似昙花一现,转眼间便由满眼笑意取代。 沈嘉禾反应过来,抬手直拍他,生气道:“你骗我。” 白景钰忙拿折扇去挡,口中道:“别打了,别打了。这可是我二爷爷送我的折扇。若他知道折扇坏了,我又要挨怼了。” 沈嘉禾气呼呼道:“怼死你算了。” 白景钰假模假样道:“那可不行,我这条命还留着娶媳妇呢。” 沈嘉禾白了他一眼,不言语。 白景钰摇着折扇,慢悠悠道:“我不学武是因为爷爷他太宠我,偏想把庄主之位塞给我。我自小就知道我比不上大哥,而且你看我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会老老实实做庄主的模样。无垢剑庄的庄主其他姑且不论,剑术是一定要会的。我不学武,爷爷不好逼我上位。” 他一摊手,感慨道:“没办法。我只能当个浪荡的败家子了。真是为难我了。” 沈嘉禾:“……” 沈嘉禾懒得和白景钰再谈下去,站起身,麻利地吩咐道:“那边有醒酒汤,清早熬的。你和师父一人一碗。我去找少侠了。” 白景钰故作惊讶道:“我的醒酒汤也有啊?你何时待我这般好了?” 沈嘉禾平淡道:“下了断肠散。喝下去不出三天,肠穿肚烂。” 白景钰:“……” 白景钰:“……知道了,我不多话就是了。” 沈嘉禾随手将碗碟收拾到一起,问清秦如一房间的位置,就往竹院的方向走去。 李梧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见到沈嘉禾便略略点了头。 沈嘉禾有意试探,口中随意道:“李庄主这么早便出门呀。” 李梧点头,回道:“去扔骨头。” 沈嘉禾:“……” 沈嘉禾:“……骨头?” 李梧看着沈嘉禾,慢吞吞说道:“私自烤的鸽子,吃完的骨头不方便扔在乾坤庄里。” 沈嘉禾神色复杂,“听说李庄主你手艺不错。” 李梧不慌不忙道:“你若想尝,晚上我可以烤一只给你吃。” 沈嘉禾谢绝,“这就不必了。” 李梧似是有些遗憾道:“那便可惜了。” 沈嘉禾觉得这个假扮李梧的人,性格实在是有些古怪。 她不想同他多谈,礼貌地告别一声,就径直去了秦如一的房间。 还未等她开门,秦如一便好似有所感应一般,恰好将门打开。 他低头见到沈嘉禾,似是怔了怔,随即语气极是认真道:“有些问题我还想不通。” 沈嘉禾见秦如一的眼尾微微发红,应是同她一般彻夜未眠。 她闻言一怔,问道:“什么问题?” 秦如一垂眸,“不同你说。你会讨厌我。” 沈嘉禾:“……” 沈嘉禾:“你不同我说,怎知我就会讨厌你了?” 秦如一低声道:“可我讨厌我自己。” 沈嘉禾:“……” 他们两人的关系存在着这么严重的问题么? 沈嘉禾眼神复杂:“难不成你要说你其实喜欢小师妹?在我和小师妹之间摇摆不定?” 秦如一不解,“为何会在此时提起师妹?” 沈嘉禾嘀咕道:“你身边我知道的,除了班若,不就剩小师妹了么。” 秦如一摇头,平淡解释道:“我与师妹之间仅是半个同门之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顿了顿,他提醒道:“日后若是遇到师妹,你记得多让她些。” 沈嘉禾不乐意道:“我还能把她怎么样啊?” 秦如一摇头,犹豫着措辞,“她……脾气有些乖戾,一言不合便出手伤人。我怕你落了伤。” 沈嘉禾:“……” 连少侠都能说她乖戾,那得是多麻烦的一个人呀。 不过沈嘉禾觉得除了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这种问题之外,她好像也没什么可能会讨厌少侠的地方。 思来想去也得不出个结果,想到今日还要出门去做正事,再呆在乾坤庄里怕是要误事,更何况他既然去想了,就说明这事的发展趋向没她想的那般糟糕。 她余光一瞥,正好看白景钰从兰院回来了,便快步走到他的身边,将他拖来,对秦如一说道:“既然想不开又不能同我说,就跟他说吧。好歹有个人商量,比闷头去想要好。” 秦如一抬眸看了白景钰一眼,不置可否。 白景钰:“……” 白景钰:“……这又是怎么了?” 沈嘉禾拍拍白景钰的肩膀,靠近他的耳边悄声说道:“说什么了,告诉我。” 还没认识到自己使命的白景钰呆愣愣道:“啊?” 沈嘉禾从背后推秦如一,催促道:“先办正事,省得小兰花再越狱跑了。” 她转头,对着白景钰,无声说道:“乱开解,我就剃秃你。” 白景钰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头发。 这个媒人做的怎么还要搭上自己的头发呢? 第六十九章 小兰花已经蹲了牢,城墙上的通缉令自然换作了新的。 沈嘉禾之前一直没有注意过通缉令,所以对小兰花的了解仅限于他杀人偷盗之事。 ……还有他副业可能还写写话本什么的。 出门闯荡了这么久了,她发现这些武林人士不搞副业简直难以在这江湖上立足。 不过好在秦如一多少还知道一些的。 小兰花之所以被称作小兰花,是因为那些想要出名的怪盗特有的毛病——喜欢在墙上留个到此一游的标记。 他的标记就是一朵由血画成的兰花。 至于他的本名是什么,便鲜少有人知晓了。 沈嘉禾想起书琴塞给她的小兰花亲笔签名版话本,怎么想怎么觉得要完。 而且说起话本界的小兰花,最擅写江湖和侠盗这一类的题材了。 小兰花不是最近才出现的名号,许多年前也曾因盗走皇宫中的宝物而声名大噪过。 可是,紧接着小兰花便再无影踪,就好似凭空消失一般。 当年有人曾猜测,他或许已经死了。毕竟这种时刻急流勇退实在奇怪。 然而没想到,沉寂了这么多年,小兰花的名号又重现江湖,还伴随着几桩人命案子。 结果,没浪多久,就被班家人逮去了官府。 沈嘉禾算了算小兰花隐退的时间,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她问道:“少侠,入了八方庄名簿的人,都会死么?” “不知道。”秦如一摇头,沉吟片刻,补充道,“若是爹的话,或许不会。” 沈嘉禾所听闻的都是秦子真的老好人形象,于是了然点头道:“咱爹为人比较和善。” 秦如一:“……” 咱爹? 沈嘉禾纯粹只是撩撩他,占占口头便宜,也不对他解释,口中只是兀自分析道:“你说,小兰花会不会是王文或是徐玮泽啊?” 秦如一闻言认真起来,问道:“何以见得?” 沈嘉禾随意道:“就是猜一猜。毕竟小兰花是盗贼,瞄上八方庄什么东西也不奇怪。他既然留了标记,就代表着他想在江湖扬名,这个时候突然不干了,总该有点理由。” 她摸摸下巴,“不过牢房里的小兰花是真是假也不得而知。” 小兰花从前只是偷盗并不杀人,然而归隐了这么多年,何必又跑出来杀人呢。 临去大牢之前,沈嘉禾特意买了一套笔墨纸砚。 秦如一对此不解,问她,“这是要做什么?” 沈嘉禾故弄玄虚地说道:“以备不时之需。” 要见小兰花并不算难。 听闻他虽被捕入狱,却拒不承认杀人之事与他有关。 本案尚有疑点未明,启城的县令又不是那急于交差的糊涂之人,所以小兰花的罪行还有待商榷,没有被拍案敲定。 这种时候,沈嘉禾只要编个听着还算过得去的理由,再给狱卒多塞些钱,便能见到他了。 狱卒一边晃着钥匙在前面带路,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沈嘉禾提着的篮子中的笔墨纸砚,纳闷道:“你来牢里看人,带这些东西做什么?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沈嘉禾面不改色道:“打算当着小兰花的面写首诗,为他送行。” 狱卒:“……” 狱卒:“……你们这些人玩儿的可真别致。” 他带沈嘉禾他们来到一个牢房门前,对里嚷了一句,“小兰花。有人来看你。” 里面那人似是有些恼怒,“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兰花!你才是小兰花呢!” 狱卒嘿嘿一笑,也不搭茬,转身对着沈嘉禾说道:“行了,里面那人就是了。不过别聊太久啊,让大人知道了我可担待不起。” 沈嘉禾应了一声是,那狱卒便笑嘻嘻地晃着钱袋,慢悠悠地离开了。 她将篮子放下,蹲在地上,隔着铁栏杆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小兰花?” 牢房很是封闭,作为光源的只有墙壁上的火把,还有牢房中短小的蜡烛。 从她这边,只能大概瞧见一个有些落魄的男人,正背对着她,似是有些垂头丧气。 那人轻啧一声,不爽道:“都说了我不叫小兰花。” 他转过身来,眼睛扫过沈嘉禾,疑惑道:“你是谁啊?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沈嘉禾平淡道:“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也没见过你。” 小兰花:“……” 小兰花:“……那你做什么来的?” 秦如一站在沈嘉禾的旁边,左手轻拍沈嘉禾的肩膀,口中客气道:“有事请教。” 小兰花的视线向上一瞟,目光锁在秦如一腰间的那两把并蒂双剑,蓦地向后撤了两步,有些惊恐道:“并蒂剑……你是八方庄如今的庄主?我可是听了你爹的话金盆洗手了,这事也不是我干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秦如一半蹲下来看他,略一思索,冷静地问道:“王文?徐玮泽?” “王文。”小兰花小声回了句,小心翼翼试探道,“庄主你不是特意来找我的?” 秦如一冷淡回道:“本来不是,现在是。” 王文:“……” 该。让你嘴贱。 沈嘉禾倒是没想过,寻人会如此容易。 她托腮,慢悠悠地问道:“你说通缉令所说的杀人之事同你没关系?” 王文见沈嘉禾与秦如一相伴而来,应是有着什么关系,不敢怠慢,便苦笑答道:“我都金盆洗手多少年了,早就淡出了江湖。而且就算是不干这行之前,我也只是偷从未杀过人。” 他的左手拎起右臂空荡荡的袖管,“我手臂都断了一条,何必以身犯险做这种事情。况且听那县官所说,偷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犯不上。” 秦如一视线向下,见王文确实断了一条手臂,便开口问道:“如何断的?” 王文略带苦涩道:“我这手臂如何断的,庄主你还不清楚么?” 秦如一坦诚道:“确实不清楚。” 王文:“……” 沈嘉禾补充问道:“与你当年偷了八方庄的东西有关?” 王文也不知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叹口气答道:“当年我进皇宫里偷了个九龙杯,那时年轻气盛,便自满地觉得自己已是盗中之王。后来听说八方庄与天门庄结为姻亲,光是嫁妆就载了好几车,于是就跑去偷了嫁妆中的九云环珮,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物件。” 沈嘉禾转头小声问秦如一,“很贵重?” 秦如一答道:“外祖母说过,九云环珮是齐家的传家宝。” 沈嘉禾了然点头,问王文,“你没偷过八方庄的剑谱?” 王文纳罕道:“我一个贼,又不习武,我偷那东西做什么?” 沈嘉禾继续问道:“所以,这手臂是前庄主断的?” 王文低声道:“我那时惹了不该惹的人,正被追杀,秦庄主救了我。后来秦庄主要我交出九云环珮,并同我说只要能金盆洗手,再自断一臂未免再犯,他便从那人手中保住我的性命。与命相比,手臂自然算不得什么。” 沈嘉禾闻言对秦子真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观。 之前听了那么多传言,她还以为秦子真是那种满世界送温暖的老好人。 沈嘉禾嘀咕道:“我还以为前庄主会温吞地说着,大家一起喝个茶,交个朋友,劝几句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就算了呢。” 秦如一平淡道:“不可姑息,不必穷追。” 沈嘉禾想了想,说道:“坏事不能姑息,但不必穷追不舍伤及性命,留有余地改过自新?” 秦如一点点头。 沈嘉禾倒觉得不去赶尽杀绝,这种法子只会留有后患。 王文对于断臂之事倒是也没什么怨恨,眯眼回忆道:“此事是我咎由自取,秦庄主着实帮了我许多。江湖事我已难再插足,他便帮我寻了个书馆的活儿来做。我虽是贼,却也是读过书的,习惯独臂之后,便学那些书生写了些杂书,不曾想竟意外受了欢迎。” 沈嘉禾挑眉,“所以,你的笔名就是小兰花?” 王文郁闷道:“我笔名本来叫‘天星七斗照汉河’很霸气的好么。谁知道习惯画上个兰花草,我就莫名其妙被称为是小兰花了。书馆的老板也说这样朗朗上口,硬是给我改了。” 沈嘉禾:“……” 还不如小兰花呢。 王文絮絮叨叨抱怨道:“当初我做贼的时候,名号明明就是‘妙手空空’,结果江湖上都传我的名号是小兰花。他们才叫小兰花呢!” 沈嘉禾纳闷,“你当贼的时候就画兰花,怎么隐姓埋名还画兰花,不怕被查出来么?” “啊,那倒没什么。”王文道,“我断了一臂,而且做贼时都爱用易容术,谁会以真面目示人,平时也就在书斋里呆着很少出门,他们只当是巧合,除了几个月前……” 他顿了顿,摇头道:“没人发现我。” 沈嘉禾眯眼打量,慢条斯理问道:“既然无人发现,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王文垂眸,沉默半晌,却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前阵子收到封书信,约我在启城会面。我恰好要来启城采风,便过来瞧了瞧。谁知半路竟被人打晕扔进了一个房子。我醒来,便见房中有一具尸首,而我手中握剑,墙上还有血画的兰花。乾坤庄的人闯了进来,见我呆然,不由分说便将我押到了这官府里。算一算,也过了许久。” 沈嘉禾不置可否,闲适地说道:“既然你是写书的小兰花,那我们做个交易吧。” 王文一愣,问道:“什么交易?” 沈嘉禾从篮子中拿出笔墨纸砚递了进去,平淡道:“你把新书写了,我去帮你查出是谁在假扮着小兰花诬陷你。啊,对了,还有你坑了两年的下半本。” 王文:“……” 王文:“……不是,我都入狱了呀。” 都蹲大牢了,怎么还要写书。 沈嘉禾无动于衷,“反正你入狱也无事可做。顺带在这个绢帕上签个名。” 王文傻愣愣地照着她的话在上面画了个兰花,随即反应过来不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位姑娘啊,你看这个烛火才一根,伤眼睛的。” 沈嘉禾点头道:“等会儿我会跟狱卒说给你的牢房点上二十根蜡烛的。” 王文:“……” 王文:“……二十根?” 要让他当整个牢房最亮的一颗星么? 沈嘉禾以不容抗拒的态度起了身,平了平衣裳,似是想起什么,随意问道:“对了,你可知晓其他盗贼的姓名?” 王文犹豫一下点点头道:“最近的小辈是不太清楚了,若是从前的都还知道。” 沈嘉禾便问道:“你可听说过徐玮泽这个姓名?” 王文思索一番,摇头,“不曾听说过。偷过什么东西?” 沈嘉禾答道:“剑谱。” 王文想了想,回道:“剑谱的话,或许那人不是同我一般的盗贼。” 沈嘉禾略感兴趣,“怎么说?” 王文答道:“偷剑谱是忌讳。容易惹来麻烦不说,难辨真假,还很难转出手高价卖掉。没有贼喜欢费力不讨好。” 沈嘉禾轻哼一声,若有所思道:“说来也是。” 沈嘉禾随意同王文扯了两句,便带着秦如一离开了大牢。 不久,有一男子从阴影处现身,提着个竹篮慢慢走到王文的牢前,低声道:“不错。” 王文垮下身子,长出口气,道:“不是我说,丞相明明知道我不是通缉令上的那个小兰花了,把我关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还查出我的旧事,要我同他闺女讲。也不知道顺不顺利,我瞧着丞相家的这个千金不像是好糊弄的样子。现在讲完了,是不是可以把我放回去了?” 那男子摇头,平淡道:“小姐在启城不过是恰好。通缉令之事丞相自有安排。” 王文无奈瞥了他一眼,揉着太阳穴道:“我总不能关在这里一辈子吧。我做什么呀?” 那男子从竹篮中掏出一沓白纸,从牢笼的缝隙中递了过来,“安心写书。” 王文:“……” 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王文纳闷道:“这是什么?” 那男子回道:“夫人想看的题材,你可以选你感兴趣的写。还有你坑了没写完但夫人想看的书,丞相已经贴心地帮你整理好了。” 王文:“……” 丞相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 他不要这种贴心啊! 那男子提起竹篮,想起什么,问道:“徐玮泽是谁?” “你怎么也问?”王文看着书单生无可恋道,“我哪知道是谁。要知道早就同她说了。” 那男子微侧头,思索一番,“什么人会偷剑谱?” “武痴,武疯子吧。”王文随意道,“反正偷学其他门派的武功,不是什么正派的人。” 男子提着竹篮,从大牢走出,微微仰头,被阳光刺得眯起了双眼。 恰在此时,一把长剑悄无声息地贴在他的脖颈,仿佛他微微一动便会划出一道血痕。 他手指轻动,似是要做什么,却忽然听到沈嘉禾的声音。 “在外面等你这么久,你可总算出来了。” 他安静了下来,站在剑下一动不动。 沈嘉禾站在秦如一的旁边,瞧了瞧那男子,面孔极是陌生,但背影却瞧着有些眼熟。 她慢条斯理问道:“你同小兰花说些什么呢?” 那男子喉结微动,换了个声线,沙哑着声音问道:“你知道我在?” 若单是沈嘉禾自然意识不到有人藏在这大牢中,但秦如一却能感应得到,还拍了拍她的肩,示意过她。 于是沈嘉禾便觉得之后的事情有些蹊跷了。 因为太过顺利,反而显得有些假。就仿佛是有人授意一般。 “在不在倒是其次。说实话。”沈嘉禾轻叹口气道,“小兰花说的那段离奇入狱实在浮夸的很,难怪他写探案的话本总是卖不出多少。” 那男子:“……” 沈嘉禾看向他,冷声问道:“所以呢?你是谁?又是听了谁的命令?” 那男子低头看她,脖颈即便被划出血痕也好似无所谓一般,轻声说道:“我是谁听命于谁都无关紧要,总之不会是在害你。” 然而他说着这话,却径直出了手攻向沈嘉禾。 秦如一将沈嘉禾一把揽在身后,举剑袭向他,却因为失了准头,仅是划破了他的衣裳。 他不恋战,飘扬后撤几步,便跃上房顶,几个纵身,消失不见。 沈嘉禾拉住秦如一要他不必再追,神色略显复杂。 秦如一察觉不对,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支吾道:“他……好像是冲我来的。” 沉默了一瞬,她继续缓缓说道:“刚刚划破他的衣裳时,我瞧见他怀中露出了一个信封。” 信封的右下角是丞相府特有的莲花标识,而莲花旁还有她写回信时不小心印上的污痕。 那是她丢失的家信。 第七十章 沈嘉禾同秦如一说,让他守在外面看看刚刚那人是否会去而复返。 而她则重新进去,再向王文问一些事情。 那人既然离开了,肯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回来。 这话实在像个借口,秦如一心知肚明,却也不问,只是要她小心些。 狱卒那边不难办,只要再塞些钱,说点软话,他们自会通融。 长廊一望到底,除了那人之前躲藏的拐角外,便没有什么可以藏匿的地方。 牢狱中不适合动刀动剑,所以他们只能选在牢房外守株待兔。 沈嘉禾步履匆匆地走在监狱的长廊中,心中一时十分复杂。 秦如一是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她,纵然心中知晓她在对他隐瞒着什么,却也从未多问过。 所以沈嘉禾就更是害怕,这当中是否发生了变数,让她会辜负他的信任。 王文的牢房很好找。 那些狱卒麻利得很,沈嘉禾他们前脚刚走,狱卒便在王文的监狱中添了二十根蜡烛。 沈嘉禾顺着那璀璨的光亮来到牢门前,就见王文生无可恋地拿着毛笔,在一片柔和圣光中,仿佛即将羽化登仙。 沈嘉禾:“……” 好像是太亮了点。 王文听到响动,抬眸向外瞧了一眼,见到沈嘉禾,瞬时垮下脸来,“哎哟,大小姐你怎么这么快又转回来了?我就算两臂双全,也没那么快写完啊。你未免太着急了些。” 沈嘉禾沉默地瞧着牢房内安置的一个小木桌,上面摆着她送来的笔墨纸砚。 只是那摞纸,比起她送来的,仿佛更厚一些。 王文似是也意识到了,抬袖装作若无其事般一挡,催促道:“回去吧。你站这打扰我。” 沈嘉禾伸手,“给我。” 王文装傻,“给你什么?” 沈嘉禾平静道:“他给你的东西。” 王文低垂头,摆弄摆弄衣裳,继续无辜地装道:“我怎么听不懂你说什么呀?” 沈嘉禾蹲下身来,托腮歪头道:“要我买通狱卒督促你一天写两万么?” 王文:“……” 王文:“……这么卑鄙。” 沈嘉禾不言语,将手从栏杆的空隙中伸了进来。 王文想着她既然回来就说明刚刚那人八成是被发现了,而沈嘉禾好歹也是丞相家的闺女,败露了应当没什么,便从那摞白纸下拿出一个字条,拍到沈嘉禾手中,“给给给。” 沈嘉禾接过,深吸一口气,才将字条打开。 看到那熟悉的笔迹,她心中微微一沉,静默了片刻,长叹口气将字条还了回去。 想了想,沈嘉禾问道:“你刚刚同我和少侠说的八方庄旧事都是真的?你当真是王文?” 王文不耐烦道:“当然是真的,我这手臂都断了,捏造那些又没什么好处。” 沈嘉禾追问道:“是丞相授意你同我说的?” 王文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丞相查了我的旧事,便命我见你来时,随机应变些,同你说一说你想知道的事。我瞧着你身边跟着个秦庄主,就猜你是要问八方庄的事。” 沈嘉禾垂眸思量片刻,低声问道:“那你怎么会被关在此处?” 王文一听这话愤慨道:“我哪知道你爹怎么想的。最开始寻到我的时候,明明只是说想同我商量一下书的事情。我寻思着丞相还对话本感兴趣呢,就屁颠屁颠去了。他问我本名叫什么,因为我这名字普通,知道的人又少,便老实同丞相说了。本来这也没什么。” 他叹了口气道:“有人顶着我的名号行杀人之事,杀得还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虽已退隐,与那名号再无关联,但到底还是不舒服。于是便借着采风一路探访,最后到了启城。结果还没呆两天,就被乾坤庄的人不由分说,押到了县衙,入了狱。” 沈嘉禾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道:“班文……” 班文是沈丞相的门生,虽被老庄主逐出乾坤庄,但与如今的庄主兄弟情深。 所以间接的,乾坤庄也算得上是听从沈丞相的。 王文在此处同沈嘉禾说这些,就代表沈丞相已经知道了她出了天玑峰,跑来闯荡江湖。 班家的人明显是不认识她的,而迟辕又不会将自己私自去见她的事,故意透露给她爹。 也就是说,她的身边,有像之前那人一样知晓她行踪的人。 而她爹利用班家,就说明他已是插手江湖之事,那便不会独独只有班家为他所用。 还有别人在,可那又是谁? 沈嘉禾揉揉太阳穴,低声问道:“通缉令上的小兰花,杀的都是些什么人?” 王文想了想蹙着眉头回道:“有官员,有财主,反正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不过偷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值钱的,大概是为了模仿我,所以意思一下。我瞧着主要还是为了杀人。” 沈嘉禾的手指点在膝盖上,“你入狱之后,小兰花便再没出现?” 王文苦笑道:“要是出现了,我还至于呆在这里。” 沈嘉禾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王文被关在这里的理由,没那么复杂,不过是为了牵制那个假冒他去行凶作案的人。 那人作案顶替别人的名号,还是沉寂多年几乎无人知道真身的小兰花,说明他是以防万一,打算在功成身退之际,寻个替罪羔羊。 恰好这时,官府抓到了小兰花,并关在狱中。那人不知情况,只能沉寂,观望事情发展。 不过这牢里其实关谁都行,毕竟谁都不知道小兰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估摸着是她爹让人跟着小兰花,觉得他鬼鬼祟祟,采风还采得满国乱晃,就吩咐着班家把他逮到牢里,让他一边顶个锅,一边写写书。 沈嘉禾站起身,锤了锤有点发麻的小腿,轻描淡写道:“你写个我娘感兴趣的题材,说不定我爹就会把你放出来了。” 王文纳闷道:“丞相夫人喜欢什么题材啊?” 沈嘉禾点了点桌上的那个纸条,“上面不是写了嘛。放羊少女和草原王子。” 王文:“……” 王文拿起纸条,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含蓄道:“丞相夫人这个品味……” 沈嘉禾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反正我爹喜欢。” 王文抿抿唇,愁眉苦脸地挠挠头,“这题材我不熟啊……这可怎么办。” 通缉令这件事,既然都让沈丞相出手了,就说明这件事并不简单,或许涉及到别的什么。 沈嘉禾如今远离京都,关于朝政那边的消息自然不算畅通,不清楚这件事是交由沈丞相负责,还是他借乾坤庄在暗地中插手。 若是明面上的,沈丞相此举是为了牵制凶手,拖延时间,利用这期间查明凶手的身份。 但如果是暗地插手,那很有可能是作为警告,要凶手收敛。 很大的可能性,是沈丞相知道那人的身份,或是清楚那人的行为举止是出于谁的授意。而他如今还动不得那人背后的人,或是不想动。 毕竟杀官杀商,牵扯的都是利益,凶手背后必然是有股势力在。 沈嘉禾从大牢中出来时,就见秦如一安静地立在不远处,背脊挺拔如松,一动不动。 他似是听到了声响,微微侧过头来,见到沈嘉禾出来,便走了过来,问道:“结束了?” 沈嘉禾心情有些复杂,颔首以应。 秦如一没再多问,轻声道:“走吧。” 沈嘉禾扯住秦如一的袖子,低声问道:“你……不问我么?” 秦如一怔了一下,“问什么?” 沈嘉禾支支吾吾道:“比如说,我刚刚同王文说些什么了呀,为什么找他……之类的。” 秦如一微歪头,“你希望我问?” 她握着他袖口的手用了些力气,骨节发白,纠结了一会儿,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 沈丞相掌控着一部分江湖势力的事,沈嘉禾是第一次知道。 不过想来也正常,毕竟许多事情,由这些江湖人出手,总比他这个丞相亲自出面要好。 而且她知道,沈丞相无论如何,无论做什么,是不会害她的。 可沈嘉禾还是不安。 沈丞相是何时插手的江湖势力,代表着自己还是别人,如今掌控了几分,又做过什么。 而她爹为什么会忽然查起来王文的旧事,还让他讲给她听。 他是否知道八方庄的事情。 这些她都不知道。 秦如一抬手握住沈嘉禾的手,平静说道:“你不愿说,我不会问。” 沈嘉禾苦笑,“你就这么相信我啊?万一哪天我举着剑要刺你怎么办?” 秦如一将她的手引向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他认真道:“我不躲。” 心脏在沈嘉禾的手掌下,透过胸膛,强而有力地跳动着。 沈嘉禾怔了怔,随即笑开来,轻轻推他一把,低声道:“傻子。哪能遇到剑还不躲的呀。” 秦如一墨色的瞳孔映着她的影,见她笑起来,便也柔和了眉目。 他的面色虽如以往,笑意却漫上了眼角眉梢,仿佛一池春水落入瓣瓣桃花。 他想,他还是最喜欢她笑着的模样。 第七十一章 离云芳院开门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沈嘉禾和秦如一找了家饭馆吃过饭后,便慢悠悠地在集市中瞎逛。 白景钰看来当真是挡住了班家的人,出来这么久了,还没见有人跑来打扰他们。 沈嘉禾回想起刚刚在饭馆中听到的消息,随意道:“听说这几日樊姐都在云芳院中。” 樊姐是云芳院的老板,主要呆在京都,不过时常也会来到分店转一转,留上几日。 听闻她长相极为貌美,即便是如今这个年龄,与那些年轻姑娘相比,也丝毫不会逊色。 是以,这几日闻讯去往云芳院想要一睹芳容的人并不少。 秦如一点头,“似是不见外人。” 沈嘉禾站在摊子前,不太在意道:“送上门的买卖,总不会拒之门外。” 她挑挑拣拣,拿起一个黑色的发带凑近秦如一的发间比划着,问道:“少侠这个怎么样?” 秦如一不解,仅是点头道:“不错。” 他见沈嘉禾转身又继续挑了起来,不由问道:“你在做什么?” 沈嘉禾一边犹豫着哪个颜色更好,一边分神回道:“想要买条发带送你。” “送我?”秦如一略显迷茫,“为何?” 沈嘉禾假意思索了一番,微微笑着说道:“恩……打算栓牢你?” 秦如一微微怔住,“拴牢?” 他似是想到什么,板起脸来,一本正经道:“提亲这事该由男子来说,怎能由你先开口。” 沈嘉禾:“……” 沈嘉禾:“……提亲?” 秦如一见沈嘉禾面显迷茫,疑惑道:“拴牢不就代表着要共度一生一世?不是提亲么?” 沈嘉禾假装正经道:“那你是说,送发带就代表着提亲了?” 秦如一被绕了进去,想也未想便点了点头。 沈嘉禾抿着唇,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过身来指着发间的红色发绳,调笑道:“那早在刚开始,你就向我提亲了呀。还是条牵姻缘的红绳呢。” 秦如一眸光一转,落在沈嘉禾发间的那根红色发绳上。 他习惯了那根发绳的存在,竟忘了那根发绳是他赠给她的。 而她过了这么久,还时常将它戴在发间。 两抹红色悄然晕开在他的脸颊。 他忙低下头,一手遮住发烫的脸,一手拿起沈嘉禾问过他的黑色发带,低低道:“这个。” “你喜欢这个呀。”沈嘉禾也不多戏弄他,果断掏出钱袋来,“那老板,就这个吧。” 秦如一安静地看着手中的发带,眸中好似落入熹微晨光,沉静而又温暖。 他轻握住发带,呢喃道:“她给我的……是属于我的。” 沈嘉禾带着秦如一在街边闲逛,没想到竟然撞见了季连安。 他站在一个气派的房子前,眉头微蹙,正在和一个老者对话。 那老者衣着朴素,瞧着大概也有七十多岁了,微微佝偻着腰,但精神矍铄,瞧起来像是这个府里的管家。 沈嘉禾忽然想起班庄主提过季连安是宿州人士,而季连安又说过自己有个古宅。 然而她抬眼看去,那上面的匾额写着的却是齐府。 沈嘉禾嘟囔道:“难道师父是跑来出诊了么?” 待到季连安同那老者说完,从齐府门前离开,沈嘉禾才猫着步子悄悄走到他的身后,忽然拍他一下,口中喊道:“师父!好巧啊!” 季连安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你个小丫头是要吓死为师么?” 沈嘉禾笑眯眯地凑过来,“师父你怎么出现在此处啊?” 季连安白她一眼,“怎么?许你和你的小情郎一起逛街,就不准我自己一个人逛街了?” 沈嘉禾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便顺着季连安的话笑着提议道:“师父你自己一个人逛多没意思呀,反正时间也快到了,不如同我们一起去云芳院啊。” 季连安皱眉头,“我去那地方做什么?” 沈嘉禾食指点着唇,慢慢道:“我是要花钱寻人的。万一钱不够了,就把师父抵押一会。” 季连安:“……” 季连安:“……你给我走开。” 然而季连安口中说着不去,最终还是跟着沈嘉禾来到了云芳院门前。 虽然云芳院才刚开门,但门前已是熙熙攘攘,多数是些穿金戴银的富家公子。 沈嘉禾临来之前,为了显得不那么突出,特意换了身男装。 虽然衣服照她的尺寸略显宽大,但挽一挽,也算凑合。 季连安对樊姐没什么兴趣,跟到此处,也不过是因为无事可做。 他在大厅中随意寻了个位置,便催促着沈嘉禾和秦如一赶紧把事办完走人。 白景钰的名字确实好用,沈嘉禾只是简单地提了提,立刻就有人去通知樊姐。 他们稍等了片刻,便有人跑来,为他们带路。 穿过二楼的长廊,直直向前走,有个稍显僻静的地方,便是樊姐的房间。 房中点了熏香,那味道闻起来总觉得带着几分甜腻。 沈嘉禾小心翼翼地踏了进来,便见一身形曼妙的女子正支着头,侧卧在贵妃榻上。 她懒洋洋地抬眼瞧沈嘉禾,打了个哈欠,声音倦懒道:“白家那小子的朋友?” 沈嘉禾点点头,应了一声。 樊姐眯起眼看向沈嘉禾,半晌,问道:“那小子呢?怎么不来?” 说完,她似是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啊,启城。那小子八成是围着班若瞎转呢吧。” 沈嘉禾:“……” 白景钰喜欢班若这事究竟还有谁不知道啊。 沈嘉禾目光一转,落到站在贵妃榻后的那位姑娘身上,辨认一番,惊讶道:“啊,是你。” 那女子身着白色襦裙,面上覆着一层薄纱,正是沈嘉禾在八方庄的那个云芳院中撞见的。 她本是低垂着头,听到沈嘉禾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却越过沈嘉禾,落在秦如一腰间别着的并蒂剑上,似是怔了怔。随即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她将视线转向沈嘉禾,思索了一番,轻声道:“是你呀。” 樊姐听闻慵懒问道:“怎么?你认得?” 那女子柔声回道:“有过一面之缘。” 樊姐轻哼一声,没再细问,转头来,对沈嘉禾说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沈嘉禾沉稳道:“寻人。” 樊姐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笑着道:“那就是生意了。这云芳院有规矩,谈生意只能你我二人在场,旁人都得规避一下。是你要同我谈?还是后面的那位秦庄主?” 并蒂剑是八方庄庄主的标志,以樊姐的阅历自然是能瞧出秦如一的身份的。 沈嘉禾回望秦如一,见他点头,便转过身来,平淡道:“我。” 樊姐点头,微侧头,对着那女子道:“那你就带着秦庄主去天竹房。” 那女子柔声应下,慢慢走到秦如一面前时,脚步忽然顿住,忙低垂下头,似是不敢瞧秦如一,过了一会儿,才声音发紧地说道:“秦庄主,请随我来。” 秦如一跟在那女子身后,安静地去往樊姐所说的天竹房。 房中同样点了熏香,但味道却不如樊姐房中的那般浓烈,仅是淡淡的清香。 秦如一随意地选了个椅子坐下,微蹙眉头,奇怪地看着那女子局促不安的模样。 她引完路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留了下来,却明显露出几分手足无措。 秦如一低声问道:“有事?” 她走上前来,想为他倒杯茶,手上的动作却略显颤抖,将茶撒漏了一些。 秦如一将手抵在茶壶上,示意她不必如此,仅是道:“回去。” 她抿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利落地跪在地上,轻声道:“秦庄主。” 秦如一怔了怔,紧皱眉头,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垂下头,略带沙哑道:“秦庄主须得小心身边人,不能轻信小人。尤其……是在明面上给予你恩惠那人,或许暗地里却是狼子野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望庄主保重自己。” 他正待要问这是何意,她却径直起了身,如鬼魅一般从房中消失不见。 秦如一:“……” 跪完就跑? 秦如一本想去追,却想到沈嘉禾还在云芳院中,只能放弃。 他闭眼思索,喃喃道:“这种轻功……” 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怎么看都是属于地煞教的功夫。 他印象中并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人,为何她却忽然跑来警告他这些呢? 秦如一随那女子走后,房门便被紧紧地关着。 樊姐为自己倒杯酒,悠闲道:“你要我帮你找什么人?” 沈嘉禾伸出手比划道:“三个。” 樊姐讶然,随即笑开道:“三个?你胃口倒不小。说来听听看。” 沈嘉禾坐到樊姐的面前,语气平平地说道:“第一个,叫许茹欣。” 樊姐抿了口酒,慢悠悠道:“名字平常,一个门派里少说也有三个。可有什么别的特征?” 其实许茹欣的相貌,隔了这么多年,沈嘉禾已经记得不是那么太清晰了。 她努力回想一番,“她身形偏瘦,鹅蛋脸,唇边有一个小痣。说起话来带点南方口音。” 顿了顿,她道:“应当比我大上两三岁,估计着是十八十九。自己或许有些势力,能请得起杀手,或是手下有会武的人。” 樊姐想了想,点头道:“成。第二个。” “徐玮泽。”沈嘉禾想了想,说道,“他的胳膊或是别的地方可能有残缺。” 对于徐玮泽这个人,沈嘉禾转了心思,打算广撒网来找找看。 毕竟单凭一个一个线索那么去找,实在太慢。而且小兰花不知那人,如今这线索也断了。 不过也并非是全无收获,小兰花的断臂,倒是让沈嘉禾想到了新的方向。 想了想,沈嘉禾补充道:“应是痴迷于剑术的人。或许有过偷学别派剑术的行径。” 樊姐慢条斯理道:“只凭个姓名,和这些似有似无的线索,可不好找。” 沈嘉禾只是道:“尽力而为便可,寻不到再说。” 樊姐挑眉,应道:“行。最后一个呢?” 沈嘉禾慢慢道:“李曼吟。” 樊姐眯起眼,看向沈嘉禾,低声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帮别人找。”沈嘉禾状似不经意般说道,“樊姐这话听起来像是知道李曼吟。” 樊姐将身子向后一倚,半晌才道:“有人托我找过罢了。” 沈嘉禾轻挑眉,也不纠缠,起身道:“那便拜托樊姐了。” 樊姐的手指摩擦着酒杯,平淡道:“若是李曼吟,她躲得隐蔽,怕是找不到。” 这话明摆着就是拒绝,不由让沈嘉禾起了疑心。 她假意不懂,谦虚问道:“樊姐是寻人的高手,您觉得哪里才最为隐蔽呢?” 樊姐淡然道:“江湖茫茫,只要有心避人,自然哪里都算是隐蔽。” 沈嘉禾打量了四周,听着门外人声鼎沸,慢慢道:“这云芳院用来藏人倒是不错。” 樊姐握紧酒杯,声音冷淡道:“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有意藏着李曼吟?” 沈嘉禾只不过是试探一句,诈一诈她,这种敏感的反应倒是有些意思。 她轻声笑道:“樊姐你又何必生气。我是听人说过,你这里只要付得起钱,谁住都可以。再加上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自然是藏身的好地方。至于李曼吟,若无特殊理由,送上门的生意,樊姐又怎会拱手让出呢。您说是吧?” 樊姐沉默片刻,随即嗤笑一声,回道:“成。那我接下了。最慢五日,给你结果。” 她忽然问道:“是不是白家那小子介绍你来的?” 沈嘉禾不知道樊姐忽然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点了头。 樊姐支着头道:“行。你的钱不用付了,让白家那小子付。” 沈嘉禾:“……” 她惹你生气了,不要找白景钰撒气啊。 第七十二章 与樊姐商量了几句,她仍是坚持要白景钰将钱付了,并要求他明日来云芳院一趟。 沈嘉禾没办法,只得问清天竹房的位置,便掩门走了出来。 上赶着送钱还被拒绝,这个江湖她也不是很懂。 楼下恰好有舞姬登台,应着悠扬的古琴声,舞姿曼妙。 启城的云芳院与她去过的云芳院,结构略有不同,初来乍到,沈嘉禾难免有些发懵。 她走走停停认着路,左瞧右瞧,忽然见到那个戴着薄纱的白衣女子正站在二楼雕刻精致的木栏前,安静地向着一楼的大厅看去,似乎正在瞧着什么人。 正好是她将秦如一引去了天竹房。 沈嘉禾想问路,便凑过去,打着招呼道:“这位姑娘,请问天竹房怎么走?” 她微微一惊,似是回过神来,忙掩饰般垂下头,柔声道:“天竹房在对面,这边的都是梅字房。从那个小口拐进去就是了。” 沈嘉禾道了声谢,双手扶在栏杆上,向下张望,一眼便见到季连安在楼下喝酒。 他选的位置比较靠后,此刻正一脸不耐烦地撑着下巴,瞧也不瞧台上一眼,在那里单手扒花生来打发时间。仿佛沈嘉禾他们再不下来,他就会杀上去一般。 她随意问道:“姑娘刚刚瞧什么呢?” 那女子温婉一笑,轻声道:“随意瞧瞧罢了。” 沈嘉禾侧脸看她,想起季连安说过的话,唐突问道:“姑娘为何要戴这面纱呢?” 她轻描淡写道:“遇到了些意外,不慎伤了脸,怕吓到人,所以才以薄纱覆面。” 沈嘉禾敷衍安慰了几句,倚在栏杆上,向下瞧着,“听说这启城的风流才子都在此处呢。” 她笑了起来,温声回道:“能来这烟花之地,风流是有了,才怕是差了些。” “那可不一定。”沈嘉禾凑到那女子的身边,指着楼下的季连安,神秘兮兮却又不掩骄傲般说道,“那个人呀,是我的师父。他可是江湖有名的神医呢。” 她假装沮丧道:“可惜啊,太过痴情,老是放不下一个人。都这把年纪了还是光棍一根。” 那女子垂下眸来,睫毛微颤,半晌低声道:“何苦。” “对啊,你说何苦来的。”沈嘉禾附和着她的话,赞同般握住她的手,紧接着便对楼下扯着嗓子喊道,“师父你认——唔唔?!” 季连安听那声音耳熟,懒洋洋地一抬眼,却见声源处空旷旷的,不见有什么人在。 他轻啧一声,起身将落在衣服上的红衣拍掉,口中烦躁道:“办事磨蹭死了,等得我都幻听了。偏得我亲自上去把他们抓下来。该不会真没钱付账就把我压在这里了吧?” 沈嘉禾被捂住口,压在梅竹房的床上,目光透着了然。 其实她刚才是想着瞎猫撞死耗子,让季连安认一认人,大不了就是认错而已。 没想到她喊出的那句师父,反倒让李曼吟先慌了。 李曼吟警告沈嘉禾,让她别再乱嚷,见她点头,便慢慢松了手。 沈嘉禾仰头瞧她,漫不经心道:“曼吟师娘,我们两个这个姿势是不是不太好?” 李曼吟站起身来,一改之前的温润如水,目光冷冷地瞧着沈嘉禾,“你如何认出我的?” 沈嘉禾坐起来,整了整衣服,随意道:“我聪明啊。” 李曼吟:“……” “师娘应当听说过我。”沈嘉禾慢悠悠道,“毕竟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弟,他应当提过。” 李曼吟颔首以应,“丞相之女,鬼机灵。” 沈嘉禾微歪头,低声道:“师父就在楼下,与其偷偷摸摸地瞧,为何不下去见他呢?” 李曼吟垂眸,双手握紧,口中却风淡云轻道:“见或不见又能如何。” 沈嘉禾眯起眼看她,眉心微皱,“你要这样躲他一辈子?” 李曼吟自顾自坐在圆椅上,撇过头去不看她,淡然道:“你若是他徒弟,就该劝劝他。” 沈嘉禾眉头锁紧,却是笑了出来,“劝?劝他什么?让他瞧瞧路边野花芬芳,别死心眼地吊在一棵树上不下来?” 李曼吟低声道:“他若能听得进去,你这般劝,也好。” 沈嘉禾嗤笑出声,揉了揉眉心,低低道:“师娘,我曾经想过,见到你应该说些什么。” 李曼吟怔了怔,转过头来瞧她,问道:“什么?” 沈嘉禾微勾唇角,压着怒气,缓缓说道:“我当真是讨厌你的。” 她两只手向后撑在床上,漫不经心道:“你到底把我师父当作是什么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是个苦苦追寻自己的可怜虫?在你眼中他是个很可笑的人么?” 李曼吟闭了闭眼,轻声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好,你从未这样想过。那你是什么意思?”沈嘉禾柔声细语道,“口中说着喜欢给了他希望,却总是说着你有苦衷把他推远。好,你有苦衷,直接走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在师父的旧宅中住这么久?这次,大抵是师父的旧宅藏不住了,所以你写了封书信特地寄给师父,一走了之,又让他在整个央国找你。师父他是喜欢你,但你不能利用这份喜欢践踏他。” 倘若李曼吟从未对季连安说过喜欢,只是季连安的一厢情愿,沈嘉禾会劝季连安放弃,毕竟这般盲目的追逐,只是给人平添困扰。 可她明明同季连安说过喜欢,却又是这般若即若离地勾着他,最是让沈嘉禾恼怒。 平日里她虽然常开玩笑说季连安讨人嫌,但那是她的师父。她唯一的师父。 他曾有一身的傲气,凭什么偏要为了眼前的这个人而低头。 李曼吟似是想要辩解,口中却只是反复呢喃着,“我从未这样想过。” 沈嘉禾抬眸瞧她,“你说,你是有苦衷的?既然不方便同师父说,不如同我说说看。倘若真是件麻烦事,我自会劝我师父离你远些。” 李曼吟的唇颤了颤,微微张口,半晌才道:“此事谁都不知才好。我不想连累你。” 沈嘉禾听烦了,瞧着指甲慢条斯理道:“你是在防着谁?地煞教?武林盟?我前阵子啊,还在附近瞧见了沙鸢,你说她若是知道你在此处会怎么办?你要把这个苦衷带进棺材里?” 听到沙鸢的名字,李曼吟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抿唇不言语。 看来季连安遇到李曼吟时她满身的伤,怕是沙鸢做的。 沈嘉禾瞧在眼中,叹了口气,“怎么搞得我像个坏人似的。” 沈嘉禾托着下巴,看向李曼吟,懒洋洋道:“师娘,你是喜欢我师父的吧?” 李曼吟垂眸,手下没什么安全感地绞着衣角,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口中却补充一句,“可他不该同我在一起。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沈嘉禾倾身向前,指着自己的唇,微笑道:“师娘,人长一张口不是摆设用的,为人也不要太贪心,总想着鱼与熊掌两头都要占全。想要守着你的那个苦衷,就干脆一点彻彻底底拒绝我师父,别再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勾着他了。” 沈嘉禾站起身,轻巧道:“你若想同师父在一起,惹来杀身之祸也无妨。我帮你们挡。” 李曼吟听闻,自嘲一笑,“挡?你知道八方庄为何招致灭顶之灾么?” 听到八方庄,沈嘉禾愣了愣,“八方庄?” “地煞教大举屠杀八方庄上下,为的难道就是立威?”李曼吟似是想到什么,目光闪烁,咬牙恨恨道:“若不是我……” 话到此处,李曼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便强行收了声,略显疲惫地揉着眉心,轻声道:“回去吧。你是连安的徒弟,我不难为你。但你若是敢泄露我的行踪,我会杀了你。” 沈嘉禾觉得这群江湖人真没意思,威胁人从来都是这一句。 八方庄的事见了端倪,沈嘉禾自然是不肯走的。 然而,她刚要细问,却见李曼吟如魅影一般,从原来的位置上消失不见,只留一扇向外展开的木窗,随着冷风微微晃动。 沈嘉禾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气死我了……” 她强压着怒气从梅竹房中走了出来,却不小心和人撞了个满怀。 沈嘉禾正要道歉,却听那人说道:“走廊上男人这么多,你倒是看着点。” 她抬头,便见季连安拧着眉,不太开心地继续说道:“事儿办完了么?怎么这么磨蹭?” 他见沈嘉禾直勾勾地盯着他,神情疑惑道:“怎么了?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沈嘉禾恨铁不成钢道:“师父,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不要娶那个女人了!” 季连安纳闷,“你怎么火气这么大呢?” 沈嘉禾气呼呼道:“明天我就给白勇写信,让他把十里八村的姑娘全都介绍给你。摆个流水宴相亲,相个十天半个月的,比她好的女子多得是。” 季连安:“……” 相亲相十天半个月的,他受不了啊。 沈嘉禾一边下楼一边愤愤不平道:“师父你要真和李曼吟在一起,我见一次拆一次。” 季连安:“……” 季连安:“……多大仇?” 他就在楼下吃花生了啊?什么地方惹到这个小祖宗了。 季连安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嘉禾的身后,耐心谈问道:“发生什么了?寻人的事不顺?” “没事。”沈嘉禾回了一句,随即说道,“我替你委屈。” 季连安一愣,“你寻人怎么还扯上我了?” 沈嘉禾本想说句李曼吟在楼上,但提起她又觉得生气,便说道:“明天等我气消了再说。” 季连安只好无奈地应了声。 沈嘉禾难得遇到个让她觉得这般生气的人,回乾坤庄的路上还在絮絮叨叨。 季连安敷衍地点点头,假装自己在耐心得听。 沈嘉禾气冲冲道:“你说哪有这种人?说话说半截,刚想问,跟鬼似的就跑了。” 季连安点头,“嗯嗯嗯。对对对。太不像话了。” 沈嘉禾说累了,长出一口气,四下环顾一圈,纳闷道:“我怎么觉得少点什么呢?” 季连安不走心地敷衍道:“那大概就是少吧。” 沈嘉禾想了一会儿,一本正经道:“坏了。光顾着生气,把少侠扔云芳院里了。” 季连安:“……” 季连安:“……夜这么深了,要不然让他就地睡一宿吧。” 第七十三章 秦如一并不知道自己差点被丢在云芳院中流浪一晚的命运,见到沈嘉禾来找他,只当是协商的时间久了些,才会耽搁这般久。 他见沈嘉禾神色不对,不由问道:“事情不顺?” “啊,那倒没有。”沈嘉禾心虚地说道,“就是遇到我师娘了,有点生气。” 李曼吟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自己和当年八方庄的事情有关,沈嘉禾不敢怠慢,便顺着这话题,细细同他说了下去。 秦如一沉吟片刻,也讲了李曼吟叮嘱他的话。 两人合计着李曼吟既是要躲,今晚怕是很难再寻她问个清楚了,便想着先回乾坤庄再说。 乾坤庄仍旧灯火通明。 秦如一隔着老远,便看到白景钰半倚在门前的石狮子上,无所事事地转着折扇。 他似是也瞧见了他们,张扬地招了招手,站直了身子等他们过来。 沈嘉禾慢悠悠走到白景钰的面前,纳闷问道:“你在乾坤庄门前做什么呢?” 白景钰故作叹息道:“还不是为你拦班家的人,惹得阿若生了气,把我扫地出门。” 沈嘉禾瞥他一眼,“是你说什么话惹她生气了吧。” 白景钰挑挑眉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地转移话题道:“你们此行可还顺利?” “算顺利也不算吧。”沈嘉禾含糊其辞道,“总之小兰花和樊姐倒是都见了。” “樊姐?她来启城了?”白景钰愣了一下,若有所思道,“那我该去拜会一下了。” 沈嘉禾犹豫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樊姐让你明天去一趟。” 白景钰:“……” 白景钰:“……你是不是给我惹了什么祸?” “没有吧。就是大家普通聊聊天。” 沈嘉禾心虚地轻咳一声,“聊着聊着……樊姐就让你把寻人的钱给付了。” 白景钰:“……” 这怎么没参与对话,还能背一身债呢? 樊姐执意如此,沈嘉禾也没办法,只能提议将钱先给白景钰,若是不够再添。 白景钰倒是不以为然,谢绝道:“也没必要那么麻烦。就当提前给你随礼了。” 沈嘉禾看了一眼秦如一,对白景钰说道:“你怕是也随得太早了吧。” 白景钰勾唇一笑,“反正早随晚随都得随。” “你要给谁随啊?恩?小白?” 班若提着裙摆从台阶上走过来,食指戳着白景钰的肩膀,不满意道:“解释清楚。” 白景钰娴熟地打起马虎眼。 班若轻哼一声,挽住沈嘉禾的胳膊,亲亲热热道:“沈姐姐,你们今天都去哪玩了呀?怎么也不带上我?小白今日不准我出门,烦都烦死了。” 她拉着沈嘉禾直往大门走,口中说道:“明日再这样我可不依呢。沈姐姐你第一次来启城,就让我带你好好逛一逛怎么样?启城温泉最是养人,我们明天去泡温泉吧。” 沈嘉禾有些为难地谢绝道:“那个,我明日……” 班若撒娇道:“沈姐姐你就一起来嘛。没有你陪,爹爹都不准我出门的。你如果不去,我就不让你去睡了。我可是很缠人的。” 沈嘉禾:“……” 沈嘉禾:“……你赢了。” 总觉得她要是不答应,班若能在她耳边念叨一晚上。 班若开开心心地拉着沈嘉禾的手,眉眼弯弯道:“我就知道沈姐姐会同意的。” 两人恰好路过竹院,沈嘉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看到竹院一片漆黑,便随口问道:“这个时辰,李庄主是睡下了么?” 班若摇头回道:“李庄主下午便带着黑花庄的人向爹爹请辞离开了呢。” 沈嘉禾微微一怔,“走了?” 班若点头,想了一会儿答道:“说是盟主回了武林盟,他继承了庄主之位,需要去拜见。” 沈嘉禾闻言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心中却生起几分疑惑。 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便走了?未免太过巧合了。 秦如一被班庄主拉去书房谈了谈话,待到回到竹院时,夜已经很深了。 他见白景钰正坐在石椅上,慢悠悠地喝着酒,见他归来,语气轻浮道:“你又是在哪里迷了路,现在才回来。眼瞧着太阳可都要升起来了。” 秦如一不理,兀自问道:“在等我?” 白景钰伸出左手,闭起眼,装作算命的样子,“我这掐指一算啊,觉得有人想请我答疑解惑。为了防止那人半夜把我从梦乡里拖出来,我想我还是先在这里等一等好了。” 他将折扇轻放在石桌上,慢条斯理道:“我就在此处,问吧。” 秦如一瞥他一眼,推开自己的房门,丢下一句“贯会胡言乱语”。 白景钰也不急,悠闲地喝着酒,在心中默默地数了十个数。 十个数数完,秦如一的房门被推开一个小缝。 过了半晌,秦如一走了出来,坐到白景钰的对面,别扭道:“神棍。” 白景钰乐呵呵地托着下巴,“自打你离开了武林盟,我们两个就没再这么喝酒聊天过吧。” 秦如一冷淡道:“武林盟时也少有。” 白景钰微微笑道:“倒也是。阿若喜欢粘着我,后来又喜欢缠上你。我们总是三人一起。” 他把玩着酒杯,轻声道:“你啊,从那时起就是块木头,笑都不会,连话都不怎么说。也就是提起沈姑娘时,还能说上那么两句。所以我才总想同你抬杠,想让你与我多说几句话,结果我反倒成了你心中的坏人了。你说说看,是不是没有我,你连话都不会说了?” 秦如一平淡道:“不是。” 白景钰:“……” 白景钰:“你这人明明比我还讨人嫌。” 耸了耸肩,白景钰闲聊般问道:“班家长辈这几日常常找你,又是为了班若的婚事?” “婚事我早已拒绝。”秦如一顿了顿,答道,“是商量武林大会之事。” 白景钰为自己倒了杯酒,不在意道:“武林大会有什么好商量的。反正年年都是那样。估摸着这次武林大会过后,盟主还是盟主。” 秦如一犹豫片刻,说道:“班庄主有意取而代之。” 白景钰怔了怔,“怎么会……舅舅不是对武林盟主的位置不感兴趣么?” “班庄主说,”秦如一似是也有些疑惑,“今时不比往日。” “奇怪。”白景钰嘟囔了一句,随即问道,“所以班家长辈这几日是在拉拢八方庄?” 秦如一平淡道:“算是。” 白景钰支着头,兴致缺缺地问道:“那你打算选谁?班家?盟主?” 秦如一神色浮现出几分复杂,说道:“盟主,有些奇怪。” 白景钰好奇道:“怎么了?” 秦如一回道:“你可曾记得死在八方庄的刺客?” 白景钰想了想,“啊,追杀沈姑娘的那个。怎么了?” “我觉得……”秦如一顿了顿,继续说道,“此事和盟主有关。” 白景钰眉毛一挑,“怎么说?” 秦如一垂眸道:“依盟主的性子,捉到刺客,他不会假手于人,处理得那般温吞。而且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刺客过来了。” 白景钰琢磨了一下,“沈姑娘不是说是一个叫许茹欣的女人派来的么?” 秦如一迟疑片刻道:“在八方庄时,听盟主同阿禾说的话,总觉得他是知晓她的来历的。或许盟主也知道许茹欣是谁。” 白景钰思索片刻,“倒也有可能,不过……等等,阿禾?你叫沈姑娘阿禾么?” 秦如一才意识到自己把平日在心里叫叫的称呼不小心给说了出来,忙板起脸道:“没有。” 白景钰纳闷,“可是我分明听……” 秦如一面无表情,“你听错了。” 白景钰盯着秦如一,随即轻哼一声,“明日可就是沈姑娘限定的期限了。你可想好了?” 秦如一垂眸,一只手抚着剑柄,不说话。 白景钰轻叹口气,“你可知,为何阿若喜欢你,我喜欢阿若,却仍是愿意同你交好?” 顿了顿,他说道:“因为你心知不喜欢阿若,便不会优柔寡断给她无谓的希望。你对阿若明明分得清喜欢与否,可到了沈姑娘身上,为何却分不清了?你可想过缘由?” 秦如一沉默半晌,低低说道:“我是……喜欢她的。” 白景钰愣了愣,随即笑道:“那你这不都是想明白了么?” 秦如一垂下头,声音低哑,“可我的喜欢,是不对的。” “不对?”白景钰有些迷茫道,“哪里不对?” 秦如一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上面的纹路复杂蜿蜒,就好似他的心。 他略带沙哑地说道:“我喜欢她的笑,却不喜欢她对旁人笑。见到她同别人说话时,总想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只见过你大哥两面,却开始讨厌起他。尤其是你在她耳边讲起白景琛时,特别想要把你拉去填湖。想要她留在我身边,哪里也别去,只看着我一个人,只对着我笑,只和我说话。” 可有着这样想法的自己,实在是令人生厌。 贪心、嫉妒与渴求混杂成一池幽深的潭水,而他正深陷其中,无法自救。 每每意识到喜欢,就感觉自己仿佛也在拉她坠入这黑不见底的潭水之中。 所以,他便下意识地逃了一次又一次,装作自己不知,装作自己没有意识到。 直到如今,他再无逃避的余地。 沉默半晌,他仿佛泄了气般喃喃道:“这样是不对的……” 似是想起什么,他抬头补充一句,“除了拉你填湖。” 白景钰:“……” 伤害他就可以了么! 白景钰拿起扇子轻敲手心,思考了一会,说道:“喜欢一个人,有独占欲也是正常的嘛。” 秦如一微歪头,似是有些困惑般眨眨眼,轻声说道:“可她会不开心的。我不希望她不开心。她喜欢看更广阔的世间,喜欢接触形形□□的人,对许多事情都抱有好奇。可她的身边如果只有我就太可怜了。即便我不想,但我若是这样下去,迟早会让她的世界一点一点变得狭隘。不能这样的。” 白景钰用折扇敲敲后背,觉得有点难办。 之前他一直觉得秦如一的问题是迟钝,然而如今这么一听,秦如一最大的问题是太过为沈嘉禾着想,将沈嘉禾看得过于重要。 而秦如一又太过善于隐忍,长久积压下来的问题,让他将自己放得太低。 所以他不敢向沈嘉禾承认喜欢,怕自己过了那条线,便不由自主地贪心起来,逐渐让内心翻腾的那些对他来讲是负面的情绪,把沈嘉禾慢慢蚕食。 总结来说,还是因为幼时突然之间失去了那么多重要之人,才让他变得这般战战兢兢。 白景钰正想着该如何劝解,就见本该安静躲藏在小院树丛中的沈嘉禾,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一把拉住秦如一的头发,命令道:“你给我起来。” 秦如一猝不及防被拉着站了起来,有些吃痛地揉了揉头,惊讶道:“你,你怎会……” 白景钰瞧出事情败露,便顶着秦如一瞪向他的目光,支支吾吾解释道:“啊,那个嘛。我想着你要是告白了呢,就让她在这听着,第二天就不用再复述一遍了,多省事啊,你说是吧。哈……嘤。别瞪我了。” 沈嘉禾抬手按在秦如一两侧的脸颊,将他的头转向自己,不满道:“瞧谁呢?瞧我。” 她摆摆手,对白景钰说道:“你先回去休息。” 白景钰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填湖,拿起折扇就往自己的房里跑。 秦如一余光瞥见他溜回房间,垂下眸,看沈嘉禾的神情,低声道:“你生气了。” 沈嘉禾双臂环胸,冷冷道:“恩。生气了。” 秦如一似是有些无措,像个被罚站的小孩子般立在那里,半晌才略带些难过,低低道:“你讨厌我了……是么?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沈嘉禾见他这样,轻叹了口气,“你啊,是不是小瞧我?” 秦如一怔了怔,忙开口辩解道:“你为何会这般想?我从未小瞧过你。” 沈嘉禾牵起秦如一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又顺着让他摸向自己的肩膀手臂。 秦如一神色莫名地随着她的举动,不知是何意味。 沈嘉禾慢慢道:“我啊,不是什么需要轻拿轻放的瓷器,不会一摔就碎。” 秦如一的手抚向她的脖颈,感受到那一下一下属于她的跃动。 沈嘉禾将他按在石椅上,盯着他的双眼,慢慢道:“两情相悦这种事啊,不是一个拖垮另一个,而是在相互喜欢的过程中,两个人能成为彼此的依靠,在一条路上走得更远。你不喜欢别人同我说话,我也不喜欢班若待你太亲昵,我对你也是有独占欲的。你知道我喜欢看这广阔世间,而我更喜欢的,是你能陪我一同去看。你明白么?” 她的眼眸中映着他的影。 秦如一怔然地瞧了半晌,似是想起什么,声音轻缓道:“回八方庄时,路过了天玑峰。你说你要去采药。等了许久,你不回来,我便上去找了你。” 沈嘉禾安静地听着,眼神温柔如水。 “我迷了路。”秦如一略显沙哑,“后来又下了雨。我便在树下躲雨,看到树边有一朵将开未开的野花。粉色的,瞧着没什么稀奇,随处可见。大雨来时匆匆去得也很快。没过多久,乌云尽散。我本想去继续寻你,你却找到了我,笑着说我被大雨浇得狼狈,还拿帕子为我擦了脸颊上的雨水。” 他抬手与她十指相扣,“随你离开时,我无意间瞧见那朵野花开了。那时我想,真美。” 沈嘉禾笑着说道:“明明就是朵随处可见的野花?” 秦如一迟疑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将头贴在她的腹部,闭上眼低低说道:“恩。那时我想不通,可如今我知道了。” “一定是有你在。”他声音轻柔地说道,“一定是因为你在我的身边。” “阿禾,我……是喜欢你的。我喜欢你。” “虽然有些事,我或许做得没那般好,但是……” “我想与你一同去看这广阔世间。” 第七十四章 “沈姐姐,你快瞧,那边有舞狮子呢!” “还有那边那边!捏面人的!他可是启城手艺最好的老师傅呢!” “沈姐姐,你喜欢吃莲子糕么?我们去买一点吧。” 沈嘉禾被班若紧紧地牵着,被动地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昨夜大抵是因为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再加上连日疲惫,她睡得很是香甜。 结果早上被班若拽起来时,她的脑子还是懵的。 班若催得很急。 沈嘉禾匆匆忙忙随她出了府门,都没来得及去竹院瞧一瞧秦如一。 听他昨日所说,似是打算与白景钰去一趟云芳院,试着寻一寻李曼吟。 她自是希望他能问清八方庄的事情,但隐约又觉得李曼吟将此事守了这么多年,怕是没那么容易说出口,终归还要想点计策,从长计议。 至于季连安那边,也只能等她回来再同他说一说了。 班若带沈嘉禾来的是东街,比起她昨日去的西街要热闹许多。 街边的商贩卖力地吆喝着,人群熙熙攘攘,一片繁华景象。 班若就像个孩子似的,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遇到什么喜欢的东西,便笑得极为开心。 沈嘉禾安静地瞧着她,觉得班若虽是缠人了一些,但性子还是颇为可爱。天真烂漫,像个被家中宠爱着的大小姐,但又不会恃宠而骄。 白景钰会喜欢她,倒也不算奇怪。 随行而来的还有许多乾坤庄的弟子,负责保护她们的安危,顺便负责拎东西。 班若买东西极为爽快,基本上遇到喜欢的就买买买,沈嘉禾多看两眼的也买买买。 基本上还没走完半条街,那些跟随而来的弟子怀中已经摞起了小山。 沈嘉禾:“……” 她说怎么班若出门,班庄主要给她安排二十多个弟子跟随。 沈嘉禾瞧着班若还在兴致勃勃地挑东西,而身后那些弟子已经传出几声哀叹。 她小心翼翼试探道:“还要买呀?” 班若在玉石店中打量了半天,回道:“恩……打算给小白买个扇坠。他那扇子光秃秃的,瞧着一点都不好看。沈姐姐你看我送哪种比较好啊?” 沈嘉禾闻言也跟着挑了挑,指向其中一个,道:“这个怎么样?” 班若拿起来瞧了瞧,笑意盈盈道:“沈姐姐你真有眼光。那就这个吧。” 沈嘉禾看着她结了账,心中颇感欣慰地想道——白景钰这不还是有希望的嘛。 随着班若转了半条街,她终于有些累了,便带着沈嘉禾去了附近的汤泉馆。 听闻出了启城有座怀山,上面修了一个露天的温泉,景色甚是宜人。但那边最近似乎出了什么事端,被官府派人封闭了,所以大家便只能来这汤泉馆。 不过汤泉馆也有汤泉馆的好处,虽然小了一些,但不必长途跋涉,还是很方便的。 班若大抵是这里的常客了,再加上乾坤庄在启城的影响力,负责招待的人很快便将她们引去了一个单独静谧的汤池。 房中的东西应有尽有,似乎为了不那么单调,还在房中摆了几束鲜花。 沈嘉禾随着班若泡在暖洋洋的温泉中,只觉得连日的疲惫正一丝一丝地随水散去,不由舒心地长出了一口气。 班若啪嗒啪嗒地拍着水,眼神望向沈嘉禾,好奇满满道:“沈姐姐,你昨日和阿一去了哪里呀?从早起就不见你们,回来得还那般晚。” 沈嘉禾迟疑了一下,觉得大牢和云芳院都不太适合同她说起,便含糊道:“随便逛逛。” 班若一手抵在边沿,嘀咕道:“小白还说你们去了云芳院。他才会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 沈嘉禾:“……” 他们……确实去了。 沈嘉禾能与秦如一这般顺遂,白景钰功不可没。 她想着自己也得知恩图报,便假装随意般问起,“听闻你与白公子是青梅竹马?” “算是吧。”班若玩着水,不在意道,“姑姑嫁到了无垢剑庄,所以爹去探望姑姑时,经常带我一起。大白哥哥要练什么剑术,爹爹让我不要打搅,所以我就经常和小白一起玩了。” 她似是想起什么,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小白那时候可傻了。我说他的耳边别朵花会好看,他就真的将那朵花别了一天。结果事后还被白爷爷给骂了,哭得可委屈了。” 沈嘉禾支着头,懒洋洋道:“白公子小时候常挨骂?” “白爷爷有点严厉,不过还是挺宠小白的,很少发火。”班若有些不好意思道,“听爹说,我小时候不□□分,老想些异想天开的点子。小白因为陪我胡闹,没少被训。” 沈嘉禾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问道:“那白公子的爹呢?” 班若神情有点困惑,低声道:“小时候很多事都不太记得了。好像没怎么见过姑父。” 沈嘉禾微微怔然,“没怎么见过?” 班若皱了皱眉,随即摇头道:“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沈嘉禾垂眸思量了片刻,不再多问,转而问道:“听闻你还去了武林盟?” “无垢剑庄离武林盟近,小白有时候去那边玩,我就跟着一同去。”班若托着下巴,喜滋滋说道,“后来阿一就拜盟主为半师,我们三个就时常一起玩了。” 沈嘉禾有些好奇那时的秦如一是什么模样,便问道:“那时少侠也是如此么?” 班若做了个鬼脸,“你是喜欢阿一的。我们是情敌,所以我不告诉你。” 沈嘉禾:“……” 沈嘉禾若无其事道:“那我问白公子好了。” “那不行那不行。”班若急忙道,“小白贯会胡说八道的。没几句话可信。” 她踌躇了一会,不甘不愿地开口道:“阿一最开始冷冰冰的,跟个石头一样。同他说话也不理我,想要他陪我玩,都没有反应。成日里就知道练剑。我挺怕他的,就一直躲在小白的后面,还让小白别理他了。现在比起从前已经好了很多了。” 沈嘉禾纳闷道:“那你为什么喜欢上了少侠啊?” “本来想在你面前说说阿一的坏话,好让你对他喜欢不起来。但是……”班若垂头丧气道,“他其实是个温柔的人,我舍不得说他坏话。” 沈嘉禾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低声说道:“他确实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到拿出全心全意去对待一个人时,几乎都要忘了自己。 班若慢慢说道:“武林盟有个颇为陡峭的后山,里面修了个机关阵。武林盟的弟子要想出师,就必须得通过机关阵才行。我那时学了几手,便自觉所向披靡,想要试试看那机关阵到底有多厉害,就擅自上山闯了进去。结果就被困在里面,出也出不去。” 沈嘉禾接口道:“然后少侠就去找你了?” “阿一说是小白让他来的。”班若害羞地笑了起来,“但他当时用并蒂剑通了层层机关来到我面前,又平安将我带出了机关阵,还在破坏机关时为了掩护我而受了些伤。也不知怎么的,我就开始粘上了他,到后来就发现我喜欢他。” 说完她又有些失落道:“可是我同他说喜欢,他却说他对我并无男女之情,还时常躲我。” 沈嘉禾这个立场倒是很难同班若说些什么。 身处困境,有一个英俊少年宛如英雄一般破开层层机关,来到自己的面前。 不心动着实很难。就好似前世她唯一的那次心动,也与这事差不多。 沈嘉禾问道:“白公子未来?” 班若划了划水,回道:“小白不会武,进去也没用,就在外面呆着了。” 沈嘉禾:“……” 错失英雄救美的大好良机啊。 沈嘉禾想了想,试探般问道:“你觉得白公子怎么样?” 班若有些懵懂地问道:“什么怎么样?” 沈嘉禾慢慢启发道,“就是……恩,以一个看男人的眼光看看白公子。觉得怎么样?比如说,要是白公子喜欢上了你,你感觉如何?” 班若噗嗤一笑,忙摆手道:“你怎么跟小白开一样的玩笑。不可能啦。小白可是最宠我的好哥哥。我还指望他给我寻个性子好一点的嫂子呢。” 说完,她瞧了瞧沈嘉禾,“要不然你当我嫂子得了。小白虽然喜欢胡说八道,但人是好的。不过你也不能太欺负他,他爱哭的。” 沈嘉禾:“……” 你家小白还指望着她当他的嫂子呢。 她是长了张当嫂子的脸么?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有一个声音低声唤道:“小姐。” 那是班若贴身丫鬟的声音,她扬声问道:“是碧云么?” 那人应了一声,随即恭敬说道:“小姐,老爷让我给您传个话,您能出来一下么?” 班若有些纳闷,同沈嘉禾说了一声,便围起白巾,慢慢走了出去。 沈嘉禾想着差不多也是时候了,再泡久些怕是要头晕,便出了汤池,去拿衣裳。 她低头将腰带系好,听到开门的动静,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回来啦。” 那人没有说话,沈嘉禾觉察不对,警惕地转头看去,却见那人离自己极近。 她吓得倒退了一步,被那人轻飘飘地环住了腰,语笑嫣然地说道:“我回来啦。” 曲合香的香气,在这白雾萦绕的汤池中显得更为浓郁。 沈嘉禾有些艰难道:“沙……鸢?” 沙鸢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巧,“我来接你了。” 第七十五章 沈嘉禾醒来时,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辆马车中。 马车里漆黑一片,她睁开眼慢慢适应了一会,才勉强能观察周围的情况。 车内只留了沈嘉禾一人,将她带走的沙鸢却不知所踪。然而萦绕在空气中那淡淡的曲合香的香气,暗示着沙鸢并未离开多久。 沈嘉禾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能依据车内的明暗程度,推测现在已是入了夜。 她受曲合香的影响,四肢仍旧绵软无力,直挺挺地躺在车板上,就像瘫在了上面。 沙鸢还很有闲情地让她双手握着一朵小红花。 死尸躺的沈嘉禾:“……” 她就是个挨抓的命,人人都想抓她。 是不是得她者能得天下啊,这群人怎么这么烦人呢。 沈嘉禾吐出一口气,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抬起了胳膊,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只维持了一小会儿,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不信邪,又努力试了一次。 这次倒是有所进展。她抖着手从怀中拿出曲合香的解药,咬开红布塞,在自己鼻下晃了一圈。大抵是这次与曲合香接触的时间有点长,解药见效得比平时要慢一些,不过手脚倒是慢慢恢复了些力气。 沈嘉禾尝试着支起身子坐了起来,额头无力地抵在马车的车壁,喘息着歇了一会。 虽然她学医的初衷不是为了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但都用在自己身上也说不过去吧。 沈嘉禾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拿出季连安赠给她的药,从中倒出一个小红丸含在舌下。 啊……两千两没了。 在原地歇息了好一阵子,沈嘉禾终于能自如地活动起手脚。 她小心翼翼地将车帘掀开一个小缝,在有限的视角中,查看着四周。 马车停在了一个密林中,林木参天,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 明月高悬于空,透过细密的树冠,只能看到斑驳的幻影。 启城的附近没有这么浓密的树林,而从徐州往宿州来的路上,她也没见过这样的林子。 也就是说,她们有可能已经离开了宿州,继续向南走。 地煞教的位置难道是在南边?沙鸢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醒了?” 沈嘉禾回过神来,抬眼一瞧,便见沙鸢抱着干木柴坐在不远处,闲适地生起火来。 她用火折子将木柴点燃,转过头来看向沈嘉禾,笑着道:“倒是比我想得要早。” 沈嘉禾的声音嘶哑,感觉口中干得要命,有气无力道:“我睡了多久?” 沙鸢随意地说道:“从宿州到了骐州,你觉得会是多久?” 沈嘉禾眉心一跳,喃喃道:“宿州到骐州,驾马车……我睡了三天?” 沙鸢慢悠悠地将两条鱼穿好,架在火上烤着,慢悠悠道:“差不多吧。” 她转头问道:“三天不吃不喝,难得醒了,你要不要吃鱼啊?” 沈嘉禾:“……” 沈嘉禾:“……我昏在马车里,你一点吃的都没给我啊?” 沙鸢伸了个懒腰,闲适道:“之前灌了两口水,你呛着了,看着挺有意思的。我怕我控制不住,不小心把你给呛死了,在教主那边交不了差,就耐心地忍住了。” 沈嘉禾:“……” 诶哟……这个变态,她怎么这么命苦。 沈嘉禾咳了几声,觉得喉咙发痒,在马车里看了一圈,正好瞧见一个牛皮水袋。 她将塞口打开,闻了闻气味,又对着火光瞧了瞧,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润一润喉咙。 待到觉得好些了,她才问起刚刚在意的问题,“教主?你们教主要抓我?” 沙鸢点点头,大概是觉得沈嘉禾这幅模样也跑不到哪里去,便轻巧地回道:“要不是我们教主要我抓住你,还不让我伤了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四肢健全地同我讲话?” 沈嘉禾纳闷道:“你们教主是谁啊?和我认识么?” “那就不知道了。”沙鸢漫不经心道,“教主说什么,我们听什么就是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走到沈嘉禾的身边,双臂环胸,半倚在车门,勾起唇角笑着说道:“虽说教主改了主意让我把你带去颍州,但教主的事情处理完,我就可以带去斩月坛了。” 她的手捏住沈嘉禾的脸颊,左瞧瞧右看看,“你这双眼睛啊,我甚是喜欢。待到回了斩月坛,就先把它挖出来。再然后,就是鼻子吧。不过还是先断了你的腿,那样你就没法逃了。” 沙鸢的语气温柔到诡异,“你放心,我的手法极好,保证你会痛得想死又死不了。” 沈嘉禾:“……” 沈嘉禾拍开沙鸢的手,默默捂住自己的脸,哀叹道:“少侠啊,我们来世再续吧。” 沙鸢笑了笑,慢悠悠地说道:“你那位少侠啊,怕是也自身难保了。” 沈嘉禾顿时严肃了起来,蹙起眉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沙鸢悠闲道,“他这一路上联合了几大门派商讨着围剿地煞教的事情,教主如今已经知晓,又怎会放任他。与地煞教作对的人,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沈嘉禾愣了愣,倒是没听秦如一提及这件事。 她想了想,试探般问道:“当年八方庄的事,你也参与了?” 沙鸢漫不经心地说道:“领了命自然要去的。无聊得很。” 沈嘉禾抿了抿唇,低声问道:“那你知道,是谁杀了前庄主么?” “做什么?要从我这里套话?”沙鸢笑开来,却不吝啬,“不过你既然想听,那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是谁杀了秦子真我不知道,我只负责前门。我大哥沙期若是还在世,兴许还能同你讲一讲,毕竟攻上八方庄是他受命部署的。” 沙鸢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可惜啊,他没用,连个孩子都杀不成,反倒让他给跑了。要不是教主让他收了手,他还打算跟着过去丢人现眼。结果留了隐患,大概是在去年吧,竟是死在了你那个少侠的手中,当真是笑死我了。” 沈嘉禾默不作声地听着,隐约觉得有些怪异,“亲大哥?” 沙鸢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露出一抹笑,“血缘上是。不过这种东西最靠不住了。” 沈嘉禾不再细问,指着火堆上的烤鱼,“该翻面了,要烧焦了。” 沙鸢拎着她的领子,将她从马车上扯了下来,也不管她能不能走,径直将她带到火堆旁。 沈嘉禾踉踉跄跄地跟着,腿脚还甚是无力,待沙鸢松了手,便软绵绵地垮了下来,跌坐在地上,顺势捂着腿道:“诶呀,我这腿没有知觉了。” 沙鸢白了她一眼,“别给我在这碰瓷。否则我卸了你的腿。” 沈嘉禾板板正正地坐了起来,乖顺道:“好了。” 沙鸢往火堆里添了些木柴,顺手将烤鱼翻了个面。 沈嘉禾在旁边闲着也是闲着,觉得沙鸢既然听教主的命令,那暂时也不会伤害她,便开口问道:“你难道从那次之后就一直跟着我么?” “那倒没有。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是要玩的。” 沙鸢托着下巴,慢悠悠道:“本来前阵子在怀山泡温泉,结果有个臭男人竟然敢偷看我。一时不开心,我就把他给杀了。那些官府也是小题大做,居然封了山。嫌麻烦,我就去了汤泉居,恰好见你进来。” 她一摊手,“你是注定要被我抓住的。挡都挡不住。” 沈嘉禾:“……” 心里苦。 沈嘉禾思索一番,“碧云是你假扮的?为了故意引开班若?” 沙鸢得意洋洋道:“一个小丫鬟的声音,我还是能模仿得了的。” 沈嘉禾略显担忧道:“那班若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能把她怎么样,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我又不感兴趣。闻到曲合香她就晕了,我把她扔到了个僻静点的地方。放心,出不了什么事。”沙鸢拿木枝拨弄着火堆,“我只对你感兴趣,开心吧?” 沈嘉禾:“……” 心情好沉重啊。 沈嘉禾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八方庄那时你参加了,那你现在多少岁了啊?” 沙鸢挑眉,将烤好的鱼递给她,慢条斯理道:“反正比你大就是了。小丫头。” 沈嘉禾尽量自然地提起一个话题,“那你与李曼吟……比呢?” 完全不自然啊!她是不是曲合香闻多了脑子有点懵啊! 