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sheecho】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之就是不想嫁给你 作者:药渣   文案:   隆冬,望京城,北风呼啸,寒意入骨。   得了裴郁宁一句“夫人心机深沉,我自叹弗如”的颜书语,长夜里闭目而逝。   从庆州商家女到望京神威侯夫人与骠骑大将军夫人,她耗尽心血,劳碌半生,却徒留满心遗憾。   一场浮生大梦,睁眼醒来,她再不想重复旧路。   时移世易,前世今生,一切已然不同,却不妨同前世夫君孽缘不改。   今生一句话定姻缘:抱歉,就是不想嫁给你。   一句话文案:前世血泪耗尽,今生能否再得圆满?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甜文   主角:颜书语 ┃ 配角:裴郁宁 =====================   ☆、第1章 1-1前尘旧事   隆冬,望京城,北风呼啸,寒意入骨。   已近腊月的天色比以往更加阴沉,如今还未到午膳时间天已近黑,让侯在大雄宝殿之外的老妇人心焦不已。   夫人病弱,却还要硬撑着身子来玉佛寺祈福,不提家中那些烦心事,单是今年较之往年更冷的天气,就让她忧心不已。   “夫人?”犹豫许久,到底是出声唤了一声。   颜书语跪在蒲团上,看着面前的佛祖金身,同往年一样,求了个全家平安康健。   旁边敲着木鱼的老和尚慈眉善目,见人跪拜完毕,放下木鱼锤,口宣佛号道了一句,“夫人且保重自己。”   颜书语笑笑,顺着身边人的动作勉力起身,同人施了一礼便安静转身离去。   老和尚看着那几人远去的背影,满目慈悲的摇头叹气,“误了。”有大慈悲大福缘,却是要误了。   今生福报前世修,但愿这福报来世能享吧。   殿外有零零散散小雪飘落,老和尚叹口气,回了殿内继续闭目诵经。   天上雪花拂上脸颊,那比刺骨北风温柔许多的暖意让颜书语抬头看了看天,虽然天色昏暗,这飘飞的雪花却如春日柳絮飞舞,让她驻足看了一会儿。   “夫人?”扶着自家夫人的大丫头春雪开口唤了一声,今日天气这般冷,她有些担心夫人的身体,不愿她参拜完后在外停留太久。   颜书语收回视线,对着贴身婢女笑了一笑,顺着她们的力道往山下走。   自从大损元气之后,她身体一直不太好,近两年年纪越大越是不好受,即便那时候专门在温泉庄子上修养了大半年,也只养回了不多的一点精神气,这身体如今于她而言只是拖累,可是太多人太多事离不开她,于是她也就只能努力撑着。   今晨早起,她心血来.潮,突然想起年关将近,才轻车简行的带了仆从前来寺庙参拜,取回了供奉一年的平安玉。   许是大雪将至,天气越发阴沉,即便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披风,却还是冰寒刺骨。   “夫人,何苦来的?”作为从小看着姑娘长大的奶妈妈,李氏心中哀痛,夫人原本身子就不好,这大冷的天何苦出门折腾自己。   “想起就来了。”颜书语咳了两声压下喉咙里的干哑,笑容不以为意。   李妈妈本想再说些什么,想起自家姑娘越发孱弱的身子,终是压下了那些话。   刻着神威侯府纹章的马车停留下山脚下,天气恶劣,上山参拜的人也不多,马车孤零零的停在原地,越发显得萧瑟。   颜书语顺着脚下的台阶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山的时候心里不知想着什么走得飞快,下山却觉得脚步分外沉重,冷不防脚下突然失了力,差点一路跌下山去,让旁边扶着的李妈妈和两个侍女差点吓破了胆。   “我的夫人哎,”李妈妈抖着手将人死死搂在怀里,消瘦的身体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愈发显得轻飘,“你这是要心疼死妈妈啊。”   许是被差点跌了一跤的惊吓醒了神,颜书语精神振奋许多,看着一脸苦涩的奶娘出声安抚,“妈妈放心,我没事。”   李妈妈慌乱的擦干眼泪,同旁边更加精心的侍女扶着夫人下了山。   马车里,手脚伶俐的婢女赶紧送上一杯热参茶给人补气,颜书语抿了两口,气息舒缓许多,也终于有心情开口询问其他,“今年听说北地雪大,十三行那边打算什么时候来报账?”   春雪送上热帕子给夫人擦脸,将早上被人通传的消息报出,“十三行内的大商们安排在了腊月十三到十六那几日,我们自家的管事则早已准备妥当,查账报账之事任由夫人随意安排。”   颜书语点点头,没说什么,只半闭着眼抿着参茶,似是养神。   旁边春雪看向李氏,李氏摇摇头,示意现在别打扰夫人,难得自家姑娘这会儿有了点精神,她不想她太劳累。   春雪将帕子重新放好,将炭炉里的银丝碳重新添上,以便驱逐寒意。   马车内一时间暖意融融。   ***   神威侯府作为望京世家贵胄,门楣显赫,颜书语刚下马车,就看到了侯府门前侍立的管家与随从。   触到她的视线,管家赶紧上前两步低声道,“侯爷下朝回来了,正等着夫人。”   三个多月了,难得今日竟有裴郁宁专门等她的时候,颜书语面上带出些笑意,步伐不急不缓的进了门。   若是从前,她是半分也不舍得让他等的,或许是今日出门吹了些冷风,就连心肠都冷了。   这么想着的她,嘴角笑意不免有些讽刺。   一路去往主院上房的路上,所有人均噤若寒蝉,府里的气氛如同今日的天色一般低沉压抑。   李氏面带忧色,才刚撩起门帘,就听到内室冷肃低沉的男声,“你们都下去。”   颜书语听声音就知道她的夫君心情不佳且没什么耐心,拦下奶娘意欲开口的动作,自己撩了门帘入内。   因她常年用药的缘故,内室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难得今日裴郁宁有耐心等她,颜书语笑了笑,要知道,此前他已经三月不曾入这扇门。   “侯爷今日下朝倒早。”她解下狐裘,寻了个离熏炉最近的位置取暖,裴郁宁神色淡漠,许久才出声道,“你今日去了玉佛寺。”   “邻近年关,总要去瞧瞧的。”颜书语看着炉中袅袅烟气,凑上去嗅了嗅,不错,是她喜欢的梨花木。   “祯儿和玉儿我送去了外祖家。”他说完这句话,室内就恢复了静寂。   裴郁宁口中的外祖自然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颜家,他今日来也不是同她商量两个孩子的去处,不过是知会一声,让她这个母亲别上门去讨嫌,这种事情以往发生过太多,她早已习惯了。   若是从前,她少不得多说两句,或者为孩子的去处同他起争执,今日却因吹了冷风的缘故,懒怠再为这些事情动气。   见她许久未有回应,裴郁宁也就没了耐心,起身出门。   “你想的话,就把人迎进门吧。”颜书语终于在丈夫将要出门前开口,笑语盈盈的模样不见半分勉强,倒是让熟知她性子的裴郁宁停下了脚步。   “随你自己喜欢吧。”她抬头看过来,眼角眉梢还留有笑意,一如以往。   裴郁宁眉头微皱,眼神深沉,许久后,满是忍耐的闭了下眼睛,那些隐忍与压抑尽皆不见,只留下几分疲惫与不虞,愈发显得神色冷漠,“夫人心机深沉,我自叹弗如。”   “陛下已经收回旨意,人不会入门,夫人也不用再担心。”   颜书语先是愣了下,转瞬间就从善如流点点头,笑意更深了些,“我知道了。”   看来他确实很不高兴,不像从前一样叫她的小字,而是唤了夫人,不过也是,换谁遇到这种事,处在他的位置都是要不高兴的。   不过,那又如何呢,颜书语低眉浅笑,她可是再懒得在乎他高不高兴。   裴郁宁说完那句话后就直接出门去了书房,沿着门缝进来的寒气让颜书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来今年真的是比往年要冷上许多。   李氏见人离开,立刻进了门,看着神情若有所思的夫人,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声。   颜书语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迷茫,刚才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好了些,到这会儿竟又给忘了。   “妈妈,把我那幅梨花绣样找出来吧,正巧这会儿闲着,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也好。”   见夫人并未同以往一样情绪低落,还想起了许久不动的绣活儿,李氏心情复杂,最终还是抵不过她的笑容从压箱底的木盒里找到了那块陈旧的梨花绣样。   这两年不知怎么回事,她经常想起这块从前没能绣完的梨花帕子,说起来,这绣样还是当年她刚出阁时撂下的绣活儿,如今竟不知怎么给想起来了,也亏得李妈妈一向精细没给扔了出去。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做绣活儿的,”颜书语看着手上陈旧的绣样,感叹了一句,“不过那时候总是没工夫。”   李氏愣了下,想起从前在老太太那里的日子和入了侯府后的生活,心中酸涩,慢慢回了一句,“姑娘若是喜欢,现在拾起也不晚。”   颜书语笑笑,却并未回答,一针一线的仔细绣起那瓣瓣梨花,神色恬静柔和。   屋子里越发的静谧,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也分外清晰。   “终归是不如以前了。”对比着手底下的凌-乱针脚和从前的细密整齐,颜书语叹口气,收起了针线。   “姑娘,下雪了。”李氏不愿意她想太多,转而提起了其他,姑娘从小就喜欢下雪天,或许心情能好些。   “没有梨花有雪花也不错。”颜书语起身凑到窗前,打开窗子瞅了瞅,北风裹挟着漫天飞舞的鹅毛雪花迎面而来,让她眼神亮了亮。   看了一会儿雪花,李妈妈终归是担心她的身体,劝着人坐下歇息。   颜书语揉揉酸涩的眼睛,在奶娘担忧的眼神中笑道,“妈妈今日也乏了,早些下去休息吧,我先睡会儿,等醒了再用吃食。”   李氏将人扶上床,一切事宜处理妥帖,才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出了内室。   屋里越发幽暗。   颜书语心不在焉的看着帐幔上的刺绣与花色,想起裴郁宁夸她心机深沉的话,能得他这一句评价也算不错了,望京谁不知道神威侯寡言少语呢。   她似乎在望京贵妇圈还是有个贤名的,夫婿神威侯为一品骠骑大将军,容貌俊美位高权重,一双儿女即便是从小在外祖家长大,在京中也颇有才名,这侯府内院更是从无妾室通房,再清静安宁不过,可以说是羡煞京中众多女眷。   但于她而言,这看似美好的生活下面却太多瑕疵,只有身在其中,才知个中滋味。   说起来,她倒不是故意把持内院不给进人,既是陛下旨意,她本该遵从,只是不能不为两个孩子着想,因此要拼力挡上一挡。   祯儿和玉儿被送走,或许也和她这次的自作主张有关?   胡思乱想了一通,渐渐地终于有睡意涌上来,神思困顿的时刻,突然想起来,自己自从入了畅园跟着老太太之后,就再也没睡过懒觉。   她辛辛苦苦的过了这么多年,如今想来,最委屈的倒是自己,喜欢睡懒觉却从来没睡过一次,喜欢绣花却总要去学琴棋书画与中馈持家,就是最难受的那两年里也要天天操心家宅内外,半分不得闲。   睡意越来越深重,颜书语眨着酸涩不堪的眼睛,模模糊糊有了一个念头,或许,明天她可以睡一个懒觉?   京城贤名远播的神威侯夫人缠-绵病榻两年后,终于在临近新年的冬夜里悄悄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逝者不可追,你永远都会后悔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改文大修 ☆、2、1-2二梦同醒   十五岁的颜书语做了一个梦。   非是好梦噩梦,醒来时,千百般滋味只留心头浅淡痕迹。   梦里的她,汲汲营营辛苦一生,终究只是成全他人,却亏待了最苦的自己。   荣华富贵,贤名昭彰,俊美夫婿,优秀儿女,清净内院,虽说为世人艳羡,却让她诸病缠身心血耗尽英年早逝。   一生亲缘情缘浅薄,忧多乐少,终归,最负自己。   到得最后,儿女不像儿女,家不成家,忙碌一生,却仿佛空梦一场。   若有下一世,她肯定不要再走上这条辛苦的路,儿女要在身边不离,家要温馨团圆,亲人要在身边,不去走需要殚精竭虑心思深沉的劳累路,要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   颜书语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十五岁的小姑娘,容貌虽未变,气质却沉静许多,和从前的她很不一样。   不过,即便不一样,她还是她,颜书语还是颜书语。   就是不知道,她梦到的那些事情,是太过真实的梦境还是即将到来的未来。   在她对着镜子怔楞发呆时,从小跟在身边的奶妈妈李氏进门来叫人,看着身边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亲近之人,颜书语笑笑,由众人服侍着洗漱。   她脑海里还存留着那个梦境,有些神思不属,梦里,她看到了太多,也经受了太多,虽然记忆到现在已经有些模糊,但她确实大梦一场,度过了一段漫长的不同的人生。   她的心里有难过有不满有抗拒也有欣慰与喜悦,举凡种种,都是那段人生留下的痕迹。   现在再想起那个梦,她还会疑惑,到底是她病死后回到了过去,还是过去的她看到了未来?   庄周梦蝶,孰能分清。   最初惊梦的那个晚上,外面响着春雷,下着大雨,她静静的听着那巨响,才觉得自己好似是真的活着,而不是疏忽梦一场,醒来就还在黄泉路上。   心中怀着恍惚的不真实感,她坐在了花厅里。   满桌精致菜色是她的早膳,颜书语看了许久,突然一笑,果然,到底还是不同了。   纵然这桌饭食足够精致,但比起以往她的用度,确确实实降了一个等级。   她自从大梦一场过后,就再也不去老太太身边装乖卖巧,最喜欢知情识趣女孩儿的颜家老太太,自然要给懈怠的女孩子一些惩罚,即便她是她最为“宠爱”的七姑娘。   不听话的狗要教也要训,给了糖就同样要给鞭子,她既然吃了那颗糖,自然同样也受着老太太的鞭子,否则怎么能在这畅园中成才,给老太太给颜家争光添彩。   颜书语慢悠悠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点心入口,笑意加深,纵然这地方她呆了十年,还是觉得冷,就像望京城的冬日一般。   这里,从来不是她的家,她不想再续前缘,想另寻天地,就只能回去她那个离了十年的“家”了。   只望那个有着亲父继母的家里,能给她一个安身之处。   ***   望京城里,夜色安静,春雨不停。   裴郁宁再度惊梦醒来时,身上照旧是一身冷汗,窗外雨声哗哗,让他在梦里感受到的冷意慢慢消去了许多。   外面裴大守夜听到动静,却没敢贸然进门,只敲了敲窗棂,“少将军?”   十七岁的少年穿着白色里衣站在屋内,面无表情,神色冷漠,“无碍。”   裴大应了声是,继续站在廊下看着外面春雨守夜。   裴郁宁点灯,在桌前坐下,看着手上消息与线报,确定此次庆州之行已成定局。   他如果贸然动身,只怕会招了府里那几位的眼,若是想要名正言顺,恐怕要另行他法。   想起最近那位缠得家中那两个女人心烦气躁的宁安郡主,他敲了敲桌面,或许可在这上面做一点文章?   那老太婆时时惦记他的亲事,想着让他栽个跟头,有苦难言,那他就给她这个机会。   家里那位二叔近日又惹下了大.麻烦,手上缺钱得很,他不妨给那两个女人指条明路,毕竟,她们总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守得太严,她们怎好有下手的机会。   此次庆州之行,正好可大做文章。   于是,他接连写好两封密信,封好后出门递给神色安静的裴大,“清翰院,七皇子。”   裴大跟着少将军多年,最是知道他的心意,仔细收好信封,几声猫叫引来院里尽忠职守的暗卫,将命令吩咐了下去。   裴郁宁站在廊下,伸手接了些冰凉雨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要想起此次庆州一行,他心跳就有些快。   大概是那里会有些什么东西或事情?   怀着这个想法,无法安睡的裴郁宁在廊下又站了一夜。   ***   鼎丰堂里,颜老太太饮了口养心茶,抬眼看向旁边侍奉她许久的崔嬷嬷,“小七今日还不来?”   崔嬷嬷替老太太揉着腿,低声开口,“说是伤还未养好。”   “不过是碰了一下头,真当自己有那么娇贵?”老太太冷哼一声,啪的一声放下茶杯,脸色不太好看,“到底身上流着她那个贱皮子姨娘祖母的血,不识抬举。”   崔嬷嬷不好说这次七姑娘确实伤得有些重,毕竟磕到了头,这伤在头上可大可小,大夫也说静养为宜,但凡只要涉及那位姨娘宠妾,戍三老爷与七姑娘在老太太这里总是不得好。   即便七姑娘在畅园呆了十年,在老太太身边知情识趣的小心伺候了五六年,到底还是不敌老太太年轻时候心里攒下的那点儿怨气。   在这件事上,即便是她也得小心翼翼,以免触了老太太的逆鳞。   颜老太太小发了一顿脾气,这件事也就揭过了,她不介意借着这次机会,让现在多了些心思的小七重新认清楚畅园是什么地方,她在这里又是个什么身份。   人捏在她手里,她那个爹就得老实听话,若是那姨娘还在,恐怕现在也只能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这么一想,老太太心情好了许多,眼里心里也多了几分松快,面色好看许多。   崔嬷嬷见状,连忙小意殷勤的上前说了几句笑话,终于逗得老太太开了怀。   至于被老太太挂念的七姑娘,园子里排行第七的颜书语正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着廊檐下的丫头们说闲话。   春日里阳光正好,丫头们埋头理着丝线,互相之间窃窃私语。   颜书语身边四个大丫头春月、冬云、秋玲、夏翠,这几人一边做活一边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姑娘这是真不打算去看老太太了?”冬云最沉不住气,率先开口。   “姑娘凡事有自己的主意,我们听姑娘的就是了。”春月是老太太赏下来的大丫头,分量最重,也最得颜书语信任。   旁边秋玲和夏翠性情沉稳些,看了心思有些浮躁的冬云一眼,继续理丝线干活,不插手不插话。   院子里一时安静得厉害。   冬云虽急躁,到底还有些成算,撇撇嘴不说话了。   颜书语懒洋洋的闭目养神,嘴角含笑,身边奶妈妈李氏为自家姑娘做着贴身小衣,对外面那些闲话不甚在意,“姑娘若是身子好些了,最好还是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呆在畅园多年,李氏对老太太的性子也算清楚,姑娘因着受伤故意不去请安这件事,在老太太那里肯定是条失了规矩的罪过,怕是要挨罚的。   颜书语笑笑,不以为意,“我心有成算,妈妈不必担心。”   李氏看着从小奶大的姑娘,心头发软,摸了摸少女柔软脸颊,继续手上的活计。   在畅园里,日常给老太太请安是所有女孩儿的必修课,颜书语作为老太太庶三子的嫡女,是被“塞”进园子里的,虽然前些年吃了些苦头,但因她知情识趣聪明乖巧,这几年在老太太身边颇受“宠爱”,因此畅园里人人尊称一声七姑娘,高看她一眼。   如果是从前,她想要的就是这些,只有老太太的宠爱才能让她在畅园里立足,活得好,不被人忽视,成为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小可怜。   但现在,她经历了太多,这些过去曾经看重的东西早已没有价值,所以现在不需要,未来也不需要,相反,她还要让老太太收回曾经的“宠爱”,给她一条新的生路,以免让她再度跳进神威侯府那个火坑里去,躲开她再度去往裴郁宁身边的命运。   于是,园子里七姑娘的休养很是持续了一段时间,甚至是在早已超过大夫嘱咐期限之后,她还是没去鼎丰堂请安,直到老太太遣了心腹来请。   春日阳光灿烂,各色时令鲜花鲜妍夺目,走过重峦叠嶂的假山与弯曲的拱桥,颜书语不意外在老太太的主屋外面看到了久不相见妙.目含笑的家中姐妹。   这些姑娘从前都是她潜在的敌人,争夺老太太宠爱的对手,如今在她心里不过是有些许亲缘的族人,虽分量轻,但有善意。   畅园里争的就是老太太的宠爱,老太太的宠爱决定了女孩儿们日后的前程,越是年龄相近的姑娘,互相之间越是斗得厉害,尤其是这些年老太太作了不少好亲事,不想嫁给人做继室或者送去为妾,就得得老太太青眼,“抢”出一门好亲事。   姑娘们做如此想,这畅园里私底下自然不太平,颜书语从前就是出头的榫子,一向被人盯得很紧。   颜老太太从不介意女孩儿之间斗上一斗,只要不是太出格,这正好用来磨练女孩子们,只有磨练好了,才能选出最合心意的好苗子,去结她的高门之亲,给颜家多绑一条裙带关系。   姐妹互相见礼之后,性子掐尖要抢的九姑娘就刺了她一句,“七姐姐这是终于舍得出屋子了?也不知道你那屋里是藏了什么宝贝,惹得我们一向孝顺的七姐姐成日里不出门,我还以为今早能在老太太那里看到姐姐呢。”   若是从前,颜书语不会放任小姑娘如此挑衅自己,可如今她改了心意,对于九姑娘的挑衅暗讽笑一笑也就过了。   旁边性子软些的姑娘语调温柔,“七妹妹身体如何了?老太太近日忧心妹妹身体,只盼着你来请安呢,结果妹妹总是不来,惹得老太太很是惦念。”   “多谢姐妹们关心,不过是身上还未大好,倒惹得老太太和诸位姐妹担心了。”颜书语同人见了礼,将众人让进老太太的屋子。   她从前说起这些话,若说是一分真意三分客套,现在就是三分真意一分客套,这太过诚挚的话语瞬间让身边的一众姑娘们打了个颤。   老七这么奇怪,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颜书语心中暗笑,她从来与人为善,只不过姐妹们总坑不到她,因此把她想得麻烦了些棘手了些,她除了无奈也就只能笑了,现今仍是如此。   屋里,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和家中几位儿媳妇正说着话,看到颜书语,一脸慈祥的笑着招手,“小七来了,这么些日子不见,快过来我看看。”   颜书语听话上前,虽和从前一样眉眼带笑,但神情迟滞木讷,不见伶俐乖巧,惹得老太太皱了眉头。   她从小养到大的最好的苗子,这是摔了一次就碰坏了头?要不然怎么如此不贴心不识趣?   老太太心头不虞,锐利的眼神将从前的心头好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人还是那个人,却大为不同了,尤其是这个不同,是老太太不乐见的,让她觉得自己损失了一件好货物。   难得这人年纪到了,她打算给寻上一门好亲事,却架不住这像她那位姨娘祖母的女孩子惹了她心烦,于是,一时间,她心里那点儿热切就冷了下来,把人放在旁边就不说话了。   颜书语被老太太冷待,安静的待在一边,在其他众人好奇嘲笑眼神中时不时失神,偶尔能看出来有些神思不属。   屋子里其余几位姑娘见状,越发用心讨老太太欢心,互相之间逗趣笑闹乐成一片,将颜书语这个人视作无物,心里颇有些自得这位曾经的强劲对手自己堵死了前路。   ☆、第3章 1-3春风乍起   庆州城外,虞微山。   春日正好,山色如黛,白云高悬,山间清泉水声叮咚,汩.汩流淌。   山泉上方的凉亭里,三位少年对坐饮茶,外面仆从侍立,警戒四周。   “郁宁,你们家老太婆这做事还真是勤快,从到庆州到现在,一连给你看了七八个姑娘,还个个财大气粗,”说话的少年容貌俊秀,嘴角两分戏谑笑意,眉眼灵动,“她这是打算把你买个好价钱去救你那位二叔啊。”   裴郁宁神色分毫不动,只安坐饮茶,倒是旁边那位眉眼敦厚的少年叹了口气,“殿下何必说笑,大家的情况都是一样,五十步何必笑百步。”   被称为殿下的少年正是延昭帝的七皇子陈昑,陈昑见另一位好友眉眼沉郁,心里清楚他是想起了家里那位不省心的庶母与不靠谱的亲爹,听说最近那位庶母正十分热情的筹谋着自家世子的婚事,想来他也是烦忧得很。   “你说说,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亲缘姻缘多舛,也难怪能凑到一起去了,”陈昑调侃两位好友,“明杰这次离京,这亲事还能拖上一拖,毕竟心中有人,只需要这次领功,回去之后就能定下美娇.娘,倒是郁宁你,”陈昑沉吟一下,“再不拦着你家那个老太婆,你的名声就要彻底坏了。”   庆州不是其他地方,那些姑娘也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裴老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选”孙媳,看透的只背后笑话几句,看不透的只当这人仗着门第作践自家女孩儿,能对姓裴的有善意才奇怪了。   裴郁宁放下茶杯,看向打算争位的好友,“那四家不会应允,没我的同意,她也做不成我的亲事。”   陈昑难得被噎了一下,觉得无趣,“你这么无趣,就算皮相上能吸引小姑娘,这性子也是不成的,我看你就算同意,人家姑娘也不一定允嫁,真是好奇你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看着那位殿下还有闲情逸致调侃他们的婚事,旁边坐着的吴国公世子郑明杰就算性情敦厚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想这些?   “殿下,”他压低声音提醒,“别忘了我们是来做正事的。”   “正事要做,这玩乐也不能耽误,毕竟这庆州实在是好地方,”陈昑晃晃手中的描金折扇,“这次并州的河道贪腐案,父皇遣我来,就是觉得五皇兄的手伸得太长了,河工弊政父皇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看在高家的面子,毕竟当初夺位高家鼎力支持。”   “但如今十几年过去,高家在河督的位置上已经捞了不少,想要借着父皇给的好处再抬举出来一位皇帝,即便那是父皇亲子,他也是不会同意的。”   说起这些,陈昑虽嘴角含笑,眼神却格外冷酷,这个时候,他是身负帝宠的七皇子,而非刚才那样是两人的好友。   高家作为皇后外家,已经享尽富贵与权势,但若手伸到父皇面前,这该断还得断,即便那是曾经助他登位的功臣,是他嫡子五皇子的外家。   “河道贪腐案内部牵扯太多,即便殿下有陛下支持,也掀不动这个盖子,”郑明杰皱眉,“更何况高家势大,不会任由您谋夺盛宠,断了他们的财路。”   陈昑眉眼不抬,抚着折扇上的金纹露出两分笑,“虽说有圣命在身,但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这河道贪腐案我当然掀不动。”   “况且,我人来了庆州,巡察御史与布政使一行却去了并州查河督衙门,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   “殿下?”郑明杰疑惑,他虽知道这位殿下心有丘壑,却看不太透他的行.事章法。   旁边裴郁宁看一眼这位性情敦厚的吴国公世子,未来这人或许会成为能吏,但现在显然还年轻气盛,书生气十足。   “河道贪腐案要查,但不是殿下来查,”裴郁宁点拨,神情平静,眼神淡漠,“陛下遣殿下来,不过是想借某些人的手,看到某些东西。”   看到这些东西就是延昭帝的目的,因而,陈昑才会舍了布政使一行,不去并州,反而游山玩水似的来了庆州。   陈刘两家背地里同高家牵扯甚深,即便河道贪腐案掀不起大风浪,动不了高家也不要紧,这陈刘两家为留后路,必然会交出一部分诚意,如若这诚意不够,那位不喜庆州大商的延昭帝很不介意充实自己的私库。   想起之前讨论过的某些事情,郑明杰总算有了头绪,“秘密账本?”   陈昑笑笑,打开折扇慢摇慢晃,显然默认。   “难怪你们要来庆州,”郑明杰总算解惑,想起最近这两人做的事情,他心里有了谱,“接下来你们该去乌安县了吧。”   裴郁宁心尖微动,一时有些失神,冥冥中,那种牵引着他的力量似乎更强了些。   “文懿书院那位李院长,是最好的挡箭牌。”陈昑多说了一句,“太后寿诞将近,为了她老人家最喜欢的那副画,我这个孙儿怎么也要去求上一求。”   李安河虽说薄有文名,但比起他那位画技出众的夫人,在贵人面前还是要退一步的,尤其是太后最喜欢的那幅《秋山月夜图》就是出自黄夫人之手,虽然这消息隐蔽少有人知,但他既然来了庆州,怎么也要去乌安县拜访一次。   并州河道贪腐案,庆州大商,陈刘两家投诚,高家陈弊,秘密账本,太后寿诞,这全都是他摆在面上的幌子,但即便是幌子,只要一个有收获,他这次庆州之行就不算虚度。   听了陈昑所说,郑明杰总算心安,他擅长做事却不擅长勾心斗角,和这两位好友在一起,每每十分辛苦,但为了他的前路,他急等着娶回家的那个小姑娘,再辛苦他也得撑着往前走,毕竟他身后无人支撑。   比起他家里不省心的庶母与心肝黑透了的亲爹,其实像裴郁宁那样父母双亡也还算好了,毕竟继祖母可比总是想害儿子的亲爹好太多了。   心里感叹着这些,郑明杰痛快的喝了一大口茶,眉眼疏朗开阔,“既然你们接下来要去乌安县,那我就留在庆州好了,等账本找回来,我们庆州会和再回望京。”   陈昑与裴郁宁两人点头,一时间,亭内安静下来,只余山间风声与清泉叮咚。   ***   “这是第几次了?”有姑娘掩嘴而笑,“老太太这当真是厌了七姐姐?怎么罚得这么重?”   “罚得重?也就你这么想了,”有人轻嗤,“不过是多跪上一会儿,哪来的罚得重,要知道,我们家老太太是最心善的人了。”   心善那两个字一出口,就让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姑娘们打了个寒颤,老太太调.教人的手段多得是,她们吃够了苦头,再清楚不过。   倒是老七从小聪明伶俐,跟在老太太身边之后,就少有被罚,从来都是站在一旁看别人挨罚的那个,今日这么换过来,果然让人心里爽快。   颜书语眉目低垂,跪着不动,她曾经在望京城的大雪里于宫门口跪了一整天,老太太这点手段,她还不看在眼里,毕竟,老太太再强横,横不过中宫那位高皇后。   等跪完,她再去老太太那里“认个错”,只怕再过不久,她就能被送出畅园了,毕竟,老太太看她的眼神,那是越来越心烦不善了。   她不想被老太太随意卖出去给什么人,就得尽早回家找一条退路,就算颜三老爷对她这个亲女儿没有感情,也不能让老太太把她卖去给什么高门大户或者官宦人家做继母与小妾。   颜家嫡脉里,她是戍三老爷的嫡女,不是园子里那些宗族里被送来搏好前程的其他家的姑娘,她既非无名小卒,自然不想去当过河卒子。   况且,按照时间,神威侯府的裴老夫人就要到乌安县了,前世的冤家也该来了,就单单为了自己想,她就得早日离开这个富贵“安乐窝”。   于是,一时间畅园里七姑娘失宠的流言甚嚣尘上。   ***   老太太的屋里一向是畅园最热闹的地方,今日却有些清冷,茄皮紫釉狮耳琴炉里熏香袅袅,旁边的丫头轻手轻脚的送入热茶之后,立刻脚下不停的退了出去。   早先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如今神情肃穆,许久才开口道,“嬷嬷,你说小七最近这幅惫懒模样,是不是真的同上次园中意外有关?”   她教出来的人自己心里清楚,小七如今这副做派,有十成可能是出了问题,毕竟,她从前有多用心多努力,她再清楚不过。   崔嬷嬷作为老太太的陪嫁心腹,最是了解她的心意,略略思索了下才道,“依奴婢看,怕真是上次摔到头的缘故,七姑娘从小长在园子里,她什么性子您再清楚不过,若是拿娇耍性儿,万不会如此失了分寸,弄到现下这局面,只怕真的是……”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老太太却也心知肚明,她养了这么多年的一株好苗子,突然间就歪成这样,必然事出有因。   小七的性子她最清楚,何曾如此分不清轻重,怕是真如大夫当时所说,这摔到头留下了问题……   “她这副模样,原来的打算是不能够了。”老太太显然很失望,“若是随意找个人家许出去,老三也不会善罢甘休。”   说起她那个让人厌烦的庶子,老太太眉头紧皱,“既然没用了,那就扔出去吧,老三近两年也是越来越不成了,本事不大心却大了,既然他这么想要这个女儿,那就让她回去家里吧。”   “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儿,他肯定是要开心的。”老太太抚着鬓间的簪花,嘴角两分冷意,“既然我是他嫡母,自然要让他们父女和乐,共享天伦。”   崔嬷嬷在一旁点头应是,后背却出了一身冷汗,老太太这心思是越来越歪了,从前还只为难那位早已去了的宠妾姨娘与戍三老爷,如今就连身边跟了多年的小姑娘都心怀恶意,这着实有些让人心惊胆战。   三老爷要是看到曾经聪明伶俐的女儿成了如今这副蠢钝模样,只怕心都要碎了,难为他还为了这个女儿,被老太太拿捏多年,如今真是见了难受,不见还难受,可怜得很。   崔嬷嬷心里感叹,在老太太面前却是半分不敢露,只低头安心服侍。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第4章 1-4诚心谋事   李氏一边抹泪,一边给自家姑娘揉着膝盖上的青肿,几次想要开口,但看着姑娘平静眼神,都将话咽了回去。   自从姑娘透露过要离开畅园回家的意思之后,李氏就一直在心里盘算利弊。   从前姑娘身上有老太太几分宠爱,日子还算过得去,也不怕随意许出去给人做继母或者小妾,但如今,自从伤后姑娘行.事不如从前,老太太的手段是一天比一天多,不知是告诫还是警醒,让人心冷得很。   她知道颜家老太太最重利益,却不想她心狠至此,身边服侍多年的姑娘不得她半点真心,货物一样随意摆.弄。   如今,确实像姑娘说的那样,回家比呆在畅园里好,即便那个家里有个不亲近的爹和继母,也比呆在这里被老太太磋磨强。   她真的觉得,老太太看姑娘的眼神是越来越不善了。   颜书语看着眼睛红肿的奶妈妈李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妈妈不用担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等我们出了畅园回了家,一切都会好的。”   李氏压低声音,不敢让外面的丫头们听到,“姑娘心里有主意我知道,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姑娘疼在身上,妈妈疼在心里。”   看着这陪伴了她两生的亲人,颜书语笑意温柔,抓紧了奶妈妈的手,“妈妈放心,这次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李氏抹着泪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   “乌安县颜家?”陈昑眼含好奇,“怎么感觉没听过?”   郑明杰翻了翻手上的消息,颇为无奈,“颜家近些年早已没落,如今虽然有些小钱,但不比庆州城里这些人,殿下不知道也不奇怪。”   “裴老夫人在那几家那里碰了壁,心灰意冷,已经打算启程回望京了,”他说起那位老夫人也是满心厌恶,“将自家孙子的名声糟蹋得点滴不剩,就算拿不到钱,我看她也是心满意足,就跟吴国公那位姨娘一样,总喜欢干些损人不利已的蠢事。”   “颜家啊,”陈昑闭目沉思,许久后才抬头笑出来,“我知道是哪个颜家了,就是那个喜欢养女孩儿卖.身的颜家是吧,我没记错的话,河道总督那府里可是有一个姓颜的小妾。”   说起这个,陈昑也是好笑,“为了那个小妾,总督大人可是被家里的恶婆娘好一顿打,我当初听到这个的时候还笑了好一阵子。”   “高家虽然让人恶心,但总会出些乐子让人笑上一阵,这也是为何父皇总是下不了狠心处置他们的缘故,毕竟,身上小毛病太多,反而容易让人忽视暗地里的大毛病。”说起他那位刚愎自用的父皇的举止行.事,陈昑眼里多了两分嘲讽,他父皇这个皇帝做得憋屈不称职,日后他可不打算走这条路子。   他找到了最好的将星,日后,他一旦登位,这天下就得改上一改。   想起他的将星,他看向坐在窗前翻书的裴郁宁,有这个好友辅助,日后西北无碍。   “殿下,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处理?”郑明杰将问题推给了做决策的人。   陈昑翻看着资料,想起庆州城里的风言风语,嘴角多了两分笑意,“既然裴老夫人已经走了这么远,那不妨再走远一些,你找人把颜家的情况捅给她,我看她和那位颜老太太一定很有话说。”   郑明杰听到这些,第一反应是先去看好友裴郁宁,见他不反对,这才略加思索,在纸上写了些东西递给陈昑。   陈昑看过之后,甚为满意,“不错,做得很好,不愧是未来的贤臣能吏。”   郑明杰听到这话难得想翻个白眼,做这点儿事就是贤臣能吏了?   “颜家这个饵用得好,你们去乌安县也算师出有名,”他补充了两句,“虽然账本最为关紧,但其他也不可轻忽,五皇子和高家派了不少人过来,庆州城他们不敢动手,但乌安县就不是了。”   “就是为了给他们这个动手的机会,我们才要去乌安县,”陈昑摇开折扇,“郁宁的亲事是一则,账本的事是一则,高家的尾巴是一则,太后的寿诞礼物是一则,顺便,侯府里那个老太婆也是一则。”   “如果颜家那里有好姑娘,就给郁宁找一个,没有的话也不要紧,我们回望京城继续找,反正无论如何,我们的裴世子都不缺可成的亲事。”   作为心里有着心心念念想娶的好姑娘的郑明杰,对于这位殿下的调侃满眼无奈,他们是去做正事,郁宁也是为了账本才跟来帮忙,否则人家早已筹备启程去往西北从军了。   不过,做好秘密账本这个差事,他去西北就不是单纯的神威侯府裴家子的身份,陛下那里怎么也要给两分薄面的,即便他不喜神威侯府,有功之臣也当赏,就是这个赏赐不会太高。   但比起从前师出无名,这次多少也能挂靠上两分实事,在军中至少不会走得太难。   想及这些,郑明杰越发用心筹谋手中事,他们三人每一个都亟需功劳,眼前这条大鱼是决不能放走的。   ***   畅园里,老太太对存了大期望的棋子是一日比一日失望。   这个小七她拢在身边这么多年,却没想到最终养了步废棋,除了能拿来拿捏她那个蠢钝的父亲,现在居然派不上用场,实在浪费她从前的用心“调.教。”   如果不是折腾打压下那小姑娘凭借着聪明自己立了起来,走到她面前,让她觉得可栽培几分,卖出个好价钱,她何必将人放在身边,给出那么“耀眼”的宠爱。   但无论如何,她花费了心思教养,这人就得有点儿用,不然还是回她那个蠢钝的父亲身边,做她的好女儿去吧。   于是,颜书语被叫到了老太太身边,接受最后一次“努力”。   “小七,畅园里自来我最疼你,”老太太一开口就打了亲情牌,“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论情分谁都不及你,可如今你却是让我失望得很。”   “老太太。”颜书语上前一步跪地,抬头看着她,眼神湿.润,神色懊恼。   “你先听我说完,”老太太阻了人上前,眉间亲近减了两分,这孩子这一跪,就让她觉得不如从前机灵,怕是有事,所以她阻了她的话,“家里这么多姑娘,你从来最得我心意,可最近你的行.事让我失望得很,这到底是怎么了,从前那么听话的孩子如今是不愿意听我的话了?”说完,眼角似有泪痕,崔嬷嬷赶紧上前送上绢帕。   “都是孙女的不是,惹了老太太伤心。”颜书语抬头,眉目间俱是濡慕,摆出从前应对老太太的做派,若说年少时不觉,现在她清晰的察觉到了老太太对她的不喜,即便她曾经是备受宠爱的七姑娘。   颜书语声音低哑,带着两份哀戚,“其实,孙女自打上次受伤之后,心思就再也跟不上以往,我知道老太太恼我行.事不周,可是孙女却并非有心,实在是力不从心,想不到竟让您伤心至此,还请老太太原谅。”   “若是您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孙女必不会让您失望。”   老太太听完神色顿时淡了几分,难怪最近她如此行.事,说到底不愧是颜家的七姑娘,这步以退为进走得着实不错,即便是伤到了头,也还有几分本事。   看来这些年她把人宠得确实心大了些。   也罢,现下这种情况,小七该做的还是好好养病才对,这园子里要进新姑娘,她还是回家得好,毕竟,她那个蠢钝的父亲可天天巴望着她回去呢。   想及这些,老太太满是慈爱的拍了拍颜书语的手,温声道,“傻孩子,怎么现在告诉我,若是你早些说出来,何妨走到今日。”   “老太太心中最看重七姑娘,七姑娘瞒下这些可是伤了老太太的心,”崔嬷嬷在一旁帮腔,作为心腹,她最明白老太太的心思,眼下是铁定要将人送回家里去了,“如今最重要的是七姑娘赶紧养好身子,这才能不叫老太太忧心,畅园里什么情况姑娘自己也清楚,若是姑娘在这里养病,只怕老太太更要操心了。”   “老三好好的姑娘交给我带着,如今我却让孩子病了,这让我如何对得起你那早去的娘。”老太太摸了摸颜书语的头,眼神含泪。   “让老太太难过是孙女不孝,”颜书语擦干面前老妇人眼角的泪,轻声祈求,“求您允了我归家养病,等身子好了老太太再接孙女回来。”   “你这孩子,就知道惹我伤心。”老太太将人揽入怀里,语调慈祥,“小七你要早些养好病,到时候我派人去接你。”   说是派人来接,只怕老太太从此以后都不会太过费心她的事情了。   “总归老太太是最疼七姑娘的。”崔嬷嬷擦了擦眼泪,跟着描补了一句。   颜书语满含不舍与忧伤的离了老太太的园子,在众人若有似无的视线中回了自己院子。   看着李妈妈的焦急眼神,她微微一笑,“妈妈收拾东西,我们准备归家。”   如今,有了老太太首肯,她才算是毫无顾虑的离了这个呆了十年也不算家的地方。   畅园里呆了十年,她第四年才算是真正近了老太太的身,跟在老太太身边五年,费心费力费脑的时候多,天伦之乐少之又少。   说到底,亲情之于她而言,从来都是稀罕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第5章 1-5两处启程   颜书语要被送出畅园回家这件事,不多会儿功夫就在老太太的授意下传遍了阖府上下,一时间,她的院子里上下人心浮动。   李氏虽然开心姑娘不用再在老太条身边受磋磨,却也看不惯下人们见风使舵,脸色难看得很。   院中的梨花树下安置了一张酸枝贵妃榻,颜书语神情悠闲的晒着太阳,听着耳边冬云急脾气的抱怨,“姑娘,您看我们院子里现在乱成什么模样了,那些人一点规矩都没有!”   春日里梨花树下清香浮动,颜书语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才缓缓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园子里不是没有规矩,有事按照规矩来就行。”   冬云等了半天就只等来这句话,心中哑然,这是以往性子要强事事都要捏在手心里的姑娘?难道姑娘离开畅园要回家的消息是真的?   她知道姑娘自打受伤后就不大有以往的精气神,可是谁知道竟到了这地步,按照姑娘现在的脾性,在畅园里不得老太太喜爱待不下去的事情可能是真的了……   院中其他提着心的人不在少数,人人都在等七姑娘的意思,冬云作为被有心人推出来的代表,备受瞩目,颜书语给了答案之后,众人也算是终于知晓了日后该如何选择出路。   颜书语半眯着眼假寐,她身边一等丫头春月、夏翠两个,春月虽是老太太的人,心却不大,二等丫头秋玲、冬云,秋玲和夏翠都是心思稳重的人,冬云心直口快,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三等丫头菱香、迎香、芸香才在身边养了两三年,近身也不多,怕是得再看看。   她既打算回家,身边丫头就不会太多,从愿意留下的人里挑些合用的就成,总归是不打算备嫁的,也不会太费事。   看着面前七个常使丫头,她笑容温和,“当年我来的时候身边只跟着李妈妈,如今园子里这许多人,老太太不拘我带着谁,愿意留下的就留下,给自己谋个好前程,愿意跟着我归家的,我也得提前说一句,家里不比老太太这边,总归咱们主仆一场,好聚好散。”   七个丫头年纪大小不一,性格各异,听完这席话,有人蠢.蠢.欲.动,有人沉稳,颜书语只静静看着,等着她们做选择。   最后,心思有些活的冬云与迎香、芸香要留在园子里,性情沉稳的春月、秋玲与夏翠还有菱香打算跟着她归家。   东西很快被归拢好,她当年入畅园时没带多少东西,这次回去东西也带的不过,虽说老太太愿意给,但她不一定想要,留下许多东西,看在老太太眼里,恐怕是觉得她还算回来,这于她而言,好处大过坏处。   东西留在这里,随便老太太怎么处置,但她人是要走的了,此后,也不打算再回来。   家中派人来接时,颜书语早已打理好了行装,收拾妥当去向老太太辞行时,遇到了前来送她的崔嬷嬷。   崔嬷嬷面上俱是不舍,眼眶发红,“老太太本想亲自送姑娘归家,但到底心里难受,见不得这种场面,我劝着服了些安神药歇下了。来之前,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姑娘,免得姑娘路上受了委屈。”   颜书语赶忙上前虚扶了一把,将人引至身边,“多谢老太太体恤,等孙女身子好了一定早日回畅园尽孝,此番也有劳崔嬷嬷费心了。”   “七姑娘客气。”崔嬷嬷看了一遍院中早已打点好的行装与选出的几个丫头,叫来园中仆人将一行人送至偏门,那里三老爷家中前来迎人的马车与管事早已待命。   带着多年家当,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的上了归家的马车,最后看一眼远去的畅园,颜书语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   颜家所在之地庆州在北方极为有名,庆州自从前朝以来,就立足了不少大商,发展到本朝,如今已是江南地界里备受瞩目的一颗明珠。   庆州金银甲天下,说的不是金矿银矿,而是庆州的遍地商户,虽则延昭帝登基以来甚为不喜这些大商们,几番苛刻压制,但江南远离望京,庆州的大商们自有一番门路与天地,过得还算滋润。   就颜书语所知,庆州城内朱陈赵刘四大家共同把持商市,几十年前虽则颜家也有一份,但随着近些年颜家的不成器与败落,这一份早就被人吞并,颜家也不再为世人所瞩目。   当年她在北地拉起十三行大商,就是陈昑授意,毕竟江南富户太多,大商们手里实力也太强横,他不像他那位父皇一样不喜大商,在调用这些资源与力量上很有一番筹谋。   不过,如今她不打算再嫁去北地望京,看来陈昑是要重新选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但说起来,陈昑也是位很有魄力的帝王,裴家掌着兵权,裴郁宁官至一品骠骑大将军,手下三十万西北军,她牵连着北地十三行,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放心将这些力量放在一家人手里,但陈昑敢,他也这么做了,无怪朝堂内外对他的评价都甚高。   今生,就算没有她,陈昑还是会登位,裴郁宁还是会做他的骠骑大将军,毕竟,心有成算才华出众的人,总会从凡夫俗子中脱颖而出。   想着这些,颜书语嘴角笑意淡了些,转而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说起来,这里是她的故乡,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但血脉里的亲近只对故土,对故人却少了些,如今她心里还惦记着的,就是那位在书院女学里教了她两年多的夫子。   颜家几代在乌安县繁衍,因此这里也是颜家宗族聚集之地,乌安县内有一条连着辽河的乌安江,附近的龙都山上坐落着颇有名气的文懿书院,也是颜书语曾经念女学的地方。   庆州极为有钱,宠爱家中女儿的大商富户们在教养儿女这一项上很是舍得,因此无论庆州内外,这几十年来都兴起了女学,闺阁小姐们远不如前朝受束缚,行.事自在得很。   说起来,望京那些豪门贵胄小姐虽则也行.事自由不受束缚,但更多的是权势下的自由,只有家里掌着权柄的姑娘们才有自由的权利,不比她们庆州,钱多了之后人心开放,上上下下的姑娘都受益,这也是为何她当年在北地敢于做事的一个重要原因。   即便老太太拘着笼子里的货物们,但世间沉闷风气涤荡,颜家所在的乌安县身处庆州腹地,不受影响不可能。   窗外街道上人声鼎沸,往来人群络绎不绝,颜书语看着看着,心里眼里就多了两分松散笑意。   这段日子是文懿书院收学生的时间,自从有了那位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李院长坐镇,书院里每年送入望京的学子就多了起来,也不怪有心向上攀登的人争相送学子入书院。   虽则她一场大梦醒后,如今对重念女学这件事早已没半点儿兴趣,但想起书院里那位夫子,恐怕她得空还得去走上一遭。   到家的时候不过中午,家中管事利索的将一行人迎进正厅,颜书语看着陌生不已的庭院,心情复杂。   梦中前世的她直到出嫁前才归家呆了一段日子,但因忙着备嫁,同家中人也不太亲近,如今再回来,真心恍如隔世。   “请姑娘安。”管事婆子利落的请了个安,“老太太前些日子已经派人通知家里姑娘近日回来的事,家中一切已备妥,姑娘是先歇息还是先用午膳?”   崔嬷嬷开口,“家里三老爷不在吗?太太呢?”   管事婆子看了一眼他们一行人,这才小心翼翼的道,“老爷出门做生意还未回来,太太因这两日小少爷害了伤寒,一直贴身照顾未合眼,早上小少爷退热之后才歇下。”   颜书语听完那婆子回话,微微一笑,“既然母亲照顾弟弟受了劳累,现下就别去扰她了,我先去看下弟弟,待会儿再用午膳,至于我身边的人和带回来的东西,先送到我院子。”   “是,姑娘。”管事婆子松了口气,赶紧招呼人筹备起来。   颜书语用完午膳就打算去看看她那位继母与幼弟,幼弟年长后来望京看过她几次,她是有些印象的,至于继母,她只知道她性子和软,其他接触不多,却是不了解的。   如今她打算在家里留下来,避开老太太.安排的“好”亲事,就只能用心同她们打交道,以便在这个家里留下来。   其实想起来也可悲,她说是回了自己的家,却要用上心机,才能在这里留下来。   ***   “这乌安县风景不错,”陈昑折扇轻敲身边好友,“听说龙都山美景更是一绝,若是整日里呆在这等好地方,我也不想回望京那个糟污地方,在这里游山赏水教教学子还是很不错的。”   裴郁宁绑好身上暗器,沉默的看了一眼好友,拽着人下了船,“慎言。”   虽然他们此行来就是为了吸引高家的视线,但过犹不及,这戏也不能做得太假,否则账本如何抢到手?   陈昑轻哼一声,晃过码头,在喧嚣热闹的人群中走过,颇有兴致的打量周遭,“果然不愧是庆州,就算是乌安县这等地方,也不输北地繁华。”   “若是日后有机会,”陈昑洒然一笑,“这庆州真得好好用上一场。”   裴郁宁看他两眼,视线扫过周遭,看见某辆缓缓行驶而过的马车时,心头微跳,视线忍不住追了过去。   陈昑看完热闹,一折扇敲上好友肩膀,“怎么了?看到什么好东西了?难得见到你发愣。”   裴郁宁收回视线,摇头不语。   “性子这么闷,总有一天小心吓跑你心仪的姑娘。”陈昑调侃了一句,看向龙都山的方向,那里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他得去见见那位李院长和黄夫人,当然,若是能诚心求到画更好。   虽说太后不喜人打探喜好,更厌恶有人逼.迫黄夫人作画,但他若是真能求上一幅画回京,到时候太后寿诞过后陛下处理高家的事情上只会多一分助力,毕竟那位太后可是十分厌恶高家和那位横行中宫的皇后的。   五皇子从来不是他需要费心谋算的敌人,高家才是,无论是为了争夺大位还是为了肃清朝堂,高家都必须被连根拔除。   “走吧,我们去书院,我这里还有一封京里给黄夫人的书信,也算是带了上门礼了,”陈昑说着不着调的玩笑话,在几名侍卫的保护下和好友一起朝着龙都山的方向而去。   来庆州是对的,来乌安县也是对的,裴郁宁心里怀着这个想法,面色沉静的上了龙都山。   在这里,他总能找到让他做如此想的原因。   ***   带着秋玲和菱香行走在颜家故居中,颜书语颇觉趣味。   梦中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消逝渐渐模糊不清,她除了隐隐约约记得自己的院子,家中其他地方都不太熟悉,毕竟从小到大她都生活在畅园,出嫁后又北上去了望京,真算起来,前世今生这里都不算她的家。   当然,畅园也不能算家,神威侯府虽然是她一生归宿,却也没有让她获得渴求的一切。   自小离家,寄人篱下,虽然没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的苦与乐,除了自己,再没人清楚。   畅园十年,在老太太身边尽心竭力服侍,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在许亲的年纪,她同裴郁宁遇到,定下亲事。   如果说未嫁前她还对新的人生充满了期待,期望有亲密无间的家人,温暖熨帖的亲情抚.慰,神威侯府和裴郁宁就将她的这点期望慢慢消磨殆尽了。   人不惧风雪冷寒,却也不想永远都顶风冒雪逆风而行。   裴郁宁是块寒冰,她融化不了也就不再苛求,但是亲生儿女,却同样随了父亲的脾气心肠,自小被他送去外祖家长大,同她越发生分。   梦中的颜书语身处望京豪门贵胄的复杂漩涡,无甚家世背景只能蹒跚跋涉,拼命挣扎求生,没有人会替她当下风霜刀剑,所以她只能让自己强大起来,但如今她已做出了同梦境中完全不同的选择,想必,也不会再重复前路了。   神威侯府,裴郁宁,富贵也罢,权势也罢,都和她再没干系。   至于儿女,再见不到,她也不愿去想,她尽己所能的安排了一切,只望他们一生平安,路无荆棘……   “姑娘?”秋玲略带疑惑的声音让颜书语从纷乱思绪中回神。   看着秋玲神色中的讶异与担忧,颜书语才发现自己脸颊一片泪痕,神态自若的擦掉泪水,她声音微哑,“去通报母亲吧。”   秋玲看着眼睛通红的人,心里也难受了一下,在姑娘身边服侍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落泪,那眼神太感怀太脆弱,似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您别难受,总归咱们到家了。”虽然性情沉稳,却并非不通人情,好歹在姑娘身边服侍多年,秋玲耳濡目染下也是细心周到的人。   颜书语怔了下,缓缓安然一笑,“是啊,我们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第6章 1-6家与亲人   颜书语幼弟住的院子名为归德,这孩子生的早,从小身体不好,据说为了保佑他平安长大,父亲找了高人批字,定下了这个名字。   春日暖阳新光,院子里花木扶疏,檐廊下小厮与丫头们或站或站,窃窃私语,完全没有一点规矩。   若是其他处也就罢了,一个几岁的孩子身边跟着照顾服侍的都是这种人,如何让一个母亲放心。   颜书语眼神冷了冷,站在廊檐下看着那些慢腾腾过来问安的下人。   作为近身服侍的人,秋玲熟知姑娘的脾气,最不乐见下人慢待主子,不知分寸,虽然近些日子姑娘性子软了些,但根底在那里,再变都变不到哪儿去。   果然,现在姑娘虽然脸上带笑,但心情已然不虞。   无视身边那些规矩稀松的下人们,秋玲回声禀报,“姑娘,小少爷喝了药刚睡下,太太正在照顾小少爷。”   颜书语点点头,“我们去看看。”   幼弟住的房间如颜书语所料,简单清爽洁净,无太多累赘装饰,毕竟孩子年纪小,为安全考虑,不宜摆放太多饰物。   越过红木镂空山水屏风,颜书语同女子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人的记忆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以为早已忘怀的记忆,某一刻间触碰到那个点,就能打开记忆的箱子,看到过去。   颜书语的继母周氏,在她的记忆中正是那样。   鹅蛋脸,柳叶眉,杏眼,樱桃嘴,皮肤白.皙,眼神柔弱,虽说容貌不错,但眼神与气势太过怯懦,难怪家里乱成那样。   记忆中她比现在要利落一些,眉眼间也没有现在这种疲惫与倦怠,看到她有些僵硬尴尬的起身,“姑娘回来了。”   “母亲安好。”颜书语低眉行礼,礼毕,恰好看到继母不知该不该收回去的手。   大概是太不自在,周氏没话找话试图缓和气氛,“姑娘回来的事早有人通知,但、但近些日子焕儿一直风寒不退,我、我——”说着说着,眼泪哗的落下,“姑娘别怪焕儿,是我这个母亲的不是。”   颜书语心里叹气,周氏就是这么个脾气,不知情的外人若是见了,恐怕会觉得她在给人上眼药,可是她确实怯弱不顶事,任何人都能做她的主。   看着周氏那哭得满脸眼泪的委屈模样,颜书语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继母,而是一个委屈娇弱的小姑娘。   好吧,在现在的她眼里,周氏确实是比她小的小姑娘,一不顺心就要哭,只等着人来做主,替她解决问题。   这种性子,难怪颜景焕去望京见她时,是那么一副性子。   “母亲先别哭,”颜书语示意秋玲上前照顾人,“您照顾弟弟这么些日子,肯定劳累不安,难得我回来,我在这里看着弟弟,您去吃些东西歇上一会儿,等精神好些了再来看弟弟不迟。”   被秋玲服侍着擦了眼泪,周氏还有些抽噎,“你、你要照顾焕儿?”   颜书语温和一笑,“我是长姐,本就该照顾幼弟,母亲还是先去歇歇吧,熬了这么久,眼睛都红了。”   “母亲吃过东西后,记得先敷了眼睛再睡,否则睡醒要肿的。”这是交代秋玲。   “奴婢知道了。”秋玲温声领命,扶着神态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周氏去了外间隔壁厢房,以周氏的性子,也不会愿意离开太远太久。   旁边静立许久的奶妈妈总算找到机会上前,低眉顺眼小声解释,“请姑娘别见怪,太太从小就是柔弱的性子,”顿了顿,还是多加了一句,“家里夫人管得严,太太从小听夫人的话,难免有些不知世事。”   颜书语看着面前精明沉稳的中年妇人,模样有些熟悉,但记不太起来,“你是?”   “奴婢是太太的陪房,夫家姓齐,您叫奴婢齐婆子就是了。”齐婆子笑笑,很是知情识趣的模样。   “太太为人我知道一些,”颜书语笑了一笑,“你不必太过紧张。我今日过来是为了看看弟弟,焕儿的情况你知道的说来听听。”   齐婆子心下安定,太太的性子她从小看着长大,再清楚不过,老爷外出做生意,这家里也没有个能顶事拿主意的人,她其实心里也慌。   七姑娘虽然从小跟在老太太身边,同家里不亲近,但到底是畅园长大的,模样好,性情也稳,看起来就能做家里的主心骨,齐婆子就像终于见到了家长,把小少爷的情况从头到尾一番细说。   安坐在床前软凳上,颜书语越听眉头越紧,风寒一月有余还未好,这已经不是小病了,尤其是病情反反复复,小孩子身体柔弱更受不住。   这让她想起颜景焕去望京看她时提到的那两句话,小时候大病一场,所以有时候反应才不如常人。   当时傅老跟在身边,也提了一句,小孩子烧得太厉害的话,确实容易伤到根基。   所以后来祯儿在宜郡外祖家生病时,她才会担忧得彻夜难眠,让傅老紧赶慢赶一路过去,在医术上,她比任何人都信任那位老人,自然也只放心将儿子交托给他。   床.上,年幼的孩子脸红发热,明显睡不安稳,说是服了药,但紧皱的眉头和偶尔逸出的呻.吟说明他其实很难受。   颜景焕,这是她没相处多少时间的弟弟,未嫁时虽只见过几次,但她记得这是一个很懂事可爱的孩子,成年后虽然有些木讷,但心软善良,性情不错。   擦掉他额头的汗水,颜书语轻声开口,“家里请的是哪位大夫?”   “是荣和堂的杨大夫,”齐婆子道,“来了好几次,小少爷虽然好了些,但到底还不太妥当,太太也是心慌,才没顾得上姑娘回家的事。”   颜书语从小到大很少生病,少女时期最严重的也就是那次跌下假山,但去了望京后,自从生了孩子在雪地里跪了那一天,她从此就再也和健康无缘。   为着她的身体,傅老那时候总是忧心忡忡,她能拖到最后办下那些事情,也是他老人家费尽心血给挣回来的。   她太清楚生病是什么感觉了。   “小孩子体弱,不比大人,用药上顾忌颇多,虽则杨大夫医术不错,到底还是再寻个人看看才能安心。”颜书语看向齐婆子,“去我的院子找春月来,我有事交代她办。”   但凡为小少爷好的事情,齐婆子不会说半个不字,为着小少爷的身体,太太她们不是没想过找其他大夫,但找来的人同杨大夫开的方子都一样,她们不懂医理,也只能任由小少爷一天天吃药,焦心裂肺的等着人好转。   安静的房间里,原本皱眉睡着的孩子突然哭出声来,颜书语赶忙将人抱进怀里轻柔安抚,看着幼弟通红的脸蛋和急促的呼吸,她眼睛发涩,眨去泪意之后,将人慢慢哄睡过去。   屏风外,春月已等了许久,颜书语喝了口热茶压下喉间干哑,低声开口,“焕儿的风寒一月未愈,我有些担心,我记得你家里有个哥哥在外面做事,待会儿拿上五十两银子让他去隔壁县城请一位擅长小儿疾病的钱大夫,务必抓紧时间。”   “我听九妹妹提过,家里弟弟病重时,请的就是这位大夫,听说医术极好。”颜书语抬头,“人命关天,尽快将人请来,钱财是其次,救命要紧。”   五十两是普通人家几年嚼用,拿来请大夫,无论在哪里,都是一笔不小的诊金。   春月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点头应下,“姑娘放心,我哥哥虽不才,这点事还是能为姑娘办好的,肯定早些将人请来。”   “你去忙吧,我去照看弟弟。”颜书语笑笑,看人出门,才起身回了床榻前。   大概是心有所感,她此时身体沉重,早已没了之前的轻松,就像是又回到了费心劳力的那些年。   果然,傅老有句话说得再对不过,身病易治,心病难医,做大夫的,最怕遇见心病缠身的人,尤其是她这种自讨苦吃的人。   颜书语笑笑摇头,她不是自讨苦吃,只是站在神威侯府里,她就必须是裴郁宁的妻子,裴家的主母,祯儿和玉儿的母亲。   那个家里,容不得她松懈,她立不起来,家哪还是家。   “焕儿,我是姐姐,”摸着孩子发热的额头,她低声道,“母亲,父亲还有姐姐都在等你,你得好好的。”   幼小的孩子沉睡着,什么都不知道,颜书语看着这小小的孩子,眼神柔软。   祯儿和玉儿小时候也是这么乖巧可爱,可惜自从送去外祖家,就慢慢同自己生疏。   一切,都是裴郁宁的错。   今生神威侯府里的那些风霜刀剑,再不会加诸她身,她要离望京远远的,平安喜乐的活下去。   这才是她现在存在于这里的意义。   颜书语近日一直在归德院照顾弟弟,一方面是她回来得急,家里她那个院子还未收拾好,一方面是幼弟一直生病,她想就近照顾,毕竟,继母在某些事情上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个家里许是因为男主人常年不在家,主母管束不力的原因,规矩有些松散,下人们做事很不尽心,颜书语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打算动手,她刚回来,情况还不清楚,等摸清了一切,再做打算不迟。   颜景焕今年六岁,浓眉大眼,圆脸上还有着明显的婴儿肥,原本应该活泼可爱的男孩子,因为长时间生病的关系,瘦了许多,脸色也极差,着实让人心疼。   对于多出来的这个长姐,小孩子格外有兴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总是围着颜书语转来转去。   小孩子生病最怕吃药,无论是祯儿还是玉儿,从小生病吃药都是苦差事,就连傅老都受不住闹腾,最怕喂药这项差事。   对于颜书语来说,一时的哭闹不会让她心软,只会更加坚决彻底的给孩子喂药。   见识到周氏与齐婆子是如何哄小少爷吃药的之后,颜书语就此接手了这项工作,灌药喂药格外利落,颜景焕哭闹了一次见完全没用,接下来每次喝药,就算苦着一张脸格外不情愿,到底乖乖的喝了下去。   每当这时候,颜书语都会露出笑容,喂上两颗蜜饯,还要认认真真夸一句,“做得很好。”   她从前一直是用强权喂两个孩子吃药,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那次裴郁宁恰巧在家,祯儿又闹着不想吃药,裴郁宁只是静静看儿子一眼,没说什么,祯儿就老老实实乖乖巧巧的喝完了一碗苦药,完了,还炫耀似的亮亮碗底,证明自己把药喝光了。   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颜书语,那一刻,心突然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大概,从那时候开始,她隐隐约约的察觉了,在这个家里,她和他们之间有着一层无法突破的隔膜。   裴郁宁送走了她的孩子,说是为他们好,她就算不愿就算心痛,也还是同意了,忍了下来。   但分离终归是分离,那两个孩子就这样一天天的同她疏远,直到她身为母亲的那颗心慢慢布满裂痕。   她其实不太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小没有母亲的她,一直渴望获得真正的母爱,李妈妈虽然从小照顾她到大,她也敬爱信任她,但在她心里始终明白一件事,那和真正的母爱是有区别的。   至少,她不会毫无顾忌的责骂她教训她,也没办法在她受到委屈时不顾忌任何人的眼光站到她面前。   孤单的少年时期,她心里幻想过无数次母亲的模样,等她真正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时,她将渴望过的幻想过的,尽数给了他们,却发现他们似乎并不太想要。   无论是她的爱还是期望,抑或是鞭策督促,都总显得有些多余。   在他们那里,她应该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姐姐,你怎么了?”喝完药不太想睡的颜景焕满眼好奇的盯着她,手里抓着草编蚱蜢不放,那是白天时他无聊颜书语一时兴起编来哄他玩的。   “我想起了一个小哥哥。”摸.摸怀中孩子的头,颜书语笑道。   “小哥哥?我认识吗?”颜景焕有些兴奋,身边同龄孩子太少,他玩伴不多,一个人寂寞得很。   “焕儿不认识,小哥哥也不在这里。”颜书语擦掉他脸上的汗水,微微一笑,“等焕儿养好身体,姐姐带你去赏灯。”   乌安县每年春天都会吸引很多外来游人,一部分是做生意,一部分是送孩子入文懿书院就学,在春季景色最美之时,县中那条永安街晚上会举办为期一月的赏灯节。   乌安江流水潺.潺,龙都山上春花漫烂,水面上各色花瓣飘过,空气里花香袭人,配着街道上的各色花灯,春夜里着实是一番美景。   “我一定努力早点好起来,姐姐带我去赏灯!”小孩子笑容灿烂,眼睛亮亮,难得有了些精神。   “只要你能做到,姐姐说话算话。”摸了摸.他还发热的额头,颜书语认真许下承诺,“好了,现在已经很晚了,要早点睡身体才能早些好。”   虽然有些不情愿,颜景焕到底被哄着闭上了眼睛,慢慢安睡过去。   两天后,春月的哥哥将钱大夫从隔壁县请来时,包括颜书语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如同齐婆子所说的那样,杨大夫开的药虽然有效果,但焕儿的病情确实反反复复不见彻底痊愈,众人忧心中,杨大夫第二次换了药方,神情也不如以往自信。   所以,钱大夫出现在归德院时,颜书语同周氏一样,满眼期待。   细细的把过脉象之后,年过五十的老大夫同颜书语示意,出来写脉案。   “小少爷是阴寒湿邪外侵,与肺气相搏,邪气郁于肺窍,才久病缠.绵。”认真解释了病情之后,老大夫话音一转,“之前喝的汤药虽有效,但过于寒凉,寒凉伤阳,导致正虚无力祛邪,同时邪气内伏,自表入里,加重虚寒重症,这也是为何小少爷久病不愈之故。”   同行之间不言对错,但该解释的必须解释清楚,钱大夫说清楚情况之后,颜书语彻底明白了情况,微施一礼道,“舍弟年幼体弱,还望钱大夫费心,若是可以,希望您能多留几日。”   “医者父母心,这个我懂。”老大夫温和一笑,很是慈祥可靠。   再三谢过人之后,颜书语赶紧着人安排待客事宜,怎么说,钱大夫年纪一大把,不辞辛苦跑来乌安县出诊,他们都要领情。   换了新的药方之后,不过两天,颜景焕眼见着好了许多,至少夜里睡觉时不再惊梦,白天的食欲和精神也好了许多。   七日之后,人已经能下床,留下一张疗养方子,配合着安排好近期饮食,一家人热情恭敬酬以重礼,将人送回了隔壁县。   或许是上辈子傅老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的关系,颜书语对大夫格外亲近恭敬,虽则在傅老口中她没什么学医天赋,但至少是个懂得配合的好病人,同时也是个出手大方的东家。   这一世的她,毫无疑问,这项优点被完完全全的继承了下来。   将钱大夫留下的脉案与药方送去给杨大夫,颜书语在弟弟的催促下开始准备出门赏灯之事,虽说杨大夫没将人治好,但医海无涯,只望下次他再遇到同类病情时能弥补遗憾。   这是傅老教她的道理,钱大夫走前颜书语得了他同意,才将脉案送去,也算是行善积攒功德了。   当然,这是傅老的说法,颜书语不过是习惯使然照做。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第7章 1-7月下相逢   夜里的永安街灯火通明,河水与灯光互相映衬,配着时不时拂过的花瓣与花香,一派宜人景色。   牵着弟弟的手,颜书语带着他一路走一路赏灯。   街上赏景的人不少,男女老少皆有,互相交谈笑闹,街道两边开门的店铺还有小商小贩吆喝叫卖,各色笑脸中,春夜变得喧闹且舒适。   颜景焕咬着手中的红果,看什么都格外有趣,拉着姐姐或走或跑,小.脸上满是欢快,玩得不亦乐乎。   “焕儿,你晚上没用晚饭,待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吃些东西。”看到小孩子额头有汗,颜书语不敢让他贸然吹风受寒,打算停下来吃点东西顺便歇脚。   见姐姐眼神认真,颜景焕虽然不想停脚,到底觉得有些饿了,乖乖的跟在她身边。   从吃药开始,他就知道姐姐很“凶”,不过,他喜欢这么“凶”的姐姐,母亲实在是太不凶太爱哭了,作为心思敏感的小孩子,颜景焕其实很怕她流眼泪。   不流泪的姐姐很好,带他出来玩的姐姐更好,若是母亲,肯定一听他想出门就要哭了。   颜书语记得石桥对面有一家老馄饨做得格外美味,北上望京之后,那是她记忆里难得还有印象与痕迹的美味,虽然府里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她曾经吃过的味道。   走在街上,远远望去,那条熟悉的石桥像一条白玉腰带,系在河水柔软的腰间。   “跟紧我。”抓紧弟弟的手,颜书语叮嘱了一句。   桥上人多,虽然他们身边跟着家仆下人,到底要小心些。   颜景焕抓紧姐姐柔软的手,偎在她身边,原本因为人多而紧张的心绪也放松了许多。   站在石桥上,两旁梨花树夜风下花瓣雪一般飘落,落在桥上与河里,带出阵阵恬淡清雅香气,河水灯影与花瓣交织,成就一副美好景色。   将弟弟抱在怀里,颜书语笑问他,“好看吗?”   “好看。”颜景焕格外新鲜,一双大眼睛闪着异彩,被从未见过的美好夜景勾去了心神。   他没想到,跟着姐姐出门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色,这也是他第一次觉得,黑暗的夜晚不是可怕的东西。   正是这幅难以忘怀的童年美景,让颜景焕朦朦胧胧有了将其留下的念头,也开启了他后来的善画之路。   “裴郁宁,你敢不敢不板着脸?”清朗的男声里带着熟稔的抱怨,“这么美的夜色,跟你一起出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们可以分开。”少年声线低沉,语气平板无波,“我不介意。”   “亏我专门邀请你一起出门夜游,实在是太没有良心了!”抱怨的那人哀叹一声,扶着桥上的栏杆连连摇头,似是叹息自己交友不慎。   从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开始,颜书语脑子里就嗡鸣不止,她知道会再遇见他,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近。   那人就站在她背后,稍稍用力呼吸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裴郁宁,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神威侯府的主人,未来的一品骠骑大将军,让她痛过恨过怨过太久的男人。   颜书语缓缓转身,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   她记忆里第一次见到的裴郁宁,一袭白衣,神俊挺拔,乌发如墨,凤眼如画,虽然神情冷淡,但礼仪周全,作为老太太.安排的结亲对象,颜书语对他印象很好。   比起其他有些姑娘或嫁人继室或为妾室,她的亲事已经算好了,虽然后来知道真.相之后,这好要打个折扣,但在当时看来,她同裴郁宁结亲这件事,于她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在老太太身边,她很清楚自己的未来,所以从不曾也不敢放纵自己的感情,裴郁宁是她第一次放任自己去喜欢的对象。   因为知道那是她的未来夫婿,喜欢起来很安全,两人可以组成一个家,所以她放纵自己去期待,去喜欢。   那是她少女时代最甜美的记忆,虽然成亲之后就慢慢被层层叠叠的失望掩盖,但不可否认,她对少年时的裴郁宁观感很好。   可是,在这个夜里的见到的裴郁宁,掩盖了那个曾经的白衣少年身影。   他一袭黑袍,神情冷漠,墨一般深沉的双眼中漆黑一片,让人难以揣摩难以看透。   陌生又熟悉。   在颜书语的记忆里,眼前的裴郁宁更像成年后的他,却不想这时他已经有如斯气势。   记忆是会骗人的。   颜书语记起了这句话,她的记忆美化了过去,欺骗了自己,现在眼前看到的,才是真实。   作为习武之人,裴郁宁五官敏锐,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强烈又直接,他不免侧身看过去。   夜风带着梨花拂过,月色中,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少女。   南方有佳人,容貌若桃李。   一瞬间,这句诗浮上心头,迎上他的视线,她不躲不避,同望京那些或羞涩低头或扬眉抬头的女孩子不同,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不带任何感情,纯粹得只有“看”这个意味。   原本以为又是对他心怀恋慕的姑娘,没想到却是个奇怪的人,但他的心却突突的跳得很快。   在她看过来的视线里,他似乎浑身都僵硬了,变得不像自己。   “看”了裴郁宁许久,颜书语收回视线,抱着弟弟转身就走,眼角余光却看到了笑着跑过来的“熟人”。   七皇子,裴郁宁的好友,未来的大雍皇帝,裴家效忠的帝王。   他倒是同记忆里一样,年少活泼跳脱,即便做了皇帝后,照旧温和爱笑,是一位同他父亲完全不同的帝王。   不过,虽然爱笑,他掌控朝政的手段却并不温和,颜书语经过这人身边,夜风中乌发拂过少年衣襟,慢慢走远。   她同这位帝王的最后一次相见,还是为了他的任性旨意,虽然达成目的,却是不欢而散,算不上什么太美好的回忆。   陈昑停下脚步,看向经过自己身边的少女,望着她慢慢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目露茫然。   “怎么了?”裴郁宁见好友神情怔忪,出声询问。   许久后,陈昑才收回视线,低声开口,“看到了和我母妃很像的人。”   裴郁宁沉默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不发一言。   陈昑的母妃是帝王从江南带回来的闺秀,一身水乡佳人的柔婉情愁,曾经很得帝王喜爱,但情爱退却后,就湮没在帝王庞大的后宫中。   五岁那年,母妃病逝,陈昑虽然年纪小,却已记事,虽则被安排给赵贤妃抚养,但心里总归有着母亲的影子,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是江南佳人的柔婉绰约了。   刚才那个少女,让他看到了母妃的影子,这还是南下之后,他第一次遇到同母妃相像的江南闺秀。   看着神情哀伤怅惘的七皇子,裴郁宁沉默且安静,他不会开口安慰,陈昑也不需要那种浅薄的东西。   果然,不过一会儿,陈昑就恢复了刚才的活泼,拉着裴郁宁继续逛灯会,“我跟你说,庆州那边那几家不成,这乌安县颜家你倒是可以好好看看,听说他们家女孩子多得很,你不妨仔细选上一选,说不定真有中意的。”   “那老太婆既然铁了心要把你的亲事卖了换钱,那你就好好用心找个合心意的有钱姑娘,这样既应对了她的刁难,也解决了自己难题,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这么选亲事的。”少年虽则在笑,眼神却很严肃,“郁宁,这之后你就要去西北,不想被她胡乱定下什么糟污亲事的话,这次你要慎重。”   “她对颜家那位老太太很感兴趣,这次过来想必会费尽心机搭上话,”裴郁宁神情冷漠,“我已经派人去查颜家年纪合适的待嫁小姐,虽是商户女,出身低了些,若是能挑到合适的,答应亲事也不是不可。”   陈昑眼神微动,“委屈你了。”   “你不用担心我,”裴郁宁完全不领情,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她虽是逼我,到底要我自己愿意,她才能成事。至于你,贤妃近些日子一直张罗着要将侄女嫁给你,你怎么打算的?”   陈昑难得露出苦笑,“嫁是肯定要嫁,除了娶亲的时间与对象会变,赵家女这一身份是不会变的。”   “你比我可怜。”裴郁宁中肯的评价了一句,神情不冷不热。   陈昑对这个评价同样很不买账,冷哼一声拽着人就往前走,“既然你觉得我比较惨,那今晚吃喝玩乐就全由你来掏钱好了。”   裴郁宁淡淡一笑,理好自己被扯得凌.乱的衣袖,跟在陈昑身后慢慢融入人流。   光影中,眼前那个少女的脸一闪而现,不知道会不会再次遇到。   奇怪的让他有些放不下的少女。   ***   巷子口的老馄饨,和颜书语记忆里一样美味。   颜景焕对着比他脸还要大的碗口,努力吹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吃得满头大汗。   看着明显饿得着急却吃不到嘴的弟弟,颜书语低笑出声,最后还是在小孩子气急败坏的眼神中,动作利落的吹凉喂过去。   一口热汤,吹两下,半口馄饨,再吹两下,最后如愿以偿吃掉那元宝一样喜庆的半个馄饨。   裴郁宁一直从严教子,两个孩子从小就要凡事自己学着做,颜书语喂了几次就被勒令禁止。   在她心里,小孩子就要天真活泼,想做什么做什么,玩得痛快才能吃好睡好身体好,才能更有精神学武读书。   但裴郁宁不同,他自己小时候怎么过来的,就要求孩子们同自己一样,几乎是将曾经的经历完全照搬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因为这些分歧,他们争执过太多次,每一次,颜书语都失败,妥协,退让。   因为那两个孩子姓裴,那个家是神威侯府,她的夫君是神威侯,他有太多逼她退让妥协的理由与筹码。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次次的退让,她才越来越恨他,讨厌他,同他疏远,直到最后,在她心里,他除了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是神威侯夫人的夫君,他再不具其他意义。   裴郁宁撑起了那个家,但对颜书语来说,那个家太冷,就像那年她跪在雪地里一样,时间越久,越难受越绝望,直至最后麻木。   说起来,那时候救了她一命的就是七皇子陈昑,如果不是他恰好路过送她出宫就医,大概裴郁宁很快就要换位妻子,她的孩子也会多个继母。   所幸,她撑过来了,为她,为孩子,为她心目中的家。   “姐姐,我吃饱了。”摸着自己的小肚子,颜景焕神情满足的叹了口气。   看着弟弟小大人一样的表情,颜书语笑着捏了捏小孩子柔嫩的脸颊,带着人慢慢逛回了家。   虽然意外遇到了故人,但颜书语觉得,今晚到底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夜晚。   ***   周氏等了许久,才终于见到尽兴而回的两人,不说眼泪再次落了一脸,就是那柔弱无依哭哭啼啼的娇.软模样,也让颜书语和颜景焕身子麻了下。   好吧,继母(母亲)的眼泪实在是令人畏惧。   颜书语和弟弟一起好声好气的哄了许久,才让周氏收了眼泪,喜笑颜开。   “不是母亲不让你们出去,实在是你们一个姑娘家带一个小孩子,就算身边有家人仆从,夜晚出门还是不安全,”周氏一脸担忧的絮絮叨叨,“若是你们父亲在家,我还放心些,偏就你们两个,我怎能不担心。”   虽说性子愁人,但周氏心地不坏,颜书语也就很领情,“母亲教训的是,以后我和弟弟会注意的。”   颜景焕在一旁连连点头,“我和姐姐都会听话。”   周氏娇.软的性子,只要好话一哄,很快就会忘记之前的不愉快,于是脸上总算多了些笑意,“你们出去跑了一晚上,想必早就累了,我让厨房备了安神汤和热水,洗漱一番喝了安神汤就早些睡吧。”   颜书语点头应下,哄着弟弟随继母回了自己院子,她也由身边的丫头服侍着洗漱安睡。   明月当空的夜晚,天空繁星点点,晚风吹拂下,阵阵清凉伴随着夜色与月色而至。   穿着一身月白寝衣,坐在妆台前由春月擦拭着湿发,颜书语神思不属。   奶妈妈李氏坐在一旁,眉目间既有愁思又有欣慰,看着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姑娘心绪复杂。   颜书语心里想着今天遇到的裴郁宁与七皇子,同脑中的记忆做对比,从前她遇到这两人时,是在老太太举办的赏花宴上。   那时候颜家众位姐妹只知道这是神威侯府的嫡出公子,未来是要继承世子与侯爵之位的,因此很是眼热,老太太身边借机邀宠想要谋个好婚事的人比比皆是。   在颜家诸人眼中,那时的裴郁宁就是个金龟婿,自然,同他一道出现隐瞒了身份却依旧风姿不凡的七皇子陈昑,也牵动了不少少女心。   在老太太嘴里,她同神威侯府里那位出身宁州姚氏的老夫人有着不一般的交情,因此愿意聘了裴郁宁喜爱的颜家女孩儿为孙媳,以成全两人之间的多年情谊。   相信老太太这番话的人太多,即便有些疑惑,也被眼前可见的好前程迷了眼睛,愿意深想的人并不太多。   但颜书语不同,她从小跟在老太太身边,最是知道她的心思和为人,不管从前出身通州窦氏的身份有多尊贵,嫁到颜家这个商户人家都让老太太觉得心气不顺,因此心心念念的都是抬高颜家的地位,或是家中再出一位贵人,或是和勋贵朝臣人家结亲,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能和裴家结亲固然好,可神威侯府的门第同颜家确实天壤之别。   颜书语看着老太太和裴家那位老夫人互有默契的笑容,不可能不多想。   最后,老太太在畅园诸多姑娘里选了她,很是糟了不少人嫉妒与羡慕。   颜书语对裴郁宁印象不错,裴家老夫人首肯、裴郁宁本人同意的情况下,两家交换了庚帖。   年少时想的不多知道的不多,以为一切都没那么复杂,后来入了望京,知道的事情多了,她才彻底明白当年是个什么情况。   她被老太太“卖”得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第8章 1-8长夜问心   神威侯府是大雍开国时太.祖封赏的爵位,以嘉奖裴家先祖的骁勇善战与战功赫赫。   立国两百多年到现在,神威侯府是少有的还手握实权的勋贵,裴家几乎代代镇守西北边防,虽然不是每一代神威侯都是领兵打仗的英才,但确实做到了尽忠职守。   如果不是老侯爷曾经对还未即位的延昭帝多有不满,失了帝心,裴郁宁的承爵之路未必会走得那么艰难。   老夫人姚氏是老侯爷继妻,前头立着原配嫡子,在老侯爷与世子西北战死之后,裴郁宁这个长房嫡孙一出生,就意味着侯府爵位要落到他头上。   老夫人膝下一儿一女,为儿女计,不愿爵位旁落,因此谋算起了这个与自己不算亲近的孙子。   可惜裴郁宁的外祖家安州秦氏提前出手,秦家外祖将生.母早亡的小外孙接到了安州,在秦家同表哥表弟们一起长大,总算保住了小外孙性命。   不过由于延昭帝对脾气过硬的老侯爷的心结,这种不喜延续到了下一代,压着爵位没给不说,也间接挑起了侯府内部的爵位之争。   裴郁宁十二岁回了望京侯府时,已有能力自保,身边也跟着多年护持的忠心家将,才算在心机叵测的老夫人手底下一路安全的走了过来。   算计不成孙子的性命,老夫人就谋算起了孙子的婚事,毕竟就算秦家再霸道,也不能越过裴家老夫人给孙子定亲。   颜书语当年到了望京之后才知道,裴老夫人不仅纵容丫头背主爬床下.药,更甚者在外恶意败坏裴郁宁名声,同他议亲的女孩子都被“克”死了两个,可以说,为了爵位毁掉这个孙子心机深沉无所不用,如果不是裴郁宁细心机灵,只怕早就中招。   意识到谋算孙子的难度加大,心有不甘的裴老夫人在儿媳妇小姚氏的撺掇下又走了另外一条歪路,拿着裴郁宁的亲事去谋些钱财,毕竟那时候侯府里裴郁宁那位二叔又闯了大祸,家里缺银子得很。   她们一行人在庆州停留了一阵子,据说是见了不少朱陈赵刘四大家的女孩子,但不知为何,亲事没做成,后来才随着裴郁宁来了乌安县,裴老夫人和颜家老太太搭上了线,知道颜老太太养孙女“卖”人,就将主意打到了颜家。   颜书语,就是这个馊主意下的最终结果。   年纪渐大,明了人情世故之后,颜书语才明白老太太最终选择她的目的。   在老太太眼里,她一直是一颗出色的棋子,嫁进神威侯府,裴郁宁不能承爵的话,裴老夫人欠她一个人情,可以借着望京内裴家的关系送颜家一个女孩儿入宫待选,说不定家里真能再出一位妃嫔,若是她能立得稳立得住,那就是颜家的福气,无论怎么算,颜家都不亏。   这笔不亏的生意,所有人都赚了,只有颜书语,亏得厉害。   颜家最终还是送了一个女孩子进宫,虽然不得帝宠,裴老夫人后来谋算她嫁妆,即便没成功,但也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对颜书语而言,当年她十七岁北上望京嫁人,举目无依,裴老夫人同小儿媳姚氏面甜心苦,裴郁宁因她颜氏女的身份,并不信任亲近,即便他们是夫妻,她在他心里也只是个外人,更遑论裴老夫人和小姚氏一旁添乱离间,很是折腾了一阵子。   最初在神威侯府,她举步维艰,因什么都不清楚都不知道,做什么都是错,孝顺长辈是错,友爱妯娌是错,关爱夫君是错,可以说,在那个家里,商户女、颜氏女、裴郁宁妻子的身份让她吃足了苦头。   裴老夫人和姚氏眼中,她是谋算裴郁宁的最佳帮手,裴郁宁眼中,她和那两个女人一丘之貉。   无所归依,就是她最初在那个家里的定位。   还好,她一向能忍,畅园那么多年跟在老太太身边,她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隐忍,厚积薄发。   原本期望有家有亲人的她,发现自己身处的神威侯府不过是又一个畅园。   既然身处新的畅园,看明白自己的位置,看明白周围的人,好好的活下去就不算一件难事了。   因为对那些人没期待不会心软也不会信任,所以才能保护好自己,才能趟过那条长长的河,到达对岸。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是颜家的祖训之一,颜书语觉得这条祖训实在是真知灼见,怀揣着这条祖训,她很是做下了不少事情。   或许她骨子里就是颜家这种商户人家的做派,无论做事还是经商上手之后都游刃有余。   她从来都是先谈利益再谈感情,有了利益才能有交情,有了交情才能谈感情,她一直都这么走过来,即便为裴郁宁和儿女所不喜,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靠着这些她才同他熬过了爵位之争,熬到了裴家中兴,积攒下庞大家业,甚至在她快要病死的时候,让秦家动了给裴郁宁继娶秦家女的念头。   裴郁宁那个夫婿早亡的寡居表妹,据说年少时同他就互有好感,秦家舅父私底下同登基后的七皇子永德帝透了口信,永德帝这才笑言打趣,有了赐婚之说。   同她有交情的人不少,有太多人乐意给她传消息,所以死前才能入宫求永德帝收回旨意。   她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握在手里的一半给女儿做嫁妆,一半给儿子成家,西北那条经营了二十几年投下无数心血银钱的商道,换了恩旨给两个孩子。   即便未来裴郁宁再娶继妻,两个孩子也绝不会受一点委屈,她有这个自信,无论是永德帝还是宫中的娘娘抑或是望京里那些有交情的贵妇们,不损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看在她的面子上出手帮一帮两个孩子,再简单不过。   他们说她看重利益,喜爱阿谀谄媚讨好人,也不算错,可是不努力不谋算,如何除了脚下的荆棘,一路坦途。   “我尽力了。”颜书语喃喃自语。   为神威侯府,她尽了力,为两个孩子,她尽了力,至于裴郁宁,她也从不曾对不起他。   她敢拍着胸口心安理得说自己不亏欠任何人,却只是委屈了自己,辛苦半生,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场。   ***   亮着烛光的闺房内室里,乌金釉粉彩花瓶里插着几枝雪白的梨花,清淡恬雅。   铜镜中的少女容颜如花清丽绝俗,颜书语看了许久,才慢慢笑了一下。   她有很多年没这么仔细的看过自己了,原来,年少时的她曾经这么美过,可惜,无人爱惜,凋零太早。   裴郁宁不是良人,裴家不是好去处,难得今生无缘,唯望各自安好。   “姑娘?”李妈妈有些担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颜书语收回心神,笑看着从小到大细心周到的奶妈妈,扑进了李氏怀里,“妈妈。”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一如既往的依赖她信任她,眼睛里都是欢喜放松与愉悦,李氏抱着这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子,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的叹了口气。   “姑娘最近变了好多,”她低声道,“和以前不大一样,妈妈有些担心。”   姑娘还是姑娘,却不是从前的姑娘,李氏心道,若是从前,姑娘不会离开畅园,不会如此耐心温柔的照顾继母与幼弟,也不会放弃对婚事的期许。   并非是姑娘不够心善,而是她对这个家有心结,畅园待得太久,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父亲冷漠,继母软弱,幼弟年幼,她和他们中间隔了太多,不能交心也无法交心。   但现在不同,她看得出,姑娘是真心想在这个家里待下去,努力想把这个离开了太多年的院子当做自己的家,因此细心周到的照顾幼弟,耐心温柔的安抚继母,做尽一个好女儿应做的一切。   她只想在这个家里求个立足之地。   想到这些,李氏瞬间落泪,浓重的悲哀涌上心头,原本应该千娇万宠的小姑娘,怎么就落得这么苦的境地。   明明才十五岁的女孩子,眼睛里却暮气沈沈,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再没了以往的精神气。   “妈妈别哭,”颜书语就着袖子擦干李氏脸上的泪水,“我现在很好,离了畅园很好,在家里住着也很好,妈妈别担心。”   “我就是心疼姑娘。”李氏忍不住眼泪,摸着女孩儿乌黑柔软的发丝叹气。   “妈妈别想太多,”颜书语笑了一笑,模样很是安然,“我不过是前阵子做了个噩梦,心有所感,好好反思了一下过去的日子,这才做了现在这些事情。”   “说到底,我只是从畅园回到了自己家,过上了原本该过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   “妈妈若是担心,就在我身边好好看着我,照顾我,好不好?”   笑容恬静的女孩子姿容出色,气质沉稳卓然,比其他任何人都不逊色,明明自己心里就不少心事忧愁,却还要努力来安慰她。   太过可靠的人,一定会比其他人辛苦很多,因为身边人总是会不自觉的信任他们依赖他们,却容易忽视他们的难受和痛苦。   姑娘就是这种人,就连她这个从小看着姑娘长大的奶妈妈,心里也不自觉的依赖着她信任着她,以后若是嫁到乱糟糟的家里去,不知道会多辛苦。   轻柔的拍着颜书语的肩背,李氏沉默,等老爷回来,她一定要和老爷说说姑娘的婚事。   老太太那边是不成的,她只会把姑娘当做联姻工具嫁出去,真正能为姑娘做主的,也就只有她这个父亲,希望老爷看在对姑娘心有愧疚的份儿上,能在婚事上多帮持一些吧。   “姑娘,好好儿为自己活着。”最后,李氏说了这么一句,小小的青葱娇.嫩的女孩子,就应该放开愁绪好好为自己活一场。   颜书语愣了下,怔怔的呆了许久,才在李氏疼爱担忧的眼神中缓缓笑开,点了点头。   记忆中,好像有不少人对她说过这句话,尤其是傅老,每次来看她,都要叮嘱两遍,叮嘱完了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似乎她多么令人失望。   “这次,我会为自己,好好活着。”她闭眼轻声道,嘴角带着一点柔软笑意。   过去的终归过去了,无论那是真实还是幻梦,现在活在这里的都是十五岁的颜书语。   不能太执着过去,她对自己道,执念太深的人活得不会轻松,就像曾经那位无忧僧人劝诫世人的那样,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才能安好。   活在十五岁颜书语的当下,认真充实的度过每一天,才是她的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第9章 1-9她的新家   人有个通病,年纪越大往事记得越清楚,对颜书语而言,年少时的那些日子是有别于望京的平和安宁,所以她时不时会回想起来,也是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其实她对故乡与故人还是很思念的。   望京的生活实在是太丰富多彩,与之相对应的是劳心劳力,倒不如曾经年少时的安然悠闲。   虽然身边同样有姐妹勾心斗角,但到底不过是小女孩子们的争宠斗艳,年纪大了再回头看,不免莞尔一笑。   春日天光下,院子里的梨花纯白耀眼,雪色银辉一般动人。   颜书语倚在窗前,认真的绣着梨花绣样,唇角带笑,眉目平和。   老太太养在畅园里的姑娘,从小就要学习琴棋书画,出色严苛的老师指导下,没人能偷懒懈怠,学得太差,老太太虽不说,但给出的宠爱无形中就会变少,在畅园中的日子就不好过,靠着这种无形鞭策,着实养出了不少好姑娘。   颜家的老太太,最喜欢聪明人,能入得她眼的也只有聪明又识趣的人,当然,这是对她们这些庶子的女儿,对自己的亲孙女,老太太虽严厉,但更多的是发自真心的宠爱。   利益与血缘,曾经这个问题困扰了颜书语太久,但慢慢的,也就逐渐看开,所以她在嫁给了裴郁宁后才那么期待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属于自己的丈夫与儿女。   她从不期望裴郁宁能为她做到哪种地步,但至少,她期望他是个值得依靠的丈夫与亲人,是能一起携手走下去的家人。   不过,最终一件又一件的事实证明,裴郁宁他不是。   “真可惜。”看着绣棚上的小小失误,颜书语感叹。   “姑娘歇一会儿吧,都忙了这么久了,”李氏上前接过绣棚,看着那小小的错误笑道,“太久没动难免手生,过两天就好了。”   “姑娘也是奇怪,学得好的不喜欢,偏偏就喜欢这刺绣,难道琴棋书画不比刺绣风雅?”   “风雅倒是风雅,但就是不如刺绣让我喜欢。”颜书语抿了口茶,轻声一笑,“老话不是说,千金难买心头好,刺绣这就是我的心头好了。”   “姑娘喜欢最重要,也没什么妨碍。”将绣棚仔细收好,李氏将厨房新作的点心送上来,“这是姑娘交代下去的,快尝尝。”   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的糕点上点缀着小巧的五色梅花,颜书语拈起一块细细品尝了下,给出了称赞,“味道不错。厨房那些人做事还算用心,待会儿每人给些赏钱,妈妈和春月你们也尝尝看,喜欢的话以后就经常做。”   李氏向来熟知自己从小奶到大的姑娘脾气,笑着上前拈了块糕点入口,白玉般的糕点精致动人,口感酥松绵.软,香甜可口,再加上姑娘特地嘱咐的桂花蜜,实在是让人唇齿留香。   “姑娘,这还是白玉糕吗?”李氏一脸惊艳,从未想过从前吃腻了的点心不过换了个做法,就能有这般滋味,就算是放在颜家最顶级的食客居中,也毫不失色。   春月秋玲等人同样连声赞叹,年纪较小的菱香更是不失孩子心性,眼睛闪闪发光。   颜书语看得好笑,不过是她心血来.潮改了个点心方子,没想到就让身边人都如此快乐,心念转间,她恍恍惚惚明白,或许不只是美味食物的关系,还是因为在这个家里安宁且踏实。   是家的关系。   她唇角带笑,看着面前关系亲近的几人,“既然大家都喜欢,就让厨房多做些,母亲和弟弟那里最关紧,家里的下人也赏一份,”顿了顿,她别有意味的加上一句,“厨房那里和焕儿身边的小厮六应赏双份。”   春月抿唇一笑,福了个身拿着银子出门办事,作为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她虽不是最聪明的,却是做人做事最得心意的。   颜书语看着春月的背影,眼神含笑,除了奶娘,春月是跟在她身边最久的丫头。   北上望京时秋玲冬云到底舍不得故乡,且家里也有亲人需要照看,因此留在了颜家,颜书语给两人留了银钱,安排好后路,就带着嫁妆陪房坐船北上。   春月和奶娘最初在她身边那几年,都很辛苦,夏翠心思太活,成了裴老夫人和小姚氏的手中刀,如果不是她心思机敏,恐怕要跌个大跟头,但最终夏翠也没得好,下场颇为凄惨。   作为被颜书语放弃的丫头,且还同敌人同流合污,她顾念旧情拉了一把,但也仅止于此,就像如今夏翠要留在畅园她不阻拦一样,每个人自己选的路,好坏都要自己走下去,但在她身边的人,力所能及之下,她会护好。   熬过最艰难那几年,春月同裴郁宁麾下的家将结了连理,颜书语觉得那人不错,春月也满意,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不想赌也不敢赌,只能确保她有生之年,那人绝不会辜负春月。   当然,即便她这位神威侯夫人不在,她的这个心腹大丫头下半辈子也绝不愁吃穿,护着自己的身边人,这点儿本事都没有的话,望京里混那么多年也就是个笑话了。   “姑娘,小少爷身边的人,”李氏顿了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咱们贸然插手,是不是有些不好。”   这个家里因老爷常年在外做生意周氏软弱的关系,早没了规矩,行.事乱得很,继母靠不上,姑娘难免要出手料理一番,这本也没错,但贸然拿小少爷身边的人开刀,就怕适得其反。   姑娘虽然是为了弟弟好,但就怕底下人作妖,毕竟她们才刚回来,在这个家里没什么根基,随意出手就怕有人浑水摸鱼。   颜书语闲不下来,在针线筐里找出五彩丝线,比对一番,找到最满意的红色,打算打个红色络子给弟弟配玉佩。   奶娘的担忧颜书语心里清清楚楚,不过坐在这里的她是大风小浪都经过的人,料理一个小家再简单不过,即便那些下人一盘散沙各有心思。   “妈妈不必担心,不过是几个不听话不规矩的下人,教两天也就是了。”颜书语沉稳一笑,手中动作不停,“虽然要耗上几天,不过没什么问题。”   李氏最是信任她的姑娘,满脸慈爱的点头应下,坐到人旁边去帮忙打下手,其余的丫头们也各司其职,吃完了美味糕点就专心做事。   从喜欢绣花这一爱好就能看出颜书语是个心灵手巧的脾性,当然,在畅园老太太眼皮子底下,耳聪目明知情识趣是必须的,一个络子打了一半时,春月也完成任务归来。   “我都照姑娘的吩咐办了,厨房里的王嫂子和小丫头们都给您谢恩,太太那边东西送过去也知会了一声,六应跟着小少爷去了学堂,我也遣人去跑了个腿,事情绝不会有差错。”   春月办事颜书语向来放心,点头应下之后,她开口道,“等焕儿下学回来,记得让六应来我这里一趟。”   “小少爷回来肯定先往您这里来,到时候六应肯定跟着一起,”秋云笑着搭腔,“根本不用专门叫人。”   颜书语笑出声,“你说的也是。”   作为家中独子,颜景焕病好后歇了两天就回了族学,周氏性情软弱日子无聊,这个弟弟回来就喜欢往她这里跑,既是新鲜家里多了个愿意带着他玩照顾他的姐姐,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最近天气热了点,我拟个单子让厨房安排下去,晚上和母亲弟弟一起用膳。”颜书语虽不喜周氏的性子,但到底怜她脾性软弱,整日窝在家中无聊,什么时候都愿意带她一份。   “我待会儿就去和厨房跑一趟。”冬云格外积极,在众人揶揄的眼神中她坦然一笑,“等白玉糕做好了我再去。”   好吧,这纯粹是为了满足嘴巴。   颜书语笑笑,继续专心致志打络子,这种需要全身心应对的事情她总是很喜欢,沉浸在不为外人打扰的世界里,她轻松又愉快。   虽然琴棋书画也好,但学习的初衷与过程都不那么令人愉快,在她的心里,这种“爱好”自然只能往后排。   ***   晚膳不出所料,被安排得很好,颜书语做事最是周到,饭食不仅味美,且照顾到了各人的口味与需求,无论是周氏还是颜景焕都吃得心情愉快。   “这是姐姐给我的?”颜景焕捧着手中的红色络子一脸欢欣,“真的真的是给我的?”收到礼物的小孩子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忍不住原地蹦了两下。   “除了你我还有第二个弟弟?”颜书语笑意嫣然,在周氏时不时看过来的可怜巴巴眼神中,她将一个锦盒递过去,“不知道母亲喜欢什么,我就自己揣摩着选了,希望合母亲心意。”   周氏停下绞手帕的动作,眼睛和颜景焕一样发亮,“我也有吗?”   好吧,其实这同样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颜书语哑然,笑意更深,“一家人怎能厚此薄彼,母亲当然也有。”   “那我可以看看吗?”周氏觑着继女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   “当然。”颜书语点头,心里却不免叹息,周氏那嫡母手段太高,生生把个庶女养成了这幅模样,若是嫁到厉害些的人家,恐怕早就连皮带骨被人吃了。   