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little-mink 整理 更多好书尽在m.jjxsw.com--久久小说网手机版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春浓花娇芙蓉帐》 作者:凤子君 PS:2017.09.17补全缺肉。   【文案】   裴蓁家世显贵,人比花娇,人人都道裴家蓁娘携福带贵,尊荣天定   她做过县主、太孙妃、皇后、皇太后,她巍巍立于苍穹之上,俯视锦绣山河   再次回到命运转折的那一年,对于裴蓁而言,   仅仅意味着她将再次站在以天下为棋盘的战场上厮杀,   因为对于她来说,人生唯有权利与得失   娇娘子VS糙汉子,婚后甜宠爽文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天作之合   主角:裴蓁 ┃ 配角: ┃ 其它:   金牌编辑推荐:   裴蓁家世显贵,人比花娇,人人都道裴家蓁娘携福带贵,尊荣天定,前世她做过县主、太孙妃、皇后、皇太后,她巍巍立于苍穹之上,俯视锦绣山河,再次回到命运转折的那一年,对于裴蓁而言,意味着她有更多的选择,被痴汉缠上,嫁进锦川王府,和那糙汉子一起携手并进,作用万里山河。本文剧情跌宕,文笔流畅,人物个性鲜明,情节设计环环相扣,引人入胜,值得一品。 =================== 第1章   启圣二十一年,二月,春寒料峭,一辆镶金嵌宝的华盖马车自东华门飞快驶过,一路无视街道上的行人,街边一行骑着高头骏马的华衣锦服少年郎们瞧见不由面露不屑之色,眼瞧着那辆马车旁若无人的行来,似要撞翻街边一俊俏小娘,那行人中有一人脸色忽变,不由分说扬起手中的马鞭挥了上去,骏马受惊,驾着马车的少年从车架上滚了下来,随护在车架两侧的仆人面色大变,顷刻间纷纷朝着那辆失控的马车奔去,就连滚落在地的少年亦是顾不得满身污泞与疼痛,急声高呼。   那行少年郎君见状纷纷大笑起来,尚未知晓事情轻重,就连那挥鞭的华服俊美少年亦是眼带嘲弄,却不知晓自己已是闯了大祸,只因那驾车充当马夫的少年不过是沛国公府的庶六子裴莑,如何值得让他们另眼相待。   裴莑面色惨白,满眼厉色的回首瞧着那群少年公子,一反往日的窝囊行径,恨声骂道:“若我家妹子有个什么好歹,你们只管抹干净脖子等着给我家妹子偿命。”   此番话一出口,那行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讶于裴莑竟口出狂言,相互而视,似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心下却连番自我安慰,沛国公府尚未出嫁的娘子且有五位,裴莑口中的妹子未必是太华县主裴蓁,毕竟盛京无人不知那太华县主随德宗大长公主常年居住在洛邑,唯有初春才会归京稍住一段时日,只是这番安慰却不过是自欺欺人,一来近日德宗大长公主将归京的消息传了已不是一二日,二来能让裴莑充当马夫的妹子,也只有沛国公夫人晋安郡主的独女裴蓁一人罢了。   却说,祸不单行,裴蓁也是贵人多难,被抬回沛国公府时府内大奶奶柳氏正逢生产之际,又因晋安郡主去了庙里,一时间竟无人顾得上久居洛邑的裴蓁,等晋安郡主得信儿归来,裴蓁吊着的那口气已是有进无出。   晋安郡主老蚌怀珠,生下裴蓁实属不易,素日来爱若明珠宝玉,眼瞧着独女已似要撒手人寰,又知因柳氏之故耽误了医治,当下勃然大怒,放出话去:“太华若是遭难,我必让裴荿一房为我儿偿命。”这话,起初满府上下只当是晋安郡主的气话,待德宗大长公主和宫中的皇后娘娘分别使了人来围住拂月居,这才晓得晋安郡主口中所言不虚,若是太华县主真遭了此难,晋安郡主必是要大郎君一家为太华县主偿命。   裴莑自知犯下大错,回府后就跪在了拂月居院内,生母薛姨娘亦陪跪在旁,满面惶然之色,原本白嫩的面容被寒风吹得干红,晋安郡主却是无心理会,只一心守着裴蓁,熬红了一双眼,待沛国公归府得知此事匆匆赶来,见裴蓁面色惨白似气息全无的躺在床榻上,咬牙喝骂道:“我必让王家给我儿一个交代。”   晋安郡主闻言冷笑:“此事无需你说,我已让人告知了母亲,眼下母亲必然已是进了宫,我倒要瞧瞧太子妃此次要如何袒护她那侄儿。”说完,一双怒火昭昭的美眸扫过沛国公,厉声质问道:“我儿遭难归府因何耽误了医治已无需我知会于你了吧!你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莫说我不顾念多年夫妻之情。”   沛国公面色微变,露出几分踌躇之色,沉吟片刻,方道:“听傅氏说柳氏早产,当时府内闹得人仰马翻,这才耽误了为太华寻医……”   沛国公话未说话,晋安郡主便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裴荿一房有一个算一个必要为我儿偿命。”   “胡闹。”沛国公广袖一甩,且不说大郎是他长子,素来为他所器重,即以厚望,便不是如此,断然也没有让儿子一家为女儿偿命的道理。   “没了裴荿你还有裴茁、裴获几个儿子,断不会无子送终,我却只有太华一女,十四年来,我如珠如宝的待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融了,恨不得多一双眼珠子长在她的身上看护着,可她回京不过短短半日,我千伶百俐的女儿就躺在那一动不动了,她若去了,你让我如何熬过下半生,莫说是裴荿一房为我儿偿命,惹恼了我,让你裴家断子绝孙之事我也不是做不出来。”晋安郡主冷笑而道。   沛国公面色一冷,他知这气头上的话他不应放在心上,可若是太华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晋安疯起来长子他当真是保不住的,他本无嫡子,自是把庶长子视作唯一的继承人,自小细心教导,如何能瞧着他折在晋安手中。   “我倒要瞧瞧你要如何让裴家断子绝孙。”   一声冷喝由一老妇人口中传来,这老夫人满头银发梳成一盘桓髻,穿着一件黄栌色云纹团花褙子,由一位中年美妇人搀扶着,目露厉色。   “母亲。” 沛国公不想竟惊动了裴老夫人,先是一愣,随后赶紧上前搀扶。   晋安郡主却是身姿未动,只冷冷道:“出去。”她与沛国公之间本就无情爱一说,甚至她娘家卫氏和沛国公府更有旧怨,且以她如今满腹怨恨,又岂会把裴老夫人放在眼中。   “放肆。”裴老夫人颤声喝道,险些气个倒仰,沛国公亦然满面寒霜,低喝一声:“晋安,你太放肆了。”   晋安郡主连声冷笑,火上心头,随手一个盖碗朝着搀扶着裴老夫人的中年美妇砸了过去,厉声骂道:“你个黑了心肝的贱妇,趁着我不在府中就敢谋害太华,莫不是以为裴荿的翅膀硬了,就不把我放在眼中了,我且告诉你,莫说裴荿他还没有袭爵,便是袭了爵,我要他为我儿偿命也无人敢拦着。”   傅姨娘被砸的一愣,一张面皮被臊的又青又红,眼底含泪,急急的辩道:“姐姐怎么这般想妾……”   晋安郡主神色厌恶的瞧着傅姨娘,喝骂道:“下作的东西,你也配叫我姐姐,眼下不得空与你计较,你若在不识趣,只管叫人绑了你发卖,我倒是瞧瞧哪个敢拦着。”说罢,一股心头火是如何也压不住了,只管扬声唤了人来。   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皆安排了侍卫过来,听见晋安郡主的传唤在院内齐喝一声,随后四位身形结实的妇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瞧向晋安郡主,恭敬的询问道:“郡主有何吩咐。”   “把这贱妇给我绑了,让李侍卫带人把西院给我围住,一个人都不许放出来。”晋安郡主冷声吩咐下去,眸光如冰。   “沛国公府还容不得你放肆。”裴老夫人高声冷喝,她自有倚仗。   晋安郡主自是晓得她依仗为何,却是不惧,素手一挥,吩咐人依令行事,便要转身回正房,却不想被沛国公一手抓住了皓腕,回首喝道:“放手。”声音尖利中透着厌恶。   沛国公一怔,之后叹息,温声道:“都多大的人了,行事怎么还如此由着性子来。”   听着这温声软语,晋安郡主有一瞬间的恍惚,下一刻便用力抽回了手,指着沛国公一脸讥讽的冷笑道:“少与我拿腔作势,我儿但凡有个意外,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断然不会让你那宝贝儿子好过。”   沛国公眉头紧皱,瞧着晋安郡主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方才瞧向震怒不已的裴老夫人,叹声道:“母亲且安心,晋安尚知分寸,不用担心傅姨娘她们,眼下还是先使人递了话给太后娘娘,免得让卫皇后占了先机。” 第2章   太子妃娘家侄儿无故伤人,且这伤者又身份金贵,乃皇后娘娘嫡亲的外甥女,此事传出,满京无不哗言,纷纷瞧着今上要如此裁决这断家务事。   显昭帝也是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守寡多年的儿媳哀泣哭求,一边是陪伴多年的妻子哭喊冤屈,让他这个做皇帝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   卫皇后能在王皇后死后被封为后,自有她的不凡之处,对于显昭帝耳根子软这个毛病早就看的一清二楚,更明白趁热打铁的道理,跪拜在显昭帝身前,哀哀戚戚的哭道:“太华虽是臣妾外甥女,可从陛下那边论起来不也是您的外甥女,如今回京不过半日就糟了无妄之灾,您让臣妾如何不心疼,难不成就因为那行凶之人是太子妃的侄儿,就要委屈了太华?您是知晓的,太华一直养在母亲的身边,这些年来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如今糟了这样的大罪,母亲刚一听了消息就晕了过去,如今还不省人事,若是太华真有个什么不好,您让臣妾的母亲可如何熬过这一遭,便是小妹怕也要随了母亲去了。”卫皇后虽是上了年纪,可自有她的风韵,跪拜间一双保养得宜的柔嫩洁白的手从广袖间探出,堪堪抓着显昭帝衣袍一角,玉颈微抬,领口间露出一截细腻的肌肤,啜泣之间高高耸起的胸脯波涛起伏,端得是诱人无比。   显昭帝是个心软的,瞧美人梨花带泪的样子心下疼惜,握着卫皇后的手把人拉了起来,温声说道:“姑姑那你多费些心思,暂且让她老人家在宫里安心养着,用什么药只管派人去取,正如你所说,太华不管从哪边论起,都是朕的晚辈,如今糟了难朕也是心疼的,可王勋毕竟是太子妃嫡亲的侄儿,这些年太子妃守着正则也是不易,且王皇后临终前也曾一再恳求朕看顾王氏一族。”说着,显昭帝沉声一叹,左右为难。   卫皇后泪眼朦胧的瞧着显昭帝,柔声问道:“难道陛下只念与姐姐的情分,就不顾臣妾和您的情分吗?臣妾所求不多,只想为太华寻一个公道。”   显昭帝心知这事不好善了,若一点交代也不给卫皇后,莫说她要闹得自己不得安生,就是沛国公怕也寒了心,这般想着,显昭帝开口道:“王勋行事却有不妥,是该让他得些教训了,不若就派人打他三十板子,责令他在府中为太华祈福,直至太华病好如何?”   卫皇后却觉得只三十板子是便宜了他,不由冷笑道:“陛下这般说,臣妾又能如何,只一点,这负荆请罪总是要有的吧!”   “这是自然。”显昭帝连连点头。   卫皇后抿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陛下金口玉言,刚刚说让王勋为太华祈福之事,臣妾倒觉得心诚则灵,只在家中怕是佛祖感受不到他的诚意,不若待他负荆请罪后便送到寺庙,太华何日安好,便何时让他归家。”   显昭帝闻言有片刻犹豫,见卫皇后凤眼斜睨,罕见的流露出一丝风情,身子骨便酥了一半,倒也顾不得王皇后临终所托之言,点头道:“皇后说的是,就依照你的意思办吧!”   卫皇后一分笑意变做了三分,嘴角微翘,软声细语的说道:“不是臣妾得理不饶人,实是臣妾命薄,无福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这些年来便把太华当作亲女,心中也算有一份寄托,如今她归京半日便糟了这大罪,臣妾这心当真如刀绞一样疼痛,若不是碍于身份,臣妾恨不得亲身去庙中请求菩萨保佑太华渡过此劫。”   “你这份心必是会感动菩萨的,太华会平安无事。”显昭帝温声安抚,顺着卫皇后的话想到这些年她膝下也无个一儿半女,心下更为动容,眼底不自觉带了几分怜悯之色。   卫皇后似无察觉,面露沉思之色,半响后道:“陛下所说祈福之事倒是提醒了臣妾,臣妾想着若有血亲之人去庙里为太华祈福更是事半功倍,正巧沛国公的大儿媳柳氏今日生产,不若就让裴荿随着王勋一起去庙中,借着柳氏这喜事为太华冲冲喜,说不得太华明日就能醒来,也好让王勋早日回府,免得王家人惦记。”   “这……怕是不妥吧!”显昭帝闻言一怔,左思右想一番,总觉得此事不够稳妥。   卫皇后轻哼一声:“如何不妥,太华难道不是裴荿嫡亲的妹子吗?且太华是嫡出,本就尊贵于他,让他为太华祈福难不成还是辱没了他的身份?”   若是旁人,显昭帝也就应下了,可裴荿虽是庶出,可论身份也是太后的侄孙,他这随口应下,事后太后怕是要追究一二了。   卫皇后见显昭帝迟迟不应,心思一动,便是抚掌而道:“陛下来了臣妾倒是连杯茶也没有奉,当真是失礼了。”   没多时,一穿着鲜妍襦裙的宫女缓步而来,手上捧着一碗热茶奉到显昭帝面前,纤细的腰肢柔柔一福,因身姿纤细,整个人的姿态显得婀娜而妩媚。   “臣妾听闻王美人近来身子不适,怕是伺候不了陛下,便做主寻了这么一个贴心人来,这丫头名唤玲珑,难得是还生了一副玲珑心肝,很是善解人意。”卫皇后微笑说道,见显昭帝目不转睛的盯着玲珑,心下冷笑。   显昭帝清咳一声,错开了目光,道:“若论善解人意,又有何人比得上你。”   “臣妾惭愧,若真善解人意,又怎会拿家事来烦扰陛下。”卫皇后说着,拿着手上的绢丝手帕拭了拭眼角。   “皇后莫要如此说,朕也知晓这事委屈了太华,罢了,就依你之言,朕也盼着太华早日养好身子,好能进宫来陪着你。”   显昭帝说完,卫皇后便笑道:“臣妾代太华谢过陛下隆恩。”话完,便吩咐玲珑道:“陛下平日里朝事繁忙,你便留在陛下身边伺候,端茶倒水须得有些眼力才是。”   “奴婢遵命。”玲珑娇声说道,一福身子,眼眸含情脉脉的睨向了显昭帝,倒是让他酥了骨头,哪里还有一分心思惦记旁事。   显昭帝走后,厅堂一角锦帘高卷,一身着华服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坐在了卫皇后下首,咬牙切齿地道:“王家小儿太过猖狂,只此这般倒是便宜了他。”   卫皇后淡淡一笑,语态悠闲的说道:“母亲莫恼,如此便宜了他怎能消我心头之恨,既陛下口谕让他去庙中为太华祈福,何日归家便要瞧陛下哪一日能想得起来了,再者,太华遭了这罪,不将养个一年半载的如何能好,他既成心为太华祈福,总是要有始有终方能让菩萨把他的诚心看在眼中。”说着,卫皇后笑了起来:“说不得,这在庙中住的久了,生了佛心,最后倒是舍不得走了,想要以身侍奉菩萨了。”   “这事断然不会如此轻巧,你别忘记了太子妃的母亲同样出自裴家,眼下这个紧要时刻,太后岂会袖手旁观。”德宗大长公主沉声说道:“今日之事必然不会只是一场意外,陛下有意为太孙娶妻,这消息传了也不是一二日,太孙妃的位置可人人眼馋着,今日这一出委实太过蹊跷了,裴莑再不济也是国公府出来的,王家小儿在是大胆也不至于当街行凶,这分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量,打量着太华错过这一次机会,咱们必然要恼恨上王家,定是不会让王家女脱颖而出,哼,果然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卫皇后经由德宗大长公主提点这才反应过来,当下不由大怒:“是哪个祖上无德的人想出这样阴损的计谋来,查,且让人仔细了查,我倒要瞧瞧哪家不要命的连我们都敢算计了去。”   德宗大长公主神色复杂,瞧向卫皇后的目光透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意,沉声道:“晋安已经着手让人去查了,等你想起来这一出太孙妃的人选只怕已经定下了,进宫这么多年,不说有所长进,怎么还越发散漫了,真当王皇后去了,这宫里就翻不出你的手心了?”   卫皇后被德宗大长公主说的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母亲教训的是,是我疏忽了。”   “罢了,之前宫里也没有谁能越得过你去,一时松散些也算不得大事,只是如今不比往常,太孙择妃一事就在当下,容不得半点闪失,她王家已经先后出了皇后和太子妃,若太孙妃也出自王家,以后这宫里可就不是你的天下了,就是宫外,等到那时候我也得低她王家一头。”德宗大长公主说道这里,蹙眉冷笑。   “母亲就这般肯定太孙的位置坐的稳妥吗?他后面可还有三位皇叔虎视眈眈,若咱们押错了宝?”卫皇后抬手揉着额角,若不是她当年一时不慎落胎伤了身子,又何必劳得母亲与妹妹这般算计筹谋。   “太孙到底是裴太后的甥外重孙,尚且和她还有那么几分血亲关系,余下的皇子可和她没有半点干系,让他们上位日后可没有她的好日子,她那样的聪明人可不会由着那几个皇子坏了她的事。”德宗大长公主冷笑着,又说道:“裴家长房的嫡女就太华一个,裴太后就算有心扶持二房或是三房的嫡女上位,裴公瑾也断然不会应允,裴太后也只能从王家女中择人了,所以我才会说这事不会这般轻巧的了结,太后绝不允许王家小儿的事挡了王家女的路。”   卫皇后轻啐一声:“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老糊涂了,论亲疏远近,太华可是她的侄孙女,难不成还比不上王家的小娘子了?”   “说你糊涂,却也不是白说,且不提太华自小就养在我的身边,便说卫家和裴家自太宗继位那年就有了嫌隙,你妹妹更是与裴公瑾闹得不痛快,只冲这两点,她就断然不会允许太华成为太孙妃。”德宗大长公主掸了掸了衣摆:“我和裴太后自先帝时就相处不来,当初她生下严炟那阵连我都避她锋芒,亏得那孩子是个福薄的,若不然哪里还有你我的今天,当年她因无子便扶持陛下,更为陛下择了王家女为妻,后来我便送你入宫为妃,这梁子已经是解不开了,这一局,不争个你死我活终究到不了头。”   “母亲,您就没有想过,若是太华真无缘太孙妃之位我们又该如何?”卫皇后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经了这一遭太华何时会醒来终究是个问题。   “那就请今上择吉日立太子。”德宗大长公主语气漠然,目光犀利,像一柄利剑扫过卫皇后的脸庞,由始至终她都不曾想过让太华嫁进皇家以外的人家。   卫皇后眸光一闪,想到现有已被封王的三位皇子,以年龄来说都不是上佳的人选,更不用说其中两位已有王妃,武陵王妃倒是病逝,可这位武陵王先后病逝了两位王妃,那克妻的名声就够让人望而却步了。   “太华到底姓裴,不管是给武陵王做续弦还是给宁川王做侧妃,裴家人都不会应允的,况且他们年龄也太大了些,宁川王都能做太华的父亲了。”卫皇后皱眉说道。   德宗大长公主眼皮一挑,撇了卫皇后一眼,叹声道:“难不成皇嗣就只有这三位了?”   卫皇后倒是不解这话中之意了,今上细追起来也是子嗣艰难,虽说这里面也有人为之由,可成了年的可不就这三位皇子。   “宁川王倒是有一嫡子年龄与太华相当,只是宁川王府上姬妾甚多,眼下来说存活的庶子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这浑水可不值得一淌,没得给别人做了嫁衣。”   “你怎么忘了先太子可不只有正则一子,若当日他没因救驾而重伤不治,今日哪里还有他皇太孙的显贵尊荣,都是先太子的儿子,怎得就他得了便宜,往日里今上想不起来,也就由着太子妃把人养废了,如今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不能再由着太子妃的性子来,不管怎么说之涣也是先太子的长子。”德宗大长公主一声冷笑,声音寒凉,自古以来这皇位上坐着的本就庶子多于嫡子,能争来这帝位凭的从来都不是嫡子的出身。   卫皇后这才想起那位在京里颇有煞名的长乐郡王。不由皱了下眉头,无甚好感的开口道:“那样的出身怎能配得上太华。”   德宗大长公主却是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自古以来母以子贵,子以父荣,你须知他姓严,身上流着的乃是皇室血脉。” 第3章   太子妃心中满是复杂纠结,既恼娘家侄儿行为莽撞轻狂,又担心太华因此一病不起,真若如此卫皇后与德宗大长公主定然不肯善罢甘休,只怕也要连累了他们母子。   “你说老幺这事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太子妃王氏深呼了一口气,越想越慌,皇家一脉子嗣向来艰难,便是出嫁的那几个公主亦然,倒是德宗大长公主不知道烧了哪门子的高香,许是番邦的水土养人,倒让她生了两子两女,可偏生她在启圣生下的两女也子嗣艰难,卫皇后无子无女,晋安又只得太华这么一个女儿,又打小就被德宗大长公主养在身边,素来把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出了这样事情,如何肯轻饶了王家。   “四郎君虽为人莽撞了一些,可尚知分寸,若晓得车里坐的是太华县主断然不会胡来的,这一次怕是着了别人的道,”白嬷嬷微躬着身子轻声说道。   太子妃发出一声略显沉重的叹息:“若是着了别人的道倒是幸事,只怕大哥他自作主张,自打二郎被册立为太孙后他就日渐张狂,却不想想二郎这太孙的位置坐的可谓是如履薄冰,打太子去了,咱们府上就得步步筹谋,错不得半步,不管这事里有没有别人的手笔,咱们得先把自己摘个干净。”说罢,又问白嬷嬷:“二郎去了哪?使人叫他过来一趟。”   白嬷嬷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太孙邀了表小姐过府赏花,眼下怕是正在一处耍着。”   太子妃眉头皱了一下:“眼下这样的时刻他还有心赏花,传扬出去,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闲话来。”   这话白嬷嬷不好接,太子妃能抱怨自己娘家侄女,她个做奴才的却不能跟着附和,因此只得一笑,温声劝道:“表小姐性子柔和,太孙素来喜欢与她玩到一处。”   想起侄女那性子,太子妃眼底不免露出了一分笑意,点头道:“蓉娘的性子是招人喜欢。”话音儿却又一转:“可情势逼人,如今又哪能让二郎由着性子来,他那样的身份处境,又怎能凭借喜好行事,把他叫来,就说我有紧要的事嘱咐他。”   皇太孙生的极为俊美英气,又天生聪慧,极得今上与先太子宠爱,先太子在世时不可谓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后来处境已变,可这性子已是养成,免不得带有几分骄横。   “母妃又什么事这个时辰叫儿子过来?”皇太孙进门见了礼,便是落在在太子妃身侧,长眉一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太华出了事,又牵扯了你表弟在其中,一会你带着礼去裴家走一遭,这事满京里都人尽皆知,你总不好装聋作哑。”太子妃温声说道,想着这一次儿子免不得要伏低做小,不由悲从中来,若是太子在世,他们娘俩又何须遭此委屈。   皇太孙先是一愣,随后说道:“我不去,她出事与我有何关系,我一皇太孙难不成还上杆子讨好她?”   太子妃恨铁不成钢的瞧着他,骂道:“话怎么说的这般难听,论身份太华还是你表姑,你做小辈的去瞧瞧长辈怎么算得上是讨好。”   皇太孙闻言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既说是我长辈,您又何苦巴巴的把我和她凑在一起,这说出去可不叫人笑皇室乱了伦理。”   太子妃被这话险些气了个倒仰,指着皇太孙恨声道:“跟皇家沾亲带故的不知几何,真这般计较起来,哪个的亲事都不用结了,你皇爷的德妃还是他外甥女呢!谁又敢指着你皇爷或者娉惠长公主说这事?”   “皇爷娶了娉惠长公主的女儿,我就得效仿皇爷娶自己的姑母?”皇太孙冷笑一声,又道:“外祖家曾出过皇后,出过太子妃,焉知就不能有一位太孙妃了?母亲您又何必非要搭上裴家这颗树。”   “你这个糊涂东西,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难不成还是为了我自己?你也知晓你外祖家先后出了皇后与太子妃,若是蓉娘在为太孙妃你让满朝文武如何做想?你让你皇爷如何想?”太子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掌用力拍在宽倚的扶手上,喝骂道:“罢了,你也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管不了你了,只一点,你莫要忘了你这皇太孙的身份是如何来的,如今你三个叔叔正虎视眈眈的瞧着,哪日给你拉下了马,咱们娘俩也不用寻别的路走了,与其瞧着人脸色过日子,倒不如寻了根绳子趁早死了干净。”   “母妃。”皇太孙脸色难看,太子妃这番话恰好扎在他心尖上。   “既我的话你也不听,且去吧!日后总有你后悔的一天。”太子妃当真是伤了心,她这般忍让筹谋都是为了谁,到头来自己生下的儿子反倒怨了自己,她又何苦来呢!   皇太孙起了身,犹豫了一下,才回身道:“便是不和裴家联姻,我也不会让人委屈了母妃。”这话说完,才转身离开。   太子妃露出一抹苦笑,这些年到底是宠坏了他,才让他的性子骄狂至此,他只想到太华是裴家女,怎得就想想她还是卫皇后的外甥女,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这三重身份已造就了她的凤命。   “作孽啊!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越大越不知事了,他也不想想莫说只让蓉娘做个太孙良娣,便是太孙良媛他舅舅还能偏帮了旁人去?裴家又与他有何干系,莫说晋安,便是德宗大长公主又舍得让太华受天大的委屈,真当如今还是他父亲在世那时不成。”   白嬷嬷见太子妃气得不轻,忙道:“您也莫要气恼,太孙也是一时想不开,老奴多一句嘴,太华县主那骄横的性子,也难怪太孙与她相处不来,您也是看着太华县主长大的,她那嚣张跋扈的劲头莫说是太孙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儿郎也是受不得的。”   “他相处不来,受不得委屈,可有的是人想要受这份委屈。”太子妃嘴角微扯,嘲讽一笑,嘴上在是抱怨,说到底总归还是要为自己儿子铺好前路:“蓉娘的心大了,一会你亲自去一趟母亲那里,和她分说个明白,这太孙妃的位置不是蓉娘可以宵想的,若是大哥舍不得委屈蓉娘,就趁早为她寻个好人家,我这做姑母的到时候少不得为她添妆。”   白嬷嬷微微一怔,没想到太子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迟疑了一下,才道:“这话说出去总是要伤了情分的。”   “伤了情分也比招进一个搅家精要好,这府里折腾不起,也容不下蓉娘的野心,她若是自己想不明白,便是日后进了府太华也容不得她,德宗大长公主一手教养出来的又岂是好相与的。”太子妃冷声说道,又想着裴家那总是要有人走上一遭的,眉头不由一皱,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之色,吩咐道:“让大郎去沛国公府走一趟,该带的东西你着人打点一下,莫要出了岔子。”   太子妃口中的“大郎”为一舞姬所出,当年先太子在宁川王府中一夜风流,本也没想着纳进府里,不想这舞姬却是有福的,竟因此怀了身子,宁川王得知后也拿不准她肚子里怀的种太子要不要留下,原想着去寻太子拿个主意,不料这舞姬却是个有主意的,她知太子府并无子嗣,莫说她是否会一举得男,只凭着她身怀六甲必为太子妃的眼中钉,母子性命堪忧,故而趁着看管的人一时不察,连夜逃了出去,这一躲就是八年,直到她病重才携子求到宁川王府,盼着太子能认下儿子,庇护一二,偏生这位“大郎”生母出身卑微不说,他早年在民间生活的经历也让自己的身份很是不清不白,加之幼时在市井长大,行为举止与皇室格格不入,又是个暴戾的性子,这些年来招猫逗狗可谓是在京里出了名的,太子在世时对于这个长子也颇为不喜,便就求了今上给他封了爵,让他早早搬出府去,过他自己的日子,也免得留在身边碍眼。   长乐郡王的府邸与皇太孙府相隔不过一条街,白嬷嬷打点妥当后便登门传话,严之涣彼时正把一柄大刀舞的虎虎生威,得知太子妃派了人来也没多加理会,只把这一套招式耍完才披了大袖翩翩的衫子在身上,大冷的天,胸膛就这般半礻果,随意的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渍,转而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嬷嬷可是稀客,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郡王府了。”   白嬷嬷眉头微皱,似乎对于眼前这一幕颇有些看不惯,只沉声道:“太华县主从宫里出来时被人冲撞了,原是该太孙殿下前去一探,可不巧殿下为太子妃祈福尚未归府,故而太子妃嘱咐郡王去沛国公府走上一遭。”   严之涣先是一怔,随后便调笑道:“是哪个朝天借了胆的家伙敢冲撞了太华县主,德宗大长公主知晓了可不得要了他的小命去。”   白嬷嬷面色微变,勉强一笑道:“是王家四郎。”   严之涣眉头一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来,语气中颇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这可真不巧了,就是不知道太华县主现下如何了,她气性惯来是大的,若是不依不饶起来王四郎也讨不了好去。”   白嬷嬷嘴角一扯:“就是不晓得太华县主的状况,太子妃才叫郡王前去一探。”   严之涣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是未露声色,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这话可怎么说的,莫不是伤的重了?怎么才回京就糟了这样的祸事,也不晓得伤没伤到容貌,若是真伤了那花容月貌岂不可惜。”   白妈妈眉头一皱,沉声道:“郡王这话在府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在外面胡言乱语传到德宗大长公主耳中,她老人家追究起来便是太子妃也保不住您。”   严之涣嘴角一撇,很是有些不以为然,只敷衍道:“嬷嬷的话我记下了,若是母妃没有其它吩咐我这就去沛国公府了。”   “别的嘱咐倒也没有,只是太子妃吩咐了,让您谨言慎行。”白妈妈淡声说道,不管是语态还是神情却没有一个奴才应有的恭谨。   严之涣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好半响才轻哼一声,一甩衣袖,朝白嬷嬷身后捧着重礼的奴才高声道:“都跟我去沛国公府走一遭,给太华县主探病去。”   白妈妈眉头紧锁,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转念又想,若不是长乐郡王是这般性子,却也未必能活到今日,这想法仅在脑海中打了个转,便回去给太子妃复命。 第4章   严之涣骑着高头骏马,玄色的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虽比不得皇太孙俊美,却也自有他的洒脱英姿,只是脸上挂着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不免让人觉得多了几分轻狂的味道,即便如此,也惹得街头一些小娘脸红心跳。   晋安郡主甚少见到严之涣,虽沾着亲带着故,可太子生前并不得意这个庶长子,是以除了宫宴年节他也甚少在宫里露面,如今听他前来拜会,不由一怔,随后嘴角微微一勾,与温妈妈道:“瞧瞧,王家没有使人来,太子妃倒是先叫了人来,生怕这事把她牵连进去,若说有诚意,合该来的也不是这位。”   “说是皇太孙去庙里为太子妃祈福去了,这才由长乐郡王前来。”温妈妈轻声说道,瞧晋安郡主脸色渐缓,才又说道:“郡王已等候多时,郡主可要见他?”   晋安郡主轻哼一声,想了下,却是舍不得离开太华半步,便说道:“让他进来吧!”   温妈妈应了一下,转身叫人去请严之涣进来,又让丫鬟备上果子茶点。   严之涣等在厅堂,没瞧见侍女来请,却瞧见一个面容白净俊俏的小内侍,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走了进来,那小内侍瞧见堂中的严之涣不由一愣,赶忙过来屈膝行礼,怀里的小狗则是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瞧着严之涣,然后发出了不满的呜呜声,两个小前爪子奋力的挣扎起来。   “这是太华县主养的?怎得这个时候抱了进来?”严之涣挑了下眉,虽说晋安郡主身份尊贵,可按照规矩也不得配用内侍,显然这小内侍是德宗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许是平日里给太华用惯了,这才跟着来了沛国公府伺候,想到这,严之涣抬眼细细打量了这小内侍一番,在心里留意一番。   小内侍曾远远见过严之涣,听他问话,忙回道:“回郡王的话,小娘是县主养着的,平素里甚是宠爱,往日里这个时辰都要在暖阁里小歇,奴才因此才抱了它过来。”对于他们做奴才的来说,就是主子养的猫啊狗啊都怠慢不得,不敢直呼其名。   严之涣见这小狗却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张牙舞爪那股子劲儿可不和它主子一个模样,不由失笑,问道:“县主给这狗儿取了什么名?”   “因县主瞧小娘生的玉雪可爱,便取名雪团儿。”小内侍轻声说道,有些诧异长乐郡王怎么对小娘如此感兴趣。   严之涣想要上手一摸,却见‘雪团儿’又是呲牙又是咧嘴,便失了兴致,说道:“这东西脾气倒是不小。”下一句话咽了下去,心道,可见是谁养的狗儿性子随谁。   小内侍以为严之涣恼了,忙微躬了身子,回道:“小娘养的娇,平素里莫说是生人,就是公主府上的使女也不让碰触的。”   严之涣“唔”了一声,见那‘雪团儿’在小内侍的怀里也不安分,小爪子紧紧的扒着小内侍的手臂,一对圆滚滚的眼睛斜着瞟了过去,神气极了,他不由一笑,想到当年第一次在宫里见到裴蓁的一幕,那时裴蓁尚且年幼,被德宗大长公主养在洛邑,故而他未曾接触过这位出身不凡的娇女,直到她八岁随德宗大长公主回京过年节,方才有了第一次接触,彼时永嘉和义阳两位姑母亦是年幼,偏生裴蓁又是一副骄横的做派,永嘉和义阳两位姑母自是看她不惯,自觉自己才是金枝玉叶怎肯与裴蓁相让,可裴蓁被当时还不是卫皇后的卫贵妃和德宗大长公主宠的无法无天,莫说只是公主,便是皇子皇孙她都敢出言顶撞,只因她生的好看,那副倨傲的劲头让人瞧了也只觉得可爱,皇孙宗室子弟们没人与她计较不说,还整日围着她打转,争相讨她欢心,就连今上都对她另眼相看,不时召她进宫来玩,最爱把她抱在膝上逗弄,彼时自己还是一个对于如何在宫中生存懵懵懂懂的市井小子,一路走来摸索的头破血流,每每受了欺辱只知扬起拳头顽固抵抗,却不想他拳头再硬,又如何以一敌十,最后得到的结果不过招人厌弃,外加一顿训斥,那一日,他蜷缩着身子任由那些天潢贵胄的走狗欺辱,看着路过的内侍宫人眼也不抬的从自己身边走过,把自己视作无物,哪里又敢想象竟有人会不惧这些天潢贵胄为自己出头,且还是一个幼龄女童,他记得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漫不经心的瞟向蜷缩在一角的自己,眼底满是好奇之色,问道,这人是谁?他不知当时的宫人回了什么话,只记得那宫人满脸轻蔑低语,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大抵是关于自己的出身,而太华只皱了皱眉头,扬着肉乎乎的小下巴,瞪着一双肖似严家人的凤目,目光掠过那些天潢贵胄与其走狗,那一眼中带着高高在上的矜贵与傲慢,然后斥道,太子哥哥的儿子也是由得你们随意欺辱的?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触动了自己的心,让他知道这宫里原来也是有人承认他的身份,承认他骨子里流淌着严家人的血脉。   温妈妈过来相请,便瞧严之涣盯着‘雪团儿’一副所有所思的模样,不由一笑,心道,长乐郡王到底还是少年心性,瞧见这猫啊狗啊的也觉得好玩。   严之涣瞧见温妈妈便换上了一副笑模样,随后才整了整衣袍,走在了她的身侧,只是踏进屋内却是一愣,且不说这屋内药香环绕,只说那摆设分明就是女子闺房。   晋安郡主歪在榻上,面容颇为憔悴,严之涣心下一紧,垂下眼眸,拱手见礼:“之涣见过姑婆。”   “坐吧!”晋安郡主淡声说道,疲累展于面上,摆了摆手,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做派,她乃皇亲,辈分又高,莫说是他,便是皇太孙的一礼她也受得起。   严之涣也是见怪不怪,莫说是他,便是换做他那三位皇叔在晋安郡主面前也得称上一声“表姑”,严之涣称了声“是”,随后关切的问道:“听闻小表姑出宫时被王家四郎冲撞了,不知现下如何?可是平安无事?”   晋安郡主闻言不由冷笑一声:“这话可是太子妃要你问的。”她嚣张跋扈惯了,太子尚在人世时便未曾把太子妃放在眼中,更何况是如今这么个光景。   “来时母妃倒是嘱咐过这话,只是我也牵挂小表姑,故而才有此问。”严之涣说完,那张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   晋安郡主面色微缓,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你有心了。”   严之涣咧嘴一笑:“不晓得方不方便去瞧瞧小表姑,我淘弄了一些小玩意,原就想着等小表姑回京了就送过去给她把玩。”说话间,眼睛朝着一侧珠帘的方向探了探。   “若太华能挺过这遭,我再让她当面与你道谢。”这便是回绝了严之涣。   严之涣闻言一怔,原以为白嬷嬷口中的冲撞不过是普通的冒犯,此时听晋安郡主这般说,竟似去了半条命一般,胸口一滞,只觉得心脏被人用力抓住一般难受,如何也坐不下去,忙摆手:“当不得小表姑一声谢,姑婆也莫要着急上火,小表姑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会平安无事的。”说完,又关切的询问了太华的病情,而后提出告辞。   晋安郡主自也没有多留,只吩咐了人相送,之后与温妈妈道:“太子妃这是看走了眼,错把孤狼当家犬了,瞧着吧!总有撕掉她身上一块肉的时候。”说完,露出了一抹冷笑。   温妈妈不想晋安郡主竟如此高看这位长乐郡王,便道:“奴婢眼浅,也瞧不出这位长乐郡王有什么不凡之处。”   晋安郡主笑了一声,道:“他才多大的年纪,已在京卫指挥司待了五年,那是个什么地界,这京里但凡有法子,又不想走文职的都想着法的把自家孩子弄进去,他虽是郡王,可却是那么个出身,先太子在世时对他又颇为不喜,他倒是能脱颖而出,得了指挥同知的位置。”说道这,晋安郡主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先太子的死倒是造就了他的出人头地。”   “奴婢听说长乐郡王还尚未娶亲,说起来也是弱冠之年,太子妃竟也没有为他张罗。”温妈妈说着,摇了摇头。   晋安郡主哼笑一声:“若不然怎么说太子妃是个蠢的,这样的事情你都瞧出来了,她倒是有脸视若无睹,且瞧着吧!这个长乐郡王也是个有主意的,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他也瞧不上眼,虽说子以父荣,可还有一句老话是子以母贵,他这样一个不堪的出身,若将来嫡子的生母又出身不显,他又能有什么指望。” 第5章   王勋身娇肉贵,被责令打了三十板子险些要了他小命去,他母亲陈氏更是哭天抹泪,待闻如此尚且不足矣平息卫皇后怒意,且要把还在榻上养伤的儿子送到庙中为太华祈福时,当下晕厥过去,待清醒过来,少不得又是一番抹泪揉眵,当下就要进宫求见太后娘娘。   王清蓉亦是心疼自家兄长遭此横祸,又觉得卫皇后欺人太甚,心中不免生怨:“虽说四哥鲁莽了些,可既打了三十板子还不够吗?如今还要四哥去庙里给她祈福,这也欺人太甚了些,也不怕到时候折了她的福。”   闻讯而归王大娘子闻言不由冷喝一声:“祸从口出,你以为谁都是你可以抱怨的?要我说,让四郎去庙里修身养性也是好的,免得整日在家闲着无所事事,反倒是惹出了祸端。”说道这,王大娘子秀眉一拧,声音冷了起来:“母亲也莫要在哭了,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查个清楚这局是谁做的,也好为四郎讨回一个公道。”   陈氏一怔,眼角还挂着泪珠,好半响才吱吱唔唔的说道:“哪里有什么局,不过是四郎和裴家六郎开个玩笑罢了,怎知马车里面会坐着太华县主。”   王大娘子闻言却是一声冷笑:“母亲这话出口前也不仔细斟酌一下,这话在我面前说出来尚有反悔的余地,在德宗大长公主面前说出来,可就容不得你反悔了,既你愿意让王家背这黑锅,又何苦把我叫回来。”王大娘子越说神色越是不耐,神情中隐隐透着一种厌恶,只觉得母亲实在是蠢笨不可教也,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陈氏面色一僵,沉默了许久,才道:“四郎都遭了这样大的罪,难不成德宗大长公主还要追究?”   “母亲莫不是忘了十年前永嘉郡主的教训了?难不成四郎比永嘉郡主还要尊贵?当年太华县主不过是落水,就惹得德宗大长公主大怒,为了平息德宗大长公主的怒火,今上夺了永嘉公主的封号,出嫁前丽昭仪百般恳求,今上也不曾恢复她公主封号,前年她生女,丽昭仪想为外孙女求一个郡主封号,今上却说母尚为郡主,其女怎可越过生母,这还是今上的亲生女儿,四郎又算得了什么。”王大娘子厉声说道,见母亲似被吓住,满面慌色,才缓了声音道:“虽说咱们王家先后出了皇后与太子妃,看似尊荣,可也要看看是和谁比,说到底,咱们王家是外戚,又怎能与皇亲一争锋芒,母亲实该约束四郎的性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真等惹出天大的祸事连累了家门可就晚了。”   “大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只有她裴蓁出身高贵不成,咱们王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她如今不过是仗着宫里的卫皇后才敢这般跋扈,可咱们家还有姑母在呢!再不济,太后娘娘也不会瞧着她们这般张狂。”王清蓉满脸不悦的说道,什么皇亲国戚,她裴蓁又不姓严。   王大娘子嘴角衔着冷笑,一点也不留情面的斥道:“老夫人和太后娘娘虽是亲姐妹,可你别忘记了,太华县主是裴家女,论起亲疏远近来哪个更胜一筹也不用我明说了吧!”说着,眼皮一翻,又道:“你那点小心思且收收吧!别一天到晚总想和太华县主别苗头,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莫说你现在还没入太子府,便是真进了,那也得给太华县主磕头斟茶才算过了明路。”更多教训的话,王大娘子也懒得说了,她真真是想不明白,明明是一母同胞,怎得她这妹妹就愚笨至此,想来也是随了她们那糊涂的娘。   王清蓉被这番话臊的满脸通红,眼含泪光,望着陈氏哽咽道:“母亲,您听听,大姐她说的是什么话。”   陈氏却是被王大娘子一番话吓住了,面露慌色,也顾不得安慰小女儿,急急的道:“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行事?”   “不是依我的意思,是母亲您要如何?四郎再是胆大妄为也不敢当街行凶,裴莑虽是庶子,可也是出自沛国公府,这点分寸四郎还是晓得的,当时必然是有让他在意的人,这才使他失了分寸。”王大娘子沉声说道,眼睛睨着陈氏,这幅做派倒与老夫人裴氏十足的相似。   话已至此,对于陈氏而言,娘家在重要也比不过自己的儿子,哪里还有半分隐瞒,一五一十的把说了个清楚,原来当时裴莑使的马车险些刮到一个小娘,那小娘却也不是旁人,正是陈氏娘家兄长的嫡女,至于她一个官家娘子怎得独自一人出现在街上,又巧遇王勋一行人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王大娘子深呼一口气,外祖家这般算计,母亲竟还包庇他们,怎是一个蠢字了得。   “母亲随我去沛国公府与晋安郡主赔罪吧!”   “大姐!”王清蓉低喝一声,四哥前脚被打了板子,眼瞧着就要被父亲送进庙里,她们后脚就去沛国公府赔罪,岂不是表明了王家怕了裴家。   “你给我闭嘴,打今儿个不许出这府里一步,我会与祖母说明,什么时候太孙妃已定什么时候你才可出府。”王大娘子沉声一呵,目光冷冷的睨视着王清蓉。   王清蓉素来怕这个大姐,自是不敢多言,就连啜泣声都收敛了许多。   陈氏倒是有心为小女儿说上几句,可对上王大娘子那冷飕飕的目光后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得递给小女儿一个安抚的目光。   王大娘子和晋安郡主且有过几面之缘,她夫家姓杨,而沛国公的隔房堂姐嫁的正是她公爹的亲弟弟,从这边论起来,她还得唤晋安郡主一声舅母,若是平日里见到,王大娘子少不得要凑趣唤上几句舅母以示亲近,只是眼下她也没有脸提及这层关系的。   晋安郡主晾着陈氏和王大娘子许久,饶是陈氏也想不到她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瞧着立在一旁斟茶倒水的丫鬟一眼,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倒是王大娘子稳稳的坐在那,对于晋安郡主的冷遇并不感到意外。   等了许久,陈氏终于听见屋外传来了响动,以为晋安郡主终是来了,忙站起了身,却不想见门帘子挑起,一个美貌妇人款款而来,嘴角勾着牵强笑意,柔声开口道:“让两位夫人久等了,是妾失礼了。”   陈氏见来人穿戴不俗,口中却以妾自称,先是一怔,随后勃然大怒,险些发作,王大娘子见状忙扯了陈氏的袖摆一下,含笑开口:“倒是许久未曾见到王姨娘了。”   “杨夫人。”王姨娘轻轻一福,见了一个礼,口中又道:“县主至今未醒,郡主实在放心不下,便遣了妾来招呼两位夫人。”   此话一出,陈氏满腔的怒火却也发作不得,只余留一脸僵笑,倒是王大娘子脸上挂着几许歉意的神态,关切的问道:“不知太华县主如今怎么样了?可方便一探?”   王姨娘红唇微抿,发出一声轻叹:“这人从马车上滚落下来,莫说县主自来身子骨就娇弱,就是寻常身子骨健壮的小娘也要非死即伤,现如今县主也没有清醒过来,三位太医都守在一旁寸步不离,就怕有个什么闪失,虽说皇后娘娘发了话,若是医治不好县主,让他们提头来见,可到底……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说着,王姨娘拿着手上的娟帕拭着眼角。   “都是家弟莽撞,犯下此大错,本应让他前来负荆请罪,只是他自幼被家中长辈娇宠,施以杖刑后便卧床不起,我与母亲只得厚颜前来替家弟赔罪,另有一事也要与晋安郡主言明。”王大娘子温声说道。   王姨娘眉头微皱,眼底划过一丝冷笑,随即回道:“妾虽身份卑微,然来时郡主特意嘱咐过,两位夫人若有要事只需与妾言明即可,妾必当一字不落转达与郡主知晓。”   王大娘子晓得此行目的其一为替家弟赔罪,然最重要的是要让晋安郡主知晓这件事的始末由来,莫说只是这般怠慢,便是让人撵了出去,她们也要生生忍下这口气,故而只端着笑脸,温声道:“今日前来第一是为了替家弟赔罪一事,其二却是这件事的起因,虽说家弟莽撞,可却也知晓分寸,万万不敢得罪沛国公府一门,实乃事出有因,因那日裴六郎驾的马车险些撞到一小娘子,那小娘子正与我母亲沾亲带故,乃是我舅父的嫡幼女,家弟一时心急,这才出手,原想着事后上前与裴六郎赔罪,不想车内竟坐着贵人,他到底年纪尚幼,不曾经过这样的阵仗,一时之间也知应是如何做才好,这才回了家想着请家中长辈出面。”王大娘子甚是伶牙俐齿,一番话下来,倒把王勋的行为变成了无心之过。   王姨娘细长的柳叶眉轻轻挑眉:“这样说来,到似我家六郎君的错了?”   “绝无此意,怪也只怪我那舅母竟让表妹一人出门,若不然,怎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反倒因此连累了太华县主。”王大娘子轻摇着头,又见王姨娘目光幽冷,缓缓而道:“说来也不怕姨娘笑话,我那舅母当年一产二女,这个表妹正是双生中的幼女,因自幼生的比常人多了几分颜色,加之又是家中最小的姑娘,外祖一家甚是宠爱,因寄予厚望,不免把这她宠的任情恣性,如今倒是让外祖一家甚是头疼,幸好与她同胞所出的长姐秉性柔顺温婉,倒让舅父舅母欣慰良多。”   “这般千娇百宠长大的姑娘出门竟连个下人都没有,倒也是奇事一桩。”王姨娘淡淡一笑,话音儿中带了几分讥讽的意味。   王大娘子却是不言,只微微一笑,又见王姨娘端茶自饮,心下明了,便带着糊里糊涂的陈氏告辞。   晋安郡主听了王姨娘转述的一番话却是勾起一抹冷笑:“弃车保帅,这倒是一件趣事。”   王姨娘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手捧着一盏温热的茶送到晋安郡主面前,温声道:“郡主是信那王大娘子的话?”   “信与不信有何干系,我且当作是信了,让她们狗咬狗一嘴毛。”晋安郡主接了茶盏呷了一口,哼声说道:“既伤了我儿,有一个算一个,我岂能让她们安眠,那王大娘子不是说陈家以双生女为傲,我又怎能辜负了陈家对她们寄予的厚望,如今便成全了她们,送上一段好姻缘也不负这姐妹俩的花容月貌。”   王姨娘瞧着晋安郡主那几欲噬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第6章   五月,正是春末夏初,暖阳当空,孔家西院的厢房内女眷们围坐在一个圆桌旁,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表小姐余二娘子忽见三少夫人裴氏未到,不由问了起来。   这余二娘子因是刚刚进京,并不晓得其中的缘故,是以才贸贸然然的开口,此话一出,倒是让本是说笑的女眷们纷纷停了嘴,还是大少夫人周氏见气氛沉重,抿嘴一笑,解围道:“二表妹刚来京中,不知你那三嫂近月来娘家妹子出了一些事,忙的是脚不沾地,这才不得空过来与你一见。”   余二娘子倒知三少夫人裴氏出身沛国公府,虽是庶出,却占了一个长字,在家中时也曾听母亲说起过,这位三表嫂很是个伶俐人,为出阁时颇得嫡母晋安郡主的欢心,出嫁后在外祖家也颇为得脸,此时见周氏这般说,忙道:“原是如此,也只有三表嫂这样的伶俐人才能忙的起来,想我这样愚笨的,在家中时想为母亲解忧也是有心无力。”   “若是可以,三弟妹必不想这般操心的。”二少夫人郑氏叹声说道,又因屋内并没外人,便与周氏道:“大嫂可听说了那事?”   周氏点了点头:“倒是听了一些闲话,也不晓得当不当真。”   “有什么当不得真的,今个德宗大长公主宴请京中各府女眷,为的不就是太华县主的事。”四少夫人卢氏脆声说道,眼底带了几分火气:“虽说太华县主是个可怜见的,可也没有让活人娶个死人的道理,但凡是好人家的儿郎,谁肯受这个委屈。”   “四弟妹慎言。”周氏摇了摇头,这话不是她们可以说得的。   四少夫人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没理会周氏的好意不说,反倒要把她给拉下水:“屋里也没有外人,有什么说不得的,难不成大嫂娘家没接到帖子?我记得您娘家可是有个幼弟还不曾订亲呢!保不准就让德宗大长公主给瞧上,要我说,还是趁着这会子有时间赶紧把亲事订了才是紧要的,免得糟了那祸事,想那太华县主如今要死不活的也是可怜,要我说,倒不如死了的干净,也免得拖累了活人。”   三少夫人裴氏在门外听了半响,原是不想与卢氏计较,却不想她越说越是难听,听到最后一股火猛的涌上心头,冷笑一声推门而入,挑着细长的柳眉,冷声道:“我倒是不知我那妹妹拖累了哪个,还由得四弟妹你跟着操心。”   卢氏没曾想裴氏会把这话听了个正着,当下一怔,随后吱吱唔唔的说不话来,裴氏却觉得不够解气,讥讽道:“这事还真轮不到你们卢家操心,莫不是以为接到了德宗大长公主的帖子就自以为受了抬举?”   卢氏被裴氏连讥带讽说的满脸通红,好半响才憋出一句:“难不成我说的不是实情?”   “是不是实情与你何干,我怎么记得四弟妹你不是属狗的?还是说我记错了?”裴氏冷笑一声,这是说卢氏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余二娘子第一次见这裴氏,见她一双云鬓上缀满的珠翠微颤,一双杏核眼瞪得大大的,丰润的唇瓣勾着冷笑,满身的火气简直如有实质噌噌的往外冒,又见卢氏如同老鼠见猫一般,而大少夫人周氏与二少夫人郑氏则是满脸无措,心下了然,这裴氏虽是庶出,可在这孔国公府地位却是不底,甚至压了四少夫人卢氏一头。   “三弟妹别恼,你也晓得四弟妹的性子,那就是嘴上没有把门的,何苦与她计较。”周氏起身走到裴氏身边,伸手拉了拉她,脸上挂着几分歉意的笑。   裴氏却是冷笑一声,转头怨上周氏,高声道:“往日里母亲都说大嫂行事最稳妥不过,怎么就由着四弟妹背后说人了?如今却要我不与她计较,这是何道理?难不成我裴家就是这般好欺的?”   周氏脸色一变,心里也有几分气恼,可作为大嫂,她总不能瞧着裴氏和卢氏在余二娘子面前闹僵起来,只得赔笑道:“是我错,我与你赔不是了,可莫要在气了。”说着,挽上裴氏的手臂,笑道:“今早余家表妹刚到,赶巧你出去了没瞧见,刚刚余家表妹还念叨起了你呢!”   周氏提及余二娘子的用意裴氏自然知晓,不过是不想让外人瞧了自家的笑话罢了,只是这般轻饶了卢氏却也觉得不甘心,便冷笑一声道:“罢了,我且给大嫂这个面子,只是,四弟妹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个做嫂嫂的自是不会与你计较,可今日这话若是传到德宗大长公主和我母亲耳中,就不知四弟妹要如何解释了,那就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说的清楚的。”   卢氏被裴氏一番话气的浑身直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裴氏道:“你也别拿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来压我,如今满京城哪个不晓得太华县主的事,左右不过是瞧着德宗大长公主的面子不好婉拒罢了,实则哪个不怕自家儿孙糟了难,早年间也不是没有冲喜这档事,平津侯府的小侯爷也不过挑了何家的庶女冲喜,那也是明媒正娶的抬进平津侯府的,怎么到了你们裴家就非嫡子嫡孙不可了,还是说你们裴家女就比旁人尊贵了?”   裴氏抬手挥开卢氏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冷声道:“也不知打哪听来的风言风语就在我面前混说,什么冲喜,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太华如今好端端的养着病,怎么到你的嘴里就和平津侯府的小侯爷一样了?”   “哈,这两个来月哪个不晓得太医一拨又一拨的进出沛国公府,四月初本该太孙择妃不也因为这事给耽搁了。”   随着卢氏尖利的嗓音,裴氏露出一个嘲弄的神色:“我当因何你这般气愤,原来是耽搁了你卢家的好事,只是,这做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轻重,配不配攀那高枝。”   “我们卢家的姑娘是不配,可你们裴家的,也得有命来攀。”卢氏一语双关。   这话听在裴氏耳中可谓诛心不已,与咒太华有何分别,裴氏手臂一挥,挡开身边的周氏,一步步逼近卢氏,厉声道:“你可敢把刚刚的话在重复一遍?”   卢氏怒极失言已是后悔,本有些后怕,却见裴氏步步紧逼,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架势,当下大怒,冷笑一声:“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   裴氏怒极反笑,连连点头:“好,好,好,好一个实情,你如此咒太华,我若还姑息你,且能对得起我的妹妹。”说罢,一个转身就要朝外走去。、   周氏哪里敢让她离开,在府里,这事可以用妯娌之间口舌之争做掩饰,一旦裴氏捅了出去,以德宗大长公主那性子,不闹到圣人面前才怪,尤其是眼下太华县主病情不明,卢氏那句“有命来攀”不可谓不恶毒,德宗大长公主必要迁怒了府里。   “三弟妹别走,都是自家人,何必要闹得不可开交,我让四弟妹给你陪个不是了。”周氏一边拦着裴氏,一边赔笑说道。   若是在平日里,裴氏必是要给周氏这个脸面,可眼下,裴蓁活死人一般的躺在那里,只凭着一碗汤药续着命,她若是还息事宁人,岂不愧对晋安郡主对她的一番疼爱。   “大嫂不用多言了,此事必不会善罢甘休。”裴氏冷声说道,眼眶渐红。   卢氏却还在火上浇油,朝着周氏喊道:“让她去,我倒要瞧瞧她怎么个不善罢甘休法。”   郑氏在裴氏和卢氏起了冲突后就让丫鬟悄悄去了正院请孔国公夫人过来,眼下闹得正欢时孔国公夫人江氏到了,江氏今年三月初五做的是五十二寿辰,人略有些丰腴,精神气极佳,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先环顾了一下四周,面色微沉,冷冷的哼了一声:“闹够了没有?”   孔国公夫人出身世家,素有贤名,又极得孔国公敬重,是以她一开口,就连卢氏这般心性泼辣的都缄口结舌,生怕这火烧到自己头上,倒是裴氏缓步上前见了一礼,温声开口道:“怎么还扰了母亲的清静,是儿媳们的不是。”   孔国公夫人看了裴氏一眼,眉眼间稍有缓和,说道:“眼瞧着就要闹到府外去了,我若再不出面,我们孔家就要沦为京中笑柄了。”   “瞧母亲说的,不过是妯娌之间拌了几句口角罢了,怎能就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周氏赔笑说道,又对卢氏使了一个眼色。   卢氏倒是学乖了,赶紧附和起周氏的话来:“大嫂说的是,不过是拌了几句嘴而已,惊动了母亲是我们的不是。”   “眼下倒学的乖觉了,事情始末你们也不用学给我听,你们几个的性子我知的一清二楚,老四嘴上惯来是个没把门的,定是说了什么惹得你三嫂不愉快了,你且上前与她陪个不是。”说完,孔国公夫人又看向了裴氏,说道:“你比她略长了三岁,又是她的嫂子,她便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也不要与她计较,说到底,关起门来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不得好了,你脸上又能有光了?”   孔国公夫人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哪个也不偏袒,却只字不提事情的缘由,只愿做一个糊涂人,余二娘子原就听说她这大舅母是个不凡的,如今亲眼瞧见才方知她的厉害之处。   卢氏上前与裴氏陪了不是,只道自己是个糊涂的,说话没有经过脑子,裴氏虽心下不满,却也不好驳了婆母的脸面,只淡淡一笑,没有在做计较,只是心里面究竟如何做想就不是旁人可知道。 第7章   沛国公府内一个穿着体面的妇人自九曲廊桥一路来到拂月居,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悄无声息的立在一旁,远远瞧见这妇人匆匆走来,皆低下了头,恨不得发丝都不敢动上一动,生怕入了她的眼,只有一穿着体面的丫鬟迎了上前,脚下的步伐虽有几分急色,却不见声响。   “温妈妈回来了,郡主刚刚还问了您。”   这妇人是晋安郡主身边的得意人,又替郡主掌管着府中琐事,且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是以丫环婆子们对于她都敬畏有加,生怕被她抓到了错处,一顿板子下来倒是好的,若是被撵了出去,落到那腌臢地可就生不如死了。   温妈妈点了下头,只放缓了脚下的步伐,随着这丫鬟进了房,口中说道:“郡主眼下正为了县主的事劳心,你们也都警醒一些,眼下这个时候若是犯了错,就不是几板子可以挨过去的。”温妈妈说话声音四平八稳,眼睛却透出一股子冷冷的威压   碧萝点头称“是”,她虽是德宗大长公主府出来的,在县主面前也算得脸,可却也不敢在温妈妈面前端架子。   温妈妈见她乖觉,脸色便柔了几分。   “妈妈,碧萝姐姐,郡主让妈妈赶紧进屋说话。”门帘子挑开,里面走出一个圆脸的丫鬟,穿戴打扮颇是不俗,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人瞧着心里便生出几分喜意。   温妈妈进了屋,见晋安郡主倚软塌上,一双眼失了神一般的望着珠帘的方向,心下一叹,快步上前请了安。   “母亲怎么说?”晋安郡主轻轻的开口,眼眶却渐渐泛红,王姨娘立在她身后,亦拿帕子拭着眼角的泪珠。   “大长公主说许侯家的三郎君尚可入眼,且八字也与县主相合,只是大长公主刚漏了话,那许侯夫人便说许三郎已是订了亲的,大有推脱之意。”温妈妈轻声说道。   晋安郡主露出一个冷笑:“不过是订亲而已,不是还没成亲嘛!”   “大长公主也是这个意思。”温妈妈点了下头,又道:“就怕许侯不肯干休,要一状告到圣人面前。”   晋安郡主一掌拍在小几之上,厉声道:“且让他去告,我就信圣人真能为了他驳了母亲的意思,眼睁睁的瞧着太华日后连个拜祭香火的人都没有。”说道这里,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   “皇后娘娘今儿也使了内侍出宫。”温妈妈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哽咽,缓过了一口气后,才又继续说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民间有冲喜的说法,不妨效仿一下,保不准能给县主带来一些喜气,老奴想着这话也是没错的,县主喜欢热闹,没准这鼓乐声一响,县主就好了呢!”   “冲喜……”晋安郡主若有所思的在小几上轻叩着指节。   王姨娘听后倒是神色一动,开口道:“妾也曾听过这法子,平津侯府的小侯爷当初不就因此娶了何家的庶女冲喜。”   “可人这到底也没有留住。”晋安郡主苦笑着开口说道。   “可人还是醒过来了,只是小侯爷命薄才没熬过去,怎能比县主福寿绵绵。”王姨娘低声说道:“妾知郡主舍不得委屈了县主,民间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也可代为冲喜,说起来,六娘子早就到了适婚的年龄了,傅姨娘因是女儿也不曾上心,倒是把她给耽误了。”   晋安郡主若有所思的看向王姨娘,沉吟了许久后,发出一声叹息:“如今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且让人去筹备吧!”   “不过是一个庶女,几副嫁妆就抬出去了,哪里用得着筹备什么,就是这夫婿的人选怕是不好拿捏,傅姨娘眼下被关在院子里,大郎又在庙上,连个过眼的人也没有。”王姨娘低声说道,想着这事总是要办的体体面面才好,免得日后被人说嘴,且国公爷和老夫人那也要交代的过去。   “我个做嫡母的还做不了主一个庶女的婚事了?”晋安郡主冷笑一声,她平日里懒得拿捏这些庶子庶女,却也不代表她不能拿捏。   王姨娘陪着小心:“话是如此说,可傅姨娘到底和老夫人还有一层表亲的关系,眼下这个时候,咱们又何必和老夫人闹得不可开交,反倒是扰了县主的静养。”   事关裴蓁的事,晋安郡主还是听得进去的,想了一下,便道:“让人去把大郎媳妇叫来。”   温妈妈应了一声,转身派人去请柳氏过来。   再说柳氏一路上战战兢兢,闹不准晋安郡主叫自己去的用意,倒是她从娘家陪嫁来的大丫鬟喜鹊想起了近日来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提醒道:“莫不是为了冲喜一事才叫少夫人过去?”   柳氏一时不解,瞧向喜鹊。   喜鹊瞧了瞧四下,见没有什么人,才低声道:“五郎君可还不曾说亲呢!”   柳氏闻言受了惊,面色一白,连连摆手道:“这可不妥,这……这可是如何是好。”   “您也别自乱了阵脚,若是郡主问起,您只管推脱说不晓得娘家的事便是了,真若是有那个意思,便让郡主把夫人请来。”喜鹊握紧柳氏的手,忙安慰起她来。   柳氏本就不是个有主意的,偏生如今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也只得听了喜鹊的话,希望能把这事推脱过去,可不想,刚一进了门,她推脱之言完全用不上,反倒是被王姨娘的话砸的满头金星,只恨不得能晕过去才好。   “不,不,母亲,六妹的婚事儿媳做不了主,这事……这事…还得和姨娘商量才好。”柳氏连连摆手,就是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背着傅姨娘把六娘子嫁出去。   晋安郡主眉头微皱,见不得柳氏那副以傅姨娘马首是瞻的模样,冷声道:“什么叫还要与傅姨娘商量?她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奴不奴主不主的下作玩意儿,娘子的婚事也轮得到她插嘴。”   “是儿媳失言了,儿媳的意思是,这事儿媳也没个主意,要不,母亲等大郎回来与他说可好?”柳氏是个笨嘴笨舌的,瞧了晋安郡主的冷脸,更是连主意都没了。   “也不用你拿什么主意,只是人选定了给你过过眼,免得日后有人说我这个做嫡母的苛待了庶女。”晋安郡主淡声说道。   “母亲瞧着好便是了,儿媳年纪尚轻,看人的眼力哪里能比得上您。”柳氏小心翼翼的说道,难得聪明了一回。   晋安郡主嘴角勾了勾,一声轻哼从唇中溢出:“眼力不佳才要学,难不成过几年柏哥儿娶亲你也要劳烦我帮你相看?”   柳氏可不愿意自己儿子的婚事由晋安郡主做主,这话可谓是掐住了她的软肋,迟疑一下,柳氏便道:“那儿媳就听母亲的,就是不晓得父亲那里是个什么说法?”   晋安郡主冷笑一声:“他能有什么说法,不过是一个庶女,我让你过过眼已是抬举了她,惹得我不高兴了,便打发了她去和大郎做伴,兄妹两个倒也有个照应了。”   柳氏被这话唬了一跳,生怕晋安郡主真把六娘子送到庙上去,到时候可就是有去无回了,忙道:“还是劳烦母亲帮六妹相看一下人选吧!”   晋安郡主这才满意的点了下头,打发了柳氏离开,之后让王姨娘趁早把人选定下来,对于她来说,六娘子裴苑不过是傅姨娘肚子里爬出的玩意,给她几分体面由得人叫上一声娘子,不给她脸,在她这里也不过是个奴才秧子,又怎么值得让她上心。   王姨娘明白这人选要尽快定下来才好,虽说冲喜这事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可有个盼头总归是好的,当天夜里就定下了三个人选,次日一早便拿来给晋安郡主过目。   晋安郡主看也未看一眼,便是打发了人把单子照样抄了两份,一份送到了沛国公那里,一份送到了柳氏那边。   要说王姨娘对于这人选也是上了心的,因冲喜之事在急,门户相当的人家自是不能选择,可到底也是国公府的庶女,嫁得落魄对于国公府也是没脸,是以王姨娘把这人选定敲定在新晋的武官上,家世不必出众,人口简单为好,且这人品样貌也要过的去,这样才能把事情办的体体面面,让人挑不出错来。   柳氏因怕晋安郡主插手柏哥儿的婚事,对于这人选自然没有异议,每个都说好,倒是对一位任职仁勇校尉的刘姓郎君多称赞了几句。   沛国公看见名单时先是一愣,不解其意,待听内侍禀明后不禁勃然大怒,斥道:“胡闹,胡闹至极。”   那内侍低头不敢言语,只瞧见沛国公像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才轻轻一哼,自语道:“不过是个庶女罢了,便是要她为县主续命也是她的福气。”   瞧见沛国公破门而入,晋安郡主身姿未动,只挑了下长眉,道了句:“稀客。”   沛国公眉头紧皱,把那单子拍在小几上,沉声道:“我以为你胡闹几日也就罢了,怎得还越发的没完了,冲喜之说你也信得,愚昧。”   “有何信不得,为了太华,莫说只是冲喜,便是要了我的命又有何难。”晋安郡主冷笑一声:“往日里不见你来这院子瞧一眼太华,事关你的宝贝女儿你那双金贵的脚就迈得动步了?”   沛国公被晋安郡主的话咽了一下,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半响后,才道:“我知太华如今这样的状况你心里不好受,可在胡闹也要有个分寸,傅姨娘被你关了快三个月,就连大郎都在庙里呆了近三个月,这些我都随着你,可如今你却要拿苑娘的婚事来胡闹。”   “裴公瑾,你今日且告诉你,太华若是无事便罢,若真的夭折了,牵连进此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我都要让他们给我的太华偿命,要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别说你的傅姨娘和好儿子只关了三个月,真到那一天,我就让他们给我的太华陪葬。”晋安郡主目光冰冷的看着沛国公,声音中带着已掩饰不住的疯狂,若不是现今裴蓁还吊着一口气,只怕她早已经疯了。   沛国公知道晋安郡主虽不曾歇斯底里的叫喊,恰恰却表明了她的态度,她说得出做得到,一旦太华夭折,她手里的那把屠刀就要见血,德宗大长公主必然也要跟着她一起发疯,就连皇后娘娘也不会善罢甘休。   “苑娘的婚事我来安排。”   沛国公不怕晋安郡主告御状,甚至不怕卫皇后在今上那进谗言,他真正怕的是德宗大长公主手中的屠刀,没有人会忘记她和伊维斜所生的两子,那才是真正让人忌惮的所在,权衡之下,沛国公到底是让了步,他不能看着晋安郡主真的挥起那把屠刀,所以明知冲喜是无稽之谈他也要牺牲了六娘子,以此来保沛国公府的安稳,让德宗大长公主和皇后娘娘在太华夭折后不会因此为由拿沛国公府开刀。 第8章   启圣二十一年,五月十三,傅家四郎聘沛国公府六娘子为妻。   沛国公府的丫鬟瞧着前来下聘的傅四郎不由有些为六娘子惋惜,虽这傅四郎是六娘子的舅家表哥,定不会苛待了她,可到底还是低嫁了,不说和大娘子相比,就是和崔姨娘所出的五娘子也是远远不能相提并论的。   “不是说傅姨娘无依无靠这才来投靠老夫人的吗?怎么六娘子又冒出一个表哥来?”   墙角倚着几个小丫头在闲聊,提到这事,声音里透着不解。   “什么无依无靠,当初傅姨娘家是拖家带口来的府里,虽说宰相还有几门穷亲戚,可咱们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哪里能让闲人在府里久住,没得在冲撞了娘子们,当初进了门国公爷就给了几百两银子打发走了,还是傅姨娘的娘亲厚着脸皮求老夫人留下傅姨娘,说是当个丫鬟斟茶倒水也是她的福气。”   “那平日里怎么也没见有什么往来?眼下又突然把六娘子嫁出去?”不知是谁,问了这话。   “一表三千里的远亲能有什么走动,更何况傅姨娘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得了老夫人的偏爱,这才说与国公爷是表姐弟的关系,实则也不过是一个妾罢了,你瞧见谁家妾侍的娘家能和夫家走动的,那不是打咱们郡主的脸嘛!”说着,那丫鬟撇了撇嘴,又道:“你们别瞧着往日里老夫人和国公爷偏爱傅姨娘就以为她真得脸了,那不过是郡主懒得理会她罢了,真计较起来,就是老夫人和国公爷都不敢和郡主拧着来,要不然怎么傅姨娘现今还被关在院里呢!就说六娘子这婚事吧!我可听说是为了县主冲喜才急急忙忙订下来的,要不然,六娘子再不济也是国公府的庶女,怎么会嫁给一个商户之子。”   “这么说来,六娘子到是个可怜人。”   “都是命,谁让六娘子是庶出呢!”   又是那小丫鬟的声音,即便压低了几分,也终究是隔墙有耳,哪里知晓假山后一片粉色衣角掠过,无声无息。   “娘子别听她们胡说,她们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狗嘴里吐不出人话罢了。”   裴苑粉拳紧握,扯出一个冷笑:“她们又有哪里说错了,父亲给我选的人家可不正是连五姐都不如。”   “国公爷惯来疼您,此举必有深意,五娘子又怎能和您相比,她嫁的也不过是一个庶子罢了,谁不晓得武德侯府内里乱糟糟的一团,她那婆母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就不用说还有那一家子的妯娌了。”奶嬷嬷徐氏温声说道。   “嬷嬷何必说这些来宽我的心,五姐再不济也是嫁进了武德侯府,便是嫁的庶子那也是官家娘子,哪是我一个商人妇可以相提并论的。”裴苑自嘲一笑,往她往日里心气极高,自以为得父亲偏宠,日后定能嫁与高门贵子,却不想竟落得这般下场。   “娘子想差了不是,不是老奴宽您的心,虽说傅家四郎君是商人之子,可他本人却是功名在身,有国公爷扶持又何愁没有锦绣前程,待他金榜题名您可就是状元娘子了,莫说五娘子和你比不了,就是府里出嫁的几个娘子,又有哪个能和您相提并论。”   裴苑听了徐嬷嬷一席话,不由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金榜题名?这天下读书人何其多,又有几个能蟾宫折桂,更不用说他傅四郎也不过是文采平平的庸人罢了。”   实则裴苑这话却是有些偏颇了,那傅四郎已过了乡试,如今也是一位举人,已经有了选官的资格,如何也不能说是文采平平的庸人。   “倘若大哥还在,谁又敢如此欺我。”裴苑恨在心头,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虽没有言明欺她之人是谁,可徐嬷嬷却是心知肚明。   “娘子慎言。”徐嬷嬷唬了一跳,虽说晋安郡主没有管家,可却不代表府里发生的事,说过的话不会传进她的耳中,去年江姨娘不过是拿太华县主开了句玩笑,不过半个时辰那话就传到了晋安郡主的耳中,当即惹得她大怒,让人扒了江姨娘的绫裙只着绸裤,当着下人的面赏了二十板子,一条小命险些没了,若不是二郎君跪地苦苦哀求,如今这府里也就没有了江姨娘这么个人。   裴苑说完也有些后怕,可终究是意难平,不禁掩面而泣。   再说裴苑不过是在自己的院中哭了一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传的人尽皆知,眼下这个时候,不论是谁在府里哭哭啼啼无疑都是招了晋安郡主的眼,七娘子裴蔧知裴苑被晋安郡主派人来训斥了一番,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便与生母薛姨娘道:“父亲惯来最疼六姐了,怎就忍心让她嫁进傅家。”在裴蔧看来,这已不单单是低嫁了。   “再疼又如何,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庶女,郡主有意让她给县主冲喜,谁又能拦得住,你父亲若是在反对下去,郡主去宫里求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岂不是更不美,如今你父亲能为她亲自挑选一位夫婿已是尽了心的。”薛姨娘轻声说道,又瞧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儿,温声提点:“你切莫要学了你六姐的心高气傲,人要学会知足,这府里有十位娘子,县主金枝玉叶自是不用说的,太孙妃的位置明眼人都知晓归属是谁,大娘子与郡主情分不同,能嫁进孔国公府是郡主出了力,余下出嫁的几位娘子虽有嫁得高门的,可嫁的也是庶子,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大娘子这般有福之人。”   “姨娘,我明白,我不会与大姐和八妹做比较的。”裴蔧柔声说道,她虽不是什么聪慧之人,却也有自知之明,八妹她是不敢比的,大姐她是不能比的,大姐当年能嫁进孔国公府也是因为她是嫡母看着长大的,且平日里,嫡母出门做客也是把她带在了身边,落在有心人眼里,她这个庶长女的身价自是不同。   薛姨娘摸了摸裴蔧粉嫩的小脸,一脸温柔:“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六娘子出嫁后你的婚事也该说了,县主的婚事自有章程,也不用你父亲操心,前有六娘子的低嫁,你的亲事上国公爷必然是会上心的,我不求你嫁得如何显贵,只如四娘子一般嫁个上进的读书人,日后做个体体面面的官家夫人就比什么都强了。”   裴蔧扭了扭身子,露出一个羞怯的笑意,嗔道:“姨娘又拿我打趣了。”   薛姨娘微微一笑,拍了拍裴蔧的手,道:“女儿家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等县主大好了,郡主的心情也就好了,到时候你多去郡主眼前走动走动,等说亲的时候她但凡能为了你说上一句话都是好的。”   裴蔧迟疑了一下,说道:“姨娘,八妹真的能熬过去吗?”   “县主福大命大,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明日让你六哥带你去庙里一趟,你为县主求个平安符,郡主便是不说什么,心里也是高兴的。”薛姨娘想了想,又追了一句;“你若无事不妨在为县主写上一卷华严经,到时候让你六哥送到庙上。”   薛姨娘在府里一众姨娘中不是一个出挑的,便是年轻且有几分颜色,沛国公也想不起到她院子里歇上几夜,更不用如今年华已逝,可便是如此,在这府里她也过的稳稳当当,凭的便是一个恭顺小意,对待沛国公,她温柔小意,对待晋安郡主,她谦卑恭顺,哪怕六郎君下生便被抱到王姨娘身边,她亦没有怨言,只求能护着儿女长大成人,她便别无所求。   “我倒是盼着八妹能早些好起来,如今府里这光景瞧着便有些骇人。”裴蔧低声说着,往日里府里少不得欢声笑语,二房三房的姐妹也是常来常往,可如今,莫说载懽载笑,便是穿得花团锦族一些都是打了嫡母的眼,徒惹她不快。   “谁说不是呢!”薛姨娘轻叹一声,太华县主一旦夭折,这府里必是要闹个翻天覆地,远的不说,便说傅姨娘这一家子都得为太华县主偿命,想到这里,薛姨娘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当日若不是正巧赶上柳氏生子,只怕晋安郡主迁怒的就是他们母子二人了。   “姨娘?”裴蔧一脸疑色望着薛姨娘。   薛姨娘扯了一个略显勉强的笑意:“告诉你六哥近些日子安分一些,别总出去胡闹。”   “六哥哪里会听我的话。”裴蔧摇了摇头,小嘴撅了一下,道:“虽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可六哥惯来与我也不亲近,打小就知道护着八妹。”   薛姨娘笑了一下:“县主拢共才被养在府里几日,你六哥怎么就偏疼了她。”   裴蔧嘴撇了一下,八妹虽没有养在府里,可六哥却是在王姨娘身前长大的,王姨娘又曾是嫡母的大丫鬟,素来以嫡母马首是瞻,是以论起兄妹情谊自然远胜自己,可这话她却是不能当着姨娘的面说,以免惹她伤心。 第9章   也不知是不是真应了这冲喜之说,傅家下聘后三日,原本躺在榻上吊着一口气的裴蓁羽睫微颤,似有醒的征兆,待在过了五日,那紧阖的眼微微颤颤的睁了开来,惹得晋安郡主又是哭又是笑,大悲大喜之下竟晕厥了过去,又闹得沛国公府人仰马翻。   屋内的药香烘的屋里又闷又沉,裴蓁歪倚在榻上,宛如明珠朝露的娇嫩脸庞略显消瘦,肤色更是苍白无一丝血色,目光略有些呆滞,遥遥望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奶娘姜妈妈自是以为她因之前的祸事受了惊吓,琢磨着是不是要和郡主禀报一声,请郡主邀来什么得道高僧来收收惊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裴蓁原本呆滞的目光渐转清明,瞧着屋内的人无一不是曾为她所熟悉的,奶娘姜妈妈在记忆中银白的发丝也被乌色所取替,碧裳和红桥几个也是双十年华,娇嫩的脸上神色轻快,眉心间的肌肤细嫩无纹,并无后来因忧虑导致的细密纹路,任裴蓁琢磨了十来日也想不明白她这一番际遇从何而来,竟从花信年华归至未及笄之年。   “县主可是要进食?”碧裳见裴蓁望向自己,想着因太医的嘱咐让郡主多餐少食,虽距刚刚用膳的时间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但在用些流食也是无碍的,便低声询问起来。   裴蓁摇了摇头,问起了晋安郡主的去向。   “母亲呢?”   “郡主被皇后娘娘召进宫里了,您这一病,不止是郡主,就连皇后娘娘和大长公主都是吃不下睡不着,为您操碎了心。”姜妈妈温声说道,一边朝着碧裳递了个眼色。   碧裳会意的点了下头,转身吩咐小丫鬟去置办些吃食进来。   “炉子上正温着鸡笋粥,县主一会多少喝点,这厨子还是大长公主特意送来的,说是您最喜欢喝陈师傅熬的鸡笋粥了,等醒过来保准是要想的。”   裴蓁嘴角微微一牵,透出了几分笑意,搭着姜妈妈的手慢慢支起了身子,眼下她浑身无力,只动了这么几下就娇喘吁吁,姜妈妈眼疾手快的扯过一个引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倚着,一脸心疼的说道:“县主慢着些,这身子还需将养着才是,都怪那王家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才给县主惹来这场祸事。”   裴蓁美眸微垂,思量着姜妈妈口中的王家小儿是哪一个,于她而言,时间已太过久远,年少时所知的人与事早被岁月所湮没。   “这笔帐总有讨回来的一天。”   姜妈妈点着头,附和道:“县主说的没错,那王家小儿仗着有太子妃撑腰就胡作非为,竟连郡主都敢冲撞,这笔帐郡主都记着呢!不撕下王家一层皮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裴蓁听姜妈妈提及太子妃,便知这王家小儿原是太子妃娘家的侄儿,她虽是国公府的千金,可实则是由外祖母德宗大长公主教养大的,揣摩阴私手段已成了她的本能,不用思量便知这里必有古怪之处,不由露出一个冷笑,问道:“太孙选妃的事可有了结果?”   姜妈妈露出一个笑意,道:“您糟了这样的难,皇后娘娘哪里有闲心管那等琐碎之事,便把日子挪到了八月,说是也是大吉的日子。”姜妈妈说话间,眼底闪过一丝骄傲的神色,这样的荣宠,也只有自家县主才有的。   裴蓁倒不觉得意外,这样的行事倒符合她姨母的作风,她若真因这场人为的意外逝了,姨母定然不会让那些人如愿的,这太孙妃的位置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因我之故耽搁了太孙选妃实在令人惶恐。”裴蓁轻声说道,脸上却无半分惶恐之色,这话由她口中说出反倒像是一句戏言。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请安声,随后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话音落地,没多时一个穿着粉衫绣花长裙的小娘子走了进来,却是七娘子裴蔧,只见她神色关切,轻轻柔柔的开了口:“八妹妹今日可觉得身子舒坦了些?原想早些来瞧你,可又怕打扰了你静养,今儿个一早我身边的柳儿遇见了温妈妈,听说你精神头足了不少,我这才安了心过来瞧瞧。”   裴蓁招呼着裴蔧在姜妈妈搬来的素三彩绣墩坐下,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细声细气的开口道:“好了许多,劳烦七姐惦记了。”   裴蔧神态亲昵的拍了拍裴蓁的手,柔声道:“与我还说什么见外的话,我昨日又去庙里为你求了平安符,只希望这一难过去了,日后你都平平安安的才好。”说着,裴蔧从挂在腰间的粉底湖蓝边的荷囊拿出一个折的约两指款的黄色纸符。   姜妈妈见状忙接了过去,当下就挂在了帐钩上,裴蔧见了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愉悦,声音更是轻缓而温柔:“妹妹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记得你最喜欢富围鲜家的小云吞,可巧他家上个月出了鲜笋猪肉陷的,用花胶鸡汤做底,味道又浓郁又鲜美,妹妹若喜欢,便打发人来知会一声,我让下人去买。”   “好,若想吃的时候我便知会七姐。”裴蓁笑眼盈盈,又与姜妈妈道:“妈妈,让人把我从洛邑带回来的礼物找出来,一会送到六姐和七姐那,九妹和十妹妹那也别落下了。”说着,便对裴蔧一笑:“回来时给你们都带了礼物,原该早些送过去,不想我这出了意外,身边的人一时倒把这事给忘记了,赶巧今天七姐过来了,倒让我记起这事了。”说罢,笑意积在眼底,神情中带了几分打趣,道:“七姐可莫要呷醋,六姐那份我得多添上一些,也算为她添妆了。”   “哪里就会呷醋了,偏就你狭促,越发的喜欢打趣人了。”裴蔧抿唇一笑,掩去眼底的异色,又见碧裳端着托案过来,便道:“妹妹用了膳后便歇着,我明儿个在来看你,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便打发人来知会我一声就是了。”   “好,姐姐慢走。”裴蓁微微一笑,吩咐红桥送裴蔧出屋。   姜妈妈接过案板上的瓷碗,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这才舀了一勺要喂裴蓁,口中笑道:“七娘子是个有心人,倒还记得县主喜欢鲜笋。”   “若没有这份仔细,在这府里她哪里会这般自在。”裴蓁轻笑一声,推开了喂到自己唇边的瓷勺,道:“妈妈,我自己喝就行了。”   姜妈妈把碗递了过去后,便把帐钩上的护身符摘了下去,顺势揣进了袖中,笑道:“如今府里适龄的只有七娘子还未订亲了,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了。”   “若不然怎么说薛姨娘是个有后福的。”裴蓁微微一笑,又道:“妈妈叫人去请温妈妈来,我有些事要问她。”   姜妈妈微怔,想着裴蓁病刚刚个见好,还是不要劳心伤神才是,可见她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神情却是不容置疑,便叹了一声,原本嘴边想要哄劝一二的话咽了回去,只唤人去请温妈妈过来。   因晋安郡主进了宫,温妈妈便寸步不离的守在了拂月居,生怕裴蓁再出什么变故,拂月居也没有个能拿主意的人,故而没多时人便来了正院,刚巧裴蓁用完了粥,她见状没让旁人接手,自己接了过去递给了一旁的碧萝。   “给妈妈看座。”因是大病初愈,刚刚又说了一会子的话,裴蓁眼下的嗓音便透出几分无力,又轻又软。   温妈妈推辞了一番后,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刚刚裴蔧曾坐过的素三彩绣墩上,眼风扫过榻上的裴蓁,脸上的笑意微收了几分,隐有恭顺之意。   裴蓁却是笑眼盈盈,语速微慢的开了口:“父亲这半年中还是常歇在傅姨娘的院子吗?”   作为女儿,裴蓁问起父亲房中事总归不合时宜的,温妈妈心里咯噔一下,拿不准裴蓁问这话的意思,却也不敢因她年纪尚幼便糊弄于她,可毕竟事关房中事,她总不好在裴蓁面前说透,斟酌了一下,便道:“国公爷是个念旧的。”   裴蓁长眉一挑,苍白的唇边漫延出些许的笑意,她容貌极盛,虽是病容却比寻常时多了几分楚楚风姿,这一笑,只让人觉得说不出可怜可爱。   “父亲待傅姨娘这般长情倒是她的福气,我听说傅姨娘如今还被关在院子里?”   温妈妈不解其意,便回道:“没有郡主的令,这府里谁又敢做主放傅姨娘出来。”   “怎么说六姐都说了亲,母女连心,想必她出嫁那日定还是想与傅姨娘一见。”裴蓁轻声说道,声音又轻又缓,这样的语速说出来的话总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温妈妈迟疑了一下,才道:“县主的意思是?”   “与母亲说放了她出来吧!”裴蓁轻声说道,嘴角慢慢荡起笑意:“咱们这国公府也该热闹热闹了,等六姐的亲事办完,三哥的亲事也该有了着落,想三嫂去了也有三年,便是为她守孝这日子满打满算也是够了,不说别的,楌哥儿和潆姐儿总得有人来教养吧!楌哥儿到还好说,潆姐儿毕竟年幼丧母,将来说亲一个丧妇长女的名声便已让人轻视。”   温妈妈没想到裴蓁会说到裴三郎的婚事,且似乎有了什么打算一般,想着裴蓁到底是由德宗大长公主教养大的,说出这般不符合年龄的话来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便道:“县主说的是,只是三郎君自三少夫人去了以后就不在提婚娶之事,去年郡主也说起过几家小娘子,三郎君一听就给回绝了。”   裴蓁秀眉微微一蹙:“三哥糊涂了,怎么母亲和王姨娘也跟着糊涂不成?就这般由着他的性子胡来。”顿了一下,裴蓁又道:“我瞧着傅家的五娘子就不错。”   温妈妈微微一怔,不知这个傅家指的是玉桥胡同的傅家,还是平罗胡同的傅家。   “老夫人娘家的小娘子,教养上总归是错不了的。”裴蓁歪着头,抿嘴一笑,露出了几分属于少女的娇俏。   温妈妈不觉得这话裴蓁只是随口一说,想着老夫人和郡主势如水火的局面,便是郡主肯了,老夫人那也未必会松口,不由苦笑一声:“这事怕是难了,您也知道老夫人的性子。”   “傅家嫁女又干老夫人什么事,又不是我们裴家嫁女。”裴蓁轻轻一哼,她行事惯来霸道,前世的经历又造就她说一不二的性子,此时略显不悦,脸色便沉了下来,一双肖似严家人的凤目透出了几分冷意。   温妈妈显然习惯了裴蓁这喜怒无常的性子,曾有人比喻太华县主的性子就像悬挂在夜空的明月,是圆是弯全凭心情,是以面上未露声色,心里却有了计较,脸上的笑意微收了几分,恭顺之意更显,轻声道:“傅家如今比不得傅老太爷在时的光景,是以有什么事情总要过问了老夫人,寻她拿个主意。”   “事在人为,只要父亲开口,老夫人总不好驳了父亲的意思。”   温妈妈心道,国公爷怎肯开口,只怕他巴不得为三郎君娶一位家世平平的小娘子,免得挡了大郎君的路,又怎肯让他娶傅三郎的嫡女为妻,况且,前脚才给六娘子说了那样的亲事,后脚就要为三郎君娶一个高门之女,国公爷这口气可未必咽得下,这般想着,温妈妈猛的抬起了头,却见裴蓁笑的又娇又媚,眉目之间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世故,不由笑了:“还是县主的心思通透。”   裴蓁见温妈妈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微微的笑了。 第10章   姜妈妈是德宗大长公主放在裴蓁身边照顾她饮食起居的,是以从她侍奉裴蓁的那天起,她的主子唯有一人,因此有的话,当着温妈妈的面她是不会言语的,唯有温妈妈走后,她才会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国公爷后院的事您又何必插手呢!”   裴蓁听了,嘴角勾起,微微一笑:“妈妈糊涂了,这怎么是父亲后院之事,这分明是关于国公府继承人的大事。”裴蓁说完,见姜妈妈不解其意,便笑着为她解惑:“如今我既已醒了过来,父亲总不会把傅姨娘在关多少日子的,六姐出嫁之前父亲必是要以这个为借口放她出来的,就连大哥也会归家,与其等到那天,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以此为条件,让父亲亲自去傅家为三哥求娶五娘子,这样便是老夫人那也挑不出什么错了,她若是反对,那便打的不止是父亲的脸,更把傅家的脸踩在了脚下。”   “照您的说法,既然国公爷早晚都要放傅姨娘出来,让大郎君归府,那国公爷如何又肯帮三郎君在老夫人面前美言?”姜妈妈轻声问道。   裴蓁眸光盈动,带了几许漫不经心的笑意,道:“若是父亲不允,那我这病只怕一时半刻都好不了的,倒是难为大哥得继续在庙里为我祈福了,我倒是不怕折寿,就怕大哥的差事耽搁不起。”   姜妈妈听了这话却是一惊,忙道:“您切莫要胡来,皇后娘娘为了您特意把日子推到了八月,您若一直称病不起可不授人以话柄,太孙妃的位置保不齐会出了意外。”   裴蓁秀眉一挑,嗤笑一声:“这天下郎君何其多,难不成我就只能嫁给皇太孙?”   姜妈妈一怔,心道,您不嫁给皇太孙又能嫁给谁呢!如同德宗大长公主所想一般,裴蓁身边的人也理所应该的认为太孙妃的位置才是裴蓁的归属,若不然且不会凭白辜负了她这些年来所学的为后之道与宠妃之能。   把姜妈妈的反应看在眼中,裴蓁心下一叹,果不其然,就连她身边的人都默认了她日后的归属,更不用说外祖母、母亲与姨母了,只是,那样的路她不会想再重复走过,她大概是与严正则一家子八字相克,前世嫁给他后她就没过了一天的舒坦日子,好不容易熬死了他,结果他和王清蓉生的贱胚子也是个养不熟的,登上帝位便敢谋害自己,想起来,她的死竟是这般可笑,居然死在了一个孩童的手上,细说起来,她们反倒是为王家做了嫁人,便宜了他们,这样的蠢事,她总归不会在做第二次了。   “皇太孙属意的太孙妃人选是王清蓉,让他勉强娶了我,我的日子必不会好过,这天下那么多儿郎,又何必嫁给他受这份活罪。”裴蓁轻哼一声,如她这般出身,不论是嫁到哪家都只有被高高捧起的份,也就严正则那个糊涂东西才敢作践自己,却不想想,若没有她,他这个皇太孙焉能一跃成为九五至尊。   这样的大事怎能由裴蓁的性子来,大长公主筹谋多年,若是因此棋差一招可不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姜妈妈自然是要劝上裴蓁几句的。   “您这样的身份,便是皇太孙也不会怠慢您的,这些年来您平日随着大长公主殿下住在洛邑,可太孙府上的礼可没有落下一次,这不正好说明太孙殿下心下挂念您嘛!”   裴蓁嗤笑一声:“他哪会有这份心,不过是太子妃的作为罢了,我知嬷嬷怎么想的,可你不知晓的太孙那个假清高的性子,生怕沾上咱家一点的光,只怕到时候他得了便宜还得反咬咱们一口。”裴蓁说道最后,咬牙切齿的骂道:“他便是那起子忘恩负义的小人。”   姜妈妈也不知裴蓁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怨气,便是仔细回想,也记不起皇太孙有哪里错待了她,有心劝她几句,可也瞧出眼下她火气正大,便叹了一声,道:“便是您不满意皇太孙,这事您也不能独断专行,总得和大长公主知会一声才是,免得让她老人家措手不及,您说呢?”   裴蓁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便道:“等母亲回来,我便和她说,让她和外祖母说去,这辈子我便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他严正则,就让他和王清蓉相亲相爱一辈子去吧!”   姜妈妈一听这话却是笑了,越发当她的话是赌气来的。   晋安郡主从宫里回来,换了常服后便倚在美人塌上,一面呷着清茶,一边与温妈妈说起宫里的事,折腾了一个下午,免不了露出疲态,只是想着今天在宫里姐姐与她说的话,精神不免一振,与温妈妈道:“皇后娘娘想着未免夜长梦多,准备和圣人说把择选太孙妃的事宜提前一些日子,我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免得又有那不开眼的小人生了妄念来算计太华。”说道这,晋安郡主不由想起了陈家那对双生女,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声音也冷了下来:“陈家那小娘子心气如此之高,只怕旁的人家也入不得她的眼,她既心心念念想要嫁进皇家来,我便为她择一个好去处,宁川王府上尚有两个适婚的儿郎,由他们做陈家的女婿也不算委屈了这对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能嫁到宁川王府也是陈家娘子的福气。”温妈妈附和着道,一边为晋安郡主续茶,一边把今天裴蓁所说的话转述与晋安郡主知晓。   晋安郡主秀眉微皱,眼底却闪过一丝欣慰,说道:“到底是虚长了几岁,太华如今想事情越发的周全了。”   “可不是,要不怎么说大长公主会调教人呢!放眼京城,可没一个小娘子能及得上咱们县主的。”温妈妈笑着说道。   晋安郡主更显得意的点着头,又吩咐人去把王姨娘喊来。   王姨娘虽是裴三郎生母,可事关他续弦之事王姨娘并无做主的资格,如今晋安郡主把她喊来商议此事,如此抬举她全的是这么多年来的情分,王姨娘自然明白各中道理,是以并不会因为晋安郡主的抬举就失了分寸,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插手裴三郎的婚事。   “玉桥傅家的娘子教养自然是好的,妾也曾有所耳闻,三郎君的事就全凭郡主做主了。”王姨娘温声说道,却只字不提老夫人,显然是把傅家和老夫人分开来看。   “傅家的五娘子和四娘子都是适婚的年龄,四娘子性子敦厚一些,五娘子更伶俐讨人喜欢,按说长幼有序,聘四娘子为妻更为适合,只是这傅四娘自幼长在傅家老夫人身边,情分非比寻常,婚事自是由她做主,因宠的如珠似宝反倒是挑花了眼,怕是不会舍得让她嫁给三郎做续弦,倒不如聘了五娘子,虽说年岁小了些,可慢慢来教总会开窍的,你觉得如何?”晋安郡主与王姨娘细细说明,又询问她的意见,毕竟这傅家五娘子真若能进了门,便是一双儿女的母亲,若不是个妥帖的稳当人,反倒是害了三郎这一房。   “您选的人总归是错不了。”王姨娘笑意盈盈的说道,话音儿顿了下,又道:“只是三郎君那怕是会有推脱之意,您也知晓他对张氏难以忘情。”   晋安郡主眉头皱起,颇为不悦的说道:“张氏去了也有三年了,难不成他还要为张氏守一辈子不成?如此儿女情长怎能成大器,你且去与他说,倘若他想要把沛国公府拱手让人,便是他守个十年八年我们也都由着他了。”   王姨娘低低地应了声“是”。   晋安郡主又道:“六郎年纪也不小了,他的婚事也该上章程了,三郎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娶了张氏进门。”   “妾也想着六郎君若是娶了妻这性子也能收敛一二了,也能少让郡主操些心。”王姨娘笑着道:“就是不知郡主看中了哪家的娘子。”裴六郎到底是自幼便养在王姨娘身边,他的婚事王姨娘自然是上心的。   晋安郡主叹了一声,道:“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原想着让他留在府里打理庶务,有他在府里管事三郎也就安枕无忧了,可你瞧瞧,他那野马似的性子,哪里又能被拴在家里,反不如给他寻一份差事,在外历练一二,到时候便是说亲脸上也有光,我想着先让六郎去京卫指挥司,有父亲的颜面在,总归不会让他吃亏,然后在给他相看一个武官家的小娘子,他这样的性子,那等书香门第出身的娘子他也相处不来,没得在结了仇。”   “还是郡主想的周全,六郎君的性子跳脱,这样的安排倒是更合他的心意,他若知晓了指不定要如何欢喜。”王姨娘笑着奉承晋安郡主,又道:“他走武官之道,娶个武官家的小娘子,日后前程上岳家也能帮扶一二。”   晋安郡主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你与六郎仔细说说,这些日子让他莫要出去胡闹,安心在家里等着差事,等太华修养好了,让她带着去永宁侯府给父亲请安。”   王姨娘应了下来,见晋安郡主心情尚且算好,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郡主有没有想过为六郎君聘永宁侯府的小娘子为妻?”   晋安郡主一怔,沉吟了半响,才道:“你不说我倒是忘记这茬了。”   王姨娘立在晋安郡主身侧,弯着身子道:“永宁侯府也不是没有适龄的小娘子,大郎君膝下正有一适龄的嫡女,就是不知大少夫人能不能舍得。”   晋安郡主轻哼一声,冷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虽说素娘是嫡女,可她那母亲又是个什么出身,又能比六郎尊贵哪去,我瞧得上她且还是她的福气。”说道这,晋安郡主嘴角一撇,道:“且在给六郎瞧瞧,素娘那个孩子性子柔了些,只怕管不住六郎,倒不如四哥膝下的卉娘,她那性子更爽利一些。”   “就怕四郎君舍不得。”王姨娘苦笑一声。   晋安郡主却是一笑,道:“不过是一庶女,四哥又怎会不舍,再者内宅做主的是四嫂,四嫂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她若是那般拎不清的人又如何能从大嫂手上接过管家权,把侯府内宅打理的妥妥当当。”说罢,晋安郡主又颇为感概道:“四哥膝下的景云也是个好的,若是你当初能再给太华添个姐姐,我必要他做我的女婿。”   王姨娘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可心里却明白,那卫景云便是千好万好裴家女也不会嫁给他,大长公主不会允许唤晋安郡主母亲的裴家女给卫家人伏低做小。 第11章   拂月居的正厅里,晋安郡主正摆弄着一匣子的珠翠头面,她体态丰腴,肌肤雪白,一双手保养得宜,如同羊脂美玉一般,手指在莹润的珍珠和碧色的翡翠上拂过越发衬得那双手肤白胜雪。   沛国公进来,目光微微一怔,晋安郡主却是头也不抬,旁若无人一般的与福身请安的温妈妈说道:“我瞧着这对珍珠攒花还算能入眼,就是素了一些,让太华这个节骨眼上带着显得不够喜庆。”   眉头微微一皱,沛国公移开了目光,清咳一声,道:“我听下人说你有事寻我。”这也是稀奇事了,成婚已有三十年,晋安每年主动寻他的次数却是五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晋安郡主意兴阑珊的收回拨弄着珠翠的手指,轻轻“嗯”了一声,   沛国公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瞧着晋安郡主冷淡的面容,也不知怎的心里一痛,她依旧人比花娇,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只是早年间曾笑意盈盈的双眸已不复存在。   “让下人寻你过来是有个事要与你说。”晋安郡主漫不经心的开了口:“三郎的房里也该有个贴心人了,不说他自己,就是张氏留下的那一双儿女也该有人管教。”   “这样的事你做主就是了。”沛国公温声说道。   晋安郡主抬头瞧了沛国公一眼,哼笑道:“这事我还真自己做不了主,还得劳烦你去玉桥胡同走一趟。”   沛国公不解其意,便笑问道:“你这是相中我哪个同僚家的女儿了?”   “我是相中了傅家的五娘子,虽说年岁小些,可人却机灵聪慧,讨人喜欢的紧。”晋安郡主端起茶来呷了两口,又道:“这亲上加亲总好过让三郎娶了不相干的人。”   “五娘子可是三表弟的嫡女。”沛国公面色微沉。   晋安郡主嘴角轻轻一撇,反问道:“大郎娶得难不成是庶女?”   这话,晋安郡主说的有几分胡搅蛮缠了,沛国公却知和她讲不得道理,只苦笑道:“三郎是续弦。”   晋安郡主笑了起来,瞧向沛国公的目光带了几分了然的讥讽,哼道:“难不成大郎就是嫡子了?三郎虽说不曾记在我的名下,可却是在我身前养大的,真说起来,那也是半个嫡子,在这京里谁又曾因他是庶出就低看了一眼,怎么就因续弦便娶不得傅家五娘子了?”   “三郎虽养在你身边,可到底是庶出,这话你让我怎么好和三表弟开口。”沛国公轻叹一声,好声好气的与晋安郡主说道。   晋安郡主却是冷笑一声:“依照你的意思,我若是把三郎认在名下,你便肯为三郎去求娶了?三郎若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便是续弦,也轮不到她傅家人,这满京上下,谁不知你沛国公府因我没有生下嫡子,你便把庶子养的如同嫡子,这桩亲事,你若是不愿意便罢了,左右我在仔细给三郎挑个便是了,又何必用什么庶出的借口来搪塞我。”   “你……”沛国公又气又恼,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却不好和自己妻子做口舌之争。   晋安郡主掸了掸衣服,对比沛国公无可奈何的模样反倒显得气定神闲的很,只见她眼含深意的望了沛国公一眼,冷声道:“你莫要忘记了,苑娘还需大郎送嫁,你若惹得我火气上来,我可不会顾及国公府的脸面。”   沛国公脸色一沉,他此生最恨被人要挟,本想甩袖而去,却见晋安郡主单手支着下颚,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目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似有含情,心突然软了一下,也顾不得生气,低声哄道:“我的郡主娘娘,你可讲讲道理吧!便是我放下身段去傅家和三表弟提亲,他又岂会应允。”   晋安郡主扫了沛国公一眼,说道:“只要你肯去开口为三郎求娶,余下的事情自是不用你来操心了。”   沛国公没有做声,他自然知晓晋安郡主的手段,她想办的事便没有一桩是办不成的。   轻叹一声,沛国公却是避开这个话题,反而劝道:“你这性子,这么多年也不曾改改,当真是让人无可奈何,你自己说说,你让苑娘为太华冲喜,这事做的可地道,如今太华也好了起来,你便是念着苑娘的好,也合该让大郎为苑娘送嫁。”   晋安郡主却是不吃沛国公这一套,想沛国公年少俊美无双时都不曾入过她的眼,更何况是如今这副韶华已逝的老脸老皮,她不由冷笑一声;“难道太华耽误医治不是因为柳氏?”   “柳氏当时正逢生产之际,弄个不好便是一尸两命,你让傅氏如何选择。”沛国公眉头皱起,低声说道。   晋安郡主长眉一挑,冷笑了起来:“我倒是不知柳氏何时竟尊贵过我儿了。”说完,挑着眸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沛国公,轻轻一笑,轻蔑而道:“想来是你和傅氏那奴才秧子相处久了,说出的话也越发的叫人耻笑了,太华是圣人御封的县主,身份自是比柳氏尊贵,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怎得在你口中,一个庶出的儿媳竟比我的太华还要贵重了。”   此番话听在沛国公耳中极是刺耳,隐隐有些恼火,正如晋安郡主所说,他因并无嫡子,自是要把庶子当做嫡子教养,大郎是他的庶长子,一直被他视为国公府的继承人,他的嫡子自是不容闪失。   “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传到大郎的耳中岂不是伤了母子情分。”   晋安郡主脸色猝然一变,冷声道:“我倒不知我何时生了这样一个孽障。”   “你……”沛国公沉着脸,重重的一甩袖,想着还在庙里的裴荿,到底没有拂袖而去,只深呼了一口气,道:“你与大郎没有母子的缘分,到底也有母子的名分,他在庙里待了也有三个月了,也适时归家了。”   晋安郡主懒得与他在废话,冷声道:“三郎的亲事定下来,大郎作为兄长自是要回来帮忙筹备。”   沛国公双眼微眯,复杂的目光中带着穿透一切的锋锐,更有一种悲哀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他竟不知何时他们之间只剩下利益的交换,是在傅姨娘进门的时候,还是他们之间其实从未有过夫妻之情。   “倘若傅家不允这门亲事呢!”   “那便是三郎没有这个福分,我自当为他另择佳人。”晋安郡主沉声说道,手上的茶盅一抬,既为送客之意。   沛国公苦笑一声,原来他在这拂月居竟是客了。   裴三郎从生母王姨娘口中知嫡母晋安郡主有意为他聘傅家五娘子为妻,先是一怔,随后便来到拂月居,得知父亲在此,便去了厢房候着,等沛国公走后,才去了正厅。   裴三郎生的像生母王姨娘,眉目含情,俊美非常,举手投足间一派潇洒风姿,只见他利落的上前请安,在晋安郡主笑着让他起身后,便亲昵的凑到晋安郡主身边,从广袖中掏出一个八角小攒盒,笑道:“母亲,下午散衙回来正好路过瑞丰斋,正巧他家出了新的蜜饯,就一样买了些回来,您尝尝看,若是喜欢儿子明个儿在买。”   晋安郡主笑了起来,眼底带了几分慈爱之色,与温妈妈道:“都说我偏疼三郎,可你瞧瞧,满府的儿郎可有一个这般记挂着我。”   温妈妈闻言,忙道:“要不怎么说三郎君是个有孝心的。”   裴三郎笑呵呵的道:“六弟往日里对母亲也是一片孝心,昨个还与儿子念叨着瞧着太华病好了不少,想着寻一个好天带着她出去走走,也散散心。”   晋安郡主点点头,道:“你和六郎都有心了。”说着,眼眸一挑,含着几分笑意道:“可是听你姨娘说了亲事就坐不住了?”   裴三郎脸上的笑容一顿,垂下了眼眸,道:“姨娘是与儿子说起了这桩事。”   晋安郡主露出抹笑来:“傅家五娘子虽说年纪比你小的多了些,可性子却是好的,我往日里也与她见过几次,瞧着行事做派倒和傅家人不大相像。”   裴三郎嘴角微微一动:“母亲,儿子不想娶傅家五娘子。”   晋安郡主眉头一皱,淡淡的笑道:“那你瞧上了哪家的小娘子,若是门当户对,人也是个好的,只管告诉我,便是门不当户不对,纳回来伺候你也是无碍的。”   “儿子……儿子…目前并无续弦之意。”裴三郎低声说道,不敢对上晋安郡主的眼睛。   晋安郡主原本含笑的目光骤然犀利,面色一沉,冷声道:“我看你是被张氏迷的失了心窍,我知你与张氏夫妻情深,你想着为她守三年我也依了你,如今竟连这样的糊涂话都能说出来,早知这般,当然我就不应允了你娶张氏进门。”   “母亲。”裴三郎见晋安郡主动了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晋安郡主却未曾平息怒气,“砰”的一声将茶盅往边上的矮桌一掷,冷声道:“你三岁启蒙,正逢顾先生远游归京,你父亲手上有一拜帖,却因偏心傅姨娘,便带了你大哥前去拜会,求了顾先生收他为弟子,至此你大哥虽为庶子却处处让人高看一眼,我心中不忿,便求了今上让你拜到帝师门下,你八岁时,京中兴起了击鞠,你父亲为你大哥寻了一柄鎏银的毬杖,你瞧着喜欢便与你父亲要,你父亲以长幼为序回绝了你,后来我让人为你打造了一柄鎏金纹彩的毬杖,你二十有三那年,你大哥的好友,平昌公主之子萧鸿飞以庶出为名拿你取乐,我知道此事,当天便去平昌公主府为你讨个说法,太华归京知晓此事,在宫宴上直指萧鸿飞,说羞与薄祚寒门之子同席,令他在京中颜面全无。”说道这,晋安郡主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说这些是指望你对我感恩戴德吗?你姨娘当年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对我忠心耿耿,我因此也把你视为亲子,因我无子,府里皆拿你大哥这个庶长子为重,你父亲更是处处抬举于他,我却是不忿,但凡你大哥有的,我便要为你寻来更好的,生怕委屈了你,可这金银财宝我都能为你寻来,唯有这沛国公府不是我一言堂,你若是甘愿日后处处矮你大哥一头,以他马首是瞻,今日便把我这一席话当作耳边风,从今以后我也只字不提。”   裴三郎怔怔的看着晋安郡主,从小到大嫡母对他的爱护如同画卷一般展现在他的眼前,他自幼长于嫡母身边,正如嫡母所言,把他视为亲子,他何尝不是把嫡母视为生母,又何尝愿意伤了她的心。   “母亲,儿子一切都听母亲的安排,万万不敢辜负母亲对儿子一番苦心。”   晋安郡主怒色是稍敛,却依旧神情冷淡,问道:“这话可是真心?只怕你心里怨上我这个做母亲的不通人情了。”   “儿子不敢,是儿子混账才惹得母亲动怒,还请母亲保重身子,莫要因儿子的糊涂气坏了身子。”裴三郎想也不想的回道。   晋安郡主面色终见缓和,抬手召裴三郎起身,语重心长的道:“三郎,你须知,我一手养大的儿郎,不是为了让他仰人鼻息而活的。” 第12章   六月末,天气越发的闷热,沛国公府的池塘里荷花开了满池,裴蓁所居的玉笙山房推开窗户便可把美景收入眼中,大丫鬟碧萝进来瞧见裴蓁坐在床边,手上捧着一碗雪梨汤,一旁的案几上置放着一个彩绘平盘,里面铺着一层薄冰,冰上摆放着切的刚好入口的多汁的鲜果子,瞧着便让人食欲大增。   “让人一会采些荷叶来做凉糕吃。”裴蓁抬手指着池塘里像一个个碧玉盘似的莲叶,笑吟吟的说道。   碧萝见裴蓁今日心情颇好,便笑道:“县主,今儿怕是不成了,宫里来了人,内侍传话说皇后娘娘召您进宫呢!”   裴蓁微微一怔,今早母亲才进了宫,并没有提及自己,如今这样临时的召见倒是怪事一桩。   “唤人来为我梳妆。”裴蓁起身说道。   裴蓁虽不是长于宫廷,可也算是宫中常客,卫皇后又是她嫡嫡亲的姨母,她自然不会因为卫皇后的召见便觉得受宠若惊。   待马车一路行驶至宫门,一顶四面轻纱帷幕的小辇早早的等在了那里,裴蓁从马车中探身而下,罗裙层层叠叠,裙裾摇曳,身上所佩之物无一不是华美精巧,兴庆宫的姜嬷嬷见状忙上前一步,亲自扶了裴蓁上了小辇。   守门的侍卫瞧见裴蓁却是不识得,只是瞧那做派也知不是寻常官员家的小娘子,待她小辇被抬走,一个侍卫便问道:“这是哪家的贵人,好生气派。”   “这是今早进宫的晋安郡主之女太华县主。”有人这般回道。   “往日里到不曾见过这位县主进宫。”那人又道,却惹来了几分轻笑。   有人乐于为这位新来的侍卫解惑,便道:“太华县主随德宗大长公主久居洛邑,一年里倒是有小半年会在京里,那时倒是时常进宫的,只是今年二月的时候受了伤,想来如今是养好了身子,这才被皇后娘娘召进宫。”   那侍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目光却追逐那顶已经远远抬走的小辇。   那些侍卫见状,不由笑了起来,调侃他道:“再看下去眼珠子都要脱眶了,我说三郎,那位县主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可以肖想的。”   小辇停至兴庆宫,又有一内侍候在了门口,殷勤的上前搀扶裴蓁下轿,口中道:“县主可算来了,适才郡主和大长公主生了口角,娘娘让县主劝劝,莫要因为一些外人伤了母女情分才好。”   裴蓁微微点头,露出一个笑意:“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瞧瞧,这说的分明就是外祖母和母亲。”   姜嬷嬷陪着笑,知这话是说给她们听的,不管郡主和大长公主是因为什么发生了口角之争,在太华县主开口之后,便已定性。   裴蓁进去时,兴庆宫内气氛冷凝,卫皇后端坐在上位,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相对而坐,神色有异,裴蓁见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与卫皇后请安后被移步到德宗大长公主身边,她年纪尚幼,声音细而柔,语气带了几分娇嗔之意:“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惹外祖母不悦?您说出来,我请姨母和母亲给您出气。”   德宗大长公主紧绷的脸因裴蓁这句话露出些许笑意,拢她入怀,道:“我的儿,你姨母和母亲不气我就不错了。”   “瞧您说的,谁不知姨母和母亲对您一片孝顺,哪里又舍得惹您生气。”裴蓁笑吟吟的说道,把端起桌上的盖碗递到德宗大长公主的面前,柔声道:“您息息怒,天大的事也不值得您动气。”说着,话音顿了一下,拍了拍德宗大长公主的手,细声细气的问道:“您瞧,我来了也一会子了,您因为什么不悦我到现在还不知晓呢!”   德宗大长公主反手握住裴蓁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睨着晋安郡主,冷声道:“都是你那好母亲打的糊涂注意。”   裴蓁已知两人生了口角,因此听德宗大长公主这般说也没有感到意外,只瞧了晋安郡主一眼,方笑道:“母亲惯来不是糊涂人,便是做了什么想来也是事出有因的。”   “你可知她想把卉娘嫁进沛国公。”德宗大长公主声音冷沉。   裴蓁一怔,瞧向了晋安郡主,凤目轻轻眨了眨,问道:“是四舅舅家的那个卉娘?”   “你还认识另一个卉娘不成。”德宗大长公主冷笑一声。   裴蓁眉眼弯弯,轻轻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事值得您动怒呢!不过是一个庶女与庶子结亲罢了,您若是不喜,这桩婚事日后谁也不会再提就是了。”   晋安郡主长眉轻佻,瞳眸一凝,出言道:“六郎年纪已经不小了,我准备让他去京卫指挥司历练一番,这才想要把卉娘说给他,母亲何故这般反对,连个道理也不讲了。”   “不管什么理由,卫家女断然不能进裴家门。”德宗大长公主冷笑连连,她惯来喜怒不形于色,像今日这般怒火昭昭是极罕见的一件事情。   裴蓁却知德宗大长公主为何动怒,这事说起来便要从五十三年前说起,当时德宗大长公主年方十四,姿容绝艳,以公主之尊和亲番邦,嫁于年纪可做她祖父的谷维单于,二年后谷维单于病逝,他的幼子继位,后立德宗大长公主为大阏氏,四年间生了两子,在幼子出生后德宗大长公主返回启圣,当时来接人的正是现在的永宁侯卫修明,彼时卫修明少年英姿,惹得德宗大长公主赞了一句姿仪甚美,圣昭帝有所耳闻,怜德宗大长公主为国牺牲良多,便有意把公主下嫁卫修明,可当时卫修明已有妻室,并育有嫡长子,且腹中怀有一胎,依圣昭帝之意是贬妻为妾,让卫修明另娶,卫修明之妻宋氏得了消息一气之下动了胎气,虽产下幼子却死于血崩,之后宋氏一族又身陷牢狱之灾,满门被诛,京中谣传宋氏满门之死源于德宗大长公主,虽卫修明同年娶了德宗大长公主为妻,可夫妻情分却颇为冷淡,在生下卫皇后和晋安郡主后在没有踏足过公主府一步,而德宗大长公主在那之后则移居洛邑,并传出了豢养面首的香艳传闻,本就冷淡的夫妻之情至此尽断,世人只道德宗大长公主是因为卫修明对宋氏难以忘情才恨毒了他,裴蓁却从德宗大长公主口中得知过内情,当年圣昭帝让外祖父贬妻为妾实则是为了保他前程,免他受岳家所累,而外祖父却自是不敢怨恨圣昭帝,只能把宋氏之死怪罪在外祖母的身上,以外祖母如此骄傲的性子,她又岂会解释半句,而外祖父如此折辱于她,她又怎肯让晋安郡主在父女这层关系外在和卫家人扯上关系。   “母亲。”晋安郡主眉头微皱。   裴蓁对着晋安郡主摇了摇头,轻声道:“外祖母这般说母亲就这般做便是了,六哥去京卫指挥司也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明个儿我带他去永宁侯府走一趟便是了。”   “是这个理,父亲惯来疼爱太华,只需太华说上几句话再没有办不成的事,便是父亲不肯帮忙,咱们这样的人家想让人进京卫指挥司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卫皇后笑眯眯的说道,心里舒了一口气,她这个母亲和妹妹都是执拗的性子,一般人的话她们还真听不进去,好在她让人召了太华来。   “糊涂,你当我是为了让你六哥进京卫指挥司还想结这门亲不成,京卫指挥司那是什么地,那是京城兵权的集中地,日后有你六哥在那,我们也能尽早得了消息,可进去容易,想要升迁就不是易事,你四舅乃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他若作为你六哥的岳丈岂会不提拔于他。”晋安郡主沉声说道,虽卫家满门都在军中效力,可那些兄弟到底是和她们隔了层肚皮,又岂会一心为她们打算,所以京卫指挥司必须得有她们的人,而六郎养在王姨娘身边,她又拿捏着他生母薛姨娘的生死,这样的人才可放心使用。   “母亲,想要为六哥结一门有助于他的亲事也不一定要选择卉娘,我若记得不错,十四所千户程大人家中有一嫡女,配六哥岂不是正好,卉娘到底是庶出,四舅便是为六哥岳丈又能上心多少呢!”裴蓁柔声细语的说道,嫣红的薄唇轻轻一勾,笑出了声:“程大人寒门出身,虽凭自己的能力在十四所占据一位,可谁又不想更上一层楼呢!若能与裴家结亲,他未必不愿意舍一嫡女,再者,一个十四所的千户之女能嫁进沛国公已是高嫁,也算不得委屈了她。”   晋安郡主心中一动,捧着斗彩盖碗的手一顿,之后把玩似的觅着茶沫儿,神情微缓,问道:“这个程家小娘子品貌如何?若是召来一个搅家精反倒得不偿失。”   “品貌如何母亲见上一面不就知晓了,正巧乞巧节将至,寿昌表姐发了帖子邀一众小娘子去踏青狩猎,到时母亲可前往围场一观。”裴蓁慢条斯理的说道,脸上挂着几分闲适的笑意。   晋安郡主眉头皱了一下,道:“她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之女,寿昌又岂会邀她。”   “母亲有所不知,这程家小娘子骑术是一等一的好,寿昌表姐惯来喜欢打马球,她因为骑术好便入了她的眼,乞巧节那日寿昌表姐必会邀了她来,若不然她和建昌表姐可不容易分出高下。”裴蓁笑的意味深长,要说她记得这个程家小娘子还真是因为寿昌公主之顾,那时她已是太后之尊,便是寿昌这样的公主都需讨好于她,自是要在她面前一献殷勤,因她那时喜欢上了马球,寿昌便在她面前推举了这位程家小娘子,而这个程家小娘子精湛的骑术恰巧给她留下了印象。   “如此,待我看过这位程家小娘子再议。”晋安郡主松了口,只是瞧向裴蓁的目光蕴含着几分复杂,她到今天也不知把女儿送到母亲身边教养究竟是对是错,让一个芳年华月的小娘子早早涉世。 第13章   卫皇后留德宗大长公主三人在宫里用膳,正吩咐宫人多备上几样裴蓁喜欢的吃食,显昭帝便使了人来,来人正是他身边的内侍总管,秦四玖。   “娘娘,圣人知太华县主进宫,特让老奴来请县主去长亭殿看胡旋舞。”秦四玖躬身请安后,笑眯眯的说道。   卫皇后依旧明艳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问道:“圣人今日怎么有兴致想起来看胡旋舞了?”据她所知,这批舞娘进宫也近两个月了,可一次都没有被显昭帝召见过。   “回娘娘的话,今日圣人忙完政事,正巧在御花园偶遇丽婕妤,因丽婕妤善舞,便央求圣人叫来舞娘跳上一曲。”秦四玖轻声回道。   卫皇后长眉轻挑,目光中透出几分了然之色,又道:“既有丽婕妤陪着,圣人又怎么想起让太华去长亭殿?”卫皇后的态度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可这番话却不经意的透出了几许厉色。   秦四玖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身子弯的更低了一些,恭敬的回道:“圣人的心思哪是奴才能猜测出来的,许是圣人知晓县主喜欢胡旋舞,便请县主过去瞧瞧。”   卫皇后冷笑一声,扭过头去裴蓁道:“既圣人宣你,你便过去瞧瞧,若是这舞不好看,便回来就是了。”   裴蓁明白卫皇后话中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口中笑道:“还是圣人疼我,知我喜欢什么,姨母,我过去瞧瞧便回来陪您用膳。”说罢,起身示意秦四玖带路。   兴庆宫外停着的依旧是一顶小辇,只是比照卫皇后为她准备的那顶更显华丽,瞧着到似宫中高位妃嫔所坐,裴蓁止步在小辇前,秀长的眉轻轻一挑,很有几分娇纵的指着那小辇问道:“这是谁的步舆?”   “回县主的话,这是丽婕妤的步舆。”秦四玖见裴蓁不上轿,不免有些急了,便劝道:“圣人还在长亭殿等着您,您看?”   裴蓁却不理会,红唇轻轻一撇:“谁稀罕她坐过的东西,让人另抬了步舆过来。”   这话既无礼又猖狂,可裴蓁却说的理所当然,满目的嫌弃之色无一分掩饰的意思,秦四玖更加着急,又知这位小祖宗说一不二的性子,一抹满脑门的汗,吩咐道:“没听见县主的话吗?还不赶紧换一顶步舆过来。”一边说着,又使了一个眼色给一旁的内侍,让他赶紧去和显昭帝禀告一声,免得让他等急了。   显昭帝知道这事却也未曾说什么,甚至笑了几声,与一旁脸色颇为难看的丽婕妤道:“蓁娘性子娇纵,别人沾染过的东西素来不碰,朕一时倒是把这事忘了。”   显昭帝都不怪罪裴蓁,丽婕妤又敢说什么呢!只是到底是心有不忿,便似真似假的抱怨道:“那还不是圣人您给宠的。”   显昭帝大笑,一手将美人揽在怀中,道:“你若给朕生个那样标志的女儿,朕也是要宠着的。”   “圣人。”丽婕妤一脸娇羞的把头埋进显昭帝怀中。   裴蓁来时,正瞧见这郎情妾意的一幕,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之后便扬声道:“圣人是想让丽婕妤也受臣女一拜吗?”   显昭帝并未因裴蓁的话露出不悦的表情,反倒是推开了丽婕妤,之后笑道:“你这丫头越发的没了规矩。在朕面前都敢大呼小叫的了。”   裴蓁上前柔身福了一礼,之后便道:“丽婕妤见臣女来了,还不知避开,这才是无礼。”   “刁钻。”显昭帝笑着摇了摇头,让裴蓁坐到了自己的下首,说道:“朕不宣你,你竟不知来跟朕请安了?可见平日里朕是白疼你了。”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怕是要惶恐的跪地请罪,裴蓁却是不惧,娇红欲滴的小嘴轻轻的撅起:“臣女不是怕扰了您的好事嘛!”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睨着丽婕妤,似在为卫皇后打抱不平。   这份娇纵的小模样惹得显昭帝大笑,他扭头与丽婕妤道:“瞧瞧,这还是朕的不是了。”口中这般说着,可显昭帝分明没有责怪的意思,丽婕妤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只陪着笑脸道:“县主性性子直爽,也难怪您如此疼爱。”   “您不是说让臣女来看胡旋舞嘛!臣女半盏茶都喝进肚子了,可还没瞧见呢!”裴蓁单手拖腮,长而大的凤眸轻轻一眨,笑吟吟的道:“您要是再不宣,臣女可要回去陪姨母用膳了。”   裴蓁这般娇纵无所顾忌,显昭帝不仅不以为然,脸上还挂着纵容的笑意:“这就让人宣了舞者来,蓁娘若是瞧着她们跳的好,便领回去几个平时赏玩。”   裴蓁自下生就由德宗大长公主为她讨了封号,太华二字还是显昭帝亲拟,沛国公府的人为了以示对显昭帝的敬意,从裴蓁被赐封号后,便唤以太华之名,久而久之,与她颇有交情的也只唤她为太华,外人则唤一声县主,她的名讳倒是无人再唤,反倒是显昭帝近两年来常以蓁娘来叫她,颇有亲近之意,惹得京里的宗亲羡慕不已,毕竟圣人的外甥女不知几何,能得他另眼相看的怕也只有裴蓁一人了。   “那臣女就先谢过圣人赏赐了。”裴蓁虽不曾表现的受宠若惊,可一双眼睛却透着笑意,神情很是欢快。   她的表现显然取悦了显昭帝,显昭帝是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自然有着身为男人的虚荣心,见自己的赏赐让裴蓁这般欢喜,心情不由变得大好,看向裴蓁的目光更加温和,又道:“你姨母惯来疼你,你久不在京里,她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不若这次就陪着她多住些日子。”   “臣女也很是想念圣人和姨母,可宫里规矩太多,臣女住的不自在,倒不如姨母想臣女了,臣女便进宫来瞧姨母。”裴蓁脆声说道,娇美的脸上笑靥如花。   显昭帝眼里含了几分笑意,对于裴蓁的婉拒不以为意,脸上的神情既有纵容又有宠溺,在他看来,裴蓁生的这样好看,又是那样的鲜嫩,便是娇纵一些又有何妨,这宫里多的是温柔恭顺的女人,而像裴蓁这样出身贵重,又美艳不可方物者,配上这样娇纵的性子才更像一个活人,而不是一副只能观赏的美人图,显昭帝喜欢她身上这种鲜活的生命力,这让他每每面对裴蓁的小性子时都会生出一种错觉,似乎他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还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皇子,为了讨喜欢的小娘子的欢心而绞尽脑汁。   显昭帝已经年华逝去,不管是作为一个帝王还是男人,他都恐慌于自己年华不在这个事实,所以他需要在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少女身上证明自己还未老去,作为男人,他也不可避免的喜欢出身高贵又美貌的少女,他当然可以像当初那样,把裴蓁像淮阳大公主之女常乐县主那样册封为妃,以此来满足他的谷欠望,可除却他男人的身份,他还是一个不算昏庸的帝王,他不能因为这份私心而至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于不顾,而对于裴蓁的这份求而不得,对于显昭帝来说更像是一种执念,在所有的人事物都唾手可得的情况,这种求之不得甚至让他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忄夬感。   丽婕妤当然不知显昭帝这番隐秘的心思,只是吃惊于他对于裴蓁的放纵,作为显昭帝的新宠,她在初入宫廷之时就已有所耳闻裴蓁大名,出身高贵的美貌少女,进出后宫犹如自家庭院一般,作为寒门女出身的丽婕妤自然对她是又羡慕又嫉妒,比起传言中的美貌,她更艳羡于那高贵的出身,而在看见裴蓁其人之后,她甚至生出了怨愤之心,老天何其不公,才会给她高贵出身的同时又赋予了她娇容艳色,而她,自认为容貌并不比裴蓁相差多少,却只能陪伴在年迈的帝王身侧。   “圣人可真疼太华县主,让臣妾瞧着都有几分吃味了,臣妾在宫里这么久,还从未见过您这般疼过哪个姐妹呢!”丽婕妤依偎在显昭帝怀中,似真似假的开口说道。   显昭帝随手拍了拍丽婕妤纤细的腰身,眼下丽婕妤正是新宠,他沉迷于她娇嫩的身体和美艳的容颜,自不会在此时给她难堪,可裴蓁听了此言却勃然大怒,冷笑道;“丽婕妤说的什么话,知你是小门小户出身,想来在家中时也不曾读过什么书,可不想你竟连伦理二字都不懂得,圣人乃是我的长辈,便是偏疼了我几分也轮不到你来吃味。”裴蓁神色轻蔑的看着丽婕妤,语气鄙夷:“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丽婕妤一愣,不曾想裴蓁竟敢这般斥责自己,一时又羞又恼,眼泪汪汪的看着显昭帝,漂亮的杏核眼中溢满了委屈之色。   “蓁娘。”显昭帝有些不悦,丽婕妤眼下正得他宠爱,裴蓁如此打的她脸正如同落他的脸面一样。   裴蓁红菱唇微微撅起,倔强的看着显昭帝,恼道:“难道臣女说错了吗?您听听她说的叫什么话,臣女是您的外甥女,她不过是您的一个妾,她那番话又把臣女置于何地,不知道的人听了她那番话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哦,你也怕被人说闲话?”显昭帝嘴角扬起,神色变得有些异样。   裴蓁轻轻一哼:“臣女自是不惧的,只是人言可畏,若是因臣女之故污了您的名声臣女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显昭帝唇边的笑意渐渐蔓延至眼底,指着裴蓁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你这性子,当真是被宠坏了,日后找了婆家可如何是好。”   “有您在,便是在坏上几分又有何人敢欺我,您若是真担心,便为臣女挑了一个脾气极好的夫婿,免得日后臣女受了委屈来找您告状。”裴蓁笑吟吟的说道,娇美的小脸微微一侧,神色既娇憨又妩媚。   显昭帝听后却是大笑,只是神色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手腹轻轻摩挲,意味深长的说道:“朕自是要仔细为你选一个佳婿,保准让你不会在朕眼皮子底下受到欺负。” 第14章   胡旋舞以节奏鲜明欢快为主,又以速度取胜,转的圈子越多越快,以至此难分面背则最为精彩,而能被进献入宫的舞娘自是有不凡之处,其中以一对双生女最为出彩,两人身着彩衣,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身段尚未长成,在鼓乐声中急速起舞,左旋右转似风一般快。   那八名胡娘跳完一舞,便跪倒在殿中,等待显昭帝赏赐,显昭帝见裴蓁瞧得喜欢,便道:“朕说要赏你几个回去赏玩,你瞧上哪几个便挑出来,稍后让人送到国公府去。”   裴蓁倒也不客气,直接指着那两个双生女道:“臣女就要这两个即可。”   显昭帝哈哈大笑;“你倒是会挑,把最好的两个挑走了。”   “圣人要臣女选,臣女自是要挑最出彩的,等过几日臣女办一个赏花宴也好叫这两人跳上一舞,让别人都羡慕臣女得圣人赏了这样好的舞娘。”裴蓁下巴微扬,嗓音又娇又脆,又带着小小的得意。   这话显然取悦了显昭帝,他大笑道:“这般朕更不能小气了,这八个你便都带回去府去,等赏花宴时好好给你长长脸。”   裴蓁闻言笑弯了眼眸,起身福礼谢恩,还不忘奉承显昭帝道:“圣人惯来慷慨,谁要说您小气臣女第一个不依。”   “生的好一张巧嘴,倒比朕那只八哥还会讨人欢心。”显昭帝笑着说道,之后赏了这几个胡娘绸缎与银钱,又吩咐秦四玖让侍卫把这八名舞娘送到沛国公府上,然后又与裴蓁道“今儿你也不必急着出宫,陪朕用过晚膳后便宿在兴庆宫,明儿个一早朕让侍卫送你回去。”   裴蓁懂得拒绝帝王一次尚可给他新鲜感,若一而再如此行事便要惹显昭帝不悦,便笑道:“那圣人可要让御厨为臣女多备几道好吃的,适才来时姨母还吩咐下去说要多上几样臣女喜欢的吃食呢!”   “喜欢吃什么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了,朕还能短了你的吃食不成。”显昭帝失笑的摇了摇头,想着裴蓁到底是年纪小,尚且还是一团的孩子气才如何贪嘴。   “那臣女就不客气了。”裴蓁笑吟吟的说道,对于立在一旁的内侍招了招手,吩咐道:“让御膳房的人加上脆皮山珍卷、龙舟白鱼、龙凤三丝,还有缠花云梦肉。”裴蓁说完,那内侍忙应了下来,正要去御膳房吩咐下去,就听裴蓁又招呼道:“别忘了还有雪里鹿肉,这个圣人最爱吃了。”说着,笑盈盈的瞧向显昭帝,像一个讨大人欢心的幼童一般,语气欢快的问道:“臣女说的没错吧!”   “没错,还算朕的小蓁娘有几分良心,尚记得朕喜欢用什么。”显昭帝此时笑的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又有几分得意的与丽婕妤道:“瞧瞧,还是蓁娘记得朕的喜好,朕真是没白疼爱她一场。”   丽婕妤已不敢在胡乱插话,她已经见识到了裴蓁的厉害,她不怕裴蓁的厉害,她惧的是显昭帝明显的偏纵,如刚刚的那番话,这宫里的女人谁能不知道显昭帝的喜好,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就怕被扣上一个揣摩帝心的罪名。   “臣女自是不会忘记,每次和姨母用膳,姨母都要指着几道菜说这是您喜欢吃的,时间长了,臣女便记在心里了。”裴蓁俏脸微微一侧,笑眯眯的说道,似是无心之言。   显昭帝颇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皇后待朕之心不是常人可比的。”   “那是因为姨母心里有您。”裴蓁轻声说道。   显昭帝见裴蓁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这话说的稀奇又有趣,便笑问道:“你小小年纪又哪里懂得这些。”   裴蓁红艳艳的小嘴一撅:“臣女怎么就不懂得了,姨母待您的心就如同臣女待外祖母她们一般,也像臣女待您一般,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既是臣女的舅父又是臣女的姨丈,臣女对您的敬爱与对外祖母无异。”   显昭帝大笑,这才明白裴蓁所指为何,他以为她所指的是男女之情,哪知她指的却是骨肉亲情,想到这,显昭帝不禁心有感慨,他何尝不知旁人对裴蓁的性情行事多有非议,可谁又知这不过是因为她还是赤子之心之故。   “蓁娘啊蓁娘,你性子这般纯粹实属难得,倒让朕越发舍不得把你嫁到别的人家了。”   裴蓁似没有听懂这话中的暗喻,嘴角轻轻一勾,娇声道:“您可别说想要臣女嫁进皇室,圣人一言九鼎,您说了这话可就不能收回了。”   显昭帝眉头轻挑,问道:“怎么,嫁进皇室不好吗?”   “当然不好,宁川、镇嘉、武陵三位表兄都多大的年纪了,臣女可不想嫁给他们。 ”裴蓁小嘴撅了起来,显得有些嫌弃的样子。   显昭帝倒是不曾因儿子被嫌弃而有所不悦,依旧笑着说道:“朕又不是只有皇子,依着你的年龄嫁给皇孙正为合适。”   裴蓁摇了摇头:“也不好,一来臣女是他们的长辈,二来,臣女和他们玩不到一处去。”想了一下,又添了一句:“皇太孙最为可恶,每次见到臣女都横眉竖目,好似臣女怎么得罪他了一般。”   显昭帝哪里想到她不愿意嫁进皇室的原因这般的孩子气,不由叹笑一声,又见裴蓁说道严正则时那副嫌弃的模样,更是哭笑不得,他那嫡孙不知道惹得多少小娘子心生爱慕,如今竟让蓁娘这般嫌弃,实在有趣的很。   “待朕瞧见二郎定要好好说说他为你出气。”显昭帝明显是哄着裴蓁玩。   裴蓁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一本正经的点了下头,又用央求的语气道:“那您可不能说是臣女告的状,免得他见了臣女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你还怕他?”显昭帝觉得裴蓁表情有趣,便笑着打趣道。   裴蓁轻撇着嘴角,嘟囔道:“臣女有圣人庇护原是不怕,只是……”话未说出口,便似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一般,忙用双手捂住嘴,有些怯意的望着显昭帝。   显昭帝神色不变,只是那双黝黑的双目让唇边的笑意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他当然明白裴蓁想要说什么,她不怕二郎,是因为他这个圣人,可以后呢!二郎是皇太孙,若他登基为帝依着他对蓁娘的不喜,只怕她以后的日子就要难过了,只是,这话未必是蓁娘能想到的,只怕是从旁人的口中听到的,会是谁呢!不会是德宗大长公主,更不会是卫皇后,因为她们的荣辱皆在自己的身上。   作为年迈的帝王,他当然不喜欢有人惦记着他身下的宝座,哪怕严正则的皇太孙之位是他钦封,也代表现在他就愿意把声望和权利与他分享。   “有朕在,你又何须怕他。”   裴蓁眼珠子轻轻一转,一种像发自内心的喜悦挂在脸上,娇声道:“那臣女若是和皇太孙起了冲突,您可不能偏心了他,您得为臣女做主。”   “这个是自然,你从这般小的时候和二郎发生争吵,朕哪次不是偏了你。”显昭帝伸手在他膝盖处比了一下,轻笑着道。   “那是因为臣女有理,有理才能走遍天下,臣女又不像他仗着您的宠爱把谁都不放在眼中。”裴蓁轻轻一哼,那小模样当真是宜喜宜嗔。   “哦?他都不把谁放在眼里了?”显昭帝似乎有一种和裴蓁闲聊的兴致。   “多了。”裴蓁脆声说道:“臣女幼时在宫里不止一次看见他带着宗亲欺负长乐郡王还有一些庶出的皇孙。”   显昭帝笑意不变,遮住了眼底的冷色,笑道:“许是二郎那时年纪尚幼之故。”   裴蓁点了点头,笑道:“小时候不懂事也是有的,只要太孙殿下现在爱护手足就可以了。”   显昭帝虽然贪色,却不是真正昏庸的帝王,听了裴蓁这番在他心中的无心之言,原本的警惕更是加深,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太孙,日后的帝王,若无爱护手足之心,必会导致宗室难安,最终只会酿成大祸。   显昭帝当年登上帝位不是没有经历过手足相残的局面,可这并不代表他喜欢看见皇太孙残害轻视皇族子弟,许是年纪大了,他越发喜欢儿孙环绕和睦相处的局面,而他从裴蓁口中听到的,他未必会全信,却也未必会不信,裴蓁也并不指望因为她几句话就让显昭帝对严正则生出芥蒂,她要的是显昭帝对严正则的猜疑与戒备,只要这疑心埋进了心里,早晚有一天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等到那一日,便是他严正则的落魄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裴蓁:我就要是上眼药,弄死皇太孙 第15章   陪显昭帝用过晚膳过,裴蓁回了兴庆宫,卫皇后等的有些心焦,见她进来,也顾不得规矩,直接把人拉在身边,描绘的精致的红唇抿成了一条线,眼里更是冒着掩饰不住的怒色。   “近来圣人越发的肆意妄为了,若没有我召唤你莫要在进宫来。”有些话,卫皇后不好当着裴蓁一个小姑娘的面说透。   裴蓁不以为意的抿着嘴笑了:“姨母过滤了,圣人待我不过是长辈的爱护,刚刚还赏了我胡娘呢!您不知道,那双生女跳的可好了,等过几日我开赏花宴时让她们两个出来跳,保准让建昌表姐眼红。”   “你知道什么。”卫皇后见她一派天真,不由摇了摇头。   裴蓁却是一笑:“您莫要把我当成不知事的孩子,圣人不过是年纪大了,这才喜欢小辈陪着说笑,我也不过是托了您的福才能得圣人另眼相看。”   “太华的话说的没错,你不要自乱阵脚。”德宗大长公主突然出声说道:“你需知有些事情不破不立,既眼下风平浪静,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卫皇后一怔,待细品德宗大长公主的话后,明白了她的意思,既圣人没有点破他的心思,就说明他还有所顾及,若是她们把这层遮羞布撕了,只怕圣人会羞恼成怒,到时候不管不顾起来反倒是害了太华。   “平时该怎样你照旧就是了,左右也过了多久太华的亲事就要尘埃落定了。”德宗大长公主不认为裴蓁成为太孙妃后,显昭帝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作出一些醃臢事来。   “今儿圣人还说要给我仔细挑一个夫婿呢!又说舍不得把我嫁到别的人家去。”裴蓁喝着果子露,笑吟吟的插嘴道。   德宗大长公主一挑长眉,问道:“你是如何回的?”   “自是说我嫌三位表兄表兄年纪大了,我总不好给武陵王做续弦或是给宁川王做侧妃吧!”裴蓁红唇轻轻一撇。   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听了这话不禁笑出声来,倒也不担心这话会惹得显昭帝不悦。   “圣人听了这话就不曾说别的?”德宗大长公主继续询问道。   “倒提了皇孙,不过的适龄的也就宁川王府上的严舒玄和皇太孙了,我说我们玩不到一处去。”   裴蓁说完,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还没有反应过来,晋安郡主已皱起了眉头沉声道:“胡言乱语些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晋安郡主可不认为裴蓁这话是有口无心。   裴蓁眨了眨眼睛,笑的像一朵娇柔的花,慢声细语道:“母亲何必动怒,女儿只不过不想嫁给皇太孙罢了。”   话一出口,莫说是晋安郡主,便是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都大吃一惊,可谓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晋安郡主不由大怒,冷声质问道:“这样大的事情你连问都不问我们就自作主张,太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已经过了可以在这样大的事情上任性的年龄。”   “行了,晋安你这脾气怎么还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燃。”卫皇后出声打着圆场,又把裴蓁拢在怀中,温声问道:“太华告诉姨母,为何不想嫁给皇太孙?”   “皇太孙又有何值得让您另眼相看之处,他文不成武不就,心胸狭窄,为人又傲慢自大,这样的人怎算良人。”裴蓁慢条斯理的说道,毫不掩饰她对皇太孙的厌恶之情。   晋安郡主冷笑一声:“便是文不成武不就他也是皇太孙。”   “自古以后便是皇太子都不知换了多少个,他一个皇太孙母亲就知能坐的安稳?那样一个蠢货,您也太高看他了。”裴蓁不由冷笑一声。   “只要你为太孙妃,他皇太孙的位置就牢不可破。”晋安郡主淡淡一笑。   “可我不愿意。”裴蓁摇了摇头:“母亲,我不愿意为别人做嫁衣,您久住京中,皇太孙的为人您应该了解,他不会因为我做太孙妃后带来的利益而心存感激,他这人,不过是吃了别人家的饭,还会嫌别人给的饭太多让他噎到了而生怨。”   裴蓁话一出口,晋安郡主沉默了良久,才咬牙切齿的道了一句:“我们又有何惧。”   裴蓁当然母亲她们无惧,若不然严正则当年也不会登基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只是,母亲她们想不到的是自己不曾和严正则圆房,最终不得不把王清蓉的儿子送上皇位。   “太华,坐到外祖母这来。”德宗大长公主对着裴蓁招了招手,待她坐过来后,才道:“你可知当年我为何会和亲番邦?”