不过沙鸢倒是没太在意,轻啧一声,“那个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来躲去的女人。” 沈嘉禾正欲问得更深一些,却见她忽然抬起手来,袖中长锦如剑般凌厉,径直刺向密林深处,不知碰到了什么,竟发出金属相撞的铿锵声。 沙鸢眯了眯眼,收回长锦,不发一语地盯着密林。 沈嘉禾不明所以,只能一边吃着烤鱼,一边同她一起看。 过了片刻,有一男子慢悠悠地从密林中走出,身着白衣,在这夜色中倒是颇为显眼。 沈嘉禾讶然道:“李庄主?” 然而沙鸢却在一旁冷淡地说道:“浮拓,这几日是你在跟着我?” 李梧那张平平无常的脸,转眼间便换作了另一张颇为俊朗的面孔。 看着他脸颊上那个颇为眼熟的刀疤,沈嘉禾想起自己似乎在姜护的地牢中见过他,不由蹙了蹙眉头,“浮拓?” 他平淡地回道:“别来无恙。” 启城,乾坤庄内。 白景钰看着秦如一越发冷峻的面容,忍不住劝道:“你就算要找沈姑娘,总不能这样不眠不休吧。都三天了,总要歇一歇。沈姑娘回来看你这样,多心疼啊。” 班若在一旁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低声说道:“都怪我偏要缠着沈姐姐,否则沈姐姐也不会消失不见了。阿一你要是想生气就别憋着了,对我发火吧。是我的错。” 白景钰忙拿起手帕为她擦了擦,低声安慰道:“你也不想这样的。别哭啦。” 班若抽抽搭搭,哭得更是厉害。 白景钰没办法,悄悄捅了捅秦如一。 秦如一微闭双眼,低低叹息一声,慢慢道:“别哭了。我不怪你。是我没能守住她。” 白景钰:“……” 得,又全怪自己身上了。 班若回来时,只记得她所见到的应是个女人,而且身上有种奇怪的香味,一闻即晕。 白景钰知道那是沙鸢,但她的行踪一向捉摸不定,究竟带人去了何处,实在不好猜。 乾坤庄的弟子哪里都找过了,却仍是未能寻到沈嘉禾的身影。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秦如一身上的杀气也越来越重。 白景钰实在是怕他会单枪匹马杀进地煞教去,只能在旁边不断地安抚着他。 忽然,班成匆匆忙忙赶入竹院,身后跟着两人,对着秦如一说道:“武林盟有人找你。” 秦如一瞧了瞧那二人的服饰,又看了看带头那人,微微蹙眉,“李师兄?” 带头那人眉间川字极深,正是秦如一在武林盟时教导过他一阵子的师兄,李槐。 李槐微微一笑,“秦师弟,许久不见,可还好?” 秦如一不愿寒暄,直截了当问道:“李师兄有事找我?” “不是我,是盟主。”李槐笑着说道,“盟主有事,特地要我来寻你,一同到颍州去。” 秦如一不解,“是何事?” 李槐道:“这我便不知道了。应当是什么重要的事,最好立刻就启程。” 秦如一果断拒绝道:“待到事了,我自会过去。” 李槐慢条斯理道:“秦师弟,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兄,还是给我个面子吧。你不随我去,我怎么交差才好?况且什么事能比盟主的命令更为重要?” 秦如一冷冷道:“我既叫你一声师兄,就别再逼我。” 李槐挑了挑眉,假意张望了一番,“听盟主说,师弟身边应当还有个姓沈的姑娘,不知她可安好?怎么瞧不见人影?盟主还说想邀她来武林盟作客呢。” 秦如一不知李槐意欲为何,静静地看着他。 李槐状似无意般说道,“来时,我瞧见了地煞教的沙鸢。这个妖女当真危险,我打不过只得躲起来,也不知她架着个马车是要去哪里,瞧起来应是往南边走。希望沈姑娘孤身一人,千万别遇上她才好。否则断胳膊断腿,可在所难免。” 秦如一出手极快,长剑抵在李槐的脖颈上,冷声道:“你为何会知道她的下落?” “我可没说知道沈姑娘的下落。不过无意间瞧见了沙鸢罢了。怎么她被沙鸢抓走了么?” 李槐毫无惧意,慢条斯理地说道:“师兄弟之间刀剑相向多不好。还是收起来吧。” 秦如一沉默半晌,将剑收了起来,低声道:“带路。” 李槐微微一笑,侧过身来,“那便请吧,秦师弟。” 第七十六章 浮拓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抽出了半截剑,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推了回去,踱步向她们走来。 沙鸢眯起眼,冷声道:“就站那吧。别靠得太近。” 浮拓定住了脚步,双目平淡无波地瞧着她。 “我就觉得这几日有人在跟着我。”沙鸢瞥了他一眼,将火烧得旺一些,压低的声音带着丝丝不悦说道,“教主让你办的事办完了?怎么还有闲心跟在我后头。” 他俩之间的谈话,沈嘉禾插不上嘴,只能坐在旁边吃着烤鱼安静地看着。 浮拓的易容术很是高超。当年在白花庄时,浮拓就曾易容成庄里的弟子,想要骗沈嘉禾随他走。如今知晓他易容成了李梧,她心中倒是也没有觉得太过惊讶。 师父,她见到活的打入武林正派的地煞教细作了。 浮拓穿着洁白的衣裳,脖颈上却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 沙鸢纳闷地瞧着他,“大夏天的围这东西,你也不嫌热得慌。” 浮拓不在意,仅是问道:“上次你不是说教主让你捉她回斩月坛?怎么换了方向?” 沙鸢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不耐烦道:“教主改了主意,给我传了张字条。” 浮拓眯起眼瞧了瞧,微歪头想了片刻,点头道:“知道了。” 沙鸢觉得这字条再留着也没什么用,便径直丢到了火里。 火舌蹿上,很快便将那张纸吞噬殆尽,沈嘉禾这边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字条的右下角,印着一个瞧起来图案颇显诡异的小红章。 她极其自然地插口问道:“万一字条是伪造的怎么办?” “教主的字我还能不认得么?”沙鸢拨弄着火堆,“而且这落款的章,除了地煞教的人之外,不会有人知道。章在教主手里,别人拿不到。如今让你知道,是因为你也快死了,估计没几天活头了。” 沈嘉禾:“……” 浮拓半蹲下身子,对沙鸢直截了当道:“把她交给我。” 沙鸢皱起眉头,“凭什么啊?这可是教主交给我的任务,你要抢功不成?” 浮拓平淡道:“不抢功,抢人。” 浮拓这个人向来是不会开玩笑的,相处这么多年,沙鸢知道他说到做到。 沙鸢定定瞧着浮拓,蓦地笑起来,转头对沈嘉禾说道:“你这丫头倒是抢手得很。” 沈嘉禾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发展的,但已习以为常,坦然地回道:“大概我太有魅力了。” 沙鸢慢吞吞地站起身来,食指点她的额头,轻浮道:“是啊,我该去为你打一架了。” 她抽出长锦,掂量了一下,居高临下地对浮拓说道:“人就在这里,你抢就是了。” 沈嘉禾不清楚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两个地煞教的会因为抢夺她要打起来的地步。 她将吃剩的鱼骨丢到火堆里,往旁边躲了躲,免得自己被无辜地波及到。 大牢里未能抓住的人,和李梧在那个时机匆匆忙忙离开的举动,让沈嘉禾一度猜测假扮李梧的那人就是沈丞相派来的手下。 然而浮拓地煞教的身份,让沈嘉禾不禁有些动摇,怀疑自己可能是猜错了。 但他如今这个举动,又让她觉得自己猜得好像没错。 倘若浮拓当真是她爹的手下,那她爹就是背着她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了。 浮拓站起身来,慢慢将长剑拔出,低声道:“何必固执。” 沙鸢嗤笑一声,“我虽不知你好端端的是在发什么疯,但这是教主给我的任务,半根头发丝都不让给你。不过你来和我抢东西,实在稀奇……” 她沉吟一声,狐疑道:“你不过才见她几面。撑死了无非就是黑花庄那次,还有假扮庄主的这几天而已。莫非,你瞧上她了?” 沙鸢转头问沈嘉禾,“他是不是看上你了?要不然好端端跟我抢什么?” 沈嘉禾:“……” 沈嘉禾语气平淡地赞叹道:“你这个猜测真是胆大心细。” 浮拓执起剑,不言语,向着沙鸢径直刺了过来。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如松间清泉,招式不露狠厉,却是招招致命,没有半点花哨。 沙鸢匆忙挡住,向后跃了几步,五指攥住长锦,神色有些莫名。 半晌,她怒极反笑,“好啊,你是要杀我。” 言罢,沙鸢也不再留情,长锦气势汹汹,如凌厉长刀,狠厉地劈在浮拓的长剑之上。 沈嘉禾听到金属相磨发出的刺耳声响,才隐约见到沙鸢的长锦中还卧着一把软剑。 软剑质坚,而长锦轻柔如水,转瞬间便缠紧了浮拓的手腕,逼他将剑脱手。 然而浮拓眼疾手快,另一只手抄起长剑,带着些气力向下一斩,布帛应声撕裂,翩然落于地面,就好像夏日盛开的红花被人采摘又被无情舍弃。 浮拓的长靴踏在那抹艳红上,神色平淡地说道:“你打不过我。” 沙鸢的长锦需要在高处,才更显其优势。 她稳稳地立在树枝上,微微挑起眉头,“拼一拼或许未必。” 浮拓仰起头,“你想死?” 沙鸢垂头看他,“是你想杀我。” 在旁边安静围观的沈嘉禾:“……” 要不然你俩在一起算了。 打个架还唠起来了。 沙鸢似是有些不懂,“是教主的命令?不可能,教主不会让我死。” 她微微垂下头,看向沈嘉禾,“因为她?值得你不顾教主的命令,致我于死地?” 浮拓依言瞧了瞧沈嘉禾,低声道:“那我带她走。” 沙鸢厉声道:“你敢从我手里抢?我杀了你。” 沈嘉禾:“……” 好尴尬啊……被人抢着一点都不开心。 沙鸢蓦地眯起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你要背叛教主?” 浮拓安静地看着她,不置一词。 沙鸢难以置信,“你无父无母是教主收留了你,你才能活到现在。难道你要忘本么?” 浮拓敛眸,平静道:“我的本不在地煞教。” 他将围巾拿下,平稳地走到沈嘉禾的身旁,放到沈嘉禾的手中,道:“帮我保管一下。” 沈嘉禾瞧见他脖颈上有条细痕,微微睁大了双眼。 那是在大牢前,他挣脱离开时,秦如一留下的剑痕。 随着那围巾放入她手中的,还有摸起来像是弹丸一样的东西。 浮拓双目与她对视,声音轻缓地说道:“等下,还我。” 沙鸢站在树上,不耐烦道:“要打就打,你半路跑过去撩她做什么。” 浮拓直起身来,垂着手,慢慢向她走来,长剑的剑尖划过土地,留下长长的痕迹。 沙鸢见他认真起来,冷下了语气,“你当真要叛离地煞教?” 浮拓微闭双眼,轻声道:“多说无益。” 沙鸢咬牙,恨恨道:“那好。我今天就替教主杀了你这叛徒。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两人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 比起刚才那场对打,气势更是汹汹,沈嘉禾只能瞧见艳丽的红色在眼前穿行而过,时不时还夹杂着锐利的银光。 沈嘉禾悄悄瞧了眼手中的弹丸,那和她第一次下山时用到的烟/雾/弹差不多。 她屏息以待,便见浮拓以剑扬起两块石头,径直打向了沙鸢。 沙鸢被迫从树上飞下,长锦一展,向浮拓横扫过去。 虽未打中他,却也拦腰折断了几棵矮树。 沈嘉禾瞅准时机,依照浮拓的暗示,将手中的弹丸扔了出去。 弹丸落到地上,砰然炸开,升腾起暗色的烟雾。 那烟雾味道甜腻之中又夹着几分难以言明的味道,熏得人头脑发胀。 沈嘉禾忙用围巾捂住口鼻,那上面有股淡淡的清香,似是这烟雾的解药。 她眯着眼,在一片迷蒙中寻那二人的影子。 过了好一阵,烟雾才随风渐渐消散。 浮拓安然地立在原地,而沙鸢却软绵绵地躺倒在地上,手指微微蜷缩,似是在挣扎,却终究不敌席卷而来的睡意,陷入黑暗之中。 他走到沈嘉禾的面前,将围巾拿过,慢条斯理地重新缠了上去。 沈嘉禾呼出一口气,“玉颜消?这种药可不好寻。哪里来的?” “季神医。”浮拓伸手将她拉起,平淡道,“一万两买药,一万两买解药。” 沈嘉禾:“……” 师父不愧是师父,就这么几天,还无声无息地做了笔生意。 玉颜消和曲合香算是一度齐名的迷药,听说是从外域传来,又被央国的医者给改良过的。 比起曲合香来,玉颜消没多大毒性,只是用作迷药,但效力却是极强。 不过不好配,用的药材也比较昂贵,所以不太常用。 季连安跟她讲起时,还常说,这种药多少还是要配一些带在身上,方便随时敲竹杠。 习惯了曲合香,普通的迷药对沙鸢怕是不起作用,所以浮拓才会选择玉颜消。 沈嘉禾瞧了瞧浮拓,又瞧了瞧他,确认道:“你是我爹的手下?” 浮拓点点头,“恩。大小姐好。” 沈嘉禾:“……” 地煞教不仅没能在武林正派安插细作,反而被朝廷反向安排了个。 真是要完蛋。估摸着也是要撑不下去了。 沈嘉禾和浮拓要说熟也实在不算熟,偷偷瞧了他两眼,她问道:“然后,回乾坤庄?” 浮拓摇了摇头,拿起长剑,走向软倒在地的沙鸢。 沈嘉禾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浮拓蹲下身,垂眸瞧了沙鸢好半晌,微微闭了闭眼,才慢慢举起长剑,手下分毫不差地刺入她的心脏,又极快地将其拔出。 鲜血顺着剑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盛开一朵朵鲜亮的血花。 晕开的血滩与她的红衣融为一体,沙鸢犹在睡梦之中,仅是皱了皱眉,便再无声息。 沈嘉禾愣了神,隔了好半晌才磕磕巴巴道:“沙,沙鸢死了?” 浮拓抬眸看她,“害怕?” 沈嘉禾摇头,“不,不是。我,我没反应过来啊……” 她总觉得像沙鸢这种性子,就算死也会很壮烈,没想到会这般悄声无息。 浮拓站起身,低声道:“她其实怕疼。死在睡梦中,不会疼的。” 沈嘉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浮拓将剑收了鞘,声音平淡,“丞相有令,肃清地煞教,一个不留。” 他眸光一转,落在沈嘉禾的身上,“之后的事情,大小姐就不便参与了。随我回去吧。” 第七十七章 夏日的天气着实多变。 沈嘉禾不过睡了个午觉,原本晴朗的天空便布满了乌云,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她将客栈的小窗打开,有些出神地望着小院墙角的野花,随着疾风骤雨摇摇摆摆的模样。 距离沙鸢身死那日已经过了七天。 浮拓虽说要送沈嘉禾回丞相府,但并未从骐州掉头向北,而是继续向南往颍州走去。 颍州有武林盟,盟主早已归来多时,如今怕是正安心地筹备着武林大会的事情。 浮拓身上好歹还有个假扮黑花庄庄主的任务。他虽是杀了沙鸢,但在地煞教那边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也没到时机暴露。拖了这么久,还是要去拜会一下盟主的,免得让人生疑。 他不放心托付别人送沈嘉禾回去,只能姑且先带着她,等事情一了,便带她回丞相府。 沈嘉禾本是想见见秦如一,免得他担心,但好说歹说,浮拓就是不同意。 没办法,她只能写封信,寄到乾坤庄去,大概说明一下情况,要秦如一不要担心。 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了,信到底送没送到。 “笃笃。” 房门被人敲了两下,紧接着响起浮拓沉稳的声音,“我能进来么?” 沈嘉禾微微怔了怔,坐到木椅上,轻声道:“进来吧。” 房门被轻轻推开。 浮拓用双手拿着一个托盘,慢慢走了进来,将那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 沈嘉禾看了一眼,愣道:“莲子羹?” “丞相之前嘱咐过。”浮拓低声道,“说小姐你喜欢吃,要我在带你回去时,不要忘了。” 顿了顿,他道:“近日事忙,是我疏忽了,今日才得空。” 黑花庄的弟子已经接了命令,先行去往颍州。 自从葬了沙鸢之后,浮拓不知道在处理什么事情,总是很匆忙的样子,时常见不到人影。 所以过了这么久,沈嘉禾还没能同他好好说上几句话。 执起瓷勺舀了舀莲子羹,沈嘉禾想了一会,抬头说道:“既然如今得了空,就坐下和我说说话吧。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浮拓平淡回道:“丞相嘱咐过我不要回答你的提问,容易出事。” 沈嘉禾:“……” 沈嘉禾捧着瓷碗,语重心长地启发道:“你觉得,丞相府里,我爹最听谁的话?” 浮拓想了想,答道:“丞相夫人。” 沈嘉禾又慢慢道:“那你觉得我娘在府里最疼爱谁,最听谁的话?” 浮拓思索了片刻,“大小姐的。” 沈嘉禾微微一笑,“那我要问你话,你觉得该不该答?” 浮拓:“……” 浮拓:“……你问吧。” 沈嘉禾将瓷碗放到一旁,不急不缓地问道:“既然你假扮李梧,那真正的李梧怎么样了?” “教主让我杀了他。”浮拓淡然答道,“不过他还未死,在我手中。前阵子已转托丞相,想来已被丞相妥善看管了起来。” 沈嘉禾纳闷,“捉他做什么?” 浮拓仅是道:“自是有他的用处。” 沈嘉禾思索了一番,“和姜护的死有关?姜夫人是不是还没寻到呢?该不会死了吧。” 浮拓笃定道:“还活着。” 沈嘉禾狐疑,“你这么确信?” 浮拓答道:“我抓的。” 沈嘉禾:“……” 黑花庄里但凡有个名字的你是不是都抓走了啊? 能抓姜夫人的时机,想来也只有浮拓从地牢离开之后,李梧回去之前了。 黑花庄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沈嘉禾还是颇为好奇地问道:“那姜护到底是谁杀的啊?我猜是姜夫人。李梧看起来对姜护还是挺忠心的。” “他确实忠心耿耿。”浮拓起身将木窗合上,慢慢回道,“是姜夫人所杀不假。” 沈嘉禾托着下巴,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我听说两人恩爱甚笃,都有孩子了呢。” “老庄主死前确实如此。”浮拓走了回来,低声道,“此后便不同了。” 沈嘉禾皱着眉头想了想,“难道姜夫人觉得老庄主的死是姜护所为?” 说完她垂眸思量片刻,“姜夫人若不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就是有人暗示过她。否则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怀疑与她朝夕相处的夫君。用东姚害人的法子极是罕见,她应当不会知晓才对。那是谁暗示了她?地煞教的人?比起地煞教,应当是个值得……” 浮拓缓缓摇头,低低道:“是谁都好,与小姐已是无关。” 沈嘉禾见浮拓的表情,应是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便抿抿唇,转移话题道:“我爹是何时插手了江湖事?为何突然要开始肃清地煞教了?” 浮拓静静看她,垂眸思量片刻,回道:“丞相自有丞相的打算,终归不会害了小姐。” 沈嘉禾叹口气道:“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浮拓便道:“那小姐又何必要一一问个明白。” 沈嘉禾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心中不安,想讨个心安。” 浮拓看了她半晌,似是妥协了,缓缓说道:“丞相何时插手的江湖事,我不清楚,也不该由我过问,终究要比我入地煞教要早。至于为何……你可还记得通缉令中的小兰花?” 沈嘉禾点点头,“听说他专门杀官杀商。” 浮拓问道:“小姐你可知他杀的官和商,是谁的手下?” 沈嘉禾微微讶然,“你这般问……难道都是我爹的手下?” 浮拓点头,“丞相被折了手脚,总要回敬一二。” 沈嘉禾揉了揉眉心,“等等,杀我爹的手下,难道是七皇子?七皇子和地煞教有关?” “与七皇子无关。”浮拓摇头回道,“况且七皇子早在两个月前就被人参了几本,说他徇私舞弊,贪污受贿。还有两年前,七皇子领命查清素州大旱闹灾,而底层官员层层剥削赈灾银之事,结果却私相授受,查其无罪的事情也被牵扯了出来。如今正被软禁府中。待到彻底查实清楚,便会问罪。九皇子此去曦州,也与此事有关。” 沈嘉禾拧紧了眉头,“曦州的贪污案,查清了也不过是个小案子啊。” 她记得九皇子查出之后,七皇子不过是被皇上训斥几句,不痛不痒。 浮拓平缓回道:“小案子累积起来,就是大麻烦了。” 沈嘉禾喃喃自语道:“不对,这不对劲……” 按照前世的发展来讲,七皇子这堆事情被牵扯出来,应是在迟辕登基之后。 当时贪污之事已是被彻彻底底查了清楚,然后由丞相带头联合上奏。 迟辕便以此为由,将七皇子打入大牢。七皇子心知成王败寇,在牢中自杀。 不该是这么早才对。 浮拓似是有些不解,问道:“何处不对?” 沈嘉禾吐出一口气,慢慢问道:“是谁参了七皇子?” 浮拓努力回想了一番,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名字,随即补充道:“朝廷之事,我一知半解,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 沈嘉禾沉吟片刻,“都不是我爹手下的人啊……” 沈嘉禾本以为朝中之事,还是如前世那般发展,虽有偏差,但不会出什么大的差别。 所以她便松懈了许多,一路渡江来了南边,就很少再去关注朝政之事,不知竟有这般大的变动。而且这个变动,虽是在帮迟辕,同时却也是在针对沈丞相。 这个将七皇子拉下马的手段,是在依葫芦画瓢,用着与前世相同的方式。 只不过有人将它提前了几年而已,而且没能立即查证,说明有些事情那人并不知晓细节。 许茹欣。 沈嘉禾能想到的只有她。 毕竟根据之前的推测,她也重生在了这个世上。 沈嘉禾心绪不宁,问道:“我爹怎么想?” 浮拓平淡答道:“丞相认为,与九皇子有关。” 沈嘉禾否定道:“我爹是在助他登上皇位,他不会傻到削弱自己手下的力量,舍弃我爹。” 浮拓缓缓道:“我只知道这些。” 沈嘉禾便顺着浮拓的话问道:“所以,我爹觉得迟辕和地煞教有关?肃清地煞教是为了断了他在江湖中的助力,作为警告?迟辕不是该和盟主有关系么?” “盟主确实效忠朝廷。”浮拓回道,“不过他效忠的人,比起九皇子,位置更高些。” 沈嘉禾摸摸下巴,“是皇上?” 浮拓点点头,却不再多言。 沈嘉禾正欲再问,浮拓却低声说道:“大小姐,你还是不要再问了。我今日回答这些,是在回报你对我妹妹的好。你若再问下去,便有违丞相的命令,我只能装哑巴了。” 沈嘉禾疑惑道:“妹妹?你妹妹是谁?” 浮拓难得柔和下了眉目,露出浅浅的,带着些许宠溺的笑,“书琴。” 沈嘉禾:“……” 沈嘉禾:“……书琴?” 城郊外,长亭前。 秦如一冷着张脸,看向一旁撑着纸伞的李槐。 李槐假意害怕道:“师弟啊,你就别瞪着师兄了。那位要见你,我哪有什么法子。” 秦如一不言语,转身便想离开,却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说道:“你这性子还是这般冷硬。” 他怔了怔,转过头来,见到那人,微微蹙起眉头,却不言语。 来人着了一身浅粉长裙,裙摆绣着几片莲叶,如池水中含苞欲放的夏日荷花。 她撑着纸伞,额边落下一缕碎发,唇边还点着小痣,瞧起来倒是有几分弱柳扶风的模样。 李槐笑着道:“你可算来了,要不然我可拉不住他。” 她抬眸望向秦如一,浅淡一笑,“师兄,不同我打个招呼么?” 秦如一垂眸,低声道:“小师妹。” 颍州,武林盟。 弟子将被风吹开的木窗掩好,小声叫着闭目冥思的武林盟主。 盟主缓缓睁开眼,揉了揉额角,问道:“李槐呢?” 弟子有点奇怪,但还是恭敬回道:“好几日前,就随小姐出门了。盟主您问过一次的。” “啊,是问过。”盟主略显疲惫,“若我没记错,我本是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的。” 弟子不敢随便应话,只得沉默不语。 盟主若有所思道:“女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我这个做爹的,怕是管不住了。” 那弟子想了想措辞,慢慢道:“这……小姐毕竟是个姑娘家,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是好事。但小姐就算再大,终究还是离不开盟主您啊。” 盟主蓦地笑了起来,语气却是嘲讽,“谁知道她的小心思是好是坏。且瞧瞧看吧。” 第七十八章 那场大雨仿佛在昭示着炎炎夏日的到来,自那之后,天气一日要比一日闷热。 旧时的衣裳穿在身上已是不合时宜。 于是,临出发前,浮拓便先带着沈嘉禾去了城中的成衣铺,准备买几套轻简的衣裳。 沈嘉禾仰着头,看着悬挂在墙壁上款式各异的新衣,心不在焉地听着成衣铺的老板娘在一旁极是卖力的介绍。 她上一次到成衣铺,还是在乌城,随少侠一起来的。 那时她还悄悄买了套他喜欢的裙子,想找个时机穿给他看,结果拖着拖着,就到了现在。 早知道会这么久见不到面,她就不跟他怄气,在班家那场夜宴上穿穿看了。 想来想去,沈嘉禾觉得有点委屈。 都隔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少侠有没有心思跑来找找她。 虽然她是写了封信,说自己遇到了娘家人十分安全,但她想他了,总想同他见见面嘛。 不过仔细一想,光这信送到秦如一的手中,就得耗费些时日。再加上浮拓为了早日完成手中的任务,赶路又很匆忙,秦如一想要追赶上怕是很难。 于是沈嘉禾便自我安慰地想着,少侠也是想来见她的,只是一时没有追到他们而已。 沈嘉禾这般胡思乱想了一通,挑选衣服也不仔细,大概瞧了瞧颜色,便随意指了几件。 她往旁边一瞟,却见浮拓正站在不远处,垂眸而立,静静地看着柜上摆着的各色绸布。 过了片刻,他有些犹疑地抬起了手,小心地触碰了下其中的一匹,却又极快地缩回了手。 那匹布是桃红色的,极是鲜艳,不像是书琴会喜欢的颜色。 沈嘉禾凑了过去,假装漫不经心般问道:“沙鸢喜欢桃红色?” 浮拓怔了怔,敛眸平淡道:“她一贯喜欢艳色的衣裳。” “我见你们俩总是在一起。”虽然沙鸢已经不在了,说起这些实在没什么用,但沈嘉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们关系……很好?” “普通。”浮拓平淡答道,“沙鸢虽比我年长,但我入地煞教比她要早些。教主便命我照拂她一阵子。后来她当上了斩月坛坛主,爱惹祸不安分,教主就要我看着她。” 说完,他似是不愿多谈,见到老板娘将衣服包好,便淡然说道:“走吧。” 他们从城镇离开,驾着马车踏上林间小路时,恰好是正午时分。 毒辣的烈日高悬于空,安然地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沈嘉禾躲在马车中倒还好,只是苦了在外面驾车的浮拓,不一会儿就热得冒了汗。 她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本想问些事情,但见他额角的汗迹,便递了个手帕,改口道:“要不然你把外面的小褂脱了吧。都夏天了,还穿这么厚啊?” 浮拓身上穿的还是春日里那套半厚不厚的衣裳。 他似乎偏爱灰色,不再假扮李梧时,便时常穿着沈嘉禾初见他时的那套灰色的长袍,外面再套个已经发旧了的小褂。也不知是不是这颜色的衬托,浮拓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显眼。 浮拓犹豫了一下,摇头回绝道:“不雅。” 沈嘉禾:“……” 脱个小褂而已,哪有什么不雅的? 沈嘉禾摸了摸下巴,仔仔细细看了看小褂,忽然发现了什么,说道:“恩?这不是当年书铺搞活动,说是会帮书迷将东西转送给小兰花。结果书琴缝了小褂,却做毁了的那件么?” 她记得当时书琴还在衣角处缝了小兰花那个糊成一片的签名。 后来因为做毁了,长短有些不太对称,书琴没能送成,就想将小褂扔掉了。 恰好沈周氏见到,觉得有些可惜,便帮着书琴改了改。但书铺的活动已经结束了,东西送不出去,那小褂就姑且留在了沈周氏那边。 沈嘉禾挑挑眉,“小褂怎么会在你手里?” “唔……丞相给我的。”浮拓难得显露窘迫,讷讷道,“我觉得……做得挺好的。” 看来浮拓是当真疼爱着这个妹妹的。 然而想到书琴,沈嘉禾纳闷道:“只是这么多年,怎么不见书琴提过自己有个哥哥?”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曾从任何人的口中听说过浮拓。 至于书琴的身世,她只听过沈周氏偶尔提及过一句,说书琴来自穷苦人家。 于是她又补充问道:“你们怎么来的丞相府?你又怎会被我爹派去当地煞教的细作?” 浮拓抿唇,缓缓叙述道:“当年村子里闹起旱灾,娘的身子不好,熬不住便离了世。爹嫌我们累赘,就抛下了我们不知去处。妹妹当时尚在襁褓,连名字都没起,只懂得牙牙学语。听说京都繁华,我随着流民一路来到了京都,想讨个生路。” 顿了顿,他道:“京都虽是繁华,但却与我们这些流民没有半点关系。当时我饿了四日,虽然勉强喂妹妹吃了些东西,但她还是日渐虚弱。那时听说,西街是丞相每日上朝下朝的必经之路,我心一横,就去拦了丞相的轿子,口中还说,只要丞相能收留妹妹,我什么都做。” 沈嘉禾闻言颇有些欣赏,“敢拦丞相的轿子,你倒是有几分胆气。” “大抵丞相也是看中了这点,才会领我和妹妹进了丞相府。” 浮拓娓娓道:“过了一年,地煞教势头极盛。丞相招我过去,要我混入地煞教中。我不会武,年龄又小,不易惹人怀疑。虽然也遇过濒死险境,但终究熬了过去,不负丞相所托。” 说完,他勾起极浅的笑意,低低说道:“离开时,妹妹才学会叫哥哥。她还那么小,应是不记得我了。不过不记得也好,省得成日为我担忧。她能平安喜乐,我便知足了。” “书琴的小日子可过得极好呢,比我这个大小姐都要好了。” 沈嘉禾扳着手指头细数起来,“我娘厨艺高超,为我做得吃的,有一半可都入了书琴的腹中。平日里还有闲钱去买小兰花的书,一样买三本呢。现在还有我爹帮她催小兰花写书。” 浮拓眉目染上清浅笑意,如池塘中亭亭玉立的莲花。 他轻声道:“是啊,谢谢你啦。” 沈嘉禾提出等回府时再让书琴给他缝件新的,浮拓才勉强肯把小褂脱了下来。 她拿着小褂帮他放回行李中,却忽然瞧见了她那封丢失的家信。 沈嘉禾:“……” 隔了这么久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沈嘉禾将家信拆开瞧了瞧,才发现里面还多出一张纸。 那张纸上的内容很简单,是她的笔迹,写着王文和徐玮泽的名字。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才记起自己当时在八方庄时将这两人的名字誊于纸上,本是好好放在行李中的,但在船上重新琢磨时,没什么头绪,就信手塞进了信封里。 所以,她爹让王文有问必答,是因为发现自己正在调查这两人,而他恰好知道其中一个? 沈嘉禾拿出那封信,探出头来,向浮拓问道:“你拿走我的家信做什么?” 浮拓瞥了一眼,淡然回道:“当时带季神医离开之后,为求谨慎,我重新回去查探了一番,恰好见到你藏起来的包袱。里面有封家信,信封中还有一张纸。若是让那群江湖人知晓了你的身份也不好,索性就一起拿走了。” 沈嘉禾向他求证了一下刚刚的猜测,听到肯定的答案,她继续问道:“徐玮泽有消息么?” 浮拓摇摇头,“王文不过是巧合。想来徐玮泽也是隐姓埋名了,不好找。” 沈嘉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又是连赶了几天路,浮拓终于驾车到了文洲的越城。 只要到了文洲,就说明离颍州不远了。 沈嘉禾下了马车,看了看四周,问道:“这里,是不是无垢山庄的地盘来着?” 浮拓点了点头,牵着马走进城门,“先寻个酒楼吃饭,等下再去找个客栈歇一歇。” 因为临近颍州,需要谨慎,所以浮拓换上白衣,又重新易容成了李梧的样子。 进了城门,他们随意逛了逛,就近寻了家气派的酒楼。 一楼人多,太过喧闹,浮拓不太喜欢,就带着沈嘉禾上了二楼。 二楼桌椅的摆设比起一楼要宽敞许多。 沈嘉禾选了个靠近街道视野不错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瞧着下面人来人往。 大抵是因为天热的关系,她这几日的胃口都不算好,至多吃上两口便不想再吃了。 浮拓点了几道开胃的菜,又点了个去暑的酸梅杨,便摆摆手让小二下去准备。 沈嘉禾支着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浮拓问道:“可是生病了?要去医馆瞧瞧么?” 沈嘉禾若有其事道:“我就是学医的,我自己清楚,这病治不好的。” 浮拓平淡回道:“相思病?” 沈嘉禾:“……” 为什么要打破她的套路! 沈嘉禾砸吧砸吧嘴,闷闷不乐地问道:“说起来你事无巨细都向我爹汇报的么?” 浮拓瞧了出来,沉稳问道:“小姐想问秦庄主的事?” 沈嘉禾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浮拓回道:“此事我并未告知丞相。否则,如今坐在你面前的便不是我了。” 沈嘉禾:“……” 说的也是。 这家酒楼上菜实在有些温吞,等了半天,都不见一道菜摆上桌来。 店小二在一楼忙活着,迟迟没上二楼。 浮拓见沈嘉禾无趣地玩着筷子,便提议道:“我先去催一催。” 沈嘉禾点点头,说道:“快去快回。” 浮拓离开,沈嘉禾实在无事可做,只能又转头看着街上的人,想着能不能看到秦如一。 然而秦如一没见到,沈嘉禾却在人群中瞧见了一个颇为眼熟的人。 眉间一点朱砂,风姿俊朗,一举一动如端方君子。 沈嘉禾这一路上难得瞧见个认识的人,不由倚在木栏上,兴奋道:“白家大哥!” 白景琛顿住了脚步,略略抬眸,向沈嘉禾的方向望去。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唤道:“沈姑娘。” 沈嘉禾略显讶然,“你知道我呀?” 土匪窝那时,她与白景琛都没说过什么话,更是没什么交集。 她本以为叫了他,自己还得解释一番,结果没想到白景琛竟认得她。 白景琛向随行在后的弟子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进了酒楼,顺着楼梯来到了二楼。 他踱步到沈嘉禾的面前,眼含笑意,“舍弟在书信中时常提及沈姑娘。那日匆忙离开,未能与沈姑娘打声招呼,实在是我失礼。” 沈嘉禾摆摆手,“那倒没什么。” 就是白景钰到底在书信里说她什么了?怎么觉得好不安啊。 “景钰在信中说,想让沈姑娘来无垢剑庄看一看。” 白景琛落落大方,“景钰如今还在乾坤庄,怕是赶不来。不如由我尽地主之谊,邀沈姑娘来我无垢剑庄作客,也当作那时的赔礼。不知沈姑娘可否愿意?” 第七十九章 夜晚的云芳院极是热闹。 白景钰坐在圆椅上,抬手拿起酒壶,慢慢为自己倒了杯酒。 酒香醇冽和熏香的甜腻,本是相互排斥的味道,却诡异地糅合在了一起。 他转着手中纸扇,笑着说道:“樊姐是喜欢上了启城风光?怎么留了这般久。” 樊姐懒洋洋地睁开眼,“怎么?你这臭小子要赶我走?” 白景钰不紧不慢道:“我哪敢呀。只是好奇罢了。” “我是早就呆腻了。”樊姐抬眸示意一下门外,无奈道,“可有人看不腻,我能怎么办。” 白景钰顺着樊姐的视线略略看去,随即转过头来,笑着道:“我认识樊姐这么多年了,要不是前几日你开口同我说起,我还不知道樊姐你是这般宠爱妹妹的人。” 樊姐对他的调笑冷言冷语地回道:“比不得你宠你的那位班妹妹。” 白景钰:“……” 白景钰苦笑道:“樊姐你大人有大量,就别在我的伤口上撒把盐了。” 樊姐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白景钰便问道:“这季神医日日都来,樊姐就真的不打算让他们二人见上一面?” “他们见不见与我又没什么关系。”樊姐淡淡道,“她不想见,自然就没必要见。” 白景钰假意叹口气道:“所以,她藏了什么事,也当真不能同我说一说?” 樊姐瞥了他一眼,仅是道:“八方庄的事,我劝你还是少打听。” 说完,樊姐似是不愿再提,随意般问道:“那个姓沈的小姑娘还没找到?” “找是没找到。”白景钰饮了口酒,慢慢说道,“不过来了封信,说是去了颍州。” 樊姐若有所思,“颍州……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虽然不清楚她是怎么从沙鸢手中逃脱的,不过看那字迹工整,应当不是被迫写下。” 白景钰拿着折扇在手中转了一圈,悠然说道:“正好我大哥因事,提前回了无垢剑庄。文州又是去颍州的必经之路,我便写了封信,嘱咐他见到沈姑娘时,多多关照一番。” “无垢剑庄?”樊姐似是想到什么,玩味地笑起来,“你可知道那位沈姑娘是什么来头?” 白景钰诚实道:“我只知她是朝中高官的千金。” 樊姐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她啊,可是丞相家的呢。” 白景钰怔了怔,随即无奈笑道:“班舅舅若是知道,怕是要悔死了。” 云芳院虽然贮藏着各种各样的好酒,但樊姐向来是不喝酒的。 她端起桌上的清茶,慢悠悠地喝着,“依你班舅舅的性子,应是忙着牵线,冷落了她吧。” 白景钰笑着道:“她性子随和,应是不会介意。” “随和归随和,我瞧着像是个鬼机灵的。你就不怕邀她去无垢剑庄,让她发现点什么?” 白景钰的动作顿了顿,敛眸笑道:“陈年旧事罢了,发现了又能如何?” 樊姐挑了挑眉,意有所指般说道:“那可是你们无垢剑庄上上下下藏了多年的秘密,当真不在乎?或许她会告诉那位秦庄主,或许她会传到江湖上。到时你们无垢剑庄的名声和地位,可就要一落千丈了。” 白景钰低低制止道:“樊姐。” 樊姐慵懒地支着头,“怎么?要对我生气了?” 白景钰假意叹道:“我可不敢。本来我买这云芳院的酒就得花两倍的钱,再对樊姐你生气,我怕是连云芳院的大门都进不来了。” 樊姐微微勾起唇角,“贫嘴。” 顿了顿,她说道:“我听说,班庄主在这次武林大会上,打算夺取盟主之位?” 白景钰点了点头,“毕竟盟主是江湖之首。” 樊姐的手指轻叩木桌,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要支持谁?” 白景钰知晓她这般话的用意,无奈道:“无垢剑庄于立场上,只能支持盟主。至于我,闲人一个,在这江湖中说起话来也不占份量,支持谁都无关紧要。” 樊姐想了想,说道:“我倒觉得,秦庄主或许不错。当年秦子真本是被众人推举为盟主的,毕竟名声在外,哪里都不差。结果可惜了,他偏偏对盟主这位置不感兴趣。” 白景钰歪头,笑了笑,“阿一比起什么盟主之位,怕是更喜欢和沈姑娘一起闯荡江湖。朝廷与江湖分不开的。盟主之位,不论由谁来坐,终究是傀儡罢了。阿一还是自由些好。” 樊姐支着下巴,慢悠悠地问道:“你当真觉得盟主帮扶秦庄主,是出自真心?” “前庄主毕竟曾经照顾过盟主许多,或许知恩图报,有部分是真心的。” 白景钰漫不经心道:“不过盟主那个位置上,做出许多决定,都是利益驱使。八方庄名下有许多产业,盟主可以从中抽出一大笔的钱来维持武林盟的运作。倘若阿一未能继承庄主之位,那这些产业就会全都归到天门庄的名下。到时盟主便半文钱都拿不到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而且八方庄无形间也能为盟主所用,又可以在江湖中扬个善名,拉拢从前与八方庄交好的门派。这般多的好处,怕是已掩了真心。” 樊姐微微讶然,“你何时能看得这般透彻了?” 白景钰假意鞠了一躬,“自然是从樊姐这偷学来的。” 樊姐啐他一口,随即问道:“这些话,你没同秦庄主说说看?” 白景钰不由笑了起来,“阿一他啊,又不是傻子。心思又敏感,这些事,早在武林盟时,他就看得比我还要清楚。只是盟主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终究是帮了他,所以只要不是触及他底线的大事,他都不会去计较,向来是念好不念坏的。” 言罢,他略显担忧道:“只是不知,盟主此番找他是为了什么,还不准有人陪同。” 樊姐轻啧一声,“瞧着是和前庄主的性子不同,结果内里倒是差不多。” 白景钰垂下头,微微笑道:“若阿一是恶人,阿若又怎会喜欢他。” 樊姐拧着眉头,看了白景钰片刻,问道:“班若那小丫头还不知道你是因为……” 白景钰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摇了摇头,轻声道:“终究是我欠她。还不起的。” 他身为无垢剑庄的少庄主,什么都可以要,什么都可以有。 唯有班若,他就算再喜欢,也是娶不了她的。 白景钰故作轻松道:“樊姐你是不是老了,总爱跟我扯些杂七杂八的,还是谈些正事吧。” “你是不是皮痒了,敢说我老?”樊姐瞪他一眼,百无聊赖道,“还能有什么正事可谈?” 白景钰想了想,伸出手道:“比如说,沈姑娘让你查的人?” 樊姐懒洋洋道:“那是她要查的人,你过来问个什么劲。” 白景钰不服气,“可钱是我出的。她一时半会怕是也回不来启城,当然得我来瞧了。” 樊姐思索了一番,觉得此时若是不告诉白景钰,怕是会来烦她好一阵。 于是,她站起身来,从柜子中拿出一个薄书丢到白景钰面前的桌子上,慢悠悠介绍道:“第一个,她让我找许茹欣。还得是鹅蛋脸唇上带痣的。江湖上,如今能找到的,大概有二十多个。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她要寻的。” 白景钰翻了翻,纳闷道:“唇上带痣?” 樊姐瞟他一眼,“怎么?你知道?” “盟主的女儿绪欣唇上倒是有颗痣。”白景钰说完摇摇头,“不过名字对不上,又不可能认得沈姑娘,应是我多疑了。” 樊姐便点了点书,继续说道:“之后,她让我寻个叫徐玮泽的人。徐玮泽是没寻到,不过我的人查到了些有趣的事情。” 白景钰好奇起来,“什么事情?” 樊姐神神秘秘地开口道:“盟主从前是姓徐的。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改成了绪。” 白景钰笑道:“你觉得是盟主或许就是此人?” 樊姐手肘支在桌上,“那可不一定,要不然好端端的改名字做什么。” 白景钰摇摇头,笃定道:“不会是盟主的。” 若是盟主盗走了秦家的剑谱,秦子真哪会认不出。 就算秦子真再宽容,又怎么可能待他如亲兄弟一般。 樊姐不置可否,对着门口努了努下巴,“至于最后一个,她自己猜出来了,也用不到我。” 白景钰难以置信道:“那樊姐你还收我三个人的钱啊?” 樊姐理所当然道:“谁让你有钱。” 白景钰:“……” 怪他有钱喽? 白景钰喝了两杯小酒,望了望外面,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同樊姐告别。 出了房门,他随意一瞧,便见到话题中的那个女人正站在长廊上,静静向下瞧着。 李曼吟在瞧谁,白景钰知道,对这场景已是见怪不怪。 明明心里装着季连安,却不敢下楼去见他一面,只能悄悄地凝望着他。 家家有本经,白景钰虽是不懂,但也不打算干涉太多。 然而路过李曼吟的身边,他顿了顿脚步,还是开口说道:“不下去看看?” 李曼吟知道白景钰与樊姐关系不错,便未逃走,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白景钰执起折扇,轻敲掌心,“他每日都在等你。” 李曼吟抿紧唇,垂下头,低低道:“我……知道。” 白景钰笑着倚在栏杆上,纸扇指了指楼下的季连安,道:“你瞧瞧季神医,头发白了一半,面容比起你们初见那时肯定也老了许多。从少年,等到青年,再等到现在。人能活多久?用了半辈子来等你,你觉得,他还能等你多久?” 李曼吟闭了闭眼,嘴唇有些发颤,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景钰见此随意般说道:“季神医这满江湖得罪人的性子,他若能惜命,还至于如此?” 他习惯性想拍拍肩膀,然而想到有些不妥,便收了手,说道:“不是你觉得为他好,就是真的好。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话已至此,无话可说。 白景钰转身离开,慢悠悠地下了楼,走进人群,拍了拍大厅中百无聊赖的季连安。 季连安抬眸,没什么精神道:“聊完了?” 白景钰点点头,“走吧。” 季连安站起身来,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了一番,仍旧见不到想见的那人,便只能略带沮丧地叹了口气。 白景钰晃着扇子,闲闲道:“季神医,我们要不然再拉个人来组个邪教吧。本来我是看好你徒弟的,然而她跑得嗖嗖快,已经叛教了。再拉个人来,说不定能与地煞教抗衡。” 季连安皱眉头,“邪教?什么东西?” 白景钰轻巧回道:“就叫求而不得教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壮大了。” 季连安:“……” 季连安:“……不要。你自己一个组去。” 白景钰抻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我最近是不是牵线牵上瘾了啊……” 自己的红线还没连上,满世界给别人牵线。 也不知道沈嘉禾怎么样了,阿一又怎么样了,该不会刚牵完就散了吧。 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白勇。 ……难道这是老白家的诅咒么? “不过可惜了。”白景钰自言自语道,“丞相家的,就成不了我大嫂了呢。” 果然牵线还是不能太贪。 第八十章 月光轻盈地跃过木窗,倾洒在漆黑一片的房屋之中。 绪欣静静地坐在木椅上,眼神晦暗,凝望着房中一角。 过了半晌,她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眼睛动了动,望向木门,扬声道:“师兄,既然都路过了我的房前,就不进来同我叙叙旧么?” 门外悄无声息,无人应答。 绪欣也不急,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师兄,你便不好奇我爹为何要你去颍州么?” 静默半晌,房门应声而开。 秦如一却未踏入,仅是站在门外,沉稳问道:“为何?” 绪欣眉眼弯弯地笑着,轻声说道:“站在外面多生分啊,师兄你还是进来吧。” 秦如一身子未动,摇头拒绝道:“不妥。” 绪欣歪头瞧了瞧他,复又敛下眸来,手指抚了抚衣角,漫不经心地问道:“是进女子的闺房不妥,还是独独进我的房间不妥?是……因为那位沈姑娘?” 秦如一不答,绪欣也不催,仅是轻声问道:“师兄与那位沈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秦如一沉默片刻,冷淡回道:“与师妹无关。” 绪欣咬了咬唇,语气带着几分冷意,“师兄幼时,可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同我说话。” 秦如一平淡道:“现在用了。” 绪欣:“……” 绪欣眯了眯眼,认认真真地看着秦如一,蓦地笑了起来,“师兄是在生气。” 她极是温吞地说道:“师兄是在气我催你赶路,让你没办法去找沈姑娘?师兄大可放心,到了颍州,你自会见到她的,也不急于一时。” 秦如一狐疑,“你怎就如此笃定?” 绪欣风淡云轻地说道:“我毕竟是盟主之女,在这江湖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眼线在的。他们说,沙鸢一路向南,如今已过了文州,很快便是颍州了。到时进了武林盟的地盘,自会有人拦住她们,将沈姑娘从那妖女手中救出来。” 然而顿了顿,绪欣却又说道:“只是,能不能见到沈姑娘,便要靠师兄你自己了。” 秦如一微蹙眉头,“何解?” “我爹啊,想让师兄你去办件事。” 绪欣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摆了摆,“要办的事,就在这张纸上。师兄你不过来拿一下?” 秦如一在原地思量了片刻,还是妥协地走了进来。 他伸手要去拿纸,她却虚晃了一下,抱在怀中,笑意吟吟道:“师兄,不如你先应下来,我再将它给你好不好?我想瞧瞧你是否肯信我呢。” 秦如一平淡回道:“不必了。我不信。” 绪欣见秦如一如此果断,不由怔了怔,微颤着声音道:“你说什么?” 秦如一慢慢说道:“你既然想拿阿禾之事胁迫我,便不会是什么好事。” “阿……禾?”绪欣眉毛一挑,却是冷冷笑了起来,“叫得这般亲昵,师兄与她的关系当真是不错。如今她被沙鸢掳走,师兄心里怕是急得如火在烧吧。” 秦如一仍是极为冷淡地回道:“与你无关。” 绪欣闭了闭眼,换上一副笑面,将那张纸轻柔地放到秦如一的手中。 她柔声细语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实在是怕师兄拒绝,才口不择言,以沈姑娘的事当作要挟的筹码。望师兄莫怪。” 秦如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纸,那上面记着的像是三个人的名字。 他不解问道:“盟主这是何意?” 绪欣点了点那上面的名字,一一念道:“许旭文、王青和沈文聪。这三人如今在文州。” 秦如一微歪头,“这些是什么人?” “他们如今是什么人不重要。” 绪欣的笑因为长相的缘故总是带着几分柔弱,然而在这月光之中,却带着丝丝阴诡。 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在你的剑下,他们只会是死人。” 秦如一闻言皱起了眉头,“你要我杀了他们?” 绪欣笑着点点头,“以你的剑术,这并不难。” 秦如一仍是不懂,“这些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绪欣煞有其事地说道:“虽不至大恶,却也是可恶。不该再活于这个世间了。” 她抬眸瞧他,“怎么?师兄不愿意?” 秦如一平稳问道:“为何是我?武林盟弟子众多,哪个不可。” “可这事,唯有师兄去办,才最为妥帖。江湖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武林盟,动不得。” 绪欣轻声道,“师兄可还记得,当年八方庄遭到地煞教血洗,一蹶不振。当时曾与前庄主称兄道弟之人,躲得有多远,你也清楚。唯有我爹一排众议,将你接入武林盟继续习武,一路又扶你当上庄主。你拜了我爹作半师,也算是我们武林盟的人了。” 她的声音有些缥缈地说道:“这般大的恩情,要师兄回报一二,又有何过分之处。” 秦如一不言语,仅是盯着那名单上的三人。 绪欣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慢慢说道:“师兄的剑也是沾过血的,不过是再多三个人的血。” 秦如一垂眸,低声说道:“此事并非盟主嘱咐,而是师妹你吧。” 绪欣的动作顿了顿,勾起唇角,“师兄怎么这般说?” 秦如一轻叹口气,“盟主一向不喜你插手江湖之事,怎会要你代为转达。” 绪欣撑着下巴,“师兄变聪明了。从前你可不会质疑我的。” 也不会令她这般生气。 绪欣见自己已是蒙骗不过,便顺势说道:“对。这三人确实是我想杀。可我爹不喜欢我插手江湖上的事情,武林盟我能调动的人不多,能做好这件事的也不多,我就只能想到你了。” 说完,她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凭着师兄妹的情谊,你会帮我。看来是我天真了。” 秦如一略略抬眸,冷淡道:“你还想说什么?” 绪欣低低笑了起来,“师兄,你觉得地煞教突然攻上八方庄的原因,够不够?” 秦如一乍然听闻,怔了半晌,下意识问道:“什么原因?” “我若说了,就不算筹码了。”绪欣摊开手,“师兄既然觉得我是坏人,我便只好做坏人了。这事啊,我是听爹说的。我爹身为盟主,八方庄的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哪会连个原因都查不出来。只是啊,他不敢说,也不敢告诉你。我就无所谓了。” 秦如一思索起来,“盟主都不敢说……” 绪欣指了指上面,“盟主之上,可是有个朝廷。高官林立,哪个压不过江湖里的小盟主?” 秦如一虽是知道江湖中人或许会与朝廷有所牵扯,但不明白八方庄的事为何与其有关。 绪欣手指敲在桌角,慢条斯理地说道:“信与不信都随你。反正你不肯应我,我就不会将此事告知于你。就算你去问我爹,他也是不肯说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闭了闭眼,低声道:“我知道了。” 绪欣温婉一笑,“那我便等师兄的好消息了。” 秦如一将名单收起,转身离开。 绪欣轻声嘱咐道:“明日就要到文州了,师兄记得早些休息。” 秦如一略略点头算是应了,便抬手将门关了起来。 绪欣坐在原位,闭着眼睛,听到秦如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过了半晌,她睁开眼,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茶杯如落花,散成了几片,摇摇摆摆。 绪欣咬牙恨恨道:“沈嘉禾!一样又一样地夺走我的东西……” 李槐听到响声匆忙将门推开,见到眼前的场景不由愣了愣,随即快步走了进来,心疼地说道:“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啊?是和秦师弟谈得不顺?” 绪欣摆了摆手,揉着眉心,慢慢说道:“你那边可还联系得到沙鸢?” 李槐有些为难道:“沙鸢这个妖女行踪诡异,虽是让她去了颍州,可如今不知道她又是去了哪里。我姑且试试看,不知小姐有什么吩咐?” 绪欣勾起一抹笑,带着几分冷意,“让她好好折腾折腾沈嘉禾,断胳膊断腿都无所谓,留条命就成。就像上次那样,传张纸,就说是地煞教教主的命令。” 李槐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道:“可……九皇子那边如何交代?他若是因此怪罪小姐该怎么办?而且盟主之前也命令过,沈嘉禾的事要向他通报才行。利用沙鸢将她带去颍州,已是欺瞒了盟主,这要是再少点什么……” 绪欣瞥他一眼,“这般听我爹的话,你就回武林盟好了,不用再跟着我了。” 李槐抿抿唇,垂头不再言语。 “阿辕不会怪我的。” 绪欣的声音轻渺,神色温柔得几近诡异,“我是他心爱之人,他不会舍得责怪我的。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对他不重要,就算杀了她,阿辕也不会怪我的。对他来讲,我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我……” 她的手下意识抚向平坦的腹部,却忽然顿住了手,脸色发白,似乎想起了什么。 脑中闪过如走马灯一般的景象,有些模糊有些清晰。 到最后,最为清晰的,便只剩沈嘉禾睥睨着她,轻蔑又讥讽的眼神。 明明夺走了她的一切!她的孩子!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绪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垂眸,极是平静地说道:“沈嘉禾,我所受过的苦痛,要让你十倍偿还。” 第八十一章 白景琛因为剿匪的事情,与李梧是见过的,但却不是很熟。 所以见到浮拓假扮的李梧,他并未显露惊讶,只是有些好奇为何他们两个会结伴同行。 沈嘉禾料想白家两兄弟彼此有书信往来,便半真半假地说起李梧与沙鸢斗智斗勇,最终将自己从沙鸢手中救出的故事。当然,沙鸢的死,她并未提起过。 浮拓对白景琛的提议并不是很赞同,还是奔着要去颍州。 白景琛便顺势提议道:“李庄主既然着急,不如就先行去往颍州。沈姑娘留在我们无垢剑庄,我自会护她周全,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沈嘉禾想寻个理由在文州等上几天,说不定就能等到寻她而来的秦如一。 听白景琛这般说,她便随意地搭着腔道:“是啊,要不然你先去吧。” 浮拓闻言半是无奈地瞧了她一眼,看出她的那些小心思,妥协道:“好吧,只能留三天。” 白景钰花钱一贯是大手大脚,毫不吝啬,再加上无垢剑庄名下还开着几家大店铺,所以沈嘉禾下意识便认为无垢剑庄的内部也会被装饰得极为奢华。 然而事实上,剑庄内部的装饰极为朴素,简简单单,却又不失雅致。 沈嘉禾走在石板铺出的长路上,闲适地瞥了一眼池中穿梭的锦鲤。 那些锦鲤瞧起来略显臃肿,但身姿却是灵活,摇摆着鱼尾,时不时隐在青青的莲叶之下。 白景琛注意到她的视线,主动说道:“这鱼都是阿钰喂胖的。” 似乎回忆起什么,他勾唇笑道:“那时阿钰不知着了什么魔,就喜欢蹲在池边,洒下一把鱼食,见它们互相争逐。然后再深沉地说上一句‘我要做这世间的主宰’。” 沈嘉禾:“……” 沈嘉禾:“……他那时是不是还小?还看了点杂书?” 白景琛点头,“也就十二三岁吧,书倒是没瞧过什么正经的。后来便再没见他提过了。” 沈嘉禾:“……” 白景钰黑历史怎么这么多。 这件事要是在他面前提起来,八成又要嘤嘤嘤了。 在无垢剑庄中看了几圈,吃吃饭休息休息,很快便过了一日。 老庄主因事出了远门,这阵子都不在无垢剑庄里,所以白景琛才会在追到大当家,准备去往乾坤庄时改道,径直回到无垢剑庄中。 因为老庄主不在,积压了许多事情,都要由白景琛一件一件的处理。 白景琛虽事忙,却仍是极尽地主之谊,抽出时间来陪沈嘉禾说说话,或是逛一逛什么的。 沈嘉禾见他眉目间略显疲惫,心中过意不去,便连忙劝他不要在意自己。 白景琛闻言笑着说道:“你是我无垢剑庄的客人,我哪能不在意。” 沈嘉禾想了想,说道:“事出有因,我只能在无垢剑庄呆上三天,玩也玩不了什么。待到事了,我再来无垢剑庄作客,呆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到时你可要好好带我去文州瞧一瞧。” 白景琛眉尾轻挑,眉心朱痕衬着满含笑意的双眼。 他轻声道:“那我便在剑庄中恭候沈姑娘了。” 无垢剑庄就算再大,一日也就瞧完了。 沈嘉禾是客,不能随便乱闯,便只是瞧一瞧谁都能瞧的地方。 她来无垢剑庄作客,就是想找个借口等一等秦如一。 所以剑庄看够了,她便假托逛街的名义,带着浮拓去了热闹的集市 出了大门一回头,便能瞧见无垢剑庄那只剩一半的牌匾。 浮拓见沈嘉禾好奇,主动说道:“应是被人用剑削掉了一半。” 沈嘉禾想起班家和白家似乎有些旧怨,便小声问道:“你说这牌匾会不会是班家削的?” 浮拓想了想,摇头否认道:“班家剑术讲究巧,没那么大力气削掉这般厚重的牌匾。” 无垢剑庄离集市较远,位置有些偏僻。 白景琛听说沈嘉禾想要出门,便让人给她拿了包蜜饯,要她在路上吃一吃。 沈嘉禾拿着那包蜜饯,随意挑出一个,慢条斯理地问道:“八方庄与乾坤庄的剑术相比,哪个更厉害些?恩……再加个无垢剑庄吧。这三个剑庄,哪个更厉害些?” 浮拓回道:“乾坤庄的剑招变化多端,巧字当先。无垢剑庄的剑招需要深厚的内力和臂力,不够灵活。八方庄在两者之间。不过重要的还是人。用剑高手,一招取胜,也有可能。” 沈嘉禾瞧了浮拓一眼,慢吞吞道:“那你和少侠比,谁会赢?” 浮拓沉默一会,“没比过。不知道。” 沈嘉禾不置可否,却是继续问道:“当年八方庄的事,你可参与了?” 浮拓垂头回道:“小姐放心。此事与丞相无关,也与我无关。” 顿了顿,他解释道:“沙期因教主之命部署此事。我与他一贯不和,他忌讳我,便寻了个理由让我去了宿州。待我归来时,八方庄的事已经过了。” “沙期……”沈嘉禾想了想,“我记得他是沙鸢的大哥。两人关系似乎不好。” 浮拓低低说道:“是不好。” 沈嘉禾若有所思,“什么原因?” 浮拓低头瞧着地面上的沙砾,过了半晌才道:“沙期与沙鸢本不叫这名字。他们生在一个小门派中,后来遭逢变故,只余他兄妹二人。然而沙期虽是聪颖,却嗜赌成性,因赌断了根手指仍不收手。最后,骗了沙鸢……将她抵了出去。我来地煞教时,他已被教主选中,成了五丰坛坛主,也不知是看重了他哪一点。后来,沙鸢也被教主救了出来。是以对教主忠心耿耿。” 可恨之人,可怜之处。 沈嘉禾不再多问,长叹一声,摇摇头道:“走吧。” 浮拓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就好似被日光拉长的影。 大抵是提到了过往,浮拓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沙鸢时,她衣衫褴褛地蹲在地上,手中拿着树枝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着什么。他因着教主的命令,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似是感应到了,本是警惕的眼神,在见他是个孩子之后便略略松懈了下来。 浮拓问她,“你在做什么?” 她指着地上凌乱的字迹,“在写我的新名字。” 浮拓歪头辨认了半晌,不言语。 “是教主给我起的新名字呢。”她当他不识字,便笑了起来,树枝点在上面,耐心道,“沙鸢。我叫沙鸢。好听吧?你叫什么呀?” 哪个大城的集市都是热闹的。 沈嘉禾游历了这么久,对集市的热情多多少少也减退了一些。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拿着随手买的面具,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人。 遇到那种穿黑衣服身姿挺拔的背影,她就想方设法地绕到前面去瞧一瞧是不是秦如一。 浮拓无奈道:“小姐,你便这般笃定他会找你?” 沈嘉禾闷闷道:“找不找另说。都这么多天过去了,我想见他有什么错么?” 浮拓想了想,说道:“小姐是想嫁他?” 沈嘉禾将面具抱在怀中,矜持道:“嫁是要嫁。不过也不用太急。” 浮拓提醒道:“丞相那边,怕是过不去。若是什么官的话也就罢了,秦庄主是江湖人。小姐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沈嘉禾信口胡诌,“大不了到时候,我就跟我爹说,少侠怀了我的孩子,我得负责。” 浮拓:“……” 浮拓:“……一般不是反过来么?” 沈嘉禾看向浮拓,“就我爹那脾气,要是我未成婚就怀了,他能跟皇上借兵踏平八方庄。” 浮拓:“……” 沈嘉禾转了转面具,“还是得从我娘那里下手。偏偏少侠是个闷葫芦,娘还不太喜欢话少的。要不然临时抱佛脚,等少侠去见我娘时,让他背几个俏皮话试试?” 浮拓:“……” 秦庄主这个娶妻之路也很是艰难啊。 浮拓见沈嘉禾东张西望,怕她撞上人,便提议道:“上次我们去的酒楼,视野开阔,又临近城门,不妨去那里看看。” 沈嘉禾想了想,觉得走这么久了,也是有些累了,便点头应了下来。 酒楼的生意依旧红火,估计上菜还是同上次那样慢。 浮拓便想在楼下提前点上一些,嘱托他们早些将其送上二楼。 沈嘉禾无所事事地呆在一旁,忽然瞧见不远处的饭桌上,有个人瞧着很是眼熟。 她拍了拍浮拓,“你看那人像不像我堂哥啊?” 浮拓瞥了一眼,回道:“沈家人,我只见过丞相。” 沈嘉禾倚在柜台上瞧了一会,笃定道:“是我堂哥没错。他来文州做什么?我去问一问。” 浮拓想了想,点头道:“小心些。” 沈嘉禾慢悠悠走过去,坐到那人对面的木椅上,撑着下巴唤道:“堂哥?” 那人怔了怔,抬起头来,略有些讶然道:“堂妹?你不是在天玑峰养病么?怎会在此处?” 沈嘉禾避而不答,只是说道:“我还想问你呢。京都不呆,跑这地方做什么?” 那人叹口气道:“诶呀,还不就是朝廷派我来的,让我处理一笔烂账。” 沈嘉禾微歪头,“怎么?和七皇子有关?” 那人点点头,有些吃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嘉禾平淡道:“我聪明啊。” 那人:“……” 那人:“……堂妹你自小到大就这点尤其好,特别自信。” 那人说完,瞧了瞧天色,估算了下时辰,匆忙道:“诶呀,我这还有事得去趟郊外。堂妹咱们难得见到面,怎么也得好好说上一句。你在何处落脚啊?” 沈嘉禾随便提了个客栈的名字。 那人便说道:“那边我不太熟啊……要不这样吧,我酉时之后就有时间了。你若是得空,便到东来客栈寻我,我还有点事要拜托堂妹。” 沈嘉禾:“……” 怎么哪里都有东来客栈啊? 说完,那人一边说着“一定要来”,便风风火火出了酒楼。 沈嘉禾叹了口气,“这么久了,还慌慌张张。我爹以后怎么放心把丞相之位交给他。” 浮拓走过来,说道:“上楼吧。” 沈嘉禾随着他上了楼梯,吩咐道:“酉时之后,我去趟东来客栈赴约。” 她这边刚上二楼,便有一身着粉衣的女子踏入,仰头瞧了瞧菜牌,对门外那名黑衣男子说道:“师兄,你要吃什么?我瞧着似是都不错。” 秦如一站在门外,没什么兴趣道:“都好。” 李槐瞧了瞧大厅内,有些为难道:“师妹,要不然咱还是换个地方吧。这酒楼是出了名的慢,不如我们先寻个客栈把行李安顿好,再来也不迟。” 绪欣想了想,妥协道:“算了。那就先找个客栈吧。我记得附近是有个叫东来客栈的吧?” 李槐便点点头,“确实有。” 秦如一眉心微动,“东来客栈?” 李槐笑了笑,“师弟你应该清楚啊。就是班家开的那个。” 秦如一觉得沈嘉禾若是到了文州,应是会选东来客栈落脚,便点点头,径直离开了酒楼。 他走到街上,若有所感般抬起头向着酒楼二楼看去,却只见两个书生在喝酒谈天。 垂下眸,他拿出沈嘉禾送他的发带,低低道:“你究竟跑去了哪里啊……” 第八十二章 酒楼中视野空旷的位置早就被人占了。(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沈嘉禾便只好随意选了个空座,喝喝茶,吃吃饭,消磨消磨时间。 这家酒楼上菜还是一如既往的慢,待到沈嘉禾吃饱喝足地出了门,竟已到了未时。 他们如今暂住于无垢剑庄,酉时之后又要去东来客栈赴约,待到谈完事了,怕是要很晚才能回去,于情于理都该同白景琛说上一声。 然而来来往往实在有些麻烦,沈嘉禾便花些钱托人去跑个腿,知会白景琛一句。 到了下午,大抵是因为天热的缘故,集市不比上午热闹。 沈嘉禾左瞧瞧右看看,觉得也没什么新奇的,就寻了个戏班子去消磨时间。 待到散场,步行到东来客栈,差不多就是酉时了。 文州书铺偏多,有书生立于门前,也有小姐妇人站在柜前看书。 沈嘉禾想起小兰花,随口问道:“小兰花还在大牢里关着么?打算关多久啊?” “原本是打算警告一下他们便放了的。”浮拓回道,“但他有本书快写完了。” 沈嘉禾讶然道:“这么快啊?” 浮拓点头,“见他在牢中能写得这般快,丞相便打算先不放他了。” 沈嘉禾:“……” 沈嘉禾勾着面具的绳,想了想,问道:“你在地煞教都呆了这么多年了,教主是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都完全不清楚么?” 浮拓沉默片刻,说道:“教主出入地煞教,每时每刻都以面具覆面,声音嘶哑像是坏了嗓子。我们只能叫他教主,旁的就算想要探听也探听不到。” 沈嘉禾若有所思道:“半点口风都探听不到?地煞教没什么资历深的人在?” 浮拓摇头,“没了。地煞教如今资历最深的,也不过是比我早入教了四年。” 沈嘉禾微皱眉头,“你入地煞教时,他们在江湖已是兴风作浪了许多年,怎会如此?” 浮拓平淡道:“大部分被杀了。” 沈嘉禾疑惑,“被谁?” 浮拓回道:“盟主。” 沈嘉禾垂眸,思量片刻,问道:“是说他单枪匹马闯入地煞教,并因此登上武林盟主之位的那次?不是说就是个分坛么?那才几个人?” 浮拓摇摇头,“说法确实如此,但却远不止一个分坛。几乎要将当时的地煞教杀尽。” 沈嘉禾拧起眉头,“就盟主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没这能耐吧?” 浮拓指了指上面,无声地说道:“皇上。” 沈嘉禾悄声说道:“你是说,皇上在他剿灭地煞教之前,就在暗地里协助他,后来还将他推上了盟主的位置?” 想了想,沈嘉禾有些不解道:“这点姑且不说。为什么盟主杀了地煞教那么多人,却向江湖各派说他只是杀了地煞教一个分坛而已?不是说得越多越好么?” 浮拓摇摇头,“那我便不知了。” 沈嘉禾嘀咕道:“涉及皇上……该问问我爹了。” 东来客栈十分好找,上面挂着个木牌,写着小小的班字。 浮拓不适合见她的那位堂哥,便在沈嘉禾进门前,自行寻了个位置藏了起来。 堂哥早已回了客栈,并且吩咐了店小二,待沈嘉禾来时,直接将她引到他的房间来。 沈嘉禾刚推开门,便听她堂哥热情地招呼道:“堂妹,你来啦。” 她应了一声,将门关上,随意道:“事情都办完了?” “我的事,没个十天八天的,办不完。”堂哥将果盘端过来,“先吃西瓜吧。解解暑气。” 沈嘉禾坐到他的对面,好奇道:“这么麻烦啊?” “本来是没那么麻烦。”堂哥挑了挑蜡烛的线芯,抱怨道,“偏偏皇上派来一同查案的那两个人是七皇子手下的,处处掣我的肘。结果几天过去了,才有那么一点点的进展。” 沈嘉禾想了想,问道:“同你一起来的是谁啊?” 堂哥叹口气,“许旭文和王青。本事不大,但特别缠人,烦死了。” 这两个名字,沈嘉禾听着有点耳熟,想了半晌,她恍然道:“啊,这两人。” 堂哥眨眨眼,“怎么?你知道?” 沈嘉禾笑道:“这两个人好办。你明日见到许旭文,就提一提他的家仆当街打死了人,结果却被强行压下的事情。王青胆子小,许旭文没了动静,他就不会再来掣你的肘了。” 堂哥微微惊讶道:“你怎么对他二人之事如此清楚?” 沈嘉禾撑着下巴,懒洋洋道:“你堂妹要修仙,天告诉我的。” 堂哥:“……” 堂哥:“……没个正经。” 堂哥拿起一块西瓜,含糊不清地问道:“你大老远的跑文州来做什么?病好些了么?” 沈嘉禾随意回了一句,“有季神医在,自然是好多了。” “那我便放心了。”堂哥慢悠悠地说道,“你说?季神医能不能也帮我看一看?” 沈嘉禾上下打量道:“你哪里不舒服?” 堂哥摇头,“那倒没有。就是想让季神医摸个脉检查一下。” 沈嘉禾拉过他的胳膊,“我随着季神医在天玑峰那么多年,也算学了点,我给你看一下。” 堂哥撩了撩袖子,狐疑道:“你当真会医术?” 沈嘉禾手指抵在他的手腕上,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过了一会儿竟微微蹙起了眉头。 堂哥有些紧张地问道:“难道真得什么病了?你怎么不说话?究竟是什么脉象啊?” 沈嘉禾沉稳道:“喜脉。给你开几包安胎药吧。” 堂哥:“……” 堂哥:“……我信了你的邪。从小到大就数你诓我最多。” 沈嘉禾的这位堂哥名叫沈文聪,也是他爹预备着将丞相之位传过去的人。 于政治上有所见地,也敢说敢做。就是还年轻,心大了点,遇事不够沉稳。 上辈子因为他错办了一件大事,无可转圜,沈家遭受危机。而沈丞相需避嫌,一举一动皆有皇上派人来盯着,没办法援助,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家一落千丈。 恰好迟辕跑来交易,说他能挽回局面,但有着几个条件。 所以,上辈子,沈丞相也是迫于无奈才将沈嘉禾嫁给了迟辕。 迟辕的事沈嘉禾都不打算复仇了,对于自家人她也不打算太过计较了。 曾经错办的那件大事,沈嘉禾已规劝过沈文聪,如今他能坐在此处,便是迈过了这个坎。 只能希望他随着她爹能好好历练心性,早日独当一面。 沈嘉禾状似随意地说道:“我听说,那个通缉犯小兰花专杀我爹手底下的人?” 沈文聪叹口气,“我也纳了闷了,不知是谁干的。不过不是专杀。有一小部分是七皇子手下的。不过比起我们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来杀我了。” 沈嘉禾拿起一块西瓜,懒散道:“有人来杀,你不能死。死了也得把你救活。” 沈文聪笑道:“就拿你诊喜脉,开安胎药的医术来救活我啊?” 沈嘉禾不置可否,问道:“七皇子怎么样了?” 沈文聪回道:“七皇子还在府里软禁着呢,没把主要的证据找齐,皇上不会让他下大狱。” 沈嘉禾虽然清楚该怎么去查,但没摸清她爹是何态度,便没多说什么,顺着问道:“皇上怎么样了?九皇子什么态度?” “皇上气病了,连着好几日没上朝了。”沈文聪犹豫了一下,说道,“至于九皇子,他一贯心思深,真要猜透他的想法不容易。不过我觉得叔父和九皇子似乎生了嫌隙。九皇子有次来丞相府,叔父称病竟没有见他。” 沈嘉禾若有所思道:“这样……堂哥你就装作不知,等我爹想同你说了,他自会说。” 如今这状况,看来必须得回去一趟了。 过了酉时,沈嘉禾眼瞧着天色暗了,腹中饥饿,便提议道:“堂哥,我下去让他们准备些吃的送上来,等会回来。” 沈文聪点点头,叮嘱道:“我也没吃呢。多叫点。小心些。” 沈嘉禾站起身来,闲适问道:“堂哥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好了。” 沈文聪张口道:“太白鱼头,白切鸡,米分蒸肉……” 沈嘉禾面无表情道:“你就吃碗阳春面吧。” 沈文聪:“……” 沈文聪:“……卧个蛋也成。” 沿途住了许多次东来客栈,沈嘉禾如今也是熟门熟路。 她慢悠悠地下了楼,点了几道颇为喜欢的菜,再出门寻了寻浮拓的位置,吩咐店小二等做好之后,将这几道菜都分出去一部分,送到浮拓那里去。 待到嘱咐完毕,她提着裙摆上了楼,刚走到沈文聪的房前,却听到一阵霹雳哐啷的声响。 她匆忙推开门,就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正背对着她举剑抵在沈文聪的胸口,仿佛微微一动,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那黑衣人似是感应到了有人进来,将剑松了松,想要看看是谁闯了进来。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一个弹丸模样的东西滚到不远处,随即砰然炸开。 甜腻的烟雾瞬间弥漫了小屋,他捂住口鼻,却仍是有些太迟。 他四肢无力,有些绵软地撑着窗框,想顺着窗户逃走,但却被沈嘉禾眼明手快地拽着腰带,给愣是扯了回来,栽倒在地上。 沈嘉禾摆了摆手,让烟雾尽量散得快一些。 觉得自己简直能靠这个小伎俩走遍全天下。 她费劲地将昏睡过去的沈文聪从地板拖到床边,实在搬不到床上,就只能让他委屈一下。 反正她这迷药至多不过是昏睡过去一会儿而已,一刻过后就能醒。 沈嘉禾蹲到那个黑衣人身边。 他趴在地上,让人瞧不出面容,腰间只别着一把剑,但沈嘉禾总觉得这个身型有点眼熟。 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放心下来,将他努力翻了过去。 他将自己包得紧紧的,黑头巾,黑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还是闭着的。 沈嘉禾伸手想要去扯他的面罩,却忽然被他抓住了手。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后退,他却是睁了眼,将她一把带入怀中,紧紧地拥着。 沈嘉禾:“……” 什么情况?诶? 沈嘉禾的手抵在他的衣襟,微微握紧,小心问道:“少侠?” 秦如一闷声道:“恩。终于找到你了。” 沈嘉禾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好啦好啦,你再用些力气,我就要被你勒死了。” 秦如一听闻连忙松了力气,小心翼翼地轻环住她。 沈嘉禾微微退了退,将那面罩拿下丢到一边,一只手温柔而眷恋地抚上他的脸庞。 秦如一便像幼猫似的,下意识蹭了蹭她的手。 沈嘉禾那只手却忽然捏住他的脸,往旁边极轻地扯了扯,温婉笑道:“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来拿剑对着我堂哥?” 秦如一:“……” 秦如一沉默片刻,游移了视线,含糊不清道:“惊……喜?” 沈嘉禾:“……” 沈嘉禾:“……我要是嫁给你,你这样的行为是会跪搓衣板的。” 秦如一抱着她,轻声道:“那我也娶。” “这件事我等会儿再问你。” 沈嘉禾无奈笑道:“你啊,还是趁我堂哥睡醒之前好好想想怎么解释吧。” 本来她爹那边就是个山,她娘那边也不好对付,再加个堂哥反对,少侠就更完蛋了。 第八十三章 沈文聪有些迷蒙地睁开双眼,就见秦如一蹲在他的旁边,眼神幽幽地看着他。 他眨巴眨巴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磕磕巴巴道:“索命的黑,黑无常?” 秦如一:“……” 秦如一面无表情地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沉默片刻,平稳道:“先起来。” 沈文聪揉了揉额角,腰酸背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口中还念叨着,“我堂妹呢?” 沈嘉禾轻巧地应道:“我在这呢,堂哥。” 沈文聪抬眸,便见沈嘉禾执着筷子,正吃得不亦乐乎。 沈文聪:“……” 就不担心他一下么! 沈文聪扶着床沿,慢慢站了起来,看了一眼秦如一问道:“这人是谁啊?” 沈嘉禾绘声绘色地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侠客。” 沈文聪:“……” 沈文聪:“你骗三岁小孩子呢?” 秦如一张张口,刚想解释一番,沈文聪却摆手问道:“你还杀我么?”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回道:“不杀了。” 沈文聪松了口气,坐到沈嘉禾的对面,执起筷子说道:“那就等会儿再说,晕这么久,我都饿了,你就在旁边坐着吧。这条鱼堂妹你倒是给我留点啊……鸡腿!我要鸡腿!” 秦如一听话地坐到一旁的木椅上,看着沈文聪优雅又不失速度地吃饭景象,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沈嘉禾要让他赶在沈文聪醒过来之前下楼把菜给催上来。 不愧是沈嘉禾的堂哥,有个性。 沈嘉禾用筷子轻点盘子的边沿,“就这么放心了?” 沈文聪慢条斯理道:“你能在此处安心吃饭,他又露了脸未逃,说明你们应是相识。既然你们相识,那我就不急,反正也逃不了。不过这人是谁啊?长得还挺俊俏的。” 沈嘉禾随意道:“堂哥你这么聪明猜猜看呀。” 沈文聪一边吃着鸡腿,一边转头打量了一会儿秦如一,随即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惊诧道:“不会吧?堂妹你……叔父可不会同意的。” 沈嘉禾撑着下巴盈盈笑道:“那就要靠堂哥在我爹面前说些好话了。” 沈文聪:“……” 沈文聪:“……我要是没记错,他刚刚应是想杀我来着。” 沈嘉禾漫不经心道:“你要是应了,京都鹤缘楼的饭食,他请你半年。” 沈文聪麻利道:“妹夫好。叔父的事包在我身上,不用担心。” 秦如一:“……” 秦如一不确定道:“……谢谢?” “这桌上缺个狮子头啊。” 沈文聪假意嘀咕了一句,随即说道:“没事。