也就是这个家里,她还能好好活着,上头没公婆压着,家里夫君常年不在,虽说寂寞了些,但好歹有个儿子在身边,就算下人们做事不那么合心意,到底没有大碍。   若是从前的她,恐怕不会有这么多的心软与在意,但如今再看,一个两个都是她以后要一直在一起的家人,且还这般娇弱,她不护着看着实在是不放心。   周氏脸上浮现出高兴的神色,将锦盒打开,一只金镶玉步摇安放其中,在灯光下闪耀着婀娜之美。   步摇材质精细,制作精美,造型漂亮,黄金制钗头及银制两侧枝上均刻有五瓣梅花图案,翠玉则是乳白中透出丝丝黄晕,看起来就让人心醉神迷。   “有、有些贵重了。”周氏结结巴巴道,虽然颜家豪富,但老爷是庶子,不说出嫁前,就是嫁人后,她都没收过如此贵重的首饰。   金银玉首饰家中也有,老爷对她并不小气,但锦盒中这个太美太贵重,虽说她不太懂,但也看得出来,继女对她有些太大方了。   “娘,真好看。”颜景焕同自己母亲一样,大眼睛闪闪亮的盯着那步摇,他最喜欢美丽漂亮的东西了,就算是女子的首饰也不例外。   “母亲不收我会难受。”颜书语一句话就搞定了忐忑不安如小动物般的继母。   “那我收下了,”她红着脸颊,似是不好意思,“等姑娘出嫁了,我给姑娘补嫁妆。”   周氏这话放到外面有些不成体统,但在自己家里,一家人说私.密话,却没妨碍,尤其是她满眼诚挚,颜书语再清楚不过那捧出来的真心。   “那我就先谢谢母亲了。”颜书语笑着应下,虽说她这辈子不太可能出嫁,但这种事情不必要拿出来说,更没必要吓到这个胆小的继母。   用完晚膳,周氏回房,颜景焕去做课业,至于小厮六应,则低眉乖巧的站在颜书语面前,等着回话。   众人安静侍立中,颜书语慢悠悠的饮了口热茶,才开口道,“焕儿跟我说,你跟在他身边一直照顾得很好,上次他半夜里生病也是你最先发现的,虽说这是你的本职,但做得好做得尽心就该赏。”   “作为焕儿的姐姐,我替他给你发赏,赏钱和糕点你尽管收下,别的不说,只要用心照顾好少爷,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颜书语顿了顿,才继续道,“至于七平,你看着让他也多用点儿心,省得怠慢了少爷。”   六应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瞬间安定下来,抹了把脸上的汗,他眼睛发亮连声应是,“小的一定不负太太和姑娘,必定用心照顾好少爷。”   “那就好。”颜书语点点头,“领了赏钱就去忙吧,注意别让焕儿贪凉,做完课业早些睡觉,夜里也要安排好守夜的人。”   “姑娘您放心。”六应领了赏就脸上带笑的跑出了门,心情好得很。   “姑娘?”李氏开口。   “焕儿身边那些人,也就这个还算用点心,”颜书语低声道,“先笼住了他,以后才好做其他的。”   虽然不太清楚姑娘的计划,但李氏从不违逆她的心意,老实点头。   “这段日子春月注意点厨房,等把厨房料理好了,再说其他。”颜书语看向自己的大丫头,“记得,懂礼大度的姑娘一回家,厨房的好日子就来了。”   春月笑着点头,旁边秋玲和冬云不知怎么,也笑出了声,尤其是姑娘说自己懂礼大度那几个字,格外的有趣。   颜书语无奈失笑,继续心境平和的打络子,晚上不如白天,绣花太费眼睛,她是不肯做的。   家里的规矩一团糟,事乱如麻,若是周氏,恐怕立刻要掉眼泪,但换了颜书语,易如反掌。   就像她一贯的想法,利益动人心,只要抓准了点,驱使别人为自己做事就不难。   六应和厨房现在就是她抓到的那个点,一个针对弟弟身边照顾的仆从,一个针对家里的规矩,若是她没料错的话,一个月这家里就能安稳下来。   前提是,那些心太大的刺头不找事。   她虽然不愿意越俎代庖,但家里必须有个拿主意的人,周氏靠不住,过了界限,该出手时她肯定会出手。   但愿那些人能识趣。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第10章 1-10再见夫子   家里的变故,即便周氏再迟钝,也清清楚楚的察觉到了。   比起齐婆子的欣喜与乐见,周氏有些迷茫。   “妈妈,这样真的好吗?”送走“告状”的田婆子,周氏一脸不安。   “太太,您和大姑娘才是一家人,”齐婆子语重心长,“不管姑娘做什么,总归是为了这个家好,这里是颜家,是您后半辈子的依靠,您说信哪个?”   周氏虽然怯弱,却不糊涂,何况齐婆子跟在身边几十年,比起有些刁钻的田氏,她当然更信任自己的身边人,还有将焕儿和自己照顾得格外好的继女。   “姑娘做的都对,”周氏娇娇怯怯,“就是我有些担心……”   “姑娘是在畅园里跟着老太太长大的,老太太的手段您还不清楚?”齐婆子给主人吃定心丸。   想起那和嫡母一样可怕的老太太,周氏瞬间脸色发白,虽然见得不多,但她就是害怕,“我知道了。”   齐婆子虽然心疼自小看大的太太,却也不敢让她拖人后腿,家里这点事儿,姑娘身边的春月给她透了口风,无论是为了太太小少爷还是家里,她都必然要尽心,更何况,姑娘手面大方,跟着她准没错,家里的下人从姑娘归家到现在,已然很清楚这个事实了。   只要照着规矩做,凡事尽心,绝对赏多于罚。   当然,不安分的下人有,凡事糊弄不尽心的人也有,姑娘罚得不重,也给了事不过三的机会,但总有人以为自己够聪明,胆子大得非要跳出来试试看。   结果,牙行一来,瞬间哭天喊地的凄惨求饶,被果断发卖,发卖时,春月将原因说得一清二楚,当时那牙人就笑眯眯的又送了几个手脚勤快利落的小丫头过来,说是绝对让人满意。   这是签了卖.身契的,没卖.身契的那些,直接被辞退,家里同样添了新人。   不得不说,姑娘不动则已一动惊人,虽然看着好脾气,但确实吓到了不少人。   颜家的下人月钱给的丰厚,府里主子不多且脾气好,伺候起来也不费事,偶尔还有赏钱与吃食等好处,比起外面实在好的太多。   无论有没有签卖.身契,大家都舍不得这份好活计,因此作妖的人少了许多,府里比之以往老实清净了不少。   单就齐婆子知道的,家里的厨房、门房还有针线房等,对姑娘可谓是尽心竭力,既是讨好也是畏惧。   尤其是小少爷身边,再不见从前的疏懒,小厮做事尽心,新买的书童也很会照顾人,很让周氏放心,也让齐婆子松了口气。   从前那些小厮虽然也那么照顾着小少爷,但不知为何,总有纰漏之处,害得太太时不时就要担心,尽管她敲打了几次,也换了不少人,但还是会有问题,着实让人操透了心,没想到姑娘不过才出手几次,就改了风气,齐婆子着实佩服。   如果让颜书语知道齐婆子的想法,只会淡淡一笑,想要管好一个家,糖和鞭子一个都不能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怎么用糖和鞭子,就要看个人手段了,无疑,她在这些事情上游刃有余。   家里这堆烂摊子,她只动了最关紧的那些,但到底留了些问题,打算给继母练练手。   身为一家主母,管理好中馈是必然的事。   她能帮一时,但不能替周氏管一世,不懂不会可以学,教这点东西还不难。   要知道,裴郁宁身边那么多家将,神威侯府那么多丫头婆子管事,但凡疏松一点,家里的规矩就要乱,更何况裴老夫人和小姚氏不怀好意处处挖坑,她不守好了后方,裴郁宁就得腹背受敌。   出嫁前她跟在大太太身边学了一年,入了神威侯府有裴老夫人和小姚氏时时磨练,想不成才都不行。   古人说得好,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不经磨练如何能成大器,她是,裴郁宁也是。   “今儿个厨房做了荷花酥,姑娘快尝尝。”李氏放下手中的衣裳,将热气腾腾的糕点送到了树荫下闭目纳凉的人面前。   石桌上,一壶清茶一盘水果两碟点心,主仆们都很惬意。   “外酥内甜,做得不错。”颜书语尝了口点点头,“照例放赏。这些你们都吃了吧,我等着用午膳。”   秋玲夏翠还有菱香口味相似,特别喜欢香香甜甜的糕点,春月和李妈妈则一般,颜书语每次也就尝个鲜,大头是周氏和颜景焕,其余的则是她身边人。   不得不说,被作为奖励发下去的糕点,府里人都很喜欢。   其实让颜书语来说的话,管好一个家的根本,还在于钱,只有钱财上充裕了,手段才多才管用。   无论是东西还是人,还是要靠钱来驱使,没钱下人虽然同样费力,但绝对不够尽心。   一件事上,尽心不尽心,用几分力,这差别大了去了。   颜书语赏人虽大方,但也不是傻的,她舌头尖,刚归家时,厨房送来的菜吃几次就清楚是个什么章程,有了不好糊弄的主子,下人才会老实不作妖,赏罚手段均衡齐上,才能压得住他们。   不过,就是有些花钱。   颜书语笑笑,身边没有可靠的人,这种小事也要她亲自来,感觉既新鲜又陌生,看来她得早点寻些得用的人,手头宽裕了,想做的事情才能如愿。   除了刚入望京那两年她手头紧过,之后再没为钱发过愁,虽说北地女财神这个称呼名不副实,仗了神威侯府的势,但她赚钱花钱的本事确实非一般人可比,十三行在她手里一直是个赚钱的大金山,不怪那么多人眼热。   但有裴郁宁镇着,他们就算再眼热,想要动她,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   当年在望京,她就是用钱打开了贵妇圈子,毕竟,钱财实在是人人都喜欢且离不得的好东西,即便她出身低微,但金银这种实打实的好东西可不讲究出身。   春月的哥哥虽然还不错,但到底过于年轻稚.嫩,能做的事扛的担子少了些,还得再磨练磨练。   懒散的打了个哈欠,颜书语脑子里想着要从哪儿寻些人做些什么给自己赚钱,慢慢闭上了眼睛。   ***   暖洋洋的春日里,窗前的山茶树妖.娆盛放,暗绿的密叶里一朵朵红花怒放着,鲜艳夺目,灿烂似锦。   放下手中笔,容貌温婉秀丽的中年妇人询问身边丫头,“颜七今日还没来?”   娃娃脸的小丫头笑容灿烂,“今日是第三十六天,颜七姑娘还未回书院,不过昨日已遣人去颜府送信,想必过不了两日就会来了。”   “前几日我听学生说她从畅园回了家里,若是这样的话,她确实不大可能回来。”中年妇人温婉一笑,眉目恬淡,“那丫头本就不大喜欢来书院,现在恐怕更不愿意来了。”   “夫人您那么喜欢颜七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为了您,她也得回来。”小丫头抿嘴一笑,活泼俏.丽,尽显可爱。   “她可不觉得我喜欢她。”被称为夫人的中年妇人是文懿书院的院长夫人黄氏,因夫君李安河体弱多病的原因,致仕之后带着一家人回了庆州,受前任院长邀请,如今在书院任职,很是培养出了不少好苗子。   “灵语,以我的名义给颜七送张帖子,就说我最近身体不好,书院女学里事情有些多,让她回来帮我,”看着小丫头脸上的笑容,黄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学生新入学,督学、晒书还有音律试忙得很,让她早点回来给我打下手。”   说是打下手,其实事情多数都是颜七姑娘安排的,小丫头灵语眼如月牙,点头应下,小跑着出门安排。   “还是不够稳重。”黄氏摇头一笑,继续对着窗外艳.丽绝伦的山茶花作画,沉浸到了书画世界中。   对着眼前的帖子看了好久,颜书语才缓缓一笑,“没想到她还是想起我来了。”   这个她,春月等人都知道是院长夫人,女学里二十几个学生,黄夫人最“喜欢”姑娘,当然,这种喜欢主要体现在使唤姑娘做事上,这也是为何女学中姑娘不招人妒的原因。   毕竟,黄夫人安排下来的事情琐碎零散,做了也没太大好处,没好处就没人想去争,也难怪女学中大家一团和气了。   “那姑娘还去女学吗?”春月不太确定。   “帖子都送来了,我能不去吗?”颜书语收好帖子,温雅一笑,“准备一下,我明日去书院。”   春月等人领命,手脚利落的准备明日出行的东西,颜书语站在窗前,欣赏着月色下雪白的梨花,眼神柔软。   有关女学的记忆早已模糊,除了黄夫人,其他人都忘得差不多,明日见到也不知道会不会出错。   文懿书院从创院以来就不曾允许女子入书院就读,说是女学,其实不过是黄夫人心血来.潮建立的女学班,毕竟庆州这些年来女学风气日盛。   乌安县附近的大户人家看在李院长的面子上,不少人送了女儿过来,多少学些礼仪或教诲,抑或者,能同书院里的出色学子结下姻亲也是好的。   毕竟,大雍朝男女大防没前朝那么苛刻,庆州作为商贾聚集之地,风气更是开放,自然给了青年男女们相知交游的机会,也间接促成了无数良缘。   文懿书院创院已有百年,书院坐落于龙都山上,龙都山峻峭挺拔,风景奇异,是备受喜爱的名胜之地。   书院本身三面环水,地理位置独特,风光秀丽绝美,绿树成荫,亭台楼阁,飞檐翘角,配上乌安江江面上的帆影涟涟,渔歌唱晚,着实是一番美景。   颜书语带着春月上了山,才发现自己其实将这幅美景记得很清楚,掩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同眼睛看到的美景重合,让她心下唏嘘。   果然,故乡就是故乡,有些东西是刻进骨子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1-11不解之缘   “七姑娘终于到了。”容颜俏.丽的小丫头引着人绕道侧门进了书院,“夫人在碧波堂等您许久了。”   颜书语笑意温和,跟着小丫头往里走,碧波堂她记得是黄夫人教授女学的地方,琴棋书画德言容功黄夫人多少都教过,尤其是她本人最爱的琴与画,着实花费了不少心思,可惜,女学生里喜欢的人并不太多,学得精的也不多。   “总算舍得出来了?”站在桌案前练字的女人容貌一如记忆中温婉秀丽,颜书语上前行礼问好,“夫子,许久不见。”   比起黄夫人或李夫人这两个称呼,黄琬晴更喜欢被女学生们称为夫子,也只有这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自己,不是其他什么人,当然,这种心情没必要告诉给其他人知道。   “听说你前阵子受了伤,我人不在乌安县,没来得及去看你,”黄琬晴笑容温柔,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得意弟子,“还好,你现在看起来不错。”   “不过是一些小伤,有劳夫子挂心。”颜书语眼帘微垂。   “有些变了,和从前不太一样,”黄琬晴笑道,“看起来比从前更稳更可靠。”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不活泼可爱些,性子那么稳做什么?”   在颜书语面前,她这位夫子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直言得很。   “前些时候经了些事情,所以长进了些,”她温声道,“不过颜书语还是颜书语,也没变多少。”   “我不和你磨嘴皮子,”黄琬晴放下毛笔,微微一笑,“小姑娘心里清楚自己什么样就好,别人说再多也进不了你心里,我不费那个事儿。这次急着叫你回来,还不是书院最近太忙,我一个人顾不过来,你得帮我。”   颜书语看着眉目间一派坦然的夫子,无奈点头,“您请吩咐。”   黄琬晴笑出声,上前抱了下许久不见的弟子,“就知道你会帮我,颜七,我果然没看错人。”   “容我说一句,”颜书语面无表情开口,“遇到您,是我遇人不淑。”   黄琬晴爽朗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弟子,一副和温婉容貌截然不同的明快性子,“没关系,遇到你我很开心。”   有这么个夫子长辈,颜书语除了无奈,还能说什么。   “好了,我抓紧时间把事情交给你,等会儿就能继续我那副山茶图了。”黄琬晴丝毫不客气的压榨自己的学生,“督学、晒书和音律试,事情全都赶到一起,我哪还有功夫去作画?”   颜书语安静的听完夫子交代给她的事情,记好了章程便跟着小丫头出门。   其实,事情说多不算多,就是麻烦又琐碎,以黄夫人沉迷作画就无视外界的脾性来看,她最不耐烦这些琐事。   “姑娘,咱们是直接下山还是?”春月开口。   “先在书院转一圈儿再说吧。”颜书语也是没办法,很多事情她记不太清,得找找回忆,只有全部想起来了她才知道接下来这些事情该怎么做。   “那我和姑娘一起。”小丫头灵语笑眯眯道。   总算有个助力,颜书语当然欣然笑纳。   虽然心中觉得黄夫人使唤姑娘太不客气,但没办法,姑娘尊称那位一声夫子,心里也一向敬重她,做事必然尽心尽力,春月心中无奈,又心疼自家姑娘,但着实无能为力。   ***   督学是文懿书院的例行活动,除了男子学堂互相考校之外,还要为晒书日准备书籍,无论是买是借抑或是抄,每人都必须为学院上交至少两本书籍。学堂内学生们在交流学问中不仅能共同进步,也能积攒更多学习心得,同时壮大书院藏书楼。   到了晒书日,藏书楼内的书籍孤本字画等都要拿出来暴晒,检查一番之后还要重新抄录誊写,以确保所有书本都能被完好保存。   至于音律试,则是晒书结束后书院的内部交流活动,学院成立之初主要以品鉴欣赏五音六律为主,慢慢的随着时光流逝,虽说还是注重音律,但交流范围已然扩展到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且不限男女,算得上是由书院主办的一个内部宴饮聚会了。   从夫子布置下来的事情来看,她主要负责晒书日和音律试,当然,是从旁给人打下手,毕竟是书院活动,轮不到她一个女学生,她不过是担了夫子的职责,出来顶事。   “家里有个不靠谱的女人,一家都遭殃。”想起从前不知谁摇头晃脑说出来的这句话,颜书语轻笑出声,她那位夫子,有时候确实挺不靠谱,毕竟,谁会贸贸然的将书院这些杂事交给一个不太熟悉的陌生小姑娘呢。   当年入女学是老太太的意思,颜家来了三个女孩子,意在同这位院长夫人打好关系,毕竟院长虽致仕,同窗好友不少,颜家子弟若是上进求学,实在是大好资源,老太太不可能放过。   可惜,这位李夫人不太买账,喜好书画且听说性子有些孤僻不合群,能拉上关系打好交道的人不多,所以后来她一打算办女学,才来了那么多女孩子,毕竟,之前可不那么好入手。   颜书语十三岁入了女学,两年间,曾经五十多人慢慢减少到二十多人,有些是家中有事,但更多的是被夫子“劝退”,虽然这位夫人自己教学上不怎么尽心,却不允许学生们学习上不尽心,也难怪从前被人传言孤僻不合群了,实在是人情世故上做得不够妥当。   虽然不妥当,不过挺有趣,颜书语这么认为,每个人各有选择,活法不同,这世间才有千姿百态。   春光下,书院内部一派好风景,龙都山上更是处处精致迷人,颜书语心情好,能想起来的事情也多。   在灵语的带领下,颜书语正准备去找书院的管事聊聊有关从旁协助的事,却在园子拐角再度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两个人。   裴郁宁和七皇子陈昑。   灿烂春光里双方陡然相见,双方都是一怔。   不过颜书语反应极快,朝两人微施一礼后,她果断带着人走开,仿佛不过是突然遇到了陌生人,言行做派不失礼即可,完全没有想要认识亲近的想法。   陈昑慢吞吞开口,“这是我们那天晚上遇到的姑娘吧?是不是有些太冷淡了?”   裴郁宁看着人走远后才收回视线,神情冷漠,“现在不是你抱怨庆州姑娘太多情的时候了?”   “多情总比无情好,”陈昑辩解,“像本殿下这么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她那么冷淡,我多伤心啊。”   “伤心的话今天就少吃几碗饭。”裴郁宁继续往前走,“银子不多,你少吃点我还可以多买几本书。”   “你这还算朋友?”陈昑恼羞成怒,“不过是多花了你一点银子,你就这么对我,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好了?!”   “殿下该知道,我是个穷鬼,”裴郁宁语气平静无波,“穷鬼的银子不好赚也不好花。”   陈昑被哽到,有些无语,“侯府都被你那个不省心二叔给败光了,现在还要你卖.身来挣钱,你们家也真是够乱的。不过,说实在的,我也缺钱,你说我们俩怎么就没赚钱的本事呢。”   说完,也是一脸唏嘘,一个侯府世子,一个皇子,偏要为钱发愁,也算是少见了,裴郁宁要养家将要外面做事,本来手里钱就不多,现在更是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儿花,至于他,宫里宫外全是事儿,得来的赏赐赚来的钱手里留不了多久就又要花出去,也是可怜。   其实,以陈昑的本事,想要钱不是没有,但他不愿意这么早就和那些大商有牵扯,尾大不掉,向来是新帝登基的麻烦事,他宁愿现在辛苦点,也不愿意沾染那些大商的是非。   更何况,他父皇最厌恶那些大商,他若是和老五一样沾上了身,只怕这宠爱与信任就要打个折扣了,现阶段,他那位父皇的信任与圣心比什么都重要。   “我突然觉得,娶颜家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好,”陈昑一脸哀戚,“至少有钱。”   裴郁宁瞥他一眼,一针见血,“如果你有脸花人家的嫁妆。”   陈昑无言沉默,好吧,是个男人就没脸花妻子的嫁妆,更何况以他的身份,颜家就算送女孩儿过来,也是做妾,他再无耻也做不出动用小妾嫁妆的事情。   且远水救不了近火,他现在就穷得叮当响,就算纳妾也得在正妃入门之后,真心是没什么用。   不去想那让他心疼头疼的事情,陈昑转而问起其他,“那老太婆什么时候到?”   “大概七八日吧,”裴郁宁眼中寒意涌动,“十日后是颜家老太太举办的赏花宴,她是决计不肯错过的。”   陈昑点头一笑,“我让明杰把宁安给放了过来,到时候若是合你心意,你就选一个,若是不合心意,我让她搅了亲事就是。”   “不过,到时候你可得认真选人,别跟前几次一样,看都不看人姑娘一眼,”陈昑感慨,既有同情又有羡慕,“一排溜儿的姑娘摆到你面前,想选哪个选哪个,待遇跟我父皇都差不多了。”   裴郁宁懒得理会好友的抱怨与嫉妒,语调淡淡,“你想选的话,也可以选一个,就怕你不敢。”   再度被噎到的陈昑一脸颓然,“好吧,我是不敢。”   也就是两人熟知甚深且陈昑脾气好,这才能处得来,否则以裴郁宁的脾气,除了秦家那些堂兄堂弟们,谁也不乐意和他亲近,即便是那些兄弟们,能受得住他冷脸与脾气的也是少数。   两人一路到了书院后面的凉亭,陈昑到底还是没忍住心里的想法,多嘴了一句,“你说,那个姑娘和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有没有缘我不清楚,但你想太多是一定的。”裴郁宁照旧习惯给好友泼冷水,“不知道姓名也不清楚人家,最好别想太多。”   陈昑注定要娶妻赵家女,赵贤妃那么强势的女人,不会喜欢任何同女色有关的意外,这会让她有被威胁的感觉,若是陈昑坚持,那意外的下场不会太好,更何况是一个像他母妃的女人。   被泼了冷水之后,陈昑脑子果然清醒很多,沉默许久,他才开口,“迟早有一天,我们不用再身不由己。”   春日暖阳中,裴郁宁淡淡应道,“确实如此。”   他从不怀疑自己能掌控未来,只不过,现在时间还未到,他还不够强大。   比起他,陈昑的路要更难走一些,如果他真的打算去争高位的话。   但未来还太遥远,努力与身不由己才是他们的现在,陈昑是,他也是。   不知道他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裴郁宁远目沉思,让一个陌生的女人进入他的生命中,成为未来的神威侯夫人,他同样慎重且迟疑。   恍惚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少女的脸,心跳快了一下。   ☆、第12章 1-12琴音执念   “姑娘?”如茵绿柳下,春月满目迟疑,看着不远处静静眺望远方江河的少女。   颜书语拨开眼前被风吹乱的乌黑发丝,无声一笑,说是再不重复旧路,遇到故人却难免心有波澜。   不过,她心里的东西太多,和那两个此生还未长成的两人不是一路人,日后恐怕也不会走到一起去。   “这样挺好。”她微微一笑,明媚若春光。   他们虽偶有交集,却再无深切缘分,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好了,带我去见管事吧,夫子还等着我的消息呢。”她朝身边两个丫头平静一笑,神色温和,丝毫让人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春月压下心里想法,跟在主子身后离开,灵语小丫头虽然觉得这位颜七姑娘一个月不见变了许多,但也不敢随意揣测打听,只等回到夫人身边好好交差。   书院督学活动不必颜书语费心,和管事交流了下,定下了晒书日及音律试的活动章程,做好安排领了自己职责之后,她带着人回了颜府。   家中继母和幼弟自从知道她回了学院,可是格外担心,那模样,生怕书院里有人欺负了她似的,颜书语既觉得无奈又觉得有趣,明明家里最弱的人是那两个,却反而杞人忧天来操心她,她只能小小的展现一下自己管家驭下的手段,来证明自己比那两人想象中更安全可靠。   自从回了学院之后,颜书语的生活变得既充实又平和,早上出门去学院,下午回家,晚上同幼弟和继母一起用晚膳并聊天交流感情,日子虽无聊,但有了事情做之后她反而精神。   不得不说,她天生就是劳碌命,也难怪有人骂她不识好歹。   随着督学日活动顺利结束,颜书语总算办妥下夫子交代的事情,也是从管事那里她才知道书院最近收了两个特别的新生,当然,在督学日的考校比试中表现得也格外出色,毫无疑问,那两人正是裴郁宁和七皇子陈昑。   裴郁宁自小长于外祖家,幼承庭训,可谓是能文善武,兵法谋略更是出色,否则也不会成为帮帝王镇守西北的骠骑大将军,光明正大的靠本事赢回了神威侯府的爵位,让裴老夫人和小姚氏算盘落空。   至于陈昑,作为最后能登顶高位的帝王,他也并非外人眼中看到的那般温和无害,至少就颜书语所知,这位皇子殿下也算得上能诗善文,文才武艺兼而有之。   如此优秀的两个人突然出现在书院里,也难怪备受瞩目,获得了诸多男女学生的认可与关注了。   办完了琐事,正打算早些回家给幼弟买些蜜饯干果的颜书语被匆匆而来的灵语拦下,“颜七姑娘且慢,夫人请您到后堂一聚。”   看着小丫头的通红脸蛋,颜书语递上手帕,笑着带上春月去了后堂。   她那位夫子,有时候想一出是一出,任性得很,也不知道突然叫她是有什么事。   等颜书语到了后堂时,黄琬晴正坐在临水亭中,专心致志的抚琴。   水声潺.潺,花香清雅,微风中竹林沙沙,着实一幅对花理弦临水操缦的闲情雅致。   颜书语慢步进入亭中,恰好琴声尾音落,绕梁不绝。   记忆中,夫子的琴音清而不浅,晦而不涩,仿佛画中的水墨烟云,情景相融,意境极美。   “舍得来看我了?”琴音停下,黄琬晴笑意嫣然,“每次不找人请你过来,你就想不起来看我。”   “夫子说笑了。”颜书语微施一礼,在石桌前坐下,附近的小丫头眼疾手快的奉上茶点,又静静退开。   “我是不是说笑你最清楚,”黄琬晴摇头感叹,“听说我交付给你的事情已经全部处理妥当,难得你人在这儿,今日不妨一起抚琴?我也有许久没听过你的琴音了,不知道有没有退步。”   颜书语沉默,琴棋书画是她出嫁前所学,嫁人后基本上很少用到,尤其是抚琴,她既没那个心情,也不大愿意让人听到自己的琴音,所以,严格说来,她早已忘记如何弹奏古琴,技法与意境更是一落千丈。   许久后颜书语才温声道,“学生已许久不碰琴,恐怕有负夫子期望。”   “不要紧,你技法退步也没什么,我今天听听你的琴音意境如何。”黄琬晴坚持。   无奈之下,颜书语只得撒谎推托,“学生前阵子在假山上摔到头,忘了不少东西,虽然不影响生活,但确有不便之处,这琴技就是其中一项。”   黄琬晴挑眉,看着面前光华内敛的得意弟子,她将琴移了移位置,“没关系,记得多少弹多少。有时候啊,你以为自己忘记了,顺其自然的时候,它反而会回来。”   看着夫子眼中的坚持,颜书语心下叹气,将对方的爱琴郑重的摆放好,深吸口气,擦拭干净双手,轻轻地放了上去。   不得不说,能让夫子入眼的,确实是一把好琴,音色润透清匀,拨了几下琴弦,颜书语就深知自己绝不可能拒绝夫子的要求。   试音后,她平心静气,仪态端庄的闭目沉思许久,才拨动了琴弦。   原本不过想弹一曲最简单的《清平调》,谁知手下曲子却慢慢变成了《秋山思》。   《清平调》平和大气,沉稳静心,是难得的不需要太多技巧的琴曲,与之相比,《秋山思》不愧秋与思二字,幽美写意的山水秋景背后,是萧瑟秋意,花草枯亡,凄凉落叶,以及深入骨髓的渴望与思念。   颜书语沉浸在琴音中,黄琬晴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所谓弦外之音,意境难求,她本以为颜七是技法退步意境提升,却没想到出乎意料,琴音如心音,透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待琴曲彻底奏完,颜书语有些脱力,倚在石桌上急促喘息,心底弥漫的诸多情绪在脑海中轰隆作响。   黄琬晴及时递上茶水,脸色惨白的小姑娘磕磕绊绊的饮了几口茶,慢慢的平静下来。   “琴本身是没有情感的乐器,”黄琬晴面色平静,“你道我在你的琴音里听到了什么?”   颜书语苦笑摇头,不太想知道,刚才她完全沉浸于自己的琴音与思绪里,姿态狼狈,不愿回顾,也不想获知真.相。   可惜,黄琬晴向来不喜欢如自己这个学生的意愿,格外利落的给出了答案,“郁气。”   满满的郁气,代表着思虑过度,忧郁悲伤,情志不舒。   这美好的春日光景下,豆蔻年华的美貌少女,琴音竟沉郁至此,实难让人想象,但黄琬晴确确实实听出了她的心音。   琴音如心音,一直是她喜欢颜七的原因之一,没想到今日竟有如此意外发现。   “心有执念才会有郁气,”虽然不清楚真.相,但黄琬晴实在不想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毁于心结,“小小年纪,你哪来那么重的执念?难怪我最近觉得你奇怪,你这是想要把自己活成一潭死水?”   颜书语猛然抬头,看向和从前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夫子,怔愣了许久才敛去所有思绪,面无表情的看着手边的七弦琴。   所以她才不喜欢弹琴,聪明人太容易从琴音中窥到一切。   “一个月前,你的琴音还不是这般,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我得多说一句,”黄琬晴少见的神情凝重,“执念极易成为心魔与噩梦,祸患成灾,背负着太重的执念,会很辛苦。”   耳边的声音似有若无,许久后,颜书语才平复思绪,低声开口,“夫子的教诲我记下了。”   黄琬晴本想再多说几句,但见少女眼中的迷茫与痛苦,不得已只好压下,她这个弟子本就敏感多思,旁人的劝诫不大管用,凡事还得靠她自己想通才好。   “你在这边坐一会儿,我先离开,至于琴,”黄琬晴顿了顿,“本就是想送你的,想要就收下,不要扔掉也可,全凭你心意处理。”说完,带着一群小丫头离开,徒留亭中沉默的颜书语和外面焦急不安的春月。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黄琬晴心道,等她想通,一切就都好了,颜七从来都是个聪慧的姑娘,这点她很确信。   虽然不太懂琴,但是刚才的乐音中春月同样听到了不太好的东西,她整个人胸口都有些憋闷发昏,看着静坐在亭中的姑娘,她没敢上前叫人,总觉得这个时候不能上前打扰。   说起来,姑娘相较从前确实变了很多,稳重可靠之余,气质仪态都端庄优雅许多,但同时也没了从前的天真活泼,纵然她们这些丫头照旧亲近她,却也同李妈妈一样,觉得姑娘身上有股慑人威严,偶尔竟会晃神心颤。   就如同此刻,姑娘即便情志软弱,脊背照旧挺得笔直,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压垮。   虽然可靠,但看着太累了。   “姑娘,我们回家吧。”最后,春月还是没忍住,轻声走近,语调温柔。   颜书语其实想得并不太多,刚才那首《秋山思》虽然暴露了她最不愿对人敞开的内心,但同时也提醒了她一件事:过去的事情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放得开放得下。   “执念吗?”她低声自语。   若她心中还真有执念无法放开的话,那就是横亘在心里的那些痛苦、羡慕与渴望。   痛苦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羡慕别人的良人,渴望一个圆满的家。   但这些已然过去无法弥补,她只有当下与现在。   夫子提醒了她,执念易成为心魔,现在的颜书语若想要好好活着,活出不一样的自己,就必须挥慧剑斩心魔。   我不能这样,她对自己道,结束的已经结束,她必须向前走,还要走得好走得稳,就像她曾经的想法那样,护佑爱重疼惜自己,再不殚精竭虑孜孜以求,真正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才应该是颜书语,而不是一个只有满心暮气的女人。   等春月同自家姑娘的视线对上时,看着对方嘴角缓缓绽开的灿然笑意,心尖微颤,姑娘、姑娘终于有精神了!   这才是畅园和颜家曾经人人趋之若鹜的七姑娘!是她立志跟随的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第13章 1-13意外殷勤   “颜姐姐,你怎么才来?”颜书语刚入碧波堂,就被几个姑娘围住了,态度极为热情的同她问好或者聊天。   不得不说,颜书语的性子从来不差,无论是在畅园还是女学,人缘都不差,这不,人刚坐下,就被小姑娘们挨着打趣。   “颜姐姐,听说你前阵子碰到了头?现在怎么样了,我娘说长垣县有个神医,要是有不舒服,找那个大夫准没错!”   “上次见到十三姑娘,她还和我提起你呢,怎么最近都不见你出来?你上次给的绣样我姐姐特别喜欢,这次还让我带了回礼给你……”   “听说你们家下月初要办赏花宴,到时候我们一起啊。”   “七姐姐怎么突然回家了?上次去畅园没见到你,让我好生失望。”   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们娇娇俏俏,各有特色,言语间亲昵自然,偶尔一阵笑闹,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天真活泼。   颜书语眼中含笑,听着小姑娘们你来我往的笑闹,神情温柔,虽说大家私底下并非现在这么亲近热闹,但能看到这么一副亲近热情的交往画面,她心底还是觉得欣慰。   也就是现在了,等大家各自嫁人成亲,为夫君为儿女奔波忙碌,这段美好的年少时光只能被渐渐遗忘,等年纪大了再想起时,恐怕都是满心怀念,就如同她一样。   耐心且细致的应对着身边同学,颜书语看看时间,提醒大家,“待会儿就要去藏书楼晒书了,大家还是早些准备吧,听说男子书院那边也会有人过去,我们还是别耽误时间了。”   虽然女孩子们心有默契的不提不说,但颜书语很清楚,十个姑娘里有五个可能都急着同书院那些男学生见面,毕竟难得晒书日活动,大家可以一起毫无顾忌的做事或交游,难得的“选婿”机会,正值花期的小姑娘们谁都不想错过。   “听说这次夫子又将事情全都推给了颜姐姐,可怜的颜姐姐,刚回来又要忙。”名为钟雪的女学生笑着打趣颜书语,“今天晒书,我觉得颜姐姐照旧会不得闲。”   “要是有心,你大可以留下帮忙,”另一个女学生笑着开口,“听说书院夫子要带着男学生们去山间活动,夫子也要带着我们一起去,我是不想错过。”   “就算要去,也得等藏书楼那些书整理好才能去,”有小姑娘插嘴,“要是我们动作太慢的话,夫子肯定不会等我们,说不定自己就去了。”   好吧,那确实是夫子会做的事,姑娘们面面向觎,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与担忧,于是,去往藏书楼准备晒书的动作加快,生怕错过这次机会。   颜书语轻笑出声,和身边的姑娘们一起去了藏书楼。   果不其然,藏书楼那里已经有不少男子书院的学生,人群中真是看到了不少面孔熟悉的人,尤以裴郁宁和陈昑最为熟悉。   不过,男女学生身边都有几位夫子从旁督导,长辈在前,任何人都不敢嬉笑打闹,无论男女都认真仔细的将需要暴晒的书籍整理好,按部就班的将之摆放在藏书楼前的广场上,那里早已备好了诸多书桌放置书本。   因年年坚持晒书与誊写,楼里书籍保存得不错,今年需要抄写的书目很少,所以等夫子宣布书籍整理完毕,大家可以自由活动时,无论是男学生还是女学生都小小的欢呼了一下。   好吧,其实不止女学生们热衷“选婿”活动,书院里的男学生们同样热衷同女学里的姑娘们打交道,毕竟,女学里的女孩子们都是乌安县内极为不错的姑娘,和能来学院就读的男学生们论亲疏远近关系及亲缘情缘都很不一般。   黄琬晴检查一遍出门要带的东西,看向灵语,“颜七真不打算去?”   灵语摇头,“颜七小姐说是身子不适,想留下来看书。”   “也就她敢这么回我了。”黄琬晴无奈一笑,本想带她出去看看好风景,放松下心情,最好能让她早些排解心中郁气,却不料这小姑娘还是以前的倔性子,做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章法。   “既然她不去,那就算了,等回来我送她一副新画好了。”   灵语笑容娇俏,扶着夫人出门,果然,夫人最喜欢七姑娘,什么好的都愿意给她。   夫人将自己的画看得那么重,就是老爷也很难从夫人手中抠出来一副送人,没想到这会儿上赶着要送给颜七姑娘,若是被老爷知道,指不定要喝多少干醋呢。   主仆二人神情愉快的去了藏书楼,同几位夫子一起,带着神情欢欣的男女学生们,踏上了外出郊游之路。   春日的龙都山处处美景,即便年年看都不会腻,更何况身边这么多少男少女,男孩子积极踊跃表现自我,女孩子娇柔俏.丽莺声燕语,知慕少艾的少年男女,也是一副让人能会心一笑的美景。   不过,好像少了个重要的人呢,黄琬晴在男学生中眼神一扫,就发现那人不再,不过想想留在书院的颜七,也就不觉奇怪了。   颜七小姑娘,今日天气不错,希望你也有不错的心情吧。   黄琬晴接过夫君前来扶自己的手,温婉一笑,心情愉快的开始了今日的郊游。   ***   每年的晒书日,都是好天气。   春光明媚的时节,龙都山上绿荫处处,花香鸟语,在身处其间的人心神舒畅。   颜书语站在廊檐下,看着院中书桌上的书,偶尔上前去轻翻几下,以便书籍能晒得更好。   “颜姑娘,”身边传来少年清朗柔和声线,“能请你帮个忙吗?”   颜书语回头,看着那气质出众的温润少年,笑着点头,“谢公子请说。”   灰袍长衫的少年,一身通透温润之气,仿如月下明珠,无光自华,即便时隔多年,颜书语也记得书院中这个极为出色的少年,谢瑾钰。   少女时代,这是她见过最为出色的少年了。   谢瑾钰眼睛微弯,唇角微翘,拱手作揖,“我发现了不少需要誊抄的古旧书籍,颜姑娘若是有空,能否前来帮忙?”   “义不容辞,谢公子客气了。”颜书语回礼。   果然,这个少年和记忆中一般温柔有礼,少见的,这是记忆中不曾失色的人物,真正的谦谦君子。   颜书语跟在谢瑾钰身后,去了厅中专门开辟出来用以誊写书籍的座位,笔墨纸砚早已备好,只等人来誊写。   “书本古旧,还望颜姑娘小心。”谢瑾钰小心翼翼的将书送过来,那副细致精心的模样,颜书语只有在傅老身上见过,炮制他的宝贝药材时,他就是那副看心肝宝贝一般的眼神。   这是个真正爱书爱学问的少年,颜书语微微一笑,她认识的人里,少见的纯粹之人,傅老是一个,谢瑾钰算一个。   当年在学院里,两人不算熟悉,尤其她同裴郁宁定亲后,就不再来书院,有关谢瑾钰的消息也只是北上望京前听说他和自家表妹定亲,其余的就再不知情。   就她所知,谢瑾钰是没入朝廷的,毕竟望京的庆州商会馆对待本地学子总是很热情,有人中举或授官,消息传得总是很快,作为商会馆里挂名的一员,她定期收到的消息里从来没提过谢瑾钰的名字。   不过,就算不走仕途,以谢家的财力,谢瑾钰照样能做个富家翁,专心研究学问。   洁白的宣纸上落笔无声,一字一句被仔细抄下,颜书语看着自己的笔下的字,眼神微动。   过去和现在,她的字发生了很多变化,少女时代的字内敛外放,平稳匀称,现在则拙朴自然,端重稳健中透出灵秀,舒朗雍容。   神威侯府她的书房中,存留着太多笔墨,从她嫁给裴郁宁,到她因病离世,二十几年间,不断变化的字见证了她的起浮人生。   以她自己来说的话,她最喜欢的其实是三十几岁时的笔墨,字有筋骨且不失锐气,就像那时候锋芒毕露的裴郁宁一样,她同样内有锋芒,夫妻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没有了从前的天真与隐忍,那个时候的她做的是最真最直的自己,就算不那么招人喜欢,却只是她自己。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新。”耳边传来少年微含赞叹的声音。   颜书语停笔,看向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谢瑾钰,少年眼里是全然的喜爱与赞叹,纯粹且动人。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神情羞涩,脸颊绯红却眼神坦然,“颜姑娘的字写得很好,我看到姑娘的字,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这句诗,还望姑娘原谅我唐突。”   应该说纯粹的人会比较敏锐吗,颜书语看着自己的字,无奈一笑,这句诗她曾经在其他人嘴里听到过,同样是个年纪和谢瑾钰差不多的少年,那个于艰辛中长成的优秀少年,她同样记得很清楚。   他一定会过得很好,她坚信这一点,即便她看不到。   “夫子教我们,宁拙毋巧,”颜书语笑意温和,“我不过是听了夫子的话罢了。”   温润如玉的少年扬唇一笑,语调柔和,“颜姑娘总是这么自谦。”   隐约的亲昵感让颜书语心头一跳,看着少年眼中的喜悦与柔和,她起身避开,“谢公子请继续,我去外面看看。”   虽然她心态过老,但身体毕竟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过于亲近,实在是不妥。   不是她对自己太有自信,实在是谢瑾钰的眼神很明显,她在其他人身上见过太多这种眼神,倒没想到有一天会对着自己。   感觉实在太过怪异,她心里别扭得很。   即便是“落荒而逃”,她照旧清明恬适,谢瑾钰看着消失在廊下的背影,无声一笑,虽然他从不打算掩饰,但没想到会吓到她。   时隔一个多月,她好像变了许多,但人仍旧是那个人,无论变成什么模样,他都觉得,喜欢。   宣纸上墨迹未干,谢瑾钰移了移镇纸,坐下拿起她用过的毛笔,接着她的笔迹继续往下抄录,虽然他的字不如她返璞归真,含而不露,但假以时日,多加练习的话,总能和她并肩。   手指忍不住挠了挠木质扶手,陈昑气哼哼开口,“没想到留下来能看到这场好戏。”   “你说,那谢瑾钰是不是喜欢她?”在楼上从头看到尾的人看向身边好友,脸色不快,“书院里这么明目张胆的调.戏小姑娘,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全是骗人小姑娘的把戏!”   裴郁宁神色分毫微动,语调冷淡,“你在气什么?”   陈昑滞瑟一瞬,语调冷硬,“我才没生气,就是觉得书院里不好好读书,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好!”   众人眼中温和爱笑的七皇子,即便是私底下,也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如今却突然因为不相干的人大动干戈,裴郁宁眉头微皱,提醒他,“她不是你母妃。”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我母妃!”陈昑压低声音道,但脸色仍旧不太好看。   “谢瑾钰很好。”裴郁宁这句话不是称赞与说项,而是阐述事实。   抓着扶手的手指紧了紧,陈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许久后才睁眼,“我失态了。”   裴郁宁不言语,继续看向楼下认真抄书的如玉少年,其实那两人很相配,谢家同颜家在乌安县与庆州,都算得上门当户对。   虽然谢瑾钰身份要特殊一些,但求亲颜家小姐的话,两家也算得上天作之合了,但不知为何,原本在他看来还不错的谢瑾钰,突然有些碍眼。   他朝她温柔含笑的模样,太刺眼了。   松开紧握的拳头,裴郁宁眉眼低垂,颜氏女的话,他是不是应在再仔细查探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第14章 1-14谢家瑾钰   颜书语走在树荫下,阳光穿过树叶,漏下一地碎金,欣然从碎金上走过,仿佛脚踩无数金银,不得不说,别有一番趣味。   作为晒书的好天气,阳光有些烈,颜书语将晾晒的书籍挨着翻页,偶尔看到感兴趣的,记在心里,打算有空了前来抄录。   熏人欲醉的艳阳下,颜书语缓缓吐出一口气,太阳这么晒上一晒,心里的那些郁气仿佛也能除得一干二净。   藏书楼二楼,裴郁宁同陈昑站在右侧窗口,看着楼下姿态悠然翻书的青衣少女。   “她真的是颜家的人?”陈昑好奇,“感觉不太像。”   “颜家七姑娘,颜老太太庶三子的嫡女,颜书语。”裴郁宁也是今天才从书院同学口中得知,“从前是畅园中最受颜老太太宠爱的七姑娘,大半个月前离开畅园回了自己家。”   “她是你的未婚妻人选之一?”陈昑从刚才的情绪中回神,听到有关少女的身份信息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你能娶她?”   裴郁宁摩挲着窗棂纹路,沉默不语。   和母妃有关的事情,他总是有些大惊小怪,陈昑暗自反省自己刚才的失态之后,现在再度破功,不得不说,这一点很不好,虽然心知他不应该有这种心态与弱点,但母亲确实是他心上软肋,即便不承认,也依旧存在。   “你放心,我清楚她不是我母妃,”陈昑笑着开口,“要是你想娶,没必要顾忌我,再者说,找个漂亮的自己喜欢的娶回家,总比老太婆随便塞给你一个歪瓜裂枣强得多。”   裴郁宁看了好友一眼,语气淡淡,“并非我想娶她就会嫁,更何况,不过见了两面,谈这些还为时过早。”   “其实我觉得她还是很不错的。”陈昑积极热情的推荐,“长得漂亮不说,性子看着也还不错,性格沉稳一些的话,不会被你家里那两个居心叵测的女人轻易挑拨,不谈家世,单看人的话,我觉得配你还是可以的。”   “想太多。”裴郁宁一盆冷水泼下来,却难得没有浇熄朋友的热情。   “我看你就是害羞,”陈昑轻哼一声,“娶个漂亮点的老婆有什么不好,要是赵家女长得这么好看,让我早些成亲,我也是愿意的,至少看着顺眼。”   “你想娶没人拦着你。”裴郁宁看了会儿,打算下楼去誊写书籍,比起陪着陈昑在这里胡说八道,他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抄书。   “裴郁宁,你简直要气死人!”陈昑拽住打算走人的朋友,眉头微挑,“性子这么闷这么冷,太不讨姑娘喜欢了,要我说,娶回家也没什么,反正不过占个位置,不是她也会是别人,没什么差别。”   “到时候真不喜欢的话,不过是换个人的事儿。”陈昑虽则在笑,眼神却深沉,“未来的神威侯,难道还会被无足轻重的女人绊住脚?”   裴郁宁看向陈昑,目光深邃,“言之过早。”   “好吧,都随你了。”陈昑无奈摊手,“反正我是为你操碎了心,这么不领情,看我以后还管不管你。”   “你管好自己就行。”裴郁宁眉头微皱,格外不领情,他的终身大事,未来要共度一生的女人,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能替他做决定。   他自己选的,无论那女人是美是丑,是好是坏,他都会过下去,当然,也不会放弃自己休妻和离的权利。   “谢公子,要不要帮忙?”陈昑笑眯眯凑近伏案书写的少年,语气热情。   谢瑾钰怔楞下,笔下差点失误,在那两人看过来的视线中他微微一笑,点头应允,“两位若是愿意帮忙,自然求之不得。”   “我能看看吗?”陈昑靠近,低头去看刚才那少女抄录的书籍,看着宣纸上风格鲜明的两种不同字迹,他瞳孔微缩。   “郁宁,你来看看,颜姑娘的字写的很不错。”无视谢瑾钰眼中的不虞,陈昑招呼朋友,不得不说,那个原本只是气质同母妃相似的少女,让他十分意外。   舒朗雍容的笔墨书法,就算是望京内的贵女们,也少有这种笔力,能与之比肩的,无一不是苦练多年的文士或资深大家,虽说腕力不足,但笔意笔势呼之欲出。   由字观人,不可小觑。   裴郁宁缓步上前,陈昑有时候虽看起来很不可靠,但那只是外在,真正的七皇子,比他要冷酷且难以打动得多,深宫中长成的皇家子孙,不比平常。   陈昑的眼光足以说明一切,所以当他看到那些笔墨时,并不太意外。   太出色了。他只有这一个感觉。   衣袖内,他指尖摩挲着指骨,看了许久,才低声道了一句,“很不错。”   谢瑾钰心底虽不适,却也明白自己没有立场,只能沉默地任由那两人肆意观看品评。   早知道,他并不应该如此轻率,女子笔墨被陌生男子随意品评,终归不是好事。   “两位看完的话,能否帮忙抄书?”谢瑾钰微微一笑,开口邀请,仿若无意般将文稿整理收好,压在了书下。   陈昑心底嗤笑,面上却不显,“乐意之至。”   裴郁宁沉默着坐到一旁,安静的整理书籍并抄书,陈昑在附近寻了个位置,也低头抄书,不复刚才活跃。   谢瑾钰收好书稿起身,“两位继续,我去外面看看晾晒的书本。”   等人走远,陈昑才扔下笔,轻嗤一声,“这位谢公子,也并非像众人所说的那样,是个如玉君子嘛,人家小姑娘写的字,他倒是看的紧,多看两眼都不行。”   “男女之情上无君子。”裴郁宁冷道。   陈昑眯眼,敲了敲桌案,“郁宁,若她真是需要参加赏花宴的颜氏女,你想选她,可多了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谢瑾钰若是知道那老太婆和颜家搭上线的消息,恐怕即刻就会去颜家提亲,”他轻声一笑,充满看好戏的意味,“我看他对那位颜姑娘,可是情根深种得很。”   看着笔尖洇湿的墨迹,裴郁宁眉头紧皱,压下心中燥意,“陈昑,这件事情你别插手。”   很少在两人之间出现的名字,意味着开口的人无比慎重,他不希望有人干涉或插手,无论他是否打算求娶那个少女。   陈昑眨了眨眼,缓缓笑开,一派自然,“好吧,既然你开口了,作为朋友,我当然要如你的意。”   “前提是,你别后悔。”他轻声笑道。   裴郁宁这个人,他不说完全了解,也看清了七八分,除了秦家那些女眷,他何曾在意过其他女子,但对颜书语,他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不管他自己注没注意到,陈昑是发现了,他几次提醒,可惜对方都不领情,作为朋友,他言尽于此,若是日后后悔,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毕竟,娶妻到底是个人私事,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皇子,他都不好插手太多。   如果不是时机有碍,他会自己娶回去,陈昑眼神冷淡的看着笔下字迹,一个气质像他母妃的女人,就算只是带回去当摆设也是好的,更何况,她并非只能做个摆设。   他的心善,就是放颜书语一马,给朋友多个选择的机会,如若不然,颜家只会送她入皇子府,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他看得太清楚了。   裴郁宁看着糊成一团的墨迹,又换了一张宣纸,陈昑这个人,即便作为朋友,也不能太掉以轻心,想要争位且有本事争位的皇子,没一个省油的灯。   阳光下站得久了点,颜书语眼前开始有些发花,不得不说,烈日当头,有利有弊。   停在桌前闭眼休息时,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绘着千叶桃花的青骨伞颜色相映成趣,日光下格外漂亮。   颜书语茫然的看了许久眼神才恢复如常,看着眼前撑着伞静静站在那里的少年,她眼睛眨了几下才出声确认,“谢公子?”   谢瑾钰眼如新月,将伞往前递了递,“今日太阳有些烈,我看你在外面呆得有些久,顺手送把伞过来。”   “女孩子家不好晒太久,”他轻声笑道,在颜书语打算推拒时开口阻止,“伞是院长夫人的。”   最后这句话让颜书语歇了拒绝的心思,接过被那递过来的伞,她轻声道谢,谢瑾钰见人接过,立刻退后一步,“颜姑娘去一旁歇会儿吧,我来翻书。”   她避开他的心思太过明显,他也不想给她添麻烦,私相授受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他绝对不想她清名有瑕。   颜书语撑着伞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看着安静翻书的谢瑾钰,不得不说,这个故人着实让她意外。   在过于久远的回忆中找了找,她有些哑然,当年,谢瑾钰,似乎,对她有意?   前世今生,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微妙了。   阳光下,温润如玉的少年眼睫低垂,无论风姿还是品貌都很出众,颜书语笑容无奈,其实,若不是老太太答应了裴老夫人的结亲,或许她也有可能会嫁给谢瑾钰?   神威侯府挑颜氏女,是挑选货物一般随意拣选,而谢家,在乌安县内同颜家算得上是势均力敌,谢瑾钰的母亲据说是北地贵女出身,同谢父两.情.相.悦才最终低嫁谢家,算起来,谢瑾钰的身份也不一般,毕竟他外祖家据说有些地位。   谢瑾钰和他表妹结亲,应当不只是出于两家情谊,应该也有其他考量。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颜书语,收敛笑意,低头看着脚下的绿叶,现在的她就是这种人,即便是纯粹的少年男女之情,她想起来也带了庸俗之意。   年少时期最美的感情,不应该放在她这种人身上。   “谢公子,我先回藏书楼抄书了,”她同谢瑾钰打招呼,“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去那里找我。”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谢瑾钰的心思,颜书语颇觉不自在,和人说话都不免有些干巴巴的,在少年犹如春风拂面的笑容中,她转身离开。   厅中,裴郁宁低头专心抄书,陈昑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待看到那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少女时,他眼睛一亮。   祸不单行,颜书语心中暗道,避开那看过来的眼神,她找了个距离两人最远的位置坐下,选了几本旧书坐下抄写。   对方拒绝沟通交流的意图太过明显,若是其他人,陈昑只会顾着自己高兴,但那少女同母妃太过相近,他不免心软迟疑,结果错过打招呼的机会,让对方营造出了一副互不相干相安无事的平和局面。   狡猾的小姑娘。   陈昑在心里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避他们如蛇蝎,但显然,她很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或者打交道。   厅内虽只是多了一个人,气氛却猛然变得凝滞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第15章 1-15音律之心   笔端墨迹渐干,许久后裴郁宁才发现自己难得的呆怔了一次。   在他的记忆中,发生这种情况的次数太少,所以他不免抬头看向罪魁祸首。   伏案书写的少女,姿态专心且认真,眉目间一片平和写意,是和艳.丽容貌截然不同的温润典雅。   从这个人进来,他就心神不宁,有些厌恶自己被女人轻易影响,裴郁宁重新换了支毛笔之后,神色更为冷峻,低头专心抄写,再不分神。   过于安静的气氛中,陈昑到底没待太久,过了会儿就留下两人自己跑了出去。   颜家的小姑娘越是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他就越要给裴郁宁创造机会。   看,他就是如此善解人意,怀揣着如此企图,陈昑拦下谢瑾钰脚步,将人困在身边,一同游览书院去了。   毕竟他们新近刚来,确实对书院陌生,求助好心的书院同学帮忙引路再自然不过。   颜书语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对在身后站了许久的人不甚在意。   她早已经习惯裴郁宁突然出现在身边,以往她忙碌的时候,他总会时不时出现,只要他不想,她就不会注意到他,毕竟,那么多年的武艺不是白练的。   他曾经吃了多少苦,花费在练武上的时间有多长,能力就有多强。   如果他需要,只要他一出现,她就必须注意到他的存在,尤其是他继承先祖遗志,率军镇守西北之后,一身气势更是惊人。   每一次从战场上归来,她都觉得这个男人更可怕了些,虽然他已经尽力收敛,但手里太多人命鲜血积攒下的煞气与杀气,总归不那么容易消失。   那样的裴郁宁,和生活在望京神威侯府内的她,越来越不像一路人。   她怕过,畏惧过,但终究要和他一起继续生活下去。   神威侯府里,望京城里,他们就是一家人。   虽然,并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此刻站在她身后的裴郁宁,还是青涩少年,同成年后的他相比,同手握重权威名在外的神威侯相比,差距很大,许多地方都不尽相同。   但唯一没太多变化的,是那双总是过于冷漠的眼睛。   看得太多,她已经习惯。   即便他是刻意让她注意到他,她仍旧没兴趣,她认识他太多年,看多太多他的各种模样,见识过他各种做派,早已没什么兴趣与好奇心。   等做完手上的事情时,颜书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藏书楼。   裴郁宁看着她写字,看着她休息,看着她离开,从头到尾,她没给过一个眼神,没同他说一句话,但他却意外的没生气。   他是很不喜欢自己被没见过几次的陌生女人影响心绪,不过有必要的话,他要确保自己足以掌控这种影响,无论好坏。   他是未来将要承爵的神威侯,他的战场并非小小的侯府与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而是裴家世代镇守的西北战场与朝堂。   想要走到那一步,他不能错,也错不起。   他的妻子人选,必须慎重,身份地位是其次,品行能力才最重要。   颜书语,她会是那个人吗?   ***   晒书日结束之后,就是音律试,颜书语将那把千叶桃花伞送还给黄琬晴时,看着对方玩味目光与神情,心中无奈。   她这个夫子,有时候真的让人头疼。   上辈子她从未发现她还有撮合谢瑾钰同她的心思,如今不过事情变化了些,她就在这种以往最不喜欢的事情里掺了一脚。   如果不是记得北上望京时她送来的《桃花春游图》,以她十五岁时候的脾气,肯定早就走人,即便是现在,她也是不喜欢沾染这些事情的。   想起黄琬晴作为添妆礼送来的那幅画,颜书语心中一软,那实在是一副好画,更重要的是,在那幅画里,留下了十五岁颜书语无忧无虑的笑容。   也只有看着那幅画时,她才能记起自己曾经的模样,努力让自己别失了本心。   “夫子,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家了。”颜书语微施一礼,打算回家,家中幼弟每天都巴望着她早些回去,她可不忍心让小孩子失望。   “看来回家让你很开心。”黄琬晴轻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有了些变化的女弟子,心中满意,“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但看你现在的模样还不错,我就当你听了夫子的话了。”   “这才是尊师重道的好学生。”她道。   颜书语除了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不打趣你了,明天的音律试,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你,”黄琬晴好心放过自己这个听话又贴心的弟子,“除了确定要参加的那几个人之外,我还要临时多加一个你。”   颜书语皱眉,“学生没打算参加。”   黄琬晴笑得愉快,“我不是让你去和他们比赛,作为我最出色的学生,我是让你去给我挣几分面子,至于琴曲,就选上次那首《清平调》吧,正好,我也考校一下你的琴艺。”   《清平调》能考校什么琴艺,颜书语哑然,但夫子既然开口,轻易不会罢休,更何况涉及她在意的琴艺。   最终,颜书语还是无奈应允。   晚上安抚好弟弟后,颜书语果断找出夫子送的琴,试着弹了一遍《清平调》,可能是因为她没再胡思乱想的关系,曲子弹得很顺利,但要说多优秀,也不见得,无非平平两字。   若是以这种水平在书院一众学生与夫子面前献丑,恐怕黄琬晴会毫不客气的拘她十天半个月在书院练琴,在父亲即将回府的现在,她并不想多事。   于是,她终于再度重温了过去在畅园的生活,辛勤练琴到天亮。   翌日,明媚春日里,书院后面的桃花林里,一众男女学生与夫子安坐在桌案后,开始了今年的音律试。   君子六艺中,乐是必修课程,书院里多年前曾出了一位琴艺大师,在继承传统时勇创新意,不仅桃李满天下,也成立了世所瞩目的新琴社,就此让文懿书院名声大振。   虽说音律并不单单局限于琴,但到底琴的分量最重,因此,书院音律试最重琴艺也就不奇怪了。   粉红桃花树下,花瓣随风而落,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中,琴为首,陈昑一曲《春日吟》开场就获得了同窗们的赞叹,即便是黄琬晴,也难得的给出了笑脸,要知道,在此之前的几年,很少有男学生的琴音能获得她认可。   颜书语听说过陈昑琴艺不错,师从名家,但也仅仅只是听说,亲耳听到还是第一次。   不得不说,传言有时候不尽然全是假的。   黄琬晴看着自己女弟子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颜七,到你了。”   众人视线中,颜书语抱琴起身行礼,坐到了琴台前。   比起陈昑的《春日吟》,她的《清平调》实在是太过简单,如果不是确定黄琬晴不会在琴艺上开玩笑,颜书语都要怀疑她是故意让自己出丑了。   陈昑的琴音中盼春、惜春、叹春、怨春之意尽显,盼春春来迟,惜春春折枝,叹春春无语,怨春春不知,恰好是一副四味春景图。   《清平调》虽平和大气,但到底太过单调,颜书语也无意想太多,专心认真的完成了这首黄琬晴专门要求的曲子。   其实说起来,《清平调》她从前确实弹过几次,裴郁宁亡母的嫁妆里,有古琴名为砚雪,是难得的好琴,应裴郁宁要求,她弹过几次,但忘了是哪一次争执之后,她就再也不想为他抚琴。   以前不喜欢,以后同样不喜欢。   琴音停歇时,黄琬晴眼神微闪,唇角带笑,颜七果然是颜七,没让她失望。   陈昑指尖拨.弄着腰间玉佩,眉眼低垂,颜书语吗,比他想象中更不简单,真是有些不太想让给裴郁宁了。   等他眼神扫过众人时,毫不意外看到了一张张有些迷茫疑惑的脸,他还从未想过,简简单单的《清平调》竟有这种魅力。   朦胧自然且纯粹的琴音,寄托着本真,让人想要侧耳倾听,仿佛一眼看到众生百态,又一瞬回归自我,难得的,让人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弦外之音,难怪师父念念不忘。   裴郁宁坐在陈昑右侧,将他的神情与视线收入眼底,眉头微皱,希望别是他想的那样。   琴台上,少女已经抱琴而下,体.味着心间越来越强烈的鼓噪,他心神不宁。   这个颜书语,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对他的影响有些太大了,这不正常。   揣摩着心里的想法,裴郁宁决定改变此次庆州之行的原本计划,临时出现变数,他得更加慎重。   ***   “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黄琬晴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停下了摆棋的手。   颜书语笑了一笑,“夫子没听错,我以后确实不会再来书院了。”   “你这是和我闹脾气?”黄琬晴起身,看向自己的这位女学生,她比颜书语高了半头,猛然摆出认真郑重的态度,少见的有了夫子威严。   颜书语失笑,“我不是小孩子,哪会因为这些事情就和夫子闹脾气,只是我难得回家,想在家里多待一段日子,女学这边就不太顾得上了。”   原来如此,黄琬晴松了口气,昨天颜七确实有些太出风头了,比她想象中更为优秀出色,再呆在书院里确实有些麻烦。   她倒不是害怕学生出色,只是家里那位提过,新来的那两人身份不一般,原本她觉得谢瑾钰不错,给个机会也没什么,但若是有其他人掺和进去,对她就不太好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满意的弟子,即便她从未拜在自己门下得了正式的师徒名分,但她确实是颜七的夫子,两人之间的情分不容置疑。   这么一想,她心里松快多了,“既然你自己有打算,那就按你自己想的做吧。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陪我下盘棋再说。”   颜书语看着那摆了一半的棋盘,心里咯噔跳了下,黄琬晴的棋艺……   她自己同样不擅长围棋,但学了那么多年,勉强能得个普通二字作为评语,黄琬晴的夫君,文懿书院的院长,据说是难得的杰出棋手,但他妻子的棋艺,实在是一言难尽。   臭棋篓子,说的就是黄琬晴这种人,和她对弈,不得不说,挺为难人。   木着脸和黄婉琦对弈了一早上,等院长前来寻妻时,颜书语几乎是落荒而逃。   “你又欺负自己学生了?”站在门口,李安河轻抚长须,无奈摇头。   “难得小姑娘心善,陪我下两盘棋怎么了?”黄琬晴瞪了自家夫君一眼,“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一说起和我下棋就满脸苦相。”   李安河心虚,没去反驳,其他事情都可以依着她,就是这棋艺上,从成亲到现在,教了这么多年,还是臭棋篓子,他也是很挫败的。   被她的棋艺折磨了太多年,他难得聪明点,不去自讨苦吃,这就全都成了错了。   “我这里有两块别人送的韵湖墨,”李安河捏了捏妻子的手,小意讨好,“前阵子你不是想要,正好拿来送你。”   黄琬晴轻哼一声,重新摆棋,每次都说是别人送的,这么多年还不嫌腻,她不拆穿的话,也不知道他这个蠢借口是不是要说到七老八十。   真是想不通,她当年是怎么看上的这个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颜和男主上辈子不是冷暴力婚姻,成亲前几年她确实憋屈过,但后来起势之后,作为贤内助,她不可能没有话语权,所以这俩人之间没那么凄惨,但确实问题多多,这些随着剧情进展会慢慢提到的   换男主不会,我文案上注明了,男主欠她太多,这辈子不还不行   颜书语确实和谁都能过得好,但她上辈子一颗心受伤太多,让她受伤的人不能轻易放过吧,还有,裴郁宁撑起一个家也不容易,颜书语自己也清楚,她仗着的是丈夫的势,所以她恼他恨他怨他怪他,却始终有那么一点情分在   算了,我继续写,这么啰嗦太容易剧透,影响我后续剧情了,我自己都容易搞糊涂   下一更是下午,有些小感冒,头晕乎乎的,希望别出差错吧,夏天热感冒,也是折磨人   ☆、第16章 1-16父亲归来   安静的厅堂里,颜书语抿了口热茶,看着身旁神情欢欣雀跃的一大一小,无声一笑。   父亲归来,看来让他们很开心,至于她,看着白瓷盏中的碧绿茶水,颜书语闭了闭眼,心情复杂,品不出来。   从小到大,每年只有新年年宴时,她才能在畅园见到父亲,每次相见,说不上两句话,即便面对面,也只得一句干巴巴的“照顾好自己,听老太太的话”。   说是父亲,这世上和她血脉最亲近之人,却反而是最让她陌生的。   出嫁前见得少还情有可原,出嫁后,家里很少有人去望京看她,颜氏的人去的最多的是嫡脉的几位,至于她父亲,那么多年也就见了两三次,即便后来家里幼弟上门,呆的时间也不多。   颜景焕来看她,提起父亲,也说不了多少,无非是身体还不错,又出门做生意了,在家里陪母亲,字字句句都干涩得厉害。   除了年节礼单上能看得出是亲人,其他的,比颜家那些人还不如。   她心里不是没有怨怪过他们,就算是来求她办事也好,让她收拾麻烦也罢,至少来见见她,别让她觉得自己在哪儿都没一个家。   但他们太省心,从不招惹是非,到她走之前,都没给她添一丁点儿麻烦。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感情疏远的外嫁女儿,从小不再父母身边,大了之后也不亲近,确实没多少情分。   或许,他可能也不太愿意让她回来。   这么一想,颜书语心口沉闷,又慢慢地饮了一口清茶。   ***   “老爷,您慢点!”两鬓斑白的老仆人气喘吁吁的跟上自家主人,“虽然姑娘正在家里等您回去,您也不能不顾及自己身体。”   外出这么久,得了姑娘回家的消息,颜家三老爷连生意都不做了,连夜南下回来,一路上奔波得很。   颜兆鸿脚步停了下,但下一瞬他又加快动作,朝着家的方向跑过去,接人的马车临时出了问题,他不耐烦等太久,就打算先走上一段,毕竟等马车修好或者家里马车过来,那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看着自家主人背影,老仆人笑着叹了口气,这也就是大姑娘了,其他人换做谁老爷都没这么心急。   “姜叔,您说怎么办吧。”旁边扶着人的小厮看着自家老爷跑远,满脸无奈。   “行啦,让他们快点跟上,顾着老爷,其他的交给我。”年纪大了跑不动,老仆人也只能留下给自家老爷收拾善后了。   颜兆鸿半途终于和家里接人的马车相遇,这下子他总算能喘口气,顺便打理下自己。   “没什么问题吧?”他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大管事。   大管事也是跟着他的老人,浓眉方脸,一笑起来极为爽朗憨厚,“老爷长得俊,穿什么都好,大姑娘肯定满意。”   他这个大管事哪哪儿都好,就一张嘴有问题,颜兆鸿瞪人一眼,上上下下又将自己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处才放下心。   等好不容易进了家门时,看着同继妻幼子站在一起的女儿,颜兆鸿心里又酸又软。   比起上次见面,她变得更加好看了,就是不太有精神,看着他时眼神有些复杂。   不过,这不能怪她,说到底,是他没做好一个父亲。   颜书语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嗓子发干,她终于再一次见到她的父亲。   颜兆鸿作为老太爷庶三子,生.母容貌出色,他自然也长得不错,称得上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比之老太太的几位嫡子,都不逊色,也难怪老太太不大喜欢这位庶子,早早将人分了出来过活,眼不见心不烦。   颜书语的生.母,她没记忆,但奶妈妈李氏提过,她娘.亲长得很好看,和她父亲站在一起,也称得上是一对璧人,就是缘分太浅。   对于李氏的话,颜书语从不怀疑,毕竟就算她从不在意,也知道自己有副好容貌,虽然于她而言,容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十五岁和裴郁宁定亲,十七岁嫁他,十九岁生下侯府嫡子,随后在那府里一呆就是二十多年,裴郁宁从来没让她觉得有副好容貌有多重要。   于他而言,相貌大概过得去即可,毕竟,美丑于他,好似从不看在眼里。   “父亲,父亲!”颜景焕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回家,小跑着冲过去抱住了父亲的腿,小.脸上全是灿烂笑意。   颜兆鸿抱起幼子,轻声哄了两句,神态十分亲昵,即便是胆小怯弱的周氏,看到那两父子在一起,也久违的露出了甜笑。   颜书语上前两步,福身行礼,“父亲。”   颜兆鸿抱着幼子的手紧了紧,看着这个许久没见的女儿,眼神错不开,嗓音也有些干巴巴,“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我还好,父亲呢,也还好?”颜书语上辈子走时,年纪比现在的亲父都要大,她既是他的女儿,却又不是从前的女儿,一时间,复杂心绪下,她同样有些拘束。   “我很好。”颜兆鸿揣摩着语气,仔细回答,生怕有不妥之处。   一句话后,两人之间就恢复沉默,如同以往每年那般,两人相顾无言。   周氏从来不是个周到人,这会儿看看夫君看看女儿,神色疑惑又迷茫,还是旁边齐婆子提醒一句,她才赶紧将人全都迎进了正厅里。   久不相见的一家人,不好好联络感情,全都杵在门外算怎么回事。   李氏跟在自家姑娘身边,眉眼舒缓了些,还好,老爷比想象中看重姑娘,她的心能放下一些了。   颜兆鸿和家人进了内院,一路跟在他身边的老仆人小厮以及大管事等人,在管家的安排下各自安歇。   老仆人看着家里整齐许多的模样,朝管家打了个手势,很快,这个远房侄子乐颠颠的跑过来问安。   “家里这是?”老仆人点了点各处,眼带疑惑。   管家三十出头,看着自己这位老叔,眉眼带笑,“大姑娘回来后,帮着太太理了下家。”   这府里从前乱没章法,倒不是他们这些人不用心,实在是主仆有别,太太立不起来,下面的人自然散漫,如果不是家里还有他们这些人用心做事,谁知道会乱成什么模样,所以离家多年的大姑娘打算插手家事,包括管家在内的这些人都是乐见其成的,自然,也在里面使了不少劲。   老仆人点点头,神情满意,不愧是畅园调理出的姑娘,虽说老太太不招人喜欢,可他们家大姑娘是个好的,也难怪老爷心里放不下。   不过,有一点他觉得三老爷做得太差,心里再看重,不让人知道不摆在亲近的人面前,谁知道你心里在乎呢。   想来也是因为老爷笨拙,才使得父女生疏至此,难得大姑娘能从畅园回家,这次老爷怎么都要将人留在家里多疼些日子,也好联络下父女感情,毕竟,姑娘年纪大了,再过不久就要定亲,等有朝一日.她成了别人家的人,那真是再后悔都亲近不着了。   ***   颜兆鸿风尘仆仆回来,洗漱一番换了干净衣裳,一家人终于能坐在一起用饭。   桌上的菜色和府里常用的不大相同,但无疑每个人喜欢的都有,看看身边妻子儿女,颜兆鸿心中发酸,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   “都动筷吧,自家人不用拘束。”这句话他是看着女儿说的,周氏给小儿子夹了他喜欢的鸡腿,给贴心的继女盛了一碗甜羹,继女用饭前喜欢先用一小碗汤羹,她记得很清楚。   “谢谢母亲。”颜书语朝继母笑笑,换来周氏红着脸的回笑,她身体不太好之后,饮食上要注意的颇多,饭前先用汤羹暖胃这个习惯也是那时候养成的。   虽说周氏不是她真正的母亲,她也没办法把她当成母亲来看,但作为亲人与家人,还是能成的。   虽然不过是饭前一碗汤羹,但至少说明她将她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颜书语求的不多,这点就足以满足她了。   小儿子胃口比从前好了许多,居然没一开口就挑食,吃饭喷香,一会儿给姐姐夹菜,一会儿给母亲夹菜,虽说没忘了他这个父亲,但颜兆鸿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那三人相处和谐,互相之间亲昵自然,倒显得他有些多余,明明他才是一家之主。   颜家三老爷心里委屈,但当女儿将挑了鱼刺的雪白鱼肉送至他碗里时,他心情陡然好了许多,幼子同样将自己喜欢的鸡肉夹了一块给觉得自己不受宠爱的老父亲,换来他满足一笑。   周氏给人盛了碗清汤,心情同样好得很。   虽说她不聪明,但也知道作为继母,能和继女好好相处,让这个家安安稳稳的,才是最好。   饭后,周氏带着儿子去午睡,留下夫君和继女去书房谈事,毕竟,他们太久没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   ***   书房里,颜书语泡了两杯花茶,在父亲对面坐下。   淡雅茶香中,颜兆鸿看着白瓷杯中飘荡着的粉色花瓣,心口发甜。   他这个从小没长在身边的女儿,一向蕙质兰心,当初如果不是老太太强硬,他也担心后.进门的继母苛待女儿,怎么都不会将人送进畅园。   送进去容易,但想再要回来时,老太太那里轻易不松口,尤其随着女儿慢慢长大,越来越出色,这分离的时间就更长了。   他还记得女儿小时候乖巧可爱的小模样,她母亲刚走那会儿,她年纪小,还不懂事,但已经会学着照顾他,每日里见到他总是开开心心的叫一声父亲,或者小心翼翼的捧一杯茶给他,或者趴在他怀里同他细声细气的说话,再贴心不过。   不过,她现在长大了,这么多年可能早就忘了。   他没想到只是松松手,就丢了自己的小姑娘,再找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今生,裴郁宁心里身边都只有颜书语一个,小伙伴们放心   裴郁宁的错在于曾经没有珍惜她护着她,让她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痛,最终对他心冷,但颜书语不同,她护着她的丈夫儿女还有她的家,即便他们做得很不好   不过,今生,欠债的人总会慢慢还她   颜父前世今生都是在乎这个女儿的,只可惜天不从人愿,错过了许多   ☆、第17章 1-17亡母嫁妆   “你在畅园,还好吗?”如同以往每一次见面,颜兆鸿一开口,必然以这句话打头,即便刚才在门口,他已经问过一次。   颜书语看着年轻的父亲,点了点头,“老太太对我很好,女儿在畅园过得不错。”同样,她每一次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颜兆鸿顿了下,开口问出他一直在意的问题,“老太太怎么突然放你回府了?”是的,在他心里,女儿回府是被放出来,就像畅园是个囚了她的地方一样。   能拿来用的托词很多,颜书语却不想用,因此说了实话,“前阵子我伤到了头,不如以往机灵,老太太许是觉得我回来能养得好些。”   从听到第一句话开始,颜兆鸿整个人就僵住了,后面他没听进去,只听到女儿伤了头便急急忙忙开口,“伤到哪儿了?重不重?现在还疼不疼?有没有找大夫来看?”   年轻的父亲心急又焦躁,和颜书语记忆中那模糊的影像逐渐区别开来,她怔了下,才轻声开口,“父亲别担心,伤得不重,大夫仔细瞧过,也没大问题。我有好好吃药休养,现在身体好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颜兆鸿总算松了口气,一时间,心累得厉害。   刚才他太紧张了,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或许是发现父亲和自己记忆中想象中有所不同,颜书语突然觉得,这个和她有着密不可分血缘关系的男人,可能心里也是在意她的。   血缘和亲情,或许没她心里以为的那么浅薄,他对她的情分,可能也不少。   等颜兆鸿终于缓过来时,抬眼就看到了女儿眼中的柔意。   眼睛涩了下,他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掩下了失态,他的小姑娘,还像从前一样贴心懂事。   “老太太既然放你回来,你就安心的呆在家里,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别委屈自己,”颜兆鸿迟疑了下,还是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你还想回畅园吗?”   颜书语给茶杯添了水,同父亲一样低着头轻声开口,“老太太让我安心呆在家里。”   虽然没直接回答,但这句话透露了太多,这么多年,颜三老爷第一次觉得他那个嫡母做了件好事,她终于把他的小姑娘送了回来。   他终归还是有机会弥补的。   “回来好,回来好。”颜兆鸿连连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笑意,眼神温柔的看着他多年未在身边的小姑娘,声音软得不像话,“这里是你的家,你尽管安心待着,畅园不回也没关系,老太太身边那么多人照顾着,也不用你费心,你在家里养好身体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经。”   第一次对女儿说出这么多话,无论是开口的父亲还是听着的女儿,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   到底觉得自己身为父亲,不好在女儿面前失态,颜兆鸿起身去了书房右侧,将那个被仔细锁好的柜子打开,拿出了准备许久的东西。   “你如今大了,该给的东西我正好给了你。”颜兆鸿将那两个酸枝木打成的盒子放在女儿面前,“这是你母亲的嫁妆,从今以后就交给你打理。”   颜书语看着父亲眼中的期待,顺着心意打开了木盒,盒子里放的全是地契和银票。   “你母亲的嫁妆早些交给你,你也能自己学着打理,手里有了钱,做什么事都宽松。”颜兆鸿笑笑,有些感叹,“这里只是一部分,其他嫁妆锁在我的私库里,待会儿我把钥匙给你,你去看看也好。”   从看到最上方那张地契开始,颜书语就愣住了。   上辈子她定亲后,老太太做主将亡母的嫁妆交给了她,嫁妆单子她一一核对过,很清楚有哪些东西,她母亲是官宦人家的庶女,嫁妆不算丰厚,但她出嫁时,嫁妆却惹眼得很。   地契银票老太太贴补了很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她才对颜家嫡支颇为照顾,毕竟她和老太太虽然有情分,却没深到让她再三帮扶相护颜家的地步。   她不想裴家看轻颜家,帮人的分寸卡得很紧,即便是帮扶贴补,更多的也是用的自己手中的资源,不愿让颜家趴在裴家身上吸血。   却不曾想,那些据说是老太太贴补给她的嫁妆,如今却提前在这里看到。   神色平静的拿出那些地契,颜书语仔细翻了翻,果然,这都是老太太曾经“给”的嫁妆。   看着女儿沉默不语的模样,颜三老爷有些心慌,难道女儿是嫌嫁妆太少?   不过没关系,女儿这离嫁人还有两年,他还能再攒一些出来。   “女孩子嫁妆是要丰厚一点的,毕竟嫁去别人家是吃苦受累,放心,等你出嫁的时候,我给再添一些,肯定不让你受委屈。”颜三老爷看着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小姑娘,提到嫁人的事心中眼中都发酸,他的小姑娘刚回家,可住不了多久就又要去别人家里,还要嫁给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臭小子,真是让他心里难受。   颜书语拿着她的嫁妆,看着眼神温柔还说要给她添嫁妆的年轻父亲,眼睛发涩。   “父亲待我好,我知道。”最终,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即便女儿低头,颜兆鸿也看到了她的眼泪,到底没忍住,他也流了眼泪。   他的小姑娘还和小时候一样那么好,这怎么让他不后悔曾经弄丢了她。   ***   李氏看着自家姑娘拿回来的嫁妆,摸了摸她发红的眼睛,“既然是老爷给的,姑娘就好好收着。”   果然,三老爷还是当年那个疼爱.女儿的男人,但既然疼爱她,怎么就能让姑娘在畅园里辛辛苦苦的过了这许多年。   想起过去,心里不太好受,李氏看着沉默的小姑娘,抱了抱她,“姑娘好好的,老爷和太太才能放心。”   李氏口中的太太,就是颜书语的生.母了,毕竟,正是跟了太太,她才能留到自家姑娘身边,照顾她这么多年,看着她从小小一团长到今天的漂亮懂事。   不仅是现在,她要跟着她奶大的姑娘,就是以后,她也得跟着她,看着她嫁人看着她生儿育女,帮她照顾小小姑娘。   颜书语靠在奶娘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身体有些累,心却暖得很。   过去的她是不是做错了许多,也错过了许多,一想到那一生和父亲相见甚少,她就忍不住眼泪。   如果那时候知道父亲这么在乎她看重她,恐怕她就是死,也死得不安心。   她走的时候,父亲身体据说还好,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又让她伤心。   她自己就是个不称职的女儿,不能怪父亲不亲近她。   “妈妈,我难受。”她轻声道。   李氏抱着她养大的姑娘,叹了口气,她心善又心软,别人给了一点好处,就会记在心里,虽然这样不是不好,但真的辛苦。   若非得到的太少,怎么会那么看重别人给出的好,说到底,她的姑娘从前还是心里苦。   “姑娘现在有老爷,有太太,还有小少爷,这里是姑娘的家,”李氏轻声劝慰,“姑娘在自己家里,安安心心高高兴兴的呆着,无论是老爷还是太太,都会开心的。”   颜书语点点头,沉默应下。   至此,李氏终于觉得离开畅园回家,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颜三老爷回家之后,一家四口人终于团圆,彼此之间没有矛盾争执,互相关爱,无论谁看到,都觉得这府里多了暖心气。   一时间,整个颜府都喜气洋洋,毕竟主子心情好,下人自然得益。   虽然彼此之间还有些生疏,相处起来不那么自然,但颜兆鸿已然明白女儿心里还是有他的,所以即便老仆人说他笑得有些傻气,他也顾不上,满心都是给女儿攒更多嫁妆的念头。   “老爷这都快疯魔了。”看着一脸傻笑翻账本的主人,管家不忍直视,他风流俊逸的三老爷啊,现在看起来怎么那么蠢。   老仆人从小照顾颜兆鸿到大,地位高资历深,同时也最了解这位一手带大的颜三老爷,言语间很是唏嘘,“老爷想了这么多年,老太太终于舍得放大姑娘回来,老爷不高兴才奇怪,等过阵子就好了,现在就先让他高兴两天吧。”   提起畅园那位老太太,管家也是牙酸,和老叔扯了两句,他终于想起来书房的正事,“后天老太太办赏春游园会,帖子已经送来了,说是让一家人都过去。”   老仆人翻了翻帖子,点头应允,“你去准备,我待会儿和老爷说。”   现在三老爷正在兴头儿上,要是知道老太太叫了一家人过去,恐怕第一个想法就是老太太又要来抢大姑娘,火气不上头才怪,他得看着点。   一路奔波回来,老爷身体累到,他得照顾好这从小看到大的三老爷。   管家见老叔应允,再放心不过,离开书房回了前院。   颜景焕今日不用去族学,趁着有空,颜书语正监督幼弟习字,上辈子她这个弟弟虽然性子好,却没什么大成就,到底曾经那场大病毁了他,难得如今过了难关,她总是希望他长大后能出色些的。   不求为官从商做大事,至少身上得有几分本事,这样才有底气在这世间立足,护着家人和儿女。   “姐姐,我手疼。”练满半个时辰,看着厚厚一叠大字,颜景焕对姐姐撒娇。   颜书语一边给弟弟揉手腕,一边看他的练字成果,笑着给出了夸奖,“焕儿既用心又努力,这字比昨天又进步了许多,姐姐看着很好。”   颜景焕小.脸红红,笑得开心又得意,“姐姐说的话我都听,我的字一定要练得像姐姐那么好。”   给弟弟写字帖只是心血来.潮,对于自己苦练多年的字,颜书语还是有信心的,但她一介女流,毕竟不是名家,还是希望弟弟以后能写出自己的风骨。   等有机会,她去同夫子寻些好字帖,她记得院长的字就很不错,可以求来给弟弟用。   温馨日常中,颜书语等来了老太太筹办赏春游园会的帖子,若是从前,这些事情她少不得要在旁边打下手,既是帮老太太也是学习,不过现在她人离了畅园,再回去就是外客。   想起那位即将前来做客的裴老夫人,颜书语无声一叹,这辈子她不入裴家,也不知道那老夫人会给裴郁宁选个什么人,只希望她做事留有余地,为她那些儿女积些福报,别跟上辈子似的,不撞南墙不死心,落得个凄惨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某些地方确实和麻烦开头相似,但我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句,故事内核精神乃至人物追求与状态全是不同的   还是希望大家能别只看到相似的地方,多注意不同的地方,注意到这些不同,其实对我就是鼓励了,因为这些不同正是我想写想表述的东西   根据我的存稿来看,近期内应该是坚持三更没跑了,只要没意外的话   ☆、第18章 1-18百花春宴   即便不情愿,颜三老爷还是只能带着他好不容易回家的小姑娘再次去往老太太的畅园。   或许是担心老太太再次将人叫回去,从早上起床开始,颜兆鸿就板着一张脸,磨磨蹭蹭拖时间的举动不奏效之后,他又开始叹气。   老仆人早已习惯自家老爷在有关大姑娘的事情上这副做派,倒是周氏本就害怕去畅园见老太太,见夫君心情不佳,她一时有些战战兢兢,只能将求救的小眼神放在继女身上。   颜书语本专心听着幼弟背书,被人一打扰,看向家人,结果只看到了愁云惨淡的两张脸。   虽然心里同父亲.亲近,但颜书语到底不是曾经渴望父爱的十五岁女孩子,和父亲相处温情多亲昵少。   将弟弟放进继母怀里,轻声安慰了两句,周氏脸色果然好看许多。   同父亲担忧不舍的眼神对上时,她心里叹口气,如果当年父亲也是用这种眼神看她的话,她不会那么无知无觉的错过。   对着父亲,她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颜三老爷一瞬间从持续了许久的阴郁情绪中振奋出来,动作极快的反握住女儿的手,俊美的脸笑出几分傻气。   年少时,出嫁时,她那么想牵父亲的手,如今也算圆满了曾经的渴望。   颜书语眼神温柔,面上含笑,虽然她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了,但父亲还是父亲。   颜老太太每年举办的赏花宴,算得上是乌安县的一件大事,因此家里中门大开,喜迎宾客。   被下人一路迎进去时,颜三老爷很是不舍的放开了一双儿女的手,他可怜巴巴的看着两个孩子同妻子一道消失在二门处,许久后才在老仆人的白眼中同人去了前厅宴客。   “焕儿,记得跟紧我和母亲,今日外客多,不能乱跑。”颜书语叮嘱弟弟。   周氏在一旁连连点头,叮嘱儿子,“焕儿一定要跟紧姐姐。”当然,她自己同样是,就是这会儿,她还抱着小姑娘的手臂不放,完全把继女当做主心骨,亦步亦趋。   颜书语失笑,轻声安抚,“母亲别担心,一切有我在。”   看着继女的笑容,周氏总算安心许多,不得不说,就算是家里的三老爷,也不如继女让她安心。   心里怀揣着这个想法,周氏总算有心情看着畅园内的美景,毕竟从前每次来,她都担心紧张得不行,还真没仔细看过老太太花了大钱修的园子。   颜书语对畅园再熟悉不过,完全不需要下人费心领路,带着继母幼弟去往专门招待女客的南云堂,她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姐妹们。   “七妹妹!”原本在招待姑娘们的二姑娘一眼看到颜书语,立刻出声热情招呼。   这位二姐姐过两月就要出嫁,和颜书语关系不好不坏,虽然曾经使过绊子挤兑过她,但到底是小女孩子们的意气之争,颜书语还是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她,因此笑着上前和人软声打招呼,“二姐姐好。”   寻了个人没那么多的位置将周氏安顿好,让弟弟陪在继母身边吃点心,颜书语解释两句后就去同她那些姐妹们问好。   “春月,待会儿把我的备的那些礼给她们。”颜书语提醒身边跟着来的大丫头。   春月点头应下,“姑娘放心,我肯定不出差错。”   “我一向是放心你的。”颜书语这说的是大实话,春月或许不是最聪明最得力的,但却是她最信任的,仅次于她.的.奶妈妈李氏。   被主子信任的感觉很好,在畅园时春月顾着身份还有些拘谨,跟着自家姑娘回了颜府后,整个人放开不少,无论说话做事都更为得力,尤其是她哥哥现在深受姑娘重用,她在差事上就更为用心了。   颜书语给那些姐妹们备礼,是怀着看望久不见的小辈们的心情,也还好她这种想法没人知道,不然这些姑娘们该更觉得她奇怪了。   畅园里适龄待嫁的姑娘至少四五个,颜书语勉强能记起她们的身份和名字,也是因为她记不清,所以哪个姐妹和她搭腔说话,她都满目善意,那平和稳重的姿态与安宁慈祥的笑容,让从前同她不对付的几个小姑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难怪十三说七姐姐(七妹妹)摔坏了脑子,这副模样确实有些吓人,姑娘们暗地里交换眼神,彼此都打了个冷颤。   老七就算不在畅园了,也没让她们好过。   “七姐姐是不知道,我们从寺里回来,听说你回了家,可是吓了一跳,”有姐妹笑着开口,“老太太多舍不得姐姐啊,整日里还在我们耳边念叨呢。”   “七妹妹跟在老太太身边那么多年,乖巧听话又贴心,一时离了心里确实难受。”有年长的搭上颜书语双手,笑容亲切,“妹妹要是想念老太太,不妨早些回来。”   颜书语只笑不说话,若说从前她对老太太还有几分香火情,觉得自己一醒来就筹谋着出去伤了她的心,在看过嫁妆单子之后,那点情谊是半点不剩。   老太太若只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她还能忍,但瞒下父亲对她的用心,让她生生错过那么多年,她实在忍不了。   颜老太太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富贵权势的人,她真是半分都不想再沾。   该还的上辈子她都已经还完,这辈子她绝不容自己再错。   “我在家里很好,”颜书语温和一笑,安静恬淡,“父亲顾念我,让我在家里好好休养,老太太还望诸位姐妹多多照顾,我在这里,先谢过诸位姐妹替我尽孝了。”   开口试探的人收到满意答案,总算将话题转开,老太太早已提过,这次的亲事至关重要,只要能攀上侯府,无论是家里还是她们都肯定会再进一步,所以,出了畅园没了竞争优势的七姑娘,最好是别回来,挡大家的路。   没了利益冲突之后,姐妹之间又是亲.亲热热一番好谈,颜书语眉眼半垂,笑意不减,这时候再回来重新看这些姐妹,心头百般滋味。   她应该感谢老太太当年让她去了女学,跟在夫子身边,若非如此,她恐怕也会像这些姐妹们一样,钻进老太太的套子里出不来。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希望自己变成像老太太那样的人,她希望自己就像夫子那副《桃花春游图》中的自己一样,是一个守住本心的姑娘。   即便她可能做得没那么好,但绝不容许自己不去努力。   ***   裴老夫人一行人入府时,即便是颜书语她们这些身处内堂的人,也听到了那偌大的动静。   看着姐妹们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颜书语将为她们准备的礼送出去之后,就带着春月告辞离开。   老太太是必定会让这些姐妹们去见见裴老夫人的,她既然不想沾,就得离得远点,省得碍到别人的眼。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周氏正听着儿子说他在族学里的趣事,看到继女回来,抱着人迎了两步。   “姐妹们待客忙,我就不打扰了,”颜书语接过弟弟,在小孩子的嬉笑声中带着继母做到了更为偏僻的角落,“这会儿家里来了新客,可能会忙乱一些,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许是父亲就来了。”   “这样也好。”周氏笑着点头。   颜景焕自从家里多了个姐姐之后,就活泼很多,性子比从前也疏朗开阔不少,周氏不止为自己,就为儿子,也打从心里感谢这个继女。   她是真的用心,无论是对她还是对焕儿,周氏从小在嫡母手下长大,对善意恶意再分明不过,虽然她性子怯弱胆子小,但不意味着她看不明白。   她家这位姑娘是真的懂事心善,但不知为何,在她心里,对别人释放的善意与好意似乎都不算什么,无论做了多少,在她那里总觉得付出太少了些。   不得不说,周氏是颜书语归来后最先发现她身上这点问题的人,其余的人虽然同样有感触,但不如她看得清楚。   若是颜书语知道周氏的想法,恐怕会愣上一愣,她养成这种性子,和上辈子的经历与生活不无关系。   她的丈夫与儿女,让她太习惯付出,到最后,她就变成了这种模样。   只能说,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同样,上辈子种下的因,才有了如今的果,等颜书语真正看清她这一生的时候,或许会明白。   ***   老太太遣人来请颜书语的时候,她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老太太居然会回头看自己放弃的人,不意外的是,以老太太的功利性格,不放过她也情有可原。   让下人去前院通知父亲,她低声安抚了继母和弟弟几句,就同人去了老太太那边。   这一去,必然会见到裴老夫人和裴郁宁,她心里清楚得很。   经过花苑时,颜书语看到了院子里竞相绽放的诸多繁花,畅园里的姑娘们此刻就像这些花一样,等着被人欣赏采摘。   有时候颜书语不免觉得,老太太真是比颜家人还要像颜家人,就算是为了家里再进一步,这手段也有些上不得台面,实在是剑走偏锋。   颜家此时热闹非凡,该到的人此刻尽数到了,因裴家老夫人的到来,这赏花宴比从前高了一个层次不止。   内宅中,珠光鬓影,人影憧憧,颜书语大老远的就闻到了脂粉香气。   她身体不太好之后,对胭脂水粉熏香这些东西讲究得很,用起来一向很慎重,毕竟傅老说过,有些东西对她而言是负担,能不用就不用。   所以久违的遇到今日这种热闹场合,她第一反应不是熟悉与自在,而是腻味,毕竟上辈子实在看过做过太多。   一进门,颜书语就看到了上座上两位熟悉的老妇人,老太太同裴老夫人。   “这就是我们家小七,”老太太慈眉善目,眼中带笑,亲昵得仿佛她如今还身在畅园没被送出去一样,“小七快来见过太夫人。”   颜书语顶着屋中所有女人的刺眼视线,姿态娴静的上前行礼问安,“请太夫人安。”   在这个曾经对她心怀恶意的老妇人面前,颜书语不愿意太过放低姿态,前生她做的事情她已经计较过,即便不涉今生,她也给不出好脸色,能有个面子情分已是她足够宽容大度。   原本还指望孙女识趣的老太太,听完那句话眼神就冷了下来,老七看来是真不成了,她把人送出去的决定是对的。   如此不贴心不识趣,哪还有从前半分聪慧!更遑论当着这位裴老夫人的面打她的脸!   ☆、第19章 1-19宁安郡主   裴老夫人看着眼前容貌艳.丽气质温雅的少女,眼神微动,没想到颜家还有个这么出色的孙女,难怪宁安郡主会提到她,这确实是个强有力的对手。   她不想裴郁宁得了宁安郡主这份助力的话,恐怕还得想办法撮合他们,就是不知道她那个心思深沉的讨厌孙子,是个什么想法了。   裴老夫人还未出言,就有少女抢先开口,“你就是颜书语?”   少女的声音本清脆甜美,却因着里面暗含的过度骄矜,显得尖锐刺耳了些。   颜书语看向那盯着自己不放的少女,眼带疑惑,鹅蛋脸,粉红宫装,容貌秀丽,若非眉眼间有些刻薄,还算得上是一位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你就是颜书语?”那少女走近几步,又问了一遍。   虽然不认识,但她既然敢越过裴老夫人开口,就意味着身份不简单,颜书语不想惹事,自然要老实乖巧,“小女闺名颜书语。”   宁安郡主挑剔的眼神略过少女全身上下,就算她不愿意,也得承认那位七表兄说的是实话,颜家这位七姑娘,确实够出色,容貌风姿皆可入画,就算放进望京的贵女圈子里,也能称得上一句优秀了。   但就算她再优秀,商户女这个身份确实上不得台面,想进神威侯府,想嫁裴郁宁,没可能。   颜家这个老太太也是想巴结侯府想疯了,什么人都敢往裴老夫人面前领,果然是商户人家,闻着点儿肉腥就急着往上扑,再下.贱不过。   颜老太太以为把女儿孙女们嫁出去就能得利,殊不知总是巴结着人,谁会高看这种人一眼呢,商户家的算计太明显太功利了些,让人不喜。   颜书语很久没被人这么赤.裸裸的打量过了,或许是年轻气盛,或许是身份使然,她面前这位陌生的少女眼神与行止间轻视太过明显,让人不喜。   上座老太太眼神冷漠,任由她站在中间被人随意品评打量,颜书语心中摇头,家风如此,不怪颜氏日后有败落之象。   商户人家重利不算什么,毕竟天下熙攘,利字当头,但像老太太如今这种做派,已是走了偏路,不想着督促家中后辈上进振兴家业,却将满腔希望放在了女人裙带上,如此得来的势即便短时可用,长久下去终归不妥。   更何况,她就算没了可用的价值,不得欢心,终归是颜家女,老太太不护着颜家的颜面,就这么当着众多人的面任由这位陌生少女轻视鄙薄她,伤的不仅仅是她的脸面,还有颜家诸多姑娘们在外行走的颜面。   看来,长年累月的在颜家被众星捧月,让老太太早就忘了身份失了分寸,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看到的那些小利。   在乌安县,颜家老太太这个身份确实有几分薄面,但也仅止于此了,若颜老太太入望京,只怕瞬间会从云端跌落,吐血三升。   上一世她愿意费心帮扶着颜家嫡支站起来,这一世她既没心情也没身份,颜家还是靠自己吧。   在神威侯府,在裴郁宁那里,她的颜氏女身份从来都是拖累,她很清楚裴郁宁不喜欢颜家不喜欢颜老太太,即便他们上赶着送钱给他,他也不乐意收。   神威侯府虽说是高门,但自从老侯爷和世子战死之后,这家就败了一半,且因延昭帝不喜,在京中很是艰难。   裴老夫人心里又有私心,拢住了剩下那点家底儿给儿子与女儿,结果儿子不争气,家业败得太快,因此,神威侯府其实内里并没什么钱财,所以,她拿裴郁宁的亲事来做筏子解燃眉之急也就不奇怪了。   于是等颜书语嫁给裴郁宁时,发现自己丈夫穷得超乎想象,几乎惊讶到无法自持。但就是再穷再难,裴郁宁都从未想过接受颜家的钱财,他看不上颜家的行.事做派,自然不愿意沾染,虽说娶了她这个颜氏女,但在他那里,一切都分得很清楚。   若非后来她从世仆那里听到这些早年间的秘闻,只怕一辈子都不知道,颜家曾经还打过资助未来神威侯的主意。   只可惜,那位神威侯看不上他们。   想到这些,颜书语心里突觉好笑,大概是望京内贵妇做久了,她只记得自己是裴家的人,是神威侯府夫人,颜家与她,真心不剩多少情分。   若她真有余情,也只会放在她那个小家,颜家宗族嫡支利益这些,抱歉,她实在是看重不起来,这么看来的话,她身上到底还是流着几分颜家血脉,薄情寡恩得很。   宁安郡主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她面前这个少女有些奇怪,她站在那里,身姿笔直,镇定从容,即便被人肆意指点品评也不见慌乱怯懦,反而眼中微露笑意,坦然自若。   