不等裴蓁回答,德宗大长公主便自顾自的说道:“因我是嫡出的公主,你曾外祖父说你接受了百姓和皇族的供养,就要担起自己的责任,我不忿,启圣这么多适龄的公主为何偏要是我和亲,嫁给一个都可以做我祖父的男人,我满腹怨气的出嫁,谷维单于死后我以为我可以回到启圣,可你曾外祖父却才传来了密旨,让我嫁给谷维单于的幼子,直到生下流着严氏血脉的子嗣才可返国,四年间,你两位舅父先后出生,你曾外祖父终于派人来接我回启圣,人人都说我赞你外祖父美姿仪,谁又知道那不过源于你曾外祖父传来的密旨,再次回到启圣,我就知道我只不过是你曾外祖父手中的一枚棋子,可我却甘愿为这枚棋子,因为只有我在你曾外祖父面前盛宠依旧,你远在番邦的两个舅父才能平安长大,你外祖父怨恨我,可他还得跟我生下你姨母和母亲,因为只有这样你曾外祖父才会放心用卫家人,你曾外祖父死后,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为帝,我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可卫家人失了帝心,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放心的用前任帝王的心腹,那时我便想着,我若有一天不在了,你姨母和母亲便要被人踩在脚下,所以在今上登基后,我便把你姨母送入宫中为妃,我盼着她能生下皇子,这样我们所有人都有了后路,可你姨母被王皇后所害,生下的竟是一个死胎,从此她坏了身子在不曾有过身孕,你母亲多年未孕,在我们几乎等到绝望的时候,你出生了,从此以后我们有了盼望,看着在襁褓中小小的人,我便想着我得多活几年,活到你长大成人,出嫁为人妻为人母我才能放心闭上眼睛,因为我知道哪怕我走了,为了你,你姨母和母亲也有坚持下去的理由,所以太华,我不能成全你的不喜不愿,你要恨,便只恨我一人罢。”   裴蓁自幼就长在德宗大长公主的身边,她知她的难处,知她这一生不曾为自己活过,她可以说把对生母的信任与依赖之情都寄托在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身上,她又怎会对她生恨生怨。   “我的不愿并非是因为私心,外祖母,您就这般肯定皇太孙能成为人上人吗?”裴蓁静静的听着德宗大长公主说完话后,才这般说道:“三王都在虎视眈眈,皇太孙凭什么能作为这个位置,凭的不过是圣人对先太子的愧疚,可若有一天他消磨光了这份愧疚之情呢!圣人会不会忌惮年富力强的皇太孙?”都说帝心深不可测,可她知道帝王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多疑,否则历朝历代也不会有那么多不得善终的皇太子。   德宗大长公主沉默下来,她当然有把握在太华成为太孙妃无人可以动摇皇太孙的位置,卫家和裴家都手握兵权,只要太华成为太孙妃,他们就没有办法置身事外,她远在番邦的两子则是她们最后的利刃,只要皇太孙之位不可动摇,日后太华就会是启圣的皇后,只要她生下长子,严正则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这天下就在没有人可以随意拿捏她们的人生。   “外祖母,日子还长着呢!我们又何必急于一时,我们手中的筹码待价而沽岂不更好。”裴蓁握着德宗大长公主苍老的手,低声说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人都说权势有什么可争的,可咱们这样的人家,若失去了权势便连那丧家之犬都不如。”德宗大长公主轻叹一声,拍了拍裴蓁的手,好似寒星的眼睛闪过一抹厉色:“太孙妃绝不可出自权贵之家。”德宗大长公主这句话显然是在告诫卫皇后,她们总要为自己多留一条可走的路。   “我明白,我会仔细的挑选太孙妃的人选。”卫皇后大事上一向没有多少主意,习惯性的听从了德宗大长公主的意思来行事,只是,卫皇后看了看裴蓁,问道:“那母亲可要即刻返回洛邑?”   “不可。”没等德宗大长公主开口,晋安郡主已出声为其拒绝,又冷笑道:“眼下避开,不是告诉别人咱们对太孙妃的位置已无意了嘛!倒不如坐山观虎斗,且看看这京里有多少人有这雄心壮志。” 第16章   一大清早,热闹的西市街道上,一顶软轿由四个大汉稳稳的抬着,身后又跟着数名腰间悬挂长刀的侍卫,软轿旁则跟着一骑着高头骏马的少年郎君,那郎君穿着一身锦缎华服,生的眉目俊朗,只见他突然拉住马缰,又一扬手,那软轿便稳稳的停了下来,他则翻身下马,凑到了软轿旁。   “八妹,到了,就是闲杂人等太多,你且等等在下轿,我让人清个场先。”那少年郎君这般说着,又抬眼扫了一下四周,不论是商户还是行人却纷纷避开目光,又绕道而行,生怕招惹了是非。   “六哥,别惊扰了旁人,若没有位置便走吧!”软轿里一道娇娇软软的嗓音响声,随后帷幔掀开一角,露出一个粉白娇美的小脸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华县主,而那说话的少年郎君,则是裴家六郎。   裴六郎瞧了瞧那围坐了一圈人的馄饨铺子,说道:“在等一下,我让人去让个位置出来。”   “不用这般费事了,不过是突然想吃这一口,细说起来,怕也吃不了几个。”裴蓁笑着说道。   裴六郎当然知道裴蓁不过是想尝个新鲜,可人都绕路来了,总不能就这样走了,当下就摆了下手,让裴蓁且等着,他自己朝那馄饨铺子走了过去,手里垫着碎银子。   裴六郎刚走了几步,就把街道拐角打马而来的人喊住,他回头一瞧,忙拱手见礼:“裴莑见过长乐郡王。”   严之涣不以为意的挥了下手,从马上下来,笑问道:“六郎这一大清早的是打哪来又要去往何处呀?”一边问着,一边拿眼朝着那软轿的方向瞧了瞧。   裴六郎倒没察觉严之涣态度有异,笑呵呵的回道:“刚从府里出来,一会要去永宁侯府拜会。”   沛国公府和永宁侯有亲的自然是晋安郡主和太华县主,可瞧着这架势倒不像是晋安郡主出行,严之涣心里有了数,便微微颔首,笑道:“如此怎么还绕行到了西市?”   “我妹子不知听谁说西市王家摊子的馄饨好吃,正好今儿要去永宁侯府,就绕过来瞧瞧。”裴六郎笑着说道,又一拍脑袋,急声道:“可不能郡王闲话了,一会我家妹子该等急了。”说完,又忙添了一句:“郡王有事便先行。”   严之涣却是一把把人拉住,说道:“哪里用你亲自去,让下人去买就是了。”严之涣说完,他身后跟着的护卫便有一人朝那馄饨摊子走了过去。   裴六郎嘿嘿一笑,谢过了严之涣,又问道:“郡王这是要去指挥司?”他瞧着严之涣穿上穿着的大红色麒麟服,有些眼热。   严之涣哈哈大笑道:“我也是馋王家馄饨了。”   裴六郎闻言,忙道:“那郡王快去用餐,免得耽误了您的正事。”   严之涣摆摆手,道了句:“不急,左右指挥司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难得瞧见你,咱们好好说说话。”   裴六郎有些诧异的看了严之涣一眼,不知道他和这位阎罗王有什么话可说的,要知素日里他们也没有什么交情,更不曾打过交到。   “太华县主的身子如今可将养好了?这大热的天,让她等在轿子里倒是受罪了,前面有个茶楼,不如让县主去那歇歇脚。”严之涣笑着说道。   裴六郎虽觉得严之涣这话有理,可也不敢随意应下来,正要去问问裴蓁的意思,就见严之涣大步流星的朝着软轿走去,不由一怔,他在傻也反应过来这事不对,感情长乐郡王是打他妹子的主意,想着他那活阎王的名声和自家妹子那娇纵的性子,他忙一拍大腿,追了过去。   严之涣倒是客客气气的,站在软轿边上,笑道;“县主身子如今可大好了?我瞧着这天热的很,县主不如随我去前面的茶楼歇歇脚。”   裴蓁隔着轿子也听见两人的谈话,她不知严之涣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便隔着帷幔回道:“不必了,一会我们还要去永宁侯府。”   严之涣被拒绝了也不恼,听着那娇娇软软的声音只觉得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县主平日里有什么喜欢吃的,只管提前一天差人告诉我,我正好每日去指挥司都经过西街,买好了便可让人送到府上。”   裴蓁闻言长眉不由一挑,带了几分讥讽意味的开口道:“沛国公府还不缺跑腿的下人,就不劳烦郡王了。”   严之涣也不意外裴蓁这语气,她娇纵任性是出了名的,就连在圣人面前都是这幅娇脾气,幼时更仗着圣人疼她,恼起来连皇孙都敢责骂,更何况是自己了,听说昨个她还给了丽婕妤没脸,想到这,严之涣不由笑了起来。   裴蓁隔着帷幔听严之涣在那笑,她素来不耐暑气,听这无由来的笑心里不由更烦躁,便道:“郡王可还有事?”   严之涣当然没事,不过是想多听她说几句话,便寻了个话头道:“早先送你的首饰可还喜欢?”   裴蓁知她那一病不知让多少人有了由头送礼,却不想严之涣竟也送来了一份,只是那些东西都被收拢起来,她哪里有闲心去过眼,便道:“让郡王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你喜欢便好。”严之涣嘿嘿一笑,又道:“圣人前个还赏了我一匣子红宝石,一会我就让人送到府上。”   “无功不受禄,怎好要郡王的东西,郡王还是留着把玩或赏人吧!”裴蓁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严之涣一个大男人哪来的这么多话。   “我府上又没有女眷,留着也是白瞎了这东西。”严之涣说着,朝帷幔那探了探头,总觉得隔着帘子说话怪别扭的。   裴蓁不想在和他纠缠,便道:“那如此就谢过郡王了。”她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索性掀开帷幔一角,要去喊裴六郎,帷幔刚一掀开,一张俊脸便放大在眼前,唬了她一跳,一时间不由又气又恼。   严之涣见裴蓁抚着胸口,知自己吓到了她,忙道:“没吓着你吧!可要叫太医来瞧瞧?”   裴蓁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她眼睛又大又长,眼珠子黑亮,睫毛浓密卷翘,这一翻白眼好似抛了一个多情的媚眼一般,叫严之涣浑身一软,只觉得酥到了骨子里。   裴蓁没察觉出他的异样,直接喊了人:“六哥,让他们起轿,免得让外祖父等急了。”   永宁侯急没急严之涣不知道,见人要走,他先急了,难得能瞧见裴蓁,他还想着和她说多几句话,就是多受她几个白眼也是好的。   “哎!馄饨还没吃呢!”   裴蓁心道,瞧见你还能有胃口才怪。   “六哥。”   裴六郎赶紧应了一声,朝严之涣一拱手:“郡王,我们兄妹就先行一步了。”   “我送你们。”严之涣想也不想的说道。   裴六郎哪里敢让他送,尤其知道他还惦记自己妹子,招惹了这么个煞星,让嫡母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忙道:“不劳烦郡王了,您看,咱们身后都跟着侍卫,更何况京城重地又有何人敢放肆。”   “总会有不开眼的人。”严之涣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   裴六郎听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裴蓁却明白,不由冷笑道:“我倒要瞧瞧还有谁敢如此不开眼。”   “我送县主。”严之涣微微一笑,让人把马前来,一转身就上了马。   “这……”裴六郎左右为难,不由看向了裴蓁。   裴蓁知严之涣的难缠之处,索性一甩帷幔,哼道:“既然郡王愿意屈尊纡贵做个侍卫,六哥还不走。”   严之涣得意的大笑,昂头挺胸的跟在软轿旁,那喜气盈盈的样子倒有几分新郎官的架势,让一众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傻了眼,竟不知他们郡王还有这般好性的时候。   如他们这样一瞧便出身不凡的人,便是走了,也少不得让周围的百姓念叨几句,馄饨摊子旁有一个身穿细布的郎君便盯着那渐行渐远的一行人瞧了许久,直到他身边的小娘子推了他一把,才收回了目光。   “三哥,你瞧什么呢!再不吃馄饨就要糊了。”那小娘子脆声说道,见他的视线追逐着那行人,便道:“可是瞧见熟人了?”   那郎君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淡笑道:“快吃吧!”   那眉清目秀的小娘子俏皮一笑:“我知道了,三哥定然是瞧见意中人了,快说说,是哪家的小娘子,回头也好让娘找人上门提亲去。”   那俊俏的郎君抬手轻轻在妹妹额头上敲了一下,嘴角勾了勾,却带了几分苦涩的意味,那样的贵人,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名门望族的子弟恋慕,如长乐郡王那样身份尊贵的人都不能得她另眼相待,又哪里是他能痴心妄想的。 第17章   永宁侯府的下人一早就候在了东门等着裴蓁的到来,见远远的过来一行人,软轿在中间,前后都有侍卫簇拥着,管事的忙打发了人前去迎接,又命下人赶紧开了东门,又卸了高高的门槛,只等着这软轿一路抬进永宁侯府。   “小人给县主请安,给六郎君请安。”小王管事扬声说道,躬着背退到了一旁,眼角余光扫到率先下马一身大红麒麟服的青年时,眼底带了几分疑惑之色,却也不忘问安:“小人给大人请安了。”   “这是长乐郡王。”裴六郎提点道。   小王管事恍然大悟,忙又重新问了安,严之涣却是不会计较这些称呼问题,他眼下穿着麒麟服,说是官员却也没错,他乐呵呵的与裴六郎道:“我就送到这了,六郎若有闲空,待我下帖子请你吃酒。”   裴六郎颇有些受宠若惊,忙道:“怎敢让郡王下帖,便是吃酒也应我请郡王才是。”   “都一样,都一样。”严之涣摆了摆手,又朝着软轿那弯了弯身,笑道:“县主,我便先行一步了。”   “今日劳烦郡王了。”裴蓁隔着帷帐轻声说道。   小王管事见严之涣打马要走,一时有些为难,按说贵客临门自是要请进去吃杯茶才是,可瞧这长乐郡王的架势倒也不像是来做客的,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又哪有资格请郡王殿下进门。   “郡王还有公务要忙,王管事不必为难。”裴蓁似掐准了他的心思,知他的为难之处,淡淡的出声说道。   严之涣回头瞧了那软轿一眼,笑了起来,也没有多言,只朝着裴六郎略一拱手,便打马而去,他身后的侍卫跟在他是身后,有那心思机敏的倒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出言道:“郡王怎么也不进去吃杯茶再走。”   “多嘴。”严之涣轻哼一声,倒没有多少恼意,他倒是有那心思,可瞧着裴蓁烦他那样,他就是厚着脸皮留下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昨个裴蓁才进了宫,今儿来了永宁侯府,这里头可就有点意思了,这样想着,他便吩咐道:“让人盯着永宁侯府,这几日若有什么动向让人回了我,不可耽误了。”   严之涣前脚一走,软轿就被抬进了永宁侯府,一路抬到文渊居在稳稳停下,裴蓁未等小丫鬟挑了帘子就下了轿,瞧见了等在一旁的王管事,便笑道:“怎么还劳您出来接我。”   “侯爷昨个知您今儿要过来,这一宿也没睡个安稳觉,一早起来不知问了多少遍,刚刚还念叨着您怎么还没有到。”王管事笑呵呵的说道,他自幼服侍在永宁侯身边,虽说年纪已大,早已到了安养晚年的年纪,可老侯爷舍不得他,身边也离不开他,便留他在府里说说话,又把他的儿子提拔成了府里的管事。   “可不敢让外祖父久等。”裴蓁笑吟吟的说道,熟门熟路的便进了文渊居,待瞧见厅里的人眼底闪过一抹异色,随后上前给各位长辈请了安,裴六郎则是见了礼后就被卫小八拉去吃酒。   “大舅舅今日休沐吗?”裴蓁轻声问道。   卫子恒笑了一下,含糊的应了一声,他自是不好说因为知她今日要来就请了病假。   “刚是长乐郡王护送你来的?怎么也不请人进门吃杯茶。”永宁侯瞧见裴蓁很是眉开眼笑,他年纪大了,也知还能活多久,有些自欺欺人的事如今也想开了,他曾愧对的人到如今也不稀罕他的补偿,是以对这个和德宗大长公主年轻时相似的外孙女便分外喜欢。   “不过是巧遇,长乐郡王又有公务要忙,我怎么好耽误了他的正事,再说,想要喝茶什么时候没有,也不差这一天。”裴蓁脆声笑语,又关切的问道:“您身子骨可还好,我原该回京就来看您,可不想糟了祸事,这才耽搁了下来。”   永宁侯自然知裴蓁昨日进了宫的,今日便来府里也说不上耽搁,便笑道:“你这一病可把你外祖母吓的不轻吧!”   “可不是,都是那起子小人不开眼,惹得外祖母和姨母都动了怒。”裴蓁小嘴一撅,颇有几分恼意的说道。   永宁侯轻叹一声,他自是知道事情的起因,按着他的意思,以太华的出身又何必攀那高枝,可德宗大长公主那性子,又岂是他能劝说得了的,就像当初他并不赞成送妤娘进宫,她依旧一意孤行。   “你外祖母可还好?这一次回京就不会走了吧!”   都说她外祖母和外祖父感情不好,彼此怨恨,可她瞧着,外祖父这些年来倒是挺惦记外祖母,每每她回京来府都要细细的问上一问。   “外祖母身子骨尚算健朗,等过了八月我们还是要回洛邑的,在回来可能就是年节了。”裴蓁笑着说道,她相信她话里的意思她外祖父能听的明白。   永宁侯长眉挑起,眸色一沉,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也没有避讳,直接就问道:“皇太孙选妃这事有了变故?”   卫子恒一怔,也看向了裴蓁。   裴蓁淡淡一笑,一派的意态安闲:“是生了点变故,”   永宁侯府虽手握兵权,可凭的不过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在这京里,他们已经离权利的圈子有些远了,从先皇打压永宁侯府那日起,永宁侯府的女眷就在没有高嫁的,哪怕在今上登基后永宁侯府复起,有些事也不是他们能搀和进去的。   “是皇太孙生了变故,还是大长公主生了变故?”永宁侯没有选择绕弯子,直接问道。   “您觉得皇太孙可能坐稳眼下这个位置?”裴蓁不答反问。   当然不能,永宁侯在心底闪过了答案,可若是他娶太华为妃,不管是裴家还是卫家,都会竭尽全力保住他皇太孙的位置,因为裴家需要守住眼前的富贵,可卫家更需要重新踏进权利的中心。   卫子恒看了看裴蓁,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他被这个问题吓到了,他亲眼见证了侯府被先皇打压,有些吓破了胆子,不敢在多搀和皇室的事情,如今听裴蓁这般无所顾忌的提及皇太孙要面对的局面,不禁有些恐慌。   “皇太孙靠不住,您知道的。”裴蓁轻轻一笑,瞧了卫子恒一眼,又道:“您若是不信,大可从还没有许人的表姐里挑出一个送到太孙府上。”   永宁侯府不是没有适龄的小娘,可手握兵权的永宁侯府并不能与宗室结亲,更用说与皇太孙结亲,尤其是在德宗大长公主所出的长女为后的前提下,这无疑会招了显昭帝的忌讳,更不用说,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也不会允许再有卫家女嫁给皇族子弟。   “你那些表姐又哪有这个福气。”永宁侯摇了摇头:“你若不急着离京,倒是能为素娘送嫁。”永宁侯这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嫡长子所出的嫡女都要出嫁了,还有何人能嫁进太孙府,有卫皇后和德宗大长公主在,永宁侯府不会傻到把宝压在一个庶女的身上。   “瞧您这话说的,我听了便第一个不依,永宁侯府的娘子,不论哪个都是极有福气的。”裴蓁微微一笑,她的声调又轻又糯,还带着几分少女的明快,却听的卫子恒额头冒出了汗来,也不知是这天太热之故,还是因为裴蓁那好似德宗大长公主的倨傲态势。   永宁侯眯着眼睛笑呵呵的看着裴蓁,他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血缘的奇妙,外人都说他和德宗大长公主所生的两女性情与年轻时的德宗大长公主如出一辙,可在他看来,不管是妤娘还是姈娘的性子都更像卫家人多一些,前者性子直爽天真,后者性子火爆急躁,她们的高傲源于她们袭成了德宗大长公主高贵的血脉,唯有太华这个由德宗大长公主亲自教养长大的外孙女,她才是真正继承了德宗大长公主骨子里的骄傲与城府。   “素娘她们几个借你的吉言了。”永宁侯笑呵呵的说道,像一个慈爱的长者,似乎刚刚那番你来我往的试探不曾存在过。   裴蓁从来不敢小看永宁侯,哪怕到现在永宁侯府请封世子的折子依旧没有下来,可永宁侯府依旧手握重兵,这是显昭帝对他们的信任,哪怕这份信任并不牢固,可这世上又有哪一个君王会全心全意的信赖自己的臣子.。   “外祖父,今儿过来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求到您这来。”裴蓁把端在手里的茶盏轻轻一撂,笑吟吟的说道。   “你还有难事,只管说来听听。”永宁侯笑应一声。   “父亲。”卫子恒不解的看着永宁侯,这事可还没有说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   永宁侯淡淡的撇了卫子恒一眼,没有回应他,他和宋氏都不是个蠢,也不知怎就生出这样憨的一个小子,这么多年只长了年岁,心眼就一点也没见多,话已经说的这般明白,他竟还不知是哪方出了变故。   “今儿裴六送你过来的?”永宁侯问道。   裴蓁似乎没有察觉到卫子恒的急躁,点了点头,红菱唇轻轻一勾,笑的娇憨:“府里没有正经事的也就六哥了,母亲说六哥年纪也不小了,想着给他相看门亲事,只是总这般游手好闲的,又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小娘子能瞧得上他。”   永宁侯摇了摇头,觉得裴蓁说话这旁敲侧击的毛病一点也不像裴家人,当然,更不像是卫家人,反倒是和天家的做派如出一辙,到底是由德宗大长公主一手养大的,便骨子里留着裴、卫两家人的血,行事也透着天家的风致。   “你母亲惯来心高气傲,这样的事都不肯让裴公瑾帮衬。”   见外祖父说道自己的父亲,裴蓁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语。   “裴六那小子我也见过,虎头虎脑的,那股子憨劲也不知道像了谁,放在别的地方你们也未必能放心,我瞧着就去京卫指挥司吧!你四舅舅也能照看着点。”永宁侯这般说着,挑眉看向了裴蓁。   裴蓁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让人感到身心愉快,不由笑道:“就按外祖父的意思来,我先替六哥谢过您了,稍后让六哥来给您磕个头,等他出息了,在好好孝敬您。”   永宁侯连自己亲孙子都不敢指望,还能指望一个外姓的小子来孝顺他,这话不过是听个高兴罢了。   “去见见你大舅母她们,一会让小八带裴六过来咱们一道用午膳,今儿你也别急着走,晚膳也一道在这用了。”永宁侯府人口众多,不像沛国公府,老公爷早就亡故,如今是裴蓁的父亲当家做主,子辈都能唤上一声郎君,永宁侯府孙子辈嫡出庶出加起来十好几个人,老侯爷为了好记,也为了错开称呼,便让人按照排序喊下来,免得他这厢唤四郎,过来的不是儿子而是孙子,如他口中的小八,则是裴蓁四舅舅的嫡出幼子卫景云,长辈们喊一声小八,府里的下人则唤一声八小郎君。   裴蓁知道外祖父是有意支走她,毕竟有的话当着她的面说开可会让她大舅舅脸上无光,便笑应了一声,跟着丫鬟去了兰亭水榭。 第18章   外出做客,哪怕是自己的外祖家,也不比在家里自在,从永宁侯府回来,裴蓁沐浴后就散着带着湿气的长发,仅穿了一件玉色绣花的亵服斜倚在美人塌上,皓体微露,弱骨丰肌,好似一尊精细的玉雕美人。   红桥在一旁为她打着扇子,碧裳则着捧着她两只玉足轻轻揉捏,裴蓁漫不经心的翻着花鼓,她手指灵巧,十指翻飞,又撑又挑又勾,几个精微的动作下来就翻出一个花样,随后胡乱的把五彩线绳团在了一起,轻轻一抛,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问完,又低咒一声:“这才六月的天就这样热,七月还让不让人活了。”   “奴婢说今儿长乐郡王让人送了馄饨和红宝石过来,长乐郡王当真是有趣,晌午时让个小童送了碗馄饨,什么话也没留,就说是送给您的,可府里的人哪里敢把这不知来路的东西拿给您吃,许是长乐郡王也反应过来了,晚上又使了下人来送一小篮包好的馄饨和一匣子红宝石,这下可把守门的小厮吓坏了,他哪里知道他扔的那碗馄饨是长乐郡王送来的。”红桥边说边笑,想她家县主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还差了他那口馄饨不成。   裴蓁也有些哭笑不得,便道:“赏那小厮几两碎银子压压惊。”说完,又有几分好奇的问道:“那一小篮子馄饨怎么处理了?”   “怎么说也是长乐郡王送来的,又是指名给您的,府里的下人哪敢处理,禀了郡主后,郡主让把那匣子红宝石送了过来,一小篮子的馄饨如今正在冰窖冰着呢!说是您想吃便让下人给您煮了。”红桥脆声笑道,又询问裴蓁可要食用。   裴蓁抿嘴一笑,道:“让人煮了吧!你们几个也都尝尝长乐郡王送来的馄饨有什么特别之处,许是比别人家的要好吃也说不准。”   碧裳见裴蓁这般狭促的打趣长乐郡王,饶是她性子沉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定然是比别人家的好吃,若不然长乐郡王也不会巴巴的让人送了两次过来。”   晋安郡主来时在屋外就听见一屋子的笑声,不由挑高了长眉,问为她挑帘子的小丫鬟:“这是说什么呢!”   小丫鬟摇了摇头:“回郡主的话,奴婢不知。”   裴蓁那头已经得了通传,知晋安郡主过来了,便起身相迎,晋安郡主见她仅着了一件亵服,不由皱了下眉头,说道:“你这身子才刚刚好,也不怕受了凉。”   裴蓁笑吟吟的挽着晋安郡主落座,自己则倚回了美人塌上,笑道:“这都什么天了,哪里还能受了凉,我只恨这天还不够凉爽呢!”   “便是天再热,入了夜也不能还摆这么多的冰盆子,须知夜里寒气最最,若是凉气侵入骨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苦了。”晋安郡主说着,便挥手让人撤下去两个冰盆子,又道:“你外祖父可应了六郎的事?”   “自是应了的,而且今儿我还听说了一件事。”裴蓁弯着眼睛,薄唇轻轻一挑:“您可知素娘说给了谁家?”   “素娘说亲了?”晋安郡主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不由冷笑:“这是日子都定下了吧!若不然也不会说与你知晓。”   裴蓁抿唇而笑:“母亲何必动怒呢!这世上谁人能无私心,大舅母怕您惦记上素娘也是因为慈母之心。”   “你大舅母尚有慈母之心,你外祖父却无护女之情。”晋安郡主轻嗤一声,问道:“素娘说给了谁家的小子?”   “五桂胡同的赵四郎。”裴蓁轻声说道。   晋安郡主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是结了门好亲事,杨氏她想干什么,是准备拐了弯的和宁川王结亲?”   “那算什么结亲,赵家的元娘嫁的也不过是宁川王的庶子。”裴蓁轻笑一声,狭长的眼眸流转着瑰丽的彩光。   “吃着碗里的还想垫着锅里的,杨氏她也不怕噎死。”晋安郡主恨声说道。   裴蓁笑而不语,她母亲就是这样的性子,只能她负人,不许人负她,殊不知这世上哪里又有这样的好事,大舅母有自己的心思实属正常,谁敢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时候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呢!只是,这门亲事做的委实是蠢了些,背着姨母和母亲把亲事定下却连个风声都不露,打的可是外祖母的脸,她今日敢如此打外祖母的脸,焉知明日外祖母不会给她没脸。   “如今天下太平,连外祖父都赋闲在家,赵家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我听大舅母的意思是,素娘嫁过去之后就要跟着赵四郎去蜀地剿匪。”   “赵家倒是还有成算。”晋安郡主淡声说道。   裴蓁唇边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谁不想加官进爵呢!现如今这样的太平盛世也只有蜀地还算一块肥肉,您瞧,这块肥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赵家未必能如意。”   “只怕这不只是赵家的意思。”晋安郡主长眉轻蹙,这就是夫妻不睦的难处,蜀地这块肥肉她当然也想咬上一口,可她属意的人选是三郎,裴公瑾那个老贼却不会成全,与其让大郎占了便宜她宁愿成全别人。   “谁的意思也没用,一切还要看圣人的意思。”裴蓁手托着粉嫩的香腮,笑吟吟的说道:“倘若是我,可不会让赵家前往蜀地,赵家绝不可成为宁川王手里的利器,三王还需互相牵制,平衡之道方为上策,若要抬举,皇太孙和长乐郡王倒是适合的人选。”   晋安郡主没有好气的瞥了裴蓁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提什么皇太孙。”   “您瞧瞧,您又着急了不是,这只是我的浅见,圣人未必会如此做,便是如此行事,也要看皇太孙是不是扶得起来。”裴蓁嘴角扬了扬,带了几分讥讽的味道。   “皇太孙决不可做大。”晋安郡主沉声说道,既然太华无缘太孙妃之位,就绝不能让他皇太孙的位置做的安稳。   裴蓁不由轻叹,抚额嗔道:“您这脾气就不能改改?说一就是一的,蜀地是什么地方,成国公余家世代镇守蜀地,余家几代人都在京里为质,为的不就是能盘踞在蜀地唯他一家做大,蜀地匪贼畅行,不就是因为余家的放纵,若是太平了,还用他用余家人干什么,莫说是皇太孙这样扶不起的阿斗,便是父亲去了,也由不得他随意行事。”   “你是说这口肥肉谁也啃不下来?”晋安郡主挑眉看向裴蓁。   “啃是啃不动,能不能撕下一层肉就另说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若是个不要命的去了,余家也得舍出二两肉。”裴蓁若有所思的说道,忽儿的一笑,眼底带着几分狡黠之色,笑嘻嘻的道:“我若是宁川王,如不了愿就推了皇太孙出去,既彰显了他这个做叔叔对侄儿的撑持,又能让蜀地这一趟显出皇太孙的无能,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可是可遇而不可求。”   “这话你没在永宁侯府说吧!”晋安郡主指尖点在桌面上,眼眸轻挑,睨着裴蓁。   裴蓁嗤笑一声,略带嗔怪的看着晋安郡主:“在母亲眼里我就是这样的蠢货吗?总是要让大舅母碰一鼻子灰她才知道有一句话叫鸡飞蛋打。”   “咱们可要在这事上推一把?”晋安郡主琢磨着裴蓁的话,心里就痒痒的,既然谁也啃不下这块肉,不如借力打力。   裴蓁不用琢磨就知道晋安郡主的心思,不过是看这事难办,便想让大哥跟着皇太孙走一趟,在父亲面前也凸显他无能的一面,裴蓁总觉得,她母亲若能把谋算父亲的心思用到别处,姨母那也就不用外祖母操心了。   “未来三嫂可还没进门呢!您这心思在心里想想就算了,再者,若是皇太孙去蜀地,父亲可不会让大哥去,我既没有为太孙妃,父亲又怎会让人误认为裴家和皇太孙绑在了一起。”   “可惜了。”晋安郡主叹了一声,又有几分不甘与好奇,问道:“你觉得圣人会让谁去?”   裴蓁眨了眨眼睛,一摊手,笑道:“您这可是为难我了,自古帝心难测,不过我倒是知有一个人怕是想要借由此事在圣人面前露脸。”   “谁?”晋安郡主身子朝前微微一探。   裴蓁嘴角微勾,似笑非笑,语气却是不疾不徐:“长乐郡王,此人野心勃勃,自视甚高,却为生母出身所累,为求得志自是敢舍出半条命去啃下蜀地二两肉。”   这个答案,既出乎晋安郡主的意料,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太子妃,终究是养虎为患。”   “所以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太子妃的前车之鉴咱们可要引以为戒。”裴蓁端着茶盏掩唇说道,语带笑意,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目透出的深意却令人不寒而粟。 第19章   乞巧节当日,裴蓁起了个早,依着她的性子必要打马去围场,可晋安郡主怕她身子未养好,便拉了她一同做了马车,两人到时,围场一侧搭建的遮阳竹蓬下已坐满了人,寿昌公主远远瞧见刻有沛国公府家纹的华盖马车行来,还未等里面的人下来,便高声笑道:“今儿倒是稀奇了,你竟坐车而来,莫不是不准备下场一试身手?”   话音刚落,裴蓁从马车中一跃而下,随后扶着晋安郡主下来,寿昌公主定睛一瞧,忙起身迎了上去,上前行了一晚辈礼,笑道:“表姑怎么也来了,太华也不提早给我一个信,好教我前去迎一迎。”寿昌公主之母徐昭容以卫皇后马首是瞻,是以她并不敢在晋安郡主面前摆出公主的架子,反倒是处处以小辈姿态行事。   晋安郡主笑了起来,握住寿昌公主递过来的手,边走边道:“太华说今日有一小娘子骑术甚是精湛,我便过来瞧个热闹。”   寿昌公主抬眼瞧向裴蓁,她知晋安郡主并不是会因这点小事便来凑个热闹的性子,又见裴蓁笑的颇有深意,便道:“表姑说的可是程家惠娘,不是侄女夸赞她,她的骑术颇让人眼前一亮,满京里除了太华我还未见过骑术如此精湛的小娘子,想来也是家学渊源的之故。”说罢,抬手唤了程家小娘子过来。   原本程家小娘子坐在竹蓬下,听着这些高门贵女谈论闺阁笑事,后见寿昌公主扬声调笑,又起身相迎,原本坐着的小娘子和几个夫人皆起了身,遥遥行了一礼,她便随着寿昌公主的身影瞧了过去,见寿昌公主与一华服妇人笑谈,那妇人美貌非常,穿着打扮甚是不凡,且瞧着寿昌公主态度亲近,又颇为有礼,不免生了好奇之心,正想开口询问,又见一容貌极盛的小娘子从那美貌妇人身侧站了出来,朝着这边望了望,这一瞧,不免让她满目惊艳,那小娘子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色香云纱胡服,衣身紧窄,衬得那腰肢宛如初春的柳条儿,肌肤瓷白透粉,丰润饱满的唇瓣红艳艳的,像涂了上好的胭脂膏子,乌发挽成俏皮的双平鬟,面点缀着几个拇指大小的珍珠,额间则描着殷红的花钿,虽身段尚未长开,却已显得艳冶风流。   “文姐姐,这小娘子是哪家的贵人?”程家小娘子压低了声音,刚一开口,就听寿昌公主唤她上前,当下也不耽搁,忙走过去,近身一瞧,越发惊艳于那少女的美貌,最妙的却是那一双大而长的凤目,虽不比她身旁有着相似眼眸的美貌妇人的不怒自威,却似妙目含情,她只道原以为不可方物之美不过是诗中赞誉,不想竟真有这般国色天香的美娇娘,想来便是最好的画师也只能画出她的皮相之美,却描绘不出她三分神韵,一时间不觉看的入了迷,心里砰砰直跳,粉嫩的小脸布满了红晕。   “惠娘,还不赶紧见过晋安郡主和太华县主。”寿昌公主见程家小娘子盯着裴蓁入了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程家小娘子这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心下有些惶恐,赶紧见礼问安,不想晋安郡主竟是笑眼盈盈的让她起了身,且仔细的端详了她许久。   “是个不俗的。”晋安郡主笑着赞了一句。   “母亲若是喜欢不妨让她陪您说说话,也免得您在这里,让咱们一群人都受了拘束。”裴蓁笑吟吟的开口说道,目光在程家小娘子身上打了个转儿,又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程家小娘子只觉得一股热辣扑来,脸又是一红,一时间竟不敢抬头在瞧向裴蓁。   裴蓁素来自负美貌,见这程家小娘子竟像一个贪色小郎君一般,亦笑出声来,她年纪尚幼,嗓子还未长成,唇间溢出来的笑声又娇又脆,仿若珠落玉盘。   晋安郡主眼含嗔意的睨了裴蓁一眼,手挥了挥,像撵人一般,笑道:“且去吧!免得又在你外祖母那告我一状。”说完,拉过程家小娘子的手,抬手一指对面的竹蓬处,笑道:“随我去那边说会子话。”   那厢,裴蓁挽着寿昌公主的手臂便拉了人走,竹蓬下的小娘子与年轻妇人见两人过来,忙侧身让出了位置,又上前与裴蓁请了安,只是目光多有打量,毕竟这位前几个月可传出了不好的消息,闹得京中人心惶惶,如今瞧着,竟是没事人一般,倒真应了法玄大师那句携福带贵。   “我当你今日坐车来是不想上场了,可瞧着你这身倒有一试身手的意思?”寿昌公主含笑打趣道。   “这不是随母亲过来才弃了马,我倒是想上去耍耍,就是没有一匹可心的马。”裴蓁哈哈一笑,她年纪尚小,本该爽朗的笑声经由她那娇脆的嗓音出来像是悦耳的铃音,勾得人心痒痒的。   寿昌公主柳眉一挑,笑道:“那还不简单,一会让玉娘把马匹让给你。”   寿昌公主说的随意,那名玉娘乃是宁川王的嫡长女,听寿昌公主这般说也不恼,反倒是笑盈盈的点了点头,道:“正巧我骑术不精,原本还想着要出了大丑呢!”   “那就这般说定了,一会咱们给建昌一个颜色瞧瞧。”寿昌公主笑了起来,眉眼带出了几丝戾色。   裴蓁摩擦着手上的五彩马鞭,这还是昨个卫皇后让人送来的,里面绕了五彩丝线,又缠着金银两线,远远瞧着闪着华光。   寿昌公主目光在那马鞭上停留了一下,随后笑赞道:“这鞭子好看,和你相衬。”   裴蓁斜倚背靠,意态安闲,闻言便把执在手中的马鞭递了过去:“你若喜欢便送你。”   “可不敢夺人所爱。”寿昌公主笑道,这马鞭她曾在卫皇后手上见过,她若是要了,怕是要惹卫皇后不悦,这京里谁不晓得卫皇后护短的紧,她又惯来把太华视为亲女,从她手上夺爱可是要给自己惹下祸事。   裴蓁不以为然,也知寿昌公主的心思,便道:“那赶明我给你寻个更好的来。”   “这好。”寿昌公主抚掌而笑,对裴蓁所表现出的亲昵态度很是受用。   两人正说笑,便见围场入口一行人骑着马朝这边疾驰而来,渐渐的一行人分成三队,中间是一穿着鲜亮的小娘子领头,另两边是两队年轻郎君。   寿昌公主定睛一瞧,露出一个冷笑:“大哥去了,二郎倒越发的糊涂了,竟和建昌混在了一处。”   裴蓁瞧着建昌公主一行人也露出一个冷笑,见四周的小娘子具起身有相迎之态,便讥讽道:“便是大表哥尚在,他又能出息了几分。”   建昌公主听了这话不免一怔,谁都知道此次德宗大长公主归京为的正是皇太孙的婚事,只是听裴蓁所言,她对皇太孙好似厌恶非常,想到这,建昌公主骨子里一寒,只道京中又要起事了,只是一细想,任是京都风起云涌也与她这出嫁的公主没有干系。   那群小娘子见裴蓁讥讽于皇太孙,有的习以为常,有的则是瞪大了眼睛,更有那不曾与裴蓁接触过的小娘子心中暗忖,都道太华县主为人傲慢,原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不想竟猖狂至此,这样的性子,皇太孙可又能受得住。   在说那一群人打马而来,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裴蓁的身上,哪怕她身边围着一群美貌的小娘子,却也比不上她日灿月耀星辉之貌,建昌公主骑在高头骏马之上,俯视两人,口中道:“我还当太华今日不会出现了。”话音儿隐含讥讽之意。   裴蓁嘴角勾了勾:“听闻建昌皇姐今日要来,我焉能不出现。”一边说着,一边把卷起的马鞭在手心轻敲。   建昌公主眼底闪过一抹妒恨之色,随即道:“如此甚好,我还当你当日那一摔坏了身子骨,日后都不得出现在这围场了。”这话分明是在咒裴蓁。   “托圣人和皇后娘娘鸿福,老天也不忍收了我去。”裴蓁起身一笑,口中唤道:“玉娘,劳烦你让人把你的马牵来,免得建昌皇姐久等了。”   那厢玉娘脆声相应,左边打头一袭黑衫的年轻郎君便高声笑道:“太华县主可能相中我这匹马?”一边说着,一边抚了抚马颈上的鬃毛。   裴蓁抬眼瞧去,本不想理会他,又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展颜一笑,扬声道:“长乐郡王愿意割爱自是感激不尽。”   裴蓁一笑,明眸水光潋滟,宛若明媚春光,严之涣自知她容貌极美,她的美貌正印证了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可她素来待他冷淡,哪及眼下笑容明艳夺目,宛若枝头开的最艳的娇花,这般没有任何的预兆的把那艳色纳入眼底,可谓给了他最有力的一击,他喉头不自觉的滚动,只觉得下腹火气上涌,顿时困窘不堪,又恨不得当下就把人抢到马上飞奔而去,然后把她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在场的人都知长乐郡王性子喜怒无常,虽是他主动攀谈,却未必有成人之美的意思,况且,以这位郡王的出身,还真用不着巴结太华县主,因为他根本没有夺嫡的希望。   裴蓁虽说上辈子是已婚妇人,可她和皇太孙两两相厌,皇太孙不屑碰她,她亦不屑让皇太孙沾了身子,是以她自是看不明白严之涣眼底几欲压制不住的贪婪之色。   裴蓁不懂却不代表有心人无所察觉,寿昌公主瞧得分明,不由笑出声来,更是用挪揄的目光打量着严之涣,男人好色倒是寻常事,只是在她看来,严之涣也只能在心里惦记惦记,他那样不堪的出身便踩了高跷也够不着裴蓁的头发丝。   严之涣本就心虚,又听寿昌公主大笑出声,脸色不由一沉,顿时羞恼成怒,他知别人若知晓他的心思定然要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全然是痴心妄想,把裴蓁比作天鹅肉他是全然认同的,可说他痴心妄想便不敢苟同,他自觉不必皇太孙差到哪里去,他虽不比严正则那小子面皮白嫩,可他更有男子汉气概,拉得开弓,挥得动长刀,便是……便是在榻上他也能胜过严正则七分。   严之涣越想越觉得自己处处都比皇太孙强上许多,不由有些得意,又见裴蓁目光不解的瞧了瞧寿昌公主,又打量着自己,双腿更是不自在的夹紧马腹。   “给县主让出一匹马。”同为男人,皇太孙自然也明白严之涣突如其来的变化,莫名感到不悦,没等他反应过来因何不悦之时,便已经出言让人让马给裴蓁,话一出口,严正则猛然清醒,又生悔意,脸色变了变,又想着世人皆知太孙妃的人选非裴蓁莫属,他这般做倒也算不得突兀,这样想着,他便用余光冷飕飕的瞧了严之涣一眼,心里冷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县主能瞧得上这畜生是它的福分。”严之涣对严正则鄙夷的目光视若无睹,反倒是朗声一笑,也顾不得是否会让人察觉出自身的不妥,直接从马上跃身而下,然后夹紧了双腿。   裴蓁见状也不客气,双手撑在马背上便要跃身上马,严之涣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刚好握住裴蓁那细得一手便能握得过来腰肢上,裴蓁吓了一跳,不由回头瞪他,芙蓉面上便带了几分羞恼之意,严之涣咧嘴一笑,道了句:“我怕你摔着。”   裴蓁嗤笑一声,想也不想便拍开他的手,右脚踩在马蹬上,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背,姿势利落又漂亮,严之涣却无暇顾及她那洒脱的姿态,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踩在马蹬上的玉足,想着这脚丫还没有他的半个手掌大,若是握在手里把玩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裴蓁哪里知道严之涣这见不得人的心思,只见他总是盯着自己瞧,便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拿在手中的缠五□□银丝长鞭凌空一甩,睨向建昌公主,脆声道:“不知建昌皇姐是想射猎还是想打马球?”   建昌公主知裴蓁弓马娴熟,便吩咐道:“让人圈出一片空地,想来打马球的尽管上,今儿个不分高低贵贱。”   此话一出,寿昌公主便知建昌公主是有意寻事,不由冷笑一声,扬声道:“皇姐既有如此雅兴,皇妹也奉陪到底。”说着,一回首,与她身后的众人道;“没听皇姐说,今儿个不分高低贵贱,画杖无眼,若是不甚伤了谁也怨不得人。”   建昌公主闻言冷笑一声:“正如皇妹所言,马球场上听天由命,便是断了手脚也怨不得人。”   话是这般说,可谁又敢让天潢贵胄断了手脚,到时候可就不是偿命就可了事的,建昌公主身后的小娘子瞧了瞧一脸冷笑的寿昌公主,又瞧了瞧骑上骏马之上神色似笑非笑的太华县主,心下生了怯意,淑妃虽得几分宠,可卫皇后也不是吃素的,真若是伤了她的心肝宝贝,她就敢拿你九族开刀。   “公主,这样热的天,打了马球后必然是要一身汗的,倒不如让侍卫们上场,咱们坐在竹蓬下瞧个热闹。”建昌公主身后的王家蓉娘拉了拉建昌公主的袖子,又笑道:“况且太华县主大病初愈,只怕更受不得这暑气。”   建昌公主咬了咬牙,知道王清蓉这是在给自己寻台阶下,可瞧着寿昌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怎得也说不出松口的话,倒是一旁的皇太孙含笑开了口:“蓉娘说的倒是没错,皇姑何不和寿昌皇姑各自唤了八人进行马球较量,我这边的侍卫可随皇姑随意挑选。”   皇太孙开了口,建昌公主自然要给这个面子,便强牵一抹笑意道:“皇妹如何看?”   寿昌公主有意给建昌公主一个教训,自是不愿这般算了,只是皇太孙当众开了口,她亦不好驳了他的颜面,便看向裴蓁,挑了一下眉,似有询问之意,见裴蓁唇角一勾,微微颔首,便扬声道:“皇太孙既借人给建昌皇姐,那我们便向长乐郡王一借人手了,这人我们也不白借,不论输赢每人都赏纹银两百两。”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比拍手叫号,裴蓁更是骑在马上抚掌而笑,脆声道:“寿昌皇姐这般慷慨,我也不能吝啬了,若是赢了,每人加赏百两黄金为彩头。” 第20章   纹银两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像在场这些贵女、郎君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些,是以当裴蓁说出加赏百两黄金为彩头时,在场众人皆为一怔,球队择出八人,每人百两黄金,那可是整整八百两黄金,在京中可以买下三套宅院,这样的大手笔,莫说是他们,便是家中长辈也未必能眼也不眨的拿出来,可太华县主却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众人不由想到一些传闻,都道圣昭帝当年因觉得委屈了女儿把自己大半个私库都陪嫁给了她,想来此言不虚。   百两黄金谁人能不动心,莫说是长乐郡王的侍卫,便是他身边的这些俊俏郎君亦是动了心,若不是顾及脸面,恨不得能替了侍卫出场,好得了这彩头。   “太华县主好生大方,这彩头连我都要心动了。”   严之涣朗声笑道,他身边的一众郎君亦是纷纷出言:“可不是,县主这般爽快,倒叫咱们兄弟也想讨个彩头了。”   裴蓁闻言勾唇一笑,她久居洛邑,洛邑又是富庶之地,最常见的便是炫宝斗富,八百两黄金若在洛邑,也不过是那些富贾豪绅赌钱的零头罢了。   “若郡王愿意上场我自是感激不尽,正巧前不久姨母赏了我一块五福捧寿的玉佩,我便拿它做彩头赠与郡王。”说罢,凤眸一挑,看向严之涣身旁的一众人,又道:“归京前舅父使人送了我一匣子珍珠,虽算不得稀罕物,可胜在圆润无暇,若各位郎君愿助郡王一臂之力,也瞧得上眼我那一匣子珍珠,便做了彩头相赠,虽不能穿成一串珠链,可做个手链倒也刚刚好,众位郎君不妨拿回去孝敬家中长辈,也讨个欢心。”   裴蓁这话说的漂亮,若拿金银相赠不免有轻视之嫌,以物相赠,又道是讨长辈欢心,谁又能说这帮人见钱眼开呢!   “如此,咱们兄弟可就讨了县主这彩头了。”众郎君大笑而道,也知能送到太华县主面前的东西必不是俗物。   建昌公主见裴蓁大出风头,脸色不禁一沉,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若上场,侍卫们可要束了手脚,不免胜之不武吧!”   寿昌公主听了却是一笑:“建昌皇姐说的甚是在理,咱们也不能这般欺了建昌皇姐去,不若皇姐也寻上一队人和大郎较量如何?至于这彩头嘛!皇姐也不是小气人,想来也不会差太华多少的。”说完,哈哈大笑。心想,这一次可要建昌这个贱人肉疼许久了。   建昌公主手上的银钱自是不能和裴蓁相比的,便连寿昌公主也尚有不及,毕竟寿昌公主的舅父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那可是个人人眼红的肥差。   建昌公主气的脸色铁青,恨不得扬起鞭子抽花裴蓁和建昌的脸,只是当下已被人堵死了去路,自是不能示弱,便道:“既然长乐郡王愿意代皇妹上场,那我便请二郎上场了。”说罢,看向了皇太孙严正则,道:“不知二郎可愿意和大郎一较高下?”   严正则便是不愿意,此时也不能露出怯,又见裴蓁下了他脸面不说,却捧起了他庶兄,便冷笑道:“许久不曾和大哥打马球了,正好趁着今日分出个高下。”   众人瞧得分明,眼下已不是建昌公主和寿昌公主、太华县主之争,而是皇太孙和长乐郡王之争。   程家小娘子陪着晋安郡主坐在对面的竹蓬下,因是离得远,也听不真切那边说了些什么,只是远远的瞧着也看出来对面的气氛很有些剑拔弩张,不由看向晋安郡主。   晋安郡主轻摇着执在手中的双面绣折枝蛱蝶牡丹六角合欢扇,似笑非笑的瞧着对面,牡丹花瓣一样的红唇中发出一声轻嗤:“越发的没有长进了,也怪道太华瞧不上他。”   程家小娘子不知晋安郡主口中说的是何人,且不管这人是谁,也不是她一个千户之女可以评说的,因此只是乖巧的为晋安郡主打着扇子。   晋安郡主见她这般乖觉,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扭头与她说话:“陪着我在这闲坐倒是难为你了。”   程家小娘子忙摇了摇头,笑道:“能陪着郡主是小女的福分。”   晋安郡主闻言轻笑:“我家太华可没有这份耐心,这病刚刚养好便闹着要出来。”   “小女比县主虚长两岁,像县主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坐不住的。”程家小娘子心知少说少错,又明白但凡是做母亲的,不管嘴上如何说自己的女儿,心里都不会喜欢别人随声附和。   “这性子可与年龄没有关系,太华这孩子,便是再虚长几岁也不会有多少的耐心,都被我母亲宠坏了。”晋安郡主摇了摇头,却语含笑意,之后又拍了拍程家小娘子的手道:“家里长辈可有为你说亲?”   在大方的小娘子听了这话也是多少有些羞涩的,程家小娘子亦是如此,俏脸一红,摇头道:“未曾听家中长辈提起过。”   “我若为你说一门亲事你可愿意?”晋安郡主看向程家小娘子的目光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程家小娘子一怔,不曾想到晋安郡主会这般说,一时也拿不准她的意思,却也不敢驳了她的话,犹豫了一下,便道:“小女怎配有这样大的福气。”   晋安郡主嘴角翘了翘,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要妄自菲薄,你这般得我的心,倒让我也想有个这样乖巧的女儿陪在身边了。”说完,也不用程家小娘子回话,又指着临时用栅栏围出的马球场里的一群人,笑问道:“你觉得哪队能赢?”   程家小娘子眨了眨眼睛,这话却是不好回的,皇太孙位尊,自应该说是他赢,可他的对手偏偏是代表了寿昌公主和太华县主的长乐郡王,程家小娘子想了一下,便道:“小女希望县主能赢。”   晋安郡主闻言大笑,待笑音收敛,又道:“我家六郎也是个中高手。”   程家小娘子也曾耳闻晋安郡主并无嫡子,见她口气亲昵的说着“六郎”便知她指的是沛国公府的庶子,只是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位尊荣显贵的郡主娘娘竟与庶子感情颇好。   “小女也曾听父亲说起过沛国公府的郎君,赞其英勇超群。”程家小娘子微笑着说道,当然,她父亲赞誉的是沛国公府的裴大郎,而非他人。   晋安郡主不用想也知那位程千户不可能赞誉裴六郎,若是耳闻过他的事迹,只怕还要骂上一句浪荡子。   晋安郡主一心两用,一边盯着场上,一边与程家小娘子说话:“你们小娘都喜欢温润如玉的郎君,想来这在场的小娘子都是盼着皇太孙赢的。”   程家小娘子仔细的瞧了瞧球场内的现况,只觉得两队不相上下,领头的长乐郡王身下的马快如闪电,手中的画杖更是如同长了眼睛一样,照着那如拳大小的球一打一个准,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次次都把那球打向皇太孙,然后骑马冲过去,用画杖勾着球,好几次险些打到马腿上,几次三番下来,长乐郡王似戏弄够了,画杖一勾一个用力便把球击了出去,那球便如闪电一般飞入了球网中。   严之涣忍不住得意的挑唇一笑,又挑着眼去瞅裴蓁,见她一边抚掌又笑的花枝乱颤,婀娜的曲线宛如一支随风摇曳的牡丹花,不由更加得意。   “小女倒是觉得长乐郡王技高一筹。”程家小娘子轻声说道,倒也不是因为长乐郡王进球之故,只是她观长乐郡王占了上风之时,太华县主都抚掌大笑,想来是她极其看重输赢。   晋安郡主淡淡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你是个眼清目明的。”   这话是暗指她没有被皇太孙的外表迷了眼,程家小娘子却是想差了,思及她曾听过的传闻,都说未来的太孙妃人选非太华县主莫属,便以为晋安郡主不喜有人惦记皇太孙,可又怕她误以为自己对长乐郡王存有闺情,便道:“小女只是瞧着长乐郡王的骑术更娴熟一些。”说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晋安郡主虽性子暴躁易怒,揣摩这样心思简单的小娘子的心思却也是轻而易举的,又如何能不知她的意思,不由更加满意,她喜欢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人,严之涣便是母亲出身卑贱,身上也流着皇室血脉,先太子的长子,哪怕是庶出也不是她这样的身份可以高攀的。   “好孩子,难为你陪了我这么久,且去与她们玩吧!也帮我给太华带句话,说我先回去了,稍后我让她六哥来接她。”晋安郡主已见了人,又觉得颇为满意,便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说着,拍了拍程家小娘子的手,顺手把手上的一个玉镯撸到了她的手腕上。   程家小娘子一怔,忙要推辞,却见晋安郡主已起了身,道:“可不好让你白白陪了我这么久。”   程家小娘子再不好推辞,只得福身谢了礼,只是心里却像是打了鼓一样“咚咚咚”的跳了不停,她尚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管是相貌还是才情都不出挑,可以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入得了晋安郡主的眼,如今她待自己这般和气,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第21章   程家小娘子待晋安郡主走后, 便把话转与了裴蓁知晓,裴蓁微微点头, 目光盯在她的腕上, 因今日为了骑马方便, 程家小娘子穿着一身窄袖胡服,晋安郡主为她套上的那个颜色鲜阳纯正的碧玉镯子便露在了外面,裴蓁鲜艳欲滴的红唇轻轻一弯, 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便态度温和的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寿昌公主略显诧异的瞧了裴蓁一眼,她素知这个表妹性子倨傲, 且城府颇深, 以她之见程家惠娘可没有什么地方能入得了她的眼, 只是寿昌公主处事圆滑, 见裴蓁抬举惠娘,并没有多说什么,继而又把目光转向了球场内。   场内忽然响起了一阵叫好声, 寿昌公主见严之涣得势, 不由高声叫好,正要转头与裴蓁说话,又一阵叫好声接连响起,她扭头一看, 就见一群人把严之涣围了起来,之后高高捧起朝上一抛。   严之涣嘴角微翘,忍不住扭头去看裴蓁, 裴蓁亦抚掌而笑,娇嫩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娇美不可方物,严之涣心神一荡,又因裴蓁为他喝彩,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的意气风发。   “这般瞧着,大郎倒是比二郎出息了。”寿昌公主头微微一侧,与裴蓁说话道。   裴蓁含笑点头,心道,他自是要比严正则出息许多,若不然上辈子严正则也不会登上帝位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可惜这位的生母出身委实上不得台面,哪怕他的生母出自寒门也不会被人这般轻贱。   “倒是可惜了。”寿昌公主嘴角勾出几分笑意,显得很是耐人寻味。   “世事难料,谁又知他日后的造化,便说眼下,谁能想到他会成为京卫指挥司的同知呢!”裴蓁红唇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想来这话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裴蓁想起前世幼帝登基之时,她为太后,长乐郡王已是亲王之尊,手握百万兵马,勃勃野心已昭然若揭,想到这,裴蓁不由露出一个冷笑,那贱种听信谗言,只当害死了自己这天下便是他的一言堂,却不想想严之涣焉能让他一个稚子骑在头上,只怕自己前脚一死,后脚严之涣便会以新帝杀母为由逼他退位,自己龙袍加身。   “我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是了,左右这些事与我一个出了嫁的公主又没有多大干系,倒是你……”寿昌公主话音一顿,窥了下裴蓁的面色,见她依旧笑眼盈盈,才继续道:“我瞧着大郎对你可似生了情意一般。”   “那又如何?”裴蓁反问道,丝毫不见小娘子应有的羞意,莫说严之涣这么个狼子野心的东西是否会真的对她有情,便是有了又能如何,难不成她就要感恩戴德?   “我知你的婚事姑婆自有主张,可我这些年瞧下来,二郎绝非良配。”寿昌公主望着球场内脸色铁青的严正则,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德宗大长公主打的什么主意可谓是世人皆知,只是她却觉得可惜太华这样的人才,竟要配与二郎那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不可谓不是明珠蒙尘。   “我知你的好意,这件事我心中已有数。”裴蓁面露笑意,目光淡淡的从王家蓉娘的身上掠过,红唇轻轻一撇:“用不了多久,就有人会坐不住了。”   寿昌公主眨了眨眼睛,顺着裴蓁的目光看了过去,眉头不禁皱起,满目厌恶的说道:“这么个东西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枉你还是在大明宫长大的,竟不知这世上最不能小看的便是女人?”裴蓁轻笑一声,意有所指的道:“王家蓉娘可是身怀宝玉无人知。”   寿昌公主微微一怔,扭过头细细的打量起了王清蓉,一点也没有掩饰的意思,半响后,才道:“这样的事……也,太过不堪了。”随后又追问了一句:“这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想她常年在京竟比不得太华消息灵通了。   裴蓁笑而不语,当初她六月嫁进了太孙府,七月严正则便火急火燎的迎王清蓉进门,打了她的脸面不说,也丝毫没有顾及外祖母和姨母的怒火,甚至连圣人的再三训斥都充耳不闻,跪在太极宫一整个昼夜,只为求迎王清蓉进府,那时候她还奇怪严正则哪里生出的胆子连圣人的意思都敢违背,直到七个月后王清蓉以自己陷害她早产为名生下庶长子她才顿悟,原来这两人早已有了首尾,且已经珠胎暗结,在等下去王清蓉的肚子可就要瞒不住了,严正则自是不敢让事情败露,故而只能硬着头皮把她娶进门来,倒也因此传出了皇太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传闻。   程家小娘子坐在裴蓁身边,因两人悄声密语,她听的倒是不算真切,可哪怕只入耳了几句话,也吓得她浑身发僵,只恨不得当场打个地洞钻走,免得为家里招来祸事。   裴蓁瞧见程家小娘子怯生生的目光不由展颜一笑,顺势打住了这个话题,笑吟吟的与她道:“如今咱们也是相识了,我便叫你一声惠娘,也显得不那么生分,我听寿昌表姐说你骑术了得,正巧我无事时也喜欢去马场遛上几圈,过几日我要办一个赏花宴,正巧京郊的庄子上有一个马场,到时候你若得空我便下帖邀你来玩。”   程惠娘颇有些受宠若惊,忙道:“承蒙县主抬爱,我那日定然会按时到达。”   裴蓁轻笑一声:“说起来也是咱们有缘,我呀!一瞧见你就觉得很是喜欢,虽说我家姐妹甚多,可我自来随外祖母住在洛邑,倒与她们不大玩的来,以后就好了,我若回京便可寻你一处耍。”   程惠娘自然听人说起过沛国公府的事情,晋安郡主就太华县主一个女儿,余下的裴家娘子都是庶出,太华说与她们玩不到一处去怕也只是托词,大抵是瞧不上她们的出身,这样想着,程惠娘又觉得太华县主其实也不像传闻那样跋扈,至少还给庶出的姐妹留了体面,不曾在外表示出她的蔑视。   裴蓁当然不会和那些庶出的姐妹计较,从出生就注定了她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若是她还把她们放在眼中时时算计,那便是让自己成了笑话,在裴蓁看来,她父亲那些庶出的子女,若是个董事,又能讨得她欢心,那便抬举几分,若是不懂事的,更是无需理会,自有人愿意为了讨好她而出头收拾那不懂事的人。   “你倒还有闲心办什么赏花宴。”寿昌公主摇了摇头,颇有些不赞同。   裴蓁不以为然的翘了翘嘴角,笑道:“有什么没有闲心的,就像我说的,该着急的人又不是我,再者,我心中也不是没有成算的,八月初三可是个好日子,自是该双喜临门才是。”   寿昌公主知八月初三是皇太孙择妃之日,裴蓁口中的双喜临门自是不言而喻。   “原来你早有了章程,我这还巴巴的为你担心呢!”寿昌公主睨着裴蓁,语带嗔怪的说道,   裴蓁哈哈大笑,凑近了寿昌公主几分,轻声道:“这事到时候还得麻烦你。”   “怎么说?”寿昌公主挑起了长眉,之后双目突然圆睁,问道:“这事不会只有你我两人知道吧!”   裴蓁笑得眼睛弯了起来:“这样的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了。”   寿昌公主一是时间又喜又忧,喜的是裴蓁如此信任于她,忧的是这样的事情连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都不知道,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她这个知情人可落得好了。   “你呀你!”寿昌公主咬着牙,伸出一指点在裴蓁的额角上,恨恨道:“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样的事情也能瞒得住,也不知是该说你心大还是说你能装得住事才好。”   裴蓁朝着寿昌公主讨好一笑,柔若无骨的小手像一条灵活的蛇一样缠在寿昌公主的手臂上,又轻轻的摇着她,娇滴滴的说道:“所以才要央求表姐助我呀!”   寿昌公主饶是女人,瞧着裴蓁这副宜喜宜嗔的俏模样也不由酥了骨头,暗道,也不知日后哪个有这样大的福气能受用了这个香肌玉体的美娇娘。   “我要如何助你。”   裴蓁偎在寿昌公主身边,附耳说道:“八月初三那日,你只管让宫人把王清蓉推下水,到时候我叫了太医过来,咱们给太子妃一个惊喜。”   “说是惊吓还差不多。”寿昌公主眼里带着笑意,嗔声说道。   “怎么算不得惊喜了,皇太孙有后这样天大的事情还不够普天同庆嘛!”裴蓁笑吟吟的说道,嘴角轻轻的勾了起来,凤目弯成了月牙儿状。   “算了我怕你了。”寿昌公主摇了摇头,又推了推裴蓁依着自己半边的身子,笑骂道:“快起来,你这是想热死我不成。”   裴蓁闹她,越发的偎进她怀里,又学着那浪荡小郎君的样子,吸了一口气,怪声怪气的道:“呀!谁家的小娘子,身上幽香四溢,让郎君我情难自控。”   寿昌公主哭笑不得,轻轻呸了一声后亦调笑回去:“哪及得上郎君的花容月貌,惹的小娘子我的心肝儿砰砰乱跳。” 第22章   裴蓁和寿昌公主笑作一团, 惹得球场内的人纷纷看了过去,严之涣瞧着裴蓁笑倒在寿昌公主身上, 不由撇了下嘴, 心里颇有些酸意, 自己这样的美男子尚不能让太华多看一眼,寿昌姑妈一个小娘倒是颇会讨她的欢心。   “不玩了,不玩了。”严之涣挥了挥画杖, 也想凑到裴蓁的身边。   “大哥是什么意思?”严正则眉头紧皱, 理所当然的认为严之涣是在藐视自己,他以为他是个东西, 不过是多进了两个球, 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严之涣浓眉挑起, 一脸的不耐烦:“二弟以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输不起?”   严正则冷笑一声:“我会输不起?只不过胜负才刚刚开始, 我看是大哥怕了吧!”   严之涣勾了勾嘴角,轻嗤一声:“按照二弟的意思,两个球尚不能分出输赢, 依我看, 在打下去便是我进了十个球也是分不出胜负的。”他嘴角边噙着讥讽的笑意,眼神渐渐凌厉起来,像开了刃的利剑。   严正则眼底闪过一抹怨毒之色,之后驭马靠近严之涣, 眼底带着嘲弄之色,冷嘲道:“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东西你也敢惦记, 痴心妄想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   严之涣勃然大怒,那双细长幽深的凤目闪过一道杀意,想也不想就挥起手中的画杖朝着严正则挥了过去,严正则哪里想到大庭广众之下严之涣敢如此行凶,狼狈的躲过画杖,严正则既惊且怒,苍白的脸上呈现出癫狂之色,高声喝道:“我要杀了你。”   这一变故,惹得满场具惊,而严正则话一出口更是让众人脸色一变,兄弟相残,乃是皇室大忌,皇太孙和长乐郡王这是疯了嘛!   严之涣听了此话却是放声大笑,他轻蔑的看着严正则,冷笑道:“你若有此胆量,我尚且要敬你三分,只是,你敢吗?你以为你是谁。”这话,是还给了严正则,他以为他是谁,还是皇太子捧在手掌心上的嫡子吗?这世道早就变了,可笑他到如今还看不分明,自以为皇太孙之位是他的保护伞,却不知那不过是悬在他头上的利刃,谁时都能摘了他的脑袋。   “二郎过了。”寿昌公主看着这场闹剧,脸色微微一变,原本起身的动作被裴蓁拉住。   裴蓁低低一笑:“你一个出了嫁的公主理会这事做什么,刀剑无眼,别在伤了你。”   裴蓁话一出口,严正则已高声唤人取剑,只是这命令又有谁人敢应,长乐郡王在不得圣心也是先太子的长子,谁若是敢把这剑送到皇太孙的手上,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严之涣骑在高头骏马上,脸上露出傲然之色,手执画杖指向严正则,纵声笑道:“我让你一只手又如何。”   建昌公主遥遥的看了寿昌公主这边一眼,见她身姿未动,便也不曾起身,倒是她身边的王蓉娘有些坐立不安,一脸忧色的望着皇太孙,粉拳紧握。   严正则被这般挑衅,如何还能忍得住,他回头看向已经围拢过来的一众人,冷声喝道:“我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殿下,自家兄弟何苦闹成这般。”有人如是劝道。   “他算什么自家兄弟,也配。”严正则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的说道,不顾身边人的劝说,直接朝着他带来的侍卫厉声喝道:“拿我的剑来。”   侍卫们一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却没有一个人敢把剑递到他的手上。   严之涣见状不由大笑出声,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之意,这样一个蠢货,也配肖想太华。   裴六郎来到不是时候,他到围场的时候正巧见皇太孙和长乐郡王在场中对持,犹豫了一下,他驭马上前请安。   严正则脸色阴沉不定,又有几分狰狞之色,看见裴六郎不由想起裴蓁对他的蔑视,牙齿顿时咬的吱吱做响,不由迁怒于裴六郎,手中的画杖想也不想就朝着裴六郎扔了过去。   裴六郎吓了一跳,本能的起身躲过,惊疑的看向了皇太孙。   严正则冷笑一声:“大胆,我让你起来了吗?”   裴六郎又羞又怒,重新跪了下来,低着头,掩去眼里的怒火,只是一张脸不免羞臊的通红。   裴蓁原本还在旁边看戏,见严正则如此折辱自己六哥,不由大怒,冷笑一声,握着卷在手中的长鞭就走了过去,寿昌公主一惊,忙伸手拉她,轻轻摇了摇头。   裴蓁挣开寿昌公主的手,直接走向了场中,她迎着光,显得人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美丽,整个人如一团烈火,怒意昭然若揭,走到裴六郎身边后,一把就把人拉起,仰头看向严正则,冷冷一笑:“殿下这是做什么?折辱沛国公府的儿郎,你还不配。”   “你大胆。”严正则面目狰狞,他不曾想到裴蓁竟也敢这般无视自己,只是他不敢朝裴蓁发怒,便指着裴六郎,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裴六郎犹豫一下,便要弯膝而跪。   裴蓁直接推了裴六郎一把,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目微微一眯,她脸上带笑,眼底却透着森然之色:“今日你无故折辱我兄长,明日我便要你在兴庆宫长跪不起。”   “你敢。”严正则声音变了调,眉眼间全是阴郁之色。   裴蓁嘴角轻轻勾起:“我敢不敢明日殿下就知晓了。”   她当然敢,谁不知卫皇后视裴蓁为亲女,今日皇太孙无故折辱裴六郎,只要裴蓁到卫皇后那哭诉,卫皇后自是会为她做主,她乃皇太孙祖母,随意寻个理由便可让他在兴庆宫跪上几个时辰,任谁也不能挑出一个错来。   裴蓁这般猖狂,让严正则的脸色变了又变,喝骂之言已在嘴边,他忽儿的却笑了起来,轻蔑中又带着几分狠厉:“县主可知,我可在兴庆宫长跪不起,卫皇后却也要在我祖母的灵位下久跪。”   卫皇后乃继后,先皇后王氏乃是皇太孙的嫡亲祖母,他这般说,虽是出了这口恶气,却也无形中折辱了卫皇后,眼下这样的场合,谁又能说他是无心之过,不用等到明日,他这句话便会传到卫皇后的耳中,以卫皇后的为人,这口气必然不会咽下。   裴蓁笑容冰冷,在严正则森然的目光下,一步步朝他走近,直到走到马前,她微微仰头,红唇勾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娇软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我等着明日太子妃和殿下在兴庆宫请罪。”   “你放肆。”严正则大怒,想也不想便扬起了手。   裴蓁不闪不躲,嘴边挂着讥讽的笑意,今日严正则敢碰她一个手指头,明日自有人会为她数十倍的讨回来。   严之涣在裴蓁进入场内后就时刻的关注着,见她朝着严正则走去,就已全身戒备,见严正则挥起了手,他想也未想就把手中的画杖扔了过去,他准头极好,力气又大,正好打到严正则的手腕上,之后驭马上前又跃身下马,挡在裴蓁的身前,右手摸上了挂在腰间的匕首,冷冷的望着严正则,眉眼间全是阴狠之色:“你想要做什么。”   严正则扔出画杖的同时便生出了悔意,只是面对严之涣却不能有任何的示弱之举,只恨恨的盯着两人,恨不得立时能把这两人斩杀于此,只是他到底不敢,只能硬生生的咽下这口恶气,只等着来日,终有一天他要杀了这对女干夫淫妇。   “大哥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和太华县主开个玩笑罢了。”严正则面露狞笑。   严之涣狭长的眼睛微眯着,勾了勾嘴角:“二弟这玩笑开的也太大了些。”   裴六郎也跑到裴蓁身边,戒备的看着严正则,下颚紧绷。   裴蓁眼里寒光闪闪,却有些意外的看了严之涣一眼,抬手要把他推到一边,不想他人高马大,像一座小山一样巍然不动,甚至回头朝裴蓁一笑,牙齿白的晃眼。   “我送你回去。”   “不必麻烦郡王了,我六哥会送我。”裴蓁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她深知严之涣此人不好相与,如今这般无事献殷勤,只怕是非奸即盗。   严之涣被拒了也不恼,笑嘻嘻的盯着裴蓁瞧,他惯来喜怒无常,情绪转变这般快也不叫觉得意外,只见他轻蔑了看了严正则一眼,之后手一扬,自顾自的说道:“县主受了惊,我先送县主回府。”   裴蓁眼睛圆睁,哪里想到她已经拒绝,严之涣还要坏她好事,她母亲特意让六哥过来接人,为的不过是让他相看下程家惠娘,如今他直接就要送自己回府,她六哥哪里还能见得到人。   “把郡王容我先去和寿昌表姐辞别。”裴蓁红唇抿了抿,便拉了裴六郎去竹蓬那边。   都说裴六郎是个浪荡子,整天只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可如今面对这些多的美貌小娘子他却是眼也未抬,很是规矩的和寿昌公主见了礼,之后等在了一旁。   裴蓁见程惠娘脸色发白,不用想也知她今日是吓到,便温声道:“今日被搅了兴致,我就先回去了,等过几日赏花宴我给你下帖子。”   程惠娘没想到这个时候太华县主还会和自己说话,先是一怔,随后忙应了下来,只是她今日实在吓破了胆子,头始终微垂着,眼睛不敢乱看。   裴蓁不由在心里轻叹,又见裴六郎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便摇了摇头,想着在寻个机会让他瞧瞧程惠娘便是了,虽说程惠娘母亲很是满意,可若是六哥自己瞧不中,日后夫妻之间不和美,反倒是会坏了他的前程。   想着裴六郎的婚事,裴蓁不由看了一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严之涣,心里犯了嘀咕,她六哥比严之涣还要小上二岁,如今都要说亲了,他那边倒是还没有动静,听说身边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严之涣见裴蓁瞧向自己,便露了一个笑脸,他哪里又知道裴蓁竟会猜疑他不近女色是因为有见不得人的隐疾,倘若他知晓,定要大呼冤枉,他早年疑心太子妃会使美人计来害他,自是不肯受用她送来的丫鬟,时间长了,他这疑心病就更重了,瞧府里略有些平头正脸的丫鬟都像是不怀好意的贼人,是以才会宁可靠自己的双手自力更生,也不肯收用个美娇娘来暖被窝。   围场发生的事情,自是有人捅到了显昭帝和卫皇后的耳中,显昭帝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笑了起来,淡声道:“蓁娘就是这样护短的性子,二郎无事招惹她做什么。”想了下,又问道:“可伤着人了?”   秦四玖知显昭帝问的是谁,忙回道:“不曾,让长乐郡王给拦了下来。”   显昭帝点了下,沉吟了片刻,说道:“到底是受了惊吓,让太医过去瞧瞧,她性子又娇,受不得委屈,一会让内侍把进贡来的浮光绫送到沛国公府。”说完便低头看着奏折,又喃喃自语的道了句:“比花还要娇嫩的小娘子,也亏得二郎能下得去手。”   秦四玖不敢接这话,等了一会,才又低声问道:“皇后娘娘那边……”皇太孙想和太华县主动手,又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卫皇后怎肯善罢甘休。   显昭帝却是头也不抬,只道了句:“也该让他受点教训了。”   秦四玖应了一声,退了下去,瞧见他干儿子赵瑾咂了咂嘴,低声嘱咐道:“太子妃和皇太孙若来求见,就说圣人忙于政务不得空,若是太华县主来,立马回了圣人,不得耽误。”   赵瑾咧嘴一笑:“还是太华县主得圣人宠。”   秦四玖瞪了他一眼:“多嘴。”可心里却道,若是他,也要偏宠太华县主几分,那样比花还要好看的小娘子,就是他这无根之人,被她多瞧上几眼,再得到几句娇声软语,也觉得骨头都要酥了,更何况正常的男人了。 第23章   晋安郡主知道皇太孙竟想和裴蓁动手, 不由大发雷霆,她本就是个火爆性子, 想着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之前险些去了半条命不说, 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竟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胆子也太大了, 如今还没坐上龙椅就敢对你动手, 若是真有那一天,还不得把咱们都推到菜市口去处决。”晋安郡主脸色阴沉, 原本还觉得放弃皇太孙这条线有些不甘, 如今看来, 这个决定在英明不过了。   “母亲也太高看他了, 我今日如此激怒于他,他尚且忍气吞声,这样的人, 便是借他十个胆子, 他也不敢真的对我动手。”裴蓁轻摇着手中的篾丝扇,懒洋洋的倚在美人榻上。   “他眼下不敢,不代表以后不敢,你有一句话说对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咱们断然不能让他坐大。”晋安郡主眼底闪着寒光。   “您想做什么?”裴蓁摇着篾丝扇的手一顿, 又道:“您可莫要胡来,这事我自有主张。”   晋安郡主的目光落到裴蓁的脸上,带了几分疑色,说道:“这话该是我嘱咐你才对。”   裴蓁抿嘴一笑:“母亲只管等八月初三瞧好戏就是了,我敢保证,在没有一出戏能如此精彩了。”   晋安郡主也知裴蓁若不想说,她再问也是无用的,只是这口气她却是咽不下去,总要想给皇太孙一个颜色看。   裴蓁知晋安郡主吃不亏的性子,又她坏了自己的好事,便道:“他大庭广众之下非议姨母,姨母断然不会善罢甘休,您又何必急吼吼的去寻他晦气,只管等着瞧就是了,过不了今晚,太子妃就会带着他去兴庆宫请罪。”   晋安郡主嘴角翘了翘:“这般也太便宜他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您耐心等等便是了。”裴蓁手指翻飞,剥着手中的蜜橘,然后把蜜橘一分为二,递给了晋安郡主,笑道:“这橘子甜如蜜,母亲尝过了保准心情好起来。”   “不吃。”晋安郡主头一撇,赌气的样子显得有些孩子气。   裴蓁看着晋安郡主那张白嫩无暇的美颜容颜,轻轻的笑了起来,时光似乎对于美人总是格外的留情,母亲已有四十开外,却依旧肌肤莹润,体态婀娜,许是因为很少操心的缘故,眉宇之间甚至还带了几分骄气,她这样美,可父亲却不懂得欣赏她的美貌,反而宠爱傅姨娘那样不堪的人,委实是一件难解之事。   晋安郡主只听见裴蓁轻笑声,等了一会,也不见她来哄她,便把头扭了过来,又见她把那剥好的橘子吃了个干净,便道:“还说甜,也不留给我尝尝。”   裴蓁嘴角轻轻勾起:“那我给您在剥一个。”   晋安郡主这般说,可却舍不得让裴蓁动手,便道:“罢了,别沾手了,须知这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可得好好保养。”晋安郡主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一双手伸出来,她那双手甚美,十指涂了丹蔻,纤柔白皙,柔若无骨。   “圣人让人赏了三匹浮光绫,我瞧着颜色都鲜嫩,浅碧色那匹就给你裁一条十二幅湘水裙,娇黄色那匹就做成双层半袖轻罗衣,等八月初三那天你穿进宫,保准让她们眼红。”晋安郡主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这人打小就掐尖,如今年纪大了,倒没有和妇人攀比的心情,反倒是把这一腔掐尖的劲头用在了裴蓁的身上,在她看来,她女儿生的这样美,便是不打扮也是艳冠群芳的,可若轻装淡抹反倒是辜负了这天赐的容颜。   裴蓁虽多活了一世,可也不能免俗的喜欢漂亮的衣饰,便点头道:“极好,到时候母亲也做上一身,咱们母女穿的一般模样,让人瞧了还以为是一对姐妹花呢!”   “我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能穿的那般鲜嫩。”晋安郡主不由失笑,之后脸色一正,问道:“今儿怎么又是长乐郡王送你回来的?”晋安郡主不免有些忧心,她女儿生的这样美,保不准是长乐郡王贪图女儿美色,有不轨之心,又想着,那小子似乎颇会讨小娘子欢心,若是太华着了他的道可就遭殃了。   “他愿意做个护卫,我又有什么法子。”裴蓁也觉得厌烦,不由撅了下嘴。   “莫不是他瞧上你了吧!”晋安郡主有些狐疑的说道。   裴蓁不知晋安郡主怎会做这般猜测,不由哭笑不得,嗔道:“长乐郡王又怎会儿女情长的人,您若说他瞧中了我,倒不如说他瞧中了我身后能带给他的利益。”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严之涣此人还算不得英雄,又怎会轻视美色。”晋安郡主是过来人,若说在过个二三十年,也许严之涣会无视于太华的美色,可眼下,正是年少慕艾之龄,面对如此殊色又焉能不动心。   “往日里你可曾与他打过交道?”晋安郡主皱眉问道。   裴蓁摇了摇头,总觉得晋安郡主是杞人忧天。   “您又不是不知,我随外祖母久居洛邑,先太子在世时又不得意这个儿子,便是进宫遇见了,也不过是彼此见个礼,只怕我和他见过的次数还不如您多呢!”   晋安郡主可不愿意把裴蓁嫁给严之涣,或者说她是想也不曾想过,严之涣生母那样不堪的出身,他自己又不过是个郡王,又哪里得入了她的眼。   “等眼前的事了结了,你就随你外祖母回洛邑,你的婚事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之前见过镇嘉王府的三郎几面,倒不像他父亲性子那般严苛,小小年纪已有了才名,虽说年纪比你小了两岁,可再过两年也能娶亲了。”   “我的婚事,您就别操心了,外祖母那自有主张的。”裴蓁怕她胡乱牵红线,忙出声说道,莫说镇嘉王府的三郎君比她小了两岁,就是大上两岁她也是不愿意,她曾与那小子打过交道,恃才傲物说的便是此人,偏偏他还没有多少真才实学,不过是被人吹捧几句就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亏得你还是我怀胎十月所生,连你的婚事我的做不得主了。”晋安郡主笑骂一声,却知看人本领她母亲自是要比自己强上许多。   裴蓁笑吟吟的晋安郡主,扎了一个刚好入口的蜜瓜送到她唇边,笑道:“少操些心还不好,您只管等着日后让女婿孝敬您便是了。”   “小心你外祖母把你嫁到番邦去。”晋安郡主吓唬她道。   裴蓁却是不怕,笑意吟吟的说道:“若是能嫁给表哥那也是好的。”裴蓁口中的表哥指的是德宗大长公主在番邦所出的长子木那塔的幼子。   晋安郡主没好气的白了裴蓁一眼:“你舍得嫁那么远,我却是舍不得把你嫁过去。”按照晋安郡主的心思,裴蓁自是留在京里的好,让她可时时看护着,免得受了欺负也没有哭诉的地方。   裴蓁哈哈大笑,亲昵的勾着晋安郡主的手臂,娇声说道:“便是您舍得让我嫁过去,我也舍不得离了您身边呀!若不然我受了气又该寻给我做主呢!”   晋安郡主虽知这话是哄她开心,却也笑了起来。随手把裴蓁插在髻上的步摇正了正,眼底带了几分骄傲之色,她便是没有嫡子又能如何,谁家的小娘子能如她的太华这般贴心董事,她的女儿,胜过别人家的儿郎百倍。   晋安郡主只道生女如此,此生再无所求,太子妃王氏却是恨不得把皇太孙塞回肚子里重生一次,她携子跪在太极宫求见圣人,跪了足有半个一炷香的时间,也未曾得见圣颜。   秦四玖从外面回来,避开太子妃与皇太孙,请安后在两人身侧弯腰说道:“圣人眼下不在太极宫,正在丽婕妤的寝宫,您再此跪着也是于事无补。”   “圣人可说何时会见我们母子?”太子妃轻叹一声,站起了身来。   秦四玖一脸的为难之色:“圣人已歇下了,奴才又怎敢打扰,不若您明日再来。”   “劳烦秦公公了。”   太子妃强牵扯一抹笑意,只是脸色有些难看,之后目光冷冷的看了一眼严正则,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只是,蛟龙失水,为了不让二郎失了圣心,她也只能将满腔怒火和屈辱咬碎了,硬生生的吞进肚子,对兴庆宫低一次头。   “母亲?”严正则见太子妃竟似要去庆宫低,不由脸色一变,想起了裴蓁的话。   “闭嘴。”太子妃强忍着怒火,冷喝一声。   她神色阴沉的样子吓了严正则一跳,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   太子妃被他气的胸口隐隐作痛,手抑制不住的发抖,在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她手指弯进掌心里,指甲狠狠的掐进她的嫩肉里,都说十指连心,她却是无视这钻心的疼痛,脸色不变,只有一双眼透出勃勃野心。 第24章   到了八月, 天气越发的闷热,倒是应了那句骄阳似火。   裴蓁坐在马车里, 身子歪歪的靠在一个藤编引枕上, 她坐姿并不端正, 却不会让人觉得轻浮,那种慵懒的姿态也无法掩盖她刻进骨血里的贵气。   “八妹妹,可要吃雪梨糖?”   说话的是裴蓁二叔家的嫡长女, 裴沂,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裴蓁,相比起裴蓁的慵懒姿态, 她的坐姿极是端庄, 双膝并拢, 手搭在膝上, 腰身挺直,让人挑不出错来。   裴蓁原本闭目养神,闻言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摇了摇头:“不必了, 堂姐也少吃一些的好,免得一会进了宫口渴。”   裴沂还是第一次进宫,本就有些紧张,又听裴蓁这般说, 心里一紧,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原本安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 又轻声道:“八妹妹,一会我们可要随你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裴蓁嘴角轻轻一勾,似笑非笑的看着裴沂:“来时二叔母没有叮嘱过你们吗?到了宫门自有人接你们去华清宫。”   “八妹妹不随我们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吗?”三房的三娘子裴潆轻声问道,她歪着头,杏核眼里带了点不赞同,在她看来,太后娘娘既是她们的长辈,又位尊于卫皇后,理应先去华清宫给她老人家请安才是。   裴蓁长眉轻轻挑起,脸上的笑意不变,随手拨弄着悬挂在车壁一角巴掌大的六角宫灯,她每轻轻拨弄一下,那宫灯便转动一下,绢纱上描绘的彩蝶便似有了生命一般,欲翩然飞舞。   “八妹妹。”裴潆脸上的笑意僵住,心里生出一股怒火。   裴蓁抬眼看她,轻轻“嗯”了一声,道:“堂姐刚刚说什么?”   裴潆强迁出一抹笑意,咬牙道:“我说八妹妹不去华清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吗?”裴潆最讨厌裴蓁的就是这一点,她只会唤她们一声堂姐,似乎连她们的名讳都不屑唤上一声。   “怎么?二叔母不曾嘱咐过,便连三叔母也是如此吗?”裴蓁不答反问,她凤目含笑,嘴角微微翘起。   看见裴蓁脸上的笑容,裴潆顿时觉得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八妹妹。”裴沂有些害怕,看了看裴潆,又看了看裴蓁,眼底便带了几分哀求之色。   裴蓁轻轻一笑:“堂姐还需记得谨言慎行才好,这宫里可不比在家中。”   “八妹妹说的是。”裴沂见裴潆咬唇不语,心里一叹,忙应声附和,之后不敢再发一语。   马车一路行驶到宫门外,照旧有一顶小辇等在了一旁,碧萝挑开车帘,扶着裴蓁下了马车,便被迎进了那顶小辇中,裴沂和裴潆有些无措的看着那顶小辇被抬进大明宫。   “两位娘子,请随老奴来。”华清宫驶来的宫人上前见了礼,轻声说道。   裴潆看了看那已经远走的小辇,又看了看那宫人,见她只在前引路,不由有些疑惑,便出言问道:“这位姐姐,我八妹妹她怎么是做小辇进的宫?”   “您说太华县主吗?那是圣人特许的。”宫人微垂着头,轻声回道。   裴潆还想再问,就被裴沂拉了一下,她始终记得裴蓁那句谨言慎行。   裴潆有些不悦的看了裴沂一眼,到底是有所顾忌,没敢在随意开口,只是她到底是养在闺中的娇女,这一路走来不免气喘吁吁,额上冒出了汗来,脚下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宫人回头看了一眼裴潆,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温声道:“太后娘娘已在华清宫等两位娘子多时了,还请两位娘子莫要让太后娘娘久候。”   裴潆和裴沂齐声道了“是”,咬着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裴蓁一路被抬至兴庆宫,进了大殿还未等和卫皇后请安,被便她拉在了身边,又让宫人赶紧把冰镇好的果子露拿给她喝,见她额上冒了细密的汗,便亲自拿帕子给她拭了拭。   “吃块糕点垫垫肚子。”卫皇后见裴蓁连喝了两碗果子露,又怕她凉着,忙让宫人把备好的糕点端过来,又夹了一块芸豆糕给她:“尝尝看,这是御膳房新研究出来的,里面加了薄荷做馅,这个时节吃最凉爽不过了。”   裴蓁小口咬着芸豆糕,一口糕点一口果子露,红菱唇的被果子露染得水润嫣红,有一种娇艳欲滴的美感。   “沛国公府二房和三房的娘子随你一起来的?”卫皇后见裴蓁吃完了糕点,才温声问道。   裴蓁点了点头,笑道:“奉了太后娘娘的命进宫,原是想随母亲一道来的,只是母亲一早就去了外祖母那,祖母便让她们随我一同来了,一下马车,就让华清宫的宫人接走了。”   卫皇后冷笑一声:“太后老了,人也糊涂了,傅氏我原瞧着还不算个蠢的,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走了眼。”卫皇后口中的傅氏正是裴蓁的祖母。   裴蓁微微一笑,她总不好非议自家长辈,虽然她很是认同姨母的话。   “这事,父亲未必知晓。”裴蓁嘴角轻弯,觉得这事越发的有趣了。   卫皇后嘴角翘了翘,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裴蓁的手,道:“你觉得今日谁家小娘子能夺得头筹。”   裴蓁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异样,她轻轻摇了摇头:“只怕谁也不能成为赢家。”   “这话是怎么说的?”卫皇后有些诧异。   裴蓁转着食指上带着的一枚花丝镶嵌红宝石的戒指,笑吟吟的说道:“王家蓉娘有喜了。”到了今日,她倒是也不怕事情会有了闪失,这样的事,总该让姨母知晓才是。   卫皇后一怔,之后想到之前她们还曾想把裴蓁嫁给皇太孙,他却已背着人做下这样的苟且之事,无疑是狠狠的在卫皇后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卫皇后不由勃然大怒,嘴角勾起森然的弧度:“他这是把咱们当傻子在耍吗?”她想到之前太子妃携皇太孙跪在兴庆宫请罪时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您别动气,不值当的。”裴蓁脸颊在卫皇后胳膊上蹭了蹭,明眸眯了起来:“这事,太子妃若是知晓必不会留下她肚子里那块肉。”   “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瞒到现在,你这孩子,也太沉得住心思了。”卫皇后怒火未消,伸手点了点裴蓁的额头,嗔声说道。   裴蓁唇瓣轻弯,笑道:“您又不是不知母亲的性子,这样的事让她知晓了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咱们又何必打草惊蛇,我已经和寿昌表姐通过气了,今天咱们就来个双喜临门。”说着,便把她的打算告知与卫皇后知晓。   卫皇后眼眸一闪,笑的前俯后仰,不住的抚掌道:“妙,妙,这口恶气总是要出了我这心里才能舒坦。”   “让您更舒坦的事情还在后面的。”裴蓁微微一笑,等王蓉娘的事情捅了出去,这出戏就更好看了,王蓉娘肚子里这块肉,太子妃不保也得保,毕竟这是王家的依仗,可未来的太孙妃就难做了,毕竟王蓉娘也不是小门小户出身,有王家做倚靠,太子妃又是她的姑母,她一旦生下庶长子,不论谁做太孙妃都会寝食难安,到时候就要看那位太孙妃有没有胆量弄死王蓉娘了。   “您只管在耐着性子等等,王蓉娘的事情败露,圣人必会让皇太孙外出避祸,免得他留在京中受人非议。”裴蓁掸了掸浅碧色的十二幅湘水裙,唇边的笑意未减。   “你是说,圣人会让他去蜀地?”卫皇后眉头皱起。这块肥肉,让谁啃了她也不愿意便宜了皇太孙。   “在蜀地让他栽个跟头不是好吗?”裴蓁目光一转,娇声笑道:“我原就猜测蜀地之行会在皇太孙和长乐郡王两人之人择出一人,等王蓉娘的事情败露,可不正好是圣人打了瞌睡,咱们递了枕头。”   “这一环接一环,莫不是你早就想好的吧!”卫皇后看向裴蓁,长眉挑起,笑的开怀,伸手把裴蓁拢在怀里,眼角眉梢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骄傲:“我的儿哟,你怎么就这般聪慧,真真是让我疼进心坎都不够。”   裴蓁仰头看着卫皇后,眼里是狡黠的笑意。   “成国公可不是好招惹的,皇太孙又是个自命不凡的,他若想动成国公的根基无异于虎口夺食,成国公虽不敢动他,可小小的教训却是免不了的,蜀地之行必会成为他的摘不掉的耻辱。”   卫皇后眼中的光彩更盛,同时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她曲指轻叩着小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响后,才道:“余家要回京述职了吧!”   裴蓁有些不解卫皇后问这话的意思,她可不曾听说她们和余家有什么交情。   “眼下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你觉得来人会是谁?”卫皇后眼底带了几分迫切的神采。   “肯定不会是成国公就是了,有可能是副总兵余大人,也有可能是余参将。”裴蓁轻声说道,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倒是觉得余副总兵的概率更大一些,毕竟去年回京述职的就是余参将。”   “余二郎吗?”卫皇后喃喃自语,嘴边忽儿的扬起了一抹神秘的笑意:“你适才还说圣人打了瞌睡,咱们递了枕头,如今这话倒是应验在了咱们身上了。”   裴蓁不解其意,歪头看向卫皇后,璀璨生辉的眸子轻轻眨了眨,卫皇后却不与她解惑,只是笑的分外的畅快。 第25章   今日显昭帝是以赏花为由, 召各府女眷入宫,实为替皇太孙择妃, 明眼人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走一个过场, 太孙妃的人选非太华县主莫属。   “蓁娘呢?怎么还不见她来, 莫不是又去哪躲懒了吧!”显昭帝到时,卫皇后和裴蓁尚在兴庆宫,他环视一下四周, 未见到她人, 便朝晋安郡主问了一句。   晋安郡主坐在德宗大长公主身边,见显昭帝问话, 便起身笑道:“臣妇今儿是和母亲同来的, 太华许是还在兴庆宫陪着皇后娘娘。”   “她架子倒是不小, 朕都到了还瞧不见她人。”显昭帝抬手压了压, 示意晋安郡主坐下回话,之后侧头与身边的秦四玖道:“去。让人请皇后和蓁娘过来,这样的日子少了她们可不行。”   显昭帝话中一语双关, 众人不免瞧向了晋安郡主和德宗大长公主, 却见这两人面色不变,端是一派自在,仿佛没有听懂显昭帝话里的意思。   裴太后来的比显昭帝稍晚一步,正好把他这句话听在耳中, 坐下后,便笑道:“圣人说的是,这样的日子可不能少了皇后, 她毕竟是皇太孙的祖母,未来太孙妃的人选她也要帮着斟酌一二。”   显昭帝点头称是,又瞧见陪在裴太后身边的两个小娘子极为眼生,便挑了下眉。   裴太后见状,便笑道:“这是沛国公府二房沂娘和三房潆娘,我召她们来陪我说说话。”   显昭帝笑了一下,没有在多关注裴潆和裴沂,他虽现在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显然裴潆和裴沂之貌还不足以入他的眼。   裴太后眯了下眼睛,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见显昭帝并未把目光停留在两人的身上,也不曾露出异样的神色,反倒是朝着下首方的晋安郡主笑了一下,说道:“晋安可有日子不曾进宫了。”裴太后这话,是暗指她进宫不曾向她请安。   晋安郡主嘴角勾起,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没有太后娘娘召见,臣妇自是不敢去华清宫叨扰。”   裴太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你这孩子,怎么还与我这般生分呢!”   晋安郡主笑而不语,然后就听到一道含笑的嗓音自不远处响起:“臣妾来晚了,还请圣人恕罪。”   卫皇后穿着一身水红色宫装,轻纱广袖,裹在姜黄色诃子中的一片白嫩浑圆隐隐呼之欲出,她眉眼带笑,牵着裴蓁走了过来,瞧见皇太后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之后微微福身,口中笑道:“不是说母后身子不舒服吗?”   裴太后嘴角勾了勾:“是有些不舒坦,不过有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陪我说说话倒觉得精神不少了。”   卫皇后轻轻挑了下长眉,掩唇一笑:“原本还有这样的灵丹妙药,既如此母后不妨把这两个人留下来陪您多说说话,等过了几年到了放出宫的年岁,臣妾为她们两个挑一个可心的夫君。”卫皇后这是把裴潆和裴沂比作普通的宫人来说。   裴潆和裴沂到底年纪小,听了这话脸涨的通红,眼眶也不由一红,却也知晓列害,不敢当失仪,忙低下了头。   卫皇后话里的意思裴太后自是听的出来,她眯了眯眼,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些:“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我可舍不得让她们在宫里陪我这个老婆子蹉跎年华。”   “要不说您心善呢!”卫皇后笑了一声,坐在了显昭帝身侧,受了众女眷的礼。   裴蓁站在她身边,薄红的菱唇轻轻勾了一下,似乎卫皇后说了什么笑话一般。   她今日才穿的正是显昭帝赏的浮光绫所缝制的裙衫,浅碧色的十二幅湘水裙,娇黄色的双层半臂轻罗衣紧紧裹着珍珠白的诃子,这一身鲜嫩的颜色衬得她比今日要赏的百花还要灿艳娇娆。   显昭帝自是认出了裴蓁所穿这一身的料子是进贡的浮光绫,嘴角不由轻勾,眼底带了几分愉悦之色。   “蓁娘进宫怎么没来给朕请安呀?”   裴蓁摇着双面绣折枝牡丹的合欢扇,娇嫩的小脸微微一侧,笑了起来,声音又娇又脆:“臣女不是怕您忙于公务嘛!”   “就属你会找借口,朕看你分明是看天热躲懒才是。”显昭帝隔空点着裴蓁,话里却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带了几分宠溺。   裴蓁下颚微微一扬,娇声道:“圣人冤枉臣女。”她那神态,说不出的娇纵,可她又生的那样好看,像一株娇贵的御衣黄,便是娇了些也是莺然可爱的。   显昭帝不仅没有不悦之色,反而大笑,问道:“既是朕冤枉你了,那朕赔个大礼给你可好?”   众人都知显昭帝偏疼裴蓁,可那时她年纪尚小,众人也只当显昭帝是把她当个小辈来疼爱,如今随着裴蓁的长大,娇花一样的小娘子,显昭帝不变的态度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一时间,不少人把目光投在了裴蓁的身上,打了几分打量和探究。   裴蓁好似没有瞧见那些目光,偏着头,娇笑道:“圣人若要赏便赏臣女一套黄翡的头面可好?”   这样的和圣人讨教还价,裴蓁说的那样的理所当然,偏偏显昭帝很吃她这一套,当下就笑着应允了,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变了样,重新掂量起裴蓁在显昭帝心中的分量。   “父皇,您别一直拉着太华说话了,我还想拉她去池塘那边走走呢!您没瞧见那边一群小娘子在赏荷花?儿臣也想去凑个热闹。”寿昌公主视线和裴蓁对上后,便笑吟吟的开了口。   显昭帝带女儿素来宽厚,见她这般说,便笑着放了人,裴蓁上前挽了寿昌公主的手,待走了远了,才翘起手指掩唇问道:“可准备好了?”   寿昌公主轻轻点着头:“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裴蓁笑了一声,眼睛弯成月牙状,走的更些了一些后,便听见王蓉娘娇媚的嗓音。   “山中无老虎,瞧把她给得意的。”寿昌公主轻哼一声,扬声问道:“说什么呢!这般高兴,也说给我听听。”   众人回过头,见是寿昌公主和裴蓁,忙起身见了礼,又有那董事的,忙让出了位置给两人。   “姑姑。”皇太孙上前见了礼,之后看向了裴蓁,目光中带着几乎掩饰不住的森然之色。   裴蓁不闪不避,反而把下颚扬起,冲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口中说道:“皇太孙怎么不去和圣人说话,竟在这陪着小娘子们赏花?”   一众小娘子听了此话,只当是裴蓁在拈酸吃醋,可她身份高贵,寿昌公主又与她交好,谁人又敢与她硬碰硬,便都不在言语。   严正则先是冷笑一声,之后又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想来他也是与那些小娘子们想到一处去了,认为裴蓁是在拈酸吃醋,见不得他和别的小娘子亲近。   “怎么?这荷花池让你包下了?连我去哪你都要管着了?”严正则冷哼一声,见裴蓁笑眼盈盈的模样,再不见那副轻蔑之态,不知怎得态度竟软和了下来。   裴蓁却罕见的不曾与他针锋相对,反倒是轻笑一声,柔若无骨的小手托着香腮,波光潋滟的凤目轻轻一眨:“殿下说笑了,我又有何资格管您的来去呢!”   严正则一怔,随后掩饰性的清咳一声,他倒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媚眼如丝,何为撩人心怀,裴蓁这小娘虽性子娇纵不讨人喜欢,可他不得不承认,单论姿容,她却是个仙姿玉貌的美娇娘,严正则心头不由一热,想着这样的娇人伴在自己身边,便是娇纵了一些亦是可以忍受的。   裴蓁见严正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盯着自己的方向也不知在瞧些什么,不由觉得诡异,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起身走到勾阑旁,让人去为了取来一副长钩。   严正则被裴蓁白了一眼,竟没有生怒,反倒是走到裴蓁身边,问道:“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想吃莲子吧!我让人给你摘了可好?”   适才两人还是一副箭拔弩张的模样,转眼间严正则已是温言软语,倒让在座的小娘子都吃了一惊,有那狭促的便想,谁说皇太孙不喜太华县主,这分明就是对小冤家嘛!   裴蓁看了严正则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理会他,只拿着了内侍为她寻来的长钩,上半身朝着勾阑外探去,用那长钩勾着离她最近的一株荷花,等把那株荷花勾得歪了身子,离她越来越近,她便展颜一笑,左手探了出去要揪那花苞,可那花苞离她尚且有些距离,她便翘起一只脚,尽力的往外探,纤细柔软的腰肢一扭一扭,显得那妙曼的腰肢像她勾住的荷花一般,摇摇曳曳。   王蓉娘瞧着严正则伴在裴蓁身侧,在她眼中裴蓁是那样的举止不端,又目中无人,可即便如此竟也未曾让皇太孙变脸,王蓉娘脸上的笑意渐渐就挂不住了,她到底是年纪还小,犹豫了一下便沉不住气了,起身朝两人走了过去。 第26章   裴蓁半个身子悬在勾阑外面, 让人瞧着便有些吓人,寿昌公主见王蓉娘起了身, 嘴角微微一翘, 眼珠子转了转, 便指着那一池的荷花道:“也不知有什么好看,倒是勾了太华的魂,这样胡闹也不怕跌了下去。”一边说着, 一边摇了摇头, 又吩咐宫人道:“没有眼力儿东西,还不过去护着县主, 若是县主不小心跌了下去, 仔细你们的小命。”   立在四角服侍的八名宫人得了命令便赶紧围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 也不知怎的,一声惊声尖叫响了起来,紧接着有宫人急声唤着“县主”, 有宫人慌张的喊着“救人”。   这一不变让原本坐在亭内一群小娘子一惊, 之后定睛一瞧,只见那勾阑一群宫人把太华县主围在了中间,皇太孙则是一脸的惊慌之色,那群小娘子拍了拍胸脯, 觉得是虚惊一场,心里又些埋怨,若不是太华县主非要够那荷花也不会惹来这场惊吓。   “还不赶紧救人, 王家蓉娘掉进湖里了。”裴蓁脆声喊道,她可没有想要了王蓉娘和她肚子里那块肉的命,活着的王蓉娘可比一个死人有用多了。   众人这才知道有人掉进了湖了,这人竟是王蓉娘,一时间看向裴蓁的目光便带有了深意,她们不关心王蓉娘是否落水,只关心她落水是否是因为太华县主,若是,那则代表太华县主不能容人,若不是,那必然另有一人出手来害王蓉娘,这么多人在,王蓉娘总不会无缘无故的落了水。   连接着荷花塘和亭楼的是一条九曲桥,桥面下藏有几只小船,船上都两名船娘,她们见有人落了水,便一跃跳下湖中把人捞了上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王蓉娘就被抬进了亭楼中,她浑身湿透,又呛了水,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满眼惊恐之色。   “还不快去叫太医。”严正则冷喝一声。   王蓉娘眼底闪过一抹慌色,忙道:“殿下,不必了,还请殿下让人带我下去换身衣服。”   裴蓁哪肯让王蓉娘躲过这一劫,她秀眉微蹙,不赞同的开口道:“到底是落了水,这太医还是要宣的,女儿家不比儿郎身子骨壮实,若是留了病根可就不好了。”   王蓉娘眼色十分慌乱,惊恐、无措、怨愤等情绪一一涌现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别人不清楚,她这个当事人却知道,她根本不是意外落水,而是被簇拥而来的宫人撞了一下,紧接着又被人推入了湖中,不用深思她也知是有人依令行事,而这人,必然是太华县主。   “殿下,真的不用了,我好冷,还是先让我把衣服换了吧!”王蓉娘眼里含着泪,身体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真的感觉到了冷意。   严正则有些犹豫,毕竟这不是他太孙府上,他总不好随便把王蓉娘带去一个宫里让她换身衣服,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宫中的嫔妃,可就是说不清楚了。   “殿下。”王蓉娘嗓音里带了颤,怯怯的望着严正则。   严正则瞧着王蓉娘那副梨花带泪的模样,心一下就软了,便看向了寿昌公主,说道:“姑姑可否带蓉娘去徐昭容的宫里换身衣服?”   “去母妃宫里倒是无碍,只是这王蓉娘眼下衣衫不整的,在宫里招摇过市却不像个样子,不如让内侍先去取了披风来裹在她身上,之后在去母妃那里。”寿昌公主淡淡一笑,目光轻飘飘的从王蓉娘身上掠过,眼底带了几分讥诮。   “殿下,我好冷。”王蓉娘抱着臂膀低低的哭道,此时湿透裙衫裹在她的身上,让她曲线毕露,高耸的浑圆,纤瘦的腰身,修长的双腿,形成了一种极致的诱惑。   “要不让内侍抬了小辇过来?”严正则试探的开口了。   裴蓁翘着手指掩唇笑了起来:“您以为这是太孙府不成?王家蓉娘有什么资格在宫中乘小辇行走。”   “公主,太医过来了。”   那头有个小内侍带了一白发老者一路小跑过来,裴蓁嘴角微微一翘:“既太医都来了,还是先给她看看吧!别真落下什么病才好,毕竟还是为出阁的小娘子呢!”   严正则觉得这话说的很是在理,便侧了身子让出了路。   “不,我不看。”王蓉娘惊叫一声,花容惨白。   她这反应倒是把在场的小娘子们吓了一跳,纷纷惊异的看向了王蓉娘。   王蓉娘冷汗涔涔,身子抖个不停,她虽知自己失了态,可却万万不敢让太医过来把脉,情急之下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好,咱们不看了,不看了,你莫要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严正则虽不知王蓉娘因何如此,却蹲下身子,低声哄着她。   王蓉娘偎在严正则怀里,小声的啜泣着:“殿下,我想回家,您带我回去好不好?”   王蓉娘毫不避人的依在严正则怀中,不得不说在场的小娘子都大吃了一惊,虽说她们也未见得对皇太孙没有企图,可却顾忌着太华县主,并不敢表露分毫心意,如今见王蓉娘这般不顾廉耻的赖在皇太孙的怀中,不由对她投去了轻蔑的目光,亦有人酸的恨不得把手中的娟帕当成王蓉娘狠狠撕碎。   “王太医,还不过去瞧瞧。”裴蓁下颚朝着王蓉娘的方向轻轻一扬。   “我不看。”王蓉娘尖声叫道,紧紧抓着皇太孙的手不放,她宁可保不住肚子里孩子的孩子,也不能让事情败露。   裴蓁秀眉轻挑,眼角眉梢竟是讥诮之意:“这是何意?莫不是王娘子得了什么癔症吧!”说完,眼眸流转,漫不经心撇了王太医一眼。   王太医走上前去,说道:“殿下,还是让臣给这位小娘子把把脉的好。”   严正则迟疑的点了下头,王太医刚把手探过去便被王蓉娘一把挥开,惹得王太医一惊,喃喃自语道:“莫不是真得了癔症吧!”   王蓉娘恨得直咬牙,手指都不能自控的颤抖着,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裴蓁,眼底带着恨意,她在傻也知她中了裴蓁的计,可她却不知究竟是谁泄漏了消息,知她有孕的除了母亲便只有她的奶嬷嬷,总不会是她们泄露给裴蓁知晓的。   裴蓁见她看过来,微微露出一个笑意。   明明是烈日炎炎,王蓉娘却觉得心都冷了起来,她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咬了咬牙,语气里带了哭腔:“殿下,我真的不想看太医,您带我回家好不好。”   在严正则心里,王蓉娘惯来是最董事不过的,她一而再的拒绝让太医诊脉,绝不像是任性之举,倒似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一样,他虽不知是何原因,却本能的顺着了王蓉娘的意,点头道:“那就不看了,我送你回府。”   裴蓁怎肯让她就这般离开,见严正则扶着王蓉娘起身,便道:“王娘子还是先不要出宫的好。”裴蓁嗓音又娇又脆,她轻笑着,上下的打量着王蓉娘,嘴角翘了翘:“你这一身,也太过失仪了,便你不怕惹人非议,也该想想会不会冲撞了圣人。”   “许是王娘子不怕冲撞了父皇呢!”寿昌公主拿着娟帕抵唇笑了起来,只差指着王蓉娘说她有意勾引显昭帝了。   寿昌公主话一出口,在场的小娘子们脸色顿时就变的微妙起来,有些意味深长的看向了王蓉娘。   王蓉娘又羞又恨,生平不曾受此大辱,面对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只恨不得立时晕过去才好,只是她却不敢,生怕自己前脚一晕,后脚裴蓁就让太医为她把脉。   亭楼发生的事情自然捅到了显昭帝那边知晓,只是来禀报的宫人却也说不明白话,只道是有人落了水,卫皇后一听便急了,生怕落水的是裴蓁,便要过去瞧瞧,显昭帝也有此担忧,便带着众人过去一看,见被他召见宫的一众小娘子都站在一旁,有一个小娘子却是浑身湿透的被皇太孙扶在怀中,显昭帝目光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跪下请安,寿昌公主伶牙俐齿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只道裴蓁在勾阑那够着荷花玩,皇太孙陪在一旁,也不知怎得,王蓉娘也过去凑了热闹,然后就落了水。   显昭帝恍惚记得这王蓉娘好像是太子妃的外甥女,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之后便看了裴蓁一眼,摇了摇头:“怎么这样淘气,幸好这次落水的不是你,若不然又该让你姨母跟着着急上火了。”   王蓉娘的母亲陈氏听了这话气的浑身发抖,她并不相信她女儿这次落水是什么意外,什么叫幸好落水的不是太华县主,感情她女儿的命就不值钱了,太子妃见陈氏有些失态,便狠狠的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免得她君前失仪。   裴蓁低着头,好像也被吓了了一样,红菱唇抿着了一道线,好半响才嘟囔道:“臣女好端端的在那勾着花苞玩,谁知道她会过来,没得把我吓了一跳。”   陈氏一听这话,眼前一黑,她女儿无故落了水竟还成了她的不是,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吓你一回也不冤,免得下次又这样淘气。”显昭帝轻斥一声,可话里的意思却是认同了王蓉娘吓到了裴蓁。   “喜欢哪株荷花便让船娘摘了给你,以后不许这样胡闹了。”卫皇后把裴蓁拢在怀里,嗔怪的说道。   裴蓁点了点头,又催着王太医道:“还不赶紧给王娘子瞧瞧。”   “去给她看看吧!怎么说也是太子妃的外甥女。”卫皇后语气有些不悦,似乎怪王蓉娘扰了赏花宴,却看在太子妃的面前上没有追究。   卫皇后发了话,王蓉娘便是想躲也是不敢了,她几乎认命一般的伸出手去,陈氏则是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太子妃的身上,惹得太子妃一惊,不知怎得,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王太医上手诊脉,不过片刻脸上便露出惊疑的神色,之后欲言又止的看向了卫皇后。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不妥?”卫皇后长眉一挑,沉声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位小娘子,她已有了二个月的身孕。”   王太医话一出口,满场具惊,望向王蓉娘的目光既有鄙夷又有惊疑,她们瞧不起王蓉娘还未出阁便让人破了身子,却又不得不怀疑破她身子的人乃是一旁一脸惊色的皇太孙。   太子妃原本望着王蓉娘带着几分忧色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她甚至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王蓉娘的小腹,之后把目光调转到   瘫软在地的陈氏身上,那目光像啐了毒一般,她简直不敢相信,王蓉娘竟有了身孕,而她娘家竟把这样大的事情瞒了下来,她们想做什么,想凭着王蓉娘肚子里那块肉成为太孙妃不成?在太子妃眼中,王蓉娘那块还没成型的肉是男是女都是个未知数,便是个男孩又能如此,一个苟且而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又怎能比得上她儿子的前程来的重要。   “王太医不会是诊断错了吧!蓉娘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太子妃目光森然的看向了王太医。   卫皇后眼中的鄙夷之色毫不掩饰,她冷笑一声,看也未看王蓉娘一眼,只冷声道:“既然太子妃怕诊断错了,便让人另召了三位太医过来,这样大的事可不能出了岔子,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想不用我说太子妃也应该知道,妄想混淆皇室血脉是何罪你也应该清楚。”   太子妃当然不愿意承认这个孩子是皇太孙的,可她也不能认了王蓉娘想混淆皇室血脉这样的大罪,那将死的不是王蓉娘一人,而是王家满门。   “不,蓉娘她是冤枉的。”陈氏尖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扑到了王蓉娘身边,哭喊道:“殿下,您说句话呀!您是知道的,蓉娘她是清白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您的呀!”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太子妃冷喝一声,几乎用杀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陈氏和王蓉娘,咬牙切齿的说道:“蓉娘还未出阁,哪里来的孩子。”   显昭帝的脸色冷凝,眼神幽深,嘴唇抿成了一条缝,像看了一场好戏一般扫视着亭楼中的众人,最后冷声喝道:“让人再去叫三位太医给她诊脉,二郎,你随朕来。” 第27章   王蓉娘是否有孕, 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先不提是否有人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作假, 只凭着陈氏那一句话, 已经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王蓉娘她怀了皇太孙的孩子已是铁一样的事实,陈氏就是疯了,也不会有胆子污蔑皇太孙, 一时间, 众人看向裴蓁的目光变了样,有怜悯又同情, 亦有隐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晋安郡主气的浑身发抖, 她简直不相信这两人竟作出这样下作的事情, 若不是这桩婚事她们已经放弃了, 那王蓉娘和皇太孙之举就是在打她们的脸,晋安郡主的愤怒简直如有实质一样,那双漂亮的眼睛亮的惊人, 她毫不掩饰她的怒意, 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事简直是奇耻大辱。   德宗大长公主的眼神十分平静,似乎所有情绪都掩饰在那双幽深得不见底的眼眸中,她嘴角甚至带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只是那笑却没有任何的温度,只叫人看上一眼就没有来的全身发寒,似在严寒中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   “娘娘, 王家娘子确实怀有二个月的身孕。”秦四玖从偏殿出来,微弯着身子,轻声说道,他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大殿中却如雷霆震动一般,让所有的目光都同时投到了他的身上。   卫皇后笑了起来,嘴角轻轻勾着,目光变得阴冷下来:“好,很好,王家当真是好教养,这样的事情也能做得出来,太子妃,你可有话要说?”   太子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冷冷的看了一眼被冷汗打湿了衣衫的陈氏,咬着牙说道:“儿媳并不知蓉娘已经有了身子。”   “好一个不知。”卫皇后点了点头,手掌在椅子的扶手边用力一拍,冷喝道:“你是否又要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二郎的?”   太子妃下意识的就要开口否认,可话却在嘴边转了个,如何也说不出来,她一旦否认,卫皇后定然会说王家意图混淆皇室血脉,尤其是在陈氏口口声声说蓉娘怀的是二郎孩子的前提下,想到这,太子妃简直恨不得杀了王蓉娘这个小贱人,枉她平时见她行事端正,举止文雅,还当她是个好,不想她所图竟如此之大。   “这个孩子,你可要留下?”卫皇后露出讥讽之色。   太子妃瞳孔紧紧一缩,这个孩子当然留不得,便是生下来也是不名誉的,只是看着在场的女眷,这句话她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全凭母后做主。”   卫皇后几乎抑制不住的发出一声冷笑:“我做主?既然太子妃这样说,那我这个做祖母的便为二郎做一次主,若是二郎认下这个孩子,皇族子嗣,又是二郎第一个孩子,自是要留下。”   太子妃不可置信的看向卫皇后,她简直不相信她会作出这样的选择,蓉娘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男孩,那便是二郎的庶长子,难道德宗大长公主不介意?太子妃下意识的便朝着德宗大长公主望了过去,却见她表情淡漠,似乎这件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显昭帝阴沉着脸,带着皇太孙过来,两人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严正则脸色发白,精神有些萎靡,他低头跟在显昭帝身后,然后站在了大殿中央。   “圣人。”卫皇后起身迎了一下。   显昭帝坐在大殿主位上,他双腿分开,手肘抵在大腿上,身体微微朝前俯着,形成一种压迫感的姿态,这样的显昭帝是极其少见的。   “孩子是二郎的。”显昭帝开了口,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既是二郎的,这个孩子便是皇室血脉,虽说她母亲品行不端,可孩子到底是无辜的,臣妾的意思是,趁着这件事还没有闹大,让二郎先把王蓉娘收房吧!”卫皇后轻声开口说道。   陈氏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卫皇后一句品行不端是定了王蓉娘的品格,一句收房更是决了她的前程。   显昭帝厌恶的看向了太子妃,他不相信这样的事情太子妃当真是不知情的,王家想做什么,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妃尚嫌不够,还想要再出一个太孙妃不成。   “明日选个时间让王家把人过去就是了。”显昭帝连个名分都不愿意让太孙妃给王蓉娘。   卫皇后应了下来,又道:“您看,太孙妃的事情?”   显昭帝目光在在场的小娘子身上一一掠过,他脸上让人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让人难以琢磨,谁也不知这位帝王在想些什么。   “圣人,下个月我想带太华回洛邑。”出乎人意料的,德宗大长公主在这样压制的气氛下,淡淡的开口,她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德宗大长公主是何意?在几乎所有人认为未来的太孙妃是太华县主的时候,闹出了王蓉娘这样的事情,不可谓不是狠狠的打了她的脸,可她竟要在这个时候带太华县主返回洛邑,足矣说明她已经对太孙妃的位置无意了,这这种情况下,她是把一个巴掌狠狠的抽了回去,她简直已经不在掩饰,因为闹出这样的丑闻,所以她看不上皇太孙,她不会把太华县主嫁给这样品行不端的人。   “姑母。”显昭帝眼底也露出诧异之色,他已经他们已经有了共识,他属意的太孙妃人选是蓁娘,他并不想把蓁娘嫁到皇室以外的人家,只有这样,他才能克制住自己,让他不会作出失控之举。   “还请圣人准许。”德宗大长公主起身,福了一礼。   “您何必如此。”显昭帝抬手让德宗大长公主坐下,一个王蓉娘又怎能撼动蓁娘的地位,便是她生下的是庶长子,那也是一个不名誉的庶长子,又能有何前途可言,更何况,以她的手段,想要这个庶长子消失也不是一件难事。   德宗大长公主淡淡一笑,说道:“圣人,我这一生有两子两女,您是知道的,木那塔和高阿朵都远在番邦,不曾养在我的身边,妤娘和姈娘虽然养在我的身边,可因为永宁侯之故,我这个母亲对她们两个也多有失责,只有太华是我一手养大,承欢在我的膝下,我这一生已经这样了,我不愿意让太华步我后尘,我只想为她寻一个良人伴她终身,哪怕过几年我不在了,我也能安心的走。”   德宗大长公主这番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她的托词,若是她只想为太华县主寻一个良人,这京中不知有多少儿郎愿意把太华县主娶进门,以她的身份,不管嫁到哪个府上都会被奉为上宾,自是一世安枕无忧,可之前德宗大长公主可并未有这种打算,要不然她也不会敢在皇太孙择妃之前带太华县主回京,卫皇后更不会在太华县主缠绵病榻的时候把择妃的日子延后,可如今,因为闹出了王蓉娘的丑事,德宗大长公主便作出这样的决断,她甚至直言皇太孙非太华县主的良人,为了婉拒这桩婚事,她甚至提及了她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以此来让显昭帝妥协,众人明白,皇太孙在德宗大长公主的心里已经如同一个废棋。   显昭帝当然德宗大长公主为启圣的付出,当初他祖父过世时就一再的叮嘱父亲要善待自己的妹妹,等他父亲过世时,同样的叮嘱他要善待德宗大长公主,就连他登上皇位都德宗大长公主都在暗中出了力,面对一个不负国来不负君的长辈,显昭帝当真说不出的拒绝的话,也没有脸拒绝德宗大长公主的恳求。   “是二郎辜负了蓁娘。”显昭帝轻叹一声:“姑母放心,朕必会为蓁娘择一佳婿的。”   显昭帝的两句话,既透出了他属意的太孙妃人选为裴蓁,又点出了他应允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请求,同时更昭示了他对于德宗大长公主的恩宠犹盛,竟愿意让皇太孙退步以成全德宗大长公主所求。   太子妃一颗心直往下沉,忍不住抬眼看向了严正则,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异与震怒,他不愿意娶裴蓁是一回事,裴蓁不愿意嫁他又是另外一回事,若是没有出了王蓉娘这样的事,这桩婚事不成,大可说是他瞧不上裴蓁,可这件事出了,偏偏还闹得人尽皆知,这桩婚事没了,所有人知会说是她裴蓁瞧不上自己,可是她凭什么,凭什么嫌弃他,凭什么不要他,像扔了一件垃圾一样随手就把他抛掉,严正则咬牙切齿的看向站在卫皇后身侧的裴蓁,她还是那样好看,娇嫩的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眉眼间的得意飞扬是别的小娘子没有的,她嫣红的唇角甚至微微翘着,似乎不嫁给他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严正则从未这样难堪过,这种屈辱感几乎要把他压垮,在显昭帝说要为裴蓁另择佳婿的时候,他忍不住出了声:“皇祖父。”   显昭帝淡淡的看了严正则一眼,扭头与卫皇后道:“太孙妃的事就由你一手操办了。”显然,他并不打算在插手这件事了,若说早先他想把裴蓁嫁给皇太孙,一来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二来是为他寻一助力,现在,在王家如此野心的情况下,他绝允许皇太孙身边出现另一个王家。   “您放心,我必会为二郎挑一个贤良淑德的太孙妃。”卫皇后拿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之后又提到了另一件事:“说起来,竞元府上的二郎和三郎也到了适婚的年龄,臣妾想着不如趁着为二郎择妃的时候给这两个孩子也一道说了亲,您觉得如何?”   卫皇后口中的竞元指的是镇嘉王,对于她口中两个庶出的孙子,显昭帝并没有多少观感,见卫皇后这般说,便也没有多想,随意的点了下头,应允了此事。   在场的众人没有人关心镇嘉王府上庶子的婚事,更多的是放在皇太孙的身上,显昭帝让卫皇后为皇太孙择妃,已说明了这件事显昭帝不会在插手,那么卫皇后会为皇太孙选一位怎样的太孙妃已是不言而喻,这位未来的太孙妃必然不会出身如何显贵,虽说王蓉娘被抬进太孙府后也不过是侍妾的名分,可她到底是出身王家,太子妃又是她的姑母,一旦她生下庶长子,王家必不会袖手旁观,那么无形之中她也会稳稳的压了太孙妃一头,太孙妃这个位置就不是那么好做的了,一时间,众人各有思量,盘算起这块烫手的山芋最终会花落谁家。   太子妃已是恨毒了王蓉娘,她千般谋算不想竟毁在了一个小小的王蓉娘身上,她当然知不管是谁成为太孙妃王蓉娘都会成为那人心底的一根刺,只要王蓉娘在一日,太孙府必不会安生,她脸上带着笑,可眼底却是寒光闪烁,她绝不能留下这么一个祸害在府中。   太子妃能想到的事情,卫皇后自然也会想到,甚至就连陈氏都清楚太子妃不会看在王家的情面让女儿生下子嗣。   “王家娘子虽失德,可她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到底是二郎的第一个骨肉,还是应妥当照顾才是。”卫皇后慢悠悠的开了口,她当然不会安排人照料王蓉娘,可她也不能让王蓉娘和她腹中的孩子有所闪失,所以这个人选,只能从陈氏身边下手,或者说是王家,毕竟谁也不敢赌王蓉娘腹中的孩子是否会是一个男胎。   “圣人,臣妾想着这王家娘子到底是出自王府,她虽失德,可王家却也没有大错,若说错,也只错在了他们疏于对儿女的教养上面,她到底是太子妃嫡亲的外甥女,以她的身份进太孙府为侍妾已是有些委屈了,臣妾觉得不妨给太子妃和王家一个恩典,让他们派人去太孙府照料一二,等她平安生产后在遣送会王家,您看如何?”   显昭帝自是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驳了卫皇后的面子,眼下他已是对这个他嫡长子留下的嫡子恼恨至极,作为皇太孙他当然可以拥有无数美眷,没人会因为这一点而指责他,可作为皇太孙,他必须得管住自己的下半身,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是他可以碰的,什么样的女人是不能沾的,连自己的下半身都管不住,这样的皇太孙日后又如何能继承大统。   卫皇后话一出口,太子妃简直要将牙都咬碎了,而陈氏已是跪下叩谢卫皇后的恩德,不管卫皇后出于何意插手这件事,对于她来说,能保下蓉娘和她府腹中的骨肉已是足够,只要蓉娘能生下庶长子,王家就会有无限的可能。 第28章   王蓉娘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太孙府, 眼下没有多少人关注她腹中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毕竟是否保得住还是一个未知数, 更多人盯着卫皇后, 看她会给皇太孙选哪家的娘子为太孙妃, 亦有一部分人盯着德宗大长公主,毕竟她已舍了皇太孙,太华县主的婚事自是要另有安排。   “你瞧瞧, 前脚咱们从宫里出来, 椅子还没坐热呢!这帖子就纷纷而来,真真是黄鼠狼拖牛, 自不量力。”晋安郡主眼角眉梢带着讥讽的味道, 从请帖里独独抽了一张出来, 说道:“连孔国公府都下了帖子来。”   裴蓁对这样的状况倒是不以为然, 笑道:“等素娘的婚事办完,我就随外祖母回洛邑了,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又关我们什么事。”   晋安郡主不愿意听素娘的话, 撇了下嘴, 拉了拉身上的纱罗披帛,说道:“别的府上不去也就罢了,孔国公府你还是要走上一趟。”   裴蓁知前些年都是大娘子在晋安郡主膝下承欢,孔国公府又是她的婆家, 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便道:“我也许久未见过大姐姐了,便是孔国公府不下帖子, 我也要寻个时间过去看望大姐姐的。”   王姨娘在晋安郡主身边为她打着扇子,闻言便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轻声说道:“大娘子若知县主这般惦记她,心里不知该有多欢喜。”   晋安郡主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指了一旁的粉彩镂空花卉绣墩,让王姨娘坐了下来,口中说道;“其实也不必急于一时走,三郎的婚事差不多也要定了,就等着交换年庚八字这桩婚事就圆满了。”这话,晋安郡主说给王姨娘听的,哪怕王姨娘对她素来是忠心耿耿,她待她也是张弛有道,这是她从德宗大长公主身上学到的驭下之道。   “都是托了郡主的福,三郎君才有这样的福气。”王姨娘温声说道,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感激之情。   “瞧瞧,不过是闲说几句话,倒是惹得你这般,这些年来,你对我的用心我心中都有数,苡娘和三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有盼着他们越来越好的份。”晋安郡主露出浅浅的笑容,又吩咐大丫鬟盼巧道:“开了库房把那几匹香云纱还有一套红翡的头面都取出来,明个儿正好让太华带给苡娘。”   这些年来,晋安郡主已赏了大娘子不少的好东西,王姨娘哪里还好意思让大娘子一个出嫁的再收晋安郡主的东西,忙道:“大娘子在孔国公府里断然不会短缺了东西的,再说,她一个出了嫁的小娘,哪里还好时不时和您打秋风,这样的好东西,也只有县主才能配得上。”   “这话我却是不赞同了,别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我觉着,正是因为女儿嫁出去了,咱们做娘家的更要护着才是,有了好的东西也要送给女儿一份,这样才能让她婆家知晓她是有所依仗的,不敢怠慢了她。”晋安郡主微微一笑,低头呷了一口清茶。   王姨娘虽没有读过多少书,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却也感激晋安郡主对女儿的维护之情,忙道:“那妾先替大娘子谢过郡主了,她有您这般惦记着便是她天大的福气了。”   “瞧母亲安排的,倒好似我会空了手去孔国公府一般。”裴蓁见王姨娘眼眶微微泛红,便出声打趣道,也知她是惦记大娘子了,可她这样的身份,大娘子若不回沛国公府探亲,又哪里有相见的一日。   “你又有什么好东西要给你大姐姐。”晋安郡主含笑问道,长眉轻轻一挑。   裴蓁嘴角翘了翘,摇着手中的梅花及绶带鸟团扇,娇笑道;“之前圣人赏的浮光绫还有一匹丁香色的没有动过,正好明个儿一起给大姐姐带过去。”   王姨娘刚要婉拒,又见裴蓁把团扇抵在唇边,笑眼盈盈的说道:“这样的东西,拿到孔国公府才叫体面。”   王姨娘当然知道御赐的东西是天大的体面,这样贡料上了大娘子的身,比再多的珠翠彩宝都要让人另眼相看。   晋安郡主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孔国公府的老夫人虽是个知趣,可苡娘上有长嫂下有弟媳,这妯娌之前最是不好相处,向来不是东风压西风便是西风压北风,苡娘又是庶出,免不得要受些委屈,咱们更应该给她撑起这份体面。”   “那也不好要了县主的东西。”王姨娘低声说道,虽有些心动,可她到底规矩惯了,知晓分寸。   晋安郡主眼底闪过笑意,指着裴蓁道:“她又哪里会有短缺,我母亲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太华便是照着一日三餐来换,年年裙衫多带重样的,浮光绫虽说稀罕,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拿不出来,她那匹,稀罕就稀罕在是贡料,可贵的是这份体面,咱们得让孔国公府掂量掂量,让他们知晓苡娘的分量。”   晋安郡主就是这样的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亡,大娘子裴苡惯来颇讨她喜欢,她便顺势抬举她一二,把她的体面在孔国公府撑起来,让人不敢小看了她。   “那妾这次可就不替大娘子与县主道谢了,等明儿个让她自己和县主来说。”王姨娘嘴角轻扬,笑着说了讨趣的话。   “理应如此,她们姐妹之间又可比这样客套,没得生分了。”晋安郡主轻笑着道,又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恼道:“这样热的天,没得让人困乏,去告诉崔姨娘几个,明儿不用来请安了,免得扰的我连个好觉都不得安生的睡。”   王姨娘知晋安郡主这话针对不是崔姨娘,而是明儿个便要放出院子的傅姨娘,三郎君的婚事已定,就差过了明路,放了傅姨娘出来是给沛国公和老夫人看,等过了明路后,大郎君裴荿便会归府。   “妾一会便让丫鬟通知下去。”王姨娘轻声说着,见晋安郡主点了下头,之后闭目养神,她便起身到晋安郡主身边,摇着手中的扇子为她打风。   裴蓁见状,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内室,却不晓得她走后,晋安郡主那双阖着的双目立时睁了开,哪里又见分毫困意。   “余家人要回京述职了。”晋安郡主口中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声,随后眯了眯眼睛,掩去眼底的复杂之色。   王姨娘一怔,拿在手上的扇子微顿一下,嘴唇上下阖动,半响后,才低声道:“是余二郎君回京吗?”   “去年回来的是老三,今年也该是他了。”晋安郡主声音极轻,几近喃喃自语。   “您是打算?”王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响也只道出了这么一句。   晋安郡主翻转了个身子,显出了几分急躁,沉吟了许久后,才道:“皇太孙闹出了王蓉娘这样的事来,圣人便是气恼,也不会真的就此弃了他,怕是会让他去蜀地暂避非议。”说完,晋安郡主指尖不由自主的掐进掌心中,咬了咬下唇:“决不可让皇太孙做大。”   “您可是要与余二郎君见上一面?”王姨娘说完,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她总是怕当年的事会被人知晓,一旦事发,郡主又要如何自处。   晋安郡主心里明白,这一面是不该见的,即便使君无妇,可罗敷已有夫,她的事情一旦被人知晓,她的颜面不要紧,可她的太华却要因她染上污名。   “等他回京,你寻个机会与他见上一面,告知他皇太孙不可做大,他会知道要如何做。”   王姨娘先是点了下头,随后又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只怕妾去余二郎君未必会应下此事。”   “他会的,蜀地,成国公不会让人染指,他余家盘踞在蜀地百年,当年不知葬送了多少余家人,才换来了今日的成国公府,谁要是想从余家嘴里夺食,余家人必会亮出獠牙。”晋安郡主轻声说道,她眼底染了几分死寂一般的沉静。   这样的晋安郡主是极其少见的,她一贯是飞扬肆意的,哪怕因沛国公曾陷入最难堪的境地时,她那双凤目依然透出一份不容人折辱的高傲。   王姨娘知道有句话她不该说,可眼下却不得不说,成国公当然不会让人从余家嘴里夺食,可皇太孙却未必能让余家人感觉到威胁,也许余家人会送皇太孙一个人情,借由这个人情赶紧打发他回京,未必会选择亮出獠牙,而能左右这件事的人不止是成国公,还有余二郎君,而他必然会借由此事来见郡主一面。   “余二郎君不论哪年回京都会去承云轩等到深夜,直到他离京为止。”王姨娘轻叹一声,不是不为晋安郡主感到可惜,若是当年没有太后指婚,郡主也许就会是余夫人,可不是像现在这样和沛国公成为一对怨偶。   晋安郡主垂着眼眸,两排浓密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在王姨娘以为她不会在言语的时候,她淡淡的开了口:“就按我的意思转达吧!”说完,她挥了手,让王姨娘退下。   对于晋安郡主和余二郎之间的事情,温妈妈怕是最清楚的一个,王姨娘走后,她便劝道:“您不能和余二郎君见面,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让国公爷知道,您该如何自处呀!”   晋安郡主忍不住冷笑一声;“便是让他知道又能如何,只需他左拥右抱,一个又一个的纳回府里,又在外面养着外室,我就活该要为他守洁不成,若不是……”   温妈妈见得晋安郡主说这样的话,眼底带了几分痛楚,低声道:“您慎言。”   “怕什么呢!这样的日子……若不是为了太华,我早就过不下去了。”晋安郡主自嘲一笑,见温妈妈眼底既有忧色又有怜惜,便拿了扇面盖在了脸上,低声喃语:“妈妈放心吧!十多年来都未曾与他见上一面,如今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呢!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第29章   孔国公府的宅子在杏林胡同, 离沛国公府的距离不算远,裴蓁便坐了一顶软轿过去, 她到时三少夫人裴氏已在内院门等着她了, 见了她人便不住的打量着, 眼眶又是一红,险些落了泪。   “瘦了,人也越发好看了。”裴氏心疼的挽了裴蓁, 边走边道:“赶紧随我回屋, 这样热的天没得在把你晒病了,中了暑气。”   “瞧姐姐说的, 哪里就有那般娇弱了。”裴蓁红唇轻弯, 笑吟吟的说道。   裴氏抿着嘴角笑了起来:“谁不知你被外祖母养的娇, 若是在我这病了, 我可交代不过去。”裴氏说着,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原是不想让你过来的,眼下是多事之秋, 没得再招惹上是非, 可……”   裴氏话没说完,裴蓁便笑着把她的话挡了回去:“我本来就要过府来看大姐姐的,我听母亲说我病着的时候大姐姐三不五时就过来看我,倒惹出了一些闲话来。”裴蓁知裴苡一个出了嫁的, 三不五时就回娘家必要受到孔国公府的人非议,她宁可授人以话柄也要回府来瞧自己,便是冲着这姐妹情分, 她也不会拒了孔国公府的帖子。   裴氏发出一声轻叹,随后轻笑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理会那些做什么,不过是几句酸话罢了。”她若因几句酸话就上了心,这些年她又如何以庶出的身份在孔国公府站住脚。   东院的丫鬟见裴氏牵着一个明珠朝露般娇美的小娘子走来,便知是贵客到了,忙上前见了礼,口中道:“夫人一早就盼着三少夫人和县主来了,刚不知问了几遍,念叨着人怎么还没有来,莫不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吧!刚还要打发了人去沛国公府问上一问呢!”   裴氏嘴角轻轻一勾:“让母亲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哪里是三嫂的不是,母亲这是想太华县主了。”一道略有些尖细的嗓音隔着帘子响了起来,随后门帘便被挑开,那人笑道:“我便给三嫂做会丫鬟了,三嫂还不赶紧进来,莫要晒坏了县主才好。”   裴蓁脸上带着笑意,瞧了那□□一眼,便轻轻福了下身,口中唤道:“四少夫人。”   卢氏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有想到裴蓁会知道她是谁,随后忙笑道:“可不敢受县主的礼。”说完,赶紧福身回了礼。   裴氏携了裴蓁进了屋,先与孔国公夫人见了礼,随后又引着她与两个嫂嫂互相见礼,裴氏还未开口,裴蓁已是点出了她们的身份,孔国公夫人不免也有些诧异:“我记得太华还是在你嫁进府里第七年的时候上门做过客,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想她还记得人。”   裴氏抿嘴一笑,说道:“八妹妹的记性是咱们姐妹中最好的,只要打过照面的,便忘不了。”说完,便指了孔国公夫人身边的一个小娘子,笑着调侃道:“这位你可是不识得吧!”   裴蓁莞尔一笑,看了那小娘子一眼:“虽未曾见过,却是知晓的,来时母亲还曾嘱咐过,说府上的表小姐来做客,还特意嘱咐我不可莽撞了,免得吓到娇客。”   孔国公夫人看了余二娘子一眼,笑道:“这是我娘家胞妹家里的幼女,名唤柳娘,性子有些内向,倒让你笑话了。”一边说着,一边拍了余二娘子一下,让她上前见礼。   “县主。”余二娘子低声唤着,柔柔的福了一礼,之后便躲回了孔国公夫人身边,说来,她在家家中时也算得上是一个伶俐人,可因母亲是低嫁,规矩不比孔国公府这样大,如今住在孔国公府不免有些缩手缩脚,又乍见这样一个与她年岁相当的小娘子,却一身尊贵的端坐在那里,心里便更有些自卑。   裴蓁刚要把礼拿出来,就见余二娘子缩回了孔国公夫人身边,不由一怔,随后笑道:“看来母亲嘱咐的话也没错,可见我是真吓到柳娘了。”   “是这孩子胆子小。”孔国公夫人摇了摇头,看向余二娘子的目光却带了几分怜爱,她最小的妹妹嫁到了京外,多见不得相见,如今她把这个小女儿送到自己身边,她不免多疼爱了几分。   裴蓁眉眼带笑:“小娘子性子安静一些也是好的,像我这般,总要被外祖母和母亲念叨性子太闹呢!”说完,冲那余二娘子一笑,道:“来时带了些礼物,一会让大姐姐的人送到你屋里,不要嫌弃才好。”   孔国公夫人见余二娘子只是低头笑,便道:“怎么好让你破费。”说完,又与余二娘子道:“还不去谢谢县主。”   “谢谢县主,让您破费了。”余二娘子像学话的鹦哥儿一般重复了孔国公夫人的话,又轻轻福了一礼。   孔国公夫人也知余二娘子在余家被教养的小家子气了,有些上不得台面,便对裴蓁露了一个稍显歉意的笑容,裴蓁倒是不以为意,她这样的身份又哪里会和一个不相干的小娘子计较。   “这次过来,一是来看看伯母,二是因为前几月因我的事让大姐姐来回的折腾,母亲很是过意不去,也说一个出了嫁的小娘哪好能总回娘家,是您和气不与大姐姐计较,可咱们也不能不知好歹,总是要过来道声谢,赔个礼才是。”裴蓁端着手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之后微笑着拨弄着手腕的足金镂空点翠孔雀衔珠镯子。   