不打不相识,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秦如一理解了他的意思,默默地站了起来,道:“我去楼下叫个狮子头。” 沈文聪客气道:“也不用这么麻烦。不过妹夫你执意要去,我也不好拦着,那你就去吧。” 秦如一:“……” 待到秦如一离开,沈嘉禾才懒洋洋说道:“满意了?” 沈文聪笑眯眯道:“我平日里也就吃这个爱好了,堂妹你既然拿捏住了这点给我挖坑,又有妹夫肯松土,我自然心甘情愿地往下跳了。” 沈嘉禾笑着说道:“跳我挖的坑,最起码摔不死你。” 沈文聪亦是笑道:“旁人挖的坑我又哪敢跳。” “不过话说回来。”沈文聪正色道,“我信你的眼光,你喜欢的人,应当不会差,是何身份我也不问太多。只是他来杀我,是受谁指使?与小兰花之事可有关联?” 沈嘉禾从怀中掏出秦如一交给她的名单,那上面在名字之后又添了几笔。 沈文聪拿起细看,推测上面的意思,“许旭文和王青在云风客栈,沈文聪在东来客栈。” 他皱了皱眉,“看这字体娟秀应是女子,而且还知道我们来了文州……是不想让我们查出七皇子的这宗案子?可许旭文和王青分明是七皇子的人……” 沈嘉禾倒了杯白水,慢悠悠问道:“堂哥可从我爹那里听说过江湖中的事情?” “江湖?”沈文聪想了想,回道,“叔父偶有谈及,应是早已涉足,但他说要等我能独当一面才会将他暗布在江湖的线交予我,到那时再与我详谈。” 沈嘉禾问道:“堂哥,九皇子如今在何处?” 沈文聪回道:“九皇子……曦州那案子虽小,但却有些麻烦,他应该刚离开不久。” 沈嘉禾点点纸,叮嘱道:“这宗案子能明日了结就别拖到后日,好坏不过就是个小案子,查出来对七皇子也不痛不痒,如今你已不适合留在文州了。离开之后,立刻追上九皇子,与他一路返还京都,只要九皇子在没人会来杀你。” 沈文聪细思一番,“你是说,这事与九皇子还有些关系?” 沈嘉禾避而不答,仅是说道:“回去之后,你同我爹说一下文州的事,当然别提你妹夫。过阵子我会带他回趟丞相府,有些事我会同爹说清楚的。至于是谁指使,你别管,交给我。” 沈文聪眨眨眼,迟疑道:“交给你?” 沈嘉禾冷冷笑道:“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我总要回敬一二。” 之前派人想要杀她,如今又利用秦如一杀沈文聪,想让少侠亲手将沈丞相的规划化作泡影,又想让她陷入两难境地。 如此咄咄逼人,沈嘉禾就算不念前世的仇,也不能再去放任许茹欣了。 沈嘉禾从秦如一那边问过他口中那个小师妹的外貌特征,再加上这字迹和写字人的用意,她可以确定,绪欣便是前世的那个许茹欣。 他们本是打算在东来客栈入住的。 然而绪欣如今怕是为了避嫌,正带着一个叫李槐的人,一同去了无垢剑庄去拜会老庄主。 沈嘉禾与沈文聪告别,独自一人出了房门,恰好见到端着狮子头的秦如一。 她说着自己在门外等他,便出了客栈,招来浮拓,要他今日在客栈住下,看顾好沈文聪。 浮拓应声离去,秦如一也从客栈走了出来。 他向着浮拓离开的方向望了望,略有些困惑,却什么都未说,仅是道:“走吧。” 东来客栈离无垢剑庄还是有些距离。 两个人走在入夜僻静的街道,店铺前的灯笼,时不时会随风摇摆两下。 秦如一又换回了并蒂双剑,在月色中,泛着曦微的柔光。 沈嘉禾回想起刚才见到他时的打扮,不知怎的忽然觉得他和前世救她那人很是相像。 不过想来,世间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沈嘉禾摇摇头便不再多想。 她与他十指相扣闲庭信步地走着,在路上大概讲了讲盟主很是奇怪的事情,并告知了沙鸢的死讯,随即慢悠悠问道:“你是因何应下这杀人的事?” 秦如一微微握紧两人交握的双手,沉默片刻,回道:“师妹说,她会告诉我地煞教杀上八方庄的缘由。” 沈嘉禾挑挑眉,“怎么?说什么缘由了?” 秦如一摇摇头,“未多说,仅是道了句与朝廷有关。” 沈嘉禾笑了起来,“我看她啊,八成是要说这事和丞相有关。挑拨离间可真没意思。” 秦如一微愣,“丞相?” 沈嘉禾无所谓道:“丞相姓什么?我姓什么?” 秦如一:“……” 秦如一:“……沈。” “那就是了。”沈嘉禾慢慢道,“虽然说得晚了些,不过也没什么好的时机提这件事。我爹的事我如今也是摸不准的,但他和八方庄的事必然无关,这点你愿信我么?” 秦如一安静地看着她,点点头,轻声道:“我自是信你的。” 沈嘉禾挽着他的胳膊,直截了当问道:“我与你的那位师妹有仇,结局不是她死必然就是我亡。我虽想问你站在哪一边,但你毕竟觉得盟主对你有恩,所以袖手旁观即可。” 秦如一抿抿唇,却是道:“我的心是向着你的。” 沈嘉禾微微怔了怔,随即调笑道:“当真向着我?” 秦如一不发一言地将贴身戴着的玉佩拿了下来,将它小心翼翼地挂在沈嘉禾的脖颈上。 沈嘉禾不明所以地瞧了瞧玉佩,那上面还带着暖暖的温度,“这是什么?” 秦如一答道:“九云环珮。” 沈嘉禾回想了一下,惊讶道:“诶?那不是你娘亲那边的传家宝么?” 秦如一轻点头,两手交叠,让她微微握紧,低声道:“如今是你的了。” 沈嘉禾怔了好半晌,语无伦次道:“给,给我,是要娶我?” 秦如一乖巧点头,轻声回道:“九云环珮是你我之间。之后我会带着聘礼去丞相府。” 他低低问道:“你可愿收下?” 沈嘉禾:“……” 明明都给她挂好了!这时候问她收不收! 沈嘉禾磕磕巴巴道:“有,有点快了吧?” 秦如一微歪头,似乎有些不解,“快么?” 沈嘉禾也有些不懂,凭着印象说道:“我们互表心意之后,这才见了一次面……” 秦如一垂眸,“爹说,若是有了要娶那个姑娘的心思,才能说喜欢,否则就不能说。” 沈嘉禾怔愣愣地眨了眨眼,“也就是说……” 秦如一满眼盛着如春的温柔,细声细语道:“那日我说了喜欢,便存了要娶你的心思。本来这九云环珮也打算在第二天交给你的。不过如今终于见了面……阿禾,你可愿嫁我?” 第八十四章 沈嘉禾低头瞧了瞧玉佩,觉得显得太过在意似乎不太矜持,便满脸正经地塞了回去。 然而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拿了出来,伸手摸了摸,嘴角压也压不住地微微上翘。 不过带着这么开心的情绪去见许茹欣,是不是会影响她发挥啊? 沈嘉禾挽着秦如一的胳膊,严肃地想了想。 她开心她的就是,反正她主要是让许茹欣不开心。 沈嘉禾带着秦如一,熟门熟路地来到了无垢剑庄。 门前接待的弟子本是要来打声招呼,见到沈嘉禾身后的秦如一却是愣了一下。 沈嘉禾假意向门内瞧了瞧,好奇问道:“剑庄来了客人?” 那弟子连忙点头,“是武林盟的人来了。沈姑娘您随我往小路走就撞不见了。” 沈嘉禾摇摇头,温柔笑道:“不必了,带我去吧。我与武林盟的人有些交情,既然知道是他们来了,哪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那弟子犹豫一下,认出秦如一的身份,想了想回道:“那您二位就随我来吧。” 他们去往的方向,正是无垢剑庄的大厅。 沈嘉禾漫不经心问道:“白少庄主呢?也在大厅?” 那弟子小声回道:“少庄主接待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回书房处理事务了。要他们自便就是。” 秦如一见沈嘉禾表情略带疑惑,便悄声向她补充解释道:“无垢剑庄的白老庄主与武林盟关系尚可,但白景琛对武林盟态度一贯冷淡。” 沈嘉禾挑了挑眉,“那倒有些意思。” 大厅之中灯火通明,却不见绪欣和李槐的影子。 那弟子挠挠头,“之前明明还在这的呀。能去哪儿呢?” 沈嘉禾环顾下四周,和气道:“既然不在此处,便是无缘相见,我不强求。今日这夜色正好,我想在剑庄里走一走,也不必麻烦你跟着我了。” 弟子想了想,麻利道:“成。沈姑娘您想去哪里就去看看好了。我去向少庄主通报一声您回来了的消息,再安排一下秦庄主的房间。您托人传话说晚些才归,少庄主还挺担心的呢。” 秦如一沉默半晌,抬眼见这弟子离开,才低声闷闷道:“你与白景琛的关系很好?” 沈嘉禾假意思索一番,“好还是不好呢?” 秦如一低垂着头,勾着她的小指,不言语。 沈嘉禾噗嗤笑了出来,弯下腰窥伺他的神色,“怎么?我和他关系好,你不开心?” 秦如一别过脸,“他,危险。” 沈嘉禾便转到他面前,笑着道:“我和白家大哥才相处不过两日,他不过是受白景钰的嘱托,关照我而已。” “不过既然你这般担心……” 沈嘉禾转了转眸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仰起头来,点了点自己的唇,“你亲我一下。” 秦如一微微讶然,眨着眼睛看着她,磕巴了一下,“亲,亲?” 沈嘉禾信口胡说道:“有个说法呢叫做盖章。你亲我一下,就算盖章了,这样就谁也夺不走了……不过今天看来似乎不太适合呢。” 秦如一默不作声,从怀中掏出薄如蝉翼的飞刀,利落地甩向屋檐下的暗处。 飞刀尽数而出,却不闻声响,应是被人躲了过去。 沈嘉禾看向那处,笑意盈盈道:“你说你,何时染上了偷听偷看的坏习惯?” 绪欣慢慢从阴影中走出,面色难看,“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你这话问得就奇怪了。”沈嘉禾无辜道,“无垢剑庄又不归属于你们武林盟,少庄主请我来的,我怎么就不能出现在这里了?” 绪欣换上一副笑面,眼神却是沉沉地盯着沈嘉禾,“时隔多年再见,你仍是这般讨人厌。” 沈嘉禾平淡道:“我不如你。” 她看向安静立在绪欣身后的李槐,微微挑眉,“这个眉眼……便是你派来杀我的人吧。” 绪欣漫不经心道:“你命大,前几次没能杀了你。” 沈嘉禾挽着秦如一的胳膊,腻歪道:“不止是命大。我还得感谢你帮我牵了一段好姻缘呢。要不是你派人来追杀我,我就遇不到少侠了呢。” 绪欣的脸冷了下来,看向秦如一,低声道:“你当真要站在她那边?” 秦如一不言语,仅是点了点头。 绪欣咬牙道:“是我爹看错了你,你当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 秦如一却是平淡道:“我受盟主之恩,非你之恩。” 绪欣气急败坏道:“你分明在前……” 沈嘉禾慢悠悠制止道:“多说无益,他是我的人,你抢不走。” 绪欣恨恨道:“分明是你从我这里抢!” “怎么了?” 忽有一个声音插/入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沈嘉禾循声看去,便见白景琛站在不远处。 白景琛披着衣裳,将头转向秦如一这边,应是听那弟子说过秦如一来的消息,面上并无惊讶,微微笑着道:“秦庄主来无垢剑庄,是来找舍弟的?” 秦如一摇摇头,发尾随着动作微微轻摆,他低声道:“找阿禾。” 白景琛微歪头,随即了然点点头,“景钰来信时,有提过一些。” 待到说完这些,他才问起现在的境况,“沈姑娘与绪姑娘似是相识?” 绪欣冷冷道:“沈姑娘可不是什么好人,白少庄主可别被她蒙骗了,尽早赶出去才好。” 白景琛温和回道:“沈姑娘是好是坏,我这双眼自然瞧得清楚,便不劳你费心了。” 绪欣指着沈嘉禾,提醒道:“她可是丞相家的千金,你别忘了无垢剑庄是什么立场。” 白景琛愣了愣,垂眸思量,口中却是沉稳回道:“老庄主不在,无垢剑庄便是我当家。我是什么立场,无垢剑庄就是什么立场。” 绪欣拧起眉头,“你是什么意思?” 白景琛仅是回道:“你猜就是了。” 他转过头对沈嘉禾轻声说道:“你们若是有什么旧仇,要打也不能在无垢剑庄打。我毕竟是无垢剑庄的人,仅能做到两边都不偏帮,否则爷爷回来,我没法向他交代。” 沈嘉禾笑着说道:“白公子你放心,我和她今日打不起来,不过是想叙叙旧。麻烦你帮忙准备个宽敞点的房间。” 绪欣不耐烦道:“谁要同你叙旧。” 沈嘉禾不言语,从腰带中掏出一个和田玉佩,那上面刻着一朵精巧的小花。 玉佩连着红线坠了下来,随着惯性摇摇摆摆。 绪欣咬牙道:“你居然……” 沈嘉禾对白景琛说道:“准备个房间吧。不会太久。” 白景琛点头应下,正要挥手吩咐,秦如一却冷不丁添了句,“再加根麻绳。” 沈嘉禾不明,悄声问道:“要麻绳做什么?” 秦如一垂头回道:“她剑术不精但毕竟是会的。绑住她的手,多少能安全些。” 沈嘉禾想了想,“啊……也对。毕竟是盟主的女儿。” 她对绪欣多少还停留在前世的印象中,倒是忘记在意了这点。 因为有那玉佩的缘故,即便让绪欣绑住双手,她也只是愤恨地瞪着沈嘉禾。 白景钰安排的屋子是间客房,与沈嘉禾在此借住的房间相隔很远,周围较为僻静,应是防止被无垢剑庄的其他弟子听到。 秦如一虽是想随着沈嘉禾一起进去,但她考虑到自己和绪欣多少要谈及前世的事,有他在场反而不便,就让秦如一去制衡李槐。倘若出事,她会叫喊或是摔掉杯子。 秦如一再三嘱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沈嘉禾进门和绪欣独处。 绪欣被束缚住了双手,坐在床上,见沈嘉禾关上了门,冷冷道:“把玉佩给我。” 沈嘉禾将那玉佩向床上随意一扔,便见她赶忙捡了起来,极是珍惜地瞧了又瞧。 这是迟辕临走之前送给沈嘉禾的,托辞便是要她去往京都时,将这玉佩当作信物去找他。 戏自然得演下去,拒绝显得太过生硬,沈嘉禾便只能收了这个玉佩。 结果此时倒是成了一个很好的饵。 沈嘉禾背对着绪欣,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茶,转身递给她,“先喝杯茶吧。” 绪欣狐疑看她,“你会这么好心?” 沈嘉禾笑了起来,“一杯茶便觉得好了,那你是没见过我好心的时候。” 绪欣往旁边挪了挪,举起被缚住的双手:“手都被绑住了,我怎么喝?” “只是被绑住了,手又没残。”沈嘉禾将茶杯塞到绪欣的手中,“夜还长着,喝与不喝都随你。” 两只手捧着茶杯,绪欣低头瞧了瞧,又是闻了闻,辨了辨,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小口过后,她觉得没什么怪味道,才放下心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沈嘉禾支着头看她,懒洋洋道:“你也不看我是学什么的,就不怕我下毒?” 绪欣顿住了动作,皱起眉头,兀自镇定道:“你为了秦如一,现在也不会同武林盟作对。” 沈嘉禾不太理解绪欣的思路是什么,怕是她还觉得盟主的形象和从前那样不露破绽。 她不置可否,仅是勾起唇角,轻声回道:“恩,我骗你的。” 绪欣虽是如此笃定,却不肯再喝,而是将茶杯放到一旁。 沈嘉禾瞧了瞧指甲,漫不经心道:“你胆子很大,我不来找你报仇,你却来同我过不去。” 绪欣嗤笑一声,“找我报仇?你凭什么来找我?” 沈嘉禾抬眸看她,冷声道:“冷宫的那场火不是你派人放的?” “是我派人放的又如何?”绪欣一字一顿道,“那也是你罪有应得。” 沈嘉禾安静看了她半晌,站起身来,拿起一个烛台,放到木桌上。 烛火幽微,摇摇摆摆,脆弱得仿佛呼吸之间便会熄灭。 沈嘉禾撑着下巴,懒洋洋道:“我也觉得你罪有应得,不如我现在就放把火把你烧死吧。” 她环视一下四周,惋惜道:“你死不要紧,但这屋子是无垢剑庄的,一把火烧了没法和白家大哥交代。不像冷宫,就算你一把火烧死了除我之外的人,也不必交代什么。” 绪欣抿紧唇,半晌才道:“她们……也是被你连累的,和我无关。” 沈嘉禾拿起烛台,撩起绪欣的一缕头发坠在烛火上。 绪欣讶然地瞪大眼睛,看着头发被火炙烤蜷缩起来的样子,下意识地向后挪动,却被沈嘉禾扯住了头发,疼得嘶了一声。 沈嘉禾放了手,直起身来,慢条斯理道:“你瞧,光是烤烤你的头发,你就怕了。” 她转过身,将烛台放回原位,轻声道:“我倒是想听听看,我怎么就罪有应得了。” 第八十五章 沈嘉禾细细地瞧着绪欣。 她面色发白,眼神阴郁,整个人坐在那里透着股死气,又含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癫狂。 印象里,她在沈嘉禾面前总是会高昂着头,傲慢自得,仿佛是胜者一般。 尤其是她跑来冷宫宣告自己会顶替沈嘉禾的位置,成为皇后的那一刻,更是如此。 所以沈嘉禾也好奇,绪欣口中有关她的罪因究竟是什么。 绪欣压抑着情绪,努力平静地诘问道:“你还要装作不知么?” 沈嘉禾叹了口气,“你从你的世界里走出来,和我说说话成么?我知道什么了?” 绪欣的手被麻绳绑着,手肘抵在腹部,颤着声音道:“是你夺走了我的孩子……” 沈嘉禾:“……” 沈嘉禾:“……你诬陷我入冷宫那次你孩子还在,我都进冷宫了,我怎么夺走你孩子?” 绪欣咬牙瞪着沈嘉禾,恨恨道:“若不是你散播那些谣言,阿辕又怎会不信我!” 沈嘉禾纳闷道:“谣言?什么谣言?” 她在冷宫里连个能说上话的都没有,还能传什么谣言? 绪欣长呼一口气,兀自平静道:“你还要装糊涂?难道不是你嫉恨我能怀上阿辕的孩子,才在宫中散布谣言,说我的孩子不是阿辕的?除了你还能是谁!” 沈嘉禾:“……” 沈嘉禾:“……有证据么?” 绪欣眼神沉沉地望向沈嘉禾,“你还要狡辩?” 沈嘉禾揉揉眉心,“你怀了孩子生你的去,关我什么事。” 绪欣却是笑了起来,语气笃定,极是轻缓地说道:“因为你嫉妒我。” 她说起这话时,就好似沈嘉禾初见她那次,高昂着头,自鸣得意。 沈嘉禾也笑了起来,仿着她的语气,轻轻柔柔地说道:“你高估你自己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永远不在我眼里。” 绪欣的眼神冷了几分,两手握紧,强自忍耐了下来,“你敢说不是你?” “敢啊。”沈嘉禾轻描淡写道,“迟辕先天不足,很难育有王嗣这事虽然是机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这人来人往的宫中。你进宫时就已怀胎三月,免不得被人在背后嚼些舌根。迟辕那人一贯多疑,偶尔听上那么两三句,自然就吃了心。” 顿了顿,她继续道:“他心思深,你还怀有身孕时,他不会说。怕是待小皇子出世了,他才明里暗里的要验证一番。怎么验证呢?怕是只有滴血认亲这一法子了。” 绪欣闭了闭眼似乎想起了那段回忆,面色越发惨白,仍是撑着道:“你之前还说你不知。” 沈嘉禾指了指自己的头,“我有脑子,会想的。” 绪欣知道她是在嘲讽她,撇过头去,不愿理她。 沈嘉禾却是接着推断了下去,“你说是我夺走了你的孩子,那必然就是滴血认亲失败了。所以,这孩子到底是不是迟辕的?” 绪欣言辞激动,声音却低了下来:“我又怎会与阿辕之外的男人……可阿辕不信我……” 她垂下了头,喃喃自语,仿佛那孩子仍在她的眼前,“他还那么小……连娘亲都不会喊,小小的手握着我的指头不愿意撒开,可还是被阿辕叫人硬生生地扯走了……我再也没见到他,连阿辕都不肯来见我了……” 绪欣猛地抬起头,盯着沈嘉禾,“都怪你!一定是怪你!” 沈嘉禾将凳子往旁边挪了挪,怕绪欣一个激动就生扑过来,口中却仍是游刃有余地说道:“怪我什么?既然那是迟辕的孩子,就说明有人在水上动了手脚。你可知宫里有多少妃嫔想要除掉你?你只以为自己能靠这孩子顶上我的位置,便在宫中百般张扬,孩子能生下来,却不一定能在这宫里保住。” 她撑着下巴懒洋洋道:“你就算要报你孩子的仇,也得找迟辕。” 绪欣连连摇着头,语气缥缈地说着,“阿辕只是受小人蒙蔽,他是最爱我的,不可能……” 沈嘉禾歪着头看绪欣,觉得她自己大概也明白,只是她却自欺欺人,如今也有些疯魔了。 至于她派人放火烧了冷宫,怕是就在滴血认亲之后,她不愿去相信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迟辕对她当真如此凉薄,便将这事全都怪在了沈嘉禾身上。 然后到了现在,她骗住了自己,就真的觉得这些事都是沈嘉禾的过错了。 绪欣呢喃着不成话语的句子,到最后便捂住脸,低低抽泣起来,“我与他明明相识在你之前,他也允诺了会迎我入门,可他最后偏偏娶了你……我等了他那么多年,盼啊盼,他总说娶我,我却时常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好不容易进了宫,可宫里还是有个你压在我上头……” 她兀自笑了起来,语气苍白道:“你有什么好……不过是因为你有个当丞相的爹,你就能大大方方的行走在明处,我就只能缩在暗处当个见不得光的影子。结果这辈子还是一样,我为他做了那么多,自觉不比你当年所做要少,他却仍是惦念着你这边。” “所以啊,只要你不在就好了。只要你不在,他自会注意到我的。” 沈嘉禾为自己倒了杯茶,并不害怕,悠闲说道:“就算没有我,没有了沈家,朝中又不是死绝了,自然有其他大臣的千金顶上,怎么算也轮不到你。” 绪欣斥责道:“你胡说!” 沈嘉禾挑挑眉,“我胡说?武林盟再大,也不过是在江湖。迟辕有用得到的地方,但他的重心还是在朝廷,要拉拢的自然也是朝廷里的大臣。除非你杀光了那些大臣,否则就算迟辕再怎么向你承诺,也不过是安抚你和你爹以后为他所用罢了。” 她慢慢饮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他要是当真爱你,又怎会等到登基那么多年之后,见你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才把你带回宫里。还把你的真名抹去,取了个叫许茹欣的假名字。” 沈嘉禾静静看了看绪欣,忽然露出了然的神色,“你是在嫉妒我吧?” 她嫉妒着沈嘉禾,并因此而变得自卑敏感,但又不愿意承认。 所以才会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强行怪在沈嘉禾的身上。 所以当初进宫面对沈嘉禾时,才会觉得自己怀了孩子便胜了沈嘉禾一筹。 所以才会觉得沈嘉禾是在嫉妒着她,而洋洋自得,因为她宁愿这样去想。 只要沈嘉禾还在,她的这份嫉妒便不会消失,所以才拼了命要铲除沈嘉禾。 绪欣闻言,像是戳中了心事,动作僵硬了起来,半晌仿佛难以置信般说道:“我嫉妒你?” 沈嘉禾风淡云轻道:“是啊,嫉妒我。” 绪欣一把拂开茶杯,令它坠在地上摔成碎片,反反复复重复道:“我嫉妒你?我嫉妒你?” 房门被人一把推开,秦如一冲了进来,面色凝重地看着室内的场景。 沈嘉禾温婉笑道:“没事,她不小心摔了茶杯。我没事的。你再在外面等等,很快了。” 秦如一上上下下看了看她,低声问道;“当真无事?” 沈嘉禾点头道:“没事的。你放心。” 秦如一抿了抿唇,便听话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绪欣冷静了下来,将话题转向秦如一,“他倒是听你的话。” 沈嘉禾捧着茶杯慢悠悠道:“不是听不听,是尊重我。” “呵。”绪欣嘲弄道,“他前世不过是我武林盟养的一条专会杀人的狗罢了,结果今世却被你当成宝一样供在手里。当真可笑。” 沈嘉禾转了转脖子,骨节发出声响。 她似是坐累了,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踱步来到绪欣的面前,弯下腰来,拍了拍绪欣的脸颊,面上虽是带笑,眼中却沉着冷意,“他前世怎样我不管,可他今世是我的人了。你啊,说话还是小心些,否则我会让你闭上你的嘴。” 绪欣不屑道:“虚张声势。你来啊?” 沈嘉禾面含笑意,手指轻点她的唇,便直起身来,走了回去,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有武林盟做后盾,我就不敢动你了?” 绪欣擦了擦嘴,瞥了沈嘉禾一眼,“我爹对秦如一有恩,他不会让你与武林盟作对。” 沈嘉禾随意道:“谁知这恩会不会变成仇呢?” 绪欣面色微凝,“你什么意思?” 沈嘉禾微歪头,语气神秘道:“八方庄的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你查到我爹……”绪欣说到此处,停了下来,摇头道,“不对,你是在诈我。” 沈嘉禾不置可否,站起身来将房门推开,对着外面的人喊道:“少侠,让人把她带走。” 秦如一拎着李槐从远处走了过来,随意地将他扔在地上。 李槐连滚带爬地到了绪欣的身边,将麻绳赶忙接了开来。 绪欣甩甩手,看向沈嘉禾,狐疑道:“你便这般放我走了?” 沈嘉禾摊手,“难不成再留你聊个十天八天的?” 绪欣猜不透她的打算,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被李槐搀扶住站直了身体。 她对着沈嘉禾说道:“你此刻放了我,我以后必会要了你的命。” 沈嘉禾只是道:“你走就是了。” 绪欣步履有些不稳,半是疑惑地被李槐搀着走出了无垢剑庄。 秦如一有些不解地问道:“当真要放她离开?” 沈嘉禾笑着道:“仅是放她走出无垢剑庄的大门而已。” 她见秦如一不是很懂,便解释道:“之前进门我让她喝了杯茶,茶里放了一味药。刚刚我又往她的唇上抹了一味药。两者在一起,便是□□,就像姜夫人毒杀姜护的那个法子。算一算,等她走到街上,命好遇到我师父那样的神医或许有救,命不好便是毒发而亡了。” 秦如一沉默半晌,最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沈嘉禾半倚在他的怀中,长长叹了口气。 她其实这样干净利落实在算不得报复,诛人诛心的法子她能想到许多,然而听到绪欣谈起前世的事情,她却只觉得累了,不想和绪欣再牵扯太多。 没意义,也不划算,前世的关系算来算去都是一笔烂账。 沈嘉禾前世遇人不淑,绪欣也是遇人不淑,只不过沈嘉禾清醒,而绪欣沉沦在了里面。 就这样尘归尘,土归土,算了吧。 不过绪欣这样一死,代表着有些事情也该开始了。 沈嘉禾望着天际璀璨的繁星,自言自语道:“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都该换一番天地了。” 第八十六章 月色清冷,空气之中隐隐带着几分凉意。 沈嘉禾和秦如一离开那间客房,在花园中站了片刻,便有弟子跑来知会,说是按照少庄主的指示,秦如一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出来了,就在沈嘉禾那间房的隔壁。 她听闻,便笑着道:“那就多谢少庄主了。” 不愧是白景钰的亲兄弟,在牵线搭桥这件事上非常有眼力。 房间在何处,沈嘉禾自然是记得的,也无需那弟子带路。 然而走到一半,她却忽然见到白景琛正披着长袍,安静地立在竹林边沿,似是在等人。 还未等沈嘉禾打声招呼,他便若有所感般转过头来,见到是她便微微笑了起来。 沈嘉禾好奇问道:“白家大哥,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景琛慢慢走了过来,略带笑意,低声道:“我在这里等沈姑娘你。” 秦如一:“……” 沈嘉禾:“……” 少侠你冷静啊! 沈嘉禾眼明手快地按住了秦如一蠢蠢欲动想拔剑的那只手,努力问道:“等,等我?” 白景琛恍若不知一般,点点头,“我有事要同沈姑娘相谈,不知你可否同我去一趟书房?” 说完,他抬眸望向秦如一,“我只借走沈姑娘半个时辰,望秦庄主不要介意。” 秦如一微蹙眉头,低头问沈嘉禾,“你要去?” 沈嘉禾有些为难道:“白家大哥找我商谈,应该是重要的事情,我……” 秦如一不等她说完,便拉住了她的手,对白景琛说道:“你先走,她会去。” 白景琛挑了挑眉,不多问,只是道:“那我便在书房静等沈姑娘了。” 待到白景琛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秦如一才扯了扯沈嘉禾,低声道:“随我来。” 沈嘉禾不明所以,被他拉着手走进了一片竹林之中。 竹叶随着晚风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影子。 沈嘉禾眨巴着眼睛,微仰头,看着安静与她对视的秦如一,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秦如一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慢慢慢慢地低下了头,在她的唇角落下极轻又温柔的一吻。 沈嘉禾讶然地睁大了眼,随即反应了过来,眉眼弯弯,双眸盛着满满的笑意。 秦如一被她这样一瞧,觉得脸颊又漫上了热度,不由抬手将沈嘉禾的双眼遮住,在她耳边略带沙哑地说道:“闭眼。” 他低沉好听的声音透过耳膜刺进了心中,带着几分发痒的悸动。 沈嘉禾乖乖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便感到他的手慢慢撤开,随之而来的是第二个吻。 第一个吻犹如蜻蜓点水,温柔之中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 第二个吻则大胆了许多,缠绵缱绻,仿佛在无声地倾吐着爱意。 不知过了多久,秦如一恋恋不舍地分开,额头与她轻抵,沙哑着声音,犹如幼猫撒娇般说道:“不想你走。” 沈嘉禾睁开眼,略带笑意地回道:“可你都应了人家啊。” 秦如一便有些不甘心地微歪着头,食指点在她的唇上,极轻道:“盖章。” 沈嘉禾一把扑到他的怀中,在他的胸口蹭了蹭,“诶呀,被你给逮到了呢。” 秦如一就着这个姿势顺手为她将头发顺好,随即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唇角勾了起来,难得露出一张笑脸,将她搂在怀中,低声道:“恩,你跑不掉了。” 两个人在竹林磨蹭了一会儿,秦如一才放沈嘉禾去找白景琛。 白景琛的书房并不难找,沈嘉禾虽然没进去过,但位置还是清楚的。 她站在门前揉了揉脸,虽然摆不出严肃正经的面孔,但好歹能让自己满脸的笑意不要太过明显。她又理了理衣裳,确保没有问题,才抬手敲了敲门。 三声过后,白景琛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是沈姑娘么?进来吧。” 沈嘉禾将木门推开,便见白景琛提着笔,似是在写着什么。 桌角摞着几本像是账本的东西,旁边还摆着几封信件,看起来当真是很忙的样子。 她随意一瞧,便见最上面那封信的信封上写着“弟白景钰”的字样。 白景琛注意到她的视线,将笔放下,笑着说道:“是景钰的信,你想看可以看的。” 沈嘉禾忙摆了摆手,“这是他写给你的信,我就不看了。” 顿了顿,她想起白景钰平时小碎嘴的模样,便好奇地试探道:“他一般写几页信啊?” 白景琛想了想,回道:“最少是五页。” 沈嘉禾:“……” 果然说话小碎嘴,写信也是个话唠。 白景琛将桌上的东西摆好,站起身来,走到一个花瓶前,将它向着顺时针扭了三下,又向着逆时针转了两圈,最后又将其反向再转半圈,紧贴在墙的书架轰然洞开,露出一道铁门。 沈嘉禾:“……” 江湖人士的家里是不是都得打几个密道才算合格啊? 沈嘉禾迟疑问道:“白家大哥,你要与我商谈的事,和密室里面有关?” 白景琛点了点头,抬手将厚重的铁门推开,低声道:“沈姑娘可愿随我进去?” 沈嘉禾探头瞧了瞧,铁门外是一条长长的阶梯,周围燃着烛火,倒也算是明亮。 阶梯之下,隐约是个长廊,只是那一段便瞧不太清楚了。 沈嘉禾下意识摸了摸后脖颈,无奈笑道:“我来都来了……” 白景琛走在前面,而沈嘉禾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密室的路并不复杂,他们走了一阵子,就走到了一个石墙前。 白景琛屈指轻敲三下,石墙的一个小角咔哒落下,露出一个铜狮。 他将铜狮拿起,石墙便发出微小的声响,转瞬间就翻转着打开了一半。 门后是一间很是俭朴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石桌和一个石床,石床旁有个小柜子。 然而墙壁上却不知为何留下了许多掌印,显得凹凸不平,极为诡异。 沈嘉禾打量了四周,忍不住问道:“这里是?” 白景琛平静回道:“那间书房曾是家父的,这间密室自然也是他的。” 沈嘉禾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来这无垢剑庄也算到了两日,然而却从未听说过白望津的任何消息,也从未见过他的面。 她想了想,说道:“你要同我商谈的事,与你爹有关?” 白景琛从小柜中拿出一个刻章,方方正正的,底下刻着颇为诡异的图案。 沈嘉禾觉得眼熟,思索了一番,惊讶道:“这,这不是地煞教的东西么?” “沈姑娘竟知道?”白景琛微微讶然,随即解释道,“这是我爹的。” 沈嘉禾回想了一下沙鸢说过的话,有些难以置信道:“你爹……是地煞教的教主?” 白景琛点头却又摇摇头,“算是又不算。” 沈嘉禾不懂,歪过头问道:“这是何意?” 白景琛慢慢回道:“准确来说,地煞教是我爹创立的,只是如今的教主不是我爹。”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会细细同沈姑娘讲清楚,只是这事还望你不要告诉秦庄主。” 沈嘉禾犹豫了片刻,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白景琛将那刻章放到石桌上,慢慢陈述道:“我也是听我爷爷谈起过这事。我爹天资聪颖,是习武之才,爷爷待他一贯溺爱。结果我爹认识了几个恶人,走了邪路,练了个邪门的功夫。起初他是悄悄建立了地煞教,与那几个恶人一同作恶。后来地煞教壮大了起来。” 沈嘉禾小心问道:“老庄主便没察觉?” “纸包不住火,爷爷自是也察觉到了。”白景琛垂眸,语气平淡,“然而那时爹已娶了娘,爷爷又不忍责罚他,便说了几句,劝爹别再继续下去。爹那时也应了。” 沈嘉禾忽然想起无垢剑庄和乾坤庄的过节,问道:“白家与班家由姻亲变为结怨是因为这件事?班家察觉到了你爹创立了地煞教的事?” “班舅舅他不知,关系恶化是因为另一件事。”白景琛低低说道,“爹他虽是应下,但却在这密室里继续修炼邪功,最后走火入魔六亲不认。我那时随着探访来的班舅舅出了门,不在剑庄,回去时便见到娘倒在了血泊中,景钰护着班若,奄奄一息。” 沈嘉禾怔了怔,“白景钰他……” 白景琛长叹口气,“他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然而筋脉尽断,此生不能习武,连重物都提不得。那是他的心病,所以他到如今,仍是怨着爹的。” 沈嘉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时她只当白景钰是在不正经地开着玩笑,却从未想过那是真的。 她沉默半晌,问道:“班若……似是不知的样子。” “她或许是受了惊吓,小时候的事基本不记得了。”白景琛低低道,“听说,那时爹本是要袭向班若的,然而景钰将她护住了,大抵是爹在混乱之中认出了景钰,便逃走了。” 沈嘉禾抿抿唇,“他……便半点没同班若说起过这事?” 白景琛苦笑道:“景钰那孩子你也知道,虽然性子有时不太正经,但心地却是极好。他总说,他喜欢班若,舍不得令她心中怀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顿了顿,他道:“这事因为与爹的事有关,我才会同沈姑娘说。景钰他不愿提及这事,对秦庄主应是都不曾提过,所以出去之后,你便也忘了吧,同从前那般与他相处就是最好。” 沈嘉禾点点头,沉稳道:“我知道的。” 白景琛随着她点了点头,随即呼出一口气,语气尽量轻快道:“还是谈我爹吧。爹从无垢剑庄逃出之后,就去了地煞教总坛,继续当他的教主。我娘惨死,班家那边自是不会罢休,关系自然就恶化了下来。只是长辈宽容,祸不及小辈,还是准许我们到乾坤庄去。” 沈嘉禾思索一番,“那你爹现在?” 白景琛微微严肃道:“这便是我要同沈姑娘说的事了。不知你可听说盟主单枪匹马闯入地煞教,斩杀了分坛的人,因此一战成名的事?” 沈嘉禾点点头,“听说不止这些人。” 白景琛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将地煞教血洗一番,生擒了我爹,并以此威胁爷爷,要无垢剑庄站在他的立场上。所以无垢剑庄这些年的立场是支持武林盟的。爷爷一生磊落,结果出了我爹的事情,他自觉无颜,便自行将无垢剑庄的牌匾砍去了一半。” 沈嘉禾微蹙眉头,“那你对绪欣的态度……” 白景琛低声回道:“爷爷的立场并非是我的立场,无垢剑庄不能受制于人,而且……” 他微闭双眼,沉声道:“我查过那个邪功,走火入魔之人,最多活不过十载。若是生,我得救。若是死,我不能令他至死都是别人手中牵制自家的道具筹码。” 沈嘉禾垂眸思量半晌,低声问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白景琛睁开眼,看向她,“之前拜访乾坤庄时,舅舅同我说过他要取代盟主,而且他说这事是丞相授意的。三舅在朝中做官,是丞相的门生。江湖看似不屑于朝廷为伍,然而利益交集盘根错节,哪个都是躲不开的。乾坤庄有着这层关系,自然是听丞相的。” 沈嘉禾倒是听过秦如一提起这件事,也清楚她爹有意铲除掉现在的绪盟主。 只是如今还没有行动,想来是因为盟主虽然有在搭迟辕的线,但主要还是皇上的人。 可从丞相目前规划的事情来看,这件事还是避免不了的。 所以,她才会毫无顾忌地在今日下毒杀了绪欣。 沈嘉禾摸了摸下巴,“你的意思是,无垢剑庄会支持我爹?可老庄主……” 白景琛沉稳道:“爷爷不愿相信不愿做的事,由我来做。武林大会时,沈姑娘自会知晓。”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放到沈嘉禾的手中,“沈姑娘只需将这封信交给丞相。” 沈嘉禾点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虽然她还不清楚她爹的具体计划,但有无垢剑庄相助,总没什么坏处。 白景琛静静地看着她,随即笑了起来,“景钰在书信中说,你的名字叫沈珂,但想来应当是个假名字吧。不知沈姑娘可否将真名告知与我?” 沈嘉禾笑着说道:“问我的真名?你还怕我拿着信跑了不成?” 白景琛便配合着严肃道:“你若是跑了,自然是要去追讨的。” 沈嘉禾歪歪头,微勾唇角,“我叫沈嘉禾。” 白景琛微挑眉,随即伸出食指点了点唇,“有点肿了。” 沈嘉禾怔了怔,下意识摸了上去,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脸颊变得通红,语无伦次道:“你,你这这……” “本来景钰在书信中常说,要我见一见沈姑娘,看看你能不能做他的嫂子。” “可惜我晚了几步,怕是无缘了。”白景琛口中虽是这样说,但面上却并未显露出什么惋惜,双眸盛满笑意,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便祝沈姑娘与秦庄主百年好合了。” 沈嘉禾:“……” 姓白的切开是黑的啊! 第八十七章 那封信是写给沈丞相的,所以沈嘉禾并没有拆开,而是妥善将它收了起来。 她坐在床上规划了半天,决定明天就离开无垢剑庄,先带着秦如一回丞相府。 绪欣已死,文州离颍州又很近,盟主知晓这件事不过就在几日之间。 白景琛虽然向沈嘉禾表达了他的立场,但无垢剑庄表面上还是站在武林盟这边的。 沈嘉禾若不走,难免会给无垢剑庄惹来麻烦,毕竟现在还不是白景琛同盟主撕破脸的好时机,否则这番商谈也没了意义。 盟主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考虑清楚利害,他还不会对沈嘉禾下杀手。 毕竟民不比官,他上面有着皇上,皇上比起他更器重丞相,他须得观望。 不过他要是个一心要为女儿报仇的好父亲,沈嘉禾这边怕是就危险了。 然而从她接触过的那几面,和旁人口中的话语推测,盟主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总是理性大过感性。而且从前世推断因果,盟主或许也没那般疼爱这个女儿。 如今看来,盟主正做着两手打算。 表面上还在为年迈的圣上做事,背地里却已同有可能成为未来储君的九皇子搭线。 他这明显是想着以后迟辕登基,能念及到他的功劳,也能为他牢固这个盟主的位置。 江湖人与朝廷接触一向是要避人的,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若不是盟主特意安排,绪欣又怎么可能会遇到九皇子,还从他口中得到迎娶的承诺。 绪欣是何作用,自然不言而喻。 无垢剑庄内虽未养些什么动物,但清晨总会听到远方传来的阵阵鸡鸣。 秦如一因为习惯问题,向来起得很早,洗漱后便出了房门,在小院中活动着身体。 沈嘉禾半夜想了事情入睡很晚,所以睡眠也很浅,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打着哈欠懒洋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将衣服随意一披,推开了紧闭一夜的窗。 头懒散地倚在窗框边,她双臂抱胸,静静地看着秦如一练剑。 小院的空间不算很大,但秦如一舞起剑来丝毫没有局限感。 竹叶随风沙沙响动,应和着长剑划破晴空的爽利。 他今日仍是着了一身黑衣,细瞧起来却是与昨日不同。 衣尾用暗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在曦微的晨光下,隐隐现出端倪。 他的一举一动犹如行云流水,又干净利落,衣袂上下翻飞,煞是赏心悦目。 沈嘉禾弯下身,撑着下巴,美滋滋地瞧着。 她家少侠真好看。 怎么看都看不厌。 秦如一收剑入鞘,站在原地,缓缓吐出一口气。 沈嘉禾便立刻捧场地鼓了鼓掌,夸赞道:“少侠你真棒!” 秦如一如墨玉一般的眸子,微含笑意,向她望来,轻声道:“吵醒你了?” 沈嘉禾笑眯眯地摆手道:“没有。我是特地起来偷师的。” 秦如一微挑眉头,慢慢走到沈嘉禾的窗前,低声问道:“学到什么了?” 沈嘉禾摆出严肃的脸,“沉迷美色,无心向学。” 秦如一屈指轻敲她的头,半是无奈道:“不正经。” 沈嘉禾微歪头,瞧了瞧秦如一的发带。 那发带虽然也是黑色,但并不是沈嘉禾买的那条。 于是,她好奇地问道:“我买的那条呢?为什么不带?是不喜欢么?” “在这里。”秦如一从怀中掏出发带,轻声道,“你送我的,我怎会不喜欢。” 沈嘉禾接过发带瞧了瞧,那上面半点褶皱也无,应是被小心地保存着。 她笑着说道:“东西买来就是用的嘛。哪有像你这样只放不用的,拿来当传家宝呀。” 然而说到这里,沈嘉禾忽然想起来秦如一赠给她那条红绳时,是他亲自为她盘的发。 她勾起唇角,就好似看破了他的小心思,撑着下巴,问道:“你想我为你束发?” 秦如一低头看她,小声道:“不行么?” “当然行的呀。” 沈嘉禾兴致勃勃地打开了门让秦如一进来,随即又拍拍梳妆镜前的软椅,招呼道:“坐。” 秦如一粗粗地看了一眼她的房间,便小心地落了座。 这间房一向用来招待女客,所以镜台上也意思意思地摆了几样胭脂水粉。 这件事虽然是秦如一提出的,但毕竟面对着姑娘用的梳妆台,难免有些不太自在。 他的身子挺得笔直,像是有些紧张,眼神不自觉地乱飘。 沈嘉禾抬手将发带解下,拿起一旁的桃木梳,慢慢地理着秦如一的长发。 秦如一内心暗自慌张了一会,随即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那些胭脂水粉转移注意力。 他不是很懂这些,看着看着,便伸出手拿起其中一个,有些好奇地将盖子打开。 沈嘉禾笑着说道:“怎么?好奇?” 秦如一微微点头,“喜欢这个?” 沈嘉禾探头看了一眼,想了想,回道:“我比较喜欢香林胭脂铺最新出的那款,前阵子和班若一起瞧了瞧,感觉还不错。” 秦如一放下胭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回头让秦九去买一些布置花竹居。 沈嘉禾看他这个样子,一边拿起发带,一边问道:“你该不会要买吧?” 秦如一坦然道:“恩。一车够用一个月么?” 沈嘉禾:“……” 沈嘉禾:“……太多了。” 她的脸是有多大一个月能用得了一车。 秦如一满脸不甚明了的样子。 沈嘉禾利落地将发带束好,两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从背后拥住他,笑意盈盈地说道:“你瞧瞧怎么样?” 秦如一便不再纠结,抬手摸了摸发带,点头道:“很好。” 沈嘉禾看着铜镜中的两个人,颇为感慨地说道:“在台州那时,你还说不喜欢我来着。” 秦如一:“……” 秦如一面色虽然平静,但口中说的话就像耍无赖道:“你叫我忘记,我忘记了。” 沈嘉禾噗嗤笑了起来,“你要赖账呀。” 秦如一有些惴惴不安道:“我那时……伤到你了么?” 沈嘉禾回忆了一番,诚实道:“那倒没有,毕竟那时我也没太喜欢你,就是问一问。” 秦如一:“……” 秦如一:“……我被伤到了。” 沈嘉禾笑嘻嘻地哄了哄秦如一,便向他提出今天离开无垢剑庄去丞相府的事情。 能够尽早离开无垢剑庄秦如一是同意的,但去往丞相府,他却有些犹豫。 沈嘉禾问道:“怎么了?害怕我爹?” 秦如一摇摇头,“于理不合。应该先回八方庄携聘礼去拜访丞相。” 沈嘉禾摸着下巴思考一番,提议道:“聘礼先别带吧,我怕进度太快,我爹一时受不了刺激,连人带聘礼都给扔出去。我们先循序渐进。” 秦如一总觉得这样不太好,但沈嘉禾坚持,也就只好先随着她了。 用过早饭之后,便是同白景琛辞别。 白景琛虽是有些惋惜,但也清楚沈嘉禾这般匆忙离开的原因,没有太多挽留,只是同沈嘉禾说等她日后再来无垢剑庄游玩。顺势祝福了一下她和秦如一。 沈嘉禾便也祝他早日给白景钰寻个嫂子。 离开无垢剑庄,沈嘉禾带着秦如一直接去了东来客栈。 沈文聪还未离开客栈,沈嘉禾进门时,他正慢悠悠地喝着鸡丝粥。 见到她来,沈文聪不由疑惑道:“恩?堂妹有什么事么?” 沈嘉禾坐到他的面前,交代道:“昨天指使少侠暗杀你的人,被我解决了。” 沈文聪:“……” 沈文聪:“……这么快啊?” 沈嘉禾点头,“文州你还是要快些离开,不过别和九皇子同路了。” 沈文聪喝了口鸡丝粥,含糊不清问道:“事情有变?” 本来沈嘉禾让他与九皇子同路是为了防绪欣,然而绪欣已死的消息不久之后也会传入迟辕的耳朵里,到时或许沈文聪反而会危险。 沈嘉禾想了想,说道:“你还是随我们走一段路,到了宿州会有人送你平安地回到京都。” 虽然往宿州走绕了些远,但这个线路最是稳妥。 沈文聪细算了一下,见她神色不似作伪,点头道:“知道了。这边的事最迟午时了结。” 顿了顿,他问道:“你和妹夫打算怎么办?” “你先回京都。”沈嘉禾慢慢回道,“我和少侠会在宿州处理点事情,然后一起回京都。” 沈文聪被粥呛了一下,咳了半天,颤巍巍问道:“去见叔父?这么早啊?” 沈嘉禾拍拍他的肩膀,“任重道远。我和少侠回去之前,就靠你旁敲侧击,引导我爹了。” 沈文聪:“……” 沈文聪:“……叔父骂我怎么办?” 沈嘉禾慢悠悠问道:“鹤缘楼的饭食和不挨骂比起来,你觉得哪个更划算?” 沈文聪:“……” 沈文聪:“被骂又怎么样!为了堂妹的幸福!堂哥义不容辞!” 说完沈文聪小声向秦如一问道:“是半年么?” 秦如一:“……” 秦如一:“恩。” 沈文聪立刻正气凛然道:“义不容辞!” 第八十八章 浮拓按照计划继续假扮李梧去颖城同黑花庄的弟子会合,再一同去武林盟拜见盟主。 沈嘉禾略去白家旧事,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大概同他讲了一下。 浮拓思量片刻,随即点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他虽是有些担心沈嘉禾在秦如一的陪同下能否平安回到京都,但颍州这边已经不适合她去了,而他也没理由再去拖延时间送她回去,只能叮嘱一句,“小心些。” 沈嘉禾应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张纸。 那上面印着的是她从白景琛那边借来的地煞教印章,以备不时之需。 浮拓接过,瞧了瞧,讶然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沈嘉禾避而不答,只是问道:“你仔细瞧瞧,你们教主平时印在纸上的是这个图案么?” 浮拓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没错。” 沈嘉禾便点点头,将那张纸小心折好,妥帖地放了起来。 她随口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给书琴的?我可以顺便帮你带回去。” 浮拓迟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簪子模样的东西,低声道:“这个……可以么?” 沈嘉禾瞧了瞧,微微有些惊讶道:“笄?” 这笄是用在及笄礼上,行礼时以笄结发贯之。 一般来讲,女子十五岁行及笄礼,最迟是二十岁, 书琴比沈嘉禾大上五岁,算一算,如今已是二十一了,已经过了行及笄礼的年岁。 浮拓看着手中的簪子,轻声道:“我知道已经过了,但终归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心意。她的生辰眼瞧着也快到了,麻烦小姐帮我转送给她吧。她若问起,就说是你送的,不必提起我。” 沈嘉禾想了想,拿出软帕将簪子接过细心包好,“知道了。那你除了小马甲之外,有没有想托我送来的东西?” 浮拓安静地摇了摇头,低低说道:“她能平安喜乐便是我最想要的。” 沈文聪将文州的事安排妥当之后,便随着沈嘉禾和秦如一踏上了返程的路。 他性子一向亲和,比起丞相来少了一些沉稳,但添了几分圆滑。 而且他与沈丞相相处惯了,即便秦如一少言少语,他也能寻个有趣的话题把话接下去。 一路走来,他们之间相处得竟还不错。 最开始的路还很顺畅,不过在这之后大抵是盟主知晓了绪欣的消息,总是有些形迹可疑的人在他们附近出没,鬼鬼祟祟。 不过他们却从未出过手,就好似在观望着什么。 沈嘉禾便放任秦如一带路,把持着大体方向不错,任由秦如一顺着直觉在各处绕来绕去,几次三番,竟是把跟在后面的人给甩了出去。 只不过沈文聪作为一个文弱书生,这般绕来绕去令他有些吃不太消,敲着腿小声向沈嘉禾问道:“妹夫这是干什么呢?我记得这地方都绕了八次了。” 沈嘉禾神神秘秘道:“发挥特长。” 沈文聪颇为纳闷,抬头瞧了瞧直视前方毫无迷茫正气凛然的秦如一。 他观察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我记得江湖人爱摆阵……妹夫靠双脚在城里画阵法?” 沈嘉禾:“……” 沈嘉禾:“……你算命算多了吧?” 这一路走得算是处处警惕,但好在有惊无险,大体上还很平稳。 也就是说,盟主终究是做好了决定,比起在此刻为女报仇,他还是选择了沉寂。 虽说这种状况对沈嘉禾来说,是再好不过。然而她却长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事都能忍下来,想来他的心机亦是十分深沉,也越是靠近她心中的猜想。 可她宁愿自己猜得不对,因为她怕秦如一受不了。 耗费在路上的时间,比想象中要多一些。 到达宿州时,已经临近夏末,即将迎着冷风步入秋季。 沈嘉禾在路上曾修书一封,将身份和要求大概表明了一下,要驿站寄给班庄主。 信比人到得要快,待到沈嘉禾一行人来到乾坤庄时,班庄主已经备好了一切。 沈文聪暂且歇息一日,第二天清早便会被乾坤庄的弟子护送回京都。 班若和白景钰早早便在大门前等待着,不住地张望着街口。 他们等了好半晌,才看到一辆马车悠悠哉哉地向着这边走来。 班若扯了扯白景钰的袖子,指着那马车兴奋道:“小白你快看!是不是沈姐姐回来了!” 说完,她不知想起什么,抽泣起来,“你说沈姐姐会不会怪我啊……要不是我提议去泡温泉,又被人骗了,她也不会被那个妖女给抓走……” 白景钰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拿起手帕为她擦着眼泪,语气轻柔地哄道:“放心,你沈姐姐不是那样斤斤计较的人,而且泡温泉又不是坏事,只不过是意外而已,不会怪你的。” 班若抬眼,确认般问道:“沈姐姐真不会怪我么?” 白景钰耐心哄道:“真不会的。好啦好啦别哭了,否则你沈姐姐看到你这红红的眼眶,反倒要心疼起来了。” 班若连忙擦了擦脸颊,“那我不哭了。” 她微微仰头,盯着白景钰,问道:“干净了么?有没有哪里不对?” 白景钰怔了怔,用拇指为她抹去颊边的一抹泪痕,轻柔笑道:“不对嘛……是有的。” 班若有点慌张,“哪里呀?哪里不对了?” 白景钰装模作样想了想,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家阿若怎么哪里都那么好看呀。” 班若闻言红了脸颊,白了他一眼,一巴掌拍他的胳膊,气呼呼道:“你又在取笑我。” 白景钰揉了揉胳膊,垂眸只是笑,便不再多话了。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乾坤庄前。 秦如一率先从马车中走了下来,转身握住沈嘉禾的手,小心翼翼将她牵了下来。 沈嘉禾还没来得及招呼沈文聪,便见一团竹绿的身影撞到自己怀中,险些把她压在车上。 她有些惊疑未定,下意识低头看了下去,便见班若可怜巴巴地仰头瞧着她,“沈姐姐。” 沈嘉禾:“……” 咦?按正常来讲,她不该是往秦如一那边扑的么? 沈嘉禾一时惊诧,没能把话说出口。 班若眨了眨眼,见沈嘉禾不说话,还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眼眶瞬间蓄了泪,欲掉不掉。 沈嘉禾慌了起来,“怎,怎么了?哭什么呀?” 班若哽咽着道:“沈姐姐,你是不是在生气呀?都是我的错,才害你被抓走。你说我打我都好,不要不理我嘛。” 沈嘉禾用空出的手揉了揉太阳穴,试着缕清前因后果。 过了一会儿,她恍然道:“啊,温泉那件事。” 班若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像个被丢弃的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瞧着沈嘉禾。 沈嘉禾便笑了起来,温柔道:“那事又不怪你。是我自己不谨慎,而且我现在不是平安回来了嘛。你看,毫发无损的。而且沿路也看了许多风景,你就当我是去散了个心嘛。” 班若微歪头,细想了想,随即小声问道:“那沈姐姐刚才为什么不理我呀?” 沈嘉禾诚实道:“我还以为你该往少侠身上扑来着。” 班若闻言睁大了眼,往秦如一的方向瞧了瞧,惊讶道:“阿一你也跟着回来了呀?” 秦如一:“……” 跟着回来好久了。 秦如一默不作声地将沈嘉禾从班若的怀中小心扯了出来,默默站在两人之间隔开。 班若抬眸瞧了他一眼,啪嗒啪嗒跑到沈嘉禾旁边,抱住她的胳膊,对他做起鬼脸。 秦如一:“……” 怎么感觉,他和班若比较像情敌呢? 沈嘉禾看不懂他们两个在干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安然观望的白景钰。 他见她看向自己,便勾唇笑了起来,桃花眼盛着几分天生的温柔。 白景钰独自站在那里时,一双眸子好似洞察世事,好像是个旁观者,亦是个温柔而小心的守护者。至于自己的过往,他却从不向人提,好似只要埋住了,就够了。 她忽然想起白景琛的那番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去说去做,才能算是自然。 沈嘉禾摸了摸下巴,见白景钰往这边走来,沉思片刻,问道:“你要去填个湖么?” 白景钰:“……” 为什么一回来就要把他给填湖? 白景钰哄着班若先去给班庄主报信。 班若思考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撒了手,让沈嘉禾等着她,便飞也似的跑了回去。 白景钰待到沈文聪下了马车,便陪着他们进了乾坤庄的大门。 他有些敏感地感到沈嘉禾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双眸眯了眯,低低问道:“怎么?我大哥跟你说我的什么了么?” 沈嘉禾瞧了白景钰一眼,点点头道:“说了。” 白景钰垂眸,好似漫不经心般问道:“哦?说什么了?” 沈嘉禾面不改色回道:“说你小时候喂鱼,对着鱼说要当世间主宰。” 白景钰:“……” 大哥为什么要说这件事啊?! 白景钰羞耻地捂住脸,手指间露出几条缝来,闷着声音,狐疑道:“那你怎么不对劲?” 沈嘉禾淡然回道:“我怕你传染给我。” 说着,她还配合得往旁边挪了几步,往秦如一的方向靠了靠。 白景钰:“……” 白景钰一把将沈嘉禾扯了回来,赌气道:“就传染给你。” 秦如一冷淡地瞟了白景钰一眼。 白景钰怂怂地松了手,两只手投降般举起,认命道:“说吧,填哪个湖?” 秦如一平淡回道:“骐州?” 白景钰嘟囔道:“骐州那湖多小啊,就不能填个大点的……” 沈嘉禾:“……” 填个湖还这么有志气哦。 沈嘉禾步入大厅,左瞧右瞧,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想了想,问道:“对了,我师父呢?他怎么不在?” 白景钰转着折扇回道:“他被宫里的人叫走了。” 沈嘉禾微蹙眉头,“宫里人?是谁?” 白景钰回想了一下,“宣旨的是个公公,那应当就是皇上找他了吧。说是之前给天玑峰传消息,但季神医不在,一直没有回应,所以就派人特地过来找他了。” 沈嘉禾若有所思道:“没到时候呢就传师父,宫中怕是有人出了事。” 白景钰随意道:“听樊姐说,老皇帝最近病得很重。” 沈文聪在旁边小声问沈嘉禾,“你拜季神医为师了啊?” 沈嘉禾简单地点了点头,“恩。” 沈文聪嫌弃道:“拜神医为师,你怎么就学会开安胎药?” 沈嘉禾:“……” 沈嘉禾:“我还藏了三十多种□□,你要吃么?” 白景钰展开扇子,随手扇了扇,说道:“季神医临走之前给你写了封信,就放在你原来住的那间屋子里,我们谁都没拆开看。” 沈嘉禾应了一声,想了想,问道:“樊姐既然还在……那李曼吟可还在云芳院里?” “在着呢。”白景钰回道,“季神医离开之后本来说是要走的,但不知怎的就留了下来。听说是等人啊还是有事情的,反正也不知道在干嘛。要说你师娘也是倔,季神医去那里等着她,就是死活不下来。结果好不容易像是想通要下来,季神医被皇上叫走了。” 沈嘉禾:“……” 她师父这姻缘也是特别的坎坷。 沈嘉禾琢磨了一下,对白景钰和秦如一说道:“明日我们去趟云芳院。” 秦如一自是点头应下,白景钰已是熟门熟路自然不会拒绝。 沈文聪在旁边上上下下看着沈嘉禾,表情有点怪异。 沈嘉禾瞥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沈文聪痛惜道:“你说说你,出来一趟怎么不学好,还跑去青楼那种地方玩呢?” 沈嘉禾平淡回道:“那里的菜特别好吃。” 沈文聪立刻道:“我也不想学好,能带我一个么?” 沈嘉禾对他呲牙一笑,随即冷漠道:“不带。” 沈文聪:“……” 沈文聪:“……小气。” 第八十九章 即便沈文聪碎碎念着想吃完云芳院的菜再走,但他第二天还是被沈嘉禾无情地扭送上了马车,踏上回京都的路。 班庄主那边知晓了他的身份,慎之又慎,派了十几个拔尖的弟子前去护送。 沈文聪刚出大门,见到他们一脸肃穆,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要被押解进京的囚犯。 送走沈文聪之后,沈嘉禾抽空去大牢探望了一下小兰花。 小兰花的周围仍旧围着一圈蜡烛,他坐在中间,闭目沉思,仿佛即将涅槃成佛。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睁开眼,见到是沈嘉禾不由哭丧起脸,“你们沈家人怎么这样!” 沈嘉禾瞧了瞧桌上的书稿,饶有兴趣问道:“我们沈家人怎么了?” 小兰花絮絮叨叨抱怨道:“都把我关多久了,怎么还不肯放我出去。就算你们转了策略拿好吃好喝供着我,但我是会为这种事情屈服的人么,你……” 沈嘉禾安静地听他抱怨了一通,也不说什么,指着桌上的书稿,问道:“写完了?” 小兰花撇撇嘴,拿起书稿,递给沈嘉禾,回道:“差不多。” 说完,他捂着心口,十分忧伤地说道:“这本书写得我身体都要被掏空了,我没去过草原,也没放过羊,让我愣写,还草原王子……要不是听说丞相会审一审书稿,我都想把他添进大反派阵营了。” 沈嘉禾:“……” 沈嘉禾:“……你还想不想出来了。” 本来就渺茫,还想作死。 小兰花生无可恋倚着墙,有气无力道:“大小姐你看我像能被放出来的样子么?” 沈嘉禾掐指算了算自己回去的日期,“大概再有一个多月,我和爹说一声就是了。” 小兰花闻言下意识坐直,本是兴奋的神色却被狐疑所取代,“大小姐你这么痛快,是不是有求于我啊?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了?” 沈嘉禾被他这样一提醒,脑中闪过一个让他去写以少侠和她为原型的小话本来送给沈周氏看的主意。然而算了算,一个月实在也写不了多少,她便懒洋洋道:“你不想出来了?” 小兰花忙摇头,左思右想了一番,犹豫说道:“那便多谢大小姐了。” 沈嘉禾将书稿包好,认真地放了起来,随意道:“那书稿我先拿走了。” 小兰花点头,“请便。” 她想了想,本是要离开的步子又撤了回来,对小兰花说道:“给我两张签名吧。一张上面写赠书琴,另一张不用写字。” 小兰花虽是不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过两张纸,在上面画了个颇显特色的兰花,并在其中一张附上了沈嘉禾要求的字。 沈嘉禾接过,将上面的墨迹轻轻吹干,随即满意地笑了起来,将其小心翼翼地收好。 待到出了牢门,沈嘉禾先是去了驿站,将写有书琴的那张签名折好放进了信封中。 浮拓离开时曾同沈嘉禾说过,若是事不急,可以将信送往台州的驿站,并在右下角用朱砂标个小记号,驿站之人瞧见自会留存下来。待他回去时,便会去取。 沈嘉禾也不知道自己做什么,要替浮拓要一张赠给书琴的小兰花的签名。 大概在她的心中还是希望他们兄妹能够相认。 沈嘉禾前世没听说过浮拓,书琴最后嫁了人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他就像个影子,悄声无息,不见光亮,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沈嘉禾还记得书琴幼时见到堂哥待沈嘉禾的好,还曾羡慕地说过自己也想有个哥哥。 可书琴不是没有,只是不知道,浮拓默默守着她,却从未出现在她的面前。 然而今世已然不同。 毕竟许多事情都将临近终结,无论是江湖事,还是朝政中的事。 浮拓舍弃了名姓混迹在地煞教这么多年,总该有个完满的结局。 沈嘉禾想着二人这么多年没见过面,初见必然有些尴尬,寻不到合适的话题。 她便目光极是深远地用小兰花的签名,为他们架起沟通桥梁的第一步。 至于书稿和另一张签名。 沈嘉禾将它们叠放好,平平稳稳地交到秦如一的手中。 秦如一低着头有些纳闷地问道:“这是什么?” 沈嘉禾回道:“给我娘的见面礼。” 秦如一有些懵懂,拿起来翻了翻,“只送一本书?” 沈嘉禾语重心长道:“不要小瞧它,能不能让我娘满意,继而攻克我爹,就在此一举了。” 秦如一:“……” 忽然觉得这本书好有分量。 秦如一郑重地将书稿收好,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嘉禾后面,打听道:“丞相喜欢什么?” 沈嘉禾看了他一眼,“你要送我爹东西啊?” 秦如一点点头,“见面礼。” 沈嘉禾诚实道:“随便挑挑就好,只要是未来女婿带的,我爹应该都不喜欢。” 秦如一:“……” 然而想了想,沈嘉禾补充道:“不过也有例外。” 秦如一抬眸,问道:“什么?” 沈嘉禾坦然道:“你带回去的我。” 秦如一:“……” 沈嘉禾见秦如一垂下头,似乎有些灰心的样子,便笑眯眯地挽住他的胳膊,认真提议道:“好啦好啦,同你说笑的。我爹闲暇之余喜欢收藏画作,白二爷爷的画可是爹想收还一直寻不到的。至于我娘,拿这本书给她,必会讨她欢心的。” 她慢慢说道:“要是那本书没能讨我娘喜欢,就只能靠最后一招了。” 秦如一拿起心中的纸笔一一记下,闻言面色严肃道:“什么?” 沈嘉禾道:“去草原包两百只羊,我们俩带她去草原放一放。” 秦如一:“……” 秦如一:“???” 这是什么招数? 两人一边规划着,一边将沿路要用的东西都补充齐全。 很快,便到了傍晚,正是笙歌阵阵的好时候。 白景钰早在云芳院附近的茶馆,一边听书,一边喝着茶在等他们。 说书人一贯对江湖消息最为灵敏,只不过为了吸引人,常常说得似真似假。 听书人也都不太在意,触及不到自己的事情,就全当是个乐子在听。 白景钰对江湖是何形势兴趣不大,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不在焉地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估摸着沈嘉禾他们该来了,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正要下楼,却听那说书人极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怕是都要变天了。” 他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顺着楼梯的扶手走了下去。 白景钰站在门前转着扇子,无所事事地等了一会,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沈嘉禾。 他倚在店铺前的柱子上,笑着问道:“你们这大包小包的,是要过冬啊?” 沈嘉禾含糊道:“不知不觉。” 白景钰探头看了过来,好奇道:“你们都买了什么啊……噫,怎么还都买成双结对的。” 沈嘉禾面不改色回道:“爱的奇迹。” 秦如一纯粹只是搭腔道:“恩。” 白景钰:“……” 白景钰:“……你俩去填湖好么?” 沈嘉禾不置可否,将东西先寄放在茶馆掌柜那边。 活动活动身子,沈嘉禾顺口问道:“里面还有说书的呐,讲了什么小道消息么?” 白景钰随意道:“无非是些危言耸听的话罢了,什么这个变天那个变天的。” 沈嘉禾摸了摸下巴,探究道:“没人说起绪欣的事么?” 白景钰想了想,似乎想起什么来,“好像是说过几句,但没太细听。” 云芳院门前早已是人满为患。 白景钰是这里的熟客,刚一露脸,便有人迎了上来,笑着说道:“白公子你来了呀。” 他点点头,折扇指向沈嘉禾和秦如一,说道:“这两人要找樊姐,她可在?” 那人瞧了瞧沈嘉禾,没多说什么,只是说道:“白公子来得不巧,樊姐正好出去了。” 沈嘉禾沉稳问道:“何时回来?去哪里了?” “这我可说不准了。”那人笑着说道,“兴许是一会儿,兴许得好一阵才能回来。从来都是樊姐交代我们她要出去,我们可不会问的那般详细。” 顿了顿,那人似是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樊姐吩咐过,白公子若是来了她不在,就让你去她房间等着就好。不过这二位……” 思索一番,她继续道:“既然是白公子的熟人,便一道随我来吧。” 白景钰道了声谢,一边跟着她,一边假装不经意般问道:“我记得樊姐身边还有个戴面纱的姑娘,她也随樊姐一同出门了?” 那姑娘笑着道:“怎么?樊姐面前,你还惦记着那位姑娘啊?” 她轻抓着长裙缓步上着楼梯,悠哉说道:“那位姑娘啊,白公子你就别惦记着了,她可不是我们云芳院里的人。听说啊,是樊姐失散多年的妹妹,可宝贝着呢。平日里神出鬼没,我们都见不到她几面的。我啊也就是跟白公子说一说,要是别人,这种话提都不能提的。” 白景钰装模作样道:“那便多谢你的忠告了。” 姑娘抿唇笑了笑,将樊姐的房门推开,随即说道:“那你们慢慢等吧,我先下去了。” 樊姐房中的檀香一如既往地散发着腻人的香气,然而比起上次却更显浓烈。 沈嘉禾揉了揉鼻子,“闻多了鼻子都要坏掉了。” 白景钰若有所思道:“前阵子,还没这么浓来着……奇怪。” 沈嘉禾将窗户推开,站在窗边吸了口气,才转过身来,问道:“樊姐失散多年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第九十章 白景钰娴熟地拿过酒杯为自己倒了杯酒,随意回道:“字面上的事,樊姐倒是说过几句。” 他微抿了口酒,慢慢道:“樊姐从前家境不好,与一个妹妹相依为命。有一次在街上,她去附近讨些吃的,不想让妹妹见她这个样子,便让妹妹在原地等她。结果妹妹却消失不见,也不知是自己乱跑还是被人拐走。” 沈嘉禾在房中踱步,听闻接口道:“所以,李曼吟就是她失踪的妹妹?” 白景钰微点头,“机缘巧合之下,樊姐遇到了李曼吟,起初只是觉得眉眼相像,至于细节樊姐倒没说过,只是说她们相认了。樊姐曾经未能保护好她,这次便是拼了命也会护着她。” 沈嘉禾有些纳闷问道:“真的假的呀?失散那么多年,光凭眉眼相似,便能认出来?”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白景钰把玩着酒杯,悠然道,“樊姐认为她是,她就是。” “你这臭小子何时这般了解我了?” 白景钰话音刚落,便听樊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她将带着兜帽的披风解下,挂在一边,手中还提着一个药包,像是去抓了药。 “我这就是一种揣测,哪算得上了解呀。” 白景钰笑着凑了过去,好奇问道:“这药是给谁抓的?樊姐你生病了?” 樊姐将药包轻放在桌上,随即转过身来,笑着道:“给你抓的,专治你这油嘴滑舌的病。” 白景钰佯装慌张般捂住嘴,向后退了两步,道:“我这病可不能治,治好了谁来哄阿若开心呀。这病可是我要娶媳妇的本钱,治不得。” 樊姐嗤笑一声,“我瞧着你要是能正经点,指不定就能把人家小姑娘给娶到手了。” 白景钰口中虚心受教说着“是是是”,却也没再多说别的。 樊姐看向白景钰身后的沈嘉禾和秦如一,似是觉得眼熟,想了想说道:“哦,是你们啊。” 沈嘉禾微微一笑,“是,又来打扰樊姐了。” 樊姐走到一个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类似账本的东西,交到沈嘉禾手中,闲适道:“你托我查的,我都查了,自己瞧瞧吧。” 时间过了这么久,有些东西已经没了意义。 沈嘉禾粗略地翻了一下,目光停留在徐玮泽那一栏上,有关盟主旧姓的信息。 她微歪头,思量一番,问道:“盟主和这个叫徐玮泽的有关系?” “这我便不知道了。”樊姐唤了个小丫鬟来,让她把药煎了,慢悠悠回道,“只是查到了什么便在上面记上一笔,倘若日后遇到同样的事,能少费些功夫。” 沈嘉禾又是将上面的文字细心看了几遍,确定没什么疏漏,才小心将其放下。 樊姐拿起一旁的茶杯,冷不丁说道:“我听说,盟主的女儿死了。” 沈嘉禾动作一顿,只是平淡回道:“是么?” 樊姐抬眸懒洋洋瞧她一眼,微带笑意,却不揭穿,只是像闲聊一般说道:“盟主对外说她是死于曲合香。曲合香谁会用,是谁杀了她,自然不言而喻。” 沈嘉禾微蹙眉头,“曲合香?” 绪欣因何而死,她再清楚不过,就算误认成其他,也不可能是曲合香。 然而地煞教中最易辨识最有名的便是沙鸢的曲合香。 也就是说,盟主想将绪欣的死推给沙鸢,推给地煞教。 沈嘉禾一时想不明白他的用意,然而他这般做肯定不会是在给沈嘉禾找借口开脱。 樊姐饮了口茶,见沈嘉禾应是了解了她话中的含义,便继续说道:“地煞教如此猖狂,令江湖各派群情奋起,纷纷声讨起地煞教。盟主就顺势将武林大会的日子提了前。” 沈嘉禾回忆了一番,疑问道:“未听班庄主提过此事。” 她随意道:“他自不会提,因为他还不知。这消息也是我昨日才知晓的。等盟主正式下令,传到他那里,大概要在半个月之后了。” 沈嘉禾虽是对樊姐口中这些消息的来源有些将信将疑,但仔细想来,樊姐既是敢如此胸有成竹说着这些话,必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于是,她便问道:“为何要提前武林大会的日子?” 秦如一在旁边向她解释道:“召开武林大会,一是为了确认盟主之位,二是为了共商讨伐地煞教的事情。若是地煞教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盟主有权利提前。” 沈嘉禾了然,点点头,向樊姐问道:“提前到什么时候了?” 樊姐支着头,慢悠悠道:“本是明年秋季,如今提前到了开春。阵仗怕是不会小。” 沈嘉禾沉默地思考了一番,实在摸不透盟主的想法,有些忧心地点了点头。 木门忽然被人轻轻敲响,沉默一会儿,外面那个小丫鬟低声道:“药熬好了。” 白景钰将门打开,从那小丫鬟的手中接过瓷碗,笑着说道:“我来吧。” 那小丫鬟飞快地瞧了他一眼,又垂下了头,有些紧张道:“好,好的。” 白景钰一手端着瓷碗,一手将门关好。 他低头看了看药汤,微微皱起眉头,问樊姐,“这药是为你熬的?可是生了什么病?” 樊姐笑着道:“我人也老了,就不能喝些补药补补身子?” 白景钰不信,同沈嘉禾说道:“为樊姐把个脉吧。我瞧着蹊跷。” 樊姐摆手回绝,从他手中接过瓷碗,往沈嘉禾的方向一转,“沈姑娘与其为我把脉,倒不如帮我验验这药中是否被人下了毒?” 白景钰严肃了表情,问道:“怎么回事?有人要害你?” 樊姐支着头,不在意地笑道:“想害我的人又不少,谨慎一些又没坏处。” 沈嘉禾依言帮她验证了一下,随即递还给她,说道:“没事。放心。” 樊姐若有似无地点点头,却未喝,只是放到一旁,问道:“沈姑娘今日前来还有别的事?” 沈嘉禾垂眸回道:“我……想见见李曼吟。望樊姐能通融一下。” 樊姐静静地看了沈嘉禾片刻,随即说道:“她如今不在云芳院。” 沈嘉禾一时间没太理解,“她出了门还没回来?我有重要的事要问她,可以等。” 樊姐懒洋洋地向后倚着,“你要见她得去京都了。” 沈嘉禾怔了怔,“京都?” 樊姐点头,轻巧道:“她跟着季连安去京都了,大概会在那边的云芳院落脚。” 沈嘉禾皱眉头,“随我师父一同去的京都?” 樊姐摇摇头,“你师父身边是宫里的人,她不方便露面,只是悄悄跟着罢了。” 顿了顿,她说道:“季连安八成是不知道。” 沈嘉禾:“……” 季连安之前给她留的那封信还洋洋洒洒抱怨了一通见不到面的事。 这下好了,能不能见到就看季连安警不警觉了。 沈嘉禾悄声问白景钰,“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她还在云芳院么?” 白景钰也纳闷,转头问樊姐,“季神医走后,我明明在云芳院瞧见穿白衣的呀。” 樊姐风淡云轻道:“没个穿白衣的当幌子,让你以为李曼吟还在,她们又怎会来呢。” 白景钰:“……” 白景钰:“……嘤。樊姐你拿我当饵钓鱼。” 沈嘉禾微挑眉头,“既是故意,那想必樊姐是有话对我们说了。” 樊姐并未回答,只是忽然对白景钰说道:“你下楼给我取盘蜜饯,药苦,我要吃点甜的。” 白景钰知晓她是在支开自己,转了转扇子,直白说道:“樊姐你这支人的法子有点硬啊。” 樊姐白了他一眼,“你去不去?” 白景钰对她要说什么,兴趣不太大,闻言便笑着道:“我去就是了。” 樊姐见白景钰关上了门,低低说道:“他啊当个浪荡的败家子就够了,江湖事知道得再多,也不过是徒惹麻烦罢了。” 她转过头来,故作轻松地对沈嘉禾说道:“你要问妹妹什么问题,我知道。” 沈嘉禾垂眸,小心看了眼一无所查的秦如一,踌躇一番,才低声问道:“盟主和地煞教的教主,是不是……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推断并不是空穴来风。 浮拓曾说,盟主血清了地煞教,但对外却声称他只斩杀了地煞教一个分坛。 曾经地煞教里的人几乎被屠戮殆尽,而白景琛说过的教主还在盟主的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教主集结了一些新的成员,重建了为他所用的地煞教。 能不动声色做到这点的,不是盟主,就是盟主手下委派了一个人去做。 而从秦如一的口中,沈嘉禾听说绪欣一直声称沙鸢是要带着她去颍州。 有可能只是她虚张声势误打误撞,纯粹是想诱骗秦如一。 但也有可能,是她从中作梗,特意伪造了一份教主的命令,骗沙鸢带她去颍州。毕竟沙鸢最开始的说法,是教主吩咐她,要她将沈嘉禾带回斩月坛。 而伪造教主的命令,首先她必须要拿到地煞教的那个印章,其次她还得十分熟悉教主的笔迹,还得清楚沙鸢收到过抓沈嘉禾的指令。 若不是亲近的人,这几点都很难顺遂地做到。 所以,沈嘉禾便想——会不会武林盟的盟主,和地煞教的教主是同一人? 如今能确切知晓这件事的,思来想去,沈嘉禾也只能想到李曼吟。 樊姐垂眸,好似漫不经心说道:“你知道,曼吟为何会被正道邪道赶尽杀绝么?” 沈嘉禾想了想,低声说道:“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她叹息了一声,“看来是了。” 盟主过了这么多年,打着斩杀魔教妖女的旗号,仍旧对李曼吟穷追不舍,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江湖中占据高位的盟主,若是被人知晓和魔教的教主是一人,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到时乱作一团,皇上为了稳定,也只会将他当作棋子一样舍弃,谁都保不住他。 樊姐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秦如一,说道:“这件事,她只告诉过一个人。” 秦如一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脑子乱成了一片,虚虚实实,让他头疼起来。 见樊姐望向自己,他皱起眉头,低哑着声音道:“你是说……” 樊姐轻声叹了口气,“恩。八方庄。她只告诉过秦子真。” 第九十一章 “这件事,我只知道个大概。具体细节,你若想问,便去京都问我那个妹妹。” 樊姐执起瓷碗,将苦涩的汤汁饮尽,微皱眉头,慢慢说道:“当时八方庄风光正盛,秦庄主又是个明白事理辨明是非的人,所以曼吟为求自保,揣着这件事偷偷去找了秦庄主。” 秦如一垂眸,默不作声地听着,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落下小片阴影。 沈嘉禾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才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樊姐看了看秦如一,似是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然而,秦庄主实在心善……” 秦如一闭了闭眼,低哑着声音接口道:“我爹顾念兄弟旧情,并未在江湖中直接拆穿这件事,而是唤他来了八方庄,明里暗里劝他收手。盟主当时应是应下了。对不对?” 他应下了,秦子真便信了。结果却换来了八方庄的灭顶之灾。 秦如一抿起唇,隔了好半晌,才艰难地说道:“是盟主……杀了我爹?” 樊姐摇了摇头,“地煞教的人必然是他派上去的,但下手杀秦庄主的人,却不是他。那几日盟主并未出现在八方庄附近,而是去了相隔甚远的金风庄。