不得不说,女人天生发现情敌的直觉十分管用,至少在宁安郡主这里,已经将颜书语列为重点警惕对象了。   看来她还得多讨好老夫人,否则别想嫁入裴家,嫁给心中倾慕的少年,一腔情意只能落空。   虽然心里念头转了许多,但事实上两位少女也不过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话,裴老夫人作为在场身份最为贵重之人,率先开口破局,“郡主,您若是喜欢这位颜七姑娘的话,不妨叫上人一起坐下来说说话?”   宁安郡主对这位裴郁宁的祖母还是有几分善意的,她想嫁给心中的少年,在裴家就得有个助力,裴郁宁本人不成的,那就只能依靠这位裴老夫人了,因此她对她态度极为亲和,丝毫没有宗室贵女的架子,“还是老夫人心善,知道我此番过来没人陪在身边,给我找了个说话的人。”   “郡主客气了,”裴老夫人眼神慈爱,仿佛在看自己喜爱的小辈,“若非郡主路上伸出援手,恐怕我们不会如此顺利的到达乌安县,我也不会和老姐妹重逢,我们家这些人还要谢过郡主善心。”   听到郡主二字,颜书语眼神微动,她好似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谁了,虽然没见过,但她听说过,她嫁进侯府后,听裴老夫人提起过,南安王的女儿宁安郡主,曾经对裴郁宁有意。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裴郁宁不想娶,裴老夫人自然也不愿意讨厌的孙子得了支持,在争爵上更添助力。   裴家这位老夫人啊,颜书语失笑,在毁裴郁宁的好姻缘上还真是不遗余力,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点明宁安郡主的身份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光明正大的撇清了关系,如此为颜家姑娘们劳心费力的铲除敌人,也是辛苦。   时隔多年,再次重看这些故人与画面,颜书语心中乐多忧少,不得不说,她此时的心态,很有几分幸灾乐祸。   她那个不省心的丈夫,还真是姻缘多舛。   怀着这些无人知道的笑意,颜书语在宁安郡主的热情邀请中跟着人出了待客的厅堂,不过这位郡主显然小心思很多,不止带了她出来,颜家适龄的姑娘们全被她招到身边,和那些女客们带来的姑娘们一起去往花园游玩赏景。   老太太花了大价钱修的园子,春日里景色甚美,确实很有一番赏玩价值。   宁安郡主身份高贵,即便是客,也做了主人家的主,有意无意间,她将所有人带去了设宴的百花亭,那里正是少年们的聚集之处,也是此次赏花宴的重头戏。   老太太广邀宾客,宾客们同样带了许多适龄的少男少女,所以这赏花宴,其实也是间接促成无数姻缘的重要场合,这也是为何颜家赏花宴备受欢迎的一大原因。   远远的,百花亭里,十几位少年身姿影影绰绰,除了颜书语,所有少女们都将全部心神投了过去。   今天来赏花宴,少女们明白她们此行的目的,虽说家里人叮嘱过颜家看好的人选不能动,但若真意外遇上眼缘相合的人,也能试着努力一把,毕竟,少男少女们的情思,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人来了。”陈昑手持折扇,敲了敲身边人肩膀,“我那位宁表妹看你的眼神还真是热情。”   裴郁宁皱了皱眉,对那个“宁表妹”敬谢不敏,若非他名字中有一个宁字,怕是陈昑还想不起用那个表妹的称呼来揶揄他,每次这位七皇子当着他的面叫什么宁表妹时,他就觉得刺耳得很。   不远处,少女们一行十几人缓缓前来,明媚春光中,裴郁宁第一眼看到了她。   其实她并不突出,毕竟走得那么靠后,有意无意间借着其他人的动作与背影遮掩住自己,但不知为何,那么多女孩子里,他一眼就抓到了她。   和她不过见了几面,也从无交集,但他对她就是有种莫名的关注与在意,即便她似乎很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她脸上带着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文静娴雅,虽然他本就没见过她几次,看过她的笑容也少之又少。   陈昑暗含深意的眼神中,裴郁宁压下心中不好预感,他虽然是七皇子承认的朋友,但也管不住他的任性,毕竟,皇家子,天生与人不同,只希望陈昑的任性把握好分寸,别将不相干的人扯进来,给他添上一堆没必要的麻烦。   正值花期的少男少女们,互相矜持的见过礼之后,就各自寻了位置坐下,男女各占一方,恰好将对面人看进眼中。   颜书语推辞了小姑娘们的热情邀请,坐在了末尾偏后的位置,她既不想掺和这些小孩子们的情缘,就尽量离得远一些好了。   百花亭中,以陈昑和宁安郡主为首,气氛已经热络起来,话题从颜家花园的美丽景色到乌安县美景再到书院趣事,人人都能恰逢其会的插上那么一两句话,大家互相之间观感极为不错。   颜书语低头看着手中色泽温润的青白瓷,眼神含笑,她最是喜欢这种清素淡雅纯净细腻的瓷器,不过颜家所用的这些只是下等品,真正好的全都送进了宫,永德帝赏赐下来的那些东西里,这些最合她心意。   现在,那位过去曾经给了无数赏赐的帝王,正言笑晏晏的同在座的少男少女们谈天说地,笑容亲切温和,姿态潇洒俊逸,颜书语看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不得不说,这个模样的永德帝,同多年后的他,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那时候能坐在他面前的,都是重臣勋贵。   他们这些人今天其实也是沾了未来神威侯的光,不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得见天颜。   颜书语没发现,自从解除同父亲之间的心结之后,她无论是心态还是情绪都好了许多,虽然这种变化并不太显著,但已然是好的兆头。   只能说,在她心里,每一位至亲之人都至关重要,重要到他们轻易就能左右她的感情与心绪。   或许曾经的她被辜负,但现在的她,无疑体.味到了那些原本就存在却迟来的亲人之爱。   她最渴望的这些东西,终于一点点被加诸到她身上。   ☆、第20章 1-20无心无意   “颜姑娘,听说你琴弹得很好?”热络气氛中,宁安郡主看向颜书语所在的方向,突然发问,这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朝末尾那里的位置看了过去。   颜书语放下手中的青白瓷茶杯,抬眼看向上座的那个小姑娘,唇角带笑,“郡主过奖了,不过是从前学了许久,如今堪堪可入耳而已。”   看着那女孩子坦然神情,宁安郡主右手食指不受控制的跳了下,每次她心里有气想折腾人的时候就会这样。   一个商户女,在她面前摆架子,实在是没眼色,若是在王府里,她定是要让这等不识趣的人生不如死的。   敢在裴郁宁面前夺她的光彩,生不如死都是轻了。   “颜姑娘,过度谦虚可不那么让人喜欢,”宁安郡主笑道,一双眼睛冷得吓人,“我听说前几日.你在书院的音律试里一曲《清平调》可是惊艳众人。”   颜书语微微一笑,平和安然,“那是书院里诸位夫子与同学抬爱。”和一个喜欢裴郁宁的小姑娘为了他争风吃醋这种事,她实在是做不来,只要那位郡主别咄咄逼人,她就不动。   “颜姑娘若是赏脸的话,今日不妨再奏一曲?”宁安郡主即便心中不爽快,想找人麻烦,也不会在裴郁宁面前动手,至于这里是颜家的地方,她要动的是颜家的人,这点事她还不放在心上。   不,她并不想赏脸,颜书语现在没身份没背景,不好和个背景深厚的小姑娘硬扛,但也不会让她如愿。   “我恐怕要让郡主失望了,”颜书语笑道,似有歉意,“昨日在家中不小心伤到了手,今日无法抚琴,若是郡主想听琴曲的话,不妨听听陈公子的《春日吟》。我自觉陈公子技艺远胜于我,甘拜下风。”   宁安郡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所谓的陈公子是她七表兄,看着手摇折扇言笑晏晏的七皇子,她默然一瞬,放弃了那个念头。   她这个七表兄就是只笑面虎,惹不起的。   陈昑见**水东引,摇头失笑,眼神无奈,一副温柔贵公子做派,“颜姑娘的夸奖实在愧受。”   他给她招来一个大.麻烦,她就能将人重新推回给他,难道她发现了他和宁安之间的关系?陈昑低头饮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刚才开口称赞他的少女神情太过诚挚坦然,很难让人怀疑她是有意祸水东引。   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眼睛看到的像是真实,但心里却并不太相信。   宁安郡主的冷眼中,原本气氛还算热烈的赏花宴突然冷寂下来,即便陈昑脸上依旧带笑,低声和身边才认识不久的同窗小声交谈,也无法打破这突然凝滞起来的气氛。   诡谲氛围中,颜书语刚饮了一口热茶,就有脚步匆匆而来的小丫头跑到了她面前,低声耳语了几句话。   她点头应下,和人交谈几句之后,就在众人视线中起身道歉,“抱歉,家父临时有事寻我,在座诸位,请恕我不能奉陪了。”   “二姐姐,还请你做主代为照顾好诸位宾客,我去同父亲见面。”颜书语说走就走,但走之前还是提醒了二姑娘一句。   这里是颜家,再怎么样都没有让一个外来的宁安郡主毁了颜家赏花宴的道理,宁安郡主虽说是郡主,但她父亲南安王除了一个宗室身份,其余也没什么,延昭帝不喜他的诸位兄弟,在望京内可是出了名的,也就裴老夫人觉得裴郁宁娶了宁安郡主能在承爵上得了助力。   若非南安王府过得连世家勋贵都不如,她一个郡主何苦死死巴着神威侯府不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千里迢迢跑来庆州,就为了裴老夫人能在婚事上松手两分。   更何况,若她没看错的话,那位郡主身上的宫装虽然精致,首饰也华贵,但其实根本不值多少,说是样子货也不为过了。   就这样一个手头拮据不受皇室宠爱的郡主,也就只能在乌安县这种偏远地方耍耍威风了。   颜书语有时候也是不明白,这裴老夫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做出来的事情件件蠢得出奇,不然也不会辛辛苦苦折腾裴郁宁那么多次,却次次无无功而返。   虽说是敌人,但裴老夫人和小姚氏还真不是什么段数太高的对手,毕竟那两个女人在侯府里作威作福惯了,脑子用的太少,且本来就不聪明,不然也不会总是出馊主意了。   她当年之所以会吃亏,亏在不清楚那个家里的情况,不知真.相,两眼一抹黑,其实看透了的话,那俩人也就是纸老虎,只能仗着侯府的家财与管家之权折腾他们。   等她看清情况的时候,这俩人就很少能在他们院子里兴风作浪了。   裴郁宁虽然没钱,但他身边忠心家将颇多,颜书语有脑子有钱,化解那两人的刁难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让她吃了大亏大委屈的,还是皇城里那位。   将回想起来的旧事扔到脑后,颜书语终于和等在花园里的颜三老爷一行人汇合。   赏花宴太敏感,她不想参加,即便她不像前世一样被许给裴郁宁,也不想招惹来其他麻烦。   上次在书院里遇到一个谢瑾钰已经让她无奈,她实在不想再有第二个,难得她终于回到家,只想多在家里待几年,除非父亲逼她嫁人,否则她不打算动弹。   反正比起前朝,大雍女子成婚稍晚一些,十六七岁乃至十八.九岁成婚的比比皆是,她多待几年也是可以的。   望京内的贵女们多数晚嫁,南方这些较为富裕的地方,近些年嫁女上也慢慢晚了些,风气如此,还是很合她心意的。   就是前世定亲,她也是十七岁才北上嫁人,所以无论如何都不着急。   终于看到女儿身影时,颜三老爷不顾老仆人劝阻,三两步跑过去,那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就好像他的小姑娘之前去了什么龙潭虎穴。   颜书语觉得好笑,温声和人打招呼,“父亲。”   将人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不妥之后,颜三老爷才觉出自己失态,避开旁边继妻和一对儿女的眼神,轻咳两声,“我听说家里来了个脾气很大的郡主,担心你吃亏,所以过来看看。”   明明是我让人去叫你来的,颜书语忍住笑,抱起一脸迷惑的弟弟放进父亲怀里,“谢谢父亲担心我,我很好。”   看着怀里儿子露出的傻笑,颜三老爷心神放松,露出了一个如出一辙的傻笑,父子两个再相像不过。   “你们跟着我,趁着天气好,我们去园子里转转。”颜三老爷担惊受怕这么久,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和家人分开,抱着儿子带着继妻和女儿果然到处漫无目的的转悠起来。   不过可惜的是,颜三老爷原本打算在儿女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结果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认得畅园内的路,颜书语忍笑开口,“父亲母亲还是跟着我吧,我对这里比较熟,春月,你给老爷太太介绍一下园子里的景致。”   春月在后面也是一脸忍笑,毕竟刚才三老爷转来转去结果迷了路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或许是觉得在女儿面前没表现出父亲的能力与威严,一双漂亮的眼睛格外可怜兮兮。   这次直到下午离开,一家人都没再分开,至于赏春宴的结果,没人关心在意,即便是颜书语,也没兴趣听一星半点儿消息。   不管裴郁宁娶谁,都和她无关。   ***   已有些热意的春夜里,天上星子闪闪发光,细碎流沙一般缀在银河中,夜风静静的吹着,让房间里的灯烛微微晃了晃。   裴郁宁看着窗外的漆黑夜色,眼神中是少见的迷惑。   白天的赏花宴中,他看着她眉目温婉安静品茶,她就那么坐在那里,低头垂首,让他的心跳一声重似一声。   恍惚间,他似乎又出现了上次的错觉,那个时候,她专心抚琴,他看到了一幅画面,她眼神温柔,笑容如暖阳,手边放着母亲的那把砚雪,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微微一笑。   一瞬间,他听到了春暖花开的声音。   今天同样,他再度看到了她,一身侯夫人品级大妆,坐在神威侯府的中堂里,朝他看过来的眼神漠然又冷淡。   若是从没有过春暖花开,他不会觉得寒冬凛冽。   比起恐惧神鬼莫测,他觉得更像是看到了未来,长大了的她的未来。   而那个未来,和他有关。   望京玉佛寺里有佛法高深的神僧,回京那一年看到的那一眼让他从此都心存敬畏。   当时那满目慈悲的僧人对他笑了笑,之后就消失在氤氲雾气中。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确信自己看到的到底是真是假,但自从遇到那个僧人之后,他从此夜里不再惊梦,终于能安心稳妥的一觉睡到天亮。   此次因南下庆州之事,他多年未曾出现的惊梦之症再度复发,直到他看见她的那天晚上,他终于久违的睡了一个好觉。   在梦里,他看到了同现在不太一样的她,但同样是她。   每见她一次,梦里就更清晰一些,直到现在,白天看着她时都能看到那些画面。   如果他病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那她就是治病救命的那颗良药。   春夜微风中,他闭上了眼睛。   ***   “七表兄,求你帮我!”宁安郡主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开口,只得率先低头,放下.身段求助这位七皇子殿下。   若非这位殿下不想暴露身份,还轮不到她叫他七表兄的地步,毕竟,他在延昭帝面前一向得宠,和南安王府这种被皇帝厌恶疏远的宗室亲贵是不一样的,即便她的父亲同皇帝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在皇家,在宫里,有时候最恨最讨厌的反而是和自己流着同样血液的兄弟,若是父王当年没行差踏错,如今王府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让她就连想要嫁个合心意的少年都不行。   如果不是为了裴郁宁,她才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种偏僻之地来受苦。   陈昑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上棋谱,看一会儿,摆两颗棋子,思考一番,之后继续重复,完全不将房间里另一位急躁得快要上火的人放在眼里。   安宁郡主憋气许久,终究不敢随意胡来发脾气,老实鹌鹑一样坐在那里等回应。   裴老夫人正寻思着给裴郁宁相看妻子,那个少年也同意了定亲成婚,她要是不能把握好这最后的机会,就只能回京遵从父王的意思嫁到边塞之地了。   那种荒凉的地方,蛮子一样粗陋夫君,她才不要!   将人的耐性熬得差不多之后,陈昑总算舍得抬头看向这个不招人喜欢的任性表妹,“想嫁他?”   安宁郡主连连点头,神情激动,“想!七表兄你有办法?”   “办法当然有,”陈昑微微一笑,笑容亲和,眼神却冷淡,“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安宁郡主被哽到,若是不想帮她,为何着人通知她南下庆州,还帮忙搭上裴老夫人这条线,让她得以以施恩者的姿态出现在神威侯府众人面前?   “七表兄,”她弱弱开口,不复刚才自信,“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你帮我。”   心性狠毒的女人,就算再怎么装可怜装柔弱,眼睛里都是让人恶心的算计,陈昑在后宫里看过太多,尤其是皇家的女人,个个都是高手。   也就只有他母妃,是真的柔弱,结果在那个吃人的深宫里艰难到活不下去。   陈昑扔掉手中的白玉棋子,看向被自己选中的新棋,“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指一条明路。”   宁静春夜里,再度起风。   ☆、第21章 1-21再遇瑾钰   青石板路面上马蹄声声作响,颜书语带着春月下了马车,站在了乌安县最繁华的街道上。   道路两旁店铺林立,将周围仔细看过一圈之后,她才带人进了四宝斋。   所谓四宝,正是指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家中幼弟最近勤学苦练,她得帮着备些得用的东西,顺便过几日回书院看望夫子时,也可以带些过去,哄哄她那位写信来数落她没良心的夫子。   笔墨纸砚中,颜书语也就对墨与砚有些心得,她眼神含笑,打算给弟弟和夫子一人选一些好墨。   “颜姑娘,好巧。”谢瑾钰没想到一进门就会看到挂念许久的少女,自从听到颜家赏花宴“选婿”的风声之后,他就一直有些不安,还好她的婚事暂未定下。   原本的安宁清净被打破,颜书语心中无奈,却还是转身笑看着一如过去的少年,“谢公子好。”   每一次见她,她都和初见那次一样疏远有礼,谢瑾钰心中失落,却还是努力打起精神,“颜姑娘是来选墨?”   看着少女面前的墨锭,他上前一步,“四宝斋这两日入了许白圭的墨,颜姑娘可以考虑一下。”许白圭是制墨名家,制出的墨色泽乌润,入纸不晕,经久不褪,芬芳悠长,是难得的好墨,深得诸人喜爱。   颜书语愣了下,没想到这少年会避开让那些让她不自在的东西,转而提起墨,她确实是想买些好墨,但店里的伙计明显没提过。   她看向柜台后的伙计,那人原本避在一旁由她自行选墨,如今见有熟客开口,只得上前作揖,“小姐见谅,实在是这白圭墨是主人家费心筹来,原本是为老客人准备的。”   颜书语失笑,四宝斋确实有这个规矩,是她自己忘了现在和从前不同。   “那白圭墨能让给我一些吗?”她笑问。   伙计明显有些为难,谢瑾钰微微一笑,“我最近用韵湖墨,白圭墨可以让给颜姑娘。”   颜书语本想开口推辞,却在谢瑾钰的眼神与笑容中歇了想法。   少年豁达自若,眼神诚挚坦然,并无他念,贸然拒绝只会伤到对方一番心意。   她无奈,只得笑语,“那我就先谢过公子了。”   谢瑾钰眼神微微一亮,虽然只少了一个字,但比之以往着实亲近不少。   温润如玉的少年,气质明澄,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更何况他舒心一笑,风姿更甚,瞬间惹来诸多视线。   颜书语站在谢瑾钰身边,颇有些不自在,她虽然很欣赏这个少年,但明显她现在的年纪和身份不适合表露这份欣赏,若是出了纰漏,恐怕她想在家里多待几年的打算只能付诸东流。   等春月接过被包好的墨锭与砚台后,颜书语立刻爽快付钱,和人道别,谢瑾钰虽遗憾,但今日比之以往,已然近她一步,他还算满足。   得知她不再去书院时,他是失落的,两年同学,虽然接触不多,但总归还能见面,如今她一离开书院,想见一面实在太难。   想起昨天母亲提到的表妹下个月来庆州之事,他眉头微皱,他并不想娶表妹,但母亲心志甚坚,看来他还得再想些其他办法,以免母亲为他定下亲事。   只可惜,他不能让母亲看到他心仪的女孩子是何等优秀,除非他能顺利说服她,否则在此之前都不能透露她的存在,要不然母亲一定会将错推在她身上。   为了以后,他还得再努力些。   怀揣着这种想法,谢瑾钰选了新墨,想起前两日院长夫人提到的新伞面,他笑笑,今日.她衣裙上绣的梅花不错,或许他可以试着做一幅梅花图?   梅花性高洁,神.韵优雅,很适合她。   “看到了?什么感觉?”陈昑摇着折扇,笑看着对面神情冷硬的好友。   这里是四宝斋对面的茶楼,他们坐在二层的靠窗位置,正好将店里发生的一切纳入眼中。   裴郁宁刚才从头看到尾,除了眼神更冷了点,倒也没有其他变化。   陈昑笑笑,给自己添了杯热茶,一个个都喜欢按兵不动,怎么让他这种心急的人看好戏,说不得他得推波助澜一番。   茶水氤氲间,裴郁宁转身下了楼。   赏花宴过去已有五日,他想知道想明白的也摸了个大概,他看到的奇怪景象,只有那两幕,只要他白日里想一会儿她的事情,晚上夜里就不再惊梦,也能睡得安好。   颜书语,确实是他的那颗良药。   世间无奇不有,他的这种怪诞,或许也只是其中一景。   茶楼前,马车缓缓而过,晃动的帘幕间,慈祥笑着的老人一闪而过。   陈昑站在二楼窗前,折扇啪的一声敲在窗棂上,眼中俱是玩味笑意,好不容易有了点乐趣,他得好好享受一番。   虽然好朋友会受点委屈,但最后若抱得佳人归,也是很合算的一件事了。   “又起风了。”看着不远处从江边被吹过来的雪白花瓣,陈昑伸手接过,若有所思。   或许再过不久,他就能回望京了。   ***   颜书语觉得现在的日子最好不过。   每日里绣绣花,喝喝茶,看看书,为家人忙碌一番,带着幼弟读书习字,偶尔出门买些东西,看看风景,眼中皆是亲近故人,心里时时又软又甜。   即便她想起曾经身边那些人心有怀念,却也不舍得这种期盼了多年的安心生活。   手上专门给父亲缝制的衣服做了大半,她虽然最爱绣花,但女红也还不错,从前多是给裴郁宁和两个孩子做,后来事情多了,她没空也只能放下,其实说起来,他们对于身上穿着谁做的衣服是不在意的,不像父亲只得了她绣的一条手帕就开心的两眼放光。   那种开心与喜爱于她是最大的鼓励与安慰,所以不免手痒,想为他亲自做件衣服。   等她终于心满意足的将那件衣服送给感动得眼泛泪花的父亲时,外面的帖子也送到了她跟前。   虽说她和书院里那些同学如今已不熟悉,但她们出门游玩时还是想到了她,邀请的帖子上写着请她龙都山云水亭一游。   龙都山是一座大山,书院坐落于半山腰,云水亭则位置稍偏了些,在西侧峰的最高处,出入只有一条三人宽的铁索桥,虽则偏僻险峻,但风景甚美,尤其是站在云水亭里,放眼望去能将整个乌安江及附近州县收入大半,景色甚是宏丽壮观。   颜书语年少时曾经看过几次,湖光亭影,四面空明,一座孤亭恰好置身云水间,是让人流连忘返的好景致,据说夫子的那副《桃花春游图》也是因云水亭一游所作。   帖子虽让人意外,但她想了想,还是答应赴约,难得她如今行止自由,确实不能辜负光阴与美景。   于是,在一家人的殷殷叮嘱中,她带着春月和秋玲出门上了龙都山。   出游的一行人在铁索桥前的那片开阔地相遇,基本上每个姑娘身边都带了两个随行丫头,花红绿柳,莺声燕语,春光中全是少女们朝气蓬勃的眉眼。   颜书语笑着上前和人打招呼行礼,彼此见过礼之后,一群姑娘们瞬间积极踊跃的谈天说地。   “颜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开口的少女轻声细语,容貌秀丽,笑意融融,“自从你不去书院之后,我们都好想你啊,要不是这次给你送帖子,恐怕都想不起我们这些人了。”   她从前和女学里的同学关系是还不错,但也没有到亲密交心的地步,毕竟大家彼此暗含几分竞争关系,尤其她得夫子看重,即便只是替她处理琐碎小事,在诸多女孩子中还是惹眼的。   不过,大家也只是私下里说几句酸话罢了,其他倒没做什么,这也是颜书语为何愿意来赴约的原因之一。   “你是要想颜姐姐的,我们也是,”有女孩子笑开,摇头叹气,“夫子现在把事情全都扔给了我们,一桩桩一件件,好似天天都忙不完,也不知道书院里哪来那么多事情。”   “对的对的,就是在家跟我娘打理家务都没这么麻烦!”   “我就奇怪了,为什么来书院讲学的先生、外地来游学的学子衣食住行都要我们来打理?”   “打理完每日还要写下记录与心得交给夫子!”有人苦着脸补充。   一时间,七八个正值花期的女孩子个个愁眉苦脸起来,叽叽喳喳讨论成了一团。   颜书语轻笑出声,满目无奈,好吧,她们夫子确实是个麻烦人物。   想当年她刚入女学年纪小面皮薄不知人心险恶,被夫子一句“愿意帮忙否”给坑了进去,这一帮就是两年,后来做多了顺手就成了习惯,未免夫子时不时来烦她,她后来已经养成了未雨绸缪的习惯,也是那个时候,她学到了很多,毕竟在畅园里,只有将要出嫁的姑娘才会跟着大太太学习如何掌管中馈理家。   她从前学到的东西,正是在书院那两年的磨练里逐渐全部变成了自己的东西,为她以后做人做事打了下根基。   不过,没想到现如今她们还要写什么记录与心得,颜书语转眼一想,就哭笑不得,夫子恐怕是烦了,要借着这事儿再“劝退”几个学生。   不好告诉她这些同窗们,夫子打算再度“心黑手狠”,颜书语只想着游玩结束回家之时,私底下悄悄点拨一下,替大家都省省心。   欢声笑语中,难得出门的姑娘们心情都还不错,说笑间所有人已然过了铁索桥,去了云水亭。   站在亭内,俯仰间天地何其宽广浩大,放眼望去,蔚蓝的江水缓缓东去,阳光洒满江面,波光粼粼,凉爽的江风徐徐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难得的美景让众人安静了一瞬,但很快,更大的热情爆发出来,小姑娘们言笑晏晏,互相讨论着是要吟诗作画还是下棋抚琴,抑或者玩些游戏,一时间其乐融融,就连颜书语,也被年轻人的热情感染,笑得格外轻松欢快。   可以说,这是一场极为舒心愉快的出游,对所有人而言,颜书语的这个想法,终结于意外突然发生那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晚更,这是第一章,十一点会再更,少则一章多则两章   可能我这两天太兴奋了,和大家玩得太开心,剧透太多,我思路有些乱,虽然不是卡文,但在开情感副本时前世今生大家一直热烈期待讨论的大裴和颜妹子的情感问题让我有些走偏   我太容易被大家的情绪左右了,这对码文有些影响,因为我这人有时候很容易被甜言蜜语冲昏头脑蛤蛤蛤   所以希望大家容我冷静的理清思路安排好剧情,码出大家喜欢的章节   前二十章主要是颜书语的回归与前世今生背景补完,接下来才主要是感情戏,走的是大剧情,也是小裴的主场,等第一卷完了之后,我会码几章前世大裴的番外,番外内容是颜书语死之前,死之后的番外涉及许多人,会专门开单卷,暂定至少十几章   ☆、第22章 1-22雨夜受困   落日余晖中,霞光洒在江上, 江流映出一片绚烂的光彩, 这不同于之前的美景风貌让一行人流连忘返,本还打算再多呆一会儿时, 远处突然轰然作响, 暴起了一阵烟尘。   亭子里,姑娘们面面向觎, 机灵的已经打发人前去打探情况, 颜书语看着背后突然暗下来的天色,在骤然而至的冷风里打了个寒颤。   她心突突跳得厉害, 胸口也有些发闷,正打算开口催促众人早些下山时, 那前去打探消息的丫头神色仓皇的踉跄跑了回来,“姑娘, 不好了,桥断了!那座桥断了!”   一提到桥字, 众人心里只能想到那座铁索桥, 桥断了这三个字让亭子里的所有人都有些发慌。   云水亭这边下山只有铁索桥那一条路, 旁边都是陡峭险峻悬崖与山路,她们这些人是走不成的。   一时间, 诸人心里惊恐着急郁闷愤怒等情绪不一而足, 颜书语心口越来越闷, 难受得紧, 春月一脸担忧的扶好了自家姑娘, “姑娘,你怎么了?”   “出去,”颜书语抓紧春月的手,连声催促她,“快出去,叫大家出去。”   她心口闷疼得厉害,声音提不高,抓着春月的手却用了死力,重得吓人。   春月虽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她向来最听话,听了吩咐就赶忙高声叫人,一边扶着颜书语往外走,一边不忘提醒诸位姑娘离了亭子,有些没主意的立刻跟在她们身后亦步亦趋。   其余的姑娘和丫头们原本还心慌疑惑,但看到附近越来越暗的天色与密密层层往下压的黑云时,也下意识的抬脚跟着往前走。   一行人刚迟疑着出了云水亭,瞬间天际一道闪电划破了整个天空,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云水亭在众人面前被击中,火花闪烁中瓦片木屑横飞,砸到了不少人。   如此大的动静瞬间让不少姑娘先惊后呆哭出声来,哭声里大家相互帮扶着离亭子又远了些,却不敢靠近附近树木,只能挤挤攘攘的呆在中间开阔空地上互相抓紧了身边人的手。   很快,第二道雷击紧随其后,拔地而起的狂风里,硕大的雨点砸下,云水亭就在大家面前被雷电彻底击毁烧起来,随后疾驰而来的暴雨伴着风势火势,让众人吃足了苦头。   不能下山,天降暴雨,雷电交加,颜书语捂着好受许多的胸口,一脸苦笑。   上次她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差点被闯进府里的刺客一刀宰了,若非当时她心头闷痛躲得快了一步,只怕瞬间就要毙命。   她的福缘还真是深厚,心里想着这些,她无奈苦笑,越来越冷的倾盆大雨中她让春月将几位姑娘叫到了自己面前。   因刚才的不适和现在瓢泼而至的大雨,她的脸色极为苍白,声音也不太高,“我们现在没办法下山,天越来越黑,雨也越来越大,就算真有人来救我们,也是明天的事了,今晚我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逐渐黑下来的暮色里,一身雨水狼狈不堪的女孩子们连连点头,刚才的事太吓人,好些人还没回过神来,现在能有人主事,大家都愿意听从。   “我记得夫子提起过,云水亭附近有个山洞,有人知道在什么地方吗?”她询问众人。   姑娘们面面向觎,显然不知情,倒是有个小丫头怯怯开口,“姑、姑娘,我知道的。”   “在哪里?”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扎到了那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身上。   小丫头虽然害怕,但还是努力开口说清楚了位置,等一行人满怀希望的穿过东边树林找到那山洞时,就是颜书语,都沉默无语了。   说是山洞其实也没错,但它在崖壁中间,上下无路,只有中间那一条狭窄小道,虽则只有一丈多长,但太过狭窄,越靠近洞口能下脚的地方越小,最窄处不过一掌宽。   若是平地也就罢了,但小道下面就是陡峭崖壁和深涧谷底,多看两眼就让人眼晕。   有些害怕的是宁愿淋一夜大雨都不愿过去了,颜书语仔细看了许久,觉得还是能过去的。   她正准备试试,接连而至的轰隆雷声就又击毁了几棵树木,最近的那颗甚至离她们不过三丈远,刚才云水亭被雷击毁时吓到的姑娘们这下子再也压不住害怕,一时间哭声大作。   等雷声淡去时,颜书语提高声音道,“外面太不安全,今晚我们最好进山洞躲雨,愿意过去的就跟着我!”   在春月的担忧视线中,颜书语利落绑好裙角,将身上碍事的东西除下,确定浑身上下利落清爽后,她踮着脚摸着崖壁上的石头慢慢挪了过去。   她过于大胆的举动瞬间吸引了众人视线,即便是原本痛哭不止的人也停下来看她,生怕她一不小心掉下去。   颜书语胆子不算小,虽则这么高有些吓人,但不看也就没事,她怕只怕崖壁上没什么借力的地方,等一路挪过去摸清了情况后,她心里总算有了计较。   山洞不算小,但也不大,勉强够她们一行人藏身,还好天色犹有光亮,她将洞里找到的几条蛇扔出去,确定没什么危险之后,对着那边目瞪口呆的女孩子们笑道,“放心,很安全,尽管过来没问题。”   被她扔蛇动作再度吓到的女孩子们都忘了哭,只能傻傻的看着她再度手脚利落的挪回来,相较第一次的缓慢与慎重,这次她人过来也就花了几息,简直比平地上还要快。   “我试过了,崖壁上有很多石头可以借力,只要不往后看,过去就没问题,”她笑着道,“不过你们得先把身上整理下,不然容易被挂到,那就太危险了。”   “颜姐姐,”有姑娘咽了口口水,“你真厉害。”   这就叫厉害了?颜书语也是被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样子和崇拜敬畏的眼神笑得不行,“好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了,不然一会儿天越来越黑,看不清之后就更危险。”   疾风骤雨重雷闪电中,终于有姑娘愿意试试看了。   颜书语帮着人除去配饰,绑好裙角,引着人一路往洞口移,口中还不忘安抚叮嘱,“别看后面,跟紧我,手上抓好我刚才抓过的石头……”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除了最胆小的三个女孩子,所有人都顺利进了山洞。   因为害怕,那三人除了哭就只是哭,颜书语劝了许久,人还是不动,这时天色已经黑下来,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危险。   无奈之下,她只能蒙了人眼睛,抓着对方的手,将人一点点的带了进来。   握着手中冰冷僵硬的手,颜书语分神看了一眼崖壁下的深涧,这一刻,她心情平静得很,毫无波动。   那是一种,就算此刻掉下去死掉,也毫无怨言的平静。   这阵子她太幸福了,幸福得让她怀疑这只是一场幻梦。   梦醒时,又会全部失去。   等将人全部带进山洞时,扑到她怀里哭着的小姑娘一脸的劫后余生,满眼的感激与感动,笑着拍拍人肩头,她轻声安抚了两句。   终于有了躲雨之处,之前受伤的人也开始处理伤处,有几个人被亭子飞下的瓦片砸到,伤虽不重,但流血又淋雨也很麻烦。   她带着春月将受伤的人简单处理了下,这时天也黑到完全看不清,摸索着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坐下来,女孩子们挤在一处休息,偶尔说两句话互相鼓劲。   得了太多感谢的颜书语已经不太提得起劲,她有点累又有点困,毕竟太久没这么忙过,专心忙碌时还不觉得,放松下来之后,身体的酸痛疲累感特别明显。   雷电交加的雨夜里,她倚在春月肩头,在女孩子们的轻声低语里,闭着眼睛想起了过去。   被刺杀的那天,也是雨夜,刺客锋利的长剑直接穿透了肩膀,比起疼,更多的是恐惧与害怕。   人生中,她第一次同死亡那么接近,也是那个时候,她不再害怕从战场上归来满身血腥与杀气的裴郁宁,就算心里对他有怨有恼,却还是会心疼他。   如果仅是一次刺杀就让她这么害怕恐惧,那么一直奔波于战场的裴郁宁过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怀抱着这种想法,将他看做最重要的人,尽己所能的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维护他们的家。   但他不该从她身边夺走她的孩子。   很多事情她都可以原谅,唯有这件不行,尤其是在她失去了那个孩子之后。   一想起那个在她怀中失去气息的孩子,颜书语就控制不住眼泪,那个时候,实在是太痛了,痛到她之后再不敢想起念起。   即便是如今,仍旧痛彻心扉。   “姑娘?”一滴滴落在手背上的水迹让春月担忧的轻声开口。   没事,她本想这么说,却开不了口,只能安抚的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背,权作安慰。   ***   “龙都山,你确定?”陈昑询问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面色沉重。   “属下已确认过,他们确实逃进了龙都山,我们的人追着他们到了一个悬崖附近,那附近有一座亭子,名为云水亭。”黑衣人沉声回答。   外面瓢泼大雨不停,电闪雷鸣中,陈昑猛然站起了身。   云水亭!那是颜书语出游的目的地!   “郁宁,”他看向身边面色沉重的朋友,“她在山上。”颜家附近一直有人盯着,所以他是知道她的行踪的。   裴郁宁看着腰间长剑,眼神暗沉如墨。   “你是去救她还是去做事?”陈昑给出了选择。   今晚的原定安排是杀掉那批人,夺回账册,但如果裴郁宁想去救她,他也会答应。   他是需要有人为他尽心做事,但这种情况下,做出选择的只能是本人,裴郁宁如果选择去救她,他不会怪他,但从此之后,他再用他只会更慎重,毕竟,没有上.位者会喜欢一个感情用事的下属。   裴郁宁,到底会做出哪种选择,在他和他一起同来庆州之后。   “殿下,请下令。”   看着做出选择的人,陈昑露出笑容,很好,这时候他们不是朋友,而是君臣。   “我会加派人手,找到账册之后,你可以带人去救她。”礼尚往来,对于未来要用心栽培的忠心臣子,陈昑给出了回报。   裴郁宁领命而去,磅礴大雨浇透了一身黑衣,很快,得令待命的人往龙都山聚集。   ☆、第23章 1-23遇险自救   听到响动时,颜书语半梦半醒, 若非洞口的雨水打到脸上, 她还以为身在梦中。   隆隆雨声中,那点细微动静本不明显, 但她太担心是蛇虫鼠蚁那些东西, 为大家的安全计,为她的耳朵计, 她决定还是多查探一番。   于是, 在她朝洞口外探看的时候,雪亮刀光映入了眼。   那一刻, 她完全是凭借本能躲开了砍过来的刀剑,对方再度逼近时, 她直接拔了挽发的长簪抓着崖壁矮身捅了过去。   长簪狠狠扎进了对方的腿,一声惨叫中人踉跄着掉了下去。   雨夜里过于惨烈的叫声就响在耳畔, 山洞中原本安睡着的女孩子们瞬间有人尖叫出声,颜书语回头高声喝了一句, “都闭嘴!”   她从未如此大声说过话, 也少有这么冷酷严厉的语气, 瞬间山洞中一群人被镇住,惊魂不定的看着她。   春月在旁边闻到自家姑娘身上的血腥气, 抖着身子轻声开口, “姑娘, 我能做什么?”   她太清楚自家姑娘的性子, 若非遇到危急大事, 她绝不会如此做派。   颜书语看着山道对面影影绰绰人影,头也不回的开口,“找些利器,最好是匕首,长簪也可以。”   春月咬唇领命,将洞中其他人往里带了带,只说外面不安全,并没有提有人意图夜袭的事情。   这个时候,她们这些人不能再乱,给姑娘拖后腿。   夜色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但颜书语却能感觉到对面那些人的不怀好意与凶神恶煞。   应该是她们扔在地上的那些东西招来了这些危险人物,但那时候为安全计,那些累赘无法带进洞里,只能随意扔在地上,毕竟第二天山下有人来救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捡回来,因此大家也没在意,却没想到招来了不知哪里的恶狼。   没想到回来之后的生活也这么惊心动魄,颜书语嘴角微勾,紧盯着山道,换下了春月递给自己的长簪。   第二个人过来时,对方已经加倍小心,颜书语惋惜不能再度将人推下去,为自救,只能拼着手臂受伤将簪子捅.进对方小腹,用尽全力绊了对方一脚。   还好,她死死抓.住了崖壁上的尖石,没让对方将她拖下去,但由此也扯开了她衣襟,让她全身脱力。   等她再度躲回洞口的时候,春月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却不敢出声。   最后,只能沙哑着嗓音哭着叫了一声姑娘。   颜书语软倒在石壁上大喘气,刚才两次出手太惊险,她现在才开始后怕。   其实,死不算什么,但她不想死得不体面不好看,被人杀掉或者被人推下山崖这种,她是拒绝的。   再来第三个人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但若是被对方闯进来,恐怕她们所有人都得死,还是最可怕的那种死法,尤其是她这个连杀对方两人的罪魁祸首。   无论为自己,还是为其他人,她都得坚持。   “春月,你帮我。”颜书语朝自己信任的丫头低声耳语,春月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将自家所说的东西尽数记下。   很快,被绑好伤口的颜书语平心静气的坐在洞口附近,等待着对方的三度出手。   雨水虽然冷,但浇在身上至少能保持清醒。   安静等待中,原本站在那里的人像是下了决定,突然退走,即便察觉不到动静,颜书语也是半分不敢放松。   洞中一时安静得厉害,有两个胆大的女孩子坐到颜书语旁边,拿着她们准备好的东西默默的呆在一旁,同她一起守夜。   这场来得突然的大雨下了大半夜,一群人也提心吊胆的守了大半夜。   春夏之交的清晨,天色亮得早,颜书语揉揉发酸发痛的眼睛,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些人,应该不会再来了。   但为安全计,一行人还是躲在山洞里没出来,直到外面响起了嘈杂的人声。   听到熟悉的亲人声音,很快有人哭了出来。   颜书语在那些人里,同样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他来救她了。   很快,那些人循着他们留下的痕迹找了过来,洞口附近传来呼喊声,颜三老爷的声音更是高得吓人,“囡囡!囡囡!你在不在?受伤没有?你应我一声!”   颜书语愣了好久,才想起那个亲昵的有些陌生的称呼是她的小名。   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她都忘了,在小时候,父亲一直是叫她囡囡的。   虽然称呼很亲切,但是老实说,感觉有些羞耻,包括春月在内,所有听到颜三老爷喊声的女孩子都朝颜书语看了过来。   最后,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总之山洞中一片笑声。   熬过了一个惊险的雨夜,大家都需要放松,外面焦急的喊声与亲昵的称谓,就像是一个信号,让所有人将害怕担忧与疲惫全都释放了出来。   颜书语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且身上也没力气,嗓子干哑得很,最后还是春月回应了颜三老爷的呼唤。   洞里洞外的人都在忙碌,胆子大敢自己过去的姑娘率先起身离开,剩下的则等人来救。   颜书语没想到,第一个出现在洞口的居然是谢瑾钰。   清朗天空,耀眼朝阳中,一身狼狈的少年看到她,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那一刻,颜书语突然觉得,谢瑾钰的眼睛很好看。   她身体状况太差,脱力还有些发烧,一个人不行,暂时被放在最后。   将其他人全部送出去之后,终于进了山洞的颜三老爷看到了身沾血迹衣衫凌.乱的女儿,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囡囡,你、你怎么样?”他叫着那个让颜书语觉得羞耻的小名,伸着手颤颤巍巍的想要来抱她,但或许是担心她不习惯,犹豫中他又慢慢缩回了手。   颜书语有些好笑,握住那打算放下的手,笑看着年轻不安的父亲。   颜三老爷这下是终于忍不住了,抱着女儿就开始抽噎,眼泪流个不停。   颜书语这下真的相信,她父亲和弟弟是再相像不过了,这一委屈就哭的毛病还真是一模一样。   谢瑾钰在旁边安静的站了许久,没出声打扰那对真情流露的父女。   他心慕已久的少女,即便一身狼狈,仍旧那么好看,尤其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就算只是站在旁边,他也感受到了幸福和安心。   好想把她娶回家。   再没有哪一刻,他像现在这样确信自己的想法与决定。   身上披着父亲的外袍,颜书语被两人扶着往外带,谢瑾钰甚至还有空多说一句,“颜姑娘,颜伯父,请恕我失礼了。”   颜三老爷满心都是女儿安危,随意点了下头就将注意力全都放回女儿身上,倒是颜书语有些惊讶的看向谢瑾钰,这个颇有君子风仪的少年,伯父叫得是不是太亲切了一点?   颜家和谢家可没什么交情,更何况是她父亲。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颜书语压下思绪,满脑子只想着早些回去泡个热水澡喝碗热汤,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她实在是太累了。   林间空地上站着不少人,昨天一群女孩子没能回家之后,家中亲人长辈们就急忙找了过来,铁索桥断掉无法过来,就只能走崎岖山道,但昨夜雨下得太大,还雷击电闪的,完全无法上山,还是后半夜雨停了之后,几家合力一路艰难的上了山,找到了这些吃了大苦头的女孩子。   和亲人团聚之后,空地上一片哭声,这时候大家急着将孩子们带回家,姑娘们带着家中长辈亲人同颜书语道谢告别之后,大家就开始沿山路下山回家。   颜书语跟在父亲身边,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回去之后要找大夫吃药,家中继母幼弟又是多么担心她,殷切嘱咐中,她察觉到了熟悉的视线。   顺着直觉看过去,密林掩映间,她看到了一身黑衣站在那里的裴郁宁。   她太熟悉他穿黑衣的模样,所以很容易就发现那上面沾满了血迹,而且,那满身煞气的模样同后来的他太相似。   恍惚间,她甚至有了一种看到后来的他的错觉。   莫名的,她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在他沉默的视线中,转身和父亲离开。   劫后余生,所有人都安好,值得一个笑容。   ***   “人已经被救走了?”陈昑喝一口清茶,看着桌上沾满血迹的账本,眼中带笑。   一路跟随主子到现在的黑衣人将昨夜和清晨的情况仔仔细细丝毫不漏的尽数道出。   即便听到有两个人逃脱,陈昑也未动神色,“跑就跑了吧,只要账本拿回来就好。”   “不过,郁宁有些可怜,”陈昑笑意加深,“那么拼命,没想到却让人抢了先,我都有些可怜他了。”   差事完成之后,他同裴郁宁只论友情,所以小小的惋惜嘲笑一下好友的失策还是可以的。   “谢瑾钰啊,”陈昑点了点桌案,有些不虞,“这个人可不行,谢家可是和老五有牵扯。”   更何况,他心有闲情的布了局,怎么也要给裴郁宁娶到如花美娇.娘。   “让人把药给裴世子送过去,”陈昑吩咐,“另外,盯着点儿裴老夫人和宁安。”   在下属面前,陈昑称呼裴郁宁一直是裴世子,在他眼里,神威侯的爵位一直都是他这个朋友的,无论是出于私交还是公事关系,他都要帮他定下这个位置。   在他看来,爵位还是其次,神威侯裴家镇守西北的兵权才最关紧,裴郁宁是他以后要用的大将,他必然要将人拢住。   君臣相宜,未来也是一番佳话了。   既然他现在对颜书语有兴趣,那他就帮他娶了这个媳妇儿,也算是这趟差事的奖励了。   怀着这种不为人知的善意想法,陈昑在明媚春光中缓缓笑开,他真是期待那两人凑在一起,一定很有趣。   ☆、第24章 1-24两府老妇   或许是夏天将要来临的关系,最近的雨水开始多了起来。   淫雨霏霏中, 院中的那从翠竹, 被雨洗涤得凝碧流翠,绿得新鲜而温柔。   宁安郡主陪着老夫人坐在窗前欣赏雨景, 不得不说, 比起望京,这南方景色确实别有一番趣味, 尤其是颜家有钱, 老太太为招呼好神威侯府的裴老夫人,什么东西用的都是最好的, 至少对宁安郡主而言,她看到的用到的全是好东西, 这种好在一日复一日的享受中让她都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在王府里,在京城里, 她就是个空有名号的闲散人,别说手中没钱不能肆意享受, 就是能玩在一起的女孩子也甚少, 身份太低的她不屑, 身份太高的看不上南安王府的落魄,所以, 她的身份着实尴尬。   也就是在乌安县这个小地方, 她的郡主名号还能管用些, 但若说让颜家看重畏惧, 也不见得, 说到底,裴老夫人才是她的依仗,正是跟在这个老妇人身边,她才能在颜家过得如鱼得水,真正享受到郡主该有的一切。   更何况,神威侯府不同于她们王府,家底必然不薄,等日后她嫁过去,成为裴家主母掌管中馈,那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这日子好过许多,脸上的笑容也更诚挚愉悦了些,“老夫人,还是您心疼我,做什么都愿意带着我一起,要知道来了乌安县这么久,我身边还真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很是无聊。”   裴老夫人在颜书语心里虽然不太聪明,是个手段粗陋的老妇人,但她有一点是让颜书语也佩服的,那就是对侯府那些家底的贪婪与吝啬,护起自己的东西来跟拼了命的老母狼差不多。   也就是颜书语从不想着侯府的那些家底,只想着靠自己立起来,所以和裴老夫人的冲突才一直没那么大,最多就是被那些蠢笨粗糙的手段弄得恶心了些。   这边宁安郡主心里盘算着老夫人看的跟命.根子一样的家底,那厢裴老夫人姚氏就看在了眼里心里,心里不免对这个不知进退不识趣的郡主更看轻了些。   若非担忧南安王起势帮了裴郁宁那个小兔崽子,她其实很乐意给讨厌的孙子娶这么个蠢妇!   身边多个这么样的女人,她就不信那小兔崽子还敢在她面前耍横!   即便彼此心里怀着恶意,裴老夫人还是面慈心善的拍了拍面前女孩子的手,语调温柔,“郡主这是说哪里话,路上我们就得了您的恩情,如今您愿意来陪我这个无趣的老太婆,我可是很高兴的。”   “老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您叫我宁安就好,这样才显得咱们亲近。”宁安郡主笑着往人身边偎了过去,神情很是亲近。   真要有心亲近会拖到现在?还不是想在我面前摆郡主架子?   裴老夫人心中厌恶更甚,面上却滴水不漏,“既然郡主开口,那我就厚着脸皮得了宁安你的好,要知道我们府里可没有一个小姑娘,我可是盼孙女儿盼很久了,宁安你就让我多疼疼。”   “老夫人在我看来也跟祖母一样。”宁安郡主小捧了老夫人一把,毕竟她父亲是皇室血脉,她的祖母是已经随葬帝王的妃嫔,说起来,还是老夫人沾光了。   裴老夫人差点被这丫头的话气歪鼻子,别管是不是皇室血脉,宁安郡主的祖母那就是个妾,她一个三媒六聘娶进家门的正妻和个小妾摆在一起,就算是那是皇帝的小妾,她也觉得糟践了自己,要知道神威侯府太夫人的品级可是一品镇国夫人,虽然延昭帝不喜裴家,一直压着诰命不封,但该她的在裴老夫人心里就该是她的,虽然差了点程序。   宁安郡主完全不知道她一句话就大大得罪了裴老夫人,心里还喜滋滋的思量着日后的好日子,不过念及七表兄交代的事情,她还是不敢懈怠。   只有攀上七皇子这棵大树,日后她才能更有底气嫁进裴家,在神威侯府立足,裴老夫人只是她的跳板,真正决定她能走多远的还是七皇子。   想着这些,宁安郡主有意无意间和老夫人说起了八卦,听得裴老夫人眼中异彩涟涟。   宁安郡主心中得意,她也不是个傻的,若非七皇子交代的事情真的于她有益,她才不会老实照做。   心中思量过多次,确定对自己毫无坏处反而只有益处之后,她才做得尽心尽力。   这里裴老夫人和宁安郡主说得热火朝天,那厢颜家老太太的院子里却静得吓人。   刚才不过是有个丫头不小心发出了点声音,就被心烦气躁的老太太给直接发卖出去了,发脾气的老太太是让所有人心怀忌惮与恐惧的。   这时候,无论是丫头还是前来请安的姑娘们,都想起了早已离开畅园回家的七姑娘,从前也就只有七姑娘敢在老太太生气的时候出言安抚,因此才得了老太太的宠爱,大家看在眼里不无嫉妒,但如今事情放在自己身上,临到眼前,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大敢不大愿意去做。   七姑娘果然有本事!   又一个名贵花瓶被毫不留情的摔碎,崔嬷嬷跟在老太太身边,见人喘着气有几分疏散之后,忙上前抚胸拍背,“太太快别为了那白眼狼生气了,伤了自己身体就不好了。”   崔嬷嬷口中说的白眼狼自然是颜书语,她使计离了畅园,结果在前次赏花宴时又毫不遮掩自己的出众,在裴家老夫人面前大大出了一把风头,让老太太心中很是不快。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是老太太从小养大的姑娘,玩心眼耍脾气调.教几次也就是了,但千不该万不该,拒了老太太叫人回来的命令。   “她和她那个狐媚子祖母真真是一样模样!”老太太气到口不择言,将小孙女和早已死去的姨娘宠妾放在一块儿对比。   崔嬷嬷深知这时候不能劝,颜三老爷那个宠妾娘就是老太太心头的一根刺,就算她从不作妖老老实实窝在老太太手下,老太太心里也是不舒服的,因为颜家那个早已作古的老太爷是真的宠爱那姨娘,连带着颜三这个庶子也备受宠爱,最后就算是死,也是带着那姨娘一块走的,感情深厚得很。   就算颜老太爷没有宠妾灭妻,老太太心里攒下的气还是憋了半辈子,也是为此,年纪大了之后丝毫不容违逆,在整个颜家作威作福,说一不二。   摔够东西发完脾气之后,颜老太太总算恢复了以往的优雅端庄,“行了,找人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让厨房送碗燕窝粥进来,我这会儿有了些胃口。”   崔嬷嬷连声应是,赶忙招呼丫头们忙起来。   颜老太太看着满地被摔碎的好东西,眼睛里总算有了些笑意,那死老头子不喜欢她不要紧,总归这颜家还是捏在她手里的,就是他疼爱的三儿子和三儿子最看重的孙女儿,也还是得在她手里讨生活。   比起窦家,颜家是真有钱,这些年她该享受的都享受到了,但还不够,颜家攒下的家财那么多,她不好好花用着,这心里的气就下不去。   你既然带了姨娘宠妾先走,就别怪我后面给你添堵。   颜老太太痛痛快快的吃了一碗燕窝粥,被崔嬷嬷服侍着上了软榻歇息。   “老三那个不识趣不省心的,这么快就忘了当初是怎么在我面前求情的,”老太太理了理鬓发,嘴角笑意冷淡,“若不是他几番求情,我哪会把那个丫头放在身边带着,结果现在,人养大了,却不知恩情,你说我这心里是有多冷多难受。”   崔嬷嬷在旁边连声应是,“谁说不是这个理呢,也就是太太心善,手把手带着七姑娘,将人教得这么好,结果她和她那个爹一样没良心,让太太为此动了大气。”   “还是你懂我的心,”老太太拍拍崔嬷嬷的手,哀声叹了一口气,“这姑娘也是大了,想法多了,看不上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太太了,但我终归是她祖母,得为家里的女孩子筹谋个好前程,也不枉我教养她一场。”   “太太心善,总是委屈着自己,”崔嬷嬷拍马屁,“若是老爷和姨娘泉下有知,肯定要感念太太的恩情的。”   老太太嘴角的笑容更冷了些,“感念就算了,这没良心的人,你就不能指望他哪天突然多了良心,我只问心无愧,给孙女儿谋个好前程,也才不枉我费心教养她一番。”   “崔嬷嬷,你去准备小七的庚帖,顺便把裴老夫人请过来,难得她能看重我们家的女孩儿,我怎么也要玉成一桩好亲事,这才不枉我们相交一场的情谊。”   崔嬷嬷心里咯噔一下,领命而去,虽然不知老太太为何将人许给神威侯府,但再好的婚事有了老太太插手,这七姑娘就别想从中得好。   颜三老爷不放女儿回来,这七姑娘也称病托辞老太太叫人回来的命令,一个两个惹了颜家的老太太不开心,这后面的苦和罪就只能受着,就像当年她私下里将三老爷的宠妾姨娘折磨得生不如死却还不敢在老太爷面前吱声一样。   高门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确实是好,好在知体统知规矩,会好好护着家里的体面,但那好若用偏了地方,也会让人有苦难言。   崔嬷嬷心中叹息,老太太这些年越来越冷酷了,再呆下去,她都有些发憷,攒够了银子,她是时候卸了差事回家养老了,省得哪天被老太太想起来,要了她这条老命。   ***   窝在家中养伤的颜书语,还不知畅园里老太太正算计着她的婚事,若是知道,只能感叹,前后两辈子,无论得宠不得宠,她和裴家的缘分就是断不了。   至于她的丈夫裴郁宁,她也就是那天心情好给了他一个笑脸,至于其他,那是半分没有。   毕竟他们这辈子没缘分没情分,互相之间不过见了几面,也就是知道个名字的陌生人,其他的毫无干系。   那天晚上的惊险即便是如今想起来,颜三老爷心里还是发憷的,于是自从颜书语回家之后,发现自己整日里被父亲不错眼盯着,心中好笑之余也没什么抗拒,毕竟,有人这么关心她,她心里眼里都是甜的。   就是她那个胆小的继母被吓得不轻,看到她就要落泪,虽然当时能哄好,但一看到她喝药换药,那眼泪就又蹦出来了。   两辈子,颜书语也是第一次遇见继母这么胆小爱哭的女人,不过她也不厌烦,继母现在在她眼里也就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嘛,性子软爱发脾气爱哭闹,这些她都懂的。   她那个女儿,小时候跟在她身边那两年,还是性子甜软爱哭闹的小姑娘,等去了外祖家几年再回来,脾气被养得大得很,她费心纠正调理,却还是不敌她外祖家那些人的调唆。   毕竟,就算她是亲娘,他们也能把她养得和她离了心,只除了不亲近她不看重她,女儿其他方面也还是好的。   教人教了几次让她哭哭啼啼去找裴郁宁抱怨告状之后,颜书语是心痛又心累,裴郁宁公事多,一向忙碌得很,否则也不至于将儿女送去外祖家教养,他的处理手段粗暴又简单,就是直接将人再送回去。   颜书语和他争执过太多次,是完全争不过,最后只能看着一双儿女被送走。   她除了送钱送东西送人,远在望京什么都做不了,何其可悲。   想起这些过往,她从前心里的那些情绪又淡了些,或许是身边有事事上心的父亲,心疼体贴的继母以及乖巧听话的弟弟,曾经的痛和难受都逐渐远去。   若是从前,她是不太愿意想起这些事情的,但那天雨夜里,她连那个失去的孩子都敢想愿意想,何尝不是意味着她在慢慢看开放下。   强硬的逼.迫自己忘记放下终归不成,她的执念终归是被亲近之人的在意与疼爱.抚平的,她回来,或许就是为了重新得回这些值得珍惜的一切。   ☆、第25章 1-25惊闻亲事   “哦, 这是真的?”听到消息的陈昑笑意沉静, 看向旁边沉默饮茶的好友, “郁宁, 听到了,你和颜七姑娘的庚帖都已换了,怎么样,开不开心?”   裴郁宁端茶的手顿了下,却还是依旧沉默。   不过陈昑是谁,他对这个朋友的了解深得很, 既然他不开口也没阻止裴老夫人的主意, 这就意味着他自己也是属意这门婚事的。   “七姑娘在山上做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陈昑提起属下打探来的消息就心情愉快, “人家既不需要等你去救, 也不需要依靠谢瑾钰, 自己就能顶事救下自己, 当然,还有她身边那一群拖后腿的姑娘。”   气质像他母妃, 但行.事与心性却南辕北辙, 陈昑想起来也是开心, 他有时候是会把颜七和母妃混淆, 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她不是母妃, 母妃也没颜七的心性与勇气, 他现在分得清清楚楚。   若是母妃有颜七的心性, 在那深宫里,不知道会过得怎样,但无论如何,应该会比他母妃走得稳走得久,而不是早早丢下他就离开人世。   母妃是很疼他爱他,但疼得不够彻底爱得不够坚决,软弱的人终归走不完那条深宫荆棘路,所以他如今就算心里再爱她怀念她,也不会像她一样任人鱼肉宰割。   他要争要抢,踩着那些人的不甘与血泪,坐上那个位置,从此主宰他们的人生。   那些辜负过他母妃的,欺辱过他的,犯下的罪孽都要一一偿还。   不过,时间还很长,他不急。   嘴角带着笑,陈昑端起茶杯和裴郁宁碰了一下,出言调侃,“虽然有些早,不过我这里还是恭祝裴世子喜得美娇.娘了,等回了望京,我送你一份大礼。”   裴郁宁一口饮尽茶水,终于开口,“谢殿下。”   陈昑看着最近都有些奇怪的好友,微微一笑,“郁宁,你最近是怎么了?难得定下了合心意的姑娘,还不高兴?”   有些事陈昑不适合知道,况且那是他个人的私事,裴郁宁不觉得有任何人能替他分忧做主。   若非定下的婚事合他心意,他也不愿陈昑插手,陈昑的想法他多少知道一些,毕竟,他最大最明显的弱点就是他那位早逝的母妃,但颜书语不是柔贵人,他们也不是任由陈昑摆布的棋子,这一点他得清楚。   “殿下,日后还请您勿要插手我的家事。”以臣属身份开口,意味着裴郁宁态度坚决的在公私之间划下了一条界限,他们确实是好友没错,但无论是好友还是臣属,都不应该如此任性妄为插手他的家事与私事。   陈昑难得楞了一下,不过转瞬之间就想明白了好友的顾忌,他对此倒并不生气,裴郁宁的性子本就冷硬,何况这次他确实插手过多,虽然结果还好,但过程确实有些越界。   “既然你都开口了,那就随你心意吧,”陈昑笑笑,“放心,下次不会了。”   虽说陈昑有时任性,但一向言出必行,话说出口也就意味着从此之后他都不会再越界,这对于两人而言都有好处。   情分这种东西经不起消耗,更可况两人之间日后身份只会越来越悬殊,早日找到合适的相处之道对大家都有好处。   “过几日我就要回望京交差了,你是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回去?”事情做完得早日回京交差,陈昑这次出来时间已然不短,赵贤妃多番来信催促,言宫中之事有变,他得早日回去坐镇,毕竟在延昭帝那里的宠爱是精心筹谋而来,挥霍不起。   裴郁宁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留下,关于定亲这件事,他有很多想法要和她沟通,不仅是两人被蒙在鼓里就突然定下的亲事,还有定亲之后他就要回望京的安排,他都得和她沟通。   更何况,她那么疏远他,让他担心亲事有变。   那天,她真不该对他笑的。   ***   “老爷,这送来的礼是不是有些重了?”周氏看着一张张礼单,有些迟疑的看向旁边翻账本的人。   颜兆鸿揉了揉脖子,看向那些近日送来的谢礼,笑了一笑,“没事,囡囡救了那些姑娘是大恩,家里长辈送谢礼过来不碍什么,这几日我在外面见了不少人,为的都是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既然老爷这么说了,那我就把东西整理入库了。”周氏松一口气,笑着应下。   “既然是给囡囡的谢礼,就都收入她的库房吧。”颜兆鸿多叮嘱了一句。   周氏想了下,还是叮嘱她老是出错的丈夫,“老爷,大姑娘不喜欢您叫她小名的。”   颜兆鸿噎了下,只当自己没听见,女儿不在面前,叫几声也没什么。   看着丈夫不以为然的神情,周氏暗笑,老爷千方百计想和女儿拉近关系,但大姑娘可能是碍于年岁,比老爷要矜持稳重许多,这么一看,这对父女还真是有趣。   颜书语手臂上的伤口不太严重,唯一麻烦的是伤到了右手,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惹得春月和奶娘时常背着她掉泪。   其实在她看来,这伤不算什么,神威侯府树大招风,那么多年里她经的事情大大小小都有不少,更何况比起生病,她倒宁愿受伤。   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着实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等颜书语身体差不多养好的时候,畅园里老太太给她和裴郁宁定亲的消息也一夜之间传遍了乌安县。   颜三老爷在外面正和人在酒楼谈生意,听到消息就脸色难看的扔下了客人,一路压着怒火去了畅园,他这个父亲还在这里,老太太就敢越过父母给他的小姑娘定亲,这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了!   所谓婚姻,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就算是他嫡母,也不能如此糟蹋他的女儿!   同颜三老爷一样暴怒的还有宁安郡主,知道消息时她正在外面银楼选首饰,等听闻裴老夫人定了颜家七姑娘,她扔下首饰甩袖就走,气势汹汹回颜家打算找裴老夫人算账。   跟她说了那么多,这就是她说的我明白了?   裴老夫人是不是觉得她这个郡主没什么用,所以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将她耍得团团转。   “你们去七表兄那里告诉他这件事,让他带人来帮我。”宁安郡主不忘遣人去找她的靠山,有七皇子在,她看裴老夫人还敢踩她的面子。   两拨人气势汹汹朝着畅园而去的时候,裴郁宁正坐在颜家的花厅里饮茶。   自从接到昨日接到帖子之后,颜书语就心下疑惑,她现在和裴郁宁没什么交情,怎么会突然来他们府上做客?   原本这件事是交给父亲处理的,可原本说好的时间颜三老爷迟迟不回,周氏也应对不来这个客人,颜书语只得收拾好自己,带着人去了花厅见客。   绢丝一般的细雨随风飘扬,烟雾一般被吹到廊下,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花香,进入花厅时,颜书语同裴郁宁看过来的眼神对上。   不知为何,那人对她淡淡一笑,起身行了一个礼。   颜书语对自己相伴多年的丈夫再熟悉不过,只一眼就知道,他现在心情不错。   从来不笑的人偶尔给出一个笑容,都让人受宠若惊,更何况,他原本就是容貌极为出众优秀的少年,若非气质神情太过冷硬,愿意靠近他的姑娘多得很。   纵然望京内裴老夫人到处作践他的名声,但这个少年依旧是众人瞩目焦点,若非裴老夫人死命压着不给他定亲,当年也不会轮到她。   “裴公子。”不管心里怎么想,这时候他们都是陌生人,陌生人突然上门拜访,就算不是恶客,也是麻烦的外人。   “颜姑娘。”裴郁宁神色平静,不见之前的笑意。   听自己过去的丈夫叫她颜姑娘,颜书语内心五味杂陈,但她面前的人是他又不是他,所以百般思绪之下,她只将他当做陌生人来看,如此反而好应对。   让人上了茶与糕点之后,颜书语在裴郁宁对面坐下,等他开口。   “颜姑娘,我要说的事情至关重要,”裴郁宁示意她身后跟着的那些人,“能否我们两人详谈?”   比起春月他们的皱眉担忧,颜书语冷静淡定得多,裴郁宁从不信口开河,他说事情至关重要,那就一定是大事。   “你们先下去吧,在花厅外面等我,有事我会叫你们。”颜书语吩咐众人,这句话主要是说给李氏,毕竟她一向操心她。   等人走完之后,颜书语看向裴郁宁,“裴公子现在可以说了吗?”   “昨日,颜老太太和家里老夫人已经交换了庚帖,为你我定下婚约。”裴郁宁果然一开口就是大事,颜书语就算久经世事,也被这个意外的消息砸晕了。   “这怎么可能?”颜书语开口时连声音都变了,若不是太清楚老太太的性子,那天在宁安郡主与老太太面前她不会不遮掩自己,之后更不会屡次拒绝招她回畅园的命令。   除非失心疯,否则老太太绝不会把她眼中的香饽饽亲事按在她身上。   见她只有惊没有喜,裴郁宁对于结成这门亲事的艰难更明了些,   低头掩下眼中思绪,他慢慢饮了口热茶,现在,他很需要一点热度。   短暂的震惊之后,颜书语迅速冷静下来,现在不过是交换庚帖,这门亲事若想不成,手段多得很,她没必要自乱阵脚,为今之计,是先弄明白事情为什么成了如此模样。   “裴公子,”颜书语看向慢悠悠饮茶的裴郁宁,这个时候的他,一身勋贵子弟的矜贵,“突然定亲这件事,你是否知道内情?”她虽则这样问,却很清楚他完全知悉内情,裴郁宁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自己的事被别人决定,说是独断专行也不为过。   她很确信他知道内情,裴郁宁察觉到了这点,不管是因为聪慧还是其他,他都不打算隐瞒,毕竟,他今天来就是为此。   “颜姑娘,请恕我冒昧相问,”他直直看向对面少女的眼睛,“你愿意嫁给我吗?作为神威侯府的主母,未来的神威侯夫人。”   颜书语的答案来得再快不过,“不愿意。”   “即便是未来会成为一品侯夫人?”裴郁宁面色波澜不惊,似乎只是问出了一个普通的问题,而非事关两人终身大事的决定性问题。   颜书语面色不变,“是的。”   “谢谢颜姑娘这么坦率的回答我的问题,”裴郁宁放下茶杯,面色柔和了些,“因事关重大,涉及我们两人终身,因此我冒昧开口,还请颜姑娘原谅。”   “裴公子有话请说,不必拐弯抹角。”颜书语虽然看不明白裴郁宁的目的,但她实在不耐烦和他这么磨蹭下去,若有可能,她现在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看看定亲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颜姑娘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言不讳了。”裴郁宁起身,做到了颜书语旁边的椅子上。   两人中间只隔着狭窄桌案,彼此看得更加清楚了些,这也是她回来之后同他距离最近的一次。   颜书语眼神半掩,不想同他对视。   “若先说目的的话,我希望颜姑娘暂且同意两家定亲之事,”裴郁宁开口,“我现在需要一门亲事挡在我面前,若是颜姑娘暂不急着定亲或嫁人,大家不妨互作挡箭牌。”   “时间短则两年长则三年,中间若是颜姑娘想要定亲退婚,我不会阻拦,裴家也会给出让颜家满意的补偿,但我希望颜姑娘至少能给我两年时间解决麻烦,两年之后,定有重谢。”   听完这些,颜书语缓缓抬头看向裴郁宁,他仍旧面色淡漠,看她的眼神也一如既往,那一瞬间,她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内心是喜是悲。   “我想知道理由。”她没说答不答应,想要合作的话,双方就得交底,同时,她对他的答案也很好奇,毕竟,过去是没有这件事的。   以她的性格,愿意询问理由,就意味着想要答应了。   所以他同样给出了自己的态度,“知无不言。”   ☆、第26章 1-26严词拒绝   阴沉沉天气里, 外面的小雨终于开始变大, 淅淅沥沥地下起来,花厅外面桃花树与梨花树, 粉色白色花瓣早已落光, 只剩下偶发的新叶与嫩芽, 雨中看来鲜嫩得很。   安静等待中,颜书语听到了裴郁宁的答案。   “裴老夫人是家祖父继室, 同我父亲关系疏远,我父亲是侯府嫡长子,这神威侯府的爵位论理是要传到我这辈的。”裴郁宁的声音不急不缓, 平静无波, 说起这些淡漠得很,“不过我亲缘不厚,自小父母双亡,老夫人膝下一子一女,为爵位计,不大容得下我。”   何止是容不下,颜书语看着自己衣裙上绣得粉红桃花, 听说裴郁宁没被外祖秦家接去之前,接连生了几场大病,如果不是忠心的家将下了死力护持, 很有可能就幼年夭折了。   当年知道这些时, 她心惊肉跳, 从未想过被裴郁宁冷待的老夫人和他之间有如此深仇大恨, 所以不怪他不喜她孝顺长辈,毕竟,那种人面兽心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恶毒妇人,着实可耻可恨。   但他既然娶了她回去,夫妻一体,就不该将所有事都瞒着,就算是试探也好,他应该给个机会,尝试着去信任她,而不是任由她在那个家里跌得头破血流。   即便她后来走过来了,也得了他的信任,但过去已发生的事情不能抹去,她有时还是会想起。   “我外祖家是安州秦氏,后来将我接过去,悉心教养,”说起秦家,裴郁宁的神色难得柔和了一些,“十二岁那年我回了侯府,这几年老夫人待我不错,接连为我定了好几次亲,但次次未成,女方接连暴毙,所以望京城内,我有克妻之名。”   秦家是裴郁宁难得的柔软,但于颜书语而言,她不喜他们,看不起她出身没什么,但弄得她儿女离心就过分了,即便后来他们仗着同裴郁宁的情分几次狮子大开口,看在曾经的情分上,她也给了。   但千不该万不该,在她还没死之前,就妄图将秦家女送进裴家夺她的一切,儿女,丈夫,神威侯主母的身份乃至她攒下的家业,她不是圣人,也不是傻.子,别人欺她太狠,她的反击也是会死人的。   不过她不喜欢杀人见血,秦家越是想要她的权势与富贵,她就越要让他们求而不得,想来她死后,秦家难熬得很。   “裴公子,”颜书语突然开口,“既然你只是需要一个挡箭牌,那你外祖家应是有表妹的吧,你和表妹定亲岂不是更得力?”   “比起外人,你外祖家难道不是更省心更可靠?”颜书语这句话,几乎带着些嘲讽的味道。   愿意亲近外祖家,那就让他们帮你,这样日后有了荣华富贵,他们想要分一杯羹,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裴郁宁看着她,沉默不语。   颜书语同他对视,等着答案,于她而言,她有太多答案需要裴郁宁给她,就算是决意彻底放开的现在,还是有太多不能释然横亘在心间。   许久后,裴郁宁给出了不算答案的答案,“秦家表妹不合适。”   不合适,好一个不合适,颜书语猛然站起身,朝外走了几步,“裴公子,既然你外祖家都不合适,你凭什么以为我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会合适呢?”   “你神威侯府给出的谢礼颜家不需要,我也不需要,所以恕我拒绝你的要求,定亲之事稍后家父会代我回绝,裴公子还请另请高明。”   你看,无论前世今生,他都只会让你退让,无论你是不是他的妻子。   裴郁宁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裴郁宁。   “裴公子,请恕我失礼,颜家不欢迎你,我也不欢迎你,还请你离开。”   颜书语转身看着坐在那里的少年,神情漠然,语气冷淡,“请你尽快离开。”   她真是恨透了将她和裴郁宁牵在一起的缘分。   最好他尽快回望京,然后他们此生不见。   裴郁宁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没冲过去。   就在刚才,他又看到她,不是这个年少的她,而是更加年长成熟的她。   那像是他书房的房间里,她在对着他笑,一双眼睛却冷淡得很,“裴郁宁,你别这么自私,永远都要求我退让。”   “我已经累了。”   “我会离开,我们互相冷静一下。”   她走得毫不犹豫,就像是再也不打算回头,他却没办法去追上她。   看着低头不语的裴郁宁,颜书语开口叫人,“春月,送客。”   在外静候的春月等人立刻快步进来,神情戒备的看着坐在那里的华衣少年。   裴郁宁缓缓起身,看了她一眼,行礼后快步离开。   “你们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摇头拒绝春月等人的靠近,颜书语坐回花厅的椅子上,扶额不语。   她刚才有些太激动了,对于裴郁宁,靠得太近,她就会这样。   即便是现在这个他,还是那么容易挑起她的情绪。   二十几年夫妻,相伴半生,甜过苦过,最后却落得那么个结局。   他不是没对她好过,没对她温柔过,但比起那些浅淡的好与温柔,还是无奈与苦痛更多,就算她对他还心有怜惜,但也仅止于此了。   怜惜他父母双亡,怜惜他在外舍命,怜惜他为了那个家奔波,让她得以以一品侯夫人的荣耀在外行走,但再多怜惜,也经不起消磨,她真是累到再不想怜惜他了。   就此别过吧,裴郁宁。   ***   畅园里热闹得厉害,一向好脾气的颜三老爷气势汹汹的来了老太太屋里,推开挡路的丫头婆子们,高声质问那随意为他女儿定下婚事的嫡母,“老太太,大姑娘的婚事是怎么回事?您为何不同我商量,就擅自同裴家交换庚帖,随意定下了我女儿的婚事!”   老太太由崔嬷嬷喂着喝了两口蜂蜜水,冷眼看着那闹得不像样的庶子,手一挥,在外听命的仆从们就一拥而上,将人给压着跪在了地上。   任由颜三老爷大喊大叫了一阵子,老太太直到人彻底停了声之后才缓缓张口,“神威侯府的裴家老夫人看中了小七做孙媳,为小七着想,我劝你冷静些。”   一提到女儿,颜三老爷那过热的脑袋终于冷静了下来,看着上座眼神冷漠的嫡母,他忍下满腔怒气,努力平心静气,“老太太,就算是再好的婚事,您也不能不和我商量一声就直接定下,书语是我女儿,我是她父亲!”   “我当然知道你是她父亲,”老太太笑了一声,“一个将女儿放在畅园里十年的父亲。”   十年的分离是颜兆鸿心口插得最深的刀,老太太只是一提,他心口就又难受起来。   看着庶子脸上的惨淡凄然,老太太闷在胸口的那口恶气总算疏散开来,这些人越痛苦越难受,她心情就越好,也不枉她费心给小七找了这么桩好亲事。   “这桩亲事我还没看过,老太太不能越过父母为书语定亲。”颜兆鸿咬死了这点,于他而言,女儿的亲事他更愿意交给她自己选择,什么都比不上她开心她愿意。   “无论你同不同意,庚帖早已互换,”老太太眼皮都不撩一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见见裴老夫人和裴公子,等你见过人再来和我说这桩亲事。”   “我自认待你待小七问心无愧,这桩费心筹谋的好亲事也因为宠爱小七给了她,若是你有怨言,尽管去外面乱说,我是不在意的。”   颜兆鸿心陡然跳了下,老太太既然敢开这个口,就意味着这上面做不了什么文章,他按捺下心慌意乱,被仆人簇拥着去了裴老夫人所在的院子。   “母亲,您这次做得真是高明。”小姚氏在旁夸赞,“给那讨厌鬼选了这么个媳妇儿,我看他还有什么脸面。”   裴老夫人微微一笑,颇有大将之风。   “不过,宁安郡主说的都是真的?”小姚氏还有些迟疑,“我听说颜家的七姑娘可是老太太身边一等一受宠爱的姑娘,也是畅园里最优秀的女孩子,她真的像郡主说得那么糟糕?”   “她从前是不错,不过也只是从前,”裴老夫人理了理仙鹤纹袖摆,“那姑娘那天出外遇了贼人,衣服都被撕烂了,你说她好不好,还有,听宁安说她心里是有人的,是个什么姓谢的少年,这样的女孩给那讨厌鬼做亲,你说好不好?”   小姚氏欢快的笑声还未停歇,院外传来了宁安郡主的吵闹声,那嚣张跋扈的气势即便隔着屋子也清晰的传进了人耳朵里。   “这个宁安郡主真是不识趣!”小姚氏甩了下绣帕,满脸不虞。   “我烦她,你去处理,别让她来扰我。”裴老夫人说起这个郡主就心烦,真是一眼都不想看见她。   小姚氏别的不行,和人纠缠耍嘴皮子的功夫还不错,身边带着一大群侯府的丫头婆子及家仆,将宁安郡主堵在了院外,不过是冷言冷语赌了几句,那脾气大的郡主就被气得跳脚,嚷嚷着侯府欺人太甚。   贪图他们侯府的爵位和家财,还敢厚着脸皮说他们欺人太甚,小姚氏也是被这个胡搅蛮缠的郡主给气笑了,很快,双方拉拉扯扯纠缠起来。   等宁安郡主被侯府的丫头婆子撕扯得尖声厉叫的时候,陈昑的人跟着郡主的丫头终于堪堪赶来救场。   宁安郡主还没来得及抱怨七皇子的人来得太迟,就被她七表兄的人堵了嘴巴捆了绳子给扔上了马车,末了,那将她绑了的领头人物还在朝小姚氏作揖道歉,“抱歉郡主给裴老夫人添了麻烦,还请裴夫人见谅,我们这就带郡主离开。”   小姚氏这里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些人是个什么身份,但看郡主身边的丫头没有慌乱担忧之色,想来还是安全的,只要自家不扯上麻烦,她管她去死!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赶紧带郡主离开吧,老夫人这两天身体不适,受不得惊吓吵闹。”小姚氏极为痛快的放人离开。   等宁安郡主终于被人一路送上乌安江上的楼船时,她看到了坐在甲板上饮酒吹风的七表兄,顿时,一双眼睛更红了。   陈昑只扫了那疯子一般的女人一眼,就示意将人带下去,“关起来,回京之后送给王叔。”   宁安郡主的作用也就是在裴老夫人耳边传两句话,既然任务完成,那她就没什么用了,趁早送回望京让南安王给嫁去边塞之地就是积福了。   陈昑这里打算北上回望京,但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原本打算将其他姑娘嫁给裴郁宁的颜老太太突然改了主意,虽说裴老夫人的意思最重要,但没想到颜老太太那种人也这么配合。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路他都已经铺好,要是这样裴郁宁都定不下人,那他也只能回京之后笑话他了。   东风吹起时,楼船上船帆张开,慢慢沿着乌安江顺流直下,朝着北方而去。   ☆、第27章 1-27父女之心   颜三老爷从畅园回家时, 有些失魂落魄。   老太太没骗他, 神威侯府裴老夫人确实是真心要娶女儿做孙媳,说是赏花宴上相中了她,同样,家中孙子对女儿也有意。   裴府的小公子他也见了,虽说话有些少,人有些冷, 但规矩礼节丝毫不差,长相也出挑, 就是单看人, 也能看得出未来是做大事的,但如此之好的条件,他却仍旧心里不安, 心惊肉跳得很。   诚如老太太所说,这门亲事任谁来看都挑不出毛病,无论是门第还是夫婿,虽说神威侯府门第太高了些,但裴老夫人属意女儿, 裴小公子也愿意这门亲事,这么看来应当是没毛病的,可就是太好了,才让人心里不安。   一路思绪沉沉的入了家门, 颜三老爷就在二门外遇到了女儿。   “你的亲事, ”颜三老爷嗓音嘶哑, “我看过了,老太太定的人家很不错。”除了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看着父亲青色衣衫上的狼狈尘土,颜书语笑了笑,扶着人往院子里走,“父亲累了一天,先回屋换身衣裳洗漱下,吃些东西再说。”   “亲事定得突然,父亲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等父亲吃完饭后我们再谈。”   颜三老爷被女儿扶着往前走,眼一侧就能看到身边脊背挺得笔直神情冷静温和的女儿,一瞬间,飘飘忽忽的心像是终于有了依靠,身上终于多了点儿力气。   “只要你不愿意,这亲事就不作数。”进门之前,他拍拍女儿的肩膀,低声安慰道。   颜书语笑着应下,眼神温柔,“父亲的心我知道,等您洗漱好了我们一起吃晚饭。”   颜兆鸿点点头,又看了女儿一眼才进了屋。   这雨是越下越大了,看着漫天雨幕,颜书语思及她被定下的亲事,微微笑了下,既然风雨已起,那就往前走吧。   ***   更衣梳洗出来后,被女儿看着灌了碗热姜汤,辣口的姜汤一入肚,颜兆鸿瞬间出了身热汗。   喝完姜汤之后,一家人终于能坐在一起吃饭。   或许是察觉到今日家里气氛沉闷,就连往日最活泼的颜景焕也老实了许多,吃完饭后被周氏抱着回了自己院子,留一对父女去了书房谈事情。   两人坐在书房里,径自沉默。   颜兆鸿是心中思量这桩亲事到底做不做,毕竟神威侯府确实不错,那位裴小公子也很让人满意,但他心中更在意的,还是女儿自己的意愿,若是她愿意,这桩亲事该如何,若是她不愿,老太太那里又该如何。   看着沉思不语的父亲,颜书语笑了笑,轻声开口,“父亲,关于亲事,您能告诉我老太太的想法吗?”   颜兆鸿回过神来,看着笑容暖暖不焦不躁的女儿,心里安定许多,深吸了口气之后,他将去畅园时老太太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的全部重复了出来。   颜书语认真的听着,偶尔点点头给出回应,鼓励父亲继续说下去。   她看得出来,父亲其实很多话有些难开口,但为了她,还是一字一句全都复述。   跟在老太太身边多年,即便如今印象淡了些,颜书语自认还是很了解那位的,但今日听了父亲的话,她突然觉得从前可能忽视了些什么。   从老太太的话里,她听出了她对父亲的怨气与不喜,不喜这是很早就知道的,至于怨气,恕她多想,她只能联想到父亲那位姨娘母亲,毕竟除了那位,他们家还真没有人能让老太太念念不忘若此。   听到父亲说去见了裴老夫人与裴小公子,还对他们印象不错之后,颜书语终于开口打断,“父亲,您对这桩亲事是怎么想的?”   在做决定之前,她需要清清楚楚的知道父亲的想法。   颜兆鸿愣了下,看着女儿,有犹豫有迟疑,但最后还是说了实话,“亲事是不错,我也没什么意见,但你自己的想法最重要,你喜欢,这桩亲事就接下,不喜欢,我去找老太太和裴家退亲。”   这才是亲人,颜书语笑容明媚,前世今生,对比老太太的态度,再看看父亲,很简单就能知道谁到底是在意她喜乐的那个人。   “谢谢父亲顾虑我的想法,”颜书语笑意温柔,“这桩亲事虽然不错,但我觉得不太适合我,裴家门第太高,和我不是良配。”   颜兆鸿听了这话松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欢喜,女儿不用太早嫁人,他是高兴的,虽然这样不太好,但他和女儿确实分离了太久,在这个家里,能多得一日是一日,日后等女儿有了相中的夫婿,他定会允嫁,或者他自己给女儿找个良婿也可。   看着从归家到现在终于露出两分笑意的父亲,颜书语顺势又给他添了一杯清茶。   “父亲,若是我们拒绝亲事的话,老太太恐怕不会善罢甘休,”颜书语开口,“这桩亲事确实是好,老太太对我的维护与宠爱不知招了多少人的眼,贸然拒绝很不明智,不仅会惹怒老太太与神威侯府,还会让族里对父亲多有怨言。”   颜兆鸿欢喜过后被女儿点明厉害关系,心中一时也有些发虚,这件事确实不好办。   “父亲,这件事办不好的话,您在颜家会举步维艰,我的名声也会受影响。”颜书语很了解老太太那个人,真认定了想要做些什么事的时候,执拗得可怕,尤其年纪越大脾气越大,到时候只怕家里会受大.波折。   “即便是这样,您还是愿意让我随自己的心意吗?”年轻莽撞的父亲满心都是疼爱她的念头时,不太可能想得起这些东西,但她不行,颜书语打定主意不接亲,就得将一切都考虑到。   父亲选择她她开心,不选她她也不会失望,毕竟家族与亲人面前,能任性做决定宠女儿的人本就不多。   等颜兆鸿明白女儿在说什么时,他猛然站了起来,眼睛直直盯着笑容平静向他陈清利害的女儿。   “我是你父亲!”从再见到现在,颜三老爷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也少见的发了脾气,“你是我女儿!身为父亲不护着女儿怎么能成!”   “就算老太太和族里有话,也只管拿到我面前来说,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你不用想太多。”   颜书语粲然一笑,这次是真的彻底暖到了骨头里,浑身上下都暖意洋洋。   这就是父亲啊。她心中想到。   一想到曾经错过这样的父亲,她就难受得不行。   起身将父亲重新按回椅子上,颜书语笑得开心,“父亲别担心,事情也没有坏到那个地步,这桩亲事我是有办法解决的,不过我有些话想同父亲说,还请父亲别怪我逾越。”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来听听,我们是父女,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颜三老爷大手一挥,说得甚是豪气,女儿看他那崇拜欣赏敬慕的眼神实在是让人心神舒爽。   颜书语忍住笑,慢慢开口,“父亲自弱冠始,就一直用心替家里打理生意,单从父亲给我攒下的嫁妆来看,我就知道父亲很用心很努力。”   被女儿称赞,还提到了他辛苦攒下的嫁妆,颜三老爷有些脸红,虽然不明白女儿是怎么发现的,但能被女儿知道自己的心意,他还是很高兴的。   “父亲这么用心替家里做事,老太太却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定下了我的亲事,足以说明她没将您看在眼里,”颜书语毫不担心被人说她挑拨母子感情,只管依着自己的心意往下说,“以女儿来看,老太太心里恐怕对我们一家人都有气,包括我那早已过世的祖母。”   虽然颜书语从未见过她那位姨娘祖母,但在父亲面前,她尊她敬她无疑会让父亲心里好受许多。   “以老太太的脾气,我们若拒绝亲事,恐怕她会拿捏得我们动弹不得,”颜书语不是说假话,“近些年,老太太在家里族里都是一言堂,容不得人违逆的,这也是我为何说父亲可能在族里举步维艰的原因。”   颜三老爷的心绪随着女儿的话时喜时悲,女儿虽然年纪小,但比他要聪明通透得多,老太太这些年确实是拢着女儿来拿捏他。   他在意这个孩子,就得老实听话的窝在老太太手下用心做事。   “你比父亲看得清楚,”颜兆鸿感叹了一句,“你和父亲说这些,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想法?”   颜书语点头,“我确实有些想法。”   “颜家这些年看似富贵,但其实已大不如前,”她一个小姑娘说起这些完全不见局促,坦然自若得很,就好似一个偌大颜家在她面前不值一提一样,“父亲是知道老太太这些年做了什么事的,她养着畅园里的姑娘们和女儿,心里想的确实是为颜家谋条好出路,但以女儿来看,这路早已经走歪。”   “现在无论是颜家族人还是族学里,大家都懒怠得很,照这样下去,不出十年,颜家就会开始败落。只靠女人裙带关系,家里男子不思上进,放在哪一个家族里都是败落之兆,除非,家里有人能入宫得了帝王之宠。”   若是帝王之宠那么好得,老太太早就送人进宫搏富贵去了,颜家也不会还窝在这小地方不动弹,颜书语也是前世出嫁之后才发现颜家早已不复金银满仓的富贵盛景,比起颜家先祖的远见卓识,后辈们早已荣光不再。   见证一个家族的败落,着实让人唏嘘。   她当年出手,就是请人重办族学,严学督导,顺便收些勤奋上进的颜家子弟入了旗下商行,给他们多条出路。   立不起的人她试过一次就不再费心,就算要帮,她也只帮满腔志气不畏艰难的。   若说刚才还是惊讶,现在颜兆鸿已经完全惊呆,他没想到自己女儿志气这么大,颜家种种说来举重若轻,即便他心中曾有过这些念头,但也不如女儿这么清楚明白。   畅园里老太太到底是怎么养他这个女儿的?颜兆鸿有些被吓到,看着女儿回不过神来。   颜书语可不管年轻父亲被吓到的那颗柔弱心,继续她的话,“以我的想法,自请除族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离开颜家,另起炉灶,不仅能避开这桩亲事,同时父亲也可大有作为,就算日后颜家真的败落,父亲也能出手帮上一帮,而不是被颜家这个包袱拖到举步难行。”   毕竟,一个人就算再能干,身边无数人拖后腿的话,也是难以成功的。   她的成功,既有神威侯府的势,同时也离不开人心。   “我信任父亲的能力,所以说出了这个办法,但若是父亲不想离开颜家,我再想其他的办法也是可以的,但不如这个见效快后患少。”   颜书语这些都是实话实说,虽然可能吓到父亲,但事实就是如此,自请除族离开乌安县,以父亲和她的能力,白手起家不算难事。   解决这桩亲事,归根结底是费一分心和三分心的差别。   父亲不管怎么选,她都会同意,然后尽力让事情如他心意,虽然她手中没有可靠的人手会受些制约,但也不会太糟。   其实若是能自请除族,离开乌安县,他们一家人也能去外面看看更好的风景,或者,她也能去见见还青涩的故人们,不枉她回来一场。   颜兆鸿惊吓过后已是呆怔,他看着面前笑意明暖的小姑娘,心里想的不是她聪慧,而是她在畅园里是如何磨练才有了这些聪慧。   老太太一定是事事苛求她,才让她小小年纪才成长到如斯地步,这一刻,他心里不是欣慰,而是闷痛。   他的小姑娘,终归是受了大苦楚。   “既然自请除族麻烦最少最省心省力,那就自请除族。”颜兆鸿这句话说得平静,看着女儿的眼睛,他笑了一笑,丝毫不减勉强,一双眼睛晶莹闪亮,“等解决了这些事,我带你们去庆州,就咱们一家人。”   听到父亲的选择,颜书语终于彻底放开,笑容明艳若暖阳。   她再没有哪一刻,深刻的感受到血缘与亲情之间的羁绊。   ☆、第28章 1-28二度交易   和父亲深谈一场定下计策之后, 颜书语就开始筹谋着解决亲事早点离开。   乌安县虽是故乡, 但故乡里真正能牵绊她的人都已在她身边,所以,离开毫无不舍。   族里交给父亲去应对,老太太那边她请了夫子黄琬晴去做说客,她和父亲出面是不孝的话,以黄琬晴文懿书院院长夫人的身份来说的话, 这桩亲事就不再是单纯的亲事,无论如何, 老太太在这件事里都有私心, 她相信黄琬晴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养夫子千日,能用一时也是幸事了。   颜书语忍着笑,将写好的书信封好, 让人送去书院给夫子,信里她将事情写得清清楚楚,作为少年时代自己最崇敬的长辈,求她帮忙的话她不会隐瞒缘由,只希望夫子别被老太太气到就好。   夫子那个爽利脾气, 有时候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人,谁都不知道她能下对方的面子到何种地步,就颜书语听到的小道消息而言,传说夫子曾当面痛斥一位和她不对付的知府夫人, 让对方颜面大失,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家里的财物清点并不费力, 颜三老爷多年积攒的家财本就不多,为颜家做事他拿的一直是最少的那一份,更何况他还专门分出一部分给她攒嫁妆,所以看到家里的账册时她的心真是又酸又甜,这么一来,想要早些离开的心思更加坚定了。   自请除族,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只有离开颜家,父亲和她才能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这封信送去裴公子那边,”颜书语将另一封信交给春月,“我记得你哥哥这两天刚好回来,让他找个伶俐的人送过去,别走漏消息。”   春月认真点头,旁边李氏眼含担忧,剩下的几个丫头也是迟疑中夹杂着担忧,毕竟家里家外突然这么大动静,她们作为姑娘的身边人,感触是最深的。   颜书语看着丫头们的不安眼神,微微一笑,出言安抚,“放心,你们的事我自有安排,等事情定下来,你们愿意和家里去庆州的就跟着我们走,想留在乌安县的同我说一声就是了,就像我在畅园里说的那样,各归各路,我也会给你们安排好后路,也不枉咱们多年情分。”   “请姑娘容奴婢想想。”秋玲最先开口,庆州城毕竟不比乌安县,她亲人都在这里,确实需要费心思量。   倒是菱香这个从畅园里跟出来的丫头先下了决定,眉目安静,语气决然,“姑娘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奴婢从跟着姑娘出了畅园时就已打定主意了。”   “我知道了,”颜书语点点头,看向仅剩的大丫头夏翠,“那你呢?”   “奴婢家里有亲人,跟着姑娘去庆州的话,得和家里说一声。”夏翠笑笑,姿态沉稳,却同样是做了决定。   “既然这样,那过几天我再问你们一次,现在我们还是先处理家事,母亲那里的人我用不惯,事情更多还是要你们来做,最近别怕辛苦,等这阵子忙完,每人都少不了打赏。”   颜书语定下基调之后,就开始调派人手做事,顺便让人去将继母请来,就算父亲全权将这件事交给她,母亲也没意见,但该她过眼的还是要看一下,顺便也可以让母亲学一学看一看。   有些东西嫡母没教,但总不能一辈子都不会,好歹是自己的家,总得顾好,且以后颜家起来之后,她要做的只会更多更难,学这些更是少不了。   颜家里里外外一片忙碌景象,那边裴郁宁呆在他和陈昑租住的小院里正在看信,望京留下的家将们传了消息过来,说是上次和人合作的生意出了点问题,这钱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回来了,更别说遥遥无期的利润。   看完信,裴郁宁脸上第一次露出挫败之色,他看得了兵书战法,治得了家将刺头,但就是在赚钱这一项上没什么天赋,账本虽然能看懂,但吃力,做生意更是磕磕绊绊,赚钱的少,赔钱的多,偏偏他现在最为钱为难。   他手下一百多家将要养,家将们成家的要养家,没成家的等着娶媳妇儿,这些人是他未来上战场的依仗,是他在西北的立足根基,他自己可以省可以穷,这些人却不行,更别提,养习武之人向来花费颇多,尤其是身怀绝技之人。   他祖父那辈单家将就五百余人,还不算家里庄子上那些退下去的亲兵及西北战场带回来的亲随,他父亲人手虽说少了些,但也是因为去得早,没来得及经营,等到了他这里,少小离家,在外祖家一呆就是多年,等他有了能力自保回来之时,这家将也就只剩下十几个愿意跟随他忠心他的。   其实府里府外许多家将不是不愿跟随他忠心他,而是太穷,本就家业败落,结果那个那个不省心的蠢货二叔还处处惹事,那两个女人银钱上看的紧,家将们被怠慢克扣得狠了,自然待不下去,对侯府的心也慢慢冷了下来。   他耗了几年时间将队伍重新拉起来,最费力的不是收拢人也不是治军练兵,而是钱,卡了他脖子的钱,他也是这时候才明白,何为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若事情逼到眼前的话,恐怕他再不愿,都得动用母亲的嫁妆了,他实在不能让重新拉起的队伍散了人心。   想重新振兴神威侯府,这些人一个人都不能少,若是手里有钱的话,他还得继续拉人,神威侯府和裴家军的威名,不能败在他手里。   ***   连日来的阴雨过后,终于迎来了晴天,颜书语出门时都觉得自己心情好了许多。   雨天实在容易让人心有愁绪,她有时候本就想得多,再加上连绵阴雨,很难不陷入过去那些麻烦的情绪里。   颜书语带着春月出门时,县中街道上早已不少人出门叫卖,前些日子的阴雨对生意大有影响,这不,难得天一放晴,人就全都出来了,且人人脸上都是笑容,看得坐在马车里的颜书语也是心情大好。   到达天香居时,楼中客人不多,毕竟多数时间这是家酒楼,少有人来专门喝茶,虽然他们家的茶很不错。   热情的跑堂和伙计将人一路送进二楼雅间,颜书语一进去,就看到了站在窗前静立思索的裴郁宁。   “裴公子。”她先出声叫人,或许是要离开的关系,即便看到这个前世冤家,她心情也是好得很,不吝啬给出笑容。   裴郁宁愣了下,被她少见的轻松笑容晃了下眼,原本因为钱发愁的心情总算好了些,但转眼一想,她的好心情是因为要解除亲事,这好心情又淡了下去。   照旧将春月留在楼下,颜书语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见裴郁宁坐下看着她不说话,她想了想,也倒了杯茶给他。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必要纠缠太多了。   “我送给裴公子的信,你看完之后有什么想法?”颜书语率先发问。   “颜姑娘为了两家结亲之事,决定自请除族,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说实话,裴郁宁是真的疑惑,就算她看不上他,但为了拒绝亲事就举家除族,这决定实在有些鲁莽。   “这中间涉及到一些家事,详情我就不告诉裴公子了,”颜书语笑笑,“除族这个决定在裴公子看来有些鲁莽,却是我和家父思虑商量过后所作出的慎重决定,所以还请裴公子慎言。”   “至于两家结亲之事,我只问一个问题,”颜书语态度云淡风轻,裴郁宁却感受到了危险之意,“这亲事,无论我怎么想怎么看,裴家是定然要结的吧?”   在她明澄透彻的眼神中,裴郁宁只能如实的点了点头,这桩亲事,无论是裴老夫人还是他,都是铁了心要成的,即便他们出发点不一样,但殊途同归,都是想将颜书语定下来。   更何况,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更是让他坚定了娶她的心思,把她放在身边,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想要她站在自己身边,即便曾经看到的她都不那么开心。   他会慢慢摸索着修正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但人,是不可能放的。   “看来我想的没错。”颜书语笑笑,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   裴郁宁难得的有些羞赧,却并非因为自己要做的事,而是在对方面前这么表露出心意。   “裴公子,虽然我很感谢侯府老夫人与你的厚爱,”颜书语说起这些,总有两分讽意,“但还是容我再说一遍,这桩亲事结不成,我不愿意嫁进神威侯府,也不愿意成为裴夫人,更不愿意成为你的妻子,这就是我的心意,望你明白。”   “裴家不会退亲。”裴郁宁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被她再度拒绝,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但若有必要,他不排除给颜家施压。   “我知道裴家不会退亲,”颜书语看了他一眼,那过于平静的眼神让裴郁宁眉头皱得更紧,“我今天请裴公子来,不是为了说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废话,而是来做一笔交易。”   “交易?”这下裴郁宁是真的好奇,上次他以交易之名提出的条件她断然拒绝,不知今日.她是个什么想法。   “是啊,交易,”颜书语笑了一笑,看着对面人的眼神有些怜悯,“一个你绝对不可能会拒绝的交易。”   她说的笃定,裴郁宁却只信半分,毕竟,神威侯府就算再落魄,他就是再不成器,也不会被个小姑娘轻易拿捏,即便那是他喜欢的姑娘。   “颜姑娘的交易,我洗耳恭听。”就算心中不信,裴郁宁还是摆出了郑重其事的态度。   “我手上有一笔能赚大钱的生意,裴公子要是答应出面解决两家结亲之事,这笔生意我就双手奉上。”颜书语说的慢条斯理,裴郁宁一双眼睛却越来越黑,“我劝裴公子早做决定,你早一日答应我,赚的钱也就多一些,今日答应我的话,本钱投个三千两,半月之内至少能得五分利,当然,本钱越多,赚得也越多。”   说起赚钱这件事,颜书语就开心,就算她不是那么看重银钱,但赚钱本身就让人快乐,这一个多月,她让春月哥哥跑得就是这件事,可惜她手上没人,吃不下太多,不然他们一家人到了庆州城,就会有一万两入账,这么一想,分家也是件好事了。   “颜姑娘是什么意思?”这下子,不止眼神,裴郁宁就连面色都黑沉了些。   和一个不会赚钱的男人谈钱这件事,总是会让他心情不佳,过去颜书语心里憋屈心情实在不好的话,就会让人搬了账本在裴郁宁面前算账,完了再把结果扔给他,让他看看自己是一个多能花钱的人,每每她这番举动,都会气得他那天少吃几碗饭,就是现在,面对着这个年轻的裴郁宁,她心情也好得很。   看来,只要能欺负到他,她的心情就是好的,颜书语笑得更好看了些。   “庆州城挨着辽河的三元码头,那里停了一批货,官窑里出的三等瓷器,被人私下倒腾到了那里,还有济州滕州两地刚到的春蚕丝帛,东西品质不错且量大,前阵子因为河道淤塞被迫停在码头,误了时间,也有部分丝帛沾了水损了品质,但真正要卖的话,还是一等一受商行们欢迎的好货色。”颜书语一派谆谆教导的模样,和裴郁宁这个脑子不开窍的男人谈这些,就得详细,不然他听不明白回过头来烦的人还是她,“神威侯府家大业大,拿下那批三等品不过两句话的事,丝帛那些,若是有余力,不妨也拿下来,只赚不亏的生意,只要别派个傻.子过去,总能赚到钱。”   “对了,若是不知道卖到哪里去的话,我也可以给个建议。”颜书语最后加上的这句话,在裴郁宁听来和嘲笑差不多了。   在一个姑娘面前,尤其是他喜欢的姑娘面前,他突然觉得自己被人从头扒倒了脚,这番话一出,他算是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有信心了。   这是个香饵,他确实拒绝不了,他实在是太需要钱了。   这桩交易,如她所言,他拒绝不了,但如果答应,就意味着他和她再没有可能。   但他没有选择,他的肩上是裴家这个重担,除非他死,否则永远不能卸下。   即便要他放弃眼前触手可及的姑娘一样。   “好,我答应,亲事裴家会出面代为解决。”裴郁宁就算心中酸涩不忍,到底还是说出了她期待的这句话。   颜书语满意的点点头,将随身带的那个小包袱放到了桌上,“裴公子既然担下了这件事,我也不会让你吃亏,包袱里是我准备的一些东西,裴公子看过之后会知道怎么用的。”   临出门前,看着裴郁宁坐在桌前那副失魂落魄的背影,她到底心软了一瞬,多提醒了一句,“裴公子,消息至关重要,还望你千万别走漏风声,否则这钱赚不到,还会成为众矢之的,望你好自为之。”   “谢谢。”裴郁宁这句话说得无比沉重。   他看中的姑娘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但很可惜,他们没什么缘分。   颜书语笑笑,转身离开,留下那个少年在雅间,下楼付了账带了春月回家。   现在的裴郁宁,她不用想都知道穷得厉害,他有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当年出嫁时,她甚至在他的柜子里看到了被补了几次的衣服,虽然只是穿在里面,但也足以说明他有多节俭。   他的钱全都花在精养家将振兴裴家这件事上,等日后上了战场,有了更多同袍之后,他接济荣养的人只会更多,裴家军威名的背后,是他多年如一日的付出,他心疼他们冲锋陷阵,她则心疼他殚精竭虑,所以赚了那么多钱做了那么多生意,她的目的,终究只是为了养好一个家。   裴郁宁虽然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他是一个足够好且值得所有人追随的将军,这点她从来都引以为傲。   不过今生,她能帮他的也就只到这里了。   ☆、第29章 1-29离别拜访   裴郁宁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答应颜书语的事,很快就给出了满意的答案, 不知道他在裴老夫人那边做了什么,老夫人很快假惺惺的和颜家透了风,说是亲事不作数。   以自己年纪大了老糊涂为借口, 两家交换庚帖之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弭, 比起定亲时的大张旗鼓,这退亲之事动静小得很。   老太太没作妖,颜家族里没动静, 不管裴郁宁用了什么手段, 至少就结果来看,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且书院里夫子和院长在颜三老爷自请除族这件事上都多说了两句话,族长那里也得了老太太发话, 这件事同样办得悄无声息。   其实还是颜兆鸿将不多的家财给了族里一半, 才堵了众多人的口,顺利离开颜家。   事情一件件的被解决,就像是心上的那点灰尘被拂去般, 让人感觉清爽得很。   夏天即将到来,院子里的树上也挂满了绿叶, 颜书语坐在树荫下, 把家里归置好的东西登记造册, 虽然说是交给族里一半家财, 但这一半是什么东西还是由得他们自己选择的。   她正将一些太累赘的东西记录下来时, 夏翠难得喜气洋洋的从院外跑了进来, 到了近前声音都有些发飘,“姑娘,姜叔说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办好了,老爷那里也知道情况,让您暂且不用担心。”   颜书语笑着倒了杯茶递过去,给自己的大丫头,“先喝些水,缓过气来再慢慢跟我说。”   夏翠不好意思笑笑,喝了水喘匀气之后才将外院姜叔交代她的事情一点点道来。   颜书语边听边点头,末了,脸上也露出些轻松笑意,“既然事情办好了那就好,这下我们搬去庆州时就不用太担心了。”   虽说自请除族这件事办得很利落,但一下子就送出去父亲一半家底,颜书语也是心有愧疚,所以等春月哥哥得了消息一回来时,她就找父亲寻了可靠之人,先用庆州码头那批货赚上一把,多虽不多,但寓意吉祥,算是个搬家礼,也是安安父亲的心,省得他把养家糊口的重担全都扛在自己肩上。   姜叔作为从小照顾父亲到大的老仆人,是他最信任之人,所以这件事颜书语交托给他去办也还算放心,如今不就得了好消息。   虽然她说给裴郁宁好处,但也从没说过自己不会从中赚上一笔,心中笑了几声,颜书语继续手上的事,下午她和夫子约好了要回书院,这会儿得抓紧时间做事。   ***   龙都山上树木繁茂,比之山下要凉爽得多,半山腰那里有个赏景凉亭,正好可以眺望乌安江,景色很是不错。   颜书语到时,黄琬晴已经一脸惬意的坐在那里赏景喝茶。   “来了?”她打了个招呼,继续眺望下面春江夏水,青翠如绿缎横披的流水,微风下涌起波纹与浪花,阳光下闪闪发光。   “夫子。”颜书语行了个礼,然后才在对方的示意中坐在了石凳上。   看黄琬晴的神色,似是又在构思新画作,颜书语给自己泡了茶,一边喝一边欣赏这可能再也见不到的美景,心有感叹。   许久后,黄琬晴才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看过来,“从前见你不容易,这次你再一走,以后见面是更难了,我就是想找个跟我说话弹琴的人都不成了。”   “你说你小小年纪,总是喜欢吓人可怎么好,小心以后找不到好夫婿嫁不出去。”   颜书语轻笑出声,“夫子舍不得我就直说,我一向知道夫子看重我,这次更是体会到了夫子以往对我说的喜欢。”   “你别拿我从前的话来堵我,”黄琬晴冷哼一声,很是不买账,“你也说是从前了,从前喜欢你不见得现在也喜欢,从前你能在书院里帮我做事,现在呢,你人都打算跑去庆州城了,恐怕我这个夫子也就是人老珠黄被打进冷宫的命,等你再想起我,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我心里一直很看重夫子的。”颜书语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前世今生,黄琬晴都是她尊敬的长辈与老师。   “小姑娘就会花言巧语糊弄人,比家里那个死老头子还要油嘴滑舌,”黄琬晴即便眼带笑意,嘴上也不肯退让,“我现在相信你能嫁出去了,脾气大性子吓人不要紧,嘴巴讨巧就行。”   “承夫子吉言,”颜书语忍笑,“难得有人称赞我会说话,就算是花言巧语我也觉得不错,夫子的称赞就恕我厚着脸皮接下了。”   黄琬晴也是笑,“现在的小姑娘啊,可真是了不得,哪有我们那时候的乖巧可爱,不动则以,一动就是大事,你这个性子我也是看透了,比起被你惦记着,什么时候就卖了,我倒宁愿你把我忘得彻底。”   颜书语这下是真的苦恼了,“恕学生愚钝,夫子到底是希望我记着您还是忘了您,还请您给个准话,学生一定照做。”   “果然,离了我胆子就是大,现在都敢狡辩了,”黄琬晴拍拍石桌,神情很是严厉,“以为去了庆州我就不是你夫子了?还敢和我顶嘴,小心我罚你!”   她这个夫子就是只纸老虎,脾气不大心眼大,不过这脾性也是院长磨出来的,有一个这么样的夫人,肯定是痛并快乐着。   “夫子,无论什么时候,我在什么地方,您都是我的夫子,”颜书语这句话说得诚挚恳切,“就算我七老八十了,您也还是我敬重的夫子。”   “等你七老八十我早就成了女妖怪,”黄琬晴很是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你只要记得夫子年轻漂亮的模样就好了,其他的模样不要记,当然,也不需要这样哄我,这些废话有那死老头子一个人说就够了。”   “夫子永远都是最漂亮的。”颜书语目中含笑,眼神柔软,看得黄琬晴几乎有些脸上发红,她这个女学生,这是在调.戏她?   不过就算是调.戏,说得也比那个死老头子好听多了,听听这话多发自内心啊,她差点就被感动了。   “行了,别笑了,好像谁不知道你漂亮似的,”黄琬晴到底受不住得意弟子软如水的眼神,召来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今日我带了琴过来,你要是有心,就抚一曲给我听听。”   “对了,要欢快些的,别弄那些伤感的离别曲子。”她多叮嘱了一句。   这么好的美景,她才不想听凄凉哀戚的离别曲。   颜书语点头应下,略想了想,净手抚琴,一曲《五月思》付诸指尖。   五月是春夏之交,曲子同季节一样,生机勃勃,充满了朝气,繁花绿树,青草如茵,待到夜晚,庭院井边听一曲琴音,情思悠悠,尽付清月。   颜书语最近的心情都不错,这首琴曲同心境相合,一弹出来就十分悦耳,至少黄琬晴是十分满意的。   看着坐在琴前朝自己笑得暖甜的学生,黄琬晴心里的感伤只持续了一瞬,随后就被欣慰掩盖,还好不是前阵子那么沉郁。   “曲子弹得不错,不过,”黄琬晴如实夸赞,随后话音一转,“我一听就知道你平日里没有好好练琴,在家里一定经常偷懒,是也不是?”   颜书语只笑不说话,换来黄琬晴恨其不争的怒瞪,“难得有天赋,却不知道好好用,真是气人!”   想起来曾经和眼前这小姑娘有同样天赋的女孩子,她心中叹息,一个两个都只会浪费天赋,不过,她们这种人就是这样,所以才少见得很。   “日后就是去了庆州城也要记得好好练琴,”黄琬晴到底还是叮嘱了一声,她实在见不得这么好的天赋被浪费,“今天请你来,除了是离别前见最后一面,也是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旁边待命的丫头将东西送了上来,和前世如出一辙的画卷,以及一封信。   “画是专门作来送给你的,”黄琬晴道,“至于信,你们到庆州之后,肯定要给你弟弟找先生,院长和我在庆州城有位旧相识,你要是寻人帮忙的话,可以拿着信去找他,他学问很不错,就是性子有些孤僻不合群,你要是能替你弟弟请到他做老师,就是我也要佩服你。”   颜书语点头,看着那副画开口,“夫子,我能看看画吗?”   比起信,果断还是她的画更重要,黄琬晴心情大好,让人将画递了过去。   颜书语小心翼翼的打开画,有些惊讶,不是过去的《桃花春游图》,而是一副新画作,名为《问心》。   黄琬晴画的是临水亭中的抚琴的她,和桃花图中笑容灿烂的小姑娘不同,这个她要复杂许多,只是看了一会儿,颜书语就觉得心中思绪万千。   “这幅画从你那天抚琴开始,我就一直在画,中间废了好多幅,这是我画得最用心也最满意的一幅了。”看到这幅画,黄琬晴终于收了笑意,变成了那给她人生许多指导的夫子,“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也不问你日后想要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心有迟疑的时候,回头看看自己,也看看这幅画,这就是我对你的期望了。”   颜书语收好画,看向前后两生都对自己释放了无数善意的夫子,伏地行了个叩拜大礼,“学生谢过夫子心意,夫子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黄琬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既然东西给了你,那你就回吧,我在这里再多坐一会儿。”   忍下心间那股泪意,颜书语再次郑重拜别夫子,随后带着丫头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等到了山脚回头时,她似乎还能看到那坐在亭中看着她的人,在山下再行一礼之后,她坐着马车回了家。   在她难受的时候,似乎总有人愿意拉她一把,所以她才能活得这么好,就算是心里有怨气有执念,也没被迷了眼睛和心,能脚踏实地的重新走下去。   这次离别之后,不知何时能再见,颜书语撩.开车窗帘幕,看向龙都山,却不料看到了站在山腰那里的裴郁宁,他似乎站了很久,眼睛也一直盯着她的马车。   即便同她看过去的眼神对上,也没有打算退开的意思。   犹豫了下,她还是开口说了两个字,“保重。”   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再度相遇一场,以后不再相见,她给出了最后的善意。   放下帘幕之后,颜书语觉得和这个人的缘分是彻底断了。   不过这只是她现在的想法,等她再度被缘分和裴郁宁扯在一起时,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在有关裴郁宁的问题上她实在不好再出口断言,毕竟每断言一次,她就要被迫反悔一次,那种尴尬与羞耻感算是彻底印上了心头,让她发誓从此再不学人家神算子搞什么铁齿直断了。   她的事情,只要涉及到裴郁宁,就一定会出问题!   即便满心不甘与扼腕,她还是要承认,她和裴郁宁之间,真是两辈子都纠缠不清了。   ☆、第30章 1-30危险逃命   事情发生时, 颜书语正送了东西去颜家族老那里,就算他们自请除族, 她还是不愿意父亲背着不太好的名声,对外只说父亲不属意老太太定下的亲事,自己也不得老太太欢心, 因此打算带着一家人出外谋生。   等挨个拜访完族老时, 她不仅腿软得厉害,嗓子也快要上火。   村子里面,族老们不住在一起, 互相之间距离有些远, 她每拜访一户人家,就要走不少路,毕竟村子里不宜用马车, 而且来回拜访用马车也很失礼, 因此一路上只能全靠双.腿,同时年纪大些的老人都喜欢和人说话,她既要应对大人还要顾及家里其他人问话, 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等终于能回家时,天色已然夕阳西下, 她和跟来的春月都累得够呛。   于是半睡半醒间, 她们被人蓄意拐走也就不奇怪了。   家中跟来驾车的仆从消失的无声无息, 等颜书语察觉不对撩起帘幕往外看的时候, 就见到了两张凶恶的脸。   单从长相来看, 这两人就不是善茬, 更别说那身穷凶极恶的气质了,见到对方想伸手来抓她们,颜书语扯过门帘就甩到了那两人眼睛上,抓着春月就往人下.身狠狠踹了一脚,不待另一个叫骂着来抓她们,因她甩出去的小银锭受惊的马陡然一震,将另一个歹徒同样给晃了下去。   “别慌!”她只来得及喊上一声,就扯着缰绳驾车跑走,春月在旁边抖着身体心惊胆战地叫了一声,“姑娘,他们追来了!”   颜书语本身根本不会驾车,就是骑马也只是跟裴郁宁学了点皮毛,眼看那两人已经抓.住车身,只好拔下发簪扎了下马身,吃痛的马儿瞬间就跟发了疯一样的跑出老远。   虽然两人暂时脱了身,但麻烦的是她们这时候也不知道被马儿带到了哪里,这两人想要拐走她们,本就走的是偏僻小路,别说颜书语不清楚这乡下地方的路怎么走,就是知道她也拉不住发疯的马儿,只能死死抓着车身和春月抱在一起发抖。   她实在是没想到,这辈子刚回来才一个多月,就接连遇到危险祸事,乌安县这个平和安宁的县城,上辈子十几年也没听说过一桩祸事,没想到她自己一下子接连遇到两桩,实在是倒霉透顶。   马车越跑越偏,路两旁都是农田,不见人烟,天也越来越黑,就算是颜书语,心里也不免紧张,更别提胆小的春月了,硬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泪还是流了一大.片。   “别担心,我们一定没事的。”颜书语安慰自己可怜的大丫头,等马儿跑得后劲乏力的时候,控着缰绳磕磕绊绊的找路走,虽然看不到人,但顺着路走总没错。   结果等她们摸着黑绕了一圈看到点灯光喜不自胜的时候,那陡然出现在灯光里的熟悉两人瞬间让人心凉如冰。   “姑娘,我、我们是不是跑不了了?”春月哭着问,神色格外可怜。   上次在龙都山遇到匪徒那次,天色太黑,她从头到尾都没真正看到人,所以还算镇定,今日心慌意乱的被人追赶,还切切实实的被人抓了两把,那恐惧感几乎让吓得她泣不成声。   “没事,能跑掉的。”颜书语拍拍春月,面色还算镇定,“我说一二三,你跟着我跳马车,天色这么黑,我们只要躲好一点,肯定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春月点点头,努力擦干眼泪,抓着自家姑娘的手,待一二三出口时,毫不犹豫的跟人跳下了马车。   乡间小路最大的问题就是坑坑洼洼,所以甫一落地春月就感受到了脚腕上刺骨的疼痛。   颜书语虽然也察觉到了,但看着那越跑越近的两人不敢停留,只能用力扶着春月往外跑,还不忘安慰她,“看到对面那片林子了吗,天色这么黑,我们只要跑到那片林子里,找个地方躲好,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春月撑着脚努力不拖累自家姑娘,两人趟过路边农田就跑林子里跑,夜色下,黑压压的森林看起来有些吓人,但比起后面追着她们不放的那两个歹徒,至少那里让她们觉得安全。   刚入林子里,树木还有些稀疏,没什么能躲藏的地方,等越往里走时,林间树木也越加繁茂,颜书语累得气喘吁吁,春月满是一脸痛苦,她的脚伤得有些严重,实在是跑不动了,而且她已经发现了,她现在对于自家姑娘而言,就是累赘。   “姑娘,我留下你继续跑吧,带着我你跑不远的。”春月喘着粗气靠在树上,压低声音道。   颜书语看了看自己的大丫头,见她面色白得夜色里都清晰可见,心中也是无奈,春月这样子确实是很难继续跑下去了,但要让她将人留下,那是不可能的。   “前面那里看到没有,”颜书语指指不远处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你再坚持一下,躲到那里去,我再跑到前面找个地方藏起来。”   春月想了想,还未做决定,颜书语就扶着人态度强硬的跑了过去,她们两个弱女子,累了一天还折腾了这么久,不管是谁都没什么体力了,更何况这林间走路也磕磕绊绊,身上大伤小伤不要太多。   绵密的森林中树影重重,凄清夜色中偶尔冒出虫鸣,颜书语将春月推进灌木丛,快速做好掩饰,低声告诫了她两句,“千万别出声,不到天明不要出来,除非听到附近村子里有人过来,否则千万小心。”   春月含泪忍痛点头,“姑娘别管我了,快点跑吧,万事小心,我等明天和姑娘一起回家。”   颜书语笑笑,拐了个弯跑出去,在林子里弄出点动静将人引开之后,继续磕磕绊绊的逃跑。   说实话,她两辈子都没这么拼命跑过,或许是最紧张的那段时间过去,颜书语现在一边用心逃跑,一边还有余力胡思乱想。   上辈子身体受了损伤之后,日常生活虽无碍,但太激烈的运动却是做不了的,但就算她身体弱,裴郁宁还是不放过她,逼着她学了些自保之术。   一想起那些被逼着训练的日子,就算她现在觉得自己受益无穷,想起他那副冷酷无情的嘴脸,心里还是要唾弃他一声。   如果不是他树大招风,非要那么威风豪气的做他的骠骑大将军,她一个内宅妇人何苦受累。   给他管家赚钱养孩子还不够,还要努力做个能骑马耍剑的侯夫人,他想得也太好了些,难怪那段日子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和怜悯,想来也是觉得她命苦。   一想起这些,她瞬间觉得心里又堵了一口气,似乎脚下又有了力气往前跑。   结果,天黑的林子就是麻烦,等她后悔不迭的时候,她人已经从土坡上一路滚了下去,过大的动静惊起了林间一片飞鸟,同样也招来了那两个一直死追着不放的匪徒。   土坡算不上高,但下面草地上有不少石头,所以颜书语虽然没重伤,浑身上下却疼得直抽抽,尤其是两条腿,酸痛得完全站不起来,跟废了差不多。   白天跑来跑去已经累得够呛,现在又逃命这么久,没力气一点都不奇怪。   “小娘皮,有本事你再跑!”一路追来的两名匪徒同样不轻松,站在土坡上大喘气,“敬酒不吃吃罚酒,等老子抓到你,看我怎么整治你!”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把人绑了,”旁边个子较高的匪徒厉声开口,朝着同伴踹了一脚,“这小蹄子麻烦得很,你要是不想让人跑了,就动作快点!”   那人愤愤的呸了一声,三两步从土坡上滑下来,朝着颜书语跑过来。   颜书语本还打算着捡身边的石头砸两把,但一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就算跑也跑不远,甚至还会激怒匪徒,只能紧张的静观其变。   要是这人对她恶意太甚,就是拼了命她也得搏一把,要是有转机,她就暂且看看。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对着颜书语晃了晃,“小娘皮,你要再不老实,我先划花了你的脸,然后再奸了你,完事后把你卖到妓院去,你做好放聪明点,别惹大.爷生气!”   颜书语身体紧绷,抓着手里的尖锐石块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进,过于煎熬的安静让她将自己的心跳声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等那人走到近前一把扯住她衣襟撕开的时候,颜书语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石块最尖锐的那头砸到了那人眼睛上,紧张恐惧之下,她那一下砸得特别狠,等人发出惨叫声招来另一个同伴的时候,她瘸着腿脚磕磕绊绊的沿着土坡下的草地往外跑。   还好,土坡下面是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她跑了几步就摔到了泥泞的草丛里,身下全是腥臭的水,颜书语咽了咽口水,才发现不远处临着个小水塘。   等身后追来那人扯到她衣带的时候,她浑身寒毛直竖,拼尽力气朝着池塘的方向跑了过去,结果中途没走几步,就陷进了泥泞沼泽里。   还好,她从小长在南方,没忘了水塘附近最是危险,趴在草地上一点点往水塘移的时候,果不其然听到了身后激烈的叫骂声。   那追她的人同样陷进了泥塘里,寸步难行,大概是挣扎得厉害,有些越陷越深。   颜书语不敢停下来,直到将自己彻底送进了水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借着水的浮力,慢慢划向对岸。   大概她今生不修,没等靠近岸边的时候,河岸上林子里站着的人瞬间让她想要吐血,她刚刚才重重一击甩脱掉的对手,绕了远路来堵她了!   今生今日都简直是流年不利,费尽心机跑了几次都还是绕回了匪徒面前!   颜书语心里憋屈得简直想吐血,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犯了太岁,无论怎么跑都似乎是被这两人抓回去的命,而且她现在就算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自己之后会惨得厉害!   那被她砸得头破血流的人已经不是一脸凶相了,言语之间的狠厉毒辣满满都是要死命折磨她的狠戾,“臭婊.子,爷今晚弄不死你算我输!”   颜书语慢慢往后退,但身后同样传来了下水声,前有狼后有虎,她这下子是真的濒临绝境了。   没想到这辈子是这种死法,颜书语暗恨,不止死法憋屈,死之前还弄不死这两个匪徒,她简直呕得想吐血。   “抓到这小蹄子之后我要好好招呼她,等玩儿残她之后——”身后那人话音还未落,颜书语面前就哗啦洒了一片猩红血液。   腥臭血气中,她看到了那失了头颅慢慢倒下的身体,以及那人身后突然出现的人。   裴郁宁。   ☆、第31章 1-31郁宁之心   说不上是被吓到还是惊到, 等颜书语反应过来时,她像逃离那两人的追捕一样试图往别处游。   身体的疲累和精神上的紧张感此刻已完全麻木,她只觉得, 现在她得跑, 不能被任何人抓到。   即便那个人是裴郁宁。   夜色越来越黑, 不见星子和明月, 空气沉闷得厉害, 颜书语耳朵里只听得到自己的划水声,等第二声惨叫传来的时候,她只是打了个冷战,然后继续毫不停顿的往外划。   等她一身水迹狼狈的爬上岸时,身后的手也抓.住了她肩膀。   她几乎是有些惊恐的甩掉了那只手,跌跌撞撞的往前爬了两步, 离那从水里出来的人远了些。   裴郁宁沉默着从水中.出来, 朝她走过去。   被人抓到怀里时, 颜书语忍不住尖叫了一声,随即就被人捏着下巴捂住了嘴巴。   “闭嘴。”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尖叫被憋在嘴里, 颜书语努力挣扎着想要掰开裴郁宁困着她的手臂,手脚乱踢之下却毫无作用。   困着她的人山岳般难以撼动,等她再想继续挣扎的时候,颈项间传来疼痛,昏过去之前, 她只看到了一张可怕的脸。   ***   于颜书语而言, 她的丈夫神威侯裴郁宁其实不算一个脾气特别好的人, 但脾气不好,却不意味着爱发脾气。   从前看到他的冷脸与冷眼时,她以为这就是夫妻相处中丈夫不好的极限了,但等她见到他在刑堂手起刀落杀人的模样时,才觉得自己太年轻太天真。   冷酷无情杀人的裴郁宁,是一个她从不曾见过甚至难以想象的男人。   那是和她所处世界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即便他们是躺在一张床.上的夫妻,那一瞬间,她也觉得陌生害怕得很。   她只是一个从小长在江南的商户之女,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大.波折,唯一的波折就是嫁给裴郁宁之后遇到的那些事,她承认她痛苦,她难受,她心怀怨愤,但这些全都比不上带着一身血腥站在她面前的陌生丈夫。   那是对她生存世界的最大挑战,也是人生考验她的恶意。   杀人的裴郁宁,让她害怕,满地的血迹,死去的人,也让她害怕。   没见过他在西北战场上杀人的模样,她只会心疼他的付出与伤痛,对他只有满腔怜惜,但当她见过他满目漠然杀人的模样之后,她的世界和人生就像是突然间被颠覆,一时间风云变色,天翻地覆。   太不一样了,他和她,她从来没有那么清晰的觉得,她和裴郁宁,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人。   即便他们那么靠近,有着一个家和一双儿女,他们在骨子里,也是相去甚远的两种人。   面对杀人,她永远不可能做到像他那样毫无异色,看到他杀人,她心里也没办法无动于衷。   只要一想到那双杀过人的手摸过她碰过她,她就紧张得很。   同样的一双手,她摸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但同样是那双手,顷刻之间就能取人性命。   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那双手的主人在不喜欢她的时候,是不是会轻易的杀掉她。   他和她,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也就是那一刻,她才真正理解了所谓的战功彪炳的骠骑大将军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刑堂里看到的那副画面很长时间都停驻在她的梦里,她没办法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只要醒来一看到他的脸,她就会想起那满地的鲜血和毫无生机的尸体。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完全没见过他,直到她彻底忘记这段记忆,忘记她的丈夫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那种忘记是真的忘记,记忆彻底消失不见,她的脑子里再没有了这段血腥的记忆,直到她再度看到裴郁宁在她面前杀人。   就像今晚。   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时,颜书语有些恍惚,过去被掩藏的记忆苏醒,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后来裴郁宁强烈要求她骑马习武,甚至偶尔会强迫她去刑堂看家将行刑。   被掩盖的记忆没留下一丝痕迹,她也忘了自己曾经怕他怕得无法容忍他的靠近与触碰,在她的记忆里,她只记得她曾经害怕过他,但慢慢的那种害怕就像拂过水面的风般,只留下了一些涟漪,便尽数散去。   即便她现在敢推着匪徒掉下悬崖,敢拿着簪子和石头同他们拼命,但她骨子里,仍旧是畏惧着她那杀人不眨眼的丈夫的。   即便现在的裴郁宁不是曾经的裴郁宁,但他们杀人的模样与表情是一样的。   同样,生气的模样也是一样的。   昏过去之前,她清晰的感受到了他可怕的怒火。   想起那段曾经被掩盖的记忆,颜书语沉默,记忆的消失并非没有影响,至少记忆里那之后的她,都不太愿意亲近裴郁宁。   恐怕从那时候起,他们之间的隔阂就更深了,他也同她一样,不怎么愿意亲近她。   于裴郁宁而言,他的妻子畏他如蛇蝎,颜书语想不出,若换作是自己,她心里是什么想法。   但至少她的害怕与抗拒,应该不小心伤害过他。   可她现在已经回来,过去还是过去,曾经的伤害不可挽回,无论是她自己,还是他,他们的人生已经错过,无法改写。   ***   “醒了?”听到近在耳边的声音,颜书语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被裴郁宁抱在怀里。   破旧的漏风土屋,他们坐在墙角,面前燃着一堆火,火堆旁边晾着几件衣服。   看到那些本该穿在身上的衣服,她才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里衣,和同样穿着里衣的裴郁宁窝在一起。   如果不是知道裴郁宁是个什么性子,她都要怀疑这是哪里的登徒子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裴郁宁神色平静,“你全身上下湿透了,冷得发抖,为了你的身体想,我帮你换了衣服,做了简单的清理,顺便身上的伤口也上过药了。”   难怪她没觉得疼,颜书语松口气,裴家的伤药是一绝,毕竟常年需要上战场卖命的人,受伤是家常便饭。   不过,想起他最后一句话,她心中浮现不好预感,她磕磕绊绊弄出来的伤口遍及全身上下,如果裴郁宁真的全都替她上了药,那不是意味着她被全部看光了?   被这个想法吓得打了个冷战,颜书语顾不上再想其他,立刻循着感觉与记忆摸上了伤处。   果不其然,她的预感应验了,裴郁宁果真毫无遗漏的全都替她上了药。   即便是为了救人,但男女有别,就算他们前世是夫妻,现在也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怎么就敢看光她摸光她?!   她才不信一个男人对着一个赤.裸的女人毫无杂念!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想骂不能骂,想谢又不能谢,堵得心口发疼。   最后,她到底压下了心里那口气,出言感谢,“裴公子,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但深夜孤男寡女我们两人独处,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或许你应该坐得离我远一些。”   裴郁宁神色不变,声音也毫无波动,“放心,我会负责。”   “负责什么?”颜书语这会儿是完全没反应过来。   “我会娶你。”裴郁宁的这句话直接让颜书语笑了出来,但没笑两声,白天受累的嗓子就难受起来,让她咳得厉害。   气息急促间,她嘴边被人喂了一颗药,药丸甫一入口,她就感受到了喉间舒适的凉意。   玉露丸。尝到熟悉的味道她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药,这是裴家秘藏专门用来治内伤的好药,即便有钱之后,她也得说一声这药贵得很。   一时间,原本想要说的话被压在了心里,裴郁宁愿意给她用玉露丸,足以说明他很看重她了。   但这种看重,真是让她五味杂陈,尤其是在她知道玉露丸价值的情况下。   现在穷得就差用亡母嫁妆的裴郁宁,对她出手却这么大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让她继续给他赚钱。   身后裴郁宁不动,颜书语身体又累又乏也动不了,即便她靠在这个人怀里,放松疲累得想立刻睡过去,她也得先把事情说清楚,“裴公子,我不需要你娶我,你的救命之恩我很感谢,无论是我自己还是我父亲,日后都会予以重谢,但同裴家结亲或者嫁给你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我知道你需要钱,力所能及之下,我可以为你赚钱,”颜书语说得平常,她看重自己的命,在回报裴郁宁的救命之恩上就不会吝啬,“我很看重自己这条小命,所以你可以尽管放心,三年之内,我保证你不再为钱发愁。”   颜书语自认为她给出的回报很丰厚,酬谢救命恩人的态度也很诚恳,却不妨有些人根本不需要她以此来报救命的恩情。   “我是需要钱,但不意味着你可以拿钱来羞辱挑衅我。”裴郁宁声音冷得厉害,“我的求亲不是可以让你这么视如敝履的东西,神威侯府未来主母的尊严体面,也不能随你三番两次践踏。”   “同样,我的救命恩情也不是那么轻易可以还掉的东西。”   “你这是挟恩求报?”颜书语提高声音,侧头看向身后比她高了一头的人,需要抬眼仰视对方,让她很不开心。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就这么认为吧,”火光下,裴郁宁面色冷漠,容颜虽俊美,却一如既往地让她不喜,“作为看光你摸光你的男人,我会负起责任来。”   “可是我不需要!”颜书语气得嗓音发飘,“我没求你看光我摸光我,更不想让你娶我,救命之恩是救命之恩,但不意味着为了报恩我就得嫁给你!”   “裴郁宁,你简直是太卑鄙了!”前后两辈子,颜书语这是第一次用卑鄙这个词骂她曾经的丈夫。   裴郁宁对卑鄙这个词并非无动于衷,至少他的眼神更可怕了些,颜书语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扣着腰扯进怀里,被迫亲密的贴在他身上时,她听到了他的声音,“既然我救下了你的命,那之后你剩下的人生就应该是我的,我不需要你帮我赚钱,也不需要你讨好我,你只要知道,你的命是我的就行了。”   “我的命是谁的都不会是你的!”颜书语简直要被眼前这个奇怪的裴郁宁气疯了,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卑鄙大言不惭的他!   “要是被你救意味着命要交给你,我宁愿没被你——”气上心头,她赌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郁宁捏了脸颊捂住嘴巴。   “颜书语,”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幽黑的眼神直直盯着她,让人脊背发麻,“我现在很生气,劝你不要惹我。”   那让人浑身寒毛直竖的危险感觉太过鲜明,颜书语眼神惊惧的看着浑身满是杀气的裴郁宁,被吓得浑身僵硬,一旦想起来,她就会下意识的害怕这样的裴郁宁。   她太清楚了,他这个模样就是想杀人。   “你在怕我?”比起被吓得浑身僵硬的颜书语,裴郁宁反而游刃有余起来,他的手指甚至有闲心地抚摸起手下白.嫩滑腻的肌肤,“怕我这个因为救你杀了人的人?”   “你怕为你才杀人的男人?”他这么问道。   颜书语浑身血色尽褪,眼神惶恐不安的看着嘴角甚至多了几分笑意的裴郁宁,恍惚中,她似乎看到和他重合在一起的男人身影,即便年龄不同,外貌有了变化,但他们的笑容和眼神是一样的。   让人心惊胆战,让人恐惧。   她的丈夫,比她认为的要更可怕。   即便他如今还年轻,还不是曾经的他。   她眼神惶恐,身上冷汗一阵阵的出,想要摇头,想要开口,但身体却僵硬得厉害,无法出声。   漏风的土屋响起呼呼的风声,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响声,在颜书语觉得半冷半热身体受不住的时候,裴郁宁扯过烤干的外袍,裹着人搂进了怀里。   温暖的感觉袭来时,颜书语才发现自己浑身满是冷汗,身体抖得厉害,那种颤抖,不仅是冷,还有害怕与恐惧。   “颜书语,”她被迫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笑容映在火光里,俊美却可怖,“我再问你一次,为了救你才杀人的男人,你嫁不嫁?”   她抖得厉害,窝在他怀里,却还是咬着牙给出了答案,“不嫁。”   想不起那段记忆,她不想嫁,想起来之后,她更不想嫁。   这个时候,她甚至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这辈子她嫁给谁都好,却不可能是裴郁宁。   就算比上辈子更累,要吃更多苦,遇到的男人糟糕透顶,她都不要嫁给他。   嫁给裴郁宁这个男人。   在颜书语面前,这辈子的裴郁宁第一次轻笑出声,他的笑容似乎很愉快,但眼神却让人恐惧,“颜书语,我提醒过你了,我很生气。”   “劝你不要惹我的话,看来你完全没听进心里。”   “不过没关系,这次我原谅你。”   与柔软话语相反的,是强势果决的动作,等唇上被人咬了一口时,颜书语才意识到裴郁宁是在轻薄她。   继挟恩求报逼她允嫁之后,他再度让她看到了他可怕又卑鄙的另一面。   这种完全颠覆她认知的体验,让颜书语开始怀疑抱着她的这个人,只是一个披了裴郁宁壳子的孤魂野鬼。   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她的丈夫呢?   即便他们是那么相像,但裴郁宁从没做出过这种事,对她没有,对其他人即便她不知道,也不可能有。   若是裴郁宁真的想要一个女人到这种地步,他一定早就带回家,不可能容忍她在他视线触不到的地方。   他的控制欲就是这么强烈。   但他又是他,成亲那天,他第一次亲她时,就像现在这样,直接,笨拙,不得章法,却又不肯放弃。   这个世界,这个夜晚,她的人生与丈夫,都匪夷所思到了令人无法理解的地步。   “颜书语,我告诉你一件事,”终于亲到满足的男人放开了她,一双眼睛在火光中热得惊人,“除了嫁给我,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除非你希望你想嫁的那个人家破人亡,否则最好听我的话。”   “即便你真的成功嫁给了其他人,我也得说,你最后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说着这些话的裴郁宁仍旧冷漠,但却是一种别样的冷漠,“从小到大,我很少任性,我的身份和地位都决定了我没有太多任性的机会,但这不意味着我不能任性,一旦我做下决定,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   “即便是你,即便是我自己。”   颜书语觉得今晚发生在她眼前的一切都荒诞得可怕,裴郁宁在她眼前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陌生得让她无法接受。   “为什么?”她甚至是有些茫然的问出了这句话。   裴郁宁,这到底是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的话,”裴郁宁轻笑一声,“大概是你差点死在我面前吧。”   “你看,我都已经打算放过你了,”他眼神柔软,却又充满恶意,“但命运却把你推到了我面前。”   “所以,我不可能再放手。”   他确实认真想过放过她,她那么抗拒他的接近,抗拒同他的婚事,他不是不会受伤,甚至想过让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但前提是他今晚没救下她,那时候她多可怜多凄惨啊,就像走投无路的小兔子,瞪着红红的眼睛,可怜又可爱,比起让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在别人手里,或者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他宁愿毁诺抓.住她。   就像那时候她不该对他笑一样,今晚让他看到她可怜凄惨的模样,就决定了他不可能放手。   有些东西只有一件,不抓在手里就会彻底消失,钱的问题他会再想办法,但不会是委屈自己放弃这唯一一件拼了命都想要的东西。   命运对他实在是太眷顾了,所以他才能抓到她,他永远不会去想她今晚不该遇到他,因为在他心里,她就该是他的,即便差点错过,但该他的东西就应该随着命运回到正轨上去。   未免他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做出那些天理不容的事,让她承受不必要的痛苦,她最好是允嫁。   她想要的一切,他都能给,无论是疼宠爱护,抑或是权势富贵,即便他现在只能给出前者,但只要一点时间,后者不会很难。   他的人生早已注定,她是唯一的意外,但这个意外不讨厌,甚至他还很喜欢,那么为了她调整计划,加快向前走的步伐,也就顺理成章了。   “天亮之前,给我你的答案。”仿佛鬼魅般的耳语,让颜书语在梦里都无法安宁。   ☆、第32章 1-32明心定意   颜书语又累又困, 却睡不安宁,即便身边是她熟悉的温度与怀抱,但梦里交替着出现的两张脸两个人, 让她疲于奔命。   所以等她头疼到完全不打算继续睡时, 她遵从心底最强烈的那个想法, 给了裴郁宁狠狠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漆黑的夜色里大得吓人, 颜书语喘着气, 借着身前微弱的火光看向眼睛若寒星的男人。   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他。   为他的卑鄙,为他的挟恩求报,为他不顾她的意愿。   “裴郁宁,你脑子里永远只想到你自己,”她声音冰冷得吓人, “在你眼里, 谁都比不上你高兴你愿意, 你这么自私卑鄙的男人,你觉得我看得上你吗?”   “我宁愿一辈子孤独终老, 都不愿意嫁给你。”   “我就是这么厌恶你,厌恶到宁愿死都不愿和你在一起。”   “如果非要我嫁给你的话,你不妨看我死在你面前。”   她的话仿若针般,一字一句刺破凝滞的气氛,让裴郁宁眯起了双眼。   就算他预料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但她的坚决与冷酷还是刺伤了他。   在他眼中再合适不过的缘分, 在她眼里, 却是需要她以死相逼才能解脱的牢笼。   明明不该是这样,她穿着火红色的嫁衣出现在他面前时,明明笑得很羞涩很甜美,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光,而非现在这种冷酷无情的模样。   所以,他回以同样冷酷的逼.迫,“可是,颜书语,你已经嫁给我了。”   “你弹过我母亲的砚雪,住过我神威侯府,跟我说过让我们互相冷静一下,你要离开。”   “我记得清清楚楚。”   对方突然说出口的几句话让颜书语面色大变,一瞬间,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想要逃出这个男人的怀抱,神情惶恐的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   对裴郁宁而言,困住她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但她的表情太惊恐太可怜,他心软之下,放她跑了出去。   不过也只是逃了两步远,没有他的允许,她不可能离开。   即便在她眼里他形同恶鬼。   “你、你什么意思?”颜书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面前的裴郁宁太冷静太冷酷,也太像后来的他,但明明不是,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对她就是陌生的,那些过去的事情他不该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她的经历太特别,特别到她时常怀疑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但眼前明明白白存在的一切告诉她,这不是梦,她回来了,回到了还未嫁给他的十五岁,同时,也遇到了十七岁的裴郁宁。   她的表情让裴郁宁确定了,她果然知道些什么。   同时,他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她就是嫁给过他,她从过去开始,就一直是属于他的,虽然不是现在的他。   比起让她嫁给其他男人,那个人如果是自己,他觉得还可以忍受,但也仅仅是忍受了。   他人在这里,她不可能再去找到第二个裴郁宁。   “颜书语,你知道我是你丈夫,”一旦确定了某些事,他诈她信手拈来,“多年夫妻,多年情谊,你就这么对我?让你重新嫁给我,你就要去死,我在你眼里就这么面目可憎?”   颜书语心口闷痛,心脏跳得又急又快,看向裴郁宁的眼神充满了愤怒,整整一天的动荡波折疲于奔命让她的理智与清醒岌岌可危,所以她再惨痛不过的中了裴郁宁的诈降之计,自此难以翻身。   “我就是讨厌你!”她说得毫不客气,甚至语调愤恨,“我讨厌你总是一次次让我失望,讨厌你夺走我的孩子,讨厌你让我家不成家,讨厌你让我总是不断的失去又失去!”   “所以,裴郁宁,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你,讨厌到恨不得和你永不相见。”   心底的怨气愤恨被挖出来,她质问的声音格外清晰有力,“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你在哪儿?那么大的雪,跪在宫门口,我觉得自己都要死了,但我不敢,我的孩子才生下来,他那么小那么可怜,我不敢死,不敢让他没了母亲,所以拼命撑过去,但你呢?”   “你人在望京,你为什么不回来?!”提起她失去的那个孩子,颜书语就要崩溃,她一生中再没有比那次更痛的时候,她拼着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在宫门口跪了一天差点冻死也不敢放任自己失去清醒的孩子,就那么一点点在她怀里失去了气息,“陈昑说你在望京,但你为什么不回来?不回来看他一眼?”   “他那么小,只睁眼看过我一次,”就像当年那样,她哭得完全无法自已,“裴郁宁,那是你的长子,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回来看看他?”   “就算只看一眼也好,你为什么不回来?”   她捂着自己的脸,哭声压抑又悲痛,那是她伤得最痛的一次,之后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不可能再有那次那么痛,即便是两个孩子被送离她身边,那也只是生离,不是死别。   下着隆冬大雪的望京城,她拖着被冻坏的身体等了他半个月,没等回他。   孩子没有名字,没有牌位,没有墓碑,就像世间夭折的无数小婴儿一样,只能孤独寂寞的被埋在地下。   从那时候起,她就再不敢忘记他,因为这世上除了她这个母亲,再不会有人记得他,即便是他的父亲,心里或许也不会记得这个生下来就夭折的长子。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是她人生中第一个亲人,是她发誓要疼他爱他要护着他健康长大给他许多母爱的长子,也是她此生至痛。   那之后,即便他回来,她也不在意了,她等得太久,已经彻底失望,在这件事上,她永远不会原谅身为父亲的他。   那也是他们之间最深的一道隔阂。   她从不提不代表忘记,她从不问不代表原谅,即便她对他笑,用心照顾着那个家照顾他照顾两个孩子,但在她的长子那里,她从不曾打算原谅他。   裴郁宁沉默着,哑口无言,她说的那些他不知道答案,所以没办法回答她,但她的痛苦与难过他看得清楚,感受得深刻。   此刻,他深恨自己的鲁莽,但更恨那带给她这些痛苦的男人,当初既然娶了她,为什么会让她痛苦到这个地步,曾经的裴郁宁,到底在干些什么!   他既然愿意娶她,就意味着他是看重她喜欢她的,那么到底为什么,他让自己最珍贵的妻子落到如此境地。   让他即便是此刻看着她回忆过去,都痛得无法呼吸,还有她所说的他们夭折的长子,即便过去那么多年,让她想起来还痛苦成这副模样。   他没保护好她,没给她一个温暖的家,没让她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他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从而对他心冷若此。   “颜书语,”他沉声开口,一步步走近她,在她沉溺于悲伤中只能哭泣的时候,给了她一句话,“我不是他。”   他的声音就像穿破魔障的梵音,进入她的耳里与心里,“我不是那个让你失去孩子的裴郁宁。”   一瞬间,哭泣与悲伤戛然而止,情绪宣泄过后清醒了一些的颜书语,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在裴郁宁深邃冷静的眼神中,她陡然起身,越过他想要离开。   她做错了太多,现在需要好好冷静一下,不适合和他待在一起。   “颜书语,”裴郁宁抓.住她的手臂,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你的丈夫在这里,你想去哪儿?”   “你不是他,”她摇摇头,声音是哭泣过后的疲惫与嘶哑,“就算是裴郁宁,你也不是他。”   他做的事情你没做,所以他的过错也不该由你来承担,她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但她此刻太软弱太疲惫,似乎没有依靠就会立刻倒下,所以裴郁宁开口了,“但我是裴郁宁,永远都是你丈夫。”   他走过去将人抱进怀里,温柔果决又强势,“如果你觉得我不是给了你伤害和痛苦的那个他,那就放心依靠我,我说过要娶你,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是裴郁宁的妻子,是神威侯府的主母。”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我也不会选择除你之外的其他人。”   颜书语靠在这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怀里,眼泪又开始流,“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死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自己会回来。”   她是真的这么觉得,即便她现在认真的过着每一天,珍惜每一分情谊,但在她内心最深处,这些时光都是偷来的,它原本属于十五岁无忧无虑的颜书语,却因为她的到来,一切都乱了套。   但至少结果是好的,她寻回了父亲,看清了老太太,获得了自己最想要的家和亲情。   她想要这些,曾经十五岁的颜书语也想要,所以她努力满足自己,也满足她,但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不该出现的意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不见,真正走回她死去的那个命运轨道上去。   所以她一直走的路,都是珍之重之,却绝不留恋,在她看来,那些东西已经不算是属于她了,曾经的她笨拙又可惜的错过,它们本该属于这里十五岁的颜书语。   用心度过所拥有时光的每一秒,这样走的时候才会心安。   她这么走了过来。   死那个字太刺耳了,裴郁宁抱紧她,眉目冷凝,在他刚刚经历了她的险中逃生时,他不适合听到这个字眼。   那是挑起他一切怒火的根源,也是让他决意困着她娶回她的开端,此时此刻,面对她的软弱与痛苦,他需要时间,去听这些以后可能会刺痛他的事实。   “如果你不回来,很可能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会再次发生。”虽然裴郁宁不想承认,但如果曾经的他是他的话,那这个推测就很有可能,他了解自己,即便这种了解是立足于她的悲哀与痛苦之上。   颜书语猛然抬头,看向这个明明是过去的他,却有了未来的他模样的男人。   “就是你想的那样,”裴郁宁逼着她面对事实,“你不回来,这里的我和你还会继续失去我们的长子,你还会像现在一样痛苦,而我,”他顿了顿,“只会和你一样痛苦。”   “所以,你回来是有意义的,”他说的是实话,即便听起来像安慰,“你回来,是为了救自己,也是为了救我,甚至是惩罚我。”   “所以,我就是为了这些回来的?”她的笑容有些惨淡,像是被他说服了,又像是无法接受这诡异的论调。   “就算不为其他,单是为了报复我,你就该留下。”裴郁宁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了疲惫与倦怠,她像是有些厌倦自己,也厌倦莫名其妙重来的过去,“裴郁宁给了你多少痛苦,你就该从他身上讨回多少。”   “可你不是他。”颜书语摇头,满心倦怠。   他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也不是和她度过半生的那个男人,这里的他,只是一个还只有十七岁的少年,什么都没做下。   裴郁宁笑了笑,眼神柔软些许,但在她看过来又恢复了冷漠,“颜书语,有一件事我想你没明白,”他提醒她,将她的视线与注意力全都吸引到自己身上,“裴郁宁只会是裴郁宁,没有现在的你,未来的我就会做下那些事,所以你说我不是他,对也不对,我和他的区别在于,我还没来得及做下那些事。”   因为裴郁宁的话,颜书语眼神陡然冷了下来,看着面前已有了日后冷酷模样的男人,她脑中思绪万千。   如他而言,裴郁宁就是裴郁宁,如果没有她的归来,曾经发生的事确实有可能重演,十五岁的颜书语会慢慢重复她曾经经历的一切。   所以,他是他,裴郁宁永远都只会是裴郁宁。   看她眼中终于多了两分生气,裴郁宁凑过去亲了亲她的眼睛,“跟我回去,我们好好谈谈。”   “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找人去颜家给你父亲送个消息,之前虽然已经送过,但我担心他不相信,你要是有信物,就交给我让人送回去。”   颜书语摇头,退开一步,现在他们这么亲昵既不合适她也不习惯,“你直接送我回家就好。”   “恐怕不行,”裴郁宁拒绝得干脆彻底,“我要带你回自己的地方。”   “我要回家。”颜书语坚持。   “至少等明天,”裴郁宁退了一步,“你现在的样子很糟糕,如果不想你家里人担心,就先去我那里收拾一下。”   想起自己折腾了一晚上的狼狈模样,颜书语沉默,最后点头,“明天送我回家。”   “好。”裴郁宁答应下来。   等抱着人在黎明晨光中骑马离开时,裴郁宁轻笑一声,难怪刚才那么黑,原来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不过,越过黑暗,黎明之后就是天光大盛。   如果有一天,他见到让怀里这个人那么痛苦的男人,毫无疑问,他一定会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怀里的人才会彻彻底底属于他,属于这里的裴郁宁。   他真是期待,同他相见的那一刻。   ☆、第33章 1-33未来主母   趁着天还未亮, 颜书语被裴郁宁带回了他在乌安县的那个小院。   努力打起精神洗漱换衣后,她神志昏沉的被裴郁宁抱到了床.上,即便她清楚的知道这样不合适,但她太累也太困了, 实在没有力气同他争辩。   “睡吧, 我在这里守着你。”温热粗糙的手很熟悉,掌心与指尖还有练武留下的茧子,颜书语缓缓眨了下眼,看着面前的人, 闭上了眼睛。   心神放松后,她实在太需要好好睡上一觉了。   裴郁宁在床前守了她一会儿,待人彻底睡着之后,他放下帐幔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他们现在回来了,但后续事情还得他来料理。   院外,跟他一起来乌安县的裴五裴六正安静的等着他。   “尸体处理好了?”裴郁宁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喝了口杯子里的早已凉掉的茶水。   裴五作为两人里面比较机灵的那个, 率先答话, “少将军放心,保证不出岔子。”在家将心里, 裴郁宁不是什么侯府里无名无分的世子,他是未来裴家军的主将, 是他们立志要效忠的将军, 也是能带着他们赢回裴家军威名与荣光, 走出一条宽阔坦途的男人。   裴郁宁点点头,继续问,“什么情况?”从得到她出事的消息起,他就快马加鞭的赶过去,如果不是他同家里的老斥候学了几手,只怕还不会那么快找到她。   但就算找到她,那一刻也惊险得很。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除了他第一次拿刀杀人时不太像样,也就这次最狼狈害怕了。   怒到极致的时候,他只会开杀戒。   “我仔细瞧了人,这就是那两条漏网之鱼,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上颜小姐的。”认人是裴六的长项,这也是他在裴家军立足的本事,即便他们大队伍还没拉起来,但过不了多久,少将军就会带他们上西北战场,重振神威侯府与裴家军的荣光。   “怎么找上她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死了。”人既然已经杀掉,再去追究那些事情也毫无异议了,再大的危险,只要斩草除根,那就不足为惧。   “少将军,”裴五见主子这会儿心情还不错,试探着开口,“您和颜小姐这是?”   说实话,少将军一直婚事多舛,家里那个老太婆作妖是一回事,他自己不上心没兴趣是另一回事,这次来庆州,原本以为只是掩人耳目顺路做个任务,没想到却能看到少将军这么上心一个姑娘。   不过麻烦的是,少将军这里上心,姑娘那边却好像很不乐意,这简直让跟来的裴五裴六操碎了心,要知道,来之前他们可是被老大哥小兄弟们挨个好好谈了心,这次回去若是不给他们带点好消息,恐怕他们上了练武场就得交代半条命。   那群心系少将军娶亲大事的混蛋们,对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还会美其名曰“磨练”。   提到他带回来的人,裴郁宁脸色好了很多,甚至难得的多了一点笑意,“你们主母。”   裴五裴六互对一眼,心间大定,这下他们总算能回去交差了。   既然少将军开口说是未来主母,那就是他们需要效忠的女主人,少将军从来眼光奇好奇高,给自己找的姑娘肯定也不同寻常。   其实也不对,少将军应该是除了赚钱做生意的本事差些,其他都好,想起他们这些人的艰难和少将军的苦处难处,裴五裴六原本高兴的心情滞了下,这么一看的话,如果颜小姐能替少将军分担重担就好了。   毕竟,据说庆州颜家做生意一向很有名,颜小姐她幼承家学,应该也不错吧?   至少,别像从前一样,让少将军再赔下去了。   裴家哪哪儿都好,就是几代都不出会经营的人才,本就人丁单薄,嫡脉薄弱,传承到少将军这一代,更是只剩他一根独苗,中间去外祖家又耽误了那么多年,让府里那老太婆逼走了许多家将,情景实在凄凉得很。   只要少将军能立起来,想必要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一定会闻风而来,到时候,神威侯府还是老侯爷在时的繁荣光景,这家也能再度振兴。   裴郁宁不知道身边两个亲随的想法,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他自己洗漱换衣后回了房间睡觉。   虽然他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但这时候就没必要委屈自己了,更何况还有她在,她睡在他的床.上,他怎么都要去看看的。   看着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裴五挤眉弄眼看向裴六,“少将军是不是忘了,颜小姐还睡在里面?”   裴六看傻.子一样瞟了身旁同伴一眼,笑得嘲讽,“你床.上躺着自己婆娘,你说你会不会忘?”   裴五被堵了嘴,瞪了同伴一眼,心下感叹,不愧是少将军,这么快就拿下了未来主母,即便前些日子人家还拼命要跟他退亲。   等他跟少将军学个两三招,估计他的小童妹妹很快就能娶回家了。   裴郁宁掀开幔帐时,她正睡得香甜,脸色不复昨晚苍白,双颊有红晕,眉间也没了倦怠与疲累,看起来没做噩梦。   昨晚在他怀里,她睡几次惊醒几次,且次次似乎都在做噩梦,他再怎么安抚都不管用,让他揪心得很。   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他才在床边躺下,端端正正的睡姿一如既往,不过或许是身边突然多了人,他不大睡得着,因此颇有闲心的侧过身打量她的睡颜。   真要算起来,其实他没见过她几次,但或许是受看到的那些画面影响,他对她感觉亲近得很,从前觉得她看他的眼神奇怪,现在想来,一切也都顺理成章了。   不过,她还真是好看。   裴郁宁自觉自己不是一个容易被美色打动的人,但偏偏从看到她第一眼开始,就觉得她漂亮好看到过分,如今再一回想他的心思,不难发现有些事情很早就注定了。   他对她的看中,非关容貌或气质,也非关才华与智慧,应该就是一眼认定。   从前觉得男人一眼看中一个姑娘这种事轻浮得很,毕竟没经过相处,互相不知道根底的两个人,能看中彼此,也就是容貌气质与外在身家作祟了。   当时他想得武断,却没想到自己就是栽在这种轻浮的感情上。   摸了摸她泛着红晕的双颊,裴郁宁轻笑出声,他自己的感情轻不轻浮只有他自己知道,更何况,这是跨越时光与前尘回来的珍宝,他除了更加认真仔细的将她放在心里,没什么其他想法。   当然,他不是不遗憾的,一想到十五岁的颜书语会用爱慕欣赏的眼神看着他,他就心.痒得不行,不过如果让她回来的代价是他无法看到曾经的那个她,这样也不错,至少,她不用在他身边在他眼前经历一遍曾经的那些痛苦。   有失有得,这就是人生,从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了。   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睡得那么香,他难得的也有了点困意,看了下两人的位置,他试了试,终于找到合适的姿势将她抱进怀里睡了过去。   睡前,他多了个想法,还是要尽早定亲成亲得好。   有了再失去,真是再可悲不过的一件事了。   ***   黄昏已到,夕阳还未落山,满院杂物都被染成了晃眼的金黄色。   颜书语睡到差不多醒来时,觉得自己热得厉害,这种热度她虽然熟悉,却已经远离许久。   睁开眼睛时,果不其然,她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裴郁宁的脸。   作为习武之人,身上火力就是这么大。   一时间,心里有些憋屈,他们就算说开了,也没必要这么亲近吧,难道他觉得上辈子嫁了他这辈子就还是他妻子?   更何况,他的行为举止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些,之前没说开还能装糊涂,现在扯开那块遮羞布,他们之间的关系无论怎样都适合称之为好。   她皱着眉头推了推闭着眼睛的人,“裴郁宁。”   被她叫着的人不做声不回应,脑袋甚至在她脸上蹭了蹭,不得不说,这装睡的手段很低级,所以她懒得再动口,直接一脚踢到了他腿上,“滚开。”   裴郁宁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同那双一旦清醒就变得冷酷坚硬的眼睛对上,在她皱着眉头的不喜中,懒洋洋笑了一下,“睡醒了?”   颜书语很不习惯这样的相处,面前这个人既是她丈夫,但又是小了她许多岁的少年,在他面前,似乎怎么对他都不合适,她即便睡醒了,也还没考虑清楚要怎么同他相处。   但无论是哪种相处,都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的亲密无间。   “你能松开手吗,我想起床。”颜书语拽拽禁锢着她腰的手。   实在是很不想起,裴郁宁打了个哈欠,难得他睡得这么好,不多睡一会儿实在是对不起自己,不过看着她不虞面色,他还是听话的起身。   这会儿她脾气大得很,少惹她为妙,省得毁了他精心制造的大好前景。   他动作利落的穿好外袍,系好腰带,将自己彻底打理好之后才去看她,“我去帮你备水梳洗,顺便找点吃的。”   准备出门前,他突然又拐回来多嘴了一句,“你能自己穿衣服吧?”   颜书语瞪他一眼,不想回答,但站在门口的人明显不得到答案不会离开,于是她只得憋着气沉声开口,“我手脚没残废。”   裴郁宁倒是不以为意,点了点头,“昨天你受了伤,我担心你行动不方便。”说完,关上门就出去了。   颜书语沉默,哑然,随后慢手慢脚的穿好了裴郁宁让人准备的衣裙,不得不说,男人做事情就是粗糙,衣服料子一般一说,大小还不合适。   不过想起来现在的裴郁宁身边都是粗糙家将,她也就不奇怪了,那些家将做事,少有精细的,更何况是这种有关女人的事情。   等她转身出去时,才发现门口裴郁宁不知站了多久,见她出来,笑了一笑,将裴五送来的热水端进房里。   他和身边的亲随一年四季都是用冷水的,但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应该用不惯冷水,且昨天她受了大惊吓,身上受了伤,也不宜沾凉水。   颜书语一边洗漱一边不自在的被人盯着看,裴郁宁看她的眼神太怪异,让她浑身发毛。   等她撑着洗完时,终于忍不住朝他开口,“裴郁宁,把你的眼神收收,我不喜欢你这么看我。”   “我怎么看你了?”他颇有闲情逸致的笑问。   怎么看她?就像是饿狼看猎物的眼神,颜书语心里腹诽,却不大想和他为着这些扯皮。   “我现在收拾好了,能回家了吗?”呆在有他的地方她就全身不自在,现在只想早些回家。   裴郁宁颇为遗憾的摇头,过来牵了她的手,“吃完东西再回去。”   试着抽手不成功,颜书语也就随他去了,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赢,没有裴郁宁允许,她再大的志气都回不了家。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就先忍了他这一会儿。   不过,有件事她得问他,“春月,你们有遇到她吗?”   “我找人送了她回颜家,你不用担心。”裴郁宁一句话让她彻底安心,颜书语也就不再多问。   ☆、第34章 1-34苦心筹谋   卧房隔壁的圆桌上摆了一桌食物, 颜书语看两眼就认出了是外面酒楼里的菜色,也是,一群大男人在外,没有人煮饭就是这样。   盛了碗粥放在她面前, 裴郁宁抬抬下巴, “吃完送你回家。”   颜书语看看他,再看看冒着热气的白粥,许久后终于伸出手端了粥过来,小口小口的抿着。   她饿得有些厉害, 不敢贸然吃太多。   于是,等颜书语发现时,她在裴郁宁眼里又成了下饭菜。   他因为习武的关系,一向吃得很多, 可以说,摆在面前的这桌子菜,他全部吃完也就五分饱, 更何况还多了一个她。   于是, 她是越吃越慢, 裴郁宁倒是不在意,将所有菜色专门挑出一份精细的给她之后, 自己吃的很是豪爽。   裴郁宁有个优点是她要承认的,那就是胃口好, 和他一起吃饭的话, 她每每都能多吃些, 尤其是身体被冻坏之后,她胃口大受影响,且经常要喝药吃各色药丸子,食欲很差,但每次和他一起用饭,她看着他的爽快利落就能多吃两口,由此才没让自己在整个人都泡在苦药汁里。   吃饭时,人的状态是很放松的,尤其你面前坐了什么人,就决定了你会用什么心态来吃这一顿饭,现在的裴郁宁,在她面前如过去一般放松自在,是完全把她当自己人的模样。   颜书语心沉了一下,放下喝了一半的粥。   裴郁宁扒完第三碗饭,停手看她,“怎么了?不合胃口?”   “不是,”她摇头,“我吃饱了。”她胃口本就小,更何况心里塞着事,没有食欲不奇怪。   裴郁宁这才皱了眉头看她,“你身体很不好?”他清楚记得她昨天说的每一句话,包括那句大雪天跪在宫门口,他很难不将这些和她的身体以及离开联想到一起。   避开那个让他忌讳的字,裴郁宁眼神黑沉,“因为什么,你身体不好。”   颜书语看他一眼,神色冷淡,“生完孩子后在大雪里跪了一天,冻坏了。”如今再说起这些,她没过去那么痛那么难受,但也不算好受。   等颜书语浑身寒毛直竖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裴郁宁又开始当着她的面飚杀气了,一时间心跳得极快,很是不舒服。   “你能不能不要老这么吓人,我胆子小。”颜书语撑着狠狠瞪了他一眼,昨天就让她想起那段回忆,之后还让她噩梦连连,今天醒来之后还要让她受累重温噩梦。   “没事,以后有我。”裴郁宁收敛了满身杀意,拍了拍她的头。   颜书语觉得他这话说得可笑,于是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从前你也在。”   这下裴郁宁的面色是越来越难看,饭也不想吃了,倒是颜书语,看着面前人这副模样,嘴角翘了一下。   看他憋屈,她心里不知为何就觉得痛快了些,即便她明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从前做错的那个人,却还是忍不住这复杂不受控制的心情。   察觉到她嘴角那点微薄笑意,裴郁宁原本沉郁的心情突然好了些,于是再度端起粥碗送到她面前,模样很是体贴的看似要喂她,“昨天累了一天,多少再吃两口。”   颜书语一脸惊诧的看着他,像是有些被惊到,等被人塞了一口粥入口时,那点惊吓也随着被咽下的食物不见踪影了。   裴郁宁,果然很奇怪。   被喂完那碗粥之后,她是一口都不肯再多吃了,“我不要,你自己吃。”   裴郁宁见她神色勉强,果然吃不下之后,自己扫清了一桌子饭菜。   颜书语品着清茶,百无聊赖的打量着眼前可见的一切,等着人送她回家。   这小院很明显是陈昑的手笔,裴郁宁是断然不舍得浪费钱在享受上的,有这些钱,以他的脾性,只会花在他那些亲随家将身上。   “能送我回家了吗?”见他吃完饭,她掐着时间问。   裴郁宁吃饭豪爽利落,但品茶的动作就十足十是个优雅贵公子了,他人长得好,再精心优雅一点,很是招人眼。   颜书语看了两眼,就毫无波动的移开了眼,也就是年轻的裴郁宁看着新鲜点,其他的各种模样,她看过太多了,不新奇。   裴郁宁见她面色平静的模样,心口堵了下,他早该想明白的,他们既然成过亲,那就意味着她看过他任何模样,且还是很多年,所以现在他在她眼里,就是亲随家将们天天挂在嘴边的老菜帮子,不新鲜又不招婆娘疼。   压下心间那口郁闷之气,他一口饮尽茶水,在她疑惑的神色里开口道,“我的身体,你很熟悉吧。”   对于这句突如其来的话,颜书语的反应是直接喷了口中茶水,神情狼狈的咳出呛到的那口茶,她恼怒得厉害,红着脸怒瞪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成亲那么多年,我哪个地方你不熟悉?”裴郁宁现在是完全把自己置于从前那个该乱刀砍死的自己的位置上,语气平淡得很,“都老夫老妻了,没那么多计较。”   “谁跟你老夫老妻了!”颜书语是又好气又好笑,咳得沙哑的嗓子说起话来丝毫没有震慑之力,“裴郁宁,我们现在没关系,你别胡说八道!”   她这话裴郁宁不乐意听,眉头皱得死紧,“从前你嫁给我就不说了,就是现在,又亲又抱又看又摸又睡的,你还要跟我撇清关系?自欺欺人也不是这么个欺法。”   颜书语被裴郁宁那句又亲又抱又看又摸又睡给刺激得红了眼眶,“那不是我愿意的!”   “可是我愿意。”裴郁宁这时候脸皮厚得很,他现在是发现了,对着她就不能太心软太正直,胡搅蛮缠蛮横无理才能占得上风,“既然我都愿意了,你就委屈一点,跟我定亲然后嫁过来,想怎么拿我撒气都成,就算你要我当牛做马,只要你说得出口,我就做得出来。”   过于果断直接的话语让颜书语被堵了心口和嗓子,裴郁宁的模样完全不是在开玩笑,他说的是真的,只要她嫁过去,就是把他当前世那个混蛋折腾他也没什么意见。   但他们明明就是两个人!   所以她摇头拒绝得果断,“裴郁宁,你脑子清醒点,婚姻不是儿戏,和我之间就更不是。即便你愿意娶我,我也不可能嫁给你。”   “如今,我就想离你远远的,好好的过我的日子,沾上你就让我觉得累,我不想也不喜欢这样,更何况,你不是他,我也做不出迁怒你的事情来。”   裴郁宁看着眼前眼睛发红的女孩子,心尖发疼,重情又心软,她软肋那么多,这么容易就说服自己体谅人,他到底是怎么让她变成了这副凄惨模样?   等有机会,他是更想弄死以前的他了。   “你回来就是为了我,和我分开岂不是本末倒置?”裴郁宁继续拿之前的话套她,他已然发现,她困于执念,那些话她没能向从前的他开口,但现在他在这里,即便他不清楚事实,但也能给出答案,因为,最了解他自己的,莫过于他本人。   颜书语揉揉发痛的额头,有些疲惫,“我回来怎么可能是为了你,就算是,也是为了和你分开,断掉和你之间的缘分,所以,我们之间不可能。”   “你需要我帮忙的话,我能帮你,但再嫁给你,这件事不行。”   裴郁宁摸着冰凉的瓷杯,眼神半垂,使出他那个并不太想拿出的杀手锏,“你嫁给我,才能重新见到我们的长子。”   长子这两个字,让颜书语陡然抬起了头,这一刻,她看着裴郁宁的眼神冷得吓人,几乎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说出那句话的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和她眼神对上,也依旧平静,仿佛不过是随口一提。   被戳到伤口的颜书语,这一刻心里痛得厉害,她抬起手,想象昨天那样再给他一个耳光,却发现自己手臂重得抬不起来。   “你别提他。”这个他,毫无疑问,指的是她的长子。   “在我面前,你们没有资格提他。”   裴郁宁心中叹息,她伤得太痛太深,于这件事上完全放不开,他很难想象发生这件事之后她是如何又同他生活在一起的。   只怕在她心里,她已然将他驱逐于心房之外,如果他真的和过去的他一模一样,根据他心里看重她的程度,他一定会做出某些难以预料之事。   有时候,他的任性就是这么糟糕可怕。   所以,他才很少任性,当然,他实际上任性的时候也不多。   “既然你不想提,那就不提,”裴郁宁退一步,“但我们的亲事必须成,即便只是定亲不成亲,这亲事也必须定下来。”   她现在心防太重,他即便想解开,时间与时机也不对,这两日已经让她受了大刺激,两人之间迈出了一大步,比起他从前毫无希望来说,已经算是让人满意的成果了。   更何况,适当示弱后退才能试探着让她进上一步,他以后才好更加用心的解开她的心结,最终缔结良缘,将人娶回神威侯府。   还有一点,他不太想承认的是,她对他是有感情的,之前不知道情况,他只觉得为退亲她煞费苦心,给他找的赚钱的生意门路费尽心思,现在再回过头看,那种用心就有待考究了。   事事贴心,巨细无靡,别说他对她有心思,就是对她没心思,也要为她的费心与用心动容了。   不过,他也说不上是因为做事的人是她所以他才特别看进眼里,还是因为将她看进了眼里才觉得她做什么都好都用心。   他长到这么大,少有如此儿女情长的时候,不过感觉不算讨厌,就像是一趟长长的旅程跑累了,他在中途不一样的风景里歇过,从身到心舒畅到不行,才能继续信心满满的跑下去,朝着终点前进。   当然,她这份风景他是一定要随身带在身边的。   裴郁宁虽然想得很好,但颜书语是铁了心的,“不定亲,也不成亲。”   她冷酷决绝得很。   她这模样其实在裴郁宁看来有趣得很,他是宁愿她冷着一张脸,也不愿意她再像昨天晚上那么哭的,他自己从来不哭,但也知道痛到哭的滋味不好受,于他而言,她对自己心软些,对别人冷酷无情些,即便那个人是他自己,他也是愿意的。   心太软的人容易受伤,也最护不住自己,他不希望她总是被伤害的那个人。   可惜,她本性已定,难转移。   但正是因为这种性子,他才能利用她的心软靠近她,“你知道我现在很难吧,府里要养家将,过段日子还要去西北,我缺钱缺药缺粮缺人,什么都缺。”   既然她什么都知道,那他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为难与软弱也就顺理成章了,“我现在难得很,求你和我定亲,是帮我救我。”至于帮他救他的是哪方面,他就不细说了,于她,她自会想到自己觉得合适的地方。   “我过几日就要回望京,处理好庆州那笔生意,就要带着人去西北上战场,再回来可能就是两三年之后,”裴郁宁这说的全都是真话,“或许你现在很不想看到我,但世事无常,有朝一日,你可能会发现,今日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他虽则在笑,但神态感伤,眼神柔软,在她面前是少有的坦白与软弱,颜书语抿了抿唇,看着这个从知道一切起就一直退让着的少年,心微微软了些。   但心软归心软,她却不可能贸然应下,更何况,“从前的你一直没出事,这次也不会。”这点,她是毫不犹豫坚信的,从战场上活下来,并取得胜利这件事,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   在她面前示人以弱果然是最好用的手段,他却用的有些心酸苦涩,他明明是最希望她冷酷起来的那个人,却要利用她的心软达成目的。   这么看来,他和曾经伤了她的他也没什么区别,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也说是从前了,”他笑了一笑,“从你回来开始,一切就都已经改变了,说不定因为你不喜欢我,我这次去西北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说这些的时候,他没了感伤与柔软,反而是就事论事般的心平气和,就像真的有那样的命运摆在他面前,需要去验证去承受一般。   颜书语皱了眉头瞪了眼睛去看他,神色颇为不善。   但比之她,裴郁宁平静自在得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不再看她。   “你是知道府里那些人是什么样的,不管我回不回得来,我都不希望我未婚妻的名分挂在她们找来的那些女人身上,就算我们不能再续前缘,但至少一点,”他看向她,郑重又坦然,“我未婚妻和妻子的名分只能放在你身上。”   “就像你只能是我孩子的母亲一样。”   颜书语越听裴郁宁说话越觉得刺耳,直到最后那一句入耳,她猛然站起身,身前杯子里茶水洒了一身。   裴郁宁动作极快的拂开杯子,揽着她退了两步,避开茶水,颜书语则呆愣愣的想着事,对这些毫无所觉。   许久后,她终于给出了如裴郁宁所愿的答复,“我接受定亲,但不会嫁你。”   看,果然又心软了,裴郁宁软着眼神看她,她这样,让他怎么可能把她交给其他人,即便那个人是过去的他自己也不行。   这样的珍宝,他得放在心里捧在手里好好护着,直到哪一日.她能彻底放开心结,对他笑得像那次一样。   ☆、第35章 1-35同心二意   颜书语答应定亲这件事之后,裴郁宁就彻底放过了她。   在送她回颜家的马车上, 他抓着她的手, 低声问她,“你知道以后的很多事情吧?”   颜书语点点头, 但发现他只顾着低头看她的手没反应之后, 她轻应了一声。   裴郁宁抬起头,昏黄风灯下, 他神情严肃的告诫她,“你知道的任何事情, 都不要告诉别人,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 一点一滴都不行。”   “你的未来,你不想知道?”颜书语难得有了点好奇心。   “就算你不告诉我, 我也知道, 我.日后的路是拿命拼出来的。”裴郁宁说起这些平常得很,但同样可由这简单的一句话窥到他内心的强大与过人的自信, “日后我只会走得比从前更远。”   裴郁宁本来可以不把他未来要走的路说得那么血腥残酷, 虽然那是事实, 不过这会儿他希望软化她让她心软多怜爱他一些, 因此毫不介意厚着脸皮在她面前卖乖。   果然,听了他的话,被他抓着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 许久后, 他听到了她的回复, “我知道了。”   颜书语从来就没想过要借着她知道的那些做什么,只除了想帮扶一把从前的亲朋古旧,其余的倒也没打算做什么大事。   即便是要帮扶那些人,她也只打算暗地里帮忙,并不想自己上前,时间倒退太多,每个人的命运或许都会像她和裴郁宁这样发生转变,她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会走上从前的路,但力所能及之下,她会帮扶着他们度过难关,若是有缘,今生或许还能聚在一起。   于她而言,各自安好,那就足够了。   不得不说,她乖巧应声的模样动人得很,裴郁宁忍了许久,到底没忍下那股冲动,将人抱进了怀里。   颜书语有些不开心,同样很不舒服,“放手。”   “我答应定亲,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意越界,如果你总是这样的话,我就要重新考虑这件事了。”   裴郁宁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去西北之前,这是最后一面了。”   听到这句话,颜书语沉默下来,没再拒绝,但同样也没回应。   等马车停在颜家门前的时候,她才说了一句,“你和以前很不一样。”   裴郁宁抱着人下了马车,夜色里,颜家门前的灯笼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微风中,那点灯光照亮了家门。   看着身前的她,裴郁宁默不作声,如果过去的那条路上,她顺其自然的到了他身边,那么他会理所当然的将她放在那里,但却不会太用心,因为在他看来,已经是他的东西,那就永远都是他的,不可能从他身边逃离,当然,他也不会允许。   因为太过理所当然,他一定会忽视她,毕竟于他而言,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就是重振门楣重建裴家军,在西北打下裴家威名,恢复神威侯府开国时的荣光。   为了这些,他连自己都可以委屈再委屈,更何况站在他身边的其他人,越是被他信任被他亲近,就一定会被索取得越多,直到不堪重负。   他是知道自己的,从小父母双亡,长于恶意,即便那时候他年纪小,心肠也已经变得冷硬,更何况他从小早慧,只会比别人想得更远更多,却不会像她这样心软贴心。   某个层面上,他们两个是相同的人,都重情,但他更重袍泽之情,而她更重亲情。   他即便后来去了外祖秦家,性格也已定型,除了在外祖父面前有几分心软之外,里里外外都冷硬得过分,也不怪那些堂兄弟堂姐妹们和他不亲近了。   他们玩耍的时候,他在读书习武看兵书,他们被亲人抱在怀里纵容着撒娇任性的时候,他一个人孤独的成长历练,尤其是当他格外出挑的时候,每个人即便嘴里夸着他,心里也是不喜他的。   在秦家,真正会为他的进步与成功喜悦的,只有外祖父一个人,所以当他十一岁去了安平山剿匪杀人立功归来之后,一直硬撑着身体教养他的外祖父安然而逝。   因为觉得他已经足够强大,能够保护好自己,一路坚定的走下去,所以他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自此之后,他就背负着外祖父的期望回了望京,然后一路走到了现在。   他从来都是个没有家少有亲人的人,所以,如果她真的给了曾经的他一个家,只会让他在那种温暖中肆意妄为。   他一定以为,他的时间还多得很,眼前这些事是现在需要做的,等他做完了,他还有无数的时间陪着她,和她一起直到白发苍苍。   但现在看来,那个他是错的。   她回到现在,来到他身边,就意味着他一定已经发疯了。   不然他不会看到那些画面,不会常年无法安眠,就像始终被什么折磨着一样,无法获得安宁。   直到他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亲近她,抱着她,至此,躁动彻底平息。   知道过去,意识到曾经自己的错处,以他的聪慧很快就能寻出第二条路来。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他找到的第二条路,而她也如他所愿,和他一起站在了这条路上。   这次,他一定会带着她一起往前走,不会把她扔在身后。   ***   从得到女儿出事的消息起,颜三老爷就没心安过,一颗心火里烤油里煎似的,焦灼不堪。   周氏抱着睡着的小儿子坐在旁边,同样担忧不已。   即便现在他们已经得了那位神威侯府裴公子送来的消息,说是大姑娘人已经安全无事,没真正亲眼见到人,他们还是不放心。   即便是还不太懂事的小儿子,也知道姐姐没回来意味着有不好的事发生,一直不肯上床安睡,若非周氏哄了好一会儿,说是能见到姐姐回来,他年纪小也撑不住,否则还是不肯安睡的。   “人还没回来?”颜三老爷在花厅中走来走去,神色焦躁地询问身边的老仆人。   姜叔抬了下眼皮,看着焦急上火的老爷,说话有些慢悠悠,“裴公子遣人送信来,说是过会儿就到。”   “这都过了好多会儿了,人怎么还没回来?”颜三老爷这也是急得胡搅蛮缠了。   老仆人只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为着大姑娘的事,老爷最是费心,这种时候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除非能亲眼看到人。   不过,想起昨天春月被人送回来哭哭啼啼说的那些话,不说老爷心焦,就是他这个听了一半的人都心颤,这两人实在是太惊险了。   他在乌安县呆了半辈子,都从未见过遇过这种祸事,外出做生意人心莫测还有的说,但自己家乡自家宗族聚集之地,还能遇上这等事,这年年都吃了县中富户大孝敬的县令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家中人思绪万千,颜书语则被裴郁宁扶着走侧门入了府,还好管家早已机灵的遣了夏翠和李氏来迎她,她才没当着外人失了体统。   “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夏翠嗓音沙哑,似是哭过,奶妈妈李氏在旁边也是悄无声息的抹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要是见不到姑娘,我这颗心真是要疼死了,”李氏将随身带来的披风盖在颜书语身上,一双眼睛泪意盈盈,“还好姑娘没事,不然我非得让春月那个小蹄子吃吃苦头,她怎么能让姑娘一个人引开人跑了,这么没用,护主不利,要她有什么用!”   在李氏心里,谁都比不上她从小奶大的姑娘,她夫婿早丧没有儿女,身边也没有亲人,这心里眼里只有自家姑娘一个,若是姑娘遭遇不测,恐怕她后半辈子也是青灯古佛的命。   颜书语最是知道这从小疼她到大的奶妈妈的心意,她亲昵的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抚,“妈妈放心,我好得很,就是受了点惊吓,身上没受什么伤,妈妈帮我准备点安神汤吧,晚上我想好好睡一觉。”   这个时候,她帮春月说话,只会让李氏怨言更多,春月是她日后要信重的大丫头,若是和奶妈妈有了隔阂,这人就过不到一处了,那样不好。   而且,这时候寻些事情给她做,也能安安她过于心慌意乱的心。   裴郁宁走在后面,听着她柔声软语安抚她的那位奶娘,心里不是滋味,从遇到他到现在,她对他若是有刚才的半分柔情,他恐怕做梦都能笑醒。   自从进了颜家的门之后,他就彻底从她眼里消失了,她是真的半分都不在意他如何,也没心情注意他的好坏,冷酷无情得很。   一时间,他难得的有些委屈,他们现在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两人,未来也会是最亲近的夫妻,她这么对他,眼见是真不想把他放在心里的。   不过,也只能是现在了,等他再次从西北回来之后,一切都会改变的。   他从来都有耐心有恒心,无论是振兴裴家,还是娶她入门。   花厅那里得了消息之后,颜三老爷带着继妻和小儿子快步跑出来应人,神色仓皇嘴唇颤抖,即便在夜里,也看得出脸色白得吓人。   “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颜书语见到跑来的亲人,上前两步行礼,笑容温柔,就如同之前每一次问候那样。   “你、你回来了,”颜三老爷跑到近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盯着自己女儿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后,那颗心悬了许久的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囡囡,你总算回来了。”   哀叹一般的话语,带着泣音,颜三老爷差点当着一群人的面老泪纵横,如果不是旁边老仆人捅了他一把,只怕还真要当着外人的面来个抱头痛哭。   当着救了大姑娘的裴公子的面,可不好这么丢人,要哭也得等送人走了之后在哭,老仆人这么示意他的三老爷。   颜兆鸿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对女儿存了救命之恩的少年,赶忙擦了眼泪,满眼感激的将人让进花厅之内。   身后,周氏神情欣慰的擦着眼泪,“大姑娘人回来就好,厨房里我备了热水和宵夜,姑娘是想先洗澡还是先吃东西,遣人说一声就成。”   颜书语看着双眼哭得红肿的继母,伸手抱了她一下,“母亲安心,我人好得很,裴公子待我很尽心,我没吃什么苦头。”   “那么危险,哪能没吃苦头,”周氏嘀咕了一句,但还是压下了想说的话,“姑娘先和我去歇息一会儿,等裴公子和老爷谈完,咱们再过去。”   颜书语点头,跟着家人走远。   裴郁宁会和父亲谈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就是不知道他会拿什么花言巧语来蛊惑她父亲了。   ☆、第36章 1-36定亲夜会   此刻, 花言巧语蛊惑妻子父亲的裴郁宁, 当着颜三老爷就行了大礼, 半跪下身, 神情郑重恳切,“颜老爷,我想求娶贵府小姐。”   求娶这两个字让原本心怀感激的颜兆鸿懵了下,在老仆人的提醒下, 他缓了缓, 终于消化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同时, 也将原本打算说出口的感谢咽了下去。   女儿和裴家的婚事早已取消,如今裴郁宁突然求亲,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颜老爷,能借一步说话吗?”裴郁宁行完礼后起身示意。   颜兆鸿在外面做了多年生意,从来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只要涉及到女儿的事,他就再也不见往日精明,因此老仆人很是不愿意自家老爷和人单独相处的, 但看那少年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事情显然不好办。   颜兆鸿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间闷气, 带着人去了书房。   老仆人看着那两人走远, 摇头叹气, 他的傻老爷, 这下子肯定是要被绕进去了。   不过,大姑娘聪慧得很,只要姑娘那边不应,老爷开口也没什么用,嫁人这件事,他看大姑娘是个有主意的,只要她不愿,那亲事就不可能成。   怀着这种想法,老仆人去了外院,打理准备送给裴公子的救命谢礼。   裴郁宁看着前方气势汹汹的未来岳父,心下好笑,自从他说了那句要求娶的话之后,对方看他的眼神就从救命恩人变成了登徒子,原本的满心感激,恐怕至此也会变成厌恶他肖想自家姑娘的不快。   不过,等他说完之后,他的这位未来岳父恐怕会更不快,不过没办法,谁让那是他的妻子,就算娶的艰难,他也得把人重新娶回来放到他身边。   这么一想,他去西北这件事更得早些动身了。   只有早去,才能早些办妥事情,早些回来娶亲。   ***   等颜书语洗完澡换了身新衣服吃了两口点心之后,颜三老爷派来的人恭敬的请她去了花厅。   花厅了除了父亲和裴郁宁再无其他人,她对于叫她来的目的心知肚明了。   颜三老爷神情凝重,背着手看向厅堂正中的匾额,似是若有所思。   反观裴郁宁,神态轻松自在,看到她来,还微微一笑,上前来扶了一把。   被扶的时候,那手有意无意间抚过掌心,让颜书语忍不住瞪了这胆大包天的登徒子一眼。   他是越来越放肆了。   裴郁宁笑笑,在颜三老爷看过来的眼神中退后一步,又恢复了之前那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至少此刻,他远没有之前的冷静淡漠,十足十一个心悦自家女儿的怀春少年模样。   但颜三老爷还是觉得堵心,糟心,刺眼,看裴郁宁的神色也极为不善,不过移到自己女儿身上时,又变成了疼宠溺爱。   “囡囡,你过来。”颜三老爷对着女儿招手,在女儿无奈的眼神中坚持叫那个亲昵的小名,他得让觊觎他宝贝女儿的臭小子知道,女儿这里,他还什么都不是,所以就算羡慕嫉妒也没用。   待女儿走到身边,颜三老爷放低声音温柔询问,“父亲问你一件事,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不用担心有人不高兴,也别委屈自己,凡事有父亲在,总能为你做主。”   颜书语笑笑,点点头。   “神威侯府的裴公子,今晚向父亲求亲,说是想和你定亲,你也答应了,这件事是真的吗?”颜三老爷问得小心翼翼。   颜书语沉默着,在厅内两人紧张的眼神中,想了想,慢慢点了下头,“这件事女儿是知道的,也同意了。”   颜三老爷瞬间心沉沉的,精神气失了一大半,果然,他的宝贝女儿就是守不住,就算不回畅园老太太那里,也要去别人家。   见父亲神思不属,神色消沉,颜书语低声凑过去安慰,“父亲,只是定亲,离成亲还有好多年呢。”叫颜书语自己来说的话,成亲就是没影儿的事儿,这辈子也就定个亲了。   她不想嫁,裴郁宁也不能逼她上花轿。   那个好多年瞬间安慰了颜三老爷一颗脆弱的慈父心,瞬间,他笑容又明媚起来,翩翩美中年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之态,让裴郁宁眼皮跳了下。   有这么一个父亲,他在美色这一项上更没优势了,等他去了西北,风吹日晒战场磨砺的,回来只会更不如现在。   到时候,她应该不会嫌弃他粗糙吧,这么想着,他看向颜书语,果然,她眼睛里只有她那个美中年父亲,半分没有他。   他得注意着,不能让自己变得太糙太丑,裴郁宁第一次担心起自己的长相来,不过从前他也是那么忙碌磨砺的,就是不知道她对他是什么观感了。   说来也是棘手,她对他熟悉得很,看过他所有模样,他却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若非小心试探,颇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不过,亲事到底是成了。   “亲事既然已经定下,那等颜老爷搬去庆州的时候,我遣人上门提亲,”裴郁宁上前两步,视线紧盯着她,“到时候两府做亲,我同颜老爷就是一家人了,一应礼节与聘礼我都会备好。”   他这句话是对她说的,颜书语瞪他一眼,那个一家人实在是太刺耳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父亲而言。   果然,颜三老爷原本被女儿安慰好了的一颗慈父心瞬间又鲜血淋漓起来。   这年头,嫁女儿这种事,就是从心上割肉,就算现在没嫁,这心头也疼得厉害,等到真要嫁人的那一天,恐怕他是真不舍得。   颜兆鸿叹了口气,看向女儿,在嫁去别人家之前,就让他多同女儿处处吧。   送走心满意足达成目的的裴郁宁,颜书语看着坐在厅堂里面色消沉的父亲,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当年走的时候,女儿还没嫁人,但要她自己来说,一想到女儿要嫁到陌生的人家,在别人家里吃苦受气,她心里就难受,也不知道裴郁宁有没有照顾好女儿。   父母于儿女的疼爱之心,恐怕是这世间最柔软的心意了,值得妥帖收藏珍惜。   ***   从前,颜书语一直觉得裴郁宁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无论是在她这儿,还是在他麾下士兵那里,说到做到于他而言再应该不过,那是他的处事态度与掌兵之风。   不过那是从前,于现今的她而言,他的信用要大打折扣了。   看着大半夜出现在自己床前的人,她差一点抓花了他那张还能看看的脸。   “这就是你说的最后一面?”她压低声音忍着怒气不虞道。   裴郁宁在床前坐下,抓住那意图毁了他俊美容貌的手,无声一笑,“天亮就要启程回望京,所以我抓紧时间来见你。”   颜书语手被制,气怒之下直接上脚打算踹人,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人半夜出现在她闺房里,这让她觉得自己闺誉有损,同样,裴郁宁在她心里也越来越像个登徒子。   就算前世是夫妻,那也只是前世,这辈子她除了愿意担个定亲的名分,其他都没可能。   颜书语那一脚下了大力气,裴郁宁从发觉开始就没想避开,她心里对他有气,发出来就好,但凡不涉及她心中那条线的事情,他觉得都算不上大事,因为她自己就容易忘记和原谅。   踹在腰腹上的力道不大不小,于裴郁宁而言,这种程度的伤痛司空见惯,虽则他外表像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但实际上多年历练摔打下来,他身体耐扛得很。   相反,那费尽力气踹了他一脚的人,气息急促眼神慌乱,大概是没想到他居然不打算避开。   果然,胆子很小,一看从前就没怎么动过手,他心中失笑,不过想起前两次她冷静理智的虎口逃生,又觉得自己想岔了。   她不是没动过手,而是不习惯向他动手,一想起这点,他心情就不太好,那个人让她那么伤心,她有这点脾气怎么不直接打死他。   算了,她这么没用,打死他这件事还是他来做好了。   颜书语结结实实一狠脚揣在了人身上,瞬间有点慌有点不自在,“你、你——”   她想说你怎么不躲,但转念一想,裴郁宁要是躲开的话她恐怕会更生气,肯定心心念念的都是要给他点教训,但现在如愿给了他教训,她这心里又开始别扭起来。   看来,她和裴郁宁果然天生犯冲,一个两个,靠近就让她不自在。   “生气的话就再踹一脚,踹完了我有话和你说。”裴郁宁冷静得很,前提是他的手没有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颜书语想退后避开过于接近的人时,才发现裴郁宁抓住了她脚踝,他不止抓了,还甚是轻佻的来回摩挲。   这让她被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又升上来,果然,这就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她气极怒极,手脚并用扑上去给了他一通临别赠礼,把自己心里那点郁闷不忿全都扔回了害她气怒的人身上。   这个时候,她完全忘记了,她的丈夫是个天生的武将,她那点儿花拳绣腿放在裴郁宁眼里,那是完全不够看,于是他甚有闲心的陪她折腾了一会儿,直到她颇为恶毒的打算动不该动的地方。   挡下她那饱含恶意的一踹,裴郁宁反手抓人顺着小腿往上,将人扯进怀里,语调危险,“你打算废了我?”   颜书语也是踹过去之后才发现不妥,还好裴郁宁手快,拦下了她,不然她今天铁定凄惨,但就算如此,她后背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有些时候的裴郁宁,是惹不得的,尤其现在深夜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她更不想给他机会和理由做些什么。   “我无意的。”她替自己辩解了一句,不管是不是有意,这时候都得坚持无意。   裴郁宁轻笑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但颜书语从那点笑声里听到了危险与不怀好意,心下越发忐忑,冷汗也止不住。   