孔国公夫人自然不会相信这话是从晋安郡主口中说出的,晋安郡主那样的跋扈,便是她轻慢谁她也不会认为是她的错,她那种人,是只许她负人不可人负她的性子,况且,裴蓁的这番话,她觉得与其说是表达歉意,不如说是给她的软刀子更来得恰当,想着之前裴氏和卢氏因为裴蓁发生的口角,孔国公夫人不由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这软刀子她不受也得受了。   “郡主怎么这样客气,这都是苡娘应该做的。”孔国公夫人哪怕知道裴蓁这番话的用意,依旧面不改色。   裴蓁笑的眉眼弯弯,娇声道:“应不应该做那是另说的,母亲说了,若是换了别的人家,可没有哪个婆母能这般容人,就是妯娌间也是要非议几句的,像您府上这般宽厚,是大姐姐的福气。”   孔国公夫人忍不住拿眼窥了裴蓁一眼,不管这话是不是晋安郡主教的,她能这般笑眼盈盈的说出来,言语之间又不落下风已是难得,一般的小妇人便是那性子稳重的也未必能这样沉得住气。   “三郎能娶了苡娘过门也是他的福气,我们做长辈的,别的心愿没有,就只盼着小夫妻两个能和和睦睦才好。”孔国公夫人微笑着道。   “母亲也是这般说的,希望大姐姐和姐夫和和美美的。”裴蓁弯了弯嘴角。   裴氏以帕子掩面,嗔道:“母亲和八妹妹只会拿我打趣,可让人羞死了。”   孔国公夫人素来很喜欢裴氏,闻言便笑道:“往日泼猴似的性子,如今在你妹妹面前倒是知羞了、”   这话一出口,在座的人便捧场似的笑了起来。   裴氏似被人笑的不好意思了,便在裴蓁身后躲了躲,之后才道:“就顾着说话了,我倒是把正经事都忘了,八妹妹来时母亲让人备了薄礼,我已让下人送到各房去了,单子还请母亲收着,等得空让下人抄上几份给嫂嫂和弟妹们送过去。”说完,便让丫鬟把礼单交到了孔国公夫人的手上。   孔国公夫人一目十行,不过几眼就已知晋安郡主送了些什么,口中便道:“总是让亲家母这样破费,我们哪里好意思。”说完,便让人把单子递给了大少夫人周氏,并道:“瞧瞧,亲家母可不止是疼苡娘,就连你们几个都不曾落下。”   周氏笑道:“咱们是托了三弟妹的福,赶明得去沛国公府给晋安郡主道声谢才是。”   裴蓁低着呷着香茶,笑而不语,这样的话她是不好接的。   “是该如此,给你们备下的东西比苡娘还多了些。”孔国公夫人笑着说道,她自是注意到给裴氏备下的礼单上独独占了一行的五个字,浮光绫一匹,只是有些拿不准这浮光绫是早前圣人赏赐给裴蓁的,还是晋安郡主另寻来的,但不管是哪样,都是用了心了,足见裴氏在晋安郡主心里的分量了,想到这,孔国公夫人便笑道:“郡主备下的礼都是贵重的,可给苡娘的一样却连我都有些艳羡了。”   “哦?是什么样的好东西,竟连母亲都能艳羡?”周氏自是不好细看那份礼单,虽然说孔国公夫人转交到了她的手上,那是在几个弟媳面前抬举她这个长嫂,她却不能不管不顾的当着裴蓁的面就过了眼,让她觉得她眼浅,上不了台面。   孔国公夫人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是一匹浮光绫,我记得前些日子圣人还赏了太华三匹,惹得一干小娘子羡慕不已。”说着,便看向了裴蓁。   裴蓁抬头一笑,用食指磨摩着青花瓷杯的杯口,轻笑道:“还是伯母消息灵通,浅碧色和娇黄色的让我裁了一身裙衫,还有一匹丁香色的我想着与大姐姐极是匹配,便让母亲收了起来,正好今儿过来一道带给大姐姐了。”   “还是我八妹妹惦记我,有什么好的都不忘了给我留一份。”裴氏掩唇笑了起来。   周氏几个虽算不上顶精明,可却也不是傻的,如何不明白孔国公夫人点出浮光绫的用意,二少夫人郑氏便笑道:“要不怎么说三弟妹是有个福的呢!有母亲疼爱还不够,娘家妹妹也这般惦记着她,就连圣人的赏赐都舍得送与她,真真是让人羡慕。”郑氏原本是想恭维裴氏,可不知怎的,这话说出来竟变了个味道,隐隐带了几分酸意。   裴氏似乎没有听出郑氏话里的酸意,看也没看郑氏一眼,只握了裴蓁的手,笑道:“这话不知多少人在我面前说过,不过这可是羡慕不来的。”   周氏低着头,抿了一口茶,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起来,她就知道裴氏不是好惹的,偏偏郑氏又不长记性,没事便喜欢自取其辱,何苦来的呢!裴氏便是庶出,也是曾养在晋安郡主膝下的,哪里又能拿她和娘家的庶出姐妹相比较,想要踩她一脚,若没有万全准备只会被她反扳一个跟头。   余二娘子坐在孔国公夫人身边,她在孔国公府已住了不少的日子,自是知这里的内幕,看似软和的大表嫂周氏,外精内愚的的二表嫂郑氏,刻薄掐尖的四表嫂卢氏,还有精明深沉的三表嫂裴氏,不论哪个都不好好招惹的,就连如今来孔国公府做客的三表嫂的妹妹,小小年纪已是城府颇深,就连和姨母交谈言辞之间都不落下风,余二娘子想到这,不免有些丧气,京中的女眷都这般难缠,母亲实不该把她送到京里来,没得让人轻贱。   “柳娘?”孔国公夫人轻声唤了她几次,见她走神的越发列害,便抬手碰了她一下,等她回了神后,便笑问道:“可是昨个没休息好?”   余二娘子摇了摇头,低声道:“刚瞧着美人瓶里的夏堇走了神,姨母刚和我说了什么?”   “这孩子。”孔国公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说让你和你三表嫂她们陪着县主去园子里走走。”   余二娘子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了像娇花一样的裴蓁,下意识的便要张口婉拒。   孔国公夫人知她的性子,便替她做了决定:“府里也没有几个你们这般大的小娘子,让你大表嫂她们陪着县主也说笑不到一处去,你和你三表嫂带着婉娘和珍娘陪县主在园子赏赏花,也好好说说话,别总是拘在我这里,没得把好好的人都拘的变了性子。”   孔国公夫人已这般说,余二娘子自是不好婉拒,只得应了下来,裴氏则上前挽了她的手道:“走,咱们陪着八妹妹在园子里逛逛,在让人摆上一桌席面,一边吃着小点在喝着果子露,最是自在不过了。”说完,便让人去请了周氏所出的两个嫡女婉娘和珍娘。 第30章   待周氏几个也离开后, 孔国公夫人让人重新沏了茶过来,又屏退了厅堂里的下人, 只留了陪着她嫁进孔国公府的郭嬷嬷。   孔国公夫人端着茶盏, 沉吟了许久, 才道出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瞧着怎么样?”   郭嬷嬷坐在一个小矮几上,说道:“老奴虽没有多少见识,可也随着您见过不少的小娘子, 若论相貌, 这位最为出挑,像五月时节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一样, 既矜贵又娇柔。”   孔国公夫人淡声笑了起来:“漂亮倒是其次, 最难得的是性子, 到底是由德宗大长公主教养大的, 旁人怎能比得上。”说完,轻轻叹了一声:“五郎可惜了。”   郭嬷嬷当然知道孔国公夫人在惋惜什么,想了下, 便道:“您既喜欢太华县主, 何不为五郎君向德宗大长公主提亲,如今皇太孙已要另择太孙妃,太华县主自是要另外婚配的,又何苦为庄四郎君做了嫁衣。”   “我倒是有这个心, 可三郎娶的是沛国公府的庶女,德宗大长公主又怎么肯把她嫁进来。”孔国公夫人摇头一笑,莫说三郎娶得是庶女, 便是嫡女,德宗大长公主也不会任由两个外孙女同嫁一府,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两个小娘子都得给到一个人家,没得让人非议。   “罢了,我儿无福,倒是便宜了季离那孩子,只盼着他能争气些才好。”孔国公夫人轻叹一声,她口中的“季离”乃是她娘家长兄唯一的嫡子,虽未到弱冠之年,却已才名在外,且尚未婚配,这次她下帖子请了裴蓁过来,为的便是她这个外甥,或者说是为了她的娘家武敬侯府更为恰当。   “三郎那可都安排好了?”孔国公夫人淡声说道,眼底带了几分复杂之色,没等郭嬷嬷回话,便苦笑了一声:“裴氏怕是要怨上我了,少不得要和三郎闹得不愉快。”   郭嬷嬷不好说裴氏会不会怨上孔国公夫人,只道:“这事您也是瞒着三郎君的,再者,这事安排的也巧妙,三少夫人那样的聪明人,不会猜疑到三郎君身上。”   “少不得三郎要受些埋怨了。”孔国公夫人轻叹一声,可她能怎么办,眼睁睁的瞧着娘家日薄西山,空守着一个侯爵之位,等长兄百年以后只怕连这个侯府也保不住了。   郭嬷嬷亦有些感触,更知孔国公夫人的难处,虽说这番算计是把三少夫人都兜了进去,让晋安郡主知道少不得也要埋怨上她,可夫人却不能眼睁睁的瞧着武敬侯府就这样衰败下去而无动于衷。   周氏所出的两个嫡女,婉娘和珍娘曾随着孔国公夫人在年节进宫给卫皇后请安时与她见过一面,对这位显贵尊荣的备受宠爱的太华县主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那双神采飞扬的凤眸和夺人的美貌,虽那时她年纪尚幼,却已经展露出艳冠群芳的姿容,再次相见,瞧着她坐在三婶身边笑语盈盈的样子,已然是一朵已盛开的娇花,就不知哪家的郎君有幸把这朵娇花摘回家中供养。   因知裴蓁身份不同,加之来时又曾被母亲再三的嘱咐过,婉娘和珍娘待裴蓁便很是小心翼翼,言语之间也很是恭敬,裴蓁素来喜欢这样董事的小娘子,加之身份又是长辈,便摘了手腕上的足金镂空点翠孔雀衔珠镯子套在了婉娘的手腕上,又摘髻上的一支八宝翡翠垂珠步摇赠珍娘。   两人道了谢,脸上都带着欢喜之色,到底是被周氏娇养大的,性子中不免带了几分天真,又见裴蓁态度温和,笑语嫣然,便去了几分小心,见裴蓁分肖髻上簪着闪着彩光的珠花,便好奇问道:“县主髻上的簪着的珠花是什么做的?我怎么不曾见过?”   裴蓁抬手摸了摸髻上的珠花,如白玉精雕细琢般的手指翘起美丽的弧度,珍娘见她抬手投足之间并不若京中贵女一般端庄自持,却也不显轻浮,只叫人觉得说不出好看,不由有些羡慕,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裴蓁那双手瞧,想着这样的姿态若是学去三分也是好的。   “这是金钢钻,是我大舅舅从南洋的商人手里得到的,去年我生辰时让人镶嵌了一对珠花给我做礼物。”裴蓁笑吟吟的说道,语调带了几分少女独有的欢快,许是因为想起了亲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孔三郎带着人来到园子时,远远的就听见少女又娇又甜的笑声,那笑声说不出的肆意飞扬,他便回头笑道:“许是珍娘她们几个在园子里赏花。”口中如此说,可心里却知晓不论是他哪个侄女都不会这般恣意的时候,母亲素来庄重自持,府里的女儿便也有样学样,很少露出小女儿的天真与娇气。   “殿下,您看咱们不如去西苑吧!”孔三郎想要避开亭子里的女眷,他想起曾听妻子说起过,母亲给沛国公府下了帖子,邀她妹妹太华县主来府里做客,便怕他带来的人冲撞了这位娇客,更何况……孔三郎在心里苦笑一声,他本是邀了自家表弟和两位好友来府里吃酒,也不知怎么的,竟接连遇见了皇太孙和长乐郡王,他不过是出于礼节发出邀请,这两人竟都接受了,他若知太华县主是今日来府,他必不会相邀这两人过府,免得闹出什么事端。   孔三郎自是不知不管是皇太孙还是长乐郡王与他都不是巧遇那么简单,两人都派人守在了沛国公府,只不过前者是为了和裴蓁讨要一个说法,后者,纯粹是为了制造偶遇。   “我听着这笑声倒像是太华县主,是不是大哥?”严正则看向了严之涣,眼底带着冷意,事到如今他若是还看不出他这个大哥的心思,他无疑就是蠢货了。   严之涣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既然是熟人,那也没有避开的必要了,还劳烦三郎君带本王过去和太华县主打一声招呼。”   孔三郎有些为难的看了看严正则,又看了看严之涣,他到底是不敢得罪这两位天潢贵胄,只得上前领了路,心里却苦笑不已。   严之涣远远瞧着裴蓁斜着身子倚着护栏,翘着一只兰花指,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她笑容潋滟明丽,殊色照人,待走得近了,才瞧清那双熠熠生辉的美目似含了一汪秋水,且粉面带春,笑的花枝乱颤,那弱风扶柳般婀娜的身姿轻轻摆动,如同早春枝头上含苞待放的花蕾,随风盈动,实在是娇美动人。   “县主好生自在呀!”严正则忍不住冷笑一声,想着,越是好看的话越是有毒,这话当真不错。   裴蓁回头一瞧,怔了一下,孔三郎生怕她有所误会,忙与裴氏解释道:“今儿本是邀了表弟和云三郎、顾六郎来府里吃酒,又巧遇了两位殿下,便一道回了府里。”   裴氏眼下没空与他计较这件事,只是戒备的看着严正则,福了一礼后,便道:“既如此,你还不带两位殿下去正堂,我这就让人布置了酒菜,一会便送过去。”   “不忙,难得巧遇县主,我尚且有些话想要与她说个明白。”严正则沉声说道,显然他这一趟是有意来为难裴蓁。   裴蓁捏着帕子掩唇一笑,她笑颜如花,只是眉眼之间却透出说不出的讥诮。   “想说什么?我以为殿下眼下是忙的无暇分身,却不想竟还有闲情吃酒。”裴蓁说着,便娇声笑了起来,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我倒是忘记恭喜殿下了,过了不了您府上就要双喜临门了。”她这是暗指王蓉娘腹中的孩子和他被拿捏在卫皇后手中的婚事。   严正则知此时他不应该在得罪裴蓁,可这口恶气他却是如何也咽不下去,眼下又见裴蓁如此讥讽于他,丝毫不顾及他皇太孙的身份,不由怒从心上起,冷笑道:“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任性娇纵了些,如今才知你是这样恶毒的性子,竟如此算计蓉娘,丝毫不顾及她腹中的胎儿,世人口中所说的毒妇怕也不及你十分之一。”   裴蓁闻言却是不怒反笑,甚至笑的前俯后仰,娇嫩的脸上更是晕染上淡淡的红晕。   严正则被她笑得有些羞恼。忍不住呵斥了一声:“你笑什么。”   裴蓁伸出白嫩的手指隔空朝着他虚点了下,艳红的嘴角轻轻勾起,她嗓音又软又娇,脆声一笑,便勾得人心痒痒的。   “我笑你不明是非,言谈之间又黑白颠倒,明明是王蓉娘与你做下苟且之事,你不知自省,反倒有脸再此指责我,我真是为未来的太孙妃担心,有你这样的夫婿,当真是一生的憾事。”   严之涣见裴蓁这般伶牙俐齿,忍不住笑出了声。   严正则却是因为裴蓁一番话勃然大怒,可他到底是吃过亏,不敢在与裴蓁动手,便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怕是忘记了你的外祖母曾经心心念念想让你做这个太孙妃。”   裴蓁玉手托着香腮弯唇一笑:“那是因为早先我们识人不清,如今,却是我不要你了。”   严正则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他忍不住大步上前,目光森然,语气既怨且恨:“你不要我,也没有人敢要你,我倒是要看看这天下谁人敢把你娶进门。”裴蓁弃他一事乃是他生平大辱,她既让他沦为京中笑柄,他便也要尝尝这个滋味,让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裴蓁被严正则这句威胁之言逗笑了,她轻蔑的撇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他以为他是圣人不成,因他一句话就无人敢娶自己了,但凡她想要嫁,自有人敢来迎娶。   “二弟这句话却是说错了。”严之涣抱臂倚在梁柱旁,闻言便是一笑,之后目光落在裴蓁的身上,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说出的话却是铿锵有力:“若是太华县主愿意下嫁,我自敢上门迎娶。”说完,便朝着裴蓁眨了眨眼睛,笑问道:“不知县主可愿意嫁与在下?我府中既有良田又有侍婢,且并无侍妾通房之流,若县主愿意下嫁,我明日便可去沛国公府提亲。”   裴蓁一怔,就连裴氏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干笑道:“郡王真是会开玩笑。”   严之涣扬了扬眉梢,笑道:“只要县主点头,我今夜便进宫求皇祖父赐婚。”   “你也配。”严正则也因这变故一怔,他虽猜到了严之涣的心思,却想不到他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他眼底呈现癫狂之色,牙齿咬的“吱吱”作响:“我看你是忘了你曾做狗的日子了吧!”   严之涣怒极反笑,身上迸发出的杀意,那段曾往过乃是他最不堪的日子,也是最不愿在裴蓁面前提及的事情,哪怕她曾亲眼目睹过他被人殴打的场面。   “你找死。”严之涣大步上前,一把就抓住严正则的领子,他像一匹凶狠的恶狼,而严正则则是他口中垂死挣扎的猎物。   严正则被他的气势所慑住,心里忍不住惶恐起来,却虚张声势的喝道:“你敢对我不敬。”   严之涣已然是动了杀意,纵声笑道:“我为何不敢。”他手肘抵在严正则的脖颈上,神色轻蔑的看着他,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没有了父亲的庇护,你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严正则拼命挣扎着,眼神阴鸷,杀意在眼底层层的翻腾:“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这已经严正则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了,他的威胁简直像一场笑话,严之涣单手抽出悬挂在腰间的长刀,在手里垫了垫,几乎用挑衅般的语气说道:“来,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说完,便一个用力把严正则甩出了两米远,手拎长刀一步步的朝他走过去,他目光如同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杀意凛然,气势迫人。   谁人敢拦?孔三郎当然想要上前拦着他,可在严之涣的气势之下他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倒是他身后的云三郎上前一步,劝道:“郡王何必因为几句口角伤了骨肉和气。”   “滚开。”严之涣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拎着长刀一步步的朝严正则走去。   裴蓁自是恨不得严正则赶紧去投胎,可她却不能让他死在孔国公府,不了别的,就为了她大姐姐,严正则也不能出任何的岔子,她绕过护在她跟前的裴氏,不顾她的阻拦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扯住了严之涣的手腕。   严之涣先是一怔,随后阴戾的杀意便收敛得一干二净,裴蓁则是轻轻摇了摇头,轻蔑的看了一眼狼狈的趴在地上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严正则,露出了一个冷笑。   “郡王可知一句话,被狗咬了咱们不能在咬回去。”说完,便松了口,朝着凉亭走了过去。   严之涣因裴蓁的一句“咱们”眼里露出了笑意,下意识的便跟在她的身后,态度不可谓不殷勤,他这般的喜怒无常,简直让人大开眼界,便连裴蓁都不由向他投去了诧异的一瞥。   作者有话要说:  裴蓁:你是神经病吗?   严之涣:对呀!你就是我的药,嫁给我,立马药到病除 第31章   严正则心中的杀意一波波的往外涌, 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万万想不到严之涣竟然疯癫至此, 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敢提道行凶, 他心里一阵后怕, 又觉得难堪至极,一把挥去孔三郎递过来的手,羞恼成怒之下不免迁怒于他, 眼底带着怨愤之色, 咬牙道:“滚开。”   这一声喝骂让孔三郎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但是他却不能眼瞧着皇太孙这样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只得陪着小心道:“殿下, 让我扶您起来吧!”   “我让你滚开。”在孔国公府受到了这样的侮辱, 哪怕事不关孔国公府,可严正则也必然要迁怒在他们头上。   孔三郎嘴角勉强勾了勾,虚扶着严正则, 口中道:“我先送殿下回府。”   孔三郎越是这般, 严正则越发觉得难堪,稳住身体后,他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寒声道:“你们会后悔的。”   孔三郎草草的朝着云三郎等人拱了拱手, 赶紧追在了严正则身后,生怕他出了什么闪失,让孔国公府遭受圣人的雷霆之怒。   作为始作俑者, 严之涣气定神闲的坐在亭楼里,随手倒了一碗果子露递到裴蓁面前,狭长的眼睛弯着,露出两排白的晃人的好牙口,眉眼间的戾气早已经散的无影无踪。   裴氏干笑一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哪怕像她这样的伶俐人面对这样尴尬的场面也是束手无策,只是把吓得腿都软了,正瑟瑟发抖的婉娘和珍娘护在了自己身后。又小声的与两人道:“去请夫人过来。”裴氏不相信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孔国公夫人会不知情,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   婉娘和珍娘飞快的点了点头,看也不敢看坐在亭楼中的煞星一眼,拎着裙角逃命一般的跑了出去,余二娘子见状,忙跟在了她们的身后小跑着追了过去。   裴蓁在这样沉重的气氛下,歪着头打量着站在园子里一身素色长衫的年轻郎君,那人被她瞧得脸色涨红,最后一拱手道:“小人见过太华县主。”   严之涣很是不悦的撇了那个小白脸一眼,用眼角的余光上下打量着,然后口中发出一声冷笑:“你胆子倒是很大嘛!”这是暗指他刚刚竟敢在他的长刀之下拦人。   “你认识我?”裴蓁嘴角轻弯,眼底带了几分打量的意思。   “小人曾在县主进宫的时候见过您。”云三郎轻声回道,他并非木讷之人,因家中环境复杂之故,他小小年纪便已要支撑门户,所以很有几分眼力,又如何不知这位长乐郡王并不喜自己杵在跟前,只是……他也有舍不得离开的理由。   “你的胆子是不小。”裴蓁轻笑一声,表情有些玩味。   “是不小。”严之涣随声附和了一句,见裴蓁并不动那碗果子露,便又往她身前推了推,笑道:“刚说了不少的话,润润嗓子吧!”   严之涣做的极其自然,好似这样的举动他已不知随手做过多少次,不知情的人定要以为他与裴蓁极是相熟。   裴蓁挑眉望着严之涣,换来他咧嘴一笑,他生的倒是不难看,甚至颇为俊俏,狭长的桃花眼许是随了他生母,不用也知他生母相貌必然出挑,若不然当年也不会一舞便让先太子瞧中,只是他这人……裴蓁不好下定论,按说相貌也是出挑的,只是笑起来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像一条大尾巴狼似的,裴蓁错开眼,有些不忍直视那异常灿烂的笑容。   “你这样胡来,可是害了孔国公府。”裴蓁瞧着裴氏的面子上,说了一句公道话,闹出这样的事,圣人必要找一个替罪羊,而孔国公府就是现成的人选。   严之涣素来看不起严正则,早些年他不过碍于他老子不得不忍,如今他老子都没了,若是在忍下去可不就是个棒槌,他忍不住冷笑一声:“老……”一个子尚未出口,在裴蓁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便转了话音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许他对我心存杀意,就不许我想宰了他?”严之涣想在裴蓁面前把话说的文雅一些,可话出了口,便免不了带了几分匪气。   这话倒也在理,可皇家素来是不讲道理的,裴蓁打量着严之涣,见他挺起了胸膛,嘴角弯了弯,笑出了声来,一口细牙在红唇间若隐若现,又白又光洁,像象牙雕刻似的。   严之涣见裴蓁笑的好看,小凤钗上衔这的珍珠珠串一晃一晃的,在阳光下闪烁着莹润光泽,却比不得她璀璨的明眸,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裴蓁缓缓的收了脸上的笑意,她觉得严家人都病的不清,既有情种,也有如严正则那般蠢钝之人,更有严之涣这样的癫狂之人。   “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怕郡王眼下还担不起。”   严之涣敢对严正则拔刀,小了说是没有骨肉之情,大了,便是对皇太孙不敬,这事,端要看圣人如何裁决了,眼下严正则还不曾真正的失宠,圣人看在先太子的情面,总是要给严正则一个交代,虽会拿了孔国公府顶罪,却也不会轻饶了严之涣。   “大不了打我一顿板子,又不是不曾受过。”严之涣不以为然,又自作多情的道:“你也不要担心,我皮糙肉厚的,死不了人。”   裴蓁简直想对他当头一“呸”,谁担心他了,简直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既如此,赶巧不如赶早,我看郡王还是先进宫和圣人请罪的好,免得错失了先机。”   严之涣眼睛一亮,只道裴蓁是在关心他,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左右都是一顿的板子的事,什么时候去都一样,去的晚了些皇祖父的火还能消些,没准还能少挨上几板子。”   裴蓁心道,这怕都是他的经验之谈了,宗室子弟中,若挨过的板子数次,所有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他严之涣一人。   “郡王这是经验之谈呀!”裴蓁忍不住讥讽他一句,之后与裴氏道:“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也不好多留了,大姐姐便帮我与伯母告声辞,来日我再来拜访。”   裴氏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恼怒非常,她让婉娘和珍娘去请孔国公夫人过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便是蹭也蹭来了,眼下还未见人影,分明是有意避祸,存心让她难堪。   “今日招待不周,八妹妹还请勿怪。”裴氏握着裴蓁的手,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   裴蓁淡淡一笑,在裴氏的手上轻轻一拍:“你我姐妹之间何必说这些,只是,今日之事要委屈姐夫了。”   裴氏眼底寒光一闪,她自是明白裴蓁口中这句“委屈”从何而来,今日在府里闹出这样大的事,圣人少不得要迁怒到孔国公府上,而府里势必要推出一只替罪羊,这个人必然是把皇太孙和长乐郡王请进府中的孔三郎,裴氏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庄四郎的身上,心下冷笑一声,若不是婆母有心算计,府里又怎会招来这样的祸事,想推了三郎去当替罪羊,也要瞧瞧她肯不肯答应。   “我心中有数,今日让妹妹受了委屈,实在是我之过,等过了这几日,我必要回府和母亲与妹妹请罪。”裴氏说完,便亲自送了裴蓁出府。   严之涣自是尾随在裴蓁身后,他这般举动,自是让人哭笑不得,庄四郎忍不住道了一句:“长乐郡王委实有些荒唐。”这话,既暗指他今日行事癫狂,又是说他不顾身份脸面追在裴蓁身后。   云三郎淡淡一笑:“长乐郡王是性情中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太华县主那样风姿绰约的美人,自有无数郎君追逐于后,长乐郡王这般行事倒也算不得荒唐。”说完,他便一拱手,道了句:“时候也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还劳烦庄四郎君与孔三哥说一声。”   庄四郎先是一怔,还没等回味过来云三郎的话,便见他提出告辞,他本也想走,可孔府眼下闹出这样的大事,他一做外甥的,自是不好甩手走人,总要见过姑母后在离开。   严之涣甚厚,骑着马尾随在裴蓁的软轿一侧,不时的扭头透着虚掩的帷幔窥上一眼,如此便已是心满意足,等一路把人送到了沛国公府,他很是依依不舍的瞧着那顶落地的软轿,想了想,便道:“十五有灯会,县主可会出来?”他想着月下美人看灯,他赏美人,乃是平生最快活的一件事了。   裴蓁先是挑眉,之后红唇轻勾出讥讽的弧度:“郡王还真是有闲情逸致,便是我要赏灯,只怕十五那日你未必出得了府。”临近十五赏灯也不过四日了,裴蓁这是讥讽他一会挨了板子后十五也起不了身。   严之涣却不管那个,只当裴蓁应了下来,忙道:“那十五我来接你。”说完,好似怕裴蓁反悔一般,鞭子一甩,赶紧策马而去。   裴蓁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后又轻轻一哼,自语道:“还有这般傻子,等不及去宫里挨板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郡王:就是打的屁股开花,爬也爬到沛国公府带你看宫灯   裴蓁:又犯病了 第32章   显昭帝脸色平平, 目光几乎没有波澜的落在单膝跪在地上的严之涣身上,惋惜之色在眼底稍纵即逝, 随后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一掌拍在案几上, 震得案板上置放的茶盏“咚咚”作响。   “你们当真是好样的,丢人都丢到孔国公府去了。”   严之涣脸色阴沉,原是低着头, 听到这句“你们”之后心下一动, 便抬起了头,眼底带了几分委屈的开了口:“皇太孙一而再再而三给我难堪, 难不成我就该生生忍了?都是龙子凤孙, 他凭什么处处压了我们一头, 皇祖父若是这般偏心, 还是趁早赏我一尺白绫,也免得日后被人糟践。”   “一口一个我的,还有没有规矩了。”显昭帝低喝一声, 眼神幽深, 目光落在严之涣神色委屈的脸上,半响后,才冷哼一声:“二郎为君你为臣,更不用说你们又是亲兄弟, 一言不合便敢拔刀相向,谁借给你这样大的胆子。”   “天借我的。”严之涣梗着脖子回了一句,尤显不够, 又添了一句:“我还想问问,谁借他的胆子敢说出如此猖狂的话来。”   “你倒还为别人抱了不平,朕倒是不知道你何时也这般怜香惜玉了。”显昭帝这句话让人听不出喜怒,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严之涣轻哼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孙儿自然也是难过美人关。”他说的坦然,启圣本就风气开放,女子地位亦是不低,经常有通家之好的少年郎君们相邀几名小娘子外出踏青,亦有一见钟情后表达爱慕之意的,只要彼此守礼,也是算不得是一件出格之事,若能并蒂良缘,也是美谈一桩。   显昭帝眼神变得锐利逼人,隐隐带出了几分咄咄逼人之色:“如此说来,朕倒是应该成全你的逐美之心了。”   严之涣一拱手道:“孙儿不敢,况且,孙儿虽心悦佳人,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孙儿也不过是单相思罢了。”说道,他脸上委屈的表情更甚。   显昭帝嘴角勾起一丝不明意味的弧度,沉声道:“你可知蓁娘是朕为二郎备下的太孙妃。”   严之涣抬头看向显昭帝,直言道:“可他辜负了您的心意。”既如此,他为何不能一争,如果没有机会便罢了,可既然老天怜他,让他有一个抱得美人归的机会,他为何又要放弃。   显昭帝笑容淡淡的:“你可知蓁娘是德宗大长公主的眼珠子,又岂会把她配与生母卑贱的庶子。”   严之涣因这一句话双拳握紧,忍不住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生母出身又岂是孙儿可以选择。”他是龙子凤孙,在寻常百姓甚至百官的眼中都是无上尊荣,可在宗室眼中,只因他的生母是一名舞姬,他便低人一等,这何其可笑,难道他生母的存在便能抹杀他骨子里流淌的皇室血液不成。   “这话说的好,可大郎,你可知一个人的出身不能选择,别人却可以因这个人的出身作出不同的选择,除非,有一天你可以站到一个足矣让所有人仰望的地方,等到那时,你的出身便无人再敢非议。”显昭帝睨视着他,他身子前倾,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此时皇太孙为君,你为臣,今日你对他拔刀相向实乃大错,朕若不罚你实难服众,你自去领三十板子吧!你可服气?”显昭帝直起了身子,沉声问道。   “孙儿虽不服,却愿意受这三十板子。”严之涣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显昭帝似乎被这句话话取悦,勾了勾嘴角,态度温和了下来:“去吧!朕让御医到你府里候着。”说完,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严之涣行了一礼后,躬身退了下去,走出大殿,却隐约听见显昭帝让人去太孙府和孔国公府颁了旨,他脚下的步伐一顿,显昭帝那句足矣诱的人飞蛾扑火的话一再的盘旋在他的脑海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仰头望了一眼广阔无垠的碧蓝的天空,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睑下打出一道忽明忽暗的阴影,遮去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长乐郡王在孔国公府对皇太孙拔刀相向,在傍晚的时候便传的文武百官、勋贵宗室人人知晓,尤其是孔国公府受到无妄之灾,竟由国公府贬为了侯府,更是让人唏嘘不已,而两个当事人,一个不过是挨了三十板子,另一位……想到圣人的旨意,十五过后随余副总兵去蜀地剿匪,两个孙子,一个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另一个则以蜀地之行作为安抚,倒了霉的却是孔国公……现在应该叫孔侯了,这当真是天降横祸,有些冤了。   “母亲,您觉得圣人是什么意思?”裴三郎晚上是在拂月居用的晚膳,他坐在晋安郡主下手,消息传来的时候,手上端着的茶便泼了半盏出去。   “这样沉不住气又能担什么事。”晋安郡主淡淡撇了他一眼,轻声训斥。   王姨娘有些心疼的看着裴三郎被烫红的手,只是却也不敢多言,规规矩矩的站在晋安郡主的身边,手上拿着一对小玉锤,轻轻的敲在晋安郡主的肩膀上。   “还不去打了冰水过来,在拿些药油。”裴蓁吩咐丫鬟道,随手把手上的盖碗放在了小几上,柔声道:“这样的事也怪不得三哥失态。”   裴三郎也不用丫鬟给他涂抹药油,只拿着浸了水的帕子擦了擦手,之后道:“母亲,是儿子失态了,儿子只怕是孔国……孔侯会迁怒在大姐身上。”毕竟的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八妹妹。   晋安郡主挥了下手,屏退了下人后,冷笑一声:“他有什么脸迁怒苡娘,我还没有找他们算账呢!算计人都算计到太华身上,我原当庄氏是个拎得清的,想不到也会有鬼迷心窍的一天。”   裴三郎不知这里还有其它的事情,听了不由一怔,随后看向了裴蓁,眼带疑问。   裴蓁嘴角勾了勾,倒也没有瞒着这事:“庄氏让大姐夫带了外男进园子,除了他的两位友人,还有他的表弟庄四郎。”孔府规矩森严,是不可能出这样的岔子的,只要孔三郎带人进园子一步,便会有人告知他今日府里来了女客,所以这件事,若说不是有意为之……,裴蓁冷笑一声,谁又会相信呢!   裴三郎眼底带了几分震怒,脸色沉了下来,语气森冷:“孔家好大的胆子。”他常年在京,如何能不知庄家的状况,庄家三房只有长房有一嫡子,听说已有让庄四郎肩挑三房的打算,这样的人家,莫说已是没落了,便是鼎盛之时八妹妹也不会下嫁。   “许是那庄四郎生的格外俊俏,盘算着你妹妹见上一面便会被迷的神魂颠倒,非他不嫁了。”晋安郡主冷冷一笑,眼底露出讥讽之色。   裴三郎觉得这事可恼又有几分可笑,太华是什么性子,哪里会因见了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便心生爱慕,若是如此肤浅,她便是瞧上皇太孙也不会瞧上他庄四郎,毕竟皇太孙的皮相还是配的上玉树兰芝的评语。   “母亲,可要接大姐回来住几天?”   晋安郡主眼皮轻轻一撩:“接得了一时,接得了一世吗?还是你想让苡娘和离?”她可以给孔府施压,却不能接了人回来,眼下孔府这样的境况,雪上加霜无疑会让苡娘难做,更会让她和孔三郎夫妻失和。   “母亲,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怕孔家人会迁怒到大姐的身上。”裴三郎摇了摇头,大姐和大姐夫素来感情不错,又有嫡子傍身,莫说没有发生什么口角,便是拌了句嘴也没有和离的必要。   “这个时候,孔家便是有气也不会撒到大姐姐的头上,孔侯是个聪明人,三哥只等着过几日他们邀你过府吃酒便是了。”裴蓁眼睛弯了弯,眼底带了几分才嘲弄的笑意。   裴三郎一时不解,眼下这个时候,孔家人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吃酒。   “孔家本就空有爵位而无实权,若不然当初也不会让孔三郎娶了大姐进门,孔三郎可不是嫡幼子,眼下孔府被圣人贬为侯府,虽说有迁怒之意,可事发之时孔家人避而不出,已是大错,孔侯心中如何没数,他必是要四处找人求情,免得因此事牵连了孔家子弟的前程,三哥觉得,他会求到谁的头上?谁又肯在这个时候为他说情?”裴蓁殷红的嘴角噙着笑意,歪头看着裴三郎。   裴三郎也不是蠢钝之人,经由裴蓁一点拨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管是谁也不会,不敢在这个时候为孔家求情,他们唯一的指望便是裴家,或者说是嫡母,毕竟卫皇后乃是嫡母的同胞姐姐,由她在圣人耳边说上一句话,可比任何人求情都来的强,可孔家有心算计八妹妹,嫡母又怎肯为他们说情,所以他们必然要寻到自己的头上,指望着他看在大姐姐的情面上在嫡母面前为他们游说。   “原来是有一场鸿门宴在等着我。”裴三郎摇了摇头,他大事上拎得清楚,哪怕担心大娘子,也不会让裴蓁受了任何的委屈,孔家人是得受些教训。   裴蓁轻轻一弯:“虽是鸿门宴,可三哥也要赴宴才行。”说着,裴蓁语速慢了下来,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圣人自登基以来,便吝啬封赏勋贵,便请封的折子都一压再压,永宁侯府尚是姨母的外家,外祖父更是年事已高,可他请封世子的折子到现在都没有批下来,前些年魏阳伯立了功,荫封的是他的妻子,于他不过是赏了黄金千两,所以,三哥,世事变化无常,说不准咱们大姐姐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郡王:听说你们说我很猥琐,冤枉呀!本王常年自给自足,日子实在是难熬的很 第33章   裴三郎神色一凛, 是呀!一切皆有可能,既孔家有所求, 必要有所付出, 就看孔侯舍不舍得委屈嫡长子而顾大局了。   “八妹妹此言, 着实让我受教许多。”裴三郎一拱手道,想着世间男子不免总有些轻看女子,可他却是不敢小看了女子的, 尤其是养在门阀贵胄门庭的女子, 一个个的皆有九曲心肠,有时候算计起人来三个大男人都未必是她们的对手。   裴蓁坦然受了这一礼, 笑道:“只不过是女儿家的心思素来细腻一些罢了, 当不成三哥如此说。”   裴三郎则摇了摇头:“八妹妹不必自谦。”这已不是闺阁小娘子会有的细腻心思, 论揣摩圣心, 只怕这府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个,裴三郎这般想着,便不由望了裴蓁一眼, 琢磨着是否因为她常年进宫, 加之圣人偏宠于她,不时召她进宫说话她才会如此善于揣摩圣意。   裴蓁把玩着垂落在手腕上的披帛,那薄如羽翼的烟霞绢在她指尖轻绕,那晕染的霞色衬得那皓腕与柔荑有一种赛雪欺霜的莹白, 她浅浅一笑,手指轻轻的扣在了小几上,道了句:“三哥也无需为大姐姐多有忧虑, 你的婚事也该筹备起来了,傅家五娘子我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她行事很是稳妥,却也不乏小娘子的天真娇憨,三哥好生待她,她必然会善待楌哥儿和潆姐儿。”   由妹妹口中提及自己的婚事,饶是裴三郎这样稳重的性子,也不免面露憨涩,之后正色道:“只要五娘子是个好的,我必会善待于她。”说完,看向了晋安郡主,道:“母亲只管放心。”   晋安郡主抬手压了压鬓角:“你心中有数便好,总不能结亲结出一段仇来,只是有一点你要谨记,楌哥儿年纪还小,潆姐儿也不过稚龄,五娘子进了门怕一时也忙不开手脚多管教几个孩子,有些事,还是要往后放放的好。”   裴三郎点头称是,说道:“儿子想五娘子年纪尚小,身子骨只怕还未养成,自是不急于一时要子嗣。”   晋安郡主眼底露出满意的笑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样的话题不适合在裴蓁面前提起,便清咳一声,朝着裴蓁望了一眼,却见她笑眼盈盈的歪在宽倚中,手肘支在扶手上,柔荑托着香腮,并未露出为出阁的小娘子应有的羞怯之态。   裴蓁见晋安郡主看了过来,便冲她弯唇一笑,颇有些不以为然,她幼时在洛邑的大长公主府曾见过几名色若春花的小郎,那时她虽不懂,却也知那几人是服侍外祖母的,等她在大了些,到了知事的年纪,才知这些小郎的作用,不过那时府里的小郎便都被遣散了,许是外祖母怕他们藏了祸心,会带坏了自己。   “六郎的婚事也该有了章程了,我瞧着程家的小娘子很是不错,等三郎婚事办完,便也该操持他的了。”晋安郡主转了话头,与王姨娘说道。   “郡主瞧着不错,必然是错不了的。”王姨娘笑道,脸上的笑容温顺而恭谨。   晋安郡主嘴角勾了勾:“等这两桩事都了了,咱们便无事一身轻了。”   “只怕您想躲懒也是不成的,县主的婚事还要您来操持呢!”王姨娘笑着说了一句。   晋安郡主含笑看向并未露羞涩的裴蓁,忍不住轻叹一声,事到如今,她的婚事便有些难以抉择了。   “郡主,老夫人请您过水云居一趟。”大丫鬟丝竹隔着帘子脆声说道。   晋安郡主显然有些意外,长眉轻轻挑了起来。   裴蓁也有些诧异,这个时辰叫人过去,怕是事出有因,便道:“我陪母亲一道过去。”   “走吧!瞧瞧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晋安郡主忍不住冷笑一声。   王姨娘蹲下身子为晋安郡主理了理裙角,口中说道;“妾也跟您过去瞧瞧吧!”   晋安郡主想了下,便点头同意,让裴三郎回去歇着,带了裴蓁和王姨娘去往了水云居,身后跟着六个小丫鬟,很有几分浩浩荡荡的势态。   裴老夫人不喜晋安郡主在府里并不是一个秘密,在她看来,晋安郡主是如此的不受驯,女子应有的温良恭俭让在她身上全然不见分毫,这么多年来没有为府里生下嫡子不说,还把唯一的嫡女送到德宗大长公主身边教养,可谓没有一点规矩可言,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拿她奈何不得,就如当日她求到裴太后身前,让她为大郎做主一般,裴太后直言道,并不会为了大郎得罪德宗大长公主,既然晋安郡主让他去庙里为裴蓁祈福,那便立刻启程就是了。   “母亲。”晋安郡主神色淡淡,语气中并无尊敬之意,甚至屈身福礼也不过是草草了事,便那膝盖都不曾弯一弯。   “坐吧!”裴老夫人指着她下手位置的宽倚,神色有些复杂,当然若不是太后赐婚,她是决计不肯让儿子娶她为妻的,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事事压了自己一头的儿媳妇,尤其是她的性格又是这样的强势。   “妾给郡主请安。”站在裴老夫人身侧的傅姨娘上前见了礼,神色很是恭敬。   晋安郡主却是看也未看她一眼,似乎觉得她是什么脏东西一般,只微微颔首,之后拍了拍裴蓁的手,让她过去见礼。   “孙女给祖母请安。”裴蓁笑吟吟走了过去,轻轻一福身,又问道:“祖母可用过晚膳了?”   “傅姨娘刚服侍我用过了。”裴老夫人对裴蓁招了招手,儿子唯一的嫡女,她总是愿意给她几分体面的。   裴蓁歪着头看了看傅姨娘,笑道:“我母亲身子不好,有傅姨娘服侍祖母孙女也就放心了。”   裴老夫人把裴蓁搂在怀里,又让丫鬟拿了蜜饯与她吃,问道:“今日听说是长乐郡王送你回来的?”没有微微皱起,显然是有不赞同,长乐郡王便是生母出身卑贱,到底也是天潢贵胄,怎可让他行侍卫之事,此举太过轻狂了。   “正好顺路,郡王便送我回府了。”裴蓁随口说道,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裴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她实在难以与裴蓁亲近起来,她的做派与德宗大长公主十足的相像,太过傲慢,连天潢贵胄都不放在眼中,早晚是要为府里招来祸事,她本想告诫她几句,可见她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只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六姐在茶房,你过去瞧瞧怎么还没有过来。”   “盼巧,你代老夫人去茶房看看。”晋安郡主有些不悦,不喜裴老夫人把裴蓁当成丫鬟一般使唤,况且,六娘子又是什么人物,也值得让裴蓁过去寻她。   裴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握着裴蓁的手便松了开,顺势在自己鬓角处压了压,说道:“今儿让人唤你过来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不知道是何事?”晋安郡主嘴角勾了勾,却不见多少笑意。   裴老夫人端着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才笑道:“蔧娘几个年纪也不小了,都到了该相看的年纪,我这老婆子成日在家中也不知有什么适合的人选,便想着你到底是她们的嫡母,她们的婚事自有你来做主,正巧靖江伯夫人一早递了帖子来,邀你十五以后过府赏花,我便替你应了下来,到时候你一道带了苑娘蔧娘她们几个过去,也让她们长些见识。”   “说亲说的是,您就是不说,我也想着忙完三郎和六郎的婚事后给她们操持起来。”晋安郡主微微一笑,把手上的盖碗轻撂在小几上,在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后,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去靖江伯府做客带上蔧娘她们几个没说亲的倒是正章,可苑娘已是订了亲,年底便要出嫁,怕是不好随意走动,若不小心闹出了什么风言风语来就不好了,莫说连累了蔧娘几个,便是她自己,也难以自处了。”   “正是因为蔧娘要出阁了,我才让你带她出去长长见识,免得到了婆家帮着款待宾客的时候失了礼数,让人说我们沛国公府不会教女,到时候你这个做嫡母的脸上也是无光。”裴老夫人脸上带着笑意,只是眼神却微微有些冷意,这就是去了高门媳妇的坏处,你说一句话,她便有十几句在那等着你。   晋安郡主以手掩唇笑了起来,眼底带了几分讥讽之意:“母亲玩笑了不是,苑娘是低嫁,嫁的又是她嫡亲的舅舅家,傅家常来常往的想来她都是熟悉的,又怎会失礼,况且,不是我说话难听,傅家能得了苑娘已是他们的福气,又怎敢轻贱了她,论起规矩来,他们又知晓多少。”   因为晋安郡主这句讥讽之言,裴老夫人脸色异常难看,盯着晋安郡主瞧了半响,嘴角的笑意微冷,好半响,才冷笑道:“苑娘为何低嫁,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太华,她已是这般委屈,你这个做嫡母的竟不肯给她几分体面?”   “母亲这话说的我都糊涂了,事情既有因便有果,谁种下的因便由谁自吃苦果,与我的太华有何干系。”晋安郡主笑容渐冷,若不是傅姨娘趁着她不在府中想要害了她的太华,又怎会有苑娘冲喜一事,追根究底,苑娘不过是咽下了傅姨娘种的因果。   屋里气氛冷了下去,裴老夫人目光便是阴森:“这么说来,你是不肯了。”   晋安郡主当然不肯,她为何要成全傅姨娘儿女的体面。   “母亲也不是不肯,只是才闹出了王家蓉娘那样的丑事,母亲少不得有些顾虑。”裴蓁突然开了口,嘴角轻轻勾起:“不过六姐是您一手教养大的,她的品格自然是不用怀疑的,外祖母既有心让她出去长长见识,母亲自也不会推脱。”说完,便看想了晋安郡主:“母亲,您说是不是?”   晋安郡主虽不解裴蓁的用意,却惯性的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没错,是我多虑了,苑娘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哪里又会作下出格的事,实在是王家蓉娘的事情把我吓着了,免不得多思一些,既然母亲想要苑娘去靖江伯府,等那日我便带了她同去就是了。”   裴老夫人忍不住冷笑一声,这话说的好似苑娘有个什么不是,全然是她没有教导好一般,这对母女当真是利齿能牙,半点亏都不肯吃,这京中怕是再也挑不出这样不尊长的小辈了。   “苑娘自来是个稳重的性子,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有母亲这话,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晋安郡主淡淡一笑,左右闹出的事来也与她没有干系。   “苑娘几个也甚少出府做客,我想着总不好让人小瞧了去,一人裁身新衣总是要的。”裴老夫人看了眼裴蓁身上的料子,晕染的由浅自深的樱草色云雾绡,这样名贵的料子,不过是做了家常的裙衫来穿,裴老夫人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样奢侈乃是乱家的根本。   “那便多裁上几身吧!一人在打造一整套头面。”晋安郡主随口说道,左右花的也不是她的银子,便是都造完了心疼的也是她。   “倒也不用,她们年纪尚小,何至于如此奢侈,没得让人以为以为咱们府里的小娘子不懂得克勤克俭的道理。”裴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便望向了裴蓁。   “那听母亲的便是。”晋安郡主淡淡一笑,嘴角轻轻勾了起来,对着裴蓁招了招手,问道:“正好你也该裁上几身新衣了,我之前让人采买了一批米粒大小的珍珠,你裁条十八幅的留仙裙,让绣娘在上面绣上大朵的牡丹花,拿珍珠做蕊正好相应。”   “那母亲也裁上一条。”裴蓁笑着道:“顶好在让人做双绣了双色牡丹的绣鞋,在上面缀上拇指大小的珍珠。”裴蓁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裴老夫人,娇声问道:“祖母可要也照着裁上一身?”   “不必了,我这般年纪了,哪里适合那样娇艳的图样,你若喜欢便做上一身就是了。”裴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已有些挂不住,她不过暗指裴蓁行为有些奢侈,这还不曾责问,她这个儿媳便立即拿话打的她脸,当真是少条失教,也不知德宗大长公主是怎么教养的女儿,想到德宗大长公主,裴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也无怪晋安这般没有规矩,想她母亲那样不贞放荡之人,她没学去几分已是裴家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第34章   晋安郡主到是不知裴老夫人心下如此腹诽德宗大长公主, 若是知晓,依着她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 少不得要给她一个教训, 让她明白为何尊卑贵贱。   裴老夫人见晋安郡主已应下此事, 虽不喜她傲慢的态度,可到底还是露了些许笑脸,语气温和的开口道:“眼瞧着十五马上就要到了, 今年少不得你又要进宫一趟, 我想着是不是能带了苑娘同去?”   傅姨娘闻言不由一怔,眼底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 显然这事裴老夫人不曾知会过她, 按说这才是天大的体面, 可她素知晋安郡主的性子, 裴老夫人此举,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且还要连累到她们母女身上, 因此, 紧忙开了口:“姑母,苑娘哪里有那样的福气,她胆子又小,进了宫怕是会冲撞到贵人。”   裴老夫人有些不悦的看了傅姨娘一眼, 她这般为苑娘筹谋,她这个做生母的却要在这拖后腿,这是何道理。   “这话是怎么说的, 谁都有第一次,想年当我进宫给太皇太后磕头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的,可时间长了,便少了几分惶恐之心,再者,苑娘是随郡主进的宫,又能冲撞到什么贵人。”说着,一指坐在晋安郡主身边的裴蓁,说道:“太华不也是自小就在宫里行走,她这样娇的性子又何曾冲撞到什么贵人,更不用说苑娘那样稳重大方了。”   傅姨娘心里直叫苦,忍不住朝着晋安郡主窥了一眼,却见她神情讥诮,嘴角挂着冷笑。   裴老夫人见晋安郡主没应她的话,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语带不悦的问道:“你不愿意?”   “我是不愿意。”晋安郡主没见过这般蹬鼻子就敢上脸的人,莫不是见她刚应了她一事,就觉得她好说话了不成,相处这么多年,她怎么就光长了岁数,没有长些记性呢!   裴老夫人一怔,没想到晋安郡主会当众给她没脸,一时间又羞又恼,忍不住抬手指向了晋安郡主,气的手指都直打哆嗦。   “母亲若是想让苑娘长长见识,等您得空了自可带了她去,正好也给太后娘娘请个安,说不得等她出嫁的时候太后娘娘还会有所赏赐,这才是真正的体面。”晋安郡主冷笑一声,连讥带讽,彻底给了裴老夫人没脸。   “我不过是让你有些慈母心肠,你倒是好,一大堆的话等着我,罢了,是我枉做好人。”裴老夫人咬了咬牙,到底是不敢和晋安郡主翻脸,她是在她手下吃过亏的。   晋安郡主长眉一挑,好笑的问道:“我要什么慈母心肠?既母亲这般好心,不如把四弟几个叫回府中在您膝下承欢。”晋安郡主说的是老公爷那几个已经分府单住的庶出儿子。   裴老夫人被这话气的个倒仰,忍不住把手上的盖碗举了起来。   晋安郡主眼神一冷,目光似好寒冰,发出真真阴寒。   傅姨娘当然知道眼下裴老夫人怒火中烧,又怕她真敢把手上的盖碗砸向晋安郡主,忙上前接了过来,口中劝道:“您老人家这是做什么,没得在吓到了小辈。”   裴老夫人胸口起伏不定,蓄的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刺痛让她恢复了些理智,这才顺着傅姨娘给的梯子爬了下来,却忍不住刺了晋安郡主一句:“这么多年,我也不曾说过你,可你自打生了太华后就不曾为我们裴家产下一儿半女,满京城你去数一数,可有你这样的当家主母。”   裴老夫人当晋安郡主和她一般在意子嗣,想着这话必然要刺痛她的心,却不想晋安郡主闻言却是笑了起来:“母亲这般说,倒像是我不贤一般,既然这样,明儿个我便让人采买一批小娘回来,保证个顶个都块好田,好叫国公爷努力开垦,为国公府多多开枝散叶。”晋安郡主从来在意的都不是沛国公有几个女人,尤其是到了这般年岁,他便是那种马,一配一个准,让那些姨娘下了十来个崽子又能如何,只怕等不到他们长大,这沛国公府已是变了天。   晋安郡主话一出口,王姨娘忍不住抿了抿嘴角,这话……实在是又狭促又气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沛国公是那埋头苦干的老黄牛呢!   裴老夫人哪里想到晋安郡主这般油盐不进,不由气结,又怕这恶妇当真做出那样的事来,让那些小贱人勾着儿子的魂,到时候坏了身子便得不偿失。   “罢了,我说你一句,你便有十句等着我,我说不过你,你自去吧!也省的我有天被你气死。”   寻常人家婆母说了这样的话,儿媳少不得要跪下请罪,免得担了不孝的罪名,晋安郡主却是不惧,掸了掸衣衫,便起了身,道:“那母亲还是好好保重身体的好,这府里尚不缺几味药材,要是您哪里不舒坦,只管请了太医来瞧。”说完,便携了裴蓁和王姨娘离开。   “反了,反了,你听听,有这么说话的儿媳妇吗?不说满京城,就是在启圣也挑不出她这样的,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缺德事,修下这等恶妇。”裴老夫人一手捂着胸口,哭喊着道。   晋安郡主冷笑一声,头也不会的与裴蓁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住的是什么山村野妇呢!”   裴蓁忍不住笑了笑,扶着晋安郡主出了厅堂,一抬头却瞧见六娘子裴苑端着托盘站在门口。   “母亲。”裴苑上前请了安,也知自己这个时候站在这里讨不了好,忙道:“我想着晚膳时候祖母用的不多,便让人煮了一碗糖水。”   裴蓁看了看托盘上的糖水,嘴角轻轻勾了勾:“那六姐赶紧进去吧!这糖水都放凉了。”   裴苑脸色青红交加,知她扯的谎被裴蓁拆穿了,强忍下心里的难堪,扯了一抹笑道:“那母亲和六妹妹慢走。”   “嗯。”裴蓁轻轻点了下头,刚走了两步,又把裴苑叫住,她眯了眯眼睛,笑道:“刚刚忘记和傅姨娘说了,正好六姐帮我转达一下吧!傅姨娘虽是你生母,可到底身份有别,自是不应唤你苑姐,若不然传扬出去,可要让人笑咱们沛国公府没有尊卑,对了,还有那声姑母,她是父亲的姨娘,姑母这个称呼可不是她一个姨娘可以唤的。”说完,裴蓁也不理会裴苑的反应,便与太晋安郡主道:“咱们府里的规矩是差了些,母亲合该好好的管束一下,免得日后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我儿说的对,我不过躲懒了几日,这府里的规矩就松散了,是该好好约束一下了。”说着,晋安郡主便与王姨娘道:“明个儿一早都让她们来我这好好立立规矩,免得让人说我这个当家主母管教不好妾侍。”   王姨娘笑应一声:“妾一会便让丫鬟去各院告知一声”   裴苑只觉得这炎炎夏日却依旧让她冷的发抖,裴蓁这般羞辱她,羞辱她的生母,她却不能出言反驳,只因她是庶出,一个庶字便压的她抬不起头来,可总有一日,她会让裴蓁后悔,后悔这般轻贱于她,后悔她们母女曾这般折辱她的生母。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惯会弄一些小把戏,如今连听墙角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晋安郡主神色轻蔑,嘴角勾着冷笑,一边让丫鬟拆了她的珠翠,一边与裴蓁道:“刚刚为何你让我应下带她去靖江伯府的事?”   “七姐及笄都一年了,眼下也该是到她说亲的时候,靖江伯府给您下帖子,未必没有相看的意思,六姐是低嫁,父亲必会为七姐择一高门幼子,我瞧着怕是靖江伯和父亲通了气,才有靖江伯夫人下帖这事。”裴蓁上前接了丫鬟的活,拿着梳子轻柔的顺着晋安郡主散在腰间的长发。   “这和六娘有什么干系?”晋安郡主抬手揉了揉额角。   裴蓁嗔笑的望了晋安郡主一眼,跺了跺脚;“您怎么这样糊涂了,六姐心高气傲,惯来都是压了七姐一头,如今她婚事这般不顺,哪里又肯让七姐顺风顺水的觅得良人。”   “你是说她要做怪?”晋安郡主皱了皱眉头,冷声道:“我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她到底想做什么。”   裴蓁歪头一笑:“母亲可是忘记咱们听过的姊妹易嫁那出戏了?”   晋安郡主眉宇间带了几分厌恶:“没羞没臊的的东西,贱胚子生出来的果然就是天生贱种。”   “这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晋安郡主扭头看向裴蓁。   裴蓁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我猜的呀!若不然傅姨娘干什么要怂恿祖母让您带了她去靖江伯府,她若是没有旁的心思,眼下自是该好好在家里备嫁的,便没有这易嫁的心思,她也是想坏了七姐的亲事。”裴蓁说着,把手压在了晋安郡主的肩膀上,笑道:“七姐这般可怜,六哥又是她的同胞兄弟,看在六哥的面上,母亲到时候可要为她做主才好。” 第35章   吕管家站在屋里, 脸色煞白,神情焦急又带了几分无可奈何, 两个小内侍哆哆嗦嗦的, 一个捧着藏青色长衫, 一个捧着长靴在怀,哭丧个脸瞧着侧卧在床榻上,挣扎着起身的长乐郡王。   “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 太医可是嘱咐过奴才的, 让您好生在府里修养,千万不能乱动。”吕管家躬着身急声劝道, 额上冒着汗, 都不忍心瞧严之涣肿的跟南瓜似的屁股蛋子。   “啰嗦什么, 赶紧让人先牵了马在外面等我。”严之涣一咬牙, 从榻上爬了起身,口中发出两声“嘶”声,这挨了板子的位置实在尴尬, 动一下就引得臀腿间撕拉的疼, 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伸手去揉。   “王爷,您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骑马呢?”吕管家一拍大腿,嚷道:“可不能这样, 您便是要出去,也该让人套了马车,里面在扑上厚厚的垫子。”   “怎么这样啰嗦, 我看你是讨打了,赶明也赏你几十板子,让你尝尝屁股开花的滋味。”严之涣低喝一声,长臂一伸就把秦宝手上的长衫扯了过来,三五下就上了身,然后往下榻上一坐,想让周赦把靴子给他套上,屁股刚一碰床榻,一下就蹦了起来,口中骂了一句粗话。   “要不给您上上药?”吕管家抹了一脑门子的汗,低声询问着。   严之涣脸色一阵青红,可谓是变幻无常,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好半响,才咬牙切齿的道了一句:“把药给我,你们都转过身去。”   吕管家立马“哎”了一声,麻利儿的把药膏从怀里掏了出来。   严之涣接了药膏,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把袍子一撩系在腰间,手拉在亵裤腰边上,一狠心退了下来,随后挖出一团药膏胡乱在屁股蛋上抹了抹,然后赶紧提起了裤子,这次他倒是学乖了,一手撑着床沿,屁股高抬,单支脚抬起,让周赦把鞋给他套上。   他身上药香环绕,说是药香还是好听的,活血消肿的药膏总带着一股子苦味,不用近身就隐约的可以闻到,严之涣自己倒是没察觉,吕管家去是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的询问道:“王爷,要不要带个香囊在身上?”   严之涣眼睛一瞪:“老子一个大男人用什么香囊。”说完,又朝着两个小内侍扬了扬下巴:“你们说,一个大男人挂个香囊像什么样子。”   秦宝和周赦也觉得他身上的药香味难闻了一些,这十五月圆夜的,赏月赏花赏美人,他家郡王一走出去,就身上这味就能熏跑一群小娘子了。   “王爷,要不还是挂一个吧!贵人们都讲究一个雅致,您看谁家小郎君出去身上不都带着怡人的雅香。”秦宝尖着嗓子小声劝道。   严之涣狐疑的看了看秦宝,又见周赦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把手一伸,嘴上嘟囔了几句:“老子就见不得这个,又不是在家绣花的小娘子,没事弄那么香有什么用,给谁闻。”   “去,给本王把马牵来。”严之涣觉着那药膏还是有些用处,原来后面火辣辣的感觉现在消退了不少,凉凉的,还挺舒服。   这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吕管家瞅了他一眼,小声劝道:“这大晚上的,街上人又多,骑马您也不方便不是。”   周赦认同的点着头,附和道:“吕管家说的在理,王爷,您要是正巧遇见了心仪的小娘子,还能顺道载她一路,两人在车里也能说说话,还没人打扰。”   严之涣抬脚就朝着周赦的屁股蛋踹了一脚,骂道:“放屁,老子又不是登徒子,没事载什么小娘子,老子这是去沛国公府,沛国公府知道不?这是去接太华县主的,你小子少胡言乱语,要让县主听见看我回来不收拾你。”   周赦捂着屁股,连连点头:“是奴才说错话了。”   “王爷,有一句话小赦子倒是没说错,您套了马车去,正好邀太华县主同坐,要不您骑了马过去,县主又做了马车,您就是想和她说上几句话都不方便。”吕管家把周赦推倒了一边,抬手就要扶着严之涣往外走。   严之涣倒不用人扶,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娘子,还能一步三颤怎么的。   “你这话倒是有点道理,那还不赶紧让人去套了马车,耽误了接人看我回来不收拾你们。”   严之涣自觉和裴蓁相约好了,等到了沛国公府,半身个身子还没探出马车,就得知人早就出府,府里的六郎君陪着郡主和县主外出赏灯去了。   “赶紧问问去哪了。”严之涣下巴一抬,让秦宝过去问话。   守门的下人哪里又能知道郡主和县主的动向,又见长乐郡王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苦着脸道:“许是去了东街,听说往年赏灯都是去那里的,人多热闹。”   严之涣一听,赶紧让马车掉头,去东街寻人。   东街上观灯的人络绎不绝,别说是马车,就是马都挤不进去,严之涣从马车上探身下来,就要往人群里钻,秦宝见状赶紧把人拦住:“您这么找哪里是个头呀!要奴才说,您不如去承云轩那守株待兔,想太华县主是什么人物,今儿出来也不过是凑了热闹,这街上人这样多,裴六郎君必然不会放心她和郡主娘娘在街上多呆的,东街上也就承云轩还配招待贵人了。”   严之涣自觉这话颇有道理,点了点头,抬腿便朝承云轩走去,然后一打听,裴六郎果然在这订了一雅间。   “算你小子有脑子。”严之涣随手赏了秦宝几颗金瓜子,叫了小二过来,点了几样点心,又叫了一壶清茶,然后就扭头朝着窗外望去。   晋安郡主和裴蓁出来已有小半个时辰,街上人多,人挤人的,虽说有侍卫开道,又有丫鬟护在身边,可也免不得挤出一身的香汗,晋安郡主又见裴蓁也有些气喘吁吁,便道:“可是累了?要不便回去去。”   “儿子在承云轩订了位置,母亲和妹妹先去那歇歇脚,我让人抬了轿子过来接您?”裴六郎也觉得街上人多,怕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嫡母和妹妹。   晋安郡主听到“承云轩”三个字神色微微一变,好在夜色下也让人瞧不出她脸色的变化。   裴蓁倒是点了点头,与晋安郡主道::“还是六哥想的周到,母亲,咱们便去承云轩歇歇脚吧!”   晋安郡主犹豫了一下,见这街上人委实太多,一时半刻怕也走不到头,想着总不会那么巧遇见那人,便道:“那便过去吧!”说完,又与裴六郎道:“让他们快些抬了轿子过来。”   裴六郎应了一声,扭头嘱咐了侍卫几句,然后护着晋安郡主和裴蓁朝承云轩的方向走去。   严之涣是习武之人,眼力非常,隔着一段距离便已瞧见被人护在中央的晋安郡主和裴蓁,下意识的便起了身,想要出去迎一迎接。   秦宝和周赦见状,赶紧跟在了他身后,他到底是有伤在身,又伤的是臀腿部位,走起路来自不比往日那样的大步流星,等他走出了承云轩,晋安郡主一行人已经到了门口,瞧见他不免一怔。   严之涣赶紧上前见了礼,他本就生的英武俊朗,眼下一身的藏青色长身穿在他身上柔和他身上的煞气,衬出了几分稳重的姿态,   晋安郡主微微一笑:“怎么这样巧,郡王竟也在此。”   “郡主唤我名字即可。”严之涣眉眼带笑,又道:“原是去府上接太华县主出来赏灯,不想去的晚了,郡主已带了县主出来,我便想着过东街看看,说不准能遇上。”   晋安郡主倒不知道这一茬,闻言便看了裴蓁一眼,长眉轻轻挑起。   裴蓁倒是不曾忘记这回事,只是想不到他真会过来接人,且瞧他身姿挺拔,眉眼带笑,脸色……因为天色已黑,他又生的不白净,倒也瞧不出气色来,不过这般瞧着倒像那三十板子于他来说并无大碍。   严之涣见裴蓁打量着自己,不由挺了挺胸膛,脸上的笑容极力的敛了敛,尽量让自己显得温雅从容一些。   “我以为郡王眼下应该在府里养伤呢!”裴蓁眼底带了狭促的笑意。   严之涣见她笑的好看,忍不住拿眼偷偷瞅过去,也跟着乐了起来,这一笑,便露出几分煞气来。   晋安郡主忍不住别开眼去,心道,生的也不难看,怎么笑起来就满脸煞气,也不知是像了谁,先太子那样温文尔雅的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莽夫来,裴蓁见晋安郡主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严之涣从头到脚,最出挑的也就是这幅好牙口了,又白又整齐,如同白玉精雕细琢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郡王:本王虽内里糙了些,可在未来丈母娘面前得装出一副人样来 第36章   晋安郡主要是还不知严之涣打的什么主意, 她也就白活这些年了。   “既然郡王有伤在身还是赶紧回府将养着吧!”晋安郡主皱了下眉头,把太华挡在了身后。   严之涣也知晋安郡主不大喜欢他, 可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欢喜,等晋安郡主成了他丈母娘,保不准看见自己也是眉开眼笑的。   “谢郡主关怀, 不过是小伤在身, 并没有大碍。”严之涣笑着回道,他倒有心套个近乎, 可按辈分来说, 他得叫晋安郡主一声姑婆, 到了裴蓁这, 就是一声小姑姑,他倒是不介意矮了几辈,可他琢磨着一个小娘总不会喜欢让人把她叫老才是。   晋安郡主自认为不是一个说话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可听了严之涣这话, 不由怀疑自己的话是否说的太过婉转了些。   “母亲,咱们先进去吧!”裴蓁拉了拉晋安郡主的袖子,严之涣的厚颜无耻她是有所领会的,倘若他不想走, 便是你直接撵人只怕他还会悠哉的往那一坐,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县主说的是,郡主还是先进雅间的好, 外面人来熙攘的,在冲撞了您。”严之涣一脸正色的说道,态度颇为殷勤,只差亲自扶了他认定的未来丈母娘进酒楼了。   晋安郡主脸上的笑意顿了顿,随后轻轻点了下头,被簇拥着进了承云轩,上了二楼。   严之涣极其自然的跟在了后面,进了裴六郎订的雅间,又招呼了小二过来点菜。   “来时已经用过了晚膳,可莫要贪食,免得夜里积了食。”晋安郡主轻声说道,她身后随行的丫鬟轻手轻脚的上了前,把茶碗用和小二要来的热水滚了滚,这才提了茶壶斟了四碗茶。   秦宝瞧那小丫鬟手脚麻利儿,不由想到刚刚他给他家主子斟的那盏茶,暗付道,沛国公府规矩大,太华县主又是养在德宗大长公主身边的,只怕更为讲究,日后郡王要是真娶了县主进门,他们可得注意些才好。   “母亲尝尝这个海棠酥,外酥内软,莲茸馅也不是那么甜腻,倒比咱们府上做的强一些。”裴蓁拿着帕子垫着,小口的吃着,只是吃了一少半便已吃不下,便让人收拾了去。   “要一碗杏仁露来给县主解解腻。”晋安郡主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这外面的吃食又哪里能比府里的好,也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   严之涣捏了一块海棠酥三两口就吃进了肚,他吃的快也没品出什么味来,就觉得软绵绵,也没什么酥不酥,只不过是见裴蓁说好,便附和着道:“是外酥内软,味道很是不错,县主要是喜欢,一会让他们装一匣子带回去。”   “不必了,她不过是尝个新鲜罢了。”晋安郡主代替裴蓁开口婉拒。   严之涣笑了一下,心里却打定主意,明个儿起让人日日送了承云轩的糕点到沛国公府去。   晋安郡主把手上的盖碗放下,刚要打发人去瞧瞧软轿怎么还没抬过来,就听雅间的房门被敲响,小丫鬟便去开了门,见店小二又端了一碟糕点过来,便道:“这枣泥山药糕不是我们的,你送错了。”   店小二陪着笑:“没送错,正是您这的,是有客人特意让店里小二去万兴斋买的,嘱咐送到您这里。”说完,便把托盘往小丫鬟手上一递,生怕她不要自己办砸了差事没了赏银。   “怎么回事?”裴蓁见那小丫鬟在门口嘀咕了几句,又端了一托盘过来,便出声问了一句。   “奴婢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那店小二就说是有人给咱们这雅间送了一碟糕点,还说是特意从万兴斋买来的。”这样来路不明的东西,当然没有人敢让晋安郡主和裴蓁入口了,小丫鬟说着,便想端了下去。   “放那吧!”晋安郡主却是突然开了口。   小丫鬟一怔,随后边把那碟子枣泥山药糕放在了桌子上。   裴蓁也觉得有些奇怪,便把那碟点心伸手推得远了些,口中道:“枣泥山药糕倒是母亲惯来爱的,就不知是谁送的,也不留下个姓名。”   “许是送错了。”晋安郡主淡声说道,目光却不经意的落在那碟枣泥山药糕上,随后又端起了茶盏,似乎并不好奇送来这碟糕点的是谁。   饮进了半盏茶后,晋安郡主突然起了身,与裴蓁道:“你且在这等我,我稍后就回来。”   女子总有些不方便的时候,裴蓁以为晋安郡主要去小解,便道:“那让丫鬟陪您过去。”酒楼里什么人都有,少不得有那不开眼的会冲撞到母亲。   “不必了,让温妈妈陪我就是了。”晋安郡主摇了摇头,又对坐在墙角的小矮几上的温妈妈使了一个眼色。   温妈妈忙起了身:“老奴陪着郡主,县主只管放心就是了。”说着,便搀扶着晋安郡主出了雅间。   晋安郡主出了雅阁,便四处望了望,见隔道间并没有来人,便搭了温妈妈的手掉头朝后走去,走过了四个雅间,便朝左一拐,又过了两个雅间,才在第三个雅间外站定。   温妈妈原本还有些疑惑,等到了这脸上便闪过一丝慌色,刚要开口,便见雅间的门被由内朝外推开,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站在了门旁,身量颀长挺拔,一身玄色锦袍,面如冠玉,眼若寒星,眉宇之间因眼前的人露出几许惊喜之态。   “阿姈。”   “余二郎君。”温妈妈眼底是掩不住的慌色,顾不得主仆尊卑,便想带了晋安郡主离开。   余玄礼却是大步上前伸手便把晋安郡主扯进了雅间,目光死死的盯在晋安郡主那张保养得宜的芙蓉面上,口中道:“带温妈妈下去。”话一落地,便有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了温妈妈,把人带去了隔壁的雅间。   “你放肆。”晋安郡主咬牙低喝一声,见他关了雅间的门,冷声质问:“你想要干什么。”   余玄礼盯着晋安郡主舍不得眨眼,像是看的痴了一般,待瞧见晋安郡主美目中闪动的簇簇火焰,竟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怀念的笑意:“阿姈,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是这副脾气。”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晋安郡主一把挥开他伸过来的手,心里生出几分慌色,这样的场合,若是被人知晓她在这里与余玄礼私会,她的名声不要紧,可她的太华有这样一个名声败坏的母亲又要如何自处,想到这,晋安郡主简直恨透了眼前这个人。   余玄礼低笑一声,把手收了回来,温声道:“你让王姨娘传来的话我已知晓了,只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总是要听你亲口说我才放心。”   “王姨娘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晋安郡主别开脸去,淡声说道:“这是你欠我的,如今是你该还我的时候了。”   余玄礼听了这话,不由苦笑一声:“你又何必拿这话来激我,我不过是想见你一面。”   晋安郡主忍不住冷笑一声,回头瞧着余玄礼,眼中神色冰冷:“如今你也瞧见了,既然你想听我亲口中,那我便告诉你,我要皇太孙折在蜀地,你肯与不肯。”   “阿姈,这样大的事,你总要给我一个缘由吧!”余玄礼神情有些复杂,看着晋安郡主的眼神透着一种缠绵的情意。   晋安郡主最为厌恶的便是他这副看似深情的神色,眉宇之间不由闪过一抹厌弃,冷笑道:“我便知你办不到,又何必在这惺惺作态,和我要什么理由。”   “阿姈,蜀地并非我一言堂,况且,我余家世世代代镇守蜀地,他若在蜀地出了事,我余家难辞其咎,我不能让余家几代人因我一人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余玄礼轻叹一声:“不管他是何处得罪了你,我总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蜀地地势崎岖不平,若是坠马也不过是他骑术不精,如此可好?”   “记住你今日的话,如此你我就两不相欠了。”晋安郡主神色冰冷,说完这句话,便要起身离开。   余玄礼却舍不得放她就这样走,十五年了,他终于等到这个机会,焉能就此放手。   “阿姈,和我多说句话吧!”余玄礼眼底带了几分哀求之色。   晋安郡主却不认为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要说的话,当年早已说完了。   “放手,太华还在等着我。”   “阿姈。”余玄礼嘴唇动了动,眼睛有些酸涩,眼前的人还是一如当年的模样,只是到底是不同了,当年的阿姈笑颜如花,鲜明而生动,现在的阿姈则像是绣在屏风上的美人图,年月久了,虽是容颜不改,可色泽却暗了,更像是一副让人赏玩的死物。   “他待你不好是不是。”余玄礼眼神渐渐凌厉起来,语气带着压制不住的怒火。   晋安郡主听了这话,却仿佛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看向余玄礼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   “你这是想要看我的笑话吗?”晋安郡主的语气中带着尖锐的讥讽。   “裴公瑾他待你不好。”余玄礼肯定的说道,双拳紧紧的握在掌心,他怎么敢,怎么能待他的阿姈不好,怎么可以这样错待他的阿姈,裴公瑾他该死……   “离开他,阿姈,我娶你,我现在可以娶你了。”余玄礼忍不住伸手握住晋安郡主的肩头,单膝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爱了半生的女人。   晋安郡主嘴角轻轻的勾起,她抬手一点点的用力扒开握在在她肩头的手,这句话,她从十四岁年那年等到了她及笄,又等到了她坐上花轿,就连坐上花轿的时候,她都在等,等这个人会用长枪挑起花轿,告诉她,我来娶你了,可她等到了洞房花烛夜,等到了烛火都熄灭了,也不曾等到这个人,现在,他竟有脸来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他凭什么,他又以为他是谁。   “你以为你是谁?你还是当初那个风流倜傥英姿勃发的余二郎吗?当年你弃我而去,如今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抛夫弃女到你身边?”晋安郡主嘴角勾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只余一片冰寒。   余玄礼怔怔的望着晋安郡主。   晋安郡主微微俯身,微微笑了起来:“当年太后赐婚,我让你去求圣人,只要你开口,母亲答应我会到圣人面前为我求旨,可你是怎么告诉我的,你说你余家世代镇守蜀地,不知多少余家人的白骨死后也不能回归土地,你不能因你一人让圣人疑心余家,你不能成为余家的罪人,这话你可是忘记了?你忘得了,我却忘不了,每每梦回我总是会想起你这句话,时间久了,也琢磨透了,倒觉得你这话却也没错,我是谁?又怎配让你余玄礼为我成为余家的罪人。”   “阿姈,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余玄礼摇着头,一个铁骨铮铮,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也不曾心生惧色的男人,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可惜这世间并没有后悔药。”晋安郡主推开余玄礼,脚步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声音轻缓而平稳:“你应我的事不要忘了,事后你我再不相欠。”   “不,阿姈,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了。”余玄礼抓住晋安郡主的手臂,低声道:“你说世间没有后悔药,可我们这一生还没有过完,阿姈,给我一个机会,离开裴公瑾,我会对你好的,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晋安郡主红唇勾出一个轻讽的弧度:“我要什么你都给我?我若要你余家为我所用呢!”不等余玄礼回答,晋安郡主便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这个男人把家族看的比自己性命都重要,又能给她什么呢!她早已不会相信这些花言巧语了。   看着晋安郡主一步步走到门前,好似二十多年前那样,就此走出了自己的生命,永远都不会在回头。   “给我时间,阿姈,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他这大半生都在为家族而活,为父母兄弟,为子侄亲眷,独独没有为他自己,如今,也该是家族回报他的时候了,就让他自私一次,后半生,只为自己活一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郡王:丈母娘嫌弃我,本王得努力,才能抱得美人归   余二郎:我几十年都是自力更生,你才哪到哪 第37章   裴蓁发现自从十五那天看了花灯回来, 晋安郡主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眼中不时的染上几分郁色, 整日的卧在美人塌上, 很有些消沉之态, 让人瞧了不免忧心,便是她也跟着连着几日都睡不踏实。   裴蓁下半夜便醒了,之后便怎么也入不了眠, 直到天色见亮, 她便起了身,让人服侍她洗漱穿衣, 想着去拂月居看看晋安郡主。   外面下着绵绵细雨, 听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 裴蓁不免有些厌烦。   “一大清早就下雨, 今儿的天又该又沉又闷了。”   红桥正把一件月白底绣雪青色紫玉兰的绸缎斗篷往她身上披去,口中道:“县主还是用过早膳在过去的,这个时辰几位少夫人、娘子和姨娘都在拂月居了, 少不得要拈酸吃醋, 您过去用膳也吃不安生。”   “母亲不是不舒服吗?怎么又叫了她们过去?”裴蓁微微皱了下眉,把肩头的斗篷拢了拢。   红桥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又见裴蓁执意要过去, 忙让碧裳取了竹骨油纸伞来,一手撑在裴蓁头顶,另一只手小心的搀扶着她, 口中不忘道:“您仔细着脚下。”   那厢已有小丫鬟去拂月居通报了,温妈妈得了信,便撑着伞等在了院外,见到裴蓁一行人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忙上前迎了迎,口中笑道:“县主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想是还不曾用过早膳吧!奴婢这就让厨房给您做几样您爱吃的小菜去。”   “妈妈不忙,让下人去就是了。”裴蓁微微一笑,携了温妈妈的手,边走边道:“母亲昨个夜里睡的可还踏实?”   温妈妈嘴边的笑容微微一顿,之后才道:“倒是比前两天踏实了一些。”   裴蓁秀眉微蹙:“我瞧着还是让太医过来瞧瞧吧!这样下去身子骨哪里受得住,妈妈也要劝着些才是。”   温妈妈应了一声,心里苦笑,这是心病,便是请了太医过来怕也是治不好的。   “妈妈先去换身衣服吧!别着了凉。”裴蓁见温妈妈因给自己打伞,大半个身子都被淋透了,便温声说道,之后让红桥撑了伞送温妈妈回去换衣裳,自己则另带了碧裳进了屋里。   屋里晋安郡主正在用膳,六娘子、七娘子、九娘子和十娘子围坐在圆桌旁,府里的四位少夫人正服侍着晋安郡主用膳,傅姨娘几个则立在一旁,微垂着头,等着晋安郡主的吩咐。   “八妹妹。”   见裴蓁走了进来,六娘子几个皆起了身,七娘子更是乖觉的让出了位置,招呼裴蓁道:“八妹妹过来坐。”她的位置离晋安郡主最近。   裴蓁眼睛在几人身上一扫,瞧见江姨娘时显得有些意外,长眉不由轻轻一挑,笑道:“倒是许久未曾见到江姨娘了。”   江姨娘去年挨了板子后自觉没脸见人,便称病不出,她倒是想继续躲下去,免得让二郎君没脸,可之前得了王姨娘传来的话,说郡主让她们过来立规矩,她便是不想露面,也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给县主请安,因之前病了一场,郡主怜爱才让我一直在院里养病,如今身子骨好了,便来给郡主请安了。”   裴蓁轻轻点了下头,让人加了一把椅子在晋安郡主身边,刚一坐下便被晋安郡主揽了过去:“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外面还下雨呢!跑出来做什么,没得在淋了雨害了病。”   “不过是小雨罢了,又撑着伞,我还披了斗篷哪里会淋到。”裴蓁笑吟吟的说道,又关切的望着晋安郡主,轻声询问:“瞧您脸色可不大好,可是昨个又没歇好?依我说便请了太医过来瞧瞧的好。”   “再说吧!本来就没病,让他们看了反倒要闹出病来。”晋安郡主摇了摇头,见六娘子几个还站着,便抬手让她们坐下,拿着帕子沾了沾嘴角,吩咐道:“把席面撤了,让厨房重新上菜。”她是决计不肯让裴蓁吃六娘子她们吃剩的东西的。   六娘子脸色微微一变,飞快的低下了头,怕让人瞧出她面上的不妥。   “不必了母亲,温妈妈已经吩咐人做了几样小菜送过来,正巧我也没有什么胃口,就着小菜喝一碗碧梗粥就好了。”裴蓁轻声说道,懒洋洋的靠在晋安郡主的怀中。   她姿态这样随意,下颚轻轻扬了扬,问道:“怎么没见到楌哥儿?”这是问的王姨娘。   王姨娘笑道:“今儿下了雨,郡主就免了他的请安,县主要是想见他了,一会妾让人带了楌哥儿过去,他若是知晓他姑姑想他了,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裴蓁嘴角弯了弯:“等天好的吧!小孩子身子骨弱,三哥又只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可不能出了什么闪失。”   王姨娘笑应一声,又道:“妾服侍县主用膳可好?”   裴蓁摆了摆手:“我年纪还小,哪里用你服侍。”   晋安郡主点了下头:“让盼巧给她布菜就行了,你歇着吧!”说完,又扭头看了一眼立在她身后的几个儿媳,说道:“你们也过来一道用膳吧!”   “我还不饿,先服侍母亲用完了,等会我回院子里在吃。”二少夫人程氏笑着说道。   “坐吧!没得让人说我苛待了你们。”晋安郡主抬手压了压鬓角。   这府里的人都知道晋安郡主话不喜欢说三遍,听她这般说,程氏几个便坐了下来,只是不免有些不自在,毕竟她们夫婿的生母尚在立规矩,她们做儿媳却先坐下用膳。   “明个要去靖江伯府做客,给你们裁的新衣也都赶出来,一会都过过眼,若是哪有不合适的,也好让下人拿去改了。”晋安郡主抬了眼皮,淡淡开了口,语气渐渐了冷厉起来:“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明个儿谁要是想作妖,别怪我不给你们留体面。”   六娘子几个忙应了一声,十娘子歪着头看着裴蓁,眼里带着讨好的笑意:“八姐姐明个儿也一起同去吗?”   十娘子眼睛乌溜溜的,又圆又大,像裴蓁屋里养着的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狗,很有些讨人喜欢。   裴蓁眼里带了些笑意,轻轻点了下头。   十娘子笑的有些欢喜:“那明个儿我能和八姐姐坐一辆马车吗?”   “怕是不行的,明个儿我约了寿昌表姐一道走。”裴蓁摇了摇头,笑道:“明天让人套了三辆马车,你和九妹妹一处,也好有个伴。”   十娘子显得有些失望,小嘴嘟了一下,又道:“那到了靖江伯府八姐姐能带着我吗?我还没出门做过客,怕失了礼数。”   裴蓁笑而不语,只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雪腕上的白玉镯子,那玉镯通体油润透亮,她那纤细白嫩的柔荑抚在玉镯上,瞧着竟比那白玉还要白上三分。   十娘子见裴蓁不语,脸上便带了几分怯色,低下了头。   六娘子见状,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晋安郡主见裴蓁用好了早膳,便让丫鬟把饭菜都撤了下去,这才让几个姨娘上前服侍她漱口净手,之后又让人把已经裁好的裙衫拿了过来。   “都瞧瞧吧!每人做了三套,蔧娘生的白净,明日便穿那条芙蓉色的齐胸襦裙吧!”   七娘子应了一声,薛姨娘脸上已见了欢喜之意,忍不住朝着七娘子望了望。   “怎么没瞧见八妹的呢?”六娘子歪着头看向了裴蓁,明知而故问。   裴蓁最厌恶的便是她这一点,好像只有她是个聪明人,闲来无事便喜欢卖弄小聪明,从中挑拨一二,便好像她就能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太华的裙子已经做好了,你管好自己便是了。”晋安郡主倒是从不掩饰她对六娘子的厌恶,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六娘子脸上的笑意一僵,她也知此时她不应该在开口,可瞧着裴蓁那漫不经心的神态,便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中,不吐出去终不能痛快。   “也不知八妹做的是什么样的,可也这般好看?”六娘子的手指抚过那天碧蓝色的交领齐胸襦裙,笑眯眯的看向裴蓁,似乎没有察觉出晋安郡主对她的不喜一般。   裴蓁把手上的茶盏一撂,似笑非笑的看着六娘子,下颚微微一抬:“是广袖流仙裙,用的莲青和蜜合两色,料子是青蝉纱罗,上面还让绣娘用珍珠做蕊,六姐可听清楚了?若没有听清楚,我便让人在给你重复一遍。”   裴蓁声音又娇又脆,语气带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那双眼却异常的平静,有一种冷酷的味道。   七娘子几个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原本因得了新衣而欢喜的神情也僵在了脸上,心里不免恼恨六娘子无事找事,好好的一个大清早又让她搅的人不痛快。   六娘子垂着眼眸,强迁出了一抹笑意:“听清楚了,八妹妹别恼,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我并没有疑心母亲偏袒了谁去。”一边说着,眼泪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的顺着眼睑滚落。 第38章   沛国公走进屋里, 便听到六娘子的后半句话,又见六娘子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垂着泪, 不由皱了下眉头。   “大清早的, 又闹个什么。”   众人上前请了安, 傅姨娘脸上便带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晋安郡主懒懒的撩了下眼皮,也未起身,口中却讥讽道:“小娘养的终究是上不了台面。”   “这又是怎么了?谁有惹得你不痛快了。”沛国公轻叹一声, 坐在了晋安郡主身边, 手顺势要握住她的手,却被晋安郡主一手拍开。   沛国公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脸上的笑容微顿一下, 然后看了屋内的人一圈, 最后朝着王姨娘问道:“怎么回事?一大早就扰的郡主不安生?”   王姨娘微垂头, 轻声回道:“明日要去靖江伯府做客,郡主一早让人给几个娘子做了新衣,刚刚拿回来让几个娘子们都瞧瞧, 想着若是有处不合身也好赶紧让人改了, 六娘子见没有县主的裙衫,便问了几句,想知道是不是也是一样好看,县主说她做的是广袖流仙裙, 用珍珠做的花蕊,然后六娘子也不知怎的就哭了。”说道这,王姨娘轻摇着头, 追了一句:“不是妾说,不过是身衣裳,又何至于如此。”   “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身衣裳,苑娘喜欢便照着给她做一身就是了。”沛国公不以为然的说道,因当初迫不得已让她低嫁,沛国公便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女儿,是以在一些小事上也愿意宠着她几分。   晋安郡主听了这话便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这府里每季裁几身衣裳都是有规矩的,按你的意思,给苑娘做一身,那蔧娘她们几个是不是也要比照着来一身?太华那身流仙裙一共用了六百来颗珠子,珠子倒是不大,不过是米粒大小,我是寻不到几千颗这样的珠子,你要是能寻到就给她们一身做上一身。”   沛国公倒不知一条裙子还要用上这么多的珍珠,听了这话便皱了下眉头,看了一眼正端着茶盏轻呷的裴蓁一眼,说道:“她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你这般惯着她,养成她穷奢极侈的惯性,日后谁又供养得起。”   晋安郡主斜睨了沛国公一眼,冷笑一声:“我的女儿我愿意宠着又与你何干,花的又不是你裴家的银子,就是日后太华出嫁了,自有用不尽的陪嫁供她挥霍,又岂用你来操心。”   沛国公因晋安郡主这番话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若是私下,他倒是不介意给她陪着笑脸,可眼下,既有儿媳妇女儿,又有姨娘在,他自是不能这般不顾体面,脸色不由一沉,轻斥道:“说的什么话,难道太华不是我的女儿?”   晋安郡主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意,也不理会沛国公,只端详着自己修剪的圆润的指甲,那指尖嫩的像剥了皮的笋尖,细嫩的不见骨,又白又润。   “苑娘也莫要在哭了,太华那条裙子是你母亲掏的体己钱,你若喜欢,等你妹妹穿过以后和她借来就是了。”沛国公虽不是一个小气的父亲,可也舍不得这样娇养女儿,依着晋安郡主那样的养法,就是家里有座银山也是不够花的。   沛国公倒觉得姐妹之间互换一身衣服来穿也算不得什么事,可六娘子听了这话却是又羞又恼,若不是不敢在晋安郡主面前张狂,必然要嚷着,谁又稀罕她的东西。   裴蓁嘴角轻轻一翘:“父亲说的轻巧,我却是不依的,我的东西素来不许别人碰,六姐若是实在喜欢,等什么时候我不穿了,送你便是。”   六娘子气的眼圈通红,眼底还带着屈辱之色,死死咬着下唇,半响后,道了一句:“不用了,八妹妹自己留着穿吧!”倒是年纪尚小,语气里便透出了几分怨愤之意。   裴蓁捏着兰花指,不经心的正了正插在斜云髻的玉蝶恋花步摇,轻笑道:“六姐也不用等多久,我的裙衫便是在喜欢也不会上身超过三次,左右我不穿以后也是让丫鬟们收拢在箱子了,放着也是浪费。”   六娘子脸色一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险些撕碎了手上的娟帕。   沛国公也觉得这话说的有些过了,清咳一声,他瞪了裴蓁一眼,轻斥道:“说的什么胡话,不过是姐妹间互换衣衫穿,在口中倒成了你六姐捡你不要的。”   裴蓁秀眉轻挑,微笑不语,只是那神态怎么都透出一股子难道不是吗的意味。   “父亲。”六娘子委屈的看向沛国公,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给苑娘也做上一条吧!”沛国公无声一叹,扭头与晋安郡主说道,语气软和,带了几分示弱之意。   晋安郡主嘴角勾了勾,还是那句话:“那蔧娘几个呢?”   沛国公一咬牙:“一人都做上一条。”   “好。”晋安郡主点了下头,在六娘子有些得意的眼神中,又扬声吩咐丝竹道:“让人把条裙子改了送到永宁侯府去,就说是县主送给素娘的。”说完,也不看沛国公的脸色,又道:“让人开了我的私库,把十五皇后娘娘赏的那套楼阁美人簪送到玉笙山房去。”   “这套头面你现在还小,倒是戴不住,先留着赏玩吧!我瞧着倒也有几分意思,阁楼里的美人横卧睡塌,衣带飘扬,很是美仑美乱。”晋安郡主与裴蓁笑道:“一会你去库房挑几匹料子,裁几身高腰襦裙来穿,梅兰竹菊各绣上一身。”   沛国公脸色已然有些铁青,忍不住把手上的盖碗狠狠的朝着桌面一掷,沉声道:“慈母多败儿,她都是让你惯坏的,谁家女儿像她这般骄奢妄为,之前竟还在围场和建昌公主起了冲突不说,几百金眼也不眨一下就赏出去,也太胡闹了。”   晋安郡主最见不得人说裴蓁的不是,听了这话,便也学着沛国公的样子,把手上的该盖碗一掷,冷冷的看着他,眼神像啐了毒一样阴沉,厉声道:“你再说一遍试试看,什么时候我的女儿轮到你来说教了,莫说只是几百金,便是千金只要太华高兴我也由着她,怎么?这么多小妇肚子里爬出来的还不够你来说教?如今还要作践我的太华?”   “蛮不讲理,蛮不讲理,你还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吗?”沛国公再是好脾气,被晋安郡主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责问,也不由恼了,抬手指着她气的话都要说不清楚。   傅姨娘嘴角弯了弯,随即低下了头,轻声开口道:“国公爷,您消消气,郡主想必是一时失口,气头上的话哪里当得了真。”   “傅姨娘,我让六姐传给你的话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什么身份,不主不奴的下作东西,谁给你的脸让你在这放肆。”裴蓁眼神一冷,嘴角轻轻勾起:“我看你的教训是受的还不够多,这才没有长多少记性。”   傅姨娘脸色一白,似被裴蓁的话吓到一下,身子一晃,便退后了两步,低语道:“是妾无状了,还请县主恕罪。”   沛国公没想到他和晋安郡主说话,裴蓁也敢插嘴,先是一怔,随后怒道:“没有规矩,长辈说话也有你说话的份。”   “那父亲认为谁有资格呢?傅姨娘吗?”裴蓁不躲不避的迎向沛国公的目光,嘴角勾着冷笑:“父亲这是想做什么?一大早的,因为一个庶女和母亲大吵大嚷的,您觉得这很体面吗?”   “你放肆。”沛国公大怒,险些被裴蓁这样的态度气了个倒仰,又指着晋安郡主,喝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简直是目无尊长。”   不等晋安郡主开口,裴蓁便冷笑了一声:“世人皆知我是由外祖母教养大的,父亲这话是在指责外祖母吗?”   沛国公一时无语凝噎,好半响才一甩袖摆道:“只会争口舌之利,也不知你这性子是像了谁。”   晋安郡主冷冷一笑:“说教完了吗?若是完了,便滚出我这拂月居,我的女儿还轮不到你来说教,你且给我记住了,你再敢多说一句,你前脚走,后脚我便把你的好姨娘和好女儿通通发卖了,正好给丫鬟们打打牙祭。”   沛国公听这话说的越发的出格,脸色变得更加铁青,他忍了又忍,终是拂袖道了一句:“我怎么就娶了你这样不贤的妇人进门。”   在场的人原本就被这场变故吓得瑟瑟发抖,又听沛国公气恼之下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俱是一呆,等回过神来,不由看向了晋安郡主,原本以为晋安郡主必然会勃然大怒,却不想她竟笑了起来,甚至慢条斯理的抚了抚袖口,冷声道:“这话才是我该对你说的,也不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样的缺德事,竟让我嫁进你裴家来,实乃是我这一生的憾事。”   沛国公不想竟从晋安郡主口中得了这样的话,一时间竟怔在了那里,待回过神后,眼底掠过一丝悲戚之色,嘴唇微微阖动,到底是不敢再说出伤人的话来,唯恐真的伤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夫妻之情,最终只沉声一叹,掩面拂袖而去。 第39章   若是换做别人, 在一众姨娘和小辈面前闹得这般夫妻失和,只怕要觉得没有脸面见人了, 晋安郡主却是满脸的讥诮之色, 看着屋内的人, 提了提垂落在臂弯处的披帛,描画的斜飞入鬓的长眉轻轻一挑,红唇勾起一丝冷笑。   “怎么着?都留在这是想让我把你们都发卖了给丫鬟称几斤果子吃?”   晋安郡主话一出口, 吓得几个姨娘具是一哆嗦, 之后忙行了礼告了退,紧接着六娘子几个也是相仿相效, 生怕受到了晋安郡主的迁怒。   “傅姨娘, 慢些走。”裴蓁突然开了口, 红菱唇微勾, 笑意却未达眼底,只见她莲步轻移,走到傅姨娘身前, 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傅姨娘的记性也太差了些, 这就想走了吗?”   傅姨娘一怔,之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唬得众人吓了一跳。   “是妾错了,还请县主责罚。”   裴蓁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傅姨娘可真是一个聪明人, 怪不得能让父亲百般怜爱,既然这般知趣,你更应该知道该跪在什么地方才是。”裴蓁不懂晋安郡主为何要对傅姨娘这样放任, 不过是一个妾罢了,若是她,在傅姨娘第一次动了犯上之心的时候,就会把人杖杀了,以儆效尤。   傅姨娘迟疑了一下,战战兢兢的起了身,双膝刚离开地面,裴蓁便笑问一句:“傅姨娘,我让你起来了吗?如果是让父亲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主子没发话,当奴婢的就敢私自起身,这规矩是在外祖母那边学来的吗?”   “裴蓁,你别欺人太甚。”六娘子已是看不下去,眼底含泪的冲了过来,一把就要扯了傅姨娘起身。   “大呼小叫,这是哪学来的规矩?我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裴蓁冷喝一声:“我看六娘子也是该学学规矩了,我倒第一次见到这般目无尊上之人。”   六娘子一愣,惊疑不定的望着裴蓁,嘴唇微动,似乎没有想到裴蓁会以身份压人。   “六娘子,您别管我了,赶紧走。”傅姨娘推着六娘子的手,不肯起身,眼眶中泪珠滚动,生怕因她之故连累到六娘子。   “娘。”六娘子摇着头,怎么也不肯离了她身边。   “娘?”裴蓁轻挑长眉,冷笑一声:“这是哪学来的规矩?堂堂国公府的娘子竟唤一个妾婢为娘,自甘下贱,果然是小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在教养个几年我看也是白费心思。”   “县主,都是妾的错,不干六娘子的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六娘子一般见识。”傅姨娘伸出抓住裴蓁的裙摆,连连哀求道。   裴蓁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为六娘子求情。”   傅姨娘摇着头,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妾不敢,求县主宽恕六娘子的无状。”   “别求她,娘。”六娘子用力扯着傅姨娘的袖摆,想要拉她起身。   “六娘子,您快和县主认错吧!奴婢求您了,您认个错吧!”傅姨娘心里又悔又怕,几十年舒坦的日子,仗着国公爷疼爱,老夫人偏袒,加之她有又庶长子傍身,不免生出骄矜之心,如今才知原本郡主若想要碾死她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六娘子忍不住哭出声来,因裴蓁常年随着德宗大长公主住在洛邑,便是回京也甚少住在府里,她虽为庶女,却过的是嫡女的日子,从未深切的体会过嫡庶之别,如今裴蓁住在府里,虽不得老夫人的宠,可却被高高的捧起,不说姐妹们,便是几个嫂嫂亦是对她讨好有加,又恨她处处压了自己一头,不免心有不甘,这才惹出了这场祸端。   “我错了,八妹妹,不,县主,我知道错了,您饶了了傅姨娘吧!”六娘子服了软,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同时一股巨大的羞耻感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既恨又怨。   裴蓁轻轻摇了摇头:“你还是不知你错在哪了。”好端端的一个小娘子,竟因为一个姨娘下跪,这哪里又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六娘子怔怔的望着裴蓁,觉得她是有意羞辱自己,放在两侧的双手不由紧握成拳。   “你是国公府的娘子,便是庶出,那也是主子,傅姨娘是妾,是奴,你为什么要为她求情,又因为要为她下跪认错?”裴蓁淡淡一笑,眼里带着讥讽的味道。   “我……我……我知道错了,县主,我不该唤傅姨娘为娘,她是奴,我是主,她不配,是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六娘子结结巴巴的哭道。   “扶了六娘子起来,哭成这般像个什么样子,明日还要不要出来见人了。”裴蓁红唇轻弯,轻声吩咐道,又看向了傅姨娘。   傅姨娘已知她的列害,在她冰寒的目光打了一个激灵儿,随后以双膝为脚,一步步的噌到长廊外,跪在烈日之下。   六娘子不忍的别过脸去,却不敢在哭出来,生怕让裴蓁寻了由头又责罚了傅姨娘。   不管是江姨娘和七娘子几个都又惊又惧,胆颤心惊的望着裴蓁,没有她的发话,竟是谁也不敢离开一步。   “母亲惯来性子散漫,素日里待你们也是宽厚的,可你们应该懂的感恩,而不是仗着母亲好性就得寸进尺,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须知你们是什么身份,莫说是母亲,便是我,想要打杀了你们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裴蓁的目光似刀锋一般,刮在众人的身上,她的话虽是对江姨娘几人说的,可不管是七娘子几个还是柳氏她们,都觉得这话中所指也包含了自己。   见几个姨娘乖觉的低头称“是”,裴蓁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这才打发了她们离开,至于傅姨娘,裴蓁冷冷一笑,等到日子落山在回去也不迟。   “不过是个姨娘,您瞧着不顺眼不管是发卖了,还是杖杀了谁又能说出什么,就是六娘子,也不过是一个庶出,年底也就出嫁了,想要拿捏她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何必要闹得自己这般不痛快。”裴蓁忍不住说了晋安郡主一句。   晋安郡主却是冷笑一声:“我理她们做什么,惹我不高兴了我便让她们过来立立规矩,又何必和她们费什么心思,养着她们也不是全然无用的,没事用她们嗝应一下你父亲,我瞧着比看了最出彩的一出戏还要痛快。”   裴蓁口中溢出一声轻叹。父母之间的事情她便是搀和也搀和不明白,说到底,她也不知道究竟为何会闹成这般不堪的境地,她母亲生的千娇百媚,便是脾气急了一些,也不是什么大错,她那父亲,小事糊涂,大事上倒也拎得清,若不然也不会让圣人放心他掌管京城禁卫军,两个聪明人,怎么就喜欢这般硬碰硬,若是她,必然要使出手段,先收拾了这几个姨娘,然后在把父亲的心拢回来。   “您这般又是何苦呢!怒易伤身,您不看别的,就瞧着自己的身子也不该如此。”裴蓁柔声劝道,想着夫妻之间这般失和,母亲又不是一个能服软的性子,等自己一走,保不能又要闹得不可开交,若气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您若是觉得和父亲过不下去,何不和离的好?正好可以随外祖母一道回洛邑。”   晋安郡主听了裴蓁这话却是一怔,随后摇头冷笑:“那不是便宜了傅姨娘她们几个。”她在这沛国公府耗尽了青春,凭什么把要即将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再者,她若是和离,必要连累了太华和姐姐受人非议,她这一生也就如此了,又何必要连累了女儿和姐姐。   “不过是些身外物罢了,说句不该说的话,我瞧着父亲的身子骨可健朗的很,圣人在袭爵上又格外的吝啬,这国公府一日两日还真说不好花落谁家。”裴蓁柔声劝道,又想着晋安郡主怕是担心会被人非议,便莹然一笑:“您可不是抱残守缺的人,再者,启圣也不是没有和离再嫁的妇人,您便是无心在嫁,守着我和外祖母不也比眼下要过的快活。”   温妈妈听了裴蓁的话,心思一动,抹着眼泪道:“县主的话说的在理,您何必这般熬着自己,长公主殿下是不知您过的是什么日子,若是知晓,指不定要如何心疼。”   “别说了,我不会和离,我便是熬也熬死裴公瑾。”晋安郡主咬牙说道,太华还未出嫁,她怎能让她因自己受人非议,便是日后说亲,旁人嘴上不敢言说,心里也不免也因自己轻看她几分。   裴蓁倒知晋安郡主的性子素来就是这般倔强,想让她改变主意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办到的事,于是便朝着温妈妈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却琢磨着,若想母亲改变主意,怕还是要劳烦外祖母来开解母亲才成。 第40章   这样大晚上, 裴蓁突然到了德宗大长公主府,不免让人有些惊异, 德宗大长公主身边跟了她三十年多来的郑嬷嬷得了消息, 赶紧出来把裴蓁迎了进去。   “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郑嬷嬷脸上带了几分忧色, 低声询问着。   裴蓁不答反问道:“外祖母可歇下了?”   郑嬷嬷轻摇着头:“还不曾歇下,这几日殿下睡的晚些,您来了正好劝劝她老人家。”说着, 轻轻一叹。   裴蓁微微点了下头, 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婚事难以抉择的问题才闹得德宗大长公主睡不安生。   德宗大长公主知裴蓁来了也是有些意外,见着她时候脸上便露了笑意, 柔和了锐利的眉眼, 她招着手, 让裴蓁坐过来, 笑问道:“这么晚怎么过来了?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裴蓁浅浅一笑:“谁敢给我委屈受。”眼眸一扫,便见一旁的侍婢手中拿着梳子,便伸手接了过来, 又屏退侍婢, 笑道:“今儿让我服侍您一回。”   德宗大长公主微微一笑,把头扭了过去。   德宗大长公主已六十有七,即使保养得当,可卸了妆后也露出了老态, 细纹早已经爬上她的眼角,甚至柔顺的青丝内也夹杂了数不清的银丝,裴蓁看着白发不由一怔, 第一次意识到德宗大长公主已经老了,再不是那个牵着她的手,一脸骄傲的抬着下颚,指着大明宫告诉她,那曾是她长大的地方,而以后,她也会住进那座大明宫,成为它的女主人的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大长公主殿下了。   “藏什么,不过是几根白头发,我这样的年纪若没有白发才是奇事。”德宗大长公主回过头,淡淡一笑,伸手拉过裴蓁的手,把她藏在手心的白发拿在手上,有些感慨的说道:“老了,也不知还能活几个年头了。”   “您说什么呢!您会长命百岁的,您还得看着我出嫁,日后我有了子嗣还得您来带呢!”裴蓁眼睛有些热,微微低下了头,不依的嗔道,罕见的露出小女儿的情态。   德宗大长公主“呵呵”一笑,拍着裴蓁的手道:“什么长命百岁,难道你以为别人唤我一声千岁我便真能活那么久了,那还不成了老妖精了。”   “我不爱听您说这话,日后不许再说了。”裴蓁撅了撅嘴。   “好,好,不说了,听我的太华的,外祖母得活的长长久久的,这样才能一直照看着我的太华。”德宗大长公主一脸的宠溺之色望着裴蓁,她在裴蓁身上倾注的感情比几个儿女都要多,这个她一手养大,一手教出来的孩子,仿佛才是她生命真正的延续。   “外祖母,今天母亲又和父亲闹了起来。”裴蓁轻声说道,她蹲在德宗大长公主身前,把头埋在她的膝盖上,她身上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这让裴蓁的心平静了下来。   “你母亲就是这样的性子,让别人不痛快同时也让自己不痛快,这样的性子最是吃亏不过,你切莫学了她去。”德宗大长公主轻叹一声,抚着裴蓁的后颈,她的手柔软又温暖,让裴蓁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母亲不喜父亲是吗?是因为傅姨娘她们吗?”裴蓁眼底带着不解,仰头看向了德宗大长公主。   她这样懵懂的样子似乎从五岁之后不曾在显露过,德宗大长公主不由轻笑出声,之后才温声道:“夫妻之间又岂是一句与不喜能说的清楚的。”   这句话裴蓁是懂得的,就像她不喜欢严正则,可她依旧成为了太孙妃,但是因为他无视她嫡妻的尊严,把她的脸面踩在了地上,还要狠狠的碾压,所以她便想着发的要弄死他才能解恨。   “夫妻失和到这般地步,为何母亲不和离?母亲说不能让沛国公府便宜了别人,可永宁侯府请封世子的折子到现在都没批下来,更不用说沛国公府了,母亲又何必要为了一个沛国公府和父亲纠缠下去。”这样伤人伤己的事情,她是如何也做不来的。   “你母亲在意的又岂是一个沛国公府。”德宗大长公主淡淡一笑,把裴蓁拢在了怀中。   裴蓁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后轻声道;“您指的是禁卫军?”她想起前世,严正则暴毙后,她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百官无一人敢有异议,正是因为那时她三哥掌控着禁卫军,那是她握在手里的一把啐了毒的匕首,见血即封喉。   德宗大长公主眼底露出了一丝笑意,赞许的望着裴蓁,温声道:“沛国公府可以是任何人的,可禁卫军的掌控权却不能落到别人的手中,这样在京中不管是你姨母还是你们母女两个才有真正的倚仗,哪怕有一日风云突变,也有人能护着你们出京去找你木那塔舅舅。”   “您觉得京中会再起风云?”裴蓁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一旦皇太孙彻底失宠,储君之争必然要再起风波,圣人对先太子的感情再深也经不起消磨,更何况,自古皇家多薄情,圣人和先太子既是父子又是君臣,臣救君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德宗大长公主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帝王的无情谁又有她体会的彻底。   “禁卫军统领的位置,也许我们可以用其它办法拿到手中。”裴蓁抿了抿嘴角。   德宗大长公主看着裴蓁,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个位置我们没有办法插手,圣人不会想看到我们把手伸的太长,历代帝王,不管是英明神武的,还是软弱无能的,谁要是敢把手伸到禁卫军的身上,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挥起屠刀斩断这双手,所以,裴三郎只能子承父业,这是唯一可以掌控禁卫军的方法。”德宗大长公主话音一顿,看向裴蓁的目光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所以,太华,你得知道你的母亲为你付出了什么,不管到何时何地,你都不能把她扔下。”   “不会的,外祖母,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处境之下,我都不会扔下您,母亲和姨母不管的。”裴蓁把头靠在德宗大长公主的怀中,低声说道。   德宗大长公主眼底露出欣慰的笑意,她把裴蓁教的很好很好,这是她这一世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她不像她的姨母心浮气躁,也不像她的母亲执拗偏执,需知宁折不弯这样的脾性只适用于一个纯臣。   “至刚易折,至柔则无损,惟有至阴至柔,方可纵横天下。”德宗大长公主闭了闭眼,呼出了一口气,有些感慨的叹道:“这样的道理等我懂的时候已经晚了,你母亲和姨母……”   “母亲和姨母却是知而做不到。”裴蓁接下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话。   “我没有教好你母亲和姨母,这是我最为遗憾的事情。”德宗大长公主苦笑一声,她是圣昭帝的嫡女,除了自己的父亲,她这辈子也不曾对人低过头,而两个女儿在耳濡目染之下也不懂的为何低头。   “您把母亲和姨母都教的很好,有道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是人了。”裴蓁柔声说道。   德宗大长公主微微一笑,手指摩挲在裴蓁娇嫩的脸颊处,说道:“你这样就很好,不管处在什么样的身份地位,人都要懂得审时度势,通权达变。”   裴蓁轻轻的点头,以一种依赖的姿势用脸颊轻轻的蹭了蹭德宗大长公主的掌心。   “傅姨娘她该死。”裴蓁动了杀意,她语气又轻又柔,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德宗大长公主眼底带着蔑视,轻笑一声:“想要捏死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可眼下你不能动她,不止不能动,还得纵容的她不知天高地厚,放任她行事骄狂。”   裴蓁仰头望着德宗大长公主。   “裴大郎得有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生母。”德宗大长公主点到即止,之后含笑看着裴蓁。   裴蓁明眸轻轻眨了眨,思量着德宗大长公主话中的含义,半响才,便明白过来,父亲一心想要为大哥请封,没有嫡子,庶长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有傅姨娘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生母,大哥必然也要收到牵连,圣人不会永远压着父亲请封的折子,可只要有傅姨娘在,圣人便有借口以生母行径不堪,不敬尊者为由来驳回父亲的请封。   “我若是父亲,必要斩了这残臂。”裴蓁红唇轻轻一弯,笑中带讽。   德宗大长公主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之色:“你都懂得的道理,你父亲焉能不知,可惜他骨子里流淌的是裴家人的血脉,裴家三代,大事上都不糊涂,却都栽在了女人的身上,他们自诩怜香惜玉,却不懂得内宅不安则祸患无穷,你曾祖父当年听了你曾祖母的耳边风为你祖父娶了傅家女为妻,到了你父亲这一代,裴太后倒是走了一步好棋,为你父亲赐了婚,只可惜,妻不贤则祸三代,你祖母抬了傅姨娘进门,她又惯会在你父亲面前伏低做小,博你父亲怜爱,如今庶长子和孙子都有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你父亲如何舍得作出取舍,他的不舍已注定了你父亲要栽在她的身上。” 第41章   沛国公府的几个娘子养在闺中, 虽不至于无人知,可却也没有多少人见过, 对于沛国公府的小娘子, 最为人熟知的便是太华县主裴蓁和以前常伴在晋安郡主身边的大娘子裴苡。   而今日的靖江伯府之行, 可以说是沛国公府的庶出小娘子第一次在人面正是露面。   薛姨娘进屋时,手上拿的正是晋安郡主所指名的那条芙蓉色的对襟齐胸襦裙,配的是一件霜色短襦。   “快来, 把衣裳换好, 莫要让郡主等你。”薛姨娘招呼着七娘子裴蔧,眼底带着柔和笑意, 脸上的欢喜之色已有些掩饰不住。   “姨娘, 我害怕。”七娘子低声说道, 她知今日去靖江伯府是有相看之意, 几个姐妹中又以她的年纪为长,说不准今日之后,她的婚事就要尘埃落定了。   薛姨娘握着七娘子的手, 嗔怪道:“怕什么, 这是好事,郡主特意吩咐让你穿的鲜艳一些,就说明她更看重你,九娘子和十娘子不过是做陪衬的。”薛姨娘说着话间, 眼眶却是渐渐红了:“你要董事,到了靖江伯府若是有人问你话,要看郡主的眼色行事, 在外面不可与人发生纷争,县主性子娇纵,若是和人发生了争吵,你须得护着她才行,这样郡主才会喜欢你。”   这样的话七娘子已不知是听过多少遍了,她却没有任何的不耐之色,反倒是郑重的点了点头,柔声与薛姨娘道:“我明白,姨娘,我不会学六姐的。”   “好娘子。”薛姨娘欣慰一笑,双手合十,求着观音菩萨保佑此行顺顺利利。   七娘子生的肤色白皙,身量娇小又纤细,那芙蓉色的裙子穿在她身上,把她衬得像一株插在美人瓶中带着花苞的桃枝,鲜嫩而娇美。   薛姨娘不住的点着头:“七娘子以后也该这么穿,小小年纪还是穿着鲜艳些好看,衬得人气色也好,还是郡主会眼光,会挑衣裳。”   七娘子微微一笑,紧紧的攥了下薛姨娘的手,然后带了丫鬟去往了拂月居。   她到时,六娘子和九娘子、十娘子还未到,见晋安郡主正在用膳,便乖觉的上前服侍。   晋安郡主瞧七娘子倒是尚有几分好脸色,又见她穿的是她曾指明的那件芙蓉色的襦裙,嘴角便勾了勾,说道:“且去那坐着吧!别在弄脏了衣服。”   七娘子应了一声,便乖巧的坐在那里,双膝并拢,手放在膝上,连丫鬟为她倒的茶也不曾饮上一口。   过了没一会,九娘子和十娘子相携而来,亦是乖巧的模样,请安后便坐在了七娘子的身边,两人穿的颜色倒是素雅,头上也不过是簪着三朵小珠花,显得俏皮可爱,瞧着年龄也更小一些。   晋安郡主扫了九娘子和十娘子一眼,对崔姨娘和苏姨娘的识趣倒是不觉得意外。   六娘子姗姗来迟,脸上带了几分慌色:“母亲,女儿来晚了,还请母亲责罚。”   六娘子许是昨夜不曾睡好,脸上细细的敷了分,又晕染了胭脂在脸颊,身上穿的是一件桃红色的齐腰襦裙,束的那柳条似的腰身仿佛盈盈一握便可折断。   晋安郡主眼底带了几分讥讽之意,却也懒得理会她,让人撤下席面上,重新漱了口,净了手,这才带着她们出了拂月居,各自上了马车,前往靖江伯府。   马车一到靖江伯府便有人迎了上来,来人是靖江伯府嫡出的大儿媳尤氏,只见她亲热的扶着晋安郡主,笑道:“郡主来了,怎么不见太华县主呢?刚刚夫人还念叨呢!说打去年年节后不曾见到县主了。”因靖江伯府没有适龄的小娘子,是以上次以赏花为名的宫宴上不曾出现。   晋安郡主微微一笑,让六娘子几个上前见了礼,之后笑道:“太华听说寿昌也接了帖子,便要和她一道过来。”   “那等公主和县主到了正好可以可以和袁家的小娘子一处打叶子牌,她们算是有对手了。”尤氏掩唇一笑,这才看向了六娘子几个,她知这里将有一位是她未来的弟媳儿,便细细的打量了几眼,随后笑道:“还是郡主会调教人,瞧瞧这些小娘子们,都像花骨朵一般。”说这话,她眼神更多的落在了六娘子和七娘子身上,随后红唇轻轻一勾,簇拥着晋安郡主进了院子。   靖江伯府有意和沛国公府议亲,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作为嫡母,靖江伯夫人自然要给庶子好好掌掌眼,免得娶进门一个搅家精,挑唆的庶子生出异心,闹得府里上下都不得安宁。   六娘子几人上前见了礼,靖江伯夫人嘴角含着矜持的笑意,一一给了见面礼,随后与晋安郡主道:“都是好模样的,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让人瞧着便高兴。”靖江伯夫人不偏不倚,给的见面礼都是一样的东西,一水的足金嵌宝的流苏钗,也让人瞧不出她更中意哪个。   晋安郡主嘴角翘了翘,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坐在末尾的几人,随口道:“难为你能瞧得上她们,是她们的福气。”   靖江伯夫人“呵呵”的笑着,又问道:“元娘说太华和寿昌公主一会一道来?我可是有日子不曾见到她了,你也是的,她好不容易回了京,怎么也不带她过我这玩玩。”靖江伯夫人未出阁时和晋安郡主颇有些交情,各自嫁了人以后,来往才少了起来,想着如今要做亲了,她的态度便带了几分亲昵。   晋安郡主笑了一声:“回了京也不安生,不是在府里养病,就是进宫陪皇后娘娘,连我这个做母亲的想要见她一面都得提前打了招呼,等一会她来了,我让她好好给你见个礼。”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不长眼的人。”靖江伯夫人抿嘴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然后脸上的笑意渐浓。   晋安郡主笑而不语,却也明白了靖江伯夫人对皇太孙的立场,只是她能不能代表靖江伯却是一个未知数了。   那厢,裴蓁绕了路去寿昌公主府上接人,刚被人迎进公主府,就见一个锦服郎君抱头鼠窜的跑了出来,形容很是狼狈不说,又险些把裴蓁撞到。   裴蓁吓了一跳,等站稳了身子定睛一瞧,倒也不是生人,正是寿昌公主的驸马薛六郎。   薛六郎也被裴蓁吓了一跳,又见自己险些撞到了人,忙朝着裴蓁一拱手以示歉意,之后便想窜出府去。   “你给我滚回来。”寿昌公主手里拿着藤条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瞧见薛六郎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抽打,把他打的嗷嗷直叫,连躲带闪,还不忘朝寿昌公主嚷上几嗓子:“泼妇,你个泼妇。”   寿昌公主冷笑一声,也不管他叫骂,上去又是连着抽了他好几下,薛六郎只觉得被打之处先是火辣辣的疼,然后又麻又是胀痛,不用瞧,也知道被打过的地方定然是肿了。   薛六郎眼泪横飞,抱头跪了下来,再不敢叫骂哭嚎,口中直道:“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寿昌公主轻呸一声,骂道:“我看你就是几日不收拾皮就紧了,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老娘的列害。”   见寿昌公主骂的粗俗,裴蓁忍不住笑了,问道:“这是干什么,瞧着怪吓人的。”   寿昌公主轻哼一声,指着眼泪横飞的薛六郎道:“你不知这贱人整日的寻花问柳,我一个不注意便敢闹出人命来,我若不收拾他,指不定要如何翻了天。”   这薛六郎素来花名在外,就连裴蓁都有所耳闻,偏偏寿昌公主也不是个好惹的,他前脚寻花觅柳,后脚她便打上门去,薛六郎每每都要被藤条伺候一番,可惜却是不长记性,怎么也改不了这风流病,宁愿被打的起不来床,也要背着寿昌公主行那偷香窃玉之事。   “你说说,这天下男子怎么都是这副德行,荣华富华尚不够,还得有如花美眷在身侧,如此尚且还嫌身边的美人不是缺了环肥便少了燕瘦,恨不得这天下的美人都尽归他一人所有。”寿昌公主携了裴蓁的手,颇有几分感慨之意,她倒是也想学了   德宗大长公主豢养几个讨人喜欢的面首,只可惜,她有心无胆,也只能在气不顺的时候拿薛六郎出出气。   裴蓁抿唇一笑,她虽没有经历过男女情爱,可却从她父亲身上看明白这天下男子解薄幸,又哪里话本子里描述的痴情郎。   “许是和咱们一样的想法,我们不也总觉得不是差了条石榴裙,便是少了件拖尾裙,又觉得匣子里首饰永远少上那么几样。”裴蓁拿话安慰着寿昌公主。   寿昌公主轻哼一声,犹觉得不够解气似的抽了薛六郎一下,觉得心底畅快了几分,说道:“仔细想想,我过的倒是比建昌痛快,好歹在公主府不用瞧人脸色行事。”说着,便有些得意儿的笑了,撵了薛六郎走人。   裴蓁知寿昌公主话中所指,也抿着嘴笑了起来,那建昌公主惯来猖狂,可却因淑妃的私心嫁到了她外祖家,眼瞧着史大郎君左一个右一个抬了姨娘进门,也是无可奈何,回宫哭诉也不过是被淑妃劝上几句,又哪里比得上寿昌公主这般肆意痛快,说到底,还是因为有所求和无所求的缘故,徐昭容又没有儿子,自是随着女儿怎么高兴怎么折腾,淑妃有子武陵王,自然是要多为儿子打算,这才宁可让建昌公主受着委屈也要在史家人面前忍气吞声。 第42章   裴蓁想着建昌公主, 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晋安郡主,正是因为有所求, 所以才忍字当头, 这世上又有谁能做到无所求, 便是无求无欲之人在强权面前亦是要低下头来,又有谁能肆意妄为?就是圣人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行事。   裴蓁和寿昌公主到时靖江伯府时,前来接人的依旧是尤氏, 尤氏的娘家胞弟娶的是徐昭容的外甥女, 因此她和寿昌公主很是熟悉,不时也有些往来, 见了裴蓁和寿昌公主, 她便一手携了一个, 口中笑道:“可把你们盼来了, 我刚刚还和袁家的小娘子说她们打叶子牌可有对手了。”   裴蓁浅浅一笑:“这个我可不在行。”   寿昌公主点头笑着,打趣道:“是了,要说骑马围猎打球太华倒是好手, 打叶子牌, 你这是存心想让她输的回不了家呢!”   尤氏捂着嘴笑了起来:“回不了家才好,正好在咱们府上多住几天,夫人今儿不知念叨了县主几次,我要是能把你留住, 指不定要怎么赏我呢!”尤氏一边说着,一边携了两人往里走,又让丫鬟去通传一声, 好叫人知道寿昌公主和裴蓁到了。   寿昌公主到底是公主之尊,她来了,自有人起身请安,同辈的倒还好说,长她一辈的妇人也得来她面前见礼,这便是君臣之别。   裴蓁弯着眼睛笑着,小声与寿昌公主道:“我倒是沾了你的光。”   寿昌公主瞥她一眼,同样私语道:“说不得用不上几年,这些人就得拜倒在你身下了。”   裴蓁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上前与靖江伯夫人见了礼。   靖江伯夫人有大半年不曾见过她了,她本就喜欢娇容艳貌的小娘子,她与一般妇人不同,更欣赏的是丰姿冶丽的姿容,而不是宜家宜室的清丽之姿,故而她选的两个儿媳妇相貌具是一流,不管去哪做客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殊色照人,启圣的灵秀都让你们娘几个占尽了。”靖江伯夫人拉着裴蓁的手不住的打量,之后扭头与晋安郡主笑道:“也不知德宗大长公主是怎么养大的,这样好看的人儿我满京城也挑不出第二个,往日里我还瞧得我这两个儿媳姿容甚是不凡,如今,可把她们两个衬得见不得人了。”靖江伯夫人心里有些惋惜,可惜她那小儿子配不上这样的娇人,若不然娶了这样漂亮的小娘回家日日瞧着都能多吃上几碗饭的。”   晋安郡主眼底透着骄傲,也不自谦,她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生了这样一个女儿。   “这样的小娘子,我倒不知何物能配得上她了。”靖江伯夫人有些感慨的说道,然后摘下了发髻上斜插的金累丝嵌红宝石福寿点翠步摇插在裴蓁的头上,温声笑道:“东西是老了些,这还是我外祖母传下来的,希望以后你这一生都平平安安的。”   裴蓁不想竟得了这样珍贵的物件,先是一怔,随后就要推辞,却听靖江伯夫人道:“可不行推辞了,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娇嫩的小娘子了,瞧着便打从心里欢喜。”   裴蓁看了晋安郡主一眼,见她微微颔首,便是福了一礼,谢过了靖江伯夫人。   靖江伯夫人拉着裴蓁的手倒有些不舍的拍了拍,之后才道:“去园子里玩吧!正好我娘家的几个孩子都在,你们一般大的年龄,想来也有话说。”   裴蓁点了下头,便由着尤氏带着她们去了花园。   六娘子几个瞧着裴蓁头上的金累丝嵌红宝石福寿点翠步摇很有些眼热,原本靖江伯夫人赏给她们的足金嵌宝的流苏钗已觉得是珍贵,如今瞧着裴蓁的,方知其中的区别,这就是嫡庶之分吗?六娘子怔怔的瞧着裴蓁,心里想着,却不知裴蓁备受人看重不止是因为她是沛国公府的嫡女,更因为她是圣人钦封的县主。   尤氏带着她们去往花园,远远的回廊小径上观景说笑的小娘子与年轻妇人便瞧见了她们,尤氏与寿昌公主她们是识得的,剩下的小娘子瞧着却很是眼生。   众人过来见了礼,不约而同的便注意到与寿昌公主携手站在一处身着鸭嘴黄纱罗短襦,气派非凡的小娘子,眼底不免染上了惊艳之色。   寿昌公主“噗哧”一声笑了出去,松开裴蓁的手,打趣道:“我可在不与你站在一处了,就像靖江伯夫人说的,你这是要把咱们都衬得见不得人了。”   尤氏捧场的笑着,介绍道:“这是沛国公府的太华县主。”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之前虽闻其人,却从未打过教导,只听说是个不大好相处的,如今瞧着,却也不像是传闻中那般,只是她们也知有的人是笑里藏刀的性子,也不看因瞧着裴蓁一副笑模样便轻忽了她,忙上前见了礼。   六娘子几个从未与裴蓁一道出过门,平日里见面也不过是姐妹间的见礼,如今瞧见在场的不管是小娘子还是年轻妇人都要在她面前屈膝行礼,不由一怔,心里既酸又涩,只恨自己投错了胎,若是投到了嫡母的肚子里,定然也是像裴蓁这般尊贵,受人尊敬。   因寿昌公主再次,众人倒不好像刚刚那样随意说笑,不免有些不自在,寿昌公主也知是自己之故让人束手束脚,便携了裴蓁要去花园中的凉亭里,六娘子几个又是第一次出来做客,本就跟在裴蓁的身后,见寿昌公主拉了她走,一时间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尤氏笑道:“公主拉了县主说话,你们跟着袁二娘她们一处玩。”说完,招呼着袁二娘道:“这是沛国公府上的小娘子,年龄与你相当,你们一处说说话,带她们逛逛园子。”   袁二娘脆声应了,靖江伯夫人是她姑母,她时常过来靖江伯府来玩,对这个自是熟悉极了,加之受了尤氏的托付,便招呼着六娘子几个,又与她们讲解着花园各处的径直,假山的来历。   “沛国公府的小娘子倒是有些意思,是你们府里老夫人的意思?”寿昌公主冲着那边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的说道。   裴蓁一早就注意到六娘子身上那件桃红色的裙衫,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不过是贼心不死罢了。”   寿昌公主眼珠子一转,轻哼一声:“想要攀高枝吗?也不怕折了腿。”   裴蓁听这话不由笑了起来:“没准下面还有人接着呢!摔不断她的腿。”   “要我说,沛国公也不是个糊涂人,你瞧着他手下的禁卫军,可是父皇手上的一柄利剑,指哪打哪,怎么内宅之事上如此糊涂。”寿昌公主皱了下眉,颇有讽意的说道。   裴蓁嘴角翘了翘,扯出一个轻蔑的笑:“这样的糊涂人又不是没有,会做官又不代表会做人,虽说有句话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裴蓁长眉轻轻一挑,起了身,走到一株紫薇树旁,伸手勾着一支缀满了花的花枝,轻轻一嗅,回首笑道:“有的人花期是极长的,就像这紫薇树,可花期再长,也终有凋落的一日。”随着她的话,勾在手中的花枝便发出一声响动。   寿昌公主见裴蓁手执花枝,笑的又娇又艳,不免一怔,随后笑道:“听你一席话,倒让我茅塞顿开了。”   裴蓁晃了晃手中的花枝,几片花瓣飘落在她的浅碧色裙角上,她穿着鸭嘴黄的纱罗短襦,那料子又轻又薄,隐约可以看见窄袖下雪白娇嫩的肌肤,便是隔着纱罗,也能感觉出来那一袭雪肤定如凝脂般柔滑。   寿昌公主刚想出言赞她美艳,就听凉亭外林子处传来一道‘簌簌’声,她秀眉一蹙,便冷喝一声:“谁在那鬼鬼祟祟。”   她话音落地,林子处便钻出了几个年轻郎君,寿昌公主先是一怒,随后竟笑了起来,妩媚的桃花眼睨向了裴蓁,红唇翘起:“我算是见识到什么缠郎了。”寿昌公主这话充满了揶揄之意。   裴蓁瞧见来人也显得有些意外,又听了寿昌公主那话,不知怎得,竟又羞又恼,恨恨的瞪了打头那人一眼,冷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郡王这是在做什么?我竟不知你何时也学会了偷听小娘子说话。”   严之涣被抓了个现行,也有些尴尬,又见裴蓁似有恼意,便大步走了过去,又陪着笑脸道:“我听叶二郎说今天你过府赏花,我便过来瞧瞧,刚走到花丛那边就让你知晓了,我可没听见你说什么。”   裴蓁轻哼一声:“便是听见又能如何,我和寿昌表姐也不曾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她微扬着头,明媚的小脸迎着光,落在严之涣眼中有一种如梦如幻的美丽,让他心头一热,不觉看的痴了。   裴蓁一扭脸,便要走到寿昌公主身边,却不想严之涣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轻喝一声:“别动。”   裴蓁回头瞧他,却见他缓缓的弯下身,半蹲在她的身下,正用手仔细的捡着她裙角上沾着的紫薇树花,这个举动不说旁人,便是裴蓁也不由一怔,一时间竟真按着严之涣的话,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好了。”严之涣笑着起身,摊开手掌,上面放着几瓣紫薇树花,他得意的笑着:“晚上让人给我做一个花苞放进去存着。”   裴蓁红润的嘴唇无声的阖动着,半响后,才哼声道:“这样进去非捂烂了不可。”   严之涣眼睛一亮,侧身走到裴蓁身边,追问道:“那县主说应该怎么做?”   裴蓁斜睨着他,哼道:“自然是要晒……”话还未说完,裴蓁在那双好似盛满了流光的眸子注视下缓缓的敛了话音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裴蓁有些恼羞成怒,嗔声道:“我干嘛要告诉你。”   严之涣大笑,笑得肆意又张扬,眼底的愉悦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他微弯下腰,离裴蓁的距离极近,近的足矣让裴蓁看清他眼底的缠绵情意。   “你不告诉我,我便要一直缠着你。”声音温柔而缱绻。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郡王:千万别告诉本王,本王不听,不听,不听,就要一直缠着你 第43章   凉亭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尤氏, 她过来一瞧,见到长乐郡王站在太华县主身边, 微微弯着腰, 也听不真切他说了些什么, 只是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反倒是太华县主那张芙蓉面上让人瞧不出情绪。   尤氏上前见了礼,瞧着叶二郎身后的两个小郎君,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定是听说了今日裴家小娘子来, 四郎便想偷偷瞧瞧是何模样, 便央求了二郎带他进园子瞧瞧。   “二弟也太胡闹了, 请了长乐郡王过府做客怎么也不和家里人说上一声, 反而还带着王爷在园子乱逛,也太失礼了。”尤氏轻斥一声。   叶二郎脸上微有窘态,他倒不是有意偷听寿昌公主和太华县主说话的, 原是想带了四弟过去瞧瞧裴家小娘子, 没想到走到凉亭这边瞧见了寿昌公主,想着若直接带了人过去,怕是有些不妥,便想等寿昌公主离开后在绕道过去, 哪成想长乐郡王瞧见太华县主就不管不顾的要去寻人,他还没来得及拦人,就被寿昌公主抓了个现行, 实在是有口也难以自辨清白。   “你们还不给公主和县主陪个不是。”尤氏轻声说道。   叶二郎领头上了前,双手一抬,身子一弯长揖一礼,口中道:“实在是失礼了,今日真是碰巧经过凉亭,见公主和县主想谈甚欢,不敢贸然打扰,本想着绕道而行,不想竟惊动了公主和县主,实在是我的不是,还请公主和县主原谅在下的失礼之处。”   寿昌公主倒是曾与叶二郎有过几面之缘,也知他的为人不是鸡鸣狗盗之辈,便笑道:“罢了,你们几个也太胡闹了一些,好在是我,若换了旁人,指不定把你们几个当登徒子了。”   叶二郎脸色一红,又朝着裴蓁揖一礼道:“还请县主原谅。”   裴蓁在别人府上做客,自也不会太过计较,便道:“二郎君请起吧!”   “实在是让您二位见笑了。”尤氏一脸歉意的说道,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寿昌公主因着尤氏胞弟娶了她的表妹,自不会在人前给她难堪,又见裴蓁没有介怀之意,便轻笑道:“你且带了他们下去吧!我和太华去那边逛逛。”说着,抬手遥遥一指。   尤氏眼底带了几分感激之情,又朝着裴蓁歉意一笑,才与叶二郎道:“跟我去寻你大哥来陪郡王喝上几杯。”   这是尤氏寻的一个借口,想带了叶二郎和两个庶弟先离开园子,不想严之涣却不接她这话茬,反倒是跟在裴蓁身后,大有她要去哪他便跟到哪的意思。   尤氏有些傻眼,不禁眼带探寻的瞧向了叶二郎。   叶二郎无声苦笑,摇了摇头,他总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说长乐郡王是为太华而来。   叶二郎倒想着给严之涣留着脸面,却不想他自己倒是不在意,见裴蓁不理会他,眼底便露出了几分委屈之色,低声道:“我知你今日要来靖江伯府,我便想过来瞧瞧你。”   裴蓁见他一个大男人当众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简直是哭笑不得,又有些让她措手不及,脸上便带了几分恼意,气道:“郡王说的什么浑话,谁用你来看了。”   严之涣见裴蓁似有恼意,双颊飞上红晕,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过来瞧瞧你,你若是不喜欢,我走便是了。”口中这般说,可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哪里有抬脚的意思。   裴蓁听了他这话,简直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便挽着寿昌公主的胳膊,脆声道:“咱们走。”   寿昌公主简直要笑死了,被裴蓁连拖带拽的拉走,腰尚不曾直起,远远的还能听见她清脆的笑声。   严之涣是真不知道裴蓁气在何处,眨了眨眼,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叶二郎,想着他有妻有妾,应该能了解小娘子的心思。   叶二郎清咳一声,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道:“可能县主是不好意思了?”   尤氏白了叶二郎一眼,这说的是什么浑话。   严之涣摸了摸下巴,他又不傻,这哪里像是不好意思了,他瞧着分明是气恼更多。   “大少夫人觉得本王是哪做的不妥吗?”   尤氏干笑两声,虽说启圣风气开放,也不是没有小郎君对小娘子表明心仪之意,可长乐郡王示爱的也太直白了一些,搁谁来看,都觉得像一个惯会沾花惹草的浪荡子。   “这个……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王爷还是含蓄一些的好。”   严之涣挑了挑长眉,含蓄?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含蓄了,在含蓄下去,未来媳妇说不准就是别人家的了。   “您要不送些小礼物给县主表达一下您的钦慕之情。”叶二郎试着出主意道。   严之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他没少送东西到沛国公府去,不是退回来就是回了相等礼物,想来还是那些东西都不合太华县主心意的缘故。   “你觉得送些什么好?”严之涣把叶二郎当成自己追妻之路的狗头军师了。   尤氏听不下去了,也顾不得是否会失礼,不等叶二郎开口,便道:“王爷,不如让二郎领您先去前厅,然后再仔细帮您琢磨可好?”   严之涣没听清尤氏的话,还琢磨着要送些什么才能讨了裴蓁的欢心,他身边不是下人就是宦官,又哪里能琢磨出裴蓁这样身份的人会喜欢什么,他原来没认亲之前,和生母主母住在舅父家里,倒是见过舅父家的大表哥得罪了的大表嫂后,带了四样点心去丈母娘请她帮着求情,难不成他得先讨好一下未来的丈母娘?   