地煞教开始屠戮八方庄时,盟主正好在和金风庄的庄主商谈要事,赶不过去的。” 秦如一低低道:“掩人耳目。” 樊姐撑着下巴,慢慢说道:“不过就算不是他下的手,也肯定是地煞教的人。” 沈嘉禾想了想,摇摇头,“未必。” 樊姐略感兴趣地一挑眉,“怎么说?” 沈嘉禾安抚般拍拍秦如一的手,随即掰着手指分析起来,“秦庄主是死于自家的剑法,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伤痕,说明当时只有这两个人在对决。而地煞教能独自与秦庄主抗衡的人,据我了解应是寥寥无几。而且那个人还必须精通秦家的剑法。” 顿了顿,她道:“倘若地煞教当真有这种人,不会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半点痕迹都不露。” 秦如一的手心冰凉发冷,沈嘉禾紧握着他的手,想着或许能为他传去几分热度。 她知道突然间知晓这种事,他的心中必定不会好过。 可这是该由他报的仇,该由他解决的事,早些认清局势,才能掌握主动权。 如此敌明我明,才不至于陷入任人鱼肉的局面。 樊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些道理。” 沈嘉禾思考了一下,抬头问秦如一,“盟主会秦家的剑法么?” 秦如一怔愣了一下,摇摇头,“至少在我面前不会。” 沈嘉禾摸了摸下巴,“地煞教为什么偏要让秦庄主死于自家的剑法?虽说嫁祸也有可能,而且之后也确实寻了个姜护当作替罪羔羊,但这手法未免也太波折迂回了些,何必这样折腾,还暴露出许多问题。” 姜护死后,地煞教为了将姜护的死推给秦如一,好让江湖的人相信,是姜护勾结地煞教里应外合狼狈为奸,才造成了八方庄的那场惨案,而故意派人在他身上留下秦家剑法的痕迹。 他们急于为这件事盖棺定论,或许也是在误导秦如一,让他以为那个人就在地煞教中。 然而知晓了盟主与地煞教的关系之后,这种举止便显得有些欲盖弥彰,恰好说明那人不在地煞教里,盟主在有意回护着他,隐藏着他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 沈嘉禾疑问道:“我想不通,为什么地煞教要盗走秦家的剑谱?我曾去过八方庄,知道剑谱藏得隐秘,就算秦庄主再好客,再讲究兄弟情义,也不可能将自家剑谱拿给盟主看。” 樊姐点头,“确实。这种剑谱不会给外人看。” 沈嘉禾手指轻敲桌面,“所以,地煞教的人怎么知道那剑谱的位置?还有,盟主盗走那剑谱,为了不露出马脚,他是不可能去练上面的剑术的。那剑谱于他无用,拿着还是个烫手山芋,何必偏要盗走它。” 秦如一微垂着头,似乎想起什么,“徐……玮泽?” 沈嘉禾略一点头,顺势牵着他,要他坐下来,慢慢道:“小兰花偷了九云环珮都被记在了八方庄的本子上,偷剑谱必是比这要更严重的事。假如是徐玮泽偷了剑谱,那他一定熟知剑谱的位置。小兰花曾说过,一般偷这种剑谱的,都是些武痴。既然偷到了,没理由不练。” 樊姐饶有兴趣地接着说道:“剑谱被追回,说明秦庄主必是让他吃了些苦头。或许是他怀恨在心,勾结了盟主,趁着地煞教攻入的混乱时刻,去杀了秦庄主。” 所以他才会特意将剑谱盗走,因为那东西对他来讲有很重要的意义。 秦如一的面色越发冷凝,两手紧紧握着拳,指节泛起青白,仿佛这样才能克制自己一般。 这种事,沈嘉禾没办法过多安慰,毕竟她口头上说得再多,也是苍白无力。 她能做的也就是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地帮他缕清现状,让他想通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秦如一并不是个软弱的人,即便现在有些迷茫,但他会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 就算他一直迷茫下去,也有沈嘉禾在他的身旁,牵着他一起走。 樊姐趴在贵妃榻上,似是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她道:“徐玮泽可不好找。” 沈嘉禾亦是面带忧色地附和道:“盟主有心隐藏他的存在,就更不好找了。而且时隔那么多年,早就隐姓埋名换了个身份,人海茫茫确实难寻。” 秦如一抿了抿唇,像是想通什么,长叹了口气,冷静道:“能与盟主勾结,他们之间必是相熟。” 他将目光移向桌上的那个本子,将其翻到徐玮泽那一页,点了点道:“两人都姓徐,可能是兄弟或是其他相熟的关系。盟主改姓,或许是知道徐玮泽盗取过秦家的剑谱,怕我爹察觉,索性就改了。两人既然有关系,就肯定会见面。” 秦如一沉稳地望向樊姐,低声道:“能拜托樊姐一件事么?” 樊姐挑了挑眉,闲适道:“你说。” 秦如一垂眸,手指拂过书页,“调查一下盟主的身世,还有盟主近几年的行踪。姜护死的那几日,都有谁去过乌城。” 樊姐支着头,“你倒是同白家那小子一般不客气,丢给我这么多的事情。” 秦如一平静道:“自是因为信任樊姐。” 樊姐笑了起来,“少给我戴高帽子。我要是查不出,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信任?” “这么多事情,可不便宜。”她顺手拿过榻边的算盘,拨弄了两下,“不过八方庄家大业大,出得起。我就接下了。” 秦如一道了声谢,随即站起身来,对沈嘉禾说道:“我去写封信,在门外等你。” 这件事秦如一不会完全交给樊姐来查,他应是要给秦九写信,要八方庄也去查探一番。 沈嘉禾想了想,见他神态冷静,似是已经想通,便安静地点了点头。 秦如一走到门前,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住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大概是怕她担心,不太习惯地扯出一个笑容来,低声道:“我知道我该怎么做,别担心。” 秦如一扯出的笑实在算不得好看,可以看出有些结在他的心口梗着,还解不开。 可他为了让她不要为自己太过忧心,便努力地笑着,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 沈嘉禾看着他,温柔地笑了起来,假装自己安心了,柔声细语道:“恩,我相信你。” 待到秦如一离开,沈嘉禾转向樊姐,轻叹口气问道:“樊姐要说的不止这件事吧。” 樊姐随意地拨弄着算盘,笑了起来,“生意上讲究个有来有往。我既然告诉了你这件事,自是希望你能应我一个请求。” 沈嘉禾不置可否,问道:“樊姐你说便是了。” 樊姐将那算盘放到一边,低低说道:“我如今还不能回京都,望你们能替我保护好曼吟。我好不容易才找回这个妹妹,不能再失去她了。” 沈嘉禾倒是没犹豫,点点头应道:“我会写信让爹派人看护好她。” “那便多谢了。”樊姐站起身来,从柜中拿出一个用绸布包好的小木盒,推到沈嘉禾的手中,“这东西,便交给你吧。” 沈嘉禾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樊姐避而不答,只是道:“把它交给沈丞相,他自然会明白。” 沈嘉禾:“……” 樊姐你这个语气,让她有点慌啊。 樊姐叹了一声,“我本是想让曼吟留在我身边,以为这样会安全些。然而盟主如今已是发现了她的行踪,我只能把她赶去京都,自己留在此处,混淆视听,拖一拖罢了。” 沈嘉禾想起李曼吟前世的死,低声道:“或许京都也不安全。” 樊姐无奈道:“哪里都不安全,可又能怎么办呢。我只希望这件事能早些了结,我和她能过些太平日子。只能拜托你,替我好好照顾她了。” 沈嘉禾见她如此,便故作轻松道:“我虽是不喜欢她,但我师父喜欢,眼看着是要当我师娘的人了,我自然得好好照顾她,否则师父把我逐出师门可麻烦了。” 樊姐便笑了起来,喃喃道:“季连安……也好,也好。” 沈嘉禾见事情说完,便向樊姐辞别,捧着木盒离开了房间。 樊姐闭起眼,微微蜷起了身子,猛地咳了起来,只觉得肺腑一阵剧痛。 小丫鬟似是听到响动,猛地冲了进来,着急道:“樊姐,樊姐你怎么了?” 樊姐摆摆手,呼出一口气来,有些虚弱道:“没事。大概人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小丫鬟泪眼婆娑地说道:“是不是伤口裂开了啊?那群坏蛋,竟然敢往樊姐的胸口上刺!” 樊姐笑了起来,“我这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小丫头哭什么。” 小丫鬟扁起嘴来,“哪有福了呀。要不是有檀香点着,满屋子都是药味和血腥气。” 樊姐向后倚着,轻声道:“今天等来了福气么。只要你李姐姐平安,就是我的福了。” 小丫鬟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之前抓到的那些武林盟的人怎么处置啊?” 樊姐轻描淡写道:“杀了吧。反正该知道的消息都知道了,留着也没用了。” 第九十二章 月光被层层起伏的红光所掩盖,暗藏其中又格格不入。 沈嘉禾从云芳院中走出,便看到秦如一站在对面,腰板仍是笔直,然而双眸却垂了下来,怔愣愣地看着地面,似乎在想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发着呆。 人群熙熙攘攘,谈笑着从他的身边穿行而过。 他就像这月光,暗藏在人群中,却格格不入,安静地站在那里,瞧起来有几分孤单。 沈嘉禾站在原地,看了他好半晌,才换上一副笑面,走到秦如一的面前,语气轻巧道:“白景钰呢?刚刚在云芳院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 秦如一似是被惊醒,略略抬眸,见到是沈嘉禾才安心下来,轻声回道:“他说,回得太晚,班若怕是要抱怨。他便先带着茶馆里的东西回去了。” 沈嘉禾笑着道:“小白哥哥这是被他家小阿若套得死死的呀。” 秦如一附和着点点头,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显得太过忧心忡忡,便补救一般,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来,低声道:“他们是青梅竹马,感情自然是好的。” 大抵是因为秦如一每每见到沈嘉禾的笑颜时,总会觉得心中安宁。 所以他下意识的,觉得只要自己在笑,沈嘉禾就能放心下来。 然而沈嘉禾的反应,却与他预想中的不同。 她静静地,极是认真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就好似要将他望进心里。 秦如一怔了怔,反思起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有些无措道:“我……” 然而话未说完,他却被沈嘉禾拥住他的举动所打断,手指不由颤了颤,一时间有些迷茫。 临近的云芳院中奏响着动人的乐曲,时不时夹杂着看客的喝彩声,夜晚喧哗而又热闹。 然而那份热闹并未传进秦如一的耳中,他微低着头,手掌轻落在她的背上,像哄小孩子那般轻轻拍了拍,声音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闷闷道:“想抱着你,不可以么?” 秦如一愣了愣,随即双眼漫上几分笑意,眼神温柔又专注。 他的手抚上她的发,微垂下头,靠近她的耳边轻声细语道:“可以。多久都可以。” 沈嘉禾不发一语地抱着秦如一,耳边听到的是他沉稳的心跳。 她的心中本是转着许多用作安慰人的话,然而到了最后,她却只能别扭地说出那句干巴巴的话,“你……要不然哭一场?我肩膀就在这,特别可靠。” 秦如一捏捏她的肩膀,难得开起玩笑道:“我怕把你哭倒了。” 沈嘉禾笑了起来,低声道:“我又不是长城。” 秦如一两只胳膊环住沈嘉禾的身子,就像把她整个都圈揽在怀中一般。 他低缓地说道:“你放心,我没事的。” 沈嘉禾闷在他的怀中,直白道:“我不信。” 秦如一低头看她,说道:“你在樊姐房中时明明说信了的。” 沈嘉禾别过头去,“我哄你的。” 秦如一:“……” 秦如一哑然失笑,下巴抵在沈嘉禾的头上,揽住她的肩膀,望着眼前穿行而过的人群。 他们神态各异,有人匆忙,有人悠闲,然而在秦如一的眼中,他们却都是一样的。 不会为他停留,不会有所交集,不会去想他的事,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然而,沈嘉禾是不同的。 幼时秦如一被埋在雪中,意识在恍惚中游离,总感觉有人从他的身边经过。 他想呼救,但身子却动弹不得,只能听着那些脚步声渐行渐远。 然后,沈嘉禾来了。只有她停在了他的身边,扫开埋住他的雪,将他从绝望中拉了上来。 而现在,她也正像幼时那般,努力地扫去他心中的雪,握着他的手,想将他拽上来。 秦如一低低叹了声,有些疲惫地说道:“我就是……有些累了。” 寻找了八年的凶手,原来就在自己身边,他还任那人出入八方庄,在他爹的灵位前祭拜。 八年来,他虽是察觉到盟主的行为有些奇怪,但却从未怀疑过他会和八方庄的事情有关,还对盟主和他爹的兄弟情义深信不疑,想想便觉得嘲讽。 初时听闻,觉得震惊与迷茫,后来脑子便乱作了一团,混杂着各种莫名的情绪。 他一直想找到八方庄那件事的罪魁祸首,没想到当真找到了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最后沉寂下来,他只觉得疲惫,自心底而生的疲惫。 秦如一低低道:“我不懂,他为什么没有杀我,而是留下了我。他就不怕我有朝一日知道真相来寻仇么?留下我,也不过是留个隐患而已。” 他知道盟主将他扶上庄主之位,是为了将八方庄名下的财款用作武林盟的运作。 然而敛财的手段不止一种,盟主手段狠厉一些,大可以将八方庄名下的店铺归于自己。 虽然会遭人诟病,但江湖事热闹起来也就那么一会儿,很快便会被人忘记。 然而要说他心中仍怀一份歉疚,又觉得这个想法过于天真。 秦如一虽是清楚事实已是如此,探究缘由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有些迷茫道:“我不懂。” 沈嘉禾闻言细细想了起来。 沙鸢曾说,秦如一逃脱后,沙期本是打算继续去追,然而教主把他拦了下来。 既然盟主那时在金风庄,赶不过来,那就是有信件或是口令一样的东西。 而信件或是传达口令的人到达,也得需要一些时间。 那就是说,盟主并不是知道秦如一逃脱临时起意才留下了他,而是在下达了屠戮八方庄满门的命令之后,忽然因为什么,改了主意,特意留下了秦如一。 然而这种缘由,怕是只有盟主本人才会清楚,他们就算怎么揣测也是徒劳。 于是,沈嘉禾说道:“那就等武林大会那阵子,见到盟主之后,再亲自问问吧。算一算不远了。在那之前,就先回丞相府,好好从长计议。” 秦如一有些疑惑道:“盟主会答么?” 沈嘉禾摸摸下巴,“应该会。一般来讲,这种反派临死前话都会特别的多。” 秦如一:“……” 这是哪里的一般来讲啊。 他们沿着长街,从喧哗中走出,漫步于无声的寂静。 沈嘉禾听到树叶的响动,抬头看了一眼,便见那棵枫树上的叶子已经微微泛起了红。 她颇为感慨道:“秋天了呀。” 似是想到什么,她笑着说道:“少侠,我们两个走过了春季和夏季呢。现在是秋季,冬季也快到了。这样啊,我们就是走过一整个四季了呢。” 秦如一悄然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地应了声,“以后每个四季轮转,我都会陪着你走。” 乾坤庄很快就到了。 沈嘉禾并不打算在这里多呆,同班庄主说了一声,便打算在第二日的清晨离开。 离开之前,班若有些依依不舍道:“沈姐姐,你不再多呆一阵了么?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带你去呢,这次肯定会多带些人,很安全的。” 沈嘉禾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以后我还会来的,到时候你再带我玩好不好?” 班若只好不情不愿地一点头,“那沈姐姐你可要快一些,我会等你的。” 沈嘉禾笑意盈盈地点了头,将行李放上马车,随口问道:“对了阿若,你多大了?” 既然叫她沈姐姐,那大概就在十五岁左右吧,还未许人,倒也不用着急为白景钰牵线。 班若语气轻快道:“我十九了呀。” 沈嘉禾:“……” 沈嘉禾:“十九?我才……十六。” 班若:“……” 两个人沉默片刻,互相打量起对方。 班若脸颊略带些婴儿肥,再加上爱撒娇的性子,显得稚气未脱,很容易被当成小孩子。 不过既然和白景钰是青梅竹马,确实也不会相差太多。 反观沈嘉禾,虽然性子活泼,但毕竟还有上一世的经历在,气质多少成熟一些。 两个人站在一起,确实显得沈嘉禾比班若要年长一些。 沈嘉禾默默捂住心口,试着小声唤道:“班……姐姐?” 班若不适应地抖了一下,连忙摇头道:“我们,我们就当今天什么都没问过,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忘记了,你也忘记了。等回来你还是沈姐姐,不用叫我姐姐的。” 沈嘉禾:“……” 总觉得这个说辞有些怪怪的。 班若同样捂着心口,小声嘀咕道:“十六岁,就差要和阿一成婚了……我都熬到十九岁了,阿一还不喜欢我。人生好艰难啊……” 沈嘉禾假装没听到,望向白景钰和秦如一那边。 秦如一拉住马绳,沉默不语地听着白景钰在一旁絮絮叨叨,“你说你,这才呆几天就走,有把握拿下你的岳父岳母么?到了京都记得给我写信,寄到无垢剑庄去,我过几天也要回去了。说不定还能给你支几招……” 秦如一打断他,问道:“你要回去?” “乾坤庄又不是我家,当然得回去了。”白景钰执起折扇轻敲掌心,“爷爷说有要事商量,虽然我不管事,但毕竟是白家的人,还是得回去一趟。” 秦如一略一思量,点头道:“知道了。会写信。” 白景钰怔了怔,随即转头便走,步履匆忙。 沈嘉禾拉住他,纳闷道:“你干什么去啊?” 白景钰一副见了奇景的样子,声音激昂道:“阿一居然说会给我写信!我得去集市买两挂鞭炮庆祝一下。今晚能吃两碗饭。” 沈嘉禾:“……” 第九十三章 从宿州离开去往京都,几乎算是原路返回。 他们从徐州乘船时,还正好遇到了那次在船上给她匕首防身的侠客夫妇。 他们仍是十分亲切,见到沈嘉禾便好似见到了友人一般,知晓她爱听江湖上的事,便向她细细讲着他们这一路的见闻。 末了,谈起盟主的女儿前阵子被杀的事,他们还慨叹道:“地煞教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沈嘉禾不动声色,假装不知一般,问道:“可有人确实见到过是地煞教人所为?” 那妇人摇摇头,“这我便不清楚了,只是盟主这般说,那想必就是真的。毕竟谁会拿自己女儿的死做文章。我瞧着啊,是地煞教的那个教主终于坐不住了,打算将武林正派吞噬殆尽。杀盟主的女儿,应当就是在宣战了。” 沈嘉禾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却不再言语。 盟主这是在激化武林正道和地煞教的矛盾,将江湖搅成一潭浑水。 但这是为了什么呢? 这次从徐州乘船,倒没有上次那样赶上顺风的好运气。 中途遇到风雨有些颠簸,好在没出什么事,虽然比预定晚了几天,但还是平安到了通州。 从通州去往台州,沿途路过乌城。 白花庄与黑花庄仍旧闹着矛盾,时不时就能瞧见穿黑衣的和穿白衣的拿着剑比划起来。 浮拓比沈嘉禾回来得要早一些,然而他现在的身份是黑花庄的庄主李梧,偶然在客栈中见到沈嘉禾,也不方便和她说太多,只能寒暄几句,趁机丢个纸团。 纸团上写着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底下还附赠了一句叮嘱,要他们小心些。 见面的时间选择了夜晚,就在姜护那个地牢附近的树林里。 浮拓着了一身灰衣,长相平平无奇,应是装作了一个不起眼的路人。 他见到沈嘉禾,极快地说道:“这一路可还安全?” “我还好。”沈嘉禾微微蹙起眉头,沉吟一声道,“有件事我得同你说。” 浮拓微微一怔,道:“你说。” 沈嘉禾慢慢道:“盟主与教主,是同一人。” 浮拓皱起眉头,垂头思索一番,似乎想通了什么,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沈嘉禾将这事传给了浮拓,嘱咐他小心些,继续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浮拓平稳回道:“盟主只是问我为何来得这般晚,还有一些细碎的问题,我都应付了过去。然后在傍晚,教主出现在客栈中,问起了沙鸢的行踪,我只说我不知,他便没再说什么。” 沈嘉禾曲起食指抵在唇边,思考了一下,“盟主要将武林大会提前,还将绪欣的死强加到了沙鸢的身上,这些事你可知道?” 浮拓点头,“听说过。大抵是绪欣的死和九皇子的态度,让他警觉起来在寻找后路。” 沈嘉禾垂眸思量片刻,长叹道:“啊……迟辕。” 盟主在朝中能依靠的是皇上和九皇子。 皇上如今生了重病,还不知情形如何,自然顾不上他。 而迟辕如今想不好万全之策,态度应是暧昧不明,所以盟主才像垂死挣扎一般,搅起江湖的浑水来,就是不知道他是打算怎么利用这件事来为自己寻个后路。 沈嘉禾抬头看浮拓,提议道:“要不然,你和我们回京都吧。我瞧着再待下去不太安全。” 浮拓微露笑意,摇摇头,“就是因为不安全,我才得留下。眼下只有我能接触正邪两路,倘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得早日汇报给丞相,不能让他们搅了丞相的计划。” 沈嘉禾见他意志坚定,只好说道:“那你可得护好自己,倘若遇到什么危险就回丞相府吧,我爹要是说你,我就说他。” 浮拓低低“恩”了一声,从怀中掏出沈嘉禾寄给他的信,轻声道:“谢谢大小姐了。我会留着命回去和妹妹相认的。” 在乌城呆了两日,离开之前,沈嘉禾去了一趟白花庄找白勇借了几张男子的画像。 白勇一边从箱底往外拿,一边絮絮叨叨道:“怎么?沈姑娘也有兴趣要牵媒了?” 沈嘉禾随口道:“有啊。我得靠他们牵自己的媒。” 白勇将她要求的画卷捧过来,好奇道:“还有这种招数啊?你和谁成了呀?” 沈嘉禾将画卷打开看了几眼,确认无误之后,回道:“有啊。当然是和少侠了。” 白勇愣了好半晌,忙冲出门,喊道:“赵英权!出来!快过来!” 赵英权着急地跑过来,气喘吁吁道:“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白勇招呼道:“快快快!把铜锣拿过来,再搞个横幅挂起来!我牵成第二对了!横幅越大越好!把黑花庄那个牌子盖了都没事,总之要醒目!隔了这么多年,终于……死而无憾。” 赵英权:“……” 赵英权:“……庄主,你清醒点。” 百般拒绝白勇要拉他们在城里炫耀一圈的提议之后,沈嘉禾终于如愿出了乌城。 驾着马车晃晃悠悠了几天,他们终于来到了京都。 京都繁华依旧,无论是朝中的事还是江湖的事,对它都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沈嘉禾来了兴致,便掀起车帘,对着秦如一兴致勃勃地讲道自己小时候常去哪家听书喝茶,还有自己只想吃一串糖葫芦,结果她爹愣是从小贩那里买了一堆,最后两个人一起吃,吃到牙疼被娘教训的趣事。 秦如一安安静静地听着,神态温柔而又祥和。 沈文聪比他们回来得要早很多,应是很早就向沈丞相和沈周氏说了沈嘉禾回来的事情。 他们回来时,还是晌午,若是朝中没什么要事,他爹应当刚下朝回家休息。 丞相府的府门紧闭,门前没有小厮,是沈丞相一贯闭门谢客姿态。 沈嘉禾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大门前拍了拍。 里面传来窸窣的响动,紧接着一个老迈的声音喊道:“老爷说了,不见外客,请回吧。” 沈嘉禾便笑着回道:“老管家,你听我这声音,是外客么?” 门内一阵兵荒马乱,大门迅速被拉开,老管家探头瞧见了沈嘉禾,连忙向内喊道:“老爷!小姐回来了!” 两个小厮赶紧跑过来将大门拉开,老管家欣慰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从听说您回来开始等,可等了您好久了。” 沈嘉禾笑着应了一声,一抬头,就见沈丞相踏着步子,假装很闲适般走过来,轻咳一声,又咳了两声,才道:“在外面晃了那么久,还知道回家。” 沈丞相还穿着上朝的官服,领口的扣子还没系,应是刚要换下听说沈嘉禾回来,便顾及不上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沈嘉禾抱住沈丞相的胳膊,软软糯糯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我在外面也可想你,也可想娘了。对了,我娘呢?” 沈丞相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轻哼了一声,道:“你娘去寺里祈福了,下午才回来。” 顿了顿,他将目光投向安静站在沈嘉禾旁边的秦如一,微皱眉头,问道:“这是谁?” 秦如一有些紧张,强自镇定道:“小辈姓秦,名如一。伯父好。” 沈丞相狐疑看他,若有若无地说了句,“啊,好。” 沈嘉禾想了想,说道:“我说了,爹你可得有些心理准备。” 沈丞相不屑道:“什么人物还能吓到我。” 说完,他似乎想起什么,“你堂哥来的时候,就说等你回来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你们两个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计划着什么呢?” “那倒没有。”沈嘉禾笑意盈盈,口中却直白了当地说道,“这是我给您找的女婿呀。” 沈丞相:“……” 沈丞相:“……” 沈丞相僵直着身子招来一旁的老管家,低声问道:“她刚刚说什么?” 不等老管家回答,沈丞相抬手抵着额头,“我好像发烧了,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见……诶呀,你赶紧去给我寻个大夫来。” 沈嘉禾早已料想到这种局面,她拉过沈丞相的手腕,平淡道:“我学过医,我给您看吧。” 沈丞相顺势将她拉近了丞相府里,一招手,两边小厮赶紧将大门关了起来。 沈嘉禾皱起眉头,“爹。就算不是女婿,也是客人吧。哪有关门外的道理。” 沈丞相哼了一声,像个小孩子似的,耍着脾气道:“我不管。反正我最近关门谢客。有能耐让他自己进来,反正我不会放他进来。” 然而话刚一说完,沈丞相不经意间瞧过去,就见秦如一顺着丞相府旁,那高耸的围墙,飘然落了下来。毫发无伤,正正好好落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 沈丞相:“……” 沈丞相:“……谁准你进来的?” 秦如一无辜道:“您说,有能耐可以自己进来的。” 沈丞相:“……” 沈丞相:“……好好好,你有能耐。” 气都要气死人了,还要当他女婿? 话音刚落,便听到老管家将房门打开的声音。 沈丞相转过头,正想询问是谁,就见沈周氏施施然走了进来,书画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他本来一肚子气,见到沈周氏便顿时没了火,忙迎了上去,温声问道:“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周氏摇摇头,“本是想听妙慈主持讲讲佛理,但他不在,我就提早回来了。” 她低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府里吵吵闹闹的。” 沈嘉禾往沈周氏的身上一扑,开开心心道:“娘,我回来了。” 沈周氏讶然地睁大了眼,随即欢喜地弯起眉眼,温柔道:“去外面野了这么久,终于知道回来啦?瞧瞧你这风尘仆仆的,在外面没受人欺负吧?” 沈嘉禾乖巧答道:“没有呀,有人护着我的。” 她拉过秦如一,介绍道:“娘,就是他。” 沈丞相单看秦如一倒没觉得什么,但一想起他要娶沈嘉禾,就莫名有股火气,对沈周氏告状道:“你说说咱闺女,太不像话,居然说这个叫秦如一的是咱的女婿,你说说……” “女婿?”沈周氏怔了一下,看了看秦如一,旋即亲切地拉过他的手,慈爱地说道:“我瞧着这模样端正俊朗,挺好的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其他的怎么样。你是哪里人呀,家……” 沈嘉禾瞧着沈周氏怕是要问上一阵子,连忙截断道:“娘,你刚回来怕是累了,不如先歇一歇。等过一会儿,给他安排好房间,我们一起陪你说说话。” 沈周氏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先帮他把房间给安排好,东边的客房今日应该都收拾过了。就安排在那边吧。景色也好。” 秦如一道了声谢。 沈周氏瞧了又瞧,似乎对他这模样还挺满意的,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先住着吧,缺什么少什么,直接同我说就可以了。” 沈丞相不甘心道:“就这么让他住下来啊?” 沈周氏轻拍他的胳膊,小声道:“好了,别闹脾气了,像个孩子似的,让人看了笑话。” 沈丞相吐出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那就住下来吧。不许在院子里瞎飞。” 秦如一:“……” 秦如一随着沈嘉禾离开,去往客房。 他低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沈嘉禾摇摇头,“没事没事。我爹就是这个脾气。不过你受得了么?我爹这样子,估计得持续一阵子,大概还会刻意找些茬之类的,但那也只是太疼我了,你体谅一些吧。恩?” 秦如一握住她的手,语气中含着几分莫名的情绪,像是有些羡慕地说道:“他们都很疼爱你,这样就很好了。被人从手中抢走的感觉不好受,我理解的。” 沈嘉禾微挑眉头,与他十指相扣,慢慢道:“不是你抢走我,而是我们彼此融入对方的世界,组成一个新的家。我的爹娘,以后就是你的爹娘。” 说完,她笑了笑,“别看我爹现在这个样子,只要能认可你,他会比谁都护着你。我娘你也看到了,温温柔柔的,最好说话了。” “家?” 秦如一细想着这个词,回首便见沈丞相与沈周氏站在那里,似乎在说些什么,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带着几分温柔的暖意。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光景,也从未去注意过。 印象里,秦如一也曾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哭闹着说过想要娘亲这样的话。 那时秦子真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等着他,孤孤单单的影子被阳光拉长,延续到他的脚下,与他的影子融为一体。他逐渐消了声响,不闹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去牵秦子真的手。 秦子真便笑了起来,说道:“我们回家。” 他模模糊糊地想,虽然不完整,但这是他的家。 后来,秦子真死了,八方庄内外成了一片血海。 他站在那里茫茫然看着,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什么东西破碎了。 即便后来八方庄能够重建,碎掉的东西也没办法再拼回去。 他以为,这个家不见了,他就不会再有家了。 然而沈嘉禾却说,他会有个新家,家里面有他在,还有沈嘉禾在。 秦如一双眸温柔,如春日暖阳拂过清澈溪水,泛起微微波澜。 他低低说道:“恩……我们的家。” 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第九十四章 秦如一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东边的客房。 虽然客房的配置都差不多,但沈嘉禾还是以权谋私,给秦如一寻了个靠近小竹林,风景颇好的那间房。而且位置还好找,哪怕迷了路,转几圈也能转回来。 以防万一,沈嘉禾还特意画了张丞相府的简图,并且着重标明了房间的位置。 虽然她觉得即便有这张小地图,该迷路的人还是会迷路,这都是不可抗力。 沈嘉禾的闺房离这边很远,而且路也比较绕,凭着秦如一这个认路能力怕是找不到的。 不过如今身在丞相府,这个距离也好。平日里就算要见面,大概也得在爹娘面前正大光明的见,否则沈丞相的心本就敏感,再发现两个人私下见面你侬我侬的,更是要气炸了。 目前还是安分些好,先把沈丞相的气抚顺了,再按着她心中之前大概规划的路数走。 沈嘉禾在回来时,曾想过自己要不要先把秦如一当作客人带回家中,然后等沈丞相觉得他还不错时,再委婉地告诉沈丞相这个人是她喜欢的人。 然而仔细一想,不管沈丞相觉得秦如一有多好,只要他说娶她,态度肯定和现在一样。 而且这种曲线的方式,就好像在哄骗丞相似的,还不如就这样直接了当地告诉他。 她喜欢秦如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将他介绍给爹和娘,这样对谁都好。 秦如一坐在客房中,想到等一会还要去见沈嘉禾的爹娘,便有些坐立不安。 他下意识握紧衣角,紧张问道:“在丞相府里,有什么忌讳的,不能做的事情么?” 沈嘉禾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放松,笑着回道:“也没什么特别忌讳的事。啊,不过,在府里最好别用轻功,也别上房顶。要是认不得路了,就找个小厮丫鬟什么的给你带路,我爹的书房千万不能进。要是有什么朝中大臣来,尽量就避避吧,我在家中也得避着他们。” 秦如一点点头,手指动了动,似乎在心中默记着。 沈嘉禾探下身去,瞧他这幅认真的样子,忽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秦如一本是在全神贯注地记着这些,因这猝不及防的吻,脑子空白了一瞬,“恩?” 沈嘉禾笑意盈盈道:“给你底气呀。放轻松些,你不擅长应付的时候,还有我呢。” 说完,她直起身来,走到门前,似乎想起什么,转过来说道:“我估计着,都到这个时间了,再和爹娘见面,应该是在餐桌上了。你先休息一会儿,会有丫鬟来叫你的。我会吩咐人将干净的衣裳送过来。” 秦如一眨了眨眼,直到看她将门关好,踏着轻松地脚步从这边离开,才小心翼翼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唇角微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随即,他意识到什么,又赶忙收了笑脸,一脸严肃地去想之后该如何是好。 沈嘉禾离开客房之后,便熟门熟路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家中倒是没什么大的变化,假山还摆在那里,池中的锦鲤仍是那几条,不多也不少。 她站在长廊上安静地看了看,莫名有种奇妙的安心感。 沈嘉禾的闺房连着一个小院,而小院的边角种着一棵高大的桂树。 恰好到了秋日,凉风轻扬,散落下满树的芬芳。 她的绣鞋踏过铺在地上的花瓣,轻手轻脚地靠近那个坐在石椅上的身影。 那身影正捧着一本书,时不时唉声叹气着,自言自语道:“小姐都回府里一个时辰了,要说带个路也费不了多少工夫,怎么还没和准姑爷腻歪完啊。都不说回来瞧瞧我。” 沈嘉禾闻言,眉毛轻挑,蹑手蹑脚地走近,突然拍了一下书琴的肩膀,故作威严,“恩?背着我偷偷摸摸地在这里说什么呢?” “妈呀!” 书琴吓得蹦了起来,下意识向后撤了几步,却不小心被石椅绊住,一屁股摔在地上。 沈嘉禾见此连忙伸手想将她拉起来,“你这反应未免也太大了。” 书琴见是沈嘉禾,长舒了口气,随即有些哀怨地拉住她的手,“小姐你一回来就吓我。我还以为是丞相查岗,发现我偷看话本了呢。” 沈嘉禾双臂抱胸,假意严肃道:“怎么?我查岗你就不怕了?” 书琴笑吟吟地说道:“小姐待我最好了,就算瞧见了,肯定也舍不得没收我的话本。” 沈嘉禾听她这话,不由问道:“我爹没收过?” 书琴垂头丧气道:“没收过。有段时间还不准我去书坊买话本。” 沈嘉禾摸了摸下巴,纳闷道:“对了,我娘是怎么看起了话本的?她说是你拿给她看的。” “夫人不说,我哪敢给她看那个呀。”书琴神神秘秘道,“前段时间,老爷不是没收了我的话本嘛,当时老爷事情忙就放在书房打算之后再处置的。结果夫人恰好进了书房,闲着没事就翻了翻,之后就……恩,就这样了。” 沈嘉禾:“……” 这是她爹自作孽呀。 书琴拉过沈嘉禾,将她往屋子里迎,口中念叨着,“小姐你快瞧,这屋子我可天天打扫呢,可干净了。老爷和夫人吩咐过,所有东西都得原样摆着,我一点都没动过。” 沈嘉禾不用细看,便知道这个房间肯定和从前一模一样。 她笑着说道:“你啊,每年我回来时,你都要这么说上一通。” 书琴一昂头,得意洋洋道:“我想让小姐夸我能干嘛。” 沈嘉禾弯起眉眼,温柔说道:“好好好,你最厉害了。” 书琴虽是比沈嘉禾年长五岁,但性子还是透着天真烂漫。 沈嘉禾能回来,她自是十分高兴,站在沈嘉禾的旁边絮絮叨叨道:“小姐,我听说你这次回来可是把准姑爷也给带回来了呢!准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英俊不英俊?我听说腰间别着剑是个会武,还有,还有什么来着……啊,对了!准姑爷会飞!” 沈嘉禾:“……” 沈嘉禾:“……是轻功。” 书琴不在意道:“轻功重功都无所谓,反正能飞的人,肯定长得特别英俊。” 沈嘉禾:“……” 这是哪里得出来的理论? 沈嘉禾没打算纠正,闲闲问道:“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事了?” 书琴回道:“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事又和小姐有关,自然是都知道了。” 沈嘉禾撑着下巴,摆弄着茶杯,吩咐道:“那你再同他们说一声,规矩些,别在准姑爷面前乱嚼舌根讲些有的没的。虽然觉得他们不敢,也得提点一声,别让他们欺负到他的头上。” 书琴应了一声,随即两手捧着脸颊,眨眨眼,满是欣慰的笑意,“霸道小姐俊侠客。天作之合。诶呀……想想就开心。” 沈嘉禾:“……” 这又是哪个话本的名字? 沈嘉禾本是随意地听着书琴讲起府中的事情,然而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走到衣柜前,将书琴放好的行李拿了出来,从中掏出用细绢包好的簪子。 那是浮拓要她转交给书琴的,正好周围没人,可以将这笄交给书琴。 她招招手,对书琴说道:“你来,送你一样东西。” 书琴好奇地凑了过来,问道:“什么东西呀?小姐你这次出门还给我带礼物了啊?” 沈嘉禾将细绢打开,拿出里面的簪子,笑意盈盈道:“喜欢么?” 书琴有些讶然地睁大眼,从沈嘉禾的手中欢欢喜喜地接了过来,不住道:“真好看。” 沈嘉禾将她推到妆镜台前,将那簪子插入她的发间,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着铜镜映出的影,微微一笑,“这是笄。晚了些,不过快到你的生辰了,就当是礼物吧。” 书琴对着镜子照了照,手指抚上那个发簪,抿起唇笑了起来,“不晚的。我是丫鬟,本就不能行什么及笄礼,能由小姐为我戴上这个,我就很知足了。谢谢小姐的礼物。” 沈嘉禾却摇摇头,神秘说道:“这个呀,不是我送的。” 虽然浮拓让她将这礼物归到她的名义下,但细想想,这是人家哥哥的心意,她不能吞了。 书琴有些困惑般眨眨眼,不太懂地问道:“那是谁送的啊?” 浮拓还没回来,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她就用着好似玩笑一般的语气说道:“说不定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什么的,心里惦记着你,所以千山万水托我把它送给你。” 书琴见她语气不正经,习以为常地以为她是在说笑,便也顺着说道:“我要是真有个失散多年的哥哥啊,那我可得好好问问他这几年都去哪里了,怎么都不肯来见我。” 说完,书琴胳膊肘往妆镜台上一搭,畅想道:“要是小兰花是我哥哥就好了……那样,我就能以妹妹的名义正大光明看他的手稿了,要多少签名有多少。” 沈嘉禾:“……” 要不然等事情全都了结,浮拓从江湖归来之后,建议他改行写书吧…… 在房中随意聊了一会儿,就有丫鬟过来通知,说丞相和夫人在正厅等着沈嘉禾。 沈嘉禾应了一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随着她一起去了正厅。 还未等踏入,她就听到沈文聪的声音悠悠闲闲地说道:“我听说堂妹回来了,我这个做堂哥的,来得不算晚吧?” 沈丞相瞥了沈文聪一眼,“你这个做堂哥的,专门赶饭点过来,又想要蹭饭?” 沈文聪毫不在意地说道:“哪是蹭饭呢,这不就是赶上了嘛。” 沈丞相轻哼一声,“你府里又不是没饭菜,怎么像饿着了你似的,偏要来这里。” 沈文聪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看向沈周氏,讨好道:“我府里不管多少个厨子,都没有姑母手艺好嘛。再说了,堂妹好不容易回来,我哪能不过来看看。” 沈周氏微微一笑,温和道:“阿禾回来得晚,中午是府里厨子做的。等晚上,我再亲手做一桌,你就留下来吧。” 沈周氏既然发话,沈丞相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沈文聪道了声谢,正要说些什么,一转眼却看到秦如一正随着小厮向正厅走来。 沈嘉禾和秦如一恰好在门口撞见,便一同走了进来。 沈丞相见到秦如一,似乎想要重重地“哼”一声表示不满,但见沈周氏看他,就硬是憋了回去,别过脸不瞧,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沈文聪见到秦如一,连忙热情地招呼道:“妹夫!这边这边!” 沈丞相拧起眉头,“妹夫?我同意了么,你就开始叫起妹夫了?” 沈文聪拉过秦如一,面不改色地扯淡,“姑父啊,你误会我了。我和这位少侠呢,有过几面之缘,人不错,彼此兴趣相投,关系当然好些。他的小名就叫妹夫。姑父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自来熟,叫得自然会亲密一点。” 沈丞相:“……” 沈丞相:“……这把你给能耐的,还编这种瞎话。你是不是当我傻?” 沈文聪无辜地摊了摊手,一副“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的样子。 沈丞相早就习惯他这幅模样,不搭理他,转而打量起秦如一,微皱眉头,“你是江湖人?” 秦如一犹豫一下,点点头,诚实道:“是。” 沈丞相正欲再问,沈周氏却插话招呼道:“好了,有问题之后再问,先让孩子们吃饭吧。” 沈丞相落了座,虎视眈眈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秦如一。 秦如一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如水,仿佛毫不在意一般。 沈丞相细思片刻,忽然用着和蔼可亲的语气问道:“小秦啊,你有什么讨厌吃的菜么?” 秦如一对他这骤然更改的态度有些不解,狐疑地回道:“都好。没有。” 沈丞相不死心追问道:“一点都没有?” 秦如一点头,“我不挑食。” 沈丞相:“……” 沈丞相有些发愁,心不在焉地回道:“……哦,不挑食好。” 他本来还打算用你俩饮食观念不合,根本不适合在一起的理由打发他呢,怎么就能一点都不挑食呢? 第九十五章 餐桌上的气氛,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剑拔弩张。 沈丞相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时不时瞧一眼秦如一,似乎在深思什么。 而沈文聪见到饭菜被一样一样地端上来,也顾不上说话,端起饭碗专心致志吃了起来。 唯有沈周氏,很是和蔼,让女儿多吃些这个又多吃些那个的,偶尔问问秦如一味道如何。 于是,整个餐桌上的气氛便透着有些诡异的祥和。 沈丞相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说道:“小秦啊,我呢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沈嘉禾十分淡定地小声提醒秦如一,“我爹这么说,就表示要开始蒙你了。谨慎点。” 秦如一:“……” 秦如一:“……懂了。” 沈丞相对沈嘉禾的提醒一无所知,兀自道:“你说,你要娶我家闺女,那你对她了解么?” 秦如一谨慎回道:“不算全部了解,但我希望会一天比一天要了解她。” 沈丞相:“……” 还要一天比一天了解他女儿……想得美。 沈丞相压下心中的不满,端出和蔼可亲的态度,道:“那我家阿禾喜欢吃什么呀?” 秦如一毫不犹豫地回道:“鱼。” “不错不错,小伙子挺细心。”沈丞相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她喜欢吃哪家的糕点?” 秦如一犹豫了一瞬,随即看向沈周氏,认真回道:“喜欢吃伯母亲手做的。” 沈周氏听闻不由笑了起来,温声道:“正好我早上做了些桂花糕,吃完饭拿给你们尝尝。” 秦如一中规中矩地道了个谢。 沈丞相暗自重新审视了一番,便见他眼神无辜地回望着自己,仿佛刚才那话并不是在刻意讨好沈周氏,而是他真心实意地说出一般。 沈丞相:“……” 这小子看起来不简单啊。 沈丞相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极是简单的问题。 这些问题自然难不倒秦如一,他虽是狐疑,但还是认真地一一作答。 过了一会儿,沈丞相漫不经心地问道:“阿禾睡觉时,喜欢往左边侧还是右边啊?” 秦如一眨眨眼,下意识答道:“左边。” 沈丞相顿时眯起了双眼,语气带着丝丝危险,压低声音逼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睡觉的时候喜欢往左边侧?” 秦如一:“……” ……丞相的套路怎么这么深? 秦如一紧张了一瞬,磕磕巴巴辩解道:“我,没,就是在山……” 沈文聪夹了块鱼,假装不经意般解围道:“沿途赶路,遇到偏僻无人的地方,没什么客栈住。风餐露宿的,大概就在那个时候瞧见的吧。” 沈丞相狐疑看他,“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护着他呢?难道是收了他什么好处?” 沈文聪放下碗,一脸严肃道:“叔父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是个会收外人好处,能够被那些外人轻易收买的人么?谈这些多伤感情。” 他确实不会被外人收买,也不收那些人的好处。 但秦如一既然是他准妹夫了,那就是一家人,不分什么你我。 沈文聪悄悄看向沈嘉禾,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不由舒了口气。 鹤缘楼的半年伙食有着落了。 沈丞相将信将疑,但想起自己平日里的教导,想他应该不敢,便随意问道:“阿禾她私自离开天玑峰跑去别处,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怎么也会同江湖人有来往?” 秦如一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像是心虚一般,一心一意地吃着眼前的这碗白米饭。 沈文聪面不改色道:“也是机缘巧合。这次我不是去文州查七皇子的事情嘛,事情多又忙,出去吃饭就忘记带钱了。多亏妹……秦兄仗义疏财,为我解围。我就认了这个朋友。” 沈丞相觉得这事沈文聪干得出来,满脸嫌弃道:“就该把你丢在那个酒馆里打打小工,干一阵子,就能长记性了。” 他又转头对秦如一说道:“你钱很多么?还仗义疏财,平白做个冤大头。” 秦如一想了想,含糊回道:“是挺多的。” 沈丞相:“……” 想把他丢出丞相府。 沈周氏眉眼微弯,笑着说道:“好了,再说下去菜都该凉了。他们俩匆匆忙忙赶路回来,也不容易。先让孩子们填饱肚子,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因为是家宴,所以也没必要太过恪守礼仪。 沈丞相特意将沈嘉禾爱吃的菜都摆到她的面前,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沈嘉禾抬眸,有些不解,笑着问道:“爹你怎么不吃光看我呀?” “吃饱了。”沈丞相平淡回了一句,“你是我的亲闺女,我还不能看一看了?” 沈嘉禾端正了姿势,乖巧道:“爹我是不是比上次回来要漂亮多了?” 沈丞相点了几下头,“好看。你什么时候都好看。” 说完,他轻叹了口气,瞥向秦如一,“咱家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差了点。” 沈周氏淡然道:“这件事你不能怪女儿,眼光差这点应当是随了我。我瞧着这小伙子挺不错的,至于其他的,我再用我的眼光仔细瞧瞧看。” 沈丞相:“……” 怎么觉得他在这个家有些孤立无援的呢? 很快,这场家宴便伴随着沈丞相的沉默结束了。 沈嘉禾担心沈周氏的身体,每次回家都要为她把脉,看看要不要把药方调整一下之类的。 沈周氏的身子比较弱,前世因为心思郁结,积劳成疾,再加上没能及时医治,成了大病。 所以这一世,沈嘉禾对沈周氏的健康慎之又慎,不想再像前世那般无能为力。 这也是她学医最重要的的原因。 沈周氏待她把完脉,才笑着道:“你和你爹一样,都太大惊小怪了。我的身子哪那么弱。” “娘的身子自然不弱。”沈嘉禾拿过纸笔,顺着沈周氏的话回应道,“可我既然师从季神医,医术肯定也不差,不用白不用嘛,就当是在为家里尽孝。” 沈周氏的身子确实比从前要好上许多,也没那么容易生病了。 沈嘉禾将上次开的药方改了改,闲聊般说道:“而且爹关心你才好呀,否则你一气之下去了草原放羊,我爹不得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沈周氏抬手点她的额头,笑骂道:“小滑头。出门一趟越发不正经了。” 说完,她拉过沈嘉禾的手,低声问道:“那个叫秦如一的,你当真是喜欢他?” 沈嘉禾一脸严肃认真道:“自然是喜欢的。否则我哪会把他往家里带呀。” 沈周氏细思一番,拍拍她的手,“既然是你喜欢,那想必不会是什么差劲的人。不过婚姻大事,草率不得,我要好好考量考量再做决定。你没意见吧?” 不等沈嘉禾应答,沈周氏便起身,慢慢走到秦如一的身边,温婉道:“晚上我打算亲手做一桌子的菜来为你们接风,可是厨房里食材剩得不多了,你可愿陪我一起去集市?” 丞相府的食材一般都有专人从集市中送来,沈周氏只是偶尔兴起时会自己去买一些。 沈周氏一贯深居简出,所以也没多少人能识出她的身份。 沈丞相连忙道:“还是由我陪你去吧。” 沈周氏微微摇头,“你啊,下午难得空闲,还是在家陪陪女儿吧。都这么久没见了。” 沈丞相犹豫了一下,“那……我派人……” “买个菜能有什么危险,一来一回的工夫罢了。” 沈周氏温声道:“而且不是说他会飞来飞去的么?大不了遇到危险直接飞回来就是。” 沈嘉禾:“……” 这么一会儿,她家少侠都要从江湖侠客被传成是奇能异士了。 秦如一站起身来,低声道:“我会保护好伯母的。” 他的声音沉稳,面目认真,无端端透着一股令人信任的感觉。 沈丞相瞧见秦如一腰间别着的那两把并蒂剑,妥协道:“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秦如一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应道:“好的岳父大人。” 沈丞相:“……” 沈丞相:“……不要叫我岳父!我还没承认你呢!” 沈丞相怒气冲冲地看着秦如一随着沈周氏出了大门,一转头却见沈文聪坐在圈椅上,酒足饭饱地打着哈欠,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他想起沈文聪在饭桌上一副胳膊肘向外拐的样子,蹙起眉头,“你怎么还在这?” 沈文聪无辜道:“婶婶不是说,要做晚饭,让我留下来么?” 他见沈丞相眯起眼睛,眼看是要发火,便生生拐了个弯,机智道:“但我忽然想起朝中还有事情等我去做,不方便留在这里太久。叔父,我就先走了。你和堂妹慢慢聊,慢慢聊。” 沈嘉禾撑着下巴,看着沈文聪生怕战火殃及到他,而绝尘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沈丞相垂眸看她,低声道:“你还笑。是看我没说你么?” 沈嘉禾凑过去,拉住沈丞相,让他坐到旁边,温声哄道:“爹,你就别生气了。” 沈丞相轻哼一声,嘀嘀咕咕道:“反正别想我同意,你也别在我面前提他。” “好好好,那我们先不提他。” 沈嘉禾为沈丞相倒了杯茶,闲适地问道:“那我们讲讲地煞教的事吧。” 沈丞相:“……” 沈丞相:“……我们还是提一提那小子吧,我忽然有点兴趣。” 第九十六章 沈嘉禾站起身来,从小厮手中接过她带回来的那几张画卷,一一在桌上摆好。 数了数,确认没有丢失的,她便语气轻快道:“那我们就谈谈少侠吧。” 沈丞相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画卷,纳闷道:“谈他和这些画有什么关系?” 沈嘉禾探头瞧了瞧,拿出其中一幅画卷,递给沈丞相,说道:“这是少侠给爹的见面礼。” “见面礼?”沈丞相将信将疑地接过,生怕有诈一般,从外观上仔细观察了好半晌,估摸着没什么问题,才将绳结打开,慢条斯理问道,“他给我准备的见面礼,怎么是你给我?” 沈嘉禾撑着下巴,懒洋洋道:“要是由他送给你,你不还得生撕了这幅画呀。” 沈丞相拿着画卷的一头轻敲她的头,“你爹是这般野蛮的人么?” 沈嘉禾捂着头,顺着他的话,笑眯眯地接口道:“怎么会。我爹一贯讲究以德服人的。” 即便知道沈嘉禾说的话是在哄他,沈丞相的心情仍是不由自主地好了几分。 他一寸一寸地将画卷铺展开来,待到行至尾梢,他抬眸一看,不由怔了怔。 画中有两个人在冬日里下棋,男执黑子,女执白子。 女子似乎有些犹豫,不知该下哪步棋,正凝望着棋盘,眼神认真。 而那男子右手执着棋子,也不看棋盘,像是对输赢全然不在乎的模样,只是安静而又温柔地瞧着那女子,眉眼微微弯起,带着几分难掩的笑意。 风雪过后的树枝上挂着冰冷的寒霜,背景简单苍白,寥寥几笔,透着冬日的寒。 然而他们之间却好似冬日暖阳,无端端透出几分如春的暖意。 画中的两人,一个是沈丞相,一个是沈周氏。 这是沈嘉禾和秦如一在回去时,特地上了趟萧山,找隐居的白二爷爷画的。 白二爷爷听闻倒是毫无架子,当场应了下来,只当自己是画着玩,并没要沈嘉禾的报酬。 沈嘉禾想了想,觉得白二爷爷隐居在山上,平日里确实也用不了多少钱,但这毕竟和上次白二爷爷主动送她画不同,是她有求于他。 既然白二爷爷不要钱,沈嘉禾便和秦如一留了下来,帮他砍砍柴,打理打理花圃,整理整理房子之类的,用做家务当作报酬来抵。白二爷爷毕竟老了,做这些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虽然沈嘉禾感觉不太够抵一幅画,但多少是份心意。 二爷爷坐在藤椅上,听说沈嘉禾和秦如一终于还是在一起了时,还十分马后炮地感慨一句,“我就知道,你俩兜兜转转折腾一番肯定还得在一起。” 秦如一劈着柴,面无表情拆台道:“您送了我一幅睹物思人的画。” 二爷爷晃着蒲扇,哼唧一声,反口道:“我那是激将法。要不然你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秦如一也不知是信不信,不说话,兀自在那一根接一根地劈着柴。 二爷爷感慨道:“可怜我那个侄孙,还是光棍一根。要不然让我大哥把他送去出家,或者跟我来种地算了。不如和我一样,看破红尘。” 蹲在一旁浇花的沈嘉禾:“……” 二爷爷你是收了佛祖多大的好处,怎么逮个人就想往寺庙里送,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沈丞相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是……” 沈嘉禾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惠清大师的手笔,爹你不是一直很想要收藏么?” “惠清大师?”沈丞相微显讶然,“他不是隐居了么?” 沈嘉禾随意道:“少侠有个朋友,是惠清大师的亲戚。我同少侠说爹你一直想要收藏惠清大师的画,他便立刻带我去向惠清大师求了这幅画。惠清大师不要钱,他可是干了许多苦力活,才拿到的呢。” 她凑过去,两只胳膊抵在桌子上,见他瞧了又瞧,心中清楚,但还是故意问道:“爹,你喜不喜欢呀?” 喜欢的画师,画了自己喜欢的人,自然是令人开心的。 “画是很喜欢。”沈丞相略显动容,但还是保持着别扭的神态,勉强夸赞道,“他……也算是很用心。你告诉他,这幅画我收下了。” 顿了顿,他问道:“秦如一他之前并没有见过我和你娘,这画上的场景应是你告诉惠清大师的。你怎会选我和你娘在冬日下棋的场景?” 沈嘉禾半真半假地说道:“一来嘛,我想让少侠提前感受一下你们两个恩恩爱爱的气氛。这二嘛……你要是不收下这幅画,我就向我娘揭发,她赢了这么多年棋都是你故意让她的。” 沈丞相:“……” 养了个闺女,胳膊肘总向外拐。 沈丞相将画卷起,一脸严肃地申明道:“画我虽然收下了,但婚事我还是不同意。” 沈嘉禾也不急,懒洋洋问道:“爹你是觉得他哪里不好嘛?” 沈丞相系好绳子,吩咐小厮将画拿回书房,顺口回道:“哪里都不好。” 沈嘉禾假意叹了口气,“那好吧。我知道了。” 沈丞相听她应得这般痛快,不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困惑道:“你……就这么妥协了?” 沈嘉禾故作无奈道:“爹不同意,我能怎么办呢。只能再另寻个如意郎君了。” 她说完,随手拿起一个画卷,将其展开,口中说道:“幸好我有备而来,特意带了几个人的画像,趁此机会,爹你就帮我相看相看。你看中哪个我就带哪个回来。” 沈丞相直觉不会那么容易,但又摸不清她的目的,只好看了看画像,挑剔道:“这个一看就弱不禁风,还没有你结实呢,不行不行。” 沈嘉禾听话地将这幅画放到一边,拿起另一幅,“这个呢?” 沈丞相直皱眉头,“花花公子。看面相就用情不专。你嫁过去是要受委屈的。不行。” 沈嘉禾不厌其烦地又换了一张,“我觉得这个不错呀。” 沈丞相摇头,“粗手粗脚,不稳重。” 沈嘉禾带来的画不多,就这几张,都被沈丞相一票否决。 她扳着手指头总结沈丞相刚刚的要求,“爹你是想让我嫁个身体结实、用情专一、稳重、细心,长相端正的男子对吧?” 沈丞相觉得有点怪怪的,半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沈嘉禾狡黠道:“爹你刚刚说的要求,少侠都符合,所以按照你的标准我就应该嫁他呀。” 沈丞相:“……” 沈丞相一时词穷,过了好一会,眯起眼,威压道:“翅膀硬了是吧,给你爹挖起坑来了。” 沈嘉禾哄道:“同您说笑的。反正这次呀,我就是想把我喜欢的人带给您看看,不是非要逼着您把婚事定下来不可。我只是想跟爹说,女儿是真心喜欢他的。” 沈丞相沉默片刻,伸出手来,缓缓拍她的手背,略带失意地感慨道:“你长大了。” 沈嘉禾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女儿就算长大了,也离不开您的呀。” “我看你巴不得插个翅膀就往外飞。”沈丞相点她的额头,“要不是有人传信告诉我,我还以为你老老实实呆在天玑峰,居然去搅江湖那滩浑水,还带回来个八方庄的女婿。” 说完,他数落道:“那个季神医也是个不靠谱的,居然放任你下山。” “爹你怎么知道少侠是八方庄的呀?”沈嘉禾想了想,又问道,“师父还在京都里么?” 沈丞相挨个回道:“并蒂剑的名声我还是听过的。至于你师父,这个时辰多半呆在宫里。” “宫里?”沈嘉禾摸了摸下巴,“还在为皇上看病?” 沈嘉禾回来之前,浮拓曾向丞相大概汇报过一次她的近况,沈丞相估摸着她对江湖事了解得应当很是透彻了,也知道他插手江湖势力的事情。 沈丞相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觉得他家女儿十分聪慧隐隐有些自豪,然而另一方面则不太希望她了解得这般多。毕竟江湖事和朝中的事情,他觉得哪一个都不适合她去涉足。 然而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你消息倒是灵通。”沈丞相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他确实还守在皇上身边。” 沈嘉禾低声问道:“皇上他……还好么?” 沈丞相微微摇头,叹口气道:“一口气吊着罢了……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沈嘉禾手指轻敲桌面,问道:“师父他没说什么?” “哪敢问他啊。”沈丞相似是无奈道,“也不知他怎么了,尤其是最近,跟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上上下下得罪了宫中不少的人。” 沈嘉禾:“……” 她师父那张嘴,横扫完江湖开始去吊打宫里。 沈嘉禾思索一番,悄声问道:“那下一任……” 沈丞相的手沾了点白水,一笔一划,在桌上写了个“九”字。 沈嘉禾微歪头,看了看,犹豫问道:“那盟主和地煞教,爹你又是为何要……” 她话未说全,沈丞相已然意会,清楚她知晓了他的行动。 他便也不再避讳,淡淡说道:“他身上的枝杈生得太乱,总得有人帮他修剪一番。” 第九十七章 京都身为央国的都城,大道宽阔,街市林立,人来人往,透着一股喧闹的繁华。 沈周氏去了临近丞相府的西街,身边只带了秦如一和一个小丫鬟。 闹市人多,熙熙攘攘,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虽是吵闹却又带着几分和谐。 秦如一在人群中,感觉要比平日里迟钝一些,只是隐隐察觉有人在暗地里跟着他们。 他曾听沈嘉禾说过,丞相府里养着几个暗卫,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人只是在尽量隐藏着自己的气息,并无恶意,便觉得这人八成是丞相不放心,特地派来在暗处护着沈周氏的。 从丞相府的大门走出,秦如一便将小兰花的书稿当作见面礼,送给了沈周氏。 关于这个书稿,沈嘉禾叮嘱过,什么时候送都好,就是不能在沈丞相的面前送。 秦如一虽是不懂,但比起他来,显然是沈嘉禾更了解她的爹娘。所以她让这般做,应当就不会出什么错。 沈周氏确实对这个见面礼很是喜欢的模样,不住地夸他用心。 秦如一想了想,觉得这个书稿虽是由他递上的,但归根结底还是沈嘉禾替他准备的。 于是,他很诚实道:“这是阿禾准备的,用心的是她。我的见面礼在别处,可能不算好。” 说完,他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就在西街。伯母可愿顺路去一下?” 沈周氏微弯眉眼,似乎颇为欣赏他的坦诚,温柔道:“当然好的呀。你和阿禾有这份心就足够了,都是为我着想的礼物,无论大小好坏,我都喜欢的。” 秦如一为沈周氏准备的见面礼,是颍州那一片颇为有名的糕点,在京都是买不到的。 沈嘉禾曾说过,沈周氏平日里颇为喜欢研究这些精巧又好吃的糕点。 秦如一向她确认过沈周氏确实没有吃过之后,便动了这个心思。 然而从颍州到京都隔了千山万水,糕点至多存个三天就会腐坏,是带不来的。 不过好在,八方庄名下的店铺众多,也有开在京都的。 秦如一便写了封信,送往天门庄,寻了个手艺精湛的老师傅,留在京都的商铺。 沈周氏若是闲来无事,哪里研究不通,也可以招这老师傅到府里,好好探讨探讨。 秦如一之前并没有来过京都,虽然记得八方庄开在京都的店铺有几个在哪里,但他本就不擅长认路,所以只能一边陪着沈周氏买菜,一边观察着那个糕点铺的位置。 他很自觉地拎着菜篮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周氏的身后,听她闲聊一般问道:“你与我家阿禾是怎么认识的呀?” 秦如一思索了一下,简要答道:“我被埋在雪地里,阿禾救了我。” “救了你?”沈周氏微微挑眉,“所以,你是想要报恩,就以身相许了么?” 秦如一:“……” 秦如一的耳根有些发红,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不是为了报恩。是,是喜欢她。” 说完,他意识到什么,纠正道:“没有以身相许。” 沈周氏笑了起来,温和道:“说笑罢了。你这孩子脸都红了。” 秦如一:“……” 从这点看,沈嘉禾的性子确实有部分是随了她的娘亲啊。 沈周氏没什么架子,再加上温柔如水的性子,同她说话不自觉就会放松起来。 她将称好的菜放进菜篮子里,轻声宽慰道:“阿禾她爹呀,在朝中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冷静又严肃的,但扯上阿禾的事就成了个孩子,幼稚得很。他哪句话若是说重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秦如一倒没觉得丞相说了什么重话,即便偶有挑剔之语,他也不会刻意计较那些。 他摇摇头,温声回道:“阿禾能被如此疼爱,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计较。” 沈周氏回首,见秦如一表情认真,语气真挚,似是当真这般觉得,并非有意奉承。 她弯起眉眼,回忆起什么,笑着说道:“她啊,小时候起就特别有主见,我这做娘的能为她操心的事着实不多。但她爹是个操心命,把她送上了天玑峰之后,生怕她受了欺负哪里不如意,时不时就催我写封信问问她的近况。要他自己写,他又别扭着不肯。” 秦如一安静地听着,面色是一贯的平淡,但眼角眉梢却隐着几分柔和,似乎很喜欢听沈周氏讲着这些家中琐事。 沈周氏讲完,似乎想起什么,有些无奈道:“瞧我,光讲自己家的事,一讲起来就没完。” 秦如一微微摇头,低声道:“没事的。我很喜欢听。” 沈周氏只当他是在安慰她,笑着确认她一直在意的问题,“你,当真喜欢阿禾?” 秦如一怔了怔,并没有遮遮掩掩,点点头,坦诚道:“喜欢。” 沈周氏微歪头,思索一番,问道:“你是喜欢我女儿哪里啊?” 虽然这话由她来问着实有些奇怪,但她实在很是好奇。 这问题若是问起沈嘉禾,她绝对会用着什么“活泼可爱善解人意”之类的话糊弄过去。 所以沈周氏索性就来问问秦如一,依照人生经验,她从他的回答中,还是能瞧出来真假。 “哪一点?” 秦如一的表情有些困惑,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他垂眸,脑中忽然想起沈嘉禾对他说过的话,便喃喃自语道:“家……” 沈周氏有些不解,“家?” 秦如一低声回道:“我喜欢阿禾,但具体是哪一点,我从未想过。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家,是我的归途。” 沈周氏眨眨眼,慢慢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秦如一喜欢她闺女哪一点姑且不谈,她闺女肯定喜欢他这一点。 小伙子不得了呀。 很快,晚宴要用的食材便买完了。 秦如一这次很幸运,竟是寻到了八方庄名下的那家糕点铺。 他刚走进大门,掌柜的便瞧见了他腰间的那把并蒂剑,连忙招呼着,“庄主您来了。” 小厮为秦如一和沈周氏殷勤地搬来了两个椅子。 待他们坐下,掌柜的便说道:“庄主您稍等片刻,我立刻去知会老师傅一声。” 秦如一轻点头,平淡道:“去吧。” 沈周氏四下瞧了瞧,有些惊讶道:“这家店是你的?你家中是经商的?” 秦如一摇摇头道:“不是。” 沈周氏闻言似是有些疑惑。 秦如一琢磨了一下措辞,迟疑道:“开店铺算……业余爱好?” 沈周氏:“……” 秦如一向沈周氏讲述了一下自己送的见面礼,和来这里的用意。 说完,他窥伺了下她的表情,见她似乎颇为满意,便小心翼翼地舒了口气。 看起来不用去草原买羊了。 另一边,沈丞相和沈嘉禾去了书房,继续探讨着朝中的事情。 沈嘉禾咬着桂花糕,含糊不清地问道:“爹你最近见了九皇子么?” “见是见了,但没同他说什么。”沈丞相叹道,“九皇子这人啊,论心机和手腕都是有的,比起其他兄弟,也只有他适合这个皇位。然而野心太大,我虽助他,却也得防着他。” 说完,他愤愤不平道:“他居然还跑来同我说,想要娶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呢。拿你来威胁我,真是翅膀硬了不知道该往哪飞了。” 沈嘉禾默不作声地听着,火上浇油道:“我去徐州时,他还特地来找我了。” 浮拓似乎没有向沈丞相汇报过这件事,他听到皱紧眉头,不悦道:“他去纠缠你了?” 沈嘉禾点头,装作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添油加醋地道:“幸好我身边有少侠护着我,他知道我心属少侠,碍着面子,又打不过少侠,才没有过多纠缠。” 沈丞相两只胳膊撑在桌子上,一脸复杂,“你怎么三句话不离那个小子?” 沈嘉禾无比淡定道:“可能想他了。” 沈丞相不被提醒还好,她这么一说,他就想起秦如一随着沈周氏出门买菜的事。 他也没想着生气,撑着下巴,嘟囔了一句,“你娘怎么还没回来?” 沈嘉禾:“……” 她爹的症状比她要严重多了啊。 沈嘉禾想着正事还要谈,便从怀中拿出白景琛让她转交给沈丞相的那封信,递了过去。 沈丞相细心看了起来,沈嘉禾在一边说道:“武林盟主和地煞教的教主是同一个人。” 他略一思索,似乎之前已经有所察觉,表情倒没有很惊讶的样子,“我本以为,地煞教和武林盟有所牵连,倒没想过会是同一个人。他能隐藏得这般好,确实有些能力。” 沈嘉禾漫不经心道:“我听说,盟主是效忠于皇上的?” 沈丞相神色淡淡道:“江湖就像一盘散沙,那时还没有武林盟,皇上自然需要个得力的人为他把控好。我同你说过,皇上有一年南巡,临时起意改了路,结果遇到了匪患。当时有一江湖人救了皇上,还被皇上嘉奖了一番。那人便是如今的武林盟主——徐玮阳。” 沈嘉禾眉心微微一蹙,“他本名叫徐玮阳?” 沈丞相点头,“听说现在改名换姓,叫绪云盛。不知是不是皇上授意。毕竟徐玮阳当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改名换姓也简单。想让他掌管江湖,就不能让别人知晓他和朝廷有所牵连。” 沈嘉禾手指轻敲桌面,若有所思,“那少侠猜得是对的。” 徐玮泽与盟主确实有关系,而且看这名字,应是兄弟之类的。 沈丞相不知她在那嘀咕些什么,兀自说道:“地煞教越是强大,武林正派就越需要团结。而将他们凝聚在一起,就需要个领导者。于是,皇上便暗地里派了人加入地煞教,任其壮大。再为徐玮阳铺路,让他逐渐提升江湖中的威望,最后率人去屠戮个分坛,彰显一下实力。” 手指点在桌上,沈丞相细思一番说道:“按你所说,他们若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徐玮阳为了将地煞教也控制在手中,将地煞教都换成了自己重新挑选的人。若是如此,那应当就是皇上默许了。毕竟地煞教若是不在,武林盟的存在也没了意义。” 沈嘉禾摸摸下巴,“爹你将浮拓安置在地煞教是为了当眼线?” 沈丞相略略点头,“皇上和武林盟的事我多少清楚些,但地煞教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只是觉得地煞教难控,为了维持武林盟的存在,又不能清除,只能安排个眼线。” 沈嘉禾趴在桌上,问道:“我听浮拓说,爹你下过令要肃清地煞教。忽然是为了什么?” 沈丞相看了看她,觉得他就算隐瞒这件事,沈嘉禾也有能力查出来,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于是,他便回道:“我从九皇子那边,截获到了一些消息。有来自武林盟的,也有来自地煞教的。” 沈丞相垂眸,面色一片清冷,“他的手伸得太远太长了。” 他平淡说道:“武林盟和地煞教一个都跑不了。只不过动地煞教比起武林盟来,至少表面上对江湖的影响要小一些,又能起到警示他的作用。不过现在形势有点变化,姑且先留着地煞教。慢慢来。” 沈嘉禾微歪头,“是因为七皇子和假冒小兰花杀爹手下的事情?” 沈丞相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七皇子的事,他未与我商量,便联名了其他人上奏。虽然七皇子如今软禁在宫殿中,但再找不到确实的证据,皇上还是会将他放出来。皇上如今身体虚弱,倘若真到了时候,再要扳倒七皇子可是难上加难。” “还有。”沈丞相慢慢说道,“杀我手下的人,主要是武林盟的人。当时我同九皇子说起此事时,他神色分明是知道的,只是却未同我说过,想来是要庇护武林盟。” “如此种种,不得不防。” 沈丞相微闭上眼,“我若不帮他修剪那些乱生的枝杈,让他清楚他能倚靠的只有沈家。待他登基,心野了,有了自己的权势,我要是不在这个位置,他就会掉头来对付沈家。” 沈嘉禾回想起前世的事情,敛眸道:“爹你打算怎么做?” “江湖上的事,要做的也简单。下一任武林盟主的位置我会让班文的那个大哥,乾坤庄的庄主来坐。地煞教是否该继续存在,我会好好权衡。” 也就是说,把未来能效忠于九皇子的人,换成沈家自己的人。 沈嘉禾有些迟疑,“九皇子那个性子……” “他那个性子,自然会有所不满。”沈丞相幽幽说道,“但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取舍,与其因为江湖事和我翻脸,他还不如舍弃掉那个江湖。反正沈家是支持他的,就算把控了江湖,也不会去害他。至多不过是难以架空沈家的势力,对他麻烦了点。” “麻烦的,是七皇子的事。” 沈丞相略一沉吟,“七皇子那个贪污的证据还未找出,他已是被关了许久的禁闭。皇上如今心爱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他放出来。他一旦放出来,肯定会把那个证据给毁掉。必须要找到证据,让他无法翻身才行。” 沈嘉禾自然清楚那个证据是什么,毕竟前世也是依靠它才扳倒了七皇子。 她抿抿唇,撑着下巴,笑意盈盈道:“爹,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沈丞相狐疑看她,“你说。” 沈嘉禾绕着发尾,悠闲说道:“江湖事呢,就交给我。我呢,告诉爹那个证据在何处。” 沈丞相皱眉头,“你怎么会知道?” 沈嘉禾避而不答,只是看着沈丞相,“爹你答不答应嘛?” 沈丞相果断拒绝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想满足你的好奇心,别再去掺和江湖事。这件事于我来讲简单,但你一个小姑娘能做成什么事情。” 沈嘉禾不服气道:“盟主和教主是同一个人,这件事还是我告诉你的呢。” 沈丞相一时语塞,别过头道:“不行。” 其实这件事交给沈丞相当真比沈嘉禾亲自去做要简单许多。 然而秦如一的仇还要报,单单凭靠沈丞相,他的心结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 所以沈嘉禾想要陪着他,由他去亲手解决这件事情,让他从八年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沈嘉禾语重心长道:“爹,你就信我一次。我肯定帮你把这件事解决得圆圆满满。” 沈丞相微叹口气,“这件事办不妥我都不怕什么,我就怕你有什么闪失。” 顿了顿,他说道:“你如此坚持,是因为秦如一那小子吧?我听说过八方庄的事。” 沈嘉禾略一犹豫,点点头坦诚道:“是。” 沈丞相屈指敲她,“喜欢谁不好,喜欢个身上负有血海深仇的。” “喜欢上了我哪有办法。”沈嘉禾笑着说道,“爹你不也是一样,总想为娘做得更多。” 沈丞相哼了一声,“你娘可比你带来的女婿好多了。” 沈嘉禾顺着他的话说道:“是是是。娘在我心中是天下第一好的女人,爹是天下第一好的男人。可以了吧?顺心了吧?” 沈丞相很好哄,被她说了句第一,觉得自己压过了秦如一,心中便轻飘飘地开心起来。 然而面上他还是一本正经,瞧了一眼沈嘉禾,又瞧了一眼。 他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就算现在阻拦了她,到时候肯定还会寻个时机跑出去。 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顺着她,至少能争取个好形象。 于是,沈丞相只好说道:“行了行了,犟不过你。徐玮阳如何处置,我交给那小子。” 顿了顿,他道:“但你要做的事必须先向我一一说明,我同意了才行。府里的人,江湖里为沈家所用的人,姑且都可以为你所用。千万记住一点,不能以身涉险。你让他记得,只要你受一丁点伤,娶你的事这辈子都不要想了。” “谢谢爹。我就知道爹你最好了。”沈嘉禾嘴上抹了蜜一般,说了几句好话,随即挑挑眉,总结道,“那就是说,我不受伤,他就可以娶我了?” 沈丞相:“……” 他闺女跟谁学的怎么遍地挖坑让他跳? 第九十八章 沈文聪大概有种叫做“只要开饭我必到”的天赋技能,晚上又恰好出现在了饭点。 沈丞相觉得他太闲了,便顺将七皇子贪污的事情,丢给他去找证据。 至于如何去找,该从哪方面入手,又牵涉到什么人,沈嘉禾早已一一同沈丞相说起过。 沈丞相虽然还是不懂她怎么会知道,但沈嘉禾的行踪,他也不是完全了解,便下意识为她寻了个理由,想着她或许是在某处恰巧知道了这件事。 沈文聪执着筷子,一脸茫然地问道:“这怎么……找个几个月,一下午就全知道了?” 沈丞相抬下巴,向沈嘉禾的方向示意,“问你堂妹。她说的情报。” 沈文聪夹了一只虾,不感兴趣地说道:“她肯定回我是因为她聪明。她就这点非常自信。” 