受那些记忆影响,她骨子里始终有一部分是惧怕他的,一到某些时候,那些惧怕就会不受控制的主导她的心神。   这是她自己都没办法控制的事情,即便她心里清楚的知道裴郁宁杀人是有原因的,动手也是为了侯府那个家为了她,但明白不代表接受,不代表她可以坦然视之。   如果从前她能靠着自己走出来,而不是被掩盖记忆假装毫无问题,现在也不会成为她自己都无法解决的痼疾。   这些情绪让颜书语觉得头疼又无计可施,所以裴郁宁毫无顾忌的压着她亲下来时,她也只能虚软着身体任他亲。   裴郁宁亲了两下,强迫着自己停下来,语调暗哑,“你还在怕我。”   他不是疑问,而是确信。   颜书语额上冷汗频出,身体也虚软无力,但还是在黑暗中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们两个我都怕。”   她是知道裴郁宁黑夜中视物无碍的,虽然她看不清,但他肯定能看得一清二楚。   再则,她也没说错,前后两个他她心里都是有些怕的。   “你怕我什么?”他抱着人倚在床栏,低声开口。   这个问题让颜书语愣了下,刚想说怕他杀人的模样,却发现这答案不太对,她心里并不认可这个答案。   于是,难得的,在如此深夜里,孤男寡女亲密过界独处的时间里,她很认真的思考着这个原本应该算是很简单的问题。   颜书语问自己,她怕裴郁宁吗,她的回答是怕的,如果是从前的他,这个答案理所当然,但她面前还有一个年轻的未历经世事的裴郁宁,她同样是怕他的,不止是因为那天夜里他在她面前杀人。   既然是年轻稚嫩的裴郁宁,和过去的他相去甚远,那她为什么还要怕,毕竟相较起来,她的阅历与心智早已超过他,她没有怕他的理由。   但事实相反,她切切实实的害怕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七岁还不成熟的他。   她忍不住仔细看向面前的他,深沉黑夜,无光无亮,她只能凭借着他抱她的手与呼出的气息确定他的位置。   在漆黑一片中,她觉得自己看到了裴郁宁的眼睛。   他的眼睛中,有微微的亮光,即便微小,但确实让她看到了,看到那双眼睛时,她心脏陡然一跳,那种针扎水刺的般的坐立不安感又出现了。   就像被猎人追堵无处可藏的猎物般,她再一次感到了害怕。   于是,她终于明白了她害怕他的另一个原因。   “我怕你的眼睛。”她喃喃道。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个人的眼睛,在她还未察觉时,就已然知道了惧怕。   寂静黑夜中,裴郁宁微微一笑,知道怕就好,看来她还不是无知无觉。   不过,听她充满迷茫与疑惑的声音,就知道她自己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怕他的眼睛。   难得的,他终于有一刻愿意感谢从前那个愚蠢的他,既然他没让她开窍,那就他来好了。   ☆、第37章 1-37爱与不爱   “你没必要怕我。”裴郁宁将人搂进怀里, 面对面凑近她耳侧, 亲近且亲昵, 气息彼此交换,呼吸可闻, “这世上你可以怕任何一个人,却没必要怕我。”   颜书语僵着身体,皱着眉头,避开过于亲近的距离。   于是, 她耳边听到他含.着轻笑的声音, 无奈纵容又宠溺, 仿佛他此刻真的很开心, “颜书语,你要明白一件事,”他的声音软得不可思议, “我喜欢你, 不,应该说我爱你。”   “这世上, 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让我有这种感情, 只除了你。”   “我爱你, 所以才想要娶你, 想为你杀掉那个愚蠢的他,同样, 因为你, 我才愿意说出这些本来永远都不可能会说的话。”   在裴郁宁心里, 他会娶他喜欢的女人,同样,也会一辈子珍爱她,但不代表他会说出这些在他看来是无稽之谈的话。   他的所思所想除了他自己,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同样,他的感情,除了他自己,也不需要任何人明白认可。   他只需要他在意的那个人在身边,接受他的一切,享受他给予的一切就好,其余的,他不在意也不在乎。   但显然,这种想法是错的。   被他娶回家的女人,和他一起度过多年风雨的女人,共同孕育了一个家几个孩子的女人,会在心里疼惜他的女人,居然不知道他爱她。   这太可笑了,当然,也很可悲,不过,那是对过去的他而言,现在的他没有这种心情与体会。   他只知道,他敢开口说爱她,这辈子她就再不可能离开他。   论比决心和意志,他从来不会输给谁。   但前提是,她得清清楚楚的知道她面前的男人是谁,说爱她的男人又是哪个,要和她度过漫长一生的男人是谁。   他可以容忍她犹豫,容忍她拒绝,但不能容忍她不清楚一切毫无所觉。   现在,就是他给她的战书。   想将她娶回家同样是一场漫长的战争,但他不怕,他从有意识开始,就一直在无止尽的挑战中长大,她同样是一场高难度的挑战,只不过,赢了这场挑战意味着他将会收获他人生中最宝贵的胜利,获得想要的一切。   她是他的半身,赢回她他才能圆满,所以他不可能退却,也不可能放弃。   直到她愿意回到他身边。   ***   颜书语有一刻是懵的,为裴郁宁的话,也为自己的触动。   裴郁宁的坦白和强势炸开了她的脑子,让她惴惴不安又无所适从。   十七岁的裴郁宁和过去的他太不一样了,但他却又是他,在她心里,即便她再想把他们分得清清楚楚,却总是在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相似中混淆不清。   她的丈夫裴郁宁不是会说这些话的人,他和她之间,从来不会有这些甜言蜜语。   他对她的好,就是不断的给她人,给她支持,给她帮助,他的战功不止代表着门楣重振,也意味着她荣耀加身,富贵荣宠不断。   论地位论钱财,她都是望京城里众人艳羡的那个人,尤其是他在西北大胜打退西戎俘虏蛮王彻底清剿王庭获封镖旗大将军之后,她更是成为望京女眷中最被人眼热的贵妇。   这些原本应该让她很开心的,因为他的出色与战功,这个家再不复从前凋敝,神威侯府的门楣高到让人难以企及。   但于她而言,她反而更比从前低调,久不出现在人前。   荣光一层层加身的感觉,只有身处.女眷们嫉妒羡慕渴望的眼神中时,才有实感,在他们的那个家里,她觉得一切和从前毫无二致。   既然所有人都觉得她该高兴,那她是应该表现出高兴。   但其实她心里,对那些慢慢的已经毫无感觉。   她曾经是为那些荣耀高兴过的,她的丈夫,在战场上如此拼命,连带着,她也那么努力得为他付出,他缺什么,她尽己所能给什么,户部兵部拖着的,她来给,她来筹,她不想他在战场上拼命的时候,脑子里还要想着他的士兵没有粮食没有棉衣。   既然他想要做一个勇往无前的将军,那她就做他的后盾与依仗。   他曾经为难过太多年,于是,身为他的妻子,她再不想他为那些俗物踌躇不前。   她的付出,她的努力,加上他那位从不曾懈怠过的帝王好友支持,他们共同见证了一个名垂青史的将军的诞生。   裴郁宁,是天生的战将,也是最好的将军。   颜书语从不否认这点,也以此为傲,但那个人是大雍的骠骑大将军,而不是她的丈夫裴郁宁。   她的心里,从来将他们分得清清楚楚,将军是值得人敬佩值得她疼惜的将军,但丈夫,是一个不称职且让人不喜的丈夫。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她再清楚不过。   所以,她对他的要求与期望从来很低。   没有一个好的丈夫不要紧,她有孩子,孩子就是她世界里的一切,是她不可失去的亲人。   她对他们付出的每一分,都是看着从前的自己,她曾经最期望什么渴望什么,她就给他们什么,让他们开心高兴,就像那时候孤独寂寞无人可爱的自己也开心高兴了起来。   那让她的心满足到无以复加。   但她糟糕的丈夫抢走了这一切,他送走了她的孩子,让她的世界和人生都变得贫瘠,这点她无法原谅。   她从不介意他为了自己的理想与信念忽略她,忽略这个家,去拼命成为一个好将军,但她介意他伤到她的孩子。   他们夭折的长子,被送走的二子与三女,这些都让她开始对他不满,充满怨言。   他亲手撕毁了他们之间平和的一切,毁掉了一个原本可以安宁的家。   但现在她听到了什么,他爱她?   原来那种眼神就意味着他爱她,可那又怎么样呢,爱她就可以解决一切?就可以抢走她的孩子?毁掉她心心念念的世界?   因为他被皇后斥责打压跪在宫门口时,她没怪过他,她的身体被冻坏再离不开苦药,她也没怪过她,但他没回来看他们那个夭折的长子,将一双儿女送走远离她远离望京,她恨透了他。   她从嫁给他那天开始,就知道自己这一生可能都要在高门大户的深宅内院中度过,内宅从来都是女人的战场,她再清楚不过。   她跌倒过,痛苦过,失败过,但这都可以承受,因为成亲嫁人撑起一个家,这些不可避免,更遑论望京城从来不是善地,她不想失败,就要清醒着往前走。   侯府于她而言,摸清楚了也就不再危险,她人生中真正的波折开始于夺位之战,陈昑越是有可能即位,她和裴家就越是危险。   于是,每进宫一次,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生死边缘游走了一圈,皇后为了让五皇子登位,不介意让她陨落深宫,给裴家再找一位主母。   于所有人而言,她家世低微毫无依仗,都是可以随意拿捏的那颗棋子,但她即便踩着荆棘,还是一路走了过来,并且走活了这盘死棋。   她从来不惧痛苦与风霜,但也不意味着她希望永远都置身荆棘之中。   裴郁宁为了裴家在外奔忙舍命,救不了她,她从心有期待到认命,花得时间并不长,毕竟,望京城与深宫,是再磨练人不过的地方。   夫妻夫妻,他们是彼此扶持的依仗,是需要相互帮扶才能走下去的家人,所以她努力学着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她面对的事情太多,再没有心情去想情情爱.爱,这些东西她的丈夫看不进眼里,同样,她也看不进心里,他们需要活着,而且要活得更好,这种只有茶余饭后才能有心情去想去做的甜蜜轻松之事于他们而言,遥远又不切实际得很。   他们都是脚踏实地活着的人,这些东西太不实用。   但现在,有人告诉她,裴郁宁看着她的那个眼神,是爱她。   这多可笑,因为爱她所以送走了她的孩子?让她对他心怀怨怼?让她家不成家?   甚至还要让她拖着病体去深宫求那位帝王,求他别让居心叵测的人入门,给她的两个孩子留一条退路?   这就是曾经的裴郁宁对她的爱?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悲又可笑的爱?   如果爱一个人,难道不是让她幸福让她开心免她苦免她忧吗?   怎么会是她这副可笑又可悲的模样。   裴郁宁不应该对她说爱的,他越说,她越绝望越失望,就连仅剩的那点温情都要被彻底磨光了。   所以,她毫不客气的反问了他,“裴郁宁,你对我的爱就是送走我最看重的孩子?就是在我还没死的时候就要娶你秦家表妹入门?就是让他们为难我轻视我让我和我的孩子彻底离心?”   “就是让我变成现在这幅可怜又可悲的模样?”   她笑得凄厉又绝望,“如果这是你的爱,那我要不起。”   “同样,我也不需要你爱我,你的爱除了带给我伤害,从来没让我觉得幸福,觉得安心。”   “你可以成为最好的将军,但你只会是最差的丈夫和父亲。”   “所以,别拿你那可笑的爱来蛊惑我说服我,从前的我不需要,现在的我也不需要,你真那么想爱人的话,那就去找其他人,别来找我。”   她冷酷又果决,理智而清醒,一字一句,仿佛刀剑加诸他身。   裴郁宁沉默了,至此,他终于彻底明白那些不敢问不敢知道的东西是什么了。   他不该庆幸现在的自己能对她说爱她,从前的他不说,是因为做错太多,说了只会让她更痛苦更悲哀,所以他忍着不说,但他毫无所觉,他做下了最错的一件事。   她的问题与质疑让他狼狈不堪,即便他没做下那些事,但一字一句就是让他无地自容。   在她面前,他就像没有铠甲,太容易被触痛,可这些痛苦,或许不及她万一,他这时候越痛,就意味着她从前比他更加凄惨。   明明他爱她,她心里有他,他们有着一个家,却怎么会落到这种凄惨的境地。   于他而言,她说的那些他全都无法回答,但有一点,他很清楚,“我不可能娶秦家表妹入门。”   “你在的时候不可能,你,”他顿了顿,不太想说出那两个字,“就更不可能。”   颜书语眼神冷得厉害,看着眼前神色狼狈的少年,“需要我告诉你你做了什么吗?”   她声音冷厉如刀,每一句都在他身上割出一道伤口,“我还没死的时候,你外祖家就要送你寡居的表妹来做神威侯夫人,除了我,整个望京城内无人不知,你们做的事情,让我彻底变成了笑柄。”   “他们打算让你和失之交臂的青梅表妹重新缔结良缘,你做的,就是再度将我的两个孩子送去了秦家。”   “你说,这难道不是你的态度?不是对我的威胁与挑衅?”   她笑了一声,不见冷厉,只余嘲讽,“说实话,神威侯夫人,我其实不太在意,但我在意我辛辛苦苦攒下的一切,在意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的儿女,在意我的孩子在我死后有一个什么样的继母!”   “你可以尽管去喜欢你的青梅表妹,”她看了他一眼,眼神恢复冷静无波,“对我而言,你是最不重要的那个人,我只要我的两个孩子安好,只要他们能继承我攒下的一切,即便未来有一天你将侯府世子的位置给了其他人所生的孩子,我也不在意,我有信心他们会活得很好。”   “除了你和秦家这个污点,他们会是最好最幸福的孩子。”最后,她以这句话为结尾,让他彻底受了凌迟之刑。   裴郁宁觉得自己简直憋闷到喘不过气来,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软弱过,软弱到她一句话就能彻底击垮他。   但他该说的还是要说,他也必须说,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我对秦家表妹从来没有情谊,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我不会娶除了你之外的第二个女人,更不会让别人生下我的孩子,我看重你,就绝对不会让你置于那种境地。”   颜书语这时候没有眼泪,她冷静更甚于他,“我亲眼看到了他所做的一切,你没有。”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裴郁宁却不肯罢休,他绝对不能容忍她心里将他看作最不重要的东西,甚至是污点,“如果我真如你所说这么做了,那一定是有原因的,现在,你告诉我,在这件事里,你做了什么?”   看着裴郁宁试图挽救试图说服她的模样,颜书语甚至有心情笑了下,她不介意告诉他她都做了些什么,“既然所有人都想你娶你表妹,那我就让她永远都不可能如意。”   “她不是想要做神威侯夫人吗,秦家不是想要我的权财富贵吗,那我就让他们永远都摸不到这些。”   “看在你的面子上,江南的布匹生丝和药材生意,我让了他们两分利,让他们插了一手,但既然他们想要抢我的东西,那我就让他们一无所有。”   “你舅舅舅母他们不是想要把表妹嫁给你,想成为你的岳父岳母,从此高枕无忧吗?那我就让他们怎么从我手里拿走的官位就怎么吐出来,陈昑答应我,让他们彻底再无起复希望,这点我相信他。”   看着她面上的笑容,裴郁宁眉头皱得死紧,他觉得自己窥到了一点真相的痕迹,“你和陈昑做了什么交易?”   外面多了些亮光,颜书语笑看着他,眼神挑衅,“我把西北那条经营了二十年的商道献给了他,从此裴家再无一分利,仅有的两成分红,一成给祯儿,一成给玉儿,其余的,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半分。”   裴郁宁有些明白那些被掩盖起来的真相了,于是他再度开口问她,“祯儿和玉儿是我和你的孩子?”   颜书语点头,笑容中多了两分悲苦哀戚,“裴祺祯,你儿子,裴祺玉,你女儿,从小就在秦家长大,你知道他们和我有多不亲近吗?”   “亲近到,让他们即便是换个母亲,也是愿意的。”   “你看,这就是你的儿女,你送去外祖家长大的儿女。”颜书语哀痛,“你觉得他们这样,是好孩子吗?是你和我的孩子吗?”   听了她的话,裴郁宁反而心下大定,即便她说得并不是特别清楚,但他已然清楚了一切真相。   他觉得自己可以给出回答,虽然真相残酷,但比起让她误解他,他宁愿选择说出真相,不管她信不信,真相就是真相,在他心里,她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个。   但他准备开口时,心间却陡然一痛,原本就幽深的双眼变得更加暗沉,眼睛里逐渐布满了血丝。   长宁,既然你想要答案,那我就给。   既然他能回来,能醒来,那他就愿意亲口说出那被掩盖被错过的答案,“长宁,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吗?那我全都告诉你,只要你承受得住。”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颜书语茫然一瞬,那是她的字,她十七岁北上望京嫁人时,夫子给她的字。   颜书语,小字长宁,夫子赠她的,取宁家宁心之意,寄望她北嫁之后家宅安宁,路无坎坷,宁家宁心宁业,可惜,她从来辜负她,没有做到半分。   长宁是裴郁宁那时候唤她的名字,除了她的丈夫,再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字,也不会如此唤她。   于是,等她看过去时,看到了一双红得欲滴出血来的双眼。   “你想要,我就给你答案。”这一刻,“裴郁宁”给出了答案。   ☆、第38章 1-38真相与她   “我说, 除了你, 我不可能娶任何女人为妻,这是真的。”他声调冰冷, 却满是坚决魄力, “除了颜书语, 裴郁宁的身边不可能有任何女人。”   “我的妻子, 神威侯夫人,骠骑大将军夫人, 永远只会是颜书语。”这是他的承诺,他一直也是这么做的。   “你动秦家,我没阻拦,我以为我很清楚的表达了我的意思, 但你不信,”他眼神微动,眼睛越来越红, “你不信任你的丈夫,你二十多年来相依相伴的丈夫,你宁愿开口朝陈昑求助,都不愿意来开口和我说一句话。”   “长宁, 你不该找他的,陈昑不是从前的陈昑,他看你也不是神威侯夫人与骠骑大将军夫人, 他对你, 有觊觎之心。”   即便那位曾经的好友后来的帝王从没有过抢夺臣妻的念头, 但他心怀觊觎就是触了他的逆鳞!   他心心念念爱到融于骨血的妻子,那时候居然想到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人,于他而言,那几乎彻底摧毁了他的自尊与信心,让他尝到了被背叛的感觉。   而且,这背叛来自于她。   她在他心上,捅了最狠的一刀。   “我送走裴祺祯与裴祺玉,”叫着他们两个孩子的名字,他冷漠得如同叫路人,“是为了你。”   颜书语怔然,低语喃喃,“为了一个母亲,所以你要送走她的孩子?”她再没听过如此可怕又可笑的理由。   裴郁宁从不觉得他有错,即便是现在,即便她痛苦,如果知道会让她这么痛,他只会换一种手段,却从不会改变决定。   “失去了我们的长子之后,你很不好,”他没说这种不好到了哪种地步,那个时候的她神智并不太清醒,他也不想她忆起那些事情,“你一刻都离不了那两个孩子,你的眼里,只有他们,看不到任何人。”   这个任何人,包括他在内,他才是最需要她的那个人,可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两个孩子,他们没了她,还能好好活下去,可他不行。   她于他而言,是最重要的,没了她,他会彻底丢掉半条命,所以,为了他的命,她不能再那么浑浑噩噩下去。   他需要她清醒,需要她对他笑,需要她在他身边,需要她在家里等着他回来,需要她和他一起走下去。   他是那么需要她,任何人都及不上她,那她就只能和他一起。   “我送走他们,是希望你能好一些。”裴郁宁道,他在外祖家从小过得并不算好,他们欺负不了他,但冷遇不少,不过这些他全都不在意,比起他,裴祺祯与裴祺玉要好过很多,他们有着强大的靠山,在那里只会被人宠着爱着捧着,不会吃一点委屈。   同样,除了秦家,他也没有可信任的地方将他们送过去,至少在他的外祖家里,他们能过得很好。   那时候是他们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他需要她的支撑,需要她的陪伴,不可能容忍她继续软弱躲藏下去,所以,他把她拉出了龟壳,即便她那么痛,会怨他恨她怪他,但他既然那样做,就有承受一切的准备。   “他们不亲近你没关系,你有我,”直到现在,他仍旧是这么想的,“他们的人生是他们的,不是你的,颜书语对裴祺祯和裴祺玉而言,并非不可或缺,但你对于我,独一无二。”   说起那两个孩子,他甚至是有些厌恶的,“既然他们不愿意选择你做母亲,那他们也就不是我的孩子,抛弃他们放弃他们,我心安理得。”   “一对连亲生.母亲都不放在心里眼里的孩子,我也不需要他们,即便神威侯府后继无人,我也不会选择他们。”   “长宁,他们不值得你伤心,没了他们,我们还会有其他许多孩子,我是这么想的。”他那时候生气愤怒到毫无理智,只能远离她,三个月不靠近她,不是因为他想放弃她娶别的不知所谓的女人进门,而是因为他必须要努力控制自己,才不会伤了她,将怒气发泄到她身上。   结果,他的忍耐与努力换来了什么?换来了她同陈昑的毫不犹豫,换来了她彻底抛弃他放弃他,和他从此阴阳相隔!   “长宁,这世上伤我最深的人,同样是你。”就如同我伤你至深一样。   “可是他们变成那样都是因为你!”颜书语受不了他那么冷漠对待那两个孩子,他们是他和她的骨血,他怎么能如此冷酷,“他们会变成那样,难道不是因为你吗?是你送他们去了秦家,也是你害他们变成那副模样的,结果最后抛弃他们的还是你!”   “裴郁宁,你还有没有心!你怎么能这么做!”她简直愤怒到无以复加。   这个男人,怎么能冷酷无情到如此地步,那是他的骨血,是他的孩子!   “长宁,如果我有心,那我的心也只放在你身上,”他道,“他们对我本就不重要,所以做出选择并不难,更何况,我只是给了他们一条路,真正选择怎么走那条路的是他们自己,裴祺祯裴祺玉选择冷淡你,不亲近你,他们既然没有为人子的孝心,那我也就不需要这样一对只会让你伤心的儿女。”   “对我而言,重要的从来只有你一个,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对我都不重要,但你太看重他们,让他们仗着你的宠爱肆无忌惮的伤害你,这对我就是挑衅,既然他们敢这么对你,那就不需要呆在我们的家里。”   “他们既然亲近秦家,那就永远都去那个家里吧,我和你的神威侯府,没有他们的位置,我和你的家里,也不需要这样的儿女。”   “长宁,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我现在告诉你了。”   “当年,我不回来看你和孩子,是因为我回不来,”说起这件事,他眉头微皱,长子夭折他同样心痛,但她的模样更让他难受,“我替陈昑做事,受了重伤,没办法回来。”   那个时候他是在望京,但他九死一生,差点没命,即便他努力想撑着回来,也完全做不到,后来大夫被迫给他用了药,等他醒来时,见到的就是她濒临崩溃的模样。   她那时候太可怜太凄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顾不上他,他们身上的药味混在一起,却没办法依偎在一起互舔伤口取暖。   从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无能为力的自己,错过就是错过,即便他有再多理由,也无法改变让她痛彻心扉的事实。   她重情心软,所以才会对他那么好,他知道,但他不可能放任她这么下去,他们所处的位置和环境那么危险,她那样是活不下去的,他那时候太稚.嫩太无力,没办法为她做尽一切挡风遮雨,只能寄望她成长起来。   他一个人顶不住这个家,他需要她和他一起。   “长宁,你从来不知道我爱你,”说起这些,他不觉得悲哀,因为即便她不知道,她还是一直在他身边支持他照顾他疼惜他,“但你知不知道都不重要,我爱你是事实,过去也好,现在也罢,都不可能改变。”   “我只需要重新给我们一个未来。”他做尽一切,换来了现在的未来,即便他只能短暂的见一见她,但也足够安慰。   不过,想让他就此放弃,那绝无可能。   “长宁,现在就是我们的未来。”说完这些,他心跳陡然加快,在她哀戚茫然的眼神中,他抓紧了她的手,“长宁,等我。”   颜书语看着眼前神情痛苦的裴郁宁,渐渐恢复面无表情。   “是他。”裴郁宁眼神凶狠,抓着她的手格外用力,“你看到他了。”   那个他说的一切他听得清清楚楚,但由此就更加恨他,爱她就是给她这么多痛苦?   他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那种蠢货怎么可能是他!   “颜书语,长宁,”他叫着她的名和字,恨得几乎咬牙切齿,“他居然敢?!”   他躲在他的身体里,就意味着没办法轻易杀掉他,但他不是毫无办法,这次看在他亲口说出真.相的份上,他容忍第一次,但于他而言,绝不可能有第二次!   他也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不过,“长宁,”他叫她,他太喜欢这个名字,这个天生就该为他而生的名字,“长宁,你看清楚,现在你的身边是我,不是他。”   “你眼睛里看到的,不是那个蠢货,而是我。”裴郁宁掐着她的下巴,让她茫然无依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看清楚,长宁,你的男人,是我不是他。”   颜书语凄惨一笑,闭目晕了过去。   她受的冲击太大,已经超过了她所能负荷的,现在只有晕过去,闭着眼睛不看,关上耳朵不听,停在心里不想,她才能喘一口气。   她需要喘一口气,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裴郁宁抱着人,眼神暗沉如墨,他太大意了,明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容小觑,但他还是大意到让他钻了空子。   不过,这样也好,知道他在,那他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杀了他。   原本以为需要费尽心力才能见到的罪魁祸首,现在竟然就在身边,他省去了找他的时间,只需要思考如何才能除掉他,这反而省心省力。   “长宁,为了你,为了我,我都会杀掉他。”   在一切的苦痛面前,罪魁祸首,必须死。   ***   颜书语这一倒,就昏了几天几夜,她高烧不退,烧得不断说胡话,即便颜家人不许,裴郁宁还是强硬的呆在了她身边。   这个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走,他担心他转过眼的功夫,她就会彻底离开。   他的那些话,对她的影响太大,她的身体与精神都负荷不了,只能选择昏迷。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只会让她伤心,让她痛苦,这个世界上怎么还可以有他存在!   “长宁,”他帮她擦着汗水,低声自语,“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在你面前的不是他,你的路是新的,你的未来也是可以改变的,你只需要睁眼,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全都会不复存在,我不会让你变得那么可悲又可怜。”   “你只需要睁开眼睛。”   “如果十五岁的你还在,那就让她试着相信我的话,让她带着你回来,回到我身边。”   颜书语站在茫茫白雾中,看着身边虚无缥缈的一切,茫然不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她只知道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却不知前路,不知归处。   “长宁。”她听到有人叫她。   熟悉的声音,柔软又充满感情,但却让她皱起了眉头。   她不想他这么叫她,无论他是谁。   “长宁。”他还是不肯放弃,一声又一声的叫她,让她烦不胜烦。   “好烦,我不想听。”她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低声抱怨。   “长宁,是你的名字吗?”近在耳边,她听到熟悉的少女声音,“我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   颜书语慢慢侧头,在她身边,一袭红衣容貌艳.丽的小姑娘笑得开心,眼睛里仿佛蕴着星光。   那是,十五岁的颜书语。   ☆、第39章 1-39长宁与她   多年后, 再重新看到曾经的自己, 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颜书语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嘴角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你很漂亮。”   是啊, 真的很漂亮, 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蓬勃的朝气, 眼睛又明又亮,笑起来就像是小太阳。   就像夫子那副画里的小姑娘一样, 比漫天桃花还要漂亮,让人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她。   就像她怎么也忘不了她一样。   十五岁的小姑娘眼睛弯弯,朝她笑得格外好看,“我知道自己很漂亮, 但我觉得你比我更漂亮。”   那时候她就是这么善解人意的孩子吗,颜书语笑了一下,却不以为然。   现在的她, 她觉得一点都不好看,心里充满着黑暗与怨怼,丑陋到无法见人,没有纯粹, 没有光亮,就像一只从泥泞沼泽里爬出来的怪物,浑身上下都是腐臭尸气。   这样的她, 丑陋得很。   “我叫颜书语, 你呢, 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亲.亲近近的凑过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她,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把小扇子。   她好喜欢这样的她,这样的小姑娘,于是她也笑着回答了她,“我叫长宁。”   “长宁是吗,我真的好喜欢这个名字,”她笑得灿烂,“也好喜欢你。”   她心里涌上酸涩,眼睛热得发烫,“你喜欢我?”   “是啊,我很喜欢你,”她笑得纯粹且毫不遮掩,似乎她在她眼里真的很好很值得她喜欢,“我很少喜欢什么人的,但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心里好喜欢你。”   “你让我觉得很亲近。”她这么说。   她是该觉得亲近,因为她们本就是一个人。   可是现在,站在这里的她们,又不是一个人。   “我也很喜欢你,”她满心欢喜的接纳她的喜欢,却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可我不值得你喜欢。”   “为什么?”小姑娘的手伸到她面前,擦去她的眼泪,“你不要哭,哭起来就不漂亮了,而且你一哭,我也会想要哭。”   “因为我做错了很多,”她抓着小姑娘的手,哭得无法自抑,“我错了太多,我不该回来,不该回来这里。”   “如果我不回来,就什么也不会知道,就会安安静静的去我该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没有执念,没有痛苦,没有错过,没有可悲。   “可你现在在这里啊。”十五岁的小姑娘皱着眉头,眼睛也有些发红,努力擦干净她不断掉下的眼泪,“我说了让你别哭的,你一哭,我真的忍不住想要哭。”   “对不起。”她将人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充满歉疚与哀伤,“真的对不起。”   “如果你不哭的话,那我就原谅你,”小姑娘嗓音有些哑,“只要你不哭,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   “这样,可以吗?”   “我不该哭的,”她靠在小姑娘肩膀上喃喃自语,“眼泪真的是最没用的东西了。”   有很多年了,她不哭不喜欢掉眼泪。   因为哭没用。   掉了那个孩子时她哭过,跪在雪地里哭过,疼得死去活来时哭过,但都没用。   眼泪带不回她的孩子,也救不了跪在宫门口的她,更没办法让她回去从前的好身体。   眼泪这种东西,除了让她痛,没有一点用,所以也不该存在。   可这一刻,抱着她,她忍不住,也控制不了。   最后小姑娘哀叹一声,眼泪落在她脸上,“如果哭能让你好受些的话,那我陪你一起哭好了。”   “你看,你还有我,所以别这么伤心了。”   对啊,我还有你,从来都有你,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都在这里,一直没离开。   “你看你,怎么这么可怜呢,”小姑娘笑着流着眼泪,轻轻的摸着她的头,“就像被老太太扔掉的那只猫一样,那么可怜。”   “那只猫没有亲人,没有家,就像我一样,可你是有家的啊。”小姑娘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长宁,你是有家的啊,怎么还是这么伤心呢?”   “我没有家,”她哭得哽咽,“我的家被人毁了,我没有家了。”   她看着即便是哭也漂亮又好看的小姑娘,“但你有家,你有父亲的,他很疼爱你,他一直等着你回来,他很爱你,很在乎你。”   “你是有家的,而我没有。”   “长宁,你还记得八岁那年我们偷跑出去吗?”小姑娘碰了碰她的额头,亲昵又自然,“我们在灯会上,你看到了什么,还记得吗?”   她记得,记得很清楚,她看到了很多很多的父母和孩子,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亲人和亲人,但那些人里,没有她,没有颜书语。   “长宁,你记得,我也记得,”小姑娘和她一样,眼泪不停,“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我们只有自己。”   “只有你和我。”   “你应该有的。”她道。   “可事实是我们没有。”小姑娘擦了擦她的眼睛,弯起了眼睛,“长宁,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无论我们想要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们只能站在巷子里,看着人一个又一个走过去,那里好黑,除了我们自己,其余什么都没有。”   颜书语看着她,不说话。   那时候真的好黑啊,黑到什么都看不到,黑得她害怕又伤心,只能一个人哭着回去。   她从来都不能说回家,因为畅园不是她的家,她也没有家。   “可是,长宁,我现在觉得自己有家了,”小姑娘眼里闪着星光,“你回来之后,我觉得自己有家了。”   “有了你,有了父亲,有了弟弟,有了母亲,我有了很多,”小姑娘抱着她,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因为你回来,所以我有了这么多,所以,不要说自己不该回来。”   “你回来我很开心,你在我身边我很开心,比起其他人,我最喜欢你,所以不要不开心,不要流眼泪,不要让我觉得痛,不要让我看着你哭,也不要让我哭。”   “长宁,你能做到吗?”小姑娘站起身,在她面前笑看着她。   颜书语一边哭一边点头,“不要让你痛,不要让你哭,我记得。”   小姑娘笑得开怀,“你看,长宁,你最喜欢我,最心疼我,所以,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要这么伤心了好吗?”   “我们小时候是怎么想的呢,”小姑娘蹲下.身,朝她粲然一笑,“我们希望有人爱我们,给我们一个家,给我们很多亲人,然后家里有很多孩子,每一天每一天,都要和自己喜欢的,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每一天每一天,都要过得很开心。”   “长宁,这是我们的梦想和期望,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我记得很清楚,”她低头,掩饰自己的狼狈,“但我没做到,不仅没做到,还让自己变得可悲又凄惨。”   “所以,我不想回去了。”   “而且,这里本来就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小姑娘叹口气,摸.摸她的头,“长宁,有人爱你吗?”   颜书语抬起头看她,眼睛里还转着眼泪未落下,有人爱她,可是那种爱是爱吗,让她那么苦那么痛,是爱吗?   “你看,有人爱你的,”小姑娘微微一笑,仿佛繁花盛开,“长宁,有好多人爱你,也有好多人爱我,我们最想要的一切已经在身边,你为什么又不想要了呢?”   她想要的,她从来都想要很多人爱她,给她家给她温暖给她亲情,“可是我不敢要了。”   有些人给的爱,让她太痛太难受,她宁愿他从不爱她。   “他欺负你了吗?”小姑娘笑着问,狡黠又娇.媚,“如果他欺负你的话,你就揍他,他一定不敢还手的。”   颜书语噗嗤一笑,擦掉眼泪,“我打不过他的。”   “可他肯定不敢和你动手啊,”小姑娘抬抬下巴,十足的骄傲,“你就是把他打得半死,他肯定也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他要是敢动你,我就弄死他!”小姑娘杀气腾腾,格外强横。   颜书语又哭又笑,擦着眼泪,将小姑娘搂到了怀里,“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可我真的不想回去了,我在这里陪你一起好不好?”   小姑娘摇头,神情严肃,“不好,你在这里的话,我就要消失了,可我不想消失,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看着你和我得到好多好多的爱,然后以后有一天,再一起走。”   “那你回去好不好?”颜书语蹭蹭小姑娘的额头,“我在这里看着你,你回去,这里的一切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可我不想回去啊,”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有你这么爱我,我在这里就很开心,我不想回去,回去那么辛苦,长宁既然是大人,难道不是应该由你去吗?”   颜书语无言,沉默,她的年纪确实很大了,不应该让小姑娘顶替她去。   可是这里的一切明明就不该属于她,她才是多余的那个。   “你才不是多余的那个,”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谁多余都不会是你多余。”   “可是我很害怕,我不想回去。”颜书语看着她,“我已经错过一次,我很害怕,不想错第二次。”   “长宁,年纪越大,你胆子越小,要是被夫子知道了,她是一定要罚你的。”小姑娘摇头叹气,满脸无奈,“长宁,我们的胆子从来都很大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她忘了,她早就忘了,她记得太多伤太多痛,却唯独忘记了曾经的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她的胆子变得那么小,什么都害怕,什么都恐惧,所以瑟瑟缩缩,甚至躲到了这里,躲到了十五岁小姑娘的怀里。   “长宁,别怕,我还在这里,”小姑娘.亲了她脸颊一下,笑意盈盈,“我一直在你身边,在你心里,有我在,你别怕。”   “有你在,我不怕的,”她轻笑一声,回亲了小姑娘一下,“我会保护好你,你也保护好我,好吗?”   “当然,我们都会保护好自己,”小姑娘拍拍胸脯,很是自信,“谁敢再让你哭你就让他哭,懂吗?”   “你要回去,回去好好的修理他,让他一辈子都不敢再惹你哭一次,让他用这辈子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都向你赔罪,补偿你,你说好不好?”   “可我不想要他。”颜书语皱眉。   “可是我喜欢他啊,”小姑娘也皱眉,“我喜欢他的话,你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不喜欢,也不想要。”颜书语坚持,她就是不想要他。   “那就现在不要一会儿好了,”小姑娘唉声叹气,“只能扔掉一小会儿哦,我想要他的,你也要让他乖乖做你的出气筒,这样我才会开心,你也才会开心的嘛。”   “可我就是不想要他。”她少有的坚持和任性。   “长宁,你脾气变得好坏,”小姑娘扶额长叹,“他都把你弄成这么坏的脾气了,你不要他,不让他来哄你,还想让谁来哄你呢?”   “明明就是他做错了嘛,做错事的人不来赎罪哄你,你还想要他做什么呢?”小姑娘气哼哼的,“你不要他我不开心,不让他来哄你我也不开心,不让他赎罪我更不开心。”   “我不开心就是你不开心,你现在还说不想要他吗?”   颜书语迟疑,没有回答。   “你要是还说不想要他的话,那我也不要跟你一起了。”小姑娘说着就要起身离开,“你什么时候想要他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为什么一定要他?”颜书语不开心,不高兴。   小姑娘瞪了她一眼,十分怒其不争的模样,“因为我高兴!我高兴最重要!你哄我高兴最重要!”   小姑娘气呼呼的模样让颜书语总算多了两分笑意,“好吧,你高兴最重要。”   “那你听我的话了?”小姑娘还犹自不信她。   “我最听你的话了。”她站起身,朝着小姑娘走过去,“你高兴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你高兴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小姑娘笑着重复了一遍,牵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玩,等你玩儿高兴了,我们再回去。”   “好,我都听你的。”颜书语跟在小姑娘身边,握着她的手,笑着跟她一起往前走。   白茫茫雾气氤氲了又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缓缓消失在雾气中,再不见踪影。   ☆、1-40梨花和灯   裴郁宁守在她身边, 好不容易等她退了烧,却发现她闭着眼睛在不停的流眼泪,那眼泪太多太烫, 烧得他整个人都快沸腾。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拔剑杀了他, 可是他不能,他一死,意味着他也要死,他还没同长宁开始,就这么死去太不甘心, 他要等着她醒来,让她开开心心的同他过完一生,让她的脑子里再不记得半分他给的痛苦,从此山高海阔,清风霁月, 再无执念。   他要让她彻彻底底的忘记过去的苦痛,眼睛里闪着那年出嫁时看到的星光,做最开心最漂亮的新娘,做他最受疼爱的妻子,做他最为孩子敬爱的母亲, 弥补她所有缺失与遗憾。   “长宁,等你醒过来,你想要什么都会有。”他摸着她的眼睛,拂去那些泪水,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   “所以,醒过来,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   月光下,梨花满枝头,雪色银辉,渺渺花波,玲珑鲜丽,如云似雪。   一大一小两个红衣身影绕着梨树转啊转,小姑娘抬头看向头顶上洁白无瑕的簇簇梨花,笑弯了嘴角,“长宁,这是你的梨花吗?”   颜书语看着这烟霞般绚烂的一树梨花,许久后才轻轻点了点头,“是我的。”   小姑娘踮起脚,摘下一朵梨花,轻轻嗅了嗅,“长宁,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梨花吗?”   颜书语指尖拨了拨小姑娘手心中的那如玉似雪的花朵,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很喜欢。”   小姑娘笑了笑,将那朵梨花别到了红色衣襟上,“其实梨花没那么好的,梨同离,听起来就像分离,好多人都不喜欢,就像老太太,无论是梨花还是梨子,都不喜欢,夫子也是不喜欢梨花的。”   “但我很喜欢,”说着她牵上了她的手,在树下慢慢的转,看着这满树灿烂雪花,“我们的院子里有一棵梨树的,你还记得吗,听妈妈说是母亲出嫁时从家中带过来的。”   颜书语有些印象,点了点头,“畅园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梨树。”   “那棵就是我种的了。”小姑娘抬头看她,笑得调皮,“因为这棵树,我还被老太太罚了好久,但我一点儿都不后悔,因为每年春天的时候,它开得都特别漂亮。”   想起那些过去,颜书语多了两分笑意,“开花的时候是很漂亮,可是结的梨子却又酸又涩,很不好吃。”   “是啊,长了那么多年,也只有开的花好看,结的果子却那么难吃,”小姑娘叹口气,摸了摸粗糙的树身,“那长宁,你的这棵梨树结的果子好吃吗?”   好吃吗?颜书语抬头看向这熟悉的漫天繁花,眼神微动,“它结的梨子很甜。”   “是吗?那我决定多喜欢它一点好了,”小姑娘晃了晃自己牵着的手,“长宁,你还记得这棵梨树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颜书语茫然,她只记得这棵树一直在这里,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秋天成熟,冬天会在漫天大雪里沉睡,直到来年再度开花。   “长宁,这棵树是谁送你的呢?”小姑娘坐在树下的满地雪白花瓣上,托着下巴笑看她,“还记得吗?”   慢慢的,有些记忆浮现出来,颜书语看着花,看着树,看着她,轻声开口,“是他送给我的。”   嫁给他的第二年,没注意到的时候,院子里就多了一棵梨树,开花的时候特别漂亮,结下的梨子也特别甜,从此以后,她就很喜欢。   “那他知道你喜欢梨花吗?”小姑娘笑问。   “我不知道。”颜书语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他从来什么都不说,所以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太在意,眼睛里映着蓝色天幕上的星子,闪得耀眼,“长宁,有灯会,我们去看灯会好吗?”   顺着小姑娘的视线看过去,颜书语看到了熟悉的黑夜里的望京城,还有绚烂热闹的上元节灯火。   “我们从来都是不喜欢看灯会的,你记得吗?”小姑娘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因为没有想要的人陪在身边,所以我们从来不喜欢看灯会。”   是的,她们从来不去看灯会,每一年,她都是在畅园里陪着老太太,从不和姐妹们去灯会,即便听她们说起有多好玩有好多看,也从来都不动心。   她对灯会的记忆,只有那条黑暗的小巷和走着回去时流下的眼泪。   “可是,我现在想看了。”月光下,红衣的小姑娘笑得像一团火,美得刺眼,“长宁,我现在想看灯会了。”   这是颜书语熟悉的望京城的上元节,热闹喧嚣的百戏歌舞,争奇斗艳的满街花灯,灯火辉煌中,人影憧憧,游人如织。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小姑娘看着眼前的漂亮花灯,满眼赞叹,“原来灯会是这个样子的。”   “长宁,上元节的灯会原来是这么好看的。”她看着她笑得满足,“我第一次看,你呢?”   她?颜书语看看周围的景象,她好像看过很多次。   “长宁,你第一次看灯会,是谁陪你来的呢?”小姑娘拎起一盏荷花灯,送到她面前,“想想看,你的第一盏灯,是谁送你的?”   颜书语接过那盏粉红的荷花灯,眼神茫然,“太久了,我想不起来。”   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她想不起来,也没必要想起来。   “那你还记得这盏兔子灯吗?”等颜书语注意到的时候,她手中的荷花灯已经变成了一盏精致的兔子灯,兔子红红的两颗眼睛上是两粒血红的宝石,格外漂亮。   兔子灯,她大概记得,她好像收过这么一盏眼睛用宝石做的兔子灯。   “长宁,是他送给你的吗?”小姑娘又问了。   颜书语看着灯,似乎慢慢想起了那些记忆,那是她第一次去灯会。   跟在他身边,走在街上人很多,所以他们牵着手,她被迫紧紧的靠着他,一时既想去看灯,又担心自己被丢下,所以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抓.住他的衣襟,生怕一转眼,他就消失在人群里。   她那么怕他消失,怕他丢下她。   “长宁,你看看你的兔子灯。”小姑娘捧着自己的荷花灯,在灯光中笑得灿烂,“那是他给你的灯。”   颜书语看向手心,那里,兔子灯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团暖暖的红光。   在她的注视下,很快,那团红光变得越来越热,烫得她想要松手。   就在她想要扔掉那烫到她的红光时,它在她手心里变成了一颗绚烂的红宝石,旁边,小姑娘掉了眼泪,“长宁,那是他的心。”   “你看,你想要的,很早之前就有了,”小姑娘笑着看她,眼睛里还有眼泪,“长宁,他很早之前就把心给你了,你怎么能忘呢?”   “那么多那么多事情,你怎么都忘了呢?”小姑娘抱着荷花灯,看着她,眼神柔软,“长宁,你怎么能只记得那些不开心不快乐,却忘了这些事情呢?”   “我不知道。”颜书语茫然,握着那颗烫到她的心,满目困惑。   “长宁,你生病了,还记得吗?”小姑娘拎着荷花灯,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你生了很严重的病。”   颜书语亦步亦趋的跟在小姑娘身后,一点一滴去回想,那时候她是生病了,她在大雪里被冻得太久,伤了元气,而且那时候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所以生病了。   从那以后,她的身体就不太好,需要经常吃药,不过还好并不算太孱弱,不影响生活,只是寿数有碍,所以她有时候也并不太在意。   身边有一个最好最用心的大夫,所以她从来不为这些费心。   小姑娘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睛里有心疼有不忍有期待,“长宁,你忘了,你生的病很严重。”   很严重?颜书语皱眉,她有些记不太清了。   小姑娘继续往前走,街道两旁的花灯也越来越漂亮,在看到那棵巨大的花灯树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三丈高的灯树,上面缠着缠绕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用黄金白银作装饰,万盏花灯精巧别致,灯光璀璨,美轮美奂,成就了五彩缤纷霞光万道的花灯树。   小姑娘兴致勃勃的欣赏着花灯,颜书语则回想着过去,太过久远深沉的记忆一层层被拨开,慢慢的露出下面的真实。   那一刻,她想起来了,是的,那时候她是病得很严重,病得忘了自己其实生了两个孩子,只记得夭折的长子,忘了还在襁褓中哭泣的幼子。   她一直只记得自己夭折的长子,忘了和长子一起生下来的次子,在她的记忆里,长子和次子从来不是一起出生的,她的感知混淆了记忆,让她那时候忘了他。   等她康复的时候,她只记得次子是她生的,却忘了是何时生的,每年的生辰,他都不在侯府,所以她只记得准备生辰礼,却忘了那其实不是他真正的生辰。   她记错了这些,于是他也任由她记错这些,帮着她忘掉那些过去。   可她还是离不开他们,剩下的两个孩子,只要看到他们,她就满心满眼都是他们,只想和他们在一起,其余的什么都不想做。   “长宁,我需要你。”那时候他这么对她说过。   可是她听不进心里,她只想和孩子在一起,于是,他送走了孩子。   等她清醒的时候,她就在他身边帮着他支持着他疼惜着他,但又怨着他怪着他恨着他,整个人在矛盾中挣扎着,将他分为两个人。   身为将军的他是需要帮助疼惜的,身为丈夫和父亲的他是惹人不喜的。   在她心里,她把他彻底分为了互不相干的两个人,然后对待他们的方式天差地别。   所以他无法忍受。   “长宁,你想起来了。”小姑娘回头看她,凝视她的眼睛里带着光,“既然你想起来了,那看完灯会,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颜书语点点头,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看完灯会,我们一起回家。”   小姑娘微微一笑的模样那么好看,让她忍不住也跟着弯起了眼睛。   望京城的灯会首屈一指,虽然从前那些年她从不看灯会,但第一次看,就看到了最好的。   她带着小姑娘回了她的家,眼前是侯府里她最熟悉的那条路,小姑娘拎着荷花灯在前面走,她拎着兔子灯在后面跟着,兔子的两颗红宝石眼睛月色里又亮又闪,让她总是忍不住去看。   这盏兔子灯后来去哪儿了呢,她努力回想,她记得她好好的收了起来,后来好像是玉儿找出来玩弄坏了,那时候她早已忘记,只觉得可惜,但没责备她,只重新收了起来,就再没见过。   那阵子他恰好从西北回来,好像在府里抓到了细作,就去了刑堂,就是那次去找他,他杀人的模样吓到了她。   其实,那时候他应该是很生气的,所以才会亲自动手。   等颜书语停下脚步的时候,她们又站在了庭院里的那棵梨花树下。   小姑娘将荷花灯挂在树上,在树下盘腿坐下来,打了个哈欠,“长宁,我好困,你呢?”   颜书语将兔子灯同荷花灯挂在一起,将小姑娘搂在怀里,“我也困了,我和你一起睡。”   “那一起睡好了。”小姑娘靠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   颜书语看着雪白的梨花和兔子灯,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有些累,是时候需要睡上一会儿了。   等人彻底睡着的时候,小姑娘睁开了眼睛。   “长宁,其实你都忘记我的模样了。”小姑娘换个姿势,将人抱在自己怀里,拂开她额间发丝,笑了笑,“十五岁的我,十五岁的你,我们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们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天真活泼的时候啊,还记得吗?   从小在畅园长大的颜书语,是得体的,稳重的,笑起来很矜持,做事很有分寸,是一个聪明又识趣的姑娘,但从来不是这副天真又开朗的可爱模样。   不过,你希望看到这么开心无忧无虑的我,所以就让你看到好了。   “长宁,我最爱你。”小姑娘抬头看向月光星光与梨花,还有树下晃着的荷花灯与兔子灯。   因为最爱你,所以让你看到这样的我,把最好最快乐幸福的样子给你看,让你安心,让你高兴,这样,我也就高兴了。   “长宁,睡醒就回去吧。”小姑娘摸着她的脸颊,笑容温柔,“把不好的东西都留下,醒过来的时候要开心高兴,这样我也才会开心高兴。”   “长宁,我们一直在一起,所以,别让我伤心难过,好吗?”   “长宁,离开的时候,要记得带走你的梨花和灯。” 作者有话要说:  梨花是爱,灯是心,十五岁的颜书语是最美好的梦   ☆、1-41重新启程   “不要走。”她抓紧了她的手, 但小姑娘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就消失在了雾气中,然后醒来时, 她看到的是一张憔悴的脸。   眼神犹有些怔楞的颜书语慢慢的环顾四周,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慢慢的,心里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随着清醒过来的神智消失,等她意识到时,她只记得自己长长的睡了一觉,做了个又甜又暖的美梦, 梦里一树雪白的梨花,一盏漂亮的兔子灯,还有人笑着让她过得开心高兴的声音。   “长宁。”她听到有人叫她。   视线中,是裴郁宁憔悴却欢喜的神情,他看着她, 如同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眼神再柔软不过。   是了,这里是她回来的地方,颜书语半闭着眼睛,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与从前不同的是,她的心不再那么痛那么难过,就像是有人带走了那些尘垢,让她得以新生。   脑海里, 她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少,就像是水拂过河滩,不断带走微小的一切,最终只留下一地圆润的光滑卵石,雨后阳光下格外漂亮。   是谁又帮了她呢?   她努力回想,却记不起一切,但她知道,她又受了别人的恩惠。   你看,这世间温情这么多,留下了就让人舍不得离开。   “长宁。”他又叫了她一声。   颜书语看向那开口唤她的人,眼神平静,“裴容之。”   裴郁宁,字容之,取.悦与欢喜之意,这是外祖父对他的寄望,那时候他这么说过。   不知为何,她猛然想起了这些,于是就叫了他的字。   过去,她很少叫他的字,于是,怔楞过后,裴郁宁缓缓一笑,握紧了她的手,“你醒来就好。”   即便他的字不是由他亲口告诉她,但裴容之叫得是这里的他,所以他愿意接受,也愿意答应。   “你以后都可以叫我容之。”裴郁宁低声道。   颜书语看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我有些困,还想继续睡,告诉家里人我没事,不用担心,你也可以不用担心我,专心去做你自己的事,他们会照顾好我。”   裴郁宁见她颇为倦怠的闭上眼睛,许久后,轻应了一声。   等颜书语真正再度陷入沉睡的时候,裴郁宁收拾好一切出了房间。   外面,绵延多日的愁云惨淡气氛终于消失,看来刚才在门口,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那些话,在与不在的,现在都收到了消息。   颜三老爷扶着继妻坐在椅子上,终于吐出了闷在心口的郁气,脸色好看了许多,“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旁边周氏和李氏以及一群丫头抹着眼泪,神情终于明快欢欣了许多。   只有颜景焕,年纪还小,家里人一直瞒着他,但今日大家过于高兴,也就忽略了这孩子的异样。   颜景焕站在众人之间,看着大家的面色,终于明白前些日子家里为什么看不到姐姐,父亲母亲也都郁郁不乐,那是他小小年纪里,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失去至亲是什么感觉,虽然那种感觉来得有些晚,他也没真正感受到那种痛苦,但那过于鲜明的刻印仍旧留在了他心里,让他开始慢慢长大。   逝去的时间里有很多,但同样,未来可看到的时间里,有更多。   只有一路坚持走下去,才能看到。   ***   颜书语再度醒来时,觉得身心充沛,在众人紧盯着她的视线中,她好好的洗了个澡,换了件漂亮的新衣服,吃了一大碗细面,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晒了半天太阳,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们什么时候去庆州?”   这句话一开口,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即便是裴郁宁,也少见的笑得明快爽朗,有了点十七岁少年的影子。   之前因为颜书语的昏睡,家里一团乱,等人醒来之后,搬家去庆州之事彻底提上日程,一切只快不慢。   裴郁宁即便最开始不受颜家人欢迎,但到现在,至少众人都接受了他的存在,虽然颜三老爷看这个未来女婿就像看害虫,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允许他白天来见女儿一小会儿。   当然,这个一小会儿就是真·一小会儿了,短得只能说几句话。   颜书语翻着前阵子她做好的册子,指挥着身边丫头们去帮父亲和继母收拾行装,至于裴郁宁,则坐在她身边平静饮茶,丝毫没有时间快要被浪费完的紧张感。   颜书语忙完一阵,抬头看他,“你不是要去西北?什么时候走?”   裴郁宁有些遗憾她没叫他的字,就他所知,她可是很少叫他的字,如果能赢得这项殊荣,那意味着他彻底压过那个该死的蠢货一头。   说起去西北的事,裴郁宁略想了想,回答她,“送你到庆州之后,我会直接去西北,所以现在时间不急。”   虽然庆州那笔生意可能做不成,但也不算多重要,从前他怎么过来的,以后照旧能怎么过去,且西北战事一起,说不定他能得些好处,即便不多,但撑过去还是可以的,只是招募家将的事暂时要缓缓,其余影响不算大。   颜书语看着面前人,低头看向手上的账册,她了解裴郁宁,这时候留在这里,意味着之前庆州给他的那笔生意已经很难获利,毕竟钱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好东西,不会专门等在原地让人去捡。   恐怕这次他打得主意很危险。   最初嫁给他时,他同样难,她的嫁妆即便是双手奉上,他也不会动一分一毫,就像他不会动他母亲的嫁妆一样。   那时候,她觉得他是顾及自尊心,不想接受她的帮助,抑或者是不屑用她的钱,但后来想想,他其实是不愿意动属于她的东西。   在他想来,他的东西是她的,她的东西还是她的,所以她能轻易调用他那么多资源,依靠他的权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从无一字半句,唯一想要的,也不过是希望她做生意的时候能照顾下府里的家将和他的亲随与士兵。   其实,除了痛苦难受之外,他同样给了她很多,二十多年的相依相伴,太多一起走过的路,风景连成片,她因着自己的心思,同样忽略了很多。   至少,不会有男人像他那样,愿意给她那么多自由和机会,让她能把手伸得那么长。   或许,他是觉得,有了这些事情做,她就能不总是沉浸在哀与怨中,活得精神点。   颜书语叹口气,你看,漫长的和这个人纠缠在一起的人生,太多滋味,夹缠不清,让人想起来就觉得过去那么累。   “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我不管你,”她看着他,神色平静,“但我想做什么,你也别干涉。”   裴郁宁心头微跳,“你想做什么?”保险起见,他必须得问一声,如果她是想远离他,那肯定怎么都不行。   颜书语继续翻账本,不看他紧张的眼神,“搬家去庆州,做生意。”   等了半天,见没有其他的话,裴郁宁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凝神屏息得厉害,不过,没有拒绝就意味着接受,他暂时还是可以呆在她身边的。   “那定亲呢?”被颜三老爷派遣来的老仆人姜叔在旁边虎视眈眈,但裴郁宁还是镇定自如的问出了这句话。   颜书语手上动作停了下,继续翻页,“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于是,得了确定答案的裴郁宁,即便是被人客气的“请”出府,也难得的脸上带着笑容,让前来接人的裴五裴六吓了一大跳。   “少将军?”裴五试探着开口,“主母身体彻底好了?”之前因为颜小姐生病的事,少将军一直赖在颜府里不出来,气得颜三老爷眼睛鼻子都是歪的,但为着未来主母生病的事,他还是一直坚持呆在那里,也让裴五裴六感叹,他们家少将军不动情则以,一动就是痴情种子啊。   他要是有这厚脸皮,早能娶回他的小童妹妹了。   裴郁宁眉目间阴郁尽散,看向亲随,“我们和他们一起启程去庆州,等裴三带着人过来,我们直接去西北。”   裴五裴六互看一眼,知道事情这是彻底定下了。   在一家人的紧忙慢赶中,五日后,终于堪堪收拾齐整,借着颜家去庆州的商船去往庆州。   码头上,一家人带着仆从准备登船,颜书语同裴郁宁走在一起,突然停下了脚步,在他有些疑惑的视线中,她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半山凉亭。   曾经给过她帮助的谢瑾钰,撑着一把雪里红梅油纸伞静静的站在那里,她笑着回了一礼,和人拜别之后,进入船舱。   裴郁宁看了那人一眼,转过身跟上了她的脚步,衣袖同她的贴在一起,彰显着无言的亲密。   前世今生,他能容忍一个蠢货已经足够,不需要再多第二个人,当然,他也不会允许她身边再出现能够威胁他的人。   楼船从乌安县起航时,颜书语终于告别了她两辈子的起.点,开始走向不一样的人生。   不为嫁人,只为自己,为家人和亲人,走一条新路。   她觉得这样很好。   ***   两日后,他们在庆州城码头停船,而这里,也是他们将和裴郁宁分道扬镳的地方。   离别在即,他有些沉默,又恢复了过去的冷漠与面无表情,颜书语站在码头上,看着记忆中从不曾看过的风景,在阳光下缓缓松了一口气。   感觉好像终于从一个笼子里出来,走到了新的世界。   “我要走了。”岸上,裴六牵着马在等着他,裴郁宁凝视着面前静静看他的人,“其他事情我会处理好,你保重。”   颜书语点点头,回了他一句,“保重。”   裴郁宁脚下不动,只是看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挪不动脚。   在他有些期待和委屈的视线中,颜书语叹口气,将身上荷包里的平安玉递给他,“平安归来。”   从前,他每一次离开,她都要去玉佛寺请回供奉的平安玉,在他走的时候交到他手里,期望他平安归来。   即便她觉得他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期望他平安的心情却从未减过半分。   裴郁宁眼睛里总算多了点笑意,连玉带荷包抢过去塞进怀里,几步跑开上了马,回头看了他们这些人一眼之后,就此离开。   颜书语旁边,裴五有些心酸,这次他听从少将军的吩咐留下,可得让主母帮帮他,定下和小童妹妹的婚事,不然没有军功没有钱,这婆娘可怎么都娶不上啊!   希望少将军说的每一句话都和从前一样管用,千万别像了他赚钱的本事,让他赔个底儿掉。   颜三老爷早已安排好人来接,三进的院子,是他们自此之后一家人在庆州的立足之地。   颜书语跟在家人入门,看着外面车水马龙,人流熙攘,缓缓笑开。   这下,她是真的感觉重新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完,大修文,对前几章进行大修,改设定 接下来开第二卷,或者更番外,等我修完看情况再说   ☆、2-1前世番外   他们把她留在身后太多次, 这一次,终于换她先走了。   ***   一切暗流隐藏在平静之下。   那是一个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早晨,望京城内大雪漫天, 天气冷得很,街上因邻近新年的缘故少有人影, 侯府内也因两位主子最近的冷战所有人说话做事都战战兢兢。   说是害怕,其实最主要还是害怕那位沙场征战十几年的骠骑大将军,他们府里的侯爷,至于夫人,那是从来不用担心的, 只要好好用心做事,夫人无论心情如何,都从不会迁怒于人。   不过,这次的时间也太久了点,连着三个多月的沉闷压抑, 即便是最能忍耐的府里老人们都觉得有点过了,心里希望两位主子能早日和好。   不过说是和好,大家也只敢求到夫人面前,侯爷或者将军那里,除了那些常年跟着他的亲随与家将, 府里其他人多是不愿意凑到他面前的。   李氏从一大早就见了不少来求情或探听消息的老人,人人话语之间说的都是让夫人哄哄侯爷,否则这个年是彻底要过不好了。   冷着脸耐心听完人说话的李氏,心里却不大在意, 一个家是要夫妻相合才对,但是她的姑娘她自己心疼,在她心里,没什么比姑娘自己愿意开心更重要。   所以,劝人这事儿她只听不做,姑娘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但凡只要姑娘下了决定的想法,她绝不会阻拦她,那么多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同样如此。   姑娘从小就过得苦,她的人生里少了太多其他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就为这些委屈,她就愿意纵着姑娘任性。   他们担心两位主子闹矛盾,她不担心,自家姑娘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这几个月姑娘什么心情她在旁边看得也是清清楚楚,所以,如今这种互不干涉的局面,反而更好。   至少姑娘不会一看到侯爷就心烦气躁,傅老也说了,姑娘现在的身子受不住太大的气,毕竟年纪大了,不如年轻的时候能撑着,现在,让姑娘气顺开心是最重要的。   其他的他们做不了,这点小事还是可以的,如傅老所言,姑娘现在就得顺心,为了姑娘顺心,让其他人惊心忧心于李氏而言,没什么不妥。   众人劝了许久,见夫人的奶妈妈完全不为所动,心里也有些失望,不过时间到了,他们这些人也该去做事了,等过两日外面办事的管事们与大商们就要来侯府见夫人,到时候兴许夫人心情一好,这事情也就好办了。   毕竟,每年管事们和大商们一来,就意味着府里又赚钱了,多年来他们早已习惯,更何况邻近年节,这府里的赏赐恐怕又要下来,因此即便是畏惧侯爷或将军的冷脸与冷眼,众人还是散开了。   李氏送走了一群麻烦人,顺了顺气,才带着小丫头们去了正房。   房门前,姑娘的两个心腹大丫头守着门正在编络子,心灵手巧且安静听话,还能办事,不过这也是姑娘这几年调.教的成果。   姑娘身边的丫头概都留不长,主要还是侯爷身边的亲随和家将,动不动就要遣人来提亲,一个个的把姑娘的丫头们给当宝贝娶回去,惹得夫人暗地里生了好几回气。   她那么多好姑娘,在她身边就没留长过,还没做几年松快的花期少女呢,这外面的狼就把嘴伸到了这里,让这些娇.嫩少女们瞬间变成了媳妇子,也难怪夫人心里闷得慌。   不过,就算不情愿,这一双两好的事情,夫人还是愿意办,嘴上说是烦那些老是扒拉她好姑娘的臭男人们,但其实她对他们跟对侯爷一样,敬佩他们舍命护家卫国,欣赏他们沙场搏命,能伸手给帮一把的事情从不吝啬。   李氏走到门前,低声开口,“夫人还没醒?”   春雪笑了笑,同样低声开口,“难得夫人能睡这么久,我不忍心去叫醒她。”   夫人最近都睡得不太好,难得今日能睡个好觉,她不舍得叫醒,旁边春雨一脸赞同,附和着连连点头。   李氏敲了这两个小丫头一记,脸上也多了两分笑意,若换作她来,她也宁愿夫人多睡一会儿的,尤其是昨晚还看了侯爷的冷脸,得了他的冷待。   他们府里这位侯爷,李氏看了这么多年都觉得自己从没看懂,他的心思没人敢揣测,即便揣测,那也不一定对,或许还会触怒他,这种事情她看得太多,久而久之也就不为之费心,心里只惦记操心自家姑娘。   “既然姑娘想睡,那就再多睡一会儿吧,我去着人准备早膳。”李氏看看紧闭的门,带着小丫头又去了厨房。   如果不是夫人现在睡觉夜里容易惊醒,她肯定是要留下来守夜的,如今无论是她还是丫头们,为了不影响她睡觉,也都只能守在门外了。   所以,才错过了最后一程。   让人疼入心扉的最后一程。   ***   外面大雪不停,院子里那株梨树上面落满雪花,就像春日里梨花盛开般美丽,李氏想着姑娘起来肯定会喜欢这幅美景,因此进门叫人的时候心情比昨日好了些。   屋子里很安静,也有些黑,掩映在重重帘幕之后的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她看着她从小小一团到长成嫁人,有了自己的家和儿女,虽然那对儿女总让她伤心,但她心里他们最重要,被放在心尖上疼爱,这次那两个孩子再回来,就是惹姑娘生气,她也得说,那就是被秦家养大的两个白眼狼,姑娘放在他们身上的心得收回来。   李氏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掀起幔帐,床中央,她的姑娘闭着眼睛,嘴角犹有笑意,睡得安详。   她很久没睡得这么好过了,李氏看了几眼,嘴角就露出笑容,低下.身子像小时候那样凑到人耳边轻声叫人起床。   除了小时候那几年她这样叫过,大了之后的姑娘对自己管得严,很少有需要她这样叫醒的时候了,尤其是成亲之后,侯爷不喜,近身伺候的人更少,姑娘更是惯于自己起。   她叫了两声,姑娘没动静,她心中柔软更甚,伸手去摸了摸姑娘的脸颊,“姑娘,天大亮了,雪下得好大,姑娘起床就能看到梨花雪了。”   与温暖话语相反的,是入手的一片冰凉,李氏怔了一下,整颗心仿佛突然被人捏碎,疼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姑娘?”她抖着手又轻声叫了一声。   但往日里那总是会对她露出笑容的人,仍旧安静闭目,任由她颤抖着声音哭着叫她,却不作回应。   她走了。李氏心里只剩这一个想法。   她的姑娘再也不会朝她笑了。   于是,为着她这心里疼爱了多年的小姑娘,她哭喊出了声音,她太疼了,疼到不出声就会憋死的地步,所以她得叫出来喊出来,才能让这疼缓上一些,不会一眨眼就跟着姑娘走了。   她还有事情要帮她做,得留着得看着,不能让自己疼死。   ***   早起的这场雪大得很,裴郁宁从练武场回来时,心里那种心慌不仅没去,还更多了些,慌到他的心跳到失序,就差从胸膛里蹦出来。   等他回了书房时,就看到那带着眼泪满脸心慌的亲随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在带着刺骨冷意的眼神中,亲随缓了口气,却几次都没办法囫囵开口,最后还是狠心咬了舌尖,才在众人针扎般的视线中闭眼吼出了那句话,“将军,夫人走了!”   裴郁宁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句走了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就像那年那样自己带着人去了温泉庄子呆了半年,把他一个人留在府里?   可是这次明明是她不对,她不该自作主张,连一字一句都不曾开口,就定了他的罪,觉得他会让不知所谓的女人进家门。   无论谁和她那样说,她都不该信,他们相依相伴二十年,结果最后她却信了陈昑的一句戏言?信了他那所谓的赐婚?信了他会抛下她选择其他女人?   这些东西谁都可以信,但她不能信!   她的这个信,就是在他的心口上插了一刀!   她怎么能开口去求陈昑而不是和他说上一字半句?   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才让她就连说上一句话都不曾,就给他定了罪,堵了他的心!   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会薄弱到这个地步?薄弱到让她选择了这几乎是背叛一般的做法?   她明知道他的性子,却还是选择这种做法,到底是因为什么?   裴郁宁胸膛起伏,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天胸口被她狠狠扎上一刀的时候,他就算是受再多的伤,再性命垂危,都没有她捅的这一刀疼。   疼到他撕心裂肺,几乎无法自持。   书房中,众人安静,只有粗重失序的呼吸声。   那亲随见众人反应不如自己所想,就知道他们是想着夫人像那年去温泉庄子一样离家,而不是其他。   他眼泪流得更急,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泪落个不停,府里的男人们,从来都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他同样如此,但这次他就是心慌,也忍不住,于是他努力抖着嗓子对他誓死效忠的将军、对他的这些兄弟们再度开口,“夫人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不敢说那个死字,也不想说,他也觉得是那些丫头们骗他,这事情不是真的。   昨天夫人还出了一趟门,今日怎么就会走呢,快要邻近年关,府里府外还有好多事情,有那么多人等着见夫人,给她报喜,等着领赏钱,等着明年夫人带他们过得更好,怎么可能突然就走了呢?   这次,原本安静的男人们终于一个个回过神来,他们每一个,都听到了那句话背后的真意,除了怔楞就是怔楞,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聚在了他们的大将军身上。   裴郁宁脑子里响个不停,头也疼得厉害,他这次是真的生气,所以待她那么冷,但他气了这么久,她怎么能不来哄他,还敢离开他再次出府?   他得去看看,同她说话,只要她说上一句好话,他就原谅她,以后再也不提这些事情,同她过完他们的下半辈子。   这次他回来不用再走,这个好消息很早就想告诉她,谁知道她居然惹他生气,让他把这个好消息憋了这么久,这次他得告诉她,告诉她从此以后他会留在家里同她一起,再不会离开。   她不用再去给他求平安玉,也不需要惦记秦家那两个白眼狼,她身体不好不能生,他就给她再养个小孩子或者小孙子,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只要能哄她高兴哄她开心,他就愿意养。   这些,他都得告诉她!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原本应该站在那里的人早已消失,大家互看一眼,红着眼睛跟上。   那带着眼泪的亲随见众人出门,跟在了同袍兄弟身后,捂着眼睛拽着兄弟的衣襟往前走,他觉得这府里要坏了,夫人一走,这府里就要坏了。   没了夫人,这个家冷得厉害,就是现在,他骨头缝里都发冷。   裴郁宁进入主院时,那里已经站满了人,见到他来,原本的哀戚哭声更大了些,那看过来的太多双眼睛让他头疼得更加厉害。   不过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得先见她,这次就算是让他先低头也好,他得先见她。   正房里不同外面,一片安静。   老了许多的傅老头扶着桌子靠在桌边眼神低垂,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氏木愣愣的抓着她的手,同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郁宁越过这些人,走到床前,低声叫她,“长宁。”   他最喜欢叫她长宁,她的这个小字太好了,好到他每次一这么叫她,心头就发甜发软。   “长宁。”他蹲下.身,又叫了她一声,手也抚上了她的脸。   他知道这是冬天,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今日的雪也特别大,但她睡在他们的房间,睡在他们的床.上,怎么还能这么冷呢?   李氏眼神此时终于有了点动静,灰败得厉害,“侯爷,夫人走了。”   裴郁宁充耳不闻,这些人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他此生最信她,最信长宁,所以他只等长宁开口。   “你们在这里她都不想说话了,都出去。”裴郁宁坐上床榻,将人抱进怀里,她这么冷,他得替她暖暖。   你看,她那么怕冷,没了他身体就这么凉,她怎么还敢让他一个人睡在外面。   她但凡和他说上一句软话,他就是生气也不会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   李氏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冷有些恨,不过还是慢慢起身,扶着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傅老头出了门。   他今日来看诊,却没想到她今日不需要诊病也不需要吃药,她终于如他期望的那样,再也不用操心受累,好好做一个最听话的病人了。   但她却也不用再吃他的药了。   裴郁宁将人抱在怀里,裹好锦被,在她耳边低声哀求,“长宁,你看看我,你和我说说话,这次是我不对,不应该生气这么久,不过我现在不气了,你和我说说话。”   他这么放软声音哀求她,她一定不忍心的,她最见不得他受伤的模样,所以一定会心疼他,只要她还心疼他,他就不生气不怪她,老实听话的呆在她身边。   “长宁,我难受,我旧伤复发了,你看看我。”他求她,他软着声音求她,“长宁,我又受伤了,你看看我。”   “长宁,长宁,你看看我,我头好疼,心口也难受,”他凑近她脸颊亲她,“长宁,你别让我难受,长宁,你看看我。”   他一迭声的叫她长宁,可是这次,她却没回答他。   “长宁。”   “长宁。”   “长宁。”   他不停地叫她,在她耳边跟她说话,但她就是不理他,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不想和他说话。   “长宁,我错了,你原谅我啊。”   “长宁,你和我说说话。”   “长宁,你别不理我,我难受。”   窗外,雪越下越大,漫天的雪花迷蒙了整个世界,侯府里先是喧闹,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有的人站在廊下,有的人站在雪地里,有的人蹲在灶前,有的人守在门口,今年实在是太冷了,今日的雪也太大了。   这真的是望京内最冷的一个冬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陷入风波,昨天我心情很难受,难受到特别难受,感觉心和胃都给压着,特别难受,我觉得本来这件事情对我而言不应该这么难受的,但确实特别特别难受,我以为我的玻璃心已经脆弱了这种地步,后来才发现是大姨妈来了…… 于是心情瞬间好微妙,原来最能击溃一个女人的,还是大姨妈这个小妖精!!!!难怪我昨天没心情码字!!! 于是,就像我说的,我接受举报,等待结果,然后努力和大姨妈这个小妖精战斗,等着复活归来。 其实,说实话,我从前是坑文专业户蛤蛤蛤,感觉又多了一个铁一般不用写文的理由了,我可以放飞自我彻底出去浪了蛤蛤蛤 昨天那章重新启程里,因为对应了那件事的原因,其实我字里行间已经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很多话既是写给颜妹子,也是写给自己 今天码番外,一是这篇文万一不成,早点满足大家的期望,毕竟你们求番外这个小妖精已经求到让我夜夜不忘了,二是就算真不成,但我起码写到了破镜开始重圆,也不算遗憾,番外就是收尾了 这个番外是大裴的,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更第二章,毕竟最开始两天的大姨妈忒无敌,我赶脚打不过啊,只能苟延残喘了   ☆、2-2前世番外   神威侯夫人、骠骑大将军夫人去世的消息, 在京城里掀起了一片波澜。   作为近些年来望京城中最负盛名的权贵夫人,很少有人能抵得过这位的风头。   不提夫君位高权重功成名就,单就神威侯府内院无姬妾, 就羡煞了一票京中女眷,虽说听闻一双儿女亲近外家和她心有嫌隙, 但恰恰好是这一点不足让人心理安慰,否则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让这一人占了去,岂不是让人羡慕嫉妒到无以复加?   不过,总得来说,这位神威侯夫人, 一生不算虚度,圆满得很。   虽说神威侯夫人去世的消息早就传了出来,但直到十日后侯府才大开中门,家里挂起了白幡,即便这时候已然邻近年尾, 但前来吊唁的人仍旧络绎不绝。   无论是敌是友,是否有过恩怨,人都已经逝去,恩情怨恨只能消逝,和这漫天的雪花一起随风而去。   神威侯府作为京中有名的有钱人家, 望京权贵无一不知,但真正能入这侯府做客的,却只有寥寥数人。   神威侯甚少宴外客,只有一些亲近好友与亲随家将常来常往, 再多也就是那些曾同他任职西北军的同僚,比起这些人,反而是神威侯府夫人需要经常宴请北地十三行的大商们,毕竟,十三行自从成立之日起,就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庞然大物。   早几年间,大家还以为这只是一个后院女人的小打小闹,等十三行的生意摊子真正铺开来时,才发现他们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既然敢以北地为名,这十三行确然有几分本事。   这聚起来的十三行大商们,在权贵们眼中就是一块块让人垂涎欲滴的肥肉,既是肥肉,就不能怪人惦记,所以一时间人人都想伸手捞上一把,啃上一口。   直到被永德帝与神威侯联手斩断了爪子。   众人这时才明白,十三行背后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到底是谁,只不过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即便所有人心知肚明,也不能挑破这层窗户纸,毕竟,十三行做生意合理合法,从不违规越矩,帝王眼皮子底下,他们自然不敢妄动。   就是有些可惜,这么大一块肥肉,永德帝居然给了一个女人操持,虽说十三行确实经营的不错,但也和个内宅深居简出的妇人没多大关系。   但摄于永德帝与神威侯,没人敢妄动。   于是,十三行的生意愈发风生水起,永德帝的私库也越发充盈起来。   如今,十三行里那些常年在外奔波坐镇的大商们掐着时间进京报账,却不想赶上了神威侯夫人的丧葬。   一时间,侯府门前车水马龙的喧嚣声中多了几分凄然。   他们已经习惯这位背靠两座强势大山的主事人,且论行.事,这位夫人确实是真真正正的大商气魄,如同她那位颜家先祖一样,真正将当年大商崛起时的辉煌重新筑起的女人。   北地的大商们,正是因为十三行的筹建和崛起,才逐渐有别于南地,走出了自己不一样的路子,真正做到了货通南北,利贯东西。   即便利字当头,行.事仍旧不失大商气魄,一改先延昭帝在时民间对大商们的厌恶风气。   尤其是北地之中的重要商镇与西北重地,更是受益颇多,且当年江州永州大旱,差一点饿殍遍地,正是由这位夫人联结北地大商们漕粮五十万石救急,解了永德帝与两州知府燃眉之急,救下了无数性命。   虽说在商言商,但那次确实是这位夫人耗尽家财才说动北地大商们伸出援手,也正是那次之后,以庆州城内朱陈赵刘等几家为首的南地大商们同北地之间关系和缓,数次联手操控商市,免了从前的粮食布匹食盐等物的价格混战,一举定鼎大雍朝内商市根基,得了那位雄才大略的帝王无数嘉奖。   北地十三行那时虽说仍旧以北地为名,但其实大雍朝内知名的大商们全都尽数入其旗下,即便帝王从不曾言明,但那毫无疑问就是他手下的另一个操控商市的小朝廷。   至少在这位神威侯夫人死前,永德帝都没有想要换主事人的心思,即便这位夫人的夫君手握西北三十万重兵,是战无不胜的一品骠骑大将军。   钱与兵放在一家人手里,不知多少人向永德帝进谗言,但最终,该被换掉的仍旧安坐家中,而上蹿下跳的小人要么被永德帝收拾,要么得了大将军青眼,日子很是不好过。   至于那位活在众人嫉妒之中的神威侯夫人,则照旧深居简出,做她的神威侯府女主人,骠骑大将军夫人,北地十三行主事人。   而如今,这位曾经的女主人,闭上了眼睛,但她的身后,还有太多事需要处理。   宫中有人在等消息,侯府内有人在等消息,北地南地同样无数人在等消息。   至于灵堂之中,她的那位大将军夫君,同样在等消息。   上好的檀香木棺材,百年树龄,香味温润醇和,但仍旧改变不了这是一副棺材的事实。   神威侯府的另一位主人,此刻正站在这副棺材面前,右手抚着棺材一角,神情冷漠,默然不语。   相较十天前,他的一头乌发已经白了许多,此刻,仍旧以所有人都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变白。   从发根到发梢,一点一点慢慢变白。   前来吊唁的人不被允许进入灵堂,只能台阶下临时设置的小灵堂里吊唁哭悼,但即便是哭,也不被允许高声,毕竟身旁无数虎视眈眈士兵怒目而视,一旦有人高声,无论是何身份,立刻堵了嘴拖走。   诚心吊唁的人由侯府下人接手好生款待,想要闹事的人则被毫不客气的扔出侯府大门,面子里子伤得彻底。   于是,伴随着奇怪的行.事,神威侯府的这场丧事也做得怪异无比。   如果不是入眼可见的所有人脸上都可见哀色,实在是让人怀疑这位女主人不得人心,就算是临走,也没人为她哭上一场。   但只要入了小灵堂的人,都能看到那位大将军的面色,显然,这位才是真正痛彻心扉之人,所以,所有人都只能承受他痛楚之下的任性行.事,即便不合常理,不合规矩礼仪。   他死死的抚着那一脚,不动不移,仿佛那点被捂暖的温度是最后一点支撑他站着的力气。   不忍放开,也不能放开。   就这么站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入了府内的吴国公郑明杰终于匆忙归来见了好友,身旁,吴国公夫人神色哀戚,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几次差点哭昏过去。   “我长宁姐姐呢?”她抓着自己丈夫的手臂,问得惶然,“我长宁姐姐去了哪儿?我不信你们说的,你们都是在骗我,我长宁姐姐好好的,她说了要等我回京的!”   吴国公对妻子同神威侯夫人的深厚情谊再清楚不过,那是有时候连他和两个儿子都要退一射之地的亲厚与信任,不过此时他再不为这些吃味,满心只想着安抚妻子。   她一向心神脆弱,受不得哀痛,当年送祖母走时就大受损伤,这次神威侯夫人走得突然,她必然是受不住的。   郑明杰扶着妻子,扶着她脊背帮她顺气,“你先别只顾着哭,你长宁姐姐人若是走了,只怕侯府现在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容之的性子我知道,他此刻恐怕什么都已经顾不上了,你作为她的好妹妹,此刻若是让她连走都无法走得妥善安心,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叫她一声姐姐。”   深知妻子的心性脾气,即便心中不忍,郑明杰还是只能拿这些话来激她,因为她那位长宁姐姐就是这么教她的,身为一家主母,无论何时都要能顶立门户。   若非她手把手带着她教着她立起来,郑明杰相信,他吴国公府不一定能走到现在,即便他再爱她,她若是立不起来,他们的家就没办法成为一个真正能够遮风避雨的温暖港湾。   但她即便辛苦,即便吃力,还是在她长宁姐姐的教导帮扶下站了起来,护好了他们的家,护好了他们的儿子,同样,给了他温暖的支撑。   如果换作是他失了她,只怕天都要塌了,更何况是那个眼里心里只有长宁一个人的裴郁宁。   他一定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安抚好妻子之后,郑明杰将人交给了侯府的老管家,这府里除了男主人,主事人只有他一个,但他毕竟是家仆,很多事由他出面并不合适,若是有吴国公夫人出面,许多事情都会好办很多。   看着妻子即便是哭泣也不失冷静镇定的模样,郑明杰心中叹息,脚步沉重的去往灵堂。   这府里的情况他已经知晓,但就是因为知晓,此刻他才不太愿意去见那位好友。   他怕见到他,更怕他撑不住。   他眼里心里只有她,她一旦不再,他就连想都不敢想,那个人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唯一再清楚不过的,是担心与恐惧。   裴郁宁是一柄不详的凶刃,一旦出鞘,必要见血,从前他还有刀鞘佑护,如今失了那柄刀鞘,他只怕会失控。   失控的凶刃,让人恐惧且担忧。   在小灵堂那里,郑明杰见到了满面苦色双眼发红的裴大,见到他,裴大试了几次,到底没说出让他去劝人的话。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大将军劝不了。   他从来不是能被劝得动的人,只除了夫人。   到最后,他不知怎么说起了其他事,“夫人走的前一天,去了玉佛寺,请回了供奉的平安玉。”说着这些的他,脸色惨然。   郑明杰眼皮一跳,心头发紧,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裴郁宁每逢出征,那位夫人是必然要送平安玉的。   即便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有了很多,但每一枚平安玉裴郁宁仍旧看得很重。   就像那年他大破西戎王庭,起因不过是西戎小王子挑衅,一刀斩碎了他的平安玉,于是他率着三千西北军,在王庭草原横扫一月,砍了小王子和西戎王的头颅归来。   即便日后裴郁宁照旧会大破西戎王庭安定西北边塞,但不可否认,他的平安玉被毁确实是那次大胜的引线与开端。   而现在,那本应该是出征前才送给他的平安玉,那位夫人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在她走的前一天请了回来。   平安玉她只会送给他,所以,他送了她走,得了她的平安玉,此刻不知心里作何想法。   “容之他,”郑明杰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夫人走后,他做了什么?”   即便他觉得自己不想听不该知道,但还是必须得问,他不想这么赤.裸裸血淋淋的去看好友的伤口,但此时,他只能看只能问。   裴大眼睛更红,神色也灰败了些,“大将军不眠不休守了夫人七八天。”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抖得厉害,“后来还是府里突然来了个奇怪的和尚,不知怎么就进了主院内室,大将军才被他弄昏送了出来,我们才能给夫人收殓。”   说起这些,这个沙场征战都不曾眼红掉泪的汉子一脸泪水,“大将军醒来后,就要找夫人,谁都拦不住,还是那和尚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人才能好好入棺。”   “然后,大将军就又在灵堂那里站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谁叫也不理,我们都没办法。”   裴大说完就转过脸去,似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一天之内,府里两位主子都出了问题,这神威侯府的天都要塌了,他们这些人也没了主心骨。   郑明杰心下苦涩,心间也有些惶然,但此刻仍旧要为两位好友考虑,做下一些事情。   “那个和尚,还在你们府里吗?”他开口询问,“在的话能不能让我见见他,我有事情想要问他。”   裴大点点头,召来一个仆从,领着郑明杰去了灵堂后面的屋子。   那里面,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闭目敲着木鱼念经,姿态安然闲适,似是丝毫不为红尘烦忧所扰。   “大师,我是这家主人好友,”郑明杰进门行了一个大礼,神色诚挚,“若是大师能帮一帮我这好友,还望不吝赐教。”   以裴郁宁的性子,如果不是这人说的话足够有分量且和他夫人有关,他不会将他的话听进心里。   郑明杰现在只期望,这位大师真有几分本事能解决眼下困境,救他那位好友一命。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真心觉得,她这一走,带了他的命和魂也一起走了。   他真心怕那个时候的裴郁宁。   老和尚放下木鱼,口宣佛号,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所想,老衲心中明白,但众生各自有道,命数不可改。”   郑明杰完全不明白这人的意思,但命数这两个字着实让人心惊肉跳,于是他问得也是满心忐忑,“大师所说的命数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嘴角一点慈悲笑意,“家主人杀星降世,刑克六亲,孤星之命,如今已得半生和暖安宁,该知足了。”   大雍朝佛道盛行,盖因这些和尚们确实有几分本事,郑明杰自己也是佛缘信徒,但猛然听到老和尚的批命,还是大大的吓了一跳。   不过惊吓过后,他就只剩心慌,杀星降世除了裴郁宁不做他想,但那未尽之意是什么意思?   “还请大师明言告知,我这位好友该如何度过眼前困境?”不管命数如何,裴郁宁半生杀戮是事实,但他并非孤星之命,有妻子有儿女,即便儿女不那么亲近不招他喜欢,但他确实有一位爱妻相伴半生,一路行来即便荆棘坎坷,仍旧不离不弃。   老和尚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门窗,外面大雪纷飞,冷寒刺骨,檐廊下白色灯笼摇摇晃晃,孤冷哀戚,入目间全是惨淡白色。   “还请大师指一条明路。”郑明杰再行一次大礼,只望这看似有几分本事的老和尚真能给出一条明路。   “杀星降世,煞气盈天,他拘了她的魂魄,她就走不了,”老和尚回转身,眉间终于多了一丝不忍,“女施主满身福报功德,不该落此下场。”   郑明杰听完不止心头剧震,就连脑子都开始抽抽着疼了起来,难怪,难怪,他那么扣着她的棺材,就是不想放她走。   此刻他已经不想去想这是有人故意妖言惑众或者老和尚别有居心了,郑明杰满脑子都是让人赶紧放了她走。   裴郁宁就算心中再有她,也不能如此行.事。   佛家最相信因果轮回,他自然也信,他这么扣着她,不放她走,决然不是好事!   “大师,”郑明杰嗓音干涩许多,“我这位好友甚是看重他那位夫人,他心智颇坚,无人能劝,还望大师给个解决之法。”   老和尚摇头苦笑,看来也很是为难,“若非不忍那位女施主一身福报功德却被拘于此,我本不愿干涉红尘是非。”   “但若是这样下去,她恐怕即便入了轮回,满身福报功德也只怕消磨殆尽。”   “大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郑明杰苦劝,“他定然是放不开她的,还望大师指条明路,别让他走了邪路。”   “杀星降世的将星,他若失控,这世间也会不安稳。”老和尚苦笑,“若非如此,老衲也不会留下。”   “大师的意思是,有解决之法?”郑明杰打起精神。   “法子是有,但同样凶险,以那位的脾性,定然是会同意的,”老和尚脸色多了两分苦色,“我只担忧,那位女施主并不愿同他再续前缘。”   郑明杰心头咯噔一跳,再续前缘这四个字实在太刺耳了,他有点不敢往下听了,只觉得会是可怖之事。   但显然有人不这么想,门口传来有些嘶哑低沉的男声,“你说我听。”   老和尚悲叹一声,重新闭目安坐敲起了木鱼,若非在山中算出世间有大动荡,他本不必出世。   这颗杀星从降世起,他就一直看着他的本命星,结果半生过去,却始终和暖安宁,他只能认为是天意。   天意之下,命数才可改。   如今他来到这里,也是天意,而非命数。   天意如此,他自当顺应天意。   “裴施主,还望不悔。”看着那人坚定眼神,他只能如此劝诫。   裴郁宁站在门前,雪色天光下,他神情冷凝如冰,“只要能同她再续前缘,我绝不悔。”   “痴儿。”老和尚叹息一声,念起了经文。   窗外鹅毛大雪再度纷纷扬扬,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只留下满目凄怆白色。 作者有话要说:  发前几章是因为我把设定补完了,原本应该写在第二卷开头的,番外涉及的人物也是第二卷的,不过发都发了,大家爱看不看,反正等举报事件完结之后我就能改了 不过感觉好像要拖上很长时间,对于性子急躁的我而言,感觉好暴躁啊,不过还好,我还是努力码了一章番外   ☆、2-3前世番外   幸福归根到底是乏味的, 它是一日一日不断重复的平静日常,是静默无声之下的满足。   幸福的生活会让人变得迟钝而不自知,将一切美好变得变得模糊平凡, 从而让人不知不觉间逾越贪婪之心,跨越不该触碰的界限。   直至有一日, 这种逾越彻底毁了曾经的幸福与平静。   ***   成希二十五年,望京城,天降小雪。   这是望京城外的一座温泉庄子,冬日里天气寒冷,京里前来消遣度日的人比往日里更多。   氤氲温泉雾气中, 小雪伴随着北风在泉眼上方化作水滴,落入水面,引起圈圈涟漪。   附近的华美观景亭里,两人对坐,红泥小炉煮酒, 畅谈今朝。   宁静雪夜中,疏林暖酒,梅影横斜,别有一番味道。   “敏之难得今年能回来京城,我们怎么也要好好聚上一聚。”难得见到多年未见的少年好友, 裴祺祯十分开心,因此一早就送了帖子过去请人前来相聚,倒没想到好友如此领情,果真就来了。   当年诸多同窗好友中, 只有余喆这位好友官途坦顺,如今不过才三十一岁,就已官拜二品吏部侍郎,是年轻一代中备受老狐狸们青眼的优秀人才。   即便有再多的人议论他年纪轻轻就升了高位,但私下里谈及这位年轻吏部侍郎的功绩时,还是个个要点头称赞竖大拇指的。   从前朝开始,大商们就不被允许入仕,虽说到了本朝,禁令有些松懈,并未言明商人子弟不许为官,但从开国太.祖到现在的永德帝,商家子弟入仕仍旧困难重重。   商人不可入仕,是官场之中人人心中明了的一道规矩。   即便如今这规矩有所松懈,但朝堂内外官员们仍旧十分抵触,这同之前永德帝支持北地十三行崛起是完全不同意义的事情。   他们可以容忍永德帝另设商市小朝廷掌控国家根基,但却决不允许商人入仕动摇根本。   