严之涣眼睛一亮,觉得这主意倒是不错,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显然太华县主的婚事沛国公是做不了主的,他还是先把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哄高兴了再议其它的事情。   “大少夫人,县主去了哪?”严之涣扭头看着尤氏。   尤氏忍不住在心里叹气,陪着笑脸:“许是去那边和几个小娘子一道赏花了。”   “还请大少夫人带路。”严之涣微微一笑,倒也有几分天潢贵胄特有的风采。   尤氏有些为难,虽说赏花宴时也不是没有小娘子与郎君同席而坐,可今日被邀来府里做客的都是府里的亲眷,若是有人瞧见长乐郡王会错了意,在闹出什么出阁的事,她可就没有法子交代了,若是搁以前,尤氏也不会这样为难,可自打闹出了王家蓉娘那样的事,莫说是靖江伯府,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怕府中的小娘子也有那生了糊涂心思的,一时不察也做出那等下作之事,坏了自己名声不说,更累的一大家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大嫂,您带我们过去瞧瞧吧!”叶四郎央求道,他知府里有意让他和沛国公府的娘子做亲,他倒是也不求沛国公府的小娘子如何貌美如花,可也不想是一个无盐女,以后日日相对,总要看得过去才好。   尤氏见四双眼睛齐齐的望着自己,不由哭笑不得,没了法子,只能带了人过去。   叶四郎远远的瞧见一群小娘子围在寿昌公主和太华县主身边,他倒也不敢直勾勾的打量,只央求的看着尤氏,等得了她的暗示后,才悄悄的朝着太华县主身后站着的四个小娘子望去,其中两个身量较矮,一团的孩子气,想来不会是与他做亲的人选,另外两个一个高挑,一个娇小,生的倒都是白白净净,很有几分颜色,较为高挑的那个颜色更好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朝这边望了望,抿嘴一笑。   叶四郎脸一红,低下了头。   尤氏倒是没太注意那边,只与严之涣道:“王爷,这花园里还有一处凉亭,您不若到那边歇着,同时也可观景。”一边说着,一边引了了人朝斜对角的凉亭那边走。   那边一众小娘子见过来了生人,又有尤氏在前引路,倒也不曾慌张,胆子大些的便明目张胆的看了过去。   寿昌公主险些笑岔了气,与裴蓁道:“大郎可真真是领会到烈女怕缠郎的精髓了,你不若随了他的意,便过去与他说几句话吧!”   小娘子们倒不知寿昌公主的“大郎”所指何人,只是见她口吻亲昵,又语带笑意的打趣着太华县主,想也知道那个大郎是与太华县主颇有渊源,便打定主意,待知道了谁是寿昌公主口中的大郎后,便要避着些,免得惹祸上身。   “胡说什么呢!脚长在他身上,他要去哪里又与我何干。”裴蓁轻哼一声,红唇轻轻一撇,那张异常娇美的小脸微抬着,神情有些娇纵,可她肌肤雪白润透,芙蓉面似冰雪堆砌而成,似乎轻轻一碰,便要滴出晶莹剔透的水珠,这样小小的娇纵在那张娇艳的容颜上并不让人感到厌恶,反倒令人为那份生动鲜活的美丽而惊艳。 第44章   严之涣原本觉得只这般看着裴蓁, 已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一件事,后来又觉得她若能与自己说说话, 便是即刻死去也是甘心的, 可如今, 他却奢望可以得到更多,若是能得到她,他必要为她建一座天底下最好的宅子, 为她奉上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 给她穿最华贵的美服,让她拥有无上的权利, 永远无需弯下她那妙曼的腰肢。   叶大郎得了信赶了过来, 入眼的便是严之涣嘴角含笑望着与亭桥相连的斜对面那处石桌方向, 不由一怔,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见一群小娘子在那说说笑笑,显然又以坐在石凳上的两个人为主, 其中一人他是识得的, 是寿昌公主,另一位背对而坐,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只是众人恭敬的态度, 也可瞧出她的出身不凡,直觉告诉叶大郎长乐郡王看的正是那个着浅碧色长裙的小娘子。   “大郎来了。”严之涣看见叶大郎便招呼他过来。   叶大郎微微一笑,上前见了礼, 之后吩咐两个庶弟去让下人置上一桌酒菜送来。   叶四郎也知大哥是有话要与长乐郡王说,便带着叶五郎退了下去。   “皇太孙已经动身去往蜀地,圣人派了八百精兵随行。”叶大郎低声说道,眉宇间有些郁色,因这处凉亭倚在墙角处,地势又高,坐在凉亭内便可把整个园子的景致纳入眼中,他倒不担心会隔墙有耳。   严之涣嘴角勾了勾,眼底的笑意渐渐染上冷意。   “皇祖父惯来偏爱他,这样的做法也不足为奇。”   “只是却打了宁川王一个措手不及,他怕是没想到会生出王家这样的变故,导致圣人直接命皇太孙去往蜀地。”叶大郎低声笑了起来,皇太孙不足为惧,反倒是宁川王更让人忌惮。   严之涣眯了眯狭长的眼眸,拿手指往身前的盖碗中沾了沾,然后在石桌上写下了一个“赵”字,随后一盏茶水泼了上去,冲掉了那个让叶大郎微怔的字。   “皇太孙成不了事,等他回京宁川王便会请命。”   “您是说赵家?”叶二郎皱了皱眉头,低声道:“王爷,绝不能让宁川王有机会染指兵权。”   这样的道理严之涣自然是懂得的,他目光眺望在远处,似有些走神,口中却道:“蜀地之行我必得之。”这不止关乎着他的前程,更影响着他是否能有迎娶裴蓁的资格,先太子的庶长子不会让德宗大长公主另眼相看,长乐郡王的身份也不足矣让她动心,唯有在匹配的身份上拥有足有的优势,才能打动德宗大长公主。   “余家,实在难以撼动。”叶大郎轻叹一声,蜀地之行不可谓不是举步维艰,匪贼猖獗是一回事,余家的纵容才是壮大他们的根本。   严之涣神色极淡,他收回了目光,看了叶大郎一眼,嘴角勾着冷笑:“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我就不信余家能几十年如一日的壁垒森严。”话音儿一顿,严之涣神色变得阴森而危险:“让人在皇太孙归京途中埋伏,不可出了蜀地范围。”   叶大郎一怔,以为他是动了杀意,可此时动皇太孙明显不是明智的选择,只要他一日为储君,他便会是三王的眼中钉,由他牵扯住三王的视线,才能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严之涣见叶大郎并未领会自己的意思,眉头微皱一下,随后才道:“皇太孙伤在蜀地不足以让圣人震怒,可一人伤在蜀地余家可说是意外,若第二人也伤在蜀地,谁又能说这样的意外不是人为?便是余家,也是百口莫辩。”   叶大郎眼底闪过震惊之色,随即不赞同的开口道:“您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安危?严之涣冷笑一声,他有今日都是用命换来的,若是在意自身的安危,他不如还做一条狗,由着那些人随意屈辱蔑视,那样,才是性命无忧。   “有舍才有得。”严之涣沉声说道,他有的只是这条烂命,若不以此来博,他何以让圣人另眼相看,若无圣人的另眼相待,那些曾欺辱过他的人又要如何被他碾在脚底。   “王爷。”叶大郎还想在劝,却见叶四郎领着端了酒菜的下人远远的朝着这边走来,便立时住了嘴。   “这个时节野樱桃该是熟透了。”严之涣说的莫名其妙。   叶大郎听的也是莫名其妙:“王爷若想吃我让下人去给您寻来。”   严之涣负手而立,却没有应他这话,目光粘胶在不远处的园林中,嘴角衔着几许笑意。   叶大郎不由生疑,也不知道那片菊海有什么值得让他留意的,刚要开口询问,却听叶二郎清咳一声,他扭头看过去,见他憋笑憋的满脸通红,眉头便皱了起来。   “王爷,眼下府里虽没有野樱桃,却有樱桃蜜酒,那酒香甜可口又不醉人,最适合让小娘子饮用了。”叶二郎正了正脸色,轻声说道。   叶大郎听这话更觉得古怪,又见严之涣眼睛一亮,让他叫人去寻了樱桃蜜酒来,忍不住问道:“王爷怎么想喝这玩意了?”那樱桃蜜酒甜滋滋的,像蜜水冲的,哪里能入得了口,更不用说王爷素来喝的都是香醇浓烈的烧酒。   叶二郎觉得自己大哥是真的蠢,也难怪内院里只有大嫂这么一个女眷。   “大哥,这酒很适合小娘子饮用。”   叶大郎挑了下眉,示意叶二郎继续说下去。   叶二郎嘴角扯了扯:“太华县主许是会喜欢。”   叶大郎这才想起今日沛国公府受邀来赏花,顿时恍然大悟,原来王爷是瞧上了沛国公府的太华县主,一时间颇有些感慨,不是他看低王爷,只是想要娶太华县主可比水中捞月,实在是不切实际。   下人取了樱桃蜜酒过来,严之涣便伸手接了过来,单手托着酒盘就朝着园林走了过去,他人物高挑,又生的英气,脚下步伐稳健又快,没等那些小娘子反应过来,人已到了裴蓁面前。   “我听叶二郎说这樱桃蜜酒香甜可口又不醉人,最适合小娘子饮用了,你要不要尝尝?”严之涣微弯着腰,把酒放在了石桌上,又拿了杯子亲自斟了一盅,递到裴蓁的面前,眼底带着讨好的笑。   严之涣这副模样简直让叶大郎看不过眼,好歹也是郡王之尊,何至于这样低姿态的讨一个小娘子欢心。   “弟弟犹记得当年您为娶大嫂过门,也是出尽了洋相。”叶二郎凉凉的开了口,冲叶大郎一笑。   严之涣这样突然冒出来,吓了裴蓁一跳,她忍不住瞪了一眼,嘀咕着:“怎么这样神出鬼没的。”   严之涣见裴蓁鲜红欲滴的小嘴上下阖动,又一次想起了他在舅父家中种下的那棵野樱桃树,八月的时候树上的樱桃都熟透了,颗颗都是色泽鲜艳,饱满多汁,娇嫩的一碰那皮就要破,流出香甜的汁液,就像裴蓁的描绘的精致的红唇,那是他记忆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可他觉得那甜美的味道定然不比裴蓁口中的蜜汁。   严之涣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着,目光有些贪婪的看着裴蓁拿起酒盅,红润的小嘴衔住杯沿,因为这酒是他亲自倒的,他曾握着那酒杯,她的唇衔着杯沿就像是含住了他的手指一般,让他不由生出了无限遐想,脊椎骨更是爬上一连串的酥麻。   “好喝吗?”严之涣轻声问道,声音带着别样的嘶哑。   “还不错,寿昌表姐也尝尝看。”裴蓁红唇翘起,扭头与寿昌公主说道,手上的娟帕则在唇角处沾了沾。   严之涣看着那被樱桃蜜酒浸湿的红菱唇,手指不由轻轻摩挲,想要代替那一方娟帕来擦拭着她唇上沾染的酒液,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让他有些蠢蠢欲动,更觉得口干舌燥。   他的目光太过火辣,又旁若无人,让周围的小娘子忍不住红了脸颊,裴蓁身后的六娘子却是低下了头,忍不住拿叶家郎君和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做了比较。   “我说,大郎,这酒既然这样好喝,怎么不给姑姑我斟一盅?”寿昌公主挑眉看向严之涣,又特意点出了自己的辈分,颇有些戏弄他的意思。   严之涣抬手朝着寿昌公主拱了拱手,大有讨饶之意,刚刚裴蓁才叫了寿昌公主表姐,他若是在眼下叫一声姑姑,可不就把他和裴蓁的辈分拉了开。   “我给您斟酒。”严之涣怕寿昌公主再提辈分之差,赶紧拿了一个酒盅,给她斟满了酒。   寿昌公主难得见他这样的姿态,忍不住大笑起来,又觉得有趣,都道烈女怕缠郎,瞧着太华也不像是怎么厌烦他的样子,说不得大郎还真能如愿抱得美人归。 第45章   离开靖江伯府的时候, 因寿昌公主还想去酒肆喝酒,裴蓁便把马车和下人留了给她, 自己则上了晋安郡主的马车, 她酒量浅, 又因那樱桃蜜酒实在香甜可口,不免多喝了几杯,眼下酒意上头, 便有了些醉意, 歪歪的倚在车壁上,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   “袁氏看中了七娘。”晋安郡主漫不经心的开口说道, 见裴蓁头抵在车壁上, 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便抬手把人拢在了怀里, 又拿手在她额头上拭了拭。   裴蓁窝在晋安郡主的怀中,懒懒的睁开眼,眼底带了一层水光, 掩唇打了一个哈欠, 才道:“靖江伯夫人那样的人,又哪里能看走了眼,瞧中七姐也不稀奇,谁又想招了一个搅家精进门。”   “尤氏带了叶四郎去园子?可瞧见了七娘?”花园里的动静是瞒不住的人的, 晋安郡主自然也是知晓。   裴蓁虽不知哪个是叶四郎,却点了下头:“尤氏是带了人过来,不过是远远瞧上一眼, 就是不知道尤氏有没有误会。”说道这,话音儿顿了一下,眼底带了几分讥讽之色:“这桩亲事得趁早定下来,得让傅姨娘她们着急,只有这样她们才会乱了手脚,到时候,就算是大哥归府,也是无力扭转这局面。”   晋安郡主轻轻的点了下头:“六娘真会瞧中叶四郎?”   “他的出身比傅家四郎好上不知百倍,比起出身商贾的举人,显然靖江伯府的庶子更能入她的眼。”裴蓁低笑一声:“她惯来心高气傲,又怎么能忍受嫁到商贾之家,哪怕叶四郎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他的身份也会入了她的眼,更何况,叶家可没有不成器的浪荡子,靖江伯夫人在教导子嗣上面十分用心。”   “自不量力。”晋安郡主冷哼一声。   裴蓁抬起眼眸,笑了起来:“没有她们的自不量力,又如何能桎梏住大哥。”   “裴家的男人……”晋安郡主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早晚都要栽在女人的身上。”   裴蓁微笑不语,她的年龄让她不适合附和这样的话。   晋安郡主也知自己失了言,掩饰性的清咳一声,又道:“素娘的亲事在即,你外祖母自是不会去的,到那日你做公主府的马车去卫家,代表你外祖母给素娘添妆。”   “您不去是吗?”裴蓁轻声询问着,不等晋安郡主回答,又道了一句:“姨母也不会赐下东西给素娘添妆。”这话说的肯定。   “杨氏得陇望蜀,这个教训是她应得的。”晋安郡主冷笑一声,想要脚踩两条船,也要瞧瞧她识不识水性,也不怕一个不甚跌进水里把她淹死。   “大喜的日子这样被打了脸,杨氏怕是心存怨愤了。”裴蓁低笑一声,却有些不以为意,这是德宗大长公主一脉给杨氏的警告,哪怕永宁侯府不能为己所用,也不会让他们成为别人手中的利刃。   晋安郡主长眉挑起:“何惧之有。”杨氏她还不是永宁侯府的世子妃,便是她有一天成为永宁侯夫人,她若是想打她的脸,她也得乖乖的把脸伸出来。   “君子易交,小人难防。”裴蓁微笑着道,杨氏不足为惧,可她显然已有了异心,而这份异心,在自己并不会成为太孙妃后,只怕会越加倾向了过去,所以,一个简单的教训是足矣让杨氏畏惧的,反倒会让她生出怨愤之心。   “您得掐灭她的野心,让她经此一事便怕了您,再不敢生出他心。”   “你是指动杨家?”晋安郡主眉头微皱,这是一种惯性的思维,有些时候想要教训一个人,未必要从她身上下手,而是选择从她身边亲近的下手,结果往往更令人满意。   裴蓁轻摇着头,红润的嘴角轻轻一翘:“您得从赵四郎身上入手,断了他的青云路,让大舅母知道,她不管打的什么主意,都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断了赵四郎的青云路,这事说起来容易,可真要做起来,却是不易。   晋安郡主手抚在裴蓁的后颈,沉吟了片刻:“赵家是宁川王的一条狗。”说着,晋安郡主望向了裴蓁。   裴蓁红唇轻弯:“是断了赵四郎的青云路,而非动赵家,宁川王又岂会因为一个赵四郎而大动干戈,且,他若是无所表态,只怕赵家人也会心寒呢!”   “如今卖的什么关子,你既说出这样的话来,必是有了主意。”晋安郡主嗔声说道,伸出一指在裴蓁的额间轻轻一点。   裴蓁随手牵了牵滑落在臂弯上的披帛,抿嘴一笑,歪着头道:“您又急了不是,这样简单的事情还用费神不成?赵四郎他是武者,想要断了他的青云路,只需断他一臂与一胫,让他日后再也拿不稳枪骑不了马,彻底成为一个废人即可。”   晋安郡主一怔,哪里想到断赵四郎的青云路是这样的简单粗暴。   “这事还得告知你外祖母一声。”   晋安郡主的意思是,动手的人得找几个稳妥的,最好不是京城中人,所以得从德宗大长公主那里借了人来。   裴蓁笑着摇了下头:“您错了,这事不能隐秘的来,您得让大舅母因这件对您生出畏惧之心,让永宁侯府的人明白,背着外祖母行事的下场。”   晋安郡主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片刻后,笑了起来,抚掌道:“那这事还得知会你姨母一声。”   由卫皇后指派的人动手,便是宁川王顾及赵家,有心为赵四郎做主,也要顾及卫皇后的存在而不敢有所异动,而永宁侯府也会明白,在父女之情面前,卫皇后显然更看重的是母女之情,背着德宗大长公主行事只会招来卫皇后的雷霆之怒。   回到沛国公府,晋安郡主吩咐人为裴蓁准备一碗解酒茶,亲自盯着她喝了下去,才放了她回去,而六娘子几个则在晋安郡主发话后,各自回了院子,九娘子和十娘子倒还好说,毕竟崔姨娘和苏姨娘知道九娘子和十娘子都是作为七娘子陪衬而去的靖江伯府,而傅姨娘和薛姨娘早早的等在了院子里,见人回来便细细的问起话来。   “靖江伯府之行可还顺利?”傅姨娘急急的问道。   六娘子神色凝重,不自觉的把捏在手上的帕子攥了攥,口中溢出一口浊气,才道:“并没有出了什么岔子,靖江伯夫人也没有和我们多说话,只赏了我们一人一只珠钗,之后八妹妹和寿昌公主来了,便拉她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六娘子的话还未说完,傅姨娘已出声打断:“拉了县主说话?难不成她想要和郡主做亲?”这般说着,她已是否定的摇了摇头:“便是她有这心思,也不该是请了郡主过去,谁都知道县主的亲事是由德宗大长公主做主的。”   六娘子听傅姨娘一口一个郡主、县主、公主的,心中更是烦闷,便皱着眉头打断了傅姨娘的话,说道:“后来靖江伯夫人便让大少夫人带了我们去花园玩。”六娘子咬了咬嘴唇,想到那些小娘子轻慢的态度,心中便发恨。   傅姨娘拉着六娘子的手,追问道:“那可见到了靖江伯府的郎君?”傅姨娘自觉六娘子生的貌美,比起七娘子来说多了不止是三分颜色,若是不经事的少年郎君瞧见两人,定然是六娘子更胜一筹。   六娘子也不知怎的,想起了今日在花园给裴蓁大献殷勤的男子,对比起叶家郎君,那男子显然更为出众,且寿昌公主又待他态度亲昵,想来他的身份却也差不了的。   “苑娘?”傅姨娘见六娘子也不知想着什么,竟出了神,便推了她一下。   六娘子回过神来,咬着唇道:“见到了。”   傅姨娘脸色一喜:“那可曾说了话?”   六娘子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哪里能说的上话,不过是远远瞧了几眼。”   傅姨娘听了这话不由一叹,随后又打起精神道:“靖江伯府有意和府里议亲,以后必然还会有机会的,你需把握住机会,若能让叶家郎君瞧中,便不用嫁进傅家去了。”   六娘子听了这话,一反常态的神情有些郁色,冷笑道:“叶家又有什么好的,嫁进去也不过是嫁为庶子罢了。”   傅姨娘一怔,随后说道:“你表哥到底嫡子,难不成你要嫁了过去?”   六娘子扯了扯帕子,抬头看向傅姨娘,道:“我今日在靖江伯府瞧见一个郎君,寿昌公主待他极是亲近,口中唤着大郎,我瞧着他倒像是对八妹有意的样子,处处献着殷勤。”   傅姨娘知道六娘子的毛病,但凡是别人的,她便觉得是好的,总要抢到手里才甘心,可能在太华县主面前一献殷勤的身份又岂会差了,哪里能轮得到她来打这个主意。   “县主的事与你没有干系,眼下可就只有这么一个机会,你若是抓不住,只等着年底嫁到傅家去吧!”   六娘子不甘的动了动嘴唇,神情阴郁,到底是不敢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只道是累了,便回了房去,只是想着今日旁人待裴蓁与她的区别态度,少不得又是大哭了一场。 第46章   赵四郎在东街和人发生争执, 被人拿重物打断了一臂与一胫,消息传来的时候, 饶是严之涣也不由一惊。   “你让人干的?”严之涣是有要赵四郎命的意思, 以此来断宁川王一臂, 只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他要等皇太孙归京后才可行动,好打宁川王一个措手不及。   京卫指挥司的指挥佥事程纲咧着嘴笑了笑:“可不是属下找人做的, 属下琢磨着说不准是那赵四郎仗着一张小白脸调戏了谁家的小娘子这才让人一顿好打, 您是没瞧见,那叫一个惨, 听说骨头都碎成渣了, 想要接好估计得重新投一胎了。”   严之涣冷笑一声, 那赵四郎的性子稳重, 又哪里会当街调戏小娘子,更不用说他已经和永宁侯府订了亲,便真是个浪荡子, 赵家也会在这个拘着他。   “查, 看看是谁动的手。”严之涣想要的是赵四郎的命,而不是留着他和永宁侯府结亲,如今赵四郎这样,他倒是不好再动手了。   程纲早已经让人去查了, 不到晌午的时候就传了消息过来,和赵四郎发生争执的是徐昭容的侄子,徐六郎, 怎么争执起来的倒也没人搞的清楚,不过这小子倒是心狠手辣,让人围着赵四郎就是一顿暴打,偏偏他手下的人下手还没个轻重。   “徐家。”严之涣神情显得有些高深。   “您说是不是宫里动的手?”程纲低声说道,这事透着古怪,徐六郎虽是浪荡子,可也不是蠢货,他哪里来的胆子敢指挥下人把赵四郎打残,就算他有胆子,可那赵四郎武艺不凡,几个只会粗浅功夫的下人又怎么可能把他打残。   严之涣也与他想到了一处去,觉得动手的人必是受了人的指使行事,可徐六郎也不是没名没姓的平头百姓,能指使得动他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如今徐家掌权的人都在淮南任职,京里只留有老弱妇孺,又怎么可能会和赵家发生什么冲突,继而指使徐六郎行凶。   “别猜了,这人八成是卫皇后。”   程纲一愣:“永宁侯府不是要和赵家结亲了吗?皇后娘娘怎么会指使徐六郎找赵家的麻烦。”   “永宁侯府是永宁侯府,卫皇后是卫皇后。”严之涣嘴角微勾,他已经可以断定永宁侯府和赵家结亲之事不曾知会过德宗大长公主,而德宗大长公主不乐见这桩亲事,故而卫皇后才会给赵家一个教训,只是,若不想让永宁侯府和赵家结亲大可私下里把赵四郎弄死,又何必非要把人弄残,还闹得这样大张旗鼓?严之涣有些琢磨不透这件事的用意。   严之涣琢磨不透,可永宁侯得到消息后却猜出了这件事背后的用意,不管这件事真正的主事者是谁,她想要做的是给永宁侯府一个警告,让他们再背着德宗大长公主做事之前,需要仔细想想后果。   “父亲,赵家来人了,想求您请了王太医上门给赵四郎看病。”永宁侯的大郎君卫子恒从推门而入,脸色很是难看。   王太医医术高超,素来之位圣人和卫皇后请脉,一般人想要邀他上门看诊且得瞧瞧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脸面,显然赵家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请不来王太医,这才求到了永宁侯的头上来,作为卫皇后的父亲,王太医自然是会给面子为赵四郎医治。   “父亲?”卫子恒见永宁侯沉默不言,不由有些急了,作为赵四郎未来的岳父,他自然不想女儿嫁给一个废人。   永宁侯轻叹一声,摆了摆手:“急什么,眼下这个时候王太医又怎么会在家中。”   卫子恒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个时辰,王太医不在家里又会在哪。   “你若不信只管让人拿了我的帖子去王家,看看他在是不在。”永宁侯冷笑一声。   卫子恒当然不会怀疑永宁侯的话,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才道:“父亲,这事透着古怪。”   永宁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望着自己的长子,咬牙道:“你们结的一门好亲,事到如今还瞧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卫子恒惊疑的抬起头。   “王太医此时必然在兴庆宫了。”永宁侯叹声说道。   卫子恒神色一动,震惊的看着永宁侯:“您是说皇后娘娘是故意把王太医叫走?不,她怎么会知道赵四郎会出事。”   “蠢货,这事的背后正是她的手笔,你以为是谁给了徐六郎胆子让他敢对赵四郎下死手。”永宁侯冷喝一声,对于长子有着说不出的失望。   “皇后娘娘怎么敢,赵四郎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难道徐家就任由她指使徐六郎不成?”卫子恒眉头紧皱,怎么也想不通这事到底对卫皇后有何好处,而徐家又怎么会受卫皇后的差遣,宁可舍一嫡子也要费了赵四郎。   永宁侯四子卫子善来时,正好把这句话听进了耳中,他不由摇了摇头,出言道:“皇后娘娘为何不敢?莫说赵家没有真凭实据,便是有,赵家还敢告御状不成?圣人又岂会因为一个赵四郎而降罪皇后娘娘。”   “四弟你来的正好,徐家和赵家素来没有旧怨,难道就因为皇后娘娘一句话,他们就肯舍弃一个嫡子来让他行凶不成?”卫子恒知他四弟是个聪明人,便让他为自己解惑。   卫子善摇了摇头,神色却不若卫子恒那般焦急,语速甚至平缓的让人心惊:“大哥错了,徐家不是舍弃了徐六郎。”   “你是说徐六郎自作主张?”卫子恒眉头始终紧皱着。   卫子善忍不住有些诧异的看了卫子恒一眼,才与他解释道:“徐大人任职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这个肥差他能一任便是六年,正是因为皇后娘娘,徐昭容素来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她代表的是背后的徐家,所以这件必然是经过徐大人的许可的,可却不代表他舍弃了徐六郎,这京里谁不知道徐六郎是有名的浪荡子,是徐老夫人的心头宝,不等赵家去告御状,徐老夫人便会带着徐六郎进宫请罪,徐昭容自然不会冷眼旁观,眼下,怕是就连寿昌公主都已进了宫为徐六郎求情,更不用皇后娘娘也会在圣人面前为其说情了,徐六郎,至多挨上几板子以堵赵家的嘴。”   永宁侯因卫子善的话赞许的点了点头。   “这样做圣人就不怕有失公允吗?”卫子恒忍不住说道。   永宁侯神色一冷,呵斥道:“我看你是糊涂了。”   卫子恒也知自己失言,脸上闪过一丝慌色,又忍不住以拳砸在小几上,与永宁侯道:“父亲,那您说眼下我们应该怎么办?儿子听说赵家请了好几个太医过去瞧,都说是好不了,他若是残废了,可让素娘如何是好。”他就素娘一个嫡女,自是疼爱的很,哪里舍得让她嫁给一个废人。   永宁侯见长子至今都不知自己的错处,还想着那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不由对他更加失望。   卫子善也是轻叹一声,忍不住道:“当初,就不应该和赵家结亲,大哥,你太纵容大嫂了。”   卫子恒因这话脸上露出了狼狈之色,却硬撑着不让自己露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赵四郎这个样子了,素娘若是嫁进赵家,这辈子可就毁了。”   卫子善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他大哥还口口声声的只顾念着素娘,丝毫不想想卫皇后为何要作出这样的事情,更不想着如何挽回局势。   “大哥,你不会是想和赵家悔婚吧!”卫子善忍不住冷笑一声。   卫子恒一怔,却想也不想的说道:“难道还要把素娘嫁过去不成?”   “大哥,你前脚和赵家悔婚,后脚素娘就会被送到家庙中,你若不信,只管去试试。”卫子善冷声说道:“皇后娘娘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是为了给永宁侯府一个教训,让咱们知道背着德宗大长公主行事的下场,她不会允许素娘悔婚,只有素娘嫁给赵四郎,永宁侯府才能永远记住这个教训,这个道理你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吗?”   “素娘是她的侄女。”卫子恒神色有些激动。   “大嫂背着德宗大长公主一脉为素娘和赵四郎订下亲事的时候,可曾想过皇后娘娘是姓卫?是你的妹妹。”卫子善神色平静,这件事错了就是错了,这个教训他们得谨记,决不可再犯。   卫子恒一时语塞,半响后,只喃喃道:“那素娘怎么办?”   “只有你只当没有素娘这个女儿罢。”永宁侯叹声说道,这是杨氏做的孽,母债女偿,都是命,素娘只能认命。   “可当初父亲你并没有阻止和赵家议亲呀!”卫子恒抬头看向永宁侯,眼眶通红。   永宁侯神色冷淡:“你们口头都有了约定才告诉我的,我反对又有何用。”从素娘说给赵家那日起,他已是当没有这个孙女了。   “父亲,眼下咱们应该怎么办?可是要让郑氏进宫一趟?”卫子善低声询问道,他口中的郑氏是他的正妻,不管是和卫皇后还是晋安郡主素日来都有几分来往。   永宁侯摇了摇头,这样的事必然不会是妤娘一人的主意,只怕是受了德宗大长公主的意,如今进宫去求妤娘已是晚了,若是认错,还是去找德宗大长公主的好,可德宗大长公主一向不待见永宁侯府的人,又哪里会见郑氏一面。   “要不让郑氏去沛国公府?”   卫子善说完,永宁侯再次给与否定,沉吟了许久后,才道:“让郑氏给太华下帖子,请她过来。”   卫子恒一怔,这样大的事情找太华来又有什么用,可没等他开口,卫子善已经应了下来,转身就去找郑氏让她给裴蓁下了帖子。 第47章   接到郑氏的帖子, 裴蓁丝毫不觉得意外,卫家除了她外祖父永宁侯外, 也还是有其它聪明人在的。   到永宁侯府的时候, 前来接人的正是卫子善的夫人郑氏, 她倒是沉得住气,见到裴蓁便笑语盈盈的说着闲话,丝毫不急着表明永宁侯府的态度。   郑氏沉得住气, 裴蓁自是比她更沉得住气, 这显然让郑氏有些意外,到底是永宁侯府有求于人, 郑氏便是还坐的住, 也不能继续与裴蓁绕着弯子。   “太华, 赵四郎出了事, 你可是有所耳闻?”郑氏开了口,眼眸微垂,却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裴蓁, 端详着她脸上的神色。   裴蓁脸上的笑意不变, 微微点着头:“这样大的事情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郑氏轻叹一声:“可怜了素娘那孩子,听了消息便晕了过去,到现在还起不来床,你大舅母正守着她呢!我瞧着都有几分不落忍, 好端端的怎么就招来了这样的祸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谁又能说的准呢!许是赵四郎命里就该有此一劫。”裴蓁微微一笑, 漫不经心的端着雨过天青的官窑盖碗,轻觅了下茶沫,又抬头一笑:“四舅母说是不是这样的道理呢!”   郑氏扯了扯嘴角,强露出一丝笑意:“是这个理,就是瞧着素娘太让人心疼了些。”   “是呀!好端端的一个侯府嫡孙女,就要嫁给一个残废,任谁都会觉得惋惜。”裴蓁红唇轻轻一弯:“大舅母也太不仔细了,若是当初不这般急着订亲,说不得赵四郎就没有这样的祸事了。”裴蓁只差直言,赵四郎之所以便是这样,都是因为杨氏之故了。   郑氏脸上的笑容已有些维持不住了,神情有些复杂,似乎没有想到裴蓁小小年纪心性如此的坚狠,提及素娘的可怜之处也丝毫不能让她动容。   裴蓁不想猫哭耗子假慈悲,这主意是她出的,作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她已经料到了素娘的处境,可她不能心软,或者说,她为何要心软,在杨氏决定把她嫁给赵四郎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考虑过她们的立场,她的天枰已经偏了,想借永宁侯府的势来助宁川王,如果宁川王最终得势了,有宁川王的生母淑妃在前,她的姨母卫皇后又该如何自处,难不成在淑妃手底下讨生活吗?   “太华,这件事事先侯府并不知情,都是大嫂一人的决定,等你外祖父知晓的时候,这门亲事已经定了下来,信物已交换了,你让你外祖父如何选择,无缘无故的总不能随意毁亲,你的表姐妹们还得说亲,他只能当从此没了素娘这个孙女。”郑氏说着,拿着帕子拭着眼角,话语中带了哽咽之色。   她的示弱显然不能打动裴蓁,这也是裴蓁不喜欢和内宅女眷打交到的原因,伏低做小尚不能让她心软,更何况是几句哀怜之语了,她要的是诚意,永宁侯府得拿出可以打动她的诚意来。   “当时不能随意毁亲,如今更是不能了,给赵家雪上加霜难道卫家的表姐妹们就能独善其身了?就如外祖父说的那般,就当他没有素娘这个孙女,素娘也只当她还了大舅母的生养之情。”裴蓁把手上的盖碗轻轻一撂,这件事的起因究根到底是在杨氏的身上,如今不过是母债女偿罢了,素娘便是要怨恨,也只能怨她投错了胎。   “这都是素娘的命,她怨不得人。”郑氏已知仅靠几句言语并不能打动裴蓁,她收敛了情绪,发出一声叹息。   裴蓁微笑不语,只等着郑氏接下来的话。   “太华,你得知大嫂的意思并不代表永宁侯府的意思,我们和皇后娘娘是打折骨头还连着筋的至亲骨肉,娘娘的意思就是永宁侯府的意思,侯府一向以娘娘马首是瞻,绝不会,也不敢有异心。”郑氏郑重的说道,目光直视裴蓁那幽深的眼眸,不闪不避。   裴蓁嘴角翘了翘,在郑氏松了口气的时候,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大舅母不能代表永宁侯府,可大舅舅呢!您别说什么骨肉至亲,在利益面前,也不是没有人狠得下心肠的。”   郑氏那口气还没有舒完,就咽在了嗓子眼中,她神色微变,没有想到裴蓁这样的难缠,细想之下,又觉得不是那么意外,德宗大长公主一手教出来的,若是只凭自己几句话就能把她打动,永宁侯府也实在没有必要把宝压在她的身上,毕竟德宗大长公主已经老了,谁有知道她还能有几年的活头,她已经靠不住了,永宁侯府得为自己找条出路。   “您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当初永宁侯府是凭什么能在先帝手中苟延残喘的我就是不说您心中也是有数的,怎么如今一朝翻身,在今上的面前得了几分脸便认人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搁在谁的身上都是让人恼火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裴蓁慢声细语的说着,目光微带冷意。   郑氏在裴蓁紧迫逼人的目光下神色变得有些狼狈,想躲却无处可躲,只能硬生生的对上那笑中含威的视线,逼迫自己露出一个笑意,并解释道:“断然没有这样的事,永宁侯府上下都不曾忘了德宗大长公主的恩惠。”   “这话由您口中说出我自然是信的,可有的人会铭记外祖母的恩惠,有的人只怕记的是旧恨。”裴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外祖母嫁进永宁侯府的时候,大舅舅早已知了事,他岂会不记恨外祖母,明明逼死宋氏的是圣昭帝,可谁又敢对帝王心生怨恨呢!懦弱的人,也只会迁怒到别人身上罢了。   郑氏一怔,之后却是想也不想的说道:“别人我不敢保证,你四舅舅我却是敢用身家性命做保的,他对德宗大长公主绝无不敬之心。”   裴蓁见郑氏没有彻底领会自己的意思,摇头一笑:“四舅舅人品贵重,外祖母提起来也是多有赞誉。”这话也不算假,   德宗大长公主曾不止一次说过,卫家的灵秀都在卫子善一人身上,那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郑氏领会了裴蓁话里意思,在这个时候,她本该为大房做保,可嘴张了张,私心却让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大哥那样的糊涂人,又怎配为永宁侯府的继承人,这样的想法不止一次在她脑海中闪过,可嫡长子的身份,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大舅舅是姨母的兄长,四舅舅自然也是,但兄妹之间也有亲疏之分,四舅母说是也不是呢?”裴蓁微微一笑,说出的话与她脸上的神情都带着别样的深意。   郑氏是个聪明人,又一个有私心的聪明人,裴蓁的话像丝裹了蜜的圣药一般,你不知道那药里含的是究竟是神药还是剧毒,明知吞下去的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可却无法让人拒绝。   “太华说的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你四舅舅也总是念叨着这句话,因身份有别,他也不好随时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是以只能在心里惦念着。”郑氏沉吟了许久,道出了这样一句话。   裴蓁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那娇美之态融化了她眼底的冰冷,她微微着侧着头,笑吟吟的望着郑氏,娇声道:“自家兄妹,有什么可避嫌的呢!四舅舅只管进宫和姨母请安就是了,姨母若知道四舅舅这样挂怀她,指不定如何欢喜呢!”   郑氏自然知道这话不过是嘴上好听罢了,虽为兄妹,可却是同父异母,卫皇后又是养在的公主府,哪里又来的兄妹情深呢!可裴蓁既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能代表了卫皇后,或者说是德宗大长公主的意思,德宗大长公主要的是一个识趣而聪明可以为她所用的永宁侯府继承人。   “我说听裴三郎已经议亲了?说起来他在十二卫任司阶以有些年头了,若是能换个地方可谓是喜上加喜了。”郑氏接下裴蓁抛出来的诱饵,自是投桃报李,而她抛出的是永宁侯给她的底线。   裴蓁抿嘴一笑:“若是能换个地方自是好的,只可惜眼下还没有这个机会。”   “谁说没有的,你外祖父之前还曾与你四舅舅说起,禁卫军右统领与你外祖父说他那缺了一骁卫将军,还说有适合的人选让你外祖父举荐来。”郑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抛出了永宁侯的底线。   裴蓁脸上的笑意渐浓:“四舅母可莫要诳我,这话真是外祖父说的?”   郑氏明白裴蓁要问的是她能否代表永宁侯的意思。   “自然是,你若不信,便寻你外祖父问个明白,看四舅母有没有诳。”   “四舅母这样说,我还有什么不信的。”裴蓁红唇轻轻一翘,笑吟吟的说道。   郑氏亦露出了笑颜,心里松了一口气,明白这才算是真正的和解,不管德宗大长公主信与不信赵四郎与素娘的亲事非永宁侯府之意,如今永宁侯以保举裴三郎入禁卫军任骁卫将军一职来表达诚意,已是表明了永宁侯府对她绝无二心的态度了。 第48章   太极宫殿外, 徐老夫人带着徐六郎跪在殿外,徐昭容亦是陪跪在了一旁, 外头的阳光正足, 晒得人发晕, 时间长了,就开始头昏眼胀,全身无力, 莫说是徐老夫人和徐昭容, 就是徐六郎脑子都已开始发晕,原本挺直的身板都有些弯了, 头上的汗水更是如同雨水般不停的滴落。   卫皇后携寿昌公主来时, 徐老夫人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看见卫皇后, 她脸上的神情一松,身子转了个方向,朝着卫皇后深深一伏, 整个人都要贴在了地上。   卫皇后微微点了下头, 与徐昭容道:“徐老夫人这样大的年纪了,你怎么也不劝着点。”   徐昭容眼眶一红:“还请娘娘救命。”   “把徐老夫人扶到墙檐那边去,这大热的天,也不怕把她晒出病了。”卫皇后吩咐宫人道, 然后便准备让人去通报,没等她把话说出口,秦四玖的干儿子赵瑾便一路小跑而来, 弯着腰道:“娘娘,这日头正烈,您怎么过来了。”   “圣人可忙完了?”卫皇后看向了赵瑾。   赵瑾一边引着卫皇后进太极宫,一边道:“还没有呢!圣人听说您来了,就放下手头的事了。”   卫皇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侧头一瞧,见寿昌公主和徐昭容没有跟上,便道:“还不赶紧跟上来,圣人忙了大半天了,眼下正是酸乏的时候,你手上功夫向来好,正好给圣人捏捏肩。”   徐昭容脸上露出了喜色,忙应了下来,跟在了卫皇后的身后。   显昭帝看见卫皇后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不等她福完礼便已开口让她起身,温声问道:“皇后怎么来了?”   “臣妾听说徐老夫人进了宫请罪,便过来瞧瞧,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卫皇后有些疑惑的看向了显昭帝。   显昭帝轻哼一声,骂道:“徐六郎这个混帐东西竟然当街行凶,把赵四郎打了个半死,人家都进宫来和朕告御状了。”   卫皇后嘴角不着痕迹的弯了弯,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笑意,随后蹙眉道:“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情?臣妾因徐昭容之故也是见过徐家那孩子几次的,瞧着可不像是这般莽撞的人,怎么会赵四郎起了冲突?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显昭帝冷笑一声,看向了泪水横飞的徐昭容。   徐昭容见显昭帝望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诉道:“圣人,六郎冤枉,他虽行事莽撞,可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孩子,您也是知晓的,他胆子素来极小,哪里又敢把人打个半死,他虽是和赵四郎起了冲突,可也不过是意气之争,那赵四郎武功甚好,他不把六郎打个半死就不错了,哪里轮得到六郎把他打个半死。”   显昭帝也知徐昭容这话不假,那徐六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浪荡子,怕是连只鸡都不敢亲手杀,更何况是杀人了。   “你的意思是,赵家冤枉了他?”显昭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徐昭容。   “妾不敢说冤枉,赵四郎确实是和六郎起了冲突,也是六郎喊了家丁来助阵,可那些下人便是力气大些,又哪里是赵四郎的对手。”徐昭容并不明着喊冤,话里却透着为徐六郎抱屈的意思。   显昭帝眯着眼望着徐昭容,神色高深莫测,让徐昭容忍不住避开了他的目光,把身子深深的伏在了地面,那曼妙的身姿难以自控的微微发抖。   “臣妾倒是觉得徐昭容的话很有几分道理,几个下人哪里又会是赵四郎的对手,说不准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呢!”卫皇后柔声开口道。   “徐六郎当街行凶已是事实,如今那赵四郎可是瘫在床上,听说人已是废了。”显昭帝眼底的温度更低了些,在寿昌公主也跪地痛哭的时候,口中发生一声沉重的叹息:“若不责罚他实在难以服众。”   卫皇后点了点头,附和显昭帝道:“您说的是,依臣妾看是得给他一点教训,臣妾记得上次大郎那孩子因冲撞了二郎,您让他自领三十板子,不若就依照这般让徐六郎受个教训吧!”   显昭帝没有说话,只看了看卫皇后,眼底带了几分深意,随后嘴角勾了勾:“就依着皇后的意思吧!”说完,话音儿顿了一下,微微俯身,似有些几分好奇的问道:“朕听说赵四郎和皇后的侄女订了亲?”   卫皇后点了下头,笑道:“圣人的消息怕是比臣妾还要灵通,是有这么一回事,臣妾也是在素娘那孩子和赵四郎说亲后才才知晓的信儿,听说是大嫂一眼就瞧中了赵四郎。”卫皇后抿着嘴笑了一下,随后一声轻叹:“谁知道这喜事变悲事,只可怜了素娘那孩子。”   “喜事变悲事?”显昭帝挑了下眉,说道:“看来永宁侯府是没有悔婚的打算了。”   卫皇后抿了抿嘴角,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显昭帝的神色,眼底带了几分悲痛,口中却道:“哪里能在这个时候给赵家雪上加霜呢!这样背信弃义的事莫说父亲不会同意,便是臣妾也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显昭帝笑了一声:“重信践诺,卫家人当真是品德贵重。”   “圣人这样说卫家实在是愧不敢当。”卫皇后轻摇着头,又神色关切的望着显昭帝,柔声道:“圣人便是出处理政务也该注意些身子,臣妾瞧着您都有些憔悴了,有道是劳逸结合,您可不能把自己逼的这样紧,别人臣妾是不知道,可臣妾瞧着,可是心疼了。”   显昭帝大笑,从上位上下了下来,牵起卫皇后的手道:“皇后说的是,朕也觉得有些乏了。”   “那圣人随臣妾回兴庆宫?正好也让徐昭容给您松散松散筋骨。”卫皇后微微一笑,既娇且媚。   显昭帝顺势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徐昭容和寿昌公主,说道:“朕晚上在过去,到时候好好陪陪皇后。”   卫皇后娇媚可人的脸上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之后抬起一截藕臂,在显昭帝的领口出理了理,笑吟吟的说道:“那臣妾就在兴庆宫恭候圣驾了。”说完,便提出了告退,临走前又瞧了瞧徐昭容与寿昌公主,柔声道:“臣妾先把徐昭容和寿昌带下去了。”   显昭帝挥了下,徐昭容与寿昌公主这才从地上起身,朝着显昭帝一福,随在卫皇后的身后出了太极宫。   “娘娘,六郎那?”出了太极宫,徐昭容轻声询问道,脸上带了几分忧色,到底还是心疼自己侄子。   卫皇后看了眼还跪在殿外的徐六郎一眼,吩咐道:“让魏保带他去令领罚。”卫皇后口中的魏保是兴庆宫的管事太监,由他带了徐六郎过去,侍卫自是不敢下死手。   徐昭容脸上一喜,忙朝着卫皇后福了福身。   卫皇后不以为意的挥了下手,又让宫人扶着徐老夫人回了兴庆宫。   虽卫皇后待她亲切,徐老夫人却也不敢托大,不等宫人扶着她入座,便先给卫皇后见了礼,之后才微微颤颤的起身,有道了句:“臣妇失礼了。”   卫皇后让徐昭容扶了她起身,才道:“老夫人怎这般客气,徐家的事就是本宫的事,更何况六郎是受了无妄之灾。”   徐老夫人听懂卫皇后话里的意思,知道她是承了徐家的情,脸上的恭敬之色不变,口中却道:“昭容能有今天都是娘娘拂照,徐家不敢忘记娘娘的大恩大德。”   卫皇后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徐昭容也是投了本宫的缘。”   徐老夫人口中称“是”,又道:“这是昭容的福气,有您庇护,她才有今日。”   卫皇后满意徐老夫人的识趣,这样的聪明人才讨人喜欢。   “今日我也不好多留你了,一会让徐昭容派人送你和六郎一起出宫,得空了便多进宫瞧瞧徐昭容,这宫里的日子总是有些寂寞的,能有家人陪着说说话在是欢喜不过了。”卫皇后含笑说道,又看向了寿昌公主,笑道:“我倒是把你给忘了,正好徐昭容也不用使人了,你护着老夫人和六郎回府便是了。”   寿昌公主笑应一声,又听卫皇后语带亲昵的说道:“你这孩子自嫁了人就不爱回宫了,前些日子你母妃还和本宫念叨了几回。”   “她这是在宫外养的性子野了,原就娇纵,如今没了人管束可不越发的胡闹了。”徐昭容嗔声说道,想着之前薛夫人进宫说的话,便轻哼了一声:“你这性子可得改改了,哪能一言不合就和驸马动手。”   卫皇后听了这话却是笑了起来,很有几分不以为然:“寿昌是金枝玉叶,驸马若惹她不高兴打了便也打了,还想分辨些什么不成。”   寿昌公主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徐昭容却是摇了摇头,语气亲昵的说道:“您就宠着她吧!”   卫皇后微微一笑,在寿昌公主的手上拍了拍,脸上浮现出宠溺之色 第49章   归德将军府得到消息, 徐六郎不过是在宫里挨三十板子,就由寿昌公主护送着出了宫, 赵将军听到这话的时候脸颊不由一紧, 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目光森然阴狠,向一条蛰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会露出沾满毒液的獠牙。   “徐家欺人太甚。”赵夫人咬牙切齿的说道, 眼睛红的吓人。   赵将军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冷笑一声:“你以为这事真是徐家做的不成?就是借给徐家小儿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下狠手。”   “这话是何意?到底是谁伤了我儿?”赵夫人一怔, 随后眼里露出狠色。   “兴庆宫。”赵将军紧咬的牙齿一松, 嫡幼子被人打成了废人, 这口气他如何能咽得下去。   赵夫人神色微变, 望向赵将军的神色带着不可置信:“怎么会?我们家可是和永宁侯府结了亲,那素娘不久就要嫁给四郎了,她这般做又有何好处, 杨氏不是说德宗大长公主要带太华县主回洛邑吗?她不是已经无意于太孙妃的位置了?还是说, 杨氏骗了我们?”说道最后,赵夫人已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恨不得去永宁侯府撕了杨氏。   赵将军双目闭了闭,沉声道:“咱们这是让卫子恒给耍了, 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虽弃了皇太孙,却不代表她们不会有所作为,和卫家结亲这步棋走错了, 卫家根本不会为宁川王所用,德宗大长公主不会让卫家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四郎,是她给卫家的警告。”   “怎么会这样。”赵夫人身子一软,又恨声道:“既要给卫家警告,又与我的四郎有何干系,凭什么要拿我的四郎开刀。”   “凭什么?”赵将军冷笑一声:“凭的不过是赵家不敢上告罢了。”   赵夫人抹着眼泪,只要想到还瘫在床上的小儿子,心便如被刀刮着一样的疼,恨不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为小儿子讨回一个公道。   “卫家这门亲不能结了。”赵将军冷声说道。   赵夫人抬起头,满目悲痛:“不结了?那我的四郎以后要怎么办?”   赵将军当然知道作为一个废人的幼子是不可能在结一门好亲,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德宗大长公主不想看见这门亲事,他们便第一次头,日后,总有讨回来的一天。   “不行,我不同意,卫家素娘必须嫁进来。”赵夫人厉声喊道,她总不能让小儿子日后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娘子进门,她怎么舍得,这孽是杨氏做的,便该由她的女儿来偿还,这门亲事休想毁掉。   赵将军虽也心疼小儿子,可却更顾全大局,冷喝道:“如今已是这般,你还想让四郎的命也没了不成?”   赵夫人瘫坐在那里,不说话了,只是泪水横飞,钗鬓都散了。   赵将军叹了一声,想要劝妻子几句,就见下人过来禀报,说是宫里来了人,当下也顾不得妻子仪态不端,赶紧领了人去接旨,他以为来人会是显昭帝派来安抚赵家的,不想竟是兴庆宫的人。   魏保是和寿昌公主前后脚出的宫,带来的是卫皇后的懿旨。   赵将军看见魏保不免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之色,随后赶紧请了魏保上座,他深知这些阉人因身有不全,最是睚眦必报,故而怠慢不得。   “魏公公怎么来了。”赵将军让人奉了茶,亲自端到了魏保的手中。   魏保眯着眼笑了起来,先是慢条斯理的呷了几口香茶,才道:“杂家是带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过来。”魏保说着,起身朝着兴庆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不知娘娘是何吩咐?可是小儿与永宁侯府的亲事?”赵将军疑心卫皇后是代永宁侯府来退婚的。   魏保轻笑一声:“赵将军倒知娘娘的心意。”   赵将军神色一正,便开口道:“刚刚我正与拙荆商量此事,眼下小儿这般,实在是不敢…”   他后话还没有说完,魏保便已出声打断:“娘娘说了,永宁侯府没有背信弃义之徒,如今赵四郎招了这样的祸事,永宁侯府更不能雪上加霜,这门亲事依旧做事,且还是尽早办了,说不得能借着这喜事,让贵府的四郎君好起来。”   赵夫人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喜色,不由有些激动的问道:“娘娘当真是如此说的?”   “自然,娘娘说了,这亲事越早办越好,卫家娘子早些嫁进来也能从旁照顾四郎君。”魏保含笑说道。   赵将军脸颊抽动了几下,随即朝着兴庆宫深深一拜:“皇后娘娘大恩,赵家终身难忘。”   魏保扶了赵将军起身,笑道:“皇后娘娘的口谕杂家也传到了,就不在此耽误时间了,告辞了。”   赵将军自是要多加挽留,最后见留不住人,才亲自送了魏保出府,少不得要赠与他一份厚礼。   赵将军送了魏保出去,回来见妻子脸上的喜色,不由摇了摇头,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赵夫人有些不解的看向赵将军:“这是好事,你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四郎未来招来这场祸事你忘了不成?”赵将军沉声说道。   赵夫人脸上笑意一僵,神色变得惊疑不定。   “皇后娘娘究竟是何意?既不想看见咱家和永宁侯府结亲,为何还要让那阉人来说那些话。”   “这是用四郎来杀鸡儆猴。”赵将军轻叹一声,与妻子解释道:“动了四郎意在警告永宁侯府,把素娘嫁进来,才能让人永远记得四郎的教训,让那些人不敢在动与永宁侯府联姻的主意,这有这样,永宁侯府才会永远被德宗大长公主握在手中。”   “可德宗大长公主已经老了,她不可能永远掌握住永宁侯府。”赵夫人眉头皱起了起来,刚刚的欢喜之色一扫而空。   赵将军嘴角勾起了冷笑:“德宗大长公主老了,可卫皇后和晋安郡主还年轻,还有太华县主在,德宗大长公主要的是永宁侯府最终成为太华县主手中的屠刀。”这一步棋走的太长远了,连他都不得不服,不管德宗大长公主将太华县主嫁给谁,只要她生下嫡子,永宁侯府都得竭尽全力保全她,因为那是永宁侯府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绳,而不管谁做为孩子的父亲,都不会妄动太华县主母子,如此制衡之下,至少在那个孩子长大以前,永宁侯府都可以安枕无忧,而二十年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太华县主?”赵夫人显然有一些意外,在她眼中裴蓁还不过是一个未及笄的孩子。   “她是德宗大长公主一手教养大的,轻看了她只会吃了大亏。”赵将军冷冷一笑,他是不敢小看那个小娘子,能让显昭帝十年如日的疼宠,已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你觉得德宗大长公主会把她嫁给谁?”赵夫人听了赵将军的话,眼下也无暇顾及小儿子,毕竟德宗大长公主的一举一动都事关赵家的未来。   赵将军摇了摇头,如今适龄的人选并不多,宁川王显然不是德宗大长公主的选择,否则她不会如此震怒于赵家和永宁侯府议亲,而镇嘉王和武陵王,镇嘉王府上可没有适龄的郎君,更不用说是武陵王府上了,赵将军眉头皱起了起来。   “会不会是武陵王?”赵夫人猜测着,虽说武陵王年龄配太华县主大了些,可他到底是没有王妃,且前面两个王妃也没有诞下子嗣,三王来说,他显然是更为适合的人选。   “说不准的事,谁能猜透德宗大长公主的心思呢!”赵将军自嘲一笑,与其琢磨眼下还不着边的事情,倒不如细想一下显昭帝的心思,圣人当真不知徐六郎为何行凶吗?可他却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连一个公道都不给赵家,是因为顾及卫皇后?还是真的忌惮上了宁川王?   赵将军打了一个激灵,如果圣人真的是因为忌惮宁川王,那赵家必会成为他的眼中钉,他轻易不会动自己的儿子,却舍得拿赵家来开刀,以此来给宁川王一个警告,而德宗大长公主的所作所为,恰好合了他的心意,所以他才大事化小,让徐六郎只受些皮肉之苦。   “你去永宁侯府和杨氏商量婚事,只说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意,让素娘尽早过门。”赵将军原本还有几分不甘,可如今却是恨不得早些把这桩亲事办妥当,不管德宗大长公主一脉如何看赵家,在得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后,赵家即刻照办,已是示了弱,而和永宁侯府的亲事以后将是他赵家的一条退路,若将来太华县主得了势,只要赵家识趣,便是伤了筋骨,至少也能有喘息的余地,或者,不用等到将来,只要圣人再一次显露忌惮宁川王的意思,赵家便该投鼠忌器,另择良木而栖了。 第50章   因和永宁侯府的婚事早已商定, 赵家本就有了准备,如今日子提前倒也没有打个措手不及, 只可怜了杨氏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 恍恍惚惚的为素娘备嫁, 不是缺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只要瞧见女儿必然是娘俩一起抱头痛哭。   永宁侯瞧着杨氏不像个样子,便让郑氏帮着准备, 虽说日子紧了些, 可到底还是妥妥当当的办了下来,只可惜没得了杨氏一句好话不说, 倒怪她不安好心, 把郑氏气了个倒仰, 索性称病不出院子, 随着杨氏折腾。   杨氏再不情愿,十月初一还是迎来了素娘的婚事。   裴蓁倒时,她正由一个妇人给她开脸, 她脸色木然, 眼里又含着泪珠,全然没有一点新嫁娘的喜悦之情。   郑氏是在今日才出了院子的,杨氏那个样子,哪里还能指望她来招呼宾客, 她见了裴蓁,便笑着挽了她的手,又朝她身后看了看, 并未瞧见晋安郡主的身影,脸上的笑意便顿了一下。   “外祖母近来不大舒坦,母亲去给她老人家侍疾了。”裴蓁轻声说道。   她话一出口,在场的女眷不免露出了几分异色,德宗大长公主今日不露出倒不让人觉得惊讶,只是宫里的卫皇后没有赏赐,晋安郡主又未到场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昨日郡主送来的贺礼,素娘欢喜的不知怎么说才好了,还想今日郡主过来给她好好给她谢个礼呢!”郑氏掩唇笑道,好歹让人知道晋安郡主是添了妆的。   杨氏抿着嘴角,脸上也未见笑意,见素娘已是在上妆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捂着脸哭着。   郑氏眉头一皱,这样的场合杨氏这般实在是太失礼了,她朝裴蓁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便过去安抚杨氏的情绪,劝了几句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便一狠下在她腰间的软肉狠狠一掐,随后低声道:“大嫂,一会赵家就要来接人了,你这个样子让赵家人怎么想?左右这桩婚事已是改不了,难不成你让素娘刚一嫁过去便要受赵家人搓磨不成?”   杨氏听了这话一怔,随后便拿帕子抹着眼泪,可她心里苦,哪里是她说不想哭便能不哭的,郑氏见她实在不像个样子,便让丫鬟待了她重新下去梳妆,又见素娘已是打扮整齐,也是娇花一样的美娇娘,只是脸上不见笑模样,不由轻叹一声,握着她的手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是你和赵四郎的姻缘,躲不开也逃不了,日后到了赵家好好照顾赵四郎,赵夫人也不会难为你的。”   素娘听了这话脸色终于有了变化,眼眶中溢满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双拳紧握,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扎进掌心,细嫩的手心都被扎破了皮,她却好似全无感觉一般。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四叔母的话你能听进去几分是几分吧!”郑氏轻叹一声,她该说的也都说了,日后日后,只看素娘自己的造化了。   裴蓁没想到会在这遇见程家小娘子,便拉了她到身边说话,她手臂支在椅子扶手上,手指又支着额,神态有些娇懒,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程家小娘子搭着话。   “县主,卫家娘子在看您。”程惠娘低声说道。   裴蓁挑了下眉,饶有兴致的望了过去,见素娘眼中含泪恨恨的望着自己,不由笑了起来,外祖父当年不敢怨恨圣昭帝,便恨上了外祖母,大舅舅也是这般,如今就连她的女儿都有样学样,明面上让素娘嫁过去的是姨母,可她不敢恨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便要恨上自己,这样欺软怕硬,可真叫人轻看了去。   裴蓁抬手压了压鬓上插着的鎏金嵌彩宝的彩蝶簪,那彩蝶做的栩栩如生,被她指尖轻轻一碰,蝶翼便微微颤颤,好似要展翅而去。   “表姐再看什么?是觉得我这彩蝶簪好看吗?”裴蓁歪着头看着素娘,笑吟吟的问道。   素娘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她自是恨透了裴蓁,若不是那日她来府里不知与四叔母说了什么,她父亲又怎会不去退亲,让她嫁给一个废人。   “是好看,表姐你近些,让我仔细瞧瞧那彩蝶簪。”   郑氏心头一跳,忙道:“太华最是大方不过了,你若喜欢她必要送你,等得空了,你在仔细瞧。”说着,看向了裴蓁,使了一个眼色过去。   裴蓁红唇翘了翘,便把那彩蝶簪摘了下来,她捏着兰花指,翘着的指尖修剪的圆润,上面染上淡淡的丹蔻,衬得那手越发的白,像一块上等的羊脂玉,便是手中捏着的彩蝶簪的流光也压不过那一抹白腻。   “既然表姐喜欢,我又怎会小气。”裴蓁下颚微微一扬,让丫鬟把彩蝶簪送到了素娘的手上。   郑氏心里刚松了一口气,素娘再次开了口:“表妹怎么不过来与我说说话,莫不是觉得愧对与我?”素娘说着便笑了起来,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裴蓁却是不紧不慢的摇着手中的罗扇,轻笑一声:“表姐说的什么胡话,这样大喜的日子,可开不得这样的玩笑。”   “就是,我看你这是太紧张了。”郑氏随口附和着,脸上的笑意已有些维持不住。   素娘紧抿着唇,脸色已有些铁青,她由着郑氏握住了她的手,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裴蓁,忽儿的露出一个笑脸,点头道:“四叔母说的是,是我太紧张了,我倒是忘记了赵家和我卫家一样,都是武将,想来规矩也是和府里差不离。”   “什么武将不武将的,这天底下的规矩都是一样的。”郑氏心里叫苦,生怕这话被裴蓁传到德宗大长公主的耳中,让她以为卫家有要挟之意。   裴蓁淡淡一笑,只觉得素娘太蠢了,赵家连嫡子多折了尚不敢和外祖母发难,又岂会因为她而起事,便是她得了赵四郎的欢心,一个费了的嫡幼子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素娘还想在说些什么,就被郑氏拿话堵了回去,正巧外面赵家的人来迎亲了,郑氏赶紧让接了帕子蒙在素娘的头上,又四处寻着杨氏。   杨氏正在一旁咬牙流着泪,却顾及着赵家来了人,不敢在哭出声来。   有小娘子透过支起的窗户朝外看了一眼,不由“咦”了一声,之后看向素娘的目光便带了同情之色。   杨氏顺着窗户一看,险些晕了过去,原来前来迎亲的非是赵四郎,而是他的兄长赵三郎代为迎亲,这样的大事上,赵四郎都不曾露面,可想而之他是真如传言中那般是落下了残疾,竟连床都下不了。   杨氏再也绷不住,哭出了声来,她这一哭,惹得素娘也是泣不成声,让人听了心里免不了生出几分同情之意。   陪着赵三郎来结亲的人也都知道赵四郎的事,这桩亲事说是喜事可却透不出欢喜之意,哪里又会有不开眼的人起哄打趣,   永宁侯府的郎君自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赵三郎,只喊了郑氏之子卫景云背了素娘出去。   “素娘。”杨氏哭喊一声,手扶着门框,看着卫景云背着女儿出门,悔不当初,只恨自己害了女儿。   赵三郎自然是听见她这一声喊,眉头不由皱了一下,下一瞬却被屋内盈盈起身的小娘子夺去了目光。   裴蓁自是有所察觉,毕竟那目光像出鞘了剑一样,锋利至极,她回头瞧去,红唇轻轻勾起,目光却平静,并没有因为那锐利的目光所吓住。   “那是太华县主。”有人在赵三郎耳边提示道,能陪着他带替赵四郎迎亲的自是都是赵家的至交好友,对于这桩亲事的由来也知略知一二,更知赵四郎落得这般下场的缘由,生怕赵三郎一个冲动在永宁侯府闯下大祸。   赵三郎先是一怔,之后目光彻底冷了下来,神情难掩森然的深深望着裴蓁。   裴蓁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目染上了挑衅的笑意,莫说她不惧他赵三郎,便是心有惧意,她也不会对赵三郎示弱。   “三郎。”赵三郎的好友低唤一声,随后朝着裴蓁的方向拱了拱手。   裴蓁长眉轻挑起来,摇在手中的扇子一顿,彻底转过了身,对上赵三郎阴沉的目光。   院子里的人见赵三郎干站在那里,卫景云已是背了素娘出来,他还不上前迎过来,脸上本就尴尬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裴蓁从屋中走了出来,一步步走的气定神闲,分明没有把赵三郎放在眼中,似乎他不怕有所异动。   “怎么还不迎亲?一会误了吉时。”   她脆声开了口,也打破了院子里沉重的气氛,众人纷纷开口,催着赵三郎赶紧迎了素娘上花轿,别耽搁了吉时。   赵三郎嘴角勾了下,朝裴蓁一拱手:“赵家受教了。”他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尤其是在看见太华县主之后,明知道此时不应该争口舌之利,却管不住自己的嘴。   裴蓁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随后仰起了下巴,鲜红欲滴的娇唇一扯,那张神情平静的娇媚容颜上便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赵家她尚且不惧,赵三郎又能奈她何。 第51章   启圣二十一年这一年, 德宗大长公主留在京城的时间比往年都长,卫皇后的意思是这一年就不要反悔洛邑了, 等来年开春再回去, 德宗大长公主本也有此意, 却在接到一封信后立即带着裴蓁马不停蹄的回了洛邑。   到洛邑时已是月中,马车不曾停歇的直奔德宗大长公主的府邸,裴蓁也不用人扶着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随后走到前面的车架上, 小心翼翼的扶着德宗大长公主下来。   “快。”德宗大长公主声音有些急促,颧骨上的肉不经意的抖动下。   “您慢着点, 莫何查少爷已经在房内等着您了。”留守在公主府的周嬷嬷在另一边扶着德宗大长公主, 口中不住的劝道。   夜里的气温已经低了, 凉风迎面刮来把德宗大长公主的斗篷吹的飒飒作响, 裴蓁微低着头,神色是罕见的凝重,刚一到正院, 里面就有一身材高大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 看见德宗大长公主便跪下叩了头。   “祖母,单于病了,他想见您一面。”   德宗大长公主抓在斗篷边的手指不禁一紧:“进屋在说。”她打断了男子的话,急步进了正堂。   屋内早已备下了热茶, 德宗大长公主连着喝了几大口才算稳住了心神,她看向男子,声音透着冷意:“莫何查, 到底是怎么回事?木那塔怎么会突然病倒?”   “上个月单于和父亲去狩猎,不幸中了埋伏,身上中了三箭,每一箭都命中要害,好不容易才把这条命捡了回来。”莫何查眼眶红的吓人,话音中透出一股狠厉。   德宗大长公主眼底闪过一抹冷色,咬牙道:“是谁干的?”   “是突厥人。”莫何查咬牙切齿的说道。   裴蓁神色微动,眼底异光闪过,抬头望着莫何查,问道:“高阿朵舅舅可是带兵打了过去?”   “不错,此仇不报,实难解心头之恨。”莫何查点了点头,搭在腰间短刀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眼中簇拥着燃烧不尽的杀意。   裴蓁不由朝着德宗大长公主望了过去,却听德宗大长公主喝声道:“糊涂。”   莫何查不解的看向德宗大长公主:“祖母为何这样说?”   “你们中计了。”德宗大长公主阖着眼,口中叹出一口长气,又沉声道:“赶紧让人把你父亲喊回来。”   “祖母。”莫何查又急又怒,出了这样的事若是他们不给突厥人一个教训,何以在草原立足。   “阿兄别着,外祖母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突厥和你们一向是守望相助的关系,无缘无故怎么会偷袭木那塔舅舅,依着我看,必是有人冒充突厥人行事,为了挑起两族的斗争好从中得利。”裴蓁满声细语的说道。   “依阿妹的意思,你觉得这人会是谁?”莫何查眉头紧皱。   裴蓁和德宗大长公主对视一眼,却相继沉默了下来。   “阿妹?”莫何查急急的唤了一声。   裴蓁抿了抿嘴角,轻声道:“这事也不好胡乱猜测,你且让我仔细想想,眼下你先派人回去让高阿朵舅舅把兵力撤回来,免得因小失大。”   莫何查人猛地跳起来,狠狠的跺了跺脚:“那你先想着,我让人赶紧回去通知父亲。”他倒是信极了裴蓁的话,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痴儿。”德宗大长公主忍不住摇了摇头。   “阿兄素来就是这样直爽的性子。”裴蓁抿唇一笑,可笑意却未眼底,只流于表面。   “你高阿朵舅舅遇袭一事……”德宗大长公主缓缓的开了口,可话也只说了半句,便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裴蓁知她的为难之处,高阿朵舅舅遇袭得利的不会是突厥人,相反,是启圣,只有挑起草原之争,启圣才会有可趁之机,然而启圣是外祖母生长之地,她的父兄都曾是这片土地的主宰者,她不能背弃自己的国土,可高阿朵舅舅是她的亲子,他因启圣之故遭人暗算,外祖母因能不痛不悲。   “圣人是守成的君主,此事未必是他的手笔。”裴蓁沉吟了半响后,才开口说道。   德宗大长公主神色有异,嘴唇不自觉的微微阖动,半响后,咬牙切齿的说道:“狼子野心的狗东西,我看他们是不要命了。”德宗大长公主也知如果不是显昭帝的意思,那只会是三王中有人行事,只有挑起纷争,他们才有机会染指兵权。   “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德宗大长公主目光阴沉,只要不涉及国事,她必是要为自己长子讨回一个公道。   裴蓁也觉得因一己私欲挑起纷争与卖国贼无异,只是,眼下还只是她们的猜测,三王也未必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为一己私欲打破启圣现有的安宁。   “这事还得仔细的让人去查,眼下更要紧的是木那塔舅舅的伤势。”作为草原之王,他若真是的因此病逝,无疑是会激起草原之怒,一旦此事真是启圣所为,若是败露,没有人会理会其因是因公还是因私,只会举兵攻启为单于复仇。   “你说的对。”德宗大长公主当然知道草原上那些赤脚大夫不能和启圣的名医相比,虽说眼下木那塔保住了性命,可难保不会旧疾复发,毕竟依莫何查所言那三箭都命中要害。   “孙太医年纪大了,倒不适合长途远行,不如让他的孙子乔装与阿兄随行。”裴蓁轻声说道,到底是德宗大长公主府的人,明晃晃的和番邦人士同时,不免让人疑心。   德宗大长公主府因这话脸色阴沉下去,倒不是因为裴蓁,而是因为她贵为一国的公主,却连想派个人给儿子瞧病都要偷偷摸摸的,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四十多年,难不成就因为她的儿子身上有异族血统,她就该不管不顾他的死活。   “这帮子欺人太甚,我还没有死呢!”德宗大长公主忍不住把手中的茶碗掷了出去,那茶碗顿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裴蓁是不曾做过母亲的,可将心比心,若是有一日外祖母也遭人暗算,她必也要勃然大怒,不管那人是谁,总要揪出来让他知道知道列害。   “您别恼,这事若真是三王所为,不管是哪个,早晚有一天会让他尝尝被人刺中要害的滋味。”裴蓁温声劝着德宗大长公主,可眼底却不见丝毫温度,正如德宗大长公主所言,她如今人还尚算健朗,启圣就有人敢算计她的儿子,若有一日她去了,她这一脉不知要落得怎样的下场。   德宗大长公主冷笑一声:“让人去查,不管是谁做了这样的事,不用等到日后,只要查到了证据,我便要撕下他一层皮。”   裴蓁不会在这样的事上劝德宗大长公主暂退一步,便是她,遇上这样的事也要撕下那贼人一层皮方能解恨。   “这事马上就让人去查,您别急,也别恼,要不等木那塔舅舅好了起来,来洛邑看您,您却气倒了,可不让他担心,越是这样的时候,您越该好好保重身体,您撑在这,不管是什么人行事之前都要仔细掂量一二的。”裴蓁柔声说道,喊了人进来把地上的碎瓷收拾干净,免得不小心让德宗大长公主踩到在伤了人。   “我扶您下去休息吧!什么事也不急于这一时,您得沉得住气。”裴蓁扶着德宗大长公主轻声说道,又对周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周嬷嬷会意,也上前扶着德宗大长公主,口中不住的说着宽慰人的话。   别的话德宗大长公主听不进去,可有一句话她却是听进了心里,她的撑住,她得长长久久的活着,活到太华出嫁生子,她活一日,便能让人顾及几分,一旦她去了,那帮狗东西指不定要如何欺人,她的太华又不知该受了多少委屈。   “明日让孙太医来给你瞧瞧。”德宗大长公主想起了两个女儿,都是子嗣艰难,对她们这样身份的人来说无子终是憾事,若是妤娘当初能生下那个孩子,又怎会是如今的境况,又哪里有宁川王他们如今的局面。   裴蓁虽知这话的由来,却应了下来,见德宗大长公主好歹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脸上便露了笑意,挽着她的手去了内室,眼瞧着她睡了以后,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让人把安神香点起来,早上也别叫外祖母,若是阿兄过来请安,也不要通传。”裴蓁低声与周嬷嬷道。   周嬷嬷点着头,刚要劝裴蓁下去休息,眸光便一凝,注意到裴蓁手掌上的血迹,不由大惊,便想让人唤了孙家人过来,原来裴蓁不知什么时候用指甲把手掌抠出了血。   裴蓁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周嬷嬷不必惊慌,之后随手拿娟帕把左手包上,出了这样大的事,任谁都冷静不下来,她也不能例外,可若是连她都失了态,又如何能让外祖母稳下来心来。 第52章   因德宗大长公主走的匆忙, 除了显昭帝、卫皇后、晋安郡主外,倒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何时离京的, 等长乐郡王得了信的时候, 德宗大长公主一行人早离京三日了。   若是当下骑快马追过去, 倒也来得及送德宗大长公主一程,可严之涣不管得不得宠也是郡王之身,无圣人旨意自是不能随意出京, 只能留有遗憾。   秦宝见自家王爷有些闷闷不乐, 便给他出主意道:“县主虽离了京,可洛邑离京城路途也不算远, 快马加鞭赶路, 十日左右也是到了, 您不如往洛邑送些东西过去, 好叫县主记得您的好。”   严之涣觉得之主意不错,他倒是不念着裴蓁能记他的好,想着的是能叫她记住他这个人。   “你觉得送些什么县主能喜欢?”严之涣没有讨好小娘子的惊艳, 没皮没脸这一遭还是以前和他大舅舅家的表哥学来的。   这一问把秦宝难住了, 他小小年纪就被净了身,虽说外表是个男人,可倒是不全乎的男人,平日里自不会也懒得多看女子一样, 便是与他有些来往的也是府里的侍女,又哪里知道小娘子会喜欢些什么,更何况, 王爷要讨好的还不是一般的小娘子。   “要不您看看时下京里时兴什么,一样都淘弄些?”   严之涣心道,京里的时兴的晋安郡主会不给裴蓁送去,说不去他前脚让人送过去,后脚就不知道让下人仍在哪个库房角了。   周赦眼珠子一转,倒是出了个主意:“奴才之前瞧见镇嘉王妃带了一个琉璃珠子的簪子,光一晃比金刚钻还要晃眼,毕竟拇指大的琉璃珠子好得,那样的金刚钻可不好寻,您不如也给县主掏弄来,她瞧了保准喜欢。”   严之涣若有所思的点着头,觉得这主意还有些靠谱,可他却不想淘弄那琉璃珠子做的簪子,若要弄,也要与旁人不一样的才能拿得出手。   “你让人去京里的珠宝铺子采买一批琉璃珠来,个头适中就可以,但有一样,都得一样的大小,然后寻了手艺巧的串成珠帘送到洛邑去。”   周赦办事利落,不出十日的功夫就把那琉璃帘子的事办的妥妥当当,拿回来给严之涣一眼,那珠帘在屋内看颗颗通透晶莹,在阳光下看,又闪着华光,严之涣觉得裴蓁瞧了肯定喜欢,当即执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信,随着珠帘一道送入洛邑,可没等他的人从洛邑回来,蜀地倒是先传回了消息,皇太孙坠了马。   “人可是没了?”严之涣得了信后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叶大郎可不觉得严之涣是关心皇太孙的安慰,嘴角抽了抽,回道:“人没事,就是去剿匪的途中上了山,地势又多有不平,也不知怎么的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说是断了条腿,如今正在余家养伤。”   “可惜了。”严之涣淡声说道。   叶大郎也觉得有些可惜,怎么没摔死他呢!后一想,皇太孙可不能在眼下没了,若没有他做三王的眼中钉肉中刺那叫可惜。   “这是您的机会,王爷。”叶大郎轻声说道。   这事不用叶大郎说严之涣也是知晓,当下便换了朝服进宫面见显昭帝去了,他去时,正巧宁川王从宫里出来,想来是与他打的同一个主意,只是瞧着那脸色不大好看,估计是没得偿所愿,严之涣不由弯了弯嘴角,朝宁川王拱手唤了声:“王叔。”   宁川王瞧见严之涣倒是有些意外,脸上的沉色一敛,露出了几分笑意:“是大郎啊!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他倒是没想到严之涣会和他打的是一个主意,毕竟他的出身是在不足为惧。   严之涣咧嘴一笑:“这不是听说皇太孙出事了嘛!”   他这幸灾乐祸的样子宁川王瞧着也不觉得意外,这两个侄子闹起来不是一会二回了,他心里有事,也没和严之涣多寒暄,便让他进了宫。   显昭帝瞧见严之涣来了也没觉得意外,蜀地那块肥肉谁不想啃上一口。   “怎么?你也想去蜀地接替二郎?”显昭帝一个“也”字点出了来过的人不止是宁川王一个。   严之涣单膝跪在地上,口中称是。   显昭帝神色莫测,让人瞧不出心里所想,好半响后,才道:“你不怕也在蜀地坠马?”声音里透着冷意。   严之涣一笑:“那是皇太孙自己骑术不精,孙儿倒是对自己的骑术有信心的很,只要您让我去,保准那那些匪贼杀个干净。”   显昭帝听了这话大笑起来:“好,有这样的气魄不愧是严家子孙。”   严之涣眼里一亮,知道显昭帝这是首肯了他的请求。   “朕当初给了二郎八百精兵随行,这一次也不能厚此薄彼,同样给你八百精兵护你周全。”显昭帝沉声说道,双手撑在案几上,微微俯身,那双眼睛亮的惊人:“大郎,不要让朕失望。”   “孙儿必不会让您失望的,您只管等着给孙儿备下庆功酒吧!”严之涣朗声说道,幽深的眸子像被火把点亮似的。   显昭帝“哈哈”大笑:“如此,朕就先给你备下庆功酒等你归来。”   严之涣离京之前,又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往洛邑,大意是他离京建功立业去了,若是裴蓁回了信给他,别着急等他回信,等他归京后会途径洛邑,那时候估计也到年节了,正好一道和她回京。   严之涣这封信是让加急送到的洛邑,和之前送去珠帘的时间不过是前后脚,裴蓁先得了皇太孙坠马的信,又接到了他的两封信,先不管信里内容是否过于啰嗦,只看那笔字,已是让裴蓁觉得惨不忍睹,比狗爬也强不了多少。   姜妈妈瞧得有趣,便道:“这长乐郡王也算是真心了,只是生母出身实在是不堪,若不然倒也是良配。”   裴蓁撇了下嘴角,让人把那串琉璃珠帘挂了起来,阳光斜照,正好洒在那串璃珠帘上,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德宗大长公主过来一瞧,也笑了起来:“大郎那孩子倒是讨人欢心。”   裴蓁嘴角勾了下,口中却道:“您怎么过来了,有事让侍女唤我过去就是了。”一边说着,又让碧裳奉了茶来。   “皇太孙坠马这是你怎么看?”德宗大长公主拉了裴蓁的手,两人一处坐在贵妃榻上,一人倚着两两的围栏上,姿态虽有些不同,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相似。   “余家的胆子也太大了。”裴蓁轻笑一声,虽知余家不会让皇太孙蜀地之行顺利,却没想到会让他坠马。   晋安郡主与余二郎见过面的事谁也没说,便连德宗大长公主都不知情,是以她也认为余家的胆子是不小,坠马的事可大可小,一个不好便会要了人命去,不过皇太孙也是命大,不过是断了条腿。   “你母亲说三王都进宫请命了,不过最后便宜了大郎那小子。”德宗大长公主嘴角勾了勾,笑的有些意味不明。   裴蓁倒不觉得奇怪,笑道:“三王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手中又有实权,圣人怎会不忌惮,又哪里肯让他们得了利,反倒是长乐郡王,生母出身卑贱,又不曾真正的入主朝堂,这样的人用起来才安心。”说道这,裴蓁嘴角翘了翘:“皇太孙怕是不中用了,圣人留着他也不过是块挡箭牌罢了,必要再抬出另一个人来和三王相争,若是长乐郡王蜀地之行顺利,这便是他腾飞的开始。”   德宗大长公主看了裴蓁一眼,眼里带着笑意:“你倒是对他颇为看好。”语气里带了点挪揄的意味。   裴蓁眼睛轻轻一眨,待品味过来德宗大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后,芙蓉面上便带了几分嗔色,探身扯着德宗大长公主的手轻轻摇了摇:“您笑我,我哪里是看好他,换做是别人,我也是一样好看的。”   德宗大长公主笑而不语,她又不是没有耳闻大郎那孩子讨好太华的事情,如今人都离了京,尚有东西送往洛邑,瞧着也是用了心思的,倒是尚有几分真心在,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尤其是她们这样的身份,“情”字最为难得,若是大郎真是个出息,倒也不是不能把他纳入考量的范围内。   “我瞧着他倒也不是个没有雄心壮志的,他生母那样的出身,他能有今天全凭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比起皇太孙来却是强上不是一星半点。”德宗大长公主颇有些感慨的说道。   “不是有句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长乐郡王可以说是无父无母,若自己再没有成算,怕是连残羹剩饭都吃不到了。”裴蓁嘴角弯了下,意有所指的说道。   德宗大长公主笑了起来,拍着裴蓁的手,打趣道:“他吃的可是山珍海味,瞧瞧,府里尚有富余给你送了重礼过来。”   裴蓁一怔,不想德宗大长公主竟这样打趣她,一时间有些羞意,便恼羞的让红桥去那珠帘摘了下来。   德宗大长公主却道:“挂着也是挺好看的,它又没惹到你,摘了它干什么。”   因着德宗大长公主的话,这珠帘便长久的挂了下来,而京中却因长乐郡王府大肆的采购琉璃珠引起了热潮,人人效仿,把那不过指甲盖大小的琉璃珠炒到一角碎银子一颗,等长乐郡王回京后,发现不少家底殷实的人家都挂起了琉璃珠做的珠帘,惹得他在府里大骂:老子想出来的点子,你们跟着凑哪门子的什么热闹,还要不要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郡王:本王离京建功立业去了,你们敢不敢要点脸,别剽窃本王的创意 第53章   “阿妹, 明日我便回去了。”莫何查从外面进来,也不用人通传, 大咧咧的寻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裴蓁显得有些意外, 往年莫何查来洛邑都住上小半个月才肯离开。   “怎么这样着急?”   莫何查拿了一块糕点吃着, 三两口就进了肚,随口道:“你嫂嫂要生了,我想着现在赶回去没准能瞧见你侄子出世。”   裴蓁笑了起来:“那我就不留你了, 等明年你带了嫂嫂和小侄子一起来洛邑, 说起来我还不曾见过嫂嫂呢!”   莫何查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他是个身材高大, 眉目深邃, 颇具英武之气的少年郎, 许是因为血统的原因, 他瞧着更像是二十出头的成年男子,实则其实比裴蓁才大了三岁。   “你的婚事祖母有打算没有?之前不是说要给你嫁给什么皇太孙吗?”莫何查皱了皱眉头,他幼年时曾以为外祖母会把阿妹嫁给他, 等阿妹十岁的时候, 他才从父亲口中得知阿妹不会嫁进草原,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她是朵娇花,经不起草原的风吹日晒。   “这你要问外祖母了。”裴蓁嘴角翘了翘, 见莫何查把那盘糕点都吃完了,便让人在端了一盘过来。   莫何查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你们这就糕点好吃, 又软又糯。”   裴蓁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明天让人给你多装些,就怕放不住路上会坏了。”   “这玩意儿几口就吃完了。”莫何查拿了快芸豆糕在手上抛了下,两口吃进了肚子里。   “阿妹,我想带祖母回去一趟。”莫何查拍了拍手,突然正色说道。   裴蓁顺手把自己的娟帕递了过去让莫何查擦手,之后道:“外祖母的身份不能再去草原,阿兄,你是知道的。”   “外祖母当年嫁进了草原,怎么就不能回去了,要我说,你们那皇帝也太不讲理了,做母亲的回去看看自己儿子还不行了?”莫何查喝声说道,眼底带着恼意。   这就是皇权,裴蓁淡淡一笑,她知道现在莫何查还不懂,可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阿兄,让大舅舅好好保证身体,总会有母子真正相见的一天。”裴蓁轻声说道,总有天,她会让外祖母堂堂正正的回去探亲,而不是每年两个舅舅都偷偷摸摸的来到洛邑,然后在悄无声息的离开。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案几,莫何查盯着裴蓁瞧了片刻,忍不住握拳狠狠的砸在案几上:“是我们无能。护不住祖母。”   裴蓁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若没有你们相护,外祖母在启圣的日子必没有如今这般痛快。”   莫何查一怔,抬头看向裴蓁,眼底渐渐染上光亮。   莫何查走了,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蜀地余家却即将迎来一位远客。   成国公看着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忍不住冷笑一声,之后看向了面无表情坐在宽倚中的二弟。   “皇太孙坠马之事你怎么看?”成国公当然不会认为这事是一桩意外,他虽觉得皇太孙不堪大任,可严家的天下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就是那八岁小儿也不会因地势不平而导致坠马,更何况是曾受先太子精心教养的皇太孙了。   “不过意外罢了,大哥是不是多心了?”余玄礼脸上的神色不变,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   “意外?”成国公又是一声冷笑:“这个意外也太巧合了些,只怕是有人动了手脚。”   余玄礼眸光一闪,问道:“大哥是指京城?”   成国公沉吟了片刻,之后沉声道:“我原本以为是三王中有人窥视蜀地才在皇太孙身上动了手脚,可这一次来人却是长乐郡王,倒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不准就是三王动的手脚,只不过让长乐郡王得了便宜。”余玄礼说着,身体朝椅背上一靠,闭了闭眼睛。   成国公眉头拧着,眼里透出阴森之色:“给我查,我倒要看看哪个吃里爬外的敢在蜀地动手脚。”成国公由始至终不曾疑心过余玄礼,一来他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二来,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他无妻无子,自然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会使他生出私心。   余玄礼不可置否的点了头,问道:“长乐郡王来蜀,怕是不肯无功而返。”   成国公自然知道长乐郡王和皇太孙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皇太孙算是折在了蜀地,长乐郡王既敢请命来蜀,自然不允许自己空手而归,怕是要借由这一次蜀地之行在圣人面前彰显皇太孙的无能。   “我记得长乐郡王还不曾议亲?”   余玄礼一怔,不由想起十五那日长乐郡王曾随在晋安郡主的身侧,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大哥莫不是想和长乐郡王做亲吧!”   成国公捻了捻胡须,反问道:“有何不可?几年前我回京述职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子,不可小觑。”   “余家向来不合宗室结亲,大哥莫不是忘了?”余玄礼淡淡的提醒道,若不是因为这个家训,他当年何以会作出对不起阿姈的事来。   成国公眯了眯眼睛,之后拍了下余玄礼的肩,叹声道:“如今余家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若一味的墨守陈规只怕没有后路可退,我原本有意和皇太孙结盟,谁知那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如今连德宗大长公主都把他视为弃子,可见他是不足为惧了。”   “圣人必不愿见余家和宗室结亲,更何况又是长乐郡王。”余玄礼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觉得当年自己因家族而作出的选择,在如今简直像一场笑话。   “他虽不愿,却也未必不能成事。”成国公眼底露出精光。   余玄礼淡淡笑了一声:“我劝大哥还是别打这样的主意好,我回京述职的时候曾见到长乐郡王很是殷勤的跟在太华县主身边。”   成国公一怔,一时倒没想起太华县主是何人。   余玄礼抬了抬眼,嘴角勾起的弧度显得有些讥讽:“德宗大长公主的外孙女,晋安郡主之女,大哥莫不是忘了。”   成国公笑了一声,顿了一顿,看向余玄礼的目光带了几分打量之色,他才这忆起他二弟和晋安郡主曾有不浅的缘分,只可惜当年余家断然不能和德宗大长公主做亲。   “二郎可是还想着晋安郡主?”成国公已是很久没用这样亲近的称呼,只是话一出口,自己便笑了起来,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便是当年有情,如今只怕早已是忘了,更何况晋安郡主如今都多大的年岁了,哪个男子不贪图年少貌美的小娘子,反而会去惦记一个徐老半娘的妇人。   “大哥在说笑吗?”余玄礼淡淡一笑,不欲谈及这个话题。   成国公眼底闪过一抹精光,随着余玄礼的话大笑起来,又拍着他的肩道:“都是余家耽误了二弟,说起来也是我的错,平日里忙于公务,倒是把你疏忽了。”说着,话音儿顿了顿,试探的开口问道:“二弟可相中哪家的小娘子了?在这蜀地,只要你开口,为兄必会为你娶进门。”   “大哥又说笑了不是,我多这般年纪了,还糟蹋人家芳华正盛的小娘子做什么,莫不是娶进门来当作女儿来养?”余玄礼扬了扬眉,似笑非笑的说道。   成国公神色一动,叹道:“是我耽误了你,只是你这一脉总要留下子嗣才是,你若不愿意成亲,纳几个良家女子为妾也是好的。”成国公想着他这些年来身边也没有服侍的人,过的如同苦行僧一般,到是动了几分真情。   “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宁缺毋滥,更何况,谁又能及得上当年的晋安郡主呢!”余玄礼嘴角勾起,似真似假的玩笑道。   成国公搭在余玄礼肩膀上的手拍了拍,显然没把余玄礼这似玩笑般的话放进心里,反而打趣他道:“我倒不知我余家还能出了痴情种。”余家人,一向利益至上,就连亲情都充满了算计,更何况是所谓的情爱了。   “痴情种?”余玄礼喃喃语不成调,忍不住自嘲一笑,他若真是痴情种,当年又怎会眼睁睁的看着阿姈嫁进裴家,嫁给裴公瑾,他这样的人又算什么痴情种,好在,他尚有挽回的余地,不管阿姈那句话是真是假,总归是他欠了她,便是假的,也只当是他偿还所欠下的债了。   “这一次长乐郡王来蜀,就交由你来负责了,必不可再闹出事端。”成国公搭在余玄礼肩膀上的手用了力,皇太孙的事若显昭帝追究,尚可说是意外,若长乐郡王也在蜀地出了事,可就不是意外两个字可以解释的了。   “我明白,就是不知大哥有何打算,是想让他空手而归还是?”余玄礼挑起了长眉。   成国公微微一笑,捻着长须道:“先送他一份见面礼吧!” 第54章   成国公送上的见面礼不可谓不大, 严之涣到的第二天,成国公便纠集了兵力随严之涣上山剿匪, 同行的正是余玄礼, 而这一趟下来, 连他都对严之涣有些刮目相看,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只要轻轻一句话就可以断送了一条人名, 没有人能说自己手上不曾沾血, 可和真正的挥刀杀人还是有所不同的,就是他, 现在都忘不了第一次杀人时的情景, 血飞溅而出, 撒了他满头满脸, 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他有一种忍不住想要抬手去抹一把脸的冲动。   “郡王少年英雄,实在让人敬佩。”晚上成国公宴请严之涣,态度显得有些热络, 至少在余家人眼中, 比起已经启程返回京城的皇太孙来说,成国公显然对这个长乐郡王更为看重。   严之涣握着酒杯,嘴边露出了笑意:“不敢当成国公赞誉,余家老小世代镇守蜀地, 少与亲人团聚,才叫人钦佩。”   成国公眼里掠过一丝锋芒,随后大笑起来:“为圣人尽忠乃是余家的本分。”说着, 他起身朝着京城的方向抱拳一揖,坐下后,又朝着严之涣身旁的女娘使了一个眼色。   他曾耳闻长乐郡王不近女色,只是不知传言是真是假,他观此子,倒不像是沽名钓誉之辈,若真如传言所说不近女色,不是自身有疾,便是所图甚大,一个男人不贪恋女色只能说他有自制力,可若是能做到不近女色,已可用坚忍二字来形容此人的性情。   那女娘得了成国公的示意,便倾身为严之涣斟酒,腰身弯的列害,足见其腰身柔软,因穿的是薄纱的齐胸襦裙,那一对丰满几欲呼之欲出,雪白的肌肤好似凝脂,很有几分诱人之姿,倒惹得厅中不少人纷纷把目光移到她的身上,脸上更是带了别样的笑意。   严之涣却是目不斜视,抬手用筷子稳稳的夹住那女娘的手腕,沉声道:“本王自己来。”   “还是让奴来服侍您吧!”那女娘不惊不慌,娇媚的脸上勾着魅人的笑,柔若无骨的身子微微一斜,便要倒在严之涣的怀中。   严之涣对这种以色侍人的女娘素来没有好感,不等她跌入怀中便伸手一挡,把那女娘险些推了个跟头,他却是不紧不慢的掏出一方帕子擦拭着右手,眉头微蹙,冷眼撇了那女娘一眼,声音微冷:“本王这不用你服侍,下去吧!”   那女娘先是痛呼一声,秀眉蹙起,眼底含了一汪清泪,惊疑的望着严之涣,似有几分委屈,又似不相信有人竟舍得推开自己,待听了他的话,便微微一怔,有些无措,不由看向成国公。   成国公亦是一怔,想不到严之涣竟无怜香惜玉之心,要知道这女娘还是他前不久刚刚得到的,容貌娇艳不说,性子也是柔顺擅魅,这才叫了她来侍奉严之涣。   成国公也拿不准严之涣是瞧不上这女娘,还是真的不近女色,只是见她惹了严之涣不悦,便挥手让人退下,那女娘尚有些不甘,眼风扫了严之涣几眼,见他神色冷漠,并无怜惜之情,只得福了一礼,退了下去。   成国公不等那女娘离开,便朗声一笑,与严之涣道:“郡王坐怀不乱,想来是看不上这等庸脂俗粉。”   严之涣嘴角一翘,笑道:“不瞒成国公,本王却是已有意中人了,自不愿让这等女娘近了身,日后叫她知晓了怕是要一个头两个大。”   “哦?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入了郡王的眼。”成国公眉头高挑,似有几分好奇,又笑道:“郡王是天潢贵胄,又何必怕小娘子呷醋呢!男人身边自是少不了几个服侍的美娇娘,若是这般都要吃味,可见是不贤。”   严之涣“哈哈”大笑:“本王可舍不得让她呷醋,成国公可曾听过溺水三千只取一瓢?本王只盼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倒不想王爷还是个痴情种,这样看来倒与我那二弟颇有几分相似了。”成国公眼底精光一闪,含笑看向了余玄礼。   严之涣朝余玄礼望了过去,却见余玄礼嘴角微扯,朝着自己举了举杯,把酒一饮而尽后说道:“郡王莫要听大哥打趣我,我哪里算什么痴情种,不过是宁缺毋滥罢了。”他不愿意在人前扯出几十年的旧事,他虽心意不改,可却不想连累了晋安郡主被人说笑。   严之涣抚掌而笑:“这话说的好,宁缺毋滥,这世间能做到的男子可是少有,余夫人得余大人倾心真叫世间女子艳羡。”   成国公听了这话却是一笑:“郡王却是说错了,我这二弟还尚未娶亲,若是京中有适合的小娘子,郡王不妨给二弟做个媒,好叫他能早日成婚生子,我也可放下心来。”   严之涣一怔,有些意外的望了望余玄礼,没想到他这般年纪竟还不曾娶妻生子,实在令人讶异。   “若有适合的,本王定会为余大人说和。”严之涣含笑说道。   “刚听郡王说已有属意的小娘子,不知何时能讨得您的一杯喜酒吃。”成国公让替换那女娘来的小厮给严之涣斟满了酒,笑问道。   严之涣因成国公这话笑了起来,手指摩挲着杯沿,眼底似折射出一片星光,熠熠生辉。   “若此行顺利,想来抱得美人归的日子就不远了,所以还望成国公成全才好。”严之涣把酒一口饮进,之后朝着成国公略一拱手,笑里带了深意。   成国公“哈哈”大笑:“郡王玩笑了。”   严之涣却是摇了摇头,一脸正色的道:“我只盼年节前能剿灭匪贼回京复命,若能途经洛邑,正好迎了德宗大长公主回京。”   成国公眸光一闪,这才把余玄礼之前对他说的话放进了心里。   “莫不是郡王心仪的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太华县主不成?”   严之涣咧嘴一笑,好不掩饰自己对裴蓁的倾慕之情。   “让成国公见笑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虽不曾见过太华县主,可年轻时曾与其母晋安郡主有过几面之缘,倒也能想象得出太华县主风姿必然肖似其母。”成国公笑着说道。   严之涣不置可否,只是嘴角勾起,像吗?他觉得不像,晋安郡主姿容冷艳,不见娇态,裴蓁虽美艳不可方物,那一抹艳色却是点到为止,许是因为年纪尚幼,身上偶有骄娇之态,更为惹人怜爱,若真要说像一人,他倒觉得与德宗大长公主更为肖似。   严之涣不欲在别的男人面前谈及裴蓁的容色,哪怕成国公的年龄已足矣做裴蓁祖父。   “说起来本王来蜀地之前,一时有一个疑惑不解。”   成国公眉头微挑:“郡王请说。”   “蜀地各路贼匪众多,为何成国公手握万兵却依旧未能把他们剿灭?”严之涣神情似笑非笑。   成国公神色晦暗莫名,眼中暗藏锋利,拿在手上的酒盅微微一握,才道:“郡王有所不知,这些贼匪都是夷人,性情凶狠残忍,若是逼急了他们只会让蜀地的百姓受到残害。”   “所以成国公才这样放纵他们?或者是养匪为重?”严之涣神色散漫,可话中却透着一股锐气。   成国公轻叹一声:“郡王这般说我却是不敢应承,若能把剿灭贼匪便是牺牲我余家一干人又有何惧,只是夷人狡猾,熟知地形,于山中为据点,更是不时的转换地方,想要剿灭谈何容易。”   严之涣挑眉轻笑:“余家世代盘踞在蜀地,难道对当地地形竟也不熟吗?”   严之涣这般咄咄逼人,让成国公眼底染上了冷意,他声音亦冷了下来:“郡王常年在京,难道您对京城便了若指掌吗?”   这话,严之涣不好答,若说自己对京城了若指掌到似他有何居心一般,若回不是,便是打了自己的脸。   “京城乃是重地,百官各司其职,本王虽对京城地形不是了若指掌,可京卫指挥司的管辖范围内却是甚为了解。”严之涣淡声一笑,其意是指成国公疏忽职守。   成国公微笑,目光森然:“郡王如此指责,我倒是不好辩驳了。”   “怎能说是指责,不过是有些不解罢了,所以才希望成国公为本王解惑。”严之涣勾唇一笑,把玩着手上的酒盅。   “只怕我口述郡王也未必能解惑,不若明日让二弟带郡王再上山一次,让您亲眼瞧瞧这帮匪贼是何等狡猾凶残,如此才能以正我余家清白。”成国公脸上似有笑意,眼眸眯着,眼底却深藏阴霾。   严之涣自是察觉成国公眼底的不善之色,眯了眯眼睛,目光顿时阴沉,口中却笑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成国公舍不舍得借我几千精兵?”   成国公盯着严之涣瞧了半响,嘴唇动了动,沉声笑道:“有何不舍,这些将士本就是圣人手中的利刃,既郡王要用,他们自是从听您的吩咐。”   “如此就多谢成国公了。”严之涣把酒杯朝着成国公的方向一举,一干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郡王:本王身体无疾,等着新婚之夜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金枪不倒 第55章   严之涣的凶悍出乎余家的意料, 甚至随他同来的王府近卫都有些惊异。   先太子虽弓马娴熟,也曾上阵杀过敌, 可因为平素行事温和, 给人的印象一贯是温文尔雅, 严之涣其凶猛比之悍匪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需知匪贼是亡命之徒,他却是天潢贵胄, 实在无需拿命相拼, 更不用看见匪贼就像看见金银珠宝一般眼珠子发亮,第一个冲锋陷阵。   严之涣到不知旁人如何想他, 若知, 也不会觉得自己像先太子, 其实他的性子里那股子生猛劲是随了他大舅舅, 严之涣的大舅舅也是一把屠刀挥得虎虎生威,只不过不是杀人,是杀猪, 据说当年他的生母因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自卖为奴时, 他大舅挥着把杀猪刀追出去两里地,可惜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的畜生,到底没有把人追回来。   “王爷,那些匪贼像黄皮子似的, 惯会东躲西藏的,这都两个来月了,剿杀不完不说, 还找不到人了。”近卫长赵勇骂了一声,一手拿着纱布,一手拿着药酒和金创药。   严之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人杀的多了心也就更冷了,他从赵勇手上拿过药酒,也不用棉花沾,直接倒在伤口上,口中溢出一声闷哼,让他不由咬了咬牙,等那股火辣的烧痛感过去,才把金创药洒了上前,之后拿着纱布一圈一圈的绕着胸膛缠着,最后用力勒住打了个结,也不用剪刀,手上一用力就把纱布扯断了。   “让人把人头都挂在山脚下。”严之涣随手把纱布一抛,冷声说道。   “都挂起来了王爷。”赵勇忍不住一抖,他虽敢挥刀杀人,可把人脑袋砍下来一排排的挂着,也实在是骇人的紧,那人头从脖颈处砍断,挂起来的时候还滴着血,他当时瞧着那场面好悬没吐出来,也就他家王爷还能面不改色,手起刀落,一下一个,砍到最后那刀都卷了刃。   “明日再逮不到人就放火烧山。”严之涣眼睛微眯,神情冷的吓人。   赵勇一怔,放火烧山可不是小事,一旦火势控制不住,要是漫延到村里可就惹下大祸了。   “怎么?”严之涣挑眉,一眼横了过去。   赵勇垮着脸道:“王爷,这火势要是控制不住怎么办?”他家王爷虽然在圣人面前不得宠,可那也是皇孙,到时候圣人不会拿他家王爷开刀,他们这些跟在身边的人却是保不住脑袋了,得被推出顶罪。   严之涣看了赵勇一眼,骂了一句:“你们是废物?”那意思是怎么连个火势都控制不住,又不是让你放火烧整个山头。   赵勇哆哆嗦嗦的回道:“属下是怕有个什么意外。”   “有什么意外你们就提头来见。”   严之涣冷笑一声,他身上积威更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杀红了眼,赵勇觉得那双眼看谁都透着杀气。   成国公只给了严之涣一千人,加上他自己带来的八百来人,真想把匪贼剿杀个干净其实连他自己都不信,他知道蜀地是成国公的命脉,谁要是敢动他就敢要了那人的命,严之涣自问现在还没有根基动余氏一族,可他还得在这耗着,起码得再耗过一个月,这样回去差事才能显得办的漂亮。   当然,他耗着也不是干耗,还得带人进山剿匪,管他是大寨子还是小寨子,能灭一个是一个,等成国公得了信,知道他把那些匪贼的人头都看下来串成人头串不说,竟还放火烧了一个山头,险些没气晕过去。他原当严之涣是一头狼,现在才知这就是一条疯狗。   “你就是这么看着他的?”成国公忍不住火气,手狠狠的拍在案几上。   余玄礼眼也未抬,只道:“那一千兵是大哥你给出的,腿长在他身上,我还能管住?”余玄礼忍不住冷笑一声。   成国公一怔,没有想到余玄礼会是这样的态度。   “那你也不能让他像疯狗似的满山头乱咬人。”成国公咬牙切齿的说道,这才两个来月,多少小寨子都被他灭了,在这样下去指不定这蜀地就此无匪了,到时候难不成还得他让人假装匪贼不成。   “那大哥拿出一个章程了,到时候我照办就是了。”余玄礼自那日之后对他这个长兄是寒了心。   成国公狐疑的望了望余玄礼,也察觉出他多少有些不对劲,想了想,便以为是他刚刚的态度伤了人,便缓和了语气,说道:“我这不是针对你,二弟,只是不能在让他这么胡来下去了。”成国公眼底透出了几分杀意。   余玄礼嘴角够着冷笑,提醒成国公道:“皇太孙之前可是折在了这,难不成再让一个皇孙也在蜀地出事?”   成国公拳头紧了紧,他当然知道不能让长乐郡王也在蜀地出事,除非他想造反,或是给显昭帝一个给他冠以罪名的机会。   “余家已经在蜀地盘踞近百年了,大哥,有时候退让一步才是保全家族之道。”余玄礼叹了一声。   成国公一听这话便冷了脸:“退一步?你告诉我怎么退?你可知余家有多少儿郎葬身蜀地,多少年了,余家子嗣女眷皆在京中为质,为的正是让余家能永久立足在蜀地这块土地上,现在你让我退一步?你倒是告诉告诉我,要如何退这一步?”   “蜀地不是余家的,大哥。”余玄礼眉头紧皱,沉声说道。   成国公冷笑一声,蜀地当然不是余家的,可他想要蜀地变成余家的有什么错,余家人为皇家不知牺牲了多少人,难道连一个蜀地都要不得?   “二郎,我余家为启圣抛头颅,洒热血,难道一个异姓王做不得吗?”   余玄礼闻言不由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成国公的野心竟膨胀自此,且不说启圣已多少年没有封过异姓王,便是曾经那些的那四个异姓王又何曾落得好下场。   “你想死,别拉着一大家子和你一起丧命。”余玄礼忍不住冷喝一声,似第一次把他这个长兄看透。   成国公嘴角勾了冷笑,大男人岂能没有野心,为人在世若没有追求这一生又有什么意思。   “二郎,我说过,我得给余家找一条退路。”   余玄礼皱着眉,质问道:“这就是你找的退路?我看你是给余家寻了一条不归路。”   “二郎。”成国公沉声呵斥,把心里的怒气压了压,才道:“前有三王相争,后有长乐郡王欲搏,这岂不是我余家的机会?我余家有三万精兵,不管是谁都想拉拢我余家,难不成他们还舍不得一个异姓王?到时候蜀地为我余家封地,这才是真正的一言堂,再不用受制于人。”说道此处,成国公不由兴奋起来,双目透着红光,胸膛更是起伏不定。   简直是疯了,余玄礼避了避眼睛,知道自己在多说也是无用,长兄要的不是余家在蜀地成为一言堂,而是他成为蜀地的一言堂。   “你想怎么做?”   成国公微微一笑,富有深意的说道:“日子还长,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得要看谁出的诚意更足,不过三王身边已各有助力,倒不容易凸显我余家的可贵之处,须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我更好看的是长乐郡王,若余家女能嫁进长乐郡王府,倒更为让人放心。”便是他真错看了长乐郡王,折损的也不过是一余家女罢了。   余玄礼冷笑起来,觉得他这兄长当真是在蜀地作威作福久了,以为是人便可由他拿捏,一边想给长乐郡王一个教训,让他收敛自己的行为,一边又想嫁女进长乐郡王府拉拢于他,这世上哪里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   “大哥莫不是忘了长乐郡王那日已说自己有了意中人?”   成国公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不过是少年意气,想来那太华县主已是生的不错,长乐郡王又年少,生出爱慕之心倒也不奇怪,可美人易得,江山难弃,莫说是聪明人,这样的道理只要是个人都会明白。”成国公捻着胡须,笑容中透出一种得意。   余玄礼忍不住轻嗤一声:“大哥莫不是忘记了太华县主背后站着的是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吧?就是个聪明人,只要也难以抉择。”   成国公眼睛眯了眯,笑了起来:“若纳两美入府岂不是一段佳话,余家女不比太华县主位尊,为侧妃亦不是不可,只是,此事究竟成与不成,端要看长乐郡王如何选择了。”   余玄礼听不下去了,不想长兄竟厚颜到如此境地,余家女世代不成为妾,到这一代,竟要因他的野望而轻贱至此。   “余家女永不为妾,大哥莫不是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余家养育她们多年,为家族有所牺牲也是她们应该做的。”成国公神色冷酷,莫说只是余家女,为了大业,牺牲几个余家儿郎又有何妨。 第56章   成国公府的女眷大多都留在京中为质, 只有一个出身蜀地的姨娘姜氏随侍国公身边,且在蜀地为他生下一个二八年华的庶女, 至今不曾说亲, 而那余家小娘子生的端是貌美如花, 明眸皓齿,一对梨涡轻陷,笑起来既甜美又讨人喜欢。   “这是小女欣娘。”成国公捻着长须, 颇有一点得意的介绍道, 他这个女儿颜色生的极好,可以说余氏一族最为出众的小娘子, 他留到至今, 就是为了让她嫁进一个对成国公府有所助力的人家, 只可惜, 如今为了一试长乐郡王他也不得不舍弃这个女儿了。   严之涣显然有些意外会在宴席上瞧见成国公府的女眷,又见成国公着意点出这小娘子的身份,心中便明白了几分, 心里不由讥笑, 难不成他就是那等贪恋美色的登徒浪子不成,女妓上不了他的床,如今便推了自家女儿出来。   “小女见过长乐郡王。”欣娘步履轻盈,上前福身行了一礼, 如今已是入了冬,蜀地虽不比京城严寒,却是湿冷入骨, 她却着了一件轻罗长裙,半个肩头和胸前的饱满都显露于前,可谓是让人一饱眼福。   严之涣只扫了一眼便已窥到这欣娘的姿容,薄唇微勾,带出了几分似笑非笑的弧度:“余娘子请起。”   欣娘抿嘴一笑,便退回到了姨娘姜氏的身边,然后偷偷的打量起了严之涣,她已从姨娘口中得知父亲有意把她嫁进长乐郡王府为侧妃,不免对这位长乐郡王有些好奇,见他眉目俊朗,神色冷淡,那薄薄的嘴唇微勾着,虽有未见眼底的笑意,却更显得寡情,心里不由就冷了下来,谁家娘子不怀春,她自也是想嫁一个温柔贴心的郎君,可这长乐郡王却是连眼风都未曾朝着自己扫上一眼,分明是没有把她放在眼中。   欣娘一时间有些不忿,她自持美貌,在这蜀地更是出了名的美人,不知多少郎君想得她亲睐,如今被严之涣这般冷待,自是不悦,加之年龄尚小,那不悦之色便挂在了脸上。   成国公见严之涣对欣娘并不在意,目光骤然一深,他此举已是十分明显,长乐郡王这般态度分明是无意与余家相交。   “看来郡王当真是要做那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痴情郎。”成国公虽是朗声大笑,可却带了几丝莫名讥讽的意味,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若一味儿女情长又岂能成就大业。   严之涣笑了一声:“若能得太华为妻,旁人又能入眼。”他倒是丝毫不避讳谈及自己心之所属,甚至对于成国公的轻视很是不以为然,他自知温柔乡是英雄冢,可依他之见,那温柔乡指的却是红粉骷髅,不过是那等以色侍人又别有用心的女子布下的陷阱,若有但凡有姿色的女人便可成为英雄冢,那世间男子又岂敢近身。   “郡王可曾想过哪怕你一片情深却未必能如愿以偿。”成国公笑意微敛。   严之涣因为这话长眉不由一挑:“若不试试,岂不是留下一生憾事。”   成国公眼眸眯了眯,随后笑道:“那就祝郡王能得偿所愿了。”   严之涣“哈哈”大笑:“借成国公吉言了。”   成国公嘴角勾了勾,借着饮酒的姿态掩去嘴角边的冷笑,之后说道:“如今已进二月,郡王可是要留在蜀地过年节?”   严之涣眸光一凝,随后笑道:“正要和成国公说,十日后便要启程回京。”   成国公目光微凛,手中的酒杯朝严之涣举了举,口中却道:“蜀地年节时甚为热闹,郡王无缘得见不免让人觉得可惜。”   这般惺惺作态实在让人觉得可笑,严之涣薄唇勾了勾,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   严之涣离开蜀地时正值二月十三,等回京时洛邑的牡丹花已经盛放,他特意绕路来了洛邑,让士兵驻守在郊外,自己则带了近身侍卫赵勇和张萧前往德宗大长公主府拜会。   严之涣一路奔波,便是来前特意梳洗一番,又换上了锦袍,也显得一脸风霜,德宗大长公主府前的门子瞧见他来拜会,不由一愣,等接过请帖后,才知他的身份,忙把人请了进来,又赶紧跑去通传。   德宗大长公主眼下却是不是府中,下人只好寻了裴蓁去,裴蓁听是长乐郡王前来拜会,亦是一怔,想了想,便让人把他带去了正堂。   严之涣贵为郡王之尊自是没人会慢待于他,他坐在宽倚中,手上捧着一盏茶,却是不饮,反而不时的朝外面望去,裴蓁到时,他正立身在门旁,两人猛的打了一个照面,皆是一怔。   裴蓁只觉得严之涣变化颇大,他虽不是京中面如傅粉那样的美男子,可也算的上眉目俊朗,颇具英武之气,可眼下,这人满面风霜,下颚虽可以看出已是剃过须的,可比照在京中时光洁的下颚来说,还是布满了青色的胡渣。   严之涣望着裴蓁,舍不得眨眼,只觉得半年未见,佳人已是长成,裹在青白色诃子里的酥胸较之前更为浑圆饱满,柔软的腰肢更是细的一只手都能握的过来,那粉俏的小脸上额间描绘着精致的艳色花钿,乌鬓处插一朵粉白色,含苞怒放的牡丹花,衬得艳容越发娇嫩雪白,严之涣只觉心如擂鼓,怔怔的望着裴蓁移不开视线。   “外祖母如今不在府里,郡王先做,我让人寻了外祖母回来。”裴蓁红唇轻弯,嗓音又娇又脆。   严之涣只道裴蓁那一笑带了春色,像一株宛然绽放的牡丹花,唯有千娇百媚可以形容。   裴蓁见严之涣没有应声,不由挑眸看去,见他怔怔的盯着自己,秀眉微蹙,有些不自然的伸出染了丹蔻的左手,顺势在自己别了大朵牡丹花的鬓间抚了抚。   严之涣的视线随着裴蓁纤细白皙的手指移动,窥见了她偏偏广袖下一截藕臂,眼神不由一凝,又有些狼狈的避开眼去,清咳一声,说道:“从蜀地归来正好途经洛邑,便来看看德宗大长公主她老人家。”   裴蓁听了这话,便似笑非笑看了严之涣一眼,从蜀地归京怎会途经洛邑,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这样的话只怕连严之涣自己都不觉可信。   “五月初八是县主生辰,不知县主可会回京过生辰?”严之涣抬头看了裴蓁一眼,见她酥胸半掩,纳入眼中的雪肤又白的晃眼,心口不禁一热,脸色更是渐渐涨红,他虽知自己有些失态,却仍旧不舍的移开目光。   裴蓁把滑落在臂弯出的霞色披帛提了提,说道:“自是要回京过生辰的。”   严之涣想到这个生辰过后她便及笄,德宗大长公主便是要留她也不过是这一二年的事情,不由有些急了。   “我这次回京皇祖父必会加赏于我。”严之涣目不转睛的望着裴蓁,一字一句道:“我想请皇祖父为我赐婚。”他自知蜀地之行皇祖父之所以让他前往,是为了把他抬出来抗衡三王,所以他有信心这次回京让皇祖父为他赐婚毕会应允,毕竟他身后的势力不能和三王相比,更需要一个有力的岳家来提高他的实力,而裴蓁正是那个最好的选择,只不过赐婚后究竟何日会成亲却是一个未知数,一切还要看德宗大长公主是否会妥协,况且,他拿不准裴蓁的心思,不想让她觉得自己以皇权相逼。   裴蓁心头一跳,美眸微闪,面对严之涣眼底灼热的几乎要把人融化的目光忍不住别开眼去,沉默了片刻,红唇中才溢出一声轻笑:“郡王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说一门亲事了。”   严之涣忍不住皱了下头,觉得裴蓁实在是狡猾又让人着恼,他就不信他这般说她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县主就不想知道我要求娶的是何人?”   裴蓁红唇阖动,没等她说话,严之涣已是起身大步走到裴蓁身边,他身材高大,微微弯着身子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身下,这种弱势让裴蓁觉得有些陌生,不由蹙了下眉头。   “我府中并无姬妾,且生母早亡,父亲已逝,可以说是孤身一人在这世间。”严之涣见裴蓁别开脸去,手指微微一动,忍住了想抚摸她脸颊的冲动,柔声说着。   裴蓁因这话神色有异,抬眼看向了严之涣。   严之涣见裴蓁看向自己,心头忍不住一喜,声音放的越加轻柔:“若能得县主为妻,我必将德宗大长公主一脉视作我的亲人。”这话他早已盘旋在心中多时,只是早先并无资格说出,如今,却已不同,自少他经由蜀地一行后,有了说出这句话的资本。   裴蓁看向严之涣的目光因这句话发生了变化,她抬手挡在严之涣和自己身前,红唇微勾:“郡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严之涣要不犹豫的点着头:“县主认为我这样孑然一身的人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他知德宗大长公主所图,三王之中身后各有关系密切的同盟,他们需顾及自己得母族、妻族,即便作出承诺,谁又能真正的履行,唯有他,可以履行承诺。   严之涣这样的理直气壮,又自信满满,让裴蓁眼底露出讥诮之色:“郡王可知你要作出的是什么样的承诺?”   他当然知道,严之涣笑了起来,甚至在裴蓁面前毫不掩饰的自己的野心:“若有一日这天下尽在我掌中,县主诞下的麟儿便是储君的不二之选。”   作者有话要说:  太华:呸,要不要脸了,还没说嫁给你呢!你想的倒长远   长乐郡王:早晚都要嫁给我的,认命吧! 第57章   严之涣自觉自己颇有优势, 他虽生母出身卑贱,可也正因为如此免去了母族的烦忧, 自是会把德宗大长公主一脉视为亲族, 他没有姬妾, 并且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谁知道那些女娘是不是别有用心之人,他好不容易有了今日, 自是不能毁在女色上面, 况且,若论颜色, 他望了裴蓁一眼, 觉得谁又能及得上她艳冶风流妩媚动人。   严之涣也知此事突然, 这一时半刻间裴蓁也不会给出答案, 便择了裴蓁的身边的宽倚坐下,眼底带笑的端详着心上人,等到裴蓁神色渐有不耐之色, 才笑语问道:“我送你的珠帘可还喜欢?”   裴蓁平生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且不说她从未见过自己上门说亲的,便是此刻,她已端茶送客,这人竟还能厚着脸皮安坐在此, 也怪不得以他那不堪的出身还能搏出一条路来,想来都是因为他颜厚无惭之故。   “不喜吗?”严之涣皱了下眉头,颇有懊恼之意, 他倒是不觉得裴蓁难以讨好,像她这样的出身什么好东西不曾见过,又岂会因小小的琉璃珠串而展颜。   “你喜欢什么?我让人给你寻来可好?”严之涣身子侧坐,讨好的笑问道,又自语一番:“若时间赶得及,正好可给你做了生辰礼物。”   裴蓁看向严之涣的神色带了几分异样,觉得性情怪异,还能自问自答,她想要什么,她想要他滚,就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裴蓁冷冷一哼,声撇过头去,觉得他这般多嘴多舌,实在让人烦忧。   “郡王先坐着,我去瞧瞧外祖母可曾回来了。”裴蓁不耐烦应对他,便寻了一个借口。   这德宗大长公主内不知多少侍者,又哪里用得到她亲自去询问,严之涣知这是她寻的借口,眸光不由一暗,有些委屈的说道:“你若是不想听我说话,我不说便是了,又何必要避了我去。”   裴蓁挑眉看向他,觉得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郡王玩笑了,我怎么会是避开你呢!”   严之涣却是打蛇上棍,顿时一笑:“那你陪我说说话。”   他倒是会自找话题,口中念着裴蓁的名字,似在品味,突然问道:“蓁字是大长公主为你起的?可是取自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他虽少年时不学无术,对于八股文章没有多少兴趣,可这首诗他还是知晓的。   裴蓁见他说对也不觉得意外,只不可置否的点了下头。   严之涣见有所回应,心下便欢喜的很,又觉得唤她为裴蓁不显亲昵,若叫她封号,又觉得不够特殊,他本想唤她为蓁娘,顿时想起皇祖父曾是这般唤他,一时间倒是有些惆怅,觉得自己想唤一个亲密点称呼怎得就这般难,正在惆怅之际,他抬头见裴蓁微冷着娇容,红唇轻撅,一副宜嗔宜喜的骄娇之态,顿时来了灵感。   “娇娇。”严之涣薄唇微勾,眼底带笑,这二字由他口中说出却带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味道。   裴蓁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他唤的是自己后,顿时大怒,满目火光,潋滟生辉,比起刚刚冷然之态,更显容光摄人。   严之涣怔怔的望着裴蓁,觉得不管她是什么样子都让自己爱进了骨子里,这世上怎么就有这样合乎自己心意的人呢!   裴蓁见他这样,恼的不行,不由跺了跺脚,直呼他的名讳:“严之涣。”   “娇娇是不喜欢我这般唤你吗?”严之涣似有烦忧,眉头紧紧拧着,有有些不甘,觉得这爱称起的甚合他的心意,她那样又娇又柔,合该被人捧在手掌心里娇宠着。   “当然不喜欢。”裴蓁红唇不自觉的撅起。   严之涣喜她这副又娇又嗔的模样,只恨不得能在她那微翘的红唇上啃上一口。   裴蓁见严之涣含笑望着他,偏生又能从眼底让人瞧出委屈,到好似是她无理取闹一般,便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严之涣见她真恼上了自己,便冲她讨饶一笑,柔声道:“那你喜欢我怎么唤你,我都听你的。”口中这般说着,心里却觉得惋惜,只道娇娇二字与她最为匹配不过。   裴蓁简直觉得和他无法沟通,深呼了几口气,强压在心头的恼意,红菱唇一扯:“郡王唤我县主就好。”   “这样过于生份了些,不好。”严之涣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倒是格外灿烂,似撒娇一般的口吻道:“换一个可好?”   裴蓁一眼横过去,又娇又媚,直叫严之涣酥了骨头,她却懒得在搭理他,只抿唇不语。   德宗大长公主回来时,便见裴蓁冷着一张小脸坐在那里,严之涣却是眼含笑意,眼也不眨的盯着她瞧,口中说出的话倒是颇为讨人喜欢。   长眉一挑,德宗大长公主清咳一声:“大郎怎么来了?”   严之涣见德宗大长公主便换了神态,正色道:“从蜀地回京正好路过洛邑,便来拜见一下您。”   这话德宗大长公主不信,却也不曾拆穿他,只凝眸在他脸上瞧了瞧,随后一笑:“可曾用过午膳?”   若换做一般人,怕是会说用过,偏严之涣此人脸皮极厚,顺着德宗大长公主的话便道:“还不曾,因听说您府里的厨子做的一手好菜,便特意留了肚子来您府里。”   听了这无耻的话,裴蓁不由双目圆睁。   德宗大长公主倒是笑了起来,吩咐下人下去准备午膳,又笑问道:“大郎说了什么惹得我太华小嘴都撅起来了。”这话里带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严之涣看了裴蓁一眼,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想唤县主为娇娇,她不喜欢。”   德宗大长公主一怔,之后不由大笑,似有揶揄之意的瞧了裴蓁一眼。   “我觉得娇娇与县主极配。”严之涣一脸认真之色的说道。   德宗大长公主嘴角勾了勾,到似有几分赞同的意思。   “大郎来此仅是为了看我这个老婆子?”德宗大长公主到无心与他绕弯子。   严之涣不想德宗大长公主竟这般直言,愣了一下后,便道:“此行一来是想瞧瞧您,二来是想瞧瞧县主,三来是为我自己提亲,还请您成全。”   饶是德宗大长公主见多识广,听了这话也不免一怔,之后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神情却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她轻摇了下头,说道:“你这看我是假,求娶才为真。”   严之涣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避开德宗大长公主几乎可以刺穿人心的锋利目光,正色道:“不瞒您说,我心悦县主多年,若能得她为妻自会视若珍宝,此生必不负她。”   德宗大长公主却不曾被他这番话所打动,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太华自下生就被我养在身边,锦衣玉食享之不尽,你又能给她什么。”德宗大长公主问这话时,看向裴蓁的目光是又怜又爱的。   “您想给她的,我都会双手捧到她的面前。”严之涣沉声说道,字字铿锵有力,句句掷地有声。   德宗大长公主眼眸一眯,嘴角缓缓上扬:“你可知我想给她的是什么?”   严之涣嘴唇阖动,似有一些迟疑,这迟疑不过是霎那间的事,他便道:“若有朝一日我得这锦绣山河,与我并身而立的只会是县主。”   德宗大长公主因这话朗声一笑,随后却言辞锋利的道:“你可能护我太华一世平安?你可能保我这一脉永享荣华富贵?”   严之涣丝毫没有犹豫:“我能,您若有疑我愿以身为誓,所言若有半分虚假甘愿受割肉离骨之刑。”   德宗大长公主笑意微敛,身体微俯,目光如古井不波却威压重重:“太华年少美貌,此时此刻你待她自有真心不假,可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后,她年华不在,容颜已改,你可又能待如珠如宝?”不等严之涣回道,德宗大长公主已一抬手:“你不必回我,谁又能为若干后做下保证呢!”就像卫修明一样,当年他是何曾的怨恨于她,十年后又是如何的追悔莫及。   严之涣却道:“我自幼跟生母生长在民间,所见两个舅父都只有一妻,等回到太子府后,却见多了妻妾争宠的阴毒之事,不瞒您说,我对那等以色侍人的女娘是心存戒意的,是以从未想过纳妾之事,我曾听过一句话,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愿效仿,此生只为一人倾心。”   德宗大长公主因这句话神色有所动容,那双如同深潭般的眼底露出感慨之色,嘴里喃喃自语:“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唇边露出一个笑意,随着那笑意抵达眼底,德宗大长公主口中溢出了愉悦的笑声:“大郎,你这娇娇二字取的极秒。”   作者有话要说:  严之涣:娇娇,特属本王的爱称   太华:呸 第58章   严之涣绕路而行来到洛邑, 自是不可能掩人耳目,他人还未回京城便被人参了一本, 显昭帝却是把那折子扣下, 颇有些耐人寻味的看着底下的群臣, 半响后,露出一个冷笑。   “是朕让大郎绕路而行去接德宗大长公主回京的,怎么?你们意见?”严之涣到达洛邑之前是派人送了信给显昭帝知晓, 只不过先斩后奏, 显昭帝收到信的时候,严之涣已在德宗大长公主府住了两日。   显昭帝话一出口, 便让人惊疑不已, 倒不是为了他话中所指, 而是他那句大郎, 在朝堂之上如此亲昵的唤长乐郡王,显昭帝此举不可谓没有深意。   宁川王眸色一沉,等下了朝后与他的岳父吏部尚书苏大人同行, 低声道:“大郎怕是要一飞冲天了。”这话说的很是咬牙切齿, 甚至忿忿不平,他不明白皇太子已逝,为何圣人还要抬了别来打压自己的儿子,难道他们就这么入不得他的眼吗?   苏大人摇头晃脑, 口中似在哼着小曲,不经意间却道:“王爷心态还是要放平才好,没有长乐郡王也会有别人, 至少以他的出身不足为惧。”   宁川王轻哼一声,没有在多言。   显昭帝却是在下朝之后直奔兴庆宫,与卫皇后说起了德宗大长公主回京之事,更提及了裴蓁下个月十五岁的生辰。   卫皇后显得有些意外,不想显昭帝竟还会记得裴蓁的生辰,不由笑道:“您不说我也是有意让阿姈为她大办一场,及笄礼上臣妾更想亲自为她插簪。”说道这,卫皇后眼底露出了憾色:“只可惜臣妾也出不得宫,这倒成了奢望了。”   显昭帝闻言却是一笑,道:“这有何难,那日蓁娘生辰便在你这兴庆宫办就是了。”   卫皇后一怔,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笑意顿在了脸上,之后似掩饰一般清咳一声,之后才道:“太华又不是金枝玉叶,怎能在大明宫过生辰,没得让人说她轻狂。”   “蓁娘是你嫡亲的外甥女,况且,她又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外孙女,便在大明宫过一个生辰亦算不得什么,在朕眼中,蓁娘之贵重与朕的几个公主并无二意。”显昭帝有心补偿裴蓁,年节德宗大长公主回京时正好蜀地传来喜讯,他便有意为严之涣赐婚,显昭帝知把裴蓁许给严之涣是明珠暗投,他虽也惋惜,可也不得不委屈她,是以才会提出让裴蓁的及笄礼在兴庆宫举办,赐予她这份无上荣耀。   卫皇后却不敢应下,颇有些迟疑之意:“这样的荣宠于太华来说也太过了,臣妾知您素来疼爱她,可她到底非臣妾之女,如此荣耀着实打眼,更会惹百官非议。”说道,卫皇后笑了起来,颇有娇嗔之态:“到时候怕是要参臣妾一本。”   显昭帝手搭在卫皇后腰间,闻言把她往怀中一带,笑道:“皇后也会怕不成?这是朕的意思,谁若敢有异议,只管让他来寻朕就是了。”   卫皇后靠在显昭帝胸口,微仰娇容,口中轻笑道:“那臣妾就代太华给您谢恩了。”   显昭帝微微一笑,把卫皇后搂的更紧了一些,柔声道:“皇后只为蓁娘谢恩不成?难不成不为自己?”   卫皇后疑惑的眨了眨眼,嗔笑道:“臣妾要谢什么恩?”   “皇后莫不是忘记了刚刚所言,朕让蓁娘的及笄礼办在兴庆宫,可不是全了你的遗憾。”显昭帝唇覆在卫皇后耳畔,含笑轻语。   卫皇后抿唇一笑,身子越发柔软的倒在显昭帝怀中,左手搭在他的肩上,美目含情,柔声细语:“那圣人想要臣妾怎么感谢您呢!”   显昭帝大笑一声,便把卫皇后打横抱起,大步朝软塌走去,没多时,便传出诱人的娇吟声,一室春色自不必提。   云雨过后,显昭帝抱了卫皇后去天颐池中兰汤沐浴,手上爱不释手的摸着那一袭温软细腻的肌肤,于她耳边轻声道:“朕有意为蓁娘赐婚。”   卫皇后眸中一冷,原本慵懒之色尽数消退,她转过身来,望着显昭帝,问道:“不知道圣人瞧中的是哪家儿郎?”眼中深藏着戒备之色,生怕显昭帝色令智昏,会纳裴蓁进宫为妃。   显昭帝到不曾想过自己在卫皇后眼中是这般荒唐的形象,他含着卫皇后小巧粉嫩的耳垂,含糊不清的说道:“阿妤觉得大郎可是良配?”   卫皇后倒是不曾沉迷在情谷欠之中,双眸异常冷静,秀眉甚至蹙起:“圣人莫不是在玩笑?”不等显昭帝开口,卫皇后便娇声一声,伸手勾住显昭帝的劲腰,手指游走在他的后背上,娇声道:“您是知晓的,太华的婚事臣妾做不得主,她是母亲的心头肉,手中宝,只怕是舍得就把她这般嫁了呢!”   “皇后不喜大郎吗?朕已有重用他之意,这才想把蓁娘嫁给他。”显昭帝自觉和卫皇后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他这个心思倒无需瞒着她,况且,显昭帝目光沉了沉,这也是给她寻一个依靠不是。   “臣妾怎么会不喜欢,只不过事出突然,实在叫臣妾……嗯……有些意外。”卫皇后身体后仰,玉臂却缠在显昭帝的脖颈上,口中急促的喘息声溢出。   显昭帝低笑一声:“皇后既没有不喜,那朕等姑母回京便与她商议此事了。”   卫皇后咬了咬唇角,身子绷的越发的紧,轻轻的打着颤,口中溢出娇媚的呻吟声,只盼着这场云雨尽早结束,好叫她能让人传话到沛国公府,让妹妹知晓此事。   晋安郡主得了信时已是第二日,她神色倒是不见异样,只等内侍走后却脸色一变,冷笑连连,怒火在心头翻涌。   温妈妈见晋安郡主脸上带着薄怒,美目中燃烧的火焰足矣把人烧成灰烬,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口中劝道:“县主说了,易怒伤身,皇后娘娘不管传来什么消息,您都别急,一切还有大长公主殿下呢!”   “圣人要为太华赐婚。”晋安郡主咬牙切齿的说道:“想把我的太华嫁给长乐郡王。”晋安郡主虽不至于轻看严之涣,却从未想过把女儿嫁给一个生母卑贱的庶子。   温妈妈一愣,又知晋安郡主素来心高气傲,哪里肯让县主嫁给一个生母卑贱的庶子,哪怕是皇孙,这桩亲事在晋安郡主眼中只怕也不甚匹配。   “圣人便是想要赐婚,也会知会大长公主殿下的。”温妈妈其意是德宗大长公主必然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晋安郡主气的嘴唇都微微发抖,好一阵之后才咬牙道:“你说的对,我不能先乱了阵脚,圣人就算是要赐婚,也会问过母亲,只要母亲不同意,圣人不会把太华嫁过去的。”   温妈妈勉强一笑,附和着晋安郡主的话道:“就是,只要殿下不愿意,圣人也不会勉强的。”说完这话,温妈妈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   晋安郡主看了她一眼,眉头皱起:“妈妈有什么直说就是了,怎么这般吞吞吐吐的?”   “老奴是想,县主及笄后,婚事总是要提上日程,便是没有长乐郡王也会有其它人。”温妈妈低声说道,她是从德宗大长公主府陪嫁到沛国公府的,一直跟在晋安郡主身边,自然知她的心思,可皇太孙显然已经不是晋安郡主属意的人选了,总是要另择他选才是,总不能为此耽误了太华县主的婚事。   “我就把太华嫁进宁川王府,也不会把她嫁给长乐郡王。”晋安郡主冷笑一声,这话显然是在赌气,她若真有此心,年节的时候便会与德宗大长公主商议了,又哪里会惹出显昭帝想要赐婚这桩事来。   严之涣尚不知自己被未来的岳母如此嫌弃,眼下他还在讨好未来的小娇妻与德宗大长公主,因带了女眷上路,自不能像往日那般连夜赶路,正好也叫幸苦一路的士兵有了歇息的时间。   严之涣骑马护在载了裴蓁和德宗大长公主的马上旁,不时又轻声询问一番,正巧见路旁有一老妪与小童采了枇杷果回城去卖,便让赵勇买了来。   “娇娇可要尝尝看?这是刚采的,新鲜着呢!”严之涣含笑问道,因得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话,他这一声“娇娇”唤的极其自然。   裴蓁撩开幔帐,虽不喜他这般唤她,却也奈何不得,只瞧了瞧他提在手中的篮子,轻哼一声:“又不曾洗过,怎么吃?”   严之涣倒没想到这层,他倒没有这么讲究,这枇杷果黄灿灿的,又不脏,他刚刚还尝了一个,味道甚是甘美。   他让赵勇提了篮子,自己摘了挂在腰上的水囊摇了摇,见里面还有小半的水,便勒住了马,从篮子里挑了几个黄澄橙,个头又大的枇杷果仔细的洗了起来,然后拿着帕子包着,快马追上了马车,朝裴蓁笑道:“都洗干净了,你尝尝看。”   裴蓁一怔,也猜到这水是哪里来的,她也不是存心想要为难他,只不过因他唤自己“娇娇”便忍不住想要刺他几句,却不想他竟拿了自己饮用的水来给她洗果子,这离进城还尚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如今天又热了,他在马上晒着日头不用想也知口干舌燥的紧。   把手探出车窗外,裴蓁接过严之涣手上的果子,眼眸微垂着,只把那黄澄橙的枇杷果在手里把玩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后,才又掀开幔帐,把两个果子抛进了严之涣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郡王:我媳妇儿就是这么别扭,想对我好也不直说,摊手,另外,丈母娘不待见我,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太华:谁对你好了,不要自作多情,哼 第59章   回到京城时已是四月末, 晋安郡主知这两日德宗大长公主抵达京城,便一直等在公主府, 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 却瞧见严之涣殷勤的扶着母亲下车, 便横了一眼过去,从他手上把德宗大长公主接过,扶着她的手臂, 脸色颇冷。   严之涣受了未来岳母的冷脸子也不恼, 朝她一笑,便想扶了裴蓁下车, 裴蓁倒把手递了出去, 却在瞧见晋安郡主的冷眼后又把手一缩, 自己下了马车。   严之涣因要进宫复命, 倒也没有留在此多寒暄,便提出了告辞,他骑着高头骏马, 身姿挺直, 肩宽窄腰,极是英武不凡,只是不时回头凝望,颇有不舍之意, 直到德宗大长公主一行人进了府,才扬起马鞭,打马而去。   “母亲。”晋安郡主是个急躁的性子, 也不管德宗大长公主正在洗漱更衣,便急急的开了口:“姐姐日前传来消息,说是圣人有意为太华赐婚。”   德宗大长公主轻“嗯”一声,似随口附应,惹得晋安郡主秀眉拧起:“您可知圣人要把太华许给谁?”不等德宗大长公主张口,她已冷笑一声:“今日送您归府的长乐郡王。”   “我已知此事,大郎到洛邑后便上门提亲了。”德宗大长公主淡声说道,接过侍女手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之后倚在了软塌上,她年纪大了,已是经不起舟车劳顿,脸上不免带了几分倦色。   裴蓁这时也洗漱完毕,进来后便挥手让侍女都下去,自己则坐在德宗大长公主的身边,抬起两手轻轻的在她太阳穴的位置按揉。   “狂妄小儿,他凭什么。”晋安郡主冷喝一声,她是决计不肯把女儿嫁给长乐郡王的,不说他生母卑贱的出身,只蜀地之行便可看出此子性情乖张暴戾,想到他亲手看下人头不说,还把那人头串成了一串,晋安郡主就不禁头皮发麻。   “我已下此事,只等他和圣人求旨赐婚。”德宗大长公主抬眼看了晋安郡主一眼,说出的话让晋安郡主赫然一惊。   “您说什么?”晋安郡主不可置信的望着德宗大长公主,只恨不得此时双耳失聪,没有把这句话听在耳中。   德宗大长公主见晋安郡主如此失态,眉头微皱,沉声道:“像个什么样子,这般沉不住气。”   “这个时候您让我如何沉得住气?您可知那严之涣是何性情,太华若嫁给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送了命。”晋安郡主冷声说道,不由看了裴蓁一眼,只道女儿那小身板只怕连严之涣一拳都受不住,若是生了口角她只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德宗大长公主一怔,顿有啼笑皆非之感。   “大郎虽性情不算温和,却也不是一言不合就会对小娘子动手的性格,你这想法实在过于多余。”   晋安郡主红唇紧抿:“严之涣生母出身卑贱,怎能配我太华。”   “你可知母以子贵,子以父荣,他身上流淌的是严氏一族的血脉,如何不能与太华相配?”德宗大长公主沉声说道,伸出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指着晋安郡主道:“糊涂东西,你只瞧见他生母出身卑贱,怎么不想想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母族所依,如此才能与我们唇齿相依,更不会不敢错待了太华。”   晋安郡主因德宗大长公主一席话嘴唇阖动,好半响才恨恨道:“您就因为这个便要舍了太华,他不不通文墨,粗俗不堪,我儿嫁给他便是明珠暗投,此生毁也。”   德宗大长公主眼眸眯着,问道:“那你觉得把太华嫁给谁更好?皇太孙吗?”   晋安郡主冷笑一声:“他也配,没有廉耻的东西。”   “三王之中宁川王府上的嫡子年龄倒是适合,性情又温和知礼,你若不怕为别人做了嫁衣,倒可把裴蓁嫁进宁川王府。”德宗大长公主慢条斯理的说道,嘴角却勾着冷笑。   晋安郡主咬唇不语。   德宗大长公主却抬手摸了摸耳垂上坠着的金碧莲花链,叹声道:“时不待我太华,这已是最好的选择,况且,大郎已应下不会纳美在侧。”   晋安郡主因那句“不会纳美在侧”怔了一下,随后阴沉的脸色渐有缓和,口中却忍不住哼了一声:“毛头小子的话焉能全信。”   “他对太华有情,以我太华的容貌,至少十年内他不会动纳妾的心思。”德宗大长公主抓了裴蓁的手轻拍了两下,她活了这么多年,一个男子对女子是否有情她还是能瞧得出来的,这也是为何她回应允的原因。   “十年……”晋安郡主喃喃,十年,至少足矣让她的太华生下嫡子,只要有嫡子在手,哪怕严之涣真的翻脸无情,也没有人能撼动太华的地位。   “圣人既已经有意把太华赐婚给大郎,便是要抬出他与三王相争,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相逢于微末之时,把太华许嫁才更显可贵。”德宗大长公主一字一句的说道,眸光却突显锋利,原本微靠着的身子慢慢坐了起来,形成一个俯视的姿态,沉稳的声音中透出一股杀意:“你大哥遭人暗害,三箭都命中要害,虽捡回了一条命,可身子却不比从前,你可知这代表了什么?”   晋安郡主倒吸一口冷气,眼前一黑,只觉得头晕目眩。   “母亲。”裴蓁赶忙从榻上下来扶住晋安郡主。   晋安郡主忍不住握紧裴蓁的手,却抵不过身体里的寒意,她当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若大哥一走,草原必要乱,便是二哥在,也未必能坐上单于的位置,而草原生乱,启圣必有人会趁乱行事,到那时,她们的依仗反而会成为悬在头上的利刃,真到了那一日,太华的婚事反倒更不好筹谋。   “看来你还是知道利害关系的。”德宗大长公主淡声说道,她这个女儿总算没有蠢到家。   “大哥是被何人所伤?”晋安郡主倒对木那塔颇有兄妹情谊,想到他被贱人所害,眼底便露出了怨恨之色。   德宗大长公主脸上挂了冷笑,这事到现在还不曾查出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得这事透着蹊跷。   “外祖母疑心是三王中有人想挑起纷争,好趁机染指兵权。”裴蓁轻声说道,语气没有任何的异常,可那双凤目中却透出冷笑来。   “他们怎么敢。”晋安郡主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裴蓁却是淡淡一笑,反问道:“为什么不敢?自古成大业者又何惧尸横遍野,便连当今圣人,不也是踩着血亲的鲜血才登上帝位的吗?”裴蓁神色讥诮,唇边浮起一抹冶冽的冷笑。   “母亲,这事大哥他们可知晓?”晋安郡主咬着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今日给她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让她根本无法维持冷静。   德宗大长公主微微叹了口气,冷声道:“那人让人乔装成了突厥人行事,莫何查带来消息的时候你二哥已经带兵追了过去,好在我回去的及时,让莫何查派信回去把你二哥追了回来。”   “此事不可让大哥他们知晓。”晋安郡主想也不想的开口说道,又轻声询问:“您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圣人的手笔?”   这样的事又哪里用她来提醒,德宗大长公主看了她一眼,又见她疑心是显昭帝所为,便道:“太华说圣人是守成的君王,依我之见,也不认为他会想要打破如今平静的局势。”显昭帝已年过半百,年轻时他尚未有如此之大的野心,他更何况是如今已至知命之年。   “太华及笄礼你打算在哪办?裴家可有说法?”德宗大长公主沉声问道,对她来说,裴蓁的及笄礼是今年第一等的大事,绝不可马虎。   晋安郡主说道这件事才打起了精神:“裴家能有什么说法,只怕是都忘记了太华的生辰了,倒是姐姐说在兴庆宫,由她亲自为太华挽发。”   德宗大长公主眉头皱了下:“胡闹,太华只是县主,及笄礼怎么可行在兴庆宫。”   “我也是这样说的,只是姐姐说是圣人的意思。”晋安郡主口中这样说,口吻却有些不以为然,显然并不认为让太华在兴庆宫行及笄礼有何不妥。   德宗大长公主却知显昭帝此举不过是安抚她的手段,怕她会舍不得把裴蓁嫁到长乐郡王府去,才赐予太华这样的殊荣。   “明日圣人必会宣召我进宫,你且记着一点,对于这桩婚事在裴家人面前无需多言,更不用露出欢喜之色。”德宗大长公主知显昭帝疑心甚重,他虽要抬出长乐郡王与三王抗衡,来维持朝堂上的平衡,却未必愿意见到她们真的一心辅佐长乐郡王。   “您觉得我会因这桩婚事欢喜不成?”晋安郡主忍不住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这桩亲事不过是权衡之下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就像母亲说的那样,时不待我太华,她又有何可值得欢喜的。 第60章   裴蓁第二日随了晋安郡主回沛国公府, 少不得要到水云居走上一趟,给裴老夫人问安。   裴老夫人对于裴蓁这个嫡亲的孙女实在爱不起来, 按说她是沛国公府唯一的嫡女, 作为她的祖母, 她自应该对她爱护有加,可她却从未在这个孙女身上瞧见她对自己的尊崇和孝心,反而每每看见她那双和德宗大长公主肖似的凤目时, 从觉得那双高傲的凤目中存有对她的轻视之色。   “坐吧!一路折腾了这么久, 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小娘子了。”裴老夫人淡淡的说道, 眼底流露出讥讽之色, 这就是她的好孙女, 全然目无尊长, 昨日就回了京城今天才回府来给自己请安,到底是外人手里养大的,这心里便没有她, 没有沛国公府, 压根忘记了自己是裴家女。   裴蓁自然听出裴老夫人话中另有所指,她却只作不知,微微一笑,便坐在了晋安郡主的身边, 呷了一口香茶后,才满声细语的说道:“昨日归京便想回府来给您请按,自是当时已过了晌午, 想着您有午睡的习惯,便耽搁了一日才回府。”   “难为你这样有心了。”裴老夫人目光微冷,德宗大长公主那样大张旗鼓的回京,她便是想当作不知也不曾,什么过了晌午才回京,怕耽误了她的午睡,分明是寻的借口罢了,若是真有孝心,便是多等一个时辰又能如何,换做是德宗大长公主,她这个孙女只怕三个时辰都能等得。   裴老夫人心中气苦,却是有气也发不出,甚至觉得和裴蓁与她母亲同处一个屋檐下都觉得胸口气闷,她抬手揉了揉额角,舒出一口气道:“因惦记着你,昨个夜里也不曾睡好,今儿就不留你们在这用膳了,都回了吧!”   她话音刚落,晋安郡主便起了身,连面上情也不屑于做,便带了裴蓁回拂月居。   拂月居内,裴三郎娶的新妇傅氏正等在厅堂,瞧见晋安郡主一行人,忙迎了过去,她与裴蓁曾有过几面之缘,自是识得晋安郡主身后那位容貌极盛的少女是何人,眼底不免带了惊艳之色。   裴三郎成婚那日,因德宗大长公主受了风寒,她便没有赶回来,是以傅氏嫁进沛国公府后这是她第一次相见,不免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新嫂嫂。   傅氏生的一副玲珑身段,皮肤不算白皙,却长着一张瓜子脸,杏核眼,嘴巴小小的,嘴角上方有一颗胭脂痣,笑起来倒是异常的娇媚可人。   裴蓁打量傅氏的同时,傅氏亦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最得罪不得的小姑子,心中不免苦笑,这沛国公府倒好似龙潭虎穴一般,不管是哪个都是不好招惹的。   “三嫂。”裴蓁笑吟吟的打了一声招呼,口中说道:“三哥大婚那日,我本该回府道喜,只是不巧外祖母染了风寒,耽搁了回京的时间,还望三嫂海涵才是。”   傅氏哪里敢怪她,忙摆着手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我怎会怪罪妹妹,况且,你我姑嫂总会有相见的一日,你瞧,眼下就不见到了嘛!”   裴蓁轻声一笑,让丫鬟去把她备下的礼物拿来。   “一早就为三嫂备下了合理,也不知合不合三嫂的心意。”   傅氏一怔,想不到裴蓁会给自己备下礼物,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忙道:“我怎好要妹妹的东西,回头叫你三哥知晓指不定要如何埋怨我呢!”   晋安郡主懒懒的倚在美人榻上,见状,便下颚一扬,说道:“太华一早就备下了,这是她的一番心意,你便拿着吧!也瞧瞧喜不喜欢。”   晋安郡主对这个新儿媳印象倒是尚可,虽她姓傅,可却是自己相中的,只要她安分守己自不会为难于她,况且,她本也不是一个喜欢搓磨儿媳性子。   傅氏得了晋安郡主的话,便把那紫檀雕花的匣子打了开,里面放着一支喜鹊登梅的玉簪子,那玉料是红白双色,红的那头雕成梅花枝,花枝上站着一活灵活现的喜鹊,口中还衔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南珠,那珠子晶莹辉耀,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更不用说这红白双色的玉料更是难得。   傅氏只觉得礼物过于贵重,实在有些烫手。   “怎能要妹妹这样贵重的礼物,妹妹还是赶紧拿回去。”傅氏说着,便把匣子一合,往裴蓁怀中送去。   裴蓁弯唇一笑,又把那匣子推了过去:“既是送三嫂了,又怎能拿回来,还是,三嫂不喜欢?”   傅氏摇着头,有些为难的道:“实在是太过贵重了。”   “既是太华送你的拿着便是了,不用这般推辞。”晋安郡主懒懒的开了口,扎着一个切的刚好入口的甜瓜递给裴蓁。   裴蓁笑着附和一声,傅氏又见晋安郡主发了话,便把东西收了起来。   傅氏有心与裴蓁交好,言谈之间自是带了几分讨好,加之她嘴巴又巧,口中妙语连珠,倒惹得裴蓁不时轻笑,便连晋安郡主脸上都带了几分笑意,难得留她在拂月居用过午膳后才让她离开。   “原当三嫂是个稳重的性子,不想这嘴巴倒是巧的很,像巧嘴八哥一样,说出的话听在人耳中倒是欢喜的很。”裴蓁笑吟吟的开了口。   晋安郡主微微一笑:“是个知情识趣的,你没看错人。”   裴蓁眼眸弯了下来,口中意有所指的道:“还得看是不是真的知情识趣。”到底是傅家出来的,和老夫人有那么一层血缘关系,难保禁不住挑拨。   晋安郡主哼了一声:“若不识趣自有收拾她的法子。”   裴蓁见晋安郡主心中有数,便没有在多言,反倒问起了六娘子裴苑。   提到裴苑,晋安郡主难得笑了起来,只是笑怎么瞧都透出一股子讥诮的意味。   “可惜你当时不在,没瞧见她闹出来的笑话,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想攀那高枝,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重,靖江伯夫人倒是有趣,亲自登了门,说什么靖江伯府没有那个福分,叶四郎也难以消受美人恩。”   裴蓁倒有些好奇六娘子做了什么,惹得靖江伯夫人竟登了门。   “你离开京城没几日靖江伯府就下了帖子,你祖母亲自带了人去赴宴,倒好似怕我坏了她的好事一般,谁知道怎么回事,她倒是把茶水泼了自己一身,江伯夫人便让丫鬟带了她去换身干衣裳,她倒是有趣,惯会使那些下作手段,趁着丫鬟给她拿衣服的功夫,自己跑到了前院去,她倒是还不算苯,知道前院是待男客的地方,硬是让她寻到了人,哭哭泣泣的和那叶四郎说在府里走丢了,好在那叶四郎也不是个糊涂的,知晓今日靖江伯府宴客,内院都是女眷,哪里肯带她回去,多惹是非,便寻了个小厮把人送了回来,给了她一个没脸,结果第二天靖江伯夫人就登了门,你父亲知了这事,倒是难得硬起了心肠,没等年底便把她嫁了出去。”晋安郡主边说边笑,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痛快,等到笑够了,才又继续道:“她那样的小手段又瞒得住谁,倘若大大方方的往来倒也叫人说不出什么不是,偏偏要使那下作手段,你六哥得了信,他倒是不好和个小娘一般见识,便去了卫所寻了他大哥晦气,大庭广众之下把他骂了一顿,又打了一架,这下子倒是人尽皆知了,我瞧着那日傅四郎迎亲,脸色可是不大好。”   “读书人最是好脸面了。”裴蓁微微一笑,她说怎么没在老夫人身边瞧见傅姨娘,想来一时半刻是没脸出来见人了。   “小妇养的就是小妇的,那做派简直和她如出一辙,便是我这院子里的丫鬟都要比她来的干净,尚知廉耻二字怎么写。”晋安郡主冷笑一声,伸手理了理衣襟,神色说不出轻蔑。   裴蓁笑了一声,算是应和了晋安郡主的话,随手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说道:“六哥的婚事您也该上心了,在拖下去别被人捷足先登了。”   “我心里有数,等办完了你的及笄礼便请程夫人过来。”晋安郡主伸手接过裴蓁剥好的橘子送入口中,那橘子是最后一批,熟的本就晚,庄子里的人又怕熟透了在摘路上再给耽搁坏了,便瞧那橘子有七分熟的时候就摘了送到京城,虽捂的黄了皮,可果肉却是酸的人掉牙,让晋安郡主眼睛都眯了起来。   裴蓁一怔,之后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忙给晋安郡主倒了一碗果子露,问道:“真有酸?”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晋安郡主没好气的说道,眉眼都皱成了一团。   裴蓁咬着唇不敢再笑,说道:“要不给您冲杯蜜水来?”   “不用了。”晋安郡主把果子露喝了个干净,又恨恨的把那盘蜜橘推的远远的。   裴蓁眼珠子一转,便唤了人来,指着那盘蜜橘道:“让人送到长乐郡王府去,说是我给郡王尝尝鲜,若是他觉得好吃,便使人来说一声。”   晋安郡主有些愕然,之后便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点,脸上却带着纵容的笑意,也觉得该让严之涣酸酸他那抹了蜜似的嘴,免得把她母亲哄得晕头转向,处处都为他说好话。 第61章   德宗大长公主进宫第二天, 宫里传旨的人便来了,显昭帝此举不可谓不让人诧异, 把太华县主赐婚给长乐郡王, 若说显昭帝想为长乐郡王提高筹码倒也可以解释得过去, 可德宗大长公主图的是什么,舍了皇太孙而择长乐郡王,不管从哪看都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不少人倒是瞧了裴蓁笑话, 笑她一贯心高气傲, 不肯屈居人下,如今算是栽了跟头, 可惜笑话还没看完, 就迎来了裴蓁十五岁的生辰, 及笄礼竟是在兴庆宫举办, 由卫皇后亲自为她挽发,簪的是一支上好的缀满珠翠的小凤钗,听说这发簪还是当年卫皇后由贵妃册封为后时显昭帝送她贺礼, 足见卫皇后疼她之心, 这样及至的殊荣,一时倒盖过了她被赐婚给长乐郡王的风头。   下午,裴蓁从兴庆宫回来,红絮便让三个小丫鬟捧着叠加在一起的雕花木匣子进来, 那木匣子五个累在一起,足有人的手臂那样高,若细看便可发现每个匣子上雕刻着不同的花卉, 姿态各异,无不是盛放之态。   裴蓁不由挑眉,问道:“这是何物?”   红絮抿着嘴直笑:“是长乐郡王使人送过来的,说是贺您十五岁生辰的贺礼。”   “打开来瞧瞧。”裴蓁倒不觉得意外,自打显昭帝赐婚以后,长乐郡王府的人倒成了沛国公府的常客,不时就送了一些精巧的物件或者吃食来。   红絮让小丫鬟把那十五个匣子并排放在桌子上,挨个打开了瞧,看到最后眼睛睁的大大的,脸上的欢喜之色已是掩饰不住:“县主,郡王送您的是发簪,整整十五支。”   裴蓁终是怔了一下,随后起身来到桌边,果然像红絮说的那样,每个匣子里都装了一支簪子,有足金的,也有珍珠的,更有珠翠彩宝,但都是以花为形,饶是裴蓁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由有些讶异。   “县主,郡王待您真有心,想来这十五支发簪是贺您十五岁生辰之意。”红絮笑眼盈盈的说道,打从心里为裴蓁高兴,原想着那长乐郡王恶名在外,定不懂得怜香惜玉,哪知竟这般会讨她家县主欢心。   裴蓁嘴角微翘,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口中却道:“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瞧把你们一个个眼浅的。”   红絮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不是嘴上说说的,知她家县主惯来嘴硬心软,便笑道:“奴婢们可不曾见过哪家郎君这般会讨人欢心的,瞧瞧这做工,再瞧瞧上面镶嵌的珠翠,奴婢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也是见多识广的,一眼就知不是凡物,若没有用了十分心思,哪里能寻来这么好的东西。”   “多嘴多舌。”裴蓁笑骂一声,却从匣子里拿出那支精雕芙蓉玉鎏金烧彩蝶多宝步摇,在手里把玩了一会,才道:“也就这个还能入得了眼。”   “那奴婢给您带上?”红絮含笑问道,满眼都是狭促之意。   裴蓁虽未应允,却把那步摇朝红絮怀中一扔,红絮赶忙接住,这玩意哪里禁得住摔呦!   裴蓁因已及笄,卫皇后为她挽的是惊鹄髻,左鬓簪着大朵的牡丹花,右鬓插着的是缀满珠翠的小凤钗,红絮小心翼翼的把那精雕芙蓉玉鎏金烧彩蝶多宝步摇插在左鬓处,与那盛开的牡丹花正好相得益彰,彩蝶恰巧微压在牡丹花瓣,好似在吸食花蜜,更显得那彩蝶栩栩如生。   晋安郡主从外进来便见裴蓁揽镜自观,不由笑道:“好漂亮的步摇,甚配我儿容貌。”   裴蓁回头一笑,起身迎了过去:“母亲来的正好,您瞧瞧可有喜欢的?正好挑了几支过去。”   晋安郡主目光从桌上匣子中望去,也知是该喜还是该叹,只爱怜的在裴蓁乌鬓处压了压,轻声道:“这是长乐郡王送给你的生辰礼物,不可随意送与他人,等嫁到了郡王府你不时换着这簪子带给他瞧,他必是要欢喜的。”   “您又不是外人。”裴蓁红唇一撅,拿了碧玉清荷簪比在晋安郡主鬓间,娇声道:“这个最配您不过了。”   晋安郡主却把那簪子放回匣子内,吩咐道:“让姜妈妈仔细收起来,别让你们县主又送了人。”   碧裳抿嘴一笑,脆声应了下来,和红絮两个麻利的把匣子一拢,稳稳的抱在怀里去寻姜妈妈。   “十月出嫁,日子实在是紧了些,也不知圣人是怎么想的,我原以为会把日子定在来年五月。”晋安郡主轻叹一声,尚有五个月的时间,哪里够筹备婚事,晋安郡主只恨不得时间能慢些过去。   “其实也没有可准备的,您知道的,外祖母这些年来为我攒下了不少好东西,随意凑一凑便是一套嫁妆了。”裴蓁细声细语的说道。   晋安郡主惯来咬尖,这桩亲事已是不如她的意,又哪里肯在嫁妆上委屈了裴蓁,必要来个十里红妆送女儿出嫁,叫满京城的人都艳羡不可。   “我这些年也为你攒下了一些东西,细说起来珠翠首饰随便凑凑便能凑出几十台,主要是大些大件,怕是一时半刻不好寻到好木头,到时候还要让匠人来打磨制作,说不得要误了日子。”晋安郡主一片慈母心肠,只恨不得能把最好的都给了裴蓁。   裴蓁见晋安郡主眼眶微红,便挽着她的手臂摇了摇,嗔声道:“您这是做什么,我便是嫁人也是在京城,到时候离您只有更近的份,您若是嫌我烦,我到时候日日回府来瞧您,您愿意便是来我这住着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晋安郡主原本还有些伤感,听了这话不由一笑,笑骂道:“胡说,哪里女儿出嫁还日日回娘家的。”   “那您就来和我住,我到时候在长乐郡王府给您和外祖母都备下院子,您想什么时候来住就什么时候来住。”裴蓁笑吟吟的说道,美眸俏皮的眨了眨。   “越发胡扯了。”晋安郡主把裴蓁揽在怀中,眼底眉梢却都带着笑意,听了这话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熨帖。   长乐郡王府那头已是开始修葺院子,秦宝看他家王爷每日都要来督促一番,忍不住眯着眼笑,惹得严之涣抬腿便踢了他一脚,笑骂一句。   秦宝揉了揉屁股,凑趣的说道:“奴才打听到县主喜欢牡丹花,王爷不妨院子里的花都换成牡丹,等来年四月正好可以和县主一起赏花,也叫县主高兴高兴。”   “这还用你来提醒?”严之涣长眉一挑,这点小事他若想不到如何能讨了他的娇娇欢心。   “让你们寻的玉料怎么样了?年底可都得办妥当。”严之涣转着大拇指上玉扳子,沉声问道。   秦宝忙道:“已经让下面的人去找了,只是白玉好得,一水的鸡冠红的翡翠却是难寻,您还得容下面人点时间。”   “不拘多少银钱,只要能淘弄来就行。”严之涣随口吩咐道。   秦宝应了一声,心道,好在他家王爷吃穿不挑,也没有涉足花街柳巷的习惯,这些年倒是攒下了不少的家底,否则就这么造法,不等太华县主进了门库里就得空了。   “你说本王要不要去沛国公府瞧瞧?”严之涣看向秦宝,不等他回话,又自言自语的道:“是得过去瞧瞧,若是她不喜欢簪子这类东西,明年也好换了物件送她。”   “你说县主能喜欢玉佩吗?”严之涣手指轻扣在小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认真思考的样子到好像在琢磨什么家国大事。   秦宝犯了难,他哪里知道太华县主会不会喜欢。   “不说县主会不会喜欢,只冲着您这份心县主必然是要欢喜的。”秦宝捡了好话来说,就怕他一个没说好,他家王爷又让人去寻其它的东西来,按照他家王爷的意思,县主每年生辰都得按照年岁来送寿礼,估计用不了几年,长乐郡王府就得在外面欠下一屁股债了。   这话甚合严之涣的心意,他嘿嘿一笑:“你不知道娇娇有多难讨好。”他这话像像抱怨,可语气却透出说不出的甜蜜。   秦宝听了这话直倒牙,可还得昧着良心哄着他道:“县主虽不易讨好,可也架不住您一片情深,前不久县主不是还使了人来给您送了一小篮子的蜜橘,这说明县主心里也是有您的。”   不提蜜橘还好,提起来严之涣就觉得牙酸,可又架不住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一时间脸色变幻无常,好半响才吐出一句话:“咳,你说的不错,那蜜橘倒是甜的很。”   “县主当时可说了,您若是喜欢在使了人去和她拿。”秦宝笑着问道:“要不奴才就派了人过去和县主讨些来?”   “不必了。”严之涣飞快的出言否决,他心里在甜也架不住连续几日胃里都泛着酸水。   忍不住用手摸了下右腮帮子,严之涣龇了龇牙。   随着婚期越发临近,长乐郡王府和沛国公府都忙碌了起来,沛国公府的下人瞧着一箱又一箱的好东西像不要钱似的抬进拂月居,不由议论纷纷,这哪里是嫁个县主,就是嫁个公主怕没有这样多的嫁妆。   晋安郡主手里拿着单子,听底下人唱名,不时的勾勾划划,只恨不得能把这些东西都给裴蓁陪嫁了去。   “太华素来怕热,也不知道长乐郡王的冰够不够用,陪嫁的庄子还是在添上一个,把我在南山储冰的那个庄子添上。”晋安郡主微蹙着眉头,刚一说完,又道:“还是得成双成对的好,要不在添上一个有温泉的庄子,还有冰鉴台也得成双成对,四不好,还是六瞧着喜庆。”   温妈妈忍不住笑道:“您这陪嫁过去的明面上就是郡王送来彩礼的两倍之多,按照一百二十抬的嫁妆,东西都已经装不下了,不说大件,就说那赏瓶,六个装成一抬,你这边备下了六个不说,大长公主殿下那边也备下了六个,今一早皇后娘娘也赏了两个半人高的来,您便是想在添,也得瞧瞧装不装得下呀!”   “装不下的便让人先抬到长乐郡王府去,高嬷嬷可是过去盯着了?”晋安郡主把手上足有二十多页的嫁妆单子一撂,忍不住埋怨道:“日子还是太紧,要不然能准备的在齐全些。”   “冰鉴台还是从单子上勾下去两个吧!私下送到长乐郡王府去,这玩意两个就是一抬,也太占地方了些。”晋安郡主抱怨一句,又把单子拿了起来仔细瞧了瞧:“赏瓶也用不上那么多,也勾了,换上……”晋安郡主有些发愁,觉得换上什么都不可心。   “要不换上银狐皮六张?”温妈妈开口询问道。   晋安郡主想了想,道:“紫貂皮也再添上四张,一抬皮子装满十张。”   “怕是不好添,老奴之前去瞧过了,六张已经是勉强装下了。”温妈妈有些为难的说道。   晋安郡主秀眉轻蹙:“那就让他们想办法,十张装不下,八张总是能够的。”   “那老奴到时候去瞧瞧,要是实在装不下,也只能先送到长乐郡王府去了。”温妈妈轻声说道。   晋安郡主点了下头,又道:“长乐郡王府那边让人去只应一声,合卺酒万万不可用烈性酒,太华酒量浅,到时候上了头又该几日都歇不安生了。”晋安郡主说着又犯了愁,那严之涣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人高马大不说,壮的又像头小牛犊,身边又没有过姨娘通房,也不晓得懂不懂得怜香惜玉,若是一个甚,粗手粗脚伤了太华的身子骨可要如何是好。   晋安郡主越想越怕,便与温妈妈道:“让人去禁卫所把三郎叫回来,就说我有事嘱咐他。”她也顾不得什么出丑不出丑的了,和严之涣暗示一番总好过让他莽撞之下伤了太华的身子要强。   作者有话要说:  要成婚了,开车是个难题,哈哈   长乐郡王:岳母,您真的想多了,其实我还是懂得怜香惜玉的 第62章   德宗大长公主远在草原的小儿子高阿朵在十月的时候进了京, 他倒是知道避讳,没有住进德宗大长公主府, 反而住在了驿站, 面圣后, 便带四车礼物去了沛国公府,美名其曰来为添妆,赶巧卫家人这个时候也在沛国公府, 猛地打了一个照面, 高阿朵倒是神色不变,卫家人却显得有些尴尬。   “我的小乖乖, 快来让二舅舅瞧瞧。”高阿朵身上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豪爽, 他“哈哈”大笑, 就张开了手臂, 一手便把裴蓁高高抱起,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悠了个圈。   沛国公瞧着这场面嘴角抽了抽,有心说上几句, 却怕这个混不吝的大舅子给他当场难堪, 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等高阿朵把人放下,才笑道:“二哥远道而来,还请进屋先歇歇脚, 有话待会再说也不迟。”   高阿朵摆了摆手,大笑道:“这点路程算什么,先让人把东西给我抬进来, 让我的小外甥女瞧瞧喜不喜欢。”   沛国公苦笑一声,赶紧让下人随着高阿朵带来的侍卫把那辆车东西都抬进了拂月居。   草原上别的不多,皮子却是最为不缺,平日里又用战马和皮料去和启圣的人交换金银珠宝,是以高阿朵带来的辆车东西都是贵之又重,晋安郡主瞧了都不免嗔道:“二哥来便来,怎么还带了这样多的东西,太华哪里用的完。”   高阿朵不以为然:“早晚都能用的上,你担心个什么劲,正好四车,你和太华一人一半,可别说我这做哥哥的偏心。”   听了这话,晋安郡主不由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嘴角一弯,眼神变得更加柔和。   “二哥在宫里怕是没吃好吧!我让人去给你先下碗鸡汤龙须面来填填肚子,一会咱们就用午膳。”   “还是阿姈了解我,赶紧让人去下,装一大海碗过来。”高阿朵大笑着道,这才随沛国公进了厅堂,朝着裴老夫人略一拱手,算是问了好。   裴老夫人笑了一声,她倒是想说上几句客套话,可她着实怕这些蛮子,听说这些蛮子都是大口吃生肉饮牛血,跟那牲口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高阿朵也不觉得自己跟一介妇孺有什么话可说,他端起茶喝了个净,觉得这玩意实在没啥可喝的,比不上他们那的马奶酒爽口。   “大哥本来也想过来给太华送嫁,可我想着十年前大哥来过启圣,这次也该换我过来了。”高阿朵笑呵呵的与晋安郡主说道。   晋安郡主轻笑一声:“我看是二哥你想出来松松筋骨才是。”   高阿朵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这不是想来启圣瞧瞧嘛!都说启圣地大物博,我这回可真是开了眼界。”   裴老夫人心下鄙夷,觉得这蛮子就是蛮子,粗鄙无知,比那乡下汉子还要不如。   “等二哥多留几日,我让六郎陪着你在京里好好转转。”晋安郡主笑着说道,又让人去喊了裴六郎来。   高阿朵一见裴六郎就颇为喜欢,捏了捏他的肩膀,笑道:“可真壮实,像我们草原上的汉子。”   裴六郎嘿嘿的笑,口中唤着:“舅父。”   裴老夫人忍着心里的不喜,笑道:“郡主说的是,让六郎陪着舅老爷好好在京里逛逛。”   沛国公跟着附和了几句,又关切的询问道:“不知二哥眼下在哪落脚?我这已经让人收拾好了院落,二哥随时都可以搬进来。”   高阿朵连德宗大长公主府都不住,又岂会住进沛国公府。   “妹夫有心了,不必这么麻烦了,我在驿站住的挺好,等送了太华出嫁我也就回去了。”   裴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府里住进来一个蛮子。   晋安郡主冷眼瞧着裴老夫人眼底显而易见的轻松之色,忍不住露出一个冷笑,之后与高阿朵道:“二哥,咱们还是回我那说说话吧!母亲这,怕是昨个夜里又没睡觉,我瞧着有些憔悴,便别在这叨扰她老人家了。”   裴老夫人先是心里大怒,觉得晋安郡主在咒她,后一想,又觉得她赶紧把人带走了好,免得留在这让她提心吊胆的,也不得个安生。   高阿朵觉得裴老夫人挺有意思,明明挺怕自己,却不得不陪着笑脸,连笑都快要僵在脸上了,更不用说那兔子见到鹰似的神情。   “这老太太挺逗的。”高阿朵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左右这也没有外人,不需要避讳些什么。   晋安郡主忍不住抚额:“你在圣人面前不是这么说话的吧!”   “哪能呀!大哥说了,多说多错,让我知道的就应一声,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高阿朵笑呵呵的说道,又见丫鬟捧了一高脚大碗进来,也不用那丫鬟端过来,直接一个大步就接了下来,挑起抻的头发丝细的面条就吃了起来,吃完砸吧下嘴:“这面条还是你们做的好吃。”说完,又捧着碗喝起面汤来。   “你们这哪都挺好,就是女娘太娇气了些,你瞧瞧,刚才端碗那个,我瞧着都微微颤颤的,手上一点劲都没有,要搁我们草原上,连挤马奶的活计都干不了。”高阿朵下巴冲着那个小丫鬟扬了扬。   裴蓁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二舅舅说话就是有趣的紧。   “行了,这边也没有人要挤马奶。”晋安郡主抿嘴一笑,摇了摇头,便关切的问起了木那塔的近况。   高阿朵这个时候倒是机灵起来,看了屋内的下人一眼,抿着嘴不作声了。   晋安郡主挥了下手,让她们都下去,高阿朵尚还警惕的等了一会,又支着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之后才开口说道:“不大好,大哥毕竟年纪不小了,年轻时就受过不少的伤,落下了病根了,如今算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要不然也不会是我来启圣。”高阿朵轻叹一声,神色显得很是复杂。   “那你还不在那守着大哥,跑来启圣做什么。”晋安郡主秀眉微蹙。   高阿朵理直气壮的说道:“大哥让我来的,说是给你们壮壮声势,免得让别人趁着咱们鞭长莫及就欺负了你们去。”   “谁敢欺负咱们,你等太华的婚事办完后赶紧回去,大哥那离不了人。”晋安郡主轻声说道。   高阿朵嘟囔一句:“还有这么赶人的。”随后又问道:“怎么没瞧见外甥女婿?”   “什么外甥女婿,太华还没过门呢!他算哪门子的外甥女婿。”晋安郡主啐了一口,才道:“过门前三天是新人是不许见面的。”   “就你们这规矩多,我好容易来一趟,怎么着都得见见外甥女婿吧!”高阿朵抱怨一句。   “你要想见一会让六郎带你去瞧瞧。”晋安郡主含笑说道,想着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启圣,是该让严之涣给他瞧瞧,也认个脸熟,将来要真起了战事,互相也能搭一把手。   晋安郡主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丫鬟敲响了房门,之后隔着门板道:“郡主,长乐郡王过府了,说是给舅老爷见礼。”   “这小子还挺上道的。”高阿朵大笑一声,与晋安郡主道:“我先过去瞧瞧。”   “拍马溜须他到底精通。”晋安郡主长眉一挑,与裴蓁说道,嘴边带了几许笑意,未来女婿如此上道,也是给她做了脸。   裴蓁咬着下唇,强忍住嘴角边的笑意,又清咳了一声,说道:“母亲要不要过去瞧瞧?”   晋安郡主想了想,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叮嘱了裴蓁几句,便要去前院看看,没等她去了前院,又有小丫鬟来回:“舅老爷和长乐郡王一见如故,眼下出去喝酒了,舅老爷说让郡主不必挂着他,他晚上吃完了酒直接就回驿站。”   晋安郡主跺了跺脚,与裴蓁抱怨道:“瞧瞧,瞧瞧,也不知给你二舅灌了什么迷汤,这才刚见面就把人拐走了。”   严之涣倒是没给高阿朵灌了什么迷汤,刚一打照面就被他抱了个满怀,还被拍了拍后背,又捏了捏肩膀和腰身,像选牲口似的做捏捏右拍拍,就差没要看他的牙口如何了。   “二舅父。”好不容易被高阿朵放了开,严之涣赶紧拱手见礼。   高阿朵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长得还算结实,个头也行,像条汉子,就是不知道酒量如何,走,跟二舅去喝几碗去,你们这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什么酒品既人品嘛!”   严之涣笑容在脸上一僵,他一直觉得自己身体挺壮实的,可看着未来媳妇的二舅舅,那鼓囊囊的腱子肉,黝黑的皮肤,比自己还要高了一头的身高,面对这句他姑且认为是称赞的话,实在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觉得他还是别长得太像条汉子的好,免得让未来岳母更加嫌弃。 第63章   十月初八, 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像碧玉一样澄澈, 温妈妈瞧着外面的天色, 双手合十的念了念, 连着两天都下了细雨,谁知道今儿就放了晴,看来连老天都在保佑县主。   裴蓁天刚蒙蒙亮就被叫了起来, 困的直打哈欠, 倒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一般。   晋安郡主瞧着她这样就忍不住叹气,再怎么聪慧到底也才是及笄之龄, 还是一团的孩子, 连紧张都不晓得, 也不知昨个夜里拿给她看的画册她有没有细看。   “趁着还有时间, 赶紧先喝一盅燕窝粥。”晋安郡主指挥着碧萝把炖的软滑的燕窝粥端来,惹得准备为裴蓁梳妆的武静侯夫人不由一怔,之后笑着和晋安郡主打趣道:“瞧把你心疼的。”   武静侯夫人穆氏四十出头, 虽夫家不是实权人物, 可不管谁家小娘子出嫁都会请了她来做全福人,希望能沾沾她的喜气,一举得男不说,还能三年抱两。   “你瞧瞧, 还是个孩子样呢!我怎么能放心得下。”晋安郡主指着裴蓁,摇了摇头。   武静侯夫人抿嘴一笑,也觉得裴蓁这小娘子性子少见, 一般的新嫁娘一个个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哪里能像她这样不紧不慢的用着早膳。   “喝几口就行了,若是出了丑可就成了京里的笑话了。”晋安郡主比裴蓁还要紧张,把她喝了半盅的燕窝粥拿了过来,又请了武静侯夫人为她挽发上妆。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武静侯夫人一边拿梳子为裴蓁梳发,口中念着婚嫁歌,裴蓁原本平静的心在婚嫁歌中终于起了波澜,她望向了一直握着她的手晋安郡主,生出了不舍之情,尚未涂抹口脂的嘴唇微微阖动,道出一句打着颤音的话:“母亲。”   晋安郡主以为自己不会哭,以前瞧见别人嫁女儿时哭的不成样子还有些不以为然,想着又不是见不着面了,何至于如此,可到了她自己嫁女儿的一天,才明白那种感受,那种难以割舍的情感。   “到了长乐郡王府要好好的,姜妈妈和高嬷嬷都会陪着你,身边伺候的也都是你用了惯的,委屈了谁也别委屈了自己。”晋安郡主握着裴蓁的手紧了又紧,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要叮嘱,可又不知该从哪处说起。   “母亲,我舍不得您。”看着晋安郡主拿着帕子拭着眼睛,裴蓁忍不住落了泪。   “有什么舍不得的,日后住在京里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不用看别人脸色。”晋安郡主见裴蓁落了泪,反倒劝起了她来,又怕自己在说什么会招她哭起来没完,赶紧起身去了外堂。   王姨娘见晋安郡主红着眼眶,忙让丫鬟去拿了一个湿帕子来,口中劝道:“今儿可是县主的好日子,郡主不兴落泪,可不吉利。”   晋安郡主抓着王姨娘的手腕,轻声道:“都说生儿子是讨债的,我瞧着生个女儿才是,这还没出嫁呢!就让人牵肠挂肚的。”   王姨娘自己也是有女儿的,自是感同身受,女儿嫁了就成了别人家的,便是在牵挂,一年到头也难以见上几面,只能从几句只言片语中得知她过的好不好,又不免疑心她是不是报喜不报忧。   “长乐郡王府离沛国公府又不远,您若想县主了便召县主回来,可不比她远在洛邑时更方便。”王姨娘柔声安慰道。   “那也是不一样的。”晋安郡主叹了一声,之后强打起了精神,目光一扫,把厅内不管是已出嫁的还是未出嫁的庶女都看了一便,那目光锋利的像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之色,谁要是敢在这个日子给她找不自在,她就不介意让她们以后的日子都自在不起来。   “都过去瞧瞧太华吧!”晋安郡主发了话,这样的日子总是该热热闹闹才好。   大娘子几个进去时,裴蓁已经梳妆完毕,她生的本就艳色迫人,如今敷了薄薄的海棠粉,细细的描了斜飞入鬓的眉,点了红唇,那美便有了凌厉之感,让人瞧了不禁一怔,只觉得一股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倒让人忽略了她的容色之美。   这种美实在过于震撼人心,一时间让大娘子几个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蓁抬头一笑,与大娘子打着招呼:“大姐坐,我这也不好招呼你。”她抬手指了指自己头顶上带着的沉甸甸的凤冠,上面珠翠环绕,流光溢彩,却比不上她眼中的波光流转更绚丽夺目。   大娘子忍不住赞叹一声,她也是自负美貌的,可却不得不承认,裴家女虽各有千秋,可在这个妹妹面前却都失了颜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迎亲的队伍终于上了门,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严之涣跃身下马,裴三郎瞧着陪着他来迎亲的人挑了下眉,靖江伯府的长子,叶大郎,京卫指挥司的指挥佥事程纲,也是关内侯的嫡幼子,还有一个更熟悉的,禁卫军吕副都统,他的顶头上司,裴三郎眼角抽了抽,好家伙,一水的武将,知道的这是迎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抢亲的。   严之涣好歹也是郡王之尊,倒也没有人多为难他,知道他不通文墨,只让他做了首小诗就放了行,他倒是早有准备,提前让人给他拟了对子,等进了门,还没瞧见新娘子严之涣已经兴奋起来,全身血液涌动,手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裴老夫人接了严之涣敬来的茶,略沾了下嘴,倒是没有橡以往那样端着架子,一来身份不够,二来她也有所耳闻严之涣的煞名,就是接过他手上的茶的时候都觉得后脖颈嗖嗖发凉,让她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等到给沛国公和晋安郡主敬茶的时候,沛国公经验丰富,已经嫁出去六个女儿,叮嘱之词张口就来,只是神色怎么看都有些复杂,他实在没想到长乐郡王会成为他的女婿。   晋安郡主泪光闪闪,接过那盏茶怎么也喝不下去,只觉得她这一喝女儿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沛国公忍不住清咳一声,低声道:“别耽误了吉时。”   晋安郡主端着茶盏那只手微微泛白,深呼了一口气,说道:“太华性子娇纵,若有什么不是之处,你多担待一些,别和她一般见识。”说完,鼻子一酸,眼泪就要落下,她也怕不吉利,忙别过了头去拿帕子拭着眼角。   “岳母只管放心,小婿必然待县主如珠如宝,不让她受丝毫委屈。”严之涣沉声说道,忍不住咧了咧嘴。   等裴六郎背着裴蓁出来,严之涣已是一个大步就窜了上前,惹得众人大笑,调侃了他几句,他今日倒是格外的好性,任人随意打趣,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裴六郎背上的人,恨不得能把人看穿。   在拜别双亲后,严之涣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牵住裴蓁的手,握住那双骨肉匀停的小手后,严之涣舒出一口气,有了一种一切尘埃落定的感觉。   迎亲队伍从沛国公府出来后,绕路到东街,育顺着西华门一路绕行,走了一整圈,队伍最后有两个拿着钱袋子的侍卫,一路向四周的百姓撒着系了红绳的铜钱,喻有同喜之意。   “这位郡王爷大方,铜钱可真没少撒。”看热闹的百姓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要是我娶了这么一个财神娘娘进门,我也舍得这么撒钱。”有人撇嘴说道:“你们没瞧见一大早时候沛国公府抬出的嫁妆,那才叫真正的十里红妆,那队伍长的呦!这么说吧!打头的人往回走的时候尚有嫁妆还没有从沛国公府抬出,有人数过了,整整一百二十抬,比公主下嫁也就少了八台而已,不过沛国公府那嫁妆可是实打实的,就连箱子都比别人家的要大,换做别的府上,都能折合出两三份的陪嫁了。”   “那沛国公可真疼女儿。”有人惊叹道。   “什么沛国公疼女儿,不懂不要乱说,这么多嫁妆沛国公府要拿出来可不得掏空家底,听说都是德宗大长公主出的。”有人高声说道。   “这德宗大长公主怎么还给沛国公府的娘子出嫁妆?”有人不解的问道。   “你是外乡人吧?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人话一出口,就招来众人的嫌弃,倒也有好心人给他解惑,出嫁的这位太华县主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听说从小就被她养在身边,德宗大长公主自己和永宁侯也没有儿子,当然不能把家产便宜了永宁侯府的人,所以这太华县主出嫁她便帮着准备了不少的陪嫁…… 第64章  拜堂之后,两人就被送入了新房,因这桩亲事是显昭帝所赐,所以一干宗亲都前来长乐郡王府赴宴,因此喜房内便极是热闹,严之涣不理会别人的打趣,便想先把盖头掀了。 “哎呦!王爷先等等。”有人出声阻拦,抿着嘴直笑。 喜嬷嬷递过去一杆裹着红绸的鎏金小秤,严之涣拿在手里倒是有些紧张了,手心也冒出了汗,拿着称杆的手哆嗦了一下,惹得喜房内一干妇人笑了起来。 严之涣被笑得有些羞臊,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小心翼翼的把秤子朝着盖头伸了过去,轻轻一挑,因怕会不小心伤到裴蓁,倒没用力气,那秤子正好提在流苏上,便没有把盖头挑起来。 “大郎可把秤拿稳了。”有妇人笑着调侃着。 严之涣一脸严肃的抿了抿嘴,也有些懊恼,这一次把秤子伸得往里了些,终是一把将盖头挑开,然后咧嘴一笑,目光灼灼的望着微低着头的裴蓁,那目光热烈得简直能把人都烧起来。 喜嬷嬷提着的心一松,赶紧把合卺酒端了过来。 严之涣倒是心急,一手一个拿了过来,递到裴蓁手中,这酒是按照晋安郡主的叮嘱预备的,果子酒,喝不醉人,两人喝了交杯酒,就有人催着严之涣出去待客,他倒是不舍离开,磨蹭了好一会,惹得满屋的人笑了又笑,等裴蓁含嗔带怨的瞥了他一眼后,这才出了新房。 宁川王妃瞧着裴蓁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原本裴蓁应该唤她一声表嫂,如今嫁给了严之涣,自然得从他那边排行论辈,那就得叫她一声婶婶,不管怎么说,作为严之涣的长辈,宁川王妃再是尴尬,也要帮忙招呼一下客人,房内的妇人们也知裴蓁身份不同,那厢又有德宗大长公主府派来的人盯着,倒不好太过打趣她,说笑了几句后,便随着宁川王妃她们出去吃酒。 折腾了一整天,除了一早的时候吃了几口燕窝粥外,裴蓁再没有用过饭,此时不免又累又饿,便喊了碧萝过来先把她头顶那沉甸甸的凤冠摘了,之后说道,“累死个人,先给我打水来,我要洗洗脸。” 碧裳看了郑嬷嬷一眼,见她点了下头,便赶紧让府里的小丫鬟帮着去打水。 “我腰疼。”裴蓁扬着笑脸和郑嬷嬷撒娇。 郑嬷嬷忍不住笑了,过来给裴蓁揉着腰,口中道:“一会郡王就得回来了,您还是先把凤冠带上吧!” “脖子都要给我压断了。”裴蓁抱怨一句。 她话刚出口,屋外就想起了脚步声,秦宝和周赦一左一右驾着严之涣回了喜房,一身的酒气,让郑嬷嬷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说道:“还不扶着殿下去洗漱一番。” 秦宝和周赦怕她得很,便想带了严之涣去隔间沐浴,不想他一把就把两人挥开,虽有醉意,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娇娇。”严之涣晃晃悠悠的朝着裴蓁走来,伸手便要摸她的小脸。 裴蓁不喜他一身的酒气,想也不想就拍手把他的手打了下去,吩咐道:“先带你们王爷下去沐浴,把这一身的酒气都给我洗干净再送回来。” 严之涣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不悦,又晃了晃脑袋,想要清醒些,之后低头嗅了嗅,他倒是闻不出来自己身上有没有酒气,不过听裴蓁这样说,便顺了她的意思,去了隔间沐浴。 “赶紧备下醒酒汤。”郑嬷嬷急声吩咐道,心里发慌,瞧着长乐郡王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加上又醉了酒,今个儿夜里怕是闹得县主不好过了。 “一会县主忍忍,过去这一遭就好了,要是……要是……郡王胡来个没玩,您就喊老奴。”郑嬷嬷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可谓是豁出去了,生怕裴蓁的身子禁不起严之涣的蹂躏。 裴蓁脸一红,也不知怎的想起了看过的画册,心里一下也慌了起来,抓着郑嬷嬷的手道:“嬷嬷我怕,你得陪着我。” 郑嬷嬷柔声哄着她,没几句话的功夫,严之涣就从隔间走了过来,他头发还没擦干,尚滴着水,身上仅着了一件薄薄的绸衣,衣领还打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膛,那双黝黑的眼睛则直勾勾的望着裴蓁。 “我也去沐浴。”裴蓁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严之涣见她失去了以往的从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又低又沉,透着说不出暧昧,更让裴蓁心慌。 “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让红桥陪着我就行了。”裴蓁干笑了一声,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里透着戒备,像个怯生生的小兔子。 裴蓁觉得他话里有话,便多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眼含笑,像一汪春水,忙别过头去,赶紧去了隔间洗漱。 严之涣是武将,耳聪目明,听着那淅淅沥沥的水声也不好受,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只觉得身子热得不行,抬手就把衣襟一扯,这下严之涣结实的小腹都露了出来。 等裴蓁出来,就瞧见严之涣几乎半裸的斜倚在榻上,先是一怔,随后脸就像着了火似的红了起来。 严之涣眉目含春,见裴蓁出来便大步迎了上去,双臂一伸就把人打横抱在了怀里,哑着嗓子道:“都下去。” 郑嬷嬷犹豫了一下,便带着人退了下去。 严之涣把裴蓁放在榻上,她半干的乌黑柔软的头发就散落在了床铺上,喜床还铺着花生红枣桂圆等物,裴蓁养的一身的娇嫩雪肤,哪里受得住疼,眼眶一下就红了,红润的小嘴嘟了起来:“疼。” 严之涣一怔,想着他还没行动呢!怎么就疼了? “硌得疼。”裴蓁双手环在了严之涣的脖颈上,借力让他把自己带起来,身子悬空。 严之涣这才恍然大悟,单手就把裴蓁抱在怀里,然后另一只手拉车床单就是一抖,没几下就把榻上收拾了干净,只是这次没把裴蓁放在床铺上,反倒是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单手环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右手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脸。 裴蓁吞了吞口水,想要别开脸去,却不想严之涣用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低笑一声,“躲什么?我就这么可怕?” “谁怕你了。”裴蓁被他一激,便扬起了小脸。 严之涣眯了眯眼睛,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他头埋在裴蓁的肩膀上,笑得一抖一抖的,火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烫得人难受。 “别动。”严之涣闷哼一声,换过了一口气,之后双手捧起了裴蓁的小脸,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紧接着他的嘴唇就移动了位置,从额头到脸颊,最后到裴蓁红润的菱唇上,他的吻初始是轻柔的,像对待一件珍宝一样小心翼翼,慢慢的,这个吻就变了味道,带着一种贪婪的渴望,似乎想要把裴蓁整个人都吃进肚里。 裴蓁忍不住挣扎起来,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小腿胡乱的瞪着,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就像溺了水一样,呼吸不过来。 “别乱动。”严之涣手在她的翘臀上轻轻一拍,哪怕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软绵的手感,让他忍不住抓了一把。 裴蓁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顿时惊呼一声,手抵在他的胸膛上用力推了推。 严之涣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捧着她粉嫩的俏脸,低头在她红唇啄了啄,然后哆嗦了一下,实在是太甜了。 “我要喘不过气了,你先松松手。”裴蓁呼吸变得气促起来,细声细气的说道。 严之涣手臂松了松,却没有把人放开,反而更放肆的把手从绢丝绫绸里摸了进去,一通揉捏之后裴蓁便酥软了身子,那种感觉陌生得让人害怕。 “握着看看,动一动,娇娇,乖,快点。”严之涣抓着裴蓁的小手来到自己灼热处,低声哄她。 裴蓁摇着头,眼里含泪,怎么也不肯依他的意思办。 严之涣继续柔声哄她,“就摸一下。”见裴蓁明媚的大眼睛掩着泪光,他又是心疼又觉得说不出的快慰,只因她是因自己而哭泣,也只有自己能把她压在身下肆意而为。 “不……”要字还没有说出口,娇嫩的嘴唇就被他口及口允住,裴蓁本能的就张了小嘴,想要索取更多的呼吸,严之涣却趁着这个时候一举攻城,舌尖侵入进她的檀口中,肆意的搅动着。 裴蓁一怔,没有反应过来口中软软的物体是什么,等反应过来以后,脸轰的一下就红了,想要躲开他的纠缠偏偏又避不开,想要把他顶出去,丁香小舌刚移动慢被缠住,让她又羞又怕,简直无所适从。 “碰一碰,娇娇,听话。”严之涣含糊不清的哄着她,犹不死心。 裴蓁不愿意,又挣扎不开,整个人在他身下扭动着,简直把人逼得火气上涌,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火,把她像剥粽子一样,剥了个干净,露出白白的肉来。 严之涣眼睛更红了,带了粗茧的指尖从她肩头一路下摸,摸得她又痒又是难受,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等她那双玉雪可爱的小脚丫被他握在手中时,裴蓁忍不住打了一个颤,哆哆嗦嗦的开口道:“你松开点,我害怕。” “不怕,不怕,娇娇,乖,一会就好。”严之涣没头没脑的吻着她,恨不得把人吞进肚子里去。 裴蓁还是害怕,尤其是感觉到硌在她双腿之间那玩意变得更加粗硬的时候,抖得更加厉害了。 严之涣两手掐着她的腰,一边柔声哄着她,一边用力的往里挤,裴蓁则是紧紧的夹着腿,坑拒那个陌生东西的侵入,她夹得太紧了,肌肤又娇软得不可思议,严之涣顶了没几下便不顶了,索性就着她腿间的柔软动了起来。 裴蓁觉得被他磨得疼,便软软的哀求:“你轻点,轻点,疼。” 严之涣也觉得疼,胀得简直让人忍受不了。 “那你把腿分开一点,进去就好了。”严之涣咬着牙,身上大汗淋漓。 “你先出去,先出去。”裴蓁推他,这样疼她怎么把腿分开。 严之涣闷哼一声,在她耳边低语,“你分开我好出去。” 裴蓁迟疑了一下,才慢悠悠的把腿一点点的分开,没等她反应过来,下身就传来了尖锐的被撕裂一样的疼感,让她哭出了声,捶打着覆在自己身上的严之涣,边哭边骂:“骗子,你出去,快出去。” 严之涣进去了不敢再动,只在里面带着,那种湿软的感觉简直让人着迷,他细细密密的吻着身下娇软成一团的佳人,直到她缀泣声渐小,不再挣扎,这从试探性的轻轻动了起来。 裴蓁轻哼了一声,忍不住在锦被上抓了一把,她还是有点疼,只是那疼中夹杂酥酥麻麻的感觉,倒不叫人那么难以忍受了。 “再轻点。”裴蓁娇滴滴的哼道,似有不满,脚背一蹦,两腿并了并。 严之涣见她得了趣,咧嘴一笑,放了心大举攻城,手指像拨弄琴弦似得在雪峰的一点娇红处揉捏着,那孽根更是无所顾忌的肆意进去,口中还哼哼唧唧的问道:“娇娇,美不美,美不美。” 裴蓁羞得身子都蜷了起来,搭在严之涣后背的手指都直哆嗦,却听他还在那部住的询问:“这样舒服吗?嗯?舒不舒服?” 裴蓁口中抑制不住的溢出了娇吟声,涓涓细流从花蕊中渗出,舒不舒服自是不用说的,她又羞又恼,恨恨的撇过头去,却听严之涣低声笑着:“看来是舒服的。” “你闭嘴。”裴蓁羞恼成怒,娇喝一声。 严之涣得了令,果然不再言语,只做不说,把身下的娇花蹂躏得花枝乱颤,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不知经过他几次采摘,最后化作了一团香甜的花汁,陷入一场柔情缱倦的春情幻梦之中。 第65章   裴蓁一晚上睡的都不踏实, 只觉得有一个火炉在身边烘烤着,她想要跑的远一点, 却发现不管她怎么跑还是被一团火包围着, 不由大怒, 便朝着那火圈一踢,这一脚后总算是逃离里火圈,让她舒服的翻了个身, 口中发出惬心的嘤咛声。   严之涣是疼醒的, 难以言说的那部分让他疼的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拿手去揉了揉, 等缓过这疼劲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把他搁在他腰间的那条细嫩的腿抬了下去, 顺势揉捏一通, 火气又上了来,他赶紧披了外衣下了榻,连着灌了几大口冷茶才敢回榻上。   裴蓁是被凉醒的, 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两条腿被分开了, 牡丹心处又凉又润,一个激灵人就惊醒了,却发现自己两条腿果真是被分开了,那不要脸的正埋头不知道做着什么, 想要把腿合上,又怕把那不要脸的脑袋夹个正着,一时间羞恼成怒, 便娇呵一声:“色胚,你做什……”么字还没出口,她便轻吟一声,那色胚已把探进了牡丹花蕊内的手指轻轻送了起来。   严之涣见裴蓁醒了,抬头一笑,把她两条又细又白又润的腿曲起,手指在牡丹花蕊内动了动,惹得那娇滴滴的美人樱桃小嘴轻轻喘息,媚眼朦胧,含泪欲滴。   “娇娇别动,我给你上点药膏。”严之涣一脸无辜,那手还在做着怪。   裴蓁啐了他一口,便把两腿夹住,不让他手做怪,一眼又横了过去,口中嗔道:“谁用你假好心。”   她就像一朵被雨露灌溉后绽放的牡丹花,又娇又艳,娇嫩的雪肤透着一抹娇红,神态似嗔似喜,让严之涣色心又起,抓着她两腿便把人拉紧了怀中,未等裴蓁那声惊呼溢出口,已是被吞进了他的口中,两相纠缠,两唇紧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严之涣引着裴蓁的小手来到他蠢蠢欲动的孽根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习武的原因,那玩意儿倒是长得颇为壮观,赤中带黑,昂首挺胸,猛地一摸像一柄暖玉。   裴蓁虽是受用过这东西却不曾亲眼见过,更不曾摸过,如今被他牵着手按在那孽根上,又羞又怕,还有一些好奇,跟不住捏了一把。   严之涣倒吸一口冷气,埋在她雪峰间轻轻啃咬,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再动动,娇娇,就是这样,乖,动动看。”   裴蓁在那活儿上掐了两把就觉得无趣了,不跟在用手帮他弄,严之涣咬了咬牙,把她推在了榻上,人往下一滑,便捧起了她一双小脚,她那脚生的甚好,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小巧巧的,又软又嫩,五个脚指头并排挨在一起,肉乎乎的,白嫩嫩的,让人见了便想要握在手上把玩。   “你做什么。”裴蓁被人握住脚,痒的紧,便挣扎起来。   严之涣却是低头在她脚丫上啃了一口,嗓音有些沙哑:“在乱动我可不饶你了。”   裴蓁又羞又恼,恨不得狠狠的在他脸上踹上几脚好能解气。   严之涣对这双雪足爱不释手,从脚背摸的脚心,挠的裴蓁不住的笑,赤条条的身子扭得像带了花骨朵的早春枝条,口中娇喘连连,星眸水雾缭绕。   把玩了一会这对玉足,严之涣更加得寸进尺,把她两脚一分,让这双小脚夹住一处火热的根儿,就着软绵绵的脚丫就抽动起来,裴蓁先是一怔,随即羞得见不得人了,索性扯过锦被蒙在头上。   严之涣怕她闷着,忙伸手把那锦被扯开,长臂一伸把人抱在了怀中,那玩意儿便直杵杵的抵近了她两腿之间,烫的她一个哆嗦,忍不住求饶道:“还疼着呢!你别弄我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赶紧起了吧!”   “还早着呢!”严之涣握着裴蓁的腰,一上一下的带动她跟着自己的节奏,嘴里低声哄着。   裴蓁被他磨的实在难受,蹙眉轻蹙,抬起两截藕臂环在他颈项上,娇啼软语:“疼,你快轻点。”   严之涣爱死她这娇滴滴的小模样,单手拖着她的娇臀往上抬了抬,调笑道:“娇娇是让我快点还是轻点?你不说清楚我哪里知道。”   “轻些,轻些。”裴蓁细声细气的说道,樱桃小口莺声吟啼,杨柳细腰款款摇动,星眸半眯,颊上飞染春色,似有迷离之态,正是应了那句款款迎风随波漾,如泣如诉道春来。   裴蓁被他折腾的狠了,事儿也懒得动一下,软软的瘫在床上,眼波顾盼,可谓是含春带露绽风流。   “我抱你去洗洗。”严之涣讨好的说道,便想连人带被把人一起打横抱走。   裴蓁蹬了蹬腿,横了一眼过去,却是含春带媚。   “帮我把碧萝和碧裳叫进来,我这不用你。”裴蓁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哈欠,忍不住又恼了起来,想也不想便踢了严之涣一脚,娇声斥道:“都怪你,今儿个还要进宫呢!你这样让我怎么见人。”   “不气,不气,咱们进宫一会就回来,到时候我陪着你好好睡上一觉。”严之涣赔笑说道,把她踢来的那只脚抓在手心里,喉结微微滚动,心下又生了旖念。   裴蓁怕他又要胡来,便赶紧扬声唤了人,自己扯着锦被裹成了蚕宝宝。   昨个守夜的是碧萝、碧裳还有姜妈妈和郑嬷嬷四人,听见屋内唤了人,四人忙进了屋,闻着屋内的麝香之气不由红了脸。   “几时了?”裴蓁懒懒的开口问道,脸色有些苍白。   姜妈妈和郑嬷嬷瞧着心疼的不行,忙让碧萝指挥小丫鬟去打了水,准备服侍着裴蓁沐浴。   “府里有一处池子,引的是碧温山上的暖汤,我带你去泡泡可好?”严之涣大刀阔斧的坐在那头,赤礻果着上身,脸上笑容满足,眉目间都是讨好之色。   “县主还是回来再泡吧!眼下已到了卯时,别误了进宫才好。”郑嬷嬷犹豫了一下,低声劝道。   裴蓁微微点了下头,见严之涣悠哉的坐在那,丝毫没有避开的打算,忍不住冲他嚷了一句:“你还不赶紧去洗洗。”   她态度实在算不上好,严之涣却爱她这娇纵样,眉开眼笑的道:“我等你洗好了在去,要不我陪着你一块也行。”   他这下流胚子实在让裴蓁着恼,含娇带怒的瞪了他一眼,哼道:“谁要陪你了。”   郑嬷嬷忍不住笑了,心也算放了下来,觉得她能和德宗大长公主有个交代了,长乐郡王确实是个能容人的,又肯伏低做小讨县主欢心。   严之涣“哈哈”大笑的起了身,口吻宠溺:“那你去隔间,我去外院的,等从宫里回来我陪你好好眯一觉,然后带你看看这府里,若有哪处不合心意,你便让改了就是。”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态度这样好,裴蓁也不好意思在使小性子,便点了下头,娇声软语:“行了,赶紧去吧!怎么这样啰嗦。”口吻似在抱怨,可红菱唇却微微一翘。   “郡王疼您,您可不能一味的端着架子,要是真伤了人心,您后悔都来不及了。”郑嬷嬷温声说道,见裴蓁白玉一样的身子只有几朵红痕,越发的高兴了,直道长乐郡王是个疼人的。   裴蓁听郑嬷嬷满口夸赞严之涣,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他哪里懂的疼人,他若知晓怜香惜玉又怎会把她折腾到下半夜还不得安生,想着他那满口浑话的色胚样,裴蓁撇了撇嘴角,娇声道:“嬷嬷可别夸他了,他哪里懂的疼人了。”闺房之乐她倒是没脸和人诉苦,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严之涣洗漱的到快,裴蓁还没从隔间出来,他已回了房,还换了一身绛红色的窄袖锦服,乌发用高冠束起,那金冠上还嵌了一圈红刚玉,腰间则用玉片腰带束着,显得那腰身窄窄的,衬得肩膀更宽阔,人也英武极了。   裴蓁从隔间出来,见他翘着腿,手上把玩着一支步摇,神色慵懒,见自己出来眼睛便一亮,大步迎了上前。   “怎么没给王妃把头发擦干就让她出来了?”严之涣沉下了脸,他生的长眉细目,猛地阴了脸子倒唬了碧萝几个一跳。   郑嬷嬷见状也轻斥一声,赶紧拿了干布要给裴蓁绞发。   严之涣把手一伸,道了句:“我来。”   郑嬷嬷乐得见小俩口夫妻情深,便把细布递给过去。   “可舒服?要不要力气小些?”严之涣拿干布裹着铜炉,动作轻柔的给裴蓁烘着发,他觉得他的娇娇这一头乌发长得极好,又浓又密,柔滑的像上好的锦缎,人都说头发丝软的人性子也绵,可显然这句话没有应验在她的身上。   裴蓁倒没想到严之涣还有这样的耐心,透着琉璃镜瞧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心里一动,又听他温言细语的问着自己话,便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第66章   严之涣还是第一次瞧见女娘梳妆, 见裴蓁那细嫩的小脸扑着香粉,脸颊上染着淡淡的胭脂, 菱红唇微微一抿, 越发娇红, 也不知是不是承了雨露的原因,整个人瞧着似大变了个样,宛如牡丹盛放, 可谓是勾魂摄魄。   他瞧得有趣, 便走到裴蓁身后,从妆匣里挑出一支金凤衔珠的金步摇插在她髻上, 手指拨弄着她耳垂上精巧的明珠线坠, 那拇指大小的珠子轻轻在她香腮处摇动, 萤光生辉, 似要荡出一波春情。   裴蓁回头冲他一笑,却被吃了个嘴儿,不由一怔, 随即羞恼, 推了他一把道:“下流胚子。”   严之涣负手一笑,把人扶了起来,柔声道:“好娇娇,怎么又恼了呢!”   裴蓁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色胚子, 屋里尚有人在他还能这般不知廉耻,一眼便睨了过去,眸光流转, 眼底眉梢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严之涣直举得身子一酥,恨不得把人打横抱起回榻上好好疼爱一番,可眼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只能歇了心思,携了裴蓁进宫。   卫皇后已是等的急了,一早就派人在宫门处守着,那内侍见严之涣从马车上下来,转身又扶着裴蓁从车厢中出来,那姿势小心翼翼,脸上神情似水温柔,忍不住偷笑,心道,这百炼钢也有化作绕指柔的一天,当真是个男子就爱俏。   “圣人和娘娘都在兴庆宫等着了,郡王妃还请上轿。”魏保躬身说道,眼神不着痕迹的瞟向裴蓁,心里咂了咂嘴,这承过雨露后就是不一样,原本还是朵花骨朵,美则美矣却稍显青涩,如今褪去了青涩不说,还添了三分娇媚,简直勾得人魂都要飞了,长乐郡王当真是好福气,得了这样的尤物在身。   裴蓁倒不知自己变化有多大,作为男人,哪怕是去了子孙根的男人一眼也能瞧出她的变化,那俏脸还是白嫩嫩的,脸颊娇粉,可那双眼儿,却是盈盈水光横生,艳色染上眉梢,一股春色欲遮欲露,含情带意。   显昭帝从裴蓁手上接过茶,心里有些惋惜,这样一个勾魂摄魄的美娇娘到底还是从自己手上放走了。   “朕为你赐的这桩婚事可还满意?”显昭帝含笑问道,眼睛微微眯着。   裴蓁抿嘴一笑,倒不见多少羞意,只侧目看了严之涣一眼,随后道:“您这样问让人怎么回答,若说不满,您该不高兴了,若说满意。”裴蓁红唇一翘,神情似笑非笑:“若说满意可该叫他得意了。”   显昭帝大笑一声,与卫皇后道:“瞧瞧,都嫁了人还这样刁钻。”   卫皇后轻笑一声,说道:“她才多大点,便成了婚也没有一两天就长大的。”说着,看向了严之涣,温声道:“太华性子娇了些,你们既已成了夫妻就该相互扶持礼让,你年岁又长她一些,平素里她使了小性你就多担待一些,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严之涣又哪里舍得与她一般见识,忙道:“皇祖母说的是,孙儿定会好好照顾太华的。”   卫皇后听他这样说却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语带嗔意的与显昭帝道:“您瞧瞧您赐的这桩亲事,凭白让我们太华矮了一辈,可是吃了大亏呢!”   显昭帝“哈哈”大笑 :“倒是委屈了蓁娘了。”   “可不是嘛!”卫皇后红唇一勾,笑吟吟的说道:“那您可得好好补偿我们太华才行。”   显昭帝长眉一挑:“皇后想让朕怎么补偿?”   卫皇后微微一笑:“夫荣妻贵,圣人不妨给大郎个好差事,也叫他锻炼锻炼,等他能为圣人分忧的那天,我太华也能因他更加显贵了不是。”   显昭帝眼眸微眯一下,随即唇边露出些许笑意,朗声道:“皇后说的不错,大郎既已经成家便该立业。”显昭帝说着,召严之涣近身到前,说道:“让你去户部可好?”   严之涣一愣,随即脸上显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之后一脸为难的道:“您要孙儿管着钱匣子可不是为难孙儿嘛!您不如让孙儿去兵部,您知道的,孙儿一向喜欢舞刀弄棒。”   “你到底会挑,一下子就和你三叔抢起了活计。”显昭帝笑骂一声,倒是没有驳了他的意思,沉吟了片刻后,才道:“你现在身上还挂着同知的衔呢!兵部,你等手头的事利落了便过去学习一阵子吧!”   严之涣眼睛一亮,赶忙跪地谢了恩。   显昭帝平日里也是政务繁忙,如今能在这坐一会,喝了小两口敬的茶,又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已是不易,又坐了一会后,便起了身,严之涣到底是男子,不好独自在后宫久留,便随了显昭帝出去。   这两人一走,卫皇后便拉了裴蓁去了偏厅,她是过来人,见裴蓁虽敷了香粉可眼底还透着青色便知昨个夜里被折腾的狠了,不由心疼,口中骂道:“混帐东西,他们严家人都是一个德行。”   裴蓁被卫皇后打量的羞臊不已,不禁求饶道:“您别说了,怪羞人的。”   卫皇后伸手将裴蓁揽进怀中,嘴边衔了笑意:“好,好,好,不说了,咱们不说了,不过有一点我还得嘱咐你,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他身边惯来也没有个人,如今尝了荤,哪里能管住自己,他是个武人倒是不怕会亏了身子,你这小小的人可禁不住他折腾。”   裴蓁羞的把头埋进了卫皇后的胸口处,脸红的似要滴出血来,轻轻“嗯”了一声,做了回应。   卫皇后哪曾见过她这般模样,不由轻笑出声,拢着她道:“大郎是个聪明人,今日我借你名义为他在圣人面前讨了差事他必然心中有数,不会慢怠了你,可夫妻两个若想长长久久,你这娇纵的性子还得收敛一点,对待他需懂得张弛有道才是。”   “您是说就像管着下人一个道理吗?赏罚分明。”裴蓁仰头望着卫皇后。   卫皇后失笑,细想了想虽意思不同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便点头道:“差不多,不过大郎可不是下人,你不能因她生母的出身而将他轻看了。”说到这儿,卫皇后顿了顿:“关于他的生母他若自己不提,你也不要在他面前提及,只当作没有这个人就是了。”   裴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一会你们到太子妃那怕是要听到一些冷言冷语,且不用理会她,她如今,呵,越发的不像样子了。”卫皇后皱了皱眉头,提到太子妃王氏面上浮现了轻蔑之色。   “我还以为太子妃做了祖母心里便更欢喜呢!细说起来王家蓉娘倒是有福,给皇太孙生了长子,虽是庶出,可也占了一个长字,日后倒是能为她在太子府争一席之地了。”裴蓁慢声细语的说道,眼睛漫延着笑意。   卫皇后勾了勾嘴角:“太子妃都不过是张牙舞爪的纸老虎了,那王蓉娘又何以为惧,只是可怜了江家三娘子进门就要做娘了。”   裴蓁神色一动,轻声问道:“您是相中了江家三娘子?”   “侯府嫡女这样的出身也堪为太孙妃了,若不然他还想寻个什么样的。”卫皇后微微一笑:“江家三娘子听说是因为守孝的缘故耽误了三年,不过年龄稍大一点也有它的好处,起码能容人不是,要不然那么个庶长子杵在那里了,谁家的小娘子愿意进门就做娘呢!”   裴蓁到是曾与这个江家三娘子有过一面之缘,模样尚算端庄,身条消瘦,不大言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她外祖家贪污案牵连的缘故,江家人待她们母女都稍显冷淡,反倒是处处抬举二房的嫡长女,为她做脸。   “就怕太子妃瞧不上眼呢!”裴蓁唇角微翘,安乐侯府中也只有安乐侯挂了一个闲职,爵位也只袭到他这一代,之后便要递减,这样的人家,莫说是太子妃瞧不上,换做别的府上也实难相中这位江家三娘子,高不成低不就,偏偏又不曾生了一张可人疼的小脸,也难怪她的婚事会被耽搁下来。   卫皇后红唇一撇,讥诮道:“侯府的贵女她若都看不上眼,那便让她求了圣人,抬了她那好侄女为太子妃算了,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先太子在世时容得她张狂,如今这天早就变了,她偏偏还看不清形式,徒惹人耻笑。”   裴蓁忍不住笑了出来:“太子妃未必是看不清形式,不过是高估了皇太孙罢了,不过您说的话倒是有趣,王家怎么也比江家强上不止十倍,让江家三娘子压在王蓉娘的头上,日日给她请安,王蓉娘怎能甘心,保不准还真会央求皇太孙看在庶长子的情分上抬举她一二,以她的出身,一个太孙良娣还是做得的。”   “抬妾为妻,我只怕他还没有糊涂都那个份上呢!”卫皇后下颚轻轻一扬,眯着眼睛冷笑起来,她若不一棒子把皇太孙打入谷底,岂能对得起他口中毒后的称呼。 第67章   作为嫡母, 太子妃王氏哪怕在厌恶,也不得不受裴蓁的一杯茶。   裴蓁原本当卫皇后口中所说的太子妃不像个样子不过是说说而已, 如今乍一见心里也吓了一跳, 原本太子妃能算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如今却是形容枯槁,面色蜡黄,倒好似生过一场大病一般。   太子妃歪着身子, 斜睨着裴蓁, 眼神冰冷,已有破罐子破摔的迹象。   “母妃若无事我就带太华回去了。”严之涣凉凉的开了口, 神色戒备, 要不是碍于规矩他怎么会踏进这太孙府。   太子妃深呼了一口气, 心中的怒火压了又压, 即便如此嘴边却不自觉的带出一丝冷笑:“大郎这说的是什么话?没听说谁家的媳妇因为婆母无事就嚷着要回去的。”   “我不过是怕打扰了母妃休息罢了,再者,今儿起了个大早进宫, 我怕太华身子骨受不住, 想早些带她回去歇着。”严之涣淡淡一笑,那双狭长的凤目却微微一眯,目光有些凌厉逼人。   太子妃忍了又忍,抓在扶手上的一双手都泛了白, 气得额角青筋直跳,阴森的望着严之涣,冷笑道:“这成家了就是不一样, 连底气都足了,想来你那生母若知晓了在地底下也能觉得安慰了。”   严之涣脸色瞬间扭曲,顷刻间又恢复了原样,嘴角衔着一抹冷笑,说道:“若儿子生母知道您这样惦记她,只怕在地下都难安了,说不得晚上就会给您托个梦,感谢您对她的挂念之情。”   太子妃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笑得阴恻恻的:“人也变得伶牙俐齿了嘛!”   严之涣勾了勾嘴角,缓缓开口道:“母亲赞誉了,只怕比不上二弟,若不然王家小娘子又怎肯委身做小呢!”说完,削薄的唇角翘了起来,显得寡情又尖刻。   “你……”太子妃一章拍在案几上,放肆两字尚未出口,严之涣已出言打断了她的话:“忘记和母妃说一个好消息了,皇祖父已应允我进兵部学习。”   太子妃一怔,神色显得有些震惊,不可置信的望着严之涣,后眼睛一眯,似在琢磨他话中的真假。   怎么可能,太子妃无法相信,甚至想跑去太极宫质问显昭帝,问他忘了先太子是因谁而亡吗?问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英年早逝的嫡子,是不是忘记了对先皇后的承诺,他怎么能,怎么可以如此抬举这个贱种来打他们母子的脸面。   “母妃竟如此为儿子欢喜吗?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严之涣放声大笑,肆意张扬,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孽障。”太子妃咬牙切齿的低喝一声:“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把你给掐死。”太子妃神色渐渐变得疯狂。   裴蓁眼底闪过一抹惊色,似乎没有想到太子妃竟连面上情都不屑于做了,当着她的面就如此口出癫狂之语。   太子妃定定的瞧着严之涣好一会儿,目光阴冷森然,好半响,那阴晴不定的面色才缓了过来,捂着胸口道:“我就知记恨于我,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你也不想想,我若二郎若不好了,你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别忘记了,你也是先太子的骨血,和二郎是打折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   听了这话,严之涣忍不住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意:“母妃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记恨您呢!没有您,哪里有我的今天,我时常想,若不是幼时您对我的磨练,我未必能有今天,说起来,还是我该感激您才是。”   严之涣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似乎想起了当年的种种,不过八岁大的孩子又能懂的什么,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连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多少次险些丢了命,多少次被人像狗一样的踢打,他连那路边的野草都不如,路边的野草尚且不是人人都会去踩上一脚,他却是人人都可以践踏。   “你个孽障,给我滚出去。”太子妃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想也不想便把一盏温热的茶泼到了严之涣的脸上,尖声喝骂道。   这一变故没有惊到严之涣,反而让裴蓁一怔,随即眉头皱起,冷声轻斥道:“母妃这是做什么?连最起码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严之涣随意的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这样的事情他经了不知多少次,只不过,以前泼他不过是白泼,现如今,这盏茶却是要让她付出代价了。   “看来母妃是不欢迎我们,我们走。”严之涣起身攥着裴蓁的手就走。   裴蓁莫说这辈子,便是上辈子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事,这种侮辱,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可她观严之涣神色却并无异样,似乎对于这样的侮辱并不在在意。   “娇娇可是觉得我生的英武不凡,这才看呆了去?”严之涣抬头冲她一笑,笑眯眯的调侃道。   裴蓁忍不住皱了下眉,从袖口中掏出一方娟帕递了过去:“擦擦吧!头上都挂着茶叶末,一会回府让下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严之涣不接那娟帕,反倒是把脸凑了过去,撒娇似的说道:“娇娇帮我擦擦吧!你夫婿我今儿是受了大委屈了。”   裴蓁性洁,忍不住躲了一下,可在车厢里哪里又有多大的地方容她能避开,闪了没两下,就被严之涣欺到身边来,她便叹了一声气,抬手摘了他头上沾着的茶叶末,口中哼道:“不是武人吗?怎么连杯茶都躲不开?”   “谁知道她又会突然发疯。”严之涣撇了下嘴,抱怨似的说道,爪子搭在裴蓁腰间揉揉捏捏。   裴蓁神色微动,眼睛眨了眨,因严之涣口中的那个又字,不免想到他今日毫不意外的模样,想来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娇娇,你腰还酸不酸?”严之涣讨好的笑着,那搭在她腰上的手不知何时换了位置,攀爬到她丰盈的胸口上。   裴蓁往那做怪的爪子一拍,娇声骂道:“老实一点,胡闹些什么,也不瞧瞧这是哪。”   “车里又不会有人看见,我就是随便揉揉,你不腰酸吗?正好我给你按按。”严之涣笑眯眯的说道,裴蓁那点力道对他来说实在是不疼不痒。   裴蓁啐了他一口,你家腰长在上面呀!   “你再不老实点,我可真要恼了。”裴蓁冷下脸来,那张粉俏的小脸一绷当真有几分威严。   严之涣不怕裴蓁使性子,就怕她真恼上自己,忙可怜兮兮的赔笑道:“我不闹你了,不闹了,娇娇别恼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举了起来。   可惜他老实了没一会,爪子又不安分起来,见裴蓁那纤柔的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椭圆,粉粉嫩嫩,心里一动,便伸手攥过她的手,放在手掌心里把玩,那手柔软如绵,又柔白细嫩,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娇娇这双手长得很好。”严之涣柔声说道,那那双手递到嘴边亲了亲,这样尚觉不不过瘾,薄唇一张又含住一根手指,细细啃咬。   裴蓁恼的伸脚就踢他,口吻不悦:“你把我指甲弄花有你好看的。”   严之涣把那手拿到眼前细细端详,笑道:“没花,就算花了也没关系,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凤仙花?我一会回府就给你摘,你教我导花汁好不好?我给你染指甲,保准被你那些丫鬟染的要好看。”   裴蓁见他眉眼带笑,眼角眉梢似有顾盼之色,又眼也不眨的盯着她,似在等她回答,不由就笑了起来,口中偏偏不愿如他的意,嗔声道:“你倒是出息,好的不学学这些东西。”   “这怎么能说不学好呢!这是闺房之乐。”严之涣见她笑了,便有意压低了声音,撒娇一样的说道:“咱们晚上试试?嗯?”   听他这一声试试,裴蓁也不知怎的脸就一红,轻啐他一口,把手抽了回来:“谁要和你试,你个下流胚子。”   严之涣冲她笑的狭促:“我怎么就是下流胚子了?不过是想给娇娇染个指甲罢了,莫不是我的好娇娇想歪了吧?便是想歪也无事,你夫婿我有的是精力,夜里梅开九度都是不成问题,只要娇娇你高兴就成,怎样我都依你。”   裴蓁错愕的望着严之涣,脸色变幻无常,好半响,才瞪圆了眼睛,娇斥道:“你还要不要脸了。”   严之涣擒着她手腕抚上自己脸颊,眉眼含笑,轻声说道:“若能哄你高兴豁出这张脸来又算什么。”   裴蓁发现和他比什么也不要比谁的脸皮更厚,只能甘拜下风,口中溢出一声幽叹。   两人回到王府,刚一落脚,严之涣那厢还在还在扶着裴蓁下来,管家吕威就急冲冲的走了过来,今儿还是他第一次与裴蓁正式打个照面,他这样绝了子孙根的人乍一见裴蓁也不由露出惊艳之色,之后屈膝请安,神色恭敬,脸上的笑容亦不显得谄媚。   府里的上的了台面的人物裴蓁都知道个一清二楚,瞧着这年约四十左右,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便知晓了他的身边,笑着让他起了身,又问道:“吕管家这是有事?”   吕威知道严之涣是极爱重这位郡王妃,当下也不敢犹豫,忙回道:“府里来了客,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严之涣长眉一挑,有些稀罕,能被吕威用“客”来形容的绝对不是程纲他们几个。   “谁来了?现在在哪呢?”严之涣随口问道,手上小心翼翼的扶着裴蓁,还不忘提醒她注意脚下,末了一回头,与吕威道:“这门槛有些高了,一会你找几个工匠给卸下去些,免得扳倒了王妃。”   吕威看了下那矮矮的门槛,嘴角抽了一下,忙应了下来,又道:“来人是您外祖一家。”吕威不敢在裴蓁面前说来者是严之涣的舅父,生怕提到他那敏感的出身,让裴蓁心有介怀。   严之涣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外祖家会来人,打他回了京后,这些年来他外祖一家也不过来了三次,还皆是他年幼的时候,送了银子后就走,说什么也不肯留宿一晚,生怕给他脸上抹黑。   “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过去瞧瞧。”严之涣轻声与裴蓁道。   裴蓁见严之涣无意让自己与他外祖家相见,便点了下头,说道:“这两步路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你赶紧去瞧瞧吧!别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严之涣笑了一声:“不打紧,我先送你回去,你好好歇一会,眯上一觉,等晚膳时候我在叫你。”   郑嬷嬷见严之涣匆匆来匆匆走,不像一早那样粘着裴蓁不放,不由生疑。   “您可是和王爷吵架了?”   裴蓁摆了摆手:“没有的事,是他外祖家来了人,说是等了一个时辰了,他便过去瞧瞧罢了。”   郑嬷嬷与姜妈妈同时“哎呦”一声,惹得裴蓁诧异一撇,抚了抚胸口。   “王爷外祖家来了人,您合该过去打个招呼才是,怎么还回房了,不管怎么说,那也王爷的亲人,是长辈,您是新媳妇,过去见个面,这不是全了王爷的体面嘛!”姜妈妈温声说道。   裴蓁迟疑了一下:“他若想让我去刚刚就会说了,他没提,想来是不愿意让我和他们见面。”   郑嬷嬷轻叹一声,:“王爷生母那样的出身,不用想也知他外祖家必然是家徒四壁,若不然也不会把女儿卖到教坊,您身份矜贵,王爷只怕是担心他开了口您不应,那不是抹不开脸了。”   “郑嬷嬷说的是,您快些过去瞧瞧,王爷见了您一准的高兴。”姜妈妈声音透着急色,她家县主这样一个聪明人,怎么就在这样的事上犯了傻呢!   裴蓁禁不住劝说,便让丫鬟带了路,去了外院寻严之涣了。 第68章   严之涣外祖家姓邓, 冀洲人士,祖上起就是杀猪匠, 可以说是两手血腥, 到了他大舅这一代, 父亲死的早,留下一家子孤儿寡母,他两个舅舅也算是手艺人, 以宰猪卖肉为生, 生活虽算不得富足,却也够温饱, 只可怜那一年闹猪瘟, 满镇的猪都死了, 他外祖母一急之下急火攻心病倒了, 家里攒下的那点银子买了一个来月的药吃着也不曾见好,眼瞧着老太太就要去了,家里也空了, 赶巧京里来了采买小娘的, 严之涣的生母邓凤儿得了信便偷偷的把自己卖了十两银子,自此入了教坊,等他大舅舅得了信,当即跑去了镇里, 那采买小娘的人牙子已赶了车往回走了,邓大舅挥着杀猪刀追出去追出去两里地,可人双两腿怎能跑过四条的畜生, 到底没把妹妹追回来,原以为就此一别兄妹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偏偏邓凤儿模样生的俊俏,人也机灵,在教坊学艺几年便被送进了宁川王府当个舞姬,每年倒也攒下了一些银子,便托了同乡送回了老家,也叫家里人知晓她还活着。   邓凤儿当年怀了严之涣的时候便是偷偷回了冀洲,那时候两个兄长都成了亲,娶得嫂子亦是贤惠爽利,见小姑挺个肚子回来虽心下有疑却也不曾多说什么,伺候着小姑子安了胎生了产,帮着拉扯大了这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也跟着舅舅姓了邓,彼时严之涣名字还没有这般文雅,他在外祖家排行老五,因个头长的大,生性又飞扬跳脱,上房揭瓦闹得不行,人送外号猴五儿。   邓凤儿当年怀着身子赶路,伤了根本,没过几年就得了重病,她虽不识几个大字,却知道自己的孩子出身尊贵,若不想他一辈子呆在这小镇里,便得把他送回京城,她主意正,因前途未卜,怕拖累了兄嫂便留了个口信,带了严之涣去了京城,那时皇太子虽有了嫡子,可也不至于不认自己的血脉,严之涣摇身一变,从那猴五儿成了龙子凤孙,只可怜他生母不曾享了什么福没两月就撒手去了,留下他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在太子府讨生活,这没娘爹又不看重的孩子是何处境已是不言而喻。   严之涣自幼胆子就大,虽说书念的不好,可人却机灵,谁想到他能记着去冀洲的路,在太子府呆了几个月,被打的板子多了心里就生了怨,在不愿在这挨人欺负,便偷偷的跑了冀洲,他身上也没有银子,他嘴甜,一路上便和人讨口吃的,要碗水喝,等到了冀洲人已是瘦的脱了形,险些叫他两个舅母哭瞎了眼睛。   严之涣在不得皇太子的心那也是他的骨血,儿子丢了自然得找,等寻到了人带回了京里又是一顿好打,严之涣这回知晓自己就是孙猴子也跑不出五指山,便歇了在跑的心思,在府里生活了下来,因皇太子对这个儿子素来不大理会,太子妃又视他为眼中钉,府里的奴才为了讨好太子妃和小皇孙自是想着法儿的作践他,饥一顿饱一顿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更有那狗奴才拿狗食戏耍于他,做人作践的连太子府的一条狗都不如。   邓大舅虽知道自己外甥是龙子凤孙,可瞧着他那刚回来时候的样子,也不想吃着什么山珍海味,连镇上的叫花子都要比他有膘,因为他被带回京里心里也是放心不下,就悄悄的进了京,打听到了太子府的住址,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上门去找,就守在墙根底下,被撵了在偷偷回来,等了好几天终于叫他瞧见了人,饶是他这样一条汉子瞧见当时的严之涣也落了泪,浑身伤不说,瘦的真成了猴样,邓大舅想着偷偷带了他去,然后举家搬迁,眼下严之涣已是晓得了什么是权利,哪里敢连累自己舅舅,只收了他的银子便让他赶紧回去,以后他不联系便不要在进京,邓大舅抹着眼泪走的,打那以后不时托人送了碎银子进京,隔个两三年便进京瞧瞧外甥,后来皇太子为严之涣请封后,邓大舅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他别的不晓得,也知道王爷那是顶顶大的,比县里的老爷官大了不知多少,见外甥日子好了,邓大舅到不肯在来往了,生怕他们这一家子的存在给外甥抹黑,让他没脸,对外也不肯透露他们的半点关系。   严之涣倒是年年都托人往冀洲送银子,两个舅舅也收着,不过不敢花,和媳妇一商量,决定给他攒起来将来娶媳妇用,这次来京里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这事,原来他们听说了外甥去蜀地剿匪,不过得的信晚了,那时候严之涣已经恶名远播,邓大舅和邓二舅一合计,打仗是要命的事,谁晓得外甥现在怎么样了,得去看看,而且外甥年纪也不小了,总该娶个媳妇了,是用钱的时候了,便带了攒下的银子进了京,寻到了长乐郡王府,见府里张灯结彩的,和有过几面之缘的邓威一打听,才知道外甥已经成了亲,更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没错,银子送的正是时候。   邓家人已有多年没见过严之涣了,印象中那个身上没二两肉的猴五儿已然大变了样,见他大步进来尚为认出,见他身着绛红锦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只当是哪个贵人,忙要跪了下来。   严之涣也是吓了一跳,忙把人扶起,喊了声:“舅舅。”   邓家人一怔,还是邓大舅先回了神,壮着大胆打量了半响,试探的开口问道:“猴五儿?”   “是我,舅舅。”严之涣大声应着,也是激动,眼眶都红了。   他这一应倒把邓家人激动的够戗,眼泪横流,哪里想到那猴样儿的外甥如今出落的这样体面,比他们看过的戏里的圣人还要体面,只是到底是多年未见,外甥又变得比戏文里的贵人还要显贵,不免有些畏首畏脚。   严之涣忙让他们落了座,亲自倒了茶,又喊人上了点心,之后才道:“舅舅们要上京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们。”   邓大舅摆着手:“咱们都是好手好脚的,哪用得着人接,在说你事也多,别因为咱们耽误了你的正事。”一边说,一边紧张的搓了搓手。   严之涣历练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已是一流,见两个舅舅和舅母都紧张,便笑道:“舅舅舅母们莫不是不认识我了?”   邓大舅嘿嘿一笑:“变样了,变样了。”说着,倒是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忙喊了弟弟,让他把包裹拿出来,又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土瓷罐,把那封口蜡盖一掀,把里面的粗米仔细的倒在布上,然后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那油纸包裹了好几层,他一层层打开,里面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银票。   严之涣不由一怔,却见邓大舅把那银票递了过来,腼腆一笑:“我和你二舅还有舅母合计你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岁数了,这些你给的钱都帮着攒着呢!人都说京里娶媳妇花的钱多,你花钱又大手大脚的,到时候讨不到媳妇你娘地下也不安生。”说道这,邓大舅却突然高兴起来,顺手就在他肩膀上一捶:“谁晓得你小子出息了,连媳妇都娶上了,怕是花了不少钱吧!正好咱们来的时候对,你赶紧把钱收好,给你媳妇放起来,等用钱的时候手头也不用那么紧了。”   严之涣薄唇微微阖动,眼睛红的吓人,声音嘶哑,透着哽咽之色:“我这里用不着钱,你们赶紧拿回去,现如今不一样了,没有人欺负我了,我也能吃的上饭了,给你们钱就是让你们花的,没事给我攒着做什么。”   严之涣人已脱胎换骨,身上气势极盛,他自己犹自不觉,邓大舅却是感触良深,见外甥不要这钱不由缩了缩肩膀,瞧向了自己的弟弟。   邓二舅比邓大舅更没出息,搓着手道:“拿着,拿着,总有用钱的时候。”   “这钱是孝敬你们的,你们只管拿着花就是了。”严之涣动了真情,不自在的扭过去去,沉声说道:“在不拿回去我可真要生气了。”   邓大太太听了这话笑了起来:“好,好,如今猴五儿出息了,这钱咱们就收了。”   “什么猴五儿,如今外甥是王爷了,你乱嚷嚷个什么。”邓大舅斥她一句,虎着一张脸。   邓大太太被邓大舅一嚷嚷吓了一跳,缩了下脖子,然后道:“我这不是叫顺口了嘛!我晓得了,以后要叫王爷的。”   “什么王爷,舅母只管叫我猴五儿就是了,如今这名字,除了你们也没有人肯叫了。”严之涣低笑一声,轻声说道。   邓大太太一脸得意的冲邓大舅扬了扬下巴:“听见没,还是外甥孝顺。”说完,瞧向了严之涣,一脸喜色的问道:“新媳妇呢?赶紧叫出来让咱们见见。”   严之涣抿了抿嘴角,笑容顿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邓大舅又说了话:“见什么,你个没见识的,没听人吕管家说吗?外甥娶的是公主的外孙女,你这粗手粗脸别在给人家小娘子吓到。”   邓大太太听这话不愿意了:“怎么就能吓到了,就是公主的女儿嫁给外甥,那不也是咱们外甥媳妇吗?总是要见一面的吧!我和她弟妹还准备好了东西呢!”说着,与严之涣道:“到不知你娶了媳妇,我和你二舅母在镇上最好的店里买了簪子,合计以后也不知道啥时候还能进京,就想把簪子交给你,等你娶了媳妇在转交,如今好了,正好咱们可以亲自给她,虽比不上你们用的东西金贵,可也不便宜,花了十五两银子呢!”说完,抿嘴一笑,一脸神秘的说道:“你嫂子她们可没有,就给你媳妇儿买了。”   邓二太太点着头:“对的,对的,我和你大舅母琢磨着京里的人见识多,普通的簪子肯定入不了眼,这簪子是纯银的,上面还镶了石头,叫什么,什么来着他大嫂?”邓二太太想不起来。   “芙蓉玉,名字好听吧!”邓大太太抿着嘴直笑。   严之涣本有心请了裴蓁过来与邓家见见面,可想着他舅父他们的出身,又怕他们言语无状得罪了裴蓁,她性子娇纵,若使了性子反倒是不美,便道:“本来是该让她来见见舅父舅母的,不过她身子养的娇,昨个夜里就没睡好,今儿一早又和我一起进了宫,折腾了久了,身子不太舒坦,便歇下了。”   邓大太太一听急了:“哎呀!外甥媳妇不舒服你怎么还在这坐着,赶紧去叫大夫呀!不行,我得过去瞧瞧,身边没有人照顾哪行。”   “不用,大舅母你坐,她身边有的是伺候的人,歇一觉就好了。”   严之涣刚一说完,邓二太太也不是不赞同的附和着她大嫂的话:“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糊涂,身子不舒服是小事吗?就是身边有人伺候你也不能离了她身边,这刚成亲就这样,得让她心里多难受,日子长了夫妻也就离了心。”   严之涣见两个舅母这样说,心里越发难受,想着还是去请一趟,管他是伏低做小还是怎样,只求娇娇给他一个面子就是,等完事后由着她是打是骂都随她高兴。   这样想着,严之涣便道:“我先过去瞧瞧,没准她现在已经起身了。”   邓大太太起了身,道:“我随你过去一起瞧瞧,外甥媳妇既然不舒服,怎么还能让她过来瞧咱们。”   严之涣正想着怎么给大舅母拦下,就见秦宝一路小跑的过来,到他身边低声耳语道:“虎丫带了王妃过来。”   秦宝话一出口,严之涣便怔了一下,赶忙起了身,道了句“去去就来”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第69章   严之涣一走, 邓家人倒是自在了几分,虽说是自己的亲外甥, 可如今样子已经大变, 一瞧就是他们够都够不着的贵人, 便是他待人和气,邓家人心里其实也是有几分惶恐的。   邓大太太摸着那珐琅彩花鸟纹的茶碗,与邓二太太道:“你瞧瞧, 多好看, 可比大郎媳妇陪嫁那对碗漂亮多了。”   邓二太太学着邓大太太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说道:“这碗不知道得多少银子, 外甥如今真出息了, 妹子地下有知也可以放心了。”   邓大太太点着头, 又道:“我瞧着猴五儿好像挺怕他媳妇儿的。”说着, 抿着嘴直笑,望了一眼邓大舅,与邓二太太低声道:“像邓家人。”   “要不怎么说外甥肖舅呢!”邓二太太捂着嘴乐。   邓大舅倒不知自己媳妇儿和弟妹在那说什么, 见两人凑在一起一会笑一会挤眉弄眼的, 便道:“外甥娶的媳妇可不是一般人,等一会外甥带你们过去见面的时候你们都管着点自己的嘴,别以为这是你们炕头,在那胡咧咧。”说着, 他长叹一声,有些感概的说道:“外甥这几年不容易,二十一了才说上亲事, 别人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有好几个孩子满地跑了。”   “我就不爱听你说话,外甥虽说现在飞黄腾达了,可不也是咱们外甥,他媳妇是咱们外甥媳妇,都是自家人,就说我和弟妹说错了什么,外甥媳妇还能和咱们计较怎的,没听说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最知书达理了,外甥媳妇是公主的外孙女,不知道念过多少书,什么道理不懂,就你老这样怕这怕那的,反倒更给咱外甥丢人。”邓大太太嘴皮子利索极了,说的邓大舅一声没有。   邓大舅咂着嘴,喝了口茶,然后说道:“你懂什么,听我的没错,没看见戏文里演的贵妃娘娘排场多大?反正你到时候少说话就对了。”   邓二舅觉得大哥见多识广,人家好歹进京好几回,便附和道:“大哥说的没错,听大哥的,到时候咱们少说话,免得给外甥丢人。”   邓二太太惯来都听邓二舅的,又见大伯说起戏文里的贵妃娘娘,想着她当初看过的戏,一句话说的不对就被拖下去砍了,虽说外甥媳妇不见得能把她们拖下去斩了,要是打板子她们也受不住呀!   “大嫂,咱听大哥的,到时候时候少说话。”   “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邓大太太啐了一口。   再说裴蓁由着府里大丫环头虎丫带路来到外院正堂,刚一进门严之涣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张嘴便斥了虎丫一句:“日头这么足,怎么也不给王妃遮个伞。”   虎丫怕极了严之涣,当下就打了一个哆嗦,微微颤颤的回道:“王……王……王……”结巴了半天,爷字就是吐不出来。   裴蓁抿嘴直笑,轻声道:“是我没让打的,就这几步路,哪有那么娇贵。”   “没眼力的东西,还不滚下去。”严之涣皱着眉头,低喝一声,神色不善的盯着裴蓁身后的两个丫鬟,那是她陪嫁丫鬟,他倒是不好太过斥责,免得给娇娇难堪。   虎丫却是差点喜极而泣,行礼后赶紧跑了下去,就跟兔子被狗追似的。   “你怎么过来了?”严之涣想抬袖给裴蓁遮阳,刚一抬手发现自己还没换衣服,还是穿着一早的窄袖锦袍,便把手拢着挡在裴蓁眼前,柔声道:“下次出来记得让丫鬟给你遮伞,现在光线足,别晃了你眼睛。”   “哪有那么娇贵。”裴蓁笑吟吟的说道,也不知为何严之涣为何总把她当成瓷娃娃一般,她虽养尊处优,可身子骨却是自小就由太医调理,哪里又会因晒了点太阳就晃坏了眼睛。   “我想着你生母那边来了人,我做晚辈的怎么都要过去见个礼,还是,你这边不太方便?”裴蓁歪着头,笑问严之涣,心里倒是拿不准这一趟来的是否正确,她两世加起来也不经过这样的事儿,上辈子她虽嫁给了皇太孙,可因两人间势同水火,太子妃虽为长辈却也只有捧着她的份,哪里敢寻她的不是,便是那边的亲眷,亦因她身份尊贵,见她面也只有给她行礼的份,又怎敢摆出长辈的架子,等她当了皇太后,便是那幼帝都要日日来给她请安问礼,谁又敢让她去给别人见礼,细说起来,能让她行礼问安的也只有那时已是太皇太后的姨母了。   严之涣一怔,显然没有想到裴蓁会主动提出要见他生母这边的亲人,随即忍不住把裴蓁抱住,口中道:“我的娇娇,你怎么这样好,这样乖,让我怎么都爱不够。”   裴蓁吓了一跳,拍打着他的肩膀:“赶紧把我放下来,转的我头晕。”   严之涣哈哈大笑,在裴蓁粉颊上香了一口:“你这样好,可让我怎么谢你才好。”   裴蓁眼眸流转,颇些似笑似嗔的意思:“那便给我打一整套头面做谢礼可好?”   莫说是一整套,便是十套都是使得的,严之涣笑道:“明日让人叫了匠人来,你挑几个花样子,翡翠的,珍珠的,宝石的,白玉的,只要你喜欢每样都打上一套。”   “那可说准了,到时候不许心疼银子。”裴蓁抿嘴一笑。   严之涣失笑,甜言蜜语不要钱一样往外倒::“若娇娇欢喜,别说银子,便把这府里掏空了我亦是甘愿。”   “你这长乐郡王府上上下下加起来也顶不上你值钱,等我缺银子花了,便把你拿出去抵债。”裴蓁弯着笑了起来,红菱唇微翘。   严之涣有意讨裴蓁欢心,便一揖身道:“好狠心的小娘子,竟舍得拿为夫抵账,还请娘子容情,为夫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留在娘子身边侍弄笔墨可不比发卖出去要强。”   他这样做怪,莫说是裴蓁,便是她身后的碧裳和红桥都忍不住咬着嘴唇角笑,心道,这长乐郡王倒是舍得放下身段来讨县主欢心,一会回去学与郑嬷嬷知晓,她定要高兴。   “油嘴滑舌。”裴蓁笑骂一句,又道:“赶紧引了我过去,别让客人久等了。”   严之涣虚扶着裴蓁的腰肢,边走边道:“来的是我两位舅父和舅母,这些年一直住在冀洲来着,听说我去蜀地剿匪放心不下就过来瞧瞧,一家子都是老实人,就是一直住在乡下,怕是有些不通礼数,若有冒犯的地方娇娇还请多担待一些。”   裴蓁睨他一眼,哼笑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还能和长辈一般见识。”   严之涣见她口提长辈,心里越发高兴,忍不住攥了攥她的手,道:“娇娇这样好,都是我多心了,娇娇别和我恼。”   裴蓁微微抿嘴,明眸如珠波光粼粼:“恼不恼还要看你日后的表现。”   裴蓁想着严之涣的舅父便住在冀洲乡下如今也会是个富家翁了,毕竟瞧严之涣提到他们的态度很是亲近,总是会照应他们一二,可见了人,却是微怔一下,屋内的四人穿的倒是整洁干净,细布做料,脸上带着拘谨的笑,见了他们过来便赶紧起了身,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只看穿戴,怎么也不像是个富家翁的样子,与普通的平民百姓无甚区别。   邓家人也合计到公主的外孙女肯定比戏文里的贵妃娘娘长得还要标志,可却想不到竟是这样漂亮,他们因没进过学,倒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知道模样俊的不行,跟花似的,可镇里的豆腐西施好看不晓得多少。   “这是我大舅,这是二舅,这两位是大舅母和二舅母。”严之涣引着裴蓁上前,与她介绍道。   裴蓁微微一笑,轻轻颔首,语态轻柔:“听说大郎生母那边来了长辈,我便过来瞧瞧,因有事耽搁了一点时间,还请舅舅和舅母勿要见怪。”   邓大太太回了神,哪里想到她说话这样细声细气的,待人还和气,忙摆着手,声音压低了几分,怕惊到眼前这恍若神仙妃子似的美娇娘。   “外甥说你身子骨不舒服,赶紧回屋里歇着去吧!我们就是过来瞧瞧外甥,见他好我们也就放心了。”邓大太太一脸笑容的说道。   “大舅母别听他乱说,我已好了许多,您也别站着了,我们坐下说话。”裴蓁轻声说道,笑吟吟的模样。   邓大舅和邓二舅眼睛不敢乱看,低着头,见裴蓁让她坐,便赶紧坐下,邓大舅好歹还见了一些世面,觉得这外甥媳妇那通身的气派可比外甥还要强,心里高兴,觉得外甥这个媳妇儿娶的好,捡到宝了。   “舅父舅母可用过饭了?喜欢吃什么?我让下人给布膳。”裴蓁柔声细语的询问道,倒没有什么轻慢之意。   邓大太太胆子大一些,见那几个没出息的低着头不做声,便笑道:“吃过了,吃过了,还谢谢外甥媳妇惦记。”   裴蓁抿唇一笑,觉得这称呼挺有意思的,她自生就有封号,人都唤她太华二字,若不然便是县主,类似于外甥媳妇这样亲近的称呼她倒是第一次听到。   “那个……外甥媳妇。”   邓大太太被邓二太太捅了一下,才想起了见面礼的事,赶紧把银簪子拿出来,可瞧着裴蓁穿金戴玉的,又觉得她们的东西拿不出手了,一时间有些为难。   裴蓁轻声询问:“大舅母是有话要说吗?”   邓大太太想着她这样和气,也未必会瞧不上她们的东西,一咬牙便把银簪子递了过去,说道:“来时不知外甥娶了亲,就想着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两年也该说亲了,我和他二舅母合计咱们几年也进不了京里几次,想提早备了见面礼,想着让他转交,没想到也赶巧,正好你进了门,这东西虽不值几个钱,却是我和她二舅母的一点心意,别嫌弃。”   红桥待要上前把那银簪子接过来,裴蓁却起了身,亲自接了过来,笑道:“让两位舅母破费了。”   邓大太太和邓二太太赶紧摇着头,又道;“你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她们倒是有心和裴蓁多说几句话,可瞧着她往那一坐,那细腰挺得直直的,脸上虽带着笑,瞧着也和气亲人,可也不知怎的,她们就是不敢多说话,觉得她比戏文里的圣人还要气派。   “两位舅母尝尝这个。”裴蓁见没人说话,严之涣又在那支着下巴笑,便推了身前的一叠芙蓉糕,让红桥端了过去。   “谢谢这位小娘子。”邓大太太见红桥穿戴也是不俗,拿不准她的身边,忙开口道谢。   红桥曲膝一福,笑道:“当不得您的谢,实在是折煞奴婢了。”   邓大太太赶紧伸手扶她起来,觉得这双手可真细嫩,怪不得人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   “你可给舅父舅母们安排好了院落?”裴蓁扭头瞧向了严之涣。   严之涣倒没来得及安排,刚张嘴唤吕威,就听邓大舅道:“不用给我们安排,我们晚上已经找好了落脚的地方。”邓大舅习惯了不给外甥添麻烦,生怕他们这些人给严之涣丢脸,哪里肯住进来。   裴蓁弯唇一笑,软声道:“来了府里,哪里有让长辈睡在外面的道理。”说着,就吩咐碧裳让她下去安排安排院子。   严之涣见裴蓁和气又周到,眼底的笑意几乎都要溢出来,他之前之所以犹豫要不要让她过来见见舅父他们,就是怕面对她轻蔑的神色,他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想面对她鄙薄不屑的目光,他知道她嫁给自己是受了委屈的,可他舍不得让她嫁给别人,宁可委屈她一时,也想要把她娶进门,他有信心,总有一天他会给她这世上最好的,可他真的不曾想到娇娇会对他生母那边的亲人这样和气,他又不眼瞎心盲,自是可以看出她不曾从心里轻视大舅他们,并未因他们的出身而觉得他们低贱,他的娇娇可以说是天之娇女,却这样好,简直让他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 第70章   裴蓁若知严之涣的想法, 必要说他多想了,她虽自持身份, 却还不至于那么浅薄, 以轻贱良民为乐, 况且,每年春分时节她都会随着外祖母下地插秧,为洛邑的百姓祈求这一年粮食丰收, 雨顺风调, 真说起来,她接触的良民只怕比他还要多。   裴蓁从邓大太太口中得知原来严之涣幼时是与她们一同生活在冀洲, 又听她说的有趣, 便引着她多说了一些关于严之涣的事情, 知他小名为猴五儿的时候, 笑的险些岔了气。   邓大太太见她笑的花枝乱颤,倒有些担心了,她尚记得外甥说过外甥媳妇身子骨不太舒服, 这样的笑法, 可别真背过气去,她有心为她抚抚胸口,又怕自己粗手粗脚的再把她弄疼了,便看向了外甥。   严之涣哪知不过一个小名会让她笑成那样, 忙伸了手要帮她顺气,大庭广众的,那手便要摸到她胸口上, 裴蓁当即瞪圆了眼睛,目光透着警告。   “那个谁,还不给王妃顺顺气。”严之涣指了指红桥,他倒知道这圆脸的是裴蓁身边的大丫鬟,叫什么名字却是想不起来。   红桥嘴角一抽,一手抚着裴蓁后背,一手轻揉她胸口,口中温声道:“您可莫要在笑了,瞧着舅太太急的。”   裴蓁抿着嘴角,想把笑意憋回去,可转头一瞧见严之涣的脸,便有娇声的笑了起来,过了好半响,才清咳一声,芙蓉面上飞上红霞,很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说道:“实在是失礼了。”   邓大太太等人摇着头,这样的事算什么失礼,谁还没有这样笑过,不过瞧瞧,公主的外孙女就是不一样,笑起来都比别人好看,那小脸晕红白嫩,像剥了皮的荔枝似的。   裴蓁却觉得有些尴尬,她除了在外祖母,母亲和姨母面前,还从未这样失态过,当下有些坐不住了,便问道:“晚膳可备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若没好赶紧让人下去催催。”裴蓁觉得长乐郡王府有一点不好,府里的下人实在太少,小丫鬟一个个都跟烧火丫头似的,实在上不了台面。   “已经备好了,县……”碧裳习惯性的想要称呼县主,可严之涣一记冷眼撇了过来,叫她把那个“主”字咽进了肚子里,忙改了口:“回王妃的话,已经备下好了,只等入席了。”   严之涣神情一缓,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小丫鬟倒是挺有眼力见的,娇娇既已嫁给他为妻,自是该称呼一声王妃才是。   晚膳是在正院用的,六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严之涣习惯自给自足,穿衣都不用丫鬟伺候,更不用说是吃饭了,他素知裴蓁性洁,不免怕用膳的时候会委屈了她,便让吕威去寻了六个小丫鬟过来在一旁服侍,帮着布菜。   裴蓁嫁进来算今天才两日,府里的丫鬟倒还不曾见过多少,猛地一打照面,让她错愕不已,这哪里是在内院服侍人的,这样的相貌搁在大长公主府里连外院的烧火丫头都够不上。   “瞧着她们也不像是近身伺候过人的,别毛手毛脚打翻了碟碗。”裴蓁忍不住皱眉,与碧裳道:“让把碧萝和红絮唤来,还有王爷身边那两个内侍。”裴蓁记得在严之涣身边看过这么两个内侍,倒不记得名字。   碧裳应了一声,忙出去寻人。   严之涣倒是看惯了这些丫鬟的相貌,没觉得不堪入目,不过是长相普通了些,却比那种扭着水蛇腰娇娇娆娆的丫鬟用起来得手多了。   裴蓁对于严之涣的审美不敢苟同,虽不必寻那貌美如花的小丫鬟,可也不至于用这样扔到人群里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所谓秀色可餐,那容貌清秀可人的在一旁服侍,瞧着心情便会愉快,忽然又想到,这些年他身边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倒也情有可原,这样的相貌便是她为男子,也情愿做了和尚去。   “外祖母那倒是有一批还在调教的小丫鬟,你若是不介意,我便把人要来先用着,等府里的调教好了在把她们送回来。”裴蓁轻声问道,倒是怕他误会自己有在府里安插眼线的意思,实在是她用不顺手府里的小丫鬟,早知如此,她就应该按着母亲的意思多带些陪嫁丫鬟,省的像现在这样落得一个无人可用的地步。   “你高兴就好,要是外祖母不介意,咱们就把这些小丫鬟买下来,也别送回去了,免得你用顺手了换人你再不习惯。”严之涣笑道,他倒是不深想,他既娶了娇娇,她重视的亲人自然也是他的亲人,又怎会生出疑心。   裴蓁定睛看了他半响,红唇翘了翘,眼底都透出了笑意。   “那明个我就让郑嬷嬷和外祖母说去,正好也说声让她多留些日子,帮我掌掌眼,以前外祖母那的人都是她调教出来的,都是规规矩矩的,用着也省心。”裴蓁笑吟吟的说道。   严之涣却是不解的道:“明儿是回门的日子,咱们回了沛国公府瞧过母亲后,下午便去外祖母那了,你还让郑嬷嬷走那一趟干什么。”   “那好,那明儿个下午我们一起过去。”裴蓁眉眼都染了浓浓的笑意,回门日去外祖母是不大合乎规矩的,她虽和严之涣已有肌肤之亲,可到底不知他品行深浅,该客气的总是要客气一些,有商有量才是夫妻相处的长久之道。   严之涣倒是没想到裴蓁因何这么高兴,不过她高兴自己便也高兴,瞧她红唇轻扬,笑眼盈盈,又娇又媚,他便是有些心痒,恨不得能在她小嘴上啃上几口解解馋。   “因明日是回门日,怕是要照顾不周了,我娘家有个六哥,为人为是爽快不过,明日我请他先带舅舅舅母在京里逛逛,等后日大郎得空,再让他陪着你们多玩几日。”裴蓁温声软语,笑盈盈的与邓大太太等人说道。   邓大太太几个忙出言推辞,他们不给外甥丢脸已是大幸,哪里又肯麻烦外甥媳妇娘家兄长。   裴蓁却道:“就这么说定了,你们难得来京,总是该好好逛逛的。”裴蓁一笑,又问道:“刚听大舅母说大郎还有三个兄长和一位长姐,怎么不曾带进京里一道玩玩?”   “他们乡下人,没有见过世面,怕带来给外甥添麻烦,就在家里挺好,正好照顾猪肉铺子。”邓大太太笑道,这次来京里他们还带了腌肉和肉干,也不晓得外甥媳妇吃不吃得习惯。   “有什么添麻烦的,要我说自家亲戚合该常常走动才是。”裴蓁轻笑说道。   邓大太太觉得这话说的极对,忙点着头道:“话是这么个理,可咱们这样的出身,实在是怕给外甥添麻烦,这孩子,过的苦,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能在给他拖了后腿。”邓大太太想着早些年外甥受过的罪,便红了眼睛。   裴蓁不曾经过那样的事,无从体会,只能轻声安慰道:“如今已是苦尽甘来了。”说着,便把娟帕递了过去。   邓大太太摆摆手,却是舍不得用,怕糟蹋这样好的东西,只掏出自己的细布绢子擦着眼睛,口中道:“可别糟蹋你这好东西。”   “大好的日子你哭啥,如今外甥日子越过越好,又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在出息不过了。”邓大舅瓮声瓮气的说道。   “我这是喜极而泣,你懂啥。”邓大太太啐了他一口,顶了回去。   说话间,碧裳领了人过来,邓大太太一瞧,可真水灵,哪里像是下人,那模样,那穿戴,说是高门大户的娘子也不为过,在瞧两个着了青衫的白面小子,那细份儿样,一瞧就没做过活,比她们乡下小媳妇还嫩,听秦宝和周赦一开口,邓家人吓了一跳,竟然真有这样不男不女的人儿。   秦宝和周赦比不吕威净身晚,嗓音已经长成了,他俩净身的时候还是幼童,嗓子张不开了,又尖又细,平日也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听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如今被邓家人像看西洋镜似的瞧,不禁有点窘迫。   碧萝最是会察言观色,见状便道:“奴婢们来服侍舅太太用膳吧!”说着,不着痕迹的与红絮几个递了个眼色,她有意给严之涣身边的内侍示好,她们初来乍到,和王爷身边人打好关系,也能方便了县主行事,日后也好能从他们口里得些消息。   裴蓁微微颔首,显然是极赞同碧萝如此行事。   邓大舅和邓二舅都是糙汉子,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服侍过,顿时手足无措,眼睛更是不敢看这些漂亮的小丫鬟,生怕让外甥媳妇误会他们是什么浮滑之人。   邓大太太和邓二太太也是不习惯,可瞧着外甥媳妇让那两个小尖嗓服侍,话也不说,人家就知道该夹什么菜,想来这样让个下人站在边上夹菜是府里的规矩,就像新媳妇立规矩一个道理,她们便是不自在也不好说什么,再多嘴就是拂了外甥媳妇的好意了,便低头吃起了饭来。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郡王:都说本王是24线小明星,最近应该升三线了吧!等着一颗红星冉冉升起 第71章   是夜, 小夫妻相携回了正院,碧萝和红絮服侍着裴蓁去隔间沐浴, 等出来后, 仅着了件鱼肚白的直袖罗衫, 碧裳和红桥则拿着面脂等物等在一旁。   等严之涣洗漱完回来,就见裴蓁懒懒的躺在竹榻上,好似琼枝瑶树的藕臂露出半截被丫鬟捧在手上, 另一个小丫鬟不知道手上抹了什么东西, 正轻轻的揉着那粉白玉臂,严之涣眸光不由一暗, 饶有兴致的扯过一个圆凳坐在了对面。   他这一来, 倒让碧裳和红桥两个有些紧张, 手指都有些僵了, 裴蓁眼皮一撩,慢悠悠的开口撵人:“在这坐着干什么?没得吓到她们两个。”   严之涣咧嘴一笑,从小几上拿起一个青花云鹤九桃纹的小巧瓷罐, 打开瞧了瞧, 问道;“娇娇,这是做什么的?”   “这是香膏,用来养肤的。”裴蓁细声细气的说道,声音懒洋洋的。   “就是像她这么给你抹吗?”严之涣眼睛一亮, 从瓷罐里挖出一坨软膏,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娇娇,我给你来抹吧!”   “你可别捣乱, 这个是要手法的,你哪里懂得。”裴蓁露出嫌弃的表情。   “那你让她慢些,我跟着学学,等学会了就用不着她们了。”严之涣凑近了些,瞧着她们是怎么给裴蓁按揉的,看了一会,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还比不上他给自己化瘀时涂红花油的手法呢!   “哎呀!你不要在这捣乱了,真若没事干便拿个话本子打发时间去。”裴蓁秀眉微微一蹙,又想起自己脸上涂着珍珠膏,忙舒展了眉头,娇滴滴的嗓音中带着嗔意:“快走,快走。”   严之涣失笑,见她真恼了,便去书房寻了本画册拿回来看,扫了没两眼就失了兴致,毕竟这书中物哪里抵得过眼前千娇百媚的美娇娘,尤其佳人雪肤微露,体如白雪,勾得他恨不得立刻撵了人去,然后成就鸳鸯缱绻的好事。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碧裳在手掌心倒出一些花露,按照刚刚的法子又在裴蓁的身上涂抹了一遍,严之涣等的有些心焦,便探头问道:“还不曾好吗?夜都深了,也该歇着了。”   碧裳和红桥闻言不由抿嘴一笑,裴蓁却是懒得理他,只等着身上的花露都被揉进肌肤里,这才打发了人下去,慢悠悠的回了榻上,不想刚一挑开帷帐便被人抱了个满怀。   “又来做怪,明儿个还要早起呢!”裴蓁打掉他做怪的手,轻哼一声。   严之涣支起身子,他衣衫半敞着,大片的胸膛露在外面,以这种俯视的姿态朝裴蓁一笑:“我不闹你,就这么抱一会。”他也知昨夜把她累坏了,是以便是在想那事,也忍了下来,只想磨磨蹭蹭解解馋。   他几缕头发垂在裴蓁的脖颈处,痒的很,她“咯咯”的笑了起来,身后推了他一把,不想他倒是顺势朝后倒去,因双手还揽在裴蓁的腰身上,一仰一带便把她拉倒在身上,手臂顺势收紧,眨眨眼道:“我的好娇娇,你想做什么?”他声音沙哑,又低又沉,似琴弦拨动。   裴蓁俏脸一红,似桃花含露,又气又羞:“快让我起来,别闹了,明个儿还得起早呢!”   严之涣哈哈大笑,仰头凑过去在她唇上啄了啄:“陪我趴一会,就趴一会,咱们说说话。”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裴蓁没好气的说道,扭了扭身子,觉得身下的人像火炉一样热,烘的人难受。   她嗔上眉梢,娇在眼底,实在是让人又爱又怜,严之涣喉结微微滚动,低声道:“你要是再乱动我可不客气了。”   裴蓁长眉一横,嘴上刚想不服输,就见那双黝黑的眼带着能吞噬人的热烈目光,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虽不是好汉,也知因时制宜,当下便一笑,乖顺的躺在他身上:“你想说什么呢!”   严之涣见她这样乖,不由笑了起来,深呼了好几口气,才把身下的意动强忍住,随口道:“我真没有想到你待舅舅他们会这样和气,娇娇,你这样好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裴蓁轻笑一声,娇声道:“怎么就不知了?不是说好要给我打首饰的吗、怎么?这一会就忘了,还是想赖账?”   “我对你说出来的话,这辈子都不会赖账。”严之涣目光灼灼望着她,两人贴的实在太近了,彼此的呼吸声叠叠起伏,丝丝缠绵。   裴蓁芙蓉面上飞上一抹霞光,抿嘴笑道:“甜言蜜语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   她口中呵气如兰,玲珑的曲线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严之涣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实在是自讨苦吃,一转身便把人压在身下,随后利落的起身,掀起帷幔便去灌了一壶冷茶,他身上薄薄的衣衫让汗水打湿,粘的人身上又闷又热,他随手就把上衣脱了,胸膛起伏,深呼了好几口气。   裴蓁抿着嘴直笑,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他身上肤色不算白,似蜜糖的颜色,肌肉紧实,条理分明,腰身劲瘦,裴蓁觉得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充满了力量感,这样一个人,若只要让他寻到机会,必然一击而中。   严之涣察觉到裴蓁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忍不住有些得意,胸膛挺了挺,回身朝裴蓁笑道:“娇娇瞧得可满意?要不要我近身来让你仔细瞧瞧。”   裴蓁啐他一口,目光倒是落落大方的盯着他,之后红唇翘起,似笑非笑的说道:“尚可。”   严之涣龇了龇牙,被她两句话逗得浑身起火,奈何身上的火实在无处可发,他倒是不敢再盯着裴蓁瞧下去,恶狠狠的磨了磨牙:“明天你给我等着。”说罢,一转身就朝外走,很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裴蓁“哈哈”大笑,笑得小腹隐隐作痛,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把滑落出半个圆润香肩的罗衫拉了拉,踩着绣鞋下了榻。   今晚守夜的是冬云和锦葵两个,原见严之涣一阵风似的挂了出去,还当是他和裴蓁起了口角,后见她穿着罗衫出来,便是一惊,忙道:“夜里寒气重,王妃仔细些才好。”一边说着,一边进屋去拿了外裳给她披在身上。   “王爷呢?”裴蓁问道,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   冬云见裴蓁眼含笑意倒不像是和王爷吵了架一般,心放了下来,笑道:“王爷刚说去练武了。”心里却觉得古怪,这大晚上的,又是新婚燕尔,跑去练哪门子的武,难怪外面有传说王爷似有隐疾,只可怜了她们的县主,这样一个美人竟要独守空房。   “去问问,王爷都在哪练武,这大晚上的。也不怕在闪了腰。”裴蓁有些哭笑不得。   锦葵应了一声,便去寻人打听,没过一会的功夫人就回了来,与裴蓁道:“秦宝说是王爷去了西院,说是您若问起,便让您先歇着,他一会就回来。”   裴蓁想了想,便让锦葵提了灯随她去西院寻人,别瞧着锦葵几个来府里不过两日,可王府内内外外都让她们瞧了个遍,哪个院怎么走,哪个下人叫什么,只要裴蓁一问,她们便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您仔细着脚下。”冬云扶着裴蓁,小心翼翼的看着地,生怕一个不注意让她磕了碰了。   “王爷也是,这大晚上的不在屋子里歇着,怎么还跑西院练武去了。”锦葵为裴蓁抱不平。   裴蓁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还不闭嘴。”   锦葵缩了缩脖子,赶忙请罪。   “平日里把你们给惯的,连王爷都敢编排上了,明儿个自己去郑嬷嬷那学学规矩。”裴蓁脸色沉了下来,轻斥一句。   锦葵眼里含了泪,低声认错。   这西院和正院分明是两个样子,正院内楼亭雅阁,花团锦簇,西院相比之下不免显得萧瑟,穿过了垂花门,没走几步裴蓁就瞧见了院子中央一个人赤着上身,手中挥着一把长刀,月光下,那长刀寒光闪闪,裴蓁站在不远处瞧了一会,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他真正拿刀的模样,那一招一式都利落潇洒,人更是风姿俊朗,等他把一套招式耍完,裴蓁抚掌一笑,出声道:“赶紧回去睡吧!明儿还要起早呢!”   严之涣顺势把刀一手立在了地上,捡起放在石几上的罗衫往身上一披,走了过去,之后眉头皱起,面色冷沉的看了看两个小丫鬟,沉声道:“这大晚上的你们就由着王妃乱走?不知夜里寒气重?”   “是我要来寻你的。”裴蓁轻声开了口,素手一抬,把他衣襟拢了拢,然后便牵了他的手道:“赶紧回去歇着吧!”   严之涣把她手握住,低头一瞧,见她丹罗袜也为穿就踏着绣鞋,顿时急了,腰身一弯,长臂一展,一个打横便把人拦腰抱了起来,转身大步朝正院走去。 第72章   回门当日, 两人起了个早,郑嬷嬷听锦葵说了昨晚的事, 心里对严之涣更为满意, 毕竟县主的身子还没有彻底张开, 不好日日胡闹,王爷知道怜香惜玉,说明心里是极爱重她的, 因为言语间待严之涣更为谦和。   严之涣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他虽认不出裴蓁身边的丫鬟谁是谁,可她身边三个嬷嬷都是知道的, 尤其是眼前这个郑嬷嬷, 是从德宗大长公主府里出来的, 听说极得她的看重, 可以说她人一出来,就代表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脸面。   他瞧向裴蓁,眨了眨眼睛, 那意思是说, 怎么个意思?   裴蓁笑而不语,只与郑嬷嬷道:“嬷嬷下去歇着吧!这有红桥她们呢!”   红桥点着头,笑道:“您老在这可把我们的活都给抢了呢!”   郑嬷嬷闻言一笑,福了一礼, 便退了下去。   桌面上摆着的都是裴蓁喜欢吃的,吕威打听的清清楚楚,知道王爷爱重王妃, 他自然不敢怠慢,头一天夜里就和碧裳几个打听过。   “口味若是不合你的意,咱们在换几个厨子来。”严之涣见裴蓁没吃两口就撂下了筷子,以为是不合她的口味。   裴蓁拿娟帕拭了拭嘴角,笑道:“倒也不必,我吃着还行,就是早膳我素来用的不多。”想了下,又道:“我母亲也给我陪嫁了两个厨娘,我想着也不必让她们上大厨房了,就在这院子里支个小厨房,若是想吃什么便让她们做,你觉得如何?”   严之涣当然没有意见:“你喜欢就好,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你做主。”   裴蓁满意一笑,便拿起净筷给他卷了一张牛肉饼,那牛肉是酱香的,切的薄薄的,饼是用粳米做的,小小一张,皮薄透亮,软糯又有嚼劲,裴蓁见严之涣一连气吃了五六个,便知他喜欢这道菜了。   严之涣却把裴蓁推来的小碟子反推了过去,裴蓁不解其意,挑眉看他,严之涣却厚着脸皮的央求道:“娇娇喂我。”   裴蓁抿了抿嘴角,有些哭笑不得,他当自己是几岁的幼童不同,还这样撒起娇来。   “要不换我喂你也成。”严之涣倒是不挑,夹了一个樱桃肉便递到裴蓁嘴边,他是无肉不欢,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饿出来的毛病,见到肉比见了他亲爹还亲。   裴蓁不张嘴,严之涣倒是有耐心,一直举着筷子,还诱哄似的发出“啊”的声音,惹得红桥几个背过身去抿嘴偷笑。   裴蓁睨了他一眼,见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红唇一撇,倒是乖乖的张了嘴,把那樱桃肉含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做的也算入味了。   严之涣笑意在脸上,唇角上弯,柔声道:“甜不甜?”他眼睛盯在裴蓁脸上,眼睛里透着柔和的光。   裴蓁抿嘴一笑:“你自己尝尝不就知晓了。”   严之涣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即笑的眉眼生辉,欣长的身子一探便衔住了她的嘴,只觉得那唇又软又甜,恨不能把里面里面的蜜汁都口及口允个干净。   裴蓁哪里想到他当着外人的面也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先是一怔,随后恼怒非常,脸色绯红一片,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严之涣低声哄;“好甜。”眼底情意绵绵。   “不知羞。”裴蓁红唇轻启,啐了他一口,凤眸横飞。   严之涣当即身子骨就酥了半边,他的娇娇生的好是公认的,打小起便一尊玉雕的娃娃,他却觉得她生的最好的便是那双眼,又大又长,似有水光含情,艳到了极点,又透着欲语还休的媚态。   起身坐到裴蓁身边,手一挥,他让人把早膳扯了下去,搂着裴蓁轻轻摇着,笑道:“怎么就不知羞了?这是在咱们府上,想做什么谁又能管得着。”   “呸,谁像你这样。”裴蓁哼了又哼,又正色道:“日后不许这般,我不喜欢。”   严之涣用手指勾着她的脸,含含糊糊的应道:“好,好,日后你怎么高兴我怎么弄。”   裴蓁品着这话不对味,秀眉一拧,便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不料那肉硬的像石头一样,她没拧动不说,还险些伤了指甲。   严之涣捧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呵着:“掐我不打紧,可别伤了手,让人心疼。”   裴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男人说起甜言蜜语如吃家常便饭一般,张嘴就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万花丛中打过滚的。   把手一抽,裴蓁哼笑道:“别和我打马虎眼,你若是再犯,瞧我怎么收拾你。”裴蓁红唇一翘,想起了寿昌公主拿着藤条追打薛六郎的情景,不由笑出声来,琢磨着她哪日也寻了一根藤条来,若是他不在听话,便也让他尝尝抱头鼠窜的滋味。   严之涣只觉得裴蓁看向自己的神色有些古怪,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当她还在恼,便是讨好的说道:“都是我的错,只要娇娇高兴,想怎么收拾我都行。”   裴蓁长眉一挑:“当真?”   严之涣毫不犹豫的点着头:“自然了,我怎敢对我的娇娇扯谎。”   裴蓁歪头看他:“你若是再犯,我便是让你做一回薛六郎,也尝尝那藤条的滋味。”   严之涣先是一怔,随即大笑:“我倒不知我的娇娇还是母老虎。”说完,跟她脸贴脸,低声笑道:“娇娇也不用等我犯错,你若喜欢,晚上咱们就试试,我听说有一物与那藤条相似,打在人身上却是不疼,只能留下浅浅红痕,是以不少人拿它做闺房之乐。”说罢,眨了眨眼睛,声音既沉且低,暧昧的笑了起来:“我自是舍不得让娇娇受这苦,便让我遭一回罪吧!”   裴蓁真的是被严之涣这一番话说的羞臊的要见不了人了,好在屋内没有旁人,若不然她定要寻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下流胚子,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我看什么不近女色,想来是去惯了下流地方,这才瞧不上府里的丫鬟了。”裴蓁娇声骂道,凤眸中闪烁着簇簇火光,一张俏脸却是红的似煮熟的虾。   严之涣见她嗔中带娇,心软的一塌糊涂,带笑哄她:“这可不是冤枉我了,我哪里能去那种地方。”这话却是实打实的。   裴蓁睨着他,质问道:“那你如何知晓那些下流事的。”   严之涣清咳一声,有些犹豫,见裴蓁秀眉轻挑,红唇微撅,忙道:“不过是在指挥司里听了几句浑话,再者,有些事情也无需亲身体会,看几眼便知了。”   裴蓁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我倒是不知道什么地方这种东西也能看见的。”   严之涣笑了起来,一个用力把她抱在抱在膝上,低声笑道:“难不成你没看过?”   “看过什么?”裴蓁先是不解,随后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秘戏图,当下羞恼成怒,粉拳抡起便在他肩头狠狠的捶了一下:“不好学的东西,怪不得字写的像狗爬一样,原来心思都没有用在正地方。”   严之涣“哈哈”大笑,把她粉拳一握,放在唇边亲了亲,沉沉的笑道:“若是心思用在了正地方,第一夜吃苦的可就是你了。”严之涣倒没好意思说因一直自力更生,唯恐业务不熟练导致新婚之夜丢了脸,他那段时间是日日夜夜拿着秘戏图苦心钻研,如今已是颇有成果。   裴蓁捂住耳朵,不想听他说话。   严之涣见她举止委实可爱,忍不住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又低笑道:“晚上回来我带你去泡温泉可好,那池子是特意给你建的,多泡几次,保准腰不酸腿不疼。”   “只怕还倍有精神吧!”裴蓁冷笑一声,讥讽他道。   严之涣在她身上揉了一把,灼热的呼吸的打在她耳边:“就是不去泡温泉,你夫婿我也是倍有精神的,不信晚上你试试看就知晓了。”   裴蓁见他说说话就朝着那事儿上拐,且手又在作怪,便照着他脸蛋咬了一口,咬出一圈小牙痕,然后“咯咯”直笑,得意的挑了挑眉。   严之涣一抹脸上,湿乎乎的,他倒是极其好性,不恼,只把圈在裴蓁腰上的手收了收,力道让她挣脱不开,然后用嘴胡乱在她脸上啄着,边啃还边问:“还咬不咬我了,还咬不咬我了。”   裴蓁痒的不行,边躲边笑,最后软声求饶,气喘吁吁的倚在他身上慢慢的缓着气。   严之涣给她揉着肚子,倒是有些后悔这样闹她。   “肚子可疼?怎么笑起来就没个完,往日里不曾见你这样笑过。”   裴蓁无力的打了他一下,慢悠悠的说道:“哎呦,你不要和我说话,让我缓缓,都怪你。”   “好,好,都是我的错,快别说话了,先缓缓。”严之涣好声好气的说道。   “那你还问我。”裴蓁娇纵的性子上来,撅了撅小嘴。   严之涣失笑,他这是问也不是,不问也是,难怪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的娇娇正是美娇娘,又小小巧巧粉团一样的人,可不正是女子与小人。 第73章   因为两人闹了一通, 从长乐王府出来时已有些晚了,等到了沛国公府, 裴三郎和裴六郎已在门口等了半天, 见两人下了车便迎了上去, 裴三郎看严之涣扶了裴蓁下车,眼底便带了笑意,先是客套了一番, 之后两人细细打量着裴蓁, 见她气色尚好,行动之间也如行云流水, 脸上笑意更深, 与严之涣言语间便去了几分客套。   按照规矩, 两人先去了水云居见裴老夫人, 她虽是沛国公府的老夫人,可君为大,她自是受不起郡王与郡王妃一跪, 若是裴蓁有孝心, 自是可以按照规矩给她磕个头,不过显然她们没有那个情分。不过是按照往日那般见了礼,裴老夫人自知惹不起严之涣这样的活阎王,便也不留他们,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让他们去了拂月居。   因裴蓁回门是大事,出嫁的裴家娘子都携了夫婿回来,一来是在嫡母面前做个样子, 二来,是因为严之涣如今已成为了香饽饽,都知圣人让他去了兵部之事,如今这位可不是舞刀弄枪的闲王,可是要入主朝中参政了。   晋安郡主端坐在上首,这一礼受的是理所当然,沛国公却有些尴尬,未等两人跪在蒲团上便让起了身,晋安郡主嘴角顿时露出一丝讥笑,还算他有自知之明。   “母亲。”裴蓁依在晋安郡主身边,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晋安郡主倒不避讳严之涣还在此处,便张嘴问道:“他待你可好?有没有欺负了你?”一边问着,一边细细端详着,见她不像一般新嫁娘那般眼底带青,脸上便露了笑意,心里对严之涣的印象好了许多。   沛国公脸上的笑容一僵,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当着新女婿的面就这样问,可不是疑心女婿对女儿不好一样嘛!   “咱们去外头喝茶,让她们母女俩好好说会话。”沛国公清咳一声,与众人说道,其主要目的还是把严之涣带走,免得让他受了晋安郡主的气,心下记恨了沛国公府。   未等一行人出去,晋安郡主便冷笑开了口:“瞧见了吧!生怕我得罪了他那好姑爷,连累了沛国公府。”   沛国公脚步一顿,心下生怒,却顾及晋安郡主的性子,只能把口气硬生生的咽了下来,却是没脸在看几个女儿与女婿的面色,急步匆匆离去。   “您这张嘴呀!”裴蓁摇头一叹,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母亲那样的性子若是几句话能劝得回来,早几年就不是这样的性子了。   晋安郡主嘴角衔着冷笑:“这世上怎就有这样窝囊的男人,亏得还领着禁卫军的差事。”   这话裴蓁是不好附和的,总不能让她说自己父亲就是那样一个窝囊废吧!况且,这欺软怕硬的性子也妨碍当官不是,若是真是那样刚直的性子,这禁卫军统领也轮不到他来做了。   “我怎么听说郡王府来客人了?”晋安郡主眉头微皱着。   裴蓁先是一怔,随后问道:“您听谁说的?”   “哪里还用听谁说,这事谁不知道。”晋安郡主沉着脸:“长乐郡王府也太乱了,什么事都传的人尽皆知,没个规矩。”   裴蓁深为其然,点着头道:“是没规矩,您是没瞧见府里的丫鬟,说平头正脸都是好听的,一个个也木讷的很,我还想着和外祖母把庄子上的丫鬟们要来,然后好好整顿一下府里。”   晋安郡主诧异的看了裴蓁一眼,说道:“平头正脸有平头正脸的好处,这个倒是无碍,关键是得懂规矩,你外祖母不是使了郑嬷嬷过去吗?让她好好调教一下,不出三个月便能脱胎换骨。”   裴蓁笑了,母亲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我也是这样打算的,不过府里的下人能用的不多,大多还是小厮,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应该多带些人过去。”   “瞧瞧,当初我说什么来着,要给你多带些人你却不要,如今后悔了吧!”晋安郡主伸手点着裴蓁的额头,嗔声说道。   裴蓁摇着晋安郡主的胳膊,讨好的笑着:“现在也不晚,您把温妈妈借我用一段日子,要不我这还真得手忙脚乱。”   “姜妈妈和高嬷嬷还不够你用?”晋安郡主睨她一眼,又被她摇得头晕眼花,忙道:“可别晃了,摇的我头都晕了,借你,借你,明儿个派人来接就是了。”   “我就知道母亲最疼我不过了。”裴蓁娇声娇气的说道。   晋安郡主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嘴怎么像抹了蜜糖似的,这才和他呆了几天就油嘴滑舌的,等时间久了,花言巧语可不就信手捏来。”   “你惯会打趣人,我不和您说了。”裴蓁脸上一红,背过身去,惹得晋安郡主“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怎么嫁了人越发的爱使小性子。”晋安郡主把裴蓁拢在怀里,笑着打趣道,之后正了正脸色,说道:“大郎抢了宁川王的差事,他要是记恨上了,你让他提早防备着些,莫要入了他的拳套,毕竟宁川王入主朝堂多年,身边已经有一批人以他马首是瞻,不是他那样的毛头小子可以抗衡的。”   “我晓得,您放心就是了,我这边的事您不用操心,只管安安心心的过您的日子。”裴蓁柔声说道,话音儿一转,有些好奇的问道:“您不是不喜欢他嘛!”   晋安郡主没好气的瞪了裴蓁一眼:“喜不喜欢他不也成了我的女婿,难不成我还要盼他不好?他过的不好了,你又能得好?”   裴蓁轻笑起来,知道这是母亲疼她的缘故。   “想必这就是爱屋及乌了。”   “呸,他想的倒美,若是敢对你不好,瞧我怎么收拾他。”晋安郡主轻哼一声,到真真是母女连心,都等着收拾严之涣那一天。   严之涣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心道,莫不是娇娇念叨他了?越想越美,眼底便带出了笑意。   沛国公挑了下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他觉得高兴。   “我已听说圣人让…咳,到兵部去学习一段时间?”你和您两个字沛国公琢磨了一下,到底是没拿定主意该怎么称呼,按说他是自己的女婿,他大可端出岳父的架子来,可也不知怎的,在他面前实难摆出这样的姿态。   “是,过几日便要去。”严之涣待沛国公倒是很和气,至少面上看起来还是比较尊敬这位岳父大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娇娇的父亲,他总不能学着丈母娘那样给他没脸,作为女婿,他若这样做,打的可就是娇娇的脸,这一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兵部尚书程大人和靖江伯府是通家之好,我听说……”沛国公顿了一下,用了一个你字:“我听说你和叶大郎交情颇深,这个关系倒是可以一用。”沛国公毕竟入朝多年,大事是不糊涂,他有心提点一下新女婿,毕竟在外人眼中,沛国公府已经和长乐郡王府捆绑在了一起,他若不得好,少不得自己也要受到牵连,而且以他这样的身份,所谓的不好可不会是什么小事。   严之涣有些意外沛国公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多谢岳父大人提醒了。”严之涣一拱手,客客气气的说道。   他俩说话,能插上嘴的人极少,沛国公府出嫁的庶女所嫁的大多是庶子,只有大娘子和四娘子嫁的是嫡子,余下的女婿在严之涣面前实在没什么资格插话,名义上虽说是连襟,可谁知道人家认不认你这门穷亲戚,况且,便是他们想插上几嘴,层次上还没到那个层面,贸贸然的开口,只会徒惹人笑,大娘子的夫婿身份倒是够,肚子里也颇有几分墨水,不过他也不好意思开口,毕竟当初在府里闹出那样的事情来,他们府上也因此被贬,且,想到当初他母亲有心算计姨妹,他还真怕严之涣想起这一茬,在来找孔家麻烦,至于四娘子的夫婿,那是一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官至承奉郎已经有五年,至今不曾升迁,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况且,他连兵部大门朝哪边开都未必清楚。   沛国公脸上露出笑意,又道:“圣人可曾说让你去兵部任何职?”   “倒还不曾,皇祖父说先让我过去学习一下,看看哪个位置能得心应手。”严之涣含笑说道,他已瞄上了选用武官这一块。   沛国公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择选武官倒是更适合你。”不管是掌军令还是掌军械都是圣人信重之人,这两个位置实难插上手,唯有选用武官及兵籍他还能插上一脚,不过掌兵籍实在是没有多大的用处,倒不如选用武官更为有实权,将来也便宜行事。   严之涣没想到沛国公会与他想到一处去了,且还这样提点他,倒是有点感动了,只当是沛国公疼爱裴蓁的缘故才对自己爱屋及乌,是以言语之间便更显得敬重,至于晋安郡主为何要当他的面给沛国公难堪,他只能说夫妻间的事情不过他这个女婿能管得了的。   严之涣满口感激之言,一直到从沛国公出来上了马车去往德宗大长公主的路上才被裴蓁浇了一盆冷水。   裴蓁听他满口感激之情,便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傻?你以为父亲为何要提点于你?”   严之涣怔了一下,说道:“不是因为爱屋及乌的原因吗?”   裴蓁不想严之涣还有这样天真的时候,不由笑了,说道:“且不提我自幼就长在外祖母身边,本就和父亲生疏,便是养在府里,你以为那样的浅薄的亲情足矣让父亲爱屋及乌?”裴蓁说着,轻叹一声,想着严之涣年少时虽过的坎坷,可有事情没有人教他,他却是未必会懂,只怕只把父亲当成了他的岳丈,不知防备。   “我嫁给了你,在旁人眼中就意味着沛国公府和长乐郡王府绑在了一条船上,你若不好,沛国公府必会受到牵连,是以父亲才会提点于他,你倒也不必因此生出感激,因为你若好了,沛国公府也会更加体面。”裴蓁轻声与他解释着,又道:“父亲若真有爱屋及乌之心,他就不说让你走叶家的路子了,须知兵部侍郎与父亲是至交好友,他大可在他面前提上几句,那样你行事不是更便宜?”说道这,裴蓁忍不住冷笑一声,虽在他面前非议自己的父亲不好,可有的话她总是要说透的:“你不知我那父亲惯来会专营,滑溜的像条不沾手的蛇一样,这些年来,不管是他哪个女婿他都不曾提携过,因私误公的事永远也寻不到他的头上来,若不然圣人怎会放心用他,可别忘记了,裴太后可是出自裴家,是父亲嫡嫡亲的姑母。”   听完裴蓁的一席话,严之涣如同醍醐灌顶,按说他应该苦笑一声,感慨人性如此之复杂,偏偏他却一脸喜色,长臂一伸就把裴蓁抱在了怀里,手在她身上又是揉又捏,口中美滋滋的道:“我的娇娇,让我说什么好,这样聪明不说,这样的护着为夫,果然是我亲亲好媳妇。”   “呀!你做什么。”裴蓁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他那双像大钳子在一样,让她怎么都掰不动,最后只能随他了,却不忘狠狠的在他脚上踩了一下,哼道:“我不过是见你呆头呆脑,怕你被人卖了去。”   严之涣嘿嘿一笑,知她是嘴硬心软,心里比吃了甜糖还要甜,不过想着,他总不能给自己的亲亲小娇娇留下一个蠢笨的印象,便低声笑道:“你真当为夫那样傻不成,我虽不知道岳父为何要提点于我,却也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吃午餐。”   他笑的有些得意,裴蓁便似笑非笑的勾着嘴角,问道:“那你还说什么爱屋及乌。”   严之涣把有埋进裴蓁的肩颈里,闷声说道:“我想讨好你嘛!”他以为自己对岳父满口赞美,娇娇必然是要高兴的。   裴蓁有些无语:“你怎么会觉得我会高兴?”   严之涣头一扬:“吕威说的,新女婿得讨好岳父岳母,这样媳妇才会高兴。”   裴蓁抬手揽着他的脖子,微微一笑:“你无需讨好任何人,若想我高兴,只需讨好我一个便可以了。”   严之涣不住的点着头,摆出一副受教的姿态,见他的娇娇这样娇柔无骨的挂在他的身上,小手还搂着他的脖子,要多乖就有多乖,忍不住一左一右在粉颊上偷了个香,最后又在她红唇上啄了啄,那双原本幽邃如墨的眸子熠熠生辉。 第74章   严之涣昨个夜里缠着裴蓁闹到了下半夜, 直到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还能感觉到身上压着一个火炉子,她身娇肉贵的, 自然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高高挂起了。   帐幔外先是探出一只莲藕一样白嫩的手臂, 也不用做声,守在外面的丫鬟瞧见便知道裴蓁醒了,一边一个利落的把帐幔挂在鎏金的帐钩上, 裴蓁身上裹着被, 哈气连天,这就是自己当家做主的好处, 便是睡到日上三更也没有人敢催。   “王爷呢?”身侧的榻上早就凉了, 不用想也知这人起了个早。   “王爷一早就起来练武去了。”碧萝轻声说道, 服侍着裴蓁起了身。   裴蓁轻“嗯”一声, 又是哈欠连天,随手拿一面手镜照了照,那面皮还是似白玉一样, 可眼底那处却透着青色, 一看就知道昨个夜里没有歇好,至于为什么没有歇好,裴蓁不用琢磨,也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碧裳那厢让人把一直温着的早膳端了过来, 裴蓁随意的瞧了一眼,就觉得没有多少胃口,手一挥便道:“撤下去吧!今儿没有什么胃口。”   “那您也得吃一点, 一大早便不进食胃里空着又该不舒服了。”