沈嘉禾:“……” 沈嘉禾低低道:“鹤缘楼……” 沈文聪一脸正色地补充道:“正是因为有底气有资本,所以才自信。” 说完,他将剥好的虾放到沈嘉禾面前的碟子上,“堂妹你吃虾。” 沈丞相:“……” 总觉得这俩人背着他偷偷搞了什么交易。 饭桌上的气氛其乐融融,最起码没有像中午那样透着股诡异。 沈文聪仍旧是埋首只顾吃,偶尔夸赞一下沈周氏的手艺,便什么都不管不理了。 沈丞相大概是因为同沈嘉禾的交谈起了效果,态度略有松动,虽然仍是颇为冷淡,但没有像中午那般,再去为难秦如一。 沈周氏还是温温和和的样子,光从态度上,瞧不出是对秦如一感到满意还是不满。 不过吃着吃着,她却忽然说道:“小秦啊,明日你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我去找个算命先生,看看八字合不合。我觉得应当是合的,你也不用紧张。” 沈丞相被汤呛住,猛咳了两声,“咳咳咳……太,太早了吧?” “早么?”沈周氏漫不经心道,“我们两个不是刚出生不久,八字就被拿去算了么?” 沈丞相严肃着脸,“我们是指腹为婚,哪能一样。” 沈周氏不置可否,只是略略抬眸,向秦如一示意了一下。 秦如一了然,微微点了点头。 沈嘉禾纳闷地看着未来丈母娘和准女婿的互动,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呀?买菜的时候,你做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事了么?” 秦如一自己也不太清楚,轻声回道:“不知道。伯母只是问了几个问题,我都答了。” 待到晚宴结束,沈嘉禾在沈丞相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不为所动地先是送秦如一回了房间。 临别之前,秦如一拿出用油纸包好的糕点,放到沈嘉禾的手中,说道:“给你。” 沈嘉禾好奇道:“这是什么?” “同你说过的。”秦如一回道,“颍州的特产。你说过想吃的。” 顿了顿,秦如一继续道:“大部分当作见面礼给了伯母。留了一部分给你。” 关于秦如一准备的见面礼,沈嘉禾倒是听他说过。 因为她没能去成颍州,来了京都又一直留在府中,所以这个糕点,她也没有吃过。 沈嘉禾拿起其中一块,小巧精致,带着糯米的香气,吃起来不算太甜,正合她的口味。 她弯起眉眼,笑着评价道:“好吃。” 秦如一便放下心来,露出一抹浅淡的笑,低低道:“那便好。” 沈嘉禾慢悠悠地吃着手中的糕点,安静地看着他,发现少侠比起从前似乎更爱笑了。 不是为了让她安心而扯出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情。 虽然浅淡,但也让他天生冷淡的面孔染上了几分温柔。 沈嘉禾毫无意义地感慨道:“少侠你笑了呀。” 秦如一怔了怔,似乎也没发觉自己在笑,手指抚上嘴角,才意识到他的唇角微弯。 沈嘉禾伸出手指,点在秦如一的唇角上,笑着道:“好看。” 秦如一握住她的手,轻吻她的手心,垂眸轻声道:“看到你,不自觉就会笑起来。是不是有点傻气啊?” 沈嘉禾莫名被这句话撞了下心口,微红了脸颊,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在他的胸前像小猫似的蹭了蹭,唉声叹气道:“诶呀……怎么办。” 秦如一抱住她,有些不解,“恩?怎么了?” 沈嘉禾低低道:“越来越喜欢你可怎么办呀。” 喜欢到都什么事都不想干,只想腻腻歪歪呆在一起,像是沉沦了一般。 这心理要是让季连安察觉了,怕是又要被批判一波。 秦如一垂眸,耳根似乎因沈嘉禾那句喜欢而不自觉有些发红。 他微弯腰,极轻极轻地回应道:“我也喜欢你。” 过了片刻,他补充道:“一刻比一刻要喜欢。” 两人在月色中,又是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 沈嘉禾觉得自己再不回房,她爹怕是要来抓人,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她慢悠悠地拐回自己的闺房,便见沈周氏在小院的石桌上放了盘糕点,正在等她。 沈嘉禾走了过去,探身一瞧,问道:“娘你又做了好吃的呀?” “不是我做的。”沈周氏手指点在盘子的边沿,温柔道,“是小秦他送给我的见面礼。我尝着味道不错,听说是颍州独有。你们赶路不可能备着这些,我便拿来了一些。” 顿了顿,她看到沈嘉禾手中的那包糕点,了然笑道:“不过有人疼你,怕是不需要我了。” 沈嘉禾因为娘亲的调侃,微红了脸颊,坐到沈周氏的对面,岔开话题道:“娘,你怎么忽然想要少侠的八字了?难道你同意了?” “早测晚测都是要测的。”沈周氏温和道,“我同不同意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能待你好。天下父母都是希望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幸福一辈子的。” 沈嘉禾面露动容,唤道:“娘……” 沈周氏拍拍她的手,说道:“我问过他家里的事,那孩子也是命苦。不过我瞧着他为人坦诚,心细,又时时刻刻念着你。我谈起你的事情,他总是听得格外认真。娘身为过来人,偶尔也会有种直觉,比如我这女儿托付给他,是会幸福的。” 沈嘉禾握住沈周氏的手,低下头,略带些哽咽,深呼吸一口,才笑着说道:“娘,你不是说,不想让我找个闷葫芦么?” “他话是不多。但该说的话不含糊,听着顺耳。”沈周氏日常怼丞相,“反正比你爹强。” 沈嘉禾破涕为笑,为她爹说起好话,“我爹就算不会说话,但心里时刻惦记着娘呀。” “我知道。”沈周氏带着些别扭道,“要不然我也不会嫁他。” 沈周氏同沈嘉禾闲聊了几句,劝她早些休息,便离开了小院。 沈嘉禾拿起沈周氏送来的糕点慢慢吃着,只觉得明明都是同样的糕点,却尝出两种甜味。 她仰头望着高悬于空的明月,忽然想起前世呆在冷宫时,她也时常望月。 同样的月亮,不同的心境,那些事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一个逐渐被她遗忘的梦。 她活在此处,还有长长的路要走,虽然路上的一切成了未知,但她知道有人会陪着她走。 即便回了丞相府,仍有许多事情要做。 沈嘉禾来之前因樊姐的嘱托,曾修书一封,让沈丞相派人去保护好李曼吟。 当然在信中,她不能提自己去过云芳院的事情,只说是朋友所托。 既然有浮拓在,沈丞相那边必然是知道李曼吟曾是地煞教的人。 沈丞相觉得云芳院鱼龙混杂,不好保护,便将李曼吟安置在了宅子中,周围会有人看护。 宅子的位置颇为偏僻,要去那边少说也得耗去半日的时间。 沈嘉禾知晓李曼吟还安全,便不急着去见她,而是打算先去瞧瞧季连安。 因为皇上病重,时不时就犯点毛病,所以季连安被勒令呆在宫中,至多被允许出宫一个时辰。这还得是看在沈丞相的面子上,宫中才肯放季连安轻松一下。 沈丞相下朝的时候,顺便将季连安给带了出来。 朝中事务繁多,他还要赶去处理别的事情,就将季连安放在了一旁的茶馆,自己离开了。 季连安一脸茫然不知道沈丞相是什么意思,四下看了看,见到沈嘉禾那熟悉的笑脸时,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惊讶道:“你回京都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嘉禾,问道:“沙鸢没对你怎么样吧?” 沈嘉禾站起来,在季连安面前转了一圈,“四肢健全,五官都在原位。” 季连安还是有些不放心,为她号了号脉,感觉无事,才点头道:“是没事。” 沈嘉禾瞧了瞧季连安身上的衣裳,“师父你怎么还穿起白衣了?” “别跟我提这个。”季连安忿忿不平道,“宫里那群人,烦都烦死了。你说他都吊着口气了,还有余力说什么我穿青色晃得他眼晕,旁边那群马屁精就愣是给我换了白衣。” 沈嘉禾:“……” 皇上还有闲情这么作呢啊。 说完他不顺心地扯了扯衣服,一脸不耐烦道:“回去之后还得换。估摸着他也是躺床上没事干嘴皮子不利索但好歹能说。我出来之前还在那发火说什么‘白色是提前给我穿孝服么’,让我用一句‘你再说话就是了’给怼了回去。烦死了。” 沈嘉禾:“……” 几个月不见,她师父已经进化到连皇上都敢怼回去的地步了,这何止是吃了炮仗的程度啊。 她莫名对季连安肃然起敬。 第九十九章 为了方便谈事,他们移步去了包厢。 茶馆的包厢布置得很是素雅,墙角还摆放了一个画有结结翠竹的屏风,气氛透着股安谧。 季连安不喝绿茶,沈嘉禾便点了一壶普洱。 他微微抿了一口,气定神闲道:“把我从宫中叫出来,是有事求我?我的时间可不太多。” 说完,他算了算剩余的时间,眉头微皱,不满起来,“真不知道那群人怎么想的,就只准我出宫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好做什么的?也不想想,皇宫那么大,光从寝宫走到大门都要将近半个时辰了。给我一个时辰来回遛弯啊。” 沈嘉禾:“……” 好像真的特别不满的样子。 沈嘉禾摇摇头,“那倒没有。是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季连安抬眸,悠闲问道:“是什么消息?” “这个等会儿再说。”沈嘉禾怕她现在说完,季连安会坐不住,便另起了个话题,低声问道:“皇上现在具体怎么样了?” 季连安也不在意,有模有样地学着,“你要听好话还是坏话?” 沈嘉禾随意道:“先听听看好话吧。” 季连安慢悠悠道:“一时半刻死不了。” 沈嘉禾感觉不出这是好话,琢磨了一下,问道:“那坏话呢?” 季连安悠闲道:“离死不远了。” 沈嘉禾:“……” 季连安把玩着茶杯,轻描淡写道:“本就年老体迈,再加上急火攻心,一下子就受不住了。他刚倒下那阵子我若是来了或许有救,但他都在床上瘫了这么久,成日里就喝些太医院开的养心方。而且躺着也不肯闲下来,总要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的。神仙也救不回来。” 沈嘉禾手指轻点桌面,若有所思地问道:“师父你估摸着皇上能撑多久啊?” “我跟他说是半个月。”季连安放下茶杯,慢慢道,“没有意外的话,其实能撑上半年。” 沈嘉禾:“……” 沈嘉禾神色复杂道:“你跟皇上说他只有半个月做什么?” 季连安简截了当地回道:“他烦人。瞧着就不太顺眼。” 沈嘉禾:“……” 那可是皇上,师父你控制一下你自己啊。 沈嘉禾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道:“皇上怪罪你怎么办?” 季连安满不在乎道:“他要是怪罪,我就说是为了激发他生的斗志,也是治疗的一环。反正我要是不在了,他就真的活不成了,怕的不是我。” 沈嘉禾:“……” 也是,她师父这张嘴得罪大江南北,如今还好好活着,能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季连安瞥向安静呆在一旁的秦如一,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京都了?” 沈嘉禾吃着配茶的糕点,想起自己与少侠心意相通的第二天就被沙鸢抓走,从那之后就一直没有见到季连安,也就没能同他说起这件事。 她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地宣告道:“我和少侠在一起了,这次是带他回来见我爹娘的。顺便一提,我娘已经同意了我和少侠的婚事。” 季连安:“……” 季连安:“……给你俩下个毒好不啦?” “不好呀。”沈嘉禾轻巧回绝,“给我们下毒,谁还给你讲好消息和坏消息啊。” 季连安兴致缺缺,“那你说。先听好消息吧。” 沈嘉禾笑眯眯道:“我师娘如今就在京都。” 季连安怔了怔,惊讶道:“她……来了京都?” 沈嘉禾点点头,“如今我爹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有人会保护她,师父你放心。” 季连安顿时坐立不安起来,似乎就想这般冲到她所在的地方,然而想了想,他又忍了下来,耐心问道:“她何时来的京都?” 沈嘉禾回道:“樊姐说,你被圣旨叫回京都没两天,她就追了过去,在后面一直跟着你。师父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到么?” 季连安仔细想了想,喃喃道:“我好像隐约见过几次白衣的踪影。” 沈嘉禾回忆起李曼吟时常穿着的衣裳,点头道:“那应当就是师娘吧。” 季连安面无表情,但话语中却带着一股“悔不该当初”的语气道:“我当时以为是闹鬼了,没想去追,就直接走了。” 沈嘉禾:“……” 季连安把头抵在桌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沈嘉禾戳戳他的肩膀,安慰道:“师父先别急着沮丧,还有个坏消息等你呢。” 季连安闷闷道:“你说吧。还能有什么更坏的。” 沈嘉禾语气轻快道:“我知道师娘在何处,她跟来也肯定愿意见你。然而从这里到那个地方差不多需要半日,可师父你还有一刻钟就要回宫了,再出来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毕竟皇上疑心重,我爹也不可能天天把你叫出来。这么一想是不是更沮丧了呢?” 季连安:“……” 季连安:“……你把我叫出来,是专门气我来的吧?” 沈嘉禾笑眯眯道:“哪能呀。我这不是给师父想办法来了嘛。” 季连安懒懒抬眸,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沈嘉禾倒了杯茶,慢悠悠道:“只要皇上显得好些了,你不就有机会出来了么。” 季连安直起身来,敛眸思量片刻,“你想让我帮他回光返照一下?” 沈嘉禾:“……” 沈嘉禾:“……不是让他临死前精神一下。” 季连安撇撇嘴,倚在圈椅的靠背上,不言语。 他本就不是愿为皇上效劳的人,所以面对皇上重病,他行医的态度很是消极,只是在吊着皇上的那口气,让皇上尽量多活时间罢了。 倘若他认真起来,皇上最起码表面上,不会像如今这般仍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沈嘉禾想了想,说道:“师父,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皇上精神一些。” 季连安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道:“你想让他多精神?撒欢乱跑?” 沈嘉禾认真道:“能下地走几步,神志清醒一些,能清楚下达决断就好。” “倒不是没有办法。”季连安含糊说道,“但你是要做什么啊?” 沈嘉禾正经道:“七皇子贪污的证据,我堂哥已经派人去找了,最多不过两个月,应当就能收集齐了。这件事必须得由皇上决断,倘若他神志不清,贪污案会一直得不到进展。” 顿了顿,她道:“等到证据确凿,皇上就算想保七皇子也是保不住的。到时又悲又急,肯定会病得更重。师父你一定要稳住皇上,最起码七皇子的判决未下,他便不能死。只要皇上不死,他还依赖着你去保他的命,那么武林盟主就不会对你如何。” 季连安愣了一下,问道:“这和盟主有什么关系?” 沈嘉禾简略地将盟主和皇上的关系复述给季连安。 季连安轻啧一声,恍然道:“我说,他怎么只敢在口头上或是暗搓搓地写信威胁我,却从不敢对我下黑手。原来如此。” 武林盟主当年因为李曼吟的事情,怕她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告知给季连安,曾污蔑季连安是地煞教的人,还发动江湖中人声讨过季连安。 结果,季连安为了寻找李曼吟,恰好和皇上达成了约定。 皇上重视他,自然是不会让盟主去杀季连安的,所以这件事就渐渐偃旗息鼓。 至于前世,李曼吟的死,怕是也不如迟辕说的那么简单。 应当就是皇上听盟主说过李曼吟所知道的事情,所以就杀了她。 一方面能继续控制季连安,而另一方面又解决掉了盟主在江湖中的隐患。 一箭双雕。 季连安沉思一番,点头道:“我知道了。试试看吧。” 沈嘉禾笑了起来,宽慰道:“师父你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于一时。师娘如今安全得很,从目前的局势来看,盟主也不会在天子脚下造次。事情结束,你想和师娘在一起多久,就能在一起多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季连安长叹了口气,“就不能有个好心人给盟主下个毒,让他嘎嘣一下赶紧结束这件事么?” 沈嘉禾:“……” 沈嘉禾:“……哪会有那么顺遂的事情啊。” 季连安不置可否,算了算时间,唉声叹气道:“又得回去面对皇上那张老脸。” 沈嘉禾随意道:“师父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捎给师娘的?我大概能帮你送过去。” 季连安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懒洋洋道:“你把我捎过去吧。” 沈嘉禾白了他一眼,认真道:“说正经的。要不然送封信给师娘?” 季连安想了想,低低道:“你就帮我送几束花吧。” 沈嘉禾好奇道:“什么花?” 季连安轻声言道:“就红色的月季花吧。她喜欢看。” 红色的月季花,沈嘉禾倒是有些印象。 天玑峰上的花圃,就种着一小片。 季连安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站在那些月季前安静地看着, 要是花枯了,他的脸上便也染上几分愁容。 沈嘉禾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格外喜欢月季花的缘故,但没想过这是李曼吟喜欢的花。 红色的月季花并不难找。 沈嘉禾今日不打算去见李曼吟,便吩咐着府里的小厮先备下几株,等过两日再用。 回过府里吃了午饭,沈嘉禾坐在大厅里计划了一下,觉得自己该去见见姜护的那位夫人。 她从沈丞相那边打听过这位夫人的近况,听说她被带到沈丞相安置的地方之后,因为受了惊吓提前生了孩子,很是折腾了一番。不过好在,母子平安,倒是没出什么大事。 浮拓曾向沈丞相汇报过这位夫人的所作所为,所以沈丞相也一并同沈嘉禾说了清楚。 姜夫人本是和姜护十分恩爱,然而老庄主暴毙,总有流言说他的死有蹊跷。 后来盟主前来祭奠老庄主,同她见面时,话里话外便将老庄主的死因引向了姜护。并且还说他曾与地煞教里应外合,酿成八方庄惨案后,又叛教而出的事情。 姜夫人起初不愿相信,然而这事憋在她的心里成了个结,越想便越是觉得可疑。 机缘巧合,又或是旁人的故意安排。 姜夫人见到了姜护与地煞教的人来往的画面,心中惊骇,就相信了盟主的话。 盟主毕竟是正派的领袖,所以在一个无助的小女子眼中,他的话便像是她的主心骨。 他见她写信求助于自己,便回了信,一步步诱导她该如何去做。 首先,是让姜护夺取青花庄的庄主之位。 盟主说的理由很简单,说姜护本就为了庄主之位才会去杀老庄主,让他当上庄主,是为了安抚他。而且白勇若是当上了庄主,姜护和姜夫人就是他的眼中钉,会被他赶出青花庄。 这般破绽百出的理由,姜夫人在惊慌失措之下,竟也是信了。 只是盟主大概没有想到,青花庄会被分裂成黑白两庄。 他如此计划,应当是想等姜护死后,由他安插他所信任的人,从而在暗处掌控青花庄。 就像现在,让浮拓易容成李梧的样子,也是为了掌控黑花庄,不让白勇重建青花庄。 接下来的事,就和后来发生的一样。 姜夫人想要为老庄主报仇,便利用东姚,杀了姜护。 只是这东姚和使用的法子,并不是盟主在书信中教给她的,而是偶尔在庄里听到的。 但是这方法极是罕见,黑花庄里的人又哪会知晓。 怕是盟主埋在里面的暗线,故意讲给她听的。 盟主和教主是一人。 盟主负责在正派中保持光明磊落的样子,至于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事全由地煞教来做。 所以教主才会吩咐浮拓去杀了姜夫人,就是为了将一切都归于零点。 好在浮拓是沈丞相的人,觉得姜夫人的存在很是重要,就将她抓住转交给了丞相。 而盟主与姜夫人往来的书信,却不知为何放进了樊姐让沈嘉禾转交的那个木盒里。 李梧那边自然也是有些收获的。 姜护信任于他,虽然不是全部,但许多事他都讲给了李梧,包括他为何会去招惹秦如一。 地煞教是主动找上他的,要他同他们合作,但又不肯说是合作些什么,只是偶尔会出现。 以姜护的实力,是没办法去反抗地煞教的,八方庄的惨烈还历历在目,他不想让自己和姜夫人也变成那样,只要不是威胁,便只能就放任了他们。 然而后来,却有些奇怪。 地煞教的教主忽然派人给了姜护一封信,说秦如一为了武林大会的请柬,会来台州。 信中还说,要他杀了秦如一,若是失败,死的便是他和姜夫人。 送来这封信的,就是领命而来的沙鸢和浮拓。 姜护在八方庄时,虽是各种瞧不上秦如一,但秦子真毕竟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留在世上。 然而他若是不听地煞教的,死的就会是他和他的妻子。 但姜护心中清楚,无论秦如一死与不死,他都是逃不过的,只能尽力保住他的夫人。 至于秦子真那边的恩情,他只能从地煞教那边讨来的秦家剑谱来还。 姜护关沈嘉禾,引秦如一,搞出这么多花样,只是为了将事情搅乱。 他能瞧出教主虽是派了两个人来协助他,但这两人并无意置秦如一于死地,也就是说自己只是被教主选中的替罪羊,为了掩饰那个真正勾结地煞教的人。 然而这些话他并不能对秦如一说,也只能顺着那封信的意思与他对抗。 事情搅得越乱,就越有机会。 姜护早已嘱托李梧趁乱将姜夫人带走,并将她好好安顿起来。 他只希望自己的死能换回夫人和儿子的命。 姜护也已经吩咐过了后事,等他一死,便由李梧上位,当黑花庄的庄主。 并且姜护还嘱托过,让李梧与他划分界限,特别是地煞教的事,要完完全全当作不知,全都推到已死之人的身上,这样才能姑且保住黑花庄。 而教主寄来的那封信,姜护并没有丢弃,而是让李梧藏好,以防万一。 浮拓顶替李梧时,已在黑花庄中搜出,一并转交给了丞相。 沈嘉禾比照了一下盟主和教主的字迹。 虽是同一人,但为了不被轻易分辨,他应是好好练过,两封信的笔迹全然不同。 她支着头想了一会,觉得手中的筹码虽然增多了,但太过零碎,始终还是不够。 秦如一见沈嘉禾盯着那些信,似乎有些愁眉苦脸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将信推到一边,“总觉得还少点什么。光这几封信几个人,怕是不够。” 秦如一闻言思索了一下,忽然说道:“不如,我们去趟天门庄。” 沈嘉禾怔了怔,“天门庄?” 秦如一慢慢说道:“盟主支出的账,我一般是不管的,但天门庄有专门的账本。” 顿了顿,他道:“我们可以查一查,或许会有些线索。” 第一百章 沈嘉禾在去天门庄之前,亲自去瞧了瞧姜夫人和李梧。 他们两个被分别看管在不同的地方,不过两人离得并不算远,大概也就一刻钟的路程。 位置比较偏僻,单从外表看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宅子,实际上周围是有人看守的。 沈嘉禾没见过姜夫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同她说些什么才好,便索性什么都不说,只是让秦如一带着自己在隐蔽的地方藏好,大概确认一下姜夫人的样貌和状态。 在来这里的五天前,沈嘉禾经过沈丞相的同意,曾派人安排李梧去见姜夫人。 目的自然是想让李梧告知她关于姜护并没有杀害老庄主的真相,毕竟姜夫人现在孤立无援,比起外人来说,她还是更加相信身为黑花庄弟子的李梧,即便他是姜护信任的手下。 当然李梧是不知道姜护是因何而死的,他所告知给姜夫人的真相,就是沈嘉禾经过姜夫人与盟主往来的书信,以及其他消息,大概拼起来的。 从姜夫人全无怀疑地照着盟主的指挥而行动看去,她虽然在报仇这一点上比较明确,但实际上没什么主见,是个比较容易□□控利用的人。 沈嘉禾要做的事情,其实也是在利用她的这一点。 姜夫人骤然知晓她被人蒙骗,亲手杀了自己的夫君,必然会难以置信,随之而来的就是愧疚懊恼悲伤,等这些情绪过后便是心中茫然不知未来,五天差不多足够了。 沈嘉禾要做的,就是在姜夫人迷茫无措时,给她指一条路。 姜夫人安静地坐在小院中,怀中抱着半梦半醒的孩子。 她若有若无地哼着小调,抱着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似是在哄他入睡,一双眼茫茫然地看着天上随风而来,又随风而走的云。 她未施粉黛,面上显露出几分憔悴,瞧起来弱不禁风,仿佛随时都会折倒一般。 秦如一默不作声地看着,忽然问起沈嘉禾,“姜……夫人以后会怎样?” “以后会怎样?”沈嘉禾微歪头想了片刻,回道,“武林大会过后,我爹自然不会再拘着她。到时李梧不会坐视不理。白勇重情重义,重建青花庄时,也肯定会照拂老庄主的养女,不会任她凄惨度日流落在外。” 秦如一沉默片刻,微微点头,轻声道:“也好。” 沈嘉禾觉得没必要再看下去了,便拍拍秦如一的胳膊,示意可以离开了。 秦如一环抱着她,轻盈落地,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来。 沈嘉禾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有些迷茫道:“我家暗卫在哪里呢?” 秦如一:“……” 秦如一默不作声地向着对面的参天大树指了指。 沈嘉禾仰头看了过去,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瞧出那里有人,而不是个树枝。 沈嘉禾:“……” 虽然她是知道暗卫是需要完全隐藏自己行踪的,但这未免有些太拼。 那暗卫似是感觉到了沈嘉禾是在找他,身姿轻盈地从树上滑下,几个闪身便出现在沈嘉禾的面前,半跪在地,低低唤道:“大小姐。” 暗卫从上到下都包裹得很严实,体态也都差不多,比较瘦小,善于隐藏。 沈嘉禾大概知道府里有几个暗卫,但具体到姓名她便不太清楚了。 她叫他先起来,随后从怀中掏出两封信来,吩咐道:“把这封信交给姜夫人。让她好好想一想。同意的话,就让她写封回信给我。不同意,把另一封信交给李梧,要他劝劝她。” 暗卫恭敬地接过,低声应了一下,确认沈嘉禾没有别的事情要吩咐,就径直离开了。 秦如一轻声问道:“她会同意么?” 沈嘉禾漫不经心道:“八成会吧。毕竟姜护的死,她虽然会怪罪自己一段时间,但很快为了好受,她就会觉得这些全都是盟主的错。如果不是盟主骗她,她根本不会这样做。所以要想报仇,对付盟主,最好的选择就是同我们联手。” 虽然沈嘉禾觉得盟主想让姜护死,就算不利用姜夫人,他还是会死。 但姜夫人若是能再多信任一下姜护,也不会变成由她亲手杀掉自己夫君的结局。 明明执意要和姜护成婚的是她,到了最后了结姜护的也是她。 至于沈嘉禾要姜夫人做的事其实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在武林大会露露面而已。 他们手中有两人往来的书信,可以对那群江湖人揭露盟主分裂青花庄妄图接管的事情。 武林盟一贯是正派的形象,这件事又触及到各个门派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拿此事当作开场,动摇人心,自是最好。 但光凭书信有些单薄,总得需要当事人证实真伪,这便需要姜夫人出面了。 然而姜夫人出面,就意味着是在承认自己杀夫的事实,还要昭告整个江湖。 江湖中人或许会说姜夫人蛇蝎心肠,又或是别的,但这件事她都肯承认下来,即便盟主狡辩不肯承认,大家也会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有了这个铺垫,给他们在心中播下怀疑的种子,后面的事情就会一步步顺遂起来。 就看姜夫人肯不肯了。 沈嘉禾一边往回走,一边瞧了眼秦如一,问道:“你觉得我的计划有些不近人情?” “不是。她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的。与你的计划无关。”秦如一摇头,低声回道,“我只是觉得……无论选择哪一边,那孩子都有些可怜。他本无罪。” 姜夫人若是出面了,那孩子未来会有人在背后议论,他有一个杀了自己爹的娘。 姜夫人要是不出面,还是会有人议论,他有一个勾结地煞教背信弃义的爹。 无论选择哪一边,都避不开这些事情。 “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淡出江湖,隐姓埋名,平平淡淡地生活着。” 沈嘉禾语气轻松地说道:“人都是很健忘的,当时或许会议论得很热烈,但只要姜夫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一段时间,他们就不会再提了。至于那孩子,你若是觉得可怜,就给他寻个好的教书先生,教他读书习字,君子品德。” 顿了顿,她道:“只要他自己不做错事,就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讲完,沈嘉禾细思一番,忽然满足地说道:“我觉得刚才那段话我说得很好,回去给书琴大概描述一下,看她喜不喜欢。喜欢的话,就让浮拓未来转职的时候加到书里。” 秦如一:“……” 为了兄妹相认,也是操碎了心。 秦如一的外祖母这个时候基本都会出门一趟,待到下半月才回天门庄。 沈嘉禾在看完姜夫人之后,又在丞相府呆了几天,估计着秦如一的外祖母应该是回来了,便打算启程去往天门庄。 启程之前,自然得向沈丞相和沈周氏请示一番。 沈周氏答应得很痛快,本还打算亲自去拜访一下秦如一这唯一的亲人,但无奈她下半月事务繁多,去不了天门庄,只能百般嘱咐沈嘉禾要多带些见面礼,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而沈丞相则显得有些不甘不愿,两人一路独处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去拜访秦如一的外祖母,明明在别人都倒戈的情况下,他这边还坚守阵地并没有同意两个人的婚事。 经常跳进女儿挖的坑里的沈丞相不由深思起来。 他要是同意他俩去天门庄,会不会就被默许为他就是同意了婚事啊? 沈嘉禾猜透了沈丞相的心思,半是无奈道:“爹,我这次去是为了特别正经的事。” 沈丞相批着公文,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是说你俩的婚事不正经?那以后就别提了。” 沈嘉禾:“……” 沈嘉禾觉得这个气氛不方便她继续说,就暗自扯了扯秦如一的袖子。 秦如一临危受命,干巴巴开口道:“婚事是正经的事。” 沈丞相将笔放到一边,好整以暇问道:“哦?有多正经?” 秦如一微歪头,想了想,不确定道:“十个正经那么多的事?” 沈丞相:“……” 十个正经是什么,着重强调么? 沈嘉禾瞧了瞧他们两个,只好说道:“爹,我们这次是为了盟主的事。” 沈丞相狐疑道:“天门庄跟徐玮阳有什么关系?” 沈嘉禾耐心道:“八方庄名下的许多店铺,少侠不在时由天门庄打理。盟主定期会支出一笔钱,账本在天门庄。少侠觉得那笔账或许会有些线索。” 沈丞相闻言垂眸想了一下,手指轻点桌面,看向沈嘉禾,警惕道:“不会是借此让我同意你们的婚事的策略吧?确定会有线索?” 沈嘉禾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下得套确实有点多,便老老实实道:“确定。不挖坑了。” 沈丞相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含糊道:“行。去吧。” 说完,他严肃道:“不许拉小手,不许搂搂抱抱的。出门在外,彼此之间没必要说那么多话,每天三句就够了。听到没有?” 沈嘉禾:“……” 沈嘉禾嘀咕道:“每天三句话说什么啊?” 沈丞相想了想,一脸正经道:“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足够过一天了。” 沈嘉禾:“……” 这三句话明显只够沈文聪的一天嘛。 第一百零一章 天门庄离京都并不算远,乘车大概就是两天左右,需要经过郊外。 沈周氏本是与妙慈住持约好,去无涯寺还他两本佛经的,但临时有事去不了那里。 正好沈嘉禾在那天启程要去天门庄,比较顺路,沈周氏便要她帮忙转交一下。 马车碌碌,很快就出了京都的大门,来到飞泉山下。 沈嘉禾虽然每年会从这里路过一次,但自八岁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无涯寺。 飞泉山上的景色依旧如常,石道旁树木林立,泛红的叶子带着几分秋的气息。 秦如一见台阶上生了青苔,便也不顾沈丞相之前的警告,小心地牵着沈嘉禾向上走。 秋风阵阵,带着几分惬意的凉爽。 今日大抵是因为天气好的缘故,远远便能瞧见无涯寺门前络绎不绝。 有许多香客与他们擦肩而过,或是匆忙,或是急迫,有人口中还念叨着“菩萨保佑”。 沈嘉禾悠闲地四下瞧了瞧,倒是看见几个颇为眼熟的面孔,比如王小姐李小姐之类的。 不过眼熟也就是在上辈子,那时她作为大家闺秀,还是一起赏过花扑过蝶的。 这辈子,沈嘉禾大部分时间都在天玑峰上,很少回京都,她们自然是认不得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闯荡江湖时遇到的人都特别爱做媒,搞得她也被传染了,看见一个个如花般的姑娘,第一反应就是有没有适合她堂哥的。 沈嘉禾决定转变一下思路,朝着树林的风景看去。 过了片刻,她忽然扯了扯秦如一,笑着道:“少侠你快看那里。” 秦如一闻声看去,却只瞧见一片浓密的树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不由有些困惑。 沈嘉禾回忆起自己刚决定踏入江湖的那段事情,微微笑着道:“那时我八岁,随着娘来无涯寺,后来带着书琴偷偷溜了出去,恰好撞见两个侠客在对峙。我就躲在再往深处走一些的那棵树后面,听他们喊着什么‘哑血剑法’‘百叶剑法’的。当时就觉得这两个人和我想的大侠形象出入太大,我都差点不想闯荡江湖了。” 秦如一似乎觉得耳熟,“哑血剑法?百叶剑法?” 沈嘉禾点点头,“怎么?少侠你认识么?” “好像听过。”秦如一微歪头,随即摇摇头,“想不太起来了。” 沈嘉禾回忆了一下,又想起一些细节,慢慢说道:“两个人好像一个穿青色,一个穿黑色。青色的那个人……恩,我记得左脸颊有个挺长的刀疤,有点狰狞。穿黑衣的那个当时一直背对着我,好像长得挺高大的。” 秦如一“啊”了一声,说道:“想起来了。” 这两个人算是沈嘉禾打算踏入江湖时,第一次遇到的江湖人,她自是很感兴趣,连忙问道:“谁啊?谁啊?是有名的人么?” “有名……应该算吧。”秦如一有些含糊地说着,“他们是天门庄的。青衣叫祁星,黑衣叫祁辰,是兄弟。兄弟感情……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 沈嘉禾回想起他们彼此让剑又针锋相对的样子,确实看不出感情是好是坏。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算是有名?” 秦如一想了想,答道:“天门庄大多转去经商打算盘,只有他们两个坚持习剑。” 沈嘉禾:“……” 简直是天门庄的一股清流。 进了无涯寺大门,沈嘉禾才感觉到自己刚刚估算的人数实在天真。 前来参拜的人,拥拥挤挤地跪在大殿里,伴随着梵音阵阵,小声念叨着自己的愿望。 有几个看起来颇为沉稳的和尚,看起来像是负责接待的,忙着迎来送往。 其中一人像是瞧见了沈嘉禾,赶忙走了过来,长施一礼,“阿弥陀佛,请问二位施主是?” 沈嘉禾笑着应道:“丞相夫人托我将佛经还给妙慈住持。住持有空么?” 那和尚看了看沈嘉禾,又瞧了瞧秦如一,面上略带抱歉道:“住持现今有些繁忙,抽不出空来。不如二位等一等,我去通报住持一声。” 还未等沈嘉禾回应,他便步履匆忙地不知向着哪里走去。 沈嘉禾本想着托他转交给住持,但既然他去通报了,她便只能在这里等一等。 无涯寺似乎重新修整过一番,比起印象里要气派许多。 她随意瞧了瞧,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那里穿着灰扑扑的衣裳,默默扫着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未来的住持怎么还是一个扫地僧? 沈嘉禾看着看着不由倍感奇怪。 眼瞧着常清离当上住持也没几年了,但从现在看来,他的待遇似乎一点都没有提高。 难道是妙慈住持圆寂之前,突然福至心灵地感应到常清就该是下一任住持,所以就直接把扫地僧拔高到住持的位置么? 难道她重生也间接影响到了他? 想想都不太可能啊。 沈嘉禾同秦如一交代了一声,便一边胡思乱想着靠近了常清。 她刚要唤他一声,没想到他正好转过头来。 两个人都没预料到彼此的举动,不由吓了一跳,猛地向后撤了一步。 常清圆滚滚的眼睛眨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声音清亮地唤道:“女,女施主好。” 他长得颇为清秀,眉目间已褪下青涩,越来越像沈嘉禾上辈子见到的那个模样。 沈嘉禾还了个礼,若无其事地笑着道:“常清小师父可还记得我?” 常清仔细瞧了瞧,略带疑惑,“恕我眼拙,女施主是?” 沈嘉禾微微一笑,“那常清小师父可还记得两千两?” 常清似乎想了起来,微露讶然,随即微弯眼角,笑着道:“原来是你呀。都长这么大了。” 沈嘉禾:“……” 虽然这么说是没错,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常清温和笑道:“所以,隔了这么多年,你是来兑现那两千两的?” 沈嘉禾摆了摆手中被包好的书,轻松道:“我是来还书的。不过妙慈住持似乎很忙。” 大概有种相见过的亲近感,常清很是随和放松,听到她这般说,便略略点头,回应道:“佛会之后,慕名而来的人就更多了。天南地北,哪里都有。” 沈嘉禾便玩笑说道:“妙慈住持这般忙碌,我怕是喝不到他亲手泡的茶了。常清师父擅长泡茶么?” 常清浅笑摇头,“我两只手,都比不上住持一只手泡得好。自然算不得擅长。” 沈嘉禾闲聊般说道:“妙慈住持像是会武?我在佛会前偶然见过他一面,手上满是老茧,看起来似乎还挺厉害的样子。无涯寺练的是什么武器啊?棍么?” 常清不太了解的样子,慢慢说道:“无涯寺主修掌法和棍术,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至于住持,我不曾见过他练武的样子,厉不厉害我也不清楚。” 沈嘉禾点了点头,“不过,我听说无涯寺从前也是武林中的一派呢。” 常清微微一怔,低头说道:“盟主和前任住持有些交情,听闻那时也曾参加过武林大会。自前任住持圆寂之后,无涯寺就很少与武林牵扯了。” 说完,他敛眸轻声道:“还是不要有牵扯的好。武林太过纷杂,佛门只求清净。” 沈嘉禾正欲再谈几句,却见那之前说要通报的和尚,向着这边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道:“住持实在抽不出空来,还是由我将经文转还给住持吧。” 她本就是这般打算的,便径直将佛经递给了那个和尚。 那和尚恭敬接过,随即微蹙眉头,对着常清低声斥责道:“好好扫你的地,哪那么多话。” 沈嘉禾微微挑眉,假装无奈地对着常清说道:“小师父,你还是早点升升级,别再做个扫地僧了。否则日后我再同你搭话,不就得连累你被骂了么。” 常清浑然不在意那人斥责的模样,浅笑着,仿佛玩笑般回应道:“我已不只是扫地僧,还能去收拾住持的房间。看来我还是要勤加修炼,免得连累女施主心生愧疚。” 秦如一看起来对寺庙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正站在一棵松树下,手中不知托着什么东西。 沈嘉禾慢慢靠近,歪头一瞧,就见一只毛茸茸的松鼠抱着个松果,站在秦如一的手心里,两只黝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住地好奇着打量秦如一。 秦如一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只手,似乎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伸出一个手指头,轻柔地抚了抚它的头。 它并未躲,闭起眼乖巧地被摸了两下,感觉他收回了手,又睁开眼看着他。 秦如一抿抿唇,露出浅淡的笑意,又摸了摸它,低声道:“阿禾会不会喜欢你呀。” 那松鼠叫了一声,紧紧抱着怀中的松果不撒爪。 秦如一便轻声安抚道:“我不抢的。” 松鼠似乎有些灵气,小脑袋转了转,略略松了爪子,又是叫了两声。 秦如一像是能听懂似的,温柔回应道:“好。等下再送你一些。” 沈嘉禾瞧着这场面,倒是觉得秦如一比松鼠要可爱一些。 他大概专注于同松鼠互动,都没有感觉到沈嘉禾已经靠近了他。 沈嘉禾微带笑意,轻声问道:“哪里来的松鼠呀?” 秦如一惊讶地转过头,见到是沈嘉禾,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低声道:“树上掉下来的。” 沈嘉禾闻言,细细瞧了瞧那松鼠,“受了伤?” 秦如一摇头,“没有。可能脚滑了。” 沈嘉禾:“……” 那松鼠不知为何,见到沈嘉禾来,便抱着怀中的松果,重新窜上了树。 沈嘉禾见它跑得那么快,略显郁闷,“它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秦如一忙道:“喜欢的。” 他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安慰她,“它……害羞。” 沈嘉禾笑了出来,半是无奈道:“它能害羞什么呀?” 秦如一牵住她的手,“因为你好看。” 沈嘉禾抿唇,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拍他,“就会哄我。” “不是哄。”秦如一摇头,认真否认道,“是真的好看。” 沈嘉禾红了脸颊,半捂着脸,有些慌乱道:“你……从现在开始只准和我说三句话。” 秦如一扳着手指头细数起来,“你好看。你真好看。你最好看。” 说完,他便不说话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嘉禾。 沈嘉禾:“……” 沈嘉禾:“……我输了。” 爹,娘,女儿现在觉得自己急着嫁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天门庄不愧是江湖不走寻常路中的第一门派。 城中商铺林立,听秦如一说,大部分都是天门庄名下的产业。 沈嘉禾大概一瞧,似乎什么行业都涉及了一些。 秦如一的外祖母是天门庄上一任的庄主。 女儿死后,她便早早地将庄主之位让给了自己的关门弟子,呆在庄里颐养天年。 虽是如此,但外祖母还没有真正放权,庄里许多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听她决断。 而八方庄名下的店铺,也是由她亲自打理。 听闻秦如一的外祖母喜欢翡翠,沈周氏便特意将宫里赏的飘花翡翠镯给拿了出来,要沈嘉禾当作见面礼送给外祖母。 沈嘉禾双手捧着装有见面礼的小木盒子,心里随着马车的摇晃,有些忐忑不安。 外祖母毕竟是秦如一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可以,沈嘉禾自然是希望她能够喜欢自己。 秦如一瞧出沈嘉禾的坐立不安,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道:“别怕。” 沈嘉禾回握住他的手,打听道:“你外祖母……是个怎样的人呀?” 大抵是天门庄喜欢闷声发大财,不愿在江湖中凸显自己,所以传言总是很少。 秦如一想了想,回道:“听说外祖母她年轻时雷厉风行,如今似乎和善多了。性子多少有些冷硬,但心肠很好。她一定会喜欢你的,不要担心。” 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在她脸颊边落下一吻,正经道:“给你底气。” 沈嘉禾忍不住笑了起来,摸摸自己的脸颊,低声道:“谢谢啦。” 天门庄并未建在闹市,而是临近郊外,较为偏僻的地方。 沈嘉禾从马车上下来,听秦如一说“这里就是天门庄”,便抬头仔细看了看。 天门庄的宅邸很是气派,但装饰不多,颇显朴素,门前也比想象中要冷清一些。 秦如一解释了一句,“门中弟子这时间大多会去商铺巡视,晚些才回来。” 沈嘉禾刚要点头,却忽然见到一名青衣男子执剑跳上围墙,又轻盈落在地上。 紧随其后的便是黑衣男子,顺着那名男子的轨迹也跳了下来。 两人双双执剑,面色阴沉地瞪着对方,无声无息地对峙。 沈嘉禾:“……” 总觉得这个侠客对峙的场景有点眼熟。 与上次不同,这次背对着沈嘉禾的是青衣侠客。 她微微侧过头去,便见那黑衣侠客漠然地站在那里,鼻子上有一道细长的横疤。 他忽然开了口,淡淡说道:“我的青棠剑法,你是打不过的。” 那青衣男子冷哼一声,“你就这般自信?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说完,他执起长剑,喝道:“看我的相落剑法!” 沈嘉禾:“……” 从鸭血百叶都进化到香辣清汤了。 你俩是经商的底子,直接去开火锅店好么。 秦如一已是见怪不怪,瞥了他们一眼,对沈嘉禾说道:“进去吧。” 来之前,秦如一早已写好了信寄到天门庄,门前看守的弟子刚刚也被他打发去通知外祖母,所以此刻直接进门倒也无妨。 沈嘉禾指了指那边你来我往正是激烈的祁家兄弟,问道:“不打声招呼可以么?” 秦如一点点头,“无妨。他们打起来,最少要一个时辰才结束,我们先去拜访外祖母。” 沈嘉禾回首瞧了瞧浑然不知有人拜访的两个人,便放弃打招呼,随着秦如一踏入天门庄。 大概是许多弟子不在天门庄的缘故,庄里静悄悄的,没有想象中那个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正厅离大门不远,所以即便由秦如一带路,也没怎么走歪,顺顺利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外祖母早已等候在正厅,手中拿着个龙头细杖,静默地站在门前。 她的两鬓已然花白,但目光如炬,不见浑浊,看起来还是很精神的样子。 见到他们走来,她的眼神添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声音却很是平淡地说道:“来了。” 秦如一点点头,简短地唤道:“外祖母。” 外祖母若有若无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沈嘉禾的身上,打量了一下,问道:“沈姑娘?” 秦如一在信中已经讲明了他与沈嘉禾之间的关系,所以外祖母自然也是知晓的。 沈嘉禾微微笑着道:“外祖母好。” 她将手中的小木盒递上来,说明道:“听闻外祖母喜欢翡翠,这是家母和我准备的见面礼,希望外祖母能喜欢。” 沈嘉禾所准备的是墨翠,虽然比不上宫里赏赐的,但也是上品。 外祖母将木盒接过,将其打开,便见两种翡翠由软布隔开,并排放在一起。 她盯着瞧了片刻,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将其认真收好,淡声道:“费心了。” 沈嘉禾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难免有些拘谨,便微微笑了笑。 外祖母手持龙头细杖,转过身去,慢慢道:“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等下我派人准备好账本,带你们去查账。” 秦如一低声说道:“外祖母她只要不是看了一眼马上转开视线,就是喜欢。刚才她盯着翡翠看了有一会儿,说明她很喜欢。” 沈嘉禾:“……” 沈嘉禾:“……原来如此。” 这个判断标准好微妙啊。 两人刚一坐下,就有弟子前来奉茶。 外祖母温存的话语不多,寒暄几句,便问起正事,“为何忽然查起帐来?” 其实查账的目的很简单,归根结底,是在为盟主与教主是同一人的事情找证据。 无论是武林盟还是地煞教,维持一个门派的运作,必不可缺的就是银钱。 而盟主得到这些资金的重要渠道,便是八方庄名下的那些店铺每年赚取的利润。更重要的是,盟主知道秦如一向来是不查他的帐的,所以很有可能会借机抽取一部分用在地煞教上。 为求谨慎,盟主或许不会经常这么做,但只要账目有点问题,秦如一便能顺着去查。 毕竟秦如一也是一庄之主,大概能估算出维持武林盟运作需要的金额。 不过调查账目虽然简单,但追查那笔钱的去处,就有些麻烦了。 盟主将多出的钱转存在钱庄,肯定不会用着自己的名字,而且他们也不清楚是哪个钱庄。 不过好在,沈嘉禾能从沈丞相那边申请些权限,天门庄这边经商,有属于他们的人脉。 虽然困难些,但好歹不是大海捞针。 秦如一将盟主和八方庄之事,还有他们此行的目的,简洁明了地说了出来。 外祖母神色微露动容,低声叹道:“子真他啊……” 言罢,她摇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唤了名弟子,问道:“账本准备好了?” 那弟子乖乖应道:“准备好了。” 外祖母慢慢说道:“既是如此,你们便去查吧。早些查出来早些安心。” 两人应了一声,便随着那弟子去往账房。 沈嘉禾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外祖母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回以一笑,外祖母像是怔了怔,略略点头,随即敛下眸来,手指抚着那个木盒。 沈嘉禾放下心来,虽然很难瞧出,但她觉得外祖母是喜欢着这份见面礼的。 账房与正厅相距不远,他们随着那弟子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那名弟子将房门推开,恭敬道:“账本已经被备好。” 秦如一点点头,迈步走了进来,似是想到什么,转过身来,吩咐道:“随意取本书来。” 那名弟子稍微想了下,应了一声,为他们将房门关上,随后步履匆匆地离开。 大概是提前吩咐过,所以账房里除了他们两个便没有别人。 有两本颇为厚实的账册叠在一起,安然地摆在一个木桌上,旁边还有一个长算盘。 秦如一坐在桌后的椅子上,沉默地翻起账本,瞧起来倒是挺像模像样的。 那名弟子很快便按照秦如一的吩咐拿着本书回来了。 沈嘉禾从他的手中接过,看了看封面,上面写着《周易》二字。 她翻了翻,问道:“少侠你要这本书做什么?” 秦如一看着手中的账本,分神回道:“给你看的。怕你无聊。” 沈嘉禾:“……” 她不是很擅长卦爻啊。 沈嘉禾虽然从前是看过《周易》的,但总觉得这本书她不太参悟得透。 她将书放下,口中说道:“我也可以帮你查账啊。” 秦如一闻言,略一挑眉,将另一本递给沈嘉禾。 沈嘉禾翻了两下,细细看了看,顿时觉得一堆数字晃得她头晕。 她默默放下账本,拿起《周易》,慢慢道:“我还是参悟一下这本吧。” 秦如一听她这般说,眉眼微弯,浅笑道:“你想看什么可以叫他再换一本。外祖母喜欢读书,天门庄里有个书库,离这不远。” 沈嘉禾正想着该如何是好,房门却从外向内缓缓推开。 外祖母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望向秦如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账本可有哪里瞧不懂?” 秦如一摇摇头,“刚开始看,还没有不懂的地方。” 外祖母点点头,随即看向沈嘉禾问道:“沈姑娘,可会打算盘?” 沈嘉禾犹豫了一下,诚实道:“不会。” “不会也无妨。”外祖母慢慢道,“你随我来,我教你。” 沈嘉禾:“……” 沈嘉禾:“……谢外祖母。” 怎么来一趟天门庄,还得学门手艺。 第一百零三章 沈嘉禾有些忐忑地随着外祖母来了一间书房。 书房不大,东西摆放得很整齐,最为显眼的便是放在桌上的金算盘。 外祖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手指拨弄了两下顶珠,娓娓说道:“这金算盘是我赢了大师兄之后,师父奖给我的。这么多年来,走南闯北,我一直带着它。” 她拿起来,递给沈嘉禾,淡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金算盘颇为小巧,但毕竟是纯金打造,沈嘉禾捧着还是略微有些吃力。 边角处刻着一些花纹,看起来简简单单又不失素雅。 沈嘉禾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外祖母的话,谨慎道:“我觉得……挺好的。” 外祖母坐在一旁,漫声道:“送你了。” 沈嘉禾:“……” 少侠这一言不合就送东西的习惯是祖传的吧。 沈嘉禾怔了怔,“外祖母,这不是您一直带在身边的么?” 外祖母低声回道:“我一个老婆子,都要颐养天年了,它跟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用处。” 顿了顿,她语调稍缓,温和道:“你是我的外孙媳妇,见面礼罢了,就收下吧。还是说……你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可以同我说,只要不是天上星辰,我应当都能送给你。” 沈嘉禾忙摇头道:“不用了外祖母,我很喜欢的。” 犹豫了一下措辞,沈嘉禾迟疑道:“就是觉得太贵重了,我不太好意思收。” 金算盘的价钱姑且不论,外祖母能将它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想来意义非凡。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收下吧。”外祖母轻声言道,“我爹娘自小对我很是严厉,所以我这性子大部分随了他们,不苟言笑惯了。我对你并无不满,你无需怕我。这金算盘确实对我很重要,那是我入门以来,师父第一次认可我。所以,我才更要把它交给你。” 外祖母微眯双眼,似乎想起什么,低声说道:“八方庄那件事情过后,阿一被接回了天门庄。我是他的外祖母,却不知该怎么做,只能看他闷在屋子里,就像个行尸走肉。后来他想要复仇,被盟主接去武林盟,再回来时我还满心以为他这样就算是正常了。” 沈嘉禾拿着金算盘,安安静静地听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直至今日,我才发觉,我许久没有见他笑过了。看得出来,那孩子打心眼里是喜欢你的。” 她招招手,唤沈嘉禾上前,老迈的双手紧紧握住沈嘉禾,语重心长道:“这孩子,我就将他交给你了。只希望你未来万万不要辜负他。” 沈嘉禾回握住她的手,轻声承诺道:“我定会好好待他。” 说完,沈嘉禾觉得有点怪怪的。 怎么感觉是她要迎娶少侠,不是少侠要娶她呀。 外祖母倒是没注意她一瞬间有些复杂的面色,似乎松了口气,将另一边的木算盘拿来摆在桌子上,又将龙头细杖放到一边,随即说道:“坐下。我教你打算盘。” 沈嘉禾:“……” 还真学啊。 沈嘉禾虽然对琴棋书画比较精通,但对于记账算账就不是很感兴趣了。 不过外祖母想教,沈嘉禾也没有敷衍,反正多了解一些不懂的东西没什么坏处,便认认真真地听着她所说的口诀,默默在心中记了起来。 学着学着,不自觉过了两个时辰。 门外有弟子通知晚饭已经备好,外祖母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算盘和账本。 她看向沈嘉禾轻声道:“我教给你这些,不是要你亲自去管理八方庄名下的店铺。倘若我日后不在了,你们有你们的事情做,不会亲自去管账。最起码能保你不至被手下人蒙骗。” 外祖母虽然不苟言笑,但一言一行皆是慈爱之心。 沈嘉禾乖顺地应了一声,将那金算盘用绢布细细包好,小心地收了起来。 外祖母静静看着她,眉眼温和,低声道:“阿一就交给你了。” 查账的事情很是顺利,盟主比想象中要大胆些,让秦如一在账本里发现了好几处异常。 他用纸笔誊抄了两份,一份交给了外祖母,而另一份则由沈嘉禾拿着打算交给沈丞相。 外出的弟子也大多回了天门庄,冷清的宅子顿时热闹了起来。 不过让沈嘉禾可惜的是,那两位“火锅兄弟”不知去了哪里,她还没能和他们说说话。 晚饭过后,两个人在天门庄借住一晚。 回程时,秦如一惦记着沈嘉禾被外祖母叫走的事情,轻声问道:“外祖母……没为难你?” 外祖母在教沈嘉禾打算盘时,坦言说过,她曾想要不要考验一下沈嘉禾。 但秦如一送来的信里,写尽了沈嘉禾的好话,就差对天发誓她是个天下第一好的姑娘。 外祖母读着那封信,知晓秦如一是当真喜欢这个姑娘,便打消了为难的念头。 那封信,外祖母直接转交给了沈嘉禾,如今正放在她的怀中。 沈嘉禾微弯眉眼,笑意盈盈道:“外祖母人很好,没有为难过我。而且她还将她重要的金算盘给了我,教了我很多。还有啊……”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慢慢道:“外祖母将少侠你托付给了我,我准备八抬大轿来娶走你。” 秦如一半是无奈道:“你呀,总是不正经,又在戏弄我。” 他们第二天又在天门庄留了半日,才同外祖母告别,准备回京都。 然而还没出城口,沈嘉禾想着左右都出了京都,不如再去趟八方庄,祭拜一下秦如一爹娘的灵位。毕竟她是要嫁给秦如一的,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 于是,她便将秦如一誊抄的账目放进信封中,寄回丞相府,让他爹派人先去查探一番。 距离沈嘉禾上次到八方庄拜访,大概过了半年左右。 八方庄倒是没什么变化,风景依旧,井井有序,就是秦药药比初见时要长高了一些。 他还是老样子,见到秦如一就喊爹,抱着沈嘉禾就可怜兮兮地喊着娘。 秦如一也不知是懒得纠正,还是对这称呼挺满意的,竟极是敷衍地“恩”了一声。 默默围观的秦九:“……” 他好像看出了点什么。 秦如一之前曾吩咐过,让秦九去查盟主过往的行程。 这件事并不好查,所以进程缓慢了些,到现在也只清楚盟主几乎每隔两年都会去趟京都。 至于去了京都要见谁,或是离开了京都又会去何处,这还需要再查。 不过盟主几个月前,倒是往八方庄寄来了一封信。 沈嘉禾估算了一下,大概就是在绪欣死后将近两个月左右寄来的。 信中只写了一句话,似是在诘问一般,说着——“你当真要与我反目?” 这句话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沈嘉禾不太清楚盟主这句话指的是绪欣之死,还是他已经意识到秦如一知晓了八方庄那件事的真相。 秦如一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封信,似是疲惫般叹了口气,抬手将其置于蜡烛的火苗上。 待到火苗蹿涌而上,他才松了手,任那封信在地上蜷缩挣扎,烧成灰烬。 他微闭双眼,对着秦九吩咐道:“以后八方庄不准武林盟的人入内,包括盟主。” 秦九怔了怔,似是不太理解,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两人祭拜过秦子真与齐苑之后,在八方庄留了两日,终于启程回了京都。 沈嘉禾虽然还想在八方庄再呆几日,但沈丞相已是连发了三封信勒令他们回来,甚至最后一封信上,他还开始可怜兮兮地猜起他们是不是私奔跑路了。 未免沈丞相想得太过离谱,沈嘉禾只好同秦如一快马加鞭地回到丞相府。 沈嘉禾风尘仆仆地下了车,刚要招呼秦如一,便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见到她似是也有些意外,随即温和笑道:“原来是沈姑娘。” 沈嘉禾看着迟辕,回想起他的假名,故意懵懂地说道:“啊,是袁公子。你回京都了啊?你怎么是从我家里出来的?” 迟辕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敛眸轻笑道:“沈姑娘不是说自己来自偏僻小镇么?” 沈嘉禾连忙捂住嘴,一副不小心说漏了的样子,随即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抿抿唇解释道:“毕竟是在外面,我又是瞒着爹娘闯荡的,要是对别人说我是丞相的女儿,万一有人把我绑了威胁我爹该怎么办。望袁公子能谅解。” 迟辕看了看她,并没有问她为何要杀了绪欣,似乎这个问题对他不太重要了。 他只是轻笑道:“自是谅解。毕竟我对沈姑娘也未能如实相告。” 顿了顿,他却并未表明身份,只是道了一句“有缘再见”,便坐上轿子离开了。 迟辕来丞相府自然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他是为了什么而来。 秦如一待到迟辕离开,才从马车上下来,不解问道:“是谁?声音耳熟。” 沈嘉禾随意道:“徐州那个卖车轮的。” 秦如一:“……” 怎么和卖车轮的这么有缘。 沈丞相刚招待完迟辕,还坐在正厅,慢悠悠地喝着茶。 听管家通报沈嘉禾回来了的消息,他呛了一下,赶忙抚着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清了清嗓子,摆出很是威严的样子,等沈嘉禾进了门,便低沉道:“你还知道自己该回家么?” 沈嘉禾随口回道:“知道的。私奔途中良心发现就回来了。” 沈丞相:“……” 第一百零四章 沈嘉禾问候了爹娘的近况之后,便直奔主题道:“九皇子怎么有闲心来丞相府了?” “他可没有闲心,正焦头烂额着呢。”沈丞相将桌上折叠起来的信纸,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到沈嘉禾的面前,微微笑着道,“九皇子是来送这个的。” 沈嘉禾见沈丞相似乎心情不错,便好奇地将其展开,慢慢看了起来。 上面简洁明了地写着两行字——云丰钱庄,赵孟。 赵孟这个名字并不稀奇,不过这信既然是迟辕送来的,她自然会联想到他身边的人。 沈嘉禾微挑眉头,“赵孟……我记得九皇子身边的护卫有个叫这名字的。” 就是上次搭船去往徐州时,那个亦步亦趋鞍前马后跟在迟辕身边的男人。 沈丞相点点头,轻巧道:“你不是要查徐玮阳那笔钱的去处么?这里就是一部分。” “一部分?”沈嘉禾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依照盟主的行事作风,就算是以旁人身份开的假账户,他为了谨慎,不会将这些年的资金往来全都集中在一个账户上。 沈丞相平淡道:“三年的帐,足够了。云丰钱庄有一家在京都的店,就在城北,九皇子已提前打好招呼,你们明日去查就可以了。” 既是用赵孟这个身份在钱庄开的户,那这必然是迟辕授意的。 毕竟这种账户,虽是没有明确标着迟辕的名字,但钱庄老板心知肚明。倘若有人来查账,只要迟辕不同意,旁人也是动不得的,除非像对待七皇子这件事一般有着皇上的旨意。 他将这账户交给盟主,或许是为了牵制,又或者是为盟主提供保障,让盟主相信自己。 所以,他会将这个重要的消息亲自送到沈丞相的手上,就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沈丞相看出沈嘉禾的疑惑,淡淡解释道:“季神医医术高超,皇上的身体竟是好了许多,前天还拖着病体上了朝。言谈中,对七皇子之事松了口,觉得如今证据不足,七皇子也被软禁了一段时日,似乎有网开一面的意思。” 沈嘉禾了然地点点头,“九皇子他急了。” “九皇子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抉择。”沈丞相抿了口茶,悠然说道,“这几日我大张旗鼓追查盟主这笔账的消息,特意传到他的耳朵里。今日,他就把这消息给送来了。” 这就代表,迟辕已经决定舍弃掉盟主,也舍弃掉了他利用盟主来掌控江湖的计划。 沈嘉禾对此倒不觉得意外。 毕竟江湖再大也离他很远,对迟辕来说并没有重要到为了它与沈家产生隔阂的地步。 更何况,绪欣被沈嘉禾毒杀之后,迟辕难以表态,已经激化了他与盟主的矛盾。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放弃掉江湖这条线,转而站在沈丞相这边,利用盟主的消息,来缓和他与沈丞相之间的关系。 沈丞相位高权重,自不必说。 这次扳倒七皇子,就看沈丞相能不能劝住皇上,并在这期间找齐七皇子贪污的证据。 反正迟辕手中的棋子很多,盟主也不过是其中一个,想舍就舍罢了。 在他眼中,什么都比不上皇位重要。 不过盟主落得如今这个下场,除了他自作自受之外,也有绪欣的功劳。 万事皆有因果,她改了因,便结出了一连串截然不同的果。 比如她若是没有轻举妄动,提前告发七皇子,皇上怕是还能多活两年。 那盟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退无可退,毕竟皇上还能罩着他,沈丞相不会动他。 倘若她没有派人假扮小兰花去杀沈丞相的手下,挑拨他们的关系,沈丞相或许不会针对地煞教和武林盟,迟辕自然不必丢车保帅,舍弃盟主来保全自己。 虽然绪欣的本意是针对沈嘉禾,但她做的事到最后全都变成了对付她爹的利刃。 只能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暂且在家中歇息了两日,沈嘉禾便带着秦如一去了云丰钱庄。 他们表明身份说明来意之后,钱庄的掌柜就很殷勤地将早就备好的账本送了上来。 以赵孟之名存入取出的都是大数目,有从颍州取出的,也有往台州去的,不过支出较为频繁,而且数目最大的一笔,还是在偏靠颍州的汾州。 沈嘉禾记得沈丞相曾说过,地煞教的总坛就建在汾州。 对比秦如一之前查出的问题,几乎可以确定这笔支出就是为了维持地煞教的运作。 然而账本里不单单是这些支出。 盟主曾在去年,以赵孟的名义,让钱庄代他给无涯寺捐赠了一百万两。 虽然他向其他的寺庙捐赠了一些,但加起来的数额,也没有这般高。 沈嘉禾:“……” 不是自己的钱,花得可真是痛快。 沈嘉禾直觉有些问题,毕竟秦如一说过盟主是不信佛的,他应当不会无缘无故捐赠寺庙。 倘若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形象,那应该大张旗鼓才是,怎么会以旁人的名义做这种事情。 她想不太通,便打算直接去无涯寺问问妙慈住持。 然而可惜的是,妙慈住持收到宿州云华寺的佛会邀请,已经离开了无涯寺,佛会的时间加上往返的时间,他最少也要在除夕之后才能回来。 至于去问常清,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人捐赠了一百万两,妙慈住持便翻修了寺庙。 不过来无涯寺的,很多都是达官贵人,时常有人捐钱给寺庙。 所以一百万两虽多,但也不算罕见。 妙慈住持还未归来,这件事只能暂且先放到一边。 皇上这几日难得能从床上下来,走上那么一会儿,自觉身体康健许多,就没再向从前那般让人看着季连安,不准他出宫。 沈嘉禾想着两人师徒一场,她这个做徒弟的总得为师父的终身大事考虑考虑,就托沈丞相出宫的时候,顺便将季连安给带出来。 季连安的神色比起前阵子要憔悴许多,颇为无精打采。 沈嘉禾惊讶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季连安趴在茶馆的桌子上,生无可恋道:“你天天对着个老脸试试。他自从嘴皮子利索之后就更作了,觉得自己好了能满皇宫跑了似的,还开始不吃药了。说什么苦,又说什么酸,还说过什么来着……啊,说他不喜欢药汤的黑。我都想干脆毒哑了他算了。” 沈嘉禾:“……” 皇上这一病,怎么跟个熊孩子似的。 沈嘉禾看了看季连安,两只背在身后的手,忽然伸了出来,捧着一束去了花刺的红月季。 她笑意盈盈道:“师父,你看。有没有打起精神来呀?” 季连安有些讶然,眨了眨眼,迟疑地接过那束花,“啊……你怎么忽然送我花了?” 说完,他想到某种可能性,语重心长地说道:“就算你移情别恋,意识到师父对你的好,也不能这样。毕竟师父有喜欢的人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是不要吊在我这棵树上了。” 沈嘉禾:“……” 沈嘉禾:“……师父你是不是天天对着皇上,开始产生幻觉了啊?” 沈嘉禾白了季连安一眼,解释道:“这花不是送给你的,而是让你送给师娘的。” 季连安怔了怔,随即略微睁大了双眼,“你要带我去见她?” 沈嘉禾拍拍季连安的肩膀,学着他的模样,语重心长道:“是啊。毕竟你就我这么一个徒弟,万一再见不到师娘绝望了,移情别恋到我身上,我怕伤害了你。为了防止你迷恋我这朵花,我还是未雨绸缪先去带你去找你的芳草吧。” 季连安:“……” 这个睚眦必报的小鬼。 突然听说要见李曼吟,季连安显得有些紧张。 他穿着的还是宫中那群人给他硬套上的墨色长袍,带着几分药的苦味。 季连安手中捧着红月季,站在原地无措了片刻,忽然说道:“去成衣铺换件白衣。” 沈嘉禾纳闷道:“师父你不是不喜欢白色么?” 季连安径直向外走,丢下一句“她喜欢”。 沈嘉禾不置可否,跟着季连安急匆匆的脚步,出了茶馆的大门。 秦如一悄声无息地出现在沈嘉禾的身边,手中拿着出门时沈周氏托他买的东西,见季连安步履匆匆地奔向附近的成衣铺,不解道:“怎么了?” 沈嘉禾听季连安说起白衣,倒是想起他在天玑峰那套压在箱底,唯一的一件白衣。 她笑着说道:“大概在凑个情侣装吧。” 秦如一似乎没听过这个词,有些不懂,“情侣装?” 沈嘉禾挽着他的胳膊,随口道:“我也是偶然从书上看到的词。就是两个人穿着款式相近的衣服……或者是我们穿着的衣服。” 秦如一低下头,打量了一下,似懂非懂的样子。 沈嘉禾笑意盈盈地误导他,“我们都要成婚了,自然穿什么都是情侣装。” 秦如一露出了然的神色,举一反三道:“你说季神医是在凑情侣装,就是说,季神医想要成婚,但离那个程度还很远,基本没有希望。所以就先追求衣着上的相似,对么?” 从成衣铺归来的季连安:“……” 对个头。说谁没有希望呢。 这小子是个天然黑啊,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 换好衣裳之后,沈嘉禾带着季连安来到了李曼吟的门前。 季连安手捧着一束月季,在她门前踌躇着不知该不该敲门的样子,看起来其实有点傻气。 沈嘉禾估摸着他是失望的时候太多,所以到了真能见到的时候,反而会踟蹰不前,那些怼遍天下全不怕的样子,此刻都不知藏在了哪个角落。 沈嘉禾嬉皮笑脸地说道:“师娘要是不让你进门,还有白勇安排的相亲宴等着你。不怂!” 季连安伸出食指点她的额头,“不念点师父好的。竟讲些晦气话。” 说完,他轻吐了一口气,屈指敲了敲紧闭的木门。 木门内隔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温柔地一声,“是谁呀?” “我。”季连安干巴巴地说着,像是意识到这样有点傻,又补充道,“季连安。” 沈嘉禾并不打算像个木头一样杵在这里,打扰他们难得的相见。 趁季连安不注意,秦如一带着沈嘉禾轻巧地落在了一旁粗壮的树枝上。 沈嘉禾居高临下,能看到院子里的李曼吟,听到季连安的声音,几乎小跑般来到了大门前,右手贴在上面,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打开了门。 两个人站在门前,沉默地看着彼此,欲要张口,又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片刻后,还是李曼吟说了话,她的声音略带丝颤抖,“你……还好么?” “恩。”季连安轻声应了一下,目光落到月季花上,喉咙有些发紧地说道,“送你的。” 李曼吟接过了花,神色动容,低低道:“这么多年……你还记得。” 季连安垂下眸,“我一直都记得的。” 李曼吟细细地看着季连安,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想触碰他的脸颊,却又畏缩着不敢。 季连安索性握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忽然低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这般胆小了。” 李曼吟敛眸,随着他笑了起来,口中轻声道:“这么多年,我也会变的。” 季连安倒是没有开始那般紧张,洒脱道:“确实。你变得胆小,我也变得不再像从前那般无知无畏了。我们对彼此的了解,怕是连陌生人都不如。” 李曼吟视线动摇,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季连安看向她,毫不动摇地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重新相识吧。只要你不再从我身边离开,我们就还有大把的时间去了解彼此。” 他弯起眉眼,眸光奕奕,好似当年初见的少年,向她伸出了手,“我是季连安,住在天玑峰上,医术还算不错。你要把命托给我么?” 李曼吟蓦地想起那年初见,她倒在草丛里满身是伤,奄奄一息。 季连安在附近采药,路过她的身边,她一瞬间燃起求生的意志,竟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力气,死死地扯住了他的裤脚,口中不断呢喃着,“救救我……” 季连安那时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没有半白的头发,不过阎王愁的名号已在江湖传扬。 他蹲下身来,瞧了瞧她,微挑眉头,笑着问道:“我是季连安,住在天玑峰上,医术还算不错。你要把命托给我么?” 李曼吟只记得自己胡乱地点着头,就燃尽了那丝力气昏了过去。 她昏睡了三日,才从钝痛中苏醒,茫茫然地看着季连安坐在窗边低头看书。 他似是感觉到她醒了过来,将书放到一边,把她扶了起来,靠坐在床上。 随即,他拿起瓷勺喂她喝了两勺药,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曼吟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回答,便听他继续道:“你不说,那就清算一下诊金吧。” “李曼吟。” 她握住季连安伸出的手,回着过去的话语,“我没钱付诊金的。不过我会些医术,可以留在天玑峰,帮你打打下手,做个小药童偿还诊金。” 季连安低声笑了起来,从过去回到了现在,轻声回道:“我收了个徒弟,天玑峰已经不缺药童了。现在,大概缺个女主人。” 沈嘉禾捂住耳朵扭过头去,对秦如一说道:“赶紧走。不行。我受不了师父甜言蜜语的德行。有了师娘不要徒弟,还直接把我降格到药童了。” 而且说什么变得没有像从前那样无知无畏了。 看看皇上的脸,再想想怼过他的话,师父你好意思这么说么! 秦如一带着沈嘉禾从李曼吟那边离开。 沈嘉禾一边走,一边反思,是不是师父看她和秦如一甜甜蜜蜜的,也是这个心理。 她对师娘其实没多大好感,主要还是觉得她用着“为你好”这种理由让季连安等了太久。 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八方庄的事,让她有些阴影,怕季连安被杀,所以才更是隐藏。 不过这些事,季连安本人都不介意了,沈嘉禾自然不会去管,还是会老老实实叫她师娘。 反正从今往后,他们能别再折腾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事情一件一件地解决之后,沈嘉禾与秦如一就安闲了下来。 偶尔她会跑去同被放出来的小兰花一起探讨些浮拓未来转职的可能性问题。 沈周氏已经默认秦如一是自己的女婿,越瞧越喜欢,经常喜欢拉着他俩聊聊天什么的。 沈丞相倒是一如既往,还是一副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模样,甚至还苛求起秦如一琴棋书画。 虽然被沈嘉禾抱怨过又不是在养闺女考什么琴棋书画,但沈丞相淡定地装作没有听见。 不过秦如一毕竟是八方庄的庄主,古琴虽不会弹,但随了娘亲,笛子吹得很好。 剩下的也不错,尤其是棋艺,更是赢了沈丞相两次。 他生性耿直,不会故意放水,即便输了也不沮丧急躁,颇得沈丞相的欣赏。 所以沈丞相闲着没事,总会拉着他下上两盘棋,一来二去,竟混成了棋友。 沈嘉禾无所事事地看着他们下棋,也不知道这算是好还是不好。 查七皇子贪污的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 皇上见证据确凿,也没办法再庇护七皇子,只得将他押进大牢,等候发落。 七皇子仍同前世一样,性子刚烈,觉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便在牢中自刎而死。 皇上痛失一子,心中哀痛,又病倒在床上,要不是季连安在,怕是都熬不过这个秋天。 只是他现在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少,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从秋入冬,好似也就是转瞬间的事情。 沈嘉禾这边虽然仍是有些疑问,但该部署的,都部署的差不多了,只等武林大会的召开。 不过让她有些不安的是,除了绪欣那件事情之外,盟主竟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按理讲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那边总该察觉到了沈嘉禾的举动,但却没有半点应对的举措。 而浮拓那边最后送来的情报是他被教主召回了总坛,那之后,便像石沉大海了无音信。 沈丞相这边没办法主动去联系他,毕竟还摸不清他那边是何状况。 所以,就更加令人忧心。 飞雪漫天,素装银裹。 就在这种安心之中隐藏着不安的气氛中,京都迎来了新的一年。 第一百零五章 丞相府一早就很热闹。 沈嘉禾尚在睡梦中,就听到外面许多人的脚步声交错在一起,时不时夹杂着几声低语。 