如此一来,多年来十三行这些人除了在商市上有所作为,但再难有寸进。   不过,无法入得仕途的商家子弟,如今眼光也多不再局限于朝廷之上,而是开始扬帆出海开拓海路,或者远走西南西北,拓展大雍版图,重开盛世商路。   据说神威侯夫人死前曾将裴家在西北经营二十几年的商路双手奉于帝王,还曾交托一封万言书,商路易主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至于万言书,只存在于传说中。   但传说之中,这封万言书曾言及大商们的日后出路,颇得帝王心意,就如今永德帝对大商们开拓盛世商路之举的支持与默认,显然,很可能有这么一封万言书。   毕竟,于商事上,很多人都清楚,这位永德帝和那位骠骑大将军两人是同一个模子行.事,做买卖从来都赔。   在北地十三行未筹建之前,就有小道传言说那位侯夫人是七皇子的钱袋子,但这流言太过失实,很难让人信服。   但在永德帝登基之后,确实没人再敢拿这些银钱之事糊弄他,帝王身边精于商事的人颇多,且每一个都大有来头,想要糊弄这位帝王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是心有盘算的众臣们的血泪教训。   如今,就是在这样一个官场中,二十三岁的余喆提出了“农商令”,打开了商人子弟入仕途的一个小缺口。   但即便仅是一个小缺口,仍旧让不少人趋之若鹜。   毕竟从前只是有希望,有可能做官,现在是只要合乎考评条件,必然能做官。   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历来重农事,余喆所做的就是给这些商人们指了一条明路,做好农事,再谈进阶之路。   只有重农事,这大雍朝境内四地才会不再缺粮,无论是旱灾洪水抑或地动,朝廷才能施力救人,平四方安宁,得百姓信任,为帝王谋天下福祉。   况且,近些年来因大商们四处开拓商路,很是带回了不少异域奇种,可以说,朝廷内外振兴农事的决心与热情从未如此之高。   即便整体气氛与心态而言,官员们不愿商人子弟入仕,但人与人之间千丝百缕的复杂关系,金银钱财的诱.惑等等,这些都注定了商人子弟入仕本就有极大可能。   而替他们彻底打通了这一坦途的,正是如今官拜二品吏部侍郎的余喆。   因此,无论是南地北地的诸多大商们,还是因农商令获益的各地百姓官员与帝王,在对待这个人上,态度都是褒扬赞誉多过贬低申斥的。   尤其是,余喆联合诸多学子与官员实地考察诸多北地南地商镇,写就的调查书早已呈上御案,传遍天下,但凡只要看过这些调查书的人,就得承认,农商令利大于弊,切实可行。   这是大雍国力再度上升一个台阶的重要契机,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因私心而反对的某些人,甚至在后世可能会被钉上佞幸、昏聩无知的耻辱柱。   这实在是一个国家与一个时代进步的一大举措,是决然朝着光明前进的决心与意志的体现,但凡心中真有家国的人,为着这件事,只会日夜思虑周全之法,而不是百般阻挠只为个人私利。   如今,八年过去,余喆重回望京,这也意味着农商令之事尘埃落地,试行推举一事再无转圜可能。   “敏之?”裴祺祯看着怔楞发呆的好友,笑着叫了一声。   余喆收回望着京城侯府方向的视线,朝好友笑了笑,饮了杯热酒,“十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回来。”   她已经逝去十年,他却依旧记得清楚。   裴祺祯看着眼神惘然的好友,有些失笑,“敏之甚少如此感伤,少见。”   余喆从来都是脚踏实地做事的人,无论是少年时代还是现在,都不是一个沉浸于过去的心怀感伤之人,猛然见到好友这副模样,裴祺祯心里颇为感叹。   “感伤?”余喆笑了笑,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曾经好友,语调轻忽,“我不过是想起了故人,心中思念她。”   “如今我回来,是因大事已成,这时候去看她,我才能觉得问心无愧。”   裴祺祯听得好奇,不免多问一句,“你这个故人,我认识吗?”   余喆笑意更深了些,眼神却有些冷,“何止认识。”其他的却不打算再多说了。   有些事情他明白就好,不需要对人多言,尤其是面前这个人。   他也不配听他说那些话。   裴祺祯看着神色冷淡许多的好友,楞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他本还在疑惑,观景亭附近响起了人声,裴祺祯一听就知道他那位操心的奶娘又来看他了。   果然,盈盈灯火中,一群丫头簇拥着一个华服老妇人前来,那老妇人神情慈爱,眼神柔软,看着裴祺祯的眼神满满都是柔意。   “祯儿,冬日天寒,不宜饮太多酒。”老妇人走至近前,叮嘱了两句,将丫头们送上的雪白锦裘大麾披到了裴祺祯身上,神情很是慈爱。   奶娘对他的疼爱他一贯都是知道的,也早就习惯,但不知为何,今日在好友面前,裴祺祯难得的有了些尴尬,身子动了动,似是想避开,但最终还是不忍心,任由奶娘将大麾披到了肩上。   “妈妈,你腿脚不好,还是早些去歇息吧,”他殷殷叮嘱,“等会儿我就和敏之去暖阁,保证不会冷到自己。”   老妇人摇头一笑,似是无奈,朝余喆行了一礼之后,就带着丫头们施施然远去了。   等裴祺祯回过神来再去看他那位好友时,却少见的发现他眼神淡漠,嘴角一点嘲讽冷笑,似是很看不上他刚才那副做派。   于是,他多嘴解释了一句,“那是从小照顾我到大的奶娘,她身子不好,但整日里惦记挂念我,还望敏之体谅。”   他以为是因为家中人失礼才惹得好友这副模样,却不想对方和他所想的天差地别。   “裴祺祯,”余喆放下酒盏,站起身看向远方,声音似乎比这隆冬北风还要冷上几分,“我觉得裴大将军不允你再进侯府,真是再正确不错的决定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裴祺祯猛然一震,满脸怒色站起身,看向他那位说了极为失礼之言的好友,“敏之!即便你我曾是好友,我的家事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家事?”余喆笑了一下,本就容貌出众英俊潇洒,这猛然一笑,更是神采英拔,尤其是眉心那点朱砂痣,灯光下更是红得惊人,好似会发光的宝石,看的裴祺祯眼睛发疼。   “如果不是家事,你以为你如今还能呆在这里?站在这望京城内?”余喆理了理衣袖,眼神中多了两分轻蔑,“你以为你是裴大将军亲子,是神威侯府未来主人,却不知道,在你不敬你母亲的那一刻,他就已然放弃了你。”   “你喜欢亲近外祖家,那就从此都不用回神威侯府,”余喆说起这些,心里是难得的痛快,这辈子只有这件事他觉得那位大将军做得甚合他意,“你愿意认别的女人做母亲,那就从此都不用再出现在她面前。”   “除了你母亲愿意给你的一切,你那位大将军父亲,眼睛里是半点没有你,包括你那个妹妹!”   余喆说得痛快,心里却并不好受,她劳碌半生,为他们筹谋一切,却换来这两只白眼狼,即便现在那位大将军彻底放弃了他们,却不意味着她曾经的伤害能够弥补。   人都已经离去,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掩藏在最深处的耻辱与伤口被挖开,裴祺祯怒到极致,“余喆,看在我们是好友的份儿上,我忍你三分,但这里是我裴府,不是你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现在请恕我送客!”   被父亲放弃,再不被允许进入神威侯府,是裴祺祯心里最惶然无助的一道伤口,现在这伤口赤.裸裸在功成名就的好友面前被挖开,于他而言,耻辱羞愤难堪种种情绪一应而来,让他整个人陷入了茫然无措与暴怒之中。   “走?”余喆踱了两步,笑着摇头,“走我当然是要走的,但是走之前,我有些话不吐不快,不说给你听,我心里就要难受,为了我心里好受,只好一字一句说与你听了。”   “裴祺祯,”他叫着他的名,不像他一样叫他的字,“你记得你那位奶娘身体不好,腿脚有毛病,那你还记得你母亲的生辰吗?”   裴祺祯为着过于突然的问题怔了下,但还是忍着怒气与尴尬勉强回答,“不太记得。”   “不太记得?”余喆笑得失落,替她感到悲苦,“我看是从来都不记得吧。”   “那又如何?”裴祺祯抬起下巴,直视着这位在他府里任性放肆的好友。   “你问我那又如何?”余喆冷冷的直视着他,视线仿佛利刃一般加诸他身,“那我就告诉你那又如何。”   “你到现在都还受着你母亲的遗泽,却连她的生辰都不记得!你资质平平,能越过那么多人拜在彭师门下,你道是为何?不是因为你姓裴,也不是因为你父亲神威侯,彭师他老人家向来只喜爱才华出众之人,关门弟子却收了你,你道是为何呢?”   余喆冷冷一笑,好似在看跳梁小丑,“成希七年,江州永州大旱,江南富商屯粮抬高粮价,如果不是北地大商们漕粮五十万石救急,不知会饿死多少人,那时候彭师全家正在江州故地,漕粮救了全家人性命。你每年从北地收到的商银有多少,你自己清楚,那些北地大商们和你们家什么关系你自己明白。”   “陛下和太子对你和其妹恩宠有加,除了你父亲的关系,你母亲在西北经营多年的商道在谁手里,你裴家现在坐享一成收益,全朝上下却无人置喙,这又是为什么?”   “你母亲在望京结下太多善缘,所以你如今才能位居高位,官职清贵,银钱不缺,才能清清楚楚记得你奶娘那点微不足道的病痛!”   “这就是你裴祺祯的母亲!你从来不记得她生辰的母亲!”   余喆说到最后,已然怒极,“你真该庆幸你是她亲子,否则不知有多少人想取你性命!”   “即便是我,看到你都觉得厌恶恶心,更别提那些同你母亲有旧日情谊之人!”   “不过,你也只能是如今这副模样了,”余喆轻嗤一声,“家财万贯,荣华富贵,恩宠加身,却不得人心。”   “你越是过得好,我们这些人就越是不喜欢你。”余喆口中的这些人不仅仅包括他,还有那些同她交情甚笃的北地南地大商们,甚至包括他这位曾经好友的老师。   “你以为彭师现在为什么不愿意见你?在他发现你心里完全没有你母亲不知感恩之后,他看你就不再是心中喜爱的关门弟子,而是狼心狗肺的畜生!”   “畜生之流,不足与之为伍!”   余喆这番话憋在心里太多年,今日说得痛快,也算是了解一桩心事,即便此时长夜冷寒,他也不愿在这温暖庄子里再待上一分一秒,气息急促脚下不停的带着自己的人出了庄子。   庄园门口,余喆本打算迎着风雪自己走上一会儿,却看到了挂着一盏风灯的自家马车。   风灯摇摇晃晃,光亮微弱,但于他而言,那却是指引他回家的路,于是他忍了满腔酸涩,朝着自家马车而去。   果然,在车里,他看到了本该呆在家中的妻子。   “我担心你,就过来接你了。”她笑得温暖平和,仿如冬日里最暖人的那片阳光,让他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余喆抖抖满身雪花,上了马车,在门口散了会儿寒气之后,才靠近妻子,她如今已经身怀有孕,他事事都得仔细小心。   “今日天冷,想着你会饮酒,我就备了一份醒酒汤。”他端起马车小案上那被煨得滚烫的醒酒汤,吹两下,喝一口,慢慢的喝完了那暖了他心肺的热汤。   “让夫人为我担心了。”拍拍妻子的手,他说得情真意切。   “你来见他,我是要担心的。”她理好丈夫有些凌.乱的衣襟,抚平上面的褶皱,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心里难受,就别勉强自己笑了。”   她的丈夫对那位夫人的感情,她再清楚不过,如今来见她那个不知感恩心无母亲的白眼狼儿子,不知会有多难过。   在他心里,那位夫人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也是对他和胞妹最好的人,没有她,就没有他们,所以他费尽心力,想要跟上那位夫人的脚步,想要做她未竟的事,如今,他终于稳稳的走好了一步,终于能去她的墓前拜祭。   即便这一天他觉得来得有些晚,却是费尽心力达成,他满心感恩怀念,她作为他最亲近的妻子,同样受了她恩惠之人,自然同样满心感恩,只愿那位夫人,投胎转世,能安享一生平安和乐。   “夫人,还好有你在。”余喆将妻子搂进怀里,心间那些憋闷郁气总算疏散了许多,声音也平稳下来,“她在我心里,如同母亲一般,即便我知道她有亲子,但那亲子心里没有她,那我就做她的儿子,为她供奉香火,祈求她黄泉安宁。”   “夫君的心意,我都知道。”她拍拍丈夫的肩膀,轻声安抚他,“那位夫人给了你和妹妹活路,让你们能好好走到如今,我心里是很感激她的。”   “不管夫君有什么打算,我都不会阻拦。”即便是要让她的孩子认那位夫人做亲祖母,她也觉得无碍。   虽然她只见过那位夫人一次,但一次就足够,她清晰的记得她安宁祥和的笑容,记得她希望他们亲近和乐一双两好的期望与叮嘱。   即便她救了她的夫君,施与了大恩,但对他的期望也不过是平安和乐一生。   这种事情,那位夫人做得太多,她随着自己心意随手施为,却不知救了多少苦命人,即便她从来不期望回报,但心怀感恩之人总愿意为她多做一些。   以她来看,这才是佛家所说的大善,并非舍己救人,舍自己为苍生,而是以大善之心处事,让无数人因她之举心怀善意,从而愿意出手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如此一来,这世间才到处都充满暖人心肺的善意,让人的眼睛不再只是看到丑恶,更愿意一心向善。   “夫人知我。”余喆到此时,终于露出满足笑容,眉眼间的幸福安宁清晰可见。   她抱着自己的丈夫,同样露出满足笑容,她知他,是因为他对她太好,好得让她整颗心都只愿付诸他身,不愿他为哀愁所扰,为苦痛所困,只愿他能平安和乐一生,做尽自己所想。   她同那位夫人对他的心意,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余喆这个好孩子,就是女主下辈子的儿子之一啦,她第一胎还是俩儿子,一个是曾经的长子,一个就是这个曾经的小少年,我这里提前剧透,然后我想问问,余喆和女主的前缘到底要不要写,其实我感觉写了也没多大意思蛤蛤蛤 当然,不排除我偷懒蛤蛤蛤 看到大家评论大裴,我也来说说想法,大裴就是那么糟糕,所以他活该,破镜重圆其实圆的是一份情,小裴不单纯是第二世的大裴,他还是知道了曾经错误之后开始进化的大裴,所以,小裴的另一个名字是进化版·改·大裴 就像59改一样,改到魔性蛤蛤蛤 颜妹子这重来一世,其实就是来享福的,享受她曾经错过的,享受有人想要弥补她的,享受她曾经缺失的,这就是我和大裴给她的补偿 我之前说过,妹子重生是有缘由的,不然世间之事哪会那么容易就给人恩惠,一切都是要付出的,大裴付出了,所以妹子回来了,大裴到底付出了啥,等本文大结局吧,那也是一个伏笔 大小裴分离的设定其实伏笔很多,无论是妹子看从前还是看现在,她的观点和心意都表露了我的观点 妹子一直强调初心,何为初心呢,理解很多,但看行事上就能看出来,总之有些复杂不好解释,但我会尽量写出来的 还有一点,我写不出来前世的孩子和今世的母亲重新相遇,看着她宠爱新的孩子,我试过想过,但觉得不行,因为颜书语真正是一个好母亲,我们不要低估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心意 颜书语如果真遇到那两个孩子,做不到无动于衷,到时候真的会很乱,作者也会抓狂,所以给妹子幸福就好了,那俩白眼狼留在上辈子就得了,别去女主面前让人堵心了   ☆、2-4前世番外   对余喆而言, 十一岁之前,他的生活,除了苦这个味道, 再无其他。   母亲软弱早逝,父亲娶了后母, 他们被赶出门,家徒四壁,他带着妹妹艰难求生,即便才华满腹,却只得别人一句命运悲苦。   于他而言, 他的人生开始得太早,身边跟着懵懵懂懂的小妹妹,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在家乡,纵然有人想帮他,却也有心无力, 他们家那个地方太穷,自家人能吃饱穿暖已是艰难,更遑论去接济两个更小的孩子。   若不是他在读书上还有几分天赋,他也不会得了城中夫子青眼,让他跟着去往望京的商队离开家乡, 寻求一条出路。   在商队里,他抱着一脸傻笑流着口水的小妹妹,吃到了人生的第一块糖。   那块糖是同行的护卫买来给家里调皮的小儿的,这个出身西北军的粗糙汉子一说起家里那个小儿就笑得牙不见眼, 见他们一大一小狼狈同行,不免心软总是多照顾了一些。   余喆那时候心里是感激的,但他苦过太多年,求过太多人,反而养成了有缺陷的性子,越接受别人的帮助,心里感激的同时也越发难堪。   他明知道别人是好意,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以他的聪慧,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不应该再这样下去,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   他再聪慧,也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带着一个小八岁的妹妹看惯了人间冷暖,吃足了生活的苦头,心里头着实有一个地方是乌黑不见光的。   有时候,看着别人花团锦簇富贵荣华,他心里就像有一头野兽在蠢.蠢.欲.动,想要夺取那一切,破坏那一切,不管那些人是不是帮助过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等他有些撑不住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夜里越来越难睡好,总是不断的惊醒又惊醒,在小妹妹的哭声中自己也无知无觉的蓄满了眼泪。   他知道那样的自己不对不好,不应该存在,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么多帮助过他的人,明明给予的是善意,为何他会变成这种不知感恩的豺狼,明明他不想的。   他越担心越害怕,有时候就越是容易失控。   直到终于到了望京城时,他才浑浑噩噩的抱着小妹妹跟他去了神威侯府。   那位护卫只要提到神威侯府,说起来就像是自己主家一样的自豪,自豪他们那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自豪侯府里那位最好的女主人。   将军给了他们一条生路,而夫人,给了他们希望。   自从将军入了西北军之后,西北边塞就越来越不为军粮与粮饷所扰,西戎来犯他们从来不怕,只怕像老侯爷和世子在世时背后射来的冷箭。   总有那么些人贪得无厌尸位素餐,朝着士兵们拿血拿命拼出来的粮饷出手。   喝兵血,那真的是最为边军恐惧厌恶的一件事了。   西北的变化始于大将军入边军,他带着他们打胜仗,拒西戎于草原之外,而夫人,则给了那些不能再继续上阵厮杀的人一条生路。   从南到北,从北到南,越来越多的军士被引入商道,从前西北那些小地方被忽略的商货随着修好的商路辗转南北,而这些曾经为守护故土抛头颅洒热血的军士们则在商路上与商路两旁寻到了新的活法。   能留下来做护卫的加入各色商队,身体有残疾的可以沿着商路寻找新的活计,只要是出自西北军,有同袍作保,就能得一份养家的活计。   这就是那位夫人给他们的希望。   西北不比南地路途平坦,山势崎岖,路匪不少,有些地方偏僻到即便是本地人也从未走过,而正是这些退下来的西北边军,在大将军与夫人的一力支持下,和那些来西北求利淘金的商队一起,一点一滴用血汗用银钱拓开了商路。   当年的北地十三行,其实影响力还没那么大,夫人手中的力量也不足以拓出这条商路,更遑论西北偏僻苦寒,经商得利少之又少,北地南地的诸多大商们其实对此并不热情。   万事开头难,起初那时候是真难,即便有人,但没钱的话,即便士兵们愿意,这事情也是不成的,毕竟,家里人还等着吃饭。   吃不饱,什么都是虚的。   那时候,看着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感觉:有心无力。   那是一件明知道做好了所有人都能得利的事,但却干不动,即便是大将军,也不能命令麾下士兵饿着肚子去开商路,更遑论他们那些已经离开军队的同袍们。   他们多是受了伤离开队伍,家里还有老老少少要养活,负担比之其他人只重不轻,这些事情,就算有心要做,也做不了。   那时候,所有人都为钱发愁。   钱之一字,真是能让人觉得流血不如流泪。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夫人解决了问题,北地南地的大商们带着粮草茶叶丝帛麻布药材等不远千里而来,这些商货成了犒劳士兵们的酬劳,商路开路之事终于运转起来。   也就是那个时候,西北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商镇,商镇之中,人人满面红光,他们本地的各色商货与那些不被人发掘的产物成为了大商们趋之若鹜的东西。   后来,西北地区越来越多商镇崛起,这些崛起的商镇之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惹眼的商货,比如能染色的荆草,从前漫山遍野不值钱,虽能染出红色,但水一沾就掉色,除了用来玩耍,不少人只做简单用途,更有甚者拿来做些缺德事情,徒惹不少人厌恶。   可夫人送来了一位管事,那位笑眯眯的管事只做三言两语,这从前不值钱的荆草从此就被人看在了眼里,成为了南地大商们都急着求买的好东西。荆草染色虽怕水,但若加两种南地特产的野草,就能成为最好的红色染料,染出来的布匹红色鲜艳夺目,阳光下甚至闪闪发光。   西北太多像这样原本被人认为是无用的东西,无论是在本地人眼里,还是在大商们眼里,这些东西没用,不值钱,但夫人不信,她手下搜罗无数能人,费尽心力耗尽家财就是为了这些人寻一条能不那么辛苦的生路,能让他们在离了战场与同袍之后不为一个铜板一个馒头捂着脸哭。   从前的西北军太穷了,穷到自己人都心酸,如今,商路之事一起,这从前让人酸涩的风景就瞬间有了变化。   夫人给了所有人一个好头,也让西北军民从此对南地北地的诸多大商们心怀善意,于是,这原本偏僻的地方,除了西戎就没多少人愿意来的恶土,瞬间成了大商们掘金的新富之地。   西北商路就是这么一年年的开拓下来,路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宽,因着这条路活命的人也越来越多,后来,西北军中不成文的规定就是离军后能去商路找个差事活命,做得好的比之从前在军中不知富裕多少。   入西北边军,是为保家卫国,是为活命,入商路,是为支持边军守护家国,也是为了自己活得更好。   商路最初那些年,即便繁荣,但仍旧入不敷出,一年年的坚持下来,那些亏空渐渐补上,直至最后成为整个天下都熟知的一条黄金路。   为钱为利,大商们都盘活了西北,同样,也盘活了人心。   也就是那个时候,北地十三行声名鹊起,那位远在望京的神威侯夫人十三行主事人之名也传遍南北各地。   听着那护卫满是自豪与热情的讲述,余喆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些苦难与惊心动魄跳动起来,他的人生里,第一次感受到这世界是如此之大,即便它大得只存在于那些缥缈的话语中,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光明与希望,这是从前在书本里与夫子口中不曾感受到的。   他从那护卫的眼中看到了活着的勃勃生机,从他的口中感受到了何为活着的坚持与力量,于是,他曾经浸满苦难的心,有了松动,不再只是随波逐流为活着而活着,而是想要更好的为自己、为妹妹脚踏实地双眼清明的活着。   同样是活着,但却截然不同。   从前他觉得自己是一棵路边的野草,只能任由风雨主宰命运,但那之后,他却觉得自己可以做西北商路两旁的一棵树,将根扎在贫瘠的土地里汲取养分,蓬勃向上的生长着。   他为着这些,对那位夫人充满了敬仰与向往,那是同他软弱母亲截然不同的,坚韧的支撑着一个家的母亲。   如果是这样的母亲的话,那他和小妹妹现在或许不会像这样流离失所举目无依,她一定能给他们顶起一片天。   他这么觉得。   见到那位夫人时,余喆发现她和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她并非他想象中那样的强势与威严,而是温柔的如同春风与夜雨,让他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是一位温柔的母亲。   她坚韧又温柔,真的是梦想中最好的母亲。   他终于知道那位护卫为什么要来侯府见她了,侯府在城郊办了收容穷苦孩子读书学艺的学堂,在那里,他们总能学到本事,未来出去养活自己。   或许还不止如此,她听完那护卫一路上的讲述,笑得温柔,边点头边把他那个还有些傻的小妹妹抱进了怀里,“做得很好,这一趟辛苦了,有空的时候去大管事那里把情况报一报,说不定能找到些好东西。”   余喆坐在一旁认真听完了才知道,商队里的那些护卫们每经过一处,都会记录一些当地风貌,这些信息一点一滴被汇聚在一起,在地图与商路图上被补足,留待日后.进一步的挖掘。   她总是不停止寻找商机的脚步,也是因此,十三行那些大商们愿意跟着她做生意。   商人逐利是天性,也只有利益才能鼓动他们冒险与探索,才能盘活一个本来贫苦贫瘠的地方。   原来这就是大商。   余喆知道大商的传奇,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商,即便她是个女人,是个看似弱不胜衣的妇人,但在那个人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光。   一直引人不断往前走的光。   那光让他觉得向往,让他想要跟着那道光一起走一遭,想走到最后去看看那道光尽头的风景。   那一定,是最好的风景。   ***   那一次见面之后,余喆觉得自己心里轻松了很多,从前那些无法驱逐的黑暗就像被光融化,让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挽救的。   他不想自己被染黑,想带着自己从小一直吃苦的小妹妹一起,追逐着那道光长大,长成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不想像母亲一样软弱,眼睛里只有那个不在乎她的父亲,他要活得正直,活得善良,做一个能让妹妹觉得自豪的好哥哥,而不是像自己这样,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母亲的背影与半空中晃荡的双脚。   在他的心里,母亲就该像那位夫人一样,温柔且坚韧,他希望自己的小妹妹长大之后,也成为那种眼睛里有着光的女孩子,这样,她才能立得稳,活得好,不会随意就抛下儿女远走。   余喆活得很努力,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所以再次见到那位夫人时,他毫不意外,他已经听学堂里那些孩子们说了,夫人不忙的时候就会来看他们,听他们背书,听他们说话,看他们写字,得了他们送的那些不值钱小礼物会笑着给他们发糖吃,还会温柔的摸.他们的头,一些年纪小的孩子们还能够被抱在怀里。   每到那个时候,学堂里所有的孩子们总是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上最好的衣服,希望来看他们的人,能露出笑容。   余喆再一次见她的时候,得了她的鼓励,她的手很柔软,摸着他的头时让他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可是母亲那时候即便温柔的摸着他,眼里心里却全都是苦与痛,她从来没笑得这么温柔又坚韧过。   他希望她能对他笑,但她却只看到自己的痛苦与父亲的背弃,久而久之,他就再也不期待她的温柔了。   因为那些温柔背后,是让他窒息的黑暗与痛苦,他不喜欢。   但他喜欢夫人的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春日里最温暖的太阳,能照亮前路,不让他深陷泥沼。   他需要这样的阳光,也想要被拉出泥潭。   她每次来的时候,他都是表现得最好的那个,夫子们对他的称赞络绎不绝,最后他们甚至推荐他去太学,说是以他的聪慧,值得更好的培养。   于是,他和妹妹离开了城郊的学堂,他成为了太学的新学生。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她的孩子,那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被养的有些任性,虽然并不跋扈,但确实让他有些失望。   他总觉得,她的孩子不应该是这副模样,后来从别人那里,他才知道他不在她身边长大,所以才是这副模样。   那一刻,他是轻松的,甚至是欣喜的,这样的孩子真的不像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应该更好更优秀,说起自己的母亲就应该以她为傲,充满自豪,而不是一皱眉一撇嘴,不甚在意的冷漠模样。   那样的裴家小少爷,让他讨厌,但他仍旧尽心尽力的帮着他,他得了他母亲的恩惠,她看重自己的孩子,他就愿意他好上一些,让她不那么费心,多开心一些。   他做这些只是出于感恩,但于她而言,看在了眼里,这些对她儿子微不足道的帮助让她决定更好的资助他。   那天,他在自家那个小院子里看到了上门来做客的她。   她看他的眼神一如过去温柔,有鼓励,有称赞,有期许,而不是那些人的怜悯与同情,这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他知道怜悯与同情是善意,但他仍旧畏惧那些眼神,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努力付诸流水,不被人看在眼里。   太多年被那些眼神围绕,让他不可避免的出了些问题,他正视那些问题,并努力去解决,希望自己能长成一个特别好的人。   其他人都可以用那种眼神看他,但唯独她,这个他梦想中的母亲,他不想她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果然,她从来都只看到他的努力与进步,眼神里只有嘉奖与期许。   那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用的,是值得的。   她来的那天下着雪,太学里停课,他正在发愁这个冬天怎么过,要找些什么活计才能养好自己和妹妹,她就来了。   “我身子太弱,能让人准备几个炭盆吗?”她笑问。   十二岁的余喆抱着四岁的小妹妹,在家里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袍,有些拘谨的点头。   在她面前,他总有些紧张,不像在夫子面前那么自在。   屋子里很快因为炭盆变得暖洋洋,她笑容温柔,看着他的小妹妹,“我能抱抱她吗?”   余喆放下小妹妹,她动作灵活的跑到她身边,虽然只见过几次,但她从没忘记她,记得特别清楚,偶尔总是会在他耳边不停的叫“娘娘”。   不介意脏乱,她温柔的抱着她,擦干净小妹妹脸上的污迹,整理好她的头发,盖上大麾将人拢在怀里拍着安抚睡着,“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谈谈,资助你这件事。”   他就要拒绝,却被她制止,“听我说完,我资助你,不是因为你可怜,也不是因为我钱多善心多,只是觉得你是可造之材,祯儿在太学里受了你不少照顾,他,不太擅长读书,你平日里能帮上两把即可。”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她又多加了几句,“当然,我也不希望你为了帮他落下自己的课业,对我来说,他就算日后不做官也无所谓,他身上有他父亲的爵位,有我留下的银钱,日子不会太差。至于你,日后必能入仕,若是为官后,遇到他有困难,帮上两把足矣,我资助你也就为了这些。”   “你可以好好考虑,今日家中还有事,我还得早些回去。”   “包袱里有一百两银子,你拿着去买些米面碳柴衣物过冬,明日官牙有仆婢发卖,你去买两个人回来照顾你们,你忙于课业,小姑娘也大了,家中得有个嬷嬷照顾,你身边也得有个跑腿帮忙的人手。”   “到时候我派个人过来跟你一起去,那些官办文书让他教教你该如何处理,日后你就能自己处理了。”   “照顾好她,大麾就留着吧,难得她睡得这么香,我也不缺这一件衣裳,留着改改,还能给她裁两件冬衣。”   她每一句话都说得温柔,余喆却越来越紧张羞涩,他甚至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总是把每一件事都安排得妥帖,就像太学里裴祺祯身边跟着的那些人,他们照顾他事事周到,件件细心,那些只有一个母亲才能注意到的小事让他即便是看着都觉得安心与温暖,但他却毫不在乎的挥霍浪费着那些温暖。   裴祺祯,他这一刻,是真的嫉妒这个从小不知愁的小少爷,他有着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那么多人渴望的最好的母亲,却只是他一个人的。   多么让人嫉妒。   大概从那时候起,他就希望他有那么一个好母亲,所以努力在她的期许与嘉奖中飞速进步,她每次对他笑一笑,他就觉得自己得了最好的奖励。   等他十八岁那年带着妹妹离开望京时,已然成为了众人眼中丰姿出众才华横溢的优秀少年,妹妹也长成了活泼爱笑的小姑娘,他们终于长成了自己心目中美好的模样,让她看到的时候就满眼笑意。   如果,她真的是他们的母亲就好了。   离开时,看着望京城高大古朴的城墙,他心下哀伤,如果是她的儿女,就能一直一直呆在她身边了。   怀抱着这种想法,余喆开始了自己新路,那条路的远方,有她。   ***   “夫君?”看着眼睛里充满了怒气快步进门的男人,体贴的妻子上前满是担忧的唤了一声。   裴祺祯听到呼唤,脚下停了一停,但没过多久,他就继续向内室而去,将自己扔到了床榻上,衣袖遮着眼睛不说话。   他这是怎么了?妻子有些疑惑的看向跟在丈夫身边的仆从与婢女,那些人同样疑惑摇头,无法给出解答。   于是,有些担心的她只能进了内室去看自己情绪不对劲的丈夫。   今日.他本是宴请多年不见的好友,为何弄得如此生气回来?   “夫君?”她轻柔的唤了他一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她的丈夫近些年心里一直不好受她是知道的,无论是被父亲拒绝再入侯府家门,还是外祖家那边一直鼓动着他们让他们劝那位大将军续弦,处在这些事情中间,无论是他还是妹妹都不好受。   但不好受又能如何呢,事情已然这样,无可更改。   那位挚爱他们的母亲离开了,离开时甚至没能留时间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那位狠心的父亲就将妻子送入了裴家祖坟,不给他们任何机会看她最后一眼。   他一向自私冷酷,眼睛里只有他们那位母亲,而这两个本该被疼爱的孩子,却在夹缝中长大。   曾经,他们是爱母亲的,但不知从何时起,一切就都变了,或许是父亲的冷酷,或许是外家舅父舅母们的蛊惑,又或者是长久的分别淡化了感情与记忆,他们同她越来越生疏,同父亲之间则冷淡得厉害。   他们是糟心的儿女,那对父母,同样是不称职的父母。   一个只知道给予宠爱与宽容的母亲,一个冷酷到不留半点温情的父亲,那个家是畸形的,不正常的。   这些只有两个曾经年幼的孩子感受得到。   在夹缝与畸形的家庭中,他们两地奔波,周遭无数诡谲人心,慢慢长大。   最终长成了所有人都不喜欢的模样。   “你说,她走的时候,怪我们吗?”遮着眼睛的男人低声开口。   温柔的妻子心中叹息,却只能一如既往的开口安慰他,“母亲对儿女总是宽容的。”   她不是他们那位永远温柔以待的母亲,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但她可以从她给两个孩子安排的后路里看出来,即便他们心里没有她,但她心里是有他们的。   “她以后不碰到我们这样的人就好了。”最后,他低声这么道了一句。   她擦掉他眼角的泪,摸了摸.他的额头,“是啊,不遇到你们就好了。”   “我恨他。”他说的他,只能是他那位冷漠的父亲。   她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父亲是孤星之命。”   他听了,没再说什么,只是更加亲密的依偎进她怀里,挡住了所有情绪。   孤星之命,她抚着丈夫的脊背,力道温柔,“所以他失去了你们所有人。”   从前不明白,现在或许可窥见端倪,那位杀星降世的大将军,即便有妻有子,也会被天意与命运推上孤星之路。   他这一生,得了那位夫人的半世温情,后来就只能半世独孤。   那是他的命,不可改变的命数。   想起那位离京十年镇守西北的大将军,她心间发软,“还好你不像他。”   得了又失去,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世间,该多可怕。   他往她怀里更加亲密的偎了过去,“还好有你。”   就算活着辛苦,还是得活着,毕竟,这就是他的命,他早已注定好的路。   “母亲希望你好的。”见他今日如此软弱,她多安慰了一句,她不想他沉溺过去,就算活得狼心狗肺些,至少也得好好活着,毕竟,他还有这个家,还有他们的儿女。   为了她们这些人,就好好的活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写番外了,不知道为啥,番外总是这么悲,感觉不想写了 想试着开始写轻松些的第二卷,不想老这么卖弄悲伤,搞得心情都沉重了 大家看哭了虽然让我很骄傲,但我真的不是想要你们的眼泪,让我写前世番外,我只能搞出这个调调了 好想要轻松愉快些的日常啊 啊,突然间特别想写换老公的重生文,等我搞搞文案,说不定心情就好了 那个换老公的重生文是开国皇后重生,同样半生苦,半生甜,其实说起来就是一个想要逃避命运的煞笔男主把妹子推给了别人结果后悔死了只能让妹子重生再去追求她的故事 简称:我的老公是煞笔 看了评论我回来唠唠嗑,一千个人一千个哈姆雷特,众口难调啊,哈姆雷特们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挂了,虽然不会被大家所左右,但我还是有动摇啊,我觉得自己写的是对的,但是看到大家群情汹涌,我自信不多了,有点儿觉得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大家满意,果然,这就是评论多的痛啊=。=甜蜜的痛苦噻   ☆、3-1盛夏日光   飘满了美丽花瓣的春天过去, 迎来了江南的盛夏时节。   庆州城内熙熙攘攘,各地商客络绎不绝,颜书语坐在闺房窗前, 在缓缓飘来的凉气中,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她的闺房前面, 正对着一个小小的荷塘,盛夏时节,荷塘内莲叶如盘,粉.白色荷花竞相绽放,景色秀美, 颜三老爷放进去的小鱼早已长成了大鱼,自由欢快的在莲叶与荷花掩映间追逐嬉戏。   这是和北地望京完全不一样的惬意风景,惬意到让她曾经的雄心壮志都打了个折扣,只想这么懒洋洋的过下去。   不过,懒散也只是一时, 她总是闲不下来的人,更何况,身边突然多了那么些人要养,她老是闲着可怎么成?   “姑娘,裴大他们办完事回来了, 我让厨房备了清凉汤,换洗衣物和饭菜也送了过去,等他们收拾好了再来和您回话。”   春月从外面快步进来,脸色因为太阳还有些红扑扑的, 颜书语笑着递过去一碗冰镇梅子茶,她三两口喝光,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庆州城比咱们县里要热多了,以前还从前不知道夏天这么难过。”   旁边李氏听到抱怨,轻笑出声,“咱们乌安县旁边就是乌安江和龙都山,有山有水的,这夏天自然不热,庆州城不比咱们那小地方,这人还这么多,不热才奇怪。”   秋玲和夏翠神情赞同,眉目间多少有些思念家乡的情绪。   颜书语点头应下,慢悠悠起身在屋角盛满冰块的荷花大瓷瓮里添了些早前制成的香水,笑看着家里人谈天说笑,心情着实不错。   “最近荷花开了,我用院子里的荷花试了试,制成的香水不错,可以拿到铺子里试试。”   香水浇在冰上,在寒气中慢慢的散发出清淡的荷花香味,比之院子里那些正值花季的鲜艳荷花,这种味道更接近于大家喜爱的清雅莲香。   屋内几人嗅了嗅,也觉得不错。   “说是荷花,其实我还添了其他的一些香料,”颜书语摸两下冰块,触手冰凉,却不像从前一样让她难受,毕竟,她如今的身体好得很,“我在孟县订的那批大瓮近两日也会到,到时候可以放在一起卖。”   “姑娘快歇歇吧,”李氏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将站在大瓮旁边的人扯远了些,“天天老是想着怎么赚钱,这哪还像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姑娘能想起来多做两件漂亮衣裳我会更放心些。”   “天气这么热,我又不想出门,无聊之下,只能想些赚钱的法子买糖吃,”颜书语笑着在窗前站定,任由李氏给她量腰身,“赚些小钱给家里添两道菜,这才是孝顺女儿。”   “姑娘道理多,我不和你辨,”李氏面上含笑,动作仔细,“姑娘只要记得多对自己好一点,妈妈就什么都不说。”   “我知道妈妈对我最好。”颜书语轻声笑语,这句话说得却底气不足,她现在也就敢在颜三老爷不在的时候说说这些话了,否则被她那个总是想着争宠的父亲听到,少不得要受几天他哀怨的眼神。   李氏量好腰身,在自家姑娘身上拍了一记,“姑娘就会哄我。”   颜书语无奈,旁边秋玲等人也捂着嘴吃吃笑,屋里氛围格外轻松。   歇了一阵之后,颜书语进了隔壁专门辟出来的书房,将之前试过的制香法一点一滴的记录下来,其实在此之前,庆州本地商人就有香冰制法,不过味道杂乱,香味不上档次,并不受人喜爱。   他们一家人搬来庆州,彻底落户之后就已进入夏天,暑热的天气她别说外出,就是出个院子颜三老爷都得担心女儿晒晕,因此行动很是不方便。   为此,即便她几次请求,都无济于事,只能窝在家里想些简单的法子赚钱,给家里添两项支出,也算是弥补之前自请除族抛家舍业来庆州的损失了。   颜书语制香水做香冰的法子是从前自己琢磨的,她不喜欢味道浓烈的香料,裴郁宁也不爱熏香料,因此常用的都是一些简单的淡香。   这香水虽说名为香水,制法却有些复杂,也并非所谓的水,只需很少加入冰内,制成的香冰味道就极为清雅,配上她从孟县专门定回的放置香冰的大瓮,恐怕庆州城内很快就能流行起来,也算是弥补她近日没能出门的遗憾了。   最近暑热难消,等过阵子有了雨,这天气就会好过多了。   将写好的笔记编录成册,颜书语等着晚上吃饭时交给父亲,最近他一直忙于庆州新开的铺子,这个拿去正好。   颜三老爷虽说自请除族,但多年在外替颜家做生意跑商,手底下还是有不少能人的,就是这次来庆州,身边也跟了几个忠心得用的管事,帮着打理新铺子新生意。   他不会从颜家那里专门挖人,但多年辛苦,带走几个自己信任的管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少无论是族里还是老太太那里都没说什么。   比起搬家和操心新生意这些事,他更心烦的是神威侯府那位裴公子提亲的事情,虽说他人去了西北,但后来从望京来的家将与亲随着实将礼数做齐,还专门请了据说是吴国公太夫人的女眷来为他说媒。   虽说那位太夫人因为身子问题只来了一次,但后续据说是他好友的吴国公世子一直盯着,那个面相敦厚做事诚恳热情的少年,着实让他挑不出什么毛病。   于是,堵心中,两人的亲事就此定下。   看着神色平静毫无波动的女儿,颜三老爷虽说有些焦躁,到底还是按捺了下去。   这嫁女儿,就跟赌博一样,骰盅不开,真不知道结果好坏。   他看那个年轻人是不错,看起来对女儿也用心,但身为父亲的一颗心告诉他,那个人并不合适。   这种心情他除了一直跟在身边的老仆人,谁都没告诉,老仆人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只给了一句话,“姑娘大了不由人。”   不由人这三个字,真是让人无奈心酸得很。   ***   这一日,颜三老爷照旧忙到了晚饭时分才回来,家里三口人坐在花厅里等他,旁边昙花绽放香味幽幽。   “父亲好慢,”颜景焕小跑着上前伸出双手,“我和姐姐等了好久。”   颜兆鸿看着妻子儿女脸上的笑,一颗心松快许多,“以后父亲会早些回来的。”   他带着一家人来庆州,不单单是为了女儿,同样也是想着他常年在外和家人分离太久,是时候要多花些时间和他们待在一起。   从前女儿在畅园里,他不愿抛下她一个人,这个想法只能埋在心底,现在女儿回了家,他们也自请除族,从此和那位麻烦的老太太关系远了不少,除了年节里该有的孝敬,他是再不想回去有她在的地方。   等他们在庆州彻底安稳下来,开好几间铺子,这日后的生活就会随心许多。   “焕儿,别闹你父亲,陪着父亲去洗漱换衣裳,待会儿我们好吃饭。”周氏拍拍喜欢撒娇的儿子,扶着人去了内室梳洗。   颜景焕吐吐舌头,跑去姐姐身边,问起晚上有没有他喜欢的肉骨头。   弟弟最近换牙,很喜欢啃骨头磨牙,颜书语摸.摸.他的头,笑得温柔,“你喜欢啃多少就啃多少。”   小孩子得了准话,总算满意,他最近已经掉了两颗牙,说话漏风,怕丑不愿见人,家里人也就由着他在家跟着颜书语读书学字,等过了这段暑热天再去找那位夫子极为推崇的先生。   天热得很,那位先生现在人也不在庆州,而是出门去了外地,留下来看门的小厮说起来,恐怕也是直到秋天才有可能回来。   一家人用了热闹的晚膳之后,周氏带着儿子去外面扑萤火虫,他们这三进的院子里花木不少,晚上经常有萤火虫,这也是最近颜景焕心爱的小游戏之一了。   颜书语喝了两口热茶,将下午写好的册子递给父亲,“这是我试过的法子,父亲看看。”   颜三老爷对自己不肯好好歇着总是想着赚钱的女儿已经绝望,只得满脸无奈的接过来仔细阅读。   好吧,这又是一个能快速赚钱的法子,颜三老爷至此彻底认命,他的这个女儿确实天生聪慧,于商事上颇有见地。   他的铺子之所以这么忙,就是因为女儿之前给了他两个法子,法子虽然赚钱,但同样累得很,他得时时照看着,才能不让女儿的心血付诸东流。   她是这么说的,他们刚来庆州没有根基,这里朱陈赵刘四家掌控商市,想要做生意并不简单,不过衣食住行,这是人立足的根底,他们家底薄弱,后两项做不来,前两项上却是可以的。   布庄里有专门供给富贵人家的衣服花样,一家一件成衣,只卖独一件,从她借着给庆州知府夫人送礼开始,这花样就在庆州富贵圈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用女儿的话来说,女人在打扮自己上是最舍得花钱的,尤其是那些富贵女眷,借此,他们和朱家攀上了关系,各色布匹在货源上走的是和朱家本铺一样的路子,就连价钱也没高多少。   朱家是整个南地都知名的大布商,和朱家同路,就意味着他们的布庄在庆州城立住了脚。   除此之外,还有他们家的食肆,紧挨着布庄的食肆是当初一同盘下来的铺子,他和女儿两人看过之后,都觉得可以做饮食生意,但在做法上却有不同。   他打算做个酒楼或客栈,女儿却觉得可以借着朱家的东风试试售卖甜品与糕点,不比其他点心铺子和食肆的花样繁多,一季只做六种,四季轮换,这每一种都名堂甚多,口味绝佳。   如此,庆州城内颜宝斋之名很快传扬开来,客人络绎不绝,对于朱陈赵刘这四家曾和颜家齐名的大商,他们有专人送上门,也算是结了善缘,至少,这几家对他们这点小生意是完全不看在眼里的,能松手的都给予了方便。   当然,或许这里面也有知府夫人与吴国公世子开口的缘故。   即便这些人不清楚内情,但对着一个据说是和神威侯府世子定亲的颜家姑娘,确实不好蓄意为难,当然,更重要的是,颜家做事很有分寸,没动他们的盘子虎口夺食。   一时间,这庆州城里,颜家小有名气,且颇得善缘,比起以往那些想要尽快在庆州这商贾聚集之地立足的其他人而言,颜家立得最快也立得最稳。   庆州商市有自己的规矩,守好规矩虽然不能赚大钱,但至少意味着不会惹来太多麻烦,颜家这种守规矩识趣的新商户,最得他们本地人喜欢,比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商贾好上太多了,更何况两代之前,颜家同其余几家确实有点香火情分,即便这是自请除族的颜家人,也不妨他们高看一眼,至少不像乌安县他们那些族人一样,立不起来。   赚钱互利这件事,大家其乐融融,少有纷争,也算是庆州一景了。   在颜三老爷心里,这两桩生意不是他的,而是女儿的,他虽说打理生意,其实更多的还是给女儿攒嫁妆,至于他自己,做的还是从前的老路子,他常年在外跑,什么生意都试过一手,颜家从前粮食生意做得最好,他在外面跑的时候看了不少好地也买了不少良田,手上更是攒了一些其他地方的良种,只等着重新买地种地。   颜家祖训有言,粮大于天,任何时候粮食都是颜家立足活命的根基,绝不可弃。   在颜兆鸿心里,这条祖训他记得清楚,因此多年来费心筹谋,为颜家做事,不过颜老太太插手颜家生意之后,颜家就不再专注粮食商事,各色铺子生意都有一些,他虽然同样是做事,但无论是心境还是心态都不如从前。   现在他自己出来做生意,第一要紧的还是买良田种地,只有手里有粮,他做事才有底气,更何况他也发现了,女儿同样是重粮食商事的,只不过她手中没有可用的人,这打算因此只能隐在心里。   “我看过了,这法子不错,”颜三老爷笑道,“就是我们人手可能不足,想要做这个恐怕还得另想办法。”   关于人手这件事,颜书语早已有了想法,“人手方面父亲不必担心,他,”她顿了一下,在父亲了然的眼神中温和一笑,“他送了裴大他们过来,说是要护我安全,但我在家里整日不出门,安全得很,因此就想了这主意给他们找些事做。”   念及接下来要说的话,颜书语难得的有两分尴尬,“这生意也就做夏天这么一段日子,因此这赚的钱,”她似是有些犹豫,“我打算分给他们一半,毕竟,事情一直是裴大他们在帮我跑……”   颜三老爷心情复杂,女儿这是太心善了,现在心里就惦记着帮那小子,不过,说起裴大他们,他也确实有几分好感,毕竟自从他们来到家里之后,就一直用心做事,他不愿意也不舍得亏待那些人。   如果他们不是那个未来会娶走他宝贝女儿的侯府世子的人,他会更开心一些。   “这件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好,”颜兆鸿温声安抚有些忐忑的女儿,“那两桩生意你交给家里是你的心意,但父亲不能总让你吃亏,这个香冰生意你自己决定,需要用人只管跟我开口,有问题了也只管来找父亲,我替你解决。”   说到最后,他很是底气不足,毕竟,女儿到现在好似完全没遇到需要他出手解决的问题,她自己就能把一切做得很好。   颜书语听了却很高兴,她最喜欢别人的对她的心意了,“谢谢父亲,有问题我一定会找父亲帮忙的!”   女儿说得掷地有声,颜三老爷一颗慈父心再次被安慰到,笑得牙不见眼,让旁边的老仆人神情唏嘘的翻了个白眼。   他这个老爷,在女儿面前是越来越傻越来越蠢了,这以后可要怎么办哟。   原本前阵子还因为离开家乡有些精神不振的老仆人,一想及自家老爷可能坎坷的未来,身上立马多了几分力气,决定再多撑几年,看好他这个从小就有几分蠢笨的老爷,以免他被人坑了去。   和父亲谈妥了一切,颜书语带着一番好心情回了闺房,虽说她和裴郁宁之间纠葛复杂,但对裴大这些老熟人们,她向来是当做自己人看的,能忍到如今才给他们想法子赚钱已经是再三忍耐的缘故,不然早在他们风尘仆仆到了庆州时她就出手了。   这些跟着裴郁宁的亲随和家将,原本应该跟着他去西北挣军功,现在却来了她这里,尤其是裴大,那是裴郁宁从小到大最信任不过的亲随,他把他送来这里,那就是为了护她的命,这情她得领,同样也得为他们谋一条出路,这样裴五才能早日娶上他心心念念的小童姑娘。   想起裴五那张被裴大他们揍得鼻青脸肿的脸,颜书语安然一笑,故人们还是故人们,这感觉是真好。   就是大家回了从前,恰好是最难的那段日子。   不过,她既然站在这里,被他们用心护着,这段艰难的日子还是早些过去得好,既然有能力,那就让大家过得更好吧。   她对自己人,一向最大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争议颇多,而且写得也腻了,就开新卷吧 至于女儿的,写出来感觉肯定又是一大波争议,其实两个儿女和女主之间真的是太多因素了,我写不出来儿女太惨,因为颜书语这个人物出自我笔下,她是一个母亲,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爱着孩子的母亲,她那么期望他们能拥有自己曾经无论如何想要都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我没办法给出太惨的结局 但大家可以简单想一想,当你年纪越来越大,看多了世间黑暗和人情冷暖,你能忘记曾经纯粹热烈的爱着你为你付出一切的人吗,即便她已经逝去多年 所以,越是活下去,有些东西越是会清晰明白的被摆在面前,失去的错过的逝去的,只会越来越渴望惋惜痛苦 为了不那么痛苦,或许只能逼着自己忘记那些曾经的美好,这就是两个孩子未来的路   ☆、3-2两厢尽心   西北, 峪州,南石府,徐安县。   作为西北防线中最偏远的一个小县城, 徐安县紧挨着边军守护的关隘,是西北边防重镇。   每逢西戎来犯, 迫于关隘前平坦地势,这都是敌军重兵集结之地,还好关隘另一侧是险峻奇峰崇山峻岭,镇守在此地的边军只需要防备一侧来犯敌军,这才在连年多次交锋中守住了门户, 没让西戎军突破防守挥军进犯大雍腹地。   裴郁宁第一次来这个西北防线上的军事重镇时,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让他无法不吃惊。   比起庆州的繁华,无论是峪州还是南石府抑或者徐安县在他眼里都太贫瘠了些。   庆州以繁荣商市为根基,经多年发展早已成为闻名南地与北地的一颗明珠,因此才得以以两府之地自立为州, 即便是不喜大商与商事的延昭帝,说起庆州也要松松眉心,为每年庆州缴纳的商税与上贡的贡品。   但峪州下辖之地比四个庆州有余,单南石府地方就同庆州不相上下,却入眼皆是灰败, 他相信这同西戎的常年骚扰来犯有关,但更多的,还是商事瘠薄,这一州一府一县之地才贫弱至此。   他回了望京之后, 来过西北两次,虽然每次均是行色匆匆,但自认为对边事还有些了解,没想到这次意外被分至徐安县,却见到了远远超出自己想象的贫瘠。   终年乏雨,黄沙漫漫,草原早已一片枯黄,放眼望去,临近西戎游牧之地早已少见绿色,即便如今时值盛夏,曾经充满了绿色与蓬勃生命力的草原还是恹恹不振。   西戎在草原上过不下去要南下,大雍的子民同样在边塞熬得辛苦,仅有的谋生家底就在眼前,即便少得可怜且不值钱,还是他们必须要用命去守护的东西。   “裴小旗,又去草原巡防?”守着关隘门户的边军见又是老熟人,笑着出声招呼了一句。   虽说这个裴小旗是最近才从其他地方调派过来的,人冷话又少,但是在差事上却从不懈怠,手底下跟来的几十个人同样听话不惹事,和这里的边军关系还不错。   就是不知道这是得罪了上面哪个上官,才被人扔到了这徐安县,这个地方,即便是西北边防重镇,但向来不得重视,立功难,立功之后想要不被人冒领功绩就更难,被扔到这里,可以说前程断了一半,除非上面有上官愿意伸手捞上一把,否则半辈子都可能撂在这里。   身材消瘦的老边军想着这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和出门的一队人马打过招呼,目送一队人骑马远去。   徐安县有一个其他地方没有的好处,就是关隘之前地势平坦,西戎一旦有动静,这边很快就能发现,所以草原巡防边塞这些差事大家历来不太重视,也就这个刚来没多久不清楚情况的裴小旗愿意这么费力了。   “这做事吧,是好,但做了等于没做,你说好是不好?”老边军碰碰旁边老友的胳膊,挤眉弄眼。   那老边军正懒洋洋的打盹儿,被人弄醒没好气的骂了两声,“人家吃饱了有劲儿愿意出去跑,你管他呢,有那功夫,你怎么不多想想粮饷的事儿,军粮快见底了,依我看熬不到秋天,到时候又要饿肚子。”说起这些糟心事,那老边军半睁开眼睛瞪了好友一眼,“天儿本来就热,还让我想起这些破事儿,晦气!”   说起粮饷这事儿,那老边军也瞬间失了调笑的乐趣,徐安县的粮饷历来都是最晚到也最少的,最麻烦的那一年,他们是饿着肚子打退了西戎,如果不是关隘有几分险要能借势,只怕早就让西戎挥军南下,占了他们大雍的地方。   西北就算贫瘠,但那也是大雍的地盘儿,和那些嗷嗷叫的畜生西戎人没什么关系,老边军撇撇嘴,不甘心的骂了两声,“那群龟孙子,迟早撑死他们!”   西北边军被人喝兵血这件事私底下人所众知,但却没人会闹出来,盖因喝兵血那帮人不仅卡着大家的脖子,软刀子炖肉磨人,掐死了粮饷,还因为前几年那场怀县舞弊案杀了太多有血气的人,在众人头顶都悬了一把利刃,不想死得憋屈身后一身污名,就只能忍。   西北边军颓了太久,已经不是从前能吓破西戎人胆子的强横边军了,老边军叹口气,看着远处随风卷起的尘沙,摇摇头,“再这么下去,我们就不成了。”   旁边好友撩了撩眼皮,轻嗤一声,“从裴老将军那时候开始,这西北军就不成了。”   老边军沉默,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败,心头更沉了些。   “少将军,图我已绘好。”将岩石上晾干的羊皮卷收好,个子魁梧声音清亮的年轻士兵跳下石头,跑到了裴郁宁面前,“虽然地形有所变化,但和家里的图纸相差不大,该补上的地方我都已经补齐,保证毫无缺漏之处。”   裴郁宁点点头,将马鞭扔给亲随,在附近仔细查探了一圈儿,看着石缝里颤颤巍巍的柔弱小草,他眼神幽黑,这里是他裴家和神威侯府荣光不再之地,是祖父和父亲埋骨之处,他想要重振门楣,就得从这里开始。   “少将军,这土里全是血腥味儿。”旁边神情懒散的随行军师一开口就是废话,“死了太多人,这血味儿都去不掉,东西也不好长出来。”   脾气耿直的裴三瞪了没话找话的军师一眼,看着地面的神情格外沉重。   “日后,这里的血腥味儿会更重。”裴郁宁看向跟随他来西北的亲随们,“西戎,只能止步于此。”   那一同出城的十几人这时候全都笑出声来,裴五不在,性子同样活泼的裴六肩负起了活跃气氛的重任,“少将军,我们在这里天天吃沙子,你把阿大他们放到主母身边享福,这是不是厚此薄彼啊?其实少将军当初要是把我留下,我也是愿意的啊。”   军师手里狗尾巴草扔到裴六脸上,笑得颇为和蔼可亲,“把你留下?那谁来给我打洗脚水?”   裴六最烦这个事儿多总是消遣他的军师,少将军都没他会使唤人,“您老的脚多尊贵啊,我伺候不起,您还是去找其他人吧。”   军师摇头,仍旧笑得温和,“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知恩,当初也不知道是谁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我们收留要跟着来西北杀西戎人了。”   被人说起过去的糗事,裴六立刻红了一张脸,军师这爱揭短的臭毛病没改之前他还真是不要开口了。   旁边众人见军师日行一善料理小跟班儿,欣然笑纳了乐子,各个笑得牙不见眼。   裴郁宁想起远在庆州的人,手不自觉的摸上胸口那里的荷包与平安玉,“过阵子,裴大他们会来。”   不知为何,他心里就是如此确认着,本来还欣喜于对她的了解,但一想起有可能是因为存在于自己身体里的那个蠢货,他的高兴就打了折扣,现在是抽不开手,等他有了机会,不让他彻底神魂俱灭,他就不姓裴!   一群人原地休息说笑一阵,很快起身上马离了这里,朝着更远的地方而去。   马蹄声声中,漫天黄沙又起,遮住了视线,天地间又只剩一片昏黄。   ***   听完未来主母的所说的话,裴大还有些不可置信,“全、全都给我们?”   那不是十两,也不是一百两,而是整整一万两,即便是庆州这个繁荣地方,一石米粮也不过半两银子左右,这一万两就是整整两万石粮食,是真真正正一大笔足以诱.惑人心的银子。   如今,这一万两银子被人突然送到面前,就算是裴大这个从小跟在主子身边的亲随,也有些懵了。   神威侯府要说没钱,确实是没这么多银子,但家里能换银子的东西太多,只不过全被不成器的二老爷糟蹋,被那偏心狠心的老太婆拢在手里,因此显得困难了些。   公子是懒得跟那些糊涂人扯皮,为了那些零碎争执,因此眼睛从来不放在内宅,只想着重振裴家门楣这等大事,他们这些亲随家将自己要养家糊口,公子要养着他们,这才手中银钱紧缺,若是不顾忌他们,公子一个侯府世子,怎么样过得也是富贵日子,不会天天为钱发愁。   裴大知道公子暗地里有不少生意,但那些生意也就是普通挣钱,拿来养家糊口过好日子还行,但若要想养他们,还要养好他们,打造一支私兵利刃,这钱就杯水车薪了些。   历来,养兵最耗钱粮。   “主,主母,”裴大这称呼刚一出口,就得了姑娘身边丫头的一个冷眼,于是只能改换口径,“姑娘,这钱我不能收,也不能替少将军做主拿主意,所以还请您收回。”   颜书语对裴大什么性子再了解不过,但凡只要为裴郁宁好的,他都有心善待,更遑论她这个据说是已被定下的未来主母。   如今的裴大较之从前青涩得多,但性子没变,颜书语慢慢饮了一口茶,笑着开口道,“这钱不是给你,也不是给他,而是让你拿来做事。”   做事两个字让裴大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让他白拿就好,“姑娘尽管开口。”   少将军让他带了人过来,那就说明这位颜家小姐在他心里命.根子一样要紧,所以他必得为少将军办好这件事,让他来日能将人好好的娶回去,即便这意味着他不能同他们一起去西北杀敌。   “过些日子,荆州霍家就要送一批粮草去西北,我付了五千两银子,你们和霍家的商队一起去西北,”裴大刚想开口拒绝,就被颜书语阻止,“我让你去是有正事,你且听完再说。”   裴大无奈,只得点头应下,按捺住心思。   “西北那边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颜书语看着茶盏中漂浮的碧绿茶叶,语气有些轻飘,“缺人缺粮都是轻的,严重的,我不说你也能想出来。”   当年裴郁宁在西北曾经大开杀戒,杀的不是西戎人,而是自己人,那些常年喝兵血贪污粮饷的人就差逼得西北边军哗变,差点让西戎大军挥军南下。   她不是悲天悯人的大善人,但作为曾经的神威侯府主母,家里家外太多为着西北抛洒热血舍命之人,她身处其中,从来不曾置身事外,就此重来一遭,她更不会坐视不理。   这和裴郁宁在哪里没关系,纯粹是她做人做事的原则与良心。   “霍家那边我下个月会亲自去一趟,见一见那位霍二爷,你们要做的就是传信西北,让你那位少将军打理好上官,一千两,足以打理好一切,”颜书语抬头,“其余的,你跟着我,我做你看。”   她没说更多,盖因她现在即便说了裴大也不会相信,有时候,事情只有做出来,才知道好坏深浅。   西北商道要重开,但不是现在,没有裴郁宁这个煞神镇守西北,她不放心铺开那个摊子,即便他是个糟心的丈夫和父亲,但有些事情上,她仍旧最信任他。   “告诉你们少将军,时间不等人,”颜书语微微一笑,“他若是不快点料理好那堆烂摊子,我有很多事情就没办法开始做。”   “这点,你可以在信中写得清清楚楚,就说是我的话。”   听了这位未来主母的话,即便不知个中深意,裴大仍旧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他觉得主母最后那一句话,就像是抽在少将军身上的鞭子,不快点的话,这未来要娶进家门的主母就对他很不满意了。   这一不满意,总觉得他们少将军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裴大老老实实应下主母的意思,“姑娘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一定会一字不漏的写在信中送去给少将军。”   “这样就好。”颜书语笑笑,眼神很是满意。   裴大擦擦额头冷汗,小跑着出门,外面,跟着他一同来庆州的十名家将神情疑惑,“老大,这是怎么了?”   “跟我回去,我有事情和你们说。”虽然主母说得不清不楚,但裴大已然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这些人可以重新上西北战场,而且会给少将军送去一大助力,好消息太多,他得先捋捋再说。   “老大你笑得好恶心啊,”有人调侃,“我怎么觉得你比娶婆娘还要高兴?”   “行了少废话,”裴大一巴掌扇过去,“皮都给我绷紧点,有大事要安排你们做。”   一听是大事,众人瞬间热情振奋许多,毕竟他们本就是满腔雄心壮志打算跟着少将军去西北效力,没想到如今却来了未来主母身边,虽然庆州很好,这里的日子也不错,但他们终归是心系西北战场与同袍的军士,这里不是他们的归宿。   “有什么话,老大你就说吧,比起要呆在这里,我不觉得还能有什么再坏的消息了。”   裴大瞪了那嘻嘻哈哈的家将一眼,神情严肃郑重,“我们能去西北了。”   这消息一出,众人瞬间欢呼雀跃,在大家的期盼眼神中,裴大慢慢道出了一切。   外面,蝉鸣声刺耳,夏天就快过去,荆州将要送往西北的粮草,差不多就快启程了,同时,距离他们去西北的日子,也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争议太多了,其实我也想快意恩仇,但做不到,早知道不应该写儿子的,写个大裴就行了 感觉番外彻底毁了原本良好的气愤,大家好似都很不爽 其实要我来说,本来就是虚假的故事,大家看过就算,不要那么上心,为虚假的故事让自己劳心劳力的多累啊,大家多想点开心的事情好了 还有,小伙伴们对于不同意见还请宽容一些,大家观点不同,就像我男神说的,求同存异即可,不要攻击其他小伙伴 我是宁愿没评论都不想看大家那么情绪上头的,若是一些好的温暖的情绪,大家尽管长时间留下来,若是不好的,还是尽快抛弃吧,毕竟没啥用,对吧 我希望从故事里给予大家的,包括大家给予我的,都是温暖正面的情绪,这样才不枉一个故事相遇 我的玻璃心就在于此,我不会被动摇,但是很容易被影响,我越是不动摇,对这些影响的感触就越清晰,这很不好,我希望下半卷还是个暖心点的故事,也希望大家看完故事之后留在心里的是温暖的情绪,不是戾气也不是不满,否则,这场在一个故事里的相遇就太可惜了   ☆、3-3思念远行   夏天虽然快过去, 但西北这边塞之地白天仍旧热得厉害,也就晚上有些凉风,但若不小心, 很容易贪凉被冻到,西北的天气就是这么麻烦, 热得热死,冷得冷死。   也亏他们是夏天过来,等到了冬天,据那些老边军说,冷得滴水成冰。   越是冷, 西戎人越是凶狠得想要南下抢夺粮食,毕竟草原近些年越来越贫瘠,很难养活他们那么多人口,除了南下大雍狠命得抢,他们也没有其他出路。   冰凉夜风中, 一行人在山谷中扎营,奇石密布的山谷中到处可见各色痕迹,不远处还有豺狼嘶吼。   裴郁宁靠在山石上,手里摸着那枚平安玉,细腻温润的玉在手中渐渐升温, 让他在孤冷夜色里觉得暖入心扉。   这时候她在庆州,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在千里之外是如此的思念她,但她那里, 却不一定想得起他。   分隔两地,只能睹物思人,怎么会是这么这么折磨人的事情呢?   “我得尽快。”他对自己道,想要回去她身边,或者把她带到身边,他就只能快步往前走,不能停。   “少将军?”不远处军师翻完地图,打算和自家主子讨论一下明天的行程,结果就发现这人春.心大动,好似正在想念身在远方的那位未来主母。   “年轻人啊,真是年轻。”军师歇了心思,啧啧有声的感叹。   旁边裴六暗自撇嘴,这人也还不到三十,怎么天天老气横秋的。   “小跟班儿,去给我端碗热汤过来。”军师感叹完年轻人的人生,笑眯眯的看着小跟班开口,神情很是温和。   裴六缩了缩脖子,呼出一口热气,蹬蹬蹬跑过去给人端了碗热汤过来,憋屈得厉害。   总有一天,军师这种东西得彻底离开他的生活!   ***   夏天的尾巴快过去时,颜三老爷终于忙完了手头上的大小事情,一家人彻底稳妥的落户庆州,成为了庆州城里小有名气的新商人。   这个夏天,他们家的香冰卖得特别好,无论是那些特别定制的精美瓷瓮,还是有着各色清雅香气的冰块,都受到了城内豪门大户的欢迎。   庆州有钱人多,舍得花钱的人更多,商人扎堆的地方传得最快的就是商品与新点子,这香冰一出来就大受欢迎,即便是家里自备冰窖的富户们,也在家中女眷的撺掇下在颜家商栈里备了不少货,为此,供应硝石的本地商户还专门给了方便,以期这香冰早日大卖再拉拔一把他们的生意。   虽然之后也有几家香冰做得不错,但在香气味道上怎么都不如颜家,一时之间虽说赶不上,但若愿意花心思继续研究下去,颜家这生意只怕也做不长久。   但颜三老爷顺着女儿的心意,在夏天快过时就向外放出风声,这香冰生意只做一次,颜家的商栈日后还会转做其他生意,这让庆州城里一直关注颜家的人大为唏嘘。   颜家的这口肉,吃得是真得体,来去都随心,不像那些汲汲营营的小商人,倒像是颇有底气的大商,不过,颜家大商之名也早是几代之前了,现在的后人们,不怎么样。   怀揣着这种想法,庆州城里等着看颜家动静的人都纷纷睁大了眼睛,等着他们再给众人带来新的惊喜。   对于此刻坐在花厅中扶额叹息的颜三老爷而言,他是只有惊,没有喜。   “囡囡,或许是父亲年纪大了,没听清你刚才所说的话,”颜三老爷面带哀求,“你能再和我说一遍吗?”   旁边老仆人早已经习惯自家老爷不争气的样子,和自家大姑娘交换了一个眼神,格外冷酷的重复道,“老爷,大姑娘说她想去荆州走一趟看看。”   “我没让你说!”颜三老爷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老仆人翻翻白眼,闭嘴不言了。   心知父亲是想让自己收回前言,毕竟她的要求确实有些过了,庆州城里也有女商人,但那些人多是成亲后才出去抛头露面打理生意,像颜书语这样刚刚及笄的女孩子就外出做生意的,那是少之又少。   颜三老爷不想女儿奔波受苦,但也不愿意太拘着她,老太太的畅园那就是个不得自由的大笼子,他想女儿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但就这么一个人去从未踏足过的荆州,他怎么都不可能放心的。   “父亲,关于去荆州这件事我思量了许久,也做了许多安排,安全上完全不用担心,裴大他们跟着我一起,至于日常生活上,春月他们也能照顾好我,”颜书语轻声细语,说着自己的安排,“关于行程和安排我早已做好,父亲若是担心,不妨仔细看看,若是还担心,就把姜叔给了我,我相信姜叔能照顾好我的。”   桌上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颜三老爷看着女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闭眼许久,才在众人视线中拿起了那叠纸张,认真翻看。   果然,是他女儿的行.事风格,事事考虑周到,看起来稳妥得很。   她真的是一个有主意的孩子,颜三老爷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再清楚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就是太有主意了些,他劝不动也管不住,而且,她是希望他能理解和支持的。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光彩,那种光彩他很熟悉,他年轻的时候,在父亲期许的笑容里就是带着那种眼神出了家门,在外奔波忙碌十余年。   他每到一处地方,寻到新的好的良种,看到丰收的良田,就是那种眼神。   她骨子里是像他的,和她那个温柔安静的母亲相似的只是外表。   这是他的女儿啊,颜兆鸿叹气,如果她是个儿子,她就是想跑遍大江南北他都毫无怨言,但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这世间即便现在风气开放,对于女孩儿家的恶意总还是存在,他不想她承受那些。   闺阁小姐或许无趣了些,但安全且安宁,想做大事的女孩子,或许就像他颜家那位先祖那样,半生劳碌半生奔波,虽则心中有一切,但看在其他人眼里,着实太可怜了些。   父母为儿女之心,他在这个心有愧疚的女儿面前,真是品尝的太多了。   “父亲,荆州之行少则十天,多则半月,”颜书语再次开口,“我看完了荆州的商市,就会早些回来,毕竟,我还等着那位先生回来,好上门给焕儿请夫子呢。”   颜三老爷能怎么说,女儿心心念念都是想去看外面的世界,他也不舍得成日将她拘在家里,只能忍痛同意了。   不过,同去的还有他最信任的老仆人姜叔,“我把我的命.根子交给你了,你可得护好她。”   临行前,颜三老爷殷殷叮嘱,老仆人是又好气又好笑,“老爷,小少爷也是您的命.根子,这命.根子太多,我一个人分.身乏术,护不过来啊。”   颜三老爷被噎了下,这脸色也是不好看,“行啦行啦,早些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别省钱,怎么顺心怎么花,早点儿把人给我带回来。”   “我会提醒大姑娘给老爷你带特产的。”临上船前,老仆人多嘴了一句,得了自家老爷的无奈眼神,笑着跟在裴大一行人身后上了去往荆州的客船。   南地较之北地,最难得的地方就是河道多,行船自由,同样的距离,从北地到荆州路上要走好几天,江南这边坐船只需一日一夜,尤其是夏季汛期过后,顺风行船更是方便快捷得很。   由此,南地的商市较之北地更为繁华,乐意从事商事的人也多得很,不过,在有洪灾的年份,同样受损严重,可谓是利弊参半。   这几年南地气候不错,少有大旱洪水等灾害,因此即便延昭帝对商事苛刻了些,南地的商人们还是愿意南来北往的赚钱跑商。   “姑娘,你说荆州是什么样的?”颜书语这次出门带了春月秋玲菱香三个丫头,春月一边煮茶,一边看着外面两岸风景,颇有些兴奋的开口询问。   颜书语自己也有些兴奋,两辈子,她也同样很少有机会能到处跑,对荆州之行同样充满期待,“荆州是南方重地,最是产粮,有天下第一粮仓的美誉。”   荆州良田多,霍家在荆州有钱人中排行靠前,这几年正巧轮到他们为延昭帝筹备军粮,同军粮一起的,是皇家给予的恩旨,允许他们专市卖粮或者免商税几年。   有荆州在,江南即便有大灾,这粮食也该不缺,但延昭帝上一世离世前几年,由着自己性子随意折腾南地大商们,尤其是荆州这些粮商,靠着权势强行征粮,价格给得极低,很是伤了几家元气,惹来无数怨怼与厌恶。   也是为此,当年江永二州大旱时,南地商人们不仅不愿费心筹粮,有些还趁火打劫,抬高粮价恶意搅乱商市,她当年临危受命为两州筹粮,一则是她的心意,二则也是永德帝的意思。   南地大商们对朝廷抵触太深,不愿施以援手,只能靠她和北地十三行了。   不得不说,那阵子是真难,救灾是好事,但为着救灾大伤自己元气,不少人都是不愿意的,如果不是当时她几番筹谋多方联络,及时漕粮送去救灾,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人力始终敌不过天意,这是颜书语最深切的想法。   年景只要不好,人就吃不上饭,只能听天由命,她最初做商事,就是不想听天由命,但半生种种经历告诉她,天意最为深不可测,人力只能尽力去做去抵抗去挽救,否则只能在天意之下被吞噬。   不想被天意压垮,就一定要踩稳了路,踏踏实实的往前走,就像她父亲承继祖志在粮之一字上耗费心血一样,她自己也要在天意下,为西北那些人找出一条更好的明路来。   荆州之行,只是开始。   ***   霍家的门楣在荆州算是比较高了,但外在一向有乐善好施之名,所以帖子递进霍府两天之后,颜书语终于在霍家仆人的引领下进了霍家见外客的庆余堂。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先世积善的遗泽,如今还在霍家传承。   颜书语坐在堂中,看着堂前匾额,微微一笑,果然,霍二说的是真话,霍家家风如此,勿怪他们遭逢大难还能重新站起来。   庆余堂,实在是个好名字。   “人已经到了?”霍正真从门外匆匆而来,看向守在堂前的家仆。   “这位颜小姐来得略早,管家已着人安排好待客事宜,二爷放心。”能被派遣来招待客人的都是家里的机灵人,这家仆言语清晰面上带笑,很是能安抚人心。   霍正真点点头,三两步进入内堂,他待会儿还要去见庄子上来的老农,得抓紧时间。   “请问可是庆州颜氏颜姑娘?”霍正真一入门先问人,他不太擅长招待女客,若非这涉及一笔大生意,原则上他是不肯出面的。   荆州城因为他这张脸闹得总是起风.波,女人在他看来,实在是最麻烦不过的东西了,包括他那个总是催他成亲的娘.亲在内。   “霍二公子安好。”颜书语起身,看向快步走向主位的青年,同多年后的温雅睿智相比,现在的霍正真也才二十出头,容貌俊美,面如冠玉,姿容出众,难怪被称为“霍玉郎”。   不过,此时的霍玉郎显然没有闲情逸致,一坐上主位就直奔主题,“颜姑娘前些日子送来的拜帖中说有一笔大生意要和霍家谈,今日可否明言告知?”   颜书语慢悠悠品了一口热茶,在霍正真极力忍耐的眼神中微微一笑,“霍二公子,既是大生意,我劝你先平心静气,心不静,这生意可不好做。”   被个小自己许多的姑娘如此“提点”,霍正真虽说不耐烦,但还好这姑娘眼神清正,不让人觉得讨厌,他点点头,喝了两口茶,喘匀了气息这才看向那位好整以暇的女孩子,“颜姑娘,还请不吝赐教。”   “在谈大生意之前,我先出示我的诚意,”颜书语将随身荷包里的银票拿出来,“说好五千两的银子,霍家这次往西北送粮,还请多上一份。一千两的好处,另外四千两,”她笑得明媚,“我用比朝廷多五成的价格,买你霍家的粮食,送去西北。”   朝廷给霍家今年的粮款也不过五万两,这小姑娘一出手就是五千两,可以说是非常大方了,要知道那五万两的粮食养活的是整个西北边军,是他们霍家今年收成的七成,霍正真看看银票,再看看安之若素的小姑娘,总算开始重视起他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了。   更何况,这颜家姑娘说话很有意思,比朝廷的价格多五成?霍正真眼神郑重,那正好是比市价高一成,只怕那一成也是辛苦费,一千两则是打点他们同朝廷那些护送军粮的官员了。   “颜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霍正真点头,“我保证粮食会如期送到。”   “我当然相信霍家的信誉,”颜书语笑容虽暖,说出的话却有些让人惊心,“我出四千两银子,买的是霍家的粮食,这点,还请霍二公子清楚。”   听到那加了重音的霍家两字,霍正真脊背不自觉挺直了些,眼神也郑重起来,这是个懂行的。   霍家送往西北的军粮,确实是实实在在的粮食,但论品质,却是荆州几家大粮商手里最次的那一等,不是他们非要克扣军粮,而是朝廷价格定得太狠,他们不这么做,恐怕早就在朝廷的逼.迫中垮掉了。   粮食历来是家国根基,延昭帝是给了恩惠免了他们商税,但粮食本就承袭开国太.祖遗志,根本不需要缴纳多少商税,这恩惠有等同于没有,延昭帝这一手生意做得,即便是最精明的大商也算计不过他。   不过,同皇帝做生意,历来是提着脑袋办事,其实若是皇帝愿意给些优惠,让家中子弟以才华入仕,这事情也会好办许多,但一方面掐了他们上进的路子,另一方面又死命想要掏空他们的钱袋子,荆州大商们对延昭帝早已绝望,对这些差事自然是能应付了事就应付了事。   其实,他们说到底也已经尽了心力,给出的都是实打实的粮食,哪像有些地方的商人们,粮食里掺什么的都有,丧了良心。   这些事中,西北军无辜,他们也无辜,唯一有错的,就是那位总想着打压大商却又不停地从大商们身上拔毛的延昭帝了。   无论南地北地,这位皇帝恐怕都是大商们心中最不招人喜欢的头号人物了。   “颜姑娘的意思,我了解了,”霍正真给出保证,“以霍家的名义,以我的名义,这次西北送粮之事保证办妥。”   颜书语笑着应下,“霍家的门风我是相信的,霍二公子的人品,我也是相信的。”   这姑娘前一句话让霍正真脸色和缓许多,比起夸他本人,他更喜欢别人夸霍家家风,那是他们几代人努力传承下来的立家根本,在他心里最为看重不过。   小捧了对方一把换来些许好感,也算是抵消了之前她言之凿凿揭开某些生意内.幕的恶感,颜书语见霍正真态度转圜,才开始提起此次来荆州最重要的打算,“霍二公子,请恕我失礼问上一句,你对霍家未来二十年的路如何看?”   一开口就是让人想要皱眉的大问题,霍正真振奋起精神,在对方认真严肃的眼神中,于此时被迫开始思考起了不曾仔细思虑过的前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再更新一章,感觉我多码码字,就能少些伤春悲秋了 昨晚九点多停电,困得要死却热得睡不着,好不容易凌晨了凉快了睡得正美,结果突然来电被空调动静搞醒 感觉那天晚上那点儿热是今年夏天我最凄惨的经历了蛤蛤蛤 不上班在家吹空调码字还不用忌口随便吃的日子真是爽啊蛤蛤蛤 等这篇写到月中,我就开个二十来万的现代短篇,文案已经放出,我要写个轻松愉快点的故事,然后年前写完三篇文,一个开国皇后重生,一个换婚约者的古言,一个现代言情,这些都是有大纲但是没文案的,这段日子我给整整弄出来,年前全——部写完!   ☆、3-4荆州霍家   想了一会儿, 霍正真心里有了一些简单的想法,但这些想法不足为外人道,于是他选择了反问, “颜姑娘,你如此贸然相询, 只怕心里是有些想法的,如此,能否请姑娘开口点明?”   颜书语微微一笑,“霍二公子,我冒昧说一句, 霍家的路走到现在,已经快是死路,若想求活,就得思变。”   霍家的情形现在虽然看似还繁花似锦,但隐患早已埋下多时, 否则霍二当年提起家中旧事不会是那副表情,她如今想要各取所需,就得对方有一个心甘情愿。   “我今日来,就是给霍家一条新路,同时, 也是为自己寻求一个能一同前行的盟友。”   说实话,霍正真自从跟着家里长辈开始做生意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敢如此口出狂言的人,偏偏说话的人是个女孩子, 他即便听得不顺耳,也得按捺住性子,否则有欺负小姑娘之嫌。   况且,看那位端坐高堂的平稳模样,只怕他此刻就是由着性子发一场脾气,对方也不看在眼里,只当做笑话看。   霍正真忍下心中复杂情绪,沉声开口,“颜姑娘,东西不能乱吃,这话也不能乱说,你刚才的话确实太过冒昧,恕我无法苟同。”   颜书语看着曾经的故人此刻气怒交加却要被迫隐忍的模样,笑容分毫未动,“霍二公子心里清楚我说的话对与不对。”   “霍家现在为何打算插手丝帛布匹生意,难道不是打算给家里寻一条退路?”她拂着茶盏,轻声笑语,“但我得说,霍家家大业大,这退路不易寻,霍二公子非当家人,恐怕体会不到这里面的艰难。”   颜书语看着脸色愈加难看霍正真,慢悠悠起身,“今日来见霍二公子,想来是我唐突了,二公子只当和我谈了一笔军粮生意就好,至于其他的,我等能看清时势能拿主意的霍家当家人来和我谈。”   十年后的霍正真或许能和她坐在一起谈生意,但现在的他,太青涩太稚.嫩,少了历练,还不行。   这不是一个好帮手,暂时只能以观后效。   颜书语说完就行礼告辞,外面守门的家仆看着里面阴沉着脸色沉默不语的二爷,朝颜书语歉意一笑,将她恭敬的送出了门。   外面,春月裴大等人早已等得急了,一见到她出来,就急忙上前问长问短,她好生安抚了众人一番,才回去了他们暂居的客栈。   “明天安排一下,我去仔细看看荆州的商市。”颜书语叫住裴大,“一万两花了一半,这剩下的一半也得抓紧时间给花了。”   裴大僵硬着身体点头应下,有些浑浑噩噩的回了房间,其余跟来的家将们见他神思不属,均纷纷上前好心慰问,“老大,你这又是受什么刺激了?”   “一万两,主母今日花了一半,明日急着出门花另一半。”这句话一出,房间里其他人齐齐咽了口口水,脸色都是一副备受惊吓的模样。   “果然是少将军看中的主母,这手笔,我实在是承受不来。”捂着胸口哀叹的家将神情凄然,“一万两,五千两,简直要了我的命了。”   “五千两是全都买了霍家的粮食吗?这是打算让我们送去西北给少将军?”有人疑惑,“就算是好心,可是这、这也太难了些……”   运粮上路本就是麻烦事,更何况还是为数不少的粮食,这事情不好办啊。   裴大听着众人言语,抬手示意安静,“主母说了,让我们跟在她身边看着就行,你们先别胡思乱想,主母又不是你们这些没脑子的粗汉,少拿你们那可怜的脑袋来猜测主母的想法。”   “老大,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有人抗议,“你说得好像你有脑子似的,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无非你身手厉害些,但也不能这么埋汰我们啊!”   “就是说啊,大家脑子都不好用,还谁瞧不起谁呢!”   “除了少将军,我们都是一样的,老大你也别以为自己跟着聪明的主母做了几天事,脑子就比我们好使了,大家都是一样的!”   裴大对这群混蛋的耐性是彻底没了,久不动手,有些人就是皮痒,“少废话,手底下见真章,不把你们揍老实,今天的晚饭就不用吃了。”   一群人被裴大拎去了后院,嗷嗷惨叫声中,裴大再次树立了自己少将军、主母身边第一红人与聪明人的位置。   ***   荆州商市不同于庆州,远不如其繁荣,但因着产粮这一项,备受南地北地大商青睐,毕竟,任何时候,米粮这一项都是重中之重。   因着要买粮,各地来荆州的商人们带来了许多好东西,商市中货品五花八门,茶叶、水果、蔬菜、丝麻布、锦缎、纸张、瓷器等不一而足,两天转下来,即便是曾经打理北地十三行的颜书语也得说一句,荆州货品繁杂。   比起庆州,这里好似更适合作为她的新起.点,最后她做如此想。   于她而言,事情要做,但一味重复过去很无趣,同时,她的打算也决定了自己不可能走上旧路,因此,她得找一条新出路。   就在荆州商市转悠的感官而言,她觉得这里很不错,无论是她给自己找的新盟友抑或是新起.点。   两天后,她手里的银子差不多快花光的时候,在裴大等人心惊胆战欲哭无泪的眼神中她收到了霍府递来的新帖子,邀请她上门做客,不过不是以霍正真的名义,而是现在霍家那位真正的主事人,霍正真的爷爷霍兴邦。   之前按兵不动,可能是不将她所说的话放在眼里,但这两日.她在商市上的动静应该被对方尽收眼底,这才有了见面一叙的兴趣。   她事情也做了,想要见的人也如愿送出了帖子,所以等吃饱睡好之后,颜书语再度神色安然的进了霍府。   比起上一次,这一次来迎她的人变成了霍正真,这几日许是没休息好,这人眼底有些青黑,但神色远不如之前分别时轻松,看样子应该受了家里长辈一番教育。   “颜姑娘,请。”霍正真将人二度请进庆余堂。   堂中主位上,一位须发皆白的精神矍铄的老人安坐饮茶,见她入内,平和一笑,仿佛只是一位普通的含饴弄孙的老爷子。   颜书语和这位没打过交道,但她知道霍兴邦之名,霍家玉郎对他这位祖父极为推崇,行.事作风与他最为相似,也是他最骄傲的孙子。   “霍老爷子安好。”颜书语含笑行礼问安。   “老朽很久不见外客,倒没想到一见客就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这运气着实不错,”霍兴邦年纪虽大,心态却极好,言谈亲昵自然,仿佛待自家小辈,丝毫无老年人身上的陈暮之气,“颜姑娘难得上门,且不要拘礼,我们一同说说话。”   被邀请着坐到距离主位最近的位置,颜书语笑笑,安然坐下,同这位老人对视,两人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打算深谈一番的善意。   为善之家,霍家的主事人确实没让她失望,颜书语心中略微松了口气,她的做事风格更偏向于北地大商,同南地这些心思细腻的商户打交道并不太习惯。   有很多年,她做事都依仗着身后两个人的势,她说是行商事,但和真正的大商始终是有区别的,至少她不惯于勾心斗角之事,但不习惯,并不意味着她不会,只是并不太喜欢这些手段罢了。   她行.事自有分寸底线,底线之内,把握好分寸即可,其他的并不过多计较,毕竟北地十三行家大业大,内里利益交缠,那些人收容了不少退下来的西北军做事,只要不过分,她一向会宽容几分,除非太过分,她才会杀鸡儆猴。   投机取巧、重利忘本、重利轻情,这些毛病她见得太多,毕竟商人天性逐利,不可避免,不过,真要论起来,真正成功的大商们即便心黑手狠,做事也自有一套章法,只要不妨碍,一切都好。   “霍老爷子风采依旧,让人见之忘俗,”颜书语这不是说假话,称赞发自内心,“父亲曾经同您有过两面之缘,和我提起来,也是满口称赞。”   虽说并非出自父亲之口,但这会儿拿来讨好人就不必计较太多了,当然,她本身对这位霍家之主也是很有好感的,单看他对她一个小姑娘如此作态就知道这位老爷子的心胸了,若是霍正真,他是做不到的。   年轻人对待人和事,总是有些苛刻的,不如年纪大的人豁达开阔。   “哦?颜姑娘的父亲?”霍老爷子有了点儿兴趣,毕竟庆州颜氏过去确实有过几分本事,“既是有过两面之缘,那也算是亲近了,虽然我人年纪大了记不太清,不过小姑娘能记在心里,这就是缘分了。”   “古人有云,见一人,如见旧相识,一见如故,就是我对霍老爷子的感觉了,”颜书语笑意嫣然,“虽说我是小辈,说这些话有些冒昧,但在老爷子跟前,我就斗胆说上两句,想来您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你这小姑娘说话有趣,”霍老爷子乐得大笑,神色愉快爽朗,“性子也有趣,一见如故,我对小姑娘也是这么个感觉。”   有时候气场相合的人就是比其他人更容易亲近起来,颜书语同霍老爷子之间,确实有那么点儿看对眼的意思,若非这两人老的老小的小,这氛围着实奇怪,旁边看了一会儿的霍正真眉梢微挑,在心里将这位庆州颜氏小姐的分量又加重了那么一分。   他从小长在祖父身边,跟着看着祖父行.事做事,祖父将什么人看在眼里,他同样,至少现在,他对这位颜姑娘的抵触与不喜少了些许,不如前几日强烈。   霍老爷子确实将人看在了眼里,先不管这小姑娘到底打算和他谈什么生意,单从她进门开始的说话行.事与做派,他看得就舒心,有很多年,他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单枪匹马出门就说要和人谈生意的小姑娘了。   看似行.事莽撞,实则细致稳妥,那副沉稳,即便是他最喜欢的孙子也差她三分,且她如今不过才十五岁,这么一想,就更是耐人寻味。   “难得今日多了一个小友,庆余堂待客就太过怠慢了,小姑娘跟我去花园里?”霍老爷子笑着起身邀请,“难得池塘里不少肥鱼,一起垂钓正好消遣时间。”   “老爷子的邀请,求之不得。”颜书语点头,跟在老爷子身边一起慢悠悠的去了花园。   路上霍老爷子细细的询问了她的来历,遣词用句却不显突兀,无论是行.事还是说话,都一派光风霁月,很难让人想象这是荆州城里有名的大商。   “你父亲是个好的,”霍老爷子夸赞,“虽然心疼你,却没一味拘了你,愿意让你出门看看跑跑,这即便是在我们商户人家,也是很难得的。”   霍老爷子有个外嫁的女儿,夫家同样是商户,夫婿早死,她一个人顶立门户拉拔着儿女,行.事做派就很强硬,否则护不住家小与钱财,这也是为何霍老爷子对女子行商事并不反感的原因。   提起她那位爱.女儿的父亲,颜书语也是眼神含笑,“父亲确实很好,我很欢喜。”   老爷子哈哈一笑,拍拍小姑娘的头,一路带着人进了花园,霍正真跟在两人身后听完字字句句,再次确认了一件事,他家老爷子确实很喜爱这位颜小姐。   走到池塘前专门辟出的观景亭里,台阶之下临着碧水池塘,里面可见肥硕的鱼儿游来游去。   “会钓鱼吗?”霍老爷子询问。   颜书语点头,“会一点。”   “不错不错,小姑娘学钓鱼可修身养性,是个好消遣。”霍老爷子接过家仆递来的鱼竿,上面鱼饵已穿好,他手腕一甩,鱼钩没入水中,很是轻巧自然。   颜书语照猫画虎,虽不及旁边人游刃有余,但也有两三分本事,看起来确实是学过。   这位霍老爷子的性子,果然如霍二所说,爱屋及乌,只要将一个人看在眼里,这态度就十分宽和。   霍正真在凉亭一侧安静品茶,本以为这一老一小很快就会开始聊天,倒没想到那两人很是沉得住气,果真开始静心钓鱼了。   他们家老爷子什么性子他知道也就罢了,难得的是,这个上门有所求的颜家小姐也很沉得住气,手握鱼竿,姿态悠然,钓鱼钓出了世外高人的气魄,和老爷子坐在一起,气场相合,很难让人想象这是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   难怪老爷子在知道这位颜家小姐在商市里做了什么事之后,就笑着让人送去了请帖,邀请人上门做客。   霍正真虽心里不舒服,但若是他自己,在如此处境之下是没那个耐心与心情的,单论定力,他就输了一筹,难怪老爷子摇头感叹他还需多多磨练。   一刻钟之后,颜书语鱼竿微动,她眉眼平静,不动如山,待鱼线一沉猛然收紧时,她手腕用力收杆遛鱼,很快,水中扑棱着的大鱼被手脚利落的家仆用渔网圈下,扔进了旁边的小池子里。   旁边霍老爷子神色莫名,颜书语微微一笑,眉眼羞涩,“霍家的鱼同老爷子一样好客。”   霍老爷子无奈一笑,眯起的眼角边的皱纹里都透着善意,“小姑娘运气不错,今日天好,咱们继续。”   颜书语笑着点头,让家仆重新穿好鱼饵,继续垂钓。   霍正真觉得自己觉出了些什么,但又说不好,虽然在这里看着两人垂钓很是无聊,但私心里又不想离开,只得命人送来还未理完的账册专心做事。   半刻钟后,颜书语又一条大鱼上钩,对比鱼竿毫无动静的霍老爷子,她笑容更加羞涩了些,“鱼儿热情,受之有愧。”   霍老爷子眉头抽了两下,勉强一笑,继续安静垂钓。   于是,等霍正真被总是响起来的嘈杂声响弄得无法专心查账做事时,颜书语身边的小池子里已经一堆悠游自在的肥鱼,反之,霍老爷子这个主人家,可怜得很,如今是一条鱼都没钓着。   他祖父好可怜,霍正真此时只有这一个想法,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家老爷子喜爱钓鱼却运气不怎么样,但如今旁边有个成果对比鲜明的小姑娘,这不怎么样的运气被衬托的是更惨了些。   不过,他们家池塘里的鱼还真是喜欢今日这位客人,霍正真暗忖,往日里就是他和父亲伯父他们,都不见得有这好运气,奇哉怪哉。   看着今日新交的小友一条又一条肥鱼上钩,霍老爷子最后陡然有了几分心酸,难得有漂亮小姑娘愿意陪他安静垂钓,可是这结果是不是有点太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小姑娘眼神清明,笑意灿烂,宛如春天枝头最美的那朵桃花,“老爷子,承让。”   霍老爷子能怎么说,当然只能慈祥一笑,宛如疼爱孙女的祖父,“小姑娘今日钓了这么多鱼,待会儿留在家里用饭,保证给你做一桌最好的全鱼宴。”   “那我这里就先谢过老爷子的宴请了。”颜书语笑得开心,双眼微弯,今日之行实在是运气不错,她对要谈的生意信心更足了。      ☆、3-5谋事在人   临水亭钓鱼消遣过后, 一行人进了老爷子种满翠竹的院子,清幽幽竹林里,绿荫掩映下, 颜书语一边喝茶,一边同颇有兴致的老爷子下棋。   她棋艺一般, 但耐不住霍老爷子兴致勃勃,非要拉着她下两局,于是等两人开了棋局专心致志下棋之后,旁边霍正真的表情实在是一言难尽。   他爷爷的棋艺……   又一个同夫子一样的臭棋篓子,颜书语总算明白为何霍二同家仆的表情那么奇怪了, 或许有些人就是有这种毛病,越是下得一手臭棋就越是喜欢同人对弈,夫子是,这位霍老爷子也是。   一轮厮杀过后,霍老爷子颇为回味无穷, 颜书语则有些感叹,如果夫子在这里,能同老爷子手谈一局的话,可谓是棋逢对手,旗鼓相当, 这两人的棋艺水平真真是一样的耐人寻味。   霍老爷子难得遇到一个愿意和自己下棋的人,兴致盎然之下不肯放人,直到邻近午饭时间,全鱼宴已备好, 他才满是惋惜的停下来同人用午饭,席间还喝了几口小酒,情绪很是高昂。   颜书语不意外霍家留饭的举动,就是席间有些意外,霍正真这位霍家二公子居然跟个小厮一样在老爷子身边服侍,不被允许入席,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老爷子?”颜书语看看霍正真,又看看两人身边空余的那个位置,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外客坐着,却要主家在旁边伺候,也太失礼了些。   霍老爷子则很是无所谓的一挥手,笑容爽朗,“今天我和小姑娘一见如故,这全鱼宴也是专门为小友准备的,他一个小辈,旁边呆着也就是了。”   颜书语看看神色平静的霍正真,再看看态度坚定的霍老爷子,无奈一笑,安安静静用完了一顿全鱼宴。   不得不说,霍家的厨子很有几分本事,这全鱼宴做得格外让人惊艳,颜书语吃得极为满意,即便那位老爷子和自家孙子当着她的面打着哑谜,似有盘算,也不影响她的好胃口。   全鱼宴之后,颜书语又陪着老爷子摆了一下午的棋局,霍老爷子不开口提生意的事,她也就不着急开口,既然是互相试探底细,比拼耐心,她自问还沉得住这口气。   等到了下午,夕阳落山暮色沉沉之时,颜书语率先起身告辞,霍老爷子虽然极为舍不得,还是让亲近的随从将人送出了府,不过分别之前,格外热情的邀请她明日再来。   颜书语笑笑,应下了这诚心实意的邀请,“老爷子盛情难却,那小辈就却之不恭了,明日再厚颜登门来探望老爷子。”   “只要你愿意来,就一切都好说。”霍老爷子笑眯眯的捋着发白胡须,被孙子扶着,一路送颜书语出了门,眉目间颇为不舍。   颜书语被霍家下人一路精心送回自己人身边,在裴大春月等人着急的眼神里,摆手一笑,“不用担心,今日之行结果还不错。”   客栈厢房中,颜书语洗了个热水澡之后,神色懒散的坐在主位之上,旁边跟着她前来荆州的一行人神色均有些跃跃欲试,唯有姜叔还算沉得住气。   抿了口清热去火的凉茶,颜书语笑着看向众人,“霍老爷子态度不错,是能一同谈事的人,只不过明日我还需再去霍家一次,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回庆州之前,都得一直同霍家打交道。”   姜叔不比厢房里其他人,他是经年在外同颜三老爷跑生意的老人,比那些不经商事的人看得要明白许多,在颜书语这里只多问了一句话,“大姑娘在霍家,没被人慢待吧?”   今日入霍府时间太长,跟去的丫头亲随们不被允许靠近霍家老爷子身边,姜叔多少有些担心,虽说荆州城里霍家有善名,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既然替了老爷来,首要的就是看好姑娘的安危。   “霍家待客之道颇为忠厚,姜叔不用担心。”颜书语给出定心丸,“我同老爷子说过,明日可带一个亲随,到时候裴大跟我去。”   既是入霍家内宅,却不知为何姑娘要带裴大而非身边丫头,姜叔将疑惑压在心底,倒是裴大朗声应了下来,“我全听姑娘吩咐。”   颜书语笑着点头,将其余人报上来的琐碎事宜仔细听过之后,给出了新的安排,她前两日花钱大手大脚,同荆州本地商人和外地客商谈了不少小生意,后续自然得有人跟进,且她需要摸.摸荆州商市的根底,手上也还有很多事要遣人去办。   每到这时候,她就有些想叹气,习惯了从前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方便,这会儿自己再亲力亲为多少有些不方便,不过,她这次物色了不少好人选,能拿下的话,短时间内能缓解下用人的困境。   裴大他们她从来不打算栽培成管事与生意人,他们志在西北,只想跟着裴郁宁战场奔波,她自然不愿拘了他们的志气。   在战场上他们是利刃,在商事上,他们就是蹒跚小儿,学个皮毛知道好坏不被人轻易哄骗就可,再深的,就不必要了。   微凉月色下,霍老爷子躺在软椅里,半闭着眼睛哼着江南小调,神情惬意。   霍正真一身沐浴过后的水汽,在旁边坐下来,“祖父,今日之事您到底作何打算?”   在旁边看了一整天,霍正真品出了几分老爷子看人的打算,但到底没能看清祖父行.事背后的真意,这才按耐不住跑来询问。   从小到大,祖父教导他都是先自己琢磨尝试,不得其法之后才可开口求长辈点拨,无疑,这时候他需要被点拨一下,否则这一整日的旁观就太浪费了。   “单论定力,你就不如颜家的小姑娘,”霍老爷子睁开眼睛,似有感叹,“不过,比起前些日子,你的心还是多少稳了一点。”   “这颜家小姐确实让人意外,”霍正真承认,“她行.事上我也有几分摸不清,不论年纪,单论手段的话,确实有可取之处。”   看着神情严肃认真的孙子,霍老爷子笑了笑,“玉郎,你还是没看透没看懂。”若是真看透真看懂的话,就不会是那种淡淡的称赞,而是要自惭形秽了。   玉郎是荆州城里姑娘小姐们对孙子的爱称,在老爷子这里,也是一个颇富趣味的亲昵称呼。   “颜家小姐初入荆州,虽然做了不少事情,但毕竟我不知她底细深浅,看不透看不懂情有可原,”霍正真这说的是心里话,“等打交道的时日长了,这人的性情行.事也就能彻底摸清了。”   “性情行.事啊,”霍老爷子轻笑出声,“既然你觉得自己还没看明白,那我就多给你一日,明日.你再好好看看这位颜家小姐,若是明日还不成,就只跟在我身边看吧。”   霍正真眼皮一跳,察觉了祖父背后的期待与失望,但还是郑重应下,“明日,我必不让祖父失望。”   “能如你所言才好。”霍老爷子低声淡淡道了一句,闭上眼睛继续休憩养神。   出乎他意料的小姑娘,他也得好好思量几分了。   颜书语第二日照旧精神抖擞的登了霍家的门,这一天陪老爷子品茶赏花习字看画,一整日再度这么消遣过去,只除了进门时裴大的存在让霍老爷子多看了一会儿,其余再无动静。   倒是霍正真,比起昨日,气息似是更沉稳了一些,跟在老爷子身边极为安静妥帖。   颜书语有些好笑的一子堵死了棋盘上黑子的退路,低声对霍老爷子道,“二公子不介意您拿我来磨他?”   想拿她做磨刀石来磨砺最喜爱的孙子,也不怕她小小年纪一介女流之辈的身份伤了他的自尊?   “他要是只有那么点儿心胸,也就枉为我霍家儿郎了。”霍老爷子看着被堵死的棋路有些发愁,但说起疼爱的孙子则满是信任与骄傲。   “既然如此,那您就再狠心一点吧,我是不介意的。”颜书语看着胜负已分的棋局,开始捡棋子,“若是能同霍家下一位主事人多结两分善缘,我自是求之不得。”   “小姑娘狡猾,一箭双雕啊。”霍老爷子心痛的看着棋盘,揉了揉发痛的腮帮子,“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让老人家心惊。”   “做生意的人,不狡猾怎么成,”颜书语笑容灿然,“尤其是想要做大生意,就更得多几分聪明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霍老爷子拍拍大.腿,爽朗一笑,很是赞同,“能赚钱的都不是笨人,只不过能赚到大钱的肯定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只是不知道,这聪明都是用在了哪个地方?”   “这种事,说不管用,还得看,”颜书语笑道,“等上了一条船,这看得就更加清楚了。”   “霍家本身就是条大船,码头太小河道太窄可容不下我们,”霍老爷子两分感叹三分怅惘,“家大业大是好,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转舵也难。”   “有些事情看着难做起来也难,无非是前路太窄,既然如此,那就换一条路好了,”颜书语清空棋盘,收好黑白棋子,抿了口半温的茶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条路就多一个选择,怎么都不算坏事。”   “小姑娘心眼坏啊,这是在绕我老人家?”霍老爷子摇头失笑,“我老人家就算是被你绕进去,也是不肯承认的。”   “时候还不到,咱们暂且再等等看。”颜书语不接话茬,只安静的笑,“您不着急,我也就不着急。”   霍老爷子笑两声,重新开局下棋,只不过比起之前的稳健棋风,这次终于多了两分杀伐之意。   颜书语倒还是一如之前,棋风棋意上善若水,不动如山,无论是胜是败,在她心里自有一番论断。   两天里,霍正真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人谈论其他事,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却也足够让他警醒,果然,祖父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庆州来的颜家小姐他到底还是看轻了几分。   第二日这晚,霍正真垂手在祖父身前听训,原本打算今日解惑的霍老爷子,则给出了不一样的回答,“你再多看几日,颜家小姑娘离开荆州之前,你都好好看着她。”   这个看,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看,霍正真虽然心惊,但还是认真领命,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反省,听得进去人言,老爷子对这一点也是极为称赞的。   “庆州颜家,”霍老爷子喃喃自语,“看来这江南又要多一位大商了。”   “玉郎,我们霍家的新出路,在西北,”这是霍老爷子第一次开口谈起这些,“我这位小友,既是友人也是贵人,日后不可慢待。”   作为被老爷子属意的霍家下任主事者,霍正真猛然睁大了眼睛,“祖父?!”   “你和我那位小友一起,不妨多看看多学学,若是能早些出师,我霍家日后几十年都不愁出路,”霍老爷子眉间一片沧桑,“你父兄叔伯皆不及你,我们霍家的希望,在你身上,玉郎,你别让我失望。”   霍正真神情恭谨的行了大礼,“谨遵祖父教诲。”   霍老爷子淡淡一笑,似是有些遗憾,“若是能早日识得我这位小友,即便费尽心机,我也会为你定下她,若有她在你身边,我霍家前程可期。”   “只可惜,神威侯府,”霍老爷子摇头感叹,“霍家不如,那位裴世子想必也不会同意。”   霍正真从未想过自家祖父还打过他婚事的主意,对象还是那位颜家姑娘,不期然出了一身冷汗。   “祖父,这婚事还是算了吧。”霍正真面带苦色。   那位颜姑娘容貌和性子是不错,前提是他不知道她是老爷子推出来的磨刀石,在她身上他几次碰壁,心有挫败,看她全无男女之情,即便是当对手,在老爷子心里,他好似也不太够格,这太刺激他的自尊心了。   “蠢小子,认不得好东西。”霍老爷子低骂一句,甩袖进了里屋。   不管她是不是好东西,他感觉自己都消受不起,霍家玉郎苦着一张脸,低眉顺眼的跟在祖父身后服侍。   说实话,那位颜姑娘,他觉得能消受起的不是一般人,那位神威侯府世子显然慧眼识珠,就是不知道这日后能不能受得起了。   此时,被霍家玉郎腹诽的神威侯府世子裴郁宁,正带着一帮人夜袭了西戎人的一个小营地,杀了对方几十个所谓的部落勇士,卷了值钱的东西转身就跑。   他们出来探路,偶遇了一个袭击了大雍平民与商队的小部落,跟了两天摸清了情况之后,该杀的杀,该抢的抢,来去如风,迅疾得很。   大雍虽然看西戎人都是祸害,但西戎内里却还分了许多小部落,不同部落之间虽互有摩擦,但在觊觎侵犯大雍国土这件事上,则是高度一致,双方连年来征战攻杀,早已成了死敌。   所谓死敌,就是不死不休,至少裴郁宁旗下军士遇到了西戎人从不留活口,无论男女老幼。   曾经,大雍人在对阵西戎人时还心存善心,放过了不少女人和孩子,但这些人转眼就能下毒杀人,只有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眼前,所有人才明白了一件早就被大家忽略的事:即便是女人和孩子,他们之间也是国仇家恨,不死不休。   但凡是西戎人,那就是敌人,在西北,这已经是铁律。   “少将军,老九带着消息回来了!”临时休息的营地里,裴三快步跑向裴郁宁身边,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快意,“他得了大消息,西戎人要有大动静了!”   老九一下马喝了两口水松缓嗓子,就被人提着送到了裴郁宁跟前,看着众人期待眼神,他努力咳了咳嗓子,一鼓作气开口,“少将军,我在北峡口那里探得了消息,北戎部落那里的大荔戎、陆浑、伊洛、临胡等小部落合计着南下,要有大动作,比起往年秋收时才动手,他们今年恐怕会早上一两个月,北戎王帐里的老杂巫说是他们今年运道好,肯定能越过西北边防,拿下峪州。”   裴郁宁听完,幽深暗沉的眼睛里多了点亮光,“今年草原干旱少雨,西戎人活不下去,这些日子里我们见了许多偷偷南下袭击人的小部落,这次他们的大动作,恐怕是盯上了秋天要送来的那批粮草。”   军师在旁边翘着二郎腿,连连点头,“除了这些好处,只怕西北边防不稳也是他们今年提早南下的因由,前阵子我们抓到的那批人怎么说的,这西北军里有人通敌卖国,偷偷把粮食卖给西戎人换金子。”   一想起那些死有余辜的晦气人,众人脸色都难看得很。   “少将军,就算我们再有心,也抵不住那帮孙子拖后腿!”   “杀西戎人之前,恐怕我们得先砍了那帮孙子,这才能后顾无忧的上战场!”   “一群龟孙子!通敌卖国的事都敢干,这金子拿着都不嫌烫手!”   裴郁宁听着亲随家将们满是气愤痛恨的抱怨,抬手制止众人,“收拾好东西,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徐安县,过段日子,在粮草到达之前,西北边军上层至少得大动一次。”   “密折我已经备好,此刻正好是发难的最好时机。”想起望京里七皇子给的好处,裴郁宁眼神微动,庆州之行他的功绩延昭帝不会大赏,他正好拿来换其他好处,这个密折直奏此时看来极为好用。   “看来少将军胸有成竹啊,”军师笑出声,“西戎人来之前,咱们不妨先大开杀戒一次。”   “咱们神威侯府沉寂太久,是时候重新站在人前了,少将军,”他看向裴郁宁,眼睛发亮,“这次只管多拉些人下水,不管死不死得了,敲山震虎总是要的,至少得先把今年的难关过了。老皇帝就算再昏庸,也不能任由他的江山被那帮孙子毁了送给西戎人吧。”   “老皇帝只要还没憋成乌龟王八,这点血气还是有的,”有人心直口快,“西北要是落到西戎人手里,他们就能一路南下打到江南富饶之地,江南那可是老皇帝的钱袋子,我看他舍不得。”   “行了,闭上你们的臭嘴,”军师骂了两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都是些什么人,什么话都敢说!”   “迟早有一天,你得毁在你那张破嘴上!”军师即便心里觉得延昭帝就是个老不中用的乌龟王八蛋,这嘴里也不会骂出来。   “你们这些没脑子的蠢货,下次要是再让我听见,一个个回去饿上个五六七八天,我看你们能不能管住那张破嘴!”军师向来是智力担当,不如裴大下手狠能打服这群混球,管起人来总是少了两分武力威慑,尤其行军在外,更是不好重罚,才让他们没了分寸。   “本来就没粮了,你还要饿着我们,这心也忒狠了。”裴六暗自嘀咕了一句。   “就是没粮了才要饿着你们,”军师笑得得意,“这省下来的粮食正好给我开开小灶,自从来了西北之后,我这都瘦了许多了。”   看着军师隐隐约约的双下巴,裴六翻了个白眼,“我怎么觉着您老一分没瘦呢?”   “这穿着衣服看不出来,脱了衣服就能看出来这身上全是骨头,”军师一脸怜惜的摸着自己的脸颊与肚子,“我这瘦的,着实可怜,你们这群蠢货省下来的粮食正好上贡给我,也算是略有所得了。”   旁边听到军师一席话的众人暗地里都忍不住哼哼了两声,他们家这军师,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裴郁宁看着身边一群人,挥手示意众人散开,“早些休息,明日早些启程回去。”   手中平安玉被摩挲得发烫,裴郁宁闭着眼睛坐在火堆旁沉思,密折送到望京,西北军上层不会大动,但西戎来犯之前,有一批人确实得交出来让延昭帝松口,至少今年,不能出纰漏。   他还是走得太慢,得再快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情多,码字时间减少,我专心努力更文,保证日更字数和质量,其他还望小伙伴们体谅=。= 之前一直写快穿文,这还是第一次写破二十万的单故事文,现在到了下卷,感觉好复杂啊,有些新鲜,还有点懵蛤蛤蛤 以后更新时间都调整到晚上了,时间大概在九点以后,不过不排除我不忙了之后再次多更 这周要是分到榜单,我还是打算冲冲日万,毕竟我真的很想这个月搞完这篇文!   ☆、3-6联手合作   炎夏已过, 秋意渐起,霍家花园中,池塘里或红或白的美丽睡莲娇.嫩羞涩如同姑娘, 颤巍巍在风中摇摆。   “这睡莲养得如此之好,可是花费了我许多功夫。”霍老爷子满脸笑意, 甚是自豪的看向面前满塘繁花。   颜书语吃一颗下人们送上来的新鲜莲子,安静一笑,“我碗莲养得还不错。”   望京坐落北地,气候干冷,许多南地常见的花草都不好养, 她平日里也忙,因此这爱好上就特别了一些,养碗莲就是如此。   最开始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兴趣,后来养得多了养出心得,就在望京贵妇圈子里小小的风靡了一把, 侯府下面的花草铺子那段时间赚得可谓是盆满钵满。   “碗莲吗?”霍老爷子很有兴趣,“有空倒是可以试试,到时候还望小友不吝赐教啊。”   “这些都好说。”颜书语笑看着不远处跟着霍家下人快步走来的裴五,“小辈几次上门叨扰,承蒙老爷子不嫌弃, 悉心招待,如今我悉心准备许久的礼物总算送到,还望老爷子笑纳。”   霍老爷子本就好奇,再一听悉心准备这几个字, 瞬间来了大兴趣,“小友精心准备的,这我可得好好看看。”   裴五身边风尘仆仆气息还未消,人已经满脸笑容的跑过来,“姑娘,裴五不负所托,终于回来了。”   “辛苦你了。”颜书语点头,接过裴五递过来的木匣子放在了霍老爷子面前,“您请看。”   霍老爷子看看木匣子,再看看旁边那一主一仆沉着笑容,慢慢打开了这送给他的礼物。   匣子是普通的匣子,但里面的东西则不普通,一左一右两个隔间里放的都是作物种子,以霍老爷子的见识,其中一种他认出是荞麦,另一种则不太确定。   “荞麦与莜麦。”颜书语解惑。   “虽然我霍家世代种粮,但这荞麦并不在良种之内,”霍老爷子捻起种子细看,多少有些失望,“非良种,用之可惜。”   这个可惜,说的是田地与人力,毕竟,荞麦这种东西霍家早就种过,无论是产量还是口味都不尽如人意,江南如此多良田,好良种还种不过来,更何况荞麦这种东西。   莜麦虽然他不认识也不熟悉,但看种子就知道是同荞麦差不多的东西,价值并不算高,所以总体而言,这礼物并不算惊喜。   颜书语面色平静,倒是裴五听了霍老爷子的话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姑娘让寻来这些种子是有大用,西北苦寒,并非产粮之地,但若荞麦与莜麦能好好种上一遭,或许能用也未可知。   不过现下,他是有些失望了,荆州作为江南产粮重地,霍家作为产粮大户,能对这两类种子下如此评语,显见用途不大。   “老爷子,能否静心一叙?”颜书语看向两人身边跟着的家仆。   如今是她入霍家的第六天,霍正真今日有事不在祖父身边,难得良种被裴五快马加鞭送来,颜书语打算正式恳谈一番,毕竟,她同霍老爷子两人之间早已达成默契,如今只剩打开天窗说亮话。   霍老爷子遣退下人,笑看着这终于图穷匕见的小姑娘,这几日,这小姑娘给了他最疼爱的孙子太大压力,玉郎虽然不会怀疑自己,但已然心神有所动摇,他今日遣他出门,也是怕孙子钻了牛角尖,对日后行.事不利。   “西北苦寒老爷子是知道的,虽不大适合产粮,但却有其他不少好东西,不过,粮大于天,任何时候,吃饱饭都是最重要的事。”颜书语笑意温和,首先说起良种之事,“江南土地肥沃,种荞麦与莜麦实属浪费,但西北有不少地方很适合种这两种东西,不敢说让人吃饱穿暖,但悉心种下来,饱腹却是无碍的。”   “小姑娘说得不错,”霍老爷子笑着点头,“但这良种我看了,品质一般,恐怕很难达到小姑娘说的那种程度。”   “我霍家作为荆州产粮大户,这种粮是一代代悉心培育筛选下来,费了不知多少心力,这荞麦与莜麦即便真能有小姑娘说的偌大用处,恐怕也足够费时费力,于我霍家而言,并非好选择啊。”   霍老爷子就事论事,不谈其他,单就种地产粮这件事而言,小姑娘确实让他有些失望,不过,也可能是他期待太高所致,毕竟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   颜书语笑着摇头,抓起木匣子里的良种,荞麦与莜麦,是她上辈子花了许多时间与银钱找到的最适合在西北种植的作物,单是改良种就花了十多年,这还不包括其他作物,开商道养民富民一事,是真正的劳力伤财。   “老爷子,我说的从来不是一日之功,”颜书语终于露出了她此行真正的目的,“荞麦与莜麦,改良种,我最短的打算是十年。”   霍老爷子慢慢皱起眉头,眼神肃穆,“十年?事到如今,小姑娘不妨直言,老朽且听着就是。”   “我打算在西北开商道。”颜书语一句话平心静气,却差点让霍老爷子一颗老心跳出胸腔。   看着霍老爷子脸色大变的模样,颜书语一杯茶递过去,服侍着老人家缓缓喝下,压住了那口意欲喷薄而出的意气,“您还未听我说完,不必如此激动。”   一口热茶下肚,霍老爷子缓了过来,挥手示意,“小姑娘继续说,我认真听。”   颜书语见人稳了许多,这才继续开口,仍旧笑容和缓,“西北虽偏远苦寒,但好东西确实很多,老爷子先别急着问我有哪些好东西,我只说,二十年商道能开,从西北到江南,这就是一条新的黄金商道。”   “小姑娘,你知道开商道意味着什么吗?”霍老爷子凝神问了一句,商道商道,顾名思义,就是通商的道路,但是能被称之为商道的,那是真正的可以连接东西贯穿南北的大商路。   如今,整个大雍朝能被称之为商道的,也不过寥寥三条,这颜家小姑娘一开口就是如此大手笔,不怪他沉不住气。   这小姑娘的志气与野心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是他,听到都觉得心惊。   “西北到江南的商道一开,意味着可活数万人性命,”颜书语饮了一口茶,眉眼不动,“整个江南与西北无数人受益,西北边军百姓,江南商户百姓,南北商货流通,好处太多,所以才说是黄金商道。”   “你既知道,还敢夸下如此海口?”霍老爷子这一句话问得实心实意,他是真的好奇。   “若是不知道,我才不敢开这个口。”颜书语粲然一笑,眉眼娇俏灵动,“我既打算做,就必然会努力做到,如今我人坐在这里,不正是为此而来?”   “年轻人啊,真是不得了。”霍老爷子如今心绪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突然有些后悔将孙子遣去外面了,如果他还在这里,只怕所受的触动比自己更甚。   就算是小姑娘说来玩玩的野心,但那也是足以震惊世人的野心,那于孙子而言,是最好的明灯与鞭策,他看得想得还是不够远,如此正好是最生动的教学。   “不管小姑娘这志气与野心从哪里来,今日.你既然说出口,那我就用心听上一听,不管好坏,不问前路,只听你说。”霍老爷子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即便这小姑娘是异想天开,他也要认认真真的一字一句听完这荒唐离奇的想法。   “老爷子,我是商人,”颜书语无奈失笑,“商人做事,为钱为利,这没有利益的前路,走来何用?”   “西北商道真正要开,至少要二十年,”她说的笃定,仿佛已看到了那光明的前路,“这二十年有十年是等西北边防稳定,再十年,则是等商路繁华。”   “西北边防不稳,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过,只需要十年,我想西戎人就能彻底被打退,这边防也会稳定下来,无论是退下的西北边军还是稳定安全的西北,都会是最好的商路环境。”   听一个小姑娘侃侃而谈西北军事,霍老爷子眉心一跳,“小姑娘说的十年,指的是你那位夫婿?”   颜书语愣了下,没想到霍老爷子陡然提起她那个已许久不曾想起的故人,脑中思绪只是一瞬,但她还是点了头,“他需要十年。”   是需要,而不是耗费或花费,她所说的十年并非单纯指打退西戎,而是指裴郁宁在西北一言九鼎。   她要开商路,就需要他的支持,不管是为他麾下的那些贫苦士兵,还是为了西北繁华,他都会同意,这点她从不怀疑。   “你对他很有信心。”霍老爷子笑得揶揄,“小姑娘如此信任未来夫婿,也是难得。”   话题无奈偏了些,颜书语只笑,“他能做到。”   “二十年还是太远,小姑娘此时的打算是什么?”霍老爷子开口询问,知道了一个人要走的前路,再看现在,就能做到有的放矢,这小姑娘确实将目光与心思放在了西北,但现在来看,还太浅薄,不足以打动霍家。   “二十年确实太远,”颜书语点头,“西北商道,是我给霍家未来的路,至于眼下,我给的是其他。”   “事情说来有些繁杂,所以我早已备好了商册。”颜书语将石桌上木匣中的良种移出来,下面厚厚一叠册子,只等人翻看。   “老爷子看完若是有不妥,再来问我不迟。”   霍老爷子看着良种商册与面前的小姑娘,心中叹息,不知为何,他心中越来越相信这小姑娘的话了。   厚厚的商册被打开,霍老爷子看得仔细,起初看还有些心惊,但越往后看,眉目越是舒展,等看到最后时,一个时辰已过,他心中明白自己已然被说服。   再庞大的计划,都有一个小的开端,正如同前人所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足下一步路,即便会改写历史,那也是现在用心走下的一小步路。   “小姑娘,我现在真的相信二十年后你能在西北开商道了。”霍老爷子勉强一笑,无声叹气。   对比自家子孙,再看看面前的小姑娘,不免感叹天命,有时候,天时地利人和,就是那么恰巧。   霍家于她而言,不过人和而已。   “我给出的见面礼,霍老爷子现在觉得如何?”颜书语笑问。   “诚意十足。”霍老爷子点头,“但我想问一句,如此庞大的计划,小姑娘为何想起同我霍家合作?”   “如今只是起步,所以是两家合作,”颜书语倒了杯新茶递过去,“等日后摊子铺开,霍家也就泯然于众人了。论财论力,霍家都并非最好的合作者,但却是我最想信任的合作者。”   颜书语看向远处日光与繁华,眼神深远,“万事开头难,我需要一个最合适的同路人,霍家,就是我的选择。”   霍老爷子心有触动,眼前的小姑娘,眼睛里似是很有故事,不过,这些都不及信任二字重要。   “你信任霍家,”霍老爷子笑着感叹,“几代家风,能得一个信任二字,实属难得。”   “霍老爷子和霍二公子让我觉得我的选择没错。”颜书语笑意盈然,“我眼下虽然还有些束手束脚,但多了一个可信任的同路人之后,这能做的就多了许多。”   “若非时间紧急,有些事情我自己也是可以做的,但东西既然送出去,那就是我的诚意,即便看在这些诚意的份儿上,也望老爷子对西北上心。”   “钱是好东西,”霍老爷子感叹,“但你一开口就要了我霍家这么多精兵良将去西北育良种,老头子心痛得很。”   “颜家先祖曾言,粮大于天,虽说现在后辈人心不古,但我父亲仍旧心怀家训,愿以良田良种重振祖业,”颜书语笑得温柔,“在我心里,粮比钱重要,若是只需要花钱就能换来无数米粮,我心甘情愿得很,怕就怕,有钱无粮。”   “有钱无粮,”霍老爷子眼神怅惘,“我霍家先祖当年就是有感于米粮之重,才立下祖训,成就了如今荆州霍家之名。”   “小姑娘这一点,颇合我心意,”霍老爷子笑意温和,眼神满意,“就冲这一点,咱们就是同路人,培育良种之事,我霍家应了。”   “我这里谢过老爷子慷慨。”颜书语起身行礼,眼神诚挚,“老爷子恩德,不敢或忘。”   “小姑娘何必行如此大礼?”霍老爷子起身扶人,笑得爽朗,“你给了我霍家这么多利,礼尚往来,我自然不能让小姑娘吃亏。”   颜书语摇头一笑,“老爷子忘了,我们是商人,最不愿吃亏的就是我们这种人了。”   “小姑娘说的不错,就是这个道理。”霍老爷子欢喜一笑,满面红光,“这商册小姑娘就暂留给我,等我同家里人彻底定下主意,咱们再深谈。”   “那我等着老爷子的好消息。”颜书语笑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比较忙,到现在还没码完,感觉有点紧张,这次难得想追求一次全勤,求小伙伴们谅解 明天中午前替换双更,当然,如果能日万一次就更好了 感觉还是得调整下,感觉还是码得太慢了,好想去西北见小裴=。= 今天有点太累了,我先早睡等明天早起继续开码哈 多了八百字,算是弥补,下一章我看看是晚上还是下午哈   ☆、3-7事在人为   长夜月光, 霍家祠堂。   霍老爷子站在家中先祖的牌位前,闭目凝思,旁边, 他最信任的孙辈霍正真正跪在蒲团上,神情凝重。   “我霍家先祖, 当年力挽狂澜,拯救家族于危难之中,留下诸多祖训,如今,我就觍颜再加上一条, ”霍老爷子沉声道,“不忘善,诚于信,是为霍家兴家之根本。”   “今承先祖家训,日后, ”霍老爷子看向孙子,“当勉力尽心践行我霍家家训。”   “孙儿谨记先祖与祖父教诲。”霍正真叩首跪拜。   “玉郎,我能陪你走的只有一段路,日后,你都要自己走下去了, ”霍老爷子话语感伤,眼神中却有着亮光,“从此以后,我把霍家交给你, 扶着你走完这段路,剩下的,再艰难,你都要带着家里人走完。”   “西北,那是霍家新的活命.根基,你要守好。”霍老爷子细心叮嘱,“若是太过艰难,就向她求助,她必不会袖手旁观。”   这个她,除了那给出良种和商册的颜家姑娘,不做他想。   霍正真认真应下,“祖父叮嘱,孙儿必不敢忘。”   “好好好,不愧是我最疼爱的玉郎,”霍老爷子扶起孙子,笑得心满意足,“我现下一意孤行,为的是早些出手,承她人情,日后也好为家里多留一条路,等我走了,你日后的路就难了。”   “祖父,这是我们霍家的路,再难我都会走下去。”霍正真眉眼肃穆,但说完这一句,眼睛里就多了些软弱撒娇之意,“但祖父身体硬朗,怎么也要多看护我几年,我还没让祖父抱上孙子孙女儿,您怎么都不能说要走。”   “臭小子,现在记得自己还没娶亲了?”霍老爷子敲了孙子额头一记,“你再这么拖下去,我哪来儿的孙子孙女儿能抱!还不赶紧给我娶个孙媳妇!”   “孙媳妇肯定给您娶回来,但至少也得等这次西北之行回来。”霍正真笑笑,脸色好看许多,“您先在荆州多赚些钱,给我攒些聘礼,等回来我就给您娶一个最好的孙媳妇儿,让您抱上孙子孙女儿。”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等着你回来。”霍老爷子拍拍孙子的肩膀,眉眼舒展许多。   “孙儿必不会让祖父失望。”一老一少漫步出了祠堂,去了老爷子的院子。   屋中正堂里,霍正真总算有功夫仔细询问祖父,“祖父,您真的相信颜家姑娘那商册中所写的一切?”   虽说早已定下章程,但霍正真心中信任祖父是一回事,觉得自家行.事草率又是另一回事,出发西北前,他得弄清一切,这样到时候才好自由行.事。   “我们先说这军粮一事,”霍老爷子抿了口热茶,心口多了些暖意,“以现在这位陛下的性子,小姑娘说的那些事,十成有五成可能,否则,这几年我也不至于如此着急的给家里寻退路。”   “陛下一年比一年苛刻,如今我们还能承受,但这两年来的运粮官比之从前实在是狮子大开口,”说起这些,霍老爷子脸色就不太好看,“陛下不喜大商与商事人尽皆知,前几年北地被抄家的那位大商,纵然有不法之处,但归根结底,还是我们这位陛下缺银子了。”   “恐怕我们这位陛下此生最恨的,就是他的银子都落在了商户家里,而非陛下的户部与私库,所以才有了那一句‘天下钱粮莫与商户家’,”霍老爷子神情嘲讽,“在陛下看来,我们都是偷了抢了他银子的小贼,就算我们千顷良田用心种粮,在他眼里也是倒买倒卖不事生产的下等人。”   “陛下确实固执且刚愎自用,这几年尤甚,”霍正真低声道,“每一年,至少有一位大商折在陛下手里,如此下去,只怕后患无穷。”   延昭帝不喜且看轻商户,手提刀落砍下的都是知名大商的头,北地南地早已风声鹤唳,若非荆州早已是陛下的眼中肥肉,他们霍家肯定早就隐于人后只求自保。   庆州那边的大商,听说不少人寻了宫中贵人的路子,但看并州河道舞弊案的动静和望京传来的消息,这贵人有时也靠不住,一遇到大事,被抛出来首先承受帝王怒气的永远是他们这些商户。   延昭帝砍了商户,既随了心意又得了钱财,这怒气发泄.出来,确实让其他贵人安全了许多。   但于北地南地这诸多商户而言,就是悬于头颈的屠刀,让人日夜心惊胆战。   “陛下如今还身强体壮,我们自然要做最坏的打算,”霍老爷子说得沉重,“除了我们自己选的后路,小姑娘给出的几条建议都不错,看在西北苦寒无人愿去的份儿上,许是能卖上一份人情,就是这份人情得用钱和血来换。”   霍家的家业,点点滴滴都是前人与后辈的无数心血,如今要动用这些心血,当真无异于利刃剜心。   “若是我,即便看得清楚,只怕也下不了这个决心,”霍正真苦笑,“不在局中,不知心痛,这些都是我们霍家人的心血。”   “心血再宝贵,也贵不过家里这么多人的活路。”霍老爷子叹息,“玉郎,如今这个决心我能下,日后,你也要狠得下心来。”   “若是西北真能给霍家活路,我只愿日后没有需要我痛下决心的时候。”霍正真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   “西北这条摆在面前的路,看起来艰难,走起来也艰难,但它确确实实是一条活路,”霍老爷子脸上多了两分笑意,“若真有一日,西北商道能成为黄金商路,你一定要代我多仔细看看。”   “那种盛世光景,我真的很想看到。”   “祖父,孙儿谨记。”霍正真双眼发涩,应下祖父的心愿。   “不说这些让人难受的事了,咱们说说其他,”霍老爷子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小姑娘虽然来荆州不久,但对商市的情况摸得清楚,她定下的那些生意虽说小,无关紧要,但你想想看她打算在西北做的事,可谓是高瞻远瞩,步子踏得极稳。”   “我敢说,若是她真能在西北找出几样好东西,那些这次同去的商户十有八.九日后就会定下决心走商路,那些人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一定会带来诸多助益。”   “若是如此,那对开西北商路而言,确实有益,”霍正真点头,“但对她自己,却不一定有好处,毕竟,眼前最直接的利害,就是赚钱与否,这点上,我不看好她。”   “这点儿上我也有些疑虑,”霍老爷子皱眉,“今日时间关紧,没来得及问上许多,等明日,我会同她好好谈谈。”   “祖父,那商册后面她给的点子和方子?”霍正真看到她轻描淡写放在最后写下来的那个织机改进方案,心中火热,更遑论还配了一个新的印花染色方子,若是真如同她所说,只怕日后霍家真的会财源滚滚。   “她既然说了要我们同朱家合作,那就不妨试上一试,”霍老爷子道,“咱们家毕竟不是布帛起家,有朱家这个大布商搭手,这钱赚得虽少了些,但不会太招人眼,惹人记恨。这个时候,咱们家比从前,更需要稳。”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亲自跟进。”霍正真同样慎重,“等西北之行回来之后,我一定会处理好。”   “小姑娘给出的诚意这么足,我们自然要投桃报李,”霍老爷子脸上皱纹都笑开了,“这次送往西北的军粮,你找人处理好,她找来的那么多小生意人,你记得也给安排好,路上尽量不出问题,打点的银子从公中.出,不要小气。”   说起那些可能会跟着他们一起去西北的小生意人,霍正真眼神微动,看向自家祖父,“祖父,这个恐怕不需要我们多费心。”   “什么意思?”霍老爷子疑惑。   “她找上了林家去往西北的商船,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谈的,但是林家商船愿意专门捎带他们一程到梁州码头那里,之后的打算,我就不清楚了。”   “小姑娘果然很有本事!”霍老爷子笑声爽朗,在夜里传出很远,“明日我得仔细问问,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这次若是她能一起去西北就好了,”霍老爷子有些感叹,“若是小姑娘愿意跟你同行,事情我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   “她一个小姑娘,家里能同意她来荆州我看已是极限,去西北,恐怕不行。”霍正真就事论事。   “等明日我再看看。”霍老爷子还是心有不甘,“我看她不像没打算的意思。”   “只能如此了。”霍正真做同样想法。   ***   荆州城里,天气转凉之后,商市越发的热闹,南来北往的商人与外地来客在城中忙忙碌碌,一派繁荣景象。   颜书语他们选择入住的客栈是城中最大的客栈之一,他们一行二十来人专门辟了个小院,院中景色清幽繁花似锦,算得上一派好风景。   难得今日不用去霍家,颜书语睡了个懒觉,才起床打理琐事。   院中正堂里,面前站了一批人,都是这次她来荆州或买或请的新帮手。   “都趁着这些日子好好歇歇,等过段日子,你们就是想歇都没时间了。”颜书语看向裴大,“把我备好的东西都发下去。”   裴大沉声点头,身边亲随将早已备好的衣衫银子挨个发下,每人分到手里的还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识字的翻开看时心惊肉跳,识字不多的看着也有些紧张。   “你们如今算是自己人,我对自己人一向大方,”颜书语笑意嫣然,“衣衫是按照你们尺寸定做的,衣角绣着我颜家的徽记,银子是拿来给你们安家用,无论是签了卖.身契的还是没签卖.身契的,新入我颜家,都是这么个待遇,不过,等日后你们各自展现出本事的时候,该不同的地方自然就不同了。”   “如今这些给你们的好处不过是蝇头小利,我不看在眼里,你们也别看得太重,我真正要你们仔细看入眼看进心里的,是我写下的那些行.事章程。”颜书语目光平静,看着面前这一排未来可能派上大用场的帮手,“不论识不识字,你们都给我牢牢记在心里,只有记清楚了,你们日后才好办差事,若是记不清楚,我给得了一次两次机会,同样,也收得回来。”   “我看中选中你们,至少说明你们都是聪明人,”颜书语小捧了这群人一把,“既然是聪明人,就别让主家失望,否则,外面等着取代你们的人太多,后来居上从来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如此,都明白吗?”   十几岁的姑娘,坐在一群平均年纪二三十岁的大男人面前,却比他们来得更稳更有气势,尤其是旁边一帮亲随杀气腾腾目光下,众人更是心惊。   他们这些人的新东家着实不简单,即便早就知道主事的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但知道和亲身体会,感觉不是一般的鲜明。   “主子,我们都明白了。”众人回话的声音虽然稀稀落落,但态度至少摆出来了。   颜书语点点头,让人退下,这些新帮手,还不到要用的时机。   “姑娘,霍老爷子和霍家公子来了。”外面守门的裴五气喘吁吁跑过来,嗓门大得惊人。   春月秋玲瞪人一眼,裴五摸.摸鼻子,灰溜溜躲到了自家老大身后。   他知道要守规矩,但军汉性子糙,有时候不免会忘嘛,不过,主母也不怎么拘束他们这些人原本的性子就是了,只要大规矩不错,小细节上很是松泛。   “难得客人登门,那就请进来吧。”颜书语收拾好手边账本,起身去迎门外两人。   霍老爷子面上带笑,身后跟着霍家玉郎,一路走来很是招人眼。   “没想到老爷子今天会过来。”颜书语将人请进门,她这是真没想到,她还以为霍家想要下定决心,至少得两三天。   不过,比想象中快不是什么坏事,不如说正合她心意。   “小姑娘和我找个地方叙叙话?”霍老爷子一进门就直入主题,毕竟他是真的心急。   “好,那咱们去书房。”   这个院子里有一个专门给客人处理事务的小书房,上了茶水和糕点之后,颜书语同霍老爷子面对面而坐,只等对方先开口。   这次,最沉不住气的是霍正真,他拱手一礼,腰身半弯,“颜姑娘的商册我已仔细看完,可谓是备受启发,所得甚多。”   “那很好啊。”颜书语笑笑,并未多说。   霍正真看一眼祖父,继续开口,“颜姑娘,今年我打算带着人去西北你所说的那些地方仔细看上一看,若是事情顺利的话,可能这次西北之行就会定下大致章程。”   “不过,霍家始终是商户,在西北并无根基,这买地种地培育良种之事兹事体大,还需要颜姑娘帮上一帮。”   “确实,朝中有人好办事。”颜书语笑着点头,“我虽有计划,但并未想到霍家会如此快下定决心,看来,你们比我自己还有信心。”   “小友说笑了,”霍老爷子眼中带笑,“你给了这么好的路和机会,若是我们再把握不住,既是愧对你,也是愧对我家先祖。”   “霍老爷子深明大义,小辈佩服。”颜书语起身施了一礼,无论如何,霍家愿意同她一起走这条艰难的路,即便是为了家族前程,也足够胆大。   破釜沉舟,不是什么人都下得了决心的。   “这次我让玉郎去西北,一是为了探探西北的情况,送些人过去打根基,二来也是希望他能去见见神威侯府的那位裴世子,”霍老爷子看向颜书语,眼中几分调侃,“小姑娘信任你未婚夫固然是好,但我们这些人也需要见上一见,毕竟是一件大事,想要真正做成,裴世子的支持必不可少。”   见裴郁宁吗?颜书语难得的犹豫了一下,在她的计划里,见是肯定要见的,但没有这么快,看来霍家不是一般的心急,不过,这也能说明霍家对自家的情况看得清楚,不说岌岌可危,确实险情颇多。   也就是这些年风调雨顺没有大灾大难,延昭帝的皇位才坐得稳当,否则,以他执掌朝政用人做事的手段,只怕早就隐患四起。   延昭帝,实在是一位糟糕至极的皇帝,好在,陈昑不错,这位未来的永德帝胸有丘壑,未来可期,不然颜书语还真不敢这么早就动了心思。   “老爷子知道你们去西北见他意味着什么吗?”颜书语觉得得把话提前说清楚,“在我的计划里,你们原本不必这么早接触的,若是你现在就去见他,这利害关系需要霍家自己掂量清楚。”   霍老爷子只安坐饮茶,开口回答的霍正真,“颜姑娘,若是裴世子不让我们失望,霍家此后愿为裴家粮仓。”   霍正真说的不是假话,如果那位裴世子真能如他未婚妻所说定鼎西北,在军粮这一项上,霍家就会是他最忠诚的盟友。   荆州霍家,不单单代表着霍家,还有身后同他们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其他粮商,只要西北边军出得起钱,给他们的粮食一定是最好最足的。   反正延昭帝已经习惯从他们这些大粮商手中随意取粮,比起给一位薄情寡恩的帝王,他们更愿意同一位未来前程可期的西北大将军交好,这才符合他们的利益。   不管西北商道计划能否成功,至少眼前这些利益就足够他们冒险。   “既然霍家已经有了打算,那我就写信去西北,到时候你们见面亲自谈。”颜书语温声道。   “颜姑娘,我有一个建议,可否请你听一下?”霍正真态度恳切,似是有要事。   颜书语看看稳坐钓鱼台的霍老爷子,再看看一脸跃跃欲试的霍正真,笑了一笑,“老爷子后继有人,霍家安矣。霍二公子若是有想法,不妨直言。”   “若是霍家在西北买地,颜姑娘能否同我们一起,吃下一半?”霍正真说得直接,“霍家有钱有种粮的本事,但缺人保驾护航,且培育良种是大事,事关重大,颜姑娘不插手我们也不安心。”   “你们这是打算借我的势?”颜书语觉得好笑,以她如今籍籍无名的身份而言,除了裴郁宁未婚妻这个身份还有点看头,其他完全毫无价值,但没想到霍家先发制人,此时也愿意同她合作。   就此时双方的地位与实力而言,明显她得利颇多,霍家可说是将利益拱手让人了,魄力大得很。   “那小姑娘愿不愿意让我们借这个势呢?”霍老爷子笑眯眯的问。   颜书语笑意不减,眼睛弯如月牙,“我想,也愿意,但无奈有心无力。”   “老爷子是知道的,我刚刚及笄,手上赚到的钱这次荆州之行也全部花光了,恐怕帮不上忙。”   “小姑娘不考虑同父亲开口?”霍老爷子好奇。   “父亲和家里的钱财,我不会动。”颜书语笑容无奈,实话实说。   “若只是缺钱就好说了,”霍老爷子笑声爽朗畅快,“只要小姑娘应下来,这钱霍家可以代你出。”   “老爷子,这钱不是小钱,事也不是小事,您是不是有些草率了?”颜书语这话问得诚恳,她觉得霍老爷子急于让她欠下人情的企图太过明显了。   “作为霍家主事人,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大事,何来草率?”霍老爷子不承认,眉头皱得死紧,“小姑娘太看轻我这个挚交好友了。”   “此去西北,若是真能买下田地,至少需要三五万两,虽然不是笔小数目,但于霍家而言,还是出得起的,小姑娘不必担心。”   颜书语这次是真的笑出声来了,颇有些乐不可支的模样,“老爷子,我想您弄错了一点。”   “三五万两确实不是小数目,但于我而言,也不难赚啊,您要是送或者给的话,我根本不看在眼里,若是借,我觉得还能谈一谈。”   “我如今是空不出来人手和时间去赚钱,但并非困于银钱啊。”   霍正真眉头跳了一跳,即便心里知道这颜家姑娘心怀大志,但如此狂妄还是让人大开眼界,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连三五万两都不放在眼里的人。   庆州颜家曾经是很有钱,但如今早已败落多年,庆州商市的那一份都被人瓜分,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养出个这个不将钱看在眼里的女孩子。   霍老爷子同样被对方过于直白的话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毕竟,他早已看清楚这小姑娘是什么人,纵然意外,也不过是一点。   “既然小姑娘这么说了,那就算我霍家借你的。”霍老爷子拍板定案。   “年底之前,三分利。”颜书语给出自己回复。   “那就这么说定了。”霍老爷子说完孙子的打算,提起他在心中谋算已久的西北之行,“小姑娘,这次西北之行,你会去吗?”   “我?”颜书语有些讶异,“老爷子怎么会做如此想?”   “军粮之事本就事关重大,几千石的粮食非同小可,我让玉郎去西北,既是为送粮,也是为探清西北情况,更是为了同裴世子见上一面,但这些事情本就由你全权经手,若是你不在,事情恐怕得打个折扣,要知道,我们两方之间,目前只信任你。”   “没了你这座桥梁,我们同裴世子其实谈不上什么交情,更遑论生意与利益,这些都是谈不上的。”   霍老爷子说得明白,颜书语一字一句听着,眼神渐渐肃穆。   “去西北吗?”她有些迟疑。   前后两辈子,她从未踏足过西北,即便她那么努力开了西北商路,但她人至始至终都囿于望京。   若说不想去,那是假话,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急,颜书语凝眉沉思,霍家步伐太快,连带着她本来的步伐也被打乱,但此时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难得这些年风调雨顺,若早一日去西北成事,日后就少一分波折,且眼下霍家鼎力支持,她若是浪费机会,只怕时间太久对方也会心有疑虑,毕竟霍家家大业大,霍老爷子现在能一力主事拿主意,日后且不一定。   更何况,和裴郁宁谈这些,确实需要她在场,给他的信中裴大即便写了她的作为,他只怕也不太明白,有些事情,她确实需要和他面对面交流一下再拿主意。   理由再多,但结果最终只有一个,去或者不去,在霍老爷子同霍正真期待眼神中,她微微一笑,“这次西北之行,我会一起去。”   上门的霍老爷子同霍二公子满意而归,裴大同样神情兴奋,以致于有些结结巴巴,“主、主母也去西北看少将军?”   颜书语已经懒得纠正裴大心乱之下的脱口而出的称呼,笔走龙蛇之下一封信写就,抬头看向他,“我们去西北是做正事,和霍家运送的军粮一起,见你家少将军,只是顺便。”   裴大才不管是不是顺便,只要主母去西北,少将军肯定高兴,他现在就想回屋赶紧写信让少将军高兴一下!   颜书语叫住一脸兴奋打算退出去的裴大,“你若是要送信,和我的一起。”   将晾干笔墨的信纸一张张叠好,找来信封封好,她递给裴大,“事关重大,仔细着点。”   “主母放心!”裴大接过信就往外跑,颜书语看得好笑,这群人怕是现在心早已飞到西北去了。   不过,此行若是她也要去西北,那有些麻烦事还得提前处理,父亲同意她来荆州就已是极限,西北之行是断不能同意,她得好好写一封长信回家,以获得他的首肯。   还有弟弟的那位名师,她也得费心,至少得先给人留下个好印象,等她从西北回来再去认真请人。   难得霍家愿意借她银子,这时候得好好花一下,至少让西北之行的成果翻个番,否则她出这一趟远门也太亏了些。   对了,还有新生意,纵然她不在,铺子摊子也得赶紧铺开,赚钱这种事决不能慢。   颜书语坐在书桌前,越想事情越多,纵然有些累,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有时候,想要碌碌无为也是件难事,果然,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她如此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懒得分两章了,就来个大章节好了=。= 终于能去西北了噻,跑个西北小地图,之后就可以快进剧情了蛤蛤蛤 今天突然有人问我,为啥我这几章一直老写粮重要,这么说吧,我深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影响,觉得农业立国之本蛤蛤蛤,古代社会,没粮食吃不饱怎么可能有心思花钱去享受呢,看了太多古言文,主角大杀四方挣钱挣得感觉所有人都是傻子,完全想不明白为啥好多百姓吃不饱的情况下还有钱去买这买那,所以不管是开商路还是番外里的农商令,都要先搞农业再搞商业,农业不行啥都废,我就是这么觉得的蛤蛤蛤 对了,要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啥的,对不起我老是忘,感觉脑子里缺根弦,明明记得要感谢但一开始唠嗑就忘了蛤蛤蛤,小伙伴们体谅我脑容量不够大哈   ☆、3-8西北之行   西北的秋天比江南来得要早, 树林间果实累累,都是些拇指大的紫红色小果子,裴郁宁难得有空闲, 就花钱找人圈了这片林子,自己上手采野果。   徐安县实在是过于偏僻, 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他在这里可能一呆就是两三年,总要给自己找点有用的事情做,现下看来,只有这些野果还有点儿用。   这些野果当地人叫红果, 和北方某种果子同名,但味道酸甜可口很是不错,他觉得她会喜欢。   县里有人会制蜜饯,这些果子一部分可以拿来做蜜饯,一部分可酿果酒, 虽说出不了多少东西,但多少也算是个安慰了。   他能给她的,也就这些了。   从西戎人那里抢回来的战利品,属于自己的他很想全部给她,但现在往前走他又需要这些钱财铺路养人, 一时之间,他难得的有些踌躇。   这种情绪甚少出现在他身上,因他一向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但遇到她, 所有的心意与行.事都要犹豫再三。   他想快些往前走,是希望自己手里能掌握权力,在西北彻底奠定根基,望京水太深太浑,从前她在望京吃了太多苦,他不觉得她还想再去一次,倒是西北,他觉得她会愿意多呆。   为此,他需要钱,也需要人,才能大跨步往前,而她,在他很想把自己所有给她的现在,却做不到。   他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有好处,也有坏处,他第一次有这种感叹,有时候,他对自己都有些陌生,如此儿女情长,真的不像他。   “裴容之。”他叫了一声自己的字,语气里满是怅惘。   远隔千里,他真希望刚才是她在叫他。   可惜不可能。   少有的温情时刻,裴郁宁正少男怀春,结果却被不远处咋咋呼呼跑来的裴六打破了安静。   “少将军,老大他们送信过来了!”裴六拿着厚厚一叠书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有主母给您的信!”   这句话一出,裴郁宁瞬间来了精神,锐利眼神将自己不靠谱的亲随刮了一遍,“下次要早说。”   裴六还没站稳浑身鸡皮疙瘩就起了几层,颇有些战战兢兢,“少将军,给您的信。”   裴郁宁拿了信就立刻走人,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看上一看,徒留裴六在原地默默运气,少将军真的是眼里心里只有主母啊。   在林间转悠了一会儿,他看着满树野果,到底没敢伸手,少将军说了,这些全都是给主母的,谁都不能动。   纵然他们在这里缺衣少食,也不能动这些少将军打算给主母的礼物,裴六哀叹一声,眼不见心不馋,一溜烟走人了。   秋天来了,多少能打些野味,也算是打打牙祭了。   裴郁宁坐在一处背风的小山坡下,将她的信拿出来,铺展平整,小心翼翼的打开,信上字迹有些潦草,不是她平日里的疏朗稳健,透着几分随心与不羁。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以为她是有什么急事,等仔细看完,才有些呆愣的眨了眨眼,她打算来西北?   其余她交代的事情他根本没看进心里,只记住了她打算来西北那句话,两次三番确认之后,他终于压不住心底满腔喜意,猛地起身拿着信就跑回了县里边军驻地。   一路上,路边认识的不认识的边军都在同他打招呼。   “裴小旗,心情不错?”   “这是又去哪儿掏了西戎人的老巢?笑得这么开心。”   “该不会是又跑去外面吃独食了吧,裴小旗,大家兄弟一场,遇到这等好事怎么也得叫上咱们一起吧?”   “你们这些蠢货,这哪儿是又掏了西戎人老巢,我看是裴小旗想婆娘了才对!”   此言一出,军营附近听到的人全都哈哈大笑,模样很是欢快,日子过得无聊,有点儿新鲜花样他们就格外捧场。   “裴小旗,你婆娘要来看你了?”有性子不羁的扯着嗓门就嚎了一句。   裴郁宁脚步顿了下,朝那群人点了点头,嘴角带着点控制不住的笑意,几步间人就没了影儿。   “哎哟,还真是!”那嚎话的人一拍大.腿,乐得眉开眼笑。   “裴小旗的婆娘?他不是还没成亲吗?”有人疑惑。   “没成亲但是听说人家定亲了,要不然你以为人家为什么看不上县里那些凑上来的姑娘!”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咱们这些人还打着光棍儿呢,怎么没见姑娘们跑我们跟前儿来亮亮眼!”   “拉倒吧,人家姑娘喜欢脸好看的,就你那被刀砍了的脸,不吓跑人家姑娘就不错了。”   “我说你小子又皮痒了吧,自己也是个光棍儿,还敢笑哥哥我,今天我不让你吃点苦头我就不姓刘!”   边军们又开始了日常笑闹,日子过得苦,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尤其是今年粮食又快没了,驻地里里外外都沉闷得厉害,比起往日,他们更得多笑些,不然日子就没法过了。   裴郁宁一路跑回他在县中租住的小院,两进式的平屋,木板隔成五六间卧室,前面黄泥地上搭了一个窝棚,算是吃饭的地方,本来愉悦的心情在看到这些之后,瞬间冷了下来。   她来西北看他,他就让她住这种地方?   军师端着一个大海碗从屋里出来,看到突然回来的人打了个招呼,“少将军。”   裴郁宁抬眼看过去,军师后背一毛,觉得眼前这人情绪不太高,“小跟班不是说主母来信了?少将军不高兴?”   裴郁宁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这破破烂烂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房子,音调低沉,“她会来西北。”   军师一听瞬间就乐了,“主母会来?那感情好,裴大不是说主母很会用人养人吗,听说他们在庆州个个吃得膘肥体壮脑满肠肥……”   话还未说完,眼前人已经不见,他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不是说肯定会高兴吗,这是怎么了?”   原本还有些疑惑,待他将眼神放在刚才那人看过的地方,瞬间哑然,敢情,是因为他们太穷了,在主母面前拿不出手?   不过,裴大他们跟在主母身边那么久,底细肯定早就被摸清了,没必要这么紧张吧,军师喝了口海碗里不见几粒米的寡淡汤水,叹着气摇了摇头,少男怀春,可不就是喜欢自寻烦恼吗,哪像他这个老光棍,想什么娶婆娘的事儿。   不过,比起穷,他们现在难得吃不上粮,这才是大事,军师又叹一口气,看着门口偷偷摸.摸想要避过他溜进门的小跟班儿,笑得牙不见眼,“怎么着,一起出门去弄点吃的?”   裴六摸了摸发麻的头皮,恶声恶气开口,“您老少吃点儿这粮也不会下得那么快!附近的地皮都被边军刮了一遍,不跑得远些,什么都打不着。”   “那就收拾收拾出趟远门,”军师坐在窝棚底下的石头上,懒洋洋翘.起了二郎腿,“你去叫人,一会儿咱们就出去。”   裴六翻了个白眼,跑进屋里叫人去了,难得今日休息不用训练,确实得去打点野食儿,不然入了冬真有可能饿死。   徐安县太穷了,本地人辛辛苦苦种那么点儿粮食都吃不饱,更何况是他们这些胃口奇大的军汉,地方偏僻,没什么商队愿意过来,且行商风险也大,朝廷该发的粮饷是能拖一日多一日,若非这边军多是本地汉子,为的是保家卫国守护家乡,早不知道跑了多少人去了。   这里的边军同西戎人都是有血海深仇的,早些年被西戎人进了县城,洒下的血不知多少,如今能守住边防,就绝不会松手。   这里的边军,才是真正同西戎人血战到底的军汉,不是他们曾经见过的那些软骨头。   等裴六找来一群人收拾好的时候,军师一挥手,一群人嗷嗷叫着上马就跑出了县城,打算跑远点儿弄点吃的。   还好徐安县旁边有山,这秋天来了,山上有不少能吃的东西,不然这些人早饿死了。   裴郁宁跑去县城转了一圈,终于找了个还算不错的两进青砖小院,和人定下租约之后,才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继续跑回树林里摘他的野果子去了。   本以为这东西只能送过去,现在人要过来,正好赶上好时候,他摘了不少野果让亲随放好,等着过两日送到镇上去做蜜饯,果酒他不会做,但有人会,他在一旁仔细做监工。   身上揣着她那封说要来西北的信,他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两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心里是开心的,但想起西北这边的情况,这开心就显露不到脸上。   掐算着她到西北的日子,裴郁宁这段时间过得格外煎熬,以军师为首的那些亲随家将们,时不时意有所指的笑话有人想婆娘了,他也就只当没听见。   他和他们不同,他有她,那不一样。   ***   “姑娘,我猜老爷一定生气了!”春月整理着手边的衣裳,愁眉苦脸。   清晨,商船在新码头旁边停泊,岸边无数船只熙熙攘攘,从江面或快或慢而过,码头上叫卖声连成一片,很是热闹,早早就沸腾起来。   这是林家前往梁州码头的商船,和运粮船走的是一个路子,霍家自打定主意之后,做事就格外积极,霍正真得了颜书语的准话,早早就启程,跟着第一批运粮船出发,林家的商船跟在后头,颜书语带着人就这么踏上了去往西北的旅途,和想象中的波折重重完全不同。   原来是这么个感觉,她坐在窗前书桌上练字,偶尔想起来些东西写写画画,第一次去西北,本以为她会格外激动,没想到会如此平静。   不过,这种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感觉真是不错,若她是男子,只怕也是个喜欢常年在外跑商不着家的人。   试过一次自由自在的感觉,只怕以后她都静不下来了,颜书语做如此想。   春月见书桌前的姑娘一脸沉思毫无动静,无奈叹了口气,旁边秋玲低笑一声,凑上去说了两句软话,难得她们能和自家姑娘一起出趟远门,她觉得很是新鲜有趣,不过春月作为大丫头,总归是担忧多于爽快。   “这次回去,李妈妈和老爷一定会生气的。”春月低声嘀咕了一句,还是耐着性子收拾好东西,去外面取饭食去了。   裴大正带着人在甲板上望风顺便看风景,看见春月,上前打招呼,“姑娘起了?”   “在船上睡得不如在家里好。”春月这句话说得毫不客气,说实话,她觉得姑娘会这么辛苦,和这群未来姑爷送来的人关系密切,更何况,一群人动不动就叫主母,自家姑娘还没嫁过去,这太有失体统了!   “姑娘辛苦了。”裴大这句话说得恳切,换来春月一个白眼。   “我去给姑娘端早饭,你们也早些去吃点儿东西,万一姑娘有事,也好使唤你们。”春月说完就走人,懒得再同这些人打交道。   裴五见人走了,才暗搓搓走过来笑得奸诈,“老大,主母身边的人很不喜欢你们啊。”   裴大一脚踢开凑过来的裴五,冷哼一声,“这么久不见,我看你是皮痒了,要是闲着无聊,就去看看那些商户的情况,省得出纰漏,好不容易带着人过来,人和货都不能出任何问题,懂吗?”   裴五本想再多说两句,看着自家老大瞪过来的眼睛,撇撇嘴小跑着去了后面船舱。   他们这次去西北,没和运粮船一起,林家的商船在主母的运作下愿意捎带他们这么多人和商货,除了钱的关系,还有其他,虽说他不知道,但不妨碍他清楚一点,这次去西北,主母给少将军带了许多好东西!   远在边关的兄弟们有好日子过,他高兴都来不及,做事只会更用心。   林家商船在码头停了两个时辰之后,很快再度迎风启程,朝着梁州的位置而去。   颜书语站在船舷旁边,扶着栏杆,江面上的风有些大,即便她披着披风都还有些凉意,不过江面上白帆穿梭,江声滔滔,两面江岸上风景各异,很是让她惊异。   她出门的机会太少,看到的世界也太小,如今猛然天高云阔,眼睛都有些看不过来。   这就是侯府外面的世界,她怔怔的想,如果上辈子她也能这么出来走几遭,只怕痛苦会少很多。   侯府就像个囚笼,纵然安全,但却与世隔绝,她永远只能从别人的话语里和眼睛里看到与众不同的世界,却从未真正用过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去看过,实在是太让人遗憾。   如果她的眼睛和心也能这么开阔,恐怕痛苦不会那么一直盘旋在她心里横亘不去,至少,她会有选择余地,不会一直沉浸在哀怨伤痛中。   到底,她对自己曾经的过去是有很多不满意的,不过现在,还有重来的机会。   “姑娘,外面风大,还是进去船舱吧。”春月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口劝说,自家姑娘前几个月刚生了一场大病,家里人挂念得很,如今贸贸然跑去西北,只怕老爷看到姜叔带回去的信会暴跳如雷。   颜书语拂开吹上面颊的发丝,回头一笑,点头应下,“天有点儿凉,让人煮些莲子汤,一人一碗驱驱寒。”   越往北天气越凉,秋天偏燥,喝些甜汤驱寒补气正好。   春月应下,遣了秋玲去跑腿,自己扶着人进了船舱,颜书语搓搓发凉的掌心,笑得眉眼弯弯。   最近难得见自家姑娘笑得这么开心,春月心里多少也松散了些,她一直觉得姑娘绷得有些紧,如今看着总算有些轻松小模样,心里也是安慰,至少等回去说给老爷和李妈妈听,也能让他们舒心些。   五日之后,林家商船在梁州城外最大的码头停了下来。   江边码头上帆樯林立,舳舻相联,停泊着来自各地的大大小小船舶,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首尾。   颜书语被裴大等人护着,一行人下了船,跟在身后此次前来西北的诸多商户们,在裴五的安排下依次下船,整理着货物和行程。   “罗管事,事情没出什么差错吧?”裴五见人全都跟上,凑上去看那三十出头的矮胖子管事,这是主母在商市里请的管事,人长得矮胖,眼睛细长眯成一条缝,和谁说话都得抬头。   虽说长得不怎么样,但腰挺的很直,粗胖的短手写起东西来飞快,做事也认真,罗德文写完最后一笔,吹干墨迹,将册子小心翼翼的收好之后,才笑眯眯看向裴五,“小五放心,姑娘交代的事情,我绝不敢出差错。”   罗德文是荆州人,说话带点儿当地口音,和裴五说的望京官话差别挺大,不过好歹互相都能听清听懂。   “不出差错就好,咱们接下来就要走陆路了,跟在运粮队后面,能走粮道是福气,所以千万得看好那些人,别让他们惹事。”裴五叮嘱。   运粮船在梁州码头停下来,接下来就该被那些押运的官吏和民夫送往西北边防,这些人沾光能走粮道已是逾越,要是出了事情,谁都保不住他们。   罗德文细长的眼眯起来,小眼骤亮,“放心放心,我会交代好他们的。”   “那就好,”裴五多少放心了一些,“有事情需要帮忙你叫我,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罗德文点头,笑着送人离开,身后,除了这次一同前来的诸多小商人之外,还有自家主人出门前点的一些帮手,都是新近入颜家的人,彼此之间一路上总算开始熟悉,不过,论做事,这群人里目前只有罗德文最得主人器重。   “罗管事,有事情尽管吩咐。”一同前来的十几个人,聪明的早已找好机会展现自己的本事,其余的,还未寻到好时机展现自己的能干。   “姑娘的意思你们都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罗德文慢吞吞开口,说着不太熟练的官话,“做好差事,有赏,做不好,这次回去,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姑娘身边不留闲人。”   “这个咱们都知道的。”一群人中有人应声。   “知道就好。”罗德文笑了两声,“在梁州休息一日,明天咱们就启程去西北,路上事情繁多,我先安排安排,到时候路上若是出差错,谁的错我寻谁,大家都悠着点儿,别第一趟差事就砸了,那太不好看。”   “行啦,我也就说这么多,咱们快忙起来吧。”见所有人都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罗德文眼睛眯得更细,脸上带笑开始在码头上带着人忙活起来。   十几个小商队,加起来快百来号人,商货加起来七八十车,这些他都要安排好,不让姑娘操心才是。   来之前在姑娘书房里说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他接连几次换了主人家,若是一般人,是不敢用他的,更何况他貌丑,看起来就不像好人,在商市上寻活儿一向艰难。   他心里清楚,那几户人家辞了他,在外面是肯定不会说好话的,所以,若非家里老娘治病急缺银钱,他怎么都不会想起去商市找活计。   说实话,被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定下,转眼就有了治病救命的钱,他松了口气,但心里不免也觉得这是大户人家小姑娘闲来无聊的游戏,只想着家主人给安排什么差事,他就做好什么差事,倒没想太多。   不过,他的这个新主人不得了,十五岁的小姑娘同霍家老爷子都能平起平坐谈生意,不可小觑,更遑论他天天揣在怀里细细研究的小册子。   那上面其他没写,就是商家行.事的规矩,有些他知道一点,像是颜家的家训,但更多的,像是其他大商人家的训诫,不过以他的阅历看不出来,但条条款款,周到详细,自成一套规矩,显见是用了多年的,他拿到那册子起,心里就安稳许多,至少短时间内,他不用担心再度被逐出门的事儿了。   或者说,他不止不用担心被逐出门,还要反过来替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担心,用人上,是不是有些太冒失了。   他记得自己问家主人的那句话,“姑娘,我之前换过几个东家,做得时间都不长,您把这次西北之行的主事之责贸贸然交给我,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当时那小姑娘正低头写字,听了他的话,似是有些诧异,反问道,“交给你的事儿,你担不起?”   他没说话,他心里知道自己担得起,但却不认为自己有机会担得起。   小姑娘笑了笑,模样很是好看,“要是觉得自己担得起,你就应下,担不起,我就换人,你自己选。”   他站在那小书房里许久,给了三个字,“担得起。”   “担得起就好,”小姑娘给出了一方印信和刚刚写满字迹的纸张,“给你的东西,以后好好用。”   那印信四四方方,是较好一些的玉石,底部刻了个大一些的颜字伴一个小一些的文字,他这才明白,那句给他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印信是权柄,那写满字迹的纸张是此去西北的章程。   罗德文从前听人说过无数次伯乐与千里马的故事,他从来嗤之以鼻,他不是千里马,也不需要伯乐,只等有一日自己攒够了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像千里马一样去外面跑跑,虽说他矮胖又貌丑,不如千里马神骏,但总归能跑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不过,得了那一方印信之后,他才明白为何这世间有一句士为知己者死。   在他被所有人抛弃对自己都没了信心充满怨怼的时候,有人牵了他的缰绳,带他进了新天地,让他畅快且毫无顾虑的跑,他觉得,此刻,或许自己真的是一匹千里马了。   伯乐已来,千里马不远矣。 作者有话要说:  噫,我搞了个大更蛤蛤蛤 谢谢小伙伴们评论投雷还有营养液支持哈,我争取试试今天破万噻 终于要见到小裴了,我也好开心蛤蛤蛤   ☆、3-9难中相遇   古人云, 民以食为天,任何时候,吃饭都是头等大事。   对西北军而言, 每年江南粮商同运粮官送粮食的日子都让人翘首以盼,从梁州城启程, 七天路程之后,会到达康州的丰卢城,这中间几百里粮道是重中之重。   托前朝之福,这粮道本是商路,到了本朝因地动之故, 商路难行,朝廷出钱出力重新修补,做了专门给西北军运送军粮的粮道,专门接收那些从梁州码头而来的粮草。   尤其是近些年,延昭帝将筹集军粮之重担放到了南地那些知名粮商身上, 这粮道的使用变得更加频繁,所以,一到送粮的日子,聚集在丰卢城的西北军将领同西北地方官员都会格外兴奋。   按照惯例,边军能得七成, 另外三成是西北官员们的好处,粮食到了边军手里,上层将领们按照派系做二次甚至三次瓜分,十几万大军的口粮就这么一层层盘剥下去, 真正到了底层士兵手里的,充其量两三成。   这是走在粮道上时颜书语想起来的东西,从前裴郁宁说起这些时脸色冷漠,一字一句都含.着杀气,听完这些,她完全不意外他手起刀落杀了那么多人。   有时候,杀人确实是最好用的手段,也是最后能用的威慑。   “姑娘要是累的话,靠着我先睡一会儿?”春月看着自家姑娘惨白脸色,有些担忧。   “放心,我只是有些不习惯,喝些安神茶就好了。”颜书语稳住自己,轻声开口。   她对这次西北之行的辛苦早有估计,但想和做毕竟是两回事,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辛苦出远门,心理受得了,身体却不太受得住。   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深闺小姐,不是真正天南地北到处跑的商人。   春月将封在竹筒里的安神茶倒了半杯,递过去,看着自家姑娘勉强着喝下去,总算松了口气。   粮道虽说比一般的路要平整些,但仍旧坎坷得很,她和秋玲同小姐坐在驴车里,跟着前面车队走,并不松快。   此行来西北这么多人,除去商队里那些中年仆妇,就只有她们三个小姑娘,说到底其实辛苦得很,她都不敢想,回去庆州之后同老爷和李妈妈说起姑娘吃得这些苦头,会是个什么反应。   最好还是赶紧到吧,她只能如此祈祷。   喝了安神茶,颜书语抓紧时间闭目养神,还好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了许多东西,不然此刻恐怕人早已倒下。   安神茶熬制虽有些麻烦,但至少能保证她抓紧时间休息,不会拖商队后腿。   霍正真作为同运粮官第一批到达丰卢城的人,当着诸位西北军将领和西北大小官员的面,做好军粮交接之后,就带着自己的人连夜返回。   军粮每年都是这么个章程,这两年其实都不需要他出面,若非今年突然出现个指点明路联手合作的颜家小姑娘,他是不会到西北来的。   “二爷,颜家的那批粮食,咱们是用自己人还是去找其他人?”身边跟着的老管事低声询问。   霍家作为大粮商,从他们手里买粮的人多了,但此次这么用心一路打点将粮食送来西北,可谓是少之又少,保险起见,老管事多问了一句。   “用自己人,这批粮食会在半途改道去峪州南石府,之后会有人来交接。”霍正真拍拍喷着鼻息的马脖子,揉了揉眉心,一路奔波,他劳心劳力,其实也挺累。   “我知道了,这就下去安排。”老管事得了准话,立刻着人安排。   霍家这几年都为西北供应军粮,一路上大大小小打点了不少关系,结了不少善缘,此时能用的都要用上,以确保那批粮食的安全,毕竟是笔大生意。   “希望这次西北之行,不会让人失望吧。”霍正真望着远处落日,低声感叹了一句。   霍家倾尽举族之力博弈西北,只望这次远行真的不会让家中祖父失望。   ***   粮道中途名为虎饮山的地方,是霍正真同颜书语约定的会和之地。   虎饮山紧挨阳安府,过了阳安府走两天就能入峪州,只要进入峪州,就会有人来接应他们,此行才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夜里的虎饮山,山峰林立,迷离月光中,山影朦朦胧胧,既有山水画般的诗情画意,也有些诡异怕人,单看身处其中的人怎么想了。   于裴大等人而言,这等环境司空见惯,于颜书语和霍正真而言,有些诗情画意,对于胆小的春月秋玲而言,就是让人毛骨悚然了。   “商队里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颜姑娘是怎么打算的?”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边,霍正真捧着一碗热水,边喝边开口。   月光与火光下,名闻遐迩的霍家玉郎突然就变成了一个行止粗糙的西北汉子,也不知被那些心仪他的小姑娘看到会是个什么表情。   颜书语颇有些趣味的看了人两眼,往火堆中扔了块干木头,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轻,“到南石府之前,他们手上的东西可以出一半,剩下的一半我要送人。”   “粮食和东西有人接收,这个你不必担心,”她拨开木柴下面的碳灰,将裴大埋好的芋头全都拨出来,挨个扎透,确定都熟了之后,分了两个给霍正真,“这个烤着吃还不错,霍二公子可以试试。”   霍正真没能问出来太多话,见对方一心一意只专注于烤芋头上,也就不再多问。   他看出来了,越临近西北,这位颜姑娘就越安静,看起来像是有心事,不如在荆州之时那么松快。   或许是因为要见到自己的未婚夫了才这么紧张?他胡思乱想了一些,就按捺下不着调的心思,剥了芋头皮慢慢啃,这次来,他就能见到那位裴世子,不必太着急,事情总归要一步一步做。   到了阳安府之后,他们这行人休息了两天,这两天里,霍正真只见这位颜姑娘派了不少人出去,客栈里来来回回忙碌得很,但有些让他意外的是,越忙,她身边跟着的那些人脸色就越好看,尤其是那位矮胖丑的罗管事,几乎笑眯了一双细长眼睛,看起来心里很是欢快。   作为同行的要合作的友人,他并未专门打听,但该知道的消息过了两天也都传进了耳朵里,这次同他们去南石府的小商队只有一半,剩余一半据说要留在这边做生意,虽然生意内容没透露,但看着那些小商户们喜笑颜开的脸,只怕是颜家姑娘给点了明路。   就像她给了霍家能直接生财的门路一样,这些她未来会有大用的小商队,这次看来,同样收获颇丰,至少以后再有合作,是很愿意同她一起的。   前往南石府的路上,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多问了一句,“颜姑娘,我能问一下,你让他们留下来,是做什么生意吗?”   颜书语正坐在马车里无聊的打络子玩,听到车窗外霍正真的声音,停了一下才出声回答,“阳安府附近有许多好东西,药材,干果,干菜,难得来一次,做些小生意也好。”   霍正真挑眉,觉得对方这话说得让人想笑,商人们当然喜欢倒腾好东西,但初到异地他乡,就算真有能赚钱的好东西,哪会那么激动,那充满信心的模样就像面前有一座不会跑的金山等着他们去挖,奇哉怪哉。   颜书语说完就继续打络子,打完络子就将平安玉绑好,她这次来,虽说是来看裴郁宁,但还是按照老.习惯给他求了平安玉。   成了习惯的事,想起来就做了,也懒得改。   对颜书语而言,西北哪些地方有什么好东西,她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侯府书房里那满满的书架和一张张画得凌.乱的地图,全都是心血。   她的,别人的,无数希望西北好的百姓与士兵们的。   西北因连年征战的缘故,这人口是越来越少,但田地还是那么些田地,虽然贫瘠了些,但仍旧多多少少会长出些东西。   能吃的,能用的,太多太多,土地无论贫瘠与否,上面与下面都藏着无数宝藏,只要能找到挖出宝藏的路,就可能盘活一个地方。   现在,这些宝藏她不敢用,但小小的一些小地方的好东西,她是敢让人去试试的,利益驱动人心,能活多少地方是多少地方,况且,她也需要那些地去种粮食,大家各取所需吧。   等再过几年,她手上宽裕些,敢做的事情更多了,到时候,这些聚拢而来的人心才更有大用。   现在,只不过给大家一些甜头,让他们愿意跟她去走这条路,等日后投注的心血越多,就越不舍得停下,到那时候,他们才算是彻底站在一条船上,能做到劲儿往一处使。   辛苦赶路中,这庞大的商队早已被无数人暗中盯上,裴大早已给少将军送了信过去,但行路上该有的戒备半分不少。   霍家的人胜在经验丰富,裴大他们则厉害在身手出众,是探路开路的一把好手,尤其是夜里望风,更是逮了不少心思不轨的贼寇。   阳安府到峪州的路并不好走,根据打听来的消息看,那附近名为义山的山上有心狠手辣的贼寇,人数将近百人,若非近些年西北一直不太平,官府纵容,这贼寇不会壮大到如此规模。   “走还是不走?”霍正真听完裴大等人探来的消息,看向颜书语,这批商货是她的,作为主人家,她的主意最重要。   颜书语对这些事情,向来信任专业人士的意见,所以她看向裴大,“你怎么看?”   “我同熟悉附近地形的本地人谈过,咱们最好是抓紧时间走,”裴大面色有些凝重,“这些日子可能会有雨,一旦下雨,这路会更难走,且附近的山一到雨多的时候就容易出意外,我们得小心。”   颜书语看向霍正真,“能走吗?”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她听裴大的,路要走,但是霍家和他们之间是合作关系,她尊重他们的选择。   霍正真看看身旁所有人神色,无奈一笑,“走,怎么不走,出门在外,胆子太小,还怎么行商。”   他这句话一出,惹来无数笑声,尤其是那些跟着来的小商队,这次他们之所以愿意来,就是因为有人说安全有保障,朝廷运粮船开路,走粮道入西北,中间还有霍家人殿后,加上商队里的好手,这才有了胆子跑这么远搏一搏。   不得不说,到此时,他们都还没后悔。   第二天是难得的大晴天,太阳晒得厉害,看不出要下雨的迹象,但众人仍旧是抓紧时间赶路,越靠近义山,商队里众人越是紧张。   尤其是拉车的骡马与驴子,更是焦躁地喷着鼻息,像是不安。   一整天心神紧绷之下,夜里能停下来休息时,所有人都不免松了口气,但该有的戒备仍然不减。   义山,大家本以为会是此行最危险的地方,防着贼寇两天却毫无动静之后,商队中越来越多人放松心神,就是裴大等人,也不免累得有些松懈。   那是他们即将到达附近村庄的正午,太阳晒得厉害,众人心焦气燥的只想赶紧找个阴凉地歇息,没想到身前身后稀落落的林子里就突然出现了不少手持利刃的贼寇。   山贼的突然出现让商队有些乱,但还好队伍里不少人安抚住了人心,本以为能争取些时间,没想到对方远远扔了爆竹过来,受惊的骡马驴子立刻开始到处乱窜,坏了商队原本的部署。   颜书语在马车里被颠得东倒西歪,只能和两个丫头抓紧了车壁,以免被颠出去,外面情况太乱,掉出去只会更危险。   商队同贼寇一交上手,互相之间各有损伤,颜书语只听到裴大让她稳住自己的嘱咐,然后天旋地转中,她和两个丫头被一股大力摔了出去。   还好裴五见机行.事,同身旁伙伴接住了三人,否则只怕会摔出个好歹来。   等心神稳定之后,颜书语才发现她们那辆驴车早已翻得彻底,驴子叫声凄惨,马车也坏得不成样子,若不是她们被甩出来的早,恐怕各个都要重伤。   “姑娘,你们呆在这里别乱动,我去帮老大!”裴五留下一个同伴护着三人,就拔刀冲进了纠缠在一起的人群中。   春月秋玲惊魂未定,死死抓着自家姑娘,不太敢睁开眼睛看到处飞溅的血,但耳朵里的清晰惨叫却一声高过一声。   这群贼寇所图不小,等他们一行人彻底放松戒备之时才跳出来打了个措手不及,单颜书语看到的,商队里已经有不少人受伤了。   不过还好大家早已训练过遇袭后的配合,虽然两方目前看似势均力敌,但商队里人数众多,互相合作之后已经逐渐占了上风。   就是这些商货可能要损失不少,贼寇中小部分人根本懒得动手,一心一意抢东西,颜书语默然看着,觉得还是保住性命要紧。   银钱商货都能再有,但命只有一条,丢了就是丢了。   “大家保命要紧。”她对身边护着她的家将道。   那家将点了点头,吹了几声口哨,得了消息的其他人瞬间在商队里快速传递着消息,贼寇听了也不如刚才步步紧逼,只想着抢了东西就跑。   就在两边人慢慢厮斗着分开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地面被震得嗡嗡响。   大地震动中,急速奔驰而来的马蹄声将一行身穿西北边军服饰的人影带进了这小小的战场。   扑面而来的风声中,雪亮刀光闪现,马上的士兵神色冷漠,长刀出鞘,一条人命已然陨落。   “逃!”贼寇中似是领队模样的中年汉子大叫一声,拽着身边似是被吓傻的人就往林子里跑。   稀落落的树林,成为了最直接的战场,箭矢飞射中,骑在马上的士兵们驱赶猎物一般收割着贼寇的性命。   商队由此彻底转危为安,裴大等人看到那些追杀贼寇的士兵们,甚至神情欢欣鼓舞的嚎了几声。   颜书语目光追随着黑马上的男人,在他漠然眼神里,闭了闭眼睛。   他来了。   天上太阳酷烈,林间绿草野花,她抓着自己衣袖,清清楚楚看到了他在战场上杀人的模样。   这次袭击车队的贼寇很快被清扫,除了早就逃跑的,剩下的全被人就地斩杀,霍正真抹了抹脸上溅到的鲜血,看着那下马走过来的男人。   不,或者也可以说是少年,即便他未曾见过他,现在差不多也能确定他的身份了。   裴郁宁,神威侯府世子,颜书语的未来夫婿。   漫长人生中,他第一次见到让他畏惧至此的男人,看到这个人,他只想到四个字,“杀星降世。”   那真的是一个太适合杀人的男人,除了畏惧与恐怖,他完全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比起其他那些人,裴郁宁想见的只有一个人。   一天一夜,他带着人奔袭而来,就是为了见她,护她安全,果然,他在最关紧的时候赶了过来。   他心情有些好,但也有些坏,总归不平静,不想吓到她,就只能先处理掉那些麻烦的人,等人彻底杀完之后,他心里那些情绪也终于安定下来,能去见她。   她站在林中,衣衫有些脏乱,但神情并不狼狈,正认真看着他,眼神有些奇异。   他握紧了刀,身上还有些血腥味,同样认真的看着她,太久没见,他觉得像是时隔多年,只想将她一点一滴全看进眼睛里。   在她看过来的眼神中,他到底没忍住,几步跑过去用披风将人裹进了怀里。   “我带她先走一步,你们善后。”留下这句交代,他带着人上马就走,马蹄声中,两人很快消失在路尽头,徒留商队中无数人目瞪口呆。   “少将军带着主母先走了,这里我们来?”军师拍了拍裴大肩膀,笑得牙不见眼,他已经知道商队里这些好东西全都是主母给少将军的,此刻笑得不要太开心。   同来的其他家将亲随杀完人同样笑得开心,他们现在正巧什么都缺,主母这送来的就是救命粮和及时雨啊!   裴五裴六千里会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裴大看着身边这群人没出息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丢脸,主母看到这群蠢货,会不会嫌弃他们侯府?   怀揣着这种想法,裴大叫上一帮人和霍正真一起快速整理起商队,该救人救人,该安抚牲畜的安抚牲畜,那些被弄乱的商货也要重新规整,忙碌中,大家有志一同的怀着默契,忘了那两个早就消失无踪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今天破万了吧小妖精们 感觉肾都要亏掉了=。=终于见到了小裴,赶脚我可以瞑目了   ☆、3-10蓄意生疏   颜书语安静的伏在裴郁宁怀里, 抓着他的衣襟,她是侧坐,马匹颠簸中只能借着裴郁宁的身体稳住自己, 颇有些辛苦,腰上的手勒的她也有些难受。   等后面不见人影之后, 裴郁宁总算缓下速度,颜书语也得以松一口气。   撩.开挡住视线的披风,她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比起离开之前,他个子高了些,脸部线条也好似成熟了些许, 越来越像成亲之后的他。   她只静静看着他,并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裴郁宁再度紧了紧手臂,那温暖充实的触觉告诉他人切切实实在自己怀里之后,他一双眼睛终于慢慢沸腾起来。   即便神色冷漠,也遮掩不住那要烧起来的眼睛。   人好好的在他怀里呆着, 裴郁宁同样看着她,嘴角慢慢多了点儿笑意。   “长宁。”   除了梦里,他终于能开口叫她,声音低低的,浅浅的, 好似随时会化在风中。   她眨了下眼睛,瞳仁里映着他的倒影,仿佛眼里只能看得到他。   那一瞬间,裴郁宁觉得自己连思绪都是凝滞的, 只能跟着她的眼睛走。   安静的对视时间没持续太久,太阳太烈,他身上沾染着浓重的血腥味儿,被热气蒸腾过之后,更是刺鼻,至少她忍不住干呕了下。   原本就赶路许久,刚才还受了惊吓,论情况确实不太好。   裴郁宁抱着人下马,找了附近一棵大树落脚,密密麻麻的青绿叶子遮住了阳光,她安坐在石头上,小小的松了口气。   将身上的水囊递给她,她迟疑了下,还是慢慢的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犹豫了下,他还是将揣在怀里的那个小瓷瓶递了过去,她眼神中有疑惑,裴郁宁终于能开口说出见面之后的第二句话,“里面是蜜饯。”   颜书语看着手上的小瓷瓶,在裴郁宁有些不自在的视线中打开,很快,掌心多了些小小的黑色颗粒,她愣了下,拈起两颗吃了下去。   熟悉的味道。   即便刚看到时就已经确认,但她还是在口中布满熟悉的滋味时才在心里下了定论。   裴郁宁见她吃了两颗之后神情就有些怪异,眉心微皱,“味道不喜欢?”   颜书语勉强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神色却还是怪异,尤其是一双眼睛闭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喜欢的话就别吃了。”裴郁宁看不明白,直接伸手想要拿走那装满了蜜饯的小瓷瓶,却被她握着掌心的动作拒绝了。   他反应很快,眉间褶皱更深,手指也不受控制的摩挲了两下。   他所能想到的东西,是最坏不过的事实。   “你知道这是什么。”他说的很肯定。   颜书语睁开眼睛看他,神色平静,眼神里毫无波澜,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送过你。”这句话,裴郁宁说得格外僵硬,紧绷的下颚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愤怒与沉郁。   许久之后,颜书语才说了第一句话,“我喜欢这个味道。”   成亲之后他第一次从西北回来时,给的就是这些蜜饯,她当时吃过就很喜欢味道,于是每一次他出征西北再回来时,就习惯带了这些东西给她。   她已经有很久没想起过去的事情,一切都顺其自然,但西北之行,让她又重新想了起来。   不过,比起从前,她现在好受很多,曾经强烈的盘桓在心里的情绪,就像被纱帐隔开,看得隐隐约约,却不识真面目。   她不再那么难受,那么痛苦,整个人都沉静下来。   “喜欢的话我给你,”裴郁宁握紧刀柄,眼神看向远处吃草的战马,“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颜书语拈起一颗蜜饯吃下去,没说什么,只安静的坐着,好似既不关心也不在意。   裴郁宁忍下心间暴躁,在她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待看到自己身上大.片血迹时,眉头抽了抽,看了眼身边默不作声吃蜜饯的人,再看看自己满身血腥,忍耐着往旁边移了些许。   不过一会儿之后,就忍不住又靠过来,安静的树下,只能听到单调刺耳的蝉鸣声。   “你能来西北,我很高兴。”不管她来是为了什么,能见到她这件事,就让他足够开心。   颜书语吃蜜饯的动作停了下,许久后轻应了一声。   旁边人身上血腥味儿在炽.热温度下极为冲人,蜜饯的酸甜味道让她好受不少,他不打算离远点,她就只能试着习惯。   况且,他救了她,是不争的事实。   恍惚间,酸甜味道里,颜书语想起了一件事,从前没被他救的时候,半生就已经赔给他,现在被他救了一次又一次,想要了结两人之间的恩怨只怕更是麻烦。   有时候,她不免会想,她是不是欠了裴郁宁几辈子的债没还,所以现在一生两生都要来还他。   “这次是例外,以后就不要来了,”裴郁宁摸着刀柄上的花纹,看向她的侧脸,“至少西北彻底安全之前,都不要来了。”   他再想见她,也不希望置她于险境,在他手中掌握足够的权力之前,她不适合再来西北。   颜书语吃掉小瓷瓶中最后一颗蜜饯,将瓶子还给他,眼睛和声音里都多了点情绪,“好。”   她答应了。   听了她的回答,他叫了她一声,“长宁。”   她没应,但在他心里,她是应了的,他那句没说出来的话哽在心口,让他心里更难受了些。   等我回去娶你。   这句话他只能想,不能说,她听到会心烦会不高兴,他很清楚。   但现在已经很好,比起她只想远离他的曾经,早已好了许多。   树上蝉鸣声越发喧嚣,颜书语擦去额头汗水,看向那叫了她一声之后就再没其他动作的人,“我的脚崴了。”   裴郁宁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无比在意,听到那句话时第一反应是去看她的脸和眼睛,见她脸上同之前一样毫无痛苦之色后,再去看她的脚。   绣着如意纹的烟纱素裙遮住了一切,裴郁宁放下刀,忍着心底那点儿怒气去看她的脚,“脚别乱动。”   颜书语沉默着看他撩起裙角,很快,肿.胀的脚踝露出来,裴郁宁有些紧张的去摸骨头,仔仔细细摸遍了之后,才缓了一口气,“还好没伤到骨头。”   “下次受伤了要早些告诉我。”裴郁宁本想板着脸训她两句,事有轻重缓急,于他而言,她的安危最为重要,她这么不把自己放在心上,连带着他也有些提心吊胆,但板着的脸在看到她眉间细小的褶皱之后,就只能放弃。   “放心,我带了药,不会太疼的。”他有些笨拙的安慰了一句,说完,却又觉得自己的话可笑,闭着嘴不再开口了,只专心去摸她肿.胀的脚踝,找出身上的专用的跌打损伤药膏,仔细涂抹。   药膏清凉舒适,涂上去很舒服,但肿.胀的脚踝却很难受,颜书语没忍住,抽了口气,下意识伸手推了裴郁宁一下,他弄得她很疼。   裴郁宁从未觉得自己反应如此蠢笨,被她推开之后,还愣愣的去看她。   “我自己来。”颜书语缓过那股难受劲儿,皱眉看向他。   从见面到现在,裴郁宁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她辛辛苦苦来西北看他,他希望她凡事顺心顺意,不想惹她不开心不高兴,但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有些忍不下去了。   她可以生气,可以发怒,可以怨怼,可以闹脾气耍性子,什么都能对他做,但不能蓄意同他生疏,无论如何,都不能。   他不允许,也不会同意。   “颜长宁。”裴郁宁撑着手直起身看向她,高大的身影将坐着的她整个人笼在阴影里,严峻眉目看起来有些吓人。   颜书语避开他的眼神,把罗袜重新穿好,理好裙摆,安静坐着不动。   裴郁宁觉得自己遇到她就会变得不像自己,整个人就像随时都会沸腾的水燃烧的火,心里满腔情绪想要释放,一点都沉不住气。   “颜长宁。”他又叫了她一声,这次气息平缓许多,但比起刚才,反而要更危险,至少颜书语脊背忍不住僵了下。   沉闷凝滞的气氛中,只有蝉鸣声依旧,颜书语期待商队的人早些过来,却不妨这些期待只会落空。   裴郁宁看了下附近的情形,确定没什么异常之后,一手拿刀一手将人搂进怀里抱起来去了树后不那么惹人注意的地方。   颜书语只慌了一瞬,很快平静下来,裴郁宁对她什么态度,她还是清楚的,没必要那么担心。   果然,他找个了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将人放下之后,就拿着药膏去揉她肿.胀的脚踝,比起刚才,这次他的动作利落许多,至少颜书语没忍住一下了叫出了声。   感觉太难受,她的眼泪一下子被逼了出来,惹得她忍不住掐了裴郁宁两把,她知道他是好意,但太难受,她忍不住。   “涂了药膏之后才会好得快。”裴郁宁狠下心去揉散药性,“你该知道我们家的药有多好用。”   他说得自然,颜书语也没注意到他的用词,眼里全是被脚踝上酸痛麻痒逼出来的泪水,手上也用力抓着他的衣袖,不注意时,还会掐住他坚硬的肌肉。   生理性的泪水完全止不住,他越揉,她越控制不住自己,最后,一口咬上他递过来的手臂,嗓子里都是呜咽。   裴郁宁将人抱进怀里,环着她继续去揉肿.胀消散许多的脚踝,完全不为她的眼泪和呜咽所动。   越早揉开,她吃的苦头才越少,他既然下了决心,就不会任由自己软弱动摇。   终于揉散肿.胀时,她人已经半脱力,眼睛红肿,脸上带着泪水,头发在他身上蹭的有些乱,嘴唇上还沾着一点红色血迹,看起来狼狈得很。   “动动脚试试。”裴郁宁低头看她。   颜书语听到了,却没照做,她只觉得自己的脚已经彻底麻木,不由自己控制。   裴郁宁见她没什么反应,抓着她的脚慢慢动了两下,仔细去看她的表情,“难受吗?”   她眼神微动,却没什么难受的反应,裴郁宁继续尝试,直至确定她彻底好转之后,才吐出一口气。   “好了,没事了。”他亲了下她的头发,低声安抚她,“睡一觉就彻底好了。”   她听进去了他的话,却懒得回应,只沉默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动也不想出声。   不过是分开几个月,就变得这么生疏冷漠。   裴郁宁抱着人,难受了一会儿,很快就赶走那些消沉情绪,将人更紧的抱进怀里。   先不管心怎么样,人在他怀里就好。   他早知道和她的路不好走,但他既然决定要走,那就一定会走下去,虽然过程波折了些,但结果,一定是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他不会去逼她,却也不会放手,不管她今生走什么路,总归他会同她一起。   “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明晃晃火辣辣太阳中,一切水分被蒸干,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句。   颜书语眨眨酸痛的眼睛,她有点儿累,现在只想睡上一觉,身后的人没什么动静,她等了一会儿,就在酷热中慢慢合上了眼睛,昏睡过去。   “睡吧,睡醒了就好了。”裴郁宁亲了下她的额头,抱着人找了个更凉快的地方坐下来,等着商队其他人过来。   一个时辰之后,修整好的商队终于出现,众人汇合,朝着前方的小村子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上榜就知道要坏菜,痛并快乐着吧,关于被指抄袭这件事,我的情绪已经从最初的愧疚不安现在变成了逃避冷漠 早点更完这篇文应该就能结束了 今天看了《我有一个秘密》,西西特和西子绪我是完全分不清的,但我知道这俩好像都是喜欢糖混玻璃渣的,所以玻璃心脆弱的我一向很少看她们的文,但是秘密小伙伴强烈推荐,我这两天每天一个故事,看得感觉好棒棒 今天那个画室的故事虐得我受不住,结局哭唧唧,还好是快穿,有未来,不然我真心要被虐惨 就说我看不来这种文,不过停不下来,今晚好想再看一个故事,大家看我文赚的钱正好贡献给秘密了蛤蛤蛤 二更不知道有没有,大家怀着没有的心情等我努力好了   ☆、3-11旅程终点   众人的晚饭是在农家院里用的, 这个叫吴村的地方,住着不少农户,商队一行人在此地安稳停留下来, 着实招惹了不少视线。   里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肤色偏黑, 笑起来很是热情,带着村里的年轻人们很快帮着商队准备好了一切。   作为最靠近南石府的村镇,这里的百姓听商队众人说起义山那群贼寇,各个恨得咬牙切齿,待听闻不少人被杀了只待官府前来处理善后之时, 对待他们就更加热情了。   当然,这其实和商队卖了他们一些粮食商货不无关系。   作为商队中身份最为重要的女眷,颜书语早在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和春月秋玲两人呆在一间还算干净整洁的石屋里,外面能听到裴大他们和裴郁宁说话的声音。   春月和秋玲眼睛都有些红,但手上动作不慢, 见人醒来,迅速服侍着梳洗穿衣,一碗据说是裴郁宁交代的安神药下肚,颜书语才有心情询问其他事。   “姑娘放心,商队那里没有问题, 罗管事和霍二公子都已经处理好,裴大,”春月顿了下,才继续道, “和裴公子他们都在外院,公子说了让您安心休息,用完饭食先睡上一觉,其他的不用操心。”   颜书语洗漱且换了干净衣裳,比之前舒服许多,心情也好了些,听完春月的话,只点了点头,“我有些饿了,准备些清粥小菜就好,太油腻的我吃不下。”   秋玲听了吩咐就出门准备,春月在一旁给自家姑娘慢慢梳着头发,今天的饭食大多以清淡为主,毕竟白天的事还历历在目,除了裴大他们那些人,其他人都不太想吃油腻荤腥。   草屋地方不大,除了床就是桌子,颜书语坐在桌前,看着自己脚试着动了动,毫无不妥。   门口传来脚步声时屋内两人抬头去看,不是秋玲,而是裴郁宁。   他端着不少吃的过来,看数量,明显是打算留下一同用饭。   “我猜你该醒了,”他神色平静进门,丝毫不觉有什么,在春月有些气愤的眼神中将食物一样样摆到桌上,“想吃哪些吃哪些。”   颜书语看着对方完全不打算妥协的眼神,心中叹口气,扯了扯春月的衣袖,“我这里不用你照顾,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吧,我和裴公子说些事情,待会儿叫你。”   自家姑娘态度如此软,春月眼神无奈,看看脾气太软的姑娘,再看看态度强硬的未来姑爷,最终只能妥协,“我就在门外,姑娘有事叫我。”   “去吧,别太累了。”颜书语笑看着自己的大丫头,捏了捏她的手。   姑娘这时候倒是会哄人了,春月又看了两眼,才不情不愿的出门。   木桌上,裴郁宁带来的食物有粥有面还有米饭,菜色也是清淡荤腥各有一些,颜书语用空余的小碗盛了点清粥,其余的都不打算碰。   “不想吃油腻的东西?”裴郁宁开口。   颜书语摇头,“你吃吧。”   裴郁宁将清淡菜色摆在她面前,自己先拣了荤腥菜色饱腹,他这两天也忙得厉害,如今也才算是第一口热食。   颜书语伴着几根青菜喝完了一碗清粥,剩下的就不打算再动,“我吃不下了,你自己吃。”   “你胃口还是不好。”裴郁宁咽下食物,皱眉看她,“你来的路上也是一直吃这么多?”   “之前胃口好一些,最近赶路,可能差点儿。”颜书语将桌子上的茶杯拿近,灯光下没看到什么明显的脏东西之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清口。   “你喜欢的那个果子,我弄了不少蜜饯和果酒,全给你。”裴郁宁低头扒饭,眉眼不抬。   “好。”颜书语答应得清楚。   “霍家准备了四千石粮食,送来西北的有两千石,商队这次运了三百石过来,剩余的一部分存于梁州城码头的霍家粮仓,一部分存于阳安府内的霍家米粮店,”颜书语声音平静,“东西我都已经安排好,你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遣人去取,印信待会儿我会交给你,你自己看着办。”   裴郁宁瞬间觉得嘴里那口热饭没了滋味,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凶狠,“颜书语,你什么意思?”   看着好似有些生气的人,颜书语意外,他这是又发脾气?   “我没什么意思,该说的事情信里我已经写得很明白了,你没仔细看信?”她喝了口热水,问得坦然。   裴郁宁怎么没看信,他一字一句看得再清楚不过,但她刚才说那些话的模样与表情太冷淡,话里的意思也清晰得像是一切只是一场交易,让他烦躁得厉害,饭都吃不下去。   “你是打算继续跟我划清界限?”裴郁宁沉声问,“我们之间你只当做是交易?”   他现在管不了那些粮食和商货,只想问清楚她的意思,白天那些事情已经让他难受,她这是打算再戳他心窝子?   颜书语颇为好笑的看了面前还稍显稚.嫩的裴郁宁一眼,眉眼间疏淡减了几分,“交易?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好了一些?”   裴郁宁眉心一跳,凝眉看她,“什么意思?”   “私事上我们两个夹缠不清暂且不提,单就这些被送到你面前的粮食和商货,你以为我是白给的?”颜书语伸手抹掉裴郁宁嘴边的那颗米粒,不得不说,他那副样子太蠢,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我辛辛苦苦找了那么多人,花了那么多钱,你以为简简单单就能打发我?更别说,我还亲自跑了西北一趟。”   “动动你的脑子,别那么蠢。”她这句话说得毫不客气。   “你什么意思?”裴郁宁红着脸又问了一次,比起第一次的强硬与不甘,这次他嗓音软得厉害,就像被人调.戏了纯情少女。   颜书语看得有些新奇,神情也松快几分,“我是商人,商人不做亏本生意,你别想着轻松打发我,该给的一分别少。”   “你和我之间这些交易,可不单单涉及我们,还有很多人参与其中,该你做的,你要做好,别让我们失望。”   “我不会让你失望!”裴郁宁快速回了一句,至于其他人,现下情境完全不在他考虑之内。   “让你做的事情你肯定都能做到,也不用担心会有碍你的做人准则与行.事规矩,”颜书语补了一句,她觉得这时候的裴郁宁有些蠢,话得说清楚才好,“交易这种事情得你情我愿大家共同努力才好。”   “你希望我做的,我都会做到。”裴郁宁这句话说得再郑重认真不过。   “你先吃饭,其他事情以后再说。”颜书语没打算这个时候深谈,指尖点了点桌上饭菜,“早些吃完早些离开,我待会儿要睡觉。”   裴郁宁继续扒饭,但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刚睡醒。”   既然刚睡醒,那就和他多说一会儿话,用睡觉这个借口打发他也太不走心了。   “吃你的饭,别废话。”颜书语瞪了人一眼,继续喝水。   她从醒来到现在,就觉得自己缺水,不知道是不是和白天被迫哭得那一场有关,只要一想起她擦个药就哭得满脸狼狈的模样,就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又蠢又傻,所以看到裴郁宁时脾气不怎么好。   大概是因为他还青涩的关系,而她现在诸事尽在掌握,心理上她完全占据了上风。   不过霍正真这次只怕有些麻烦,想起白天他同样被惊吓到的那副模样,颜书语觉得这次他和裴郁宁的深谈波折不会少。   即便裴郁宁在她面前再好说话,她也不会忘记他到底什么样的人。   不过,摆在她面前的这张脸这副模样,至少现在还算看得过眼,没那么讨厌。   但也仅止于此了。   再多纠葛都只是过去,未来,还未可知。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她再清楚不过了。   裴郁宁同她相见后的第一顿饭,一半吃得堵心,一半吃得舒心,如果不是身体好胃口好,只怕会被折腾出些毛病。   颜书语看着裴郁宁吃完饭将碗筷全部送出去,还认真的擦干净了桌子,端了盆热水进来,一时间眼睛就有些转不动。   他这副模样太少见了,从前在望京,家里仆从不少,怎么都轮不到他做这些事,上次在那个小院里她以为就是特例了,没想到还能见到。   他在西北,一直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颜书语没忍住好奇心,问出了口,“这些事情,谁教你的?”   裴郁宁看着她的眼神,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语气平淡,“出门在外,西北从军,我只是普通的士兵,做这些有什么奇怪的。”   他和身边的亲随家将们从来都是吃一样的苦头,西北这地方,娇贵小少爷和侯府世子是活不下去的。   颜书语慢慢皱起了眉头,他在外面,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怎么了?”裴郁宁将过了热水的手帕拧干,顺手就给她仔细擦了脸,洗干净了手。   “在外面都能照顾好自己,为什么到了家里就变得好像什么都不会了?”她低声自语。   既然他什么都会做,也做得很好,那为什么还要让她费心费力照顾他。   裴郁宁因着她的话憋了一口气,很是不痛快,他就是心烦她老提起那个蠢货,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他见不得她为难,“如果是我的话,就想你照顾我。”   被人看重疼爱,尤其是自己放在眼里心里的人,谁不喜欢乐意,他只怕心里美得很。   那个该死的蠢货!   在心里多骂了几遍不那么堵心之后,裴郁宁将人抱到了床.上盖上她带来的毯子,“你躺着和我说会儿话,等你睡了我再走。”   “我想泡脚。”颜书语觉得脚上药膏黏.腻,很想洗上一洗。   “这两天不能碰热水,你先忍忍。”裴郁宁怕她忍不住,“你脚伤还没好彻底,虽然能走路,但如果碰了热水,还会再肿起来的,到时候你还要吃苦头。”   一听要再吃苦头,颜书语瞬间歇了念头,白天太狼狈,那种模样她完全不想再来一次,“那算了。”   “我自己睡,你能出去吗?”她有些烦。   女人的心情就是这样,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尤其她现在完全不想拘着自己的性子,凡事都想随着心意来。   “等你睡着了我再出去。”裴郁宁翻来覆去只是这句话,她说了两次见人不动之后,就自顾自闭眼休息,大概是身体里的疲惫还未彻底得到释放,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就安然入梦。   “安神汤喝了还是有效果的。”裴郁宁摸.摸她额头,确认没有发热迹象之后,凑上去亲了两下,依依不舍的出了门。   到底是在外面,白天他已经过界,那时候能用事出突然她受了惊来遮掩,现在不好再越界影响她的闺誉。   商队里人太多,他们即便是未婚夫妻,也不好太过亲密,毕竟,这些人都并非自己人,不值得信任。   晚上,村子里商队众人和裴郁宁带来的人轮着守夜,其他的人则挤在帐篷里过夜。   裴郁宁带着裴大他们在石屋前后扎营,守着他的意中人。   金鸡报晓时,天色大亮,秋天的清晨有些凉气,大家早早醒来,收拾好东西就抓紧时间上路,这两日天气确实有些想下雨,他们得抓紧时间到达南石府,否则路上更不好走。   原本还有些隐患的行程,因为突然加入的西北边军,变得快了些稳了些,于众人而言,再好不过。   在颜书语心里,这趟西北之行,差不多也到了终点,是时候松一口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我要去看秘密了 我有一个小秘密小秘密,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唱出来蛤蛤蛤 新故事邻居好好看啊,希望这个世界的结局大大别让我哭=。= 更新完才看到小伙伴们的留言和投雷,谢谢大家了,除了努力更新,其他都是虚的,我努力多更 坚持每天至少两更,万字我尝试着冲冲看   ☆、3-12浅水深流   南石府作为峪州境内还叫得上名号的大城, 是少数人口比较多的地方,这同流经附近的三津河关系密切。   高大的石头城墙下,商队一行人等着入城, 若是普通商队,少不得要受些为难, 但他们有西北军护着,还有通行手令,自然不如一般商队那么苛刻。   城门官很快放人入城,颜书语看着高大城墙上的各色损伤痕迹,心跳加快, 传说西戎人曾经入西北如入无人之境,看来不是假的,至少城墙上的这些痕迹就能说明曾经发生的一切。   即便坐在车里,她也能听到外面的高声谈笑与各色声音,西北民风彪悍, 从来不是假话。   