红桥柔声劝道,盛了一碗牛乳碧梗甜粥,那粥熬得又白又浓,香气四溢。   裴蓁单手托着香腮,唇角一撅:“不吃,赶紧撤下去,瞧着就头疼。”   碧裳惊了一下,忙道:“可是昨个夜里着了凉,要不请了太医过来给您把把脉吧!”   裴蓁怎好意思说自己是累的,摆了摆手:“不用了,歇一会就好了。”说罢,便又想回了榻上眯上一觉,两眼都泛起了泪花。   郑嬷嬷和姜妈妈挑了帘子进来,瞧裴蓁的脸色便沉下了脸来,她们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里面的事,不免埋怨严之涣不知节制,便是胡闹也该有个章法。   “我这头疼得厉害,先去歇一会了,若王爷回来叫他莫要扰我,有什么事都等我醒了再说。”裴蓁手掩着小口,细声细气的说道,想了下,又道了句:“若未时我还没醒,便叫我起来,一会姜妈妈先把话传下去,若未的时候让府里的下人都去东侧院的文舒厅等着,我有话要说。”   这话说完,裴蓁便没精打采的回了房,裹了软被又睡了过去,严之涣回房听说她又回房眯觉去了,本想跟过去,郑嬷嬷和姜妈妈如同两尊降龙罗汉一左一右守在那里,瞧着他像是防贼,严之涣摸了摸鼻子,讪笑一声:“让娇娇睡着,我再去练一会武。”说完,一扭头走了。   没有了人打扰,裴蓁这一觉睡到又沉又香,眼瞧着到了未时,郑嬷嬷一狠心把人叫醒了,不管怎么着,这当家主母也该见见下面的人了,立威的时候到了。   碧萝带了一溜小丫鬟进了来,端着洗脸的玉盆,洁面的凝团子,一沓细棉巾等物。   裴蓁刚醒过来,还有些迷迷糊糊,玉色的脸上带了丝红晕,像一个玉娃娃一样由着碧萝等人摆弄,梳洗好后又换了身交领齐腰襦裙,雪青色的短襦,藕色帷裳裙,内里鸭黄做底,肩头到手臂间旋绕着樱草色的素面绢丝披帛,看上去又娇又嫩,真真是一个玉人儿。   文舒厅内离未时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候就聚了下人,吕威倒是会指挥,让所有人一个个按照管的差事排好队,这让裴蓁一到文舒厅便可立即问话。   碧萝让两个小丫鬟搬了一把宽椅进来,放在正中央请裴蓁上坐,然后她和碧裳三个两人一组,一左一右站在裴蓁身后,姜妈妈、高嬷嬷、郑嬷嬷,还有从晋安郡主身边借调来的温妈妈在左边站了了一排,是以还未等裴蓁开口,这气势已是足了。   “门子一共有人几人?管事的是谁?”红絮清了清嗓子,脆声问道,那声音又亮又响,莫说厅里站着的人,便厅外院子里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管事的王二站了出来:“小人王二给王妃请安,正是小人管着门房,手下一共十六人。”   裴蓁打量了他一眼,问道:“每日怎样轮班?”   王二回道:“每日四人轮班,早晚各两人。”   “都是签了死契还是活契?”裴蓁倒是知晓长乐郡王没有家生子,毕竟他封王也没几年,便是那些奴才进门就生了娃,也还不到能站岗的年纪。   “回王妃的话,都是签的死契。”王二轻声回道,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不敢抬头。   裴蓁点了下头,又问道:“前日当值的是哪四个,喊进来。”   她话一出口,那厢就有人传了四个小子进来,那四人也是头也不敢抬,进门就跪地请安。   “我且问你们,前日又谁出过府?又有谁递过话出去?”裴蓁淡淡的开了口,神色叫人辨不出喜怒。   那四人没有吱声,对看了几眼,嘴唇哆嗦着,其中一人咬了咬牙,低声回道:“奴才记不大清了。”   裴蓁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冷笑一声,把第一把火点着了:“好一个记不清了,做门子倒不知谁出过府谁递过话,你当这长乐郡王府是什么,是你们家的菜园子,说出就出不成?我看不给你们紧紧皮子,你们这记性是不会好的。”说罢,手一挥,吕威立即喊了侍卫进来把人拖了下去,又躬身问道:“不知王妃要赏他几板子。”吕威激动的直哆嗦,他从严之涣回京以后就在他身边伺候的,等他封王开府了,他这近身伺候的人便成了府里的大管家,可你让一个小太监,就算已经变成了老太监管家实在是一件难事,他能把正院管的明白已经是不容易了,如今可好了,府里了王妃娘娘,瞧瞧这派头,一瞧就是做当家主母的料子,王府总算是可以立起规矩了。   “打到他想起来为止,既是签了死契的,便是打死也是他的命。”裴蓁冷声说道,又是冷冷一笑:“一个一个给我来,我倒是要瞧瞧能不能想得起来。”邓家人前日进了府,昨个就传的人尽皆知,这府里吃里爬外的狗东西倒是不少。   谁也没有想到裴蓁话没问上几句,就先动了板子,瞧她小小年纪,说起认命来却是眼都不眨一下,着实心狠的紧,这下倒是没有人敢小瞧她了,毕竟签了死契的奴才打死了也是白死,不过是烂命一条罢了。   院子外板子声想起,那些侍卫都是军营里混过的大老粗,手下有着一把子力气,下手也不曾留情,十来板子下去那人一条小命就去了一半,哀嚎声渐歇。   “想起来了吗?想不起来就挨个去紧紧皮子。”裴蓁目光冰冷的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三人。   那三人跪地求饶,有那血淋淋的例子在,这回倒是想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相说出了人名,裴蓁神色不变,直到最后手掌在案几上狠狠一拍,冷笑着连声道了三个“好”字:“我倒是不知府里养了一群吃里爬外的狗东西,吃着长乐郡王府的饭,还不念恩情,反倒是传着主家闲话,这等刁奴留有何用。”   被点了名的婆子丫鬟纷纷哭喊冤屈,哪里肯承认自己是传了话出去的,只道是被那三人冤枉,更咒他们不得好死,且还彼此攀咬,更牵扯出了不少人来。   裴蓁却是不管真相如何,也不想费力追究,只与吕威道:“念在她们是妇人的份上,每人便赏十板子以儆效尤,之后灌了哑药发卖出去。”她话音落地,求饶声连连响起,裴蓁却是不理会,只微皱着眉头。   郑嬷嬷见状,冷喝一声道:“把嘴都给堵上,免得惊扰了王妃。”心里却道,这长乐郡王府果真是没个规矩,若换做在大长公主府,谁敢这样喧哗,到时候落得一个死字还是一件幸事了。   等那群人的嘴被堵上,东侧院总算是安静下来,裴蓁润了润嗓子,继续问道:“府里的丫鬟签了活契的站出来。”   慢慢的,十来个小丫鬟从院外走了进来,腿肚子都打着筋,脸色煞白,刚一进屋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请安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裴蓁转着中指上带着的金绞丝嵌红宝石戒指,唇角微翘,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眼也不抬,冷声道:“这府里只留签了死契的下人,若有不想签的,就结了这个月的俸钱,另在赏了五两银子回家去吧!”手上不攥着死契的人,她是万万不敢留用的。   那十来个小丫鬟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她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娘,进府里也是为了挣那每个月半两银子的月钱,等过了五年以后便可回去嫁人,倒从未想过真正的卖身为奴。   “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也免得你们说我这个做王妃的心狠,不过我话先撂在这了,府里但是签的是活契的,现在开始自己都琢磨一下,若想留下府里,便签了卖身契,若不想留下的,我也不为难你们,这个月的俸钱我给你们结了,在另赏五两银子,只一点,管住自己的嘴,别什么脏的臭的都扯上长乐王府,若觉得自己管不住嘴的,也好办,但凡我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外面的人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例子。”裴蓁红唇微勾,轻笑一声,满声细语的说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调,可听在众人的耳中却让人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 第75章   裴蓁轻呷着茶, 等喝了小半盏后才把茶碗一撂,发出一声脆响, 震得人心头一颤, 她却淡淡一笑, 把手一伸,碧萝立刻把一账本递到她手中,她一页页翻开来看, 一目十行, 让人觉得不过片刻就把这一本账册翻阅完,她却不语, 等碧裳、红桥、红絮三个也把手上的账本看完, 在她耳边低语一阵后, 才勾了勾嘴角, 笑的冰冷。   “前些年如何我也不追究了,毕竟当时我也没进长乐郡王府的门,只说这个月, 从月初到现在才几天, 一双手都扒拉得完,可你们这账记得倒是有趣,采买的三日一记账,是哪个府里的规矩?”   负责采买的谢管事被喊了出来, 说道:“回王妃的话,从小人进府开始一直就是三日一记账。”   裴蓁长眉一挑,碧萝便脆声问道:“你是哪里的人?哪一年进的府, 又曾在哪个府上当差过?”   “小人是平洲人士,是王爷建府这年由太子妃赐下的。”谢管事说道太子妃时头微微抬了一下。   碧萝看了裴蓁一眼,见她神色不变,便继续说道:“那就是曾在先太子府上当过差了,看你记了一笔糊涂账,想来原本任的差事不是负责采买的。”   “小人原在先太子府上的时候负责的是外院的采买。”谢管事急急说道,怎肯承认自己没有干过采买的差事。   碧萝立即冷笑一声:“既干过这差事怎还能作出这样的糊涂事来?奴婢看此言不实。”碧萝看想裴蓁。   裴蓁眼皮一撩,冷声道:“满嘴胡言,难怪连个账都记不明白,既你做不了这差事,那就换个人来。”   “奴才是太子妃赐下的。”谢管事哪里肯被撸下来,谁不知道这采买的差事油水最多不过,他一咬牙,便提了太子妃,想以此来压裴蓁一头。   裴蓁却是连声冷笑:“你拿太子妃威胁我?我倒想去问问,你这记账的本事是不是在先太子府时学会的。”   谢管事不敢答这话,眼珠子一转,便道:“您免了奴才的差事,奴才没有办法和太子妃交代,您求王妃开恩让奴才回太孙府去。”   “果然是刁奴。”裴蓁红唇勾了下,沉声吩咐道:“把人给我绑了,送回太孙府去,就说此人口口声声念及旧主,这样的奴才留得住也留不住心,我便成全了他。”裴蓁又岂会惧一个小小的奴才。   谢管事一怔,没想到裴蓁会敢这样打太子妃的脸,随后便哭嚎起来,他这样一个奴才秧子就是回了太孙府也不过是被打死的命。   这一次不用人吩咐了,吕威从怀里掏出一个汗巾就塞进了他嘴里,然后让侍卫把他拖了下去,刚一拉到院子里,就被严之涣瞧了个正着,谢管事呜呜咽咽的想和他求饶,严之涣脚步一顿,问道:“怎么回事?”   那两侍卫对视一眼,回道:“是王妃吩咐把这人拖下去,说是送回太孙府上,让他回旧主太子妃的身边。”   严之涣笑了一声,点了下头,便是大步流星的进了屋。   厅里的人见他来了,纷纷见礼,他却不理会,只随手拎了一把宽倚放在裴蓁身边,大马金刀的坐了上去,与裴蓁道:“与这些人啰嗦什么,哪里不如你意了,便撵了出去就是,让吕威在去给你采买。”   裴蓁有些无语,她总算知道为何这府里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感情这府里的下人不是别人送来的,就是路边随便买的,长乐郡王府能立起规矩来才怪。   “王爷若无事可干,不妨在去练一会武。”裴蓁咬牙,从两片水嫩的红唇中挤出一句话。   严之涣有些委屈,他都多久没瞧见她了,知道她睡醒了便赶紧赶了过来,屁股下的椅子还没坐热的,就让她嫌弃成了这样。   “王爷还不去?”裴蓁侧头望着他,微微一笑,那笑里带着说不出的威胁之意。   严之涣摸了摸鼻子,清咳一声:“那本王先去了,娇……咳,王妃先忙,别累到自己,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顶撞了你,只管拖出去打死。”   严之涣话没说几句,可却点出了自己的态度,一是,他极爱重自己的王妃,二是,王妃身后站着他,不管是非对错,只要王妃说错了,那就是错了。   “这些年圣人也赏下不少的东西,我也不用问你们是否记录在册,这御赐的东西都是有单底在的,只用一对便知是否短缺了,若有那手脚不干净的自己自己站出来,我也可容情处置,若不然,让我查处哪个胆大包天的连御赐之物都敢贪墨,就不是一顿板子可了事的,那就是死罪,诛九族的死罪。”裴蓁清了清嗓子,昨个夜里用嗓过度,今儿又说了不少的话,让她嗓子又干又痒。   这样的事谁能承认,莫说没有人承认,只差要喊起冤来,可有前车之鉴,那哭喊的人都被堵了嘴拉了下去,是以厅里没有人敢做声,就是哭也是捂着嘴巴一抽一抽的。   “没有人承认是吗?那很好,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这说明咱们府里的人手脚还是干净的,只是,一会别让我失望才好。”裴蓁淡淡一笑,与郑嬷嬷道:“麻烦嬷嬷带了人下去点查库房。”说完,看了红桥和红絮一眼。   两人会意,拿了册子笔墨跟在了郑嬷嬷的身后。   裴蓁则是一边呷了茶,一边翻着田亩册,他名下有三个庄子,位置倒算得上不错,离京郊不远,皆有百顷良田,收成一眼瞧过去还算过得了眼,想来管着田庄的管事还算个老实人,只可惜入不敷出,这边攒下的银钱倒都叫府里的狗东西贪墨了。   “梁管事何在?”裴蓁轻声问道。   一个半佝着身子的老头站了出来,穿着七分旧的褂子,都同为管事的,却比不得府里的管事穿着体面。   “赏他五两银子。”裴蓁温声笑道:“我这人赏罚分明,一心为府里着想的,必不会叫他吃了亏去,若是偷奸耍滑,就莫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   梁管事一听五两银子吓的一个哆嗦,以为要是撵了他走,双腿都打了颤。   碧裳抿嘴一笑:“王妃赏你的,拿着吧!日后也要这般勤勤恳恳的做事。”说着,又问起了他家中还有何人。   梁管事哪里想到他想差了,回过神后,忙行大礼,之后一抹额头上的汗,回道:“奴才家里有个老婆子,还有三个小子,三个儿媳妇,平日里帮着奴才跑跑腿,三个儿媳妇则和奴才那婆子帮着摘果子,晒点果脯。”   “那就是说没在府里当差了?”碧裳问道。   梁管事点了点头:“都是笨嘴笨舌的,哪里配进府里伺候王爷。”   碧裳回瞧向裴蓁,见她微微颔首,便道:“明儿个你把人都带进府里瞧瞧,若是得了王妃的眼缘,赏你们一大家子个体面。”   梁管事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美事,先是一怔,随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感念裴蓁恩德。   郑嬷嬷点查库房用了两个时辰,回来时脸色有些怪异,裴蓁见了不由挑眉,郑嬷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把两个册子呈了上去。   裴蓁翻开一瞧,左手上是原就记录在案的册子,右手上是刚刚重新登记过的,只有几张纸,这可就有意思了,不过眼下已到了酉时,库房既已点查清楚,她也不必急于今天就把这些事翻弄个清楚,明个儿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够她来收拾这帮吃里爬外的狗东西。   “今儿就先到这了,明天巳时还是在这文舒厅等着。”裴蓁翻手把册子一压,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还是那句话,鸡鸣狗盗这辈这府里留不得,一晚上的时间也够让你们想个明白了。”裴蓁说完,看向了吕威,吩咐道:“今儿晚上另外派了侍卫守门,一个都不许给我放出去,再出了之前那样的岔子,我就拿你是问。”   吕威挺着胸脯,满脸红光的大声一应,看向裴蓁的眼神满是崇拜之色,觉得他家王爷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娶了太华县主做王妃,瞧瞧这手段,瞧瞧这看账本的速度,瞧瞧人家带来的人,就是个丫鬟都把算盘拨的叮当响,那一笔字比王爷都要强上许多,有王妃在,他们长乐郡王府离兴旺之日不远也。   裴蓁的手段其实和严之涣颇有相似之处,简单粗暴,不过裴蓁是把人查个底朝天,不能用的撵了,能用的先留下,若不然一时之间把人都撵出了府,这么大的府邸可就连个用的人都没有了,严之涣则是把他那正院看的牢牢的,除了吕威、秦宝和周赦三个,谁也不用,下人打扫院子时都得秦宝过去看着,让他发现哪个不老实,想在正院做怪一律撵了出去,然后让吕威在采买了人回来顶位置,一来二去,这长乐郡王府的下人换了一波又一波,眼线倒是去了一大半,可不说用得趁手的,就说能用的一只手都挑不出来,可让裴蓁头疼的够戗。 第76章   晚上用过晚膳, 严之涣便要携了裴蓁回房歇息,哪想裴蓁一手拍了过去, 打下他在自己腰上做怪的大手, 斜睨他一眼, 满是怪嗔之意。   严之涣无辜回望,手又不老实的勾上裴蓁的腰身,大手在腰后轻轻揉着:“时辰不早了, 咱们回屋安置吧!正好你不昨个不嚷嚷着腰疼吗?我好好给你按按。”   裴蓁啐了他一口, 双手一拍,让碧萝把册子来了过来, 冷笑一声:“既然你这样精神, 不妨和我一起对对账, 倒也免了我费脑筋了。”   严之涣一看账本子就头疼, 揽着裴蓁的腰身撒娇:“好娇娇,你饶了我吧!我一看那些字儿就头晕眼花。”   “那给我滚一边带着去,在耽误我正事我可要拿出家法了。”裴蓁轻哼一声, 似笑非笑的望着严之涣。   严之涣一怔:“什么家法?”   裴蓁微微一笑:“碧裳, 把藤条拿来给王爷过过眼,让他瞧瞧合不合心意,若是不喜欢这根,你就再去另寻一根来。”   碧裳脆声一应, 没一会就拿了一根藤条鞭过来,咬着嘴唇忍着笑意,一福身道:“还请王爷过目。”   严之涣傻了眼, 瞧了瞧那藤条,在望了望裴蓁,哀叹道:“不想我竟娶了个悍妇进门,小命休也。”   裴蓁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打他:“在胡言乱语我就行家法了。”   严之涣把裴蓁手一握,按在自己脸上,歪缠着她:“好娇娇,咱们明日在看账本吧!”   裴蓁摇了摇头:“明日还有明日的事要做,除了外祖母那会送来一批下人,母亲也给我找了人牙子,明天这些事都得办妥当。”说着,便把严之涣圈在她腰间的手掰开,一指对面的躺椅,道:“你若无事干就去那边歇着,若不然就看看书练练字,也算打发时间了。”   “我在这陪着你不好吗?”严之涣温声说道,拿着册子道:“要不我给你唱名也成。”   “你莫要耽搁我时间,你在这样歪缠下去,我指不定要熬到是三更半夜才能歇下。”裴蓁秀眉轻蹙,撵了他走,然后把碧萝几个有喊了进来,想了一下,又让人去喊了秦宝和周赦。   秦宝和周赦见王妃寻他们,一路小跑着来了正院,尖声小嗓给裴蓁请安。   裴蓁倒是听惯了这样的小尖嗓,不觉得如何怪异,开口便问道:“库房里的东西加起来能少了四分之一,摆件就缺了十二件,金器少了八样、玉器更是离谱,少了十五件之多,更不用说药材更是占了大半,还有不少东西更是物不对板,我听说这库房两把钥匙,你们两人各一把,我刚瞧了册子,这些东西可没有记下去处。”   这两人是严之涣身边的内侍,裴蓁总要顾及他的脸上,因此在文舒厅看过单子后也不曾当面问他们,而是选择了私下当着严之涣的面前进行询问。   秦宝和周赦两个只稍识一些字,因此库房里的东西记得也是糊里糊涂,就比如那花卉诗文赏瓶,一个是粉彩一个五彩,因都是近似的花纹,一样的葫芦瓶身,他们一眼瞧过去也分不太清区别,对着册子看也看不太出来什么所以然,所以就登记为葫芦瓶一对,故而裴蓁问起这些,两人也是一头雾水,不过有两样他们知道为什么短缺,只是不太敢说,便悄悄的朝着不远处斜卧在长椅上的严之涣望去。   严之涣挑眉,沉声一呵:“王妃问你们就说,看本王做什么。”   秦宝和周赦一哆嗦,心道,您让奴才们说的,那奴才们可就说了。   “回王妃的话,金器和玉器按照王爷的吩咐都给当了。”秦宝苦着一张脸说道,觉得当着王妃面说这真是让他们王爷丢人丢到家了,堂堂郡王府还得靠典当过日子。   “当了?”饶是裴蓁一贯沉得住气,听了这话也不由一惊,这么大个郡王府,下人就那么几个,居然还要靠典当物品来过日子?这得穷成什么样。   “那当的银钱呢!别告诉我都花了。”裴蓁冷笑一声:“我只瞧见这账本上有出无进,可没凭白多出一大笔银子来。”   秦宝和周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脸的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却不敢言语,只俯身于地面。   裴蓁不由冷笑:“这是怎么个意思?这笔钱还见不得人了不成?”   “回王妃的话,奴才不敢说,这笔钱等一年后便会水落石出了。”秦宝连叩了三个头,低声说道,小嗓子尖细尖细,还打着颤儿音。   裴蓁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奴才,主子问话还来的个推三阻四,忍不住动了火气:“这是仗了谁的势不成?还是打量着有人撑腰,我就拿你们没了办法。”裴蓁轻喝一声,唇角衔着一抹冷笑。   周赦已见识过裴蓁的手段,听她一声冷喝,吓得腿肚子都直打转,疼得厉害,又不敢伸手去揉,脸上的神色越发的怪异起来。   裴蓁抬头看向了严之涣,轻声道:“想必这两人是仗了王爷的势了。”裴蓁“王爷”二字咬的极重。   严之涣从躺椅走过来,朝着周赦踢了一脚,力道倒是不大,沉声喝道:“王妃问话你们做什么怪,有话就说。”   “那……那……奴才说了。”秦宝抬头看向严之涣,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俯身又给裴蓁磕了个头:“回王妃的话,银子都让王爷给花了。”   “放你娘的狗屁。”没等裴蓁开口,严之涣先喝骂一声,倒似受了冤枉一般,骂道:“老子什么时候能花那么多钱了。”   秦宝就知道他家王爷肯定忘了,苦着脸说道:“您忘了?咳,玉佩的事,奴才和您说了账面上钱不够,您说把从库房里挑几样东西拿出来卖。”   他这一提醒,严之涣倒想起来了,不由讪笑一声,扭头与裴蓁道:“是我几个月前给花了,这事我一忙起来给忘了。”   裴蓁定睛瞧了严之涣半响,然后淡淡一笑:“既是王爷花了,那这笔钱就有了出处。”   严之涣听她一口一个王爷,这样的生分,脸色就不大好看了,他也不嫌臊的慌,长臂一伸就把裴蓁从椅子上抱了起来,没等裴蓁反应过来,她已经坐在了严之涣的腿上。   “大郎,是大郎。”严之涣贴着她耳畔柔声说道,手一挥,便让人退了出去。   裴蓁秀眉轻蹙,伸手推他:“把我放下来。”她又羞又恼,且还有正事没有办完,便又让他给搅和了。   “娇娇叫声大郎来听听,我且告诉你那笔银子的去向。”严之涣笑眯眯的说道,声音低沉缠绵,似柔肠百结,情丝绵绵。   裴蓁哼笑一声:“稀罕了,你若不说难不成我就查不出来了?再者,谁又稀罕知道,你这府里一笔的乱账,你既不愿我查个清楚,我索性做个甩手掌柜再不过问就是了。”   严之涣听了这话叹了一声:“我哪里是不愿你过问,就像你说的,这府里一笔的乱账,一时半刻也对不清楚,你已是忙了一下午,晚上自该好好休息,不管是查账还是买卖下人,还需一步步来,若不然你累出病来心疼的还不是我。”严之涣一边说着,一边把圈在在她腰身上的手臂紧了紧,在她的鬓处不住的亲着。   裴蓁扭过头去,说道:“你懂个什么,正因为这府里乱糟糟的,才需尽早清理个干净。”   严之涣伸手把裴蓁的小脸扭过来,在唇上亲了亲,又埋头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呵着气,闷声说道:“都是不好,以前都忙着外面的事,也没在意府里,只想犯了错撵出去就是了,如今倒是连累了你。”   裴蓁抿了抿嘴角,她知道这事细说起来也怪不得严之涣,内宅的事情莫说他个大男人,便是好些妇人都是糊里糊涂的,背地里不知道吃过多少暗亏,更何况,他又是个没有根基的,建府时身边跟着的也不过是三个内侍,能把正院管的铁桶一般已属不易了。   “怪惹的,还不放开我。”裴蓁嗔声说道,身子扭了一下,好像小娃娃在闹脾气。   严之涣抱着她摇了几下:“叫大郎,叫了就放开你。”   裴蓁脸一撇:“你先放开我,我就叫。”   “我不信。”严之涣笑着摇了摇头,冷不丁的站起了身,他双臂有力,双手架着裴蓁两条腿也站着稳稳的,只不过这个姿势实在过于羞人,让裴蓁不由惊呼出声,又不敢乱动,怕一不小心摔了下来,只口中不住嚷着:“快放我下来,快点把我放下来。”   严之涣朗声一笑,低头问她:“叫不叫?”   裴蓁抿嘴不语,严之涣便把她朝上空一抛,吓得她惊叫声还未曾口中溢出,就被他稳稳的接住,这一次姿势倒是正常多了,打横把人接住,低头就吻,且含糊不清的说道:“一会有你叫的时候。” 严之涣实在爱他手下这一身雪肌娇肤,连揉带捏,又在裴蓁身上印下无数红梅,惹得她娇喘连连,粉脸泛红,眼含泪光点点。 “娇娇,叫我大郎,来,叫一声我听听。”严之涣柔声哄她,长而有力的手指顺着她平坦的小腹一路下摸,只道那肌肤绵软滑腻,比上等的羊脂玉更让人爱不释手。 裴蓁咬唇轻摇着头,身上香汗淋淋,红润的小嘴发出呜呜咽咽的娇吟声,直到粉嫩花蕊中进入一根异物,在里面连勾带挑,弄得她花蜜泄出,才颤声求饶:“大……大……郎……” 严之涣沉沉的笑着,把那作怪的手抽了出来,手指上沾着晶莹露水,羞得裴蓁又气又恼,眼角泛了红,严之涣却是一笑,衔住她的嘴,勾着里面的香舌灵活舔弄。 裴蓁小手无力的搭在他后背,连抓带挠,好不容易能喘过一口气,胸口却是一凉,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严之涣那色胚附身舔弄雪峰上的红梅,那娇艳的红梅微微颤颤的立了起来,严之涣见那小小红梅晶水透亮,更是又吮又砸,弄得连连作响。 “好娇娇,我弄得你可美?”严之涣手撑在床上,微微抬起了头,盯着身下娇媚美人。 裴蓁俏脸粉红,不肯应声,严之涣低声一笑,提了她两条腿架在手臂上,下物就着春流缓缓而入,惹得裴蓁娇吟不断,气喘吁吁,还未等到那物什全部探入,她已筋骨酥软,绵软无力。 她破身不久,饶是严之涣日夜耕耘,那小小的花蕊还是异常紧致,裹得他那孽根欲仙欲死,险些泄了阳精。 裴蓁娇喘连连,香汗打湿了乌发,娇嫩的腿间春水娟娟,只知婉转承欢,媚态横流,严之涣看了痴了,一个不甚就泄了出来,那物却还是又硬又热,他也不抽出来,就着那一团蜜露便重新抽送起来。 裴蓁受不住这酥麻入骨的刺激,不住的求饶,声声唤着“大郎”,更刺激的严之涣双目泛红,一边抽送一边把人抱了起来让她跪伏在榻上,从后顶入,她娇姿艳态,随着他前后摇摆,被吮得艳红的小嘴发出娇娇软软的吟泣声。 第77章   鸳鸯绣被翻红浪, 床榻摇晃婉娇啼,春色旖旎遮不住, 云雨稍歇复又来。   这一宿照旧折腾到了下半夜, 好在严之涣不喜欢人近身守夜, 把人都撵到了外间去,若不然,裴蓁当真是要羞死, 等一早醒来, 又是日上三竿,裴蓁心里暗骂一声, 想起来倒了她还不知那笔银子的去向, 那色胚果然狡猾, 惯会搪塞人。   裴蓁一手撑着腰, 一边唤了人进来,幔帐一开,刺眼的光就照射进来, 让裴蓁不由眯了眯眼睛, 问道:“什么时辰了?”   碧萝回道:“刚过巳时,王爷一早接到旨意进了宫,说是午膳时应该会回府,要带您去京郊的庄子走走。”   裴蓁腰酸背疼的, 昨个跪伏在榻上险些被他顶的散了架子,哪里还想去庄子上逛逛,便撇了撇嘴, 问道:“人牙子可来了?”   “已经到了小半个时辰了,等您用过早膳奴婢再把人领来。”碧萝轻声说道,喊了巧春和绿盈进来,服侍裴蓁梳洗打扮。   “让人弄几个小菜,配一碗百合粥就行了。”裴蓁吩咐道,随手又把插在髻上的累丝镶宝石玉兔衔仙草发簪摘了下来,抱怨道:“坠的人脖子都疼。”   碧萝抿嘴一笑,抬手在裴蓁肩颈上揉捏着,口中道:“要不您在歇一会,奴婢好好给您按按。”   “罢了,今日事也不少,还是等腾出手来在说吧!”裴蓁轻叹一声,是真觉得累,尤其是到了晚上,才是她最为受累的时候。   裴蓁就着小菜吃了一碗甜粥,便去了文舒厅,院子这一次等着的都是管事的,裴蓁倒没先理会他们,反倒是让碧萝把人牙子叫了来。   这三个人牙子是晋安郡主叫过来的,手里头握着的小丫鬟小厮都是经过调教的,知道规矩,最适合作为刚开府的人家买来使唤。   裴蓁让人牙子把小娘挨批的带进来,挑人这方面郑嬷嬷是其中翘楚,年纪太大的不能要,用不了两年就得配人了,年纪太小的也不行,手脚还不利落,心眼子活泛的不好,会给主子添堵,过于老实的又怕太木讷,畏首畏脚的,做事容易出了岔子,郑嬷嬷按照德宗大长公主府选人的规矩来挑,一番看下来,能入她眼的一双手都能数得出来。   裴蓁也是愁,外祖母倒是给她拨过来二十个刚调教好的小丫鬟,可也就够打扫个院子,正院倒也好说,她带过来的巧春几个将将够用,可花园子得有人打理,往少了说也得十个,还得是侍弄过花花草草的,要不然一园子的花草都得养糟了。   “这几个先留下,嬷嬷另外在看看,年纪小的也不怕,先教教规矩,放庄子里用着,将来若是得用在挑进府里来。”裴蓁叹了一声,抬手揉了揉额角,又与温妈妈道:“还是得挑出几个管事的,大厨房那负责采买的得有三人,每人轮五天,交接对账,账目在哪天出了问题就由谁负责。”   温妈妈点点头,道:“这个主意好,就是怕人手不够。”   裴蓁也是无可奈何:“先这么安排着,一会把人叫进来看看谁干过这差事,先顶上一阵,余下的慢慢挑吧!宫里头也有年纪大了放出来的,大多也都识文断字,有那不想再嫁人总是要寻个出路,这样的人倒是最为适合了。”   郑嬷嬷放宽了条件,又挑了二十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按照裴蓁的意思,先放到庄子上调教一阵子,得用的再挑进府里来伺候。   忙完了这些事,裴蓁便叫了几个管事的婆子进来,比起昨个的雷厉风行,今儿她倒是显得温和多了,抬手正了正发髻上的白玉嵌翠碧玺花簪,微微一笑道:“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有心的自是会把我昨日说的话记在心上。”   几个婆子连连应声,脸上的神色具是一派恭敬。   裴蓁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问道:“昨个还不曾问过,你们来府里之前都做过什么差事?”   几个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听的裴蓁脑仁子都疼,红桥见她面色一沉,便走出了三步,清了清嗓子,呵斥道:“一个个说,以为这是街头菜市场呢?你先来。”红桥手一抬,指着最左边的婆子说道。   那婆子得意的瞧了瞧旁边的人,然后站了出来,伶牙俐齿的说了起来,红桥下笔如飞,不时问上几句,把这几个婆子一番问话下来,已过了小半个时辰。   裴蓁拿过来扫了几眼,便在三个名字上点了点,主要这三人是识字的,三人相互监管也不容易出了岔子。   “大厨房眼下就由这三人负责。”   三个婆子换了这样的好差事先是大喜,未等叩头谢恩,就听裴蓁道:“你们三个采买五日一轮班,交接的账本若有不清楚的,哪个日子当值就由哪个人负责,若都交接不清楚,三人并罚。”   三个婆子相视一看,心里咂舌,却也清楚这样下来账目最不容易出乱子,毕竟三人管着一处地方,谁又敢乱动手脚,若一个不甚被人在后面捅上一刀,以这位主子的手段,她们若敢欺上瞒下,可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裴蓁捧着一碗枇杷雪梨金桔汤小口吹着,之后喝了两口,才慢悠悠的把碗放下,又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差事但凡做的用心,我都会看在眼里,若是不用心……呵,你们干不好的差事总有能干好的人等着接手。”   那三个婆子闻言只差赌咒发誓以示忠心,更纷纷拍着胸脯保证定然会把每日的账一笔笔记的清清楚楚,让王妃一眼便知,丝毫不用费心思云云。   大厨房的事暂且告一段落,裴蓁总算可以歇口气,眼瞧着也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便先让众人散了,各司其职,然后回了正院。   她养的那条小白狗摇头晃脑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因为太胖,四个小爪子倒腾的挺欢,作出奔跑的姿态可那速度就跟老太太散步没有什么区别,裴蓁素来疼这小东西,如今忙起来也有几日没见它,心里也惦记着,便对它招了招手,把它抱在了怀里。   “又沉了不少。”裴蓁笑道,摸着它柔软的小肚子。   那小东西也鬼机灵,像个人似的靠在裴蓁怀里,四肢舒展半眯着眼睛,嘴里哼哼唧唧的。   “小娘几日没见您,如今粘的您越发紧了。”碧萝笑着说道,拿了半个鲜果子过来,蹲下身子逗它。   小娘小脑袋一撇,窝在裴蓁胸口上拱了拱。   “胖的跟头小乳猪似的。”裴蓁笑骂一声,把那半个鲜果子接过来,拿个小银勺在那刮着果泥儿,然后喂进小娘嘴里,又让绿盈去取了一碗牛乳过来给小娘喝。   严之涣进门就见裴蓁怀里抱了个东西,那小东西还臭不要脸的贴在他家娇娇的胸脯上,脸立即就沉了下来,大步上前把那小东西从裴蓁怀里摘了出来。   小娘见是生人,立马挣扎起来,四条小肥腿乱踢,口中呜呜咽咽的叫了起来,可把裴蓁心疼的够戗,忙要把小娘抢回来,口中还嗔道;“粗手粗脚的,在伤了它。”   小娘见了有了倚仗,张嘴便想咬人,小脑袋使劲往下够,嘴一张一张,严之涣见这小东西这样不受教,抬手便打,倒没使多大劲,可小娘自打下生也没挨过一个指头,挨了一巴掌后双眼呆滞,四肢一垂,老实了。   裴蓁把小娘从严之涣怀里抢了过来,柔声低哄,又揉着它小肚子,好一会它才重新活泛过来,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转,朝着严之涣龇牙咧嘴,当真是应了那句狗仗人势的话来。   “肥的像头猪一样。”严之涣满眼嫌弃之色,也不知裴蓁喜欢这小东西哪里。   裴蓁睨他一眼,不愿意听这话,她也是护犊子的很。   “小娘,来,和碧萝姐姐去院子里玩。”碧萝拍了拍手,想要把小娘接过去。   小娘小爪子可灵活了,紧紧的扒在裴蓁脖颈上不放,不给碧萝面子。   裴蓁笑了起来,拍了拍小娘雪白的肚皮:“去吧!一会在和你玩。”   小娘倒是真通人性,听了话,肉乎乎的小身子一扭一扭,总算肯让碧萝抱了它走。   严之涣习惯性的双手一伸,就要把裴蓁抱到腿上,哪知裴蓁已有了防备,一猫腰躲了过去,娇嗔道:“回来就动手动脚的,可让我安生一会吧!这都累了一个上午了。”   严之涣见她脸色果然有些苍白,眼底带着青色,也知自己昨个夜里是太过放纵了,不由讪讪一笑,清咳一声道:“一会我陪你睡个回笼觉。”   裴蓁挑眼横他,口中哼哼着:“你陪着?怕是又睡不安生了。” 第78章   裴蓁嫌他闹人, 用过午膳后也不愿意进屋里睡个回笼觉,就躺在一张美人榻上, 单手托腮, 另一支手又翻着账本, 偏生她没翻了两页严之涣又腻歪了过来,也不嫌热,坐在榻尾, 把裴蓁一双小脚拢在怀中揉搓着。   裴蓁嫌他烦, 便蹬了蹬腿,罗袜便滑落下来, 露出一截凝脂似的白嫩肌肤, 严之涣如同饿狼, 瞧得眼里冒火, 索性抓紧她小巧脚把罗袜脱了下来,露出白玉似的玉足。   “哎呦!你干嘛呢!”裴蓁惊呼一声,眉头拧起, 觉得脚底板又酸又疼。   严之涣却是眉眼含春, 用很是暧昧的口吻说道:“我给你按按穴位,这样解乏。”   裴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红唇一撅,索性把账本子放下, 两条腿都搁在他膝盖上,蹬着他小腹:“喏,好好的按, 按的好了本王妃有赏。”   严之涣“哈哈”大笑,觉得她狭促,又生了逗她的心思,低头咬了咬那白嫩的小娇艳,然后掐住她的腰身,裴蓁只觉得一个天转地转就翻了个身,眼一睁已经趴在了严之涣身上,两人脸贴着脸,呼吸纠缠在一起,惹得严之涣两眼放着红光,呼吸都沉了。   裴蓁气的伸手拍他,又磨了磨一口小白牙低头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哼声道:“今天进宫做什么去了?”   严之涣觉得口干舌燥,见她红唇阖红,呵气如兰,头一抬衔了她的红唇狠狠的亲了亲,才道:“余家闹起了分家,皇祖父想让我过去瞧瞧。”   裴蓁一时没想到严之涣口中的余家是谁,趴在他身上懒洋洋的问道:“哪个余家,怎么分家的事还惊动了圣人?”   严之涣嘿嘿一笑:“成国公府。”   裴蓁手撑在他胸膛上支起身子,眨了眨眼,问道:“你又要去蜀地?”   那两团柔软好死不死的正好将将贴在严之涣胸口上,他咽了咽口水,搭在裴蓁腰上的手往下一压,然后没头没脑的对着她脸亲了一通,之后叹道:“皇祖父说蜀地我之前去过,总比别人熟悉几分。”他说着,脸上笼上一层阴霾之色。   “早不分家晚不分家,怎么儿孙都大了还闹了起来。”裴蓁眉头微皱,觉得这事怪的很,便道:“那你要何日启程?山高路远的,也不知年节能不能赶回来。”   严之涣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了笑意,柔声道:“第一个年节肯定要赶回来陪你的。”   裴蓁用手捂住他嘴,不让他又来啄自己的脸,又撑着他的胸膛起了身,以防于被他拽到,便凤眸含嗔的警告他,那眼水汪汪的,勾得严之涣心头的火烧的更旺。   他跟着起了身,长臂一揽就把裴蓁带进了怀中,眼神锋利,口吻倒是温和:“三天后启程,不过这一次去的时间不会久,而且,皇祖父吩咐我秘密前往。”   裴蓁仰头看他,轻声道:“这虽是圣人对你的信任,可此行怕也是危机重重,倘若成国公府是因兵权相争而导致分离,必有其缘由,只怕里面还有三王的手笔。”裴蓁想到这,觉得此行当真是异常的凶险,脸上便带了几分忧色:“圣人可说有多少人随你同行?”上辈子已经做过寡妇了,这辈子,裴蓁暂时还没有再做一次寡妇的打算。   严之涣低头含着她的唇磨了磨,吃了口蜜汁,还没来得及品味,腰间就被掐了一把,忙露出讨好的笑容,说道:“有没有三王的手笔眼下还说不准,总不能不是好事就都让他们背了黑锅,另外,这一次是秘密出行,肯定不能带太多人,我想了下,二十人足矣,不过都是好手,就是有个什么意外,也能护着我全须全尾的回来。”   “人少了些,怎么也得带够五十人,要是里面真有什么事,你带那二十人还不够给人家练靶子的呢!”裴蓁哼声说道。   严之涣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凑到她耳边柔声道:“娇娇这样关心我,当真是让人感动,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   裴蓁一听他这话心就一跳,往往伴随着这话的都是她腰酸背疼作为结果。   “呸,什么关心你,我是怕自己做了寡妇。”裴蓁有没有颗豆腐心没人知道,刀子嘴是肯定的。   严之涣朗声一笑:“我哪能舍得让我的娇娇做了寡妇。”话音儿一顿,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沉,学着裴蓁的样子,睨眼看着她,口中哼哼的笑:“我若真有个什么好歹,也得留着一口气撑下去,免得我前脚刚走,你这新寡就寻了人另嫁。”   “说的什么胡话,我是那样没有心肝儿的人?”裴蓁知道不管心里怎么想,口上却是决计不能承认的,且,她还真想过这样的事,就说上辈子,她也没以听戏为名弄个小戏子进宫来。   严之涣盯着她瞧了瞧,狭长的凤目犹如墨染,半响后放声大笑,把人抱在腿上,温声耳语:“若有一日我真去了,你若有个一儿半女,就让我自私一回,为我守着,把咱们孩子拉扯大,若没有,那就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去,不过得时常想着我才行。”说道孩子,严之涣手便不由摸上了裴蓁的小腹,他努力耕耘这么久,说不得娇娇这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皇祖父其实是想让成国公回京的,这一次让我再次去蜀地,也是想看准机会,若有可能就把他逼回京城。”严之涣沉声说道,目光阴沉沉的望着前方的团蝶纹柳叶瓶似入了神。   裴蓁秀眉轻蹙:“这怎么可能,成国公便是回了京,难不成圣人还能把他扣在京城?那蜀地的将士且不是要翻了……”天字还未出口,裴蓁已恍然大悟,若是成国公府拧成一股绳,那蜀地自是会闹翻了天,可如今已有闹出了分府一事,就说明他们兄弟间起了嫌隙,到时便是成国公被扣在京城,也未必有人会为他闹事。   “你我皆知的事情,成国公如何不知,怎会肯进京,除非圣人以宣他回京述职为由方有可能召他来京。”裴蓁想那成国公老谋深算,只怕显昭帝相召,他也会寻以借口另派了人回京替他述职。   “所以皇祖父还用了一个逼字。”严之涣目光沉郁,声音微微带了冷意。   “用二十人相逼?”裴蓁忍不住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这哪里是逼成国公,分明是逼严之涣才是。   “是我自己决定带二十人潜入蜀地,人多容易露了迹象,到时候更不好行事。”严之涣叹声说道,他倒不怕危险,若想成事岂能瞻前顾后,不过是舍不得娇娇罢了。   严之涣满目阴沉,裴蓁却突然从他身上起来,在屋子里绕着走了一圈,秀眉微蹙,半响后道:“若是这一次你不能逼成国公回京会如何?”   如何?严之涣想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不管如何他得把成国公从蜀地带回京城,一旦事成,离他要攀登的地方便会更近一步。   “不成,只带二十人我怕你有去无回,你若怕人多露个迹象,便留了人在江阳,这样真若出了事也能有人接应你。”裴蓁轻声说道,眼中闪过厉色。   严之涣因这番话目光立刻柔软起来,起身把人勾在怀中,低头笑道:“娇娇这样担心我的安危吗?”   裴蓁倚在他怀中,微微侧身,两条粉腻雪臂蔓藤似的勾着他的脖颈,小脸微微仰着,没好气的说道:“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难不成我还盼着自己做了寡妇不成?”   严之涣“哈哈”大笑,因低着头,那雪峰美景自是被他纳入眼中,让他呼吸无法自持的变重,忍不住抬手把裴蓁的衣领拉了拉,然后低头在那圆润的香肩上印下一枚口勿痕。   裴蓁先是一怔,随后打了一个哆嗦,又气又恼,恨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胡闹。”   严之涣有些无赖的把裴蓁紧搂在怀里,手轻轻的在她玲珑的曲线上游走,嘴角勾了勾:“娇娇不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说不得这是我最后鉴赏牡丹花了。”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勾着那薄薄的襟领,沿着娇粉的诃子摸了进去。   裴蓁被他这样一揉呼吸也变得不稳了,口中断断续续的说道:“胡…说……什…么……”   严之涣暧昧低笑,不过顷刻间就在青天白日之下把人像剥粽子似的,一层层剥了个干净。   “别……别闹…”裴蓁手抓着严之涣的衣襟,脚下无力,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中,羞的身上都染上一层淡淡的脂粉色。   “嘘。”严之涣竖起一指在唇间,满目惊艳,人都说高楼观景,山底赏雪,泛舟看霞,月赏美人,他却觉得明媚骄阳下才知何为真正的美人儿,眼前的人玉雕冰琢一般,一身雪肌毫无一丝瑕疵,通透润白,犹胜冰雪三分,身子更是丰若有肉,柔若无骨,让人心醉神迷。 第79章   成国公府到成国公这一辈, 兄弟共有七人,成国公为嫡长子, 下面余老二和余老三与他一母同胞, 余下四子皆为庶子, 当年在南洋战役中成国公府七子上阵,最后四个庶子三死一伤,而老成国公也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 没熬过那个冬季就走了, 而成国公也在那一战后顺利袭爵,代替父亲镇守蜀地。   作为长兄, 他自认为对下面几个弟弟都颇为照看, 就连几个子侄都相继做了妥当的安排, 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 底下这三个弟弟竟然会对自己提出分家单过,要知武将之家不比文臣,有一句老话, 打虎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所以但凡武将之家讲究的就是一个凝聚力,哪怕老父已逝,轻易也不会分家。   成国公瞪着眼睛看着坐在下首方的三个弟弟, 突然一撑椅子扶手站起了身,来不大的偏厅里来回度步,良久后, 才冷冷的道了一句:“你们可是忘记了父亲临终前的嘱咐?只要成国公府一日不倒,这个家散不得。”   提及老父,余家三兄弟脸色都微微一变,余玄礼神色变得肃穆起来,张口道:“弟弟们不敢忘记父亲临终之言,不过大哥可又曾记得余家家训?”   成国公眼睛微眯,他没有想到率先拆他台的会是自己的亲弟弟,不由冷笑一声:“如今京中风云变幻,我余家手握重兵,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若一味顾及祖训,墨守陈规,余家大势将去,如此难不成就对得起祖宗留下的基业了?”   “大哥,我余家之所以能一直镇守蜀地,正是因为我们置身于皇权之外,你为何要动了妄心。”余老三没有紧皱,沉声一叹:“你莫不是忘记了母亲和我们的妻小皆京中?”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成国公脸上带着怒容,低喝一声:“我不过是想为余家多寻一条退路,你当我想要做什么。”   余玄礼淡淡的开了口:“大哥想要做什么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老二,你给我闭嘴。”成国公沉声斥道:“你素来聪慧,难不成还看不出圣人的意图?若我们在不寻一个退路,日后这启圣又怎会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我说过了,退一步便海阔天空,我余家镇守蜀地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不用余家数代人都曾为启圣抛头颅洒热血,圣人就算为了名声也不会苛待余家,大哥你为何正路不走,偏偏要走歪路,难不成用余家人的命来赌一个未知的前程就是你给余家寻的退路?”余玄礼冷笑连连:“我看大哥这些年来偏居一隅,便当真以为蜀地是你的一言堂了,你莫要忘记了,这天下是姓严,你自己想死,也莫要牵连了我们。”   余玄礼话一出口,满堂气氛顿时变得沉滞起来。   成国公怒极反笑,死死的盯着余玄礼,好似第一次看清楚自己这个弟弟一般,点着头道:“说的好,原来你我亲兄弟之间也要分出个你我来了,这些年我倒是不知我在自己亲弟弟心里竟是个外人。”   余玄礼眼皮上抬,眼底的寒似万年不融的玄冰:“我若视你为外人,又岂会说这一番话,大哥尚且听我一句劝,宁川王的船上不得,上了那条船,余家将会万劫不复。”   余老三抬头看了看难得动气的余玄礼,心下颇为认同他的话,出言道:“大哥,二哥说的没错,一旦余家和宁川王联姻,圣人必会视余家做眼中钉。”   “卧榻之侧,且容他人安睡,这样的道理大哥你不是不知,又何必去趟那浑水。”余玄礼沉声一叹,看向成国公的目光复杂至极。   成国公闻言却是“哈哈”大笑,神色癫狂:“好一句卧榻之侧,且容他人安睡,你以为现在余家就安枕无忧不成?圣人早已想收回兵权,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余家难不成就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余家多少人死在了战场上,不说我们的父亲,就说老四和老六和老七,他们去了才不过二十年,启圣已经忘记了他们流过的血,我们余家对得起天下人,可天下人却对不起我余家。”   “天下人对得起余家,也没有人负过余家,现在是你想负了余家的列祖列宗。”余玄礼高声一喝。   成国公瞳孔一缩,目光阴晴不定,片刻后,冷声道:“我没有对不起余家的列祖列宗,我要做的是让余家在此之后被永世记入史书,让余家儿郎的血没有白流,让后世人皆知我余家英烈之名。”   “只怕到时候被史书记载的不是余家的英烈之名,相反,余家会因你只过而遗臭万年。”余玄礼声音冰冷,面容冷峻。   成国公因这一句话脸色顿时一边,眼底涌出了难以抑制的杀意,那煞气似离了弦的箭一般射向了余玄礼,满目阴鸷的道:“你放肆。”   面对那布满杀意的目光,余玄礼露出一个惨然的笑意,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涌上心头,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敬重爱戴的长兄。   余三郎看着这目光亦是一怔,不可置信的望着成国公,半响后,放声大笑:“大哥,余家如今只剩四子,今日我们就把话说个明白,我同样不赞同余家踏上宁川王的贼船,就当弟弟私心作祟,我尚有妻儿在京中,这么多年不得相聚,我已是受够了,只盼大哥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让我回京与妻儿团聚,至于这蜀地,我永世不会在踏入半步,至于我手下的士兵……”说到“士兵”二字,余三郎顿了一下,才道:“就由二哥统领了。”   成国公一双毫不掩饰怒意的眸子盯向了余三郎,神色阴晴不定,片刻后,才似嘲似讽的勾了下嘴角:“你们果真都是我的好弟弟,都是余家的好儿郎,原来是我有眼无珠,错看了你们,老五,你呢?可也要回京?”   一直没有开口的余五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大哥,何必呢?二哥有一句话说的不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余家人也该到了享享清福的时候了,卸甲归京不好吗?就冲着余家百年来为启圣的付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天变成了什么样,你都是成国公,身份和地位不会有所变化,又何必要搅和进皇家的争权夺利。”   “好,好,好,果然是我看走了眼。”成国公连声道了三个“好”字,冷声大笑:“那就说你也要回京了?”   余五郎迟疑了一下,才道:“还望大哥与我们兄弟一同归京,母亲多年未见大哥,心中必然挂念,我们这些不孝子也该在母亲膝下尽尽孝心了。”   “看来你的选择和老三是一样的,很好,那你手里的兵也是要交给老二了?”成国公冷冷一笑,目光却是看向了余玄礼,他这个最为信任和重用的弟弟,似乎第一次看透了他这个人,他以为他是余家的忠犬,却不想竟是一匹怀有异心的贪狼。   “大哥,我得为我手下的兵寻一条活路。”余五郎闭了闭眼睛,低声说道,其意不言而喻。   成国公因他这句话,终于压不住心头的火气,随手拿起小几上的盖碗狠狠的砸在了地方,冷笑连连:“你们以为回了京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吗?”这话充满了威胁之意。   余三郎猛然抬头,眼中精光闪烁:“大哥是何意?”   成国公嘴角淡淡的笑容,突然变得从容镇定,他坐了下来,视线落在了一脸寒霜的余玄礼身上:“二弟,你究竟要什么?你我兄弟何至于闹到这般地步,甚至让你不惜挑拨了老三和老五。”未等余玄礼开口,成国公已继续道:“是这成国公府?还是数万将士让你心动?我曾与你说话,若事成,这蜀地便是余家的封地,我为异姓王,你是我同胞兄弟,难道就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余玄礼笑了起来,甚至觉得成国公有些可笑,他若想要这成国公府又何至于会等到现在,又怎会在南洋战役中对他以命相护,险些丢了一条命。   “我想要的是余家人安然无恙,我想要大哥卸甲归京,大哥可能做到?”   成国公眼底的森然之色渐浓:“若我做不到呢?”   “大哥若做不到,不念及余家满门,你我兄弟情分至此尽断,从此以后,我余玄礼正式脱离成国公府,日后你我再无干系。”余玄礼沉声说道,神色漠然,不管是因他的私心作祟也好,还是为了余家,他都不能陪着他一起疯,余家不能因他的一念之差落得满门诛灭,余家的英烈之名更不能毁于一旦。   “你可知你我兄弟一旦离心离德,等待你我下场会是何种?”成国公咆哮而道,像一头被困的猛虎。   余玄礼淡声反问:“那大哥可知若不离心离德,等待弟弟们的下场会是何种?”不待成国公开口,余玄礼已断然喝道:“余家血脉将会断绝,我无牵无挂倒是无妨,可三弟和五弟呢?就算你不顾及我们,可你膝下的幼子长孙难不成也舍弃了?”   成国公沉默了下来,最终漠然的道了一句:“为成大事,有所牺牲也是难免的。”   此话一出,余家三兄弟皆是心中一寒,知道多说无用,如今只能各奔前程,以免全家老小皆为他所累。 第80章   严之涣抵达蜀地边界时已是十一月中旬, 天已渐冷,他们一行人乔装成客商的样子进了城, 寻了个不算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了进去,正好把二楼的房间都住满了。   这客栈虽不起眼, 可推开二楼的窗户, 却可遥遥看见远处的成国公府,严之涣站在窗边,望着那碧瓦朱甍的府邸,狭长的眼里带着一抹冷笑。   “王……”赵勇刚一开口,严之涣便冷冷一瞥, 他立即改了称呼:“主子, 您看是不是应该传信回去, 眼下这里戒备这样深严可能要出大事。”   “无凭无据,传信回去要有何用。”严之涣转身往前踏了几步, 沉声道:“吩咐下去, 不可妄动。”   “是。”赵勇应了一声,又道:“主子, 其实属下觉得夫人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您是应该安排人手在外接应, 以免出了闪失, 伤了贵体。”说到这此处,他还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德宗大长公主府都是好手,王妃愿意给您借个几个人,您又何必推脱。”   严之涣耳朵灵敏, 赵勇小声的嘀咕也听个一清二楚,眉头不禁一皱,张嘴便骂道:“放屁,老子娶媳妇回来是要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又不是图她给老子撑起一片天,没听过自己搞不定事就让媳妇儿出马的。”   赵勇低着头,说道:“属下这不是担心您的安全吗?夫人只怕也是这个意思。”   严之涣嘴角勾了勾,赵勇后半句话说的极得他意。   “你们夫人就是担心太多,若这点算计我都躲不开,日后还何谈护她一世无忧,妇道人家,就是喜欢担心这担心那的。”严之涣压了压嘴角的笑意,坐在了椅子上,一双修长的腿交叠着。   赵勇干笑一声,心道,您要是把您那放在腿上打拍子的手拿下去,此话可能会更显的有说服力些。   张萧从外面推门进来,浓眉挑了挑,朝着赵勇挤了挤眼睛,那意思是问,呦!你说什么了,王爷心情这样好?   赵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问道:“怎么着?走一圈打听到了什么没有?”   张萧见严之涣望向自己,收起了脸上嘻笑的表情,说道:“倒是打听到了一些事,不过也做不得准,市井上的传言本来就三分实七分虚。”   “说来听听,市井传言有时候那三分实已够我们窥出真假了。”严之涣沉声说道,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轻叩着。   “市井传言武威军四营中三营已另驻往华千山,如今只留下成国公所掌控的一营在此,人数不足两万,听说成国公已避回府邸,没有留在营中,留守的乃是他手下的一名副将。 ”   严之涣面色微微一变,眯起了眼睛,眼底厉芒闪现,更衬得那张英挺的面容冰寒异常:“看来余家是起了内讧。”   “就是不知真假,成国公那样的老狐狸,保不准故意做了这样的局来晃人,以试探圣人对他的态度。”赵勇冷笑一声。   严之涣却是摇了摇头:“他就是有心做局,余家子弟也未必会配合,这世上谁人不惜命,就算事成,得利的也只是成国公一人,一旦事败,连累的却是余家满门。”严之涣想起来时显昭帝对他说的话,成国公狼子野心,早已把蜀地视作他的囊中物,不臣之心已生,决不可让此人继续盘踞在蜀地,否则将酿成大祸,不管使用何种手段,都要逼迫此人回京,如若不能,便见机行事,一旦事成……严之涣想到那句让他心潮澎湃的诱惑之言,双拳忍不住握紧,蜀地,他势在必得,以亲王之尊入主蜀地,手握三万精兵,到时候谁又能掠他锋芒,可他离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更是近了一大步   “您是说成国公没有反心?”张萧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他以为成国公五年未曾进京述职,是因生出了异心。   严之涣冷笑一声:“有心而无胆罢了。”他知道成国公并不安分,可若说让他造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未必敢有,不过是行宵小之事罢了。   “那您打算如何做?”赵勇皱眉问道,他知这次的蜀地之行是秘密行事,可真若想成事,逼成国公回京,只这二十人,无疑是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严之涣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冷色,他更想要的是成国公造反,这样他才有可能执掌兵权,甚至会以平叛之功顺利晋封亲王之位,然后驻扎蜀地,这样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可显然以成国公的胆子,他轻易并不会走这样的路,难道,他只能选择见机行事了。   “圣人只说带成国公回京,并未论以死活。”严之涣薄唇微勾,他一派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中,神情似笑非笑,口中却说出这样杀气凛凛的话来。   赵勇和张萧神色具是一震,几乎是同时说出了一个“杀”字,可这个字说出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难比上青天。   严之涣转着拇指上的玉扳子,舔了舔嘴角,脸上笑容显得阴寒而诡异,他抬眸看向了赵勇和张萧,冷声吩咐道:“今夜我会夜访成国公府,你们万不可有异动。”   赵勇听严之涣这意思,似要单独行动,不由一惊,道:“让属下随您同行,这样若有个什么意外也能护您左右……”   严之涣抬手阻止了赵勇下面的话:“我意已决,你以为成国公府是什么地方,能容得两人随意进出?”   “那就让属下去。”赵勇和张萧争相说道,不能眼瞧着严之涣如此以身试险。   严之涣目光冷冽,断然拒绝:“不必多言,你们今夜只需在客栈待命,寅时之前我必归来。”说罢,一摆手让赵勇和张萧退下,他且闭目养神,只待晚上夜探成国公府。   是夜,天空似被浓墨重重的泼染过,连一丝星光都瞧不见,只有几缕柔和的月光洒落在地面,月色下,严之涣一袭黑色劲装跃身至成国公府墙头,四下张望了一圈,却谨慎的并未直接跳入府内,而是等了片刻之后,确定并无人经过,才轻手轻脚的从墙头跃身下来,两脚着地,既轻且稳,没有发出一丝响动,随后一个窜身人便闪进了假山丛中。   严之涣归来时已过了寅时,赵勇和张萧正在屋内度步,想着在过一炷香的时间,若王爷还未回来,他们便要去成国公府寻人,不想猛地一抬头,却见窗户从外拉开,一个人影闪身入内,两人借着月色定睛一看,心中同时松了一口气。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   赵勇刚想点燃烛火,就被严之涣出声阻止,他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夜明珠放在桌上,那珠子闪着点点荧光,倒是可以让赵勇看见严之涣冒出的冷汗。   赵勇当下大惊,失声道:“王爷受伤了。”   严之涣咬了咬牙,道了声:“无碍,不过是皮肉之伤,你去把金疮药和棉布取来,不要惊动了旁人。”严之涣一边吩咐,一边脱下了身上的黑衫,他胸口正中一刀,血肉和衣布粘在了起来,分开时疼得他汗如雨下,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   赵勇拿了金疮药和棉布回来,见此情景,赶忙上前:“主子,让我来吧!”   严之涣牙关咬紧,把里面被血染红的里衣脱了下来,下颚一扬:“手下利落点。”   赵勇那金创药敷在严之涣胸口处,那刀伤颇深,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腹部,伤口狰狞,红肉外翻,显然不是严之涣口中的皮肉之伤那么简单。   严之涣却不甚在意,只等金创药敷好后便扯过一旁的棉布绕着胸膛缠上了几圈,最后打了一个死结,紧咬的牙关也松了开,舒出一口起后,出言道:“成国公果然是在府中,如今成国公府戒备森然,显然是在防备什么人,明天一早咱们启程前往华千山。”   赵勇一怔,随即想到成国公可以说是蜀地说一不二的存在,而能让他在蜀地有所戒备的显然不会是旁人,必然是余家兄弟中的某一人。   “主子,就算余家兄弟闹翻,也未必会不顾念这么多年的情分,未必肯帮咱们行事,您此次去华千山岂不是打草惊蛇?”张萧不解的问道。   严之涣冷冷一笑,伸手在伤口处抚了抚,说道:“你以为今日夜探成国公府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探听虚实不成?”他这一刀可不是白白挨的,既然成国公对下面几个弟弟生出戒备之心,他便要借由此事让余家人彻底离心离德。   张萧这才恍然大悟,之后说道;“主子,要不属下再派几个人去成国公府吓吓那老东西?”   “不必了,眼下他府里只怕戒备更加森严,我们无须此浪费时间,只等明日去过华千山后再做定夺。”严之涣摆了下手,面上忽然露出了几许阴冷色,若是华千山一行不顺,他只能作出破釜沉舟的选择了。 第81章   华千山下的营帐内,桌面上铺着一张布满了小字的宣纸, 余玄礼神色凝重, 几次提笔想在旁边空白的宣纸上写下字迹, 最终只有一滴墨晕染在了雪白的宣纸上,。   “谁?”余玄礼大喝一声, 身体崩的似拉满弓的弦一样。   严之涣低笑一声:“余副总兵, 许久不见了, 当真是好敏锐的警惕性。”   余玄礼瞳孔一紧,看向严之涣的目光阴晴不定, 脸上显现出几分复杂之色,沉默了片刻,才道:“原来是长乐郡王,您不请自来可真让我大感惊讶。”   严之涣似乎没有一种在别人地盘上的认知,他朗声一笑,目光落在那张布满小字的宣纸上,长眉一挑:“我以为余副总兵料事如神,应该会料到我的到来。”   余玄礼冷笑一声, 突然逼近严之涣, 沉声道:“郡王隐瞒身份进入蜀地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余副总兵才是, 武威军三营另驻华千山究竟想要做什么?”严之涣淡淡一笑,薄唇勾了勾:“练兵吗?余家的胆子可真不小。”   余玄礼神色一冷:“比不得郡王, 先是夜探成国公府,如今又只身来我这营帐,郡王就不怕有所闪失吗?”   严之涣大笑, 一派闲适的寻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挑眉道:“闪失?如果怕有闪失,我就不会来这华千山了。”   余玄礼脸色沉郁,忽儿又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他注意那双曲握的手,他还真当眼前这位长乐郡王是个不惜命的主了。“郡王来此不会是想与下官叙旧这么简单吧!”   “余副总兵猜的不错,我来此正是为了叙旧。”严之涣淡淡一笑:“就是不知道余副总兵想不想和我叙这个旧情?”   余玄礼眉头拧着,盯着严之涣瞧了半响,脸色越发阴沉,薄唇阖动,最终发出了一声叹息:“郡王有话不妨直说,我只盼对得起天地,无愧于圣人。”   严之涣抚掌一笑:“我就喜欢这样爽快的性子,既然余副总兵让我有话直说,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余玄礼比了一个请的姿势,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此行我的来意,想必余副总兵已是猜出了一二,来前,圣人曾说希望我能带成国公回京,如果成国公不愿回京,那么一切让我见机行事。”严之涣望了余玄礼一眼,目光颇有深意,同时他压低了声音,缓缓而道:“余副总兵是个聪明人,我想你应该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如果真走到这一步,对于余家而言,实在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余玄礼拧着的眉头不曾舒展,听了这话,他的目光变更越加复杂,瞳孔深处闪过一丝痛楚,随后森然的开口道:“他是我大哥,郡王似乎忘记了这一点。”   严之涣朗声一笑,俯身望着余玄礼道:“余副总兵刚刚还说只盼对得起天地,无愧于圣人,再者,成国公是你的长兄,难道余家其他人就不是你的亲人了?余副总兵是一个聪明人,应该懂得为何取舍。”   余玄礼苦笑一声,他就是因为一直懂得何为取舍才落得如今的下场,令所爱之人别嫁他人,与敬重的兄长离心离德,而现在,他的一句话更会让他就此背负上长兄的一条命。   “若换做郡王,你会如何选择?”余玄礼忍不住冷笑一声,讥诮的反问道。   严之涣闻言却是放声大笑:“难道余副总兵不知道我和皇太孙之间的关系吗?如果是我,根本无需作出取舍,手中长刀必要出鞘,直接取他项上人头。”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余玄礼冷冷一笑:“大哥不会束手就擒,我手上的兵力不足以抗衡大哥,若想规劝他,只怕郡王到我这是白走一趟了。”   “余副总兵看来还是舍不得作出取舍。”严之涣摇了摇头:“看来本王只能见机行事了,我只盼,等我回京以后余家还是哪个英烈之名传诵世人的余家。”说完,严之涣起了身,双手负于身后,面上带了几分惋惜之色。   他脚步刚走至帐门处,手指尚未推开帐门,余玄礼已冷冷的出声道:“郡王乔装此刻夜探成国公府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兄弟反目成仇,如今目的达到,就这样轻易放手了?”   严之涣转过身来,叹道:“和聪明人打交代果然是一件难事,余副总兵既已知我用意,想必也知成国公的打算,为何不肯狠下心来作一个取舍?只要成国公随我归京,这成国公府余副总兵便是唾手可得,余家英烈之名更可永世传颂。”说道这,严之涣窥了眼余玄礼的神色,见他并未有丝毫动容,便感概道:“余家除了你兄弟四人,其余人都在京中,如今想想,有亲不能聚是何等的憾事,余老夫人的年纪也不小了,难道余副总兵不想在她老人家膝下尽孝?”   余玄礼笑了一声,笑声中不含任何的情绪,他目光冰冷,眸光一敛,沉声道:“世人都说长乐郡王性情暴虐且胸无城府,如今看来,不是世人瞎了眼,就是郡王太会做戏,蒙骗了所有人,依着我看来,郡王分明是一个极会蛊惑人心的说客。”   面对余玄礼的讥讽之言,严之涣丝毫没有动怒,相反淡淡一笑:“余副总兵可是肯作出选择了?”   余玄礼嘴角带着苦笑,不肯又能如何,显昭帝明显已对长兄存了杀意,不管长乐郡王最终是否能得手,此次不成,便有下次,一个得罪了帝王的余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总不能因为长兄一人让余家老小都跟着一起送命。   “郡王想要我如何做?”   “不是我要余副总兵如何做,而是看你要作出怎样的取舍。”严之涣嘴角微勾,显昭帝那句只要带回成国公即可,不拘生死已是注定了成国公的下场,至于怎么个死法,就要看余家人要作出怎样的选择了。   余玄礼闭上了双目,掩去了赤红的双眼,只是关节处因双拳紧握而微微泛白,这暴露出他内心的挣扎,作为一个从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将士,已可以说他是杀人如麻,见血眼也不会眨一下,可如今,要抉择生死的是他的长兄,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这种痛好比在他身上一刀一刀的割着肉,何为锥心之痛,他如今才算真正明白。   “成国公遇刺,不治身亡,余家三子将护送他遗体回京。”余玄礼的话好似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说完这句话,他的脸上已无一丝血色,右手捂在胸口处,似抑制着心口的疼痛。   “余副总兵果然无愧于天地,更不负君恩。”严之涣抬手一拱:“我便静待余副总兵的好消息了。”   无愧于天地?不负君恩?余玄礼大笑,神色癫狂,想他这一生,当年因长兄的一句话,为了成国公府而负了阿姈,如今又因成国公府而负了长兄,世事循环,有因有果,他这一生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余玄礼这番癫狂大笑,惊动了守卫,更惊动了两个弟弟,余三郎面有惊疑的望着余玄礼,失声道:“二哥。”   余玄礼看向余三郎,眉目之间满是沉痛,他扯了扯嘴角:“老三,二哥要对不起大哥了。”   余三郎心下一个“咯噔”,屏退了身后的守卫,握住余玄礼的手臂道:“二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眼中的余玄礼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何曾这般失态过,又怎会有这样沉痛黯然的神情。   余玄礼神色似哭似笑,拍了拍余三郎的手臂,又看了同样惊疑不定的余五郎,说道:“老三,老五,你们听我说,后日我们三兄弟启程送大哥进京。”   怎么送?余三郎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可看见余玄礼眼底的冷意,他忍不住退后一步,摇了摇头:“二哥,大哥怎么可能会随我们进京。”   余玄礼知道自己三弟在自欺欺人,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想如此,只可惜,这世上最为难得的就是糊涂人,若能一世糊涂倒也是一件幸事。   “大哥明日遇刺,不治身亡,你我兄弟则扶棺进京,至此不在踏足蜀地一步。”余玄礼苦笑一声,突然想起了他对阿姈的承诺,如今是不是已算他兑现的诺言,等他们回京以后,武威军只怕就将归于长乐郡王手中,如此,也算为阿姈所用了。   “二哥。”余三郎和余五郎同时惊呼出声,不敢相信余玄礼会作出这样的决断来,手刃亲兄,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情,一但动了手就没有了回头路,一击不成便在没有挽回的余地,而一旦事成,又该如何面对老母,面对长嫂与子侄。   余玄礼双目一阖,深呼了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目光之余一片冷色:“算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长嫂与子侄,可余家不能随着大哥的野心而颠覆英烈之名,况且……”余玄礼声音渐渐低了来:“圣人已容不下大哥了,经此之后,余家子弟三十年不得掌兵,希望如此能保得余家满门安泰无忧。” 第82章   京城昨夜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裴蓁懒洋洋的斜卧在窗边的美人塌上, 赤着双足, 有意无意的把一双小脚缩进软被中, 满头青丝挽成了一个云顶髻,用一支白玉嵌翠碧玺花簪固定住, 神色慵懒的拨弄着腕间似一汪清泉般透彻的白玉镯子。   碧萝从屋外进来, 一边呵着气, 一边搓着手,因怕身上的凉气过到裴蓁身上, 也不敢近身上前,只离着一段距离轻声道:“王妃,兴庆宫的魏总管来了。”   裴蓁掩手打了个哈气,原本慵懒的眼眸一眯,目光渐渐清明起来,下颚一扬:“还不请进来。”   碧萝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请了魏保进来,魏保进了屋也是离了一段距离给裴蓁见了礼, 然后接过了红桥手上的汤婆子揣在怀中暖着身子, 捂了一会手, 之后才近身上前。   裴蓁指了一个粉彩开窗花鸟纹绣墩让他坐下,又吩咐红絮去倒一碗热乎乎的甜汤来, 之后才细声细气的开了口:“魏公公可是稀客呀!这长乐郡王府你怕是还没来过吧!”   “哎呦!您就别拿奴才打趣了。”魏保摆着手,笑道:“奴才什么身份,若没有令哪里能随意出宫。”   魏保接过红絮递过来的甜汤, 道了一声谢,之后喝了几口暖了暖胃,口中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之后说道:“娘娘让奴才出宫,是有一件事要和您说。”   裴蓁秀眉轻挑,这些日子京城风平浪静的,若说有事,也就是皇太孙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除此之外,她也不曾听说了什么。   魏保见裴蓁挑眉,也没有立即回话,反倒是看了下四周,其意不言而喻,接下来的话是需避人耳目了。   裴蓁手指一弹,红絮几个便退了下去,她支起了身子,随手扯过一个引枕垫在了腰后,之后又掩手打了一个哈欠,眼里含了泪花。   “您是不是身子不舒坦?可真若,您可别嫌麻烦,还是赶紧请太医来瞧瞧得好。”魏保关切的望着裴蓁,轻声说道。   裴蓁轻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道:“许是这几日没有睡安生,白天总觉得困乏的很。”   魏保笑了一声:“您怕是惦记郡王了,说起来郡王奉命去南边巡查也有两个月了,算算日子,年节前必然是能赶得回来。”   裴蓁嘴角勾了勾,也没有驳魏保的话,只轻声道:“但愿吧!”说着,长眉轻轻一挑,问道:“姨母让你过来究竟有何事?”   魏保眼中的笑意敛了敛,拉了一下身下的绣墩,离裴蓁更近了一些,甚至连他身上熏的淡香裴蓁都闻的一清二楚,这样的距离让她不禁朝后仰了下身子。   “九月时圣人幸了个小宫人,如今被册封为了玉美人。”魏保低声说道,神情有些凝重。   裴蓁却是不以为然,红唇轻轻一翘:“不过是个小宫人罢了,怎么还让姨母上了心,去年圣人还不是宠着一个王美人,如今早就是昨日黄花了。”   “若说一个小小的美人娘娘哪里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让奴才走这一遭了,是昨个,这玉美人宫里的人来兴庆宫说是这玉美人有了身孕。”说到此处,魏保眼地闪过了一丝杀意,嘴角咧了咧,露出一口白牙,配着那森然的目光,他整个人似一头随时食人的猛兽。   裴蓁闻言先是一怔,随后身子不由自主的靠近了魏保,咬紧了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魏保点了点头,这当然不可能,旁人不知道,可他却知道,当年圣人御驾亲征,不止是折了皇太子,就连他自己都受了心,伤了那处,太医虽未明说,可一句日后子嗣艰难已道出了实情。   “玉美人敢在宫里与人私通?”裴蓁眉目阴沉,说出一句几乎都让她发笑的话来,一个小宫人出身的嫔妃,哪里生出与人私通的胆子来。   魏保摇了摇头:“奴才私下盘问过玉美人宫里的人,却没有问出个究竟。”   裴蓁身子朝后一仰,阖了阖眼,魏保的手段她是知道的,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说了假话。   “人都说圣人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如今圣人年纪大了,成人的儿子他又敢疼爱哪个,若是老来得子,这小皇子的福气便大了。”裴蓁声音淡淡的,又透着冷意。   魏保笑了一声,阴沉沉的:“可不是,若玉美人真生下个小皇子,圣人年轻时错过的天伦之乐,如今可就在他身上寻回来了,好在这事玉美人还瞒得滴水不漏,想来是想着肚子的孩子尚小,怕露了口风这孩子福气太薄,她留不住。”说完,魏保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娘娘说,只怕做下这事之人为的就是让娘娘挑出事端,一旦捅出这个孩子不是圣人的种,谁又能知圣人会不会因此气的一病不起,继而让三王可以趁乱行事。”   裴蓁明白了魏保的来意,她沉默了半响,眼角堆积的阴鸷之色更重,这个样的猜测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显昭帝年纪以大,哪怕经过大风大浪,这样的事也未必不会给他造成刺激,想出这样计谋的人委实太过阴损,想要借刀杀人,也要肯她们肯不肯让刀出鞘。   “姨母想要做什么?”   “娘娘的意思是,和能玉美人私通,又令人不知不觉的不会是旁人,必然是龙子凤孙,这个孩子绝不能生下来,到时哪怕把事情闹出来个滴血认亲也改不了这个孩子身上的血统。”魏保低声说道,顿了一下,嘴角勾了一抹冷笑:“娘娘的意思是,且不论玉美人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宁可杀错,不能放过,左右都要落掉她肚子里那块肉,倒不如借由此事搬到宁川王。”   裴蓁秀眉拧起,沉吟了片刻后摇了摇头:“宁川王行事素来谨慎,这样一件事扳不倒他。”   “那就借由此事扳倒皇太孙。”魏保沉声说道,满脸阴狠之色。   裴蓁左手揉搓着右手的中指,听了这话手微微一顿,摇头道:“扳倒了皇太孙又能来当这个靶子?”说道此处,裴蓁缓缓抬头,一双凤目微微一敛:“十月左右有谁在宫中逗留过?”   “那可就多了。”魏保笑了笑:“莫说三王和皇太孙,就连几个宁川王府和镇嘉王府的皇孙们都曾进过宫。”   “严舒玄也进宫了吗?”裴蓁慢声细语的说道,眼底染了些许笑意。   魏保刚一点头,便回过味来,忍不住掩口而笑,这也让他露出了内侍特有的特征。   “宁川王扳不倒,可他从他身上挖下一块肉还是可以的。”裴蓁慢声细语的说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您说的是,果然娘娘才奴才走这一趟没有错,若没有您提醒,只怕咱们也要着了那贼人的道。”魏保声音里带了笑意,连声恭维裴蓁道。   裴蓁不由失笑,因话说的多了,倒觉得有些渴了,没等她唤人进来斟茶,魏保已眼明手快的为她斟了一杯茶,送至她的手上。   裴蓁盯着魏保瞧了瞧,笑道:“果然是姨母身边的第一人。”   魏保嘿嘿一笑:“奴才若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早就让下面的小兔崽们给造反了。”   裴蓁微微一笑;“姨母身边有你这样机敏的人可真让人羡慕,我身边的碧萝几个若能有你这份机灵劲可就让我少操心了不少事。”   魏保得了裴蓁的赞誉,脸上不由带了喜色,笑眯眯的说道:“奴才可不敢您赞誉,日后您身边指不定有多少奴才这样的人伺候呢!到时候就是奴才像往您身边凑都怕是不够格了。”魏保话中有话。   裴蓁不由失笑,呷了口香茶,润了润嗓子,笑道:“你这张巧嘴,莫不是平日里蜜吃的多了,说出的话可真让甜进了心坎里。”说完,裴蓁笑意微敛,正色道:“这事还得姨母安排妥当,免得出了岔子,宫里的事我插不上手,等事情安排妥当后,再让姨母与圣人露个口风,眼下,先让这玉美人失宠的好。”   “奴才明白,您放心就是了。”魏保应声说道,接过了裴蓁手上的盖碗,又续了八分满。   裴蓁小小的呷了一口,意有所指的说道:“圣人身边没了这玉美人,还是尽早寻人补上才是,虽说有句话是有舍方有得,可有得后舍了也不是什么让人惋惜的事,圣人毕竟年纪大了,还得保重身子才是,不能因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免得让那些小人钻了漏子。”   魏保是何等机警,闻音知雅意,听了这话便道:“您说的是,奴才回去就转告娘娘,说起来这宫里什么都不缺,可最不缺的就是那娇滴滴的美人,就像您说的,去年的王美人没新鲜多久就成了昨日黄花,这玉美人又能花开几时,便是她这朵花开的再艳,也得瞧瞧娘娘允不允她继续盛放。” 第83章   玉美人这朵开的正娇艳的花败落的无声又无息, 裴蓁得了消息, 不过是淡淡一笑, 这宫里的女人从来都是未等色衰爱已弛,指望帝王恩宠天长日久,倒不如做一场黄粱美梦。   “王妃, 皇后娘娘召您进宫, 车架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红桥手臂上搭着一件沉甸甸的白狐斗篷, 躬身说道,右手向前探去,似要扶着裴蓁起身。   裴蓁手微微一抬,搭在了红桥的腕间,借力起了身,之后走到窗前支起了窗户, 瞧着外面轻黄缀雪的梅树, 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今年的腊梅开的真好。”   红桥不解其意, 便应声附和了一句,随后把白狐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低声道:“王妃,还是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走吧!”裴蓁抬手拢了拢两襟,也不用人上前帮忙, 十指翻飞便把斗篷两头的缠金丝线打了一个活结。   红絮和红桥一左一右跟在裴蓁身后, 等快出了屋,红桥忙把斗篷后面的兜帽给她戴在头上,之后上前一步, 扶住了裴蓁的手臂,轻声道:“您仔细点脚下。”   大雪已连着下了好几天,眼下雪虽停了,可寒风瑟瑟,吹在人脸上都疼得厉害,裴蓁却是把兜帽朝后拉了拉,露出漂亮的眉眼,走过梅树边的时候,那莹润娇黄的小花掉落下来,便是伸出了手接住,嘴角轻轻一勾:“任是傲骨寒梅也奈不得四季变迁。”说着,手掌向下一摊,那朵腊梅便落在了地上,裴蓁却是眼也未眨,直接踏在了那朵腊梅上,之后微微一笑:“这回真是碾落成泥了。”   裴蓁到兴庆宫的时候,姜嬷嬷已候了多时,双手不由自主的搓揉着,双脚不时的跺了跺,瞧见裴蓁后忙迎了上去,一张嘴便吐出了白雾,冷的她牙齿都打了颤,话已说不利索。   裴蓁把手上的暖炉递到她手上,之后携了她一同进屋,口中道:“嬷嬷别急,我人已到了,有什么话一会说就是了。”   姜嬷嬷点着头,觉得捂了这一会暖炉僵硬的手指都软和了,便把手炉递给了一旁的宫人,亲自上前为裴蓁解了斗篷,又交给了一个小内侍的手上。   “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都在屋里等着您呢!”   裴蓁点了下头,便去厅堂,她在兴庆宫可谓是熟门熟路,便是不用宫人带路也不会走错了屋子。   “太华来了,快过来坐,这天冷的,出趟门都觉得遭罪,倒是难为你了。”卫皇后不等裴蓁见完礼,便让宫人扶了她起身,又把她招呼到身边坐下,握了握她的手,见并未冰寒入骨,便放下心来,又吩咐宫人去倒了碗热乎乎的甜汤来。   这兴庆宫的地龙烧的极旺,坐下没一会裴蓁便觉得身子骨都软了下来,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太华?”卫皇后唤了裴蓁两声,又伸手轻轻拽了她袖子一下。   裴蓁眨了眨眼,掩口打了个哈欠:“您这屋里地龙烧的太暖和了,让人忍不住想打个盹。”   卫皇后失笑,指了指另一处的隔间,笑道:“要不你先过去眯一会。”   裴蓁摇了摇头:“白天睡多了,晚上该睡不踏实了。”   卫皇后嘴角翘了一下,随之口中发出一声叹息:“我这几日晚上也睡的不够踏实。”   裴蓁看向卫皇后,等她下言。   卫皇后把手上的盖碗一撂,冷笑了数声:“玉美人殁了。”   裴蓁丝毫不觉得意外:“圣人身子骨可还康健?”   卫皇后点了下头:“有新宠在旁,玉美人这事又能费他多少心思,不过是大怒一场罢了。”   裴蓁嘴角弯了弯,说道:“宫里可没传出消息,看来宁川王这亏吃的还是不大。”   卫皇后五指紧了紧,叹道:“幸亏提前和你通了信,把这事扯在了严舒玄的身上,不过我瞧着圣人却也未尽信。”说道这,卫皇后脸色一沉。   德宗大长公主呷着茶,懒洋洋的开口道:“这样的事莫说是不是宁川王做的,便真是,也扳不倒他,圣人要的是朝堂中三王互相牵制,谁也不能压过谁一头。”   裴蓁闻言便笑道:“可一口气堵在心口,时间长了便也落下病了。”   “母亲,您觉得这事是谁的?”卫皇后皱眉问道,她是决计不相信是哪个小侍卫,那玉美人尚没有这样的胆量与侍卫私通。   德宗大长公主看向了裴蓁,裴蓁便勾了勾嘴角:“宁川王是吃了武陵王的哑巴亏。”   “你是说此事是武陵王做的?”卫皇后挑了眉。   “哎呦!我的好姨母,您管他这事是谁的,左右玉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已有了定论,眼下紧要的更不是圣人信不信这事是严舒玄做的,而是要把这事扯到武陵王的身上。”裴蓁手指在小几上请轻轻扣着,慢声细语的说道。   卫皇后秀眉蹙着,一时之间没领会裴蓁的意思,反倒是觉得头疼得厉害:“你直接便是了,绕什么弯子。”   裴蓁一时语顿,不由叹笑:“您瞧,这事是您捅到圣人面前的,严舒玄是宁川王唯一的嫡子,虽说这事圣人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严舒玄却已是一枚废棋,宁川王吃了这样的亏,虽未伤筋动骨,可也是刮下了他一层皮,他焉能无怨,咱们呢!便要把他这怨气化作实质,借力打力,让他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武陵王,到时候有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与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只管坐山观虎斗便是了。”   “那若是此事是宁川王做下的呢!”卫皇后倒是明白了裴蓁的意思,可这事究竟是谁做下的,却是一个未知数。   裴蓁双手一摊,笑道:“那就让他想想是谁借着他这股力反咬了他一口,聪明人,想的必然比谁都多,比谁都深,不是有一句话,愚笨的人喜欢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这聪明的人则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卫皇后细细琢磨着裴蓁这番话,不由抚掌一笑:“好,好,就按照你的意思来。”笑声渐熄,卫皇后又感慨道:“玉美人的事倒是可惜了,若是晚上两三年闹出这样的事来,倒也是咱们一个机会。”   “这算得上是什么机会,一个弄不好反倒是要栽了跟头。”裴蓁摇了摇头,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显昭帝是否会气的卧床不起,这样没有把握的事,轻易尝试总不会落得什么好的。   这话德宗大长公主极是赞同,便点了点头,轻蔑道:“这种似于内宅阴私的手段终究成不了大器。”   “我只盼这些糟心事赶紧结束,圣人如今年纪越发,下面的人便越不安分,这样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日后还不知要做些什么。”卫皇后轻叹一声,不自觉的握紧了裴蓁的手,与德宗大长公主道:“您是没瞧见,玉美人是被活活杖杀的,我跟着圣人一直瞧着她断了气,她腹中怀的还是双生子,小腹都鼓了起来,被打死时下面那血流得……”卫皇后说不下去了,她手上不是没有沾过人命,可眼瞧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身下一摊一摊血流着,饶是她也连续做了几晚的噩梦。   裴蓁手被卫皇后攥的隐隐发痛,便反手把她的手握住,温声道:“糟心事的早晚都会过去,那玉美人虽说惨死,可都是她的命,她要怨也只能怨那始作俑者,与咱们皆无一分干系,不过您亲眼瞧着她去了,总是有些不吉利,明儿我便去慈恩寺捐些香火钱,再让小和尚给玉美人超渡一下,让她早登极乐世界。”   卫皇后自嘲一笑:“虽是假慈悲,可也能让我宽些心,不过这天寒地冻的,你也不必亲自过去,便让小丫鬟走一趟便是了,也算是宽宽我的心。”   裴蓁却是一笑,去斟了三杯热茶,一一递了过去,之后才道:“什么是真慈悲,什么是假慈悲,只怕佛祖也是说不清楚的,当年佛祖在大雷音寺剖孔雀其腹而出,后又封为孔雀大冥王菩萨,前者可不是慈悲之事,后者,谁又能说是假慈悲,正如咱们这样的处境一般,若真事事怀有慈悲心肠,只怕早被恶鬼啃食的骨头渣都不胜了。”   卫皇后细品这话,也觉得极为有道理,缠绕在心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惶之感竟顿时散去,不由笑道:“好一张巧嘴,便是不用拜佛也宽了我的心。”说罢,看向了晋安郡主,说道:“妹妹生了一个好女儿,可真叫人羡慕。”卫皇后自认为这一生中唯一不平之事便是没有个一儿半女,若不然,又何须事事这般小心算计。   晋安郡主闻言一笑,嗔道:“姐姐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太华对你就没有孝心不成?我瞧着,她待你可比对我这个生母还要有心呢!”   卫皇后闻言大笑,伸手便把裴蓁拢在怀中,无不伤感的说道:“咱们这一脉只得太华这么一个,我疼她之心与你这生母无异,只盼着日后她的路能越走越顺,便是咱们有一天都不在了,她也能如现今这般富贵无忧。” 第84章   卫皇后留着德宗大长公主等人在兴庆宫用膳, 没吃上几口, 就见显昭帝身边的内侍赵瑾过来相请, 原本这样的差事是轮不到他一个小内侍的,不过这些日子显昭帝便是有美做陪心情也不怎么痛快,秦四玖自是不敢离了他身边, 便差了干儿子赵瑾跑了这一趟。   卫皇后秀眉微拧, 一双杏核眼高高挑起, 问道:“圣人怎么想起召太华过去了?眼下这个时候不是和六部尚书在商讨国事吗?”   赵瑾身子弯的都要垂到了地上,陪着笑道:“圣人刚忙了政务,听说县主进了宫,就让奴才请县主过去说会话。”   “大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话好说。”卫皇后神色有些不悦,显昭帝那点心思她是知道的, 可如今都已时过境迁了, 太华已嫁了人, 难不成他还有那醃臢心思。   “淮阳大公主昨日送进宫里一只巧嘴鹦鹉,说话利索极了, 圣人说这小东西有趣,原就想给县主送过去打发时间,不想县主今日竟进了宫, 便让县主过去瞧瞧。”赵瑾头上冒了冷汗, 声音也越来越低。   裴蓁眼眸微垂,不用想也知出了玉美人这样的事,圣人心情必然不快, 这个时候招惹他不悦实非是聪明人的选择,便道:“正巧冬日里我还愁着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如今可好了,若真能得了这巧嘴鹦鹉,正好与我解个闷了。”说着,与卫皇后轻轻摇了摇头,便起了身,让宫人去把白狐斗篷取来。   赵瑾心里松了一口气,等小宫人把斗篷拿来,忙殷勤的上前服侍,手脚利落急了,那结扣也打的工整漂亮,之后便扶着裴蓁出了兴庆宫,恭请她上了软轿。   那轿子抬得极稳,没一会的功夫就到了地,赵瑾在一旁躬身相请,裴蓁下了轿抬头一瞧,却不是她惯去的长亭殿,而是甚少踏足的太极宫。   “怎么来了这?”裴蓁望了赵瑾一眼,冷声问道。   “圣人刚打发了几位离开,眼下正在里面用着膳呢!”赵瑾轻声说道,引着裴蓁进了太极宫。   显昭帝见了裴蓁显然颇有些高兴,未等她见了全礼便抬手让她起身,又让秦四玖去御膳房要几样她爱吃的膳食来。   裴蓁坐在一个赵瑾不知从哪搬来的绿地六方花鸟秀墩上,笑吟吟的道:“不必劳烦秦公公了,臣妇刚刚已在姨母那用过膳了。”说着,红唇轻轻一翘:“若是不麻烦,秦公公给我寻一叠玫瑰窝丝糖来吧!”   显昭帝原本微沉的脸色因这句话露出了笑意,他把手中的银筷子一撂,笑道:“朕倒不知你这般大了还喜欢吃那窝丝糖,”   裴蓁眼珠子活灵活现的一转,像花骨朵似的唇瓣微微一翘:“原也不喜欢吃了,不过进了这长亭殿倒是想起这味,臣妇还记得年幼时不懂事,总是缠着圣人,那时候圣人忙着处理政务,便让内侍拿了窝丝糖来给臣妇甜嘴。”   显昭帝听她一口一个“臣妇”的倒是极不习惯,不由摇了摇头,同时也想起了裴蓁幼年时的样子,小丫头长得玉雪玲珑的,嘴巴又甜,谁见了都会喜欢,他虽有女儿,可那几个女儿见了他便如同猫见了老虎,谁敢拉着他的衣摆,张着一双小手等他老抱。   “是呀!那时候你才这般高,一转眼都嫁了人”显昭帝抬手比划了一下,感慨而道。   裴蓁笑的眉眼弯弯:“还不成臣妇还能一直这般高,那不成了小矮人了。”   显昭帝笑了一声,不觉凝目注视着裴蓁那张宜喜宜嗔的小脸,心里不免惋惜,虽说是他赐婚,可也觉得明珠暗投,这样一朵娇花给了大郎那孩子,着实是可惜了。   “你姨母召你进宫来,可是说了什么?”显昭帝抬手让人把午膳撤了下去,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似乎在与裴蓁闲聊一般。   裴蓁微微一笑,眉眼生辉,一颦一笑间极尽妍态,她似乎没有听说显昭帝话中的意思,只当他与自己闲聊一般,慢声细语的说道:“姨母说这几日都睡的不安生,把外祖母和母亲叫来说说话,也宽宽心。”裴蓁见显昭帝不提玉美人的事,索性也不提这一茬,只是言语间尚留了余地,免得显昭帝提起后,自己先前装作不知倒不好接这话了。   显昭帝叹了一声:“也难怪你姨母连着几日都歇不好,说起来都是朕的不是,让她惊着了。”   裴蓁心下微动,抬眸不着痕迹的望了显昭帝一眼,见他面上似有懊恼,便顺着他的话道:“刚刚也听姨母说了几句,那玉美人宫人出身,哪里懂的规矩,一朝得了您的恩宠难免不知天高地厚,犯了宫规被杖杀也是她咎由自取。”   显昭帝嘴角勾了勾,眼底带了意味不明的笑意,开口道:“蓁娘这张嘴果然是个巧的,倒是朕特意把那只巧嘴鹦鹉给你留下来了。”   裴蓁笑吟吟的起身谢了恩,面上带了几分好奇之色,抬头道:“刚就听赵公公说了那巧嘴鹦鹉,也不知有什么稀奇之处能让您都入了眼。”   显昭帝抬手轻拍两下,没一会就有一个小内侍用手臂架着一支个头甚大的鹦鹉进来,那鹦鹉色彩斑斓,好看极了,红艳艳的小嘴一张,就吐出了清脆而声调古怪的人话来:“富贵平安,富贵平安。”   裴蓁倒不觉得这鹦鹉有什么稀奇之处,等那小内侍拿出一颗瓜子喂了它以后,它又口吐人言:“明争暗斗,兄弟阋墙。”   裴蓁一怔,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随后道:“这小东西是谁教出来的,说吉祥话也就算了,怎么这样的话也能教它说。”   显昭帝笑了一声,度步到那鹦鹉前,又对裴蓁招了招手,让她近身过来。   “这鸟都知道的事情,有些人却连这些道理都不懂。”   显昭帝面色阴沉,这话已是直指三王,裴蓁抿了抿红唇,低声道:“畜生的话哪里做得了准。”   显昭帝冷冷一笑:“畜生都能口吐人话了,说出的话如何又做不得准。”显昭帝阖了阖眼,不得不说他这心冷了大半,可他却忘记了,他这样忌惮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何尝不是心也冷了。   裴蓁不着痕迹的窥着显昭帝,知道玉美人的事还是在他的心里扎了根,显昭帝舍不得不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而是心寒于被儿孙如此算计,哪怕他是过来人,也曾如此算计过自己的兄弟,可同样容忍不了这样的冒犯,她那一步,到底是走对了。   “蓁娘,你说朕可曾愧对你那三哥表兄?”显昭帝看向了裴蓁,有些事情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痛快,可他是帝王,有些话却是不能对人言说,更不能露出弱势的一面,可不痛快的事若不说出来,时间长了便要落下病,他得找个人说说心里话,找一个让他不会心生忌惮,又不惧怕他的人,可这样的人,挑来挑去,也只有裴蓁这个小小的女娘还能让他说说心里话了,也许在过几年,这样的话亦不能对她说了。   裴蓁摇了摇头,轻声道:“圣人何出此言,臣妇自记事起您在臣妇心中便是一个慈父。”   “慈父吗?”显昭帝笑了一声,讥讽道:“可朕的儿子却没有一个孝子,更不懂何为手足之情。”   显昭帝话一出口,殿内的人便跪倒了一地。   裴蓁却道:“臣妇那时虽年幼,却记得先太子对下面的弟弟极为照顾。”   提及先太子,显昭帝阴沉的脸色缓了缓,语带感慨的说道:“德元那孩子若在,朕倒是可以把山江放心的交到他手上。”   裴蓁对这话不以为然,若是先太子在世,只怕是最为让他忌惮的存在了。   “蓁娘,你可怨朕把你许给了大郎?”   显昭帝这话问的突然,裴蓁不由一怔,眼底的惊愕之色来不及掩饰就这样暴露在显昭帝面前,她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才道:“圣人何为有此疑问?”   “大郎是庶出,生母又是那样不堪的出身,你惯来心高气傲,只怕是意难平吧!”显昭帝淡淡一笑,转身回了宝座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裴蓁。   裴蓁轻轻一笑,眉眼之间带着小小的娇纵:“早先是不满意的,不过后来觉得也不错,他府里也没有旁的人,趁臣妇就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会说闲言碎语,和没出嫁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区别,如今他又不在家中,更觉得和未曾嫁人时一般无二了。”   显昭帝似乎没有想到裴蓁说出这样一番话,见她依旧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失笑:“看来这桩亲事你尚算满意,如此朕就放心了。”   “若圣人能让他整日不着家,臣妇就更满意了,那样的日子才自在呢!”裴蓁笑眯眯的说道,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状。   显昭帝听了这话神色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了,仔细端详了裴蓁半响,似乎在掂量她这番话的用意,见她撇嘴红艳艳的小嘴,似乎真的不愿意让大郎扰了她的清静,心里便生出了一种愉悦之感,这纯粹是男人的心理在作祟,一个曾经自己想要的小娘子,却被他另赐给了旁人,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孙子,哪怕是他亲手促成的这段姻缘,他也不愿瞧见她心里有了别的男子的影子。 第85章   显昭帝赏的哪知鹦鹉名叫青鸾, 因是御赐之物, 养的自是精心无比, 偏偏它嘴巧又聪明,一句话教上几天就能说的像模像样,裴蓁窝在家中听它说上几句吉祥话, 也觉得颇为有趣。   “王妃富贵吉祥。”巧春喂了它一口果泥儿, 它便仰起脖子脆脆的叫了起来。   巧春回头笑道:“您瞧瞧这小东西还真机灵, 奴才天天喂它东西吃,它也不曾对奴婢说一句吉祥话,在您这吉祥话倒像不要钱一样的说出来。”   裴蓁抿嘴笑了一下,让巧春把拎着架子把鹦鹉拿到身前,顺手从果盘中拿了一颗糖炒瓜子喂进它嘴里,说道:“明争暗斗。”   那小东西吃了瓜子, 把壳吐了出来, 便接了裴蓁的话, 脆声嚷道:“兄弟阋墙,兄弟阋墙。”   巧春听了这小畜生的话吓得一个“噗通”就跪了下来, 身子都打着颤:“王妃,这话不是奴婢教它说的。”   裴蓁抬了下手让她起身,淡声道:“我知道。”   巧春战战兢兢的起了身, 眼里还含着泪, 说道:“也不知道谁教了它这样的混账话。”   “谁?”裴蓁轻轻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讽刺极了:“送到圣人身边的东西,谁又敢教它说这样的话, 且好生伺候这小畜生,等王爷回来给他听听。”   巧春低着头不敢应声,只是身子抖的更加厉害了。   裴蓁睨她一眼,笑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就这样还指望着日后顶了碧萝的差事?”   巧春抬头挎着脸笑道:“奴才怎么敢顶了碧萝姐姐的差事。”   裴蓁拿着银勺子逗着那扁毛畜生玩,口中道:“碧萝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留在我身边,没得耽误了她。”说道这,裴蓁不由轻轻一叹:“身边离了她还真是舍不得了。”   巧春可不敢说让裴蓁多留碧萝几年这样的话,坏人姻缘可是要遭雷劈的,便笑着道:“碧萝姐姐有您这样想着她,是她的福气。”   “什么福气。”裴蓁摇了摇头,说道:“什么样的福气都不如给她寻个良人的好,就是你们几个,将来我也给你们寻一桩好亲事,做个体体面面的太太。”   巧春捂着嘴笑了:“奴婢可不敢有这样的奢望,就想着日后能留在王妃身边做个管家娘子就是奴婢天大的福分了。”   “什么天大的福分?王妃又赏了你什么好东西?”碧萝从外面进来,身后两个小丫头提着食盒,她脆声打趣道,之后福了一礼,口中道:“奴婢瞧您近些日子胃口不大好的样子,就让厨娘做了几样新鲜的菜色。”   裴蓁顺手又给那小东西喂了一个糖炒瓜子,之后拿帕子擦了擦手,说道:“这入了冬,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也就是涮个锅子还有些吃头。”   “让奴婢让大厨房去备下?”碧萝轻声问道。   裴蓁摆了摆手,用汤匙拨弄着瓷白小碗中的小巧馄饨,说道:“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说完,舀了一小勺浓白的汤底,还没等送入口中便捂住了嘴,连声道:“快拿走,这什么味呀!”   碧萝赶忙让小丫鬟把那碗小馄饨端了下去,自己凑近一闻,味香浓厚,倒没有其它异味。   裴蓁干呕了两声,只觉得这屋子里都是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便蹙眉道:“把窗户都支开,让人拿香来熏熏。”   “这天冷成这样,贸然支了窗户您怕是要受寒了。”碧萝温声说道,想了一下,又道:“要不支起一扇窗户您看如何?”   裴蓁秀眉蹙着,拿帕子抵在鼻尖处,点了下头:“日后都不许再做这样的吃食了,让人闻了胃里就不舒服。”   碧萝应了一声,见裴蓁秀眉蹙着,脸色隐隐也有些发白,便道:“要不还是请太医过来给您瞧瞧?”   裴蓁也觉得近些日子既嗜睡又总是浑身无力,可若说病了,却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想了下,便道:“过几日在说吧!许是入了冬一时不适应。”   碧萝想要再劝几句,就见裴蓁挥手让她把午膳撤了下去,只得带了小丫鬟退了下去,一转身却是去寻了郑嬷嬷。   郑嬷嬷听碧萝一说,脸上不由露出了喜色,吩咐碧萝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去请了太医来,王妃这是有喜了。”   碧萝眨了眨眼睛,没有回过神来。   郑嬷嬷却是一喝:“还不快去。”说完,她腿脚利索的赶紧去了正院。   裴蓁原本已歇下了,半眯着眼似睡非睡,听小丫鬟说是郑嬷嬷求见,先是一怔,随后让人赶紧把她请了进来,还未等她起身,就见郑嬷嬷一个跨步近了身,一把将她按在了软榻上,眼底的笑意几乎都溢出来。   “这大冷的天您怎么出来了,身边也没跟着小丫鬟,要是摔了怎么好。”裴蓁嗔声说道,又要拉了郑嬷嬷坐过来。   郑嬷嬷摆着手,可不敢如此越轨,只让小丫鬟搬了一个小绣墩来坐在裴蓁身前,说道:“您身边的碧萝几个也太糊涂了,您身子骨不舒服这样大的事也往心里去。”   裴蓁笑了起来,轻声道:“不过是入了冬有些困乏罢了。”   郑嬷嬷见裴蓁也是这样糊里糊涂的,不由叹了一声,问道:“您上次月事来是什么时候?”   裴蓁一怔,她月事来的比常人晚了些,及笄第二个月来的月事,且还是两月一次,上一次来月事正好是出嫁前,如今算起来这月也到了日子。   “您是说?”裴蓁有些不敢相信,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平坦的小腹。   “老奴听碧萝起来您这些日子的近况倒是像有了身孕,一会等太医来把个脉就能确认了,若真是有孕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殿下知道不晓得该多欢喜。”郑嬷嬷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声,希望佛祖能保佑裴蓁身怀有孕,最好能一举得男。   王太医是太医署的妇科圣手,医术精湛,一直以来都由他为卫皇后请脉,吕威知他是用卫皇后信重的人,便请了他来府里为裴蓁诊脉,王太医知长乐郡王府来请,也不敢耽搁,背着小药箱就上了马车,等到了长乐郡王府就被两个侍卫架住,脚不沾地的请到了正院,他灌了满口风,冻的直哆嗦。   裴蓁见状他这把年纪还受了这样的罪,便让他先歇口气,喝一盏热茶暖暖身子。   王太医可不敢耽误了正事,谢了恩后,便惯性的拿出一个白色的娟帕往裴蓁手腕上搭去,然后右手才敢放在裴蓁腕间,这脉象一把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便带出了笑意:“恭喜王妃,您腹中小世子已有两个月。”   郑嬷嬷听了这话大喜,忙问道:“脉象可好?”   王太医点了点头,把手收了回来:“脉象平稳,王妃和小世子都福泽深厚,只是如今未满三个月,还需静心修养,免得有个什么闪失。”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家王妃和小世子平平安安,让王妃顺利生产。”郑嬷嬷双手合十,走出门去朝天拜了拜,之后与等在外面的吕威道:“王爷有后了,还劳吕管家吩咐下去,让府里的人都打起小心,平日里走动也需轻手轻脚,免得惊到王妃。”   吕威一怔,随即也是大喜,高兴的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   郑嬷嬷这个时候精神极了,一边把要注意的事情吩咐下去,一边又指挥了人去沛国公府和德宗大长公主府报信,都弄了利索以后,又让人请了姜妈妈、温妈妈和高嬷嬷来,与三人商量守夜之事,毕竟碧萝这些小丫头都是没有经过事的,还得她们这些有经验的人轮着守在裴蓁身边才能让人放心。   裴蓁等王太医走后才彻底回了神,一抬头就见郑嬷嬷几个围了她一圈,她一抬手,就听郑嬷嬷急急的问道:“您要什么吩咐老奴就成了,可别乱动,太医说了眼下没满三个月,您得静养。”   温妈妈点着头附和郑嬷嬷的话:“郑嬷嬷说的没错,王妃仔细些,免得出了岔子。”说完,温妈妈呸了一声,在自己脸上一拍:“不吉利,不吉利,王妃和小世子都是福泽深厚的贵人,有佛祖保佑,您这一胎保准顺顺利利的生产。”   裴蓁有些哭笑不得,虽这是一件喜事,自是,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说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伸手抚着小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平坦的小腹中已有了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血。   高嬷嬷见裴蓁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小腹,怕她手下没个轻重,在伤到小世子,忙温声细语的说道:“王妃小心些,眼下月份尚小,还需精心养着。”   裴蓁听了高嬷嬷的话倒是不敢在抚着自己的小腹了,一时间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连怎么躺下,该是个什么姿势都有些拿不准了。   “您别怕,太医说了,您这一胎怀相极好,只等着来年抱小世子就是了。”郑嬷嬷眉开眼笑,觉得这一胎来的正是时候,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管束得当,王妃年纪又小,生产后也利于恢复,最最关键的是如今尚算新婚,郡王待她又是如珠如宝,便是不能沾了她身子也不会生出外心来。   裴蓁抿嘴笑了起来:“好了,咱们也别一惊一乍的了,之前不知有了身子的时候倒没这般小心,尚且还自在些,如今你们这边,倒让我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了。”说着,裴蓁便“咯咯”的笑了起来,眼底倒不见如何的欣喜若狂,反倒是有一种一切尘埃落定的沉静之色。   “你们也不用在我身边守着,我这缺不了人服侍,紧要的是,这府里得给我把的牢牢的,别让人钻了空子,尤其是吃食上,最是容易被人动手脚不过了,谁要是敢生了狗胆,不问多问,当即给我打死。”裴蓁神色平静下来,一字一句的吩咐道,她腹中这一胎,不止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更是她的希望,她绝不允许有人打这个孩子的主意。   高嬷嬷一听这话可急了,忙道:“您可别说这样的话,您得给小世子积福气,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老奴们都清楚,您只管安生养胎就是了。”   裴蓁嘴角微抿,眼底透着冷意,口中道:“嬷嬷怕什么,我的孩子自是福泽深厚,若连这点阵仗都经不住,将来如何能做大事。”说着,裴蓁嘴角勾了起来,似笑非笑的说道:“嬷嬷若这就怕了,日后可如何是好,我这有孕的消息传出,不知该有多少鬼鬼魅魅想伸出爪子来挠下我一块肉呢!”   “老奴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敢把手伸到您这里来。”郑嬷嬷冷冷一笑,想在她跟前行鬼魅之事,也得看看能不能逃过她一双眼去。   裴蓁轻笑一声,伸出一双十指纤纤的玉手:“不怕死的人多了,隔壁街就有那么一个。”裴蓁可以想象到她有孕的消息一旦被太子妃知晓,她想要静心养胎必不是一件易事。   “您是说太子妃?”郑嬷嬷眼睛一眯,眼中寒光闪烁,声音沉了下来。   裴蓁轻轻颔首,语气含笑,却冷的让人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我等着她把那双手伸进来,只要她有这个胆子。”   郑嬷嬷可不敢冒这样的险,想了下,便劝道:“要不您回洛邑安胎如何?那些人的手就是伸的再长,也伸不到洛邑去。”   裴蓁摇了摇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就先让我肚子里这小家伙见见风雨,也免得将来经不住事。”说着,裴蓁眯了眯眼睛,红唇轻轻一挑,声音冷若寒冰,没有一丝起伏,却没有人会怀疑她话中的真假。   “传我的话下去,谁若是生了熊心豹子胆敢吃里爬外,我便要活刮了他一家老小来息我怒火。” 第86章   裴蓁有孕这样的大事消息刚传到沛国公府和德宗大长公主府, 两人便立即动身赶去了长乐郡王府, 一个前脚刚进门, 一个后脚就下了马车,裴蓁得了信,便要出去相迎, 刚一起身, 脚上的绣鞋还未提上, 晋安郡主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声音放至平生最低,就连沛国公都没听到过这样和声细语的口吻。   “我的小祖宗,你可给我安生下,快躺着别动,我这好手好脚的还用你来接。”晋安郡主一边说着, 一边解了身上的斗篷, 也不敢近身到裴蓁身前, 生怕自己的身上的凉气过给她,让她受了风寒。   裴蓁倒不怕, 让晋安郡主过身前来说话,晋安郡主睨她一眼,笑骂道:“你且给我安生的呆着, 我这刚从外面过来, 身上裹着凉气,你不心疼自己也心疼一下肚子里的小子。”   裴蓁今日不知听了多少这样的话,下人口口声声唤着“小世子”, 一会晋安郡主又说着“小子”,她便撅了下嘴:“您又知道我腹中一定是小子了?”   晋安郡主瞪她一眼,虽说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的,可若是一举得男更是少遭些罪,古人云多子多孙多福气,晋安郡主倒觉得这话说的轻巧,遭罪的还不是女人,这生产都不是嗑瓜子,一吐一个皮。   “呸,乌鸦嘴,我瞧着你这一胎就是个小郎君,你且给我管好你的嘴,这一胎若是个女娘,少不得你又得多遭些罪。”   裴蓁眯眼一笑,那厢德宗大长公主已进了屋,把晋安郡主的话听了个全乎,亦道:“你母亲这话说的没错,我瞧着你这一胎也是个小郎君。”   裴蓁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小腹,她听人说过看肚子是圆是尖便能看出是男还是女,可她这肚子尚且平平,也不知外祖母是打哪看出来她怀的是个小子的。   “该注意的事不用我多说郑嬷嬷她们也都是晓得的,你这一胎,我不说你也知必不会安生,入口的东西须得谨慎,平日里也不要在熏香,就连身边的下人都不许熏香上身,好在现在是冬日,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没有打芽,等开了春,你这一胎也就稳了。”德宗大长公主轻声嘱咐道,她倒没想让裴蓁回洛邑养胎,毕竟她如今月份尚小,怕她禁不起折腾。   “身边的人若有不安分的,直接就打发了,缺了人手也不怕,我这边再给你送人过来。”晋安郡主开口说道,眼中寒光闪现:“若有不识好歹的,你便直教给我,别脏了你的手,连累腹中的小子。”   “他哪里有这么娇贵,您多想了,便真有不开眼的,我也有的法子收拾了。”裴蓁笑吟吟的说道。   “你且给我少操些心,万事都有我和你外祖母在,你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养好身子,给我平平安安的生产。”晋安郡主瞪她一眼,又与德宗大长公主道:“母亲,产婆那边您得安排好,还有奶娘都得仔细挑选,这两件事上最容易出了岔子。”   这样的事哪里还用晋安郡主来嘱咐,她刚得了裴蓁有孕的信后就安排了人去寻可靠的产婆和奶娘了。   “这些事我心里有数,刚就吩咐了人去找,正巧周嬷嬷的孙媳妇如今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若一时寻不到合适的,等太华生产后便让她进府来顶上一阵。”德宗大长公主说着,眼睛一眯,伸手拍向了裴蓁的手,轻斥道:“这茶日后不许在喝了,记得每日早晚都饮上一碗牛乳。”德宗大长公主又回头嘱咐郑嬷嬷道:“你们可不许惯着她,有什么忌口的你也清楚,甭管她爱吃不爱吃,只要对她好对她腹中的孩子好,便叫厨娘给她做来吃。”   周嬷嬷应了一声,与裴蓁笑道:“您听见了,老奴可是得了殿下令了,日后可不能由着您的性子来了。”   德宗大长公主挥手让人把茶撤了下去,口中问道:“你可给大郎去了信?”   裴蓁眨了眨眼,干笑了一声:“还不曾呢!”   德宗大长公主气的伸手点她额头,骂道:“这样大的事你也能忘了?赶紧让人去给大郎传个信儿。”   裴蓁摆了摆手:“不忙,我算着日子他也快回来了,现在传信过去没准和他走了两岔,不等他收到信,人都已回了京。”   裴蓁算不错,眼下,严之涣可不就在回京的路上,他和余玄礼同时从蜀地出发,不过他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余玄礼则是兄弟三人扶棺进京,路上耽搁的时间自是比严之涣要长。   严之涣回京时已是月末,只来得及让人回府报了个信,他人已进了宫去面圣。   显昭帝显然因为成国公的事情对严之涣颇为另眼相看,他嘴角衔几许笑意,高深莫测的看着单膝着地的严之涣,半响后道了声“起”,又用感慨的语气道:“你果然不负朕所望。”   严之涣咧嘴一笑,口中倒是不曾谦虚:“孙儿原本也觉得这事不好办,可想着既然皇祖父让孙儿去办,不管怎样艰难,孙儿都得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如此才能不负君恩。”   显昭帝朗声一笑:“好,你这事办的漂亮,朕当日对你许诺亦不曾忘,你且回去等着好信吧!”显昭帝知这件事有多难办,成国公是块硬骨头,硬肯下来他倒是不怕伤筋动骨,可却舍不得毁了余家人的英烈之名,他虽为君,可也有不舍的时候,这样忠烈之家出了成国公这样一个混账东西,实在让人痛心,可如今,成国公这块硬骨头既被卸了下来,也保住了余家的英烈之名,他心已安,如何能不开怀,连带着瞧办下这样漂亮事的严之涣都顺眼了不少。   “蓁娘有了身子,你赶紧回去瞧瞧吧!你也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朕也做了曾祖父。”   显昭帝显然忘记了自己早就做过了曾祖父,或者说,对于显昭帝而言,那些庶出孙子生下的小子实在不值一提,他甚至连那些孙子的名字都叫不全,更不用他们生下的子嗣了,严之涣虽为庶出,可难得在他是先太子的长子,这才被显昭帝任用,如若先太子尚在人间,只怕他这庶长子在显昭帝眼中也与阿猫阿狗没有多少区别。   严之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帝王之家,庶出的孙子都不值钱,更不用说是那些曾孙了,他这一生,唯一感谢生父的二件事情,一是,他为了打发自己不在他眼前晃悠早早的给他请封,二是,他的死法甚好,让他沾光不少。   严之涣愣在了当下,一时之间没有回味过来显昭帝话中的意思,狭长的眼睛眨巴着,倒是一副老师相,让显昭帝大笑,笑骂道:“你小子做父亲了,怎么自己还不敢相信。”   “我做父亲了?”严之涣嘴唇一阖一动,回过神后既惊又喜,也顾不得是否会在显昭帝面前失仪,一蹦三尺高,之后忙拱手道:“孙儿先行回府了。”   “去吧!”显昭帝一挥手,摸着下巴笑了,想当年他第一次做父亲的时候也是如大郎这般,兴奋的难以言喻。   秦四玖见显昭帝高兴,倒有些不解了,他是知晓圣人曾对太华县主动过心思的,如今她怀了长乐郡王的孩子,怎得圣人还这般高兴?   显昭帝看了秦四玖一眼,薄唇挑了下:“你觉得朕不该高兴?”   秦四玖忙摇了摇头,回道:“奴才哪敢妄测君心。”   显昭帝笑了一声:“朕有私心不假,可蓁娘有了孩子也是一件好事,如此,德宗大长公主对大郎便能更为上心了。”   “奴才不懂。”秦四玖摇了摇头,作出一副糊涂样来。   显昭帝冷笑一声:“竞元他们的心都太大了,朕得让他们明白,他们不单单是朕的儿子,还是朕的臣子,这做人,最怕的就是忘了本,显然如今他们已经忘记了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谁赐予的。”   “圣人英明。”秦四玖脸上带笑,恭维显昭帝道,面上还是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可心里面却比谁都明白,圣人这是想借着长乐郡王来打压三王,让他们明白,能有今天靠的是谁的恩宠,圣人既可以恩宠他们,同样也可以把这恩泽赐予别人,虽说长乐郡王生母出身卑贱,可人家娶了个好媳妇,太华县主的出身往上数三代那也是挑不出一个错来的,有这样的媳妇正好平衡了长乐郡王生母出身的问题,有这样的靠山,圣人再如此抬举于他,长乐郡王想要和三王抗衡那也不是一件难事,只可惜了皇太孙,如今还活的糊里糊涂,不知他已被自己庶兄稳稳的压了一头。   秦四玖眯了眯眼睛,想着,也许在过不久,长乐郡王这封号就得改了,启圣将出现第四位亲王了,这朝堂之上,也将要变个天了。 第87章   严之涣跃身下马, 刚一进王府恭贺声便此起彼伏的响起,其中以吕威的声音最为响亮,严之涣朗声大笑, 连声道“赏”,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顿,大步流星的迈向正房。   裴蓁如今嗜睡的紧, 一早起来用过早膳,没一会又回榻上打盹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孕的原因, 睡的并不踏实,严之涣进来她便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一双眼似睁非睁, 小脸红扑扑的,红润的小嘴微撅着,似有因被扰了眠的不满, 口中溢出一声轻哼。   严之涣脸上表情很是无措, 狭长的眼把裴蓁从头看到脚,最后盯着她小腹上,目光古怪至极,手伸了伸, 最终也没敢把手放到裴蓁的小腹上, 只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娇嫩的脸颊,薄唇扯开,一股狂喜从心底涌出, 最后眼眶竟红了。   碧萝几个紧抿着唇,忍着笑意,后见严之涣这般失态,忙低下了头。   裴蓁睡意正浓,被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顿时就恼了,伸手便是一挥,吓了严之涣一跳,忙把她手握住,动作轻柔的要放回锦被中,裴蓁却是缓缓的睁开了眼,一双眼睡意朦胧,水光潋滟,轻轻一眨,一滴泪便落了下来。   “娇娇,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严之涣看见那泪顺着艳潋滚落,顿时大怒,只当是他不在有人给了裴蓁气受。   裴蓁揉着眼睛,小嘴一张打了一个哈欠,目光渐转清明,定睛一瞧眼底露出一丝诧异,惊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严之涣嘴角一抽,显然有些无语,又见她刚刚呆呆的样子极是有趣,更觉好笑,便道:“刚从宫里回来,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不在有人欺负你了?”他声音又轻又柔,似乎怕自己声音大一点会吓到裴蓁和她腹中的孩子。   裴蓁一怔,歪头看着严之涣,娇声道:“可是累糊涂了?我什么时候哭了。”   严之涣伸出指尖在裴蓁脸颊上一挑,那泪珠便散在了他指尖上。   裴蓁眨了眨眼,一滴泪珠又落了下来,她手一伸,便接过碧萝手上的娟帕,拭了拭眼角,嗔道:“我那是困的。”   严之涣一怔,随后长臂一伸,小心翼翼的把裴蓁拢在了怀中,柔声问道:“真的?”   “还有假不成?就算你不在,谁又敢欺上门来。”裴蓁轻哼一声,又抬头看向严之涣,笑道:“你可知你要做父亲了?”   严之涣嘴角一扯,笑意溢出眼底:“刚在宫里已经得了信。”   裴蓁打量着严之涣,倒觉得颇有些稀奇,索性直接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没有那么高兴呢!”   “怎么会。”严之涣音调一下子拔高了不少,之后清咳一声,忙把声音压低下来:“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咱们会这么快就有了子嗣。”严之涣搁在裴蓁腰间的手紧握成拳,激动的手指都打着哆嗦,若不是怕惊到裴蓁腹中的小东西,恨不得在院子里吼上几嗓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做父亲了。   “是挺快的,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裴蓁点着头,拉过严之涣的手让他摸上自己的小腹。   严之涣被裴蓁的举动吓得手都僵住了,放在那平坦的小腹上一动也不敢动,惹得裴蓁大笑,嗔道:“怎么这样没出息,还能摸坏了不成。”   严之涣却认真的点点头,说道:“我粗手粗脚的,别在伤到了你,我听人说这生孩子就和过过门关差不多。”说道这,严之涣脸色变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赶忙把手从裴蓁的小腹上拿开,更是离了她几步原,在屋子里来回度步,一扭头道:“咱们都是第一次有孩子,也没个经验,我看是不是把外祖母请来坐镇?”   裴蓁慢悠悠的起了身,严之涣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口中不住的道:“小心点,小心点,你们快扶着王妃些。”他一边说着,一步跨步上前,伸出长臂,生怕裴蓁一个不注意扳倒了,他也好能随着接住人。   裴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哪有那么脆弱,都像你这样索性什么事也不要做了,就整日在榻上趴着算了。”   谁知严之涣听了这话,便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一脸的认同之色:“等我去问问太医,若是能趴着不动,你还是趴着的好。”   “胡说,整日吃了睡,睡了吃,那不和小猪仔一个样了。”裴蓁笑骂一声,自径拢了外衫,走到严之涣身边便捶他一下。   严之涣朝后一仰,口中闷哼一声:“哎呦!可了不得了,这才多久没见力气就这样大了,想来是和肚子里的小家伙借了力,看来我儿子日后也是个征战沙场的主。”   裴蓁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险些直不起腰来,她这样又把严之涣吓了一大跳,伸手就把她扶正,急声问道:“可有什么不舒服?是不是肚子疼了?赶紧坐下,快。”   “你且住嘴吧!”裴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捂着肚子坐了下来,可一扭头看见他的脸便又想笑,眼底的笑意几乎都要溢出眼底了。   严之涣一脸的急色,头也不回的吩咐道:“赶紧去请太医来。”他有心给她揉揉肚子,又怕他手下没个轻重,反而会伤了她母子,急的额头上都冒了汗。   裴蓁舒了口气,抬手又是拍了他一下,嗔道:“叫什么太医,哪有因为笑的肚子疼就要喊太医来的,没得让我成了笑柄,你且离我远些,别让我瞧见你那张脸我便不会笑了。”说完,又抱怨了一句:“都是你,非逗我笑。”   严之涣一听这话,不免一怔,随后赶忙背过身去,问道:“这回看不见我脸了,别莫要在笑了。”   他倒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这样却更是惹人发笑,裴蓁简直是哭笑不得,狠狠的跺了下脚,总算是止住了笑意。   “回过头吧!”   严之涣倒是迟疑了一下,才慢慢的转过身来,露了一半脸,见裴蓁果然没有在笑的意思,才彻底转过身来,关切的望着裴蓁,温声道:“真的没有不舒服?要不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吧!”   裴蓁嫌他烦,撅了撅嘴,身子一扭,恼道:“都说了不用。”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也不知怎么的,她自打知道自己有孕后,这脾气越发的控制不住。   严之涣倒是脾气急好,陪着笑脸道:“好,都听我娇娇的,眼下可饿了?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裴蓁红唇轻扬,露了小脸,抓着严之涣的袖摆,仰着一张粉嫩嫩的俏脸,说道:“想吃小汤包了。”   “那就让人去做。”严之涣摸着裴蓁柔嫩的小脸,头也不回的说道:“没听见王妃的话?”   碧萝挎着脸,回道:“王爷,王妃想吃的是蟹黄小汤包,郑嬷嬷嘱咐过了,蟹寒性大,不能让王妃吃。”想了下,又添了一句:“王妃有孕期间,吃食上绝不能由着她性子来,这是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吩咐的。”   严之涣听了这话,便一脸无奈的看着裴蓁,手一摊,那意思很明显,他也不能违背了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的意思,想吃也忍忍吧!   “要不闻闻味?”严之涣想了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裴蓁咬着唇,又狠狠的捶了他一下子。   “不吃了,不吃了。”   严之涣一听这话急了,把人抱在怀里连哄带劝,众人却是一脸的见怪不怪,碧萝看了看沙漏,身子一福,转身出去传膳了。   “王妃,该用午膳了。”红桥清咳一声,又道了一句:“一会郑嬷嬷该来了。”   裴蓁听了这话,直接从严之涣怀里起了身,抚了抚没有一丝皱褶的裙摆,下颚微微一扬,扭头看向严之涣,问道:“王爷可有什么想吃的?”   严之涣眨了眨眼,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这番变化由何来,琢磨着莫不是怀了身子的人性子都是这般阴晴不定?   “要不我就吃蟹黄小汤包?”严之涣试探的开了口,他吃什么都不讲究,只要能让娇娇高兴,就是天天啃粗面馒头也是使得的。   裴蓁嘴角勾了勾,又努力压了下去,哼道:“王爷想吃蟹黄小汤包。”   她话刚一出口,郑嬷嬷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旁,清咳了一声,之后上前一福礼,声音平稳的没有丝毫祈福:“王爷不要惯着王妃的性子,殿下已吩咐过,王妃有孕期间,她是吃什么您就跟着吃什么,免得让王妃瞧着贪了嘴,吃不到又闹了小性子。”   严之涣一脸认同的点着头:“嬷嬷的话本王记下了,以后娇娇吃什么我就随着她吃什么。”   若说别的话严之涣未必能听的进去,可德宗大长公主的话他却是信服不已,毕竟那可是生过两子两女的主,莫说只是随着裴蓁的吃食走,便是让他饿上几顿,他都是没有怨言的。 第88章   严之涣听人说过这有了身子的人多睡会觉总是好的, 吃过午饭,他便哄着裴蓁去榻上小歇一会,裴蓁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她摸着腰上的软肉,秀眉微蹙,如今才将将过了三个月, 她腰上的肉都长了一圈了,再这样又睡又吃不等孩子她都胖的没个人样了。   严之涣不懂裴蓁犯愁的事,倒是振振有词的说道:“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我听人说过,谁家妇人有了身子,那做婆母的慈爱便要劝媳妇多睡会觉。”   裴蓁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说道:“那是因为做媳妇的要立规矩,人家婆母让媳妇多睡一会是免了她的规矩,可不是像你说的没事就要倒头大睡。”   “那咱们不睡, 你陪我趴一会, 咱们好好说会话。”严之涣轻手轻脚的把裴蓁带进怀里,低头柔声说道。   “有什么可说的。”裴蓁嘟囔一句,突然想起还真有一件事要和他说,便唤了碧萝进来, 让她去把那鹦鹉拿进来, 之后没用多少力气就挣开了严之涣圈在她腰间的手,挨在四方桌坐了下来。   严之涣盯着那四方桌瞧了半响,眉头紧皱着, 沉声吩咐道:“让人把府里带边边角角的东西都撤下去,这点眼力也没有吗?要是王妃磕到桌角怎么办?”   红絮应了一声,转身去寻郑嬷嬷和吕管家,转告严之涣的话。   裴蓁却是有些不以为然:“我身边这么多人护着,哪里就能碰到,与其担心这些,还不多注意一下隔壁街的人呢!”   严之涣脸色微微一沉,他当然知道裴蓁口中所指何人,冷笑一声,便道:“她敢,你母子要是有个什么不是,老子活刮了他们。”   这口吻和裴蓁倒有些相似,不过严之涣的语气显然更匪气了一些。   “之前我进宫圣人送了一只鹦鹉给我,那小畜生嘴倒是巧的很,什么话都会说,你瞧瞧看可有意思。”裴蓁拎着茶壶,刚没等把茶水倒出来,严之涣已稳稳的拖住壶底,说道:“你赶紧放下,我来。”   严之涣斟了一盏茶,刚送到裴蓁嘴边,没等她张嘴就挪了开,眉头拧着,问道:“小红,太医可说过王妃能不能饮茶?”   红桥嘴角一抽,想说自己名为红桥,却没有生出这个胆子来,只得认了“小红”这个名,轻声回道:“太医说可以适时饮一些绿茶。”   严之涣放下心来,又把茶杯送到裴蓁嘴边,低声道:“小心烫,慢些喝。”   裴蓁嫌他多嘴多舌,直接把盖碗接了过来,轻啜了一口,语气娇嗔:“刚刚和你说话听见没有呀?”   严之涣有些心不在焉,两眼紧盯着裴蓁瞧,见她喝了两口后,没有在饮的意思便把盖碗接了过来,口中道:“不过就是个扁毛畜生有什么稀奇的。”   裴蓁冷笑一声:“扁毛畜生会说的话可多了。”   严之涣把那半盏残茶一口饮进,半蹲了下来,把给裴蓁捏腿的巧春赶到了一旁,学着她的样子给裴蓁按揉起了小腿,然后仰头问道:“一个小畜生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不爱摔死就是了。”   裴蓁居高临下的望着严之涣,不免有些不得劲,便要拉了他起身。   严之涣却把她手一按,问道:“力道可还使得?”   裴蓁小腿缩了缩,嗔道:“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起来。”   严之涣不以为然:“怕什么,我给你按又不是给别人。”说完,让喊了声“小红”,让她搬了个绣墩来,坐正好,便把裴蓁一双腿都搁在自己腿上。   裴蓁让他一打岔,险些要把要说的话又忘了,不由睨他一眼,说道:“圣人所赐,也是你说摔就摔的?”   严之涣哼了一声:“不过一只小畜生,摔死了皇祖父还能让咱们偿命不成。”   “整日就知打打杀杀的,你且听了那小畜生说的什么话再说吧!”裴蓁摇了摇头,不免嘟囔了一句:“若生个儿子可不要随了你才好。”   严之涣是习武之人,耳力自是极好,耳朵一动,便把这话听了个全乎,不由笑道:“我的儿子不像我还能像了谁。”不过他也自觉自己脾气秉性不是那般好,想了想,便道:“若模样和性子随了你最好不过了,那时候模样生的也好,性子也聪慧,不知该招惹了多少小娘大动放心。”说罢,得意的笑了起来。   裴蓁被他这一番吹捧也不由露出了笑意,嗔道:“胡说什么,小郎没事生的那般整齐做什么。”她抬眼看了看严之涣,抿嘴一笑:“模样似你这般倒刚刚好。”   严之涣咧嘴一笑,眼底似有星光璀璨,身子朝前一探,笑问道:“这么说娇娇是觉得我样貌生的甚如你意了?”   “不害臊。”裴蓁啐道,伸手去捏他的脸。   严之涣“哈哈”大笑,含糊不清的说道:“能逗娇娇一笑,我还要脸做什么。”   碧萝拎着鹦鹉架子进来,听了这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生那小畜生还学起了话来:“不害臊,不害臊。”   裴蓁听了大笑,招手让碧萝进来,与严之涣道:“瞧瞧,畜生都知道你不害臊。”   严之涣黑了脸,一记冷眼横了过去,那鹦鹉本就机灵,小动物感知又最为敏锐,当即住了嘴,吓的直哆嗦,大大的翅膀护住圆溜溜的脑袋,绿豆大的小眼睛叽哩咕噜的乱转,似乎在寻求保护。   裴蓁把手臂伸出,想要接过这小东西,就被严之涣一手拦住,他先是把裴蓁腿放好,之后才起了身,接过架子,上下打量着这小畜生,然后捏了一颗瓜子给它。   那五彩斑斓的大鹦鹉一动不敢动,嘴也不张,就从翅膀里偷偷的望着严之涣,一人一鸟一对视,人冷哼一声,鸟一哆嗦。   裴蓁见状便笑道:“瞧你把它吓的。”   那鹦鹉听了裴蓁的声音眼珠子乱转,突然说了话:“王妃,富贵安康。”   “嘴倒是巧。”严之涣轻哼一声,把架子放在桌面上。   裴蓁微微一笑,也拿了个瓜子来逗它,喂了几颗后,便道:“明争暗斗。”   那小东西马上接话:“兄弟阋墙,明争暗斗,兄弟阋墙。”   严之涣先是一怔,随即脸色阴沉下来,搭在扶手上的手不由紧握,手背青筋暴起,冷笑道:“这话总不会是在府里学会的吧!”   裴蓁一笑,软声道:“府里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听说是淮阳大公主送给圣人赏玩的。”   严之涣忍不住骂了一句:“狗屁,借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送了说这样话的畜生给皇祖父。”   “是呀!她不敢,可这小东西偏就说了这样的话。”裴蓁冷笑一声:“这是借畜生的口说人话呢!”   严之涣沉默一下,突然屏退了众人,凑近裴蓁身边道:“成国公已死,余家人不日也要扶棺进京了,皇祖父的意思是封我为亲王,等三年后让我驻扎蜀地。”   裴蓁一怔,显然没有想到成国公就这样没了,之后脸色一白,咬牙道:“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刺杀成国公。”这简直是为了权势连命都不要了。   严之涣摇了摇头:“不是我下的手,是成国公的二弟余副总兵。”说道这,严之涣轻叹一声:“我眼下有两个选择,一是等皇祖父圣旨下来后直接以亲王的身份入主朝堂,二是不等三年后,我现在就请旨去往蜀地,如此既能避开与三王相争,又能趁此机会积攒实力,等日后……”严之涣话未说尽,便低头望着裴蓁,若他是孤家寡人,自是做第二个选择,可他如今有妻有子,怎舍得冒如此大险。   裴蓁神色一动,不用过脑已知严之涣打的是什么主意,若能直接握手兵权,哪怕不在京中也不愁将来不能成事,只不过,这样的选择险之又险,便是成事也不够名正言顺,少不得要在后世背上骂名,可大丈夫又有何惧,岂能因后世骂名就畏首畏尾。   “请旨去蜀地。”裴蓁不假思索,一字一句的说道。   严之涣眼底露出一丝惊色,显然没有料到裴蓁会作出这样的选择,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他去了蜀地,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可谓是把身家性命都压了进去,一旦真到了破釜沉舟的那一日,若事败,不但是他,便是德宗大长公主那一脉都会受到牵连。   “成大事者岂能瞻前顾后,我都无所惧,你又有何忧。”裴蓁红唇一翘,笑了起来,凤目却有寒光流闪。   我都无所惧,你又有何忧,严之涣念着这句话,忍不住大笑出声,那笑声既响亮又快活,甚至从屋内传至屋外,透出豪气万千,那双狭长而幽深的眼眸更是尽显傲然之色,更似有天下尽在他手的俾睨之势。 第89章   显昭帝一道圣旨似一道惊雷, 一瞬间让整个朝堂之上的人都反应不过来,严正则甚至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跪在大殿中央接旨的严之涣,目光中闪过一道阴寒的杀意, 整个人似如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身体绷紧,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显昭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 嘴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似乎不知他这一道晋封严之涣为亲王的旨意于众人而言意味着什么,直到退朝后, 尚有人琢磨不透这道旨意的由来。   “大哥好本事,古人云娶妻娶贤果然不错。”严正则冷笑一声,言谈之间充满了讥讽的意味, 似乎认为严之涣晋封亲王是因为德宗大长公主之故。   严之涣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目光平静的有些诡异, 望着严正则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将死之人一般。   “我还没有恭喜二弟不日也要娶一贤妻进门了, 说起来,二弟才真叫人羡慕,有妻有子有宠妾,这样的日子又哪里是我比得上的。”   严正则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寒光, 严之涣的恭喜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讽刺, 谁不知道江家三娘子就是一个破落户,虽是安乐侯府长房嫡女,却幼年丧父, 如今的安乐侯也不过是她的二叔父罢了,且只在朝中挂了一个闲职,更不用那江三娘的外祖家因科举贪墨一案被流放到房县,这样的女娘又怎配为太孙妃,卫皇后实在欺人太甚。   “你别得意,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德宗大长公主养的一条狗罢了。”严正则冷笑连连,神色轻蔑的看着严之涣,眼底满是恶意。   严之涣却是大笑一声,突然逼近严正则,抓起他的衣领,冷笑道:“二弟你却连做一条狗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还有什么脸在我面前乱吼。”说罢,大笑着扬长而去,他十五岁入京卫指挥司,初次蜀地之行更是手染鲜血无数,身上的气势绝非严正则这样在京中养尊处优,吟弄风月的人可以相比的,况且,眼下他春风得意,欲望与野心几乎毫不掩饰。   他嚣张又能如何,时至今日,他为何不能嚣张,当初那样处境他都不曾弯下脊背,更不用说是如今了,他所想所要,已近在眼前,他有妻有子,他所爱之人愿以身家性命相托,他又有有何可惧。   “太嚣张了。”围观的众臣不由摇了摇头,看着皇太孙被新出炉的锦川王气的浑身发抖,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话。   严正则恶狠狠的回头望去,见众臣神色各异,却再没有以往见到自己时的恭顺,心下冷笑,这群抬高踩低的狗东西,总有一日他会让他们知晓后悔两字是如何写的。   时至今日,严正则尚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一枚棋子,太子妃王氏却在得知严之涣晋封为锦川王后摔了手上的盖碗,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原以为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谁知竟是一匹饿狼,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趁着他尚幼时就把他给了结了,一念之差,仅仅就走错了这一步,就养虎为患了,不,不仅仅是一步,最错的一步是错失了裴蓁,严之涣若没有娶了裴蓁为妻,他又有何可惧。   “王氏呢?”太子妃冷声问道,她已狠毒了王蓉娘,这个毁了她儿子前程的贱人,若不是她,二郎怎会落得要娶江家三娘为妻的处境。   白妈妈知她又是要为难王蓉娘了,心下一叹,口中说道:“正在偏院念经给您祈福呢!”   太子妃冷笑一声:“有她这样的搅家精在,念再多的经又有什么用,只怕她不是在为我祈福,而是在诅我早些死吧!”说到此处,她又是冷笑连连:“她既如此喜欢念经,就让她跪在院子里大声的念给我听。”   “她到底生了庶长子,您这样不给她留脸,对王家也交代不过去,更何况,皇太孙瞧了又该心疼了。”白妈妈温声劝道,忍不住苦笑一声,这王蓉娘还真如太子妃所言是个搅家精,自从她进了太孙府,不知挑的皇太孙和太子妃吵了几次嘴,往日里那样孝顺的皇太孙都让她给挑唆坏了。   “我给她留脸她就有脸了吗?她作出那样下作的事情京中谁人不知。”太子妃讥诮一笑:“当初若不是念及父兄我又怎会留她一命,只可惜她贪心不足,竟想坏了我与二郎的母子情分,她,实在留不得了。”   “要不给皇太孙纳几个美妾?老奴瞧着皇太孙也不过是一时新鲜,身边多些人伺候,说不得就对王氏没有那般上心了。”白妈妈低声说道,不敢想若王蓉娘真的死在了府里,皇太孙会作出怎样的事来。   太子妃摇了摇头,冷声道:“这府里已经够乱了,在闹得不安生就真成了京里的笑柄了。”说道这,她突然抬头看向了白妈妈,笑了起来:“不过你这主意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裴蓁既已有孕,大郎身边也没个人伺候了,我个做嫡母的也该尽些心,给他挑上几个美妾在身边服侍了。”   “您何苦寻这个不自在呢!早些年您也不是没有往那边送过人,又有哪个落得了好下场。”白妈妈见太子妃眼底的兴奋之色几乎要溢出眼底,神色扭曲,状若癫狂,忍不住红了眼眶。   太子妃脸上的神色似哭似笑,眼神更加阴狠:“不过是几条贱命罢了,只要能给那小狼崽子添些堵我这心里总能痛快几分。”   “太华县主那样的性子,您前脚送了人过去后脚就会被发卖,又能添什么堵呢!让卫皇后知晓了这事,少不得还要寻了您的麻烦。”白妈妈轻声劝道。   太子妃却是微微一笑,眼底寒光闪闪:“我不给他添堵,卫皇后也不会放过我,我何苦又要便宜了他,要说一般的女娘自是能由得她发卖,可有若寻一个与大郎生母相似的呢!我就不信他会让裴蓁说卖就卖。”   白妈妈一怔,随即道:“那样的人莫说不好寻,便是寻到了,谁又能把肖似生母的人留在身边伺候。”   太子妃淡淡一笑:“不能留下身边伺候,却能留在府中,这已足够了。”太子妃说完,下颚微微一扬,一如既往的高傲,似乎刚刚白妈妈瞧见的状若癫狂的人不过是她眼花而已。   “二郎呢?可是又去了那狐媚子院子了?”太子妃看了眼沙漏,眉头微微皱起,眼底闪过一抹冷色。   “许是还没有回来,皇太孙一向孝顺,若回了府必然会先来给您请安的。”白妈妈温声说道。   她话音刚落,严正则便进了门,口中笑道:“还是妈妈了解我。”说着,凑着太子妃身边,温声道:“母亲,我刚去给您买了福季斋的糕点,现在还热乎着呢!您吃吃看。”   