她有些恍惚,刚想着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感觉到大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 落在地上的脚步声极轻,沈嘉禾虽然没有秦如一那种听音辨人的本事,但这脚步声她听了这么多年,还是猜出了是谁,迷迷糊糊确认道:“书琴?” 书琴将一根蜡烛点燃,照亮这房间的黑暗,但又不会刺眼。 她笑着应了一声,问候道:“小姐你醒了呀?” 从大门飘进一缕属于冬日的寒气,沈嘉禾本能地将被子裹紧,不过意识上倒是清醒了些。 她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啊?怎么这么吵?” “小姐您是睡了多久,怎么把这事都忘了。” 书琴把门关紧,一边往暖炉里丢进两块碳,一边回道:“今日可是年三十啊。” “年三十?”沈嘉禾茫然了一下,随即揉了揉眉心,道,“啊……是我忘记了。” 沈嘉禾在丞相府过年的时候其实不算多,能不能留下,完全取决于季连安急不急着走。 倘若季连安急着走,他们就只能在路上或是到天玑峰上过年。 像他这样的孤家寡人,对这种节日一般都不上心。基本上一只烧鸡一壶酒,看个山下村民们放的烟花,就算是过了年。连带着沈嘉禾被他影响,对过年也不是特别的上心。 沈嘉禾披着被子坐在床上,扭头透过纸窗,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冬季的日头总是升得很晚,外面仍是一片漆黑,偶尔闪过几点巍巍颤颤的火光。 书琴将装有温水的脸盆放到一边,轻声同沈嘉禾说道:“刚烧好的水,兑了些冷水,温度正好。小姐要再睡一会儿,还是先洗脸?我听书画姐姐说,早起就有人来拜访丞相府了呢。” 沈嘉禾想了想,站起身来,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今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书琴把毛巾备好,随意说道:“七皇子不在,就只剩九皇子最风光了。丞相又是支持九皇子的,他们自然赶早跑来巴结丞相了。” 沈嘉禾洁了面,听书琴这般说,不由狐疑道:“你怎么还看得透这些事了?” “我哪懂那个呀。”书琴摇头道,“我也是恰巧听到别人这么说的。” 沈嘉禾将手巾折好放到一边,吩咐道:“跟他们说清楚,有些事该说,有些事不该说。管好自己的嘴,别在背后乱嚼舌根。今日人来人往,不要让有心人抓住话柄。” 书琴乖巧应道:“知道啦。” 丞相家过年自然不会像寻常百姓家那么轻松,从早到晚仍是要为朝中的事情操劳。 七皇子已死,皇上病重,明眼人都能看清楚这央国的天下,未来会属于九皇子。 那些站错阵营,失了庇护的人,自然会借着拜年的由头,跑来巴结沈丞相。 所以今年怕是比以往还要忙碌许多。 不过要忙的是沈丞相,和负责府内事务的沈周氏。 像沈嘉禾这种表面上与朝事无关,府中事务也不让插手的大小姐,反而是府里最清闲的。 她换好衣服,整着衣袖,随口问道:“少侠呢?醒了么?” 书琴上前为她理了理领口,想了想,回道:“来时我没瞧见姑爷。不过姑爷一向习惯早起,这个时辰应该醒了吧。” 沈嘉禾想想觉得也是,毕竟府里的声音都把她给吵醒了,少侠一向浅眠自然会醒。 书琴知道她要去找秦如一,自觉地从衣架上拿下狐裘披风,仔仔细细地将她裹好,又为她备了个温温热热的暖手炉。 沈嘉禾捧着暖手炉,懒洋洋问道:“早上拜访的那个客人,如今可走了?” “把东西放下来,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书琴说完,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丢下一句“小姐你等我一下”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沈嘉禾有些不明所以,安静地呆在屋中等了片刻,就见她推门而入,手中还拿着个布包。 她支着头,随意道:“你要离家出走啊?” “除了丞相府,我还能离开去哪里呀。”书琴回了一句,将那布包打开,掏出一个灰色的小褂,抖了抖,“不是小姐你让我缝个小褂出来嘛。这次我缝的特别好。小姐你快瞧瞧!” 沈嘉禾接过那个小褂,才想起来三个月前,她确实让书琴裁了个男式的小褂。 浮拓如今没有音讯,这个小褂也没办法及时送过去,只能先存在她这里。 书琴好奇地问道:“小姐,你要小褂做什么呀?” 说完,她想到一种可能性,表情复杂道:“小姐你该不会是送哪个男人,脚踏两只船吧?” 沈嘉禾:“……” 沈嘉禾:“……以后小兰花的书你少看。” 两人嬉闹了两句,书琴听到管家在叫她,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沈嘉禾捧着暖炉,慢悠悠地出了房门,站在小院中,抬头望了望天。 太阳隐在云后,悄然露出半张脸来,浓重的黑暗与晨光相合,泛出层层渲染的红。 小院中的桂树被寒风吹走了花叶,但树枝上却悄然开着一簇簇洁白壮观的冰花,带着独属冬日的美。 沈嘉禾熟门熟路地顺着小路,去往秦如一所在的客房。 客房前的小院,种着几棵与冬日相称的红梅。 秦如一就安静地站在团团锦簇的红梅树下,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瞧起来有些孤寂。 她站在小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温柔唤道:“少侠。” 秦如一转过头来,见到是她,眉眼柔和下来,就好似刚刚的孤寂都是错觉一般。 他迎了上来,低声说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他们忙来忙去的,我也睡不着了。” 沈嘉禾笑着回了一句,随即小心地问道,“少侠你刚刚……是想家了?” 秦如一怔了怔,半是无奈地坦诚回道:“只是意识到过年,忽然想起爹还在的时候。那时庄里有许多兄弟姐妹,每当过年时,他们总会吵闹个不停,像小孩子似的。” 沈嘉禾默不作声地握住他的手,似是安慰一般。 秦如一温柔说道:“从前想起这些事,我只觉得伤感。但如今不同了。你在我的身边。” 他低低说道:“那些事都成了过往,而你我之间有着未来。” 沈嘉禾和秦如一看着时候不早了,便结伴去了大厅给沈丞相和沈周氏请安。 沈周氏弯起眉眼,招呼着他们两个人过来,将红包放到他们手中,温和道:“来,一人一个红包。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沈丞相对秦如一的态度不像之前那般冷硬,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就算不愿意也总会亲近许多。他破天荒地也准备了两个红包,一个鼓鼓囊囊颇为厚实,另一个则显得稍薄了一些。 他将那个厚实的红包交给沈嘉禾,口中说道:“来,闺女。这是给你买买买的红包。” 说完,沈丞相将那个稍薄的红包递给秦如一,“这是让你给我闺女买买买的红包。” 秦如一:“……” 沈丞相负责迎接外客,而沈周氏负责打点府中的事务。 沈嘉禾和秦如一无事可做,就什么都掺和着帮帮忙,竟也颇为忙碌。 不知不觉间,夜色悄然降临,细如柳叶的弯月褪去了清冷,被人间繁华镀上了温暖的光。 本来这个时间,沈丞相和各位重臣是该参加皇上摆设的除夕宴的。 然而皇上此刻病得连床都下不了,这除夕宴自然也就开不成了。 不过倒是可怜了季连安,好不容易和李曼吟相见,还没腻乎一阵子,就因为皇上的病又被关在了皇宫里,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就连这除夕夜,他也是离不开的。 沈嘉禾总觉得皇上还没病死之前,会被季连安给毒死。 沈家家族的宴会是在明日夜晚,除夕夜就留作同家人的团圆。 正厅早早摆好了餐桌,一道道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被端了上来,不久就摆了满满一桌。 这些菜都是沈周氏亲自做的,从下午一直忙到了晚上。 沈嘉禾虽然会做菜,但并不得“大厨”的信任,敷衍地被沈周氏打发走,让她去削土豆。 秦如一路过见她对着土豆发愁,便偷偷跑来帮她作弊,不到片刻就削好了一盆。 沈嘉禾:“……” 江湖人果然就适合搞副业。 沈丞相坐在主位,看着满桌的菜,低声道:“夫人你又如此操劳。” 沈周氏温和说道:“家里难得聚的这么齐,我哪能闲得住呀。” 说完,她看向秦如一,温柔笑道:“而且今年不止是人齐,还添了个女婿。我心里高兴。” 沈丞相轻咳一声,别扭地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女婿什么的,我这……还没同意呢。” 秦如一并未沮丧,认真道:“我会努力让您认可的。” 沈丞相瞧了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啊,那你……继续努力吧。” 沈周氏便笑了起来,像是对沈嘉禾说着悄悄话,但那声音却足以让桌上的人都听得很是清楚,“你爹呀,口是心非。” 沈丞相重重咳了一声,赶紧端起酒杯,转移话题道:“先喝酒,先喝酒。” 丞相府虽然藏有好酒,但平日里就是在那放着,除了一些节日之外,他们基本是不喝的。 四个人举起酒杯,说着祝词轻轻碰了一下,便将其一饮而尽。 沈嘉禾喝完,忽然想起秦如一并不擅长喝酒,赶忙看了过去,就见他的酒杯已经空了。 她小心问道:“少侠,你没事么?” 秦如一不明所以,回道:“没事啊。” 然而话音刚落,他头晕起来,身子发软,支撑不住自己,竟一头磕在桌子上,没了动静。 沈嘉禾:“……” 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沈丞相正好就在对面,听到那声闷响,不由吓了一跳,问道:“他怎么了?” 沈嘉禾含糊地解释道:“就是……不胜酒力。” 沈周氏连忙吩咐一个丫鬟,让她去厨房端碗醒酒汤来。 沈嘉禾看了看沈丞相,深沉道:“爹,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沈丞相:“……” 沈丞相:“……这又要发生什么大事啊?” 上次让他做什么心理准备,就活生生多出来个女婿。 沈丞相狐疑地看了秦如一好几眼,过了一会儿,竟看到他慢慢坐了起来,像是睡醒了。 他想起沈嘉禾的那句话,不敢掉以轻心,低声问道:“酒醒了?” 秦如一缓缓地将视线挪到沈丞相的身上,神色平静没什么表情,眼泪却顺着眼眶啪嗒啪嗒掉了下来,片刻便在桌面上积成了一小滩。 沈丞相:“……” 什么情况这是? 沈丞相怔了片刻,指了指自己,问道:“你……还认得我是谁么?” 秦如一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认得的。” 沈丞相试探道:“那我是谁?” 秦如一平淡道:“岳父。” 沈丞相:“……” 沈丞相:“……不要叫我岳父!” 秦如一似乎有些茫然,眼泪还在流着,看起来像个迷途的羔羊,透着股可怜。 他低低呢喃道:“不能叫岳父……” 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好的,爹。” 沈丞相:“……” 沈丞相觉得同喝醉的人理论并没有意义,便没再纠正,有些慌张地说道:“你哭什么呀?” 秦如一未答,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他有些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情况,下意识觉得秦如一是因为他的态度受了委屈,平时一直忍着,直到酒醉才显露了出来。所以半是无奈地劝道:“你别哭了……” 沈周氏和沈嘉禾显然没什么同情心,一边自顾自地吃着饭,一边看丞相在那边焦头烂额。 他见秦如一像个孩子似的,就耐心下来哄道:“要不然我们放烟花?放完烟花就别哭了。” 秦如一闻言,转头看向沈嘉禾,低低问道:“阿禾想看烟花么?” 沈嘉禾想了想,回道:“现在放烟花有点早吧。” 秦如一便转了回来,认认真真道:“阿禾不想看。不放。” 沈丞相:“……” 第一百零六章 秦如一酒醒之后,羞愧得躲在房里整整三天,最后还是被看不过去的沈丞相,以陪他下棋的名义愣是死给拖了出来。 虽然同是一杯酒的量,但丞相府里藏的酒比那夜在八方庄喝的酒要烈。 他这次醒来只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但具体做了什么,他又回想不起来。 秦如一心不在焉地看着棋盘,手指夹着个棋子,思索再三还是小心问道:“伯父,除夕夜那天,我酒醉后……做了什么失礼的事么?” “酒醉之人,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沈丞相回了一句,淡漠道,“但事情你是做了的。想知道?” 秦如一正襟危坐,谨慎地点点头。 沈丞相指向门外,轻巧道:“你先到门外放满一百个烟花,我就告诉你。” 秦如一:“……” 阿禾的娘梦想到草原放羊,沈丞相喜欢让人放烟花。 丞相府的人爱好都好奇特啊。 一百个烟花自然是放不成的,央国有规定,一户人家至多只能买二十个。 当然这规矩不适用于黑市。 只要有钱,只要黑市里有,就算炸药也能买上一车,更别提烟花。 不过秦如一如今暂住丞相府,正努力在沈丞相的面前树立个知法守法的好少年形象,所以黑市这种地方他是不会去的。 沈嘉禾点起家中还剩的线香烟花,在沉沉的夜色中,与秦如一相互依偎,看着火光明灭跃动。 听到秦如一问起除夕夜的事,沈嘉禾想了想,回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娘带着你一起包饺子,你拿面团捏了个塌鼻子塌脸的小人儿,楞说是我。” 秦如一:“……” 沈嘉禾回想起当时的场面,慢慢说道:“我爹觉得你捏的根本不像我,你不服气,你们俩就莫名其妙的开始比起了谁捏的小人更像我,还硬拉着我要我评价。” 而且还把白菜叶撕成衣服,把胡萝卜丁当成眼睛,一副有条不紊,思虑周全的样子。 她一路围观这场“岳父大战女婿”的戏码,都快质疑起这两位是哪里跑来的大姑娘,而自己在他们眼中的形象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谁家的爹和未来夫君,会拿长长的粉丝插在小人的头上当作被风吹乱的秀发的,简直就像黑山老妖。 秦如一沉默了好半晌,似乎有些想了起来,艰难道:“然后呢?” “然后也没什么。”沈嘉禾语气轻快道,“我娘嫌我爹浪费,就把他赶出了厨房。我跟你开玩笑,说你把面团捏成我的样子,是要把我下锅啊。你就僵住了身体,急着跟我解释,但还没说什么,就急哭了。” 秦如一:“……” 秦如一像是彻彻底底想起了这段,身体慢慢缩到一起,两只手捂住发烫通红的脸颊。 他闷声说道:“阿禾。我想要闭关。” 沈嘉禾歪头瞧了瞧,总觉得这场面像恶霸在逗良家少女似的。 她略带笑意地搭话,“闭关啊……闭关可不行,一天见不到你,我的心都空落落的。” “戏弄我。”秦如一闷声说着,一只手却悄然握住了她,好半晌才轻声道,“我也是。” 新年刚过不久,沈嘉禾这边就收到了几封来自江湖的信,大部分都是寄到八方庄,再被秦九转寄回了丞相府。 有一封是来自白勇的。 作为一个称职的牵媒者,他主要是来打探一下婚期,顺便意思意思地表达着新年问候。 沈嘉禾看着信,总觉得白花庄改成媒人庄指日可待。 不过让沈嘉禾比较意外的是,班若居然写了一封信给她。 信中主要是问候一下她和秦如一,顺带抱怨白景钰离开乾坤庄之后,居然连封信都没给她写,半点消息都没有。 按照惯例,每年过年之前,白景钰都会写个长篇大论给她,再送个别出心裁的小礼物什么的当作新年贺礼。但今年别说是小礼物,连句话都没有。 而听秦如一说,白景钰也没给他写过信,就连初冬他破天荒主动写给白景钰的信,也像石子投入大海一般,半点音信也无。 这对白景钰来说实在是反常。 是不是白家出了什么事呢? 不过无垢剑庄那边风平浪静,没听说过出了什么事啊。 沈嘉禾压下心中不解,只得在给班若的回信上,写了几句劝慰的话,打算在去参加武林大会之前,顺路去趟无垢剑庄。 最后一封信直接寄来了丞相府,是樊姐写的。 她已不在宿州的云芳院,但也未回京都,而是准备启程去往文州。 盟主似乎放弃了对李曼吟的追杀,派了两波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樊姐总觉得盟主的这种平静,必是有阴谋的,在信中反复提醒,要他们此行小心一些。 而秦如一托樊姐去查的盟主行踪,虽然难查,倒也有些眉目,但并不算全。 其中有一点,让沈嘉禾颇为注意,那就是盟主每两年会去一次京都,而从京都出来又总会去趟无涯寺。 无涯寺虽然淡出了江湖,但毕竟还是与江湖一体,盟主去那里也很正常。 然而大抵是上次在钱庄查账,见到盟主以他人名义给无涯寺捐款的事情,让沈嘉禾有些敏感,总觉得哪里似乎怪怪的。 再之后,便是樊姐随意提了一句,说黑市有些异动。 不过听秦如一说,武林大会之前,黑市往往会有些异动,算是正常。 然而樊姐既然提了,为求谨慎,沈嘉禾还是打算找寻时机,查探一番。 新的武林大会请帖已经分发到了各个门派,八方庄自然是有一份的。 而关于台州黑白两庄的请帖,盟主一改之前青花庄不可分的原则,大方的向两边都发去了请帖。只不过李梧还在武林盟,黑花庄的请帖就直接留在了武林盟。 关于这一点,江湖里是传得是沸沸扬扬,让人不去注意都难。 很快,就到了要出发的日子。 书琴舍不得沈嘉禾,沮丧着小脸,问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沈嘉禾便只好哄她,还半真半假地说等她回来,会给书琴带个礼物,比如说一个帅气英俊的哥哥什么的。 书琴撇撇嘴,嘟囔道:“还不如送我个小兰花的签名呢。” 临行之前,沈周氏温柔地反复叮嘱,要他们此去小心一些,万万平安归来。 而沈丞相一直沉默地站在一边,待马车将要启程,才深深望着秦如一,语重心长地说着,“我的女儿就托给你照顾了,一定要护她周全。你……也定要保全自己,平安回来。” 秦如一认真承诺道:“伯父放心。我们都会平安归来。” 沈丞相背过身去,轻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好了。启程吧。” 马车碌碌很快就出了京郊。 沈嘉禾走之前和沈周氏确认过,妙慈住持已经从佛会回到了无涯寺。 虽然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来看,这件事或许应该放到后面,但既然有疑问,又恰好路过,还是直接问清比较好。 无涯寺的佛门前依旧络绎不绝。 这次前来接待的和尚和上次不同,长着一张笑面,看起来颇显和善。 沈嘉禾随意问道:“请问妙慈住持在么?我是丞相府的人。有些话想同住持探讨一下。” “在的在的。”那和尚连声应道,“我去通报住持,麻烦两位施主稍等片刻。” 沈嘉禾应了一声,见他离开,便无所事事地看向大殿中那些跪在蒲团上轻声祈愿的人群。 她起了兴致,寻了个靠前的位置,拿起一旁的签筒,闭起双眼,打算为此行求个签。 随着摇晃,很快就有一根竹签掉落在地。 沈嘉禾捡起竹签,去门外的老和尚那里换了签语,还没来得及听他解签,那去通报的和尚已经匆忙走了过来,和善道:“住持有请,劳烦二位随我来。” 她便只好先跟着他走去了后院。 妙慈住持的禅房内,檀香与茶香混杂在一起,带着令人放松下来的气息。 沈嘉禾进门时,妙慈住持正在泡茶,薄薄的白雾遮住他的眉眼,令人看不分明。 她双手合十,问候道:“妙慈住持,打扰了。” 他微微侧头,见到沈嘉禾与秦如一,平静如水的面容泛起点点波澜,温声说道:“阿弥陀佛,沈施主,秦施主,我们又见面了。快过来坐吧。” 沈嘉禾和秦如一依言坐到了妙慈住持的对面。 妙慈住持抬手为他们二人斟了两杯茶,慢悠悠道:“那日一别,今日才得以重见,两次错过,着实遗憾。” 他虽是断了一臂,但泡茶的动作却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滞怠,颇为赏心悦目。 沈嘉禾笑着说道:“是啊。没能早点喝到住持泡的茶,实在太遗憾了。” 妙慈住持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二位施主不像是来与老衲相谈佛理的。” “主要嘛是想喝茶。”沈嘉禾捧着茶杯,“顺便,想问住持一些问题。不知方不方便?” 妙慈住持不置可否,抬手示意沈嘉禾来问。 沈嘉禾抿了口茶,像闲聊般随意问道:“盟主常来无涯寺么?” 妙慈住持似乎不太懂沈嘉禾为何会问起盟主的问题,但还是坦诚答道:“盟主……不算常来,每两年来一次而已。沈施主既然问起盟主,那应是十分了解江湖上的事。” 沈嘉禾略微点了点头,含糊道:“不算全了解,只是有些事是知道的。” 妙慈住持面色沉静地说道:“盟主尚未更改名姓统领江湖之前,便与前任住持私交甚笃。他来无涯寺并非为了拜佛,而是祭拜前任住持。” 沈嘉禾若有所思,“更改名姓之前就相识……前任住持的俗家姓名,妙慈住持可知晓?” 妙慈住持微微摇头,“这老衲便不清楚了。” 至于盟主的那笔捐款,妙慈住持也只说是不清楚,不过倒是提起过之前也有几笔这样大的数目捐到无涯寺来,但署名各不相同,大多都是钱庄送来的。 说完,妙慈住持还从书架上拿下了账本,指给沈嘉禾来看。 秦如一暗暗在心中记下了这些名字和钱庄,借口出了禅房,寻了纸笔给天门庄寄去一封信,让他们顺着这些信息查下去。 沈嘉禾若无其事地喝着茶,问道:“住持在无涯寺呆了多少年啊?” 妙慈住持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杯茶,沉静答道:“人老了,已是记不得了。” 沈嘉禾笑着回道:“住持才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怎么能算老呢。” 妙慈住持但笑不语,过了半晌,轻声道:“这住持之位,也该选个人来代我了。” 沈嘉禾想起常清,好奇试探道:“住持心中可有人选了?” “继任之人老衲还未细想过。”妙慈住持只是道,“看天命吧。” 沈嘉禾倒是不知道常清是因着什么天命能当上住持,便也不再多说。 妙慈住持看她手中攥着一张签纸,问道:“沈施主求过签?” 沈嘉禾将那张纸放在桌上,“这次要出远门办件事情,所以想问问佛祖是否会一帆风顺。” 妙慈住持拿起签纸,看了看,温声问道:“若沈施主不嫌弃,不如由老衲来解这签语?” 沈嘉禾笑着道:“能由住持来解签,那自是好的。” 妙慈住持想了想,说道:“这是中下签,此行不会那般顺遂,或许会有灾厄。” 沈嘉禾托着下巴,微微挑眉,“灾厄?” 妙慈住持看着签语,慢慢说道:“应是与火有关。” 沈嘉禾皱起眉头,“火?” 妙慈住持一本正经地说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沈嘉禾:“……” 沈嘉禾想过这一路应当不会一帆风顺,所以听到这话倒也没什么感触。 妙慈住持将签纸折好,推到沈嘉禾的面前,忽然问道:“沈施主可信因果?” 沈嘉禾看妙慈住持一副要传教的姿态,把签纸收好,重复道:“因果?” 妙慈住持慢慢说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沈嘉禾有些不明所以,却听他缓缓说道:“该来的总会来。” 顿了顿,他温声安慰道:“施主不必为这签上的话语惊慌,事在人为,总有方法避过的。” 第一百零七章 秦如一参加武林大会是以八方庄庄主的身份去的,所以秦九和几个八方庄的弟子也随着他一同去往颍州。 他们见到沈嘉禾,改口尤其快,还没跟两天,就庄主夫人长,庄主夫人短的叫开了。 沈嘉禾本来就是以家眷的身份参加的,所以他们这样叫,她就是乐呵呵地看着。 倒是秦如一害羞了起来,每次听到他们这样称呼,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向沈嘉禾。 台州方面,因为黑白两庄的庄主都去参加了武林大会。 为了避免两边争斗,发生难以处理的事情,所以黑白两庄暂时休战。 不过休战是休战,两边的关系却完全没有变好,隔着三米都能靠眼神斗起来。 沈嘉禾不由替白勇担心起以后重建青花庄时,这两边根深蒂固的敌对心理该怎么处理。 但白勇估计也不需要她为他担心,毕竟能牵成两个媒,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无所畏惧了。 沈嘉禾离开台州之前,特地去了趟黑花庄去问浮拓所假扮的李梧的行踪。 那些弟子并不清楚,只是说李梧自打去了颍州,几乎小半年没回来了。每个月倒是有信送来,说他一切安好,过问过问庄中近况,至于其他倒没说什么。 而最近的一封信,是点了几个弟子,让他们选好人,一同去参加武林大会。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点到名的那几个弟子,有一半跟李梧不合起过冲突。 李梧当上庄主之后,他们更是明里暗里的反对,甚至有过取而代之的计划。 但李梧是盟主钦定的黑花庄庄主,所以他们就算再怎么想也掀不起风浪,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这些李梧都是知道的。 所以武林大会这么重要的场合,点名要他们过去,实在让庄里的人一头雾水。 半夜时分,夜深人静。 沈嘉禾和秦如一熟门熟路地潜入进黑花庄的书房,从抽屉里翻出李梧到达武林盟之后发来黑花庄的信件。信封上的印章确实来自颍州的驿站。 她在丞相府时,曾见过李梧本人写的信,所以李梧的笔迹,她是认得的。 然而如今的李梧,是浮拓假扮的。 浮拓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任何他所需要假扮的人。 从容貌举止,到声音仪态,最基础的就是模仿笔迹。 所以浮拓在江湖上,还有个“千面相”的称呼。 不过据浮拓所说,如非必要,他一贯都是以真面目示人的。 书房里的这几封信,确实是李梧的笔迹不假。 但模仿笔迹不是什么难事,沈嘉禾只要留心一些,也是能模仿个八成像的。 所以下笔写这封信的究竟是谁,实在很难让人轻易判断出来。 不管是不是,浮拓这么久都没回来,也不曾和丞相联系,必是遇到了险事。 沈嘉禾不由沉沉叹了口气。 早知道当初直接把浮拓带回去就好了,至多不过是让爹说上几句,怪她自作主张,其他的也没什么。总好过像现在一样让人担心。 书琴缝好的小褂可还留在丞相府里等他穿呢。 离开台州之后,他们很快就乘船到了宿州的乾坤庄。 班庄主还没动身,留守在庄内等着沈嘉禾的到来。 沈嘉禾是丞相之女,这件事江湖人不知道,但盟主是知道的。 只要他对着参加武林大会的人提及她的身份,以江湖人对朝廷的敌视态度来看,就算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在他们眼中也会变成,这是朝廷妄图分裂武林的阴谋。 因为和沈嘉禾的关系,连带着秦如一也是不适合开口的。 即便盟主牵扯到了八方庄的那场血案之中,也总有人会先揣测着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论。 或许还会有人觉得秦如一勾结朝廷,污蔑盟主,成了朝廷的走狗。 总之有这层关系在,无论沈嘉禾到不到场,效果都是一样的。 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将他们查明的事情交由别人来开口。 他们只需要在适合的时刻推波助澜一番,再装装傻就好。 沈丞相有意将班庄主推上盟主之位,所以英勇揭示当今武林盟主种种恶行的任务,交给他来做最是合宜。 虽然班文入朝为官,成了丞相的门生,班庄主一直想让班文的名字重归家谱。 但知道这些事的人很少,毕竟班文是被班老爷子亲自赶出去,亲手把家谱上的名字划去的,就算班老爷子如今不在了,乾坤庄内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提这件事。 否则班庄主不会拖到现在还一筹莫展,难能两全。 所以,明面上,班文被乾坤庄逐出,就是和班家没有任何联系了。至于他们兄弟之间是否有书信来往,没有人会闲着去打听这种事情。 班庄主坐在木桌上,迎着昏暗的烛火,轻声道:“确实由我来说,最是适合。” 班家因为仁义,在江湖中威望颇高,由他来说,可信度自然增长了许多。 他微微仰头,对着秦如一说道:“秦贤侄,你觉得我应下此事,可是为了名利?” 秦如一摇头,低声回道:“庄主若是在乎名利,不必等到现在。” “贤侄此话,令我心安。”班庄主的手指抚了抚桌上的账本,慢慢道,“我应下此事,一是为了告慰秦兄的在天之灵,二是想还武林一个太平。这些年,发生了太多的错事,江湖已不再像从前的江湖。” 班庄主的声音顿了顿,望向沈嘉禾,眸中含着细碎的希冀,“丞相应允我,只要我能当上武林盟主,江湖事朝廷不再暗地把控。希望他能言而有信。” 沈丞相推班庄主当武林盟主,主要目的是想换上自己的人,牵制野心过大的迟辕。重心还是在沈家和朝廷上。 至于整个武林会如何发展,他其实兴趣不大。 反正凭着班庄主的品性,江湖乱不到哪里去,势力再大也撼动不了国本。 姜夫人在沈嘉禾从八方庄回来之后,就派人送了封信来,同意了沈嘉禾提出的建议。 她作为开场掀起风浪的人物,自然不能和沈嘉禾他们同路,言辞也不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好在,姜夫人虽然容易受人利用,但这点利害她还能拎得清。 沈丞相派了一些人悄悄护送姜夫人来宿州,预计到达的时间大概在他们离开三日之后。 等姜夫人到了乾坤庄,班庄主就会动身,带着她一同去往武林大会。 至于他们为何会在一起同行,班庄主知道这个理由该怎么去编。 一路跋山涉水之后,终于到了文州。 听秦如一说,无垢剑庄因为文州离颍州很近的缘故,所以每届武林大会都是掐着正式召开的时间去的。能晚动身就从来不早去。 沈嘉禾没有直接去无垢剑庄找白景钰,而是等到了傍晚,去了云芳院。 樊姐果然还在文州。 沈嘉禾进门时,她正趴在床上,手指灵活地拨弄着算盘记账。 她听到关门的动静,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听说,天门庄的老庄主,把她那个宝贵金算盘送给你了?我从前开了三百金的价钱要买那个算盘,都能融上一箱的算盘了,老庄主都不干,居然就这么轻易送人了。” 沈嘉禾怔了怔,笑着回道:“樊姐你消息还真是灵通。” 樊姐微微笑了起来,“毕竟是吃着这碗饭的,哪敢不灵啊。” 她将账本合上,慵懒地抻了抻腰,打着哈欠道:“你来我这,是为了问无垢剑庄的事?” 沈嘉禾随意坐到一边,撑着下巴点点头,“自从上次分别之后,好久都没有白景钰的消息了。班若那边也没有,让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来之前,我去无垢剑庄附近看了看,风平浪静的,街市里也没有异常的流言,不像是出了什么事。” “要说事,也没什么大事。”樊姐侧躺在贵妃榻上,懒洋洋地说着,“就是白老庄主回来了而已。” 说来白景钰离开之前,确实说过是白老庄主召他回去的。 沈嘉禾微歪头,“白老庄主回来……难道是因为绪欣的事?” “白老庄主为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儿子,是站在盟主这边的。”樊姐悠哉道,“白老庄主的性子很固执,是没办法说动他的。从白景琛口中得知绪欣的事情,不仅没能被说服,反倒把白景钰召了回来,把他们两个人软禁在无垢剑庄里。” 沈嘉禾垂眸,若有所思地说着,“白老爷子……确实不好办啊。” “你们两个想要见白家兄弟,估计很难。”樊姐漫不经心地说着,“白老爷子看得很紧。白家兄弟想要出门,周围都得跟上三十多个盯梢的。就连白景钰想来我这里,都很难。” 沈嘉禾:“……” 老爷子,那俩是你孙子啊,用不着这样吧。 沈嘉禾思索一番,问道:“白景钰姑且不说,白景琛作为下一任庄主,还能去参加武林大会了么?” “啊,那个啊。”樊姐慢悠悠道,“无垢剑庄今年不参加武林大会。” 沈嘉禾:“……” 还能缺席的哦? 沈嘉禾纳闷道:“为什么啊?” 樊姐竖起两根手指,“武林盟的说法是白老庄主觉得身体不适,景钰的说法是武林盟根本就没把新的请帖发给他们。这两种说法,你可以选择一个去信。” 沈嘉禾摸了摸下巴,“按理讲,我们这边的举动盟主不可能一无所查。白老庄主是盟主有力的支持者,就算是迁怒绪欣的事,至多不让白家大哥参加就是了,没理由白老庄主也要退居三舍才对。” 樊姐微微一笑,轻声道:“人心难猜和消息不同,再多的我便不知道了。” 沈嘉禾其实也不是非要见到白景钰不可,听到他没遇到什么大事,就放心了许多。 就是可怜他这个喜欢满江湖闲逛凑热闹的性子,被关在家里这么久,连封信都不能写,怕是要被憋坏了。 但盟主不让无垢剑庄参加武林大会又是闹什么幺蛾子呢? 沈嘉禾猜的头疼,只想一碗毒送他归西。 樊姐食指轻点额角,向沈嘉禾招了招手,“你把曼吟护得很好,我就免费送给你个消息。” 沈嘉禾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好奇问道:“什么消息?” 樊姐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在信中同你说过黑市异动的事么?” “记得的。”沈嘉禾点了点头,“我查过,说是有好几个人在大量购买刀剑之类的兵器。” “很多时候啊,那只是障眼法。”樊姐低低笑着道,“你附耳过来。” 沈嘉禾弯下腰去,口中还疑问道:“障眼法?” 樊姐将手拢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话。 沈嘉禾睁大了眼,惊诧道:“他疯了么?” “所以啊,你还是别把他逼得太急才好。”樊姐略带嘲讽道,“狗急了还会跳墙呢。” 沈嘉禾坐在原位,思量了许久,摇摇头,“不行。都走到这一步,没有退路了。” 樊姐微微挑眉,“那你打算怎么办?想好对策了?” 沈嘉禾垂眸,低吟一声,“险中求胜吧。” 樊姐不急不缓地说着,“这个赌注可有点大。你要考虑清楚。” 沈嘉禾掏出从白景琛那边借来的地煞教印章,又向樊姐借了纸笔,慢慢写了几个字。 她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折好,同印章放到一起。 樊姐默不作声地看着沈嘉禾将这两样东西交给自己,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沈嘉禾微微笑道:“樊姐就帮我把这些东西还给白大哥吧,就跟他说是物归原主。” 樊姐不置可否,将两样东西放到木盒当中,低声道:“让我转送东西,可是要另算钱的。” 顿了顿,她轻松道:“算了,就拿曼吟和你师父成婚时的份子钱来抵吧。” 沈嘉禾:“……” 本来能给师父随份子的人就少,现在还被她给败出去一份。 樊姐微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这小姑娘还挺招人待见的,要是能活着多好。” 沈嘉禾:“……” 沈嘉禾:“……我也没说要死啊。” 在文州逗留了两日,沈嘉禾还是没能在街上撞见白家的两位兄弟。 眼看着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他们终于动身去了颍州。 然而刚走到半路,也不知武林盟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早有弟子在那里等着他们,并且一路护送到了颍州。 按照要求,参加武林大会的门派需要拿着请帖核实身份,并且在武林盟安排的地方休息。 一是为了方便管理和通知,二是防止那些互相看不顺眼的门派私自打斗。 今年休息的地方安排在了武林盟内部的客房,像黑花庄白花庄这种见面就爱打起来的门派,客房都被安排得很远。如非必要,一般都是见不到面的。 距离武林大会的正式召开,还有五日。 但江湖上各个门派已经来的差不多了,除去那些缺席的,只剩极少数离得较远的门派还在路上,没能到达颍州。 八方庄的客房被安排在了东苑,相邻的都是沈嘉禾不太熟悉的门派。 唯一算是比较近的,就只有白勇带着的白花庄了。 沈嘉禾随着八方庄刚来东苑时,恰好路过白花庄的门前,就看他拿着几张画像,对着几个九天庄的小丫头,口舌如簧,如火如荼地展开着自己牵媒的大业。 看起来不像是参加武林大会,而是跑来潜伏组织相亲会的。 只有旁边的赵英权还没有放弃,苦口婆心地劝着,“庄主啊,快回想起你自己的身份啊。” 到达武林盟时,已经是下午了。 沈嘉禾将行李放到柜子中,休息了没多久,就有人敲了敲门,说道:“晚宴就要开始了,请各位务必赏光,移步至正堂。盟主恭候各位大驾。” 那人说完就没了声响,然而从门缝中却掉出一张纸条。 沈嘉禾狐疑地走了过去,站在原地瞧了瞧,确认上面没撒什么药之类的,才弯腰捡了起来,只见上面字字清晰地写着——明日小心。 这个字迹很陌生,沈嘉禾的印象里是不曾见过的。 而字条的右下方,画着一个模糊成一团的兰花,在兰花的中央有个朱砂点上的小红点。 这是小兰花的标志。 但小兰花的字她看了许多话本再熟悉不过,这不是他的字,而且他也不会来这里。 假设不是有诈的话,知道这个标志,而且觉得我看到这个标志就会明白他的身份的人。 小兰花,书琴,签名…… 对了! 沈嘉禾记得自己曾把小兰花给书琴的签名交给了浮拓,让他留着认亲。 难道说……这个人,是浮拓? 他让她小心,是说,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第一百零八章 武林盟作为历代武林大会的举办地,排场自然很是气派。赤红的灯笼点缀着黑夜,随着微风轻摇闪烁,仿佛天上星辰落入人间,带着别样的美感。 正堂前的石板路上摆着二十几张大圆桌,分散为左右两边,正中间留出一条长路,尽头则是盟主所在的主座。沈嘉禾随着八方庄到达时,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门派随着武林盟引路人的指引,坐在椅子上,高声寒暄,相互恭维,闲谈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如一冷淡不愿多话的特点传遍了江湖,那些门派看到八方庄入座也仅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沈嘉禾这个对于武林人来讲颇为陌生的面孔,倒也没人不识趣地跑来搭话。 八方庄被安排在了主座的右手边,距离盟主的位置最近,大概一抬眼就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对方每一个表情。 秦九有些忐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挠挠头,有些纳闷地说道:“盟主怎么把八方庄安排到这里来了怪让人不自在的。感觉就像没背好书被先生故意提到前面来似的。” 沈嘉禾撑着下巴,一手摆弄着银制的酒杯,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搭着话:“就是故意的呀。下马威还是第一步,等一会儿夜宴就会变成一场鸿门宴了。” 八方庄与盟主的恩怨,秦如一并没有告诉过八方庄里的任何人,但秦九从他之前回八方庄时对武林盟骤然改变的态度,也猜出他与盟主或许发生了什么。然而秦九一向聪慧,知晓这事不该多问,便顺着沈嘉禾的话,愁眉苦脸地说:“那等一会儿鸿门宴上我们该做什么啊?” 沈嘉禾瞧了他一眼,拖过桌上的果盘摆在秦九的面前,“吃。” “啊?”秦九愣了一下。 沈嘉禾随意道:“你们就负责吃垮武林盟。” 秦九:“……” 分配任务是不是太草率了点啊庄主夫人。 秦如一没有加入他们的闲谈,默不作声地盯着主座看去。 盟主还没有来,那里空荡荡的,只是在桌上简单地摆了一壶酒和几个精巧的碟子。 沈嘉禾握住他的手,温声细语地问道:“等一下就要见到盟主了。怎么样?紧张么?” “在这之前我忐忑过,想过该如何面对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仇恨。”秦如一回握住她的手,望着那空无一人的位置,低语,“可如今不会了。” 他此刻若说怕,也只是怕沈嘉禾来到这龙潭虎**会遇到危险。 秦如一将种种思绪埋入心中,温声叮嘱她:“万事小心些。此事一了,我们就回家。” 说话间,各大门派陆陆续续来到正堂前,本来略显空旷冷清的场地,不多时便填满了人。 沈嘉禾无所事事地瞧着,看向穿着一身雪白在黑夜中尤其显眼的黑花庄那边,若有所思地嘀咕道:“黑花庄的庄主,没有来呀……” “黑花庄都来这么久了,那小子就没露过面,也不知道让盟主给拐哪去了。”一个声音爽朗地接起沈嘉禾的自言自语,大大咧咧地坐在对面,笑容满面地问着,“秦贤侄,沈家小姑娘,你们的婚礼究竟什么时候办啊?” 沈嘉禾讶然地看了过去,随即微微笑了起来,“白庄主,写信还不够,你怎么追问婚期都追问到这里来了?” 赵英权站在白勇身边,愁眉苦脸地劝着:“庄主啊,白花庄的位置不在这儿,在后面呐。要叙旧等夜宴散了再说。等一会儿盟主就要来了,万一怪罪下来,要让黑花庄看笑话的。” 白勇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好不容易牵成一个媒,什么事都没现在这事重要。” 赵英权:“……” 庄主你有牵媒这个毅力早就重建青花庄了好么。 被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沈嘉禾半是无奈地说道:“婚期还未定,等定下来一定快马加鞭通知白庄主,你看这样可以么?” 总觉得白勇简直比她的爹娘还要操心婚事的问题。 白勇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从果盘拿过一个苹果,咬了一口抱怨道:“不是我跟你说,现在这个媒人真是越来越难做了。刚来的时候给几个姑娘牵线,被她们的师父以‘心术不正’为理由活活追了我五里地。虽然现在是武林大会,但牵媒有错么!是错么!” 沈嘉禾:“……” 虽然武林人人搞副业,但像白庄主这么执着的还真是一股清流。 沈嘉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牵扯下去,若无其事地问道:“现在还有些门派没来?” “啊,有的。”白勇权当为沈嘉禾科普,慢慢数到,“听说白老爷子突然身体不适,无垢剑庄今年缺席,剩下的就是蕲州的问天庄,禹州的散星庄,这些都是比较远的,要来还得有一阵子。然后就是……对了,乾坤庄还未来。” 他们赶路不算快,又在文州逗留了几日,按理讲乾坤庄应在他们之前到达才是。 “乾坤庄?”沈嘉禾的手指轻敲桌面,表情略显困惑,“班家现在还没来,是不是路上被什么事困住了……” 忽然,秦如一握着她的手动了动,低声道:“来了。” 话音刚落,本是喧闹的场景顿时安静了下来。沈嘉禾后知后觉地向着门口看了过去,就见武林盟主端着浅淡的笑容,不急不缓地走向主座,目光略略停在秦如一的身上,见他看向自己便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平和地说道:“寻常夜宴罢了,大家不必拘礼。” 身后的随从“啪啪”拍了两下手,丫鬟们便端着一盘盘精致的佳肴从正门鱼贯而入。 沈嘉禾上次见他不过是在一年前,比起那时,他好似老了许多,鬓边已染上丝丝银白。 盟主似是也感受到了这种视线,目光沉沉地看了过来,见到是沈嘉禾,神色微动,竟是笑了起来,举起一旁的酒杯,慢悠悠的,仿佛寒暄一般说道:“没想到沈姑娘也来了这武林大会。上次一别,好似也过了一年了。” 连惯例的开场白都未说,突兀地与别人眼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寒暄,实在很引人注目。 盟主却好似全然不知一般,慢慢地问道:“听闻丞相如今为了朝中大事繁忙得很,沈姑娘身为丞相的独女,不留在家中,怎么在这个时候参加武林大会了?” 本是安静的武林众人,听到盟主这话,顿时讶然地议论了起来。 “盟主刚刚说什么?丞相的独女?那个坐在八方庄庄主身边的小丫头?” “朝廷的人来武林大会做什么?该不会有什么企图?” “丞相的独女不是身体不好在养病么?怎么会出现在千里迢迢的颍州?” 在这些议论声中,唯独白勇错愕地看了看沈嘉禾,一脸挫败地捂住脸颊,喃喃自语:“完了,丞相之女诶。这得随多大的礼才够,最近白花庄财政赤字了呀……” 沈嘉禾并没有慌乱,倒不如说,她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 今日就要揭穿她的身份,说明盟主急了,想要先下手为强,在武林面前封住八方庄的口。 手指摆弄着酒杯,她露出不太开心的表情,假装懊恼地说着:“盟主!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我好不容易趁爹忙的时候逃出来闯荡江湖,你怎么就说出来了” “我也是担心。江湖毕竟不好闯荡。”盟主淡淡看向秦如一,“不过有这个如意郎君护着你,我倒是问的多余了。”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唇角却还是带着笑,问着秦如一:“我偶然间听说你们要成亲了。你怎么变得与我这般生分,都不曾告知过我。好歹子真不在了,我也算代他照顾了你许久。” 盟主这番话,无疑是把秦如一往朝廷方面推。话中的含义不过是在暗指秦如一在与他划清界限,不顾江湖情义,暗投丞相,要为朝廷效力。 秦如一自然听得懂,见他毫无愧色的说起最后那句话,眸色微暗,颇感荒谬地摇了摇头。 “盟主你这样说,当真是错怪少侠了。”沈嘉禾装作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信口胡说,却字字挑衅,“我是想与他成婚的,但盟主你的女儿绪欣被地煞教所害,去世不久,他念及情义,婚期还迟迟没有定下来,又该如何告知于你呢。这次来参加武林大会也是为了将沙鸢抓住,好让绪欣她死个明……啊,不。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听沈嘉禾提及绪欣,盟主的手瞬间握紧,眉眼泛上几分阴郁,口中极缓地回应道:“哦?那确实是我错怪他了。你放心,我一定让杀她的人血债血偿,让你们……早日成婚。” 一向拥护盟主的门派,听到他这样说,立刻站出来表忠心,扬声道:“盟主放心!我们这次一定要铲除地煞教,为小姐报仇!还武林一个太平!” 地煞教早就成了武林的心病,此言一出,也得到场上大部分门派的支持。一时间群情激昂,口中阵阵高呼,若是被不知情的人听到,还以为现在就要去讨伐地煞教。 盟主没办法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只好故作感动的模样,安抚道:“大家的鼎力相助,绪某感激不尽。话不必多说,唯以这杯清酒敬给诸位,愿我们此番旗开得胜。” 沈嘉禾冷眼地望着这个场景,端起酒杯,却是将酒洒在了地上。 秦如一微皱眉头,悄声问她:“你此刻挑衅他,容易惹祸上身。” “他如今比起针对你,更是恨我。绪欣如何先不提,光是我爹逼他到如今这个境地,我挑衅他一下,处境也不会变得更坏。”沈嘉禾似是毫不在乎一般,慢悠悠地说着,“把话题转到地煞教身上,他就没办法再去诋毁八方庄,最起码你的处境不会变得太糟。” 秦如一没想得这样深。 他只当他是来复仇,知道盟主会针对于他,却忘记了比起过往遗留下来的威胁,沈家步步逼盟主落到如此境地,沈丞相他没法动,那就只有沈嘉禾才是盟主真正想要拔去的眼中钉。 秦如一怔怔看着她,“你早就意识到了?” 沈嘉禾含糊道:“多多少少?反正他现在有闲心跟我们虚与委蛇,事情还没那么严重。” 秦如一却不管,当机立断对秦九道:“把她送回京都。” 本来安心吃菜的秦九被突然叫到名字,呛了一嗓子,猛咳了两声,有些发懵:“啊?” 秦如一一字一顿道:“送她回去。” 秦九:“……” 这是咋了小两口闹翻了么? 秦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没敢动。 早知道不在他面前说这些话了,明明知道秦如一把她的安危看的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沈嘉禾暗自有些懊恼,脑中转了几种说辞好似都没办法说服他,只好耍赖补救道:“我来都来了,怎么回去啊这里离京都那么远,我刚上小路肯定就被地煞教啊或是武林盟的人给咔嚓了,秦九就算武功再高也护不住我呀,还连累了他。” 秦如一冷着张脸,“那我带你回去。” 沈嘉禾怔了怔,“你,你不复仇了?” “复仇还有机会。”秦如一看了看她,却又别过脸去,声音透出几分颤抖,仿佛已经看到了悲剧的未来,“你若不在了,家便不在了。离了你,我自己一个人已经活不下去了。” 这种时候开心,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沈嘉禾半是无奈地笑了起来,“这一世我什么都有了,我可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死去。你的坏毛病啊,就是总会把事情往坏处想。我想要和你共度一世,不是假话。你对我有信心一点啊,我可没打算栽在你仇人的手里,给你旧恨添新仇什么的。” 她温温柔柔地笑着,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们还要一起回家呢。” 秦如一微微露出疑问的神色:“这一世?” 沈嘉禾笑意盈盈地说道:“是啊。这一世。前世我肯定是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地方做了许多好事,这一世才会遇到你。” 秦如一微愣,敛眸低声道:“那我一定……是做了十世的好事,今生才会遇到你。” 白勇捏着赵英权的胳膊,小声道:“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对儿肯定牵成撒不了了!” 赵英权努力地抽出胳膊,无奈地揉着:“庄主,你冷静一点啊。” 白勇美滋滋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专心吃菜的秦九,忽然招了招手,悄声叫道:“小兄弟你过来一下。” 秦九纳闷地指了指自己,看到白勇肯定的点头,一脸茫然地坐到他的身边,小心谨慎地问道:“白庄主,您有什么事情么?” “那一对儿看到没有,就是你们庄主和庄主夫人。”白勇指了指沈嘉禾和秦如一,“就是我牵的。他们包了‘如胶似漆’‘甜甜蜜蜜’双重套餐。你要不要也被牵个线呀?还有好几种套餐可以选呢。” 秦九:“……” 赵英权:“……” 要命。怎么还一本正经地发展起套餐来了。 沈嘉禾假装没听到他们之间的交谈,正想着要不要从盟主口中套点情报,就听到一个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十分慌张地奔向夜宴,一个武林盟的弟子跪在地上,大声道:“乾,乾坤庄来了!” 嗯?班家来了? 沈嘉禾下意识一抬眼,却见盟主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又若无其事收了回去,仿佛透着某种胸有成竹,表面上却略皱眉头问道:“乾坤庄既然来了为何还不快快迎进来?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她微微有些疑惑,却听那弟子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乾坤庄来时遇到了地煞教的伏击!” 第109章 除了一些弟子留守在宴会上,其他人都跟随着武林盟主的脚步, 匆忙地奔向武林盟的大门。他们的表情或惊或忧, 时不时夹杂着几声私语,似是在担忧地煞教如此嚣张的目的。 沈嘉禾随着秦如一慢悠悠地跟在大部队的后面, 手指揉着额角,似乎有些头疼的模样。 秦如一见她如此,担忧地低声问道:“难道班庄主那边当真落了险境?” 盟主之前那几句话, 不仅是为了在江湖人面前堵住沈嘉禾的口,也是在暗示他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像盟主这样的人物, 眼线必然遍布江湖, 京都皇城他插不了手,但出了皇城就未必了, 所以沈嘉禾也没有费心去遮遮掩掩。 “姜夫人既然由乾坤庄护送, 那班庄主必然清楚这路上或许会有危险,应是早有防备。” 沈嘉禾抬头看着走在最前方的盟主, 他一派正气凛然, 器宇轩昂的模样, 如同浩然君子,全然瞧不出是那般心狠狡诈之人。然而他确实是。 如今的举动虽然尚在沈嘉禾意料之中,但盟主经历多年风雨, 仍是牢握江湖权势,把持正邪两派,却鲜少有人察觉,背后有朝廷的助力, 自然也有他的城府。如今皇上病危,九皇子袖手旁观,盟主所能仰仗的势力已是崩塌殆尽,按理讲想要扳倒他并不算难,然而他毕竟身在江湖多年,树大根深,光凭他们所掌握的信息,想要连根拔除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要不然……”沈嘉禾越想越觉得麻烦,慢吞吞地小声提议道,“还是直接一碗药给他药死吧。我带了二十七种毒药以备不时之需来着。药死之前让人模仿他的笔迹写封畏罪自杀的信……不行,浪费纸又浪费墨的,我得为八方庄省点钱,还是算了。” 秦如一:“……” 秦如一看了看沈嘉禾,决定还是夸一句:“勤俭。” 武林盟的门前自然十分气派,厚实的大门外,还有一道白石搭成的石门,四四方方,洁白无瑕。两边的门柱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字,其中一处写着“迎八方好友不赏一人春秋”,那是秦子真在接管庄主之位后,刻在八方庄门前的。 八方庄被烧毁后,盟主便将这句话刻在了武林盟前,对外则说是为了聊表哀思,继承遗志,向江湖人彰显他与秦子真的兄弟情深。 而秦如一掌管八方庄后,庄内烧毁的细节被一一复原,唯独大门前,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写。沈嘉禾第一次来到八方庄,也曾问过这事,那时他只是垂下眼眸,冷淡地回了一句:“无友可交,无友可迎。” 白景钰在一旁听了不服气地直想啃扇子。 当初的兄弟情深,就像一层薄土,掩住了冷冰冰的嘲讽。 秦如一抬眼看向石柱上的字迹,洁白的底,映着灯笼的红,每个字都像浸在了血里。 他偏过头去,不愿再看,带着沈嘉禾一起站在人群中不起眼的角落,正警惕着四周是否有地煞教的身影,却听她忽然说道:“班庄主看来无事。” 秦如一闻言,顺着灯笼的红光看去,只见班庄主安然地站在大门前,深棕外衣上的刀痕裂口在黑夜中只有晚风吹起时能隐隐察觉出来,他淡然地看着大家迎出门来,双手背在身后,闲适道:“我乾坤庄何时这么气派了?竟劳烦各大门派亲自到门口来迎。” “您这不就是见外了么。乾坤庄贤名在外,我们仰慕已久,这样也是应当的。”人群中站在盟主身边的门封庄庄主,两根手指顺着自己的羊角胡,慢悠悠地问着,“听闻班庄主此行遭到地煞教的埋伏,可有受伤?” “几个弟子武艺不精,受了点小伤。”班庄主回首,瞧了瞧身后,叹息了一声,“可惜了我这马车,也不知那地煞教的沙鸢是发了什么疯,红锦不用改换了软剑,招招都往这马车上刺,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沙鸢?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沈嘉禾的眉头轻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沙鸢的死是沈嘉禾亲眼见到的,倘若她留了假死的后手,醒来之后也不会这样的安分。 她轻轻嗅了嗅,空气之中隐约带着丝丝的香甜,那确实是曲合香的味道。 “沙鸢?那个魔女又开始兴风作浪了!”人群中有人啐了一声,“杀了盟主的女儿还敢大摇大摆出……”他见自家庄主瞪了自己一眼,连忙收了声,嘀咕道:“反正人人得而诛之。” “不过班庄主到底是带了什么好东西?怎么那个魔女不爱杀人了反而跟堆木头较劲。” 沙鸢的凶残是在江湖出了名的,伤人轻伤却重创马车,这确实是一件奇怪的事。 班庄主示意受伤的弟子跟着武林盟的人进去疗伤,听到有人问起这话,回身从马车中拿出一个破烂的布偶,苦笑道:“本来我那女儿吵着闹着要来参加武林大会长长见识,我受不住,就让她来了,谁知道中途她竟留下个布偶,套上了她的衣裳,自己不知跑去哪里玩了。” 他看向盟主,半是无奈地笑着道:“我这女儿都这么大了,还是孩子心性。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又跑来了,望盟主到时候能让她进个门,别把她挡在门外头。” 盟主目光沉沉地扫过那个破烂的布偶,垂眸而立,半晌,唇角微微勾起,慢条斯理地向守门的弟子吩咐道:“你们且记下了,班庄主的千金若是来了便直接放行。” 听到守门弟子应下,盟主信步走到班庄主的面前,话语中满是笑意,表情却算不得和善,“有惊无险便好,班庄主也不必忧心,我自会派人去寻班千金,确保她的安全。不过如今是非常时期,这地煞教如此猖獗,以后还是让她乖乖留在乾坤庄比较好,下次可未必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他说完,侧过身来,做了个“请”的姿势,“夜宴才刚开始,班庄主可愿同往?” 班庄主将布偶放到一旁,笑容和善地回应着:“盟主说得有理,是我草率,想着下次这般盛况或许就没有了,便想着让她过来也长长见识。盟主既然邀请,我又怎会拒绝。请吧。” 沈嘉禾和秦如一慢悠悠地跟随着人群回到夜宴,听着盟主和班庄主走在前头暗地互掐的话语,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清楚了对方的立场,既然相见免不了要互相嘲讽一番。 他们回到八方庄的餐桌时,就见秦九后仰着瘫在实木椅上,捂着肚子,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而其他八方庄的人也是同样的动作,看起来尤其诡异。 沈嘉禾诧异地问道:“怎么了?你们中毒了?” 秦九有气无力地回答着:“我们在完成庄主夫人您给我们下达的命令呀。” “我下达的命令?”沈嘉禾一头雾水地看向秦如一,“我说什么了?” 秦如一瞧了瞧他们的模样,回想了一下,答道:“吃垮武林盟。” 沈嘉禾:“……” 你们八方庄是不是一脉相传的耿直? 再度开始的晚宴,气氛没有之前那般轻松,大家若有所思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喝着酒。乾坤庄遭到地煞教袭击这件事,让大家一瞬间警觉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地煞教是什么目的,但人人自危,生怕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沈嘉禾知道盟主早晚是要对她下手的,此时此刻反而没了紧张感,她从随身携带的药瓶中倒出几颗消食丸分给八方庄那些立志吃垮武林盟的弟子吃,撑着下巴闲闲地看向远处黑花庄那一桌,果然没有见到李梧的身影。 大抵是因为没有庄主的缘故,那些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 浮拓不以李梧这个正派形象现身,就是说,盟主在安排他做和地煞教相关的任务。 他说明天要她小心,又是小心什么呢? “李梧是嫌自己黑花庄的庄主当得太舒坦了么?”白勇吃着下酒菜,也随着沈嘉禾的视线看向黑花庄那一桌,轻啧一声,“来武林大会,身边带的还都是不满他的人。” 沈嘉禾闲来无事,便接口问道:“他们因为什么不满李梧啊?看不惯前任庄主器重李梧?” “李梧无论从年龄还是资历都比他们小,要李梧当庄主,他们自然是不服气的。”白勇慢悠悠地说道,“而且他们入门后都是姜夫人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在姜夫人下落不明,李梧当上庄主后也没有什么特别去找的迹象,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沈嘉禾把玩着酒杯的动作一顿,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浮拓安排这些人,应当是预料到了他们会让姜夫人出现在武林大会上,特地寻了些会拥护帮衬姜夫人的弟子。 夜色渐渐低沉,觥筹交错间,说话谈吐都染上了几分醉意。 在主座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盟主,手中拿着一个夜光杯,山玉盛着白酒透出碧绿的鲜亮。他慢条斯理地问道:“地煞教危害武林多年,如今已是越发猖狂,倘若再放任他们,假以时日,整个武林怕是会落到他们的手中。我此次特意将武林大会提前到春季,就是想和大家商讨,有没有什么遏制他们的好办法。” 此话一出,夜宴的喧哗顿时归于沉寂,大家看着彼此,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年轻气盛的金花庄新任庄主站了起来,语气威严:“要我说,地煞教多少人,我们武林正派又有多少人,只要集体攻上地煞教总坛,难道就攻不破铲不尽魔教么?” “说起来简单,可地煞教总坛在何处,你可知晓?”门封庄庄主不急不躁地反问他,“地煞教一向行踪缥缈,倘若知道了总坛在哪里,我们何不在几年前就攻打上去?” 他一时语塞:“这……” 盟主将酒杯放下,含笑接了话头,“若是说总坛的位置,我前几日倒是得到了个消息。” 秦如一闻言挑了挑眉,将杯中清茶放下,沉稳地听着。 “什么?!”金花庒的庄主急急问道,“可是知道了在哪里?” “大家且稍安勿躁。”盟主不急不缓地安抚着,“这消息还未经验证,待我查明,再告诉诸位。至多不过是三两天的功夫。” 宴会顿时热闹了起来,大家议论纷纷,表情比起惊喜更添了几分复杂。 沈嘉禾撑着下巴,弯起眉眼笑了起来:“有点意思。” 秦如一靠近她,小声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拢着手靠近他的耳边,然而刚说出一个字,秦如一便猛地坐直,手指不自在地蹭着发红的耳朵,板着张脸,郑重道:“不,不用了。我自己悟。” 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少侠,你悟出什么了?” “悟出……”秦如一语塞,便转过头逃开话题,生硬地对已经进入颐养天年状态的秦九说道,“把那盘螃蟹吃完,那个贵。你们现在相当于吃垮了武林盟铺路的石料。继续。” 秦九:“……” 秦九:“……还吃啊?” 作者有话要说:  秦九:我招惹哪个了? 这阵子主要是在忙,我爸住院,新养的猫也生病,钱紧啥都紧,明天还要继续赶工作,顾不太上晋江这边。 坑肯定不会弃,这个月内应该还会更几章,反正也是要二十号之后了,不过还是不立flag了,每次这么说都出各种事_(:з」∠)_ 一直没能完结我也是很愧疚,抱歉啦大家。 第110章 春日的晚风拂动柳叶,细密地“沙沙”声隐匿在高谈阔论中, 几丝柳絮飘然游荡在夜空, 于明灭的灯火中若隐若现。 沈嘉禾吃着一块小巧精致的桃花糕,看戏一般瞧着夜宴上盟主一呼百应的神气。 其实地煞教虽然每年都搞阴谋诡计, 用各种方式来刷存在感,加深武林正派对它的恐惧,但实际上真正活跃的只是少数派, 自八方庄那件事情过后,就没有大举进犯武林的事件发生。 如今武林更新换代, 在这夜宴中坐着的大多都是些只听说过地煞教危害武林的事迹却从未真正交过手, 血气方刚一心只想铲除武林毒瘤大显身手的年轻一辈,再加上他们从小就听惯了武林盟盟主的英勇事迹, 能有这样并肩作战的机会, 自然是群情激昂。 金花庒庄主听说此番或许能跟随盟主一同杀上地煞教总部,顿时满腔热血地回应:“我等定会唯绪盟主马首是瞻!一举歼灭地煞教, 还武林一个清净!” “没错, 地煞教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愿听绪盟主的差遣!” 他的话音刚落, 便有许多人,生怕自己晚了一步似的,争先恐后地向盟主表达忠心。然而就在这喧哗声中, 沈嘉禾不咸不淡的声音却显得异常响亮:“奇怪,这盟主的位子,什么时候只姓绪了?” 人群中有人嗤笑一声,针锋相对道:“不姓绪, 难道要姓沈不成?” “那就可惜了。”沈嘉禾假意叹了一声,失望地向白勇说道,“白庄主,你不是说这武林大会召开是为了选举新盟主么。我还以为这盟主之位要有德有才有能力的人才都做,没想到已经专姓了绪。早知道没热闹可看,我就不来了。” 瓜子口中嗑,锅从天上扣的白勇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看了过来,想了想,悄声问:“需要我配合么?” 沈嘉禾摇头:“那倒不用。” “哦。”白勇遗憾自己牵媒的口才没有机会发挥,侧过身来,看戏似的咔嚓咔嚓嗑起了瓜子。 金花庒庄主冷哼一声:“你敢质疑盟主的能力?” “选取武林盟主的初衷,不就是为了让盟主领导武林来对抗地煞教么?” 沈嘉禾抬眼看去,只见盟主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手中又拿起了那盏夜光杯,醇香的葡萄美酒在夜光杯中倒映着天边月色,微微晃动,犹如镜花水月,仿佛是在暗示她如今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 沈嘉禾敛了目光,不为所动,慢悠悠地继续说着:“可是这盟主在位多少年,那地煞教就猖獗了多少年,如今都敢来武林盟的门前挑衅了,何曾把武林正派放进眼中。再过几年,这武林盟的门怕是都拦不住他们了。” “妇人之见,难成大器。”金花庒庄主冷笑一声,轻蔑地别过了头。 不等沈嘉禾反驳,另有一道女声插了进来,语气闲闲,透着几分幸灾乐祸,“哟,金庄主既然瞧不起这妇人之见,又何必特地跑来别鹤庄求娶我们的小师妹呢,省得你娶回家心里添堵,还平白委屈了她。” 沈嘉禾顺着那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名身着青衣长裙,英姿飒飒的女子手肘半挂在椅背上,眉毛微挑,眼含讥诮地望着金花庒庄主,旁边有个小姑娘红着脸颊扯她的衣袖,轻声唤她一声“师姐”,想来就是她口中的那个小师妹。 别鹤庄沈嘉禾是听说过的,在男人遍地行的江湖之中,显得尤为独特。门派创立者叫秦容萱,本来是八方庄门下,与秦子真算同辈,只是多年前秦子真还未继承庄主之位时,她却不知为何叛出了八方庄自立门户,在江州设立了别鹤庄。与八方庄隔了山山水水。 而别鹤庄与八方庄类似,却又有不同。八方庄的弟子男多女少大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到了秦如一这一代,为防自己复仇牵连八方庄上下,所以能留下的少之又少,女弟子更是没收,基本都被送去了山庄附近找好心人来抚养。 别鹤庄则是专收女子,幼童同八方庄一般习武读书,无处可去飘零无依的女子,即便学武根骨不佳,也可留在别鹤庄,不拘去留。这样的门派刚建立时自然少不得闲言碎语冷嘲热讽,所以庄里的人对如金花庄庄主这样的言论尤其敏感。 不过秦容萱实在是个厉害的人,知道门派立足不易,需要在江湖立威,便瞄准了地煞教,带着别鹤庄的弟子一年之内连清五坛,因为这个功绩,此刻才在这武林大会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如今的掌权人却并不是秦容萱,而是她的大弟子。至于秦容萱,虽然叛离八方庄自立门户,心中却仍是惦念八方庄,听闻八方庄惨遭地煞教毒手,气血攻心,大病一场,不到一年就郁郁寡欢而死。 没了秦子真与秦容萱在,八方庄与别鹤庄也就没什么关系可言了,自然也不亲近。 不过金花庒什么时候和别鹤庄有联系,沈嘉禾就实在不清楚了。 沈嘉禾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白勇,果然见他眼前一亮,饶有兴趣地咔嚓咔擦嗑起了瓜子。 她摸了摸鼻子,纳闷道:“怎么聊正事,还聊出这种风流韵事来呢?” 宴上有人时不时发出几声低笑,金花庒庄主被这样一刺,年轻气盛的脸上满是通红,偷看了小师妹一眼,却又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失言,便将怒火都转移到了沈嘉禾身上,梗着脖子说道:“盟主的骁勇你懂什么?当年盟主单枪匹马闯进……” “闯进地煞教剿灭一个分坛。”沈嘉禾百无聊赖地接了一句,制止他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既然他这样骁勇,那为何当初举荐武林盟主,武林中人却只肯推八方庄的秦子真,等到他百般拒绝之后,才去选了如今的绪盟主呢?” 金花庒庄主一时语塞,半晌才嘀咕道:“八方庄前庄主早已过世了,秦庄主也手刃了姜护那个勾结地煞教吃里扒外的叛徒,提那些陈年往事有什么用。” 盟主本是垂眸望着杯中明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然而听到沈嘉禾提起这件事,他抬眸望她,似是警告她适可而止,口气却温和地说道:“故人已去,又何必在此刻提起。” “还是该提的。” “为何不提?” 秦如一的声音与一道温婉的女声交叠在一起,众人不由愣了愣。他们顺着那道女声看过去,只见一名妇人身后跟着一个表情灵动的小丫头,脚步缓缓,向着大厅走来。 看到来人,黑花庄的弟子早已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惊喜道:“夫人?” 失踪已久的姜夫人突然在此刻出现,众人不由议论纷纷。沈嘉禾见姜夫人能够平安不由松了口气,抬眸仔细看她,只见她着了一身素白的襦裙,眉宇夹杂清浅愁意,却不像沈嘉禾初次见她时那般的哀苦,反而添了几分神采。 姜夫人浅笑行礼,向着盟主道:“我不请自来,望盟主不要见怪。” 跟在她身后的班若也探出个头,像模像样地也行了个礼,张望了一番,苦着张小脸道:“盟主,是我见这位姐姐在外面徘徊似是有事,才带她进来的,你可不要怪她啊。” 说完班若生怕盟主真的怪罪下来似的,赶忙跑回了乾坤庄的位置,落座时还俏皮地向着沈嘉禾眨了眨眼,像是在示意事情顺利。 宴会上早有那急不可耐的,见到姜夫人连声问道:“姜夫人听闻你失踪,是去哪里了?” 盟主不慌不忙地截断了话题,面上挂起平和的笑意,语气缓缓:“姜夫人能够平安,再好不过,我又怎会怪罪。如今夜深了,宴会也要散了,不如放姜夫人先去客房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日详谈。” “不急。”姜夫人抬手拒绝武林盟弟子的领路,“我此番来,是想向盟主讨个说法。” “哦?”盟主挑起眉头,“向我?” “我夫君的死与秦庄主无关,而是死于毒物。”姜夫人垂眸,隐在袖口中的手微微发颤,却被她紧紧握成了拳,故作淡定地承认道,“毒是我下的,这计策却是有人授意。” 旁人的议论传不进她的耳中,将一叠书信拿出,她冷下了脸,声音也似结了冰一般冷硬,“你先是以老庄主的死想利用我独掌青花庄,此计不成,又想骗我将黑花庄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夫君不肯顺从,你便让我错以为是夫君杀了我的养父,诱我下毒。夫君死后,你又对我赶尽杀绝,我躲藏到今日才得以苟活,如今李梧继承庄主之位却没能出现在武林大会上,你说他是在为你办事,可谁知是不是你软禁了他,又想将黑花庄当作傀儡!” 她将书信向上一扬,却独留一封信用了内力径直飞到盟主的桌上,“我所说的桩桩件件都在往来的书信上,你认是不认?” 书信如同飘扬的雪花散落在空中,被人轻而易举地捉到。 秦九也蹦跶着拿了一封,交给秦如一。他打开信封,抽出信件,粗略地瞧了一眼,道:“好似与上次看的没什么不同。” 姜夫人说的话真真假假,还顺手把李梧不见踪影的事推给了盟主。 到时盟主若是被扳倒了,李梧再装个奄奄一息从盟主私设的地牢中被救出,一副没受盟主蛊惑的英勇不屈模样,黑花庄庄主的位置他便还能坐稳。 沈嘉禾托着下巴看盟主的反应,眉头忽地一皱,忙拿过那封信仔仔细细看起来,不解道:“奇怪……” 盟主见姜夫人拿出书信却也不慌不忙,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拿起飞到桌上的那一封,将书信抖开,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眼神却倏然凌厉了起来。 他拧着眉,似是难以置信般每个字都端详了许久,最终竟是怒意难遏,将那封信往桌上一拍生生用内力碾成粉末,风一吹便如白沙,流散在夜幕中。 然而他犹觉不够,盯着那封信余下的尘灰,咬牙切齿地说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宴会众人惊愕地看着向来沉稳的盟主竟因为一封信成了这副模样,就好似恼羞成怒了一般,顿时觉得手中的信有些沉甸甸的,仿佛在昭示着一种可能。 沈嘉禾便是看着这一幕觉得奇怪。 姜夫人的事按照预定只是作为开场,来往的书信只要盟主不认,终究还是信他的人多。而且盟主也早该料到姜夫人手中的杀手锏只有这些信而已,不至于如此失态。 沈嘉禾隔空数了数散在宴会上的信件,总共十七封,加上盟主碾碎的那封,便是十八封。 “多了一个。” 难道说姜夫人还藏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信件? “书信上的字迹大家都认得。”姜夫人平淡无波地望向盟主,“你还不肯认么?” “是谁叫你编这种信来害我!”盟主冷冷言道,身影竟在转瞬间来到姜夫人的面前,抬起手一把扼住她的喉咙,一字一顿地逼问道,“是谁叫你编出这种信来?” 姜夫人因为痛苦皱紧了眉头,唇角却笑着说道:“盟主,那封信是我能编得的么?” 几把长剑横插进来,直逼盟主的手腕。盟主不得已撤到一边,半眯着眼看向挡在眼前对他动剑的几位庄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金花庒庄主赶忙将跌坐在地的姜夫人扶了起来,几名黑花庄的弟子挡在前面,神态肃然。白勇将剑轻佻地收回剑鞘,漫不经心地说道:“事情还有待查清,孰是孰非明日再定,盟主怕是喝醉了,我瞧着宴会不如就到这里吧。” 本是一心崇拜盟主的金花庒庄主,此刻也不赞同地帮腔道:“有事明日再议,大家乏了。” 盟主此刻也像是从失控中回了神,长叹一声,捏住眉心,顺着他们给的阶梯下,满是歉意道:“确实是我贪杯喝了太多,再加上连日事情又多,急躁了些。今日晚宴便到这里吧,无论大家信不信我,武林大会照旧正常进行,有什么事明日傍晚再议。” 他站在原地垂眸看向姜夫人,语气低沉,“孰是孰非,我们明日再算。” 宴会宣告结束,盟主最先离开,却并未走他来时的路,而是与沈嘉禾擦肩,轻飘飘落下一句话,“无非就是陪你们玩命,我奉陪到底。” 宴会便在大家满心的疑窦中落下了帷幕。 沈嘉禾手指绕着发梢,对计划外的事情有些不安,以他们的身份现在不该靠近姜夫人,也不能靠近乾坤庄,所以那封多出来的信到底是什么,她也不能去问。 秦如一走在她身边,看她一副沉思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不想他也跟着担心,随口道:“那个金庄主倒不像是坏人。” 虽然脾气直了点,一心站在盟主那边,但盟主出手伤姜夫人时,也是他去阻拦。 秦如一纠正道:“他不姓金。” “啊?”沈嘉禾一愣,“我听别鹤庄的唤他金庄主呀?” 秦如一解释道:“他本是姓庄,但庄庄主唤着拗口,旁人便都唤他金庄主。” 沈嘉禾纳闷:“就不能把金花庒改成金花门之类的么?难道世世代代要叫金庄主啊?” 秦如一摇摇头,“金花庒那边觉得要是叫做庄门主不好听。” 沈嘉禾:“……” 所以宁可改姓也不愿叫得难听么……真是迷之坚持。 这么一想,还是有点同情他的。 沈嘉禾与秦如一漫步在武林盟的花园小路中,淡淡的甜腻气息漂浮在风中,手脚发软,带着几分令人飘然的感觉。 起初沈嘉禾还以为是花香,然而仔细嗅嗅,她连忙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在秦如一的鼻下晃了一圈,又在自己的鼻下晃了一圈,顿时觉得身体的知觉在慢慢恢复,没有之前那般乏力。 秦如一显然也感受到了,见到那熟悉的解药瓶,犹豫地猜测道:“是曲合香?” 他环视了一周,指了指一旁的矮树,“这里恰好能看到夜宴。” 沈嘉禾无声地点了点头,抿了抿唇,面色为难,“可是长期使用曲合香大伤身体,地煞教能用曲合香的,只有沙鸢啊……” 夜幕之中,星辰之下。 有人匆匆忙忙闯进了门,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嘎的声响,在静谧的夜幕中显得尤为刺耳,那人着了一身黑衣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恭敬地跪在地上,双手抱拳,低哑着声音,字字清晰道:“那边有了消息,说他不肯。” 白色的纱幔随晚风飘动,带着几分朦朦胧胧的意境。 隔了好半晌,才有个老态龙钟的声音,“呵呵”低笑两声,透过层层相叠的纱幔中传出,在偌大的房间中显出几分诡异。他咳了咳,声音嘶哑难听,却仍旧带着旧时的威严,温吞吞说道:“生路不寻,偏寻死路。” 那人跪在地上低着头,安静地等待着指令。 “传话给她,到了该上路的时候,就让他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差点以为今天赶不上更新要翻车了。 于是五月份因为有事先不工作,要去趟吉林,就打算趁着这个时间把这个文完结了。 尽量日更到完结,不过时间可能有点不确定,毕竟去吉林那边也是处理事情,尽量保持日更_(:з」∠)_ 感谢所有给我投雷的小天使么么哒=3=! 不知道为啥晋江有点抽点不开那个名单就不一一感谢啦,但我都记在心里哒!蟹蟹! 第111章 窗外桃花如雨般纷扬洒落,粉白的花瓣顺着徐徐暖风, 从半掩的纸窗飘落到屋内刻着蜿蜒藤蔓的木桌上。 早饭的时间已经过了。 沈嘉禾半趴在桌上, 无所事事地拿起飘落的桃花瓣迎着光瞧了瞧,又似是觉得无聊般放到了一边, 脑袋在桌上滚来滚去,唉声叹气道:“武林大会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的,怎么比天玑峰还要安静啊?