颜书语有些失神,她眼前与身边,是真正的西北,而不是永远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眼中的摸不着看不见的西北。   她是真的踏上了这片有极深缘分的土地,前后两辈子, 第一次,着实让人感叹。   同江南的安逸喧嚣平稳不同,被荒漠石山与大.片草原围拢的西北边城纵然幽僻,但浑朴奇险的风格格外让人震撼。   视线可及之处, 很多房屋都同精致富丽的江南不同,带着一股子风沙蹂.躏下的粗糙,就连街上人群笑起来的弧度都格外豪放不羁。   “你想看的话,待会儿我带你到处转转。”裴郁宁控马靠近车窗,虽然同样对南石府不熟,但见她眼里的新奇与震撼,自然要抓紧时间找机会献殷勤。   他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每一刻都要珍惜。   颜书语收回打量街市的眼神,点了点头,“好。”   裴郁宁嘴角微翘,打了两声呼哨招呼商队快点前进。   城中有专门招待外来商队的街巷,最适合远程而来带了大批货物的商队,霍正真同罗管事打了个招呼,就带着自己人找了地方歇下,商货则按照规矩处理。   至于那些要送去徐安县的粮食,早已由裴郁宁带来的人接手,至于怎么安排,全都听他们家少将军的。   颜书语一行人找了城中最好的客栈住下,在客栈中用过午饭,众人歇息了一会儿,就在还有些炽.热的阳光中.出门转悠去了。   裴郁宁进门时,她正在和那个矮矮胖胖的罗管事说着什么,眼睛看到他也不过扫了一眼,继续专心处理正事。   “事情要做的就这些,你多找找本地人,别怕花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商队那里也同他们做好接洽,别误了事儿。”颜书语交代完,将手中写好的东西递过去,罗管事笑眯眯的接连点头,同两人行了一礼就出门办事去了,脚下生风。   见她忙完,他开口,“出门吗?”   颜书语看着换了套常服的裴郁宁,眉头微挑,再普通不过的灰色长袍,他穿起来都比别人要显得精神些。   裴郁宁见她打量的眼神,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自在的动了下,却没打算避开。   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差,但她看他,从来没有一点欣赏之意,今天虽然同样平静,但眼神中多少有了些其他意思,就是他不大看得明白。   不过,有反应总比没反应要好,也不枉他专门找人辛辛苦苦做了这件袍子穿给她看。   “我换套衣服再出门。”颜书语叫来春月秋玲两人,带来西北的行李中有素色衣裙,她记得很清楚。   裴郁宁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见她换了件湖碧色衣裙出来,脸上带着同色面纱,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看过来时让他心头发.痒。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颜书语挑眉,“不走吗?”   裴郁宁咳了声,移开眼神,同她一起下楼。   外面太阳还有些烈,西北本就天气干燥,颜书语也是不想肌肤受损才带面纱,倒没想到裴郁宁直接一把水墨荷花油纸伞拿出来,直接撑在了两人头顶。   “你想的还真周到。”颜书语这句话说得格外怪异,怎么都听不出夸奖的意思,不过裴郁宁不在意,她话语背后的那些情绪,他只要一深想就知道和那个蠢货有关,让他不痛快的事情现在不适合去想。   难得两人能一起出游,虽然是在偏僻的西北边城,但他人在她身边,眼睛里看着她,耳朵里听着她,暂时就不去计较那些陈年旧事了。   “想去哪儿?”他低头看她,轻声开口。   或许是因为伞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缘故,颜书语觉得气氛不太妙,只冷淡回了一句,“随便转转看看。”   天气太热,想太多会心烦,她懒得去费那个心。   “那我跟着你走。”裴郁宁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本想去搂她,半途才想起来那不合时宜,只能将手背到了身后,不甘心的摩挲了两下手指。   春月和秋玲两人在后面看得分明,却不能多说什么,甚至不能提醒自家姑娘,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时刻提防。   西北民风粗豪,体现在饮食建筑服饰等许多东西上,颜书语一路走来,看得目不转睛,却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新奇风景。   在满目灰蒙蒙颜色中,她一袭湖蓝色衣裙,舒心且亮眼,招惹了不少视线,若不是裴郁宁看得紧且身边带着亲随护卫,肯定会有不长眼不识趣的冲撞。   西北这地方,最是不安稳,或许是因为外敌西戎时时刻刻的威胁,民风性情都放纵得很,一言不合就容易起冲突,性子再火爆一些,就能惹起无数风.波。   颜书语走过客栈附近的商铺一条街,入眼就是生活气息浓厚的民居,在她身旁不远处,一家专门做羊汤的食肆散发出阵阵香味儿。   “我想吃东西,你呢?“颜书语摘了面纱,看向裴郁宁。   她最近食欲都不怎么样,午饭也没吃东西,出来转了一会儿闻到肉汤的味道就有些忍不住了。   难得有胃口,她不想委屈自己。   “我和你一起吃。”裴郁宁即便中午吃了不少,但以他的饭量而言不过五分饱,现在还能吃不少东西,本来,他在决定带她出门的时候就打算找些她喜欢的食物,现在正好。   这个时候不是吃饭的点儿,食肆里没什么人,老板和伙计见了他们一行七八人过来,眼瞬间亮了起来,“客官,您要用些什么?小店里有熬得香浓的羊汤和刚煮好的羊肉,还有咱们本地焦香的麦饼与烙饼,来上一些?”   “您要是想吃面,咱们店里也是有的。”伙计旁边笑着补了一句。   “你们喜欢什么就叫什么,”颜书语看向跟在身后的春月裴大等人,“别想着省钱,想吃什么吃什么。”   “老板,多切些羊肉给他们,给我一碗羊汤,其他的让他们自己点。”她在店里找个了僻静的角落坐下,裴郁宁坐在她旁边,其他人则不远不近的坐了其他桌子,和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客人少,伙计动作很快,热腾腾的羊汤端上来,汤汁发白,肥而不腻,拇指大小的肉块在汤中翻腾,配着点点绿色,很是让人胃口大开。   裴郁宁和其他人同样点了羊汤,不过麦饼与烙饼都要了一些,店家切好的大块羊肉连着骨头被一起端上来,裴大他们胃口很是不错。   颜书语看着粗瓷碗里的浓白羊汤,额头渗出细汗,即便外面太阳高悬,热气不减,她这会儿仍旧想要喝一口滚烫的肉汤。   口大底小的粗瓷海碗,带着同西北空气一样的爽快大方,她伸手摸了摸碗底,没用筷子和勺子,深吸一口气捧起碗就喝了一口,颇有几分西北边关百姓的豪放姿态。   峪州的羊虽说少,但比起其他地方要好很多,有一个品种据说是贡品,所以今日的羊汤味道才不错,就和望京那家羊汤铺子的味道一样。   裴郁宁眼睛瞪大,似是不可思议。   鲜香热汤下肚,颜书语瞬间出了身热汗,脸色也红扑扑的,懒得看其他人惊讶表情,她捧着碗又继续喝了一口。   裴郁宁筷子掉在桌上,声音有些不稳,“长宁?”   颜书语没理会,又喝了两口,直到身上汗水越出越多之后,才终于放下粗瓷海碗,看向裴郁宁,“怎么?”   “你没事吧?”他问得小心翼翼,眉间有细小褶皱。   “我很好。”颜书语面色平静,丝毫没有不妥之处。   难得看到她这么有食欲的模样,虽然举止有些怪异,但她乐意比什么重要,裴郁宁想明白之后,就压下担忧,将麦饼和烙饼推过去,“别只喝汤,吃些饼。”   颜书语选了焦香的麦饼,啃了一口,没动静,牙齿磨了磨,摩擦声里,麦饼丝毫无损。   她试着掰了掰,还是不行,正好同裴郁宁忍笑的眼神对上。   “你吃。”她把沾了自己口水的麦饼递过去,裴郁宁没说什么,一口下去,嘎嘣声中,麦饼缺了一角,颜书语眼皮跳了下,对于这饼的硬度有了更明晰的认识。   “麦饼比较粗糙,你吃不惯的,”裴郁宁将烙饼掰成小块送到她面前,“烙饼还可以,嫌硬的话你泡着吃。”   颜书语泡了两块,吃着还不错,比之前多吃了几口,但她饭量一向不大,一碗肉汤硬撑着也只能吃下一半。   看她勉强自己吃东西的样子,裴郁宁直接将汤碗移了过来,“吃不下别勉强。”   颜书语看着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碗,皱了皱眉,“吃不完浪费。”   她从来就不是奢靡的人,这次来西北的路上,对珍惜食物这件事更是深有体会,尤其听裴大他们说西北边军现在就差吃不饱饭,再想想自己,更是不舍得浪费。   “吃不下我帮你吃。”裴郁宁抬了下眼皮,继续喝汤吃饼,将两人面前的那切好的羊肉捡了块小的出来,“吃肉。”   “我不吃。”她直接拒绝,将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吃饱之后离得太近看着都难受,“你全部吃光好了。”   在她面前,裴郁宁从不客气,一口汤,两口饼,再咬上两口肉,胃口大开的模样看着格外气人。   不远处桌子上裴大他们同样吃得风生水起,跟着裴郁宁的军师和裴三裴五他们颜书语熟得不能再熟,以军师的性子,能吃饱吃好就绝不会委屈自己。   果然,在裴三裴六无语眼神中,店家很快送上了第二盘切得多多的大块羊肉,于是,每个人都抱着肉骨头啃得满嘴油光。   “在西北真是辛苦他们了。”颜书语感叹完收回眼神,同裴郁宁幽黑深邃的眼睛对上,“怎么了?”   “没什么。”裴郁宁垂下眼神,继续吃东西,但神色已然不如刚才好看。   吃饱之后,颜书语想起了要说的正事,“商队到南石府就会停下,你们走之前想要什么商货就早些和我说,我会找人准备好,到时候和粮食一块儿让你们带走。”   “你抓紧时间和霍家二公子好好谈谈,关于日后行.事心里也好有个章程。”   “要是还有其他问题,你再和我说,能解决的我都会处理。”   裴郁宁嗓子里那口汤呛了一下,他使劲咳了两声,才红着眼睛去看她,“你不和我一起走?”   颜书语皱眉,“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走?”   “你不去徐安县?”裴郁宁面色发沉,嗓音发涩。   “那么偏远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去?”颜书语反问得理所当然。   裴郁宁心里那句话刚冲到嗓子眼儿准备说出口,就在她戏谑眼神中偃旗息鼓,他太阳穴一跳一跳,“你耍我?”   颜书语没回答,但嘴角多了点儿笑意,见面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笑,笑容里有轻松还有揶揄。   裴郁宁揉了揉太阳穴,紧绷的眉目松缓下来,“颜长宁,其实我一直都有感觉,现在,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了。”   “什么意思?”颜书语指尖点了点桌面上没擦干净的油污,问得漫不经心。   “你是不是嫉妒我胃口好?”裴郁宁虽是在问,但语气却很笃定,“所以我每次吃饭的时候你都才要气我。”   食不言寝不语这个规矩他们都清楚,但她偏偏每次都选在他吃饭的时候说那些让人堵心的话,他很难不去怀疑她是故意的。   他很久之前就发现了,她只要能收拾他或者堵了他的话就会很开心,他越是憋屈,她好像越能笑出来。   就是不知道她自己发现没有,不过看她毫无所觉的模样,想来是没发现自己这个小毛病的。   “你想太多了。”颜书语看他一眼,不复刚才那点儿笑意,“我只是习惯了吃饭的时候和你谈事而已。”   这个他,明显不是面前的他,裴郁宁心里更憋屈了些。   颜书语托着下巴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之后,果然比较容易犯困。   她没骗他,从前在家里,最初的时候,她吃得少,他吃得多,她事情多,吃完饭就想离开,他却偏偏拉着她非要坐在旁边,他什么时候吃完,她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去做正事。   久而久之,她就养成了习惯,吃完饭之后坐在旁边和他说一些杂事,她说他听,偶尔应上一声回上两句,就算是难得的交流了。   他们两个总是很忙,能呆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只能抓紧那点儿可怜的时间了。   她说了那句话之后,裴郁宁就没再开口,继续专心吃东西,不过看他瞪着眼吃肉的架势,颇像那只羊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看得颜书语转不开视线,嘴角笑意慢慢多起来。   她很是好心的安慰他,“放心,你能吃多少就有多少,不够的话我继续买。”   小小的银锭子被放在桌上,看得柜台旁边的老板差点直了眼,他这食肆一个月能赚二两就不错了,谁想到今天来的人手面这么大方,果然,南边来的商队就是有钱。   裴郁宁面色更黑了些,咬着嘴里那口肉,语气咬牙切齿,“为什么是你付钱?我有银子。”   “你的银子留着自己买糖吃吧,”颜书语毫不买账,一副不将他看在眼里的模样,“今天我心情好,愿意请裴大和军师他们吃肉,当然,你要是想自己付,我不介意的。”   裴郁宁觉得心口堵得更厉害,果然,她是真的不想放他好好吃上一顿舒心的饭,不过,所有人她都管,单单撇去他,他才不会同意,“你帮我付!”   他一字一字咬得格外狠,伴随着这勉强被压下去的怒气,手里那根羊骨头被他咔擦彻底咬断。   “帮你付就帮你付,反正我有钱。”她神情平淡的看了他一眼,在他心口又戳了一刀之后,才托着下巴去看外面的景色。   裴郁宁觉得自己胸口血气翻腾,不过,很快,那些汹涌的情绪就沉淀下来,他再度恢复了冷静,嘴角微微勾起一瞬,但又很快消失。   在她面前,他的那些情绪从不作假,不过,却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烈。   只是她需要他这样,她会开心,会觉得轻松,那他就给她这些,她越放纵自己,就会越靠近他身边。   他虽然没有做生意的本事,但至少这场生意里,他利弊得失早已计算得清清楚楚。   有得必有失,只有先失去,才能得到,这就是他的现在。   最好,她能更任性一些,等任性成了习惯,就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等一行人吃完饭往外走时,颜书语看着脚下的路开口道,“西城门怀通街那边的羊汤铺子,和这家味道一样好。”   裴郁宁停下脚步,低头去看她,“你喜欢?”   “喜欢,但不想去。”颜书语留下这句话,就继续往前走,剩下.身边一群人眼神迷茫,不知道家里两位主子打什么哑谜。   裴郁宁跟在她身后,眼神严肃,她说的西城门怀通街,是望京,望京那家羊汤铺子传承了几代人,味道算得上京城一绝,很有名气。   她或许会对他心软,也会尽力帮他,但嫁给他,不在考虑之内,她不想再度踏入望京。   秋日湛蓝天空下,裴郁宁踏着她的脚步跟上,不想去望京的话,那就在西北安家好了。   反正,他其实也不怎么想回去,侯府里,没有他需要的东西和人,他想要的一切,都在他身边。   他会在这里,给她最好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我就是看文沉迷了蛤蛤蛤 大结局哭死我了,一下午眼泪都没停过,尤其是结局告白那里,简直虐惨我,我脑子刷刷刷涌现出了很多情绪,瞬间好多画面和灵感 其实我写小说的灵感就是故事里接收到的那些情绪,就像写这个故事的初衷,其实是大夏天的我脑子有了一副雪景图和很惆怅的情绪,于是先有了前三章,然后我就去码番外了 可以说,这篇文,番外第一章才是实体,那是一切故事的根源,其他这些都是枝干上长出来的绿叶和花 等这篇文快大结局的时候,我才能双开,毕竟写到中间的时候我会一直沉浸在一个文的情绪里面,完全提不起精神码其他文 这几天我再搞另一篇换男主的重生文,感觉特别特别想开!也好想开轻松简单的甜文!! 我简直无可救药! 第二更我正在码,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十二点,我尽量努力哈   ☆、3-13同心之约   客栈房间中, 霍正真正襟危坐,看着对面神情若有所思的男人。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她安坐旁边,手边一盏茶, 并不插手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裴世子,这个条件您看如何?”霍正真见对方许久没给出想象中的反应,沉不住气开口问了一句。   颜书语心中无奈,霍正真果然如她所料,在裴郁宁面前弱了气势, 他们是商人,和人谈判,无论身处优势劣势,都不能自己先弱了底气,否则很容易节节败退, 尤其对手还是裴郁宁这种人。   他最擅长步步紧逼,无论是战场交锋还是同人对峙。   “我需要再慎重考虑一下。”裴郁宁神情冷漠,冷淡眉目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霍家给出的诚意我以为已经足够。”霍正真忍不住刺了一句,就算神威侯府这位裴世子未来可期,但现在明显在军中毫无实权, 不说徐安县那个偏僻的地方,就说官位,也只是个普通小旗,至少几年之内他们在同他的交易中都难以获利, 如果刚才给出的那等条件他都还要推脱考虑,他不得不重新评估同他合作的可能性。   裴郁宁面色不动,抬眼看了霍正真一眼,“我说,我需要考虑。”   扑面而来的杀气同那天感受到的一模一样,霍正真心陡然跳了下,面色白了些许。   颜书语看一眼对峙的两人,茶盏磕在杯壁上,发出清脆响声,让房间内沉闷气氛重新流动起来。   被惊到的霍正真下意识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眼里是对方安稳如山清淡优雅模样,沉重的心情不由自主松快了些。   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彻底落了下风,不适合再谈下去,应当及早鸣金收兵,否则很有可能一败涂地。   给了颜书语一个感激眼神,霍正真起身告辞,带着满身冷汗出门离开。   裴郁宁收回外放的气势,走到她身边坐下,眼神深沉,“你帮他?”   他就算在西北再艰难,也并非一定需要人帮助扶持,路他既然决定要走,就一定会走下去,想以施恩来控制他,他只能说,有这个想法的人太天真。   十一岁就敢提刀杀人且面不改色的人,心肠从来不会柔软。   这世上如果真有人能控制他,那也只能是他心甘情愿。   就如他面前这个人,他送上缰绳,她都不一定想要。   颜书语放下茶盏,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霍家是我精心选择的合作者,你别吓他。”   “未来二十年,他会是我最好的帮手之一。”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裴郁宁挑明他的意图,对于出现在她身边的年轻男人,他报以十二分的警惕与敌意,这点他不在乎她知道,或者说,他需要她明白,有些事情只能存在于他们之间。   颜书语看了他一眼,神情厌烦,“你放心,我没心情考虑其他事情。”   言下之意,无论是他或者是其他男人,她都没兴趣。   裴郁宁得了答案,一半喜一半忧,不过,总归喜大于忧,因为未来几年他都要呆在西北,不可能在她身边,他不希望有人借机靠近她抢走她。   人在自己至关重要的东西与事情之上,永远都是自私的,没人能例外,他同样如此。   “你可以不这么辛苦的。”他握住她的手,粗糙掌心同她相贴,“只要你想,你其实能安安稳稳呆在江南的。”   不需要费心竭力的做这些事情,也不需要替任何人辛苦,单单只为自己,活得好些开心些。   那于她而言,既轻松又简单,只要她想,就能做到,但此刻,她人却来了千里之外的西北,来到他面前,为他筹谋那么多。   他额头同她掌心相贴,“我很开心你能来见我。”   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来了,见了他,给了他帮助和支撑。   他从前放不开,现在更放不开。   “别想太多。”颜书语任由他靠在身边,淡淡道了一句。   她给不出太多,也不全然是为了他,她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现在的她,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是最任性的时候,也是被人爱着包容着的时候。   她享受着身边人的纵容,挥霍着这难得的任性,去追寻从前错过的东西。   “你等我。”裴郁宁到底说出了这句话,这句话横亘在他心间,不说出来就太难受。   过去的他太蠢,才让她那么难受,他不会,他会做到自己许诺的一切。   颜书语没说什么,只看着茶盏里袅袅上升的热气,眉目平淡,有些话,她听过就算,不会往心里去,于她而言,她现在脚下走的路才最重要,其他的,不会多想,也不可能去想。   窗外,秋风乍起,暖阳中枯黄的落叶漫天飞舞,日光中仿佛蝴蝶蹁跹,带出几分萧瑟之意。   秋天已来,冬天不远了。   ***   霍正真满是怅惘的送走了那一行人。   这次西北之行,他真的学到了不少东西,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做人。   就拿那笔十拿九稳的交易来说,来之前,无论是祖父还是他都很有信心,觉得那位裴世子一定会答应,不仅会答应,或许还会感恩霍家在此时对他的扶持。   但几次交锋之后,他发现想太多,这是他成年以来第一次做生意做得如此憋屈,对方那副戒备审慎的姿态让他多次碰壁,他想和他谈生意谈交易,对方却不大感兴趣,偶尔还会因为他的冒犯被投以冷酷眼神。   尤其是在他心力憔悴想要寻颜家姑娘帮忙说和之时,那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仿佛刀锋,只一眼就好似能刮下他一层皮。   他除了无言以对,只能无言以对。   还好,事情最后还是谈成了,但谈的结果却和他想象中天差地别,对方那副极力勉强自己才愿意同他同霍家合作的模样实在是太刺眼了。   他心中不是没想过放弃,但颜家姑娘只对他笑着道了一句,“霍二公子,这世上从无后悔药可吃。”   只是这一句话,他就歇了心思,来之前祖父说得清清楚楚,如果他心有动摇,就看他那位小友的态度,她觉得他会后悔,那他就努力让自己相信面前这对未婚夫妻,压上霍家的前程赌上一赌。   多年后霍正真再想起这次西北之行,只能感叹自己选择相信祖父果然是对的。   祖父相信他那位小友,他相信祖父,于是成就了未来霍家的璀璨前程。   他何其有幸,亲眼见证了两位传奇人物的崛起。   不过现在,霍正真还被那些缠.绵不去的怅惘情绪困扰着,在南石府为他的西北之行收尾,筹划买地种粮育良种之事。   那对被他惦记的未婚夫妻,早已带着人去了更为偏远的徐安县,不过,她倒是把商队那些人全留下来了。   “罗管事,你家主子将这里的事全权交托给你,显见是很信任你的。”霍正真看着身边身材矮胖的颜家管事,笑着道了一句。   多年经商,他最是清楚人不可貌相,不过,对于颜家姑娘敢于如此用人的心胸,他还是佩服的。   不管罗管事本事如何,她敢将这么大这么重要的摊子交托给他,就足见眼光与心计,更何况,接触得越多,他越觉得她选对了人。   罗德文,确实是难得的好帮手,说是大才也不为过。   “主子交托的事情,我都会妥善办好。”罗德文照旧笑眯了一双细长眼,“霍二公子,我家主子在这里找了不少赚钱的生意,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对商人而言,赚钱这种事怎么可能没兴趣,霍正真从伤春悲秋中走出来,来了兴趣,“钱这种好东西,任何时候都不嫌多,罗管事不妨同我仔细说说。”   “那咱们里面请?”罗德文邀请人去附近的茶楼,难得的好时机,怎么能错过。   于是,一行人各自带着下属去了茶楼,开始了漫长的生意之旅。   ***   “太穷了。”这是颜书语到达裴郁宁他们驻军的徐安县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满目萧瑟,除了附近山头能看到点儿精神.的绿意,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穷困破败。   “这是抵御西戎人的前线,从前被冲垮好几次,西北前线许多地方都是这个样子的。”裴郁宁站在她身边,低声道了一句。   颜书语眼神瞬间肃穆起来,神情也郑重许多,她的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如此破落衰败的场景,脚下的土地仿佛随时都会升腾起血腥味儿,让她无论是眼还是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裴郁宁所说的话,在她心里激荡起了无数烟尘,她终于明白,曾经她所做的那些事到底有什么意义了,现在,更加明白日后自己的路要如何走。   “你能守住这里的,对吗?”她看向此刻神情同样肃穆的男人,问出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曾经的他能做到,现在的他,依然能做到。   她从来坚信不疑。   “我守住这里,你在江南才会安全,”裴郁宁嘴角多了点笑意,“为你为我为其他,我都会守住这里。”   “你会做到。”她脸上同样多了些柔软笑意,在他伸出手来摸她的脸时没有避开。   “要一直这么相信我。”他低头亲了下她眉心,“我们一起努力走下去。”   “好。”至少此刻,她愿意给出承诺。   未来,这里总会改变,因为有无数人在努力。   而这些努力,总有一天,会改变眼前所看到的世界。   那就是他们所期望所努力去实现的目标。 作者有话要说:  顾名思义,两人立下了一起走下去的约定,虽然未来的路很长,变数很多,但至少这一刻,她是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的,虽然不是男女私情蛤蛤蛤 好了,我继续去看秘密番外蛤蛤蛤 看完了就该惆怅了,唉   ☆、3-14意外惩戒   两进的青砖大瓦房, 房前屋后种着不少树木,院子里一棵枣树一棵梨树挂满累累果实,虽然条件有些差, 但已经是徐安县里少见的好房子了。   越靠近关隘边防,附近生活的百姓越少, 徐安县人口本就不多,称不上热闹,前些年被西戎人肆虐过几次之后,更是冷清破败。   如今,除了边军营地里士兵们的亲人家眷以及一些年纪较大难离故土的老人们, 其他不剩多少人口。   春月和秋玲自从进入颜家之后,就在畅园里跟着自家姑娘长大,虽是家仆,但条件其实比一般人家要好些,从前是没见过市面, 如今跟着姑娘西北边陲走一遭,这才发现自家条件不是一般的好,在她们不知道的地方,有太多人生活得辛苦,尤其这些人还是守卫西北的边军, 心里也很是感叹。   春月扫着院中的落叶,嘴里不忘叮嘱秋玲,“赶紧把陈皮梨汤炖好了,这边天气燥, 我看姑娘有些上火。”   秋玲麻利的收拾好中饭要用的蔬菜,洗干净了手去厨房里查看早就炖上的汤品,“虽然这边不如咱们自己家,但梨子挺甜,我看姑娘很喜欢,等回去了,我们可以带一些。”   “说的也是,”春月停下手,抬头看向院中那棵梨树上黄澄澄的果实,“虽然皮厚了一些,但真的比咱们那边的梨子要甜很多。”   “小五不是说这边有人梨子蜜饯做得比较好吗?等有空了我问问看,姑娘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备上一些。”秋玲见梨汤熬得差不多了,盛出一小碗送进了颜书语的卧房。   卧房窗户下,颜书语坐在桌前正皱眉苦思,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姑娘忙正事的时候两个丫头一向很有眼色不去打扰,将梨汤放在侧面不碍手的位置,秋玲便轻手轻脚的出门忙碌去了。   如今虽然只有她们两个跟在姑娘身边,但也要把人照顾好了,菱香年纪小,跟着姜叔回了颜家,她们就得担好责任,不让姑娘吃苦受累。   颜书语终于得空之时,那碗梨汤只剩余热,不过西北白天太阳偏烈,即便吃些凉的也不怕什么。   梨汤清甜,带着陈皮的醇厚香气,喝下去很是熨帖,西北气候恶劣,她这次来专门带了不少药材,调理身体,治疗内外伤痛,各色药材都有一些,都是为裴郁宁他们准备的。   他们那些人,不只是吃饱就好,想要在战场上活下来,还得多些准备,如今是刚开始,她手上不宽裕,等运作起来,日后情况会好很多。   或许,和林家的合作应当早些开始,颜书语点着纸上字迹,推翻了自己早前的打算,她原本还想着稳扎稳打,但亲眼看到西北是个什么模样之后,这心思就不再有以往悠闲。   反正早晚都要做,早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招人眼一些,她自问还能周全得过来,只是,可能需要裴郁宁多帮她一些了,陈昑和吴明杰那边,关系也得走起来。   想起那个总是赶着饭点过来的人,她难得孩子气的撇了撇嘴,这人就是见不得她舒心一会儿。   “忙完了?”等她放下思绪准备出门起身出门转转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看着坐在斜对面椅子上颇为悠游自在的人,她憋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有一会儿了。”裴郁宁放下手中刚摘的梨子,凑到她跟前,“你今天又忙些什么?”   她来了徐安县几天,他白日里要在军营训练,只有中午和晚上有空过来看她,每次见到她,她都一副忙碌模样,让他很是失落。   他现在相信她之前说的那句话了,来徐安县不是因为他,确实是有要事在这边办,同他不过顺路而已。   纵然这句话他只信了一半,但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   桌案上她写好的东西凌.乱摊开,有些一看就是腹稿,还未成型,有些则是近期就打算着手处理的事情,他越看眼睛越亮,等将所有一切都看完时,忍不住抓着她的肩膀低头凑了过去。   “你做什么?”颜书语被他一手压着不能起身,坐在那里等他看完,结果却突然被捏着下巴在唇上亲了一口,她还没来得及骂他两句登徒子,人就又退回了原处,似是方才唐突佳人的不是他一般。   “你下次要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她面色难看,用手帕擦了擦嘴唇。   她不喜欢他这样,准确来说,是非常不喜欢。   有时候因为过去的缘故,她或许没心情计较那么多,但总归,她是不喜欢他这么越界的。   之前摸.摸碰碰她不放在心上,被亲额头也能忍受,但一旦含了情.欲这种东西,她就格外排斥。   她很熟悉他想做某些事情时的眼神,至少此刻的裴郁宁,看着她的眼神就不单纯。   那把火在他眼睛里烧,但她显然不想做被火烧到的那个人。   “我只是看到你写的那些东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裴郁宁压下心火,眼神与身体很快在她排斥神情中冷却下来,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既然你不喜欢,下次我会注意。”他说得诚恳且认真,颜书语见了,轻应一声,没再继续。   有些危险暧昧的话题不适合继续,越是夹缠不清就越容易出问题,点到为止最好。   看她打算转眼就忘的模样,裴郁宁眼神暗了暗,他不知道从前他和她是如何相处的,但至少有一点他很确定,她排斥他的过度亲近,尤其是让她感到危险的情.欲,她眼睛里都是抗拒与心烦。   他看得清楚,因此只能退一步偃旗息鼓,但显然,她很不了解男人,他只说下次注意,却没承诺不会再犯。   不过,这些只是小事情,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问她。   “你确定这座山就是你说的那个旬山?”他还是有些怀疑,“我查过县志,也问过老边军,旬山这个称呼从来都没听过,这里的人一直叫它做兔子山,盖因山上一年四季兔子很多,让他们打了不少牙祭。”   “如果来之前我还有所怀疑,现在亲眼看过,就十分确定了,”颜书语看他,眼神认真,“这座山就是旬山,它下面的银矿也是真的。”   “还有定安府的石炭,同样埋在地下,那时候是因为西北突然地动才发现了这些,现在,”她笑了笑,“我觉得对你比较有用。”   “你和七皇子合作,手上的筹码当然越多越好,而且,西北苦寒,这两样东西目前最管用。”   她说的平静,却不知裴郁宁心里惊涛骇浪,他眼神肃穆,盯着她的模样仿佛要将她彻底剖开。   颜书语任他看,面上毫不在意。   “长宁,”他缓缓开口,语调沉沉,“我说过,你知道的那些事情,任何人都不能说,即便是我。”   “你是不是完全没把我的话听进心里?”   “那是以前,”颜书语笑意减了些,神色冷淡几分,“我现在做事,自有我的想法,不需要你来干涉。”   “如果你不想做,或者做不到,我会另想办法。”   “颜长宁,”每次他连名带姓的这么叫她,就意味着他认真了,“我再认真的和你说一次,过去那些事情别告诉任何人,即便是我。”   他起身走近,将她整个人笼进自己的阴影之下,“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在这点上,我的态度绝不会改变。”   “现在告诉我,你的态度。”   颜书语往后侧了侧,离他远一些,气势全开的裴郁宁实在很让人难受,“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日后用得上,事实上,你也很需要这些。”   “既然有捷径,我觉得可以试一试,这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自问问心无愧,说出这些也是为了家国大事,有了石炭,西北的冬天会好过很多,有了银矿,朝廷才会下大力气守着西北,愿意为边军出钱出力,士兵们能受益,他做事的阻碍也会少很多。   利益驱动人心,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她现在不过将原本就该发生的事情提前了一些,出发点与结果既然都是好的,过程就不需要太计较了。   “长宁,你太天真了。”   颜书语还没来得及为这句话辩解,人就被扣进了裴郁宁怀里,在她恼怒眼神中,他抱着人就上了床榻,厚厚幔帐被撩下,一时间暗得厉害。   “告诉我,这种事情你以后都不会再做。”裴郁宁轻易压制了她的反抗,声音低沉,“你可以用自己知道的事情去赚钱,我相信这点上你不会越界,但这次这件事,你不该做。”   颜书语反抗不过也就不再费力,不过裴郁宁的话她并不认同,“我不觉得自己有错。”   裴郁宁嗤笑一声,似是对她的天真感到好笑,“长宁,你天真得可爱。”   “裴容之,你什么意思?”颜书语恼起来,不自觉的叫了他的字。   有时候,她真是天真得让他觉得可爱。   裴郁宁没回答,他直接低头去亲了她,她很不开心,也不想配合,但被他轻轻揉了下腰,就不可避免的颤了下.身子,让他长.驱.直.入。   起初,心底那点带着怒意的举动逐渐变了味道,或者说,他的怒气在她身上全都化为了另一种强烈的冲动。   她需要被惩罚,但怎么惩罚她,由他决定。   他的举动,既满足了自己,也足够让她印象深刻,下次不会轻易乱来。   颜书语又一次重温了自己的过去,她的丈夫果然还是她的丈夫,她的身体切切实实的再度经历了曾经的一切。   昏暗的床榻之上,呼吸交缠的两人气息粗重。   被迫承受着对方的过度热情让颜书语心情十分恶劣,她的反抗在裴郁宁看来或许只是蚍蜉撼树,但她仍旧不想放弃。   她心烦得厉害,也讨厌他这么对她。   在他终于舍得让她松口气时,她立刻骂出了口,“不要脸的登徒子!滚开!”   裴郁宁眼里心里那把火烧得更旺,但总归满足了一些,也终于有心情停下来和她说下去,“长宁,你现在该想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你做了多么错误且不明智的决定。”   他摩挲着那被自己疼爱过的柔软双.唇,眼神宠溺,话语却格外锋利,“或许是曾经的成功让你充满了信心,在看待现在的时候多了浮躁,我只能说,在银矿和石炭这件事上,你太狂妄了。”   “你是女人,不可能进入官场,所以你不会明白这两样东西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他轻笑出声,“民与官,商与官,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你永远想象不出,官场上那些狐狸和豺狼为了可见的那些好处能做到哪种地步,就这点而言,你天真得厉害。”   “现在,你还是刚才的想法吗?”   颜书语滞了下,没能给出回答。   她脑子里全是裴郁宁的那些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进入心底,他敲醒了她,让她得以更加慎重的去看自己的行为。   或许她的初衷是好的,但可能她的行为真的不合时宜。   就在她努力思考并反省自己的时候,裴郁宁再度压了下来,“别想太多,一切有我,我会护着你。”   鬼才相信男人在床.上的话!   颜书语承受着对方再次袭来的热情,烦躁得厉害,被压制的手忍不住去掐他近在咫尺的手臂。   对方过于坚硬的肌肉让她功败垂成,但心里充满不甘与不情不愿的女人显然不愿放弃,就算只有一点也好,她也不想他那么得意。   被现在的裴郁宁教训,真的是让她格外羞耻且无法接受的一件事,即便他说的可能是对的,她接受起来也格外别扭。   这场的单方面的惩罚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秋玲在外面敲响了门,裴郁宁才依依不舍的将人放开。   应该庆幸,他除了亲她没做其他更为出格的举动,不然颜书语那一脚踹起来就不只是断子绝孙那么简单了。   “该吃中饭了,吃完我还有事情和你说。”裴郁宁整理好她有些凌.乱的衣裳和头发,重新簪好她发间珠钗,将人抱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秋玲进门时,自家姑娘低垂着眼,手背挡了脸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姑娘,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颜书语应了一声,没说其他。   裴郁宁看一眼人,出门将饭菜端了进来,如今,还是他们两人单独用饭,春月和秋玲在旁边的房间打理自己,不会来扰他们。   颜书语心情差得很,完全没胃口,但架不住裴郁宁非要喂到她嘴边,看着他那副她不吃就不罢休的模样,她瞪了他几眼,恨恨的将食物咽了下去。   有一瞬间,她真的想咬断那勾了她嘴唇一下的可恶手指。   “你带来的粮食药材和商货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裴郁宁一边喂她一边自己趁着空隙吃两口,“徐安县的县令同南石府知府关系亲近,这两人官声也不错,是能做实事的人,这边同其他地方不同,军政合一,就是在西北也很少见,是不错的合作对象。”   他喂着她喝了口甜汤,“峪州,给我两年,我保证之后你无论做什么都会顺心。”   “大言不惭。”颜书语哑着嗓子哼了他一声。   她心情糟糕透顶,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如今也不过是蓄意挑刺罢了。   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讨厌得很。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裴郁宁此刻心情好得很,不介意她挑刺发脾气,更何况,比起她凡事稳妥的模样,耍起性子来他更觉得可爱。   任性是一种可怕的武器,尤其在亲近的人那里更是,只有是被放在心里看在眼里的人,才会由着自己的心意与性子去发脾气,她就是这种人。   “西戎人最近要有大动静,听说五门关那里已经和他们交上手,情况危急的话,或许这里的边军也会被调往那边,”裴郁宁继续说正事,“虽然我很不舍得,但你是时候回去江南了。”   他脸上笑意淡去,“这里不适合你待,回去最好。”   是正事的话,颜书语收敛了几分怒气,“我知道了,过两日就走。”   裴郁宁应一声,继续喂她吃东西,到底最后,颜书语没忍下那点儿脾气,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的手要拿兵器,不能动,但身上没关系,她现在就是由着自己心情做人做事,绝不会委屈自己,裴郁宁做错了就只能受着。   她咬完,他凑过去.舔.了舔伤口,朝她笑了一下,于是颜书语那股心火被他再度激起来,却没作茧自缚的再去动他。   不要脸皮的人,她斗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二更,如果十二点前写不完我想要的那个剧情点,我会先伪更,码完再替换 这是个很重要的剧情点,可能字数会多一些,我尽量抓紧时间哈   ☆、3-15曙光初现   徐安县这边的边军驻地很快收到了附近城关的调令, 西戎人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更早,军营里众人连夜启程,星夜赶路前去救援。   裴郁宁和其他被留下的那些人, 在一位郑百户的带领下重守关隘,以防西戎人突然来犯。   三天后, 颜书语和春月等人收拾好一切,准备离开徐安县时,西戎人的探子潜进了县里,蓄意惹起了大骚乱。   阴沉沉天色中,阴凉的秋风刮起了枯萎的残叶, 比起前些日子,今天的天气就同即将发生的事情一般,显得格外恶劣,让人心中沉沉。   “姑娘,安全起见, 咱们暂时不便启程,我守着你们,咱们先静观其变。”裴大听着附近不断响起来的尖叫声,面色沉重,“西戎人潜进来的探子一定会有大动作, 我去少将军那里探探情况,让裴五带着人保护你们。”   颜书语看着远处一丛丛黑烟,眉头紧皱,“西戎人在到处放火烧屋, 县里现在肯定乱得厉害,我们会先待在这里,你要是能带着人过来,就尽快去帮忙。”   “姑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裴大交代完裴五和剩余三名伙伴,立刻跑了出去。   因着要走的缘故,姑娘拒了少将军的意思,身边只带了五个人,除了他和裴五一直跟着主母,其余那三个都是新人,不如之前那些伙伴得用,所以此刻一旦乱起来,他心里不免焦躁。   更重要的是,西戎人潜进徐安县蓄意祸乱人心,明显是要有大动作,驻军军营里镇守关隘的那些士兵们首当其冲,极有可能出事。   他担心主母的安危,但同样重视少将军,此刻,他得抓紧时间赶去看看情况。   无论关隘内外,都绝不能乱!   颜书语一行人重新退回了小院,找了不少能用的武器守在门口,外面哭喊声越来越大,到处能见房屋烧起来的黑烟,明显,西戎人的目的就是要让整个县都彻底乱掉,这样他们才好浑水摸鱼。   混乱中,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意外,所以小院的门突然被人踹开的时候除了两个丫头忍不住叫了两声,其余几人包括颜书语在内都是严阵以待。   外面越来越多的地方燃烧起来,冲天的黑烟染黑了半边天空,门外站着的西戎人带着不同于大雍人的彪悍匪气,看人的眼神充满轻蔑,就如同看待家畜。   西戎人对待同他们有血海深仇的大雍人,一向如此,同样,大雍人对西戎人采取的也是赶尽杀绝政策。   国仇家恨,家园故土,这都是不共戴天之仇。   “狗.娘养的,一群麻烦!”那为首的西戎人身材高大,骂了两句就手持弯刀招呼身后两人进门,“难得看到几个标志的小娘们儿,杀了这群大雍狗,人就是我们的了。”   西戎人语言和大雍有一定差别,领头的男人说着不那么标准的大雍语,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主母,你们躲好,这些人我们处理。”这时候的裴五再没有平日里的嬉笑模样,眼神中充满了欲致人于死地的杀气。   “保命要紧。”颜书语给了这句话,就带着春月她们往后退进了房间里,以免在外面碍手碍脚。   “姑娘,”春月脸色发白的咬着嘴唇,“我们会没事的,对吗?”   她既是寻求确认,也是在给自己信心,自从有了上一次的逃跑经历之后,她虽然仍旧害怕,但却长进不少,至少即便现在比从前更危险,她还是努力保持住了冷静。   秋玲本就性子沉稳,此刻除了脸色勉强手软脚软之外,也没什么太大反应,看起来还算不错。   颜书语三人躲在门后,听着外面兵刃相交声响,一个个心跳得飞快。   很快,交手的两拨人中间惨呼声响起,偶尔还夹杂着一些不堪的咒骂,双方以性命为赌注的较量很快有了结果,西戎人丢下两具尸体选择了逃跑,但裴五几人也受了轻重不一外伤。   “主母,咱们最好换个地方。”裴五面色因背上受伤的关系显得有些惨白,被同伴用力包扎好简单敷药止血之后,他才抖着嘴唇继续道,“这群西戎人有备而来,数量不会少,外面他们的人很快会往这边聚集,我们不能冒险,最好的选择就是尽量赶往边军驻地。”   “那我们抓紧时间。”颜书语知道现在情况紧急,容不得磨蹭,因此招呼着自己两个丫头抓紧时间离开。   被裴五护着的她们虽然安全,但同样很招人眼,那跑掉的西戎人一定觉得她们这些人是大鱼,毕竟,身份一般的人身边不会有身手出众的护卫专门保护。   这个小院,实在是太危险了,颜书语只来得及带走她那些手稿,其他的任何东西都没来得及带上。   在徐安县内开始乱起来的时候,关隘那边也受到了西戎人的攻击,总数超过两百人的西戎人沿着山路下来,直接发动了进攻。   大部分士兵早已调往附近城关,毕竟那里传信来说军情紧急,差一点就被西戎人成功入关,因此关隘这边留下的边军数量很少。   不过,郑百户留下的却是他认为最得力的那群人,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满脸络腮胡,挥舞着大刀砍向了一个狞笑着的西戎士兵。   对着关隘发动冲锋的西戎人嘴里发出嗷嗷鬼叫,气势汹汹的同守城边军撞在了一起。   被调虎离山的关隘此刻在西戎人眼中就是一块美味的肉,只要他们用力,就能狠狠啃上一口,只要能入关,他们就能同潜进去的自己人会和,彻底拿下徐安县这个边关重镇,彻底扎下跟脚,到时候,西戎大军就能彻底拿下峪州,朝着更为富饶的土地进发。   “少将军!”军师红着一双眼睛看向身旁的主子,呼吸粗重,其他人和他同样,都是眼睛发红气息急促。   当然,这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对于这些专门巡视草原视西戎人如囊中之物的士兵们来说,少将军一声令下,就是大开杀戒的时候。   裴郁宁收回看向远方黑烟的视线,长刀出鞘,“杀光他们。”   他神色平静,语调平静,阐述事实一般决定了关隘附近那些西戎人的命运。   “干.他娘的!”裴六忍不住喊了一声。   “哈哈哈,这群兔崽子们终于忍不住了,老子今天一定要砍得他们哭爹喊娘!”   “砍了他们的头挣军功就好,我可懒得听他们鬼吼鬼叫。”   “没听少将军说杀光他们吗?”军师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看着这群人的眼神恨铁不成钢,“你们这群蠢货!赶紧给我去干活!”   “要不是老子这会儿派不上用场,轮得到你们这群蠢货露脸?”军师梗着脖子骂了两句,他脑子好,但身手差,要是排兵布阵他还有几分用,但像现在这样直接真刀真枪拼命的时候,完全用不上他。   裴郁宁带着身边同样嗷嗷叫的亲随家将们,同守城的边军一起冲入了战场。   这是一场步兵对步兵的血腥战斗,西戎人为了调虎离山掩护城里城外的动静,没有派他们最擅长的骑兵前来,几百名士兵直接就在关隘附近展开了厮杀。   对于裴郁宁而言,只要握着刀,他就如入无人之境,再没有哪一件事,像杀人这样让他擅长了。   或许,这是他此生中做得最好的一件事也说不定。   鲜血溅在脸上,带来浓重的血腥味,裴郁宁抹一把脸,突然想起了那天和她相见时她忍着血腥味任由他靠近的模样。   他知道她在忍耐,知道她不喜欢也受不住血的味道,但他还是靠近了她。   因为那是最真实的他,也是最需要被她接纳的他。   她从来不曾让他失望,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多了这个想法,只除了想要离开他这件事。   离开那两个字让他胸中戾气翻滚,长刀刀势未老,却已毒辣的划过了背后西戎人的眼睛,惨叫声中,他再度斩杀一人,带着他的裴家军开始了自己的路。   这里,就是他的开端,是裴家再度崛起的起.点。   ***   在西戎人突袭关隘同边军展开厮杀的时候,县中也乱得厉害,西戎人最擅长放牧,因此蓄意驱赶大雍人朝着关隘的方向而去。   他们不断的骚扰,偶尔杀几个人震慑想要聚拢在一起的人群,震天响的尖叫声与哭喊声中,县中居民被到处出没的西戎人驱赶着离开各自的家。   从县中.出现乱象到现在,时间已经不短,但显然并没能组织起有力的反击,在西戎人的屠刀之下,这些普通百姓极为软弱可欺。   颜书语已经看到好几人死在面前,西戎人的狠辣在于他们深谙挑起人心恐惧的技巧,被杀掉的人零散肢体被扔进向前跑的人群中,立刻就能掀起一波混乱,这对于只顾着逃跑的人而言,完全是雪上加霜。   裴五和其他三名护卫看得双眼通红,无可抑制的愤怒在眼中翻滚着,却碍于要保护她们,无法去同人厮杀,只能看着西戎人虐杀自己的同胞。   “如果你们还有血气,现在就去做想做的事,”颜书语声音因逃跑还有些喘,“西戎人能潜进来的肯定不多,现在不过是蓄意制造混乱和事端,你们如果能组织起人反抗,他们就不成气候。”   “除了裴五跟着我们,你们三个都可以去。”颜书语抓着裴五的衣袖,“他会保护好我们。”   那三人愣了下,其中最为年长的一个似是在犹豫,颜书语却有些不耐烦了,“裴郁宁怎么教你们的,该做就去做!”   “主母,那我们去了。”三人抱拳行礼之后,就红着眼睛朝后跑去,对他们而言,比起逃跑,提刀逆流而行才是他们的归宿。   “主母!”裴五忍不住开口,他知道自己应该劝说她让那些同伴回来,但心里却同样想要和他们一起,他的职责是保护主母,此刻就应该坚守职责,纷繁想法交织在心里,让他矛盾得无法成言。   “相信他们,我们都会没事。”她没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神情肃然的这么道了一句。   裴五搓了一把脸颊,红着眼睛应了一声,他知道她是担心他伤势才不允许他离开,比起几个同伴轻伤,他伤得最重,和他们一起去只会是拖累。   或许是西戎人的驱赶之策奏了效,抑或者是大家也觉得边军驻地那边更为安全,越来越多的人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颜书语几人挤在人群中,被人推来搡去,就像江河湖海中随波逐流的浮萍,只能任由水势主导。   脚下的路从未如此坎坷漫长,颜书语在烟气与血腥气中努力拽着身边人往前走,心里却平静得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的关系,每次遇到这种危险情况,她的心都格外平静。   火光,黑烟,惨叫,吵闹喧嚣,这就是西戎人虎视眈眈的西北,她的丈夫曾经呆了许多年的地方。   突然想起这些的颜书语,眼睛不知为何涩了下,这是和望京的安逸富贵截然不同的世界。   也是裴郁宁除了家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她的脚步仍旧未停,却觉得自己仿佛永远都到不了想到的地方,春月和秋玲已经累得面色发白,她抓紧她们,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同样白得可怕,眼神还有些惶然。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该去的地方能去的地方在哪里一样,有着茫然与无措。   越靠近边军驻地,逐渐汇集在一起的人群越是混乱,大家盲目的朝着一个方向拥挤前进,层层涌来的人浪很快让情势失控。   即便手抓得再紧,仍旧被混乱的人群冲开,等颜书语发觉时,她早已和春月她们失散,裴五也不见踪影。   她心跳得极快,胸口有些闷疼,气息急促,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平稳了呼吸,身边的人一个个越过她,朝着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前进,她跟着他们抬起脚时,才发现自己双.腿酸痛得提不起力气。   这辈子的日子,活得还真是惊险,颜书语对自己笑了下,笑容里全是自嘲。   只是这样就受不住,她和裴郁宁,真的差别很大。   越靠近关隘附近,逃跑的众人情绪终于开始放松,驻地附近没有西戎人来犯的动静,他们虽然被一路驱赶至此,但至少走的是条活路,就在众人忍不住松口气觉得彻底逃出生天之时,斜刺里一队西戎人突然出现,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杀。   或许这是埋伏在此地的奇兵,抑或者是县中那群西戎人,颜书语不清楚,但不妨碍她选择逃命。   仓皇逃离的人群是比西戎人更为可怕的敌人,他们的慌乱让无数同伴跌倒或受伤,成为西戎人的刀下亡魂。   颜书语被人撞倒在地,差点被踩到手腕,她努力撑起身子,跟上那些人,却不妨她在人群中太过显眼,有西戎人直接朝着她的方向跑了过来。   她身上有一把裴郁宁给的护身匕首,那是他外祖父给他的及冠礼物,纵然他现在不过十七岁,还是像从前一样把它给了她。   她握紧匕首,努力往前跑。   她的这条命很重要,重要到她必须努力护着,不能折在这里,更不能死在西戎人手里。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跑,直到尖锐风声突得在身后响起,她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倒,躲开了那意图砍伤她的雪亮弯刀。   下意识回头时,她看到了一张狰狞又恶心的脸。   “长宁,闭眼!”熟悉的声音带着暴怒的气息,模糊视线中,她看到了骑在战马上的裴郁宁。   纵马驰骋的边军出现,让西戎人从猎人变成了猎物,情势瞬间颠倒。   “杀!”   震天喊声中,裴郁宁的声音格外清晰,“闭眼!”   颜书语不由自主的握着匕首闭上了眼睛,温热腥臭的鲜血立刻溅了满身。   她闭着眼睛摸索着爬起来,很快,她感受到了裴郁宁的存在。   他没靠近,在履行他作为一个士兵的职责,杀掉这些入侵大雍国土的西戎人。   这时候的他,只需要杀人,不需要儿女情长。   耳边的凄惨叫声与哭喊声同刚才毫无二致,但颜书语却觉得它动听许多,敌人的凄惨,总是会让人感到高兴。   如果只能活一个,要死的当然只能是敌人。   对于侵略者,任何时候都不能心慈手软。   她闭着眼胡思乱想,很快,周围慢慢安静下来,她听到了近在咫尺的裴郁宁的声音,“跟我走。”   被人像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她却没有拒绝,裴郁宁气息不稳,情绪波动很大,这个时候安静一些最好。   他受刺激的时候,她不能轻举妄动,这点,她现在已经足够清楚。   “睁眼。”被允许睁开眼时,她看到了颓唐破败的土墙,以及土墙对面茂密的野草。   她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裴郁宁身上血腥气重得吓人,就像是刚从血池里出来,很多地方还能看得到细碎的血肉,颜书语看了两眼就立刻移开了眼神去看那些绿色的野草。   “看着我。”裴郁宁声音有些冷,比起刚才,他现在似乎彻底冷静下来了,但颜书语反而觉得更危险了些。   她抬眼去看他的脸,裴郁宁的脸上同样有血迹,和他猩红的双眼一起,凶狂且慑人。   她看了两眼就想低头,却被他捏着下巴被迫抬头,“怕我?”   他问了和从前一样的问题,她看着他,许久之后,才用干涩嗓音道,“不怕。”   他嘴角多了点笑意,夸奖她,“比上次要乖。”   “乖孩子要给奖励。”裴郁宁声音低哑,却让颜书语心头狂跳,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她宁愿裴郁宁生气,都别像现在这么平静,她不知是紧张还是恐惧,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那些坏的预感,在裴郁宁身上总是准确应验。   他低头亲过来的时候,她没敢避开,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   那些原本应该释放的情绪全都被他彻底压在了心底,透过交缠的唇.舌一点一滴传递给了她。   颜书语觉得,他不是在亲她,而是在压制自己想要杀掉她的冲动。   她感受到的,就是他想要彻底杀了她或者吃掉她的意图。   从前有时候,她也会感受到这种情绪,所以她才不太喜欢他的亲近,裴郁宁交付给她的情.欲里,就是有这种可怕的东西。   她觉得可怕,想要逃,想要避开,但都无济于事。   他们是夫妻,是一家人,是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本应该像两棵互相扶持支撑的树那样给彼此依靠,但裴郁宁却是一棵枝干扭曲的树,他扎根在她身上,紧紧缠绕着她,让她觉得不堪重负。   所以她才需要花更多的心力去挺直自己,继续生长。   前世今生,他从来都没变过。   她的丈夫,始终是那个人。   天色愈加昏暗,阴凉的秋风肆意张狂着,被吹过的野草地声响杂乱,在糟糕的秋日下午,她被裴郁宁压在颓唐破败的土墙上,承受着他那些无处宣泄的情绪。   大概就是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或者确认,她对他,再重要不过。   她这一生,都不可能逃离他。   而她,选择了对他再度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个情节啦,西北之行这是我最想写的一幕啦蛤蛤蛤 专心码字也就不搞替换章节了,明天照旧双更,作为第二更,我妥妥的破万了吧 快来称赞我=。=(肾亏脸   ☆、3-16别离情思   夜半醒来的时候, 颜书语毫不意外出现在她身边的人。   裴郁宁睡意深沉,双手搂着她,将她整个人困在怀里, 半分不露。   他最近很辛苦,每日里大概只有来她这里的时候才会睡上一两个时辰, 不等她醒来,人就早早离开。   这次西戎人对徐安县这个边关重镇的突袭带来了太多麻烦,不仅仅是需要安抚的本地百姓,还有那差点被人冲破的关隘,县中上下包括边军驻地每日里都热火朝天。   作为此次戍守边城的大功臣, 裴郁宁他们受到了包括县令和郑百户等人在内的极大推崇,当地百姓对于边军的感谢也化为米粮衣物等被送进了军营。   对于裴郁宁而言,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他的这一步走得极好也极稳,但与之相对的, 是不断被加诸到他身上的责任。   虽然没见过具体情况,但颜书语也知道裴郁宁忙得厉害,除了伤重的暂时留在小院附近养伤,其他人都跟在他身边忙进忙出。   大概是因为担心西戎人再度耍花招,颜书语被勒令呆在小院里, 直到一切彻底尘埃落地之前,都不被允许出门。   “外面乱,你呆在这里我才能安心。”当时,擦着长刀的裴郁宁这么道了一句, 冷淡眉目里不见其他情绪,却让颜书语寒毛直竖,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没能离开西北,等消息传到南石府时,罗管事他们都被吓了一大跳,连夜带着自己人赶路跑来了徐安县看望颜书语,生怕她有个闪失。   这些前来看她的人,最后也都被裴郁宁抓了壮丁,县里和营里现在都比较乱,正是缺人手的时候,那些琐碎小事并非他所长,罗管事他们来得及时,也算派上了用场。   今日是第六天,他比前几日来得要早,睡得也更安稳一些,看样子事情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颜书语打了个哈欠,却没什么睡意,睁着眼睛听着外面呼呼风声,秋夜冷风,空气有些凉,衬得裴郁宁身上那源源不绝的热意更加熨帖。   “睡不着了?”黑暗中,他凑了过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下,嗓音嘶哑。   “你尽管睡,不用管我。”她声音懒散,有些冷淡。   最近他这么忙也有好处,至少她不用每日里和他面对面,那件事之后,她看明白了一些东西,也想明白了一些东西,知道自己未来能走的只有一条路,她虽然不再排斥,但也并非那么愿意往前走。   现在,她更喜欢裹足不前,最好裴郁宁别逼她,否则她会更反感。   “不想睡就和我说说话,”裴郁宁换了个姿势,将她侧搂在怀里,呼吸拂在她脸上,亲昵且暧昧,“我有好久没和你说话了。”   不过是几天而已,也不算长,颜书语这么想着,许久才给了些回应,“事情都说完了,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没什么说的,那就做好了。”裴郁宁的手顺着里衣往下滑,在她的腰那里停下,瞬间让颜书语绷紧了身体。   腰那里是她很不愿意被人碰的位置,她努力去抓他的手,制止他的举动,还好他此刻愿意配合她的反抗,选择不动,不过也因为她的动作让两人更亲密了些。   “别这样,我不喜欢。”她到底还是说了一句,黑暗中,眉头皱得死紧,眼睛里全是忍耐。   “那我亲你一下好了。”裴郁宁的声音里多了点笑意,退而求其次般感叹了一句,颜书语咬了下嘴唇,到底没再拒绝他。   或许,也是因为她察觉到了他的打算,只能选择暂时妥协。   裴郁宁的亲一下是最委婉不过的说法,说是一下,其实大概一刻钟的功夫也有,他常年习武,气息绵长,于颜书语而言,极不好应对。   她从前就觉得他那要把人吞了的亲法有些烦人,现在同样如此。   就像饿极了的野兽,好不容易抓到猎物,瞬间就把人撕得支离破碎,狂暴凶猛中带着一往无前的骇人气魄。   直到他吃了半饱,惬意的眯起眼睛,才有心情缓下步伐,慢慢磨蹭,将剩下的猎物吃得点滴不剩。   一场耳鬓厮.磨下来,颜书语只觉得累得厉害,反观裴郁宁,越来越有精神,让她心烦又心慌。   她有时候真的怕他无所顾忌,杀人会激起他骨子里的凶性,一旦这股凶性控制不住,她很可能就会遭殃。   还好,虽然每次提心吊胆,但他总归是忍住了,控制好了自己。   不过,眼前的裴郁宁还太年轻,她总不免担心他由着性子胡来。   “不说点儿什么?”或许是她的纵容让他心情好了些,话语里也多了些轻松满足笑意。   颜书语想了想,决定还是说些事情比较安全,于是,她提起了回江南的事情,“我后天启程回庆州。”   西北这个地方于此时的她而言,感情复杂,她想回到庆州的那个家里,回到亲人身边去。   她需要做些事情来分散精神,同样,也避免自己过度沉浸在不合适的情绪里。   感情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麻烦了,尤其是和裴郁宁之间,简直烦上加烦。   她这句话一出口,幔帐隔开的床榻之中,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裴郁宁反手握了她掌心,指尖摩挲着她手腕,轻笑了一声。   虽则在笑,但那笑中毫无一点欢欣之意,纯粹只是毫无意义的外漏了一点情绪。   她要离开这件事,他很不开心,颜书语明白,但他同样也清楚这不是她能一直呆着的地方,所以他不怪任何人,不埋怨任何人,只是纯粹的不开心。   “你好好待在西北。”颜书语被他指尖暧昧摩挲的动作激起了一身汗毛,忍着不自在多安抚了一句。   她离开不是因为她想要离开,而是不得不离开,他们各自有正事要做,离别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好,我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裴郁宁这句话说得温软又贴心,但与之相对的,是他再度强势压下的身体。   颜书语承受着对方的亲吻,只觉得心中发苦,明天起床,恐怕她的嘴唇彻底不能见人,那些消肿化瘀的药膏于她而言只能派上这个用场了。   秋夜冷风中,黑暗床榻内,情思翻涌,耳厮鬓摩,再亲昵亲密不过,但天亮之后,一切还是会消失,分离近在眼前。   ***   自从知道她要走的时间之后,裴郁宁夜里呆的时间就长了些,他终于不像前阵子那么忙碌,能有空来找她,但也只能夜里来,要避着其他人。   看在她马上要离开的份儿上,颜书语忍了裴郁宁的些许越界,不过这也和他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有关,他再忍不住也无非是亲.亲她,其他的倒没做。   虽然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能。   这点上,她难得的看得清楚,但也没心情去夸奖,毕竟,她还是觉得有些烦。   他喜欢的想要的,都是她觉得腻烦不乐意的。   这点上他们达不成共识,互相都只是在暂时忍耐。   很快,这忍耐随着回程之日的来临变得无足轻重。   颜书语带着罗管事等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准备启程,裴郁宁站在徐安县去往南石府的道路上,握着腰间长刀,凝眉看她。   他的眼神太有魄力,浑身也散发着不容人亲近的冷意,即将启程的车队一行人都只能装作看不见这两人之间的眉眼交流,等着自家姑娘。   “我走了。”她神色平静,语调平淡,并没有为别离所苦。   裴郁宁勉强让自己多了点言不由衷的笑意,“路上不安全,我送你。”   他眼神格外坚持,颜书语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   裴郁宁这一送就送到了梁州城码头,路上他有时候骑马,有时候同她一起坐在车里,但都安静得厉害。   他身上气息沉肃,她也不去扰他,该上路上路,该休息休息,只等他自己离开。   再不舍,该分离就要分离,就如同从前的他每次离开家去西北那样,走得头也不回。   她看得最多的,就是他离家的背影。   他不喜欢她送他,每次走的时候都格外赶,也甚少愿意让她送出门,但每次他离开,她其实总站在某个地方看着他的背影。   每次出门,她都做好了他不会再回来的准备。   战场上刀剑无眼,她在他身边不断消失的亲随家将里,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今再去看,她想,他或许只喜欢她迎他回家,不喜欢同她分离的那一刻。   现在的裴郁宁,还不如多年之后那么冷静自持,所以面对离别行行复行行,放不开手。   但他总会习惯的。   熙熙攘攘的梁州城码头,人群喧嚣,沿街设摊的商贩个个高声吆喝,露着笑脸,向客人们殷勤地兜揽生意。   各色吵闹声中,林家的商船在码头上等待着去往庆州的客人。   码头西北角,颜书语同裴郁宁站在一起,静默且安静。   他不出声,只低头看她,她看着脚下被日光和秋风荡起的尘土,捏着袖子里的平安玉,等他说话,等他离开。   但他就是不开口。   沉闷凝滞气氛中,她终于选择自己开口,“我走了。”   “你保重自己。”她主动牵起他的手,将被握得温热的平安玉放进他手心,“要平安。”   所有人都在等她,她只能走,也必须走。   这一次,就让她先转身吧。   她觉得自己同样不喜欢这种离别的场面,想想从前,她对他每次离开时的心情有了更深的理解。   无论是难过还是挽留,都不适合,该走的时候,就只能走。   早些走,才能早些回来。   她察觉到了他曾经的心情,但那已是过去,她所处的是现在。   她转身,走得毫不犹豫,他抓着她的手,用了大力气。   颜书语停下脚步,轻叹口气,回头看他。   裴郁宁神情肃然,眼睛里满是忍耐,有一刻,她甚至错觉他会哭。   不过,那也只是错觉。   他的手抓得太紧,她只能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他知道要放手,但做不到,最后,她只能扯了自己衣角放进他手里。   那片衣角同样被他握得死紧,颜书语拿出他送的匕首,割断了那片衣角,走得毫不回头。   “回去吧。”她只能给他这句话,其他的,什么都给不了。   或许他也明白自己的举动不合时宜,没再追上来。   林家的商船只等着她,她一上船,踏板立刻被收起来,带着些冷意的秋风中,船朝着庆州而去。   她终于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姑娘,”春月神色为难且拘谨,“他,他还在站在那儿。”   这个他,除了裴郁宁,不做他想。   春月话一出口就松了一口气,她是不赞同自家姑娘同未来姑爷太过亲近,毕竟还未成亲,但看着码头上那个孤单单的人影,心里不免也有些伤怀,忍不住开口。   毕竟,这次西北之行,她们受了姑爷颇多照顾。   江面上的风既大又冷,吹得人寒意入骨,颜书语静静的看着船只前行的方向,安静,沉默,似是并未听到那些话。   其余人见状,也就不再说什么,各自散去做事。   视线中,船只彻底消失在远处之后,裴郁宁握着那片衣角和平安玉霍然转身离开。   想再见到她,他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时间容不得浪费。   下一次离别,再不会有。   ***   三日之后,林家商船在庆州码头停留,得了消息的颜三老爷带着妻儿终于等到了回家的女儿。   “父亲,母亲,焕儿。”颜书语笑着同许久不见的家人行礼。   颜兆鸿早已没了之前那些日子又气又急的恼怒,太长时间的等待,让他一颗慈父之心熬得只剩担忧和期盼。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看着女儿满面风霜,和离开之前大为不同的模样,眼眶湿热,只能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姐姐!”颜景焕许久不见长姐,小身子立刻扑到了她腿边,抱着人不松手。   “大姑娘总算回来了。”周氏眼泪涟涟,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哑。   “是,我回来了,”颜书语对着众人粲然一笑,眉目间都是亲昵,“咱们回家吧。”   想起女儿在外面吃的苦头,颜三老爷立刻招呼人回家,一行人几辆马车浩浩荡荡朝着颜府而去。   路上,一家人说不完的话,颜兆鸿细细询问了女儿荆州与西北之行可有吃苦受伤,事无巨细全都问得清楚,旁边周氏还帮着自家老爷查缺补漏,夫妻二人格外齐心协力,将颜书语外在的日子给掏了个空。   未免吓到这两人,她将西北那点危险隐了去,但即便如此,他们仍旧听得皱眉,就连抱在怀里的弟弟,也满是担忧的看她。   “下次,我不会再同意你这么做了,想要出远门,除非有我陪着。”颜三老爷听完只给出了这一句话,他神情严肃,眼神认真,是甚少摆出的严父姿态。   颜书语愣了下,在父亲称得上严厉的视线中,点头应下,“父亲放心,我不会再这样了。”   “我会听父亲的话。”她面上带笑,说得认真,本端出了严父姿态的颜三老爷却自己率先泄.了气,颇有些脸红,旁边周氏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家老爷,很是不喜他刚才对自家姑娘的严厉姿态。   马车里一家人其乐融融,畅享天伦之乐,颜书语的心,终于慢慢安稳下来。   晚上,颜书语坐在浴桶中,一边听着李氏的絮絮叨叨,一边打着瞌睡点头。   奶妈妈坚持要用柚子叶接风洗尘,颜书语拗不过她,被服侍着全身上下彻底洗了一遍。   “姑娘这次也太任性了,下次可不敢再这么吓我了。”李氏念叨了一会儿,见自家姑娘睡意沉沉的模样,无奈一笑,和两个大丫头一起,服侍着人上了床榻安歇。   安静的卧室中,李氏一边替姑娘擦着满头湿发,一边和春月说着小话,“你没骗我?姑娘这次西北一路平安?”   春月提着心,连连点头,“真的,姑娘一路都很平安。”   她不敢说真话,回来之前姑娘的交代字字句句她都记在心里,两相权衡之下,只能选择隐瞒李妈妈,毕竟,一旦知道她们在西北遇到了些什么,只怕李妈妈会闹翻天。   为了不看到那副场景,春月只能和秋玲串好词,守好秘密,同姑娘一起守口如瓶。   李氏心中虽怀疑春月的说辞真假,但明显现在也问不出来什么,而且姑娘人已经平安到家,再去追根究底也没什么用,她压下心里那些想法,点了点头,“你去睡吧,今晚我来守夜。”   春月听话离开,李氏坐在自家姑娘的床榻前,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没吃苦呢,姑娘身上那些痕迹她看得清清楚楚,但她既然不想她知道,那她就装一回傻,毕竟,姑娘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院外,天空中圆月高挂,月色晴朗。   夜风吹来,满池荷叶层层舒展,无声摇曳中,一切就此安寂。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第一章,这一章分别了,再见就是几年后,但是其实下一章说不定就能见啊蛤蛤蛤 二更,我尽量努力,大家留言投雷灌营养液我都很感谢啊,尤其是一直刷新追更的小伙伴们 我会加油坚持双更的! 不过,大家还是晚上刷新吧,我现在只能挤在晚上更新了 对了,秘密我看完了,好好看啊,但是宋闵番外没买,感觉没啥兴趣 接下来我打算看魔王,月下桑大大这篇文我超爱的,简直就是梦想中的文,哪哪儿都特别合心意,特别特别喜欢 重温一遍感觉美美哒   ☆、3-17三年时光   三年时间不长不短, 但已能改变很多事情。   对于颜书语而言,这是忙碌的三年,对于庆州大商乃至很多人而言, 同样是翻天覆地的三年。   当年西戎犯边,虽再次被西北边军打退, 但定远关一城守军几乎死伤殆尽,有拼着性命与前程不要的边军将领一状告到了御前,言边军将领中有人同西戎勾结卖国,倒卖粮草,惹得延昭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与此同时, 裴郁宁一封密折送到御前,言峪州南石府徐安县关隘旁发现地底银矿,西北边军将领中有人将银矿消息透露给西戎人,从而引发西戎人设计埋伏徐安县之事。   在西戎人彻底退去之后,延昭帝磨刀霍霍向边军将领, 一时间,整个西北军高层几乎大换血,即便是没有同那些人同流合污的人,在延昭帝眼里也完全不可信,无数将领或调任或替换或斩杀, 大理寺与诏狱里的武将一批批的换,直至延昭帝杀性停歇。   伴随着西北边军高层大换血的,是五皇子与七皇子远赴南石府徐安县处理银矿之事。   颜书语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裴郁宁凭借着军功升到了百户, 他送来的那封信里写了很多,有些字迹工整,有些凌.乱不堪,有些纸张上还沾着血迹,单凭一封信,就能看出许多。   三年时间,她收了他四封信,每一封看完之后都好好的保存在妆匣里,却不会看第二遍。   他在西北忙碌,她在庆州同样抽不开身。   她回来的下半年,延昭帝在发作完了边军案之后,并州河道舞弊案也事发,庆州四大商中陈刘两家舍了大半家财才保住家里根基,陈刘两家的弱势,让无数人看到了机会,庆州商市那一年几乎乱得不成样子。   若非朱家与赵家力挽狂澜,商市几乎要被翻天,也是那个时候,颜书语浑水摸鱼,趁势崛起,颜家商号开始再次响于庆州商市。   霍家看准时机,同朱家展开合作,第二年整个江南都开始风靡这两家推出的新布料,两家赚了个盆满钵满。   在庆州商市中,颜家横空出世,崛起得太快,抢了不少别人眼红的机缘与资源,于是,第二年商市逐渐稳定下来之后,在众人期待看到一场大商之争的时候,颜家再出奇兵。   朱、赵两家同颜家站在了一条线上,形成了三家鼎立之局,一时间让无数人扼腕叹息。   颜书语的手下人越来越多,生意摊子也越来越大,即便她人身在庆州颜府之内,千里之外同样有颜家的生意在不断崛起壮大。   她的身边,已经开始如同曾经那样,聚拢了无数英才,这些人作为她的手中刀,去披荆斩棘,为她探索前路。   或许是陈昑去西北时同裴郁宁聊了什么,在他回去望京之时,中间转道了庆州,甫一见到这位故人时,颜书语是惊讶的,毕竟,在她的计划里,和陈昑的合作并未这么早这么快。   但这次,陈昑主动找上门来,她自然不会拒绝。   “我就知道颜姑娘不简单,”尚且年轻的未来帝王笑起来的模样就像个不知事的天真少年,唇边笑涡隐隐,“果然,你给了我惊喜。”   “殿下谬赞。”颜书语坐在父亲身边,朝陈昑行了一礼,“殿下此行前来庆州,若有生意要同我谈,不妨直言。”   颜三老爷看着身边两个年纪小小却游刃有余做大事的人,心中既为女儿感到骄傲,又有些心疼她小小年纪殚精竭虑,不过,看着女儿忙起来就充实满足的模样,他最终还是没拦着她。   无论她是成功还是失败,他这个父亲,总能庇护她,难得她想要试试,就不妨走上一程。   他会尽己所能的护着她,尽到父亲的职责。   陈昑对她的直言不讳也只是楞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欢快,眉宇之间还多了几分亲近,“颜姑娘快人快语,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   “既然颜姑娘提出来了,那我们就不妨谈谈吧。”   于是,在颜家颜父的书房里,颜书语和年轻的七皇子深谈一场,定下了合作意向。   比起从前,这次她占据的主动权更多。   陈昑临走之前,才将裴郁宁的第五封信交给她,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颜姑娘见谅,实在是近些日子日夜忧虑,忘了裴世子的这封书信。”   颜书语神色平静的双手接过,对于陈昑的小小心机不以为意,只恭敬送人离开,“殿下一路顺风。”   见她面上毫无异色,陈昑似是有些失望,最终无奈一笑,踏上了回望京的旅程。   陈昑回到望京三月之后,高家终于元气大伤,之前并未被并州河道舞弊案拉下水的高家,接连损失了几个位居高位的朝中官员,一时间,中宫高皇后与五皇子都接连受到延昭帝申斥,陈昑在送给颜书语的书信里,还多提了一句中宫高皇后同太后纷争愈加激烈,惹得延昭帝接连几次大发脾气,身体都损伤了些许。   颜书语在看到高皇后被皇帝申斥冷落被太后磋磨这些消息时,心情格外得好,这个出自高家的天之骄女,曾经仗着权势与威仪让她在宫门口跪了一整天,漫天大雪与刺骨冷寒让她大伤元气。   她会那么早离开,寿数有碍,和这个女人不无关系。   上辈子,高皇后最终被囚于冷宫,被宫女太监们磋磨致死,让她吐出胸中一口闷气,这辈子她再度受挫同样让她开心不已。   让她记在心里恨在心里的人太少,高皇后就是一个,如此也不枉她送给陈昑的那些男男女女,总归,那些人中间,他肯定能选出得用的,去达成他的目的。   花园里,桂花盛开,黄澄澄的小花,一团团,一簇簇,散发出阵阵醉人的幽香,香味弥漫在带著雨雾的潮.湿空气里,让人心旷神怡。   颜书语坐在桌案前,看着手上新近传回来的消息,揉了揉眉心,这两日有些忙,也难怪她此刻觉得累,下午得找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姑娘,方先生的信送到了。”书房外,春月敲了敲门,颜书语收好信筏,缓了缓气息,“进来吧。”   春月将信放到桌案上,颜书语看向自己的得力丫头,“忙了一早上,差点误了吃饭时间,待会儿你记得提醒我,我有些饿了。”   春月笑着点头,“姑娘吩咐的,我必不敢忘,今日厨房备了许多姑娘喜欢的菜色,姑娘胃口肯定能好一些。”   “希望吧。”颜书语笑笑,看向外面细密雨丝,“最近总是下雨,总觉得人有些闷。”   “姑娘整日在家里忙碌,许久不出去散心了,”春月开了书房前后两扇窗户,让外面带着桂花香气的湿.润空气进入内室,“昨天黎先生还说要同姑娘一起带着小少爷去千山馆看看呢,结果姑娘总是没时间,黎先生都有些生气了,在小少爷面前发了好一顿脾气。”   想起夫子那位脾气怪异的朋友,弟弟的老师,颜书语无奈摇头,“黎先生每年一到这个时候,脾气就会大些,我已经习惯了。”   “那您还同他去吗?一早上先生遣人请了两三次了,我看姑娘一直在忙,就没过来打扰。”春月给重新泡了热茶递过去,将书房里简单收拾了一下。   “下午吧,吃完饭等我睡一会儿就出门。”颜书语抿了口热茶,舒缓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我怕再耽搁下去,黎先生会直接冲到书房来寻我,到时候我可什么正事都做不成。”   想起那位黎先生想一出是一出的怪异任性脾气,春月也不免发笑,整理完立刻出门忙碌去了。   颜书语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望京那位方先生传来的书信,这位方先生同黎先生不同,之所以被称为先生,是因为他姓方名为先生,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的父母可谓是让他占尽了便宜,久而久之,大家都这么叫他了。   方先生去望京是她的意思,神威侯府里那些人虽然此刻碍不到她,但对裴郁宁而言,始终是隐患,他在边关拼命,她总不能让她们再拖他的后腿。   因此,得了方先生这个妙人之后,她就让人送去了那位裴二叔身边,让他看着侯府里那些人,省得闹出些麻烦事。   方先生虽然有个文气的名字,但其实出身下九流,是个骗术高手,当年他伪装成北地富商同颜书语谈生意,结果被她看穿反骗一把,差点穷得流落街头。   如果不是看在他深怀孝心只求她放过家中老小一命的性子上,这人她是要送去府衙的。   作为放过他的代价,她给的条件就是控制好侯府那些人,别让他们惹祸,不得不说,方先生于骗术一道上确实专精,给了她不少惊喜。   裴二叔纵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至少不会成为神威侯府的祸头子,她看在他用心办事的份儿上,就出了银子将那一家老小送去了望京,让他们全家团聚。   好在,方先生骗亦有道,做事反而更加用心了些,她对于努力用心做事的人,从来不吝啬机会,望京内的花草生意现在就是他在打理。   比起其他花草,她喜欢的碗莲果然前后两辈子都是最赚钱的生意。   望京城内,谁家女眷要是没有一盏他们家铺子里专门培育出的碗莲,都不好出门和人打招呼。   当然,在这件事上,宫中的那位太后和宫外的陈昑都出了不少力气,太后那里,不得不说是沾了她夫子的光。   同夫子那封啰啰嗦嗦的信一起来的,还有她取的字,信中夫子脾气格外大,“如果你敢不用夫子取的字,以后就别来见我。”   颜书语温柔一笑,收下了夫子的心意。   长宁,她对她的期望永远都是最好的。   虽然从前负了她的期望,但今生,想来不会让夫子失望。   看完信后,颜书语在廊下转了两圈,飘飘扬扬挥洒着的秋雨如同发亮的珍珠,在微风的吹拂下沾上衣襟。   看到这些晶亮的水珠,她不免想起林家南下的商船,她第一次同林家合作南下西南边陲,也不知道途中会不会顺利,那些奇花异草良种异果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不过,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南下一次总归不会空手而回,最差至少能赚到些钱。   颜书语站在廊下,神色舒缓,眉间笑意不散,今年之后,霍家就不用再往西北运送军粮了,只希望荆州城那些粮商们,能在延昭帝的苛刻下找到新的出路。   她能帮的已经尽力,其余的,尽人事听天命即可。   说起来,去往西北那边的商队也快回来了,她得抓紧时间安排一下放出风声,这商货才能卖上好价钱,也不用入庆州商市,直接在梁州码头或者庆州码头就能交货。   那么这次,这批货要给哪些人呢?   江南这边,大商们之间的合作还算不错,她还不算众矢之的,不过,北地大商们也几次接触她,其中还有两位故人,这次,看在旧情的面子上,或许也应该给北地的商人一些合作机会?   脑海中思绪不停,颜书语一路去了花厅,那里周氏正同儿子说话,两人看到她,俱都露出笑脸,模样格外亲近。   “最近雨有些多,父亲可能不会太早回来,不过安全上不用担心,我早已找人去接他,一切都没问题。”她坐在桌前,和两人交了底,果然,继母同弟弟都松了一口气。   “姐姐简直太厉害了!”到了人憎狗嫌年纪的弟弟,在家里最听姐姐的话,不过,有他那位黎先生教导着,现在依旧是个小麻烦精。   周氏敲了儿子额头一记,神情严肃,“小小年纪,哪学来的轻浮做派,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不过说完这句,她话音一转,看着继女的眼神柔得滴水,“不过,我们家大姑娘确实最厉害。”   看着家里这一大一小眼睛发亮的忠实拥趸,颜书语无声一笑,一人牵了一只手,“再厉害也是我们家的,不是别人家的。”   果然,最担心她急着嫁人的这两个立刻笑开了一张脸,花厅里瞬间充满了欢快气氛。 作者有话要说:  赶着二更,看来小裴只能下一章再出来了蛤蛤蛤   ☆、3-18中秋重逢   辽阔无际的荒原上, 狂风掀起满地黄沙,滚滚尘土震天厮杀声中两支骑兵声势浩大的冲撞在了一起。   阴沉天色中,北风呜呜吹着, 沿着干涸河道而来的沙尘遮天蔽日般淹没了一切,模糊阴影中, 刀光剑影呐喊厮杀此起彼伏。   “千户!”高大粗犷的汉子挡开西戎人的弯刀,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不远处有人会意,带着身边始终不离左右的精锐冲进了西戎人阵中,长空之下,陡然竖起的玄色军旗烈烈招展, 很快,越来越多的西北军开始动作,这场由西戎人蓄意挑衅引发的出城之战局势开始翻转。   纵然打得辛苦,但西戎人被彻底压制绞杀只是时间问题。   “杀光他们。”裴郁宁长刀竖起,烟尘冷风中兵器冷光锋锐无匹。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掌旗使军旗不断挥舞, 接收到命令的百户总旗小旗们按照平日里的演练,终于在最后一刻朝西戎人展露出了獠牙。   “冲锋!”   “杀光西戎人!”   战场中,厮杀声越发震天,血液仿如也随着那震天的喊声沸腾起来,早已身经百战的士兵们此刻就仿佛听到了胜利的号角, 摆出了冲锋阵,将战场上的西戎人视为了囊中猎物。   铁蹄滚滚中,狂呼呐喊声成为了战场上仅剩的声音,冲入敌阵的西北军将眼前可见的所有敌人斩落马下, 就像一柄彻底开封的凶刃,昭示着西戎人即将彻底败退的不详。   “退!快退!”西戎人阵中领兵的部落首领们见势不妙,带领着自己人撤退。   他们现在明显不敌,必须暂时撤退以避西北军锋芒,纵然他们早就清楚此次来林都关会有一场苦战,但没想到对方点子这么硬,难怪阴戎、楼烦那几家跑得那么快!   部落首领们此刻即便悔青了肠子,也改变不了他们现在身处弱势的局面,只能暂时鸣金收兵,留待日后再战。   可惜,他们想退,西北军却不见得想要放过他们,这场在林都关城下的两军交锋,只能有一个胜者!   剩下的,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俘虏后被筑成京观,作为西戎人“到此一游”的纪念。   天空中乌云翻滚而过,汹涌沉沉,远处,云海后,金色阳光乍隐乍现。   ***   “姑娘?”颜书语被人唤了一声,才从陡然失神中清醒,看向自己面前洇开的墨迹。   “姑娘这是怎么了?”秋玲轻手轻脚的收起了那张被污掉的宣纸,眼神疑惑。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一点事情。”颜书语笑笑,随口一句搪塞了过去,但心里刚才那一瞬间陡然出现的心惊肉跳仍旧余韵未消。   她所看重的人都在自己身边,能让她有这种感觉的,只有远在西北的那个人。   她压下心里的不适,重新摆好乌木镇纸,提笔时迟疑了下,出现在笔端的就是平安二字。   这两个字从前写过太多遍,她看了一会儿,就将它收好放到一旁,继续处理各地汇总而来的事务。   马上就要中秋节,庆州城里为庆贺,商市不仅活动繁多,夜里也会举行花灯会,热闹得很。   作为如今庆州城里备受关注的三家大商之一,她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就如同当年的望京一样,现在的庆州是她的根基与老巢,怎么都要护好,尤其是听说朱家最近来了两位高家小姐,她更是不能松懈。   就是不知道,朱家此时同高家接触,是个什么章程了。   虽说她是商人,要和气生财,一直以来同朱家的相处与合作都很顺利,但作为出了那位高皇后的高家,她很是不喜,根本不打算交好,更何况她同陈昑是合作者,高家于她而言就只能是眼中钉。   希望朱家别让她失望吧,颜书语盖好印信,将又一封书信收好。   ***   八月十三这晚,朱家待嫁的五小姐举行赏月宴,作为近两年来同朱家关系不错的颜家小姐,颜书语应邀而去。   作为出嫁前的最后一次待客宴会,朱五小姐大张旗鼓,几乎邀请到了所有年纪差不多的商家小姐,同时,两位高家小姐的帖子也让庆州大小官员家中的女儿们趋之若鹜。   庆州离望京太远,高家的名号还是很好用的,尤其这两位小姐的父亲在高家还算有一席之地,就是如今外放,身上也有着四品官职,不得不说,对于庆州官员与商户而言,这两位算得上金光闪闪。   虽然陈刘两家因为之前同高家牵扯过深受了打击,但他们同样在五皇子那里挂了号,虽然如今在庆州商市声势不如以往,但据说在望京之内有了新出路,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朱家宴客的地方在永玉园,永玉园的美景在整个庆州都算得上是一绝。   颜书语同春月秋玲两人在朱家仆妇的带领下入了永玉园,走过曲院回廊,入了女客们休息的晴雨轩。   晴雨轩前面,是宽敞的露台,露台附近是繁花绿草,林木交映中,各色花灯与宫灯错落有致,点点灯火随风而动,让园中精致更为美观。   “颜姐姐来了!”小花厅中原本谈天说笑的各家小姐们一见颜书语,就各自上前见礼,态度大多很热络,当然,也有少部分神情冷淡,并不过分亲近。   同颜书语亲近的小姐们,多是和颜家有合作的商户,毕竟她这几年摊子铺得太开,在庆州商市搅.弄风雨,想分一杯羹的自然上赶着和她打好关系,其他被碍了前路的,对她自然心怀嫉恨。   不过,虽然她在背后主事,但真正名声大起的还是父亲,她最多得了个天纵英才的称赞。   世人看事,最喜欢由着自己心意揣度,她明明白白将一切摆在台面上,他们反而不会相信,若是她再三隐藏,他们才要追根究底。   总之,她在庆州城内有名号,因着同裴郁宁的婚约,也有地位,对在座各位小姐而言,她无疑是最出色的那几位姑娘之一。   当然,她的年纪也是极为出色的,庆州的女孩子虽说嫁人晚,但也晚不过十八岁,她如今算是在座姑娘里比较招人眼的那一个,甚至外面不少人风传她未婚夫已在西北战死,是个嫁不出去的克夫命。   在这点上,颜书语得说,他们大错特错,她倒是想不嫁出去,也得裴郁宁愿意。   他想把她重新娶回家的心思,她看得清清楚楚,嫁不出去这件事,最不高兴的只会是她那位远在西北拼命的未婚夫。   因着年纪大,所以姑娘们多称她一声姐姐,这不,最近急着和颜家做药材生意的周家小姐看她的眼神就很是热情,“颜姐姐,你许久都不出来了,咱们姐妹几次邀请都没请到人,可实在是失望得很。”   “就是就是,上次诗会和赏花会姐姐就没来,大家一提起姐姐,就说是在家里给颜伯父帮忙,要我说,姐姐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玩玩,等以后嫁人了且有的忙呢。”有性子活泼的小姐笑着搭话,眉目活泼俏.丽,十五六岁年纪,看起来很是可爱。   “你们玩你们的,我年纪大了,这些小姑娘的花样我就不去凑趣了,”颜书语饮了两口茶,笑着摇头,“家里事情多,我也就给父亲帮些小忙。”   她说的是实话,以她的年纪,和这些只想着赏花作诗少女怀春欣赏俊俏公子的小姑娘们真玩不到一块儿,不过,看小姑娘们的表情,就知道她们觉得她是在推辞谦虚。   对颜书语而言,要做的事情太多,她真空不出时间给这些闲事,就算真有空,也是和黎先生及弟弟在一起,那位先生喜好书法抚琴与下棋,琴艺一般,但棋艺高超,让她获益不少。   不过,就是性子怪异嘴巴毒辣,有时候说起话来噎人得很。   比如每次一提起裴郁宁,他就要撇嘴翻白眼,“你一个满脑子全是生意的商家女,嫁什么武将啊,要么你把他吃得骨头都不剩,要么他掏光你的钱袋子,你们俩日后成家肯定是冤家。”   “再说了,望京那个破地方,一群蠢货,你权势不及他们,就只能受着蠢货们的气,就这生活,你下半辈子过个什么劲儿,我看还不如出家做尼姑清净!”   不得不说,黎先生真知灼见,她上辈子的日子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还真是不如出家做尼姑清净。   “颜姐姐,你可总算来了。”容貌明媚的朱五小姐一进来就看到了她,上前热情打招呼,“你可是难得的贵客,我还真怕你最近又忙得没空来呢。”   “你递了帖子过来,我怎么都要来一次的。”颜书语笑着同人见礼,态度一如既往。   朱五小姐同坐在附近的姑娘们打过招呼之后,就握着她的手去了人少一些的偏厅里,神情比刚才更为亲近。   “姐姐见谅,家里多了两位高小姐,因着长辈的交代,我得先照应着她们,这才来晚了些,”朱五小姐怀着歉意解释,神色之中有两分为难,“这两位小姐因着身份,不愿同咱们在一处,我只能给她们安排在碧水轩,说起来也是有些为难。”   颜书语听完,只笑着安抚,“不碍事,这情况我都知道,你不必放在心上。”   “还是姐姐明理,”朱五小姐年纪比她小一岁,但性子很是爽利,“今日姐姐受了委屈,是我招待不周,过些日子我肯定是要给姐姐补上的。”   “你和我不必如此客气。”颜书语拍了拍小姑娘的手,“等你出嫁了,我给你添妆。”   “那我这里先谢过姐姐了。”提起出嫁,朱五小姐面上绯红,不过想起家里那两位麻烦的高小姐,到底眉间还是多了一分愁意,“今晚的赏月宴,希望别出问题吧,这边还望姐姐替我多担待一些。”   “放心,我会帮你。”颜书语出言应下,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和朱家还没分歧,一如既往就好。   “姐姐最心善了。”朱五小姐感叹,“不过,咱们商家始终是商家,同官家是比不了的。”   听着这句略含惆怅的感叹,颜书语眼神微动,朱家,怕是另有想法。   既非同路人,分道扬镳也只是早晚。   或许,她是时候多接触一下北地大商了,和他们的合作,虽然不如南地这些人顺手,但总归有几分香火情,走动起来也不难。   朱五小姐并不知道她一句感叹,就让颜书语起了和朱家生分的心思,说笑两句过后,就离开去了碧水轩招待以两位高小姐为首的官家小姐们,而颜书语,作为朱家亲近的客人,担了半个主人之责,招待了晴雨轩里的商家小姐们。   戌时一刻,赏月宴行到高.潮,夜色中烟花盛放,晴雨轩同碧水轩的小姐们全都尽数在永玉园灯火通明的大花园里享用夜宴。   席间,除了女客,还有今日朱家公子们邀请的男客,多为庆州城里的俊秀公子们,女孩子们言笑晏晏,男客那边也觥筹交错,很是热闹。   颜书语在宴席上见到了两位高家小姐,那两人容貌都还算清秀可人,不过眼神却不太和善,看人时总带着两分高高在上,虽说并不太明显,但稍微敏感一些的人就能察觉。   受延昭帝影响,这时的商家与官家,确实差距不小,也难怪那些人知道她和神威侯府的世子定亲之后,看颜家时慎重了两分。   权与势,真真是好东西。   颜书语和两位高家小姐打了个照面,交换了一次眼神,简单点头见礼之后就专心赏月,不妨那两人看她似是有些恶意。   最初还不曾有,向身边朱五小姐询问了她的身份之后,眼神比之刚才就锐利许多。   也不知道是哪里碍了那两人的眼,时不时就要甩过来两个眼刀,不过高家和高皇后她都不放在眼里,他们敢对她动手,她就敢让他们跌个大跟头。   陈昑得守好他的钱袋子,裴郁宁,也得像他说的那样,说做到到,守好她,如此,她心里才会痛快。   高家,最好别来惹她。   赏月宴后半,男客女客们之间的交流慢慢多起来,熟识且沾亲带故的早就凑在一起说话,生疏的看对眼的则不远不近的聊天,颜书语安静坐在一旁,倒没人打扰。   其实,她在庆州的行情也还不错,虽说她已经定亲,但总有些自命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觉得自己可以撩动一颗少女芳心让人为他悔婚,所以前两年里她很是遇到了不少“意外”与“英雄救美。”   但当那些“意外”与“英雄救美”全都不奏效,且被裴大带人轮番定时修理之后,凑上来的人就少了些,尤其是去年,吴国公世子督办西北运粮的差事,从荆州带着人转道庆州,大张旗鼓的去了颜家见世交好友的未婚妻之后,识趣的人就更不会往上凑了。   当时,吴明杰那个憨厚老实人,可是让颜书语很是惊讶了一番。   “容之在西北,没空回来看你,身为他的至交好友,我转道来看看你,去西北见他也好说上两句你安好。”庆州知府宴客的厅堂中,吴明杰笑得很是诚恳,“结果,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没想到庆州民风如此开放,若是容之在这里,恐怕少不得要动几次手。”   “他那个性子,在西北又呆了这么几年,我看回来之后是要无法无天了,”吴明杰笑着感叹,“我离京之前,陛下还骂他性子桀骜呢,说是总在西北惹事,不过,也多亏了他在西北用心,让陛下少了不少烦恼。”   颜书语能说什么,看着努力打肿脸充胖子为裴郁宁护着她的故人,她除了笑就只是笑了。   走之前,他难得透了些底,“这几年西北可能有大动作,依陛下的意思,我看他快要回来了。”   “你相信他,他一定会回来娶你。”吴明杰说得斩钉截铁,似乎生怕她等不了太长时间取消婚约嫁人。   颜书语笑着应下,将人送走,“世子安心,我会等他的。”   当然,这个等,是等他平安,并非等他回来娶他。   说到底,她是真没心情再嫁给他的。   吴明杰走得安心,庆州城里,颜书语也呆得舒心,有了吴明杰在庆州知府宴会上那些话,不会再有人不识趣来打扰她,所以才能让她落得清净。   赏月宴快落幕之时,颜书语和朱五小姐打了招呼提前退席离开。   朱五小姐也看出了那两位高小姐的心思,安抚歉意了几句就让家仆送了她出门。   朱家的赏月宴上,她是真不想出事,等那两位高小姐抽开身,谁知道会闹什么幺蛾子,把人分开才是稳妥之策。   至于今日之后她们会不会找茬,只要不在她们朱家,那一切就都好说。   颜书语离席是觉得无趣,同时也是不想和两个小姑娘磨嘴皮子,有那功夫,她回家想想怎么对付高家多好,何必浪费本就不多的时间。   年底之前,她或许需要去望京走一趟?   坐在慢慢行驶的马车里,颜书语喝着春月泡的解酒茶,闭着眼思考。   虽说朱家待女客用的是果酒,并不会醉人,但她天生不胜酒力,也就不勉强了。   “姑娘,外面好热闹呢。”春月撩起帘幕,看向外面街道上的盛景。   中秋节前后的庆州,白天与夜晚到处弦歌不绝,人声鼎沸,一派热闹欢乐景象,在颜书语记忆中,也就只有望京可堪比了。   路上外出赏花灯赏月游玩的人不少,马车走得很慢,颜书语听着外面吵闹喧嚣,突然来了兴致,“咱们下车走一段吧,反正这会儿人多,坐马车还不如走路来得快。”   春月秋玲两个再赞同不过,毕竟是年轻女孩子,喜欢热闹多一些。   下了马车之后,裴大带着两个护卫跟在三人身后,街道两边的歌榭楼台与酒楼上,饮酒赏月看花灯的人极多,可谓是热闹非凡。   街市上,玩月赏景的游人络绎不绝,不远处的河道中,还飘着不少赏月的游船与花船,更是惹得不少人嬉笑探看。   喜庆欢乐气氛中,众人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颜书语一人给了点银子,让两个丫头去买花灯买些吃的,刚才在宴席上,她没动多少,朱家的食物虽精细,却不合胃口,她也没心情吃太多。   “那姑娘好好呆在这里,千万等着我们。”酒楼门口,春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次,才跑去买吃的,旁边秋玲连连点头,也是同样意思。   “放心,这边人这么多,不会有事的,更何况还有裴大跟着我,”她指指身边人,“倒是你们,别和护卫失散了,毕竟这会儿人有些多。”   两个丫头应声之后就分别和护卫去了其他地方,颜书语和裴大站在酒楼前,等着人回来。   银辉月夜,游人如织。   颜书语百无聊赖的看着夜色与灯火,不妨眼前突然一盏花灯挡了视线。   栩栩如生的兔子灯,吉祥喜庆又可爱,更重要的是,兔子的一双眼睛,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两颗红宝石。   看着眼前这盏熟悉的兔子灯,颜书语心间狂跳。   身后有熟悉的气息,她僵硬着身体,听到他阔别许久的声音。   “长宁,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有些晚,今天码字时停电,还好我存稿没丢 不过让人心烦的是我房间的空调坏掉了,表示没空调完全码不进去字啊,也就晚上这会儿稍微凉快一些能码进去了 啊,好想去客厅吹空调,我房间的空调出了个F9故障,吹出来的是热风!!!简直太虐了!!! 第二更应该会放出来,不过可能是十二点之后了,明天有事,而且空调也坏掉了,感觉明天可能没空码字更新吧 如果事情早些办完空调也修好,我表示还是有可能的,不过大家还是怀着木有的心情等待吧蛤蛤蛤 终于写到小裴回来啦,小裴要搞事啦,然后大家要一起去望京玩耍啦,之后去西北玩耍啦 说实话,这篇文开文之出我目标是二十万搞定,之后开始写我觉得三十万妥妥搞定,结果写到现在…… 马丹!为啥感觉遥遥无期咧!!! 为啥我能扯得这么长!!!明明我很努力在朝目标前进!!!真心想知道为啥有些人能水出来,难道不是很辛苦才能写到结尾吗,哎,好虐心,希望月底前能完结   ☆、3