太子妃却不吃他这一套,一手把他挥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如今都让一个庶子压在你的头上,尚不知自己错在哪了,倒还有闲心去买糕点。”   严正则脸上的笑意一僵,随手把糕点递给了白妈妈,说道:“母亲非要在这个时候给我再添堵不可吗?他算什么压在我头上,不过是仗了德宗大长公主的势罢了,这又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糊涂,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局势,你真以为圣人会因德宗大长公主而晋封他为锦川王不成?”太子妃冷喝一声,眼底露出了失望之色。   严正则冷笑一声,神色轻蔑的说道:“母亲难不成以为他是仗了自己的势不成?若不是他娶了裴蓁,皇祖父又岂会多看他一眼。”   “你倒知道他娶了裴蓁让你皇祖父高看了他一眼。”太子妃点点头,冷声道:“那你还作出那样的糊涂事,若是当初裴蓁嫁给了你,如今受人艳羡的岂会是他,蜀地之行,他又怎会如此顺利。”说到蜀地之行,太子妃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案几上,恶狠狠的道:“你以为当初在蜀地坠马是谁的手笔,若你当初听了我的话,又岂会有他出头之日。”   “事到如今母亲还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难不成您以为德宗大长公主的狗是那样好做的?我堂堂皇太孙,又凭什么要对她们低声下气。”严正则听了太子妃的话怒气涌现眉梢,厉声说道。   “好一个皇太孙,你以为如今你皇太孙这个身份还值得你引以为傲不成?”太子妃怒火盈于眉睫,脸色阴沉的骇人。   严正则听了这话却是一怔,随之嘴角勾起:“母亲也如其它人一般想是吗?您也以为我这辈子要仰人鼻息过活了?您也太小看我了。”   “你想让人高看你一眼,你也得做出一件值得让人另眼相看的事来,二郎,一步错,步步错,时至今日,你不能在糊涂下去了,王氏留不得,那孩子更不能留下来。”太子妃手指掐进掌心,阴恻恻的说道,对于王蓉娘的孩子,她连一个名字都不屑一唤。   “母亲,那是儿子的长子。”严正则眼底闪过一抹惊色,咬牙说道。   太子妃淡淡一笑,目光平静无波:“那不过是一个庶子,日后你会有嫡子,更会有很多庶子。”   “嫡子?母亲是指望江三娘哪个破落户生下嫡子吗?”严正则讥笑一声:“我倒不知道江家的血脉要高贵于王家的血脉了。”   “江三娘?”太子妃冷冷一笑:“她也配,她若能活着进太孙府,我倒是要高看她一眼了。”   “母亲想如何做?”严正则眼底渗出寒意。   太子妃抬起头来,眼底渐渐染上光亮:“一个丧父的嫡长女怎么配为太孙妃,卫皇后以为她给你选了这样的亲事我们就得吃下这个大亏,她打的好算盘,也得瞧瞧我让不让她如意。”说道这,太子妃嘴角缓缓勾起,眸底寒光闪烁,阴柔的嗓音带着笑意:“一个死人,我倒是瞧瞧如何成为太孙妃。”   “二郎,你听母亲一句劝,有王氏在,有那个孩子在,不会有功勋之家的女娘肯嫁进太孙府,只有除了这个祸害,你才能成就大业。”太子妃一字一句的说道,扣进掌心的指尖一松,端起了小几上已经凉掉的茶饮入口中。   “母亲,您何必要把所有事情都扯到蓉娘的身上,况且,稚子何其无辜。”严正则微拧着眉头,沉声说道。   太子妃嘴角勾了勾:“好一个稚子无辜。”她语态似有笑意,下一瞬却沉了下来,手上的盖碗想也不想便朝着严正则掷了过去。   严正则被砸了个正着,虽未曾伤到却也狼狈不堪,他眼中闪着怒火,忍不住抬头望向太子妃,心头的火一压再压,才勉强压下了几分,说道:“母亲这是何意。”   白妈妈惊呼一声,拿着帕子想要上前给严正则擦去溅到脸上的茶水,太子妃却是冷冷的出了声:“就让他这么呆着,也醒醒他那被勾的失了窍的脑子。”   严正则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脸色一阵青白,牙齿咬的吱吱作响,好半响,才吐出了一句让太子妃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的话来。   “母亲就这般瞧不上儿子吗?连儿子喜欢的人和子嗣都如此入不得您的眼。”   太子妃听了这句话心里发冷,眼底也带出了冷意,她这一生事事要强,却不想最后竟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或者说,栽在了一个女娘的身上,她的好外甥女,竟把自己儿子迷的失了心窍,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二郎,你可知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为何?”太子妃看着严正则,缓缓问道,语调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变化,可那双眼却透着与之不符的癫狂之色。   严正则迟疑了一下,似乎是被她这个样子所惊到,嘴唇阖动,半响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以为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是没有把那狼崽子给弄死,可就在刚刚,我才发现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当初把你给生了下来。”   太子妃的话像一头挥舞着利爪的猛兽,把严正则的心抓的千疮百孔,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母亲,似乎没有办法相信这样一句话是由她的口中说出,他眼底带着悲凉之色,渐渐又被怒意所取代,挥舞着手臂,脸上癫狂的神色与太子妃如出一辙,厉声道:“母亲就非要逼我手刃亲子不成?”   “我给你两条路选,一是除了王氏母子,我为你除了江家三娘,二是,你保下王氏母子,从此你的事我再不过问。”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太子妃哪怕说着诛心的话,也不忍见他走上一条不归路。   严正则摇了摇头:“母亲,您别逼我,蓉娘母子我不能动,只除了这件事,您的话我都会听的。”   太子妃听了此话,扭过了头去,挥了下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消沉:“你下去吧!从此我的话你再不必听了。”   严正则迟疑了一下,不由看向了白妈妈,白妈妈则是先摇了摇头,之后冲着太子妃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上前说些软话,严正则却是一再犹豫,最后冲着太子妃的方向一拱手,之后与白妈妈道:“还请妈妈劝着母亲一些,只除了蓉娘母子的事,余下的事我绝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愿。”说完,缓缓的走了出去,一步三回头,似在等太子妃开口一般,可直到他走出厅堂,太子妃却再也不曾开口唤他。   “您这是何必呢!因王氏伤了母子情分实在不值得。”白妈妈温声劝道,一再叹息。   太子妃凄凉一笑:“他糊涂,糊涂呀!他也不想想有那王氏母子在,就算江三娘没了,他又能娶得上什么好人家的女娘。”   “皇太孙是一时被她所蒙蔽,您好好和他说他总会明白您的心意,那哥儿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不管换做是谁,都不会忍心下手的。”白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拿帕子为太子妃拭着眼角流淌出的泪水。   “他只想到他的不舍,却也不想想我让他手刃亲子心里可就好受,我再不喜那孩子,他也是我第一次孙子,那孩子身上更流淌着与我一样的血脉,我为了他连父兄的埋怨都不在乎了,他却依旧要护着王氏母子,实在让我寒心。”太子妃低声说道,双手捂着脸,吸了好几口气后,才把眼泪逼了回去,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眼眸再次睁开时全是阴冷之色。   “王氏母子绝不能留,找个机会送她母子上路吧!”太子妃淡声说道,哪怕再是寒心,她也得为儿子铲除路上的障碍,宁可让他恨自己一时,也不想让他日后仰人鼻息过活,甚至,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第90章   世人皆道显昭帝重女色而轻权势, 实际上显昭帝后宫中高位的妃嫔并不多,除了淑妃和徐昭容是在潜邸时候就跟着他的老人儿外,只有卫皇后和常乐县主因身份贵重而册封为贵妃与柔妃, 余下的妃嫔皆在美人之下,再得宠至多也是美人这一封号,更不用说以显昭帝喜新厌旧的程度, 往往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严之涣从未认为显昭帝重女色而轻权势的君王,相反, 他认为对于显昭帝而言,再是国色天香的美人也不过是把玩之物,又岂能是权势可以相比的, 若不然,宫中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美人垂泪到天明了。   “我来。”严之涣从秦四玖手上接过盖碗,送到显昭帝身前, 姿态恭顺。   显昭帝侧目看了他一眼, 嘴边露出了些许笑意,接过他手上的盖碗,呷了一口后,摇着头道:“大郎, 你这是给朕出了难题呀!”   严之涣垂目一笑:“这世间的难题在皇祖父面前都会化解于无形。”   显昭帝嘴边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只是眼底透出的目光却平静异常,他伸手隔空点了点严之涣,与秦四玖道:“瞧瞧, 大郎的嘴也学的和蓁娘一样,像抹了蜜似的。”   秦四玖干笑一声,不好附和这话,若是说的别人,他自是会说长乐郡王,不,现在已是锦川王了,他自是会说锦川王和王妃接触多了,自然就像了,可他知显昭帝的心思,知道所如此说,显昭帝心中必然不悦,这样的话自是不能说出口。   显昭帝显然也没指望能从秦四玖口中得到什么话,笑了几声后,他道:“留在兵部不好吗?”这是他为严之涣择的路,以他如今亲王的身份继续在兵部任职显然更为顺理成章,也可与三王抗衡,三年后,再去往蜀地,如此淬炼之下他将是自己手中的一柄利剑,他意之所向。便是剑锋所指之处。   “孙儿听闻回纥已蠢蠢欲动,似有妄念,蜀地北连陇地与西海,若回纥真有异动,正好可从北边攻入蜀地,如今余家人已在回京的途中,蜀地并无大员镇守,孙儿请旨前往也是想为皇祖父镇守蜀地。”严之涣抱拳说道,避开了显昭帝的问题,而是直指眼下显昭帝最为忧心的一点。   召余家人回来,固然可让蜀地脱离余家人的掌控,可实际上也有一弊端,显昭帝最为忧心的一点便是该派遣何人去往蜀地,他不在让蜀地在出一个余家,三王显然不在他的设想范围内,以他之谨慎,决计不会让三个儿子脱离他的视线范围内,可派别人去,帝王无所信之人,唯有可用之人,如今的朝堂上,显然让显昭帝可择出的可用之人不多。   显昭帝笑了一声,似有悦色:“大郎倒有豪气万千,这一点与你父亲极其相似。”   严之涣撇了下嘴,直言道:“孙儿觉得与父亲并无相似之处,若要说像,孙儿倒觉得与皇祖父更是肖似。”他此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更值意气风发之龄,那股少年人的锐气在他身上彰显的可谓是淋漓尽致。   显昭帝轻挑眉梢,嘴边的笑意越加的深了,似乎并未因他反驳了自己的话而不悦。   “你倒是敢说。”显昭帝轻笑一声。   严之涣咧嘴一笑:“皇祖父可能应孙儿请求?”   显昭帝眯了眯眼睛,不答这话,反问道:“去蜀地至少三年,你能舍得下妻儿?”哪怕显昭帝先让严之涣成为他手中的利剑,却依然不肯信他。   严之涣闻言便想起了裴蓁的一句话,若显昭帝允他前往蜀地,那她必然为质,一旦显昭帝开口,他只需点头应下,日后她自有法子离开京城。   即便裴蓁如此对他说,严之涣亦迟疑了下来,沉默了许久,没有回应显昭帝的话。   “看来是舍不得妻儿了。”显昭帝淡淡一笑,亦在预料之中,若他无与不舍,他更不会放心让他前往蜀地,一个无所牵挂的人,他如何能放心重用。   严之涣露出一个稍显羞赧的笑容:“孙儿还没见儿子出生呢!”   显昭帝大笑一声,笑骂道:“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如此怎能成就大事。”   严之涣低声嘟囔了一句:“孙儿觉得老婆孩子热炕头挺好的,没想成就什么大事。”   显昭帝显然把这句话听在了耳中,眸子一眯,骂道:“没出息,你这样让朕如何用你。”   严之涣抬起了头,梗着脖子道:“那您也不能一直让孙儿和媳妇儿子两地分离吧!”   “那你的意思是,你还准备带蓁娘上任?让她挺着肚子跟你去蜀地?”显昭帝皱了下眉头,到没有因严之涣稍显不敬的态度而不悦。   严之涣将目光别开,垂下了头,低声道:“孙儿也没这么想,她挺个肚子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折腾,孙儿想她产子后接她去蜀地。”   “你可知世代镇守蜀地的大员妻室皆留在京中,无旨不得出京?”显昭帝沉下了脸,语气尚算平静。   严之涣点了下头,口中却道:“孙儿又不是别人,您信不过外臣,难不成还信不过孙儿。”   显昭帝头一次见到这样理直气壮又口无遮拦的人,当下一怔,随后一掌拍在了案几上,斥道:“放肆。”   严之涣立马跪了下来,却没有认错的意思,反倒是仰着头道:“孙儿说的是心里话,难不成您非要孙儿说假话?那不成了欺君了。”   显昭帝眉头拧起又松了些,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骂道:“混帐东西,什么话都敢从你口中说出,朕看你是讨打了,是不是得给你松松筋骨你才长些记性。”   严之涣抬头挎着脸道;“您别,孙儿这封了王,您后脚就给我几板子,这让孙儿还怎么见人。”   “你小子还知道要脸。”显昭帝敛了怒色,口中骂道,却抬手让严之涣起身。   严之涣咧嘴一笑,起了身道:“孙儿眼瞧着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着也得给儿子做个榜样,总不好等他大了让他知道他老子没事就挨他曾祖父板子不是。”   “既如此还这般口没遮拦,朕看你就是皮肉紧了,实该好好松松筋骨才是。”显昭帝笑骂一声,倒是不曾真的恼了严之涣。   秦四玖在一旁听着,心下一笑,早些时候都说圣人疼皇太孙,依他来看,圣人显然更纵容锦川王一些,如他这般顶嘴还能让圣人高举轻放,不过笑骂了事也算是难得了。   “蜀地之行朕允你去,不过蓁娘先留在京中,等日后你在接她过去。”显昭帝沉声说道,虽允了严之涣的请求,可一个日后却把裴蓁无限期的留在了京中。   严之涣想要再开口求显昭帝松口,却见显昭帝双目一眯,那双黝黑的眸子让人辨不出喜怒,他顿时想起了裴蓁的另一句话,可让圣人觉得你率直,却不可让他觉得你不驯。   “孙儿遵旨。”严之涣低下了头,掩去眼中飞快掠过一道幽寒之光。   严之涣走后,显昭帝与秦四玖道:“大郎的性子像一匹野马,过于桀骜了,不过这样的性子却也比二郎强上许多。”   秦四玖并不意外显昭帝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作为在显昭帝身边的贴身服侍的内侍,若说这世上还有可让显昭帝信任的人,那便唯有他一人而已。   “锦川王性子直率,许是因为之前在民间生活过,身上倒是难得带了几分率性与耿直,皇太孙性子比起锦川王来说,是更为稳重一些。”秦四玖从不在显昭帝面前进谗言,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显昭帝微微一笑,显然秦四玖的话颇得他心,他点了下头,口中却道:“这样的人难得有一份牵挂在,若不然,朕还真不敢放心用他,至于二郎……”显昭帝冷笑一声:“他无一处肖似德元的地方,朕处处抬举于他,可惜烂泥终究扶不上墙。”显昭帝不得不承认,他是看走了眼,竟把希望寄予这样一个废物,这锦绣江山若交到他的手上,早晚都得葬送了,好在,他已命人去炼制长生不老药,这万里河山再不会错付于他人之手。   秦四玖奉了一盏茶上前,他明白显昭帝既先开了这样的口,便是想有个人能与他说说话。   “圣人英明,若换做奴才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怕会将锦川王继续留在京里呢!”   关于揣摩帝心,再无人能出其秦四玖左右,显昭帝接过盖碗,呷了口茶后,顺着他的话变道:“朕是想留他在京中,慢慢把他淬炼成手中的一柄利剑,可蜀地,眼下实无可放心重用之人,倒不如先放了他去,等寻到适合的人在替换他回京。”显昭帝打的好算盘,却忘记了纵虎归山,虎反伤人的典故,他以为世事尽在他掌控之中,又怎知哪怕他坐拥万里河山,也抵不过世事无常,这世间的人事物怎可能一层不变。 第91章   严之涣前脚封王, 后脚就要被支去蜀地,在一部分人看来,这已是他失了圣心, 毕竟他是第一个迁出京都的王爷,可亦有一部分认为狗屁,这才是真正的简在帝心, 就以三王来说,显昭帝敢把他们放出眼皮子底下?圣人这分明是信重锦川王,才会一杆子把人支去蜀地。   支去蜀地?不少人这才反应过来, 蜀地不是由成国公镇守吗?锦川王这是想虎口夺食不成?没等人琢磨透这事的蹊跷,已有消息传入了京城,成国公被歹人行刺, 不幸身亡,余副总兵兄弟三人已扶棺进京了。   这事就有些意思了,圣人刚把锦川王支去蜀地, 成国公就殁了?余副总兵还扶棺进京了?这时间差赶的也太巧了, 总不会是成国公一片忠君之心想着为锦川王倒地方,自己找人行刺自己吧!这事有意思,可在有意思,嘴上也没有人敢意思, 不过是在心里琢磨一下罢了, 面上还得带出几分惋惜之色,感慨一下成国公当年的英姿,顺便骂几句那刺客, 之后去往成国公府吊唁,安慰一下昏死过去不知几次的余老夫人。   眼下冰寒地冻,成国公的尸首保存的尚算完好,余老夫人看了一眼又晕了过去,她这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哀事,死过儿子,都是庶子,无所谓,死过丈夫,拿着算盘一算,见面的次数加起来还超不过一年,死也就死了,不过一声叹息罢了,可眼下,死的是她的嫡长子,是她的心头肉,这无异于在她心头狠狠的挖走了那块肉,让她痛不欲生,更惨绝人寰的事还在后面,长子还是他兄弟亲手了结的性命,一柄弯刀直接捅进了长子的心口,手法利落的没让成国公遭一点罪。   余老夫人醒了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强撑着身子骨命人速把成国公下葬,连停棺三日都等不及,第二件事,就是把余玄礼三兄弟叫进祠堂,三人刚进祠堂,余老夫人手中的拐棍便打了下去,余玄礼是习武之人,下意识的就抬手握住那挥来的拐杖,下一瞬又松了手,任由那拐棍直接打在他的脊背上。   “你们都是好样的,手刃亲兄,你们也做得出来。”余老夫人干瘦的身子哆哆嗦嗦,哑着嗓子喝声骂道,这样的事她是绝不相信老三和老五会不知情。   余老三和余老五当然是知情者,甚至还是帮凶,就像余老夫人说的,这样的事他们怎么能做得出来,可为了一家老小,不做也得做,总不能让余家满门都随着大哥的野心而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母亲,您别打二哥了,这事是我做的。”余老三把余玄礼护在身下,扭着脖子说道。   余老夫人对于余老三的话置若罔闻,只冷冷的看着余玄礼,冷声道:“老二,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那是你长兄,是打小就护着你的长兄,是你爬上树掏鸟他也在树下张着手臂接你的长兄,你怎么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来。”   余玄礼沉默不语,他也似大病了一场般,原本俊朗的面容消瘦的厉害,苍白中透着一抹青色,嘴唇干裂,再没有往日的气宇轩昂。   “母亲可知我们为何要动手?”余老三高喝一声,忍不住露出一个冷笑:“母亲只知怪罪我们,怎么就不想想我们若没有缘由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余老夫人生有三子,老大成国公素来稳重,老二余玄礼年轻时是个不羁的性子,没少惹得她大动肝火,老三,脾性是三兄弟中最为温和的,前有能支起门户的的长兄,又有风流不羁惯会惹祸的仲兄,余老三打小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兄不怜,在余老夫人面前更如一个透明人一般,如今乍听他这般不驯的口吻,余老夫人不由一怔,气的直打哆嗦,什么样的缘由也不是他们能手刃兄长的理由。   “你们给我跪下,面对列祖列宗,若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我便当着你们父亲的面活活打死你们,也算对余家上下有个交代。”余老夫人厉声喝道,双目赤红。   余老三知他二哥和长兄感情素来融洽,事已至此,必然不肯说长兄半点不是,便张口道:“母亲只知我们手刃亲兄,又可知长兄已对我们存了杀意?您又可知他竟想把侄女嫁到宁川王府?他宁愿毁了余家忠烈之名,也要攀附权贵,图谋不轨,他若不死,死的便是我们余家满门,圣人早已不满长兄在蜀地专横行事,多次召他回京述职,他都寻以理由推脱,命我兄弟三人回京替他述职,他如此嚣张行事,圣人怎能容他,难道母亲宁愿让长兄活着累得我余家满门被诛吗?”   “一派胡言乱语,你长兄一向忠君爱国,怎会有谋逆之心,我看分明是你们心有不轨,才害死了大郎。”余老夫人厉声说道,手上的拐棍不住的敲打在地面,一行泪却是无声的从眼中流出。   “母亲如此说,实在冤枉了儿子们,长兄在蜀地多年,早已视蜀地为他的封地,曾当着我们兄弟的面直言野心,宁川王更以异姓王为诱蛊惑长兄。”余老五双目含泪,说出了实情。   余老夫人手上的拐棍一松,哭倒在了老成国公的灵位前:“作孽,作孽啊!这孽障怎就生了这样糊涂的心思。”余家兄弟的话余老夫人便是不愿相信,也知他们不会以这种事情信口开河,甚至在他们未曾开口前,她已有预料长子之死并不光彩,若不然也不会让他如此匆忙的下葬。   “还请母亲保重身子。”余玄礼上前扶起余老夫人,低声说道。   余老夫人反手抓紧余玄礼的手腕,双目中透出的光似有噬人,她一字一句的问道:“大郎之死你可有私心?”她知长子过世,成国公的爵位不是落在长孙的头上,便是次子的身上,长子糊涂,犯下这样的大错,死的如此不光彩,可到底也是她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她总得为他的血脉留下一些依靠。   可有私心?余老夫人话一出口,余玄礼心下忍不住发寒,反问道:“母亲觉得我有何私心?”   余老夫人眼底泪一串串的往下落,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余玄礼的脸上,沉声道:“你至今不娶妻不纳妾,其中缘由你我皆知,当年因你大哥一句话,断了你的姻缘,时至今日,我且要你一句实话,你可因此事怨恨于你长兄。”   余玄礼张了张嘴,一句不怨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当年种种,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总会袭入脑海,让他夜夜难眠,他一次次的想,若当初他不顾家族,今日又会是何种境况,是不是与阿姈琴瑟和鸣,是不是如今已儿孙满堂,可这些设想,往往随着天明而消散,他怎会不怨,怎会不恨,他既怨恨长兄,更怨恨自己的懦弱无能。   “你果然是记恨了大郎。”余老夫人松开了手,眼底带着难言的绝望。   “母亲何苦要如此逼迫二哥,事已至此,您以为这成国公的爵位还由得咱们说的算吗?”余老三冷冷的说道,他当然不希望爵位落到侄子的头上,都是仰人鼻息,侄子又哪比得了亲兄。   余老五同样抱着如此想法,他是庶出,上面还有三位兄长,就是都死绝了,这爵位也不可能落在他的头上,与其让与他们有杀父之恨的侄子夺得爵位,倒不如便宜了自己二哥,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眼下大房一脉不知长兄的死因,却不得不防日后,一旦大房夺爵,又知道了长兄因何而亡,他们谁也落不着好,倒不如就此绝了大房的希望,也免得留下后患。   看着沉默的庶子,又看向冷言冷面的三子,余老夫人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次子余玄礼的身上,质问道:“你们这是连一条活路都不想给大房留了吗?是不是得大房一脉死绝了你们才会满意。”   “母亲何出此言。”余老三皱了下眉头:“母亲,您可是忘记了,撑起余家门户的不止是大哥,我和二哥还有老五哪个不曾在沙场上征战过,谁又不是驻守蜀地多年,您便是心疼长孙,这心也不能太偏了,您以为让敏哥儿那孩子袭爵便能服众吗?我们兄弟苦熬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母亲莫要怨我说话难听,我这话且放在,如敏哥儿袭爵,儿子一个不服。”   “你个孽障,你是想活活气死我不成。”余老夫人喝骂一声,拣起地上的拐棍打向余老三。   余老三眉头也不皱一下的受了这一棍,待余老夫人再想打向他的时候,余玄礼手臂一挡,给拦了下来,随后紧紧的握住那拐棍,苍白的脸色沉了下来:“母亲就是活活打死我们长兄也难以复活,老三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如今是谁袭爵已由不得咱们了,一切还得看圣人如何定夺,母亲,回京之前我已与老三和老五说了,三十年间余家人不得掌兵,为了余家,这句话谁若是听不进去,少不得儿子又要心狠手辣一回了。”说道此处,余玄礼自嘲一笑,知他如今在母亲的心中只怕与畜生无异了。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余老夫人冷冷的望着次子,目光中带了森然之色,余家本就以兵权立足,若三十年不掌兵,余家又该以何在京中站稳脚跟。   “余家人三十年不得掌兵,这才是保全余家之道,母亲,您难道还看不清楚余家现在的处境吗?”余玄礼无一丝惧色的望着余老夫人。   余老夫人冷冷一笑:“是为了保全余家,还是为了你的私心?余家离了蜀地,你们兄弟只能长留京中,这才是你打的主意吧!我竟从来不知,我还生出了一个痴情种子来。”   余玄礼听了此言,面色顿时一变,眼底流露出森冷的锋芒:“母亲何必牵连上旁人的身上,这是余家人的事,又有外人有何干系。”   在余老夫人心中显然已认定了次子因一个女人而存了私心,认为长子的死皆源于这个私心,此时见余玄礼面上有怒色,不由连声讽笑,随后语气冷然的道:“我只问你一句,若圣人让你袭爵,你可愿让给敏哥儿?”不等余玄礼回话,余老夫人逼身上前,一字一顿的说道:“别忘记了,敏哥儿之父因谁而死,这是你欠敏哥儿的。”   “您说错了,长兄是因自己的野心而亡。”余玄礼敛去怒意,淡声说道,言下之意他并不相欠长兄的嫡长子什么。   “这么说你是不愿了?”余老夫人陡然一声怒喝。   “母亲,难道只有大哥是您的儿子,敏哥儿是您的孙子,我们就什么也不是吗?”余老三已然听不下去,气的脸皮都直哆嗦,冷笑道:“便是敏哥儿在您膝下尽孝,难不成早几十年儿子们就不曾在您膝下承欢吗?”   “闭嘴。”余玄礼低喝一声,单手负于身后,看着祠堂内一层层高垒的牌位,低笑出声,满腔悲凉,双目倏然一睁,望着余老夫人道:“母亲,我这一生除了阿姈不曾对不起任何人,我对得起这天地,不曾负过君恩,更对得起余家的列祖列宗,我活了半生,余下的日子您就让儿子为自己活一次吧!”   余老夫人面露绝望之色,死死的抓着余玄礼道:“你就不肯退让一步吗?你大哥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二郎,那是你大哥唯一的嫡子。”她何尝不知自己的心是偏的,可人的心本来就是长偏了的,况且长子死于次子之手,哪怕她知道次子无错,也终究也无法一碗水端平。   余玄礼眼底无半分动容之色,轻缓却坚定的把手从余老夫人的手中挣脱出来,目光落在老成国公的牌位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母亲,是人都有私心,您有您的私人,也允许儿子存一回私心吧!”他这前半生,因家族而活,他不曾辜负了自己身为余家儿郎应担负的责任,后半生,就让他自私一回,痛快的为自己活一场吧! 第92章   成国公死的无声无息, 葬礼也没有按照应有的规格而举办,匆匆就下了葬,显昭帝甚至不曾为其追封谥号, 这个风向已昭示了他对成国公的厌恶,在一众官员认为余家此次将退出朝堂重心的时候,显昭帝却下旨令余玄礼袭爵, 并认命他为禁卫军左统领,前者并不让人感到多少意外,而后者, 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闹不明白显昭帝到底是否真的厌弃了余家,若说不曾, 成国公寒酸的葬礼摆在那里,可若说厌弃,对于新出炉的成国公不可谓不信重, 若不然也不会认命他为禁卫军左统领。   有那狭促的人顿时想到了余玄礼和裴公瑾的关系, 毕竟当年晋安郡主和余玄礼曾关系密切,如今这前情人和现任夫婿都在禁卫军任职,虽说一个是左统领,一个是总都统, 官衔上差了半级, 可实际上手上权利却相差不多,且如今余玄礼也是袭了爵的人,这两人碍于公务还得常常碰面, 真不知彼此是个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呵,打翻了醋坛子的滋味,裴公瑾当然知道晋安郡主和余玄礼曾经的关系,三人年岁相当,少年时又皆在京中长大,便是他和余玄礼来往不多,也曾在初春踏青之时见到过两人跨马同游,如今眼瞧着自己夫人昔日的情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碍于颜面不能冷言相对,这滋味还真是说不出的酸涩。   余玄礼拱手一笑:“听闻沛国公府上六郎君不日将要大婚,不知余某可有幸前去观礼?”   裴公瑾淡淡一笑,面上不露声色:“成国公客气了,您愿意参加小儿婚礼自是求之不得。”说话间,心里冷冷一笑,究竟是想看一眼旧情人,还是想要参加婚礼只怕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余玄礼嘴角微勾:“余某就在府中静待请帖了。”说罢,一抱拳,广袖一摆,转身离去,姿势端是潇洒无比,好似当年那个鲜衣怒马游遍京都的余二郎君又回来了一般。   作为丈夫,裴公瑾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婿,若不然也不会与晋安郡主闹到如此地步,可有一点还是值得让人称赞,哪怕他知两人曾经的关系,在他与晋安郡主无数次的争吵中,也从未以此事来讥讽过晋安郡主,是以,与余玄礼这番对话,他亦不曾露出半点口风来。   严之涣等着下月启程去蜀地赴职,临行前正好还能赶上裴六郎的婚礼,因离去往蜀地的日子越发的近了,他日日都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又见裴蓁小腹已有隆起之相,不免忧心,倒有些后悔自己如此之早去往蜀地。   裴蓁烦他日日一副痴缠之态,因有孕在身,脾气日益渐长,稍有不顺便要闹起小性,严之涣见之更加放心不上,便想着等他走后请了晋安郡主过府照看一二,他本想着下朝后就去沛国公府一趟,不想竟瞧见了老丈人和新出炉的成国公叙话,两人言谈间颇为客套,一扭头,一个面上带着冷笑,一个等人走后往地上啐了一口,哪里还有半分适才的风度翩翩,在一扭头,又见围观众人窃窃私语,他听了几耳朵心里不免一惊,哪里想到晋安郡主与余玄礼还曾有旧。   严之涣心里揣了心事,回府后也没如往日那般围着裴蓁打转,倒惹得她颇有些惊疑,不免朝他看了好几次,又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心里又觉得稀奇,索性下颚一扬,眯着眼,冷哼道:“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好与我开口吧!”   严之涣口中喊冤,哪里是他做了亏心事,当然,若说亏心事也成,毕竟当时在蜀地是他逼得余玄礼动手弑兄,他若知自己岳母和余玄礼曾经有旧,行事必然会温和一些。   裴蓁斜眼睨着他,见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不由冷笑一声,娇声呵斥:“还不说。”   严之涣作为炙手可热的锦川王,除了近些时日让人眼红的圣眷之名在外,与之其名的还有他的惧内之名,同僚相邀,若天色渐黑,他便要提出告辞,直言道不放心家中娇妻,沐休时有人邀他外出吃酒,他倒也赴宴,只是席间若有女娘助兴,必然先行离去,用关内侯府四郎程纲的话来说,那正直妙龄的女娘在严之涣眼中就如同恶鬼索命一般,他拼了一条命也得打马回府,当时就有人笑言,不是那女娇娘是恶鬼,分明是锦川王府内有一胭脂虎才是。   严之涣这般惧内,不免让人感叹,哪怕是龙子凤孙娶了德宗大长公主的外孙女也是不得自由身哪!任那太华县主国色天香也不如娶一贤妻来的自在,当然,这话说的颇酸,当时就让人顶了回去,说的好似你想娶太华县主就会下嫁一般。   严之涣自己到是无甚所谓,大丈夫对外无惧即可,对自己媳妇那不叫怕,那叫疼爱,严之涣说的肉麻,裴蓁听在心里倒觉得颇为熨帖,当天夜里用小手帮严之涣舒解了一番以示奖励。   真若问严之涣怕不怕裴蓁,严之涣拍着胸脯也得说一声,怕,他怕她哭,怕她恼,怕她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眸中透出冷意,更怕她就此再不理睬自己,听她娇呵一声,严之涣当即就软了骨头,眼里讨好的笑要溢出眼底,凑到裴蓁身边,柔声道:“我今儿听了一点闲言碎语,真不是我自己有事瞒着你。”   裴蓁拿眼睨着他:“什么闲言碎语让你这般上心?连我都瞒着?”   严之涣还真不敢直言自己岳母的桃色传闻,清咳一声后,说道:“不过是些人乱嚼舌根罢了,不值一提,你听了也是脏了耳朵。”   裴蓁哼笑一声:“你当你不说我便打听不出来不成?”   严之涣心道,你还真打听不出来,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当事人女儿面前提及这些往事。   “眼下你好好安胎最紧要,别人的事你打听那么清楚又有什么意思。”严之涣温声哄她,小心翼翼的把裴蓁抱在怀中,低头在她娇嫩的香腮上香了一口。   裴蓁藕臂一抬,用手圈在他脖颈上,她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弯着眼睛笑了笑,说道:“罢了,放你一马。”   严之涣轻笑一声,手指爱怜的轻刮着她脸颊,口中道:“我下月便要去蜀地赴职,等那边彻底文稳妥后,我便回京来接你。”   “倒也不急,便是你想接,圣人也未必会应允。”裴蓁红唇一撇,随后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娇声道:“你在那边可给我老实一点,让我听到什么风声,我可饶不了你。”   寻常人听了这话只怕是会觉得口出此言的乃是一妒妇,严之涣却恰恰相反,心里却觉得说不出的兴奋,只道是裴蓁心中有他,若不是顾及她腹中有孕,恨不得抱着她转上几圈才好。   “我除了你谁也不要。”严之涣柔声说道,其实他相貌肖似先太子,生母亦是个出众的美人,容貌自是不差的,只因性子桀骜不顺,满身戾色,往往让人忽略了他的长相,此时嘴角含笑,柔和了眼角眉梢间的煞气,亦是一副俊朗不凡之相。   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裴蓁亦不例外,他说的情深款款,满目都是柔情,裴蓁只觉得心尖一软,又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口漫延,眼里便含了笑意,嗔道:“花言巧语。”   严之涣低声笑着:“此乃肺腑之言,这世间谁值得我倾心一顾,唯一人也。”他眼中似有流光溢出,笑的既肆意又得意,只因他心悦之人如今已在他怀中。   严之涣诉着衷情,情意绵绵,却偏生有不识相的人前来打断,吕威垮着脸站在外门,府里都知道若王爷和王妃独处,不管谁来敲门,都会得到王爷的一顿训斥,这苦差事如今人人都避之不及,若可以,吕威也不想来寻这个不自在。   严之涣果然眉头一皱,把裴蓁从腿上抱到宽倚中,推门便骂:“老子不是说过没事别来打扰吗?都把老子的话当成耳边风了是不是。”   吕威佝着身子,朝里面看了一眼,裴蓁便笑了起来,招手让他进来,说道:“若无事吕管家怎会来寻你。”   “说,要是废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严之涣抱臂站在裴蓁身畔。   吕威身子佝的更低了,不敢看向严之涣,只低声道:“太子妃使白妈妈过来了,还带了三个女娘,说是……说是……”吕威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严之涣眉头深拧着,冷笑一声:“说什么?”   “说是王妃有孕了,您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那三个女娘是太子妃特意寻来服侍您的。”吕威一咬牙把话说了出来。   严之涣当即大怒,直接骂道:“这样的事还问过本王吗?直接把人撵走。”   若换做一般时候,吕威自然会寻个借口把人撵走,毕竟这样的事他做过也不是一建二件了,可这回他却是拿不定主意,只因里面有一个唤作“颖娘”的实在是与王爷的生母太过相似,只是,这话他却是如何也不敢说出口来。 第93章   裴蓁见吕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修长的眉轻轻一挑,眼皮一撩, 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问道:“吕管家这是有难处呀!白妈妈送了何等天香国色的美人,竟让你都难以启齿了?”   吕威不觉神色一绷, 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在他看来, 自家王爷虽脾气暴烈, 可心思却不如王妃深沉, 王爷往往有话喜欢直说,对就是对, 错就是错,王妃却与之相反,说起来话一语双关, 又似有弦外之音, 让人恨不得把话掰碎了揉开了仔细的琢磨, 生怕自己会错了意。   “回王妃的话, 白妈妈带来的三人中有一人与王爷的故人神似, 是以奴才不知该如何说。”   裴蓁侧过脸看了严之涣一眼, 神情似笑非笑;“与王爷的故人相似呢!”   严之涣眉头紧皱, 忽儿的抬腿踹向了吕威, 这一脚不轻不重,虽伤不了人,可也踹了他一个跟头, 口中骂道:“本王有什么故人不能让你直言了明的?在这装神弄鬼个什么玩意。”   “怎么这样大的火气。”裴蓁摇了摇头,下颚微微一扬,与吕威道:“直说无妨。”   吕威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严之涣的脸色,低声道:“白妈妈带来的女娘中有一人与王爷的生母极为相似。”   裴蓁闻言一怔,随后笑了起来,嘲弄道:“太子妃疯了不成。”   严之涣却是面上带着震怒之色,牙龈紧咬,双拳握着吱吱作响,嘴角勾起森然的冷笑:“她找死。”这个“她”所指何人已是不言而喻。   裴蓁简直有些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是出自太子妃的手笔,这算不算是破罐子破摔?还是纯粹为了恶心人?送来一个与严之涣生母相似的女娘又有何用,难不成他还能收入房中?   太子妃恶心严之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是打着此女会被留在锦川王府的主意,毕竟严之涣与其生母感情甚为融洽,少年时亦时常怀念生母,在太子妃看来,这样一个女娘,严之涣必然不会像之前那样发卖出府,哪怕是看在那相似的容颜上,也会照看一二,只要那女娘留在锦川王府,日后总有机会打裴蓁一个措手不及。   太子妃错估了严之涣,他虽时常怀念生母,却不是那等感怀春秋的性子,那样一个女娘,又怎会让他见之动容。   裴蓁看着面前的三个貌美如花的女娘,眼底带了几分兴味,又看了脸色阴寒的严之涣一眼,似乎在琢磨哪个才是与他生母相似之人。   那三个女娘原是低着头,听见一声娇脆的轻笑后,忍不住抬头看去,她们自认为也是有春花秋月之貌,可比起坐在宽倚中的那女子而言,实难相争,毕竟春花秋月又怎敌霞明玉映,一时间,三人皆低下了头,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因为那惊鸿一瞥之下的艳色灼痛了眼睛。   白妈妈高抬着头,脸上带着几分强撑出来的傲气,一福身道:“太子妃体恤王妃身怀有孕,不便于服侍王爷,便寻了三个身家清白的良家子来服侍王爷左右。”   这话说的这样冠冕堂堂,简直让人发笑,裴蓁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小腹,凤眸微挑,轻笑了起来:“白妈妈还是把人带回去的好,我如今有了身子,这心也就软了,见不得血腥,就算为我腹中的孩子积福了,让这三个小玩意全须全尾的回了吧!”这话,裴蓁说的尚有几分真心,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也不愿在这个时候轻易让自己的手沾了鲜血。   白妈妈神色微僵,心里一阵寒颤,别瞧着裴蓁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可她却知这样的事她不是做不出来的,只不过,如太子妃所说,不过是三条贱命罢了,便是折在了裴蓁的手中又能如何,她欠下的血债总会回报在她的身上。   “王妃说笑了,老奴也是奉了太子妃的令把人送来,至于如何安置,就全凭您的意思了。”白妈妈微微一笑,撩起了下垂的眼皮,看像了裴蓁略有些隆起的小腹,意有所指的说道:“老奴来时,太子妃特意嘱咐了一番话,正如您所说,不为别的,善待于人,也是为您腹中的小郎君积些福。”   “放肆。”严之涣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不等裴蓁发作,已是一脚踹向了白妈妈的心窝。   白妈妈被踹到在地尚且回不了神,不可置信的望着严之涣,她代表的是太子妃的脸面,他怎敢如此行事,这般猖狂当真是再不把太子妃放在眼中。   严之涣冷冷一笑:“狗东西,带了人给本王滚,本王府上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做主。”   白妈妈捂着心窝,把一口血咽了下去,嘴角一咧,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王爷,太子妃可是您的嫡母,您莫不是忘记了长者赐,不敢辞这句话了?老奴劝您一句,这天再变,日子还是按照以前的活。”   白妈妈在严之涣面前嚣张惯了,她见过严之涣最不堪的一面,亦见过他狼狈不堪的被先太子撵走太子府,在她眼中,严之涣如今不过是小人得势,又岂能与太子妃抗衡,一个不敬嫡母之名,已够让言官参他一本了。   严之涣眼中却是带着阴冷与盛怒,白妈妈的话让他想起了曾经在太子妃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同时亦是在裴蓁面前扒下了他的脸面,这一点也是最不能容忍的,严之涣嘴角勾着阴冷的笑,谁扒了他的脸,他就要扒了那人的一层皮来补上。   “扶王妃先回去。”严之涣声音平缓,眼底却透着几分嗜血的兴奋。   裴蓁微微一笑,把手抵在严之涣胸口处,轻声道:“差不多就行了,不宜见血过多,就当为我腹中的小子积福了。”说罢,手一伸,吕威便乖觉的上前搀扶着裴蓁回了正院。   严之涣等不见了裴蓁的身影后,才转身看向了白妈妈,狭长的凤目眯了眯,眼中带着阴狠之色,迈步到白妈妈身前,提脚便中中的踹在她的心窝上,这一脚毫不留情,白妈妈又哪里受得住这样一脚,顿时口中吐出大口的鲜血,严之涣嘴角一牵,阴冷的笑着:“白妈妈把刚刚的话在说一次,本王适才听的不太清楚。”他微微低下头,冷声道:“王妃腹中的孩子也是你配提起的,嗯?”严之涣说着,脚已狠狠的踩在她的胸口上,口中骂道:“狗东西,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人物不成,莫说是你,就是太子妃来了敢说这样的话,本王也让她有来无回。”   白妈妈强撑着一口气,眼睛半睁着,断断续续的说道:“王爷……就不…看…看那…女…娘吗?那样的……花容…月…貌,咳,落……得醃臢…之…地真…真叫人…可…惜了。”   “是可惜了。”严之涣嘴角勾着,握紧的手一松,扬声唤了侍卫进来:“拖下去。”话音刚落,又唤住了赵勇,眼底泛着腥红的光,他扭头看了那个与生母有八分相似的女娘,低低一笑:“去了地下,且记着求阎王让你下辈子投胎莫在生了这样一张脸,便是生了,也莫再让太子妃寻了你为棋子。”说完,在那女娘惊疑的目光中,他抽出赵勇腰身的长刀,挥手一劈,眨眼间那千娇百媚的女娘已头身分离,鲜血溅了她身旁的两个女娘一身,没等反应过来,那两人已晕了过去。   严之涣随手把滴着血的刀插回刀鞘中,低头一看,自己茶白色的锦服上也溅到了血迹,不由皱了皱眉头,随后头也不抬的吩咐道:“把人都给本王送到太孙府上,转告太子妃,本王领了她的情,且让她等着本王的回礼。”说罢,踩着地上的血水而去。   白妈妈以为她的一番话必然会让严之涣改变主意,不想却是送女娘上路的催命符,严之涣怎么会让与他生母相似的人陷入风尘之地,哪怕伤了一条无辜的人命,他也不会让生母间接受辱,况且,莫说那女娘只是与他生母有七分相似,便是他生母转世为人,由太子妃送来他也绝不会留在府中,让裴蓁与她腹中的胎儿涉险,在严之涣看来,那女娘便是要化作厉鬼索命,第一个也该去寻太子妃才是,归根究柢,她虽是死于自己手中,可却是因太子妃之故。   白妈妈等人被抬回太孙府上,尤其是那女娘以头身分离的样子被抬到太子妃的眼前,那双眼还大睁着,残留着惊疑之色,太子妃一眼看过去,身子便是一软,顿时晕了过去,次日,便有言官在圣人面前参了严之涣一本,与此同时。京城也掀起了严之涣残暴好杀的流言。   能在京城为官者,谁也不敢说自己手上不曾沾染过鲜血,武将自不必说,哪怕是文官,亦曾有人因他们而丧命,作为亲王,严之涣杀一人算不得恶行,可他所杀之人却是与之生母肖似,这不免让人胆寒,试问谁能对与自己生母肖似的人痛下杀手,况且,这杀人又杀的毫无理由。   沛国公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也是头皮一紧,可却不得不在显昭帝面前为严之涣辩解:“依臣来看,锦川王绝非嗜杀之人,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当然是有隐情,那被杀的女娘是太子妃所赠,虽说关于太子妃与锦川王不睦的消息传的已非一日两日,可名义上太子妃是锦川王的嫡母,他这样做已不只是残暴不堪,更是不敬嫡母,此乃罪加一等。   吏部尚书苏大人一脸痛心疾首的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圣人,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锦川王绝不可恕。”   沛国公不由冷笑一声,这样的话也不过是说说罢了,难不成还能让锦川王为一个小小的女娘偿命?这世上哪里又有所谓的公平可言。   “圣人,臣以为还是该听听锦川王是如何说的。”   显然,显昭帝并无让严之涣偿命的打算,他看向了严之涣,沉声道:“你可有话要说?”   严之涣迈步上前,揖礼道:“臣有话要说。”   “说。”显昭帝眉头略皱着,心里也觉得太子妃这件事做的太过恶心人了,可这事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他还得给先太子留些脸,显昭帝私心认为,若换做他被人这般恶心,不诛那人九族已是他仁德了。   “苏大人可是觉得本王不该杀那女娘?”严之涣微扬下颚,神色轻蔑。   这个姿态沛国公瞧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却发现这个姿态与裴蓁极为相似,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臣是觉得不该,难道王爷觉得自己无错不成?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王爷仅仅因为那女娘与王爷生母相似便要痛下杀手,此举太过残忍,若日后王爷在遇见这样一个与其生母相似之人,莫不是还要动了杀意?”苏大人一脸正色的回道,口中发出一声哀叹。   严之涣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勾起:“苏大人说的没错。”他话音刚落,便让满朝文武皆是一惊,却听他道:“日后谁要是敢在这么恶心本王,本王依旧会杀人。”   苏大人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严之涣把自己的暴行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且无半分羞愧,顿时双手哆嗦了起来,口中喘着粗气,似被气着了一般,不过基于朝堂之上的人都与他同朝为官多年的同僚,倒没有多少人觉得他这是被气的,相反觉得老苏这戏演的越发的假了,才这么一句话罢了,哪里值得如此做戏。   严之涣冷笑一声:“苏大人可别在朝堂之上晕过去,若不然还有谁来参本王一本。”   苏大人哆嗦着身子,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说道:“王爷竟无悔改之意不成?”   严之涣挑眉:“本王为何要悔?送那女娘到本王府上的人显然居心不良,若不是有意,怎么会这么巧合偏把与本王生母相似之人送来府中,本王的王妃如今正怀有身孕,猛然见到那女娘便受了惊吓,此等大罪,莫说只杀她一人,便是诛她九族亦不嫌多。”   苏大人忍不住冷笑一声:“王爷此言怕是不实,据臣所知,王爷生母早亡,王妃又怎会见过您的生母。”   严之涣面向显昭帝,语气突然转为悲痛:“臣因思念生母,府内挂有生母的一副画像,臣之妻自是见过,当日乍见那与臣生母相似之人,便受了惊吓,臣恳求圣人臣主持公道,找出这居心叵测想害臣妻儿的小人。”   局势瞬间扭转,原本的被告倒成了受害人,实在惊得文武百官目瞪口呆,又听严之涣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态,语气悲凉的开口道:“臣下月便要去蜀地赴职,却有人心存歹意欲要谋害臣妻儿,如此,臣又怎能放心远行,还请圣人为臣主做。”   谁居心叵测,谁又是小人?虽严之涣没明说,可话中所指之人却已是不言而喻,那女娘毕竟是太子妃送来的,若说无心,咳,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永宁侯这个时候也站了出来,老泪纵横,语气同样悲痛:“还请圣人为臣那可怜的外孙女做主。”人老成精,永宁侯只提裴蓁,却决口不提严之涣,意思明显,我只是想为我外孙女讨回公道,可与锦川王毫不相干。   岳父大人已开口,作为裴蓁之父的沛国公更是得附和,他亦一脸哀痛的说道:“还请圣人为臣女儿主持公道。”   永宁侯和沛国公先后开口后,便有人陆续站出来请圣人主持公道,这便体现了严之涣娶裴蓁为妻的益处,哪怕那些文臣与严之涣不曾相交,可作为沛国公府的女婿,永宁侯府的外孙女婿,他们身后所结交的姻亲故友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都愿意释放一些善意,况且,这件事,真若是归根究柢起来,说是家事也不为过,嫡母不慈,庶子不敬,谁也怨不得谁,至于礼法,在天家谈其礼法岂不可笑,若真要遵从礼法,自是嫡子为尊,第一个该让位的便是上面那位主了,毕竟先皇嫡长子虽逝,可人家也是留了后的。   “圣人。”苏大人还有话要说。   关内侯便出言打断:“苏大人,听说你府上三郎君曾当街纵马踏死过一少年郎,不知如今三郎君何在?”关内侯其意很明显,赶紧闭嘴吧!你自己尾巴还没收拾干净呢!   苏大人听了关内侯眼皮一垂,脸颊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阴森的忘了关内侯一眼:“眼下说的乃是锦川王之事。”   “本王也颇为好奇苏大人府上三郎君如今何在。”严之涣似笑非笑的看了苏大人一眼。   “都给朕闭嘴,朝堂之上是让你们议论家长里短的地方吗?”显昭帝沉声一喝,却把这件事定了性。   “到底是一条无辜的人命。”宁川王轻声一叹,倒是一副悲天悯人之相。   显昭帝看了宁川王一眼,沉声道:“锦川王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一条鲜活的人命,也不过是抵了半年的俸禄,可又有谁是真正为其鸣冤呢!在这些天潢贵胄,公侯权臣的眼中,一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为了权势,为了争斗,哪怕是牺牲再多人的性命亦无动于衷。 第94章   裴蓁知那女娘丢了性命, 亦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 自古皇权之争便是血流成河, 白骨如山,那女娘虽无辜, 却不得让她存活于世,若真让太子妃发卖到那风月之地, 只稍露一点此女肖似锦川王生母的风声, 锦川王府便要沦为笑柄。   “看看那女娘家可还有什么人在,若有, 便拿些银子与他们让他们厚葬那女娘吧!”裴蓁淡声说道, 只当她也伪善一回,为腹中的小子积福了。   “王妃心善, 要奴才说,那女娘虽是死于王爷手中,可埋下祸根的却是太子妃。”秦宝尖着嗓子说道,嘴角一撇,那小模样活脱脱一副得宠宦官的小人样子, 着实惹人发笑。   “死在府里总归是不吉利, 寻求一个心安罢了。”裴蓁淡声说着,可眼底的冷色却是掩饰不住,红唇勾着嘲讽的弧度:“就是不知太子妃夜里可能睡得着觉。”裴蓁虽不曾见到那女娘的惨状, 可据郑嬷嬷所描述,也能想出一二,以头身分离之状送到太孙府给太子妃瞧, 她这一病,一时半会怕是不能转好了,想到这,裴蓁露出一个冷笑,就这么点胆量也敢来给她添堵,真是不知死活。   “奴才和许太医身边的小童打听,说是太子妃这回是真病的起不来床了,皇太孙那个侍妾,就是太子妃娘家侄女正在侍疾呢!”秦宝嘿嘿一笑,又骂了声:“活该,让她不安好心,如今这都是报应。”   裴蓁听了这话便笑了起来,抬手用指尖揉了揉额头,哼笑道:“听这意思,莫不是太子妃以前没少装病了,如今让那王蓉娘侍疾,她这病怕是更难好起来了。”这样一个名正言顺折腾王蓉娘的机会,太子妃那样的性子,怎会轻易放过,只怕她这得养个小半年了。   秦宝眼珠子一转,与裴蓁告状道:“您是有所不知,太子妃以前还真没少称病,只要一病,便要说是让王爷气的,要奴才说,她这病一辈子好不了才好呢!免得她又仗着身份来给王爷添堵。”   裴蓁瞪了他一眼,笑骂道:“胡言乱语,她是王爷嫡母,你可可咒她,还不滚去接你家王爷,小心让他落了一身雪,回来打你板子。”她倒觉得严之涣以前怕也真是没少气她,别的不说,只怕太子妃瞧着他杵在眼前,这心里便要窝着火,时间长了,可不是落了心病。   秦宝也知裴蓁没有恼他,便笑道:“王爷让奴才守着王妃,说有个什么事您身边的丫鬟不顶用,也没把子力气,有什么活就让奴才来做。”   碧萝听了这话拿眼上下打量着他,掩口笑道:“就你这小身板,我一手就能把你撂倒了。”   秦宝挺了挺胸脯,说道:“姐姐别瞧着我瘦,可我有的是力气,跟着王爷也没少学了一招半式,就说王爷那长刀,一般人可是拎不动的,我能拎着跑一里地。”秦宝说的有些得意,嘿嘿笑道:“当年皇太孙的那个小德子嘴里不干不净,还指桑骂槐,奴才和周赦把他揍了个半死。”   “可把你给出息的。”碧萝轻笑一声,又与裴蓁道:“王妃赶明也送奴婢们去学几手,谁若是不长眼,奴婢们一亮相,揍他个满脸花。”   裴蓁歪头瞧了一眼碧裳,笑道:“你听听,本就是厉害不行的性子,等在学了几手功夫,将来谁还能压的住她,赶明嫁了人,人都得说锦川王妃身边的侍女了不得,一个个都是胭脂虎。”   碧萝再是稳重的性子,听了这话亦是羞红了脸,身子一扭,便嗔道:“您又作弄了奴婢了。”说着,一捂脸跑了出去。   裴蓁见状不由哈哈大笑。   等碧萝再回来时便端了一碟燕窝奶酥,脸上尚有红晕,裴蓁吃了一块后觉得有些腻口,喝了小半碗的果子露,之后慢声细语的问道:“六哥的贺礼可备下了?莫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已按照您的意思备下了,好在府里尚有一整块的白玉,若不然这般急的去寻料子,再找师傅雕刻,只怕要来不及了。”红桥脆声说道。   红絮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原不是说亲事订在了三月初春吗?怎么突然就改了日子呢!还好您早有准备,若不然可真真是让人措手不及了。”   “若不然怎么说程大人是聪明人呢!”裴蓁微微一笑,眼眸中透出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谁是聪明人?”严之涣把身上的斗篷一解,递给了秦宝,随手接过一个暖手炉拿在手上,笑眯眯的问道。   裴蓁先是吩咐人给备下热汤,随口道:“十四所千户程大人。”   “六哥未来老丈人?”严之涣挑了下眉,接过红絮递来的热汤,两三口就喝个干净,之后才近身到裴蓁身前,又挥手让屋内的人退下,评价道:“那老东西可是个老狐狸。”   “怎么说?”裴蓁秀眉一挑,笑问道。   严之涣长臂一伸,便把她捞进了怀中,略垂着头,眼底含着笑意:“在指挥司里他也算是独善其身了,因这郭庆几次三番给他下绊子,都让这老小子躲了过去,我还以为他这辈子就打算在十四所千户这个位置养老了,谁知道这一转眼就攀了高枝,不过细说起来,岳母倒是为六哥结了门好亲,程仲这老东西,就说做人这一项,指挥司可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要不怎么说是难得的聪明人呢!”裴蓁轻声说道,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果子露,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裴六郎的婚事原本订在了三月初十,可严之涣晋封的消息一出,这日子便改到了二月初六,提前了整整一个月,如今更是逢人便笑,人前提及裴六郎更是赞誉有加,似极其满意这个未来女婿,至于他是真满意这个女婿,还是满意他锦川王大舅子这个身份就无人可知了,不过以裴蓁之见,只怕那锦川王大舅子的身份更得他意。   严之涣笑道:“聪明人好,聪明人往往更识趣。”说道这,严之涣又是一笑,低首道:“我听说六哥如今在司所里颇为如鱼得水。”   裴蓁倒不觉得意外,笑道;“他那样跳脱的性子,司所倒是极适合他,更何况又是在自己未来岳丈的手下,如何能不如鱼得水。”说着,眼波一转,娇声道:“说起来指挥司你也呆了不少年,便是如今挪了地,也得趁着还没离京之前与旧部打声招呼,多照顾我六哥一些才是。”   京卫指挥司可以说是严之涣起家的根基之所在,里面不少人都是他的嫡系,他若说一句话,于裴六郎而言自然是益处良多。   严之涣伸手挑起裴蓁已显圆润的下颚,调笑道:“娇娇就这般白白使唤我不成?如此,我可是不依的。”   裴蓁含笑望着他,鲜红欲滴的小嘴轻轻一撅,印在他脸上,娇声道:“帮是不帮。”   严之涣眼里溢满了笑意,却是摇了下头,伸手点在她唇上,笑道:“便是行贿你这礼也太小了些,我就如此好打发不成?”   裴蓁下颚微微一扬,严之涣却贴着她红菱唇啄了一口,低笑道:“如此才是大礼。”   裴蓁抬手捶他一下,却被他握住粉拳抵在唇上亲了亲,口中溢出低沉的笑声,美人在怀,那一截粉腻莹润的脖颈映在眼底,严之涣免不得有些心猿意马,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握拳抵在唇上清咳一声,严之涣抱着裴蓁起了身,让她坐在了宽椅中,自己灌了一碗凉了的茶,转过身半响,才回身道:“六哥的贺礼可备好了?若不曾,我着人去寻。”   裴蓁似笑非笑的瞧着他,眼底带着狭促的笑意,瞧得他脸色渐渐涨红,才笑道:“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我陪嫁里有一块半米高的羊脂白玉,正好雕一尊送子观音给六哥做贺礼。”   “那我再给他添一个童子石榴摆件。”严之涣笑眯眯的说道,出手倒是大方。   裴蓁想着他那点家底,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他道:“穷大方,穷大方,说的便是你这般了,你且省省吧!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严之涣长眉一挑,忍不住又凑到裴蓁身边,笑道:“来年我便攒下一笔银子给咱们儿子存着,将来给他娶媳妇用。”   裴蓁推他一把,“咯咯”直笑:“指着你那点银子给他娶媳妇,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严之涣竖起手指摇了摇:“就凭咱们儿子的相貌,不知道多少女娘带着嫁妆想要嫁进来呢!何患日后无妻,只怕到时候你要挑花了眼。”   裴蓁伸出一指刮着他的脸,嗔道:“不要脸。”   严之涣哈哈大笑,捧着裴蓁粉艳生香的小脸,爱怜的低下了头,连着在她嫩滑的粉颊上香了几口,只觉得如何都爱不够一般。 第95章   二月初六, 裴六郎大婚, 比起裴三郎的婚礼来说, 这一次显得更为热闹。   严之涣极其给脸,晌午就带了裴蓁回了沛国公府, 马车刚停在了沛国公府门外,裴家儿郎便迎了上去, 新郎官裴六郎冲着严之涣一抱拳, 笑道:“王爷快请屋内坐。”   “六哥今日大喜,只管招呼友人, 不用在意我, 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了。”严之涣朗声一笑, 待裴六郎态度很是亲热。   裴六郎是个爽快人,闻言便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王爷若一会无事,不知可否随我前去程家迎亲?”裴六郎已与程惠娘有一面之缘,对于这个妻子极是满意, 便想让她更有些体面。   裴三郎闻言, 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出声道:“这么多人陪你还不够,还用请了王爷同去?”说着, 对严之涣拱了拱手,笑道:“王爷莫要听他胡言,今日宾客众多, 还请王爷陪在太华身边,免得让人冲撞了她。”说道这,裴三郎望了裴蓁一眼,说道:“怀着身子还来这么早,还不赶紧进去,免得让母亲惦记。”   裴蓁笑吟吟的说道:“六哥大喜,当然得早点到了,说不得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我的小祖宗,你老实呆着就是帮你六哥最大的忙了。”裴三郎笑着道,长臂一伸,便护在裴蓁身后,要送她进去。   严之涣眼睛一眯,不着痕迹的走到裴蓁身边,与裴三郎道:“三哥在这陪着六哥迎客吧!我先把娇娇送进去然后出来寻你们。”这话说的,似有要帮着待客的意思了。   作为女婿,自己大舅哥结亲帮着待客也是寻常,不过严之涣身份不同,以亲王之尊帮着沛国公府待客,怎么说都是屈尊了,裴三郎忙道:“不敢劳烦王爷,我们兄弟几个帮着老六就够了。”   严之涣朗声一笑:“三哥与我客套什么,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说着,单手护在裴蓁的腰身上,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进了院。   裴六郎的友人摸着下巴,与他笑道:“没想到锦川王还挺平易近人的,也不像往日里听到的传言那般是个暴烈的性子。”   裴六郎笑嘻嘻的点点头,裴三郎却失笑,微不可察的摇了下头,低声嘱咐道:“王爷虽待人和气,你们也不可失了分寸。”   裴六郎这一点还是清楚的,忙点了点头。   晋安郡主瞧见裴蓁,第一句话便是:“怎么来的这样早,府里乱糟糟的,再让人碰了你。”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让人拿了软垫过来,等裴蓁坐好后,才与众人道:“瞧瞧,我就是养了个这么不省心的,每一日让我少操些心。”   郭夫人闻言笑道:“要不怎么说女儿都债呢!”   这郭夫人裴二郎的岳母,程氏一门都是书香门第,虽与高官厚禄无缘,可难得清贵,府上人口也简单,郭夫人生了两子一女,小女儿高嫁进了沛国公府,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她这颗心也始终提着,毕竟高门的媳妇难做。   晋安郡主倒是挺喜欢和郭夫人说话,这是个聪明人,说起话来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上辈子也不知欠了她多少债。”晋安郡主摇头一笑,可脸上的宠溺之情却是掩饰不住。   在座的人谁不知道晋安郡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嘴上说是债,心里不知道有多疼,只瞧着她三不五时的就朝着裴蓁瞧上一眼,便知道这心有多放不下。   “母亲,玉笙山房地龙烧的暖,不若让八妹妹回屋里歇着吧,等到了时间我在过去叫她。”傅氏笑吟吟的提议道。   这话显然合乎晋安郡主的心意,今日人多手杂,她还真怕有那存了歹心的人会意图不轨,便点头道:“难为你想的这样周到。”说完,与裴蓁道:“你且随了你三嫂去吧!”   傅氏抿嘴一笑,轻轻福了下身子,便携了裴蓁回了玉笙山房。   这玉笙山房是裴蓁出嫁前所住的院子,便是空置着,晋安郡主也是让人日日打扫,免得她哪日回了娘家反倒要住进了待客的院子。   裴蓁知今日事多,傅氏少不得也要忙的脚不沾地,哪里会让她陪在身边,便劝了她回去,只道自己还小睡一会,让她自去忙便是了。   傅氏虽与裴蓁打的交道少,可也知她的性子,留了身边的丫鬟守在厅里,便回了大堂。   裴蓁如今月份大了,不免贪睡,这一眯眼就睡了小半个时辰,她如今怀着身子,自不会用香粉等物,只让人打了水净了脸,又涂了薄薄的面脂,掸了掸衣摆,与碧裳说道:“随我去院子走走。”   碧裳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扶着裴蓁,傅氏留下的两个小丫鬟见状便乖觉的跟在了身后。   “您仔细脚下。”碧裳口中说道,昨个刚下了一场雨,这青石板铺的小路免不得打滑,若是一个不小心滑了一跤,她一想后脖颈就冒了冷汗。   “您要不要去亭子那边歇歇脚?”碧裳扶着裴蓁,轻声问道。   裴蓁微点下了头,那亭子还是她五岁时建的,四面皆搭着小拱桥,在亭子里一转身子便可把四周的景致纳入眼底,若有谁进了玉笙山房一望便知。   碧裳打发了傅氏留下的小丫鬟去拿茶点,自己则立在风口处,虽说如今已是二月,可依旧冷风瑟瑟,让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刚想转身劝裴蓁回房,就见远处走来一人,不由眯了眯眼睛。   “有生人来了。”碧裳转身说道,神色戒备的护在裴蓁身前。   那人越走越近,似乎来寻裴蓁的,上了西边的小拱桥,见裴蓁尚在亭里,脚下的步伐便缓了下来,等走到亭子前,微微一福身,口中道:“见过锦川王妃。”   裴蓁瞧着这人也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曾在哪见过,秀长的眉轻轻一挑,问道:“你认识我?”   “三年前曾与您有过一面之缘。”那女娘轻声回道,见裴蓁并未记起自己,便点出了自己的身份:“小女出自安乐侯府,行三。”   裴蓁恍然大悟,她说怎么如此熟悉。   “三娘子不在前面做客,怎么跑到玉笙山房来了?”   江三娘子迈步向前走了几步,在碧裳戒备的神色中,轻声开口道:“这位姐姐不用担心,我并无恶意,只不过是有些话想和王妃说。”   裴蓁觉得有趣,下颚微微一扬,问道:“我若记得不错,我与三娘子可不是熟识,你又有什么话能和我说呢!”   江三娘子微微一笑,道:“您说没错,不过以前不熟悉,也不代表日后熟悉不起来,等二个月后,只怕王妃也少不得要和小女打些交道了。”她这是暗指四月时她便要嫁进太孙府,作为妯娌,自然是不会缺少打交道的机会。   裴蓁笑了起来,眼眸微微弯着,似有一汪春水倒映在眼中。   “我倒是忘了,三娘子不日就要嫁进太孙府了。”裴蓁漫不经心的说道,单手托着香腮,红唇微勾,似笑非笑的模样却如盛放的娇花般妍丽妩媚。   “小女只怕未必有这个福气了。”江三娘子轻声说道,眼也不眨的望着裴蓁。   裴蓁神色未动,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搭着碧裳的手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江三娘子:“三娘子怕是不知,我这人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但是最不愿打交道的却是自作聪明的人。”   江三娘子脸上的笑意一僵,拿在手中的帕子不自觉的攥紧,裴蓁这副神态,让她想起了三年前的一面之缘,依旧是如此神情与语气,倨傲的不可一世,似乎她永远是夜空中高挂的玄月,可别人永远是点缀在她身边不起眼的星。   “您可真让人羡慕。”江三娘子似有感慨的说道,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平等,如裴蓁,生而高贵,幼年时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等到及笄,更有无数佳婿供她选择,哪怕是皇太孙这样尊贵的人,也不过是可供她挑选的人选之一,太孙妃这样的身份,她更是说弃便弃,丝毫都不觉得可惜。   “三娘子看来是没听明白我的话。”裴蓁淡淡一笑,便要离开凉亭,她知这江三娘子是有备而来,若不然也不会寻到玉笙山房,只不过,她想说的话是不是自己想听的且不提,她既是有求于人,便改要拿出有求于人的态度来。   江三娘子在安乐侯府二房的打压下,不显山不露水,还能争出一席之地,便不是一个蠢人,她只不过是真有些羡慕裴蓁罢了,这样敢于把高傲和娇纵写在脸上的女娘,必然是被千骄万宠长大的,如今嫁了人,性情却不移,也必是极其夫婿宠爱,这样顺风顺水的人生,如何能不让她这种挣扎在泥潭中的人艳羡。   “您别恼,小女前来是想求您一件事,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件彼此互惠互利的事。”江三娘子低声说道,看了一眼碧裳,面露迟疑之色,似乎不确定接下来的话能否直接说出口。   裴蓁秀眉轻挑,重新坐了下来,纤长的手指支着额侧,姿态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态度更是轻慢到了极点,仅仅是抬了一下下颚,口中溢出一字:“说。”   “小女想求您和皇后娘娘说一下,允我在兴庆宫出嫁。”江三娘子抬头看向裴蓁,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她眼也不眨的盯在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庞,不想错过那娇艳容颜上的任何细微表情。   裴蓁确实是怔了一下,随后一声轻笑从红唇中溢出:“三娘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她微微俯身,似笑非笑的看着江三娘子,不得不说,这是她今年听到过最好笑的话。   江三娘子薄唇抿了抿,忍不住上前一步,仰着头道:“我知皇后娘娘因何会选我为太孙妃,可我若死了,皇后娘娘只怕要费些脑筋,重新为皇太孙择妃了。”   裴蓁轻轻摇了摇手指,笑道:“三娘子这话说的奇怪,你是未来的太孙妃,自有无上尊荣,又何必轻言生死呢!”   江三娘子咬着下唇,她不相信裴蓁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她这般姿态,不过是想逼迫自己求她罢了,紧咬着下唇,江三娘子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在裴蓁渐渐不耐的神色中,突然跪了下来,俯身道:“还请王妃救我一命。”她自认为低了头,已满足了裴蓁虚荣的心理,再次抬头时,眼底不禁带了几丝难掩的期盼之色。   裴蓁露出了一个慵懒的笑容,红唇轻扯:“我以为三娘子是聪明人,不想我竟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你只言让我救你,却也不说缘由,莫不是以为我是那等大善之人不成?”   江三娘子伏于地面的身子微微打着颤,不知是因这冬末的冷风,还是因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从地上起身,脸上带着苦笑:“小女若说出实情,王妃可就会帮我?”   裴蓁勾了勾嘴角,神色不耐:“三娘子还不明白吗?帮与不帮在我,说与不说在你,若三娘子所有顾忌,实在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裴蓁话一出口,江三娘子的话便脱口而出。   “太子妃害我。”   裴蓁羽睫抖动了两下,脸上的笑意不变,语气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三娘子可知话不能乱说,便是寻常百姓到衙门告状,也是要拿出证据的。”   江三娘子深呼一口气,低声道:“小女并无实质证据,可却曾被人告知太子妃曾使人来与二叔母说,若小女不幸病故,便由四妹待嫁,因此二叔母在饭食中下毒,谋我性命。”   裴蓁眼眸一撩,上下打量着江三娘子,嘴角勾着淡淡的笑:“三娘子无人证,亦无物证,实难让人信服,这个忙,我实难相帮。”   江三娘子脸上带出一抹急色:“您难道不怕皇后娘娘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裴蓁低低一笑,起身走到江三娘子身前,勾起的笑容更深了些:“三娘子,不要自作聪明,真正的聪明人,是要拿出证据说话,而不是空口白牙。”说完,裴蓁一拢身上孔雀裘,与她错身而过。   江三娘子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在裴蓁走到离她五步远时候,她突然问道:“是不是我拿出实质证据,王妃就会助我?”   裴蓁回头嫣然一笑:“三娘子先拿出证据再来与我谈条件吧!” 第96章   裴三郎的婚礼过后, 严之涣便去往了蜀地, 当日,皇太孙下朝回府时遭人殴打, 断了一臂一胫,消息传来的时候, 裴蓁舀着汤水的汤匙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把煨的香浓的养生汤送入口中, 然后拿帕子压了压嘴角,挥手让人膳食撤了下去。   “不知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敢在天子脚下行凶。”碧萝拧了帕子来为裴蓁擦手,口中惊讶道。   裴蓁喝着益母果调和的蜜水,嘴角勾了勾:“临走前还要惹事,这是打量着圣人不能把他叫回来呢!”   碧萝眨了眨眼睛, 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不免有些担心, 低声道:“皇太孙吃了这样的大亏, 只怕太子妃不会善罢甘休呢!”   “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她还能派人去打回来?”裴蓁轻笑一声,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她若是有胆子寻到这来,我且还敬她几分。”   碧萝把帕子递到小丫鬟的手中, 又接了香膏细细的涂抹在裴蓁的手上,想了下,说道:“奴婢就怕她失智之下会作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她还没疯到那种程度,不到山穷水尽那一日, 她可舍不得用他们母子的命来给我陪葬。”裴蓁淡淡一笑,把手举在眼前看了看,说道:“这香膏的方子该换了。”   “奴婢已经让人重新去调配了。”碧萝轻声说道。   裴蓁最满意碧萝的就是这一点,有的事不用嘱咐她便已经先行去办了,抚着隆起的小腹,裴蓁美艳至过于尖锐的眉眼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柔和。   碧裳端着一碟切的大小刚好入口的鲜果子进来,一福身道:“王妃,安乐侯府三娘子求见。”   碧萝已听碧裳说起过这江三娘子,此时听她上门求见,便皱起了眉头,说道:“这样不识趣的人,王妃何必理会她,让奴婢去打发她离开。”   裴蓁摆了下手:“让她进来。”   江三娘子被请进来时,入目的便是端坐着的美娇娘慢条斯理的扎着一个鲜果子送入口中,白嫩的手半掩在唇上,从指缝中依稀可见那鲜红欲滴的唇微微张着。   江三娘子上前请安问礼,这一次姿态显得无比柔顺,微低着头,垂着眼眸,面上的神色平静无一丝波澜,只是肤色敷了香粉的脸上依旧可以看出几分蜡黄色。   “三娘子坐吧!”裴蓁抬手一指,音色娇媚入骨。   江三娘子迟疑了一下,那张平静的脸上镶嵌的棕色眼眸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这种鲜明的对比,让她清秀的脸庞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您曾说若小女拿出实质证据,便会考虑相助小女,不知这话,王妃如今可还记得?”江三娘子没有坐下,反倒是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裴蓁微微一笑,不应这话,却反问道:“三娘子如今已实质证据了?”   江三娘子死要着牙,眼底闪过一抹恨意,点了下头道:“小女就是证据。”   裴蓁未曾描画依旧秀长的眉轻轻一挑,等待着她的后语。   江三娘子嘴角轻轻的勾了下,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讥讽笑意,轻声道:“小女已身中番木鳖之毒,不知是否可作为证据?”   裴蓁嘴角翘了翘:“三娘子虽有些让我刮目相看,可只这一点,让我如何帮你呢!”   江三娘子似乎没有料到她在说出自己已中毒之后,裴蓁还会这样不动声色,那张异常美艳的容颜甚至无一丝动容,冷静的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这难道不能证明小女在府中为人所害吗?内宅之中,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若不是有人着意为之,怎么可能会中毒。”江三娘子神色有些激动起来。   “这只能证明你被人所下毒,却不能证明这毒出自谁人之手。”裴蓁摇了摇头,低笑一声道:“安乐侯夫人完全可以反咬你一口,说你不想嫁入太孙府所以自行服毒,甚至诬陷长辈。”   “这京城里谁人不知二叔母视我为眼中钉,我为她所害又焉能不取信于人。”江三娘子双目赤红,语气中含了怨恨:“王妃若不想帮我便直言就是了,何必这样用话搪塞于我。”这一刻,江三娘子心里甚至生出一股怨恨,怨这世间的不平,怨她此时卑贱的跪在裴蓁面前,却引不来她一丝怜悯。   裴蓁因这话笑出的声来:“安乐侯夫人视你为眼中钉,难道你就不曾怨恨安乐侯夫人?这世间从来不缺少聪明人,三娘子可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裴蓁嘴边的笑意深了些:“三娘子回吧!我且先祝你与皇太孙百年好合。”   江三娘子似有不甘的望着裴蓁,问道:“您就不担心皇后娘娘的期望会落空?”她若一死,皇太孙势必要重新择妃,到那时,已为皇太孙择过一位薄命女娘为妃的卫皇后,怕也是不好在插手皇太孙的婚事了。   裴蓁嘴角勾了勾,宝光流转的眼眸染上了冷意:“三娘子想来是忘记我刚刚的话了,这世上不是只你一个聪明人,有些算计,我劝你还是打消的好,免得到头来,你才是真正的竹篮打水一场空。”说完,裴蓁挥了下手。   碧萝和碧裳会意,便走到江三娘子的身边,脆声道:“三娘子请回吧!王妃已累了,您莫要耽误了她休息,若不然,不管是哪位怪罪下来,您也是担待不起的。”   江三娘子牙龈紧要,似乎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侍女也敢口出威胁之言,只是见裴蓁并未因自己的话而所有动容,知她已多说无意,不过是在受一番轻贱罢了,便起了身,离开了锦川王府。   “这江三娘子有些意思。”裴蓁嘴角勾着,神色似笑非笑,半响后,冷笑一声:“这一回真是看走了眼了。”   碧萝不解其意,口中道:“您为何说看走了眼呢?奴婢瞧着她倒是有些不知所谓,也不瞧瞧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也敢口出狂言。”   “她的处境好着呢!不日就要成为太孙妃了。”裴蓁笑容冰冷,眼底寒光一闪。   碧萝似有几分不可置信,说道:“不是说安乐侯夫人给她下毒了吗?您觉得她能撑到嫁进太孙府?”   裴蓁轻哼一声,冷笑道:“你当真以为她所中的毒是安乐侯夫人所下?”   “难道不是吗?”碧萝眨了眨眼睛,见裴蓁手撑着扶手似要起身,忙伸出去了手去。   裴蓁搭着碧萝的手起了身,单手撑着腰在厅内走了几步,讥讽的道:“她不过是一个养在闺中的女娘,便是安乐侯夫人给她下毒,她又怎知所下的毒是番木鳖,不过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   碧萝一怔,顿时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会有人敢于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她疯了不成?”碧萝话脱口而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想到刚刚那江三娘子离裴蓁如此近,她若生了恶毒心肠,那她们这些人便是百死也难辞其咎。   “疯了?”裴蓁轻笑,眼眸微微一眯,目光更显深沉:“她若是疯了,这世上就没有明白人了。”   “奴婢不懂。”碧萝摇了摇头。   裴蓁红唇翘了下,搭在碧萝手腕的手攥紧了几分,冷声道:“她给自己下毒,是想借我的手除了安乐侯夫人,我若信了她,把这事捅到了姨母那里,姨母必然会发作太子妃,哪怕到时候姨母摆出人证,圣人也不会因一个小小的江三娘子而让太子妃伤筋动骨,到时候被推出来顶罪的不过是安乐侯夫人罢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哪里又会闹的人尽皆知,更何况,皇太孙的婚事就在眼前,结局也不过是等江三娘子出嫁后安乐侯让其夫人死的悄无声息罢了,至于江三娘子,她作为受害人,这件事自是牵连不到她的身上。”   “可如此,江三娘子不也是得罪了太子妃吗?等她嫁给皇太孙后,太子妃又岂会轻饶了她。”碧萝不解的问道。   裴蓁细眉一挑,脸上带出讥讽的神色:“便是她不得罪太子妃,难不成还能在她手下讨了好?依着她的想法,我若是信了她的话,等这件在圣人面前过了明路,便是太子妃也不敢轻易取她性命,依着她的手段,自保又有何难。”想着那江三娘子打的如意算盘,裴蓁都忍不住上抚掌赞一声好,这样一个不声不响的女娘,谁又想得到她竟能对自己狠得下心肠,又如此的有城府,实在不敢让人小瞧。   “她在厉害也不是您的对手,任她如何算计,最终也逃不过您的眼去。”碧萝笑道,脸上带着骄傲的神色。   裴蓁嘴角勾了勾:“百密一疏,若不是她提到番木鳖,我倒险些让她蒙骗了,这样的女娘,入了太孙府,只怕太子妃都要头疼了。”想着太孙府日后的热闹,裴蓁露出畅快的笑意,这样一件有意思的事,可不能只让她一个人独乐。 第97章   江三娘子在裴蓁看来, 像一条伺机而动的竹叶青, 被咬上一口,虽不至让人丢了性命, 可却也会落下伤残,这样的女娘, 不得不防。   裴蓁突然进宫,显然是让卫皇后料想不到的, 魏保甚至匆忙赶来接人,脑门上冒了密密实实的汗珠,他抬手拿帕子擦着,躬身道:“您有话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了,怎么还亲自来了,娘娘一听就急了, 险些坐不住,生怕您有个什么闪失。”   卫皇后自然是所有担心的, 如今不知多少人瞄着裴蓁的肚子, 谁知这宫里会不会有人存了恶意,或是受人指使来谋害裴蓁腹中骨肉,她若是在宫里的出了事,不说她无法和母亲与妹妹交代, 便是她自己都过不去那道心坎。   “不过是有些话要和姨母说,不知眼下可方便?”裴蓁嘴角弯了弯,意有所指的问道,近些日子, 也不知是何原因,显昭帝时常夜宿兴庆宫,就连新晋的美人们都忽略了,故而裴蓁才有这一问。   魏保扶着裴蓁进兴庆宫,笑眯眯的说道:“方便着呢!近来圣人颇宠丽宝林,如今怕是正让丽宝林侍弄笔墨呢!”   裴蓁细长的秀眉一挑:“又是丽的封号?”   魏保嘿嘿一笑:“不过是些玩物,圣人哪里会上心,随口一说罢了。”   裴蓁眼底的笑意浓了些,不上心便好,这宫里从来不缺美人,只要无人打破平衡,这宫里便会一直太太平平。   卫皇后已许久未唤裴蓁入宫,怕的就是她有所闪失,今日见她匆匆而来,心里不免焦急,不待她见礼,便已把她拢在身边,一面命人拿了吃食,一边又拿了引枕等物,让她垫在身下,靠在身后。   “便是有事,你进宫也先招呼一声,也好叫魏保去宫门处迎你,这般冒冒失失,若是让哪个不开眼的小宫人冲撞了,可不是要了我的命去。”卫皇后开口后便是一阵后怕,握着裴蓁的手便紧了紧。   裴蓁温言笑道:“哪里就会有那般巧,在说碧裳和红桥也跟在我身边,您放心就是了。”   卫皇后瞪了她一眼,说道:“我怎么可能放下心来,便是等你生产后,我这也是一刻也放不下的,除非……”卫皇后话未说尽,可裴蓁却知除非二字后面她所要说的话,将她的手一握,笑道:“您只管安安心心的,咱们的好日子都在后面呢!”   卫皇后眼底带了笑意,娇嗔的睨着裴蓁,描绘的精致的红唇一翘:“你这孩子,永远都让人省心不下。”   裴蓁笑吟吟的倚在卫皇后身边,由着她一脸怜爱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等她收回手后,才细声细气的开口道:“姨母可知,您这一次看走了眼呢!”   卫皇后不知裴蓁指的是哪桩事,喂了她一瓣柑桔,说道:“跟我说话还藏三掖四的,简直讨打。”   裴蓁娇滴滴的笑了起来,许是因在长辈面前,这笑便退去几分莫测之感,反倒显得有些欢快。   “我指的是江家三娘子。”   卫皇后不知裴蓁好端端的怎得会提起这人,语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她如何?如今不是正该在府中备嫁?”   “是在备嫁,可却不够安分,所以我才说姨母这一次看走了眼。”裴蓁嘴角勾了勾,语气徒然一冷:“那江家三娘子给自己喂了毒药,欲借我手除了安乐侯夫人,此人城府颇深,连我都险些被她蒙蔽了。”   卫皇后一怔,很有几分不可置信的眨着眼睛,问道:“此事当真?”   裴蓁冲她点了下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卫皇后知晓,卫皇后当即便露了冷笑,牙齿咬的“吱吱”作响,冷声道:“果真是看走了眼,不想这小小女娘竟有这般城府,连我都敢算计,我看她是不想要命了,她不是自食毒药吗?如此,我便成全了她。”卫皇后恨到及至,她与晋安郡主为姐妹,性情中自有相似之处,都是只许她负人,不许人负她的性子。   “您又急了。”裴蓁娇声说道,美眸笑盈盈的似坠入了星光:“我与您说不过是想您有所防备,免得着了她的道,此女虽有城府,可却喜欢自作聪明,咱们只看她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了,若您高兴,便来个痛打落水狗瞧个乐子。”   “此话怎讲?”卫皇后知裴蓁素有成算,听她这般说,便知她已有了主意。   裴蓁红唇轻轻一翘,眼里含着笑意,慢声细语的说道:“她既想除了安乐侯夫人,如今一计不成,怕是会又生一计,咱们不妨送安乐侯夫人一个人情,让她知晓一下她这个好侄女都做了些,也借由她的口让太子妃晓得一下未来儿媳的厉害之处,将来等她嫁进了太孙府也是束手束脚,便是城府在深又能翻出什么样的风浪呢!”   卫皇后嘴角抿出了笑意:“此计虽好,可这样一个女娘若是成了皇太孙的助力,不免有些让人放心不下。”   裴蓁好歹前世也是和皇太孙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他的喜好她自是一清二楚,那样自以为是的性子,素来都是轻看女子,又怎会听信江三娘子,况且,那江三娘子的容貌实难入皇太孙的眼,嫁进太孙府,也不过是独守空房罢了。   “她倒是只怕是自顾不暇,您莫不是忘了,太孙府还有王蓉娘母子呢!她可不会甘心被江三娘子压在头上,更不用说,以太子妃那样狭窄的心性,若知她算计江三娘子不成,反倒是被她算计了,如何能让她好过,您且瞧着她们三人狗咬狗一嘴毛就是了。”裴蓁笑吟吟的说道,抬手压了压鬓角,她亦是个小气的人,江三娘子既敢于算计到她的头上,她自是要有所回报。   卫皇后抚掌一笑,赞道:“果然是母亲一手教出来的,我与你母亲在这一点上都及不上你。”   裴蓁微微一笑:“我哪里能比得上您与母亲呢!”   卫皇后摇了摇头:“我与你母亲都性子急躁,容易受人挑拨,这一点都是随了卫家人,你很好,既不像卫家人,也不像裴家人,这样不急不躁的性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卫皇后露出欣慰的笑容,抬手摸了摸裴蓁垂在耳际的发丝,望着她隆起的小腹,轻声道:“希望这个小家伙日后性子也是随了你才好。”   裴蓁时至今日,才有了为人母的实质感,手抚在腹上,唇角轻勾,笑容和煦。   卫皇后知她近来喜食酸食,便又递了一小半的柑桔与她,嘱咐道:“不可多食,免得不易克化。”   裴蓁近来是有些贪嘴,听卫皇后这般说,便有些不好意思,剥了一瓣柑桔摘着上面的橘络,好半天也没送进口中。   卫皇后不免笑了起来,吩咐宫人去做一碗糖蒸酥酪来,特意嘱咐让她在那里盯着,免得让人动了手脚。   “前些日子圣人常夜宿兴庆宫,实在有些蹊跷。”这样涉及到闺房之事原本卫皇后是不会与裴蓁说起的,如今她已嫁了人,卫皇后才少了些顾忌,思量了一下,便想捡着能说的说与裴蓁知晓。   裴蓁挑着橘络的手停了下来,说道:“刚听了魏公公说起了,还说圣人又宠上了丽宝林。”   卫皇后点了点头:“那丽宝林是我特意引到圣人面前的。”   裴蓁有些不解:“您为何要推了她出来?”   卫皇后脸色微微一红,妩媚异常,她虽年华逝去,可依旧是一位艳光四射的大美人,肌肤十分白腻诱人,体态丰盈,虽无二八年华少女娇羞之美,可那样青涩之姿又怎及得上她妩媚动人。   裴蓁心下颇有些惋惜,实在难以理解卫皇后的举动,她已体会过男女之间那种销魂蚀骨的乐事,自然明白独守空闺对于深宫的嫔妃而言是何等的难熬,漫漫长夜无人相伴,在娇媚的美人也会如落败的花一般只余一抹残色。   卫皇后清咳一声,正色道:“圣人如今行径很是诡异,不知为何突然之间精力很是旺盛,前日还作出连驭三女的荒诞之事。”   裴蓁不想卫皇后会说出来这样的话,先是一怔,随后秀眉一拧,面上倒无多少羞意,眼底透着几分匪夷所思的惊讶:“圣人已这般年纪,竟还如此不保重身子?”   卫皇后叹了一声:“所以这事才透着蹊跷,虽说圣人一贯贪恋美色,可实质上一个月中临幸的次数并不多,这个月开始也不知为何有了这样大的转变。”她倒不心疼显昭帝是否会死在女人的肚子上,可这般无所顾忌,若真坏了身子骨,可就是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这样的难题,裴蓁实难解开,她虽已体会过男女之欢,可到底年少,如何能知其中的蹊跷,想了下,便道:“不若问问外祖母吧!她老人家必然会知晓内情。”   有些事裴蓁不好直言,便连卫皇后亦是不好意思在裴蓁面前提及德宗大长公主当年的风流韵事,只是她的话却是提醒了卫皇后,这样的事,她们不解,可德宗大长公主这样熟知风月的人却未必不懂其中的蹊跷之处。 第98章   德宗大长公主已年近七十, 乌发染白, 那张年轻时美艳绝伦的脸庞随着时光的变迁而显得凌厉非常,比起她逝去的容貌, 她身上的气场却随着时光而更加强盛,那双好似寒星一样的凤目不怒自威, 随着她的视线起落,便让人有一种心底发寒的冷意。   她少年骄狂, 虽一生受过不少的波折,气质却依旧傲慢而矜贵,并未因少年时不顺遂的人生而自我放逐,举手投足之间带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倨傲,是别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   裴蓁被周嬷嬷迎进凤吟阁,却被引进了耳房, 周嬷嬷只道让裴蓁稍等片刻,德宗大长公主尚在小歇, 她去通禀一声, 稍后便回。   这便有些稀奇了,她往日里来这大长公主府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没一会周嬷嬷便过了来,请了裴蓁过去,穿过小径, 阳光洒落,似一片片金箔掉落在抽了芽的枝条上,裴蓁眯了下眼睛,隐约瞧见一个少年郎君从偏角门走了出去, 顿时明白了周嬷嬷的用意。   德宗大长公主斜倚在贵妃榻上,一双长而大的凤目微眯着,似有水雾环绕,脸上微带桃花之色,一旁的小几上摆着几碟小菜,又置着一个酒杯,里面还有半杯残酒,空气中更是飘着醇馥幽郁的酒香。   “外祖母今日好兴致。”裴蓁笑眯眯的说道,一如既往的坐在了软塌的下角处。   德宗大长公主挥手让人小几上的小菜和酒都撤了下去,半支着身子,笑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不是说让你好好在府里养着吗?若有事让人知会一声便是了。”   裴蓁抚了抚袖摆,看了一眼立在角壁的侍女,手指一掸,让她们退了下去,之后才开口道:“刚从宫里出来,如今有一件难事我和姨母都解不开,只能来求您了。”说着,便把江三娘子的事草草的说了一边,又着重把卫皇后告知她的话学与德宗大长公主听。   德宗大长公主神色随着裴蓁的话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沉吟了半响后,问道:“阿妤说近来圣人都如此行径?”   裴蓁点了下头:“姨母是这般说的,用了四个字,索求无度。”说道那四字,裴蓁不由有些尴尬。   德宗大长公主面色却没有多少变化,这眯着眼睛琢磨这事,又问道:“你姨母可说了宫里有没有突然多出些什么人?或者哪一处宫殿多增了守卫?”   裴蓁把卫皇后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摇着头道:“不成,姨母说宫里一切照旧,若不是圣人近来行径与往常大不相同她尚不能瞧出蹊跷。”   德宗大长公主手指点在小几上,微阖的眼眸突然一睁,眼底精光一闪,沉声道:“圣人怕是信了什么歪魔邪道,服用了丹药,至使自身的阴质化为阳气,导致自身无法舒解,这才日御数女释以精气。”德宗大长公主对所谓的丹药尚有一定了解,她虽自己不曾服用,可当年却以丹药喂养过面首,以助寻欢之乐,故而琢磨一番,便推敲出这样的结论。   裴蓁一惊,瞪圆了一双明眸,声音随之提高:“这怎么可能。”不是她不相信外祖母,实在是显昭帝并不是一个昏庸的帝王,平日里亦不见他有什么信仰,她还记得六年前,姨母病过一场,有宫妃为了在他面前邀宠,说愿意去菩萨面前为姨母念经三个月以求菩萨保佑,却遭了显昭帝一顿训斥,说是无稽之谈,有病便该对症下药,求佛拜神又有何用。   德宗大长公主淡淡一笑,反问道:“为何不可能?”   裴蓁红唇阖动着,又抿了下嘴唇,说道:“圣人自来都不曾求佛拜神,又怎么可能会偏信了所谓的方士,服用什么丹药呢!”   “不信是因为无所惧,如今,三王正直壮年,他焉能无所恐慌,况且,是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帝王亦然,更何况他坐拥这万里河山,手握生杀大权,换做是谁,都不会想要有放权的一天。”德宗大长公主冷笑一声,想起了她的父亲,病入膏肓之际人都糊涂了,还不是记挂着皇位,瞧着谁都像是用心险恶之人,宁可忍着蚀骨之痛也不肯用药,最后呕血而亡。   裴蓁神色微微一变,紧接着便直指要害:“可这丹药可会伤身?”眼下这个时候,怕是除了三王外,没有人愿意见到显昭帝的身体出现任何的意外。   德宗大长公主因不知显昭帝服用的是何种丹药,是以也不能确定是否会伤身,不过依她的经验来看,所谓的丹药都是害人的东西,不过是把人的精气神提早耗尽罢了,如今越是精神,消耗的精血便越多,迟早会耗尽精血而亡。   “是药三分毒,又怎可能不伤身。”   裴蓁眉头微微皱起:“那咱们可要提早做好准备?”   德宗大长公主摆了摆手:“不必自乱阵脚,依着你姨母所言,圣人也不过是近些日子才开始服用丹药,一时半刻也不会伤了根基。”德宗大长公主说着,半倚在翘头上的上身直了起来,沉声道:“想办法把这件事捅给三王知晓。”   裴蓁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德宗大长公主的意思,顿时笑靥如花:“只怕三王得了这样的消息,心里也得泛起了琢磨呢!”   “有琢磨这心才能活络,看看有哪个蠢的会先出头,也叫圣人瞧瞧他的好儿子心里都打着什么主意。”德宗大长公主嘴角翘了一下,冷哼道:“父慈子孝这场戏也该到落幕的时候了。”   “只怕三王的心有胆活络,却未必敢真生事端。”裴蓁低笑一声,剥了一个糖炒松子扔入口中,嚼了嚼,又香又甜。   “敢与不敢是他们的事,只要圣人疑心,这父慈子孝的戏就唱不下去了。”德宗大长公主淡淡一笑,眼睛一瞥见裴蓁抓着一把小松子在那一边剥一边吃,不由失笑:“吃几颗就得了,这玩意吃多了脑子晕疼。”   裴蓁讪讪的把松子放回了瓷碟里,拍了拍手,又拿帕子仔细擦了擦手指,娇声软语道:“这事得办的稳妥,若是出了漏子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这给人上眼药也是个技术活呢!   德宗大长公主伸手点了裴蓁一下,笑道:“这样的事还用你来嘱咐不成,少操些闲心,眼下紧要的还是你肚子里这个小东西。”德宗大长公主做为过来人,又生育了两子两女,自然是知晓有孕的幸苦,想着她肚子的孩子已有五个月大,小家伙怕是该不安分起来了,便问道:“夜里可还睡的踏实?这小东西没吵你吧!”   裴蓁在德宗大长公主一贯是娇滴滴一团孩子气的,听她这般问,便告状似的说道:“吵的很,这个月里不时就踢我几下,淘着呢!”   德宗大长公主拍着裴蓁的手笑了起来:“淘些好,这说明是个小子,免得让你将来再多遭次罪。”德宗大长公主知道生产的苦,舍不得让裴蓁也多遭那样的罪,尤其是她如今年纪还小,身子骨其实并未长成,生产于她来说无异于是从鬼门关转上一圈。   裴蓁偎在德宗大长公主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心在这一刻特别的平静。   “外祖母,其实我有点怕。”她曾听过有不少妇人没经住生产这一关去了,随着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便越发的害怕。   德宗大长公主笑了起来,声音低而柔,想当年她何曾不是如此,尤其在陌生的环境连生两子,总担心自己闯不过鬼门关,人都说为母则强,可越是如此,怕是畏惧生死,只因知晓一旦自己去了,留下的幼子便断无活路,咬着牙,也得让自己闯过生死大关。   “不用怕,到时候我和母亲都会守着你,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了,你只管放心安胎,等着腹中的小东西平安降生就是了。”   裴蓁咬着下唇,仰头望着德宗大长公主,低声道:“外祖母,我若遭了不幸,这小东西您抱回来养着吧!千万别留在王府,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咱们这样的环境,幼子若无人相护,活着也是白白遭罪。”也不知是不是人有了身子便会想东想西,这几日她总会梦到前世落水的一幕。   德宗大长公主听了这话却是沉下了脸来,轻斥道:“不许胡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也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你这一胎必然会安安稳稳的生下,日后还有说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享用呢!”   裴蓁轻轻点了下头,伸手抱着德宗大长公主的腰身,把脸贴在她的胸口处,柔声道:“我不乱说话了,您说的对,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德宗大长公主嘴角勾了勾,露出了笑意,手顺在裴蓁的背部,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裴蓁却不知,德宗大长公主早已和晋安郡主与卫皇后商量过,若她生产那日当真不顺,便去子留母也要保她平安。 第99章   内宅妇人平日里打发时间也不过是那几样东西, 不是绣个花, 便是逗个猫狗, 要不然就是打打叶子牌,或是天气好的时候扑个蝶,踏个青,可惜裴蓁这些玩意眼下都沾不得,她自小就没学过针线活,用德宗大长公主的话来说,她出嫁自会陪嫁绣坊,哪里用的着学这些,至于逗个猫狗, 她挺个肚子, 谁又敢放心让小畜生近了她身,更不用说是扑蝶或外出踏青了, 唯一可打发时间的也就是和小丫鬟打打叶子牌。   裴蓁素来不喜欢摸牌打马吊这类玩意儿, 玩了几把就觉得眼睛酸涩, 闭目养了会神, 便听周赦在外求见,裴蓁眼也未睁, 只抬了下手,红桥便立即会意,放了周赦进来。   周赦手上拿着一封信呈给裴蓁,信口用蜜蜡封着,正面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娇娇亲启。   裴蓁接了红絮递过来打热的火石, 朝着信口一抿,蜜蜡遇热既化,她把信封的两侧一捏,从里面抽出一叠厚厚的宣纸,轻轻一抖,那宣纸便掸了开,足有小半米长,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让人瞧了不免目瞪口呆。   裴蓁亦是一怔,让碧萝把信叠好拿到眼前,一折一折的翻过去,有些哭笑不得,信中严之涣交代的都是琐事,没交代一段琐事后便是要诉一番衷情,别看他学问不怎么样,可说起情话来却是不重样,只是那字写的甚丑,连她身边的碧萝几个都不如,他倒不知羞,信封上四个大字张牙舞爪,虽字迹不端,那笔锋所透的张狂之势却与他极其相像。   裴蓁看到后面,原本含着笑意的眸子淡了下来,他信中对于蜀地只有只言片语,不曾说道分毫难处,她却知把蜀地彻底握在手中是何其难的一件事,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想要那些将士信服于他,只怕要费好大一番周折。   “王妃,王爷还给您备下来生辰礼,好一大箱子东西呢!”周赦低声说道,明日便是王妃十六岁芳辰,王爷这个礼送来的极是时候,就跟踩着点一般。   挺着个肚子,裴蓁自是不会大办生辰,虽郑嬷嬷觉得可惜,她却不以为然,她哪一年不能过生辰,又何必要选在这个时候,谁知道会不会被哪个客人带来的小丫鬟撞了一下,继而害了她的命去。   “记下来让人放进库房吧!”裴蓁有些意兴阑珊,如今肚子大了,她行动也笨拙起来,整日里人也越发没有精神。   “您不过目一下?”周赦有些迟疑。   裴蓁弹了下手指,懒懒的说道:“又丢不了,等哪日精神些再看也不迟。”   “那您可要给王爷回信?”周赦低声询问道,送信的人还在等消息呢!   裴蓁想了下,吩咐道:“留人在府里住上一晚,不急着走,明日我在把信交给他。”   周赦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碧萝脸上带着欢喜之色,想着这么远王爷尚还记得王妃的生辰,便替她高兴:“王爷真有心了,还记得您的生辰。”想着,又有些替她委屈,往年里王妃哪个生辰不是办的热热闹闹,偏偏今年要冷冷清清了。   裴蓁眼底染上了笑意,他这般有心她自然是高兴的,可嘴上却道:“有什么稀罕的,他若是不记得才让人着恼呢!”   碧萝抿着嘴笑:“王爷哪里会不记得您的生辰,谁不知道王爷最爱重王妃不过了。”   裴蓁下颚微微一样,带了几分得意,红唇翘了翘:“贫嘴。”   碧萝见她眼下高兴,到一扫前两日的忧色,忙捡了俏皮话来说,逗得裴蓁“咯咯”的笑了不停,积在心底那点因产期越发临近的慌色终是淡了去。   裴蓁的生辰虽没有操办,可各府都送来了贺礼,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更是一早就来了锦川王府,陪着裴蓁吃了长寿面,蹊跷的是卫皇后过了晌午还不曾赐下物件,这便透着古怪之处了。   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面面相觑,嘴里品着的茶都变了味。   “要不要派人去宫里一趟?”晋安郡主轻声说道,秀眉拧了拧。   德宗大长公主较晋安郡主更能沉得住气,她摇了摇头,道:“且在等等看,便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也不能眼下就去打探,犯了圣人忌讳。”   “外祖母说的是,若真出了什么事,姨母必然会让内侍来传话的。”裴蓁温声说道,也知这事透着蹊跷,往年里她便是在洛邑,快到生辰日的时候姨母也会使人来赐下东西,更不用今年她还在京中了。   过了未时,宫里终于来了人,来的还是兴庆宫的管事太监魏保。   裴蓁自是不在意赏下的东西,谢过恩后,便问道:“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魏保警惕的看了眼四周,裴蓁知他有所忌讳,便屏退了下人,随后用肯定的口吻道:“出了什么事?”   魏保这才放心开了口:“一大早圣人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把镇嘉王叫去了太极宫,奴才和赵瑾打探了一番,说是镇嘉王勾结内侍,私窥圣躬,眼中无君无父,乃不忠不孝之人。”   裴蓁闻言便看向了德宗大长公主,知镇嘉王便是那只出头鸟了。   “这消息可准?圣人除了说镇嘉王是不忠不孝之人外,可还曾说了其它?”裴蓁轻声问道。   魏保摇了下头:“您也知道,圣人身边的人嘴都是极严实的,赵瑾还是因为和奴才是老乡,才透了这点口风。”   “你转告娘娘,这事与咱们没有干系,只管置身事外就是了。”德宗大长公主淡声说道。   魏保应了一声,又道:“娘娘说,若您得空,便寻个日子进宫一趟,圣人这几日性子突然变得易怒易躁,昨个因一点小事就杖毙了丽宝林,她这心总是放不下来。”   德宗大长公主垂眸呷了一口香茶,说道:“你回了娘娘,说闹出了这样的事,为了避嫌近几日是不好进宫的,等过了风头我便会到兴庆宫走一趟。”   魏保听了这话,又见德宗大长公主神色如常,心便放了下来,急急的回宫回了话去。   “圣人倒是比往日里行事更雷厉风行了。”裴蓁微微一笑,与德宗大长公主说道,显然是话里有话。   显昭帝善于玩弄平衡之术,他今日这般指责镇嘉王,不说其它,只那一句不忠不孝之人已是断了镇嘉王的妄念,也打破了三王的平衡。   德宗大长公主点了下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不立不破,父慈子孝假象早就该打破了,等着瞧吧!要不了几日就会有人出来踩镇嘉王一脚,到时候才更有热闹看了。”   “圣人只怕会更加着恼。”裴蓁勾了勾嘴角,眸光幽冷:“谁率先跳出来踩镇嘉王一脚谁就会承受圣人的怒火,继而成为下一个被圣人疑心的人。”   德宗大长公主赞许的点了点头,晋安郡主却是听的一头雾水。   裴蓁这才想起有些事忘记告知晋安郡主了,忙把事情细细的给她说了一遍,晋安郡主一双美眸立时睁大,随后便想到了魏保的话,圣人如今易怒易躁显然是受了丹药的影响。   “圣人不会突然……”晋安郡主话未说尽,可她的意思德宗大长公主和裴蓁都懂,他已受到了丹药的影响而移了性情,保不准在继续服用下去会坏了身子骨,谁又知他会不会突然暴毙而亡,显昭帝一旦出事,京都必然大乱。   “等太华生产后立即离开京城,去往蜀地。”德宗大长公主沉声说道,与晋安郡主想到了一处,眉眼间的神色骤然一冷,令人不寒而粟。   裴蓁心中一紧:“圣人未必会允我离京,况且,我若离京,您与母亲怎么办?”她便是离了京城,有外祖母、母亲和姨母为质,她亦不能放下心来,更不会放任严之涣一意孤行的行事。   德宗大长公主攥了下裴蓁的手,嘴角挂着一抹欣慰的笑意,可眼底却染上了阴霾之色:“我们不可能全部离京,你母亲和姨母更没有离京的理由,你且先去蜀地,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也可在内相应。”   “指挥司和禁卫军都有咱们的人,京里便是真出了乱子也不会有人敢轻易拿我们开刀,你姨母那更是不用担心,礼法上她是嫡母,真到了那一日,为了名正言顺也不会先让她见血。”晋安郡主沉着脸,望向德宗大长公主,问道:“母亲可有法子让太华名正言顺的离京?”   德宗大长公主沉吟了片刻,这显然是一个难题,当日严之涣也不是没有请求过,显然显昭帝没有应允,他留裴蓁在京为的就是牵制严之涣,可若有另一人可为质,显昭帝未必不会应允她前往蜀地,德宗大长公主目光落在了裴蓁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第100章   裴蓁生产前夕, 晋安郡主便收拾了东西准备长住在了德宗大长公主,裴老夫人知了信露出一个冷笑,等沛国公下朝回来,便把他叫道了水云居。   “还没见过谁家媳妇没事就跑回娘家住的,她这是真有依仗了。”   沛国公皱了下眉头, 近来他是忙的脚不沾地,圣人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 脾气越见古怪, 之前刚发作了镇嘉王, 后脚又申斥了武陵王一顿, 他这样的近臣免不得要提心吊胆, 生怕哪处做的不妥当,也招来一顿责骂, 是以哪里有时间理会内宅之事。   “太华不是眼瞧着就要生了吗?晋安去岳母那怕也是为了方便照料她, 毕竟锦川王府里除了太华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了。”沛国公极为关注裴蓁这一胎, 连她几时生产都一清二楚。   “没听说谁家媳妇生产娘家妈要陪在一边的, 这还没到生产的日子,她就这般火急火燎的姿态, 别人瞧了还以为咱们府里不放心太子妃呢!”裴老夫人讥诮的说道。   沛国公听了这话忍不住叹了一声:“母亲,晋安的事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在这府里锦衣玉食是少不了您的, 何必要插手她的事情,太华这一胎不容有事,您明白吗?”沛国公知道自己母亲不是一个聪明人, 偏又喜欢自作聪明,是以有些话他不能说透,却也不能不说,免得她又自找不自在。   裴老夫人神色似有不忿,却见沛国公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母亲,德宗大长公主已长住京城了,她的脾气您是知晓的,何必要徒生事端。”   裴老夫人嘴张了张,想到德宗大长公主那双森寒如冰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嘴边不忿的话也咽下了出去,只嘟囔道:“当初我说什么来着,高门女娶不得,我这做婆婆的反过来还得受她的气。”   晋安郡主对于裴老夫人那点小心思并未加理会,这么多年了,她又能闹出什么大事来,左右不过是寻儿子告上一状,她若心里有裴公瑾尚且有所惧,只可惜,她厌恶透了这个人,又哪里会在意他心里自己是何种相貌。   晋安郡主一直琢磨着那日德宗大长公主看向裴蓁腹部时的那一眼,心下不免忐忑难安,到了德宗大长公主府,第一时间她便是问起这件事。   德宗大长公主伸着手臂懒懒的靠在宽倚中,闻言不过是眼皮一撩,目光却是看向了小几上一碟捏的小巧刚好入口的芸豆糕,手指捏成兰花状,垫着帕子吃了一口,之后淡淡的开了口:“还是这样沉不住气,这一点你和阿妤都不及太华。”   晋安郡主抿着嘴角:“您又打什么主意就直说了吧!要不我这心可就一直悬着放不下了。”   德宗大长公主睨了她一眼,喝了一口茶压下口中的甜腻:“不过是想到了让太华离京的办法罢了。”   晋安郡主听了这话却是身体一绷,脸色骤然一遍,强作镇定的说道:“您是说偷梁换柱吗?”   德宗大长公主抬眼望了晋安郡主一眼,那一眼极尽锋利,削薄的唇微微一翘:“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只会玩弄这点小聪明。”   晋安郡主牙龈紧咬,猛地抬头看向德宗大长公主,咬牙道:“您不能做这样的主,那是太华的孩子,您让一襁褓中的孩子为质不说我,太华也断然不会应允。”这番话,似用尽了晋安郡主全身的力气,她如泄了气的球一般瘫在了宽倚中,手指不由自主的颤动着。   “你大哥和二哥在番邦难道不是质子?我离开时你二哥出生还不到三个月,阿姈,你得想想以后。”德宗大长公主神情复杂的望着晋安郡主,感情用事焉能成就大业。   晋安郡主嘴唇颤动着,她无法反驳德宗大长公主的话,半响后,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德宗大长公主,低声道:“刚下生的孩子都是一个模样,您又何必非要用那孩子为质子,咱们抱一个来顶替也没有人会知晓的。”   “糊涂,你只想到了眼前,可将来呢!以假子换以亲子,不过是换来一时无忧,可日后却是祸患无穷,等太华携子回京你要如何安置那个人人皆知的假子?更不用说,那时候会惹出多少的流言蜚语,为帝者,身世绝不容有一丝瑕疵,你只觉得是一件小事,焉知将来会不会闹出什么风波来。”德宗大长公主厉声说道,虽当日严之涣曾有许诺,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便是诺言,焉知日后他会不会信守承诺,若是将来再有夺嫡之争,偷梁换柱这件事便会授人以柄,这样的失误绝不能犯。   晋安郡主神情一呆,目光近乎死寂一般,半响后,眼珠子动了动,抬手揉了揉额角,眉头紧紧拧成一团:“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儿是母身上的一块肉,将心比心,您让太华如何割舍得下。”   德宗大长公主抿了抿嘴角,偏头说道:“总有母子团圆的一天,况且,若太华产下的是女婴,她便是想走也是走不成的。”说道此处,德宗大长公主微声一叹:“阿姈,你得懂的取舍,况且,有我们在京中,还能看护不好一个小子?”   晋安郡主沉默了许久,脸上的神色阴晴交错:“您说的是。”这话似从牙缝中硬生生的挤出,语气干涩到了极点。   锦川王府里,王太医正在为裴蓁把脉,离生产的日子越发近了,他寸步不敢离开锦川王府,生怕裴蓁有个闪失,他一时照顾不周被卫皇后迁怒。   “这几日王妃身边得都有人守着,稳婆可备下好了?我带了两名医女来,这几日也随侍在王妃身边,若王妃腹中有异动,便立即让人喊我。”王太医把手收回来,轻声说道。   郑嬷嬷点了下头,送了王太医出去,回来见裴蓁神色淡淡,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美人瓶上,便放软了音调,柔声道:“您别怕,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裴蓁目光调转到郑嬷嬷身上,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我若是有个什么意外,腹中的孩子嬷嬷直接交给外祖母,不要经别的人手,嬷嬷切记这句话。”   当天夜里,裴蓁被小腹的坠痛所惊醒,她才一动,守夜的碧裳和红桥便掀了幔帐,见她眉头紧锁,额头布满了冷汗,当下一惊,忙出去唤人,郑嬷嬷和高嬷嬷亦在了正院,得知裴蓁腹痛,忙去叫了稳婆和太医来,又赶紧派人去德宗大长公主报信。   四名稳婆这几日睡的也不踏实,听见脚步声便醒了过来,四人皆睡在正院的抱夏,不过几步路便进了正房,见裴蓁这般也顾不得见礼,忙伸手往她下身一摸,当即道:“王妃要生了。”   话一出口,郑嬷嬷便立即吩咐道:“让人去拿参汤和参片来,剪刀和棉布水热都准备好没有?太医可在?让他赶紧去熬药,把医女叫进来。”   碧裳和红桥慌忙应了一声,按照郑嬷嬷的吩咐各自行事。   裴蓁躺在榻上,疼得恨不得打滚,双手死死的抓着身下的锦被,双目赤红,哀声道:“嬷嬷,我疼。”   “王妃莫要喊叫,您得留着力气生下小世子。”稳婆温声安抚道,赶紧拿了参片喂进她口中。   又有一稳婆拧着温热的帕子给她擦着脸,口中说道:“您使些力气,小世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了。”   裴蓁只觉得腹中绞痛难忍,下身一阵阵的缩进,似有什么利器要把她整个撕碎一般,忍不住哭喊出声,凄厉的声音听的人心都慌了起来。   郑嬷嬷守在裴蓁身边,见她身下的血越来越多,人便有些慌了。   裴蓁身量纤细,骨盆偏小,腹中的胎儿偏又生的比寻常的婴儿要大些,如今虽冒出一个头,可四肢却挣扎出来,反倒是血一股股的从她的下身流出,吓得碧裳和红桥眼泪流个不停。   “王妃,再用些力气,小世子已经露头了,马上就要出来了。”郑嬷嬷在裴蓁耳边一遍遍的说道。   裴蓁却觉得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眼泪飞溅的望着郑嬷嬷,咬牙问道:“外……祖…母可…来了?”   “来了,来了,她老人家正守着您呢!”郑嬷嬷忙不迭的点着头,眼眶红了一圈,恶狠狠的望着四个满头大汗的稳婆,厉声道:“赶紧想办法,万不能让王妃在这样流血下去了。”转头又问碧裳道:“赶紧把参汤拿过来。”   碧裳一扭身就跑了出去,那装着参汤的瓷盅滚烫,她却似没有感觉一般,捧着瓷盅脚步急急的回了屋里,郑嬷嬷把手一伸,也顾不得那参汤属否烫嘴,就哄了裴蓁喝下。   裴蓁疼得已没了知觉,只凭着本能行事,把参汤咽了下去。 第101章   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刚进正院, 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从屋里传来,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晋安郡主当即软了腿,若不是被身边的小丫鬟眼疾手快的搀扶住,此时必然要跌在地上。   德宗大长公主神色异常的镇定, 只是脸色隐隐发白,手不自觉的抓紧袖口, 把扶着她的小丫鬟一推, 便推门进了屋, 沉声道:“怎么样了?”   郑嬷嬷见到德宗大长公主便有了主心骨, 心里松了一口, 赶忙回道:“小世子已露了头,只是个头有些大, 手脚卡在那里还没有出来。”   “太华, 外祖母来了。”德宗大长公主接替郑嬷嬷的位置坐在了床边, 握着裴蓁的手轻声说道。   裴蓁喝了几口参汤已恢复了些力气, 睁开眼望着德宗大长公主,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 心被稳了下来,嘴张了张,低声道:“外祖母, 疼。”她脸上都是汗,不知打湿了几条帕子,一缕缕湿发粘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 衬得那张白皙的小脸越发羸弱。   德宗大长公主心如刀绞一般的疼,俯身贴在裴蓁的耳边,柔声道:“马上就好了,孩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了,在加把劲,”   裴蓁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话,紧握着她的手,又喝了一大口参汤,一咬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走水了,走水了。”   屋外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嗓子,屋内的人神色一震,有些慌了起来,德宗大长公主却是面色不改,沉声喝道:“不用理会。”说罢,拍了拍裴蓁的手,让郑嬷嬷出去瞧瞧。   外面不知怎的,突然着了火,火势极猛,似有从外院蔓延开来的迹象,晋安郡主撑在门框旁,脸上带着震怒之色,眼下也不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无缘无故怎会失火,必然是有人故意纵火,挑在这个时候,分明是想让她女儿一尸两命。   晋安郡主在这一刻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厉声喝道:“都慌什么,赶紧救火,看见可疑的人不用多问,直接打死,我倒要看看谁敢在这时候生事。”   她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来了一声叫喊,随即恭贺声此起彼伏,晋安郡主攥紧的双拳一松,脸上的神情似笑似哭,她却依旧站在门框边上,再次坐镇,她倒是瞧瞧哪些鬼祟会趁着这个时候出头。   “王妃,是小世子。”郑嬷嬷喜极而泣。   裴蓁却没有多少力气,只强睁了眼瞧着被郑嬷嬷抱在怀中的小家伙一眼,又看向了德宗大长公主,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裴蓁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晌午,眼睛睁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德宗大长公主憔悴的面容,她扯了扯嘴角,刚要开口便觉得喉咙疼得厉害,碧萝见她醒了,忙端了一碗汤药过来,喂了她喝。   那药又苦又涩,裴蓁喝了小半碗便干呕起来,碧萝有些无措的看向了德宗大长公主。   德宗大长公主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嘴唇微微哆嗦着,昨日的镇定似乎在一夜之间用尽,她闭了闭眼,把溢出的眼泪逼了回头,哑着嗓子开口道:“端碗参汤来,在上些吃食。”   碧萝应了一声,一转身便偷偷抹了泪,昨个实在是把她吓到了,那火势太凶,险些要烧到内院来,若不是有晋安郡主坐镇,只怕府里真要乱了起来。   “外祖母。”裴蓁音色沙哑,低低的开了口。   德宗大长公主“哎”了一声,上前握住裴蓁的手,温声道:“孩子正睡着呢!小家伙又白又胖,壮着的很。”   裴蓁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丝笑意,眼底却涌出了泪花:“您没休息好。”   这话一出,德宗大长公主心里便是一酸,抿了抿嘴角:“你好好休息,别操心别的。”   裴蓁摇了摇头,昨个她迷迷糊糊的也知道出了事,若不问个清楚,她怎能安下心来。   “昨个出了什么事外祖母?”   德宗大长公主迟疑了一下,伸手把裴蓁粘在脸上的湿发朝后拢去,低声道:“不过是走了水罢了,一些宵小之徒想趁火打劫,你且安了心,一切无碍,不过是外院烧毁了罢了。”   裴蓁神色一敛,眼神瞬间凌厉的可怕:“是谁做的?可让人去查了?”   德宗大长公主点了下头,嘴边勾起了一抹冷笑:“自是查了,这笔帐必要和王氏算个清楚。”   裴蓁本就聪慧,略一思量便想到了昨夜之祸因何而起,当下双目涌出火光,咬牙切齿,若不是昨夜有外祖母和母亲在,她保不准就要腹中的孩子一起身葬火海。   “我要王氏的命。”裴蓁语气阴森,似要将太子妃生吞活剥。   德宗大长公主拍了拍裴蓁的手:“这件事你不用操心,好好养着身子要紧,坐月子期间最怕心思繁重了。”说完,德宗大长公主似乎想起了到现在裴蓁还不曾见到儿子,不知是不是为转移她的注意力,忙让人把小家伙抱了过来。   德宗大长公主说那小东西生的又白又胖,胖的很裴蓁倒是瞧出来了,可白,任她怎么瞧,也瞧不出那肉乎乎一团的小东西哪里生的白净,小脸皱皱巴巴一团,又红的像猴屁股一样,唯一出众的便是那叽哩咕噜转着的眼睛,又大又黑,闪闪发亮。   “这是我生的?”裴蓁几乎有些惊慌的看向了德宗大长公主,不敢置信自己会生出这样丑的孩子。   襁褓中的小家伙似乎也知道自己被母亲嫌弃了,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声音洪亮的简直能刺穿人的耳朵。   德宗大长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让郑嬷嬷叫了乳母过来喂奶,又与裴蓁道:“小孩子下生都是一个样,你当初生下来还不如他漂亮呢!”   裴蓁不信的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母子连心之故,听那小东西哭成一团她这心便难受的紧。   “外祖母,他哭了。”裴蓁瞧着被德宗大长公主抱在怀里的儿子,几乎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应对。   德宗大长公主轻悠着怀里的小东西,笑道:“他这是饿了。”   那厢郑嬷嬷领了一个白白胖胖,面相温和的妇人来,德宗大长公主把孩子交到她的手中,那妇人解了衣襟,口中轻轻哼着歌谣,小东西小脸拱在她的胸前,小嘴一张,哼哼唧唧的吃起奶来,哭声渐渐停歇,吃了好半响,红彤彤的小嘴一松,打了一个饱嗝,小嘴上还残留着白色的汁液。   裴蓁用一种既惊奇又温柔的目光看着那小家伙,突然也不觉得他生的丑了,反而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无比可爱,简直让她心都都软的一塌糊涂。   “嬷嬷,你把他抱到身边了。”裴蓁轻声说道,音色又轻又柔,似乎怕吓到这个小东西。   郑嬷嬷应了一声,从乳母怀中接过孩子,抱到了裴蓁身边。   裴蓁伸出一指,似有些一些迟疑一般,不大敢碰触襁褓中的胖娃娃,过了好半响,才轻轻在他肉嘟嘟的小脸上一点,眼底顿时溢出了璀璨的笑意,她抬头望着德宗大长公主,用惊奇的语气说道:“外祖母,他好软。”   “他还小,身子骨自然是软的,当初你刚生出来也是小小一团,软的让我连抱都怕碰疼了你。”德宗大长公主似乎想到当初裴蓁出生时的情景,眼底带着柔和的笑意。   裴蓁把孩子送回到了郑嬷嬷怀中,让她抱了下去,之后把脸贴在了德宗大长公主的手心里,想到外祖母对她多年的养育之情,忍不住红了眼睛。   “可不兴哭,月子里落累是要伤了眼睛的,一辈子都养不好。”晋安郡主从外面进来,见裴蓁默默落泪,赶忙拿了帕子压了压她的眼角。   裴蓁抿了抿嘴角,见晋安郡主亦是一脸憔悴,眼底布满了血丝,知她昨夜必然也是没有睡,心里只觉得酸痛难当。   “您和母亲都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这么多人照看,不会有事的。”   “母亲先回去歇着吧!这里还有我看着呢!”晋安郡主亦跟着劝道,德宗大长公主到底是年岁大了,熬了一夜,不免让她们担心。   “不急,再等一会。”德宗大长公主淡淡笑道,布满血丝的眼底泛着阴戾之色。   德宗大长公主在午时等来了宫中的圣旨,除了应有的赏赐外,最引人瞩目的便册封裴蓁之子为世子的旨意,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便被立为世子,这份荣宠不可谓不圣。   “圣人这是在安抚我们。”裴蓁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以世子之位为太子妃保命,以免德宗大长公主追究下去,使得太子妃连累先太子的贤名。   德宗大长公主脸色阴沉,目光里带着森然之色,嘴角轻轻勾起,冷笑连连:“既圣人不愿意还咱们这个公道,那便让太子妃尝尝切肤之痛是何等滋味。” 第102章   裴蓁生那小子才不过一个月大, 小模样就张开了, 白白胖胖的, 眼睛又大又黑,小嘴红嘟嘟, 显昭帝瞧过一面后, 便说像先太子, 越瞧越是喜欢, 赐了“朝宗”二字为名,取自沔波流水,朝宗于海。   有道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宗哥儿生的跟观音座下的童子一般,漂亮极了, 他母亲又是个爱俏的,把他当成木雕娃娃来打扮, 虽还在襁褓之中,穿戴也极其精致, 丁香色灯笼缎裤裤腿绣着两只玉兔口中衔着胡萝卜, 鸭嘴黄肚兜上面绣着奔月美人,露着的胖胳膊胖腿各带了绞丝金环,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金丝编的项圈, 裴蓁狭促,把他胎毛梳成一束冲天毛,绑了一个娇粉色毛嘟嘟的绒球, 宗哥儿胖脸一晃,那绒球也跟着乱颤,惹人发笑,宗哥儿还小,不知道大家笑什么,便也咧着嘴,作出一副笑模样,口中吐着泡泡。   晋安郡主爱的不行,日日都要来锦川王府逗弄宗哥儿,他伸伸小胖手,蹬蹬莲藕似的小脚丫,晋安郡主便要抬头对裴蓁夸上一夸。   裴蓁听人说过隔辈亲,如今才算真正明白是什么意思,瞧着晋安郡主抱着那胖小子就不撒手,口中不住的夸赞着,忍不住说道:“他那样小能听得懂什么,您快放他下来吧!沉甸甸在累着您。”裴蓁也亲自己的宝贝儿子,可抱过没一会就手酸,这小东西贼能吃,德宗大长公主备下了两个娘奶,谁知竟不够他一个人吃的,如今府里特意养了四个乳母,他一天换着吃,只要醒着,小嘴就基本没有闲着的时候。   晋安郡主瞪裴蓁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怎么不懂,咱们宗哥儿聪明着呢!是不是,宗哥儿,外祖母说什么你都知道。”   宗哥儿估计长大了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当即就咧了小嘴吐着泡泡,喜的晋安郡主连连在他脸上香了好几口:“我的小乖乖,怎么就这么聪明,这么讨人喜欢呢!”   小胖子不禁夸,晋安郡主没夸几句,他就咧着嘴哭了,大眼睛咕噜噜的转着,郑嬷嬷一瞧便知是饿了,便从晋安郡主怀里把他接了过去,抱下去吃奶。   “你瞧瞧,饿了就知道寻乳母,那眼睛活泛的呦!机灵死了。”晋安郡主扭头与裴蓁夸道。   裴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就您不嫌他哭声大,我就没见过这样谁家小子这样能哭的,都震耳朵。”   “你懂什么,哭声大才好,将来一准有出息,也是个能开疆扩土的,没看阵前大将军叫阵,声音就得洪亮,一亮嗓子就能把敌军震慑住。”晋安郡主嫌弃的看了裴蓁一眼,如今有外孙子,女儿也得靠边站。   裴蓁心道,那唱戏的嗓子也亮,您让他去阵前叫阵看看,哪个能被吓跑,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她若说了,少不得要挨上一巴掌。   “咱家宗哥儿就是招人喜欢,连圣人瞧了都抱着不松手呢!”晋安郡主美滋滋的说道,又问裴蓁道:“你觉得宗哥儿长得像谁?”晋安郡主昧着良心认为,宗哥儿长得像她娘,模样俊着呢!   裴蓁睁着眼说瞎话:“我瞧着像您。”   “胡说。”晋安郡主嗔她一声,眼底溢满了笑意,嘀咕道:“我瞧着还是像大郎多些,不过眼睛生的像你,又大又长,鼻子也像你,又挺又直,鼻尖翘翘的,嘴巴也有点像,红彤彤的。”   “这样小,您就能瞧出来了?”裴蓁笑眯眯的说道,实心来说,宗哥儿那孩子除了眼睛随了她,别的地方更像他爹。   “小也能瞧得出来。”晋安郡主说道,打量着裴蓁那张粉嫩通透的小脸,似乎想她脸上寻到宗哥儿的影子,瞧了半响,便叹了一声:“还是像他老子了。”   裴蓁哈哈大笑,晋安郡主却上前捂了她嘴,说道:“宗哥儿还在隔壁呢!你小声些,没得把他惊到了。”   “胆子哪有那样小。”裴蓁不以为然,扬声唤人,让碧萝去瞧瞧宗哥儿可吃饱了,若吃饱了便抱了过来。   宗哥儿亲人的很,也不知是不是知道裴蓁是他的母亲,被抱到裴蓁身边,睁眼瞧了瞧她,便又闭了眼呼呼大睡,晋安郡主瞧着的心都软了:“到底是你生的,这样小就知道亲你。”   裴蓁伸手在他小胖脸上掐了掐,挨了晋安郡主一巴掌。   “他一个小子,您可能惯着他。”   裴蓁撇着嘴说道,继续伸手逗弄着睡的香甜的胖小子,也不知是不是把他逗恼了,胖藕似的小胳膊一伸,小嘴发出了哼唧声,晋安郡主见状,悄声喊了人进来守着小胖娃,人伸手一扯,便把裴蓁拉出了屋,还不忘训道:“有你这样做娘的嘛!儿子睡了你还作弄他,真是没个良心。”   裴蓁抿着嘴笑,携了晋安郡主去偏厅吃茶,如今她算是出了月子,可以快快活活的快日子了。   “咱家宗哥儿就是个有福气的,满京里掰着手指头数,也寻不出来一个刚出娘胎就封了世子的。”晋安郡主呷着香茶,笑眯眯的说道。   “那不过是圣人为了安抚咱们罢了,依着宗哥儿的出身,就是眼下不封世子,谁还能越过他去。”裴蓁不以为然的说道,想到她生产那夜的事,眼底就带了煞气。   “那你说圣人说宗哥儿生的像先太子可是真的?”晋安郡主撂了盖碗,眉头略皱着,她可不想外孙子像先太子,那可是短命鬼,没有福气的很。   裴蓁嘴角翘了翘,捏了一块龙井松糕小口的吃着,等吃完了一块,才满声细语的说道:“圣人说像便是真的,如今圣人瞧着哪个儿孙都不放心,这死了便成了最好的,他说宗哥儿像先太子,那才是他的福气呢!”   晋安郡主撇了下嘴:“什么福气,那可是短命鬼。”   裴蓁轻笑一声:“可到底是成了圣人心里最好的儿子,若不然又如何庇护得了太子妃,您当圣人为何要庇护她,难不成还真是瞧着往过与王皇后的情分?他和王皇后可没有什么夫妻情深,那都是瞧着先太子,如今三王越叫圣人忌惮,他便越是怀念先太子,过往的三分好如今也成了是十分。”说道这,裴蓁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活人哪里能挣得过死人。”   “这倒是。”晋安郡主点了点头,忽然冷笑一声,道:“昨个太孙府和太子妃娘家同时走了水,太孙府的人倒是命大,没有什么伤亡,王家可就倒了一些霉,王四郎葬身火海了。”   “便宜她了。”裴蓁嘴角勾了勾,倒不意外太孙府没有什么伤亡,太子妃既敢在当日作出那样的事来,必是有所防备的,又怎会让她们轻易得了手。   “王四郎白白死了且不是满腹冤屈无处诉,咱们便替他把这冤屈好好的诉一诉。”裴蓁一笑,纤长的手指轻点在桌几上,见晋安郡主似有不解,抿嘴笑道:“得让王家知晓这祸事因何而来,总不能让咱们白白担了这恶名。”   晋安郡主眼睛一亮,抚掌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且瞧瞧王家要如何取舍,我就不信陈氏这个做母亲的心里会不生怨。”   裴蓁慢悠悠的呷了茶,点了下头:“正是这个理。”   “太子妃如今行事越发没了顾忌,我倒是有些怕她把手伸到咱们宗哥儿身上来。”晋安郡主眯了眯眼。   裴蓁冷笑一声:“她有胆子伸手我便要让她那双手有来无回。”说道这,裴蓁话音一顿,扭头望向晋安郡主,说道:“与其等她伸出那双手,咱们倒不如把先把她的手引出来斩断。”   “这话怎么说?”晋安郡主轻声问道。   裴蓁眯着那双与德宗大长公主如出一辙的眼睛笑了起来:“圣人不是都喜欢宗哥儿嘛!那咱们就带了宗哥儿多进宫给圣人瞧瞧。”   晋安郡主明白裴蓁这是想以宗哥儿为饵,不由皱起了眉头:“不妥,若是有个什么意外怎么办?你这做娘的也太狠心了。”   “瞧您说的,好像我不心疼自己儿子一般。”裴蓁娇嗔的望了晋安郡主一眼,说道:“您也不想想,若不在圣人面前给她一个教训,她哪里能安分下来,况且,宗哥儿是我儿子,这点阵仗若都经不住,又何谈将来成就大业。”   “他才多大一点,如今正是该护着他的时候。”晋安郡主不悦的说道,比起裴蓁更有慈母心肠。   “我这样做难道就不是护着他了?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要咱们事先有所准备,谁也不可能伤得了他,母亲,您得知宗哥儿他不止是我的儿子,他还是锦川王府的世子。”裴蓁轻声说道,目光望着窗外开的正艳的花上,那样的娇花也只有精心呵护才能绽放,可她的儿子不是需要精心饲养供人赏玩的花,他得是一株高耸挺拔的翠竹,无论经历严寒酷暑还是风霜雪雨,都无所畏惧的巍然屹立在这世间。 第103章   太极宫近来不时便可以听见显昭帝纵声大笑传出, 宫人也不觉得稀奇, 都知必然是锦川王妃携小世子进宫了, 说来也怪了,这小世子不知怎的竟得了圣人的眼缘, 只要他进宫, 便让人把他抱到太极宫去逗弄, 这样的待遇, 便是连皇太孙幼时都不曾有过的,瞧了,还真让人有些眼热。   “这小胖子胆子倒大。”显昭帝笑呵呵的说道,任由宗哥儿抓着他的美须,那点力道对于显昭帝来说自然是不痛不痒,宗哥儿却乐的“咯咯”直笑。   秦四玖见显昭帝高兴, 便陪着笑道:“小世子是瞧您亲近。”   “是吗?”显昭帝挑了下眉,把宗哥儿在怀里颠了两下, 笑了起来:“这才几天没见,就沉甸甸的压手了, 在大些, 曾祖父可就要抱不动了。”   “听王妃说小世子吃的多,原本德宗大长公主早前给备下了两个乳母,奶水都不够小世子吃了, 后来晋安郡主又给寻了来,这才让小世子吃的饱饱的。”秦四玖笑眯眯的说道。   “怪不得这么压手。”显昭帝抬手朝着宗哥儿的小屁股上一拍:“好小子,像你祖父, 你祖父当年也是能吃能吃,身子养的壮壮实实的,这才小小年纪就上得了马拉得开弓。”   秦四玖听显昭帝提起了先太子,便附和道:“可不是,奴才原还没觉得,瞧着小世子如今眉眼长开了,可不是和太子爷一个模样刻出来一般。”   “你也觉得像?”显昭帝高兴的笑了起来,仔细的端详着怀里不老实的白胖子,点了点头:“是越瞧越像,若是德元瞧见了这小子指不定如何欢喜呢!”显昭帝有些感慨的说道。   秦四玖口中称“是”,心里却不是认同显昭帝这话,谁都知道先太子并不待见锦川王,又怎会爱屋及乌喜爱小世子,若说喜欢,估计也是喜欢皇太孙府里的庶长子的面更大。   “小世子生的俊,谁瞧了都喜欢,哪一次进宫宫里的娘娘们都跟看西洋景似的,一个个都围着瞧个没完,要不是皇后娘娘舍不得,各个都想抱一抱呢!”   “皇后做的对,宫里的女人又有几个会抱孩子,穿金戴银的,不小心在伤了这小子。”显昭帝沉声说道,把宗哥儿高高的举了起来,这小胖子胆子确实是大,被举的这样高也不怕,还咧嘴直笑,两个胖藕似的手臂挥动亦不老实的舞动着。   显昭帝这样的举动惹得太极宫内的人吓了一跳,生怕他不小心把小世子摔了,可谁也不敢出言相劝,只能提心吊胆的盯着瞧,准备随时去接那胖娃娃。   “好不好玩,宗哥儿,告诉曾祖父可好玩?”显昭帝笑呵呵的问道。   那胖嘟嘟的小东西嘴里只会留口水,哪里能回了他的话,只“咯咯”笑了不停,等显昭帝把他抱回怀中还不愿意,胖手胖脚攀在他身上,似想往上爬继续被举高高。   “可真不老实。”显昭帝佯怒的虎着脸。   宗哥儿像生来就会看人脸色,眼珠子立时也不乱转了,小爪子牢牢的抓着显昭帝衣襟,歪着胖脸躲着显昭帝,没一会,那大眼珠子转了一下,偷偷的瞧着显昭帝,然后又扭了过去,反复几次逗得显昭帝哈哈大笑:“这小子聪明的紧,和德元一个样。”   显昭帝一笑,宗哥儿便又咧嘴笑了,红嘟嘟的小嘴吐了个泡出来,他胖脸贴在显昭帝脸上,一个泡吐出来糊了显昭帝一脸口水,吓得殿内的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显昭帝却不以为然,没让秦四玖打水来净脸,只接了秦四玖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下脸,然后伸手在宗哥儿嫩豆腐似的胖脸上轻轻一捏:“真是个小坏蛋。”   宗哥儿手舞足蹈的挥手踢腿,小嘴里又吐出一个泡泡。   “瞧瞧,说他还不高兴了,非得糊朕一脸口水不可,是个倔小子。”显昭帝大笑着道,把宗哥儿递到了秦四玖怀中,宗哥儿不愿意,扭着身子伸着小爪子够着显昭帝,惹得他大悦:“知道该亲的人是谁,这小子没让朕白疼,且等着,曾祖父一会抱你去花园玩。”   秦四玖抱着宗哥儿,又不敢使劲,偏生这胖娃娃却极有力气,蹬腿挥手让秦四玖苦不堪言。   显昭帝从随身的不过半个巴掌大的小瓷瓶里倒出三粒药丸,就着温水饮了下去,没一会额头上便冒出汗来,身上亦变得燥热起,那双锐利的眸子迸发出热烈的神采。   “圣人,可要……”   秦四玖作为显昭帝身边的近身内侍,自是知他服用丹药之事,更知服了丹药后便要召人来侍寝,是以才开口询问,只是话还未说完,显昭帝便摆了摆手,随后又把手一伸,秦四玖忙把怀里的胖娃娃递了过去。   “朕的宗哥儿,走,带你骑大马去。”显昭帝眼中带了别样的神采,把宗哥儿一抱,便起了身。   秦四玖听了这话却是心里一跳,有些担忧的朝着显昭帝望了一眼,口中招呼着众人跟了上去。   他干儿子赵瑾与他并肩而走,他伸手悄悄竖起了三指,赵瑾点了下头,眉头略皱了一下,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秦四玖无声一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跟了上去。   显昭帝带着宗哥儿去了跑马场,指着一匹毛色雪白,长鬃飞扬的骏马问道:“宗哥儿怕不怕?”   这样小的孩子又哪里懂得什么是害怕,他不止不怕,还伸出小胖手要抓那鬃毛,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奶声,又扭头看了看显昭帝,然后指着骏马咿咿呀呀个没完,似在催促显昭帝一般。   显昭帝大笑一声,把宗哥儿抱紧,单手抓着马缰,脚下踩着马蹬便跃身上了马,坐稳后口中吹出一声亮哨,那马得令瞬间飞奔而去,显昭帝低头看向怀中软绵绵的胖娃娃,见他神色兴奋的挥舞着小手,忍不住纵声大笑:“朕的宗哥儿真是好样的。”   赵瑾去往的兴庆宫,经人通报后进了屋,卫皇后便屏退了屋内的宫人,问道;“宗哥儿还在太极宫?”   “圣人带了小世子去跑马场。”赵瑾躬身回道。   卫皇后一听这话便急了,也顾不得赵瑾的来意,便要去跑马场寻人,口中不住的埋怨道:“圣人也真是胡闹,宗哥儿才多大一点年纪,怎么能带着他去骑马。”   裴蓁倒是不以为意,笑道:“他胆子大着呢!姨母不用担心,再者身边有这么多人护着,还能摔了他不成,姨母且先听听赵公公的来意不迟。”   “你这心可真大。”卫皇后睨她一眼。   裴蓁轻笑道:“不是我心大,是他胆子,圣人总把宗哥儿举高高,弄的他回家就让侍卫抱着举高高,一天不玩上几回就要哭闹不休。”   “也不知是像了谁,这性子野的。”卫皇后忍不住摇了摇,看了赵瑾一眼,下颚微微一扬。   赵瑾忙道:“秦总管来让奴才知会一声,圣人今儿吃了三粒丹药,让您有个准备,晚上怕是要歇在兴庆宫了。”   卫皇后眉头皱了一下,随即点了下头:“我这也不多留你了,赶紧回圣人身边伺候吧!”   赵瑾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出了院子便让魏保塞了一个荷包,他不着痕迹的揣进袖口中,胳膊一缩手便摸到那荷包,薄薄一层,眼底立时便露出了笑意。   “圣人这丹药吃的比前些日子又多了一粒。”卫皇后提了提滑落的披帛,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对襟襦裙,料子极薄,绣花的诃子堪堪包裹着她胸前的丰满绵软,随着她一声叹息,胸口便起伏不定。   裴蓁沉吟了片刻,轻声道;“今日我瞧着圣人倒是红光满面的,刚刚还能去跑马场遛弯,想来是没有大碍,您不必心急。”   卫皇后露出一个冷笑,讥诮的说道:“采阴补阳可不是红光满面嘛!”卫皇后眼底带着厌恶之色,这段时间显昭帝也不知怎的迷上了处子,采红后便要来兴庆宫作践她,偏生这样的事情她却是对谁都没脸说出口,只能忍着呕意任他折腾。   裴蓁看着卫皇后婀娜丰盈的胴体薄纱下若隐若现,她不经意一个抬手,白嫩如霜的藕臂上隐约可瞧见一抹红痕,眼底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圣人莫不是想要个嫡子吧?他如今服用丹药,保不准觉得和您能生出一个嫡子呢!”   卫皇后听了这话露出错愕的神色,随即讽刺一笑:“他倒是想,就算是吃了灵丹妙药他也没有那能耐了。”   卫皇后当年伤了身子,自是不能生的,只是知道这事的人算上知情的王太医外,也只有四人,显昭帝却也不是个能播种的,当年伤了子孙袋,虽太医未曾明说,可打那以后这宫里再没有哪个嫔妃怀过身子,足见显昭帝已不可能再育有子嗣,是以卫皇后才会如此讥讽。 