说好的江湖侠客联络感情全靠切磋呢?” 秦如一倒了杯清茶, 伸出食指轻按她不安分的头,“大会期间不得私斗。” “这个时候倒是守规矩了。”沈嘉禾嘟囔了一句, “哪怕传个闲话聊聊昨天的事也好嘛, 一个个全都躲在房里说悄悄话。秦九怎么还没回来?姜夫人那边的计划也不知道成没成功……” 秦如一抿了口茶,思考了一下姜夫人的事, 还是不解地问道:“昨日为何不一鼓作气击溃盟主, 反而留到了今日,给了他时间让他去想应对的说辞?” “于你我来说, 虽然早就知道姜夫人的事, 但是对其他人来讲, 这事来的突然,他们没办法那么快接受。就算当时我们发难,没人来应和, 这戏还是唱不下去,反而显得我们别有用心。”沈嘉禾坐了起来,手指抵在杯沿,望向窗口, 慢悠悠地说道,“留下的时间不是给盟主的,而是给各个门派的。” 就像盟主曾经做过的一样,在姜夫人的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任由时间令其生根发芽,最终酿成苦果。沈嘉禾要做的其实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让姜夫人用那些信在武林各派埋下种子,等着它慢慢滋生。 尤其是盟主分裂门派,妄图将门派掌门人当作傀儡为自己所用,这种牵扯到他们利益的事,更是容易激化矛盾。 沈嘉禾伸出手指笑了起来,“而且这只是第一步。” 她的话音刚落,回廊便响起匆促的脚步声。 秦九推开半掩的窗户,露出个小脑袋瞧了瞧,又想起什么似的警惕地看了看附近有没有人,随即趴在窗棂上,带着瞧热闹的兴奋道:“庄主!庄主夫人!黑花庄那边闹起来了!” 沈嘉禾眉毛一挑,立刻来了精神,走过去问道:“是不是姜夫人失踪了?” 秦九一愣,“咦?确实是。黑花庄那边说早上去送早饭,就发现人没了,现在正闹着呢。不过庄主夫人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沈嘉禾伸出五指灵活地晃动,“因为我感应天命,能掐会算啊。” 秦九倍感神奇,满是憧憬道:“庄主夫人原来这么厉害。” 秦如一淡淡接话道:“她确实厉害。” 秦九的下巴垫在交叠的双臂上,直勾勾看着自家庄主,“庄主能娶到这样厉害的夫人是您赚了,您可得好好珍惜。” 秦如一点点头赞同,“是我赚了,我晓得的。” 秦九一歪头,砸吧砸吧嘴,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能娶个像庄主夫人这样的媳妇呢?” 秦如一冷淡道:“下辈子吧。” 秦九:“……” 秦九:“……哼。” 不开心,等会儿继续去吃垮武林盟。 沈嘉禾无奈地听这两个人毫不害羞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反倒是她这个听的人不好意思起来。食指搔搔眉尾,她假装没听见,对着秦九转移话题道:“你挑几个口齿伶俐的,帮我向那群武林人散播个消息。” “传消息嘛!我最擅……”秦九本来想拍着胸脯展现自己,然而瞥到秦如一,想起八方庄的教导,连忙又放下了手,摇摇头,“不擅长,我一点都不擅长。” 沈嘉禾了然,转过头对秦如一软下声音道:“破个例?” 秦如一便道:“只此一次。” 秦九:“……” 要完,老秦家祖传妻管严没跑了。 秦九接下了任务,就欢天喜地得带着几个八方庄的弟子,跑去西苑故意散播“是盟主劫走姜夫人”的消息。 秦如一起身将木窗关好,轻声问道:“计划你同我说过,不过这姜夫人是被谁带走了?” “嗯?我没说过么?”沈嘉禾吃着盘中的桃酥,含糊不清地回道,“白家大哥啊。” 秦如一的动作顿了顿,“白景琛?” “我不是在樊姐那里写了封信嘛,其中有一点就是叫他帮我把姜夫人从武林盟送出去。毕竟需要一个旁人想不到的,武功又高的人,能联系到的只有他了。以他的能力应当还是能从无垢剑庄跑出来的。” 沈嘉禾说着似乎想起什么,丢下一句“等我”就匆匆忙忙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隔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中多了几个小巧的旗花。 她将旗花一字排开,忙活道:“我才想起来,白家大哥在密室……” 秦如一半倚在墙壁上,皱着眉头,“密室?” “……一个藏不住秘密特别宽敞明亮的房间。”沈嘉禾想起自己上次怕他吃味便没提起自己和白景琛去了密室,便补充了一句,拍拍对面的椅子,“你过来坐嘛。” 秦如一不发一言地坐到沈嘉禾的对面。 沈嘉禾将旗花塞给他,“这些是白家大哥送我的,是白家的旗花。以后遇到危险或是有事,都可以点燃它。我拿一半,这些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秦如一没接,两手在衣服上摸索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又起身在行李中翻了翻。 沈嘉禾不解地问道:“你找什么呢?” 然而翻了一会儿,秦如一却两手空空地坐了回来,不情不愿地接过沈嘉禾递给他的旗花,无声地看了一会儿上面写着的“白”字,闷声道:“我知道了。” 流言就像插了翅膀一样,不到一上午的功夫,“盟主劫走姜夫人”的消息就传遍了各大门派,本来这种消息听到的人也就信个三四分,但联想起昨日盟主几乎要杀掉姜夫人的失态,可信度陡然间就上升到七八分。 即便姜夫人承认了姜护是她毒死的,可这并不影响浮拓特意挑选的那几位拥护老庄主弟子的忠诚。他们去找盟主讨个说法,要他交出姜夫人,交出迟迟没有露面的黑花庄现任庄主李梧,仿佛已经认定了是盟主囚禁了二人。 然而盟主却一直都没有出现,任由黑花庄在闹着,直到傍晚才姗姗来迟,要武林盟的弟子去召集各门派到正厅商议。 沈嘉禾说有事要做,便早早跑到白花庄那边,不知和白勇在谈些什么。 秦如一走在前方,秦九打着哈欠跟在身后,忽然听他问道:“你身上可带了旗花?” 秦九哈欠打到一半,生生卡住,在怀中摸了摸,“身上就带了一个。庄主你要用么?” “就一个?”秦如一在意道。 秦九将那个旗花递给他,点点头,“庄主您不是不爱用旗花么,所以就没带多。” 秦如一接下旗花,像是不知跟谁生着闷气似的,“出门在外不谨慎。” 秦九无奈应下:“是是是,下次我记得了。庄主下次您说带多少个,我就带多少个。” 秦如一掂量了一下,暗自算了算白景琛送给沈嘉禾的旗花的个数,“那就一百个吧。” 秦九:“……” 又不是做人形炸药桶,哪里装得下一百个旗花。 等到秦如一到达正厅时,武林各派已经来了大半,盟主也早早坐在了上位,淡然地品着茶,旁人催他问他姜夫人的事,他也只说不急。 沈嘉禾坐在八方庄的位置上,见到秦如一来,便对他招了招手。待他坐下,她才说道:“我来时,盟主说,姜夫人失踪与地煞教有关。” 秦如一垂眸沉思片刻,“他要把所有的事都推给地煞教?” “等到人齐,八成就像当年对我师父那样,说姜夫人是地煞教的细作,是来陷害他的。”沈嘉禾托着下巴,兴致缺缺地说道,“不过书信是真的,武林中人也不都是傻子,我瞧盟主不过是想把这事压到把地煞教铲除之后,一了百了罢了。到时候盟主便又是令人敬重的君子,谁还在意真相会是如何。” 沈嘉禾说着,却忽然想起塞进自己屋中的纸条。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浮拓要她小心的是什么呢? 果然,待到人齐之后,盟主便将地煞教当作了自己的挡箭牌。 底下有信的,也有质疑的,两方言论交杂在一起,吵得不可开交。 盟主沉默不语,等到大家吵得口干舌燥,才将茶杯放下,慢悠悠地说道:“绪某自认无愧天地,无愧武林。大家信不信我无妨,不过大敌当前,我们武林正派若是内讧,难免会被邪教钻了空子,还是该团结一心。等这次铲除地煞教后,你们要问要查都可以,我绝不会躲。” “不知是地煞教越发厉害,还是武林盟的警备太过松懈。”白勇闲闲地说着风凉话,“怎么从武林盟劫个人比入自家的后花园还要轻松,无论是盟主还是上上下下的看守,居然没一人察觉。盟主也是该小心些了。” 门封庄庄主捋着羊角胡,慢悠悠地说道:“昨天小姑娘的一番话也不无道理,如今武林正派势弱,绪盟主虽无不好,但如今局势确实不够乐观。借着此次武林大会,该换个盟主了。” 盟主是武林之首,这个位置自然谁都想坐。之前没有人肯说是不敢说,可这次沈嘉禾状似无意的开口,勾起了他们的对这个位置的欲望。再加上如今的形势,要是还没有人开口,沈嘉禾反而会惊讶。 盟主欲要讲些什么,门外却忽然传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女声。 “你们武林正派,怎么跟群老鼠似的,窝在那么个小地方叽叽喳喳的乱叫啊?” 伴随那声音而来的,是一把长刀烈烈而来,寒光一闪,贴着盟主的脸颊,深深刺进他身后的瓷瓶上,发出碎裂的声响。 沈嘉禾听到这声音不由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与秦如一对视一眼,便跟着其他武林中人一起出了正厅,她迎着月色抬头一看,只见一名身着红色薄纱,面容姣好的女子,立在树枝上,面上的笑容如同身上曲合香的香气那般,带着几分肆意。 旁边早有人认出了她,捂住口鼻,怒道:“沙鸢?!又是你这妖女!” 沈嘉禾眨了眨眼,把两只手挡在眼前醒了醒神,又睁开眼看了看。 那人的相貌与声音,确实与沈嘉禾记忆里的沙鸢相符,可唯一不符的只有她居然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而不是变成一堆白骨。 秦如一也甚是不解,低声问道:“你不是说沙鸢已经……” 沈嘉禾百思不得其解,便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一双眼盯着树上的人,叹了口气道:“八成是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尸体也跟着诈尸了吧。” 秦如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翻车了!没赶上零点之前_(:з」∠)_ 一个小时才码一千字,感觉很想为自己的手速哭泣。sad。 秦如一:伐开心。 沈嘉禾:伐要伐开心了,给你旗花花,白家特供款呢! 秦如一:………………伐伐伐开心。 感谢跳跳的地雷,感谢落叶挖根的手榴弹么么么么么哒=3=!比个哈特都是爱你们的形状! 第112章 沙鸢如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武林盟,着实令那群武林正道震惊不已。他们知道曲合香的厉害, 身旁没有巾帕的, 就纷纷割了袖子捂住口鼻。 沈嘉禾看着武林正派集体断袖,觉得也是值得记入武林发展史的大场面。 按照寻常的经验来看, 沙鸢如果见到她,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尤其是像现在这么混乱的时候, 沙鸢再说些有的没的,更是麻烦。 所以沈嘉禾便躲在了秦如一的身后, 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这事怎么想都有些奇怪。她虽然没能亲自确认沙鸢的生死, 可浮拓不会骗她。 “我们没去找你,你倒先来武林盟找死!” 沙鸢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袖子, 头也不抬, “哪只狗在那狂吠?吵得人头疼。” “你!”那人气结,提剑欲与她争个高下, 然而还未走出两步, 几把钢刀如同暗器一般敏捷, 贴着他的脚尖深深刺进了青石板路,吓得他一时僵在了原地。 沙鸢见此愉快地拍了拍掌,笑意吟吟道:“这就把你给唬住啦?怎么武林正派的人比老鼠的胆子还要小。” 秦如一盯着那排钢刀, 微皱眉头,“嗯?” 沈嘉禾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小声问道:“怎么了?” “沙鸢从不用刀,一向是用藏在长锦内的软剑伤人, 钢刀于她太过累赘。”秦如一指着那排深入石板的钢刀,眼含思虑,慢慢分析道,“之所以用软剑是因为她内力不足,要扬长避短,便会以巧招取胜。然而能将钢刀打入石板,内力必然十分深厚。” 内力不足的人,忽然有了深厚的内力。 难道浮拓那剑没能刺死沙鸢,反而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么? 沈嘉禾觉得这要是在话本的世界里,沙鸢八成是跳过悬崖遇到了什么世外高人了。 再或者,眼前的这个人就不是沙鸢,只是因为沙鸢这个名字还不能退场,所以盟主找人代替了她。 而其他人像是全然没有在意到这一点,见到沙鸢气焰如此嚣张,顿时难以淡然,叫嚷着要杀掉邪教妖女,以她的项上人头来祭奠惨死在她手下的冤魂。 沙鸢半倚在树上似是觉得无聊般叹了口气,“你们正派总是喊打喊杀,与我们邪教有什么不同?几百个大男人欺负我个弱女子,羞不羞。” “呸。少拿我们与你们邪教相提并论!”站在离八方庄不远的黑花庄弟子按捺不住地诘问道,“我且问你,盟主的女儿可是你杀的?我们的庄主夫人也是你带走的?!” “啊……那个小丫头啊。”沙鸢想了一下,才慢吞吞答道,“是我杀的不假。不过你那什么,什么庄主夫人可和我没关系,我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对风韵犹存的可不感兴趣。比如说你旁边的那个小丫头,就很和我胃口,若是在旁的地方碰见,我可不会放过她。” 沈嘉禾本还想着又是谁这么倒霉让沙鸢看对眼了,但她环顾一圈,别鹤庄和乾坤庄都在靠近中间的位置,说起黑花庄的附近,好像就只有她一个女子。 她糟心地抬起头,果然见沙鸢笑吟吟地望着她。 沈嘉禾:“……” 光从眼神来看,就算这个人不是沙鸢,也肯定是个变态。 地煞教怎么就专产变态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盟主,缓缓从人群中踱步走出,满是威严地问她:“单枪匹马闯入武林盟,便是为了挑衅?” “要不是我们教主要我来,谁愿意来这满是臭男人的地方。”沙鸢嫌弃地摆了摆手。 “怎么?你们教主当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终于肯露头了?”金花庒庄主嗤笑一声,“那他怎么还不出现?偏要我们拿你逼他现身么?” “急什么?我这不是来了么?” 一个陌生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又好似近在咫尺。暖风轻扬,纯白的梨花花瓣纷扬洒落,铺满了小路。有个纯白的身影从屋顶飘然而落,无声无息地踏在这条花路上,纸扇轻扬,一派悠然自得。 那人瞧起来与季连安年龄相仿,鬓边已有了些许白发,不过神采奕奕,形态悠然,风度翩翩,倒是让他显得年轻了几分。 沙鸢从树上飘下,半跪在地,恭敬道:“教主。”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没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起来。他身后跟着的四男一女,打扮怪异,对比起来,居然只有沙鸢穿得最为平常。 秦如一低声向沈嘉禾介绍道:“他身后那几人,皆是地煞教的护法。” “护法?”沈嘉禾回忆着话本上关于武侠篇的内容,“护法一般不是左护法和右护法么?” 秦如一摇摇头,“地煞教以东西南北中为名,目前有五大护法。” 沈嘉禾:“……” 以后再招俩是不是一个叫发护法,一个叫财护法啊? 沈嘉禾凝眸细看被沙鸢称作是教主的那人,却不知为何觉得那双眉眼十分熟悉。 她不由纳闷道:“这人我怎么觉得眼熟啊?少侠你见过么?” 秦如一早已知晓真正的教主是绪盟主,此刻所上演的戏码也不过是他在自导自演,所以对这个假冒的教主并没有多大感觉,听沈嘉禾问起,他便也看了过去,神情透出复杂,“不曾见过……可确实觉得眼熟。” 难道说是因为他长得像他俩认识的人么? 沈嘉禾冥思苦想片刻,忽然一拍掌恍然道:“少侠你看他是不是有点像白景钰……” 她的话音刚落,却听到门封庄庄主惊诧地叫道:“白望津?!怎么会是你?!” 等等,白望津? 沈嘉禾听到这个名字,睁大了眼,仔细地看了过去。 那不是白景钰他爹么? 年轻一辈自然不清楚白望津的长相,也认不得他,最多也就是听说过无垢剑庄的老庄主曾有个天赋异禀的儿子,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就没了。 门封庄庄主与白望津年龄相仿,算是同辈,曾经有过交往,自然认得出他。 他失声问道:“你,你是无垢剑庄的子孙,怎么成了地煞教的教主?” “想当便当了,哪那么多为什么。”白望津摇着纸扇,神色淡淡,比起白景琛来,仪态好似更像白景钰一些,不过比他多了几分稳重。 无垢剑庄的名字一出,人群中立刻骚动了起来,时不时夹杂着几声议论。 沈嘉禾抬眸一眼,却见白望津似乎隔着人群望了她一眼,翠绿的扇坠随着他摇扇的动作轻轻摆动,露出翠玉刻着的兰花草,还有点在上方鲜明的红色。 兰花草……红色…… 白望津……是浮拓假扮的? 浮拓见她认出了自己,便摆摆扇子不再看她。 沈嘉禾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难怪这次盟主不准白家来,原来是他早就预备好了这出戏。” 趁着白家不在,便让浮拓假扮的这个前任教主出场,把地煞教的所有事全都推给无垢剑庄,让武林正派把矛头对准白家,好让自己能够抽身。 对付完白家,下一步该对付谁……沈嘉禾的心里大概有数了。 盟主抬手,示意大家不要急躁,沉声问道:“你沉寂多年,忽然来我武林盟所为何事?” 白望津将折扇一收,轻点着肩膀,闲适道:“算一算我地煞教与你武林盟争了几十年,你们不累我还嫌累,你们也不必费心去寻我的总坛了。” 他拍拍手,便有个护法,将两名五花大绑不知生死的武林盟弟子推到地上,“就算攻破了总坛,你们也灭不了地煞教,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武林大会上,我会带我几名护法过来,倘若你们赢了,我就此收手,地煞教再也不会与武林为敌。若是你们输了,这武林便该由我来接手了。” 不等盟主表态,便有那性急的“呸”了一声,骂道:“姓白的,你休想!好好的人不做,偏去做什么妖魔鬼怪!无垢剑庄怎么养出你这种败类来?!” 金花庒庄主冷哼一声,嫉恶如仇,“我看无垢剑庄也脱不了干系,否则人未死,老庄主怎么就再也不肯谈他的这个好儿子呢?怕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成了邪教的教主,再或者无垢剑庄本身就成了武林正派的细作。什么白景琛白景钰的,怕都是蛇鼠一窝。” 秦如一本是沉默不语地听着,听到此处,皱起眉头来,冷声提醒道:“金庄主慎言。” 他见秦如一开了口,也知自己贪图一时口快,说了太多,只好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沈嘉禾在一旁听着,觉得这群人怎么满口细作细作的,白家大哥浩然正气,白家二弟除了小碎嘴,就是废,地煞教上哪找那样的细作去。 折扇轻敲掌心,白望津望着他们,耸了耸肩,笑道:“你们不争便无趣了。反正离武林大会还有几天,我不急,你们也可以慢慢想。” 他打了个哈欠,转过身,挥挥手,“那便武林大会再见了。” “你以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么?!” 一双铜锤撕裂夜风,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灰白的碎片。白望津灵巧一躲,折扇在掌心旋了两圈,“唰”地合紧,如同用剑一般在那持锤人的手上重重一刺,那人哀嚎一声,手上的铜锤砸落在地,那只手哆哆嗦嗦,竟是又麻又痛,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白望津无奈地摇摇头,却不恋战,足尖轻点房檐,转眼间便从武林盟消失得无影无踪。地煞教的护法亦是紧紧跟随,很快整个武林盟就只剩下不甘心的众人,和那瘫倒在地的持锤者。 盟主沉默了许久,转过身,面对大家道:“事态紧急,望各位庄主能随我去书房另行商议。至于门下弟子及家眷便自行回去休息,不要独自出门。” 盟主特意指出的家眷,沈嘉禾自然清楚他说得是自己。她看了这么一场戏,没心思接着看他演的第二场,所以倒也没打算跟着去,便悄声对秦如一说道:“他的话你只要不听不看不信就行了,他们想商议就商议他们的去。” 秦如一将八方庄唯一带着的旗花交给她,叮嘱道:“若是你遇到危险,记得点燃它。” “你不是从来都不带旗花的么?”沈嘉禾接了过来,意外道。 秦如一含糊其辞,“就是……偶尔,让雷劈了带一下。” 沈嘉禾:“……” 沈嘉禾:“……这借口我仿佛在土匪窝的时候听过类似的。” 找借口不要跟她师父学啊,季连安最会胡说八道了。 沈嘉禾将外面扎着的专门用来藏药的腰带拿下,又从怀中掏出几个小瓶子,一股脑地交给秦如一,嘱咐道:“这些你帮我保管好,带在我身上容易浪费。” 秦如一愣愣接过,不太理解,但还是按照她所说的认真替她装好。。 沈嘉禾看着四下无人,便踮起脚偷偷亲了他脸颊一口,笑着道:“那我等着你回来。” 秦如一微红了脸颊,一手抚过她亲过的位置,抿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嘉禾目送秦如一进了书房,才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负责护送她回房的秦九走了过来,见她叹气还以为是她不舍得秦如一,笑着说道:“庄主也就离开一小会儿,估计很快就回来啦。” 沈嘉禾笑了笑,低声道:“是啊,他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可是她却不一定能保证自己能那么快得回来。 回到东苑的路不算安静,没了各派庄主的管制,门下弟子们纷纷议论起这几日发生的事。 沈嘉禾一路沉默地来到房门前,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过头对秦九道:“你房里有纸笔么?” 秦九愣了愣,点头,“有的。要我拿过来么?” 沈嘉禾摇摇头,“我去你那里写吧,左右不过几个字,拿来拿去也麻烦。” 她借着灯光,在木桌上,提笔写了几行字。 信件分为三份,她一一折好,对着秦九叮嘱道:“第一封信,发到京城的丞相府,越快越好。第二封信,也是发到京城,交给我师父季连安。至于第三封信……等阿一回来,你帮我转交给他。” “庄主夫人放心,我一定叫人选最快的马送到京城去。”秦九拿着第三封信,不解道,“不过为什么是我转交给庄主啊?” 沈嘉禾无奈道:“你见过写信的亲自送信么?” 秦九想了想觉得也是,便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啦。” 沈嘉禾踏着月光回到自己的房门前,甜腻的气息透过木门的缝隙,隐约泄露出一点。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推开门,房间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 转过身来关上门,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红色的指甲在月光中显出几分妖冶。那人笑着,轻声在她耳边低语:“我可是说过的,在旁的地方遇到你,我可不会放过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又翻车啦,手速好慢啊sad_(:з」∠)_ 每次更新都掉收藏,我是陷入什么魔圈里么,不过也快完结了收藏就随它吧233333333 你们都不留言了嘤嘤嘤。 感谢跳跳的地雷,感谢落叶挖根的地雷么么哒=3=!带着我家猫一起比哈特! 第113章 沈嘉禾躺在干草堆上,看着眼前粗壮的铁栏杆, 扳着手指头算着, 这是自己第几次被人抓住,还被丢到这种地牢里来。 虽然这次和以往不同, 是她猜到了这个套,故意往下跳的。 “抓了这么多人,倒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从容的。”负责看守她的女子坐在她正对面的椅子上, 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颇感无聊似的说着。 沈嘉禾无语地看了看她, 忍了一下, 还是没忍住,“你能不用沙鸢的脸和我说话么?” 她托腮, 饶有兴趣地问:“怎么?沙鸢都死了, 你还怕她?”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沈嘉禾没好气地回道,“要是你明知道沙鸢死了, 而你的对面有个人用沙鸢的脸和你说话, 你能开心么?” 那人一时语塞, 认真想象了沈嘉禾说的场景,露出真心实意的嫌弃表情,“噫。讨厌。” 沈嘉禾:“……” 沙鸢是不是在地煞教里人缘也很差啊? 之前她站在高处, 除了脸和举止之外,沈嘉禾并没有别的能够判断她是否是沙鸢的依据。不过现在面对面了,倒是能瞧出许多差异来。 “我还以为浮拓做的这人皮面具能天衣无缝呢,谁知道你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人满不在乎地撕下脸上的面具, 露出一张俏丽的脸,眉眼间透着灵动,完全不似沙鸢的妩媚,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稚气未脱,她扁着嘴抱怨道,“要不是教主非要我扮作沙鸢,还跟我扯什么红莺沙鸢名字相像,我才不干呢。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我学她还是蛮像的啊。” “面具做得挺好的。”沈嘉禾靠在墙壁上,语重心长地说,“主要是吧,沙鸢比我高半头,我比你高半头,我要是再看不出来……你说是吧?” 红莺:“……” 红莺不甘心地嘀咕道:“我又不是浮拓会缩骨功的。” 沈嘉禾抻了个懒腰,连日的沉睡,让她的身体僵硬了许多。敲敲肩膀又敲敲腿,沈嘉禾闲适地问道:“你就负责看守我啊?” 红莺眼神复杂地看她敲敲打打,要不是眼前还有这明晃晃的铁栏杆,她还以为自己是来了沈嘉禾的房间和她聊天。 沈嘉禾见她不答,瞥了一眼她手中已经被撕破了的人皮面具。 她听浮拓说过,是盟主把沙鸢从泥沼里拉了出来,所以沙鸢对盟主十分忠诚,几乎要把他当作父亲一样看待。然而在盟主眼中,整个地煞教都是他谋取权利地位的工具,沙鸢不在了,就安排个人顶替她,直到她没有价值了,就这样悄声无息地消失。 虽然她和沙鸢对立,也确实不喜欢沙鸢,可看她死后还要被这般利用,还是颇感复杂。 沈嘉禾偏过头看向四周,三面都是牢固的石墙,连扇窗户都没有,能算作光源的只有嵌在墙壁上的火把,空气不畅,虽然不至于令胸口发闷喘不过气,但也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八成是被关进了地下的秘牢里。而且还被安排在了小单间,牢门之外还有一道铁门,层层防守,只能隐约看出外面还有一道铁梯。 从武林盟来这地牢的路上,红莺十分自信,像是笃定沈嘉禾逃不走,既没有下药让她昏迷,也没有捆住她的手脚,只是拿了条黑布蒙上了她的眼睛,让她没办法认路。只不过后来不知道红莺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向她喷了一缕烟雾。 沈嘉禾便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现在才醒来。 看不到外面,自然也没办法判断现在是什么时间。不过只要盟主未来,她还不需要着急。 “我说你啊,怎么就这么穷。”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沈嘉禾回过神来,她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语,愣了愣,重复道:“穷?” 红莺不知何时拿出一个腰带,无聊地攥在手中瞎转,“教主让我抓你之前,还特地叮嘱我,说你那个腰带里藏得都是好东西,不能留给你,全都让我拿走……” 纯白的腰带上用金线刺着并蒂莲花的图案,那是她离开京都之前,抱着和少侠的并蒂剑配对的小心思,特地去找“缘珑轩”订做的。 沈嘉禾微不可见地皱皱眉,眼睛转了转,没有说什么,一副静待下文的样子。 红莺便唉声叹气地继续说道:“你好歹也是丞相府的千金,八方庄庄主未过门的妻子,闯荡江湖能在这腰带里藏得东西有那么多,怎么就只有一首你写给秦庄主的小酸诗啊?” ……小酸诗? 沈嘉禾撩撩头发,气定神闲地回应道:“小酸诗怎么了?要不是怕我爹受不了,我还想让小兰花写我俩的恋爱故事呢。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左行江湖路,右远后宫权》。” 红莺嗤笑一声,身子向后一倚,伸出右手手指不赞同般摇了摇,“亏你还是个丞相府的千金小姐,名字取得这么庸俗,要我说,还不如叫《等风动,破千帆,江湖漫漫长相随》。” “书名哪有那么长的?而且也不能突出我和少侠这个江湖庙堂的这个主体。”沈嘉禾扶着墙站起来,坐到铁栏前,兴致勃勃,一副要与她讨论到底的模样,“我又想到个新名字,《江湖路已远,庙堂梦中醒》怎么样?加上庙堂两个字就足以吸引买书的人了。” “也就……还行吧。”红莺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比不上我之前起的名字。哪怕叫《江湖梦碎庙堂隐》也比你的那个好,看书名就是悲剧。” “我和少侠怎么就悲剧了?”沈嘉禾嫌弃地一伸手,回道,“懒得跟你说,把腰带还我。” 红莺身子一转,避过她的手,嘚瑟地转着腰带,“不还。教主都说了,这腰带要我拿走。他来了,你拿着腰带跑了,我可怎么交代。” “我要是能有拿腰带越狱的本事,早就把地煞教的事情解决完回家睡觉去了。”沈嘉禾目光泛起微澜,垂眸将头抵在铁栏上,将沉思的表情隐在阴影中,口中有气无力地问道,“我是睡了多久?怎么这么饿啊?” “两日。”与红莺截然不同地嘶哑声回应了沈嘉禾的疑问。 红莺吓了一跳,手指不由松了力气,那腰带就顺着铁栏的缝隙飞了进去,正好掉在了沈嘉禾的面前。她便皱起眉,对着沈嘉禾道:“诶呀,都怪你,害我手滑了。” 沈嘉禾拿起腰带,手指在藏宝的地方摸索了两下,动作顿了顿,默不作声地用腰带束住衣裳,慢吞吞地回复着:“是你抓不紧,关我什么事。” 低沉的脚步声合着火把噼里啪啦地崩裂声,从下行的楼梯处响起。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身着黑衣黑袍,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的男人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他见到这一幕,低哑着声音笑了起来,“明日便是武林大会了,沈姑娘倒是一点都不急,还有闲心和我的下属谈论如何出书立传。” 红莺一步一步蹭到教主的身边,指着沈嘉禾为自己辩解道:“我,我本来是不想讨论的,是她勾我的。太阴险了!诋毁我认真办事的名誉!” 沈嘉禾:“……” 教主对她这副模样显然司空见惯,闻言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摆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红莺便对沈嘉禾做了个鬼脸,头也不回,脚步麻利地跑开了。 沈嘉禾:“……” 这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沈嘉禾不想离教主太近,就又回到了靠墙的位置,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盟主要忙得焦头烂额了,没想到百忙之中还有时间来看我。” 绪云盛知道自己没必要再伪装下去,抬手拿下面具,喉结微动,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嘶哑,“是我小看了你,没想到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你就想到了如何为白家开脱。” 他口中所说的开脱,自然是指两日前,“白望津”闯入武林盟宣战的事。 沈嘉禾清楚,他将地煞教的事推给无垢剑庄之后,就该借着这件事来压制与地煞教有着血海深仇的八方庄。等武林正派认为白望津就是地煞教教主后,盟主便会要秦如一去对付无垢剑庄。依照秦如一的性子,他知道背后的黑手是盟主,自然不肯任他摆布。 盟主就可以借此发难,诘问他为何不肯为父报仇,再借着他与沈嘉禾的关系,话里话外痛惜八方庄归顺了朝廷,失了胆气。那群武林正派本就与朝廷水火不容,到时,无论秦如一如何解释,他们都不会信,只当八方庄忘了旧仇,只肯向朝廷摇尾乞怜。 而在这个计划当中,绪云盛能拿捏得住秦如一的性子,却算不准沈嘉禾,自然得把不安定的因素从秦如一身边拿掉。捉沈嘉禾来,一是让她没办法参与到事情当中,让秦如一因为找不到她而失了分寸。二来,便是因为她身为丞相之女的身份了。 绪云盛拿出两封信来,丢到地上,冷冷道:“瞒天过海,你倒是唱了一出好戏。” 沈嘉禾不用看,就知道那两封信,是她要秦九交给季连安和她爹的信。武林盟满是盟主的眼线,她写这两封信的时候,就知道最后总是会被人截获送到绪云盛的手中。 上面的内容,无非就是胡诌了些子虚乌有的计划,比如让季连安尽快动身带李曼吟过来,带着那个重要的信物来揭穿盟主的身份,或是她让她爹下令,让暗卫去部署暗杀计划,这一类让盟主看了会怀疑真假,但谨慎起见一定会去派人查证的事情。 他将注意力放在这两封信上,就会忽视掉沈嘉禾写给秦如一的那封信。 沈嘉禾懒洋洋道:“盟主演了一出大戏,若无人配合,多无趣啊。” 她写给秦如一的信很简单,无非就是告诉他自己会被地煞教捉走,让他冷静不要声张,也不要去找盟主对峙,她能保证自己不会出事。再之后便是让他用旗花叫来白家大哥,让他准备几个不同的人皮面具,粗劣些也无妨。、 然后,用沈嘉禾归还给他的印章,仿冒教主,给地煞教的人下达指令。 浮拓曾说过,教主谨慎,不会留下自己的痕迹,所以下达命令时,字迹时常变化。 地煞教的人不清楚白家的那段过往,所以向来只认印章,不认字。 沈嘉禾见绪云盛脸色阴沉,知道她的计划成功了,歪着头,笑着道:“这出戏,盟主看得可还尽兴?” 绪云盛冷笑道:“两日内,地煞教出现了七个教主。尽兴,怎么会不尽兴。” 沈嘉禾叹了口气,假模假样道:“可惜我睡了过去,否则还真想见见那七位教主的尊容。” 那七位教主,便是沈嘉禾要白景琛准备人皮面具的原因。 绪云盛既然让浮拓假扮白望津,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她自然也能让别人假扮地煞教的教主,把白家给摘出来,将计就计,再推盟主进去,让他脱不开身。 两日之内,有七人轮番假扮成地煞教的教主出现在武林盟内,有几人是像白望津那样,行踪成谜,或是死因成谜,虽然没有无垢剑庄那般的名望,但也不会是无名无望的小门小派。 他们是真是假,那群武林人无法判断,然而跟在那几人身后的地煞教的人,却是真的。 还有几人故意扮成参加了武林大会的几个庄主,把自己称作是教主,引来正派的怒火。 他们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地煞教是在戏耍他们,故意让他们相互怀疑,相互猜忌。之前还不断嚷着无垢剑庄是细作的人,也转瞬间换了态度,觉得就是因为无垢剑庄是名门大派,对地煞教是威胁,所以地煞教才会从白望津下手,妄图抹黑无垢剑庄。 最终地煞教的教主是谁,还是没有定论,白家的事也轻飘飘地遮了过去。盟主一系列以此为基础的谋划,自然也无处施展。 “这次确实是我输了。”绪云盛坐在红莺坐过的椅子上,上下打量着沈嘉禾,忽地笑出了声,“如此心机和手段,不愧是坐过皇后位置的人。我之前小瞧你,确实是我不对。” 沈嘉禾面色一凛,抬眸望了过去,眼中含有几分诧异与困惑。 “离武林大会还有几个时辰,我们有时间,慢慢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兰花:你们两个取得都是个什么书名!闪开!让专业的来! 秦九:药丸,庄主夫人留了封信离家出走了。 白景琛:我虽然没有出场,但处处都有我的存在感。 秦如一:媳妇被人抓走了,然而我却只能假装淡定地在武林大会上。感觉岳父离杀过来不远了。 沈丞相:虎视眈眈.jpg 在外地,亲戚家木有网木有WiFi,去餐厅蹭了个网发个文_(:з」∠)_ 公交车好莽啊……给一个老奶奶让了座,站在旁边。公交车不仅速度狂飙,拐弯大甩,跑着跑着还会大跳,我像猴一样抱着杆子瑟瑟发抖。 现在特别想撸猫,缺猫综合症=。= 感谢落叶挖根和跳跳的地雷么么么么么哒=3=!发射哈特! 第114章 沈嘉禾没想到,自己重生的事, 时隔这么久, 除了绪欣外,还会被旁人提起。 她没有说什么, 只是面色冷淡地望着绪云盛,思考着他提起这事的目的。 “你不是愚笨之人。”绪云盛摇头,语重心长道, “我不明白,你为何放弃未来唾手可得的后位, 跑来掺和这些本该与你无关的事。” 沈嘉禾懒洋洋道:“为了给你添堵。” 绪云盛:“……” 绪云盛:“你此处, 与你讨人嫌的师父倒是很像。” 沈嘉禾最开始听到他唤她皇后,还以为他也重生了。然而转念一想, 绪云盛还有一个缺心眼的女儿, 如果这事是绪欣说的,倒也不稀奇。 其实重生这种事玄之又玄, 如果不是沈嘉禾亲身经历过, 听到别人这样说, 她自己是不会信的。沈嘉禾叹了口气确认道:“是绪欣同你说的?” 绪云盛反问:“那你这是认下了?” “我认不认又有什么区别?”沈嘉禾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说吧, 你要做什么?” 绪云盛便也不兜圈子,倚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问道:“你是笃定了没有人会信,所以认为我不会说?不过确实, 这件事就算说出去,除了那群整天讲着什么前世今生的江湖神棍,旁人也不会信的。不过……” 他压低了声音,目光沉沉,唇角微勾,“这件事,若是九皇子知道了,会怎么样?” 啊,迟辕。 迟辕向来多疑,即便是怪力乱神的说法,只要有威胁到他的苗头,他很难不信。上辈子他为了夺沈家的权,联合绪欣,将沈嘉禾打入了冷宫,又害她死在了绪欣的手中。这辈子,他仍被沈家的权势所控,还斩断了他伸向掌控武林的手。 如果绪云盛将沈嘉禾重生的事,再添油加醋的说上几句,迟辕难免会想她这番作为,沈家的种种举动,是为了向他复仇。 虽然沈嘉禾真的没那个打算,但控制不住迟辕怎么想。 沈嘉禾卷着发梢,笑了起来,“盟主是要拿此事威胁我?” “何必用威胁二字,把这话讲死了。”绪云盛站起身,在牢屋中踱步,缓声道,“有来有往,应当算作交易才是。” 沈嘉禾挑挑眉,静候下文。 绪云盛便道:“你与秦如一回你们的京都去,不要再来掺和江湖上的事,而我继续做我的武林盟主。我们彼此各退一步,放对方一条生路。” 皇上病重不理,九皇子也舍弃了江湖,明明已被逼到绝路,却仍是贪恋盟主的权势。 沈嘉禾垂眸轻声道:“秦庄主当年放你一条生路,你是如何回报他的?你如今叫我和少侠放你一条生路,我又该怎么信你的话?” 【绪兄,你收手吧!】 提起秦子真,绪云盛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了他的声音,动作一瞬间僵硬了起来,他闭了闭眼,装作风淡云轻般说着:“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碍了我的路,我留不得他。” “那少侠呢?”沈嘉禾追问道,“你叫地煞教屠了八方庄满门,为何独独留下少侠?” 绪云盛神色冷硬,“不过是一念之差犯下的错事。若早知今日他会联合外人来反我,我不会留着他。” 末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唇角挂着诡秘的笑,“你可知你口中的少侠,上辈子是什么样的?” 绪欣或许会在沈嘉禾的事情上加些自己编造的事情,但有关秦如一,她没必要说谎。 不等沈嘉禾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道:“阿一这个孩子,聪明归聪明,于剑术上也是天资颇高,但重情义向来是他的弱点。他前世,就是太过相信我和他爹的兄弟情义,被我骗了。白家与地煞教的渊源你清楚,不过我没说教主是白望津,而是让他查向了白老庄主。” 沈嘉禾听到此处,皱起了眉头,“你让少侠去杀了白老庄主?” “老庄主为了护住他那个倒霉儿子,什么都肯,连死都愿意。”绪云盛嗤笑一声,连连摇头,“既然如此,我为何不成全他。白老庄主死后,阿一与白家两兄弟反目,‘地煞教的教主’死了,又新兴了一个邪教,我这个盟主之位,越坐越稳。阿一感念我帮他找出仇人,肯为我做我让他觉得不违反江湖道义的事,八方庄就相当于为我所用。” 沈嘉禾握住拳,回想起前世盟主与迟辕关系密切,面上尽量维持平静道:“你利用他以你的名义为迟辕办事?” “可怜啊,他至死都不知道他的灭门仇人竟然是我。”绪云盛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不过说来也巧,你与他确实有缘。” 沈嘉禾不由一愣,“有缘?” 她低头思量了片刻,联想起前世种种,有一件事在她的心中愈发清晰起来,“你是说……我被七皇子的余党劫持,他去救我的那次?” “你难道都不知道他一直在宫中么?”盟主倒显得有几分讶然,然而转念一想,他便又摇摇头道,“看来他没在你面前露过脸,否则你也不会问我这种话。不过我说有缘,不是这件事。是你们死得有缘。” 怎么死还能有缘? 沈嘉禾满是疑惑地看了过去,就听绪云盛慢悠悠地说道:“你丧生在火海中的那夜,阿一也恰好毙命于白景琛的剑下。” 沈嘉禾:“……” 他们俩前世怎么这么苦呢?还要苦苦一起去了。 她就说少侠怎么老是看白家大哥不顺眼,这前世都是有渊源的啊。 其实从绪欣口中听到秦如一的过往时,沈嘉禾模模糊糊已经有种秦如一就是当年那个蒙面人的预感,不过是与不是都是前世的事情了,她今生会和秦如一在一起,和前世没有关系,所以她也没多想过。 沈嘉禾双臂环胸,想了片刻,问道:“盟主,你说这么多,该不会是想劝我前世坎坷,今生姻缘来之不易,不要再在江湖搞事情和你作对,回家恩恩爱爱去吧?” 绪云盛:“……” 盟主之前无论是说过什么认输或是夸赞她的话语,都不是发自内心的,他仍旧当她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即便前世坐过皇后的位置也不过是仗着沈家的权势,与她本人干系不大。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绪欣打从心眼里厌恶沈嘉禾,所以在盟主面前刻意贬低过她。 总之盟主大概觉得威胁威胁沈嘉禾,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就会轻易屈服。 “权利二字,当真如此重要?” 绪云盛如今肯坐在这里与她谈条件,讲什么他自己并不相信的前世今生,不过是为了稳住自己的盟主之位。他如今得以依靠的东西没有了,女儿也不在了,就像一棵枝干内早已空空如也的大树,狂风一吹,便会折断,只能牢牢地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 他话虽说得狠厉,却还豁不出命来与他们争斗。 沈嘉禾疲惫地揉着眉心,淡然道:“若是在秦庄主劝你时,你收了手,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你一个官宦人家出生的小姑娘,说得倒轻巧。” 绪云盛嘲弄道:“人若无权无利,就像那蜉蝣草芥,什么东西都能轻而易举地压死你,牛鬼蛇神个个踩在你的头上,以你的苦痛为乐。我若不争,不去当那人上人,便只会任人宰割!收手?秦子真有他赫赫威名的八方庄,我有什么?我本就处处不如他,真要收了手,谁还会认我这个盟主,皇上又怎么可能放过我?我没有回头路了。” 这样的言论,沈嘉禾前世听过不下百遍,那些用别人的命来实现自己野心的人,总会备上这样一套说辞,旁人指责时,便将这套说辞搬出来,就好像自己也是受害者,是被命运逼迫的一般。 沈嘉禾抿抿唇,不愿和他再讲,可有些事总该问清楚,“所以,你就让你的兄长徐玮泽,去杀了秦庄主?” “你们连这都查到了啊。”盟主话中却无惊讶的语气,平淡道,“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从我这里套不出话的。” 沈嘉禾低声道:“秦庄主,不是于你有救命之恩么?” “救命之恩……是啊。”绪云盛笑了笑,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秦子真,“秦庄主乐善好施,侠义心肠,若是没有那救命之恩,我又如何与他结交,他推诿盟主之位时,又如何能放心地把这个位置交给我。” 也就是说,从结识开始,本就是一场阴谋。 就算秦子真没有发现绪云盛掌控邪教的事,绪云盛迟早也是容不下他的。 沈嘉禾靠在墙上,闭上眼,心想,幸好听到这件事的是她,不是少侠。 她本来还想趁着几日后,他身败名裂的那一刻,要他自己和盘托出所有的真相,但没想到他所说的真相那样的简单,什么兄弟情义都是假的,他只是把秦子真当作了自己通向武林制高点的垫脚石。 秦子真要他回头,他便毁了整个八方庄。 如今秦如一不再听他摆布,若不是沈嘉禾拆了他的计,他怕是早已把矛头对准了秦如一,要秦如一身败名裂,要八方庄再也不能翻身。 沈嘉禾慢慢睁开眼,黑色的瞳仁如潭水般沉静,暗藏着几分波澜。 重生之后安逸的生活过得太久,倒是让她忘了她前世的手段,本不是这样温温吞吞的。 诛人诛心,她最擅长不过。 “离武林大会还有五个时辰。”绪云盛慢悠悠道,“够你考虑清楚其中利害。” 沈嘉禾若有似无一点头,不接话。 绪云盛也不恼,将银色面具附在脸上,慢悠悠地准备离开,然而刚走出两步,他又回过了头,低声道:“我劝你也不要想着浮拓会来救你,他早已自顾不暇了。今日武林大会的赛场,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秦如一:没有出场的第二章,想阿禾。 白景琛:上辈子我还干过这种事呐…… 秦如一:泥奏凯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沈嘉禾:死的时间差不多,也算是一种浪漫吧……怎么这么怪呢? 小白:……垃圾盟主,竟挑事,贴大字报批判。 季连安:虽然正文没我的戏份,但在绿字里刷刷存在感。 预定有个番外,秦如一和沈嘉禾前世的番外,主要是少侠的视角23333333 大家还有啥想看的番外不。 第115章 绪云盛走后,牢房内安静了许多, 只剩下石墙上的火把, 还跳跃着噼啪的火光。 沈嘉禾抬头仰望着阴暗的石墙,等了片刻, 便听到牢门外响起短暂的惊呼声,铁门的锁链被人强行斩断,重重的锁头砸在地上, 发出闷响。 她看了过去,就见白景琛手中拎着削铁如泥的重剑, 英姿翩翩地站在牢门前。 沈嘉禾:“……” 白家大哥这把剑, 与谁对决倒是没看过,但开锁真的好实用啊。 “这才过了几日, 你便移情到我大哥身上了么?否则怎么只盯着他, 瞧都不瞧我和阿一。” 熟悉的调笑声自白景琛的身后传来,白景钰晃着纸扇悠悠闲闲道:“阿一, 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秦如一走了进来, 冷淡地瞥他一眼, “你又想填湖?” 白景钰有恃无恐,“反正我哥在这,你想拿我填湖, 也得过我哥这关。” 白景琛摇摇头,无奈道:“景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正经些。秦庄主, 我记得武林盟后山有条河,就是浅了些……” 白景钰:“……” 白景钰:“……哥!你到底站哪边的啊?” 沈嘉禾见到这久违的场景,忍不住笑了笑。 秦如一看了过来,先是用双眼确认她完好无缺后,才冷着张脸,生起闷气道:“你又不同我商量一声,便以身试险。” 沈嘉禾不在意道:“我要是同你说了,你肯定不同意的嘛,况且舍不得我,套不到……” 她见秦如一的脸色越来越差,像是真的生了气,立刻转了话锋,举起三根手指,正气凛然道:“但事情是做错了,我应该深刻地反省自己。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秦如一见她这副样子就没辙,重重地叹了口气,妥协地低声道:“说得倒是好听。” 沈嘉禾立刻顺着台阶向上走,“我唱得也好听呀,你想听我就给你唱。” 秦如一瞧了瞧她,紧绷的脸还是没忍住,缓和了下来,别别扭扭道:“不想听。” 白景钰一只胳膊搭在白景琛的肩膀上,摇晃着纸扇,优哉游哉地问道:“大哥,是不是觉得娶媳妇好啦?要不要我找白花庄庄主给你牵个线搭个桥啊?” 白景琛将他的胳膊拍下来,抬起玄色重剑,仿佛十分随意般将锁链切开,看着沈嘉禾从牢门走出,才收剑入鞘,见白景钰揶揄的笑,无可奈何道:“你还是操心你自己的婚事吧,再拖上几年,我看你就要跟着二爷爷去山上砍柴念经去了。” 白景钰无所事事地将折扇展开又合上,低着头敷衍道:“不是没找到合适的类型嘛。” “哦,合适的类型。”白景琛知道他的心思,却还是故意道,“沈姑娘那个类型不是也合适嘛,我见她与你相处得不错。” 白景钰:“……” 白景钰:“……大哥你是不是盼着我填湖?” 沈嘉禾既然预感到自己会被抓,自然不会束手待毙,断了自己的后路。她来武林盟之前,就已经备好了磷粉,藏在袖口里,不论她是清醒状态还是晕倒状态,都有办法用它引路。 他们这时才来,不过是按照计划在办其他的事。 寒暄的话不必多说,沈嘉禾从牢房中走出,低声问白景琛,“姜夫人可安顿好了?” “此事我正要同你说。”白景琛面色微显凝重,“我并未见到姜夫人。” 沈嘉禾怔了一下,“姜夫人不是你带走的?” 白景琛摇摇头,“我去时她已不在房中,四下查探也未见她的踪影。” 沈嘉禾摸着下巴,想了想,侧过头问白景钰,“你去见班若了么?她可说了些什么?” 白景钰将折扇一合,轻声道:“我听班若说,她们来时遇到了名红衣女子,还塞给姜夫人一封信就走了,瞧着怪里怪气的,不像是什么好人。不过姜夫人瞧了那封信后,却收下了。那个红衣女子会不会是地煞教的人,把姜夫人给掳走了啊?” 红衣女子,信件,姜夫人…… 沈嘉禾皱眉思索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舒缓了眉眼,轻声道:“我知道了。” 沈嘉禾之所以主动跳入圈套,是因为浮拓扮作的白望津说过,让他们不要再去找总坛的位置,并抛出要在武林大会打赌的事,转移那群人的注意力。 盟主要在总坛与武林盟之间交替穿梭,还要时时刻刻盯着两边,所以相隔不会太远。 沈嘉禾怀疑,总坛或许有什么东西,是盟主不希望别人找到的。 武林盟的地牢秦如一是知道位置的,盟主不会把她安置在那样显眼的地方,他又说过要沈嘉禾不必盼望浮拓会来救她,就代表这个地方浮拓是知道的。所以她猜自己很大的几率,是在地煞教的秘牢里。 秦如一走到沈嘉禾的身边,见到她腰间的白色并蒂莲腰带,不由一愣,“这腰带……” 他从怀中拿出沈嘉禾之前在武林盟,转交给他保管的那条,对比了一下,满是不解。 沈嘉禾接过他手中的那条,替换下自己腰间的红莺丢给她的腰带,从暗袋中拿出了一把钥匙和一张纸,纸上详细地画着曲折的地图。 她挥了挥地图,笑着道:“看来我写下的拜年信,还是起了作用。” 春风暖暖,抚动杨柳绿梢,御花园中百花争艳,散着淡淡清香。 一位年迈的老人披着黄色的衣裳,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轻轻摇摆,而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竹绿,满脸不耐的男人。 那老人一手握拳贴在唇边,咳了两下,才慢悠悠地继续走在花丛中,老态龙钟地说道:“季神医,朕瞧着今日朕好像好了许多。是昨日的汤药起了作用么?” 被称作季神医的季连安跟在他的身后,漫不经心道:“汤药还是前几日的汤药,没变。” 皇上又是咳了几声,才缓缓说道:“可朕怎么总觉得好多了,比起昨日能多走几步。” 季连安俯身瞧了瞧园中盛放的月季花,随意道:“可能是回光返照了吧。” 皇上:“……” 皇上:“……朕是怎么容下你这么多年的?” 季连安没理他,见花园中有值得入药的,便顺手拔下了几株花草,放进了药箱中。 皇上走不动了,咳得气喘吁吁,扶着冰凉的石桌,坐在花园设好的石椅上,见季连安采花的举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拧着眉头问道:“季神医,太医署缺药材么?你怎么总来御花园采药?你今日还穿身绿的,是觉得这满庭院姹紫嫣红的,不够朕看着眼花的么?” 自从季连安进宫以来,皇上每日的娱乐就是挑剔他身上的衣服了,季连安起初还意思意思地理他一下,现在则完全不想理会了。他口中回着皇上的话,手下继续我行我素地摘着入药用的花草,“我在天玑峰上习惯采药了,你不肯放我出皇宫,我便只好在御花园采采了。” 皇上听他话里话外嘲讽他,顿时不满道:“谁不准你出宫了?一天不是有一个时辰么?” 季连安默不作声地看了过去。 皇上抚了抚因为咳嗽震得有点发疼的胸口,随口道:“你要实在想见那个李曼吟,就将她带入宫里。是地煞教的人,还是叛离地煞教都无妨,朕会妥善安排她。” 季连安虽是来自江湖,但皇上从不会和他说起江湖上的事,也不曾主动提起李曼吟。 他站直了身体,警惕地看了过来,“你要做什么?” 皇上见他这副样子似乎觉得好笑,低低笑了起来,慢条斯理道:“不过说说而已,你这模样,是等着朕说错一句便立刻毒死朕么?” 季连安毫不掩饰道:“是想过。” 皇上:“……” 皇上:“……朕是能治你得罪的。” 他将目光投向远方,越过红砖绿瓦,不知在看向何处。 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浑浊的双眼动了动,语气低沉道:“朕膝下有十二个儿子,老大老三老五走了,如今小七也跟着去了。这些孩子里,德妃以为我喜欢老五,然而我最疼小七。宫中的人都说他那个性子像我,其实更像他早早死去的娘亲。这次贪污案,沈丞相尽他丞相的本分,朕怪不得他,小九是未来的储君,他并未做错。可朕这心里总堵着东西,想同人清算一番。” 季连安对皇上喜欢哪个儿子,情史有多丰富半点兴趣都没有,便数着药草打发时间,头也不抬地回应:“我不治心病。” 然而话锋一转,皇上却忽然说道:“新年时,你徒弟要你转交给我的信,我看了。” “信?”季连安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是有这档子事,含糊道,“写什么吉祥话了?” 皇上拢了拢袖口,悠悠道:“她同我说,绪云盛留不得了。” 季连安点点头,“确实是句讨人喜欢的吉祥话。” “朕一手将他推到武林盟主的位置,是要他好好做个棋子,替我,替朝廷看好这个武林。”皇上动作虽然迟缓,说出的话也没有从前那般清晰,然而一双眼却仍藏狠厉,“他野心勃勃,瞒着朕将地煞教移花接木,朕容得下他也帮了他,可那仍是江湖事,他的野心不该指向朝廷。” 绪欣以九皇子的名义,暗地撺掇几位朝中大臣联名上书启奏七皇子贪污案之事,季连安听沈嘉禾提起过,多少也知道一些,听到皇上这样说,便连忙附和道:“是是是,手爪子这么欠,哪都要捞一下的,哪会放过朝廷。留不得,留不得了。” “是啊,留不得了。”皇上叹了一声,若有若无地点着头,“我已下了命令,全力协助,剩下的就看你徒弟自己的造化了。” “协助?”季连安歪着头,纳闷,“谁啊?” 皇上端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到时自会有人现身。” 季连安瞧了瞧他,嘟囔道:“搞得这么麻烦,就不能下个药毒死他么?” 皇上一瞬间回想起了年前自己接到的沈嘉禾药死绪欣的情报,再听到季连安这样说,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即便有火把照明,地牢中仍显得有些昏暗。 有人入了地牢,无聊地挥动着长袖,着了一身艳红,出现在沈嘉禾的视野内。 秦如一瞬间警惕了起来,下意识将沈嘉禾挡在身后,冷声诘问道:“地煞教的人?” 那人却不答,一只袖子掩住唇角,笑意盈盈地说道:“这位小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沈嘉禾探出头来,点了点秦如一的胳膊,提醒道:“好看也不给你,这是我的。” 红莺便转了视线,望向白景琛,“这个小哥哥长得也好看。” 白景钰眼巴巴地看着:“……” 那他呢?不夸一下他么? 沈嘉禾看红莺这个样子只觉得不靠谱,不由叹了口气,“皇上是叫你帮我的,还是叫你跑来为自己牵线搭桥的啊?” “皇上?”秦如一听到这个字眼,诧异地问道。 “年初,我写了封信,同皇上说,绪云盛留不得了。”沈嘉禾向红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就是皇上给我的回复了。” 秦如一茫然道:“我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了。” 沈嘉禾回道:“你忙着闭门思过除夕宴的事。” 秦如一:“……” 秦如一:“……不用提了,我知道了。” 白景琛手中握着重剑的剑柄,打量了一下红莺,谨慎道:“沈姑娘,你从前见过她?怎么能断定她就是皇上派来的人?” “见是没见过。不过我的腰带是年后特地在‘缘珑轩’订做的,暗袋内绣了莲花托起的缘字,是只开在京都的店铺特有的标识。”沈嘉禾将手中红莺交给她的腰带又丢还回去,“我的腰带交给少侠保管,她故意拿出一模一样的腰带来,便是要当作与我相认的信物。” 不过这从侧面也反映出了,皇上在监视她在京都的举动。 白景琛思索片刻,摇摇头不赞同道:“只凭这一点?” “小哥哥,当然不止了。”红莺插入话题中,晃着袖子,笑眯眯道,“我们可对过暗号呢。” “暗号?”白景琛对她的称呼没什么反应,面色平淡地问道。 “她说《左行江湖路,右远后宫权》便是在问我来自江湖还是皇宫,我向右摆了摆手指,就是同她说,我是被皇上派来的。” 沈嘉禾顺势接口道:“她同我说《等风动,过千帆》便是要我不要操之过急,等待时机。我用《江湖路已远,庙堂梦中醒》回问她,皇上终于醒悟要处理越行越偏的绪云盛了么?” “我回她《江湖梦碎庙堂隐》,是在宣告皇上的旨意。你们如何处置绪云盛都好,但不能泄露他与朝廷有瓜葛。” 秦如一:“???” 白景琛:“……” 白景钰:“……哇。” 三个男人看着她们两个一唱一和,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发表看法。 不止女人心难猜,她们流畅对出的暗号,他们好像也不是很懂的样子…… “好啦,一群呆瓜,还要在这里聊到什么时候啊?”红莺嫌弃地撇撇嘴,催促道,“既然圣上下了令,我就暂且听你差遣。不过你要是再磨磨蹭蹭的,等教主再跑了回来,我不想和你们死在一起,你们几个我可都丢下不管了。” 沈嘉禾跟了上来,拿着手中的钥匙和地图,疑惑道:“这是哪里的钥匙和地图?” “钥匙是秘牢里的,地图也是。”红莺皱着张脸,“我本来是想让你们拿着这些自己走出去的,但浮拓说过谁谁是路痴来着,我怕你们绕来绕去迷了路,耽误我的心血,就只好亲自过来了。谁知道你们来了这么多人,开锁还开得这么暴力,结果哪个都没用上。” 路痴秦如一和暴力开锁白景琛淡然地走在后面,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秘牢不算长,却极是曲折,弯弯绕绕如同迷宫一般。 红莺在前方带路,白景钰跟在她的身后,时刻警惕,而白景钰便跟在沈嘉禾的身边,回头张望了一下负责殿后的秦如一,小声问道:“皇上怎么肯同意铲除掉盟主的,那不是他一手推上去的么?” “若不是之前绪欣杀官杀商,又以他爹和九皇子的名义掺和朝廷的事,展露出盟主不肯满足于武林之首的野心,皇上也不会容不得他。”沈嘉禾语气平淡道,“本来朝廷在暗,他这样做,迟早会把朝廷扯到前面来。棋子不受控了,皇上又哪会留。” 比起刀刃,对于盟主这种注重名利的人来说,哪有比推他上高位的人,又亲手将他推入深渊,更诛他的心的。 “红莺。” 沈嘉禾唤了她一声,沉思片刻,道:“你去帮我做件事情。” “你使唤人倒是真不客气。”红莺口中虽然抱怨,但还是乖乖地走了过来,无精打采道,“你说吧,我听着呢,至于做不做再说。” 沈嘉禾:“……” 是不是每个细作都这么有个性的啊? 沈嘉禾贴在她的耳边,悄声吩咐了几句。 红莺皱了皱眉,不太开心道:“这点小事还用得着麻烦我啊?” 沈嘉禾没理她,对着白景琛笑着道:“白家大哥,能麻烦你同她去一趟么?无垢剑庄的弟子也只有你使唤得动,我怕她跑去再生出什么事端。” 白景琛略加思索,便清楚沈嘉禾指的是什么事,点点头应道:“自然。” 红莺立刻转了态度,移开一个石门机关,殷勤道:“小哥哥走这边。” 白景钰:“……” 白景钰:“……你让我大哥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把我大哥给卖了啊?” 沈嘉禾展开地图,随口道:“炸金库。” 白景钰一时没反应过来,“金库?皇上的?” “那是国库。”沈嘉禾闲闲道,“你要是想去,我可以给你引路。” 白景钰:“……” 引向黄泉路么? 走到此处其实离出口已经很近了。 沈嘉禾看着前面已经平坦许多的道路,向秦如一确认道:“账本可都送来了?” “送来了。秦九负责看管。”秦如一略显困惑,“不过这与你之前说的计划并不相同。” “计划总是要变的。”沈嘉禾将地图收进怀中,抻了个懒腰,“我之前是想让盟主在武林正派面前身败名裂,才谋划得这么温和,然而仔细想想,这仇是你要报,跟那群武林正派有什么关系,还不如快到斩乱麻,早点报完仇,成个婚,秦庄主在天上看着也能早日安息嘛。” 秦如一点点头,“秦九说,下个月初六是个良辰吉日。” “也不至于那么快……”沈嘉禾瞧他听后略显失落地垂下了头,生生拐了个弯道,“那还要等多久啊?只要赶得回京都,我们就成亲好了。” 秦如一的相貌天生便带着几分冷淡,然而一双黑眸跃动着的神采,却足以表露出他此刻的情绪高昂。白景钰觉得秦如一身后若是长了根尾巴,怕是早就翘了起来。 “哎呀。”折扇敲着手心,白景钰的心情有些复杂。 两人情深义厚,自然是值得开心的。 然而……他们俩是不是又忘记他的存在了?好歹他也算是他们牵成线的功臣啊。 不想给他们包红包了,宁愿给班若买买买。 出了秘牢,便是另一片天地。天刚擦亮,日头隐在云层中,刚露出小小的一角。 沈嘉禾茫然地望着远处的断崖,再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们,这是在山上?” 秦如一眺望远处,轻眨双眸,补充道:“是在武林盟的后山。” “地煞教的秘牢就建在武林盟的后山?盟主未免也太大胆了吧。”沈嘉禾一愣,忙问道,“不是说后山有个考验弟子出师的地方么?就没人发现过这里?” 秦如一回道:“归属于武林盟的山林,都叫后山,不止一座。盟主规定谁若私自上山要被罚砍二十棵树,背到大门前,所以武林盟的弟子平日里闲来无事也不会上山。” 沈嘉禾:“……” “小心!” 沈嘉禾正思考着该怎么感慨这件事,手臂被人一扯,耳边便听到一阵金属相撞的刺耳声,两把飞刀掉落在地上,银色的刀刃反射出秦如一凝重的神色。 他微微侧头,示意白景钰护好沈嘉禾,自己则站在他们的面前,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并蒂剑上,双眼紧盯着前方,低声道:“盟主,别藏了。” 树影微微摇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个人影渐渐清晰,仿佛蛰伏在黑夜中的野兽,一步一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那人站定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指缝中还夹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飞刀,沉如深潭的双眼扫过秦如一,似是怀念,轻声道:“说来这飞刀的本事,还是我教你的。你学得不错。” 秦如一不作声,握住剑柄,静默地看着。 绪云盛似是不忍,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音调陡转而下,“秦如一,若早知你我今日会落得刀剑相向的地步,当初我不该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六千多字写了几乎一天,这不是我!我的手,我的脑子,它们怎么变得这么慢了嘤嘤嘤。 绿字男神出现在正文里啦,我爱师父,写师父怼人让我快乐2333333 感谢跳跳的地雷么么么么哒=3=!哈特发射! 第116章 山间的风含着几分冷意,翠绿的树叶飞旋而落, 掉入断崖之下, 无声无息。 秦如一的手指抵在剑鞘上,并蒂莲蜿蜒的纹路, 时时刻刻提醒着那段他不愿去回忆,却铭记于心过往。 “我爹……” 秦如一动了动唇,一双黑眸如同深潭, 藏着暗流涌动,似乎偏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敬你为兄长, 以赤诚之心待你。为何?为何要背叛他?” “为何啊……”盟主叹了一声,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怎么你们都喜欢问这种问题?非要追究出个原因不可。我这一生为权为利, 杀他还会有什么原因,无非就是他知道了地煞教的事, 我要铲除掉八方庄这个隐患。他是真君子, 我是真小人, 怪就怪他信错了人。” 他的语气轻巧,就好像八方庄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都好似不值一提。 寒光一闪。 秦如一倏地出了剑, 银色的剑刃划破长空,径直向着盟主的胸口刺来。 盟主回身一躲,顺势抽出腰中长剑,抵住秦如一的攻势, 剑柄猛地向下一压。秦如一翻身踢在他的肩膀,将剑抽出,衣袂飘然,落在秘牢的出口前,牢牢守着身后两人,神色冷漠。 被那力道逼得后退了两步,盟主站定在崖边,抬手拂去肩膀上的尘灰,“有长进。” 秦如一抬剑还欲再攻,绪云盛却淡然制止道:“要杀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些。” “多说无益。”秦如一的一双眸子满是冷意,“我今日就用你的血来祭奠我八方庄亡魂。” “我豁出去不过就这一条命。”绪云盛负手而立,“你可知我为何要在此时开武林大会。” 秦如一凝眸望他,不言语。 “春日临近新年,黑市大批的炸药才能掩人耳目地运到这里。”绪云盛指着断崖下,那片即将举行武林大会的场地,面露讥笑,“只要我一声令下,什么江湖海湖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参加武林大会的,上上下下有千人之多。 秦如一紧皱眉头,难以置信道:“你疯了?” 绪云盛低低地笑了起来,眉眼间满是戾气,再也没有初见那般正气凛然的姿态,“我既然要死了,自然要拉几个垫背的,黄泉路走起来才算是热闹。” 他顿了顿,歪过头,将视线投向秦如一身后的沈嘉禾,“还有一件事,或许沈姑娘会感兴趣。” 沈嘉禾探出头来,面无表情地回道:“我不感兴趣。” 绪云盛的话语中,总是以自己的死为前提,其实不过是在威胁他们,并不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死。他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对他们动手,而是说着这些话,其实还是在保他的后路。 无论是沈嘉禾死,还是秦如一亡,他知道沈丞相都不会放过自己。 他还不想走到同归于尽的绝路,自然还得周旋一番,犹做困兽之斗。 绪云盛慢悠悠地说着好似毫不相干的话题,“丞相夫人不知如今可还爱听佛经?” 沈嘉禾愣了愣,“我娘?” “春日多雨,无崖寺阶梯太长,路又湿滑,未免丞相夫人贵体受损,便会有人将她‘邀’到别处。”绪云盛慢条斯理地说着,“不过你放心,能够日日听到妙慈住持讲佛,丞相夫人必是愿意的,也不会有人亏待她……只要你们肯乖乖听话。” 妙慈住持……她本该料到是他的。 沈嘉禾叹了口气,“妙慈住持便是你的兄长,徐玮泽。” 其实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这事并不难猜。 妙慈主持与小兰花一样,都断了一臂,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过去偷了八方庄的剑谱受到了惩罚。姜护死去,身上出现了属于八方庄招式的伤痕,而那时妙慈主持恰好路过了乌城。盟主与无崖寺来往密切,每年还匿名捐赠大笔银款。 只是沈嘉禾下意识觉得能讲出让她娘亲信服的佛理,应当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一时迷了心,偏到了无崖寺前任住持的身上。 “你要拿武林正派千人的性命威胁少侠,用我娘来威胁我?”沈嘉禾冷静地问道。 “都说了,不要用威胁两个字,会把话给说死了。”绪云盛从怀中拿出一个旗花,捏在掌心,“是交易。你们若是肯接受,自然不必走到这一步。” 沈嘉禾若有若无地点点头,试问道:“就算我们接受了,你打算怎么收场?你独占盟主之位这么多年,早已有人不满,这个位置你还是坐不稳。” “不是还有浮拓在么。”绪云盛神色淡淡,“只要我杀了地煞教的教主,再改头换面组建个新的邪教,这个位置还愁坐不稳么。虽然我最近才得知他是丞相派来的细作,但是那也无妨,本来我培养他学易容缩骨,就是为了此刻让他死在此处。” 沈嘉禾摇摇头,叹息一声:“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答应过书琴,要给她带个哥哥回来,总不能食言。少侠,动手吧。” 沈嘉禾的不为所动,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绪云盛拧起眉毛,诘问秦如一,“千人的性命,你便不在乎?” “在乎。”并蒂剑的剑尖指向绪云盛,秦如一平淡道,“动手吧。” 绪云盛:“……” “看来你们还以为,我是在骗你们。”、 绪云盛思来想去,觉得他们这个反应大概是因为不相信自己当真藏了炸药,便抬手点起旗花,想要先炸上一个地方,威慑他们。 旗花“咻”地冲上云霄,在半黑半白的朦胧交界,亮出一朵璀璨的红花。 然而预料之中震天动地的声响并没有如约响起。绪云盛本是自信满满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不信邪地掏出一根又一根旗花点燃。 可是除了绽放一瞬的烟花外,武林盟前后一片祥和。 他看着地上旗花的残骸,难以相信地呢喃道:“怎么可能呢……” “看来盟主你的旗花不太好用,不如由我借给你一根好了。” 沈嘉禾朝旁边一伸手,白景钰便将早就准备好的无垢剑庄的旗花交到她的手中。火光一闪,白花在空中炸开,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仿佛这地都害怕地跟着颤了颤。 看着盟主茫然的神色,白景钰摇着纸扇怜悯道:“盟主,别白费力气了。我早就和樊姐联合黑市用高价把你的炸药给换掉了。至于你之前运进来的一批,已被我大哥换了位置了。” 盟主奔向断崖,手扶树干,看着浓烟滚滚升起的地方,瞪大了双眼,“你们怎么可能知道那里?!那里分明只有……红莺!她居然背叛我?!” 他不可置信地说着,像是问他们,又像是在问着自己:“她自地煞教成立之初便跟在我的身边,怎么可能轻易和你们联手来对付我?” 沈嘉禾听到这话,不由开了个小差,算着红莺的年龄。 光看长相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不过盟主重新建立地煞教的时候就跟在盟主的身边的话……那她不是比沙鸢还要大了? 邪教的人真是方方面面都不好理解啊。 沈嘉禾早就在樊姐那里听说过教主运炸药进武林盟的事,知道樊姐不会坐视不理,便放任他们去处理。而她在秘牢里同红莺说的话,便是要她去找找看盟主有没有什么金库之类的东西,可以联合无垢剑庄的弟子,一起炸一炸,造成个小轰动,吸引那些武林正派的注意。 盟主的金库是一定会有的,一年光是他从八方庄分出的钱财,哪怕全都用来维护门派和地煞教的运作,也剩余了不少。其余的一定被他藏了起来,预备着建立一个新邪教。 她本来只是试探地问一问,毕竟盟主平日谨慎,能藏宝的地方可以推断出就在地煞教内,但未必会告诉给别人具体的位置。然而没想到红莺却想也没想,听到这个任务就离开了。 从红莺炸的这个方位来看,地煞教的位置离武林盟并不算远。 “红莺本就不是忠于你的。”沈嘉禾看着日头从云层中越升越高,再过一阵子,天就要亮了,“你自己心里也该明白,连皇上都留不得你了,你哪里有退路可言。” “住口!”绪云盛面色阴沉,额上青筋跳动,显然在强忍怒意,“那都是你们编造的!” “皇上应该早早就写过一封信给你,由姜夫人,亲手交到你的手中。”沈嘉禾见他如此,不为所动,继续平淡地说道,“我猜皇上是想让你死得体面些,劝你自我了断吧。” “住口!”绪云盛捏紧了拳头,不愿再听下去,“住口!” 皇上重病不理,绪云盛或许还可以找个借口,安慰自己,哪怕当自己是个棋子皇上仍是需要他的。那样他就仍然能坐稳这个位置。 然而如今将皇上要置他于死地的事实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他便再也没有退路了。 “我先杀了你们,再去杀了红莺,还有无垢剑庄,乾坤庄……”盟主盛怒之下,状似癫狂,“就算天要收我又如何,我何时信过命!只要把你们都杀了,就没有人会与我作对了。” 说完,他长剑一捞,蹬地而起,雪白的剑身寒气凛然,直指秦如一的喉咙。 秦如一将沈嘉禾推到白景钰的身边,弯身闪过,两剑相撞铿锵作响,剑鞘在手中挽了个花击向盟主未能护好的软肋,逼得他急急后退。秦如一抓住时机反客为主,并蒂长剑劈向盟主的肩膀,他堪堪闪过,却未能完全避开紧随而来的第二把剑。 断崖边的高树似是被那剑气所震,绿叶纷纷扬扬如同雨花般洒落。 胸前的衣服被利刃划开,胸口也未能避免从伤口渗出了血珠。盟主无暇确认自己的伤口,连头也不能低,一双鹰眼牢牢锁定着秦如一,轻笑道:“我与你也有十几年不曾比试过,倒不知你进步如此神速了。” 秦如一冷漠道:“为报家仇,于剑术,不曾荒废过一日。” “也罢。”盟主将手中的长剑丢开,活动了下手指,“我最擅长的本也不是剑术。” 他见日头越升越高,知道自己此番必须要速战速决,否则便再无退路。 五指猛地收拢,如同钩子一般,袭向秦如一的双臂,双腿和心口。秦如一以剑鞘防守,沉稳地挡住他的攻势,辅以长剑,等待他露出破绽回以致命一击。 然而,他的手抓住了秦如一的剑鞘,却未硬夺,而是凑近了秦如一,轻笑问道:“阿一,你知道你爹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秦如一的眼眸瞬间睁大了些许,呼吸一滞,竟让他寻了空挡。 五指并拢成拳,带着股狠劲照着秦如一的胸口攻去,秦如一下意识向后猛撤,却还是未能幸免,被拳风波及到,胸口阵阵钝痛,眼前也忽明忽暗,令他不由紧皱着眉头,一条腿半跪在地,勉力用剑支撑着身体。 沈嘉禾吓了一跳,跑到秦如一的身边,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啊?有没有事啊?” 秦如一沉默地摇摇头,怕她担心,硬是将口中的血咽了下去,撑着剑站了起来,还对沈嘉禾笑了笑,声音沙哑道:“我没事,是我不好,分了神。” 沈嘉禾瞧着心疼,气呼呼地跟盟主理论,“你这样未免也太胜之不武了吧。” “小姑娘。”绪云盛勾起唇角讥笑地看着她,“兵不厌诈,你总该懂。” 不等沈嘉禾说什么,绪云盛眉目一凛,故技重施,一双如钩的手绕过秦如一,仿佛是奔着沈嘉禾而来。秦如一抬剑为她去挡,然而直觉却觉得哪里不对,当他意识到问题在哪里时,绪云盛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三把飞刀飞向毫无准备的白景钰。 白景钰发懵地看着离他愈来愈近的飞刀,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按照正常发展来,这刀飞到沈嘉禾那边的概率比他这边大多了啊? 秦如一飞剑过去,却只来得及阻挡两把飞刀。他情急之下,飞奔过去,将白景钰往旁边一扯,那把飞刀便刺进了他的手臂。 刀尖没入肉中,应是极疼,却不听他哼过一声。 白景钰傻了眼,手指颤巍巍地伸向那把飞刀,却又不敢碰,“阿一,你……” “无碍。” 鬓边因为疼痛已冒出细汗,秦如一面不改色地将飞刀拔下,丢弃在一边,娴熟地撕下衣角草草在胳膊上包扎了一番,用牙系了个扣,黑眸警惕地盯着盟主,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盟主摇头叹息,似是早就料到这种结果,摊了摊手,“你和你爹一样,太过重情义。” 这连番的戏弄,就好似猫捉老师一般的有余,着实让沈嘉禾气恼。再加上她平日里连句重话都不舍得对他说的少侠,此时还被人连伤了两次,更是让她愤愤不平。 “兵不厌诈是吧,你等着。”沈嘉禾气恼地走到秦如一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又背过身去,往秦如一的手中,偷偷塞了点东西。 秦如一的表情带点讶然,思索了片刻,还是点点头。 沈嘉禾对绪云盛丢下一句“等着感受着我师父的怨念吧,学医的不好惹”这种令他一头雾水的话语后,便自觉地跟着白景钰躲到安全的地方。 绪云盛眯着眼,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不过觉得沈嘉禾能拿出来的无非也就是些毒药。 秦如一的一只手臂被伤,想要再用双剑着实有些困难。 绪云盛见他单手提剑,摆足了架势,心下警惕,一只手抓着袖口,微微抬起,准备在秦如一洒出毒药时,随时保护好自己。然而秦如一动虽然动了,洒出的却不是毒药,而是一根极细的银针。 银针带着力道刺入他的肩井穴,霎时间,半边身子又木又麻,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上。他犹自震惊,忽然听到沈嘉禾喊着“脐上三寸”,下意识用自己尚能活动的手,护好她所说的位置,然而那根银针却扎在了他脐下三寸的关元穴,令他的眼前微微泛黑。 秦如一按照沈嘉禾所说的,先是用银针按照“说上攻下”的原则,出其不意刺入他的穴道,限制住他的行动,再将银针刺入他的死穴。 白景钰看着软倒在地,身体抽搐的盟主,惊叹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啊?” “师父赠给我的银针因为一直没用过,所以我就一直带着没拿出来过。盟主肯定会认为我就会洒洒毒药,要先防备气味。”沈嘉禾远远地观察着绪云盛,随口道,“这个时候用银针攻击,出其不意,他没有防备一定会中招。我再用声东击西的法子,让他以为我在指挥少侠,护住我说的地方,这样就制住了他的行动。行动被限制住了,扎什么死穴,就小菜一碟了。” 白景钰:“……” 幸好他是站在沈嘉禾这边的。 白景钰转了转扇子,好奇道:“那不是季神医送你的出师礼嘛,就这么用了没关系么?” 沈嘉禾平淡道:“反正用在盟主身上,总比拿银针烤肉串要好。他会开心的。” 白景钰:“……” 季神医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啊。 秦如一蹲在绪云盛的身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绪云盛似乎终于感受到了死亡面临的恐惧,挣扎地抓住秦如一的靴子,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凭着唇语勉强看出他在要他们放过他。 灭了八方庄满门的男人,此刻就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再没有什么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也没有身为地煞教教主时的狠厉。说到底,他拼尽一生,做尽坏事,自以为成了人上人,但说到底还是一个棋子。 “可我八方庄上下何其无辜。”秦如一淡然的语气中,隐藏着几分悲恸,“你为了你的权利名誉,又何曾放过他们。” 秦如一抽出长剑,一只手掩住绪云盛的双眼,抿了抿唇,还是决然地刺向了他的心脏。 绪云盛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没了声响。秦如一将长剑抽出,随手抹去溅到脸上的血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徒留一片血滩,就如同他当年在八方庄目睹过的一样。 他如今复了仇,也找到家了,该与那段过往告别了。 白景钰看着秦如一,嘟囔道:“我还以为能大战个三百回合呢。” 沈嘉禾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复仇不是复,有简单的方法,干嘛找复杂的?” 白景钰晃着纸扇,“不会显得太快,太突然了么?” “我药死绪欣的时候可比这快多了。”沈嘉禾嘀咕了一句,不耐烦道,“要不是想让少侠亲手复仇,我们俩现在都能回去拜堂了。” 白景钰:“……” 白景钰:“……也不至于那么快吧。” 似是想起什么,白景钰纸扇一合,“不行啊,阿一就这么报完仇,盟主死了,你娘亲怎么办啊?不是说被什么妙慈住持给劫持了么?” “啊,没事没事。”沈嘉禾摆了摆手,“我娘不可能被拐走的。” 白景钰一愣,“你怎么能这么确定?” 沈嘉禾看着秦如一向她这边走来,对他笑了笑,回答着白景钰的问题,“我娘平时出门,我爹都恨不得派八十个暗卫跟着,妙慈住持就算偷习了八方庄的剑法,又不能以一敌百的。我娘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被拐走,我爹以后就不要当什么丞相了。不过写封信还是有必要的,毕竟妙慈住持杀……少侠?!” 沈嘉禾话还未说完,本该向着她走来的秦如一,却在中途忽然软了腿脚,扑倒在地。 她吓得几乎没了魂,连忙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抱在怀中,“怎么了?” 秦如一甩甩头,意识有些朦胧,“就是……头晕。” 头晕? 沈嘉禾拆下他的包扎,果然见到伤口已经肿了起来,带着骇人的紫色。 她叹了口气,“怎么中毒了你自己都不清楚啊?亏你还能坚持这么久。你就庆幸吧,你未来娘子师从神医,这个毒我能给你解了。否则下了山你就完蛋了。” “我知道,有你在。”秦如一睁着眼,黑眸中满是纯粹,脸上带着几分无辜,“阿禾,你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沈嘉禾眨眨眼,问道:“忽然要我对你笑做什么?” 秦如一揉了揉眉心,困倦道:“我……有点累了。想要睡一下,如果阿禾你能对我笑,那梦里我也能一直见到你了。” 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话啊? 沈嘉禾微红了脸颊,抿着唇对秦如一笑了一下,又连忙一本正经起来,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催促道:“好了好了,睡吧。等你睡醒一切都好了。” 秦如一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我们回家。” “嗯。”沈嘉禾回握住他,轻声道,“我们回家。” 白景钰蹲在旁边,转着手中的扇坠,等秦如一睡去,才问道:“我现在在思考一个问题。” 沈嘉禾将秦如一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从腰带中掏出药包看看自己有没有带着解药,听他说话,便随口应了一声:“嗯?什么问题?” “危难时刻见真情,阿一居然以身护我。”白景钰满是感动,眼神真挚,“本来我是打算下山的时候放一百挂鞭炮庆祝一下的,但他现在这么晕着,我庆祝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沈嘉禾:“……” 沈嘉禾:“……出息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半夜四点,六千多,终于弄死盟主了。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 盟主都弄死了,结局还会远么!不远了! 第117章 绪云盛的尸体并没有大咧咧地摆在武林正派的面前,而是交给了前来善后的红莺, 要她寻一个冰洞, 亦或是能够保存尸体的地方,暂且保密了他的死, 将盟主以失踪来算。 盟主不在,武林大会自然开不成,地煞教的人没有收到教主的指令, 也没有出现。 大家交头接耳探讨着事情反常,六神无主, 从日出等到日落, 却始终没有等来盟主。 于是,从沈嘉禾那边知晓了整件事发展的乾坤庄庄主便顺势提议, 暂且先将武林大会的事情搁置到一边, 当务之急是该找出盟主的踪迹。乾坤庄的仁义之名,当年与八方庄齐名, 班庄主既然发话, 寻找盟主的事便是以他为主导, 即便那些人不愿意听也还是会听。 班庄主先是带着他们从武林盟的内部寻起,又派人假装不经意地从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搜出了几箱账本。账本以抬头上的小字分为两部分, 一个写着武林盟,一个写着地煞教。 这是秦九趁着金库被炸掉引发了骚动时,故意藏在此处的。 清晨炸掉的金库着实吸引了暂居在武林盟的人,几个弟子惊疑地看着几位掌门人翻看着账本, 一下子就将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小声地嘀咕着:“该不会和那些金库有关系吧?” 盟主不在了,便是以班庄主为首的几个德高望重的掌门人做决策。 班庄主深沉地点了点头,和掌门人商量了一下,认定这事可以去查。 金库的门虽然被炸掉了,但里面的真金白银并没有损失半分。 因为事发突然,大家之前都等着盟主决策,所以金库里的东西,他们只是看过,却并没有人真正细查,只是派了乾坤庄的弟子守在门前,便算了事。 班庄主选了几个门派中为人正直,办事麻利的弟子清点这些金银的数目。 几个人前前后后忙来忙去,从戌时清点到亥时,才将金库中的金银清点完毕,与搜到的账本一对照,数目竟是半分不差。 这数目自然是差不了的,毕竟账本和金库中的财物,都是沈嘉禾精心计算的。 钱庄中的账本就算账目再明晰,也不能直接用在这里,所以沈嘉禾便让秦如一把账本送去了天门庄,叫他们依据这些账本,伪造出两份假账。 天门庄精通商贾之道,做出的账本,便是连那群商人都未必能分辨得出,更何况是这群武林人士。至于那上面的字迹是不是盟主的,也不会有人在意,毕竟盟主会藏,但未必会亲自去写这些东西。 而金库被炸毁之后,只有乾坤庄的弟子守在这里。 秦九带着几个无垢剑庄的弟子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对照账本,把多出来的金银运走。 两份假账,一份写着武林盟,一份写着地煞教,本就是刻意惹他们怀疑的。 再加上盟主如今不知所踪,便有人猜他是因为金库败露而畏罪潜逃。 班庄主劝慰大家不要急躁,觉得此事存疑,便让大家暂且先留在武林盟,一边搜寻盟主的踪迹,一边将此事查个清楚。 只要他们肯查,开始查,自然能查出许多与地煞教关联的东西。 对于沈嘉禾来说,只要盟主不在了,最大的威胁就铲除了,至于善后问题,总有人会去做,与她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外面闹得人仰马翻,她不为所动,低垂着眸子,吹凉瓷勺中的汤药,喂到秦如一的嘴边。 秦如一半靠在床头,拧着眉,无言地瞧了瞧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一时没有动弹。 沈嘉禾笑了笑,声音温柔,“良药苦口利于病,快点喝了吧。” 秦如一抿抿唇,艰难地说道:“……太苦了。” 沈嘉禾点头,轻巧道:“嗯,我故意的嘛。苦参,黄连,龙胆草,都在里面了。” 秦如一:“……” 能让秦如一说苦,那这汤药必然是苦到难以下咽。 秦如一想也知道,沈嘉禾是在怪他硬撑。 他虽然中了毒,也说了要休息片刻,但那毒却没让他一直睡下去,而是轻易地被一阵颠簸给摇醒。等到他睁开眼时,就见到了白景钰在背着他,两腿打颤,一路扶着树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似的,颤颤巍巍下着山。 秦如一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自力更生,可能就不是被毒死,而是被摔死的了。 于是,秦如一就挣扎着要自己走,然而却忘记自己中了毒,双腿没什么力气,强撑着走到快要到达山底的地方,被凸起的石头一绊,就顺势栽了下去,一路滚下了山。 等到他再次清醒时,自己已经在房间里,身上腿上被绑了夹板,手指微动都钻心的疼。从山坡滚下来的伤,竟然比从盟主那里受的伤还要重。 沈嘉禾把药碗放到一边,伸出手指故意戳了戳他的伤口,“让你下次再不听话。” “……下次不会了。” 秦如一本是想拉着她的手,尝试着动了动,却被夹板夹着,动弹不得,颇为沮丧地说:“如果知道现在会拉不到你的手,我就不会这么做了。” 沈嘉禾神色复杂地瞧了瞧秦如一,见他满是无辜地讲着这话,透着满满的真心实意,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又暗自生出几分甜蜜,一只手握住他露在外面的手指,感觉自己这辈子大约是栽在了他的身上,想出也出不来了。 她卷着发梢,颇觉不平衡地嘟囔了一声:“说得好听。” 虽然她知道,他如今口中说出的,全都是他在心里想的。 唉,这个人怎么坦率到这个地步,反而显得她很别扭似的。 秦如一微弯手指,勾了勾她的手,大抵是想到了他们在地煞教秘牢时的对话,便接上沈嘉禾对他说过的一句:“我唱得也很好听,你要听我唱给你听。” 沈嘉禾全然不配合,饶有兴趣地说:“哦?那你唱啊。我要听。” 秦如一:“……” 她怎么不跟着正常剧情走啊? 秦如一顶着沈嘉禾期待的目光,抿着唇,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真要唱啊?其实我不太会唱……” “也不用太复杂的,什么童谣之类的都行,随便哼两句嘛。”沈嘉禾还从来没听到过秦如一唱歌,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一只手撑着下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秦如一骑虎难下,沉思片刻,不情不愿地说道:“那我唱了……” 他一边回忆,一边不确定地唱着,开头有些磕磕巴巴:“上,上北下南左西右东,遇到假山向右走,看见书房向左退……” 沈嘉禾:“……” 沈嘉禾:“……这是什么童谣?” 秦如一认认真真道:“我爹教我的认路歌。” 沈嘉禾眨了眨眼,问道:“认哪里的路?” 秦如一回道:“我的房间。” 沈嘉禾想了想,又问道:“有用么?” 秦如一沉默了。 沈嘉禾:“……” 沈嘉禾:“……我懂了,你不必说。” 这样都没能阻止少侠的路痴,秦庄主想必也是操碎了心。 看来他们成婚的时候,得派个人时刻盯着点秦如一,看这个路痴程度,他很有可能大半夜的找不到新房。 沈嘉禾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灯火通明,武林如今一片混乱,她的心却安宁了不少。 她撑着头,悠悠闲闲地说道:“伤筋动骨可是要一百天呢,少侠,看来我们要赶不上下个月初六的良辰吉日了。” 秦如一闻言,立刻动了动手指,想要从床上坐起来,然而毒性还未彻底散去加又添新伤的双重影响,使得他实在没什么力气支撑起自己,只能徒劳地辩解:“还好,赶得上的……”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啊?”沈嘉禾没好气地回复道,“你是不是真好,我瞧得出的。我可不想到了成婚那天,嫁个拄拐的夫君。” 秦如一委屈地垂下了头,不言语。 沈嘉禾笑了起来,看着窗外漫天星辰,轻声道:“不过我也算过了,就定在夏天怎么样,等丞相府池塘里的荷花开了,我们就成婚好不好。再在这里养上几天,我们就回家。” 什么武林盟,什么地煞教,和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他们只要在未来,闯荡着他们的江湖就好。 短短几天,能改变的事情有许多。 比如有人在后山寻到了地煞教的秘牢,还从那弯弯绕绕的地牢中找到了一具面容枯槁的尸体。据他们所说那个尸体被锁链层层拷住,发现时光从面容上,早已辨认不出是谁,只能从那身在袖口绣有无垢剑庄标志的衣服上,勉强猜出这人或许就是不久前出场的白望津。 无垢剑庄的老庄主前来辨认,古稀之年的老人逃避现实这么久,终究不得不承认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 外面的事情一天一个新发展,那群武林人看得应接不暇,所以秦如一的静养反而不会惹人注目。他在武林盟静养的几天,就只有沈嘉禾和秦九会来,偶尔大半夜的白景钰会从窗户翻进来,每次只是喝着凉茶,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也不管秦如一回不回他。 秦如一知道他心里装着事。 白景钰虽然怨着白望津,但那毕竟是他的血亲,见他死状如此凄惨,心里总会有所触动。 他以为秦如一不知道那些往事,秦如一便也装作不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江湖人的身子骨比起普通人要壮实许多,秦如一比沈嘉禾所预想的,恢复得速度要快上许多。 他们便告别班庄主与白勇他们,早早踏上了回程的路。 本来白景钰不喜欢武林盟的气氛,想跟着他们一起走,但被班若轻飘飘地用“小白你陪我去买胭脂”这句话所打动,果断地抛弃了这个想法。 临走前,班若拉着沈嘉禾的手,笑嘻嘻地说道:“沈姐姐,如果你和阿一成了婚,记得在婚宴上给我备份‘蜜悠轩’的蜜饯,上次小白给我带过一次,特别好吃呢。” 沈嘉禾对她这豁达的态度,显得有几分意外。 班若瞧了出来,略带伤怀地瞟了瞟马车上的秦如一,随即释然地笑了笑,低声道:“其实知道阿一喜欢沈姐姐的时候,我难过过的,也躲在被窝里偷偷哭过。可是,我后来想了想,我喜欢阿一,不是希望能和他在一起,而是希望他能幸福。他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 她歪了歪头,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我知道沈姐姐会好好对待阿一的,而且我也喜欢沈姐姐,两个喜欢的人能够在一起,我心中也是欢喜的。” 沈嘉禾撩开马车的帘子,看秦如一身后塞着高高的礼盒,怔了下,“这是什么?” 秦如一半是无奈:“白景钰塞来的,说怕我路途无聊。” “啊,我刚才是看他跑走了。”沈嘉禾纳闷道,“还捂着脸,是怎么了?” 秦如一闻言更是无奈,“我只是说,婚礼那日我会请他来,以后路过无垢剑庄也会去找他。他就……嗯……”他沉默了一下,表情难得显露出复杂的神态,“哭着跑了。” 沈嘉禾:“……” 沈嘉禾:“……是不是还嘤嘤嘤的?” 沈嘉禾上了马车,随手翻了翻,就见那些礼盒内装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从糕点干粮到琳琅满目的首饰胭脂,每一个礼盒上还都贴着一张纸,絮絮叨叨地说着女人喜欢什么东西,可以送什么讨未来的岳母大人和沈嘉禾的欢心。 她翻到最后,还翻出了一本书,封面写着几个大字——《七招教你夺得未来岳父的欢心》。 视线向下移,来到作者那栏,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作者——小兰花。而且看了看后面标注的完书日期,还是过完年写完的。 沈嘉禾:“……” 小兰花什么时候转了风格开始写这种书了? 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 小兰花虽然出狱了,但写什么估计还在沈丞相的掌控之中。 也就是说,这本书很有可能是他爹授意让小兰花写的,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让秦如一看见,他们就已经出了京都,去参加了武林大会。 她随意翻开一页看了下去,只见上面明晃晃地写着——“一个优秀的女婿应该学会滴酒不沾,就算不小心沾了也要忍住不能哭。新年更要顺着岳父,岳父说放烟花就得放。” 嗯……是她爹授意的没错了。 秦如一见她笑得开怀,便凑了过来,不解道:“怎么了?” 沈嘉禾指着上面的那句话,“你猜这是谁让写的。” 秦如一读了读,一下子想起了新年那次的闹剧,窘迫地微红了脸颊,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猜测道:“丞,丞相?” “你该叫岳父大人啦。”沈嘉禾晃了晃书,“我爹这是拐弯抹角向你示意呢。” 沈嘉禾也不知道他爹是怎么想的,自己拉不下面子来承认秦如一,就想出了这种方法,拐着弯用书示意。 她看着白景钰操碎了心的信,想起班若对她说过的话,不由地感慨道:“少侠,你一直是被大家爱着的呢。不光是我,还有景钰,班若,班庄主,白庄主……现在还有我爹和我娘。” 秦如一沉默了片刻,握紧了她的手,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轻声道:“我知道的,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只是那时他脑海中充斥着复仇的念头,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也怕牵连到别人,就在心里竖起了一道墙,把所有人的好意都拒之墙外,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忽略掉他其实从来也不是孤单一人的事实。 可是现在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520的尾巴啦!比哈特! 还有两章左右就要完结啦!如果只有一章,那就是我合并成粗长的一章了2333333333 感谢跳跳和loading的地雷,么么么么哒=3=!爱你们! 第118章 沿着水路回程时,沈嘉禾又在船上遇见了那对侠客夫妇。 他们仍旧记得她, 拉着她和秦如一兴高采烈地讲了又讲。 天南海北, 江湖趣事,听得让秦如一这个江湖人都一愣一愣的。 他们还讲起了武林盟中传出的种种事端, 慨叹着江湖越发不太平。 沈嘉禾默不作声地听着,待到他们说完,才笑着说道:“江湖如其名, 有波有澜才是江湖。若是沉寂如一潭死水,又有什么意思。况且你们夫妇同心, 闯荡江湖, 还怕那些波澜么?” 侠客夫妇相视一笑,忽又觉得害羞般垂下了头。知天命的年龄, 却仍旧还似少年少女。 秦如一倚在船栏, 装作不经意般瞧了过来,看了许久, 蓦地微弯唇角, 露出浅淡的笑意。 他从前不曾想过未来是何模样, 那于他来说算是奢望。 可是如今,他瞧着他们,觉得他的未来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就像小时候同沈嘉禾约定的那样, 他们会一起闯荡这个江湖。就算江湖日新月异,波澜起伏,他们也总能携手共度这春秋岁月。 回到京都时,已经临近春末。 秦如一虽然其他地方都好得差不多了, 但一条腿还是夹着夹板,走起路来不太灵便。 他们的马车还没来得及进入京都,便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沈嘉禾要不是瞧出那些人是丞相府的护卫,差点还以为是哪个山寨的土匪不要命了,敢跑到天子脚下拦路抢劫。 她撩开帘子,纳闷地问他们:“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大小姐好!”他们先是齐刷刷地高呼一声,随即领头的走了出来,低声回答道,“丞相算出大小姐近日就会归来,要我等在此迎候。” 沈嘉禾点了点头,好奇问道:“你们等多久了啊?” 领头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答道:“一个月前就在等了。” 沈嘉禾:“……” 一个月前,她说要回去的信应该刚送到丞相府里。 为了避免沈丞相着急到亲自出来逮人,沈嘉禾没有迟疑,直接跟随着护卫一同入了京都。 她撩开帘子,看着依旧繁华的京都景象,问起跟随在马车旁的人,“我娘呢?” “夫人在府里,这个时间应该没有出去。”那人一板一眼地回道。 沈嘉禾听到这个回答不由松了口气,虽然她知道她爹一定会护好她娘,但是笃定的同时,心里总是有个地方空悬着,没着没落。 她想起绪云盛之前说过的话语,便又接着问道:“那妙慈住持呢?可抓到了?” “抓?”那人颇觉莫名,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妙慈住持早在两个月前就逝世了啊?” “啊?”沈嘉禾惊愕地眨眨眼,连闭目养神的秦如一都睁开了眼,皱眉看了过来。 既是用了逝世而不是圆寂,那便是说妙慈住持并非寿终正寝。 两个月前,盟主失踪的消息,差不多应该在江湖上传开了。 沈嘉禾沉思片刻,低声问道:“是生了病,还是发生了意外?” 护卫想了想,回道:“寒食节那天夜里,无崖寺失了火,说是妙慈住持在房中打坐没能逃出来。后来从禅房里翻出了尸体,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了。” 沈嘉禾凝眉深思,“你确定尸体就是妙慈住持的?” 那人闻言为难地回道:“这……小的也只是听旁人说的,没有亲眼见过。不过皇上都派人来验尸了,丞相也是亲自去看过的,应该不会出错吧?要是死的不是妙慈住持,那他还能去哪里啊?夫人听说这消息可惋惜了好久呢。” 沈嘉禾抿着唇,疑惑不解,“惋惜?我娘她……没被妙慈住持抓走么?” “夫人为何会被妙慈住持抓走啊?”护卫笑着道,“小姐你问的问题越来越奇怪了。” 沈嘉禾知道他清楚的不多,便点点头,不打算继续深问下去。 她刚要放下帘子,忽然想到什么,探出头问道:“现在的住持是谁?定下了么?” 护卫点点头,“说来也巧,妙慈住持就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寒食节的前一天,就把住持的位置交给了常字辈的常清法师,着实令庙里的大和尚闹腾了一番。” 这点倒是与前世出入不大。 沈嘉禾倚靠在马车的软枕上,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错估了妙慈住持。 倘若他是真死还好,免去许多麻烦,可若是假死…… 马车赶了一个时辰,终于从京郊走到了丞相府。 沈嘉禾从车上跳下来,刚要去扶秦如一,就听背后有人冷哼道:“在外面野那么久,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要扎根在武林,忘了我这个身在朝廷的爹呢。” 她都不用转身,就知道说出这句话的一定是沈丞相。 几乎每年跟着季连安从天玑峰回来,沈丞相总是要说上这句话来,抱怨她离家太久。 沈嘉禾扶着秦如一下了马车,跑去抱着沈丞相的胳膊撒娇,“爹,事情一解决,我可马不停蹄地跑回来了呢。我在外可想你们了。娘呢?怎么没见到她?” “油嘴滑舌,就知道嘴上哄哄。”沈丞相点了点她的头,话中虽是透着不满,但眼中满是对这个女儿的宠溺,他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娘在厨房里忙活呢,非说要在你们回来之前做顿大餐来犒劳你们。” 他拉着沈嘉禾,前前后后瞧了瞧,关怀道:“此番出行可还顺利?瞧起来像是没受什么伤,看来那小子把你护得不错。” 沈丞相的视线移到安静地站在旁边的秦如一身上,看了看他的腿,“你这腿……” 秦如一摇摇头,“不碍事的,很快就会好。” 沈丞相静默地看着他,不知联想到了什么,感触道:“看来你对我这女儿当真上了心,居然为了护住她,不惜自己受伤。外面热,先进门来吧。” 秦如一:“……” 被这样一感慨,他顿时说不出自己这条腿其实是不小心从山上摔断的事实。 秦如一还没来得及进门,便有个身影风风火火跑了进来,高呼道:“等等我!” 他一转头,看到沈文聪穿着一身官服,半靠在丞相府前的石狮子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堂,堂妹,妹夫你们回来了啊。” 沈丞相跨入丞相府的脚步收了回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沈文聪,“你今天不是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轿子呢?哪去了?” “轿子哪有我跑得快啊。”沈文聪匀了匀气息,笑着道,“我这不是听说我的鹤……我亲爱的堂妹和妹夫回来了嘛,公务再忙也得见亲人啊。” 沈丞相“呵呵”冷笑,“你是觉得堂妹回来,你婶婶一定会亲自下厨才跑来的吧?” 沈文聪正气凛然,“叔父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主要还是为了迎接堂妹。” 秦如一见他一边回答一边瞄向自己的举动,觉得他不止惦记着沈嘉禾她娘的手艺,还惦记着那半年的鹤缘楼。 武林盟发生的事,沈嘉禾已经全写在了书信里。 她跟随在沈丞相的身后,秦如一则被沈文聪半扶半搀地远远落在后面,她那个堂哥还时不时朝沈丞相这边张望一番,窃窃私语,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商量鹤缘楼的事。 “爹。”沈嘉禾唤道,“现在班庄主已经接手了武林盟的事务,那边算是逐步稳定了下来,那地煞教该如何处置?要交给红莺么?” “你怎么刚进家门就谈这些正事?我下朝回家都没这么急着去处理公务。”沈丞相斜眼瞧她,“就不多关心关心你爹在朝上忙不忙?” 沈嘉禾笑了起来,踮起脚捏捏沈丞相的肩膀,殷勤地嘘寒问暖:“爹,你饿不饿?渴不渴?用不用我倒杯茶?” 沈丞相无声地享受了一下来自女儿的“关怀”,才大发慈悲地开了口:“红莺是皇上早就安排好的,只负责监视绪云盛,若发现他有异心,接到指令便会下手杀了他。如今绪云盛身死,她的任务自然结束了。地煞教接下来的事不归她管,她前些日子就回宫复命了。” 沈嘉禾思量片刻,问道:“那地煞教……就让它自生自灭了?” “地煞教早晚要灭,不过不是现在。”沈丞相神色淡淡道,“我已吩咐浮拓,叫他暂时顶替教主的身份掌管地煞教,待到班庄主那边真的稳定了下来,再着手肃清地煞教内部。” 沈嘉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难怪她这一次参加武林大会,除了他以白望津的身份现身的那次之外,就再也没见过浮拓,原来还是有任务,不能直接脱离江湖。 她还没能把书琴缝给他的小褂交给他呢。 他们走过长廊,来到正厅。 沈嘉禾想起路上护卫说过的事,低声问道:“爹,妙慈住持当真没对我娘做什么么?” “你那封书信寄到京都时,妙慈住持早就自焚而死了。”沈丞相面上显露几分不解,“要说有什么异常,也就是寒食节那天,他邀了你娘去品茶,呆了不到一个时辰,你娘便回来了。结果当天晚上他便死在了无崖寺。” “自焚?”沈嘉禾追问道,“如何断定他是自焚?” “火源是在他打坐的禅房,应是烛台点燃了布帘,本来这种火只要注意到了,很容易就能扑灭。妙慈住持一直就在禅房没出去过,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哪怕自己扑不灭,打坐的蒲团与大门不过三步的距离,想逃总是能逃的。” 沈丞相顿了顿,见秦如一进了门,便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礼,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继续道:“仵作验过妙慈住持的尸体,鼻咽均有烟灰附着,是生前活活烧死的。” 秦如一坐在沈嘉禾的旁边,听到这话,忍不住问道:“死去的那人当真是徐玮泽?” 沈嘉禾心中怀有疑问,附和道:“我听护卫说,尸体已烧得不成样子了。” “那都是瞎传的,他们又没见过尸体。”沈文聪抓了把瓜子嗑了起来,绘声绘色地描述道,“听说无崖寺着了火,守城的兵马就赶去支援,不到半个时辰就把火给灭了。妙慈住持的尸体虽然烧得是重了些,但不至于完全分辨不出。” 沈丞相语重心长地接口道:“既然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你们也不要再惦记了。妙慈住持之前做过什么,我还未同你娘提起过,你们几个也别给我说漏了嘴。”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温婉地声音,自门口飘来,“你们有什么事要瞒着我啊?” 沈周氏步行款款,入了正厅,环视这四个突然哑巴了的沈家人,目光落在低头猛嗑瓜子的沈文聪身上,轻飘飘地示意道:“文聪,你说。” 沈文聪当机立断,将瓜子一撂,正气凛然地揭发道:“叔父他背地里藏私房钱外出交际!” 沈丞相:“……” 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白眼狼。 沈丞相看沈周氏的眼神扫了过来,仗着衣服下摆长,踢了踢沈嘉禾的腿。 沈嘉禾心领神会,站起身来,挽过沈周氏的胳膊,将她引到座位上,“娘,不是都说了不要太操劳嘛,做饭的事交给别人就好啦。” “我一个相府的夫人,成日里有什么可操劳的。你和姑爷回来了,娘高兴。”沈周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快让娘瞧瞧。怎么你出去一趟好像瘦了许多?还有姑爷这腿是……” 沈嘉禾无奈笑道:“娘,他这腿啊,一言难尽,我以后再慢慢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倒也好。”沈周氏想了想,点点头,将岔开的话题又绕了回来,“你们刚刚在谈什么呢?” 沈丞相怕沈周氏又想起私房钱的话题,信口胡诌道:“就是,他的那条腿嘛。” 沈周氏摆摆手帕,轻哼一声,“我不信你。” 沈丞相:“……”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如一替沈丞相解围道:“我们刚刚在谈妙慈住持的事,丞相怕您伤怀,便要我们不要在您面前提及此事。” 沈丞相听他主动开口,不由瞧了瞧他,颇觉孺子可教般认可地点了点头。 沈周氏听闻也不再追问,叹了口气:“妙慈住持……唉,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沈嘉禾顺势温和问道:“听爹说寒食节那天,妙慈师父邀您去品了茶,那时可说了什么?” “无非就是喝喝茶,听他讲讲佛理。”沈周氏接过沈丞相递来的清茶,抿了一口,似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离开时,他问我信不信因果,后来又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问他为何作此感慨,妙慈大师只是叹了一声‘该来的避不开’便闭目不言。那时虽是觉得不解,但没想过晚上会发生这样的事。” 沈嘉禾忽然想起,他们从京都离开去往颍州的时候,她求了个签。 妙慈住持为她解签时,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该来的总会来。 或许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清楚了盟主和自己的命运,待到盟主失踪的消息传来,尘埃落定,他不想面对秦如一的寻仇,便自行了断。 他那时让沈嘉禾小心的火,大概并不是在为她解签,而是暗指自己。 在丞相府里休息了两日,沈嘉禾收到了来自无崖寺现任住持常清的邀约名帖,而且还点名道姓要求秦如一也一同前来。 无崖寺因为救火及时,损失并不算重,烧毁的屋子也早已翻修了一遍,仍旧香火鼎盛。 沈嘉禾和秦如一刚一到达,便有人出来迎接,一路将他们带到飞泉山上的一个小凉亭上。 常清住持早已等候在此,见到他们二人浅淡一笑,抬手倒了两杯热茶,“二位施主请坐。” 他身着红黄袈裟,手执佛珠的模样,倒是与沈嘉禾的前世记忆相合。 沈嘉禾坐在他面前的石椅上,轻饮热茶。茶汤鲜亮,入喉甘美。 常清惋惜般叹了口气,“我虽然学过住持如何泡茶,却终究学不来他的手艺。” 不等沈嘉禾他们发问,他便将一本书轻放在石桌上,推向秦如一,低声道:“物归原主。” 秦如一怔了怔,伸手去拿,见到封皮,蓦地睁大了双眼,“八方庄的剑谱?” 沈嘉禾讶然地挑挑眉,“剑谱怎会在你这里?” “沈施主可还记得,我曾同你说过,我负责打扫住持的屋子。”常清沉稳道,“这本书便是我无意间在住持的房间中发现的。” 沈嘉禾皱皱眉,“妙慈住持不知此事?” “住持是知道的,他却没有责备我。”常清神色略带恍惚,回忆起那时的场景,“住持只是慨叹‘天意如此’,要我将这本书收好,等待机缘物归原主,过了没多久就宣布要在他死后,将住持之位交给我。可惜时间太短,我没能在火场中救出他,也未能回报住持待我厚谊。” 沈嘉禾同常清寒暄了几句,饮完了茶,便要带着秦如一离开。 临行时,她望着不远处清澈透明的泉水,闲聊一般说道:“你当上了住持,无崖寺内那些大和尚怕是还要闹一闹才肯罢休。” 常清浅淡一笑,执起茶杯,轻声回道:“其实由我接管这无崖寺又有什么不好。至少无崖寺只是无崖寺,与武林再也没有什么瓜葛。” 沈嘉禾的动作一顿,抬眸望去,看着常清平静的面孔,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她说不清那感觉是什么,只是她知道,常清所做的事,绝没有他说的那样简单。 可转念一想,无论常清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与她也没有什么干系。 过去的事,在此刻画上了句点,便该告一段落了。 她将茶杯轻轻放下,浅笑道:“那我就祝贺你了。” “不必那般客气。”常清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沈施主只要把欠下的两千两还了就行。” 沈嘉禾:“……” 沈嘉禾:“……怎么还是两千两?我不是给了二十两定金么?” 常清施施然道:“哦,确实是。那就是一千九百八十两,还是要还的。” 他顿了顿,含笑道:“算了算过去了这么多年……罢了,出家人慈悲为怀,我就不算利息了。为表感谢,我还可以为沈施主你念诵一整套《金刚经》。如果还觉不够,也可以叫齐无崖寺门下众僧,共同为二位吟诵。” 沈嘉禾:“……” 沈嘉禾:“……不必了,谢谢。” 真是天道好轮回,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躲不过被催债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521继续比个哈特! 明天正文就要完结啦~接下来就是固定标配的一个番外,就算彻底结束啦~ 下一章就要成亲啦!撒糖圣手要发挥实力了(等 第119章 结局 春日繁花散落了满地,徐徐铺开夏日的锦盛。 秦如一腿好之后, 便回了一趟八方庄, 带回了秦家的剑谱,去祭拜秦子真。 他在灵牌前插上了三炷香, 未发一语,却好似诉尽了万语千言。 沈嘉禾悄然退出祠堂,留给了他们父子二人独处的时间。 八方庄的变化不大, 不过比起她上次来时要热闹许多。几个性子活泼的弟子认出她来,见到秦如一不在, 就大着胆子嬉笑着唤她一声“庄主夫人”。 沈嘉禾莞尔一笑, 温声应下,他们却害羞了起来, 推搡着彼此, 吵吵嚷嚷地跑开。 秦九跟在旁边无奈道:“他们年龄小,还不懂事。” 沈嘉禾笑着摇摇头, 倒是觉得这样热热闹闹的, 也很好。 即便沈嘉禾不在此常住, 花竹居仍旧打扫得一尘不染,园中花草繁盛,散发着淡淡清香。 沈嘉禾还没来得及进门, 兴致盎然地瞧着周围景色,大腿忽然被人猛地抱住,紧接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软软糯糯地叫道:“娘!” 她下意识一低头, 就见秦药药眼神闪闪地仰望着她,一派天真的模样。 见她愣住没有回应,他扁了扁嘴,委屈巴巴道:“你都好久没来看药药了。” 沈嘉禾:“……” 好,好像有那么一点负罪感。 秦药药比起一年前,个子长高了不少,发型也从冲天揪,改成了两个丸子头。 就是一张小脸还是圆圆润润,一笑起来就透着股亲人的喜气。 不知道是不是发型的原因。 沈嘉禾怎么看怎么觉得秦药药是从抱鲤鱼的年画小娃,长成了哪吒。 她蹲下身轻敲他的头,“叫沈姐姐。” “哦。”秦药药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点点头,嘟囔道,“可是叫娘比较亲呀。” 沈嘉禾:“……” 亲过头了。 秦九还有事情要处理,把沈嘉禾送到花竹居,逗了逗秦药药,便离开了。 沈嘉禾走进门来,将桌上的马蹄糕分给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秦药药,撑着下巴看他美滋滋的样子,忍不住去想,未来她和少侠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模样肯定是好看的,毕竟她自认长相不差,少侠是真的英俊。 也不知道孩子性子如何,是更像少侠,还是更像她。 不过无论像谁,只要不继承少侠那路痴的毛病就行……否则指不定哪天他俩就都走丢了。 武林形势风云变幻,八方庄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倒是清闲许多。 秦如一处理好了八方庄的事务,便随着沈嘉禾一同回到了丞相府。时不时和丞相下下棋,或是陪着丞相夫人一同聊聊天。日子过得虽然平淡了些,但秦如一却很喜欢。 每日早起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跑到丞相府的莲花池边,数着日子,看看莲花有没有开。 沈周氏还以为秦如一这是馋了莲藕,就叫仆人去池塘里收了些莲藕做成了菜。 秦如一看着餐桌上那道色香味俱全的莲藕排骨汤,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沈嘉禾见他数着日子,自己心里也痒痒了起来,便委婉暗示他,日子其实也不用算得那么精准,那么苛刻。 然而,秦如一却偏在此刻不解风情了起来,还以为沈嘉禾是在考验他,满是正气凛然地回绝道:“我既应下,便不会失约。” 沈嘉禾哭笑不得,只好陪着他去看荷花。 这之后,又过了半个月。 沈嘉禾早起到莲花池边散步时,忽然见到池水里有一朵粉嫩的荷花,在无人知晓的时刻悄然盛放。夏风吹过,它来回摆动,摇头晃脑,就好似在暗示着什么。 她瞧过去,怔了怔,一把提起裙子,头也不回地跑去秦如一的房间,敲也不敲,兴奋地推门而入,“少侠!荷花开了!” 然而,屋内却是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沈嘉禾眨了眨眼,疑惑地走进屋门,左右观望了一下,没有发现秦如一的身影。她有些纳闷,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个时候少侠应该练完剑回屋里休息了,怎么不在这里呀?” 她在房中走了走,忽然看到桌子上有一张白纸,随手将它展开,只见上面写道:“暂离五日,勿念。” 墨迹还没干,应该刚离开不久,字迹潦草,但确实是秦如一的笔迹。 是突然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么?走得居然这么匆忙。 五天的话……难道是回了八方庄? 沈嘉禾坐在木椅上,将这条留言瞧了又瞧,忍不住担心起来。 她叹了口气,“看来这荷花开得不是时候。” 沈嘉禾本来想直接跟到八方庄,然而又觉得秦如一既然没有同她说上一声就走,或许是因为她出现在那里并不合适。 于是,她只好耐下了性子,等待了五日。 这五日里,荷花倒是一个接一个地盛放开来,粉白相间的花色,占满了池塘。 沈嘉禾百无聊赖地看着,偶尔撒下一把鱼食,了无生气道:“少侠怎么还不回来啊……” 书画为她摇了摇团扇,见状笑了起来,语气温婉地安抚道:“小姐不妨耐心等等,姑爷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既然说了是五日,就一定会回来的。” 她的话音刚落,就远远听到有人高呼:“来了!来了!” 沈嘉禾摘下颗葡萄,丢进嘴里,看着书琴气喘吁吁的样子,没反应过来,含糊不清地问道:“什么来了?我爹回来了?他这个时间应该还没下朝啊。” 书琴抚了抚胸口,一把拉过沈嘉禾的手,兴奋道:“姑爷回来了!” 沈嘉禾猛地一呛,连咳了两声说不出话来,双手上上下下地比划着,似乎在确认。 书琴也不知道她在比划些什么,但猜到肯定和秦如一有关,就一边回答着“嗯嗯嗯对对对”,一边点着头。 沈嘉禾匆忙地跑出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满是认真地对书琴道:“我的妆没花吧?” 书琴十分捧场地竖起拇指,“小姐你最好看了!” 沈嘉禾严肃点头,头也不回地从小路穿了过去,朝着丞相府的大门飞奔而去。 书画在后边瞧着,欣慰道:“小姐转眼间也是要嫁人了啊。” 书琴捧着脸颊,美滋滋的,“霸道小姐俏侠客,怎么瞧怎么般配。” 书画无奈地用团扇轻敲她的头,似是想起什么,问道:“小姐不是寻到了你的哥哥么?那事怎么样了?见到了么?” 书琴摇摇头,低声神秘道:“不知道,反正我是没瞧见过什么哥哥。小姐啊说她要从邪教给我扯个哥哥过来,我觉得八成是话本子看多了,魔怔了。” 书画:“……” 你还好意思说小姐话本看多了啊? 沈嘉禾几乎一路小跑,直到快到大门才暂停了脚步,捋了捋跑乱了的发丝,整了整衣服,假装很矜持地踏着小碎步走了过去。 她扶着门框刚探出头,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傻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站在一旁看着秦九指挥力工将马车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卸下的秦如一,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见到沈嘉禾站在门口,眉眼柔和了下来,轻唤一声:“阿禾。” 沈嘉禾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车一车的东西被抬进丞相府,“少,少侠你是要搬家么?” 难道八方庄要在京都开个分庄了? “搬家?”秦如一轻眨双眼,似是不理解沈嘉禾为什么会这么问,摇摇头道,“不是,我是来娶你的。” 沈嘉禾:“……” 沈嘉禾:“……所以你离开这五天是去准备聘礼了么?” 她就说怎么荷花刚开,他就恰好有事,那么着急地走掉了。 不等他回答,沈周氏便慢悠悠地从府里走出,看到这些东西,讶然道:“这是怎么了?” 秦如一一板一眼地回道:“这是聘礼。” “哦?”沈周氏饶有兴趣,“你可想清楚了?” 秦如一显得有些紧张,喉结上下滚动,他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朗声道:“我,我倾心于阿禾,此生惟愿与她相携相伴,白首到老。为表心意,备下薄礼,特来求娶阿禾,望岳母大人能够成全。” “你都唤我岳母大人了,我再拦着不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么?”沈周氏见他待沈嘉禾一片真心,心中自然是高兴的,手帕掩住笑弯了的唇角,轻声道,“不过这婚姻大事啊,还是得问阿禾,她若是同意……” 不等她说完,沈嘉禾便连连点头道:“同意同意同意。” 沈周氏:“……” 沈周氏:“……你多少矜持些。” 这般大的阵仗早就引来了不小的骚动,秦如一却完全不理别人如何去想,如何去看,一双眸子清澈如水,专注地望着沈嘉禾。 沈嘉禾为难地看了看沈周氏,想着要矜持些,就故意道:“那……嗯,你说薄礼是多薄?” 秦如一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木盒中整整齐齐摆着一叠纸,他细数道:“这里有源舸轩的地契、司妙阁的地契,还有……” 沈嘉禾:“……” 沈嘉禾:“……够了够了停停停,我嫁我嫁。” 再不喊停,八方庄名下的店铺都快归到她名下来了。 沈丞相回来时,聘礼早已抬进了园中,整整齐齐地摆了几排。 他瞧也不瞧,怒气冲冲走进了正厅,“我听说有人敢公然贿赂丞相府?夫人你收了?” 沈周氏淡然地抿了口茶,“嗯,我收了。” 沈丞相皱皱眉,刚要详问,不经意间一瞧,却见秦如一坐在旁边,不由怔了下,问道:“嗯?你怎么回来了?罢了,待会儿再说,夫人你怎么能收……” 秦如一领会到他所说的东西是什么,主动认领,“是我贿赂的。” 沈丞相:“……” 沈丞相:“……啊?” 沈丞相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后撤到院子中,看到那红彤彤的一片,显然是聘礼。 沈丞相:“……” 怎么动作这么快?这还不如贿赂呢。 沈周氏淡然补刀道:“我和禾儿都商量好了,下个月初三是个好日子。” 沈丞相虚弱地试图挣扎一下,“禾儿还小,其实也不用那么急……” 沈周氏好整以暇看他,“那你觉得何时才算好?” 沈丞相立马提议道:“二十年后?” 沈周氏将茶杯放下,平淡道:“驳回。” 沈丞相:“……” 沈丞相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每日里还跟在沈嘉禾后头念叨着什么“女儿出嫁就不要爹了”之类的话,但操办起婚事来,比沈嘉禾自己都要上心。 搞得沈嘉禾这个新娘子无事可做,每日里除了吃吃逛逛,就是在试嫁衣。 而秦如一则负责邀请宾客,他想起自己的承诺,亲手给白景钰写了个请帖。 不到半个月,就收到了白景钰语无伦次的三十多页回信,主要表达了他不知该如何纾解他这番激动的情绪。 秦如一认认真真地写道——“跳个湖冷静一下。” 白景钰便没有回音了。 七月初三,天还未亮,爆竹声早已高昂响起,噼里啪啦地闹了起来。 沈嘉禾睡得朦朦胧胧,哈欠还没打完,就被书琴强行扯到梳妆台前,几个丫鬟一拥而上,胭脂首饰胡乱飞舞,呛得沈嘉禾几乎要窒息。 她任由她们摆布,还抽出空来问道:“书琴,能不能那几块糕点来,我饿了……” 书琴忙着给她盘头,敷衍地“嗯嗯啊啊”应了一声,对旁边的人指挥道:“去给小姐拿吃的。口红先不抹了,省得弄花了妆。” 那人也忙,便对着另一人吩咐道:“给小姐拿吃的。” 沈嘉禾听着这个命令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最后没了动静,忍不住叹了口气,“诶哟……又要饿肚子了。” 她们之所以这样着急装扮,是因为秦如一迎亲的队伍来得太早。 沈嘉禾刚从床上被叫起时,就听说他们已经入了京都,很快就会到达丞相府。 书琴一边挑选发簪,一边嘀咕道:“姑爷可真心急,都不叫人打扮打扮的。” 沈嘉禾对着铜镜瞧了瞧,笑着道:“你家小姐还用得着打扮么?” 书琴想了想,为她插上一支金钗,点头道:“也对。反正晚上吹了灯,打扮得那么精细也实在没必要,姑爷都会喜欢的。” 沈嘉禾:“……” 浮拓,你家纯洁的小妹妹已经不在了。 沈嘉禾这边还在打扮,外面已经催了几遍。 她将嫁衣穿好,整了整衣摆,金丝绣成的莲花在红湖中灿烂盛放。 书琴踮起脚为她盖上了红盖头,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搀扶她,纳闷问道:“小姐你怎么瞧着一点都不紧张啊?我可是从好几天前就紧张得不得了。” 沈嘉禾稳稳地从屋中踏出,闻言想了想,回道:“大概……是因为我要嫁的人是少侠?” 前世有过紧张和迷茫,是因为对未来的一无所知。 可是现在,她知道,只要少侠能在她的身边,她就无所畏惧。 皇上病重,却还没有退位给九皇子,丞相便成了朝廷的主心骨,离开一日都不行。 八方庄路虽不远,沈丞相却实在脱不开身,沈周氏也随着他留了下来。 秦如一的爹娘已不在人世,他们索性就在丞相府拜堂,之后才会到八方庄去。 沈丞相拉着秦如一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对待自己这个女儿,见到沈嘉禾穿着嫁衣的模样,眼眶竟然微微发红,生怕自己失态,便不再多言。 沈周氏宽慰般拍拍他的手,凝视着眼前这对璧人,轻笑一声道:“倒是让我想起了我们成婚那时,明明两府不过一条街的距离,我爹哭成个泪人,还以为从此见不到我了。” 沈丞相似是想了起来,弯下眉眼,只是无声地笑。 秦如一的手本就发凉,因为紧张,连那点血色都褪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上花轿,见她坐稳了,才放下帘子,小声对着沈嘉禾说道:“外祖母说过,女子出嫁时连饭都来不及吃,我藏了些糕点,你若是饿了记得吃。” 沈嘉禾在轿子中摸索了两下,果然摸到一个木盒,里面规规整整摆着刚出锅的糕点。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回他,“那我妆花了,你可别嫌我。” 秦如一歪歪头,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嫌弃,一板一眼回道:“你怎样都是好看的。” 花轿微微晃动,已是踏上了回程。 沈嘉禾悄悄掀开盖头的一角,偷瞧着马上的秦如一。 他那身非黑即白的衣裳今日也换成了大红色的喜服,衬得他肤色更为白皙,神色也不再是从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添了几分少年英气。 她出神地看着,心里禁不住美滋滋的,轻声唤道:“少侠。” 秦如一见她掀了盖头,略显惊讶,但为多说什么,马蹄轻踏走到她的身边,将别人的视线隔开,低声问道:“嗯?” 沈嘉禾伸出一只手来,“手。” 秦如一听话地将手搭上去,一双眸子清而明亮。 沈嘉禾握住他的手,脸颊浮上层微红,假装平静道:“我就是想牵牵我的相公呀。” “相公?”秦如一听到这个称呼不由怔了怔,随即反应了过来,热度从脖颈窜上了脸颊,几乎要与喜服的艳红一决高下。 槐花的香气浮散在空中,带着几分甜腻,若有似无。 他反客为主,十指相扣,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唇角漾开如春般的笑意,“嗯。娘子。” 等他们到达八方庄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夜晚。 婚宴早早摆好,他们也不管秦如一和沈嘉禾回没回来,几坛酒早已下了肚,醉醺醺的。 沈嘉禾握着秦如一的手,亦步亦趋地走在花园中,正想一同去往正厅,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信满满道:“小九,我跟你讲,你们庄主和沈姑娘能成啊,多亏我牵线。以后呢,你要是羡慕,也可以去乌城的白花庄找我,我啊保管你……” 赵英权叹了口气,把白勇的手扒开,无奈道:“我不是秦九啊,庄主。” 沈嘉禾:“……” 白花庄迟早是要完蛋。 他这边话音刚落,白景钰的声音忽又响起,不止是被谁给灌了酒,口齿不清地拉着白景琛诉说道:“哥啊,你说,我以后要是真被二爷爷给带到庙里出家了可怎么办?” 白景琛揉揉眉心,耐心安抚道:“不会的。” 白景钰不听,抽抽搭搭道:“早知道我就不该牵线,牵什么线?好歹还能凑个‘求而不得三人组’的名号呢。现在倒好,沈嘉禾先不说,连季神医都铁树开新花了。我还是孤孤单单凄凄惨惨戚戚。” 而白景钰口中的季连安则一如既往地说着风凉话:“嫉妒了吧。呵。” 白景钰听到立马不干了,含糊不清却高声道:“我有什么可嫉妒的!不就是开,开花了么?我也能开!开遍天玑峰,就专门开给你看。” 季连安不屑道:“那我得从随礼里匀出来点毒、药,你开一朵,我就药一朵。” 白景钰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地问:“你随礼随那玩意做什么?” 季连安平淡道:“万一八方庄那小子负了我徒弟,就拿来毒死他。” “你怎么这么狠心。”白景钰呜呜地趴到白景琛的怀里哭了起来,“大哥我输了。” 白景琛随意地应道:“好好好,乖乖乖。” 沈嘉禾:“……” 他俩成婚,这是又疯一个。 沈嘉禾正想着该什么时候进门才好,手腕却忽然被秦如一轻轻一扯。 她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就听秦如一低声道:“不理那些醉鬼,我们回房。” 沈嘉禾想了想,又掀开盖头的一角,瞧了瞧他们醉醺醺的样子,果断道:“走吧。” 新房设置在了花竹居,里面的装饰没有变,只是把从前的小床,换成了大床。 大红的囍字贴在醒目的地方,无论在何处都能瞧见。 沈嘉禾和秦如一面对面坐着,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几分局促,两人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就是没有看着彼此,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都各自沉默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秦如一磕磕巴巴道:“喝,喝合卺酒吧。” 沈嘉禾见他拿起酒杯,怀疑道:“少侠,你能喝酒么?要不然用茶代替吧。” 秦如一摇摇头,固执道:“我可以的,我努力。” 沈嘉禾:“……” 酒量这种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事啊。 想归想,沈嘉禾见他坚持,便含笑地举起酒杯,两臂相交,一饮而尽。 她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他,在心中默默数着一二三。 然而那熟悉得“咚”的一声却没有响起,秦如一只是半趴在桌上,头枕手臂,痴痴看她。 沈嘉禾挑起眉,笑了起来,“没晕没哭,酒量上少侠你确实长进了许多啊。” 他没有接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带着几分无辜。 沈嘉禾眉眼微弯,抬手从他的发抚过他的脸颊,食指俏皮地在他的唇上一点,却被他张口含住,虎牙轻磨着她的指尖,在烛火的映衬下,带着几分缠绵的气息。 她红了脸,连忙收了手,然而没能得逞,被他扯住手腕送到嘴边。 薄薄的唇,在她的手心落下细密的吻,吐息间,满是热意。 沈嘉禾羞涩地笑了起来,轻拍他的肩膀,“痒。” 他欺身靠近,在她的耳边轻咬,气声惹得她耳根都烧了起来,“这样便不痒了。” 沈嘉禾捂住耳朵,因他的逼近而节节败退,嘟囔着:“你是不是在装醉啊?” 她想去确认一下他的酒杯,被他在唇边轻轻一啄,一时止住了动作。 秦如一抵在她的额头上,低沉而轻缓地说道:“阿禾,我喜欢你。” “我知道的呀。”沈嘉禾抿了抿唇,小心地亲了亲他的脸颊,歪过头瞧了瞧,忽然拉过他的胳膊,将他带到床上,抵着他的肩膀向后一推。 秦如一没料到,愣愣地被她推在了床上,仰着头无辜望她。 沈嘉禾弯下腰,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得意洋洋道:“你点的火……” 说完,她觉得哪里不太对,自己停了下来,才想起这是书琴塞给她的话本上的台词,便连忙甩了甩头,把这个记忆甩出去,重新道:“小娘子,你……” 她挫折地捂住脸,感觉自己再跟着书琴看下去,人是不能好了。 秦如一弯起眉眼,束起的长发早已散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墨玉的双眸带着水色,在烛火的暖光下,增添了几分诱人的气息。 沈嘉禾扑到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的脖颈,在胸膛蹭了蹭,嘀咕道:“不管了,我要做个耽于美色的庄主夫人。” 秦如一轻笑,环抱住她的腰,下颌贴在她的颈窝,宠溺道:“好,我的夫人。” 小池泛起层层涟漪,合着微风渐去渐远。 月上中天,树影微晃,摇碎春、梦一场。 季连安的礼物没能派上用场,永远地封存在了箱底。 池塘里的莲花,开了又谢,转眼间又是过了十载春秋。 纷纷扬扬的雪花铺满了八方庄,吐息间都带着寒气,大红的灯笼挂满了院子,为这寒冬添了几分喜色。 沈嘉禾披着狐裘,坐在躺椅上嗑着瓜子,闲闲道:“师父,龙尾草捣碎了,还有女贞子。你怎么就歇下了?还想不想追回师娘了?” 季连安抱着捣药罐,憋屈地瞧了瞧她,埋头捣起药来,嘀嘀咕咕道:“欺师灭祖。” 沈嘉禾狡黠地笑了笑,“愿赌服输,是您说的呀。” 沈嘉禾所说的赌,是在赌季连安这张嘴,能不能在三个月内气走李曼吟。 而季连安之所以在这里捣药,是因为他赌输了,李曼吟确实又消失了踪迹。 之前他们二人含情脉脉地相认时,沈嘉禾还以为季连安在李曼吟的面前转了性子,嘴炮怼遍天下人,也不会怼她师娘。然而从长久的相处来看,季连安怼起人来连自己都不肯放过,更何况是跟在旁边的师娘。 所以师娘三天两头闹一次失踪,季连安就苦兮兮地跑到八方庄来找沈嘉禾。 她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上瘾还是怎么的,反正他们乐在其中,沈嘉禾就乐呵地瞧。 季连安还是没能摆脱一年就要进次皇城的命运,不过先皇逝世,新皇登基之后,他比起从前,时间宽裕了许多。闲着没事的时候,要不然和李曼吟去大江南北晃一晃,要不然就是跑到八方庄这边烦一烦沈嘉禾和秦如一。 沈嘉禾望着花竹居内盛开的梅花,悠闲道:“师父今天是除夕夜,要在八方庄过么?白景钰也要来。浮拓和书琴说是要来,不过也不一定。” “哦……那小子要来呀。那我留下。”季连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若有若无地点点头,“不过他不在自己家过,老跑你们八方庄来做什么?” “乾坤庄与无垢剑庄重修旧好。”沈嘉禾叹了口气,“班若和她相公过年的时候要去无垢剑庄住上几天。师傅你也是,每年就不要拿这事来刺激他了,否则喝多了又哭哭啼啼的。” 与秦如一顺遂的情路相比,白景钰则坎坷许多。 即便乾坤庄肯和无垢剑庄重修关系,中间横着白望津的事,班若也不可能嫁给他。 白景钰心中清楚得很,可总是想着万一呢。 然而班若最终还是嫁给了别人。她那个相公出自名门,风趣幽默,又懂得心疼她,两个人就像对欢喜冤家似的,表面上吵吵闹闹,可心里还是互相喜欢。 白景钰便看着她盖上了红盖头,上了花轿,一路被抬到了那人的家里。 班若平日里总叫他小白,那一日在喜堂上唤了他一声哥哥,他也笑着应下了。 沈嘉禾在旁边看着,都替他苦得慌。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病相怜的原因。 自从书琴嫁人之后,白景钰和浮拓的关系莫名其妙变好了起来。 一个真哥哥,一个假哥哥,经常喝着小酒,不知道在那说些什么。 秦如一一直搞不懂他们感慨伤怀怎么偏要跑到八方庄里来。 季连安耸耸肩,不置一词,将碎末倒掉,换了个话题,“你爹娘呢?不来过年?” “我爹从丞相的位置退下来后,他们俩就大江南北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沈嘉禾想起这事来,有些郁闷道,“说好的最疼我呢?上次我写封信说去看他们,我爹还嫌我打扰到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季连安调侃道:“怎么?你爹没陪着你娘去放羊?” 沈嘉禾面无表情道:“放了。可开心了。” 她上次和秦如一顺路去草原瞧了瞧,愣是没认出那个放飞自我的是他爹。 季连安:“……” 季连安:“……到底是做过丞相的人。” 季连安的话音刚落,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自房顶响起。 他一转头,就见白景钰与浮拓双双从房顶飘落,悄然落地。 沈嘉禾习以为常地嗑着瓜子,看着他们欲言又止,半晌还是说道:“不是我说,你们两个以后能不能正常点走个大门?” 这群武林人真是有门偏得靠轻功,就没有正常走的时候。 浮拓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地答道:“好的,大小姐。” 沈嘉禾笑了起来,忍不住道:“我爹都不是丞相了,你是自由身,怎么还叫我大小姐?” 白景钰晃了晃纸扇,悠悠闲闲地插口道:“叫你旁的,你又不愿意听。” 沈嘉禾瞥了他一眼,“班……” “错了错了错了。”白景钰忙收了纸扇,“我错了还不行。” 他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好奇问道:“阿一呢?我怎么没瞧见他?” “他说要去买些东西,就让他带着阿涟去了。”沈嘉禾瞧了瞧天,推算了下时间,“去了能有一个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白景钰闻言神色复杂,“你放心让两个路痴去买东西?” “谁说阿涟路痴了。”沈嘉禾严肃当中透着几分心虚,“回家的路还是认得的。” 阿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如今八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 完美地继承了她娘活泼好动的性子……和她爹的路痴。 只不过比起秦如一来,她好歹还能分辨出八方庄的位置。 沈嘉禾就总担心秦涟这点认路能力,迟早退化到她爹那样。 他们在花竹居聊够了,就收拾收拾去了前厅,做着除夕宴的准备。 沈嘉禾还没来得及跨入正厅,书琴便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说道:“小姐小姐,你来得正好,我啊刚和小姐的师娘学了一道菜,等晚上除夕宴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浮拓冒出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书琴。 书琴满是无奈,拍了拍他,“哥,也有你的份儿啦,你跟小姐争什么。” 季连安本来慢悠悠地跟在了他们的后面,听到这话立刻跑了过来,讶然地看着一身白衣,正在摆着碗筷的李曼吟,无措道:“你,你怎么来了?” 李曼吟闻言笑着道:“你还真以为我那般无情,扔你一个人过这团圆之夜啊?” 季连安便笑了起来,接过她手里的碗碟,轻声道:“你去休息吧,这里我……”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碟子就摔在了地上,裂成了八瓣。 “岁岁平安。”季连安见沈嘉禾看了过来,立刻把东西规规整整放到一边,“还是你来吧。” 李曼吟:“……” 李曼吟:“……你啊。” 大家吵吵闹闹准备着除夕宴,时不时互刺两句,揭揭短,不多时就迎来了黑夜。 秦如一还没回来,这场除夕宴自然还不能开始。 沈嘉禾向大门外张望,却始终瞧不见身影,面露担忧,“这俩小路痴该不会真迷路了吧?” 浮拓闻言站起身来,主动请缨,“我去找找他们。”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大门外响起一个明亮的童音,“娘!娘!我捡到个东西!” 沈嘉禾匆匆忙忙奔了过去,见她费劲地往里拖着黑漆漆的东西,疑惑道:“这次是什么?” 秦涟不知道是继承了谁的习惯,自小就爱在外面捡东西,然后拖回八方庄里藏着。之前摘过花,抱过小松鼠,都是些小东西,不过今天这个看体积好像不会小。 跟在身后的秦如一回道:“人。” 沈嘉禾:“……” 沈嘉禾:“……哇。” 这一下子就上升到另一个层次来啊。 她蹲下身来,仔细瞧了瞧,这人像是个小乞丐,衣服破烂,身材瘦小,整个人都像冻僵了似的,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微微发颤。 然而这衣服是丝绸制的,平常的穷苦人家是穿不起的。 秦如一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轻声道:“衣角绣着‘平’字。” “平?”沈嘉禾了然地点点头,“平清庄。” 平清庄是颍州那边的门派,早些年间,风头被武林盟盖了过去。 绪云盛死后,武林盟式微,平清庄近年来倒是发展了起来。 江湖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或是邪教的消亡而变得平静,始终有波有澜,起起伏伏。 沈嘉禾叫秦九把人送到客房里去,摇头叹道:“看来武林又要热闹起来了。” 秦涟还是第一次捡到活人,亦步亦趋地跟着秦九,偏要等到那人醒来才肯吃饭。 秦如一也不勉强她,摆摆手就让她去了。 季连安看在眼中,摇头晃脑道:“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来,当年我这小徒弟就是被你这么拐跑的。我觉得你八成是要多个女婿了。” 秦如一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对着旁边的弟子吩咐道:“把她给我追回来。” 沈嘉禾:“……” 是不是天下的爹都是一个样子啊? 秦如一入了座之后,人便齐了,除夕宴就算是开始了。 大家围绕在餐桌前,讲着天南海北的趣事,喝着杯中的美酒,偶尔细数着过去。 沈嘉禾没有说话,只是含笑地看着他们,眼角眉梢都带温和的笑意。 秦如一就坐在她的旁边,见她在笑,低声问道:“怎么了?” “就是在想……”沈嘉禾轻声回应道,“真热闹啊。” 前世的日子,虽然看起来波澜起伏,其实走到最后,只是她一个人的路。 皇宫再大不过是一座有边界的宫殿,可她的身边,冷冷清清,谁都不在。 然而如今,大家散落在天涯海角,却仍旧心挂彼此。 她的身边总是热闹的。 江湖那么大,青山绿水,骄阳明月,她都见过。 可只要有秦如一在,她就怎么也看不够。 恰在此时,烟花在黑夜中炸开一朵朵颜色绚烂的花雨,飘然洒下,极是璀璨。 秦如一的手在桌底悄然握住她,明灭变幻的烟火映出他眉眼的柔和。 他在她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了八个字。 沈嘉禾低眉浅笑,在烟花震耳的响动中,轻声道:“此生至幸,唯你而已。” 可秦如一不知道,她两世的幸运,都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正文完结啦,一万的厚章!!!!!!! 所以潜水的你们还不留言么嘤嘤嘤! 江湖那么大,就小白还是单身狗,可能是因为我对他爱得深沉…… 之后还有一个番外就可以彻底完结啦~ 虽然洞房我也没敢写太旖旎,但我好怕被锁啊_(:з」∠)_ 感谢大家能追到现在,对断了更的我也不离不弃,么么么么哒=3=! 这是转原创的第一篇文,有很多不足,希望接下来几篇文能越来越进步,给大家带来更美好的故事。 番外明天更!等我! 第120章 番外 和煦的春日接替着冷冬吹入繁华的京都,将白茫茫的世界染上鲜活的亮色。街上人来人往, 熙攘叫卖, 满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然而这份热闹却与冷宫绝缘, 这里就像被遗忘的地方,透着了无生机。唯有墙边那棵枝繁叶茂的梨花树,算是将这里装点成了人间的模样。 秦如一就坐在树枝上, 安静地看着坐在小院里眯眼晒太阳的沈嘉禾。 这是他监视她的第十天。 沈嘉禾身上的华服早就被换成了样式单调的衣裙,金蝶凤钗也尽数散去, 只留了个粗木削成的簪子松垮地插在发间。 然而比起同屋中, 成日里怨声载道的妃子,她却显得十分知足。 每日里就像只猫一样, 除了晒晒太阳, 看看景,就是拿着野草编着什么东西。 秦如一瞧着沈嘉禾, 实在不清楚他那个小师妹为什么要他来监视她。 按理讲, 他身为八方庄的庄主, 本不应该出现在宫里。 然而绪盟主帮他报了血海深仇,即便在那之后他才知道盟主与朝廷有所联系,但为了还恩, 只好承诺帮他做些不损害江湖道义的事情。 小师妹当了宫里的娘娘,盟主偶尔会叫他去宫里探望,传个信什么的。 她对他说,要他到冷宫监视沈嘉禾时, 他拒绝了。 而她提及沈嘉禾就是他救过的那个人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答应了下来。 秦如一与沈嘉禾是见过面的。 那时她被七皇子的余党掳走,恰好他就在附近,盟主便要他去救人。 七皇子的余党不过是垂死挣扎的一群虾兵蟹将,只是仗着人多,却成不了气候。他见有间屋子被人看守,悄然潜入,解决了那两个看守的人。 他本以为一个女子,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的人会怕会哭,就像班若一样,柔柔弱弱的。 然而他解决完看守,向着沈嘉禾看过去,却发现她津津有味地吃着面,看到有人来救她,把那口面吃完,才含含糊糊地问他:“你是来救我的么?” 秦如一:“……” 也是心大。 沈嘉禾有一双很亮的眸子,好奇心也很重,总是喜欢追着他问来问去。 她问他什么是江湖,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答,便闭起眼索性装作没有听到。 沈嘉禾也没有纠缠,只是看着他艳羡道:“真好啊……” 秦如一好奇,便问她为什么觉得好。 “自由自在总是好的。”沈嘉禾撑着下巴,对他笑了笑,却显得有几分落寞。 可秦如一总觉得,江湖其实也没有那样自在。 “少侠,你说人要是有下辈子的话,你身手这么好,我去闯荡江湖,你就带带我好不好?” 沈嘉禾毫不在意地坐在破庙的蒲团上,手臂环绕着膝盖,歪着头,笑盈盈地问他。 秦如一本想问她既然那么想要闯荡江湖为何要盼着来世,然而他见她华服加身,又是盟主特意要他去解救的人,身份应该不简单,自然会有她的苦衷。 他的性子虽是冷淡,但见她这样说起,不忍心她的希望落空,就点了点头。 沈嘉禾便因为这虚无缥缈的承诺开心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是挂在天边的新月。 秦如一怔了怔,过了半晌才别过头去,望着夜空的景色。 他想,这个人可真是奇怪。 后来,接沈嘉禾的人从原本定好的东庙追到了西庙来。 秦如一才知道他所救的人,是如今的皇后。 他瞧着她熟睡的侧颜,觉得她实在不像传言所说的那样冷漠高傲,雷厉风行。 如今他再看她光是因为今天阳光很好就心满意足的模样,感觉传出那种流言的人,八成是瞎了。 小师妹要他每日汇报沈嘉禾的动态。 说实话,冷宫日子单调,在那个小院子里,沈嘉禾能做的事,一个手指头就可以数完。 所以,秦如一每次汇报时,都逃不过三样——吃饭、睡觉,晒太阳。 小师妹拧着眉,不满道:“她当去冷宫是在养老么?就没有点什么伤心欲绝的时候?” 秦如一想了想,没有说话。 他从没见她有过伤心欲绝的时候,可他也没见过她笑。更多的时候,她会看着日落的夕阳发呆,他便靠在树上和她一同看着夕阳。 后来,沈嘉禾添了个爱好,喜欢同屋子里已经疯了的妃嫔聊天当作消遣。 那个妃嫔痴痴地说:“皇上来看我了。” 沈嘉禾便揪根野草,配合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妃嫔的食指卷着发梢,眼含春水,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娇嗔道:“皇上你怎么骗我?明明说好每日都来的,等得我好辛苦啊。” 沈嘉禾随手编了个草环,瞧了瞧,语重心长道:“看你傻呗。” 妃嫔:“……” 妃嫔抓狂道:“我告诉你!别想骗我!你就算蒙骗了我,皇上也不会宠爱你的!” 沈嘉禾不屑一笑,将那草环扔到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你当我稀罕。” 那妃嫔不甘心地嘟嘟囔囔,“这么乖僻的性子迟早要被打入冷宫去,皇上是最宠我的……” 沈嘉禾懒得理她,继续晒着她的太阳。 秦如一不清楚那些门门道道,从见到沈嘉禾呆在这里时,就一直在思考她为什么会从皇后的高位落入到如今这个境地。 可能是皇上瞎。 他想。 自从接到这个监视沈嘉禾的任务之后,秦如一呆在冷宫的时间,要比回八方庄多了许多。 一开始他只负责看着她,然而后来却不知为何变了性质。 小师妹宫里的太监跑来冷宫找茬,他就在晚上用轻功在小太监的门前晃一晃,扮鬼吓他。 沈嘉禾房中那个装在木盒里的小兔子快要枯萎了,他就编一个新的重新放了进去。 小院太过单调冷清,他就去采些花来,半夜埋在花圃里,希望她看到这些花花绿绿的颜色,多少能开心些。 沈嘉禾一直不知道秦如一的存在。 只当少侠送她的小兔子,会万年长青永不枯萎。 那些花朵,是从前落下的种子,如今雨水滋润,才生长了出来。 他却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可惜后来的结局实在不算美好,他还没来得及去见沈嘉禾,就死在了白景琛的剑下。 朦朦胧胧中,他仿佛还见到了冷宫那边,有连天大火烧了起来,可他没力气动了。 黑夜一点一点地在他的意识中铺展开来,沈嘉禾那双明亮的眸子却越发地清晰。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的姓名。 如果真有所谓的来世,不知道她能否找得到自己。 江湖那么大,青山绿水,骄阳明月,每一样他都想带她去瞧一瞧。 小师妹疑心过他,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沈嘉禾。 他那时不太懂,没有答话。 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落在了一片血泊里,很快便被红色染透。 如今,他想说的话弥散在空气中,再也不会有人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番外基本都是补正文不能写出来的设定,所以就只有这一篇啦2333333 他俩前世算是双箭头的单恋。 沈嘉禾不知道秦如一就在身边,秦如一不知道沈嘉禾喜欢他。 秦如一不能露面,是因为盟主啊小师妹他们的关系,毕竟他在报恩就勉强算是站在那一边的。就只能在那个前提下对沈嘉禾好。沈嘉禾是完全没想到少侠会在…… 暗搓搓在最后插个小刀,不过其实也不算刀,反正他们俩正文那么甜! 感谢loading的地雷,八方庄全体给你拜年(等 于是这篇文就正式完结啦,感谢大家追到现在,么么么么哒=3=~ 下篇文的话目前还没有定,因为六月份又要进入工作状态了,所以应该会迟一点开,不出意外应该是《此人多半有病》那本原创。同人等精力足够了就一起开。 可以点一下预收或者干脆收藏作者~也可以关注微博,新坑要开的时候会提前说的~ 那我们下本再见啦!爱你们,比哈特! 本书由 云浅落叶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