第104章   显昭帝抱着宗哥儿从马上下来, 也不知是兴奋的还是服用丹药之故,脸泛红光, 精神异常焕发, 他单手撸起抱着宗哥儿那只手臂的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臂, 随后换了一个姿势把另一只袖子也撸到臂弯处。   “这小子有个虎胆。”显昭帝拍了拍宗哥儿, 大笑着道。   宗哥儿“咯咯”的笑着,手舞足蹈的样子, 显然是极喜欢策马飞奔的感觉,一手指着那被牵走的马,一边咿咿呀呀,显昭帝见状便笑道:“给宗哥儿挑一匹小马到锦川王府, 等他稍大些正好能骑。”   秦四玖轻声一应, 扭头吩咐了一句, 之后凑到显昭帝身边,低声道:“圣人, 太常卿王大人求见。”   这太常卿王大人是太子妃的长兄,虽官至正三品, 却没有实权, 掌管的是礼仪、祭祀等琐碎事情,在朝堂上也没有什么开口的机会, 对于这个人显昭帝留有的印象甚至只是太子妃的长兄而已。   “他怎么来了?”显昭帝神色显得有些不悦。   秦四玖低着头,嘴角扯了一下:“王大人哭的像个泪人一样,许是有什么冤情要和圣人诉呢!”   显昭帝冷笑一声:“不知所谓。”他低头瞧着怀里的胖娃娃, 笑问道:“宗哥儿说是不是不知所谓?”   宗哥儿大眼睛盯着显昭帝瞧了瞧,又扭头瞧向另一边,那边正是把马牵走的方向,他嘴一咧,顿时哭了起来,显昭帝到底没有带过孩子,顿时有些无措,低头哄了几句,脸色突然一僵。   秦四玖瞧了也是一惊,原来宗哥儿尿了显昭帝一身,这小坏蛋约摸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抽泣几声,哭声渐渐小了,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朝着显昭帝咧了下嘴,露出一副笑模样。   显昭帝哭笑不得,在宗哥儿肉乎乎的身子上一拍:“朕还是第一次让人尿了一身,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秦四玖赶紧把宗哥儿从显昭帝怀里接了过来,一扭头吩咐宫人下去备水,看了看怀里的小胖子,赶紧喊了个侍卫脱下外衣,把这小胖子包住,以免让这小东西受了凉。   显昭帝沐浴回来,宗见哥儿光溜溜裹着大红绸子在那吐泡泡玩忍不住就笑了,吩咐秦四玖道:“让侍卫去锦川王府给宗哥儿取衣服。”说完,把宗哥儿连着大红绸子抱在怀里:“走,跟曾祖父去太极宫。”   秦四玖那厢吩咐了侍卫去锦川王府取衣服,之后赶紧跟在了显昭帝身后。   王大人已在太极宫等了近一个时辰,他惯来养尊处优,站了这么久腿都木了,远远的瞧见显昭帝的肩舆被抬过来,便想过去相迎,不想脚下一软,当即跌跪在了地上,姿态很是狼狈不堪。   一旁的小内侍见状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可他整条腿都是木的,起身后酸麻难忍,一瘸一拐的朝着肩舆走去,形容更为不雅,显昭帝瞧了不免皱了下眉头,等他见礼后,淡声道:“起来吧!”   王大人退避在一旁,等显昭帝进了大殿,他才一瘸一拐的跟了进去,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显昭帝怀中穿着鲜红肚兜,外罩对襟小衫的小胖子身上,眼底不经意的露出一抹森然之色。   显昭帝居高临下的望着王大人,嘴角露出的笑意显得有些高深莫测,王大人撩起眼皮用余光窥朝上窥了一眼,又忙慌的低下了头去,心里像打了鼓一般“砰砰”的跳个不停,额头上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层冷汗。   “不是求见朕吗?怎么如今见到朕反倒是无话可说了?”显昭帝淡淡的开口道,把怀里的宗哥儿往案几上一放,握着他肉乎乎的手指逗弄着,唇边衔了一抹笑意。   王大人抬头窥了一眼显昭帝的脸色,见他神色尚佳,便跪地道:“臣求圣人为臣做主。”   显昭帝头也未抬,问道:“此言从何来?”   王大人额头上的汗滴在象牙色的地面上,双目赤红,眼底积满了泪,幼子葬身火海一事令他瞬间老了十岁不止,此时他抬头看向显昭帝,涕泪横流,倒真有些可怜相。   “臣得知半月前府中失火乃是有贼人有意为之,那场大火让臣的幼子丧命,还请圣人为臣做主,严惩凶手。”王大人说道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显昭帝目光冰冷,听了此言,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寻到真凶?”   王大人口中称是,迟疑了片刻,哭诉道:“臣实在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安乐侯,竟令他作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想让臣一家老小都葬身火海。”   显昭帝因这话目光便是有些玩味,他原当王家不识趣想要借此事告德宗大长公主一状,不想竟状告的是安乐侯,这就有些意思了。   “安乐侯府可是太孙妃的娘家,你此话若无凭证朕可轻饶不得你。”   王大人立时磕了一个响头:“臣若无真凭实据也不敢状告安乐侯,自臣幼子去后臣百思不得其解,无缘无故府里怎会失火,经臣一番调查走访之火,才知失火当夜有人在臣府外徘徊,有更夫亲眼见到有一脸上落疤的男子朝臣府里扔入一火把,后来臣一番调查终于寻到那人,他亲口指认是受了安乐侯的指使放火伤人,还请圣人给臣做主,为臣讨回一个公道。”   “你这是人证俱全那。”显昭帝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大人,问道:“莫不是你因安乐侯府三娘子为太孙妃心有不满,故而污蔑安乐侯吧?”   王大人眼底惊色一闪,随即道:“臣怎敢如此,臣只是想为幼子讨回一个公道,圣人,臣万不会用幼子的死来污蔑安乐侯。”   显昭帝薄唇勾了勾,吩咐秦四玖道:“让人把安乐侯叫进宫里来,就说有人告他纵火杀人,朕让他前来对质。”说罢,又瞧了瞧案几上抱着手指玩的不亦乐乎的宗哥儿,喊了赵瑾来让他抱回兴庆宫去。   卫皇后瞧着宗哥儿被抱回来,身上还换了一件大红肚兜,外面罩着的对襟薄纱小衫,肉嘟嘟的小手小脚缩成一团,窝在赵瑾怀里睁着大眼睛四处瞧着,小嘴微张成圆形,一副惊奇的样子,顿时便笑了起来。   “来,让姨祖母抱抱。”卫皇后伸手接过宗哥儿,稀罕的不行,连连在他胖脸上香了好几口。   赵瑾低着头偷笑,想着日后小世子在大一点听这称呼脑子都得乱。   卫皇后也没带过孩子,逗弄起胖娃娃来也和裴蓁行径颇为相似,把宗哥儿往怀里一搂,揉搓起他的胖脸来,口中问道:“听说王家有人进宫了?”   赵瑾低头称是,笑眯眯的道:“是太常卿王大人进了宫,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奴才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说道这,赵瑾嘿嘿一笑,又道:“王大人进宫是来状告安乐侯使人纵火杀人,刚刚圣人已派人去叫安乐侯进宫对质了。”   卫皇后一怔,她还当王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告母亲一状,不想竟是另告他人。   “安乐侯真是受了无妄之灾,侄女成了太孙妃好处一点没沾上,这坏事反倒是寻到了他的头上。”裴蓁勾唇一笑,从卫皇后怀中把宗哥儿抱了回来,正想交到姜嬷嬷的手上让她抱下去,就被宗哥儿用胖藕似的胳膊搂了个正着。   裴蓁抬手在他已见隆起的鼻梁上轻轻一刮,之后递到了姜嬷嬷的手中,与卫皇后道:“您瞧,王家还是有聪明人在的,都懂得借势为上的道理了。”   “这话怎么说?”卫皇后挑眉问道。   裴蓁抿嘴一笑:“折了一个王勋固然让王家人心疼,可这却也不能白折,王家不正好用这事咬了安乐侯一口,安乐侯府可是太孙妃的娘家,此事若成,不正是连累了她,她这太孙妃的位置可就难以坐稳了。”裴蓁想到了王老夫人裴氏,说起来,自己还得管她叫一声姑祖母呢!裴家的男人不善于阴谋诡计,可裴家出来的女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列害。   “你说这是太子妃的意思,还是王家人的意思?”卫皇后轻声问道,支了手撑着额头,秀眉微拧,似有郁色。   裴蓁见状起身跪坐到卫皇后身后,抬起两指按揉在卫皇后额头两侧的位置,慢声细语的说道:“只怕是王老夫人的意思,王家满门也只有这么一个聪明人了,况且,此举也正是合了太子妃的心意,江三娘占着太孙妃的位置,但凡要脸的人家谁又舍得下脸面主动把女儿嫁进太孙府落得一个攀附之名。”   “太孙妃名声受损,皇太孙的脸又能好看几分,太子妃真是疯了。”卫皇后冷笑一声,脸上带着讥讽的神色。   裴蓁低笑道;“娶了江三娘为太孙妃已叫皇太孙的失了颜面,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先把江三娘拉下马,空出太孙妃的位置在谋将来。”说到这,裴蓁揉在卫皇后额侧的手指顿了一下,头微微一低,柔声道:“对于王家来说,太孙妃位置悬空于他们才更有益处,皇太孙遭人非议也比他有了嫡子强。”   “王家人真是自作聪明。”卫皇后眯了下眼睛,江三娘占着太孙妃的位置,便是生出了嫡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她若被贬,皇太孙娶了高门女,只会打压的王蓉娘喘不过气来,于王家又有何益,当真是目光短浅。   “只怕王家还打了别的主意,您且瞧着,若太孙妃真受此事牵连被贬,近一两年内皇太孙都不会再娶太孙妃过门了,不过我瞧着,王家打的如意算盘未必能如愿。”她们能想到的,王家自然也会想到,这样浅显的道理便是王家人不懂,王老夫人却必会明白。   “你是指皇太孙不会让王家如愿还是指圣人?”卫皇后扭头看向裴蓁,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裴蓁顺势坐在卫皇后身侧,说道:“圣人未必能让王家如愿,至于皇太孙,眼下这样的光景,便是他想娶高门女为太孙妃也是难择出适合的人选,到时王家许以重利,他顺势而为又有何妨,况且……”裴蓁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皇太孙对王蓉娘情根深种,独宠她一人的消息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什么情根深种,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若真宠爱王蓉娘,又岂会连她生下长子都不曾为她请封。”卫皇后讥讽一笑,严家何曾出过真正的痴情种。   裴蓁脸上带着笑意,伸手勾着茶壶,闻言折腰回头,那如往昔一般纤细的腰肢扭的似初春的柳枝,实难让人相信她已育有一子。   “皇太孙素贪名声,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为他添了一桩爱美人不爱权势的名声,他可不是要把这名头坐实,作出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来。”裴蓁想到当初出了王蓉娘的事后,王家命人散出这样的流言便忍不住想笑,这虽为王蓉娘和皇太孙遮了一层羞,可作为储君,有一个贪恋女色的名声又是什么好事,做下这样的蠢事,简直是作茧自缚。   “蠢货。”卫皇后懒懒的把身子朝后一仰,下了评语。   裴蓁斟了一杯茶递到卫皇后手上,笑吟吟的道:“他若不蠢,占着皇太孙的位置焉能让人放心。”   “这倒也是。”卫皇后笑了一声,呷了口香茶后,问道:“你说圣人会如何裁决这件事?”   裴蓁沉吟了片刻,红唇轻轻勾了起来:“圣人或会借由此事收回安乐侯府的爵位,咱们这位圣人,可是恨不得把所有爵位都收拢回来。”说完,裴蓁凤目眯了眯,脸上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兴味:“您且瞧着,要不了多久太孙府还得闹出笑话来,江三娘可不是一个软柿子能由着王家随意拿捏,王家想把江三娘从太孙妃的位置上拉下马,江三娘必会有所反击,依着她的性子,只怕会想办法捏住王蓉娘的命脉,王蓉娘的命根子可是她将来的倚靠,她又如何肯让江三娘拿捏,这场戏可有的瞧了。” 第105章   卫皇后想着裴蓁所言, 忍不住笑出声来,痛快极了, 她曾吃过王皇后的大亏, 若不是因王皇后她又怎么落了胎,导致在无法受孕, 自是乐得见与王家有关系的人过的不如意。   “只恨不能把王家人一举扳倒。”卫皇后握着裴蓁的手, 恨声说道。   裴蓁拍了拍卫皇后的手,轻声道:“何必急于这一刻, 早晚都会叫他们付出代价的,就是有些可惜,王老夫人出面了太子妃也得收敛一二,不敢在做小动作了。”   “是可惜了, 拔不掉太子妃这根刺, 终究让人心里难安。”卫皇后喃声说道, 搭着裴蓁的手起了身,携着她出了室内, 兴庆宫内有一水池,种满了荷花, 似乎她也知道花谢之期将要临至, 眼下盛放吐着芬芳。   “我早年刚进宫的时候最喜欢让人摘了莲子生食,连着莲子心一同, 人都说莲子心苦,可我觉得比不上我心里的苦,等王皇后去了, 我吃着这莲子心却觉得有了甜味,你说有没有趣?”卫皇后斜倚在围栏上,指着那一池荷花与裴蓁说道。   裴蓁目光落在离她最近的那朵粉白的荷花上,单手撑着围栏,探身折了那朵花的花瓣回来,撕了个粉碎捧在手中,回头一笑:“您如今已食出了甜味来,王家却是苦不堪言呢!”说着,把捧在手心的碎花瓣洒进水池中。   卫皇后因这句话露出了笑意:只是笑容有些冰冷:“我等着让王家满门祭我儿的那一天。”这是她心里的结,一碰就要疼,她已无视了多年,如今却有些等不得了,她怕,怕显昭帝会走的突然,更怕他走的安稳,会作出妥善的安排,让她再也没有办法用王家人的鲜血祭奠她那可怜的,不曾出世的儿子。   “您心急了,都已经等了这么久,您不妨在耐心等等看,王家的运势已败,富贵已长久不了。”裴蓁微微一笑,若说仇恨,她与王家自也是有的,王家欠了她一条命,将来便要偿还于她。   “娘娘,安乐侯,呦!奴才这张嘴,是江大人已经出宫了。”魏保一路小跑过来,刚一开口,便抬手在自己脸上一拍,随后嘿嘿一笑,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卫皇后闻言看了裴蓁一眼,笑道:“料事如神,我家太华还是一个女诸葛呢!”   “您又拿我打趣了。”裴蓁微笑道,从一旁的宫人手中接过扇子,轻轻的扇着,问道:“王家可得了什么赏赐?”   魏保笑了一声,回道:“圣人能为王家主持公道就是天大的恩赏了,还想讨得什么赏赐呢!也不瞧瞧他们有没有这么大脸,就是江大人走时候那张脸白的都没有血色了,奴才瞧着像就撑着一口气,保不准出了宫门就得倒下去。”   裴蓁拿在手上摇着的扇子顿了一下,说道:“他就是死也得死在宫门外。”若在宫里出了事,那便是不满意圣人的裁决,等着让圣人拿一家老小开刀呢!   “江三娘子如今怕是如意了。”裴蓁轻笑一声,拿扇子遮在眼前,眯了下眼睛:“姨母,咱们回去吧!今儿的日头太足了,才这么一会便晒的人脸都发烫了。”说着,她拿手背碰了碰脸颊,又以手为扇轻轻扇了扇。   卫皇后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微微颔首,搭着魏保递过来的手,携裴蓁回了屋子,让人打了水来给裴蓁净脸,又细细的匀了面脂在脸上。   “过来坐。”卫皇后招着手,笑道:“你尝尝这卷馅粉可合胃口,我记得你幼时最喜欢吃这一味了。”裴蓁去净脸的时候,卫皇后便让人去备了午膳。   裴蓁踢了绣鞋跪坐在坐榻上,夹了一个蘸了香醋送入口中,之后评价道:“香滑鲜美,许久未吃到这样正宗的了。”   “若喜欢一会让他们在做些来。”卫皇后笑道,挥手屏退了宫人。   裴蓁见状便撂下了筷子,轻笑道:“您是有话要和我说吧!”   “什么也瞒不住你。”卫皇后摇了摇头,有些欲言又止。   裴蓁笑道:“您有什么话还不能与我直说?您只管说就是了,在难的事我也能给您办到。”   “你外祖母这几日准备进宫和圣人说送你去蜀地。”卫皇后叹了一声。   裴蓁一怔:“这样快?圣人未必会应允。”她知自己如今在京都的身份,与质子无异,圣人又怎可能应允外祖母的请求。   卫皇后眉梢间带出了几分犹豫之色,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极难开口,嘴唇阖动了几下,裴蓁微垂着眼眸,没等卫皇后开口,便轻声问道:“外祖母可是想留了宗哥儿在身边?”她若离京,必然要有能牵制严之涣的人在京都,若不然圣人必不会放她离去。   “老人常说慧极必伤,我倒不想你这般聪慧。”卫皇后轻声说道,脸上带出了几分苦笑。   裴蓁嘴角牵了牵,笑的有些勉强:“京里总要有人为质,我明白外祖母的意思。”她垂着眼皮,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不知是不是光线过足,她眯了下眼睛,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直射出了水润的光。   “宗哥儿还小,虽我疑心太子妃眼下不会有大动作,可人心难测,日后宗哥儿还得您和外祖母护着,母亲她,母亲她性子急躁,有些时候不顶事。”裴蓁低声说道,音色有些沙哑。   “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要护宗哥儿无忧。”卫皇后忍着心里的酸楚说道,母子分离是世间最残忍的一件事,她知裴蓁饶是表现的冷静,心里必然也是极其难受的。   “有您这句话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裴蓁微微一笑,强忍住要落下的泪水。   卫皇后抿着嘴角,别过头去,声音轻之又轻:“这几日你多陪陪宗哥儿,等你走后,宗哥儿就抱到母亲那去,若京里有什么消息,你外祖母会使人递信过去。”   裴蓁轻“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才道:“明日我便给宗哥儿收拾一下,早些去外祖母那他也好能适应,免得到时候要哭闹不休。”说着,裴蓁口中发出一声轻叹:“姨母,我想先带宗哥儿回去了。”   卫皇后也知这个时候她心里不好受,忙点着头,让姜嬷嬷把宗哥儿抱了出来。   宗哥儿还是个不知事的小娃娃,见了母亲便伸出小手够着,等被裴蓁抱在了怀里,便“咯咯”的笑出声来,卫皇后见了不忍,扭过了头去。   裴蓁抱着宗哥儿给卫皇后行了一大礼,卫皇后知她的意,把眼底的酸意逼了回去,沉声道:“你只管放心,我绝不会让宗哥儿少一根汗毛。”   回了锦川王府,裴蓁便让人收拾起了宗哥儿日常穿戴的东西,没收拾几样,裴蓁便自嘲一笑,外祖母那什么没有,她又何必这样折腾。   姜妈妈瞧着奇怪,说道:“这天还得热上一阵呢!”其意思是您又何必收拾这么早笼箱。   裴蓁把宗哥儿抱在怀中,她手腕上带着一支扁状绞丝金镯子,镂空的工艺,里面缀着五颗拇指大的明珠,宗哥儿似对这珠子极有兴趣,目不转睛的瞧着,那小模样瞧得裴蓁心一软,心底的酸涩更甚。   “明个儿把宗哥儿抱到外祖母那去,让四个乳母都跟过去,温妈妈也回母亲那边去吧!郑嬷嬷明儿跟着宗哥儿一起过去,这府里就由姜妈妈和高嬷嬷看着了,有什么事只管找吕管家商量,若拿不准主意,便去了外祖母。”裴蓁低头在宗哥儿粉白的脸蛋上香了一口,随后连声吩咐道。   姜妈妈听了这话却是一惊:“您要离府?”   裴蓁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见碧萝几个都盯着自己瞧,笑道:“都瞧个什么,我是去蜀地寻王爷去,你们几个都好好给我守在府里,别我一不在就让府里没了规矩。”   “您是打算自己过去?连碧萝几个都不带?”姜妈妈急了:“这哪成,宗哥儿还小,哪里能离了您身边,再者,您身边也得有人伺候才是,别的人不带,碧萝几个总得带上,老奴是个不中用的,留在府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倒不如跟了您去服侍。”   碧萝几个在一旁不住的点着头,她们哪里离过裴蓁身边,打董事起就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下来,若离了她身边都让她们不知该如何过了。   “瞧瞧你们,好似我这一走就回不来了一般。”裴蓁笑了一声,又道:“哪里能一个人都不带,我身边可离不开她们几个,只不过路途遥远,带的人多了路上也不方便,就让红桥和红絮随在我身边就够了。”说完 ,看向了红了眼圈的姜妈妈,笑道:“妈妈年纪大了,何必跟着我折腾,就留在府里帮我看家就是了。”   若说碧萝几个是知事起就跟在了裴蓁身边,那姜妈妈便是在裴蓁尚在襁褓之中时被照顾着她的起居,说句大不敬的话,她是把裴蓁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怎肯离了她身边。   “老奴身子骨好着呢!您别嫌弃,不管怎么说,您到了那边身边也得有管事的人,就让老奴跟着您吧!”姜妈妈说着,声音里带了哭音。   裴蓁轻叹一声,应下了姜妈妈的话,又捡着些紧要的事安排下来,之后便让人去把吕威叫了来,她一旦离府,这府里内院的事有高嬷嬷盯着,倒也出了不什么岔子,外院的事就得由吕威看住了,免得让有些人趁着她不在,又放了一把火烧了锦川王府,等她从蜀地回来可就成了无家可归之人,裴蓁自嘲的想着,嘴角勾出一个若隐似无的讥讽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郡王:我媳妇要来了,但我儿子丢了 第106章   裴蓁离京时正是九月, 金色的花苞扭着纤细的腰肢羞羞答答伸展出轻盈的花瓣,吐露着娇黄的花蕊。   裴蓁坐在朱轮华盖的马车上, 腰身挺的笔直, 车厢外传来宗哥儿的哭闹声,许是母子连心, 这小小的娃娃也知道要与母亲离别, 哭的撕心裂肺,裴蓁不理会姜妈妈欲言又止的表情, 阖上了眼睛,狠下心肠,道了声:“走。”   “王妃……”姜妈妈掀起幔帐一角,德宗大长公主一行人依旧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隐隐还能听见宗哥儿的哭声。   裴蓁突然睁开了眼睛, 泛着一层水光的眸子轻轻一眨, 终是忍不住掀起幔帐,把头探了出去, 马车已离德宗大长公主一行人越来越远,宗哥儿化作了一抹黑点, 让人瞧不大清楚, 裴蓁却依旧探着头,任风吹乱她蓬松的发髻, 直到那点黑影也化为乌有,她的目光眺望着立在北面那座金碧辉光的宫殿,看了良久才收回了目光。   “再回来时, 我要让这明凤门为我母子而开。”裴蓁斩钉截铁的说着,她要这世间再无让她无可奈何之事。   姜妈妈一怔,忙伸手捂住裴蓁的嘴,这样的话可不敢乱说。   裴蓁淡淡一笑,把姜妈妈的手推开,懒懒的倚在靠背上:“也不知宗哥儿长大了会不会怪我,人生总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妈妈说是吗?”   姜妈妈点了下头,柔声道:“小世子不会怪您的,他会知道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前程,有德宗大长公主殿下照看着小世子,会把他教的很好,就和您一样。”   裴蓁嘴角轻轻勾了勾:“便是真怨上了我,也不过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不会的,小世子会知道您是身不由己。”姜妈妈急急的说道,眼眶泛红。   身不由己吗?裴蓁垂眸嘴角勾出一个略显讥讽的弧度,有些自嘲的笑着,就像她对母亲说的那样,宗哥儿不止是她的儿子,还是锦川王府的世子,而同样的,她也不止是宗哥儿母亲这一个身份,她是太华县主,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外孙女,是卫皇后的外甥女,是晋安郡主的女儿,她身上承载着三人的希望,外祖母更是把她视作生命一样的延续,所以她不单单只能为宗哥儿而活,不能仅仅作为他的母亲存在于这个世间。   “我会回来的。”裴蓁抿了抿嘴角,目光坚毅,一字一句的说道,她再回来那日便无人能使他们母子分离。   “您一定会回来的,德宗大长公主殿下会抱着小世子来接您。”姜妈妈担心的望着裴蓁,口中说着宽慰人心的话。   时至今日,裴蓁已不需要听这些安慰人心的话了,她微微抬起头,那张欺霜赛雪的芙蓉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凤目中含着冷光,原本因有孕而略见丰盈的下巴如今已变得尖细,美艳绝伦绝伦的脸上神色一如既往的高傲。   “妈妈说的没错,外祖母会抱着宗哥儿等在明凤门外,等着我回来。”   马车出了京郊,路上的行人便渐渐稀少了,裴蓁斜卧在马车内,这朱轮华盖的马车还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兄长弘文帝所赐,车厢内的布置好似一个小型香闺,软榻正好可供两个女娘展身而卧,与软榻相连的是一个可以伸缩的案几,正好可以放些果子茶点,车壁左侧则是供人倚坐的长椅,右侧是一排雕花长柜,柜子与车厢相连,又分里外两层,连着车厢外的那一层可放冰和汤婆子,把吃食放进去,夏天可使冰食,冬日可用热物,最是享受不过。   护送裴蓁去蜀地的,除了显昭帝所派的三百侍卫外,还有德宗大长公主从封地调来的百名骑兵,领头的孙员亦是裴蓁熟悉的人。   “禀王妃,现在已近申时末,还有小半个时辰便要到驿站了,离驿站不远有个小镇,您看是驿站歇着,还是去镇里?”孙员在马车外恭声问道。   裴蓁挑起幔帐看了一眼天色,轻声道:“让大家赶一下路去小镇吧!都累了一天,也该让大家伙都用些好的。”   孙员应了一声,牵着马缰调转马身,去与领头的李复将军知会一声。   裴蓁撂下幔帐,与姜妈妈笑道:“孙大人已近半百之龄倒还是英武非常。”   姜妈妈清咳一声,不好应这话,这孙员原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家奴,因生的俊美非常便入了她的眼,说起来也是留在德宗大长公主身边时间最长远的一位了,想来德宗大长公主对他尚有几分情,请了人教他武艺,又安排了差事,当年那拨人中他的结局怕是最好的一个了,只瞧着这一次由他护送裴蓁去往蜀地,便也可见德宗大长公主对他的信重。   裴蓁“咯咯”的笑着,眼波流转之间带出了几许风情,嗔道:“瞧您吓的。”   “我的小祖宗,有些事您就当不知吧!”姜妈妈求饶道,她可不敢非议德宗大长公主的私事。   裴蓁挑了下眉,有几分好奇的问道:“也不知这孙大人如今膝下有几子了,我记得他离开公主府也有二十年了吧!”   姜妈妈抿了下嘴角,见裴蓁一扫早前的郁色,眼底带了几分好奇之色,一咬牙,便小声的回道:“听说孙大人还未成亲。”余下的传言她却是再不敢说的。   裴蓁嘴角翘了翘,细想也不觉得奇怪:“也是,服侍过外祖母的人又怎能伏于旁人之身,也难怪这孙大人能一直留在外祖母身边,倒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   姜妈妈不敢应这话,又怕裴蓁在口出惊人之语,忙道:“您可要用些糕点先垫垫肚子。”   裴蓁摇了摇头,也知姜妈妈的忌讳,便没有在提及这位孙大人。   裴蓁一行人进了镇时已经是酉时七刻,天已渐暗,李复将军早已派人快人加鞭去镇上告知县令,是以街道上并无闲杂人等,只能听见他们这一行人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一会转告孙大人,日后不必这样劳师动众,没得惊扰了百姓。”裴蓁懒懒的开口道。   姜妈妈应了一声,笑道:“王妃心善。”   裴蓁嘴角勾了下:“这算什么心善,不过也是为自己着想罢了,弄的阵仗大了没得更耽误时间,且容易引来匪类,况且,咱们早些到蜀地,我这心也能更安些。”   姜妈妈神色一凛,突然想起了裴蓁生产那夜的大火,不由失声道:“您说的对,保不准有什么人乔装成山匪来害您,要老奴说还是让红桥和红絮都坐进这辆车中,护在您左右才好。”   裴蓁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妈妈多虑了,我身边跟了足有四百人,便是太子妃有胆子行事也断然不会得手,她若派人来我倒要承她的情,正愁着没有拔掉这颗心头刺的机会呢!”   “还是小心些好。”姜妈妈轻声说道,弯身从对面左边的长柜中拿出一件鱼肚白底色的刺海棠花连帽斗篷来,轻轻一抖,把那斗篷挂在臂弯处,温声道:“夜里起了凉风,一会您下车还是披上斗篷的好。”   裴蓁点了下头,转过身让姜妈妈把连帽斗篷披在她身上,随手把两襟一拢,系了一个结扣。   “一会妈妈也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哎!”姜妈妈应了一声,脸上挂着笑意。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县令府邸,赵县令接到通知便让人赶紧收拾出了正房,如今正携着一家老小等在大门处恭迎裴蓁,见那朱轮华盖的马车缓缓停住,后面跟着的一辆马车内先后下来两个模样俊俏,穿戴不俗的女娘,赵县令拿不准这两人的身份,迟疑一下便想过去见礼,刚一迈步却见那两个女娘走向了那朱轮华盖的马车,一人挑起车帘,一人把手探了进去,先下来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那妇人落地便回了头,和前先那女娘一起把手探进了车厢内,一左一右扶着一宝光流转的绝色美人下了马车,赵县令一行人看直了眼睛,那美人眸光一扫,赵县令立时打了一个寒颤,忙低下了头,心下知晓这人才是锦川王妃。   裴蓁目光淡淡的看向赵县令一行人,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下,手指轻轻一弹,红桥便上了前,轻轻一福,脆声道:“劳烦县令大人再此久候了,夜也深了,您与家人便先回去歇着吧!”   赵县令连声道不敢,带着一家老小避到一旁,等裴蓁进了门,绷着那颗心才放了下去,他朝着妻子一使眼色,那妇人忙走到正指挥着侍卫搬下裴蓁随身用品的红桥身边,赔笑道:“娘子,不知咱们可要去和王妃娘娘磕个头。”   红桥抿嘴一笑:“可不敢当夫人这般称呼,眼下天都黑了,怕是不好扰了王妃休息,明儿个一早若王妃通传,奴婢再过去相请。”   县令夫人扭扭捏捏的站在红桥身边不走,等着她忙完转身要进院,才道:“这个时候王妃娘娘怕是还没用膳,我已经备下了晚膳,不知王妃娘娘可要用?”   “那就谢您好意了,正好奴婢也和您借下厨房给王妃再备下几到小菜。”红桥笑眯眯的说道。   县令夫人忙应了下来,也不让下人去给红桥带路,自己便带了她去了厨房,瞧着那样子似还要帮她打个下手,红桥哪里敢让她上手,温言劝了几句,待把人劝走后,舒出一口气来,这县令夫人委实太热情了一些,实难让她消受。 第107章   京都距离蜀地有千里之遥, 李复又担心裴蓁养尊处优受不得颠簸之苦,与孙员一商量, 行程便放慢了下来, 走了近一个月,离蜀地尚有一半的路程。   孙员是个极其规矩的人, 不知是不是因曾为德宗大长公主私宠的缘故, 他已这般年纪,尚对女娘避而不及, 若无事素来不会主动来寻裴蓁,便是说话,也要隔着车厢,这在风气开放的启圣来说是极罕见的行为。   马车突然缓缓停稳, 裴蓁在车厢内已有些晕晕欲睡, 倒是没有察觉这一变故, 李复手一挥,命一众侍卫去一旁歇息, 之后打马迎向了前方来人,一番交谈后, 他脸色微微一变, 调马回身去寻孙员。   “孙大人,蜀地有变。”   孙员脸色亦是一变, 他想到的是锦川王莫不是已有反意,那尚且京中的德宗大长公主该如何自处。   “回纥来袭,锦川王已率兵应战, 眼下该如何是好?可还要继续护送王妃去往蜀地?”李复倒是没察觉孙员的心思,只当他与自己一般,不知该如何行事。   孙员听了此言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李将军稍等,这件事我也做不得主意,还得去问过王妃才是。”说完,抬手一拱,转身朝着马车的位置走去。   隔着车厢,孙员微躬着身,沉声道:“属下孙员求见。”   他声音浑厚有力,隔着车厢已震得裴蓁从睡梦中惊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马车已停下,她抬手掀了幔帐,问道:“车怎么停了?”   “王妃,蜀地出事了,回纥突然来袭,如今锦川王正领兵应战,您看是否立即调头赶回京都?”既有战事发生,蜀地自然不比在京中安全,他来时受了德宗大长公主再三叮嘱,万不可让王妃出事,是以他才有此一问。   裴蓁听了这话立时大惊,面色一变,直接掀了车帘从车厢探身而出,紧接着便踩着辕座跳了下来,冷声问道:“哪里得来的消息?李复何在?”   “刚刚从蜀地传来的消息。”孙员沉声回道,又扬声请了李复过来。   李复带了那递信的人同来,裴蓁接过信件一看,便知真伪,那笔字正是出自严之涣之手,想来此信写的匆忙,字迹极是潦草,几句话便交代了蜀地的变故,后面则是劝裴蓁立即回京,勿要在前往蜀地。   依着李复的意思,也是让裴蓁立即返回京都,一面路上出了闪失。   裴蓁面色冷沉,沉吟了片刻后,凤目微微一眯,冷声道:“孙大人带着骑兵随我先行,让人给我备马。”   “王妃不可。”李复与孙员一口同声的说道,他们怎敢让裴蓁涉险,她若是有个闪失,他们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裴蓁做下的决定却是不会轻易更改,大丈夫言出必鉴,她虽不是儿郎,自幼却听从德宗大长公主的教导,知上位者言出不改,血溅五步亦不悔的道理。   “吩咐下去,让他们在歇一会便动身。”裴蓁沉声说道,下颚微微一抬,看向李复道:“我身边的人便交给李将军了,等到了驿站,把我那辆马车留下,让姜妈妈和我那两个侍女挤在后面的马车中便可。”   “您这样太危险了,若是路上撞到回纥的人,身边只有百人随行却是未必能护得住您。”李复不赞同的说道,他一家老小的命可都拴在了裴蓁的身上,他又怎敢让她以身涉险。   裴蓁手一摆,笑道:“李将军不必心急,我可是比你还在乎这条命,可回让自己身陷险境,我的骑术你自可放心,前两年亦是带着一行侍卫从洛邑打马回京,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况且,有孙大人随在我身边,尽可护我太平无忧。”   李复自是不会傻到当着孙员的面质疑他的能力,迟疑之间,还未等他想到劝阻之言,裴蓁已转身回了车厢,过了半响后,她才从车厢中下来,此时已换了一身窄袖胡服,原本繁复华丽的发髻也用一个花冠束起,手上拎着一条玄黑色的长鞭,她似想试一下趁手与否,凌空甩了几响,满意的点了下头,朝李复一扬尖细的下颚,笑道:“李将军,你身下的这匹宝马便先借我一骑,等回京后我在另寻了良驹与你。”   李复一怔,随即苦笑:“您这是想让臣待罪回京那!”   裴蓁嘴角轻弯,笑道:“怎会,只怕等我再次回京之时,李将军已是步步高升了。”   李复沉声一叹,扬声唤人把人牵来,他亲自交到裴蓁手上,一拱手道:“借王妃吉言了。”   裴蓁微微一笑,拉紧马缰,脚踩马蹬,跃身上了马,手上的长鞭一扬,身下骏马飞驰而去,扬起尘土一片。   孙员紧接着带着百名骑兵追了身后,他随护在裴蓁身后,距离她尚有一定距离,裴蓁勒紧马缰,让马速慢了下来,与孙员并肩而行,扭过头去,凤目一转,妩媚横生的同时一抹凌厉之色溢出眼底。   “等过了下一个城镇,孙大人派你一个信重的人绕过官道快马回京,高知外祖母务必准好准备,不可让京中断了粮草。”裴蓁低声说道:“回纥来袭,必然是做好了完全准备,身后说不定还有人暗中支持,所以蜀地决不可断了粮草,这消息既是从蜀地传来,咱们在半路得到的消息,那送信回京的人必然也是在路上了,绝不可能让送信之人比咱们更早一步把消息传出。”   孙员眸中精光一闪,顿时明白了裴蓁的意思:“您放心,德宗大长公主必然是第一个得到消息之人。”   裴蓁微微点头,又添了一句:“若有人阻挠,先不用与那人计较,让外祖母开了我的私库先买了粮草送来。”   “您大义。”孙员眼底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忍不住赞了一句。   裴蓁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她算什么大义,为的不过是一己之私罢了,眼下蜀地必乱,说不得已经封城,若京中粮草送来的不及时,谁知会闹出怎样的内乱来,内不安,又如何安外。   裴蓁一行人到达蜀地之时已是十一月初,一路上虽遇到一些流民,万幸的是不曾遇到回纥将士,这也让护送裴蓁的百名骑兵心里松了一口气,进城之时守卫森严,盘查也是十分严厉,如裴蓁这一行人,更是受到了格外的盘查,直到孙员亮明身份,才被恭请进城。   “您可要去大营?”孙员低声问道。   裴蓁摇了摇头,她既不懂行军布阵去往大营又有何用。   “去锦川王府别院。”   蜀地的锦川王府别院正是原本成国公府在蜀地的府邸,在严之涣赴蜀后余玄礼拱手相让,只不过严之涣不曾在这府里住过一日,只让一个六品武将之妻范氏代为打理,她听闻锦川王府来人后,不由一怔,连忙出去想迎,裴蓁此时已在大堂高位而坐,身边只跟着孙员一人。   范氏瞧见裴蓁尚不知她的身份,只见这女娘身姿婉转纤柔,生了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庞,虽面有憔悴之色却难掩明艳之姿,通身的气派更是说不出的矜贵,不由目光惊艳之色,赶忙福身见礼,口中道:“不知这位娘子是?”范氏拿不准裴蓁的身份,她自是知锦川王有一极爱重的王妃,只是这女娘虽一身贵气,容貌艳冶,却着窄袖胡服,与她想象中的端庄高雅的王妃形象有些相差甚远,故而她不曾往锦川王妃的身上做联想。   裴蓁微微一笑,她早从严之涣给她的信中知道范氏的存在。   “夫人可是范氏?”裴蓁轻声开口道,见范氏面露诧异之色,便笑道:“王爷曾在信中与我提及过夫人,还要多谢夫人代为打理别院。”   这范氏也不是一个愚笨的,闻言便恍然大悟,赶紧重新见了礼,口中道:“小妇不知王妃驾临,实在是…是…”范氏想用一个温雅的词汇,可出身不显,不过是为人爽利才被严之涣随手指派到别院,故而想了半响也想不出一个适合的词汇来,情急之下,羞得脸色涨红一片。   裴蓁轻笑一声:“夫人不曾见过我,认不出来实属平常,不知夫人可方便让人带个口信去大营,便说我已到了别院,等王爷空出时间让他回府一趟。”   “这个是自然的。”范氏连连点着头,扬声就唤了一半大的孩子进来,把裴蓁的话学与他听,让他赶紧去军营报信,等那半大的小子走了,范氏才反应过来,她只顾着传话,竟忘了让那孩子来给王妃见礼。   “乡下孩子不懂事,还请王妃恕罪。”范氏脸上带出几分慌色,声音轻细几乎让人不可闻。   裴蓁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无妨,还劳烦夫人让下人带路,让我先去洗漱一番,我带来的侍卫也劳烦夫人帮着安排一下午膳。”说着,扭头看向了孙员,轻声道:“孙大人也去洗漱一番,这一路上大家都幸苦了,等一会不妨让他们稍饮些酒水。”   孙员连道“不敢”,先让范氏带了裴蓁去梳洗,之后自己则带了几人在府里巡视了一番,见并无可疑之人,这才放下心来,前去大厅用膳。 第108章   范氏家在城南头, 是一座二进院的小宅子,一儿一女正在院子外与人做耍, 见母亲被一顶小轿抬了回来, 身边还跟着四名高高壮壮,腰挂长刀, 与父亲穿戴一般的男子, 先是一呆,紧接着撒欢一样撞进范氏的怀中。   范氏站稳了身子, 回身一福,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口中道:“劳烦几位大人相送了。”   其中一侍卫摆了摆手:“夫人既有到家,我等就回去复命了。”说罢, 一拱手, 又让小厮抬了轿子折回原路。   范氏把一双儿女拢在怀中, 问道:“你爹可回来了?”   小儿子笑嘻嘻的道:“回来了,回来了, 爹刚刚还念叨着娘呢!”   范氏携了儿女进院,低声嘱咐了几句, 随后进了屋, 她刚刚已在别院用过晚膳,见丈夫招呼她, 便摇了摇头,坐到了他身边,捏了一块白糖糕吃着。   “锦川王妃来了, 你可听说了?”   秦忠嘴里嚼着大饼,头也没抬的说道:“你让狗子去递话,那小子嚷着满军营都知晓了。”   “那你咋还这样没心没肺。”范氏气的拧了他一把。   秦忠抬头,把最后一口饼子咽了下去,说道:“王妃来了和咱们也不相干,咱们管那么多干啥,不过我瞧着王爷挺高兴的。”   范氏叹了一声:“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二货,你说王爷让我帮着打理别院,如今王妃来了,自然是用不着我了,那明儿个我还去不去别院?”   “为啥不去?”秦忠一脸不解,他是个直爽性子,笑道:“王爷吩咐的事咱们直管听令就是了,王妃来了你更该过去瞧瞧能不能有用得上你的地方,要是没有,你再回来被,先听听王妃怎么说。”说完,他看范氏一脸的愁容,问道:“刚刚王妃说你了?”   范氏连连摇头,眼底带了笑:“哪能,王妃别提多客气了,还留了我在那用晚饭呢!”   “王妃啥也没说,明个儿一早你还照旧过去,我听说王妃是骑马来的,身边也没带什么人,你正好还能服侍一下。”秦忠说道,又拿饼子蘸了菜汤吃了起来。   范氏琢磨了一下这话,也觉得有些道理,又见秦忠吃的香,勾得她馋虫都出来了,索性也不合计那么多了,又捏了块白糖糕来吃。   孙员留了一半的侍卫在别院,守在范氏帮着收拾出来的正房院内,另一半则让他安排去了驿站,那四个送范氏回家的侍卫一回来,他便把人叫了来,一问,才知那范氏早就嫁了人,不是锦川王在蜀地纳的私宠,顿时放下了心来。   裴蓁倒不知孙员还有这样心细的一面,把他叫进来,知范氏已到了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指着下首的宽倚,说道:“孙大人坐下说话。”   孙员连声道“不敢”,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说道:“王妃有话直接交代便是。”   裴蓁笑了一声:“孙大人还是坐下说吧!你是外祖母信重的人,我自也是倚重大人,若你一直与我这般客气说话,反倒是让我疑心可是我有哪处待大人不周了。”   孙员犹豫了一下,坐在了裴蓁所指的那把椅子上,刚一落座,便听裴蓁开口道:“孙大人不必让这么多人都守在别院,大家伙赶了这么久的路,风餐露宿的,都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王妃不必担心,臣已把人分作两批,分别去休息,您这里还是得留了人守卫才能让臣放心。”孙员恭声回道,他对裴蓁多少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他不曾想到裴蓁这样娇生惯养的女娘竟能与他们一起赶了这么久的路也不曾见过一声苦。   裴蓁知他一板一眼的性子,便不再与他分辨,只说起另一桩事:“不知孙大人派回京城的人可有了回信?”   “还不曾,不过想来也该到了京里,王妃还请放心,这件事绝不会出了意外。”孙员沉声说道。   裴蓁点了下头,笑道:“孙大人差遣的人我再放心不过了,其实我尚有另一件事要与你说,等李复将军到了,不知孙大人是准备与他一道回京,还是想留在蜀地?”   孙员抱拳道:“臣受殿下之命,让臣护您周全,自是要留在蜀地。”   裴蓁微微一笑:“我这里倒用不到这么多人护着,我为孙大人另派一件差事,你带了人去军营,随护在王爷身边,不可让他有性命之忧。”   孙员注意到裴蓁言语间颇为客气,可却用了一个“派”字,知这是命令,而不是商量。   “王爷身边自有护卫,未必能用得着臣。”孙员没有直言,其意却很明显,他毕竟是德宗大长公主身边的人,严之涣未必肯留了他在身边。   裴蓁眼底笑意一闪,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让人打从心底舒坦。   “我会与王爷说的。”裴蓁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王爷的安全我就交到你的手中了,只要王爷无忧,日后孙大人自是有锦绣前程。”   孙员却是抱拳道:“王妃放心,臣拼死也会护王爷无忧。”   裴蓁嘴角勾了勾,端起盖碗,呷了一口茶,秀眉微微一蹙,随后便把盖碗放在了小几上,口中道:“有孙大人这句话,我就再放心不过了,眼下夜已深了,孙大人也早些去休息吧!”   孙员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身边少了熟悉的人服侍,裴蓁也有几分不习惯,身下躺的,身上铺的都不是她常用的锦衾,这一觉睡的便不够踏实,迷迷糊糊间,她觉得一块石头压在胸口上,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挣扎的一番,总算舒出了一口气来,却惊觉不对,双目猛的一睁,眼底尚带朦胧之色,借着月光瞧见一高壮之人站在床头,下一瞬便要惊叫出声,那人似乎也知自己吓到了佳人,忙出了声:“娇娇,是我。”   裴蓁顿时又惊又怒,等桌上的油灯被点亮,她忍不住踩着绣鞋上前被捶了严之涣一顿,口中骂道:“做贼一样,你是小人不成,让你吓我。”   严之涣“哈哈”大笑,一个打横便把裴蓁抱了起来,口中温声道:“是我不对,原想明个儿一早回来的,不过知你来了便等不及想见你一面,可是真吓到了?”   “你说呢!”裴蓁没好气的说道,抬头一瞧,才注意到严之涣亦是一脸憔悴之色,满脸的胡茬,与那话本子里描述的野人无异,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揪了一把他的胡子,道:“这才多久没见,怎么瞧着就像变了个人一般,走出去说你是我二叔都是有人信的。”   严之涣被裴蓁打趣了一顿,低笑出声,一口啃在她细嫩的脖颈上,吐着灼热的气,嘀咕道:“可想死我了。”   裴蓁躺在榻上,把脚丫一缩,推了他一般,道:“如今蜀地究竟是如何情况?你且与我说句实话,若不然我这可高悬着放不下来。”   严之涣已连着两个夜里不曾阖过眼,如今一躺在香软的榻上睡意顿时袭来,只是眼下他时间不多,能抽空回来这一趟已是不易,哪里又敢眯上一觉,只拣了紧要的话说与裴蓁听。   裴蓁越听脸色越沉,待严之涣把话说完,抬起一条腿便蹬向他,口中骂道:“你个杀天刀的,既无大事,你信里还说那样严重做甚。”   严之涣把那腿抱在怀里,嘿嘿一笑:“我是怕信让别人先瞧了,到时候可不就穿帮了。”   裴蓁冷笑一声:“再过些日子李复可就要到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裴蓁越想越气,如何也想不到严之涣胆子竟这样大,回纥来袭不假,不过战事却不像他信中所说那样严峻,反倒是这厮,借此大肆招兵买马,占了好大的便宜。   严之涣拉着裴蓁那条腿把人拽进了怀里,低声道:“其实信里说的也不全然是假,若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回京,回纥虽不足为惧,可要把战事拖长也不是一件易事。”说道这,严之涣冷笑一声:“至于李复,他既来了便留在蜀地就是了,等咱们回京的时候再带了他回去。”   裴蓁仰头看着严之涣,说道:“宗哥儿还在京中,你勿要任意妄为。”她眼睛死死的盯着严之涣,不想错过他脸上神情分毫变化。   严之涣进屋后不曾提及宗哥儿,极力避开这个孩子,他自是知道宗哥儿留在京中所代表的身份,对于他来说,这个孩子是他所期待的嫡长子,可比起裴蓁,嫡长子的分量在他的心里就变得不是那么重了,可也不代表他会狠心舍弃,只是让自己儿子为质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又怕他提及后裴蓁心中难受,是以他才闭口不谈,只是眼下裴蓁提起,他也不会避讳这个问题。   眉宇之间染上几许肃穆之色,严之涣沉声道:“你且安心,宗哥儿是我的儿子,我怎会不顾他的安全鲁莽行事。”说完,严之涣又嘀咕了几句:“这名字起的不好,等日后我给他换个名。”他的儿子,哪里用得着别人起什么名。   裴蓁忍不住讥讽他一句:“你又读过多少书,又能起什么好名字了。”   严之涣嘿嘿一笑:“那将来你重新给他起个名。”   裴蓁不理他这话,与他说起了孙员的事,严之涣听后眉头一皱,不赞同的说道:“还是让他留在你身边的好,要不然我也得留了人在府里护你周全。”   “我这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人,再者,一群人出出进进的反倒是惹眼。”裴蓁踢了踢脚,从严之涣怀中爬了起来,转身与他面对面而坐,说道:“和回纥一战你虽有意拖长,可也仔细别让人钻了空子,到时候可就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严之涣不以为然,目光落在裴蓁裸露着的双足上,青白色的纱裙间那双莹白软嫩的裸足若隐若现,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忍不住伸手一握,在掌中把玩着。   “这事我心里自然有数,你只管放心就是了。”严之涣握在裴蓁脚腕上的手紧了紧,看向裴蓁的目光中带了一抹怜惜之色:“王氏这笔帐等我回京后便会与她清算,绝不会让你这番委屈白受。”提及太子妃他如今连一声面上应有的尊称都没有了,咬牙切齿间只余恨意,他万万想不到她竟敢让人放火烧府,险些让他失了妻儿,这笔账,非千刀万剐不能消他心头之恨。   裴蓁倒不意外他知道这件事,不用想也知是吕威递了消息与他。   “自是要与她清算。”裴蓁冷笑一声:“我要她的命。”   “这个是自然的。”严之涣点了下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意:“她是自寻死路。”说罢,心里不免后怕,不禁想着当初若他留在京中,他的娇娇自不用受这番惊吓。   “当夜你怕是吓坏了吧!”严之涣温声问道。   裴蓁嘴角微翘:“有外祖母和母亲在,我倒是不曾惊慌,只恨还要留她性命一时。”   “早晚都会了结她的命的。”严之涣冷声说道,王氏嫡母的身份对于他来说终是阻碍,更不提她竟丧心病狂到让他妻儿葬身火海,这等深仇大恨岂能留她狗命。   手底下的肌肤细腻娇嫩,严之涣说话间也不免分了心,顿时有些心猿意马,只是他已两夜未曾阖眼,身体跟不上心中所想,那孽根只微微抬了头,他也知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叹息一声,便不舍放开那精巧的裸足,长臂一伸,把人带着卧倒在榻上,搂着裴蓁纤细的腰肢说着话。   “我盘算着尽量把与回纥一战拖到明年九月,战事后总要收拾残局……到时,正好可避开明年年节回京赴职……”严之涣说道此处顿了一下,支起身子看着裴蓁,似有些迟疑的说道:“明年年底若有机会,便让外祖母和母亲带了宗哥儿来蜀地吧!”   裴蓁知他野心甚大,且听此言便知他心中已有成算,若是显昭帝无恙,这两三年见他都不会再回京都,除非……裴蓁仰头看向了严之涣那双夜色中依旧难掩锋芒的眸子,想到了当日她与姜妈妈的说的那番话。   “大郎,再回京都之时我要明凤门为我母子大开。” 第109章   与回纥一战,如严之涣所愿, 一直拖到了来年九月, 这一年别院的秋菊开的极尽妍丽之姿,整个别院都弥漫着一股冷香, 似乎预示着蜀地大军亦会如这冷香一般不日直冲京都。   裴蓁素来不爱菊之清丽傲然, 她喜的是繁花似锦的国色,这一日, 却极罕见的让红桥剪了几支秋菊插在美人瓶中,她卧在贵妃榻上, 目光落在那清艳的花上, 眼底含着浅淡的笑意。   “王妃, 京都来人了。”红桥从外院归来,轻声说道。   裴蓁微阖上了眼,神色波澜不惊, 只微微抬了下手,红桥会意, 便转身出去相请,待脚步声再次响起的时候, 裴蓁陡然睁眼, 看向来人,既惊且喜:“温妈妈,怎么是你?”   温妈妈一脸激动的上前见了礼,嘴唇上下阖动:“县主。”激动之下,温妈妈喊出了裴蓁未嫁之前的称呼。   裴蓁脸上的喜色尚不及收回, 目光猝然一变,染上了冷意,凝眸看着激动的眼含泪光的温妈妈,沉声问道:“母亲怎么会让妈妈来蜀地?可是京中出了事?”   温妈妈闻言却警惕的看了一下四周,面有迟疑之色,裴蓁手一挥,屏退了下人,让红桥守在了门外,说道:“妈妈尽可放心说话了。”   “一个月前圣人突然下令让三王进宫中侍疾,便连德宗大长公主都带了小世子长住兴庆宫,并且京都突然戒备森严,便是寻常百姓都不得出城,皇后娘娘想来在宫中的处境也是有变,极难的情况下才递了一句话出来,让郡主无论如何都要派人亲自来蜀地一趟,把京中的境况告知与您,郡主实在不放心让别人前来,而且以京都现如今的状况,侍卫与年轻妇人都极难离京,最后还是托了余大人的关系,才让老奴顺利离京,又绕路去了洛邑,寻了公主府的侍卫送老奴到蜀地。”温妈妈一番话便已道出了京都的诡异之处。   裴蓁闻言脸色大变,急声问道:“姨母就不曾递了别的话出来?”   温妈妈摇了摇头,低声道:“就那一句话,郡主说宫里必然是禁严了,若不然皇后娘娘不会只递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出来。”   裴蓁深深的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惊疑之色,广袖下的一双手已不自觉的握紧,娇嫩的嗓音中带了难以察觉的颤音:“姨母既没有带了别的话出来,想来她和外祖母还有宗哥儿都无恙。”这话,也不知是说与温妈妈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说完这句话,裴蓁美眸一睁,平静无波的目光取代了之前的惶然之色   “沛国公府可还如常?父亲可有什么变化?”   温妈妈没有急着回话,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近两个月来府里的状况,刚想摇头,却突然抬起了脸,说道:“府里倒别的任何变化,反倒是国公爷进来早出晚归,甚至有过连续几日都不曾回府的时候,只是身上沾了香气,许是…许是…”温妈妈反复了两次,也不好说沛国公许是养了外室。   裴蓁沉吟了许久,眸光一敛,摇头道:“不会,父亲虽有外室,也有糊涂之时,却不会连续几日都不着家,他尚且还算知晓分寸,也要脸面,这样出阁的事情他绝不会做。”   “郡主的意思是,让您千万不可贸然回京,不能让德宗大长公主的一番心血白费,真若是出了事,德宗大长公主这一脉好歹…还能…”温妈妈似不忍心说出下面的话拉。   裴蓁却知她下言为何,若京都真出了事,她在,外祖母这一脉便不会断了,这也是当初外祖母执意送她离京的原因之一。   “宫里可有急召太医?”裴蓁打断温妈妈的话,冷声问道。   温妈妈能被晋安郡主派来,自也有她的过人之处,敛去心中悲色,随即神色一正,回道:“老奴离开时还不曾,不过六月时圣人曾连斩四名太医。”   “六月连斩四人。”裴蓁低声喃语,这代表了什么?属否是圣人服用丹药过多而导致身体出现了状况,而太医束手无策这才让他动了杀意。   “姨母递了母亲的话是什么?妈妈一字不落的重复一遍给我听。”裴蓁看着温妈妈,这点事情并不够让她理清事情的真相。   “皇后娘娘说京中的花开的比往年的都艳,圣人早先赐给小世子的小马被带回了宫里。”温妈妈仔细的把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字一顿的说与裴蓁知晓。   前面的话,裴蓁自然明白,这是暗指京中有变,可后面的的话……无缘无故怎会提到一匹不起眼的畜生。   裴蓁揉着额间,没有紧锁,她总觉得这话有分外诡异,那样艰难的处境下,姨母绝不会带出一句无用的话,可为何会提及那匹马……马,裴蓁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若圣人身子骨真出了状况,怎么可能还会闲心让人把马送进宫里。   “宗哥儿可是喜欢圣人赐的那匹小马?”裴蓁急声问道。   温妈妈点了点头:“小世子极是喜欢,德宗大长公主常让侍卫带了他在马上遛上一圈,每次小世子都笑的手舞足蹈的。”   裴蓁明白了过来,那马是圣人用来哄宗哥儿,他既有闲情逸致哄一孩子,必然是身体无恙,六月连斩那四名太医只怕是做给三王看的,上个月召了三王进宫侍疾只怕也是有意为之,只是不知意在三王还是蜀地。   “妈妈先下去歇息吧!这事我心中已有数了。”裴蓁轻声说道,紧绷的神经一松,身子软软的靠在了榻上。   温妈妈极善察言观色,见裴蓁面色恢复常态,知她必然有了万全之策,这高悬的心终于落了地。   温妈妈走后,裴蓁让人去请了严之涣来,他此时尚在军营中,回纥一战后正是他春风得意之时,眼角眉梢都透着意气风发,那双狭长的凤目中迸发着一种奇异的光亮,光彩耀目,更透着一种俾睨天下之势的傲气。   “怎么这个时候叫我回来了?”严之涣走到榻边,俯身把裴蓁圈在怀中,低下了头。   裴蓁被他圈在怀中,仰头看着这个被她纳入眼底,意气风发的男人,他早已不是在京都时那个尚且隐隐的长乐郡王了,他已是锦川王,手握十万雄兵,挥手之间便可让一座城池轻易毁灭,而她的亲人却留在京中的为质,她的儿子还不曾看过他的父亲一眼,不知他的父亲如今是何等的志骄意满,何等的意气焕发。   “怎么了?”严之涣见裴蓁盯着自己,带着异样的目光,不觉挑眉,含笑道:“可是在府里待的闷了?也是,这一仗打了一年之久,你素来又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性子,可见是闷坏了,等忙完这阵子我便带你出去好好玩玩。”说着,含有歉意的叹了一声:“这一年来我是有些顾及不上你,娇娇可是生我的气了?”   耳边传来的严之涣的温言软语,带着笑意,含着小心翼翼的情绪,语气带着诱哄,一直都是这样,他待自己一直是这般小心翼翼,似爱重非常,她不曾被人爱过,不知何为爱,却知他极尽所能的宠着她,作为女人,她在蜀地是备受人艳羡的,似乎有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夫君,而他却只钟情于她一人,便是成全了一个女人最高的荣耀,可她的荣耀从不是来自于一个男人,而是她的外祖母,她奢华的生活,她下生时所受到的殊荣,都来源来一人,她的外祖母,德宗大长公主。   裴蓁阖了阖眼。可怒气却抑制不住的一点点攀爬在心头,她所重视的人都在京都为质,而他,竟似已遗忘一般,她双手忍不住紧攥,露出一个冷笑,一直冷静的头脑在这一刻松了弦,她想也不想便挥手朝严之涣打去。   这一掌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让严之涣的笑意僵在了脸上,那双神采飞扬的狭长凤目中既残留了来不及收回的笑意,亦有惊之色,却终不曾流露出一分的怒意。   回了神,严之涣忍不住摸了摸脸,随后拉过裴蓁的手轻轻的揉着,苦笑道:“怎么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可是我哪处让你着恼了?打我便打了,我皮糙肉厚的倒无所谓,这样大的力气,你再仔细伤了手。”   “京里的传来的消息,京都如今戒备森严,圣人以侍疾唯有令三王进宫,更令外祖母带了宗哥儿长住在兴庆宫。”裴蓁似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失去理智,清醒过来后,她闭上了眼,不含任何情绪的说出了这番话来。   严之涣一怔,随即明白了为何裴蓁会发这样大的脾气。   “圣人身体有恙?”   裴蓁摇了摇头,冷声道:“我疑心这是圣人有意为之,是想试探三王和你是否会有异动,毕竟派人赶回京中,若是圣人身子骨真有不妥,咱们必须做好完全准备,以清君侧为名率军回京,若不是……”裴蓁抬头看向了严之涣:“年底之前不能接了外祖母与母亲带宗哥儿来蜀,你便回京赴职。”   “好。”严之涣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他知裴蓁所重视的便是德宗大长公主几人,当年他亦是许下了重诺,会视她的亲人为自己的亲人,誓言既出,他便绝不会有悔意。 第110章   裴蓁一双手保养的甚美,骨肉匀称, 嫩白如无暇美玉, 一掌挥向严之涣后,那只手掌心泛红, 麻痛异常, 不自觉的微微发抖,严之涣握着那只手的动作轻之又轻, 口中低声哄着她,身段放的极低。   “大郎, 外祖母绝不能出事。”裴蓁挥出一掌后, 理智回归, 她知自己是失态了,这一年的积压在心头的情绪因京都的变化终究让她也失去了冷静,不管如何, 她这一掌不该打到严之涣的脸上,这是打掉了他的脸面。   “大郎, 你得帮我。”裴蓁仰着美如明珠朝露的容颜,那双折射了璀璨星辰的眼底荡漾着一抹水光。   严之涣从未见过裴蓁露出弱势的一面, 他记忆里最深刻的便是那双高傲异常的凤目, 永远透着飞扬的神采,美的似一团火,光焰直冲渺远澄蓝的苍穹,让他为之疯狂,可现在映入他眼底的, 却是娇花水月的虚幻之美,更惹人怜爱,严之涣忍不住低首含住她的红唇,叹息道:“娇娇,你就是想要我的命我都会给你。”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去了,让我一个人带着宗哥儿怎么过活。”裴蓁依在严之涣怀中,语带娇嗔之意。   “你这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严之涣把人抱起,自己顺势坐在榻上,明知这话有哄人之嫌,他也甘之如饴。   裴蓁伸手揽上他的脖颈,音色娇柔:“大郎,我要外祖母、母亲和姨母都好好的,我要宗哥儿健健康康的长大,你还不曾见过宗哥儿,不知他长得有多像你,我想我们一家早日团圆,宗哥儿最喜欢被人抱在怀里在马上遛弯了,到时候你带着宗哥儿骑马踏青,手把手教他武艺,他会是京都最出色的儿郎。”   “这是必然的,我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严之涣毫不犹豫的说道,又轻声诱惑:“娇娇,你要的我都给你,你心之所向,便是我剑之所指,可你得对我好,你心里得有我,我这样爱你,你不能无动于衷,你得给我一点点回应,哪怕就一点点,便是死了我也甘愿。”   裴蓁揽在严之涣脖颈上的手臂轻轻撑在他的肩头,后仰着头,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软声娇语道:“我心里自是有你的。”若没有,又怎会为他生下子嗣,她大可如前世一般,比照严正则那样与他分房而睡。   严之涣把人紧紧搂住,埋头在她肩颈间,鼻尖环绕着她身上娇甜的气息,忍不住透着薄薄的衣纱吮含着娇嫩肌肤,含糊不清的说道:“不够,娇娇,还不够。”他自是相信他的娇娇心里是有他的,只是还不够,得到一点点,他便贪心的想要更多,想让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   “疼。”裴蓁红唇中溢出一声轻哼,秀长的眉拢了起来,娇软的腰身越发的朝后仰去,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   严之涣啃吮在她的脖颈上,已然动了情,空出一只手扯着她身上的轻薄的裙衫,露出裹在绣了蝶戏牡丹绯色诃子中的雪腻香酥,他埋头去吮咬,口中喘着粗气,几近哀求的闷声道:“娇娇,帮我。”他引着她的手来抚弄自己,狭长的黑眸带着说出的潋滟之态。   他的手指轻捻慢拢,让裴蓁眼角都染上了一抹娇红,口中溢出连续不断的娇吟声,听在严之涣耳中让他几欲发狂,他低首含着她娇软的唇,一个重重的动作,让裴蓁口中发出一声细嫩的尖叫,伴随着轻轻的啜泣声,她一口咬在严之涣的肩头,粉腻娇躯已娇柔无力的靠在了他的身上。   “娇娇,说你爱我,说你心中最爱的人便是我,如此我亦死无悔。”严之涣抱着她的纤细的腰身摇摆不停。   裴蓁娇娇的啜泣著,云鬓散乱,面如艳粉娇红,雪肌轻颤,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珠泪,轻轻一眨便珠泪盈腮,瞧得严之涣凤目中掠过一抹腥红之色,劈头盖脸的吻了下去,随着裴蓁一声含泣带娇的“大郎”,让他呼吸瞬间一窒,理智尽消,顿时化作一头吞噬一切的猛兽。   裴蓁醒来时,天已渐黑,身上酸痛异常,刚一开口喉咙却是干痛不已,守在外间的红桥和红絮听见响声,慌慌忙忙的进了来,见裴蓁雪肤微露,美眸流转间满堂生辉,虽粉黛未施却如着了春风艳妆一般,脸上便是一红,羞的眼珠子都不知该朝哪看。   “王爷呢?”揪着红桥递过来的果子露饮了几口,裴蓁懒懒的倚在床榻上,一开口音色便异常的娇媚,让人酥了骨头。   “王爷在议事厅,吩咐奴婢说您若是醒了,便先用膳,他稍后便回。”红桥轻声说道,把臂弯上的罩衫披在裴蓁肩头。   裴蓁身上酸疼的动一下都要轻呼出声,忍不住啐了一声,哼哼唧唧的道:“给我揉揉。”说罢,把身上的罩衫一扯,反身趴在了床上。   红桥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拿了花油膏,用小银勺挖出一块在掌心焐化了,轻轻的揉在裴蓁的身上,之后跪在了床榻上,手法老练的按揉起她半裸的雪肤娇躯。   “轻点,疼。”裴蓁娇哼出声,眼眸半眯着,眼底喊了一层水光。   红桥手上的力度放的更轻了一下,眼底带了心疼之色,忍不住埋怨道:“王爷也太不知心疼人了。”   裴蓁懒懒的哼了一声:“多嘴,让王爷听见没你好果子吃。”   红絮眼里含了泪光,瞧着那斑斑红点,也不知得用了多大的力气,要伤成这个样子,便是心疼起来,嘟囔道:“这离了京王爷就不知怜香惜玉了,您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裴蓁忍不住笑了起来,知这两个还未知事,哪里懂得鱼水之欢,怕是当她身上的红印子是被打掐出来的了。   “且住了嘴吧!仔细一会话让你们王爷听见,他一恼便把你们配了出去。”裴蓁笑道,翻了个身,嫩藕似的手臂从锦衾中探了出来,软声道:“给我按按正面。”   裴蓁忍不住用手揉了揉腰,酸的娇滴滴的哼个不停,修长的眉轻轻蹙了起来。   严之涣从议事厅回来,未等推门而入,便隐约听见娇软的呻吟声,眉头不觉一拧,大步进了屋,见裴蓁半裸着身子仰卧着,一袭雪肤让他不自觉的滚动了下喉头,他吮了不知多少回的娇唇溢出娇媚的让人酥了骨子的轻哼,这副娇媚之态可谓惑人至极,脸顿时一黑,瞧着红桥跪坐之姿,便联想起了宫中侍女的一些传言。   红桥和红絮见了严之涣,忙避到一边起身见礼,眼睛却是不敢乱看,想到下午时不经意那一眼,窥到王爷面有红痕,心里便一跳,更当裴蓁与他起了口角,才让他作出粗暴行径。   “出去。”严之涣眉头皱了皱,冷喝一声,他倒是不在意有人注意到他脸上的红痕,不过是挨了自己女人一掌,这算得了什么,大丈夫又岂会因被自家女人折损了颜面就自觉无颜见人了,如此岂不可笑。   红桥和红絮迟疑着,生怕裴蓁在他手上吃了亏,在这蜀地,便是吃了大亏,王妃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下去吧!”裴蓁手轻轻一挥。   红桥和红絮担忧的望了裴蓁一眼,才顺从的轻轻一福,退了下去。   严之涣往榻上一坐,长臂一伸便把裴蓁揽入怀中,他长期使刀,右臂结实有力,这一捞咯的裴蓁腰肢更家酸痛,口中便溢出了娇吟声,随之啐道:“这么用力做什么,你是想把我腰折断不成。”   严之涣闻言忙把一松,扶着裴蓁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伸手在她腰上一按,问道:“可是这酸?我给你揉揉。”   裴蓁抬手拍开他的手,埋怨道;“粗手粗脚的,让你揉了我这腰都要断了。”说完,仰起头来,问道:“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严之涣摇了摇头,裴蓁狐疑的望着他,若无事,撵了红桥和红絮做什么。   严之涣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伸手在裴蓁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按揉着,嘀咕道:“你身边这两个小红年纪也大了,总该配人了,还留在身边作甚。”   裴蓁不解的看着他,不知这话打哪而来,便笑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给她们做媒不成?我是断断不能应的,她们虽是奴婢可在我身边多年,养的也是身娇肉贵的,可不能便宜了那些糙汉子。”   “你的人自是你做主,不过日后还是少让她们进来服侍,便是服侍,你也该穿戴妥当,怎能就这般让丫鬟跪坐在榻上。”严之涣越说越是理直气壮。   裴蓁一怔,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眼斜睨着他,啐道:“你一天都想些什么,她们惯来都是服侍在我身边,洗漱沐浴哪一样离得开,早不知道见了我多少次了,难道我还怕让两个女娘瞧了去,或者……”裴蓁眼珠子一转,顿时媚态横生,娇笑道:“或是,我让外祖母另寻了两个内侍来?”   严之涣脸色顿时一沉,张口便在裴蓁细嫩的脖颈上一咬,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敢。”她的娇媚之态女娘他尚不愿意分享,更不用说是男人了,哪怕是去了根的内侍说到底那也是个男人。 第111章   京都,兴庆宫内, 卫皇后与德宗大长公主并肩站在角楼上, 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眺望到永安宫,德宗大长公主眯了眯眼睛, 抬手抚压着鬓角, 被风吹乱的发丝随着她的手朝后拢去,不一会又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孙太医连续三日未出永安宫了。”   这种沉默的气氛让卫皇后心中不安, 德宗大长公主开了口后,她精神一振, 点了点头:“母亲觉得圣人可是真有不妥?”她已一个多月未曾与显昭帝碰面, 虽未曾被困在兴庆宫, 可却连永安宫的宫门都难以靠近一步。   “不会,真若身体有恙宫里就不会这样平静了。”德宗大长公主说这话时语气平静的让人感到诧异。   卫皇后忍不住扭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握在扶栏上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不知道阿姈可有把消息传到蜀地, 太华是否能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卫皇后阖了阖眼,掩去眼底焦躁的情绪。   “太华向来聪慧, 她会听明白话里的含义。”德宗大长公主语气无波,似乎这件足矣左右人生死的事情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呀!太华这样聪明, 她一定会明白的。”卫皇后轻声喃语, 无意义的附和着德宗大长公主的话,似乎这样便能带给她无尽的勇气。   “无需心急,圣人不会让京都真正的乱起来,不出两月,他必会病愈。”德宗大长公主锋利的眉眼凝结着冷意, 声音平静:“宗哥儿每日往返永安宫足矣说明圣人无恙,你何必自乱阵脚。”   卫皇后苦笑一声:“母亲,我锦衣玉食多年,又有何惧,不过是怕辜负了太华的嘱托,正因为宗哥儿每日往返永安宫我才害怕,怕三王之中真有人作乱,没有人顾得上宗哥儿,他若是个有意外,我有何颜面再见太华。”   德宗大长公主平静无波的眼底终是起了一丝波澜,她收回眺望着永安宫方向的目光,微敛狭长的眼眸,淡声道:“宗哥儿不会有事,他若有事,我便以命相抵,护他走完黄泉之路。”   “母亲。”卫皇后失声惊叫。   德宗大长公主却已转了身顺着阶梯而下:“宗哥儿该回来了,走吧!”   卫皇后无言的跟在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身后,像幼时一样,只是那时母亲是可为她遮风挡雨的存在,如今,卫皇后不得不悲哀的认清一个真相,一直护着她的母亲已经老去,也许在过几年,她连这样跟在她身后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想到这,卫皇后红了眼眶。   宗哥儿一如既往是由秦四玖带着一行侍卫抱了回来,上前行礼后,秦四玖便把宗哥儿递到了卫皇后的手中,错身之时嘴唇微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了一句:“镇王异动。”   卫皇后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异色,下一瞬便逗弄起了宗哥儿:“我们宗哥儿今日高不高兴,曾祖父是不是又给我们宗哥儿好东西了。”   卫皇后逗弄宗哥儿的时候,秦四玖已退了下去,宗哥儿小脚踩在卫皇后的腿上,抓着她的前襟,努力的往上爬,口中吐字不清的说道:“父……飞…飞…父……飞……”   宗哥儿见没有人理他,便急了,咿咿呀呀的手脚都缠在卫皇后的身上,肉乎乎的小脸仰着:“飞,父,飞,飞。”   卫皇后不曾养过孩子,哪里懂得宗哥儿是什么意思,便求救似的望向德宗大长公主。   德宗大长公主紧抿的唇露出一丝笑意,把宗哥儿接了过来,宗哥儿一呆,下一刻便老实起来,胖藕似的小手小脚缩在一起,乖乖的靠在德宗大长公主的怀中,像一个小肉球,之后悄悄的抬起小胖脸,大眼睛努力的朝上翻着,似乎想要看清楚抱着他的人,翻了没两下,眼睛便酸了,眼底泛出了泪花,自己拿小胖手在眼睛上揉了揉,这回学乖了,眼珠子不敢乱翻。   卫皇后见宗哥儿老实的坐在母亲怀中,不禁松了一口:“还是母亲您有办法,宗哥儿就听您的。”   德宗大长公主长眉不觉一挑,听她的?只怕是惧她才是,这样小的东西就已凭着直觉知道什么人会哄他,什么人不会哄他,这机灵劲儿倒是与他生母一般无二,也难怪会讨圣人的喜欢。   “秦四玖说了什么?”德宗大长公主淡淡的开口问道,这段时间若没有他不时传递消息,她们就是有颗七巧玲珑心也全然无用。   “镇王异动。”卫皇后低声说道。   德宗大长公主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倒是一点也不长记性,看来去年的教训他是忘到脑后了。”   卫皇后亦是一声冷笑:“他这是心里存了怨意,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只怕他还当是他的可趁之机,正摩拳擦掌准备做一番大事呢!真是个蠢货。”   “蠢。”宗哥儿突然冒了话出来。   卫皇后一怔,看向了德宗大长公主怀里的宗哥儿,他白胖的小腿盘着,小胖手抓着德宗大长公主腰间垂下的挂饰,摇头晃脑,大眼睛望着卫皇后,咧嘴一笑:“蠢。”   卫皇后纵声大笑,把宗哥儿从德宗大长公主的手上抱了回来,笑道:“母亲,您听听,咱们宗哥儿都知道他是个蠢货。”说着,把宗哥儿高高的抱了起来,宗哥儿当即“咯咯”的笑出声:“父,飞。”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娘还不会叫呢!就先叫了父,你那爹还在蜀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呢!”卫皇后笑骂一句,把宗哥儿高高的悠了几下,便已觉得累的不行:“这样胖,赶明等你老子回来让他抱你抱悠高吧!”   宗哥儿还听不懂这些话,只是已会看人脸色,见抱着他的人脸上带着笑,他便跟着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笑的见牙不见眼,四颗白白的小乳牙龇了出来。   “他说的怕是曾祖父。”德宗大长公主淡淡的开了口,目光落在宗哥儿的身上,嘴角勾了勾:“想来这些日子圣人没少抱着他逗弄,这才会说了父与飞二字,圣人倒是好精神。”   卫皇后恍然大悟:“可不是,我还琢磨咱们也没交他这两个字,怎么近来就突然会说了总嚷嚷着父和飞的。”卫皇后脸上的笑意还未散,便突然僵在了脸上,她想到了刚刚宗哥儿口中吐出那个“蠢”字,这样大的孩子总不会现学现卖,怕是经常听人说这个字他才学了会,宫里的奴才自是不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的,免得让他学了不能入耳的字,到时招来祸事,可见是圣人进来常说,他听的多了,也就学了去。   “母亲,圣人会不会已是知晓了镇嘉王有所异动?”   “蠢。”德宗大长公主淡淡的说道,用眼角余光睨着卫皇后,忍不住有些失望,到底是自己护的太过了,若是太华,听见宗哥儿吐出的字,必是第一时间想到这些。   卫皇后抿了抿嘴角,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想着一个小娃娃嘴里吐出的字又哪里能当得了真。   德宗大长公主轻叹一声:“镇嘉王还太蠢了,不足为惧,我倒宁愿是宁川王与武陵王中有人捺不住心思,这两人才是真正的绊脚石。”   “那母亲,若明日圣人还派人来接宗哥儿可如何是好?”卫皇后迟疑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哪怕她为后多年,在德宗大长公主面前也如同一个稚嫩的孩童,下意识的便向她求问。   “自是照旧,为帝者喜欢通透的人,却忌讳过于聪明的人,圣人他太过多疑,不可让他疑你。”德宗大长公主淡声说道,望了神色有些不安的卫皇后一眼,发现当初她的决定没有做错,阿妤比阿姈更适合在显昭帝的后宫生存,她少了几分锋芒,聪明的恰到好处,足矣应对宫里的嫔妃,却不会招了显昭帝的忌讳,若换做是阿姈那样锋利的性子,怕是今日为后者另有她人了。   永安宫内药香环绕,显昭帝支着身子斜卧在榻上,脸色红润异常,眸光亮的惊人,他看了眼立在一旁等着回话的秦四玖,笑了一声,却是中气十足:“朕的宗哥儿回去可有闹?”   秦四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撇了一眼小几上清澈通透的玉碗,里面尚残留着化了丹药的杂质,秦四玖心中有了数,躬着的身子弯了弯,回道:“刚回兴庆宫小世子是有些不高兴,抱着奴才不愿意撒手,想来是舍不得圣人。”   显昭帝嘴角勾了下:“这世上还是只有孩子的心最为纯净,不似那等狼心狗肺的东西,朕待他们再好不知回报,竟还想以下犯下,当真是自寻死路。”   秦四玖知显昭帝口中所指何人,只是镇嘉王乃是圣人亲子,父子之间哪怕是起了嫌隙也不是他一个奴才可以说嘴的,故而只作不知他所指为何,陪着笑道:“圣人是真龙天子,不管是谁也是不敢冒犯的。”   显昭帝冷笑一声,嘴角勾出讥讽的弧度:“真龙天子?这话不过是蒙蔽世人罢了,谁坐在这龙椅上,谁便是真龙天子。”说完,他目光落在了小几上的空碗中,眼底闪过得意的笑,他虽不是真龙天子,可却也能长生不老,这万里河山终究只为他一人所掌控。 第112章   秋末,拂月居内的木芙蓉被风吹得瑟瑟作响, 晋安郡主微眯着眼睛斜倚在镂空雕麒麟戏球纹的罗汉床靠背上, 手上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粉彩缠枝莲纹酒盅, 里面还余下半盅残酒散发着清洌的香气。   盼巧挑了帘子进来, 脚步声轻而缓, 走到罗汉床前后, 轻轻一福, 低声道:“郡主,国公爷回府了,说稍后便过来。”   晋安郡主半眯的眼眸倏地一睁, 把手上的酒盅衔在唇边, 一饮而尽后,随后便把酒盅掷到了小几上。   沛国公到了拂月居时,晋安郡主正阖眼养神, 屋内的酒气让他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随即清咳一声,示意晋安郡主他人已来了, 晋安郡主缓缓的睁开眼, 一指罗汉床上用小几隔开的空位。   “你有事寻我?”沛国公身上亦带了些许酒气, 只是眸底却十分清明。   晋安郡主抬眸,目光随意的在沛国公身上一扫,嘴角勾了勾:“怎么还把酒洒在身上了。”   沛国公眸色微微一变,似掩饰一般抖了下身上玄色的官服,说道:“许是刚刚吃酒时不小心沾上的, 一会我还有事要忙,你若没有紧要的事,便等我回来再说吧!”   “不是刚从宫里回来吗?怎么还要去?”   晋安郡主似笑非笑望着他,这种近乎讥诮的神色让沛国公心里十分不受用,下一瞬却眸光一冷,脸色沉了下来:“你派人跟踪我。”宫里如今戒备森严,可以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哪怕有卫皇后在,消息也是难以传出,他进宫一事自不可能是从宫中透出的消息,那就必然是有人跟踪了自己。   晋安郡主神色淡淡,并未因沛国公突然冷下的脸色而有所变化,她身子微微一正,髻上的芙蓉多宝垂珠步摇轻轻的晃动了下,勾住她的鬓角,她抬手把那珠子捋下,微微一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难不成有没有人跟踪你你自己还不清楚?”   沛国公心头一沉,眼底露出一丝阴冷之色:“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这一次,阿姈你越轨了。”   晋安郡主冷笑一声:“我不知什么是越轨,我只问你一句话,我母亲和姐姐可会平安?”   “你胡说些什么,圣人因养病无暇陪伴皇后娘娘,这才让岳母带了宗哥儿进宫陪皇后娘娘打发时间。”沛国公沉声说道,目光微有闪躲。   “何必拿这话来搪塞我,宫中是何近况你我皆知,就说这京都近来都有了不小的动静,我不管是谁要闹事,我只要我母亲她们在宫中平安无事,”晋安郡主牙齿紧咬,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你可别忘了,太华如今已在蜀地,我母亲她们若出了事,我便一条白绫吊死在拂月居,到那时,你便等着一家老小来给我们偿命吧!”   “不可理喻。”沛国公甩袖喝道,却不敢把晋安郡主这番威胁之言置若罔闻,他脸色极其难看的看向晋安郡主,咬牙问道:“你要如何?眼下可不是你发疯的时候。”   “我知圣人必有了万全准备,事发之前你必会先得到消息,那时,我要三郎随你一道进宫,你让他带人去兴庆宫护我母亲她们安全。”晋安郡主目光沉了沉,冷声说道。   “你疯了,你既知京都有人要闹事,到时行事必要小心谨慎,你让我怎么带三郎进宫?况且,圣人已有万全准备,皇后娘娘和岳母绝不会出事的。”沛国公眉头紧皱,在屋内来回度步。   晋安郡主红唇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除了三郎我谁也不信,我知这事你能办到,你既准备到时带了傅姨娘生的贱种进宫,难不成还差了一个三郎?”   沛国公猛然回头,眼中带了惊疑之色,他一步步逼近晋安郡主,冷声问道:“你如何知晓这些事的?”他不得不怀疑是禁卫军有人走漏了风声,若不然,他私调了大郎一事她又怎会得知。   晋安郡主眼中露出冷酷的神色,对于沛国公眼底的森然之色,只勾了下嘴角,露出讥讽之色:“我如何得知你且不用管,我只最后问你一遍,此事你应是不应。”   沛国公深呼了一口气,已然逼到晋安郡主身前的身子直了起来,只是目光却始终落在晋安郡主那张依旧美颜的容颜上,眼底渐渐染上了异样的神色。   “是余玄礼告诉你的吧!”沛国公冷笑一声,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她能得到消息的来源之处。   晋安郡主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抬手压了压鬓角,甚至轻笑一声:“何必呢!为了一个庶子的前程便想拿一家老小的命来赌,我既没有拦着你为裴荿铺路,你又何必疑我是想为三郎铺路,眼下这个境况,我还不至于有闲情逸致来坏你的好事。”   沛国公用思疑的目光盯着晋安郡主,半响后,叹了一声:“如你所愿。”他赌不起,圣人言谈之中并未提及宫中任何女眷,到那日,他自是要率人护在圣人身边,怎可能顾及到兴庆宫,若卫皇后和德宗大长公主真在宫中出了事,他相信以他这个妻子的烈性必然是言出必行,而他那个女儿,只怕真会作出让沛国公府满门来陪葬的惊人之举。   启圣二十四年,十一月初六子时,武陵王率八千兵马围攻京都,京城禁闭的四道城门皆被攻破,厮杀声由远及近,显昭帝抱在宗哥儿坐在太极宫大殿的宝座之上,神色不慌不忙,甚至以一种玩味的眼光看向站在下方,衣衫都被汗水打透的两个儿子。   “你们的兄弟是好样的。”显昭帝嘴角翘了下,眼神之中隐隐竟有一种兴奋的情绪。   屋外忽响起了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天空瞬间电闪雷鸣,暴雨顷刻间就来了,狂风疯狂而肆虐的席卷着大地,雨声,雷声,与外面的厮杀声交织成让人难以忘怀的噩梦,宁川王和武陵王第一次摒弃嫌隙,两人对视一眼,皆发现对方身上的锦服被冷汗所浸湿,甚至额上的水珠正顺着两鬓而淌。   “父皇息怒。”宁川王和武陵王同时跪了下来,身子几乎要贴到了地面上。   显昭帝把宗哥儿抱到了案几上,用眼角的余光淡淡的扫了两个儿子一眼,突然放声而笑:“息怒?朕有何怒,朕只觉得悲哀,朕的亲子竟想至朕于死地。”   宁川王和武陵王难以自持的打了一个寒颤,目光惊惧的望着显昭帝,齐声道:“儿臣绝无此心。”   显昭帝冷笑一声,把目光调转到了外面,眼底露出了戾气:“你们来说说,竞元他可会得手。”   “父皇是真龙天子,自有天佑。”宁川王低声回道,他万万想不到他这位弟弟竟有如此胆量,敢行逼宫之事,而他的父亲,这位已坐在帝位多年的男人,似乎已有了准备,或者说,他甚至迫不及待想要以亲子的鲜血以儆效尤。   宁川王极其庆幸,他不曾昏了头脑,作出同样的事来,苏大人说的对,他不单单是他的父亲,他更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他身下的宝座不容人窥视,哪怕是他的儿子,如若窥视他身下的龙椅,他都不介意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显昭帝纵声大笑:“真龙天子?只怕你们几个都想成为这真龙天子。”他在笑,眼中却杀意翻滚。   “儿臣不敢。”宁川王和武陵王头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假话。”显昭帝冷笑一声:“你们都盼着朕死,都想尝一尝这主宰天下的滋味。”显昭帝薄唇勾了下,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大笑道:“你们都是痴心妄想,这天下是朕的,是朕一个人的,你们谁都不可以染指。”   “儿臣不敢,绝无此念。”宁川王和武陵王几乎是同时出了声,身子已抖得不成个样子。   他们这副姿态似乎取悦了显昭帝,他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抹得意自鸣的神色,他把宗哥儿抱了起来,度步到敞开的大门处,眼神瞬间变得阴森:“你们的好兄长好弟弟就要来了,怕不怕?”   怕吗?当然怕,他们自从被显昭帝以侍疾唯有召见宫里就被关了起来,身边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等他们的兄弟真杀进来以后,谁又能护他们左右。   见两人抖的越发厉害,显昭帝笑的更加张狂,回神以轻蔑的眼神扫着两人,呵斥道:“废物,朕怎么有你们这样的儿子,想当初大郎是何其英武,你们但凡有他一半朕又何愁江山无所托。”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显昭帝吸了下鼻子,微眯起了眼睛,他闻到了鲜血的味道,甜美的几乎令人发狂。   窥着显昭帝癫狂的神色,秦四玖躬着的身子弯的更低了一些,莫名的,他想到了一句话,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第113章   镇嘉王率先带人杀进的宫的时候, 显昭帝才知自己往日里竟是小看了这个儿子, 以往在显昭帝眼中,这个儿子懦弱的近乎无能,在三子中一向不显山不露水,而今日, 他手提锋利宝剑,眉眼之间带着浓重的杀气,身上的衣袍更是被血染的看不清本色。   “父皇。”镇嘉王把右手中滴着血的剑插回了剑鞘中, 微微一拱手, 未行跪拜之礼。   “你大胆。”宁川突然护在了显昭帝身前, 厉声喝道,脸上带着悲痛之色,高声道:“三弟,你怎敢如此放肆,还不快束手就擒,父皇必会饶你一命。”   镇嘉王放声大笑, 态度极其猖狂:“二哥,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退下吧!老二。”显昭帝淡淡的开了口。   镇嘉王的目光落在了显昭帝的身上, 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似乎没有料到显昭帝会是这样一种漠然的态度, 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苍惶无措,反而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看着自己,嘴边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你笑什么?”镇嘉王厉声问道, 连一句“父皇”都已不在称呼。   显昭帝微微勾了下嘴角:“你觉得我在笑什么?”显昭帝目光幽深,微眯着狭长的眼眸,掩去了眼底的神色。   不知为何,镇嘉王心底一瞬间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几乎有些惊慌的朝着显昭帝的方向迈了一步,冲他露出一个阴森的笑意:“父皇不想知道现在京都的境况吗?”   “说来听听。”显昭帝不疾不徐的说道,又轻笑一声:“不要说你屠城了。”   镇嘉王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让镇嘉王怒上心头,他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又把血咽了下去,冷笑道:“儿臣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不过你那好孙子眼下怕是已经下去陪大哥了。”   显昭帝瞳孔一缩,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   “你派人去了二郎那。”   “不错。”镇嘉王笑了一声,眼底一瞬间涌现出杀意,看得护在显昭帝左右的宁川王和武陵王心惊胆颤,不自觉的朝后退了一步。   “凭什么,父皇,儿臣一直不明白,有我们三个儿子在,你为什么还要立二郎为储,就因为大哥当年是为你而死的吗?让那样一个废物为储君何以服众,父皇就不曾想过吗?他为储君我们这些做叔叔的心里是如何想的?岂会甘愿有一日跪拜在他的身下。”镇嘉王摇了摇头,突然抽出腰间的长剑,直指显昭帝,厉声道:“儿臣不服,父皇,儿臣不服。”   “朕是天子,朕之决定便是天意,你可知天意不可违。”显昭帝淡淡一笑,却无端让人心里一阵发冷。   镇嘉王狂笑起来,笑的连手上的剑都拿不稳了,半响后,说道:“父皇呀父皇,你当人人说你是真龙天子,你便是神了吗?错了,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什么天意不可违,若真天意不可违,今日我又怎会站在你面前。”他手中的长剑提了起来:“父皇,你老了,该给儿子让位了,这么多年了,您应该也让儿子尝尝坐在那把龙椅上的滋味。”   “你可知龙椅是由无数鲜血铸成的?你不怕?”显昭帝挑了下长眉。   镇嘉王用不耐的语气说道:“父皇又何必如此废话,乖乖的让出位置来不好吗?你都这般年岁了,也该含饴弄孙了,何必非要死把着权利不放。”   显昭帝眼底露出异样的笑意:“朕怕你不敢坐在这把椅子上。”   “儿臣有何不敢?”镇嘉王提剑上前一步。   宁川王和武陵王下意识的朝后一退,这个举动惹来显昭帝淡淡一撇,两人心头一惊,强忍住惧色又挡在了显昭帝的身前。   显昭帝冷笑一声,把案几上的宗哥儿往怀里一抱,站起了身来,镇嘉王一惊,手中长剑一指,喝声道:“你想干什么。”   显昭帝忍不住大笑出声,用讥讽的眼神望着这个愚蠢的儿子:“这般胆色也敢逼宫,朕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蠢货,不忠不孝也就算了,却蠢笨如斯,怎配为朕之子。”说罢,厉声喝道:“把这个忤逆犯上的孽子给朕拿下。”   随着显昭帝话音落地,太极宫内两侧帷帐后面涌出数十名侍卫,领头的正是沛国公裴公瑾,同时殿外更是响起了铠甲刀枪撞击之声,而镇嘉王尚来不及反应过来,已被沛国公擒下,一柄利剑直架脖上。   “带下去。”显昭帝阖上了眼睛,沉声说道。   “是。”沛国公高声应下,手一挥,两名禁卫便拖了镇嘉王朝殿外走去,镇嘉王被拖在了地上,这才回过神来,满目惊慌之色,在对上显昭帝的冰寒刺骨的目光后,下意识的高声求饶:“父皇,儿臣知错了,儿子是鬼迷心窍了,父皇,您饶儿臣一命,饶了儿臣吧!”   镇嘉王的哭喊声凄厉异常,他的下场可想而知,宁川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事情到了这一步,镇嘉王必然是活不了的,这一刻,他心里说不清是何感受,喜悦有之,恐慌有之,复杂难言。   宗哥儿被镇嘉王的喊声惊吓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手紧紧的抓着显昭帝的衣襟,大哭不止。   显昭帝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宗哥儿,笑了一声,夸赞道:“好小子,到现在才哭出声,还是有胆色的。”   宗哥儿哪里能懂的显昭帝再说什么,只知放声大哭,还打了几个嗝,肉乎乎的小脸上布满了泪水,这段日子,他一直都跟在显昭帝身边,显昭帝自是知如何哄他,两手托在他的腋下,把他高高举起悠了几下,宗哥儿的哭声便渐渐小了,便成了小小声的啜泣,最后咧了小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显昭帝回头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两个儿子,这是自己仅存的两子,却如此不堪大用,幸亏自己已不用对他们有所期待了。   显昭帝太过森冷,让人不寒而栗,宁川王和武陵王面对这样的目光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似乎逃避一般。   “连个稚子都不如。”显昭帝冷笑一声,把宗哥儿抱回了怀中。   宁川王眼底闪过一丝羞恼之色,一个小娃娃又懂得什么,怎会知怕字如何写,只是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却露出羞愧之色,随即以袖颜面,口中道:“儿臣忏愧。”   屋外的雨依旧下的个不停,冲刷在地面上把浓郁的血色稀释开,沛国公从外归来时,浑身已湿透,脚下在地面上留下一串的血印,让人瞧了便有触目惊心之感,不免胆寒。   “反贼已尽数诛灭,圣人可回永安宫暂且歇息。”沛国公单膝跪地,恭声说道,目光不期然与显昭帝怀中的小胖子那大大的眼睛对上,眼底闪过一丝柔和之色。   “宫中可有人受伤?”显昭帝淡声问道。   沛国公自是明白显昭帝口中的“人”所指为何,忙道:“宫中妃嫔伤七人,死四人,皇后娘娘和德宗大长公主平安无事。”   “平安无事吗?”显昭帝似喃声自语,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快的让沛国公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   “没有伤到就好。”显昭帝声音淡淡的,又问道:“皇太孙可曾受伤?”   沛国公脸色的神色微变,声音低了下来:“臣无能,皇太孙受了重伤,太子妃为护皇太孙已薨。”   听到皇太孙受了重伤的消息,显昭帝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太子妃的死更不曾让他动容,他神色漠然的走到大殿门口,微带寒意的声音由他口中传出:“厚葬太子妃。”由始至终,他都不曾问过皇太孙的伤势,在他召三王入宫的时候,皇太孙在他眼中已成了一枚死棋,他的生死自然不在他的眼中。   沛国公原觉得太子妃的死有些蹊跷,尚在犹豫是否要实言禀告,却见显昭帝没有多问的意思,他便闭了嘴,躬身送显昭帝出了太极宫,等显昭帝有一行禁卫护着远去后,他才直起了身子,口中舒出一声长气。   “沛国公果然是父皇信重的能臣。”宁川王斜眼睨着沛国公,他如今总算看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父皇特意下的一个套子,就瞧着谁能上套,他好来个杀鸡儆猴,可守卫这样重要的事情却交给了沛国公来做,不可谓不信重。   沛国公淡淡一笑,拱了下手道:“王爷玩笑了,臣不过是尽忠行事罢了。”   宁川王抚掌一笑,眼底微带了冷意:“沛国公对父皇如此忠心耿耿,想来也不会存了私心,难怪到现在我那好侄子还不曾有消息传来。”他这话显然是反着说的,他疑心沛国公已把此事告知了严之涣,若不然,蜀地怎会没有一丝响动,若他不知实情,手中又握有十万大军,必然要趁此机会挥军北上,直捣皇城。   沛国公似未曾听懂宁川王话里的意思,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敛,正色道:“臣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一步了。”说罢,不等宁川王同意,已经转身离去。   宁川王牙齿紧咬,忍不住骂了一句:“老匹夫,也不过是父皇的一条狗罢了,也敢如此猖狂。”   武陵王口中溢出一声轻笑:“那也是父皇的狗,由不得咱们打骂。”说完,挑眉看向了宁川王,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来:“皇兄不回府去瞧瞧?你府上可还有一大家子人呢!”话音落地,便大笑着离去。 第114章   镇嘉王以谋逆之罪被下大狱, 消息传到蜀地的时候, 镇嘉王已被问斩,其家眷尽数流放房陵,子嗣皆贬为庶民,受到牵连的官员达数十人, 其九族与镇嘉王同日问斩。   “太子妃薨了。”   严之涣的眼神晦暗莫名,似有遗憾一般,这样利落的死法实在太便宜她了, 而且, 她死的时机更是不对, 简直逼的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裴蓁轻“嗯”一声,抬手牵了牵滑落在臂弯处的细纱披帛,轻声道:“圣人怕是会召你回京了。”太子妃名分上是他的嫡母,按照礼法来说自是要回京奔丧,为太子妃守孝。   她穿着湘妃色齐胸襦裙,外罩烟雨色窄袖罗衫, 胸前雪白的肌肤大片的裸露在外,严之涣瞧得眼热, 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下, 随即扯过她肩处的披帛挡在她胸前, 这个时候,他自是不敢与裴蓁同床的,以免让她受孕,到时候惹人非议。   “是得回京, 我准备让赵勇带一队人马先行进京,到时候分散在幽州境内。”严之涣手上拿了个小锤,敲了一个核桃仁喂进裴蓁口中,又道:“我想让你留在蜀地。”   裴蓁一怔,严之涣的手指还被含在唇齿之间,下意识的便咬了他一口,眯眼问道:“什么意思?”   “不过是不想你跟着折腾罢了。”严之涣温声说道,语气低柔的不可思议。   裴蓁抬头看着他,突然冷笑一声:“你是压根就没打算再回蜀地吧!”   严之涣嘴角牵动了一下,避开裴蓁锋利的目光,笑道:“怎么会,我可舍不下我的娇娇。”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灼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   裴蓁伸手抵在严之涣的肩膀上,冷声道:“你以为你回不来了,我在蜀地还能安稳无忧不成?可笑,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天真的时候。”   严之涣伸手握着裴蓁的手,见她冷笑,可眼底却带着焦怒之色,不由笑了起来,神色分外的柔和。   “我不过是怕到时候出了意外,留你在蜀地我更安心些,况且,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严之涣低笑说道,把她的指间抵在唇上,轻轻的吻着,他自然明白一旦他在京都出了事,他的娇娇自是不能置身事外,所以他已安排了张萧,一旦他出了事便立即护送她去番邦,虽未必能像现在这样衣食无忧,却能保她周全。   “大郎,让我随你同去。”裴蓁抬手圈在严之涣的脖颈上,软声说道,明眸似蒙了层水雾般,娇娇的央求道:“我到时候就留在幽州,你若出了事,我还能想法子救你。”   严之涣把裴蓁搂的紧紧的,这样的话由她口中说出,让他心头一阵火热,可他却不敢冒这个险,不敢让他的娇娇身处险境。   “听话。”严之涣柔声说道,放低了声音:“回京后我会安排外祖母和岳母带着宗哥儿离京,你在蜀地等着接人不好吗?”   “不好。”裴蓁摇了摇头,贝齿轻咬着下唇,随后口中发出一声叹息:“大郎,你若出事,折的不只是你一人,我知你必然已安排妥当,可寄人篱下的生活不是我要的,更不是外祖母和母亲要的,尊严有时候比性命更重要。”   “歪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严之涣轻声斥道,如若人人都把尊严看的比性命重要,那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裴蓁露出淡淡的笑容:“对于我来说,手无再无筹码那一日,绝不会苟且偷生。”说完,她把脸上贴在了严之涣的胸口处,柔声道:“大郎,你知我的性子,言出必行。”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不敢与她透个实底,严之涣轻叹一声:“娇娇,活的就有希望,我就是靠着这句话一路撑过来的,我知道,只要我活着,便有成为人上人的一天。”   “假话,因为有希望才能活着,如果连希望都没有了,还有靠什么来支撑,况且,男女之间本就大不同。”裴蓁淡淡一笑,她已猜到了严之涣为她安排的后路,能走的也不过是投靠大舅父他们,可大舅舅这两年来身体越发不好,谁又知道哪一日会去了,到时候,草原必会大乱,谁又能护得住她,她这样的女娘,又生的这副模样真到那一日早早的去了反倒走的干干净净。   严之涣神色一震,听明白了裴蓁话里意思,忍不住苦笑,这世间哪里有万全之策,他什么都想到了,却忘记了以裴蓁的容貌,孤身一人不管在哪里都会惹来一场祸事。   “是我想的不够周全。”严之涣面色阴沉了下来,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可走,唯有杀出一条血路方能解了这困局。   严之涣突然目光如电般瞬间凝向裴蓁,半响后,圈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力道大的险些让她痛呼出声。   “我让明凤门会为你而开。”严之涣闭了闭眼睛,将头深深埋入裴蓁白嫩的粉颈间摩挲起来,深呼了一口气,同时作出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   十一月十四,严之涣接旨回京奔丧,裴蓁由赵勇护送随后而至,落在后方的还有一辆华盖马车慢悠悠的行驶着,裴蓁一行人至幽州便止步不前,而严之涣则率五千人马直奔京都,而后命大军驻扎京郊十里外。   在郊外前来相迎的却是宁川王,他比照严之涣印象中消瘦了不少,不过也不让人意外,毕竟他唯一的嫡子死在了镇嘉王谋逆当夜,痛失爱子这一打击几乎让宁川王一蹶不振。   “皇叔。”严之涣一拱手,微微一笑。   宁川王神色复杂的看着严之涣,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曾因生母卑贱而屡屡遭人轻贱的庶子如今竟能与自己平起平坐,还真是世事无常的让人觉得可笑。   “大郎节哀。”宁川王叹息一声,随即在心底嗤笑一声,想起了尚在府里养伤的皇太孙来,彼时这两人还是云泥之别,如今倒依旧是云泥之别,只不过皇太孙已为下,而当年可由人随意轻贱的庶子已站了云端,可以是天壤之别。   严之涣面沉似水,目光深沉的慑人,那双幽深的眼眸几乎不掩饰的透出杀意,口中发出一声冷笑:“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太子妃的死,还是可惜她不是死于他的手中,宁川王相信必然是后者。   “圣人命你连夜进宫,不得有误。”宁川王沉声说道,目光落在后面已扎起的大营上,眯起了眼睛,突然问道;“太华呢?怎么没有随你归京?”   严之涣淡淡一笑:“蜀地离京都路程遥远,她坐马车自不如我打马来的快,眼下,怕还是刚出了蜀地境内。”   “是吗?”宁川王打量着严之涣,似乎在掂量着他话里的真假,随后一笑,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严之涣回身与张萧吩咐了几句,率先跨马而上,带了一千士兵进了城,而他身后正踏上马车的宁川王露出一个诧异的神色,似乎没有想到严之涣会只携一千人马进城,之前因未见裴蓁随行而生出的疑心倒是因这个举动而释怀了。   显昭帝在太极宫内接见的严之涣,他居高临下的高坐在宝座上,神色冷硬的近乎冷酷,眼底含着一抹威压,几乎让人不敢直视,而他红润异常的脸色更让人感到诧异。   “回来就好,二郎如今还在府中养伤,太子妃的丧事总要有人主持,你回来的时间倒是恰到好处。”显昭帝淡淡的开了口,眼神中透着意味深长之色。   严之涣正色道:“孙儿接到圣旨便立即打马赶回了京城。”   “你倒是舍得把蓁娘一个人丢在路上。”显昭帝哼笑一声,不加掩饰的表达出他对于严之涣行程的了若指掌。   严之涣眼底露出一抹异样的神色,果然让姜妈妈一行人随车架在后是正确的,若不然,让圣人知晓裴蓁已抵达幽州之事,只怕他现在已身陷牢笼,与镇嘉王同一下场了。   “孙儿虽不舍,可她身子娇弱,更受不得赶路之苦,倒不如做马车随后,也免受颠簸之苦。”严之涣恭声回道。   显昭帝不明意味的笑了一声,让人去把宗哥儿抱了来,父子二人第一次相见,严之涣以为自己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嫡长子不会有过多的挂怀,哪怕他是裴蓁所出,哪怕他是自己第一个儿子,可四目相对的时候,看见那双肖似裴蓁的大眼睛,他的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伸向他的那双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宗哥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不知血缘的关系是否真如斯强大,他小胖手虽依旧搂在秦四玖的脖子上,可大眼睛却弯了起来,红嘟嘟的小嘴一咧,露出八颗糯米似的乳牙。   “宗哥儿,我是父亲,来,让我抱抱。”严之涣温声说道,想从秦四玖的怀中把宗哥儿接过来。   宗哥儿却突然扭过头,这个举动让严之涣顿时无所措手,只能拿出耐心来轻哄他,半响后,宗哥儿才慢慢的把小胖脸转了过来,小脸皱成了一团,似乎在烦恼该不该让这个男人来抱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的把紧搂在秦四玖脖子上的小胖手递给了严之涣。   严之涣不由自主的咧嘴傻笑,一把将宗哥儿抱起,高高的举了起来,这是他的儿子,是他和娇娇的儿子,他要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他面前,让他成为天下之主。 第115章   太子妃的葬礼已然有人在筹备, 严之涣不过以主事人的身份出现在葬礼上, 这个位置本该由皇太孙来担任,只是如今他卧床养伤,谁又敢用这样的事来打扰他。   莫说严之涣和太子妃之间尚有旧怨,便是他亲爹当年的葬礼上也不见他有多少悲痛之情, 更不用指望他在太子妃的葬礼上能露出什么悲痛之色,好在他眼下心情不畅,寒着一张脸, 倒让人挑不出错来, 至少避免了言官因此参他一本。   德宗大长公主以太子妃丧事为借口, 携了宗哥儿出宫,宗哥儿因养在显昭帝身边的时候时常被人抱着,是以走路并不算利落,小脚踩在地面上不免磕磕绊绊,德宗大长公主弯腰牵着他的小手一步步慢行,府里的侍女见状, 便想把宗哥儿抱起来,德宗大长公主却是一记冷眼扫了过去。   宗哥儿如今说话已是利落,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转, 便伸手拉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裙摆, 然后胖藕似的小手一伸,软软的说道:“祖母,抱。”他尚分不清称呼,不管是德宗大长公主还是卫皇后, 一律只叫祖母。   “是曾外祖母。”德宗大长公主纠正他道。   宗哥儿大眼睛扑闪着,红润的小嘴一张,吐出清晰的字眼:“曾外祖母,抱。”   他实在招人喜欢,平时甚少哭闹,笑起来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状,像一尊观音座下玉雕的童子,饶是德宗大长公主这样偏冷的性子,也对他的喜爱渐渐加深。   “你得学会自己走,没有人能一直牵着你走完所有的路。”德宗大长公主蹲下身来,沉声说道。   宗哥儿神色懵懂,虽听不明白这话里所有的意思,却明白他的求抱遭到了拒绝,小嘴扁了扁,老老实实的把小胖手藏会了袖子里,晃晃悠悠的朝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向德宗大长公主,肉乎乎的小下巴微微一扬:“曾外祖母,走。”他表情得意又骄傲,似乎在说,瞧,我走的多好,快来表扬我。   德宗大长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重新牵住宗哥儿的小手,像当年牵着裴蓁那样,带着宗哥儿走完了这条小路。   “殿下,锦川王来了。”周嬷嬷轻声说道,又看了宗哥儿一眼,不知该不该把他抱下去。   德宗大长公主摆了下手,带了宗哥儿回了屋里,亲手解下他身后的雀金裘,又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酥酪来喂他,宗哥儿小脸一躲,要自己拿了小勺子来吃,严之涣进来时,胖娃娃正拿着小勺子舀着奶白色的酥酪朝小嘴里送,他小嘴张的圆圆的,见他进来,眼睛便睁得大大的,小嘴还含着汤匙,模样怪让人发笑的。   宗哥儿把酥酪咽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拿脚尖点着地,胖乎乎的小身子一扭一扭,好不容易双脚落了地,晃晃悠悠的朝着严之涣走了过去,小爪子一搭,作了个揖:“父亲,安。”他如今已知严之涣是他父亲,只不过依旧生疏,见了礼便又晃晃悠悠的回了德宗大长公主身边,椅子对他来说有些高,便抬手要德宗大长公主抱他,口中软软的道:“曾外祖母,抱。”   严之涣嘴角一扯,大步上前把他抱到了椅子上,之后与德宗大长公主见了礼。   德宗大长公主一指下首处的椅子,道:“坐下说话吧!”   严之涣应了一声,落座后朝四下扫了一眼,德宗大长公主知他这是有话要说,便挥了下手,屏退了屋内的侍女。   “外祖母,太华已在幽州等着与您和岳母会和,您准备一下,太子妃出殡当日我会派人送您和岳母出京。”严之涣声音压的极低,直言而道,这是唯一可不知不觉离京的机会,若错过了,再想离开京城,必要惊动圣人。   德宗大长公主神色一凛,瞬间便知严之涣他行何事,若要逼宫,唯有太子妃出殡当日是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他只能如被斩断翅膀的鸟,围困京城。   “你可有完全把握?”德宗大长公主沉声问道。   严之涣苦笑一声,据实以告:“只有一半的把握,只是,若不一搏,只怕我再难离开京都了。”   德宗大长公主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之时那双凤目凌厉似剑,带有咄咄逼人之色:“我不能走,你让送了阿姈去幽州。”   “外祖母?”严之涣一惊,却德宗大长公主沉声道:“我若走了,卫修明那个老东西必会生疑,到那时难保他不会倒戈相向,禁卫军有大半的人马都出自他的麾下,若他一旦倒戈,你的胜算便又少了两分,况且,幽州的兵权尽为他掌握,他若有异动,你也难全身而退。”   德宗大长公主凌厉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严之涣身上,喝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向我求娶太华之时的许诺?”   “自不敢忘。”严之涣起身,长揖到底。   德宗大长公主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随即道:“裴家三郎已在禁卫军站稳脚跟,那日他会助你行事,我盼事后,你勿忘承诺,一如既往的待我的太华。”   “您得离京,我对太华许有承诺,必会送您和岳母去幽州。”严之涣眼底带了几分急色,若德宗大长公主不走,晋安郡主也未必会走,到时便是事成他又该如何对裴蓁交代。   德宗大长公主摇了摇头;“我已活了这把年纪,有儿有女,更有太华承欢膝下,如今更是曾孙有见到了,还有什么是舍不下的。”她望向了还在吃了酥酪的宗哥儿一眼,眼底目光柔和,转瞬间却眼底蒙上上一层厉色,周身带着一种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威严气势。   “我走不得,我得留在京城让卫修明那个老东西看着,这样他才有胆量孤注一掷助你行事。”   严之涣知德宗大长公主以性命相赌所谓何人,却依旧动容,这世间能有几人肯为他人舍命。   “太华怕是要怨上我了。”严之涣苦笑一声,知他没有办法让德宗大长公主改变主意,除非那日他让人把她打晕过去。   德宗大长公主淡淡一笑,太华的性子她自是知晓的,那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孩子,此事过后,哪怕她安然无恙,也是要与大郎闹上一通才肯善罢甘休的。   “太华被我养的娇,日后你多担待些,不求你能十年如一的牢记那日的誓言,只望你与太华起了争执时,能想起她的好来,还有你岳母,她性子暴烈,却没有野心,将来让她与沛国公和离,你便不用有所顾忌,你姨母她尚算一个聪明人,将来让她出宫在别院将养,她们姐妹也能做个伴。”德宗大长公主似在交代后事一般,神色异常的平静,说到最后,她叹息一声:“我就把她们托付给你了。”   “我以性命起誓,必不会负您所托。”严之涣一脸郑重之色,这一次行的却是跪拜大礼。   德宗大长公主露出淡淡的笑容,她这一生不知受过多少人的跪,当年兄长曾跪于她身前,求她应下和亲之事,离开京都那一日,更是群臣跪拜,唯有今日严之涣这一跪,跪在她的心里,让她便是去了也可放下心来。   “你们父子相见不易,你带了宗哥儿去暖阁吧!”德宗大长公主挥了下手,让严之涣抱了宗哥儿离去。   宗哥儿却不愿意让他抱,只伸出小手给他牵着,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德宗大长公主,这是个念情的孩子,德宗大长公主在心里想着,念着情便好,如此她的太华才是真正有了依靠。   严之涣与宗哥儿算上这次,却只相处过三次,一个还是个娃娃,说话便是利索也不过几个字几个字的蹦,严之涣又一脸严父之态,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宗哥儿倒是自在,没人理他,迈着小胖腿拿了美人塌上的花瓣绣球来玩,那花瓣绣球颜色鲜丽,个头也不小,他扔到地上,便抬起小胖腿踢着,踢得远了,便撵了过去,不小心摔在柔软的地毯上,让严之涣吓了一跳,刚想把他扶起来,宗哥儿便自己爬了起来,也不哭不闹,继续踢了绣球玩,他力气比寻常孩子大,这一脚便踢到了严之涣脚下,严之涣抬脚一踩,挑眉看向宗哥儿。   宗哥儿一呆,歪着脑袋想了想,便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抓着严之涣的衣摆,一手指着他脚下的绣球,一边仰着胖嘟嘟的小脸:“我的,我的。”   那意思是让严之涣把绣球给他,他生的实在是漂亮,胖嘟嘟的惹人喜欢,严之涣忍不住笑出声来,把他抱在膝盖上,说道:“叫爹。”   宗哥儿瞥他一眼,还惦记着地上的绣球,严之涣拿他没有办法,弯腰把绣球捡了起来,刚递过来,宗哥儿便牢牢的抱在了怀里,白胖的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讨好的冲严之涣一笑:“父亲,好。”   严之涣纵声大笑,他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小东西,这精乖精乖的性子,讨好人时的神态,亏得娇娇还说宗哥儿像他,分明是与她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第116章   太子妃出殡当天, 晋安郡主带着宗哥儿悄然无息的被人送往了幽州。   皇太孙作为嫡子, 被人抬着走在送葬的队伍前,严之涣虽为庶子,却是亲王之尊,自也有资格与皇太孙一并打头, 严之涣随意的看了一眼被人抬在一顶露天辇轿上,被风吹的瑟瑟发抖的皇太孙,嘴角勾了下, 他的目光不加掩饰, 皇太孙自是有所察觉, 在目光相对的瞬间,那张俊美的容颜变得异常扭曲,下一瞬便伸手摸向身侧,却在瞬间被护在他左右的侍卫按住了手,顺势解下他腰间的匕首。   皇太孙脸色立时一变,怒视严之涣, 满脸阴森的说道:“你想干什么。”   太子妃葬礼唯有严之涣一人经手,送葬的队伍自然全部都是他的人, 他又何惧皇太孙, 当即便冷笑一声:“二弟还是安分一些的好, 免得让太子妃走也走得不安心。”   皇太孙在傻也看出其中蹊跷,怒目切齿的望着严之涣,牙齿咬的“吱吱”作响,厉声道:“放肆。”   严之涣几乎要仰天长笑, 他走到皇太孙身边,低声讥笑;“如今你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也敢在我面前乱吼。”说罢,打了一个手势,皇太孙身侧的人一个手刀便将人劈晕过去,随即口中惊呼道:“皇太孙悲痛过度,已晕厥过去。”   “还不把皇太孙抬下去。”严之涣喝声斥道,神色冷酷,藏在袖中的手已不自觉攥紧,多年的夙愿终在这一日实现,马上王氏母子便可团聚,严之涣可以想象到他们母子在地下相见时是怎样一幅情景。   太子妃的灵柩被送进了墓穴,葬于皇太子灵柩之侧,随着石门缓缓而落,严之涣眯起了眼睛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天空一片灰白之色,阴沉的似乎那沉甸甸的乌云随时都要坠落。   “回。”严之涣右臂高扬,调转马头,额上的青筋跳动,鼓胀的他脑仁子一阵疼痛。   程纲驭马来到严之涣身旁,低声道:“王爷,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亥时指挥司尽数出动。”   严之涣微微点头,沉声吩咐道:“让人把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尽数围住,若有人要强行突围,格杀勿论。”严之涣不在意名声,更不会在意身后之名,历史是什么,正如他的娇娇所言,不过是白纸一张,胜者自可在上面任意挥毫,只要大权在握,又何惧人言。   启圣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七,严之涣发动明凤门政变,明德与安华两门先后由四千人马攻破,子时三刻另有五千人马如若在无人之境一般由明德门而入,丑时末,两万大军由幽州直攻京都。   显昭帝得到消息的时候,便下令让沛国公率禁卫军迎敌,同时召永宁侯进宫,直至丑时一刻,永宁侯依旧未曾出现,与此同时,传来禁卫军左统领余玄礼叛变的消息,显昭帝瞳孔一紧,脸颊肌肉抽搐着,事到如今,他已明白永宁侯必是叛变了,可他想不通,当年被父皇打压的只能残喘的永宁侯府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施恩如此之重,更把幽州万军交付到他的手上,且立卫氏为后,又因何要背叛于他。   显昭帝显然忘记了,他虽立卫氏为后,然后卫皇后并无子嗣,又如何能保永宁侯府下一代富贵安康,永宁侯手上的幽州兵马在下一任帝王登基后,便会成为一道催命符。   “传朕旨意,让何怀瑞领立即率兵进宫,让杜晓围住兴庆宫,一只苍蝇都不许让它飞出。”显昭帝厉声喝道,一道又一道旨意发下去后,手捂住胸口,猛咳起来,嘶哑着嗓子道:“朕的丹药呢!秦四玖,给朕拿丹药来。”   秦四玖已吓得手脚冰冷,正抖着身子,听见显昭帝的命令下,一边抖一边小跑到显昭帝身旁,拿着小玉瓶的手已不听使唤,显昭帝一手将玉瓶夺过,用牙拔掉木塞,不管瓶口里滚出了几颗丹药,一股脑的都送入了口中。   “圣人,皇后已不在兴庆宫。”杜晓前来回话,声音都有些发抖。   显昭帝脸色瞬间一变,何曾有当日镇嘉王逼宫时的从容不迫,当即厉声道:“让人找,把卫氏给朕找出来,再派人守住德宗大长公主府。”   杜晓应了一声,又急步出了太极宫,在他看来,皇后娘娘自是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出了宫,必然是躲在宫中哪一处,她既如此行事,显然是早知晓锦川王作乱一事,只怕躲身之处非寻常人可以找到,杜晓万万料想不到,卫皇后藏身之所正是已被众人忽略的华清宫。   “大郎他怎敢行如此谋逆之事。”显昭帝咬牙切齿的说道,声音中满是恨意,他何曾会想到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孙子会行谋反之事,在他眼中,君要臣死,臣自该引颈就戮。   秦四玖低头不语,听着外面的厮杀声由远及近,身子抖的越发厉害,在听见沛国公的怒吼后,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显昭帝却无暇顾及他的失仪,双目紧紧的盯着大门出,在瞧见沛国公满身血迹狼狈不堪的跑进大殿后,他双目圆睁,只觉得心跳加速,手脚发麻,只能瞧见沛国公一脸惊急之色,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沛国公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上前直接把显昭帝架了起来,便想带着他突出重围,可惜此时已晚,沛国公虽带人护驾,却难敌严之涣的人马,此时严之涣已手拎一把长刀杀了进来,那刀锋泛着森冷的光,上面的血迹随着他一步步逼近滴落满地。   一夜的杀戮,已令严之涣红了他眼睛,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似要吞噬着大殿内的所有人。   “锦川王,你大胆。”沛国公把显昭帝护在身后,高声呵斥。   严之涣淡淡一笑,伸出舌尖把溅到唇边的血迹舔去,随后道:“岳父大人何不束手就擒,您是娇娇生父,本王自不会伤你性命。”   显昭帝浑浊的眼珠子一转,紧紧的抓着沛国公的肩膀,用淬了毒的阴狠的目光盯着严之涣,厉声叫骂。   严之涣对显昭帝的叫骂声不以为意,只把长刀立在身前,用袖子擦去刀身上的血迹,随后露出一个阴寒的笑意:“您放心,孙儿会让您干干净净的上路。”说罢,挥刀而去。   显昭帝下意识的推了沛国公一把,让他挡住迎面而来的刀锋,沛国公一惊,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显昭帝,在他愣神的功夫,严之涣已手起刀落,利落的斩下显昭帝的人头,人头滚落在地,溅了严之涣一身的血,他无谓的上前把显昭帝的人头放到尸身旁边,随即大喝一声:“宁川王谋逆伏诛,圣人已归天。”   他话音落地,殿外便立时响起震天的喊声:“宁川王谋逆伏诛,圣人已归天。”而宁川王的尸首则被高挂宫墙之上。   “扶岳父大人下去歇息。”严之涣淡声吩咐道。   沛国公几乎暴怒的甩开了钳制住他双臂的两个侍卫,却在下一瞬,弯了脊背,苦笑连连,圣人已崩了,他在反抗又有何用,倒不如乖乖束手就擒,严之涣还能看在太华的情分上饶裴家上下一命。   显昭帝归天的消息随着震天的喊声响彻京都,卫皇后在华清宫内听见喊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从容的整理的衣襟,把手搭在魏保的手腕上,回头看了一眼双目圆睁,已没了声息的裴太后一眼,闭了闭眼睛,冷声道:“太后薨逝,华清宫上下尽数陪葬。”   魏保应了一声,用惊惧的目光窥了卫皇后一眼,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皇后娘娘会亲手了结裴太后的性命,他一闭眼,便想起裴太后临死前挣扎的样子,那双怒睁的眼睛里满是怨毒之色,让人不敢直视。   “派人去请大长公主进宫。”卫皇后握着魏保的手腕,指甲已掐进他的肉里。   魏保忍着疼,把太后已薨逝的消息传了出去,随即小心翼翼的与姜嬷嬷扶着卫皇后走出了华清宫。   永宁侯四子卫子善在喜讯接连传来的时候,几乎要瘫倒在地,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寒风打透他已被鲜血浸湿的衣衫,冷的他直打哆嗦,他几乎维持不住站姿,手用力的握住身边侍卫的手臂,声音中带着颤音:“请德宗大长公主,快,皇后娘娘请德宗大长公主进宫。”说完这话,卫子善脚下终是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德宗大长公主身上穿着耀眼的华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色冷硬,目光扫向卫子善的一眼充满了凌厉之色。   “你很好。”德宗大长公主淡淡的开了口,卫子善的以命相护她全然看在了眼中。   卫子善仰头望着德宗大长公主,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死咬着牙关,极力控制浑身的颤抖。   “去幽州接太华母子回京吧!”   德宗大长公主淡声说道,眼里有了神采,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神采飞扬,狂风吹得她裙角飞扬,她却从容的迎风而行,这一刻,哪怕是狂风骤雨亦难抵她满身威势。 第117章   裴蓁曾说过, 再次踏上京都这片土地的时候, 她要让明凤门为她母子而开,这一天,终于到来。   卫子善护着裴蓁一路进京,直到明凤门前右手扬起, 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之后拿出锦川王府令牌,沉声喝道:“锦川王妃在此, 速开明凤门。”   裴蓁命人打开车门, 牵着宗哥儿从车厢走出, 她云鬓高绾,华彩珠翠晃人眼目,身披银狐大氅,脚下的轻纱裙摆如云彩浮动,极尽曼妙之态,可却无人敢抬头目视, 一众人皆低头屏息,静待裴蓁踏入明凤门。   裴蓁瞧着高阶上含笑而立的严之涣, 红唇轻轻勾起, 低头与她身侧的宗哥儿道;“你父亲来接我们了。”   宗哥儿抬手指着不远处迎风而立的严之涣, 大眼睛轻轻眨了眨,笑嘻嘻的道:“是父亲。”   他话音刚落,严之涣似已经等不及一般,大步朝她走来, 到了身前一手抱起宗哥儿,一手牵住裴蓁的手,笑意在眼角蔓延开,他深深的望了一眼裴蓁,随后畅快的笑了起来。   在这个天下权势聚集的地方,他娇妻爱子皆在身侧,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让他快活。   启圣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卫皇后拿出盖了大印的诏书,诏书上的字迹与显昭帝的字迹如出一辙,让人难以辨别真假,哪怕百官明知此诏书不大可能出自显昭帝之手,也无人敢提出异议,只能做聋作哑,当即下跪,口称万岁,并请严之涣择吉日登基。   启圣二十五年一月初三,严之涣登基为帝,承袭国号启圣。   二十五年一月初四,颁布第一道圣旨,册封裴氏为后,子朝宗立为太子。   二十五年一月十五,卫太后不顾圣人与裴皇后劝阻执意迁宫,去往京郊别宫,过了三日回城与德宗大长公主比邻而居,当然,卫太后愿意住哪是她的事情,百官在非议也无用,总不能强行让她再住回别宫去,是以非议两日便闭上了嘴巴。   严之涣的为帝之路才刚刚开始,他善用兵,却不曾习帝王之道,初登基便有一难题摆在眼前,沛国公于公是先帝忠臣,于私,是裴蓁生父,可对于严之涣这个新帝而言,沛国公作为先帝忠臣,更曾拼死护驾,更知他曾亲手斩下先帝头颅,这样的人他自不能留他性命,可作为皇后之父,他若发作了沛国公,显然是打了裴蓁的脸面,是以才让倍感为难。   裴蓁知他为何烦心后,不由笑出声来,为他解了这难题:“父亲已年迈,也该颐养天年了,到时三哥袭爵,这爵位自是要递减为侯爵之位,圣人到时可加封父亲为承恩公。”   作为皇后的娘家,沛国公府自是要所封赏,承恩公历来都是皇后娘家的封号,却不世袭,而裴三郎所袭侯爵之位等到下一代依然要递减,到那时候,除非裴三郎或其子嗣不世之功,才有可能让严之涣再次加封。   朝堂之上,沛国公主动提及让爵与三子,严之涣当即加封他为一等承恩公,文武百官不约而同想到了卸磨杀驴一词,认为严之涣是拿沛国公来探路,百官认定裴蓁不会善罢甘休,却不想连续几日宫中都不曾传出任何消息,这被百官认为是风雨前的宁静。   过了几日,宫里的圣人与裴皇后依旧鹣鲽情深,承恩公府传出惊人的消息,晋安郡主竟与承恩公和离,现已搬出了承恩公府,暂居在德宗大长公主府。   众人几乎要惊掉眼珠子,简直是闻所未闻,皇后之母怎可是和离之身,她是这是想打圣人的脸还是想打裴皇后的脸?他们到底要不要参上一本?可参谁?承恩公早已不上朝,据说在家颐养天年,晋安郡主一个妇人,他们参之又有何用。   严之涣初闻消息也是惊愕非常,问裴蓁道:“岳母和离了你可知?”   这样的大事裴蓁自是知晓的,便道:“大惊小怪,你又不是不知母亲与父亲之间势同水火,她和离又有什么可奇怪的,难不成还非要做一对怨偶?还是……”裴蓁眼眸轻挑,斜睨着他:“你觉得母亲和离伤了你的颜面?”   严之涣忙摇着头,讨好的笑道:“怎会,我不过吓了一跳,听说岳母暂居外祖母府上,这样多有不变,不若我赐一座府邸与岳母,你看如何?”严之涣为表明心迹,还打算为新宅子题字赐匾。   裴蓁大惊失色,嘴角抽了下,委婉的说道:“此事我来便可,免得因这点小事又让言官在朝堂上谏言。”她实在不想说,就他那一笔字实在羞于见人。   严之涣近日来也在刻苦练字,自觉字已颇能见人,见裴蓁这般嫌弃,不由露出委屈之色:“昨日你还说我的字已颇有长进。”   裴蓁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哼笑道;“比起当年的字是长进了不少,至少不像狗爬了。”   严之涣颇有些得意的笑了一声,觉得有进步就是好的,他又想起当年他递往洛邑的信来,缠在裴蓁身边问道:“我当年写给你的信呢?可有留在身边?”   裴蓁抿笑不语,避开严之涣期待的目光,有一点点心虚,严之涣不觉失望,只是他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下一瞬便兴致勃勃的道:“那我在给你写,这回可不许丢掉了,要一直攒着,等将来咱们都老了,拿出来瞧瞧岂不有趣。”严之涣在裴蓁从不以朕相称,一口一个我极是自然。   他黑眸里注满了笑意,说的话又这样打动人心,裴蓁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藕臂揽住他的脖颈,娇声道:“那我可要给你回信?”话语中充满了打趣的意味。   严之涣佯怒道:“敢不回你试试看。”   “不回你待如何?”裴蓁歪着头瞧着他,眼底溢满了笑意。   严之涣如饿狼扑食一般把裴蓁压在身下,牙齿磨了磨,在她白嫩的脖颈上啃了一口,吮出一抹暧昧的红痕后,笑道:“你若不回,我便让你起不来床。”说着,又低下了头,含住裴蓁鲜红欲滴的唇,轻轻挑弄。   百官等了几日,也没等来严之涣对于晋安郡主和离一事发表任何不悦的看法,反倒是还赐下一座府邸,以供晋安郡主居住,那宅子正是他为亲王之时所居的锦川王府。   这应是爱屋及乌,说不得就是晋安郡主再嫁,圣人都会乐呵呵的为其备下嫁妆,然在为岳母送嫁,百官无不这样做想,更有一些人认为自己明白了晋安郡主和离的原因,下朝后便纷纷用暧昧的目光瞧向了余玄礼,余玄礼已卸了禁卫军的差事,如今正任兵部侍郎一职,他有爵位在身,又他不曾娶妻生子,正室之位一直悬空,倒让不少人打起了他的主意,曾有一位老大人托人为女儿说亲,余玄礼却一脸感慨,露出一副追忆往事的神情,直言道自己心中已有人,此生若不能得她为妻,宁可终身不娶,他一席话传出,顿时受一众女娘追捧,把他捧为最佳夫婿人选,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不能成为他心目中的朱砂痣。   这人是谁,小辈们不知,老一辈却有不少人心知肚明,只是晋安郡主那时承恩公之妻,有些话她们自是不会乱说,等晋安郡主和离后,京里便悄悄传起了一些流言蜚语,都说晋安郡主和离是为了成国公,两人当年如何情深意切,奈何造化弄人,一个被迫所嫁他人,一个却情深不悔,愿用一生等候,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有情人将终成眷属。   这样的流言百官自也有所耳闻,都认为此言不需,是以一个个看向余玄礼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揶揄之色,更有甚者当面恭贺于他,惹得他苦笑不已,他倒是日日都去晋安郡主府报道,想要大献殷勤,奈何人却连大门都走不进去,他想抱得美人归,却也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晋安郡主听到流言后大怒不已,她本就是个急躁的脾气,又认定这流言与余玄礼有关,想到他日日在她府外作出一副望妻石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等他再来府里报道的时候,这回府门却是大开了,迎接余玄礼的却是一群拿了大棒子的下人,余玄礼虽武艺不凡,可却也不敢伤了晋安郡主府里的人,当下慌忙而逃,颇有几分狼狈之态。   余玄礼如今在京里也是极有名气的,他被晋安郡主府里的人撵的抱头鼠窜,此事当天便传开,连德宗大长公主都有所耳闻,亲自登门问起此事,其意便是,你若尚对余玄礼有情,都这般年纪了也别继续别扭了,好人凑一起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晋安郡主惊愕非常,哪里想到连自己的母亲都误会了,什么叫她在闹别扭,她和姓余的又有什么别扭可闹的,当即羞恼成怒,拿了马鞭,打马直奔成国公府而去,又为京都上演了一出好戏,这次,却是连严之涣和裴蓁都被惊动了。 第118章   晋安郡主年少时的风流自然没有人在裴蓁面前提及, 她当年不知道她的母亲还曾与成国公有过一段情, 不得不说,这下连她都疑心晋安郡主和离是因为成国公了。   晋安郡主见裴蓁面有古怪的盯着她,不由恼了,嗔道:“做什么这样盯着我瞧。”   裴蓁清咳一声, 她受了外祖母嘱托,要试探一下母亲的心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才好, 想了想, 便坐到晋安郡主身边, 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笑吟吟的道:“我是瞧母亲面色红润,似有喜事盈门。”   “呸。”晋安郡主啐了一口,狐疑的望着裴蓁,问道:“你不是也听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吧?我告诉你,我和你父亲和离和姓余的可没有一分钱关系, 我不过是懒得和他还挂那虚名罢了,我都这般年纪了, 总该为自己活一次吧!”   裴蓁抿嘴直笑, 无辜的说道:“瞧您气的, 我也没有说什么呀!更没提成国公,您怎么说道他的身上了?”   晋安郡主一时语误,没好气的说道:“那你说什么喜事盈门,没得胡言乱语。”   裴蓁“咯咯”直笑, 用银签子扎了一个蜜瓜喂给晋安郡主吃,笑道:“这蜜瓜可甜了,还是成国公送进宫里来的,母亲吃着可好?若喜欢,一会让人带两个回去。”   成国公改走曲线救国的路线,从裴蓁身上着手,希望她能为自己美言几句。   晋安郡主这下子吃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恨恨的把蜜瓜咽了下去,冷哼一声:“一点也不甜,有什么可吃的。”   “母亲,您是觉得这蜜瓜不甜,还是因为是成国公送来的蜜瓜,故而才不甜?”裴蓁歪着头笑盈盈的问道。   晋安郡主羞恼成怒,伸手在裴蓁腰间软肉上掐了一下,骂道:“别人胡言乱语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跟着兴起,有个和离的母亲还不够,怎么还想有个二嫁的母亲?”   裴蓁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笑道:“我又何须在意别人说什么,普天之下谁能管得到我的头上来。”   “给你美的,圣人还管不着你了?”晋安郡主冷笑一声,拿眼睨着裴蓁。   裴蓁秀长的眉一挑,理所当然的说道:“他才舍不得管我呢!”说完,红唇一嘟:“您别转移话题,说您呢!怎么又绕道我的身上来了,您难不成还想一个人就这么过了?您要是不喜欢成国公,那便学了外祖母,身边有几个人陪着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这话像个什么样子,晋安郡主当即瞪了裴蓁一眼,脸色一沉,面有薄怒道:“你在说我可就走了。”   裴蓁抿嘴一笑,摇了摇晋安郡主的胳膊,软声道:“不说了,不说了,您别恼,我就是瞧着成国公也颇为有心,觉得您错过了有些可惜罢了。”   “什么有心,我看你是叫几个甜瓜给收买了,难怪人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这两样是都占了。”晋安郡主轻哼一声,心里暗骂余玄礼狡猾。。   余玄礼在太极宫内打了一个喷嚏,当即为其失礼告罪,严之涣倒是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让余玄礼起身,他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朝堂之上高声骂人的事也是常有的,今个早朝他还将御史文大人骂个狗血淋头,只因他登基后未曾大赦天下,便让那文御史三天两头谏言,闹得他头疼不已。   “给成国公看座。”严之涣吩咐道,眯着眼睛打量着余玄礼。   “成国公已到了半百之龄吧!”严之涣含笑问道,不得不说他保养的甚好,瞧着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身量又高挑修长,早朝的时候往那一站,在一群胡子拉碴的老大人里,他可谓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和他那岳母倒也相配。   余玄礼不知严之涣怎么会关心自己年龄的问题,忙起身道:“回圣人,臣正值知命之年。”   严之涣点了点头,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些年你就真没近过女色?一直在等朕的岳母?”   余玄礼老脸一红,不想这事都传到了严之涣的耳中。   严之涣大笑一声,手压了压:“坐下说话,没准过不了多久你就和朕成为一家人了。”   余玄礼正了正脸色,坐下回话道:“不怕圣人笑话,当年却是我对不起她,为了家族辜负了她的一番情意,臣如今这样的下场纯属自作自受。”说着,露出一个苦笑。   严之涣对于成国公和晋安郡主当年因何而分开已有所耳闻,一边是家族,一边是所爱之人,换做任何人都会难以选择,这件事,也不能说成国公完全做错了,他若真弃家族而不顾,那便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站在男人的角度来说,严之涣还真不能否定成国公的选择,而且,私心来说,他还得说成国公的选择是正确的,要不然现在他的娇娇还不知在谁的肚子里猫着呢!   “现在找补也不算晚。”严之涣笑道,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朕和皇后是没有意见的,一切还要看岳母的意思。”   余玄礼当即大喜,起身谢礼,他也是经事良多,这一刻却激动的手都颤抖起来,严之涣见状,生出一种理解的心情来,想当年,他得了德宗大长公主首肯后,何曾不是这样激动。   “朕要过兴庆宫与皇后一道用膳,成国公也随朕同去吧!”严之涣看了一眼余玄礼,语气里带了些许的笑意。   余玄礼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若是圣人与皇后两个用膳,圣人自不会让他一个外臣跟去,必然是还有旁的人在,至于那人是谁,不用想也知不是卫太后便是德宗大长公主或晋安郡主,不拘是哪个,对于他来说都是好的,讨好未来岳母或姨姐自也是紧要的事,若是晋安郡主,那就更好了,当下,余玄礼便长揖到底,谢过严之涣大恩。   严之涣大笑一声,携了余玄礼去往兴庆宫。   裴蓁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叫了姜妈妈来陪着她和晋安郡主打牌,她赢得少输的多,大赢家又是晋安郡主,便笑着打趣道:“母亲好手气,说不得今天要有好事发生呢!”   打了一会的牌,晋安郡主也觉得乏了,把手上的牌一扔,懒懒的朝后一靠,笑道:“能有什么好事。”她这样的身份,自是什么都不缺,对于她来说,最好的事莫过于女儿与外孙能一直平安无忧。   裴蓁抿嘴笑而不语,吩咐人下去布膳,等严之涣携人来了后,才笑道:“我说今儿的喜鹊怎么叫的格外欢畅,原来是成国公进宫了。”   晋安郡主板着脸,狠狠的瞪了余玄礼一眼,起身与严之涣见礼,严之涣哪敢受她一礼,没等她福身便赶紧出声拦住,干笑道:“朕和成国公正商讨朝事,正好到了用膳的时候,就带他一道过来了。”   晋安郡主如何不知这一出是裴蓁串通了严之涣做的戏,当即便羞恼的睨了裴蓁一眼,说道:“圣人来的巧,您来来了正好陪皇后一道用膳,臣妇便先回去了。”说罢,人扭身就走,可见是真的恼了。   严之涣与余玄礼递了个眼色过,余玄礼当即行礼退了下去,一转身,脚下的步伐便加快了速度,撵着晋安郡主,口中道:“阿姈,我送你回去。”   离的远了,裴蓁还能听见晋安郡主拒绝的声音和余玄礼讨好的话语,忍不住就笑出声来:“成国公这把年纪了,还如此做伏低做小,可见年轻时便没少受母亲的气。”   “狭促。”严之涣失笑摇头,又道:“我倒觉得这副场景颇有些眼熟,可见我和成国公怕是真有翁婿之缘。”   裴蓁拿眼睨着他,娇声问道:“听你这意思,你是觉得成国公颇为可怜,你还挺感同身受的。”   虽是如此,可严之涣哪敢承认,忙长臂一伸把人捞进怀中,低笑道:“冤枉我了不是,我不过是觉得成国公这把年纪了,都不曾抱得美人归,哪里比得上我年纪轻轻就把你娶进门,还给我生了一个千伶百俐的小子。”说道儿子,严之涣甚是得意,他自己书读的不多,只知舞刀弄枪,如今坐在这把龙椅上,才知书到用时方恨少,对于儿子的学业自是非常上心,朝宗如今不过两岁大一点,便已请了大儒为他启蒙,如今字已写的颇有样子,虽歪歪扭扭,可也能分辨出是何字,这让严之涣异常得意。   宗哥儿不禁念,严之涣那厢还在与裴蓁柔情蜜意,一双手不老实的勾着对襟上的细带,宗哥儿便迈着小胖腿跑了进来,一下子就滚进裴蓁怀里,气的严之涣牙齿咬的“吱吱”作响,骂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宗哥儿不怕严之涣,躲在裴蓁怀里眨着大眼睛,小手一揖:“儿臣给父皇请安。”   “你给我出来。”严之涣沉着脸说道。   宗哥儿回头瞧了瞧裴蓁,见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便反手搂紧了她的脖子,肉嘟嘟的小脸贴着她胸口,小嘴嘟起来,撒娇道:“母后,儿臣饿了。”   严之涣眼睛立时瞪起来,抬手指了指宗哥儿,吃起了飞醋:“你小子往那贴呢!”说着,上前单手就把宗哥儿拎了起来,长臂一圈,夹着他的腰就大步流星的带了他出了兴庆宫,决定好好教教他何为“规矩”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正文已经完结了,现在写的应该算作番外,会有沛国公那一家子的结局,晋安郡主和余二郎的结局,还有德宗大长公主和长大后的宗哥儿。 本书由 little-mink 整理 更多好书尽在m.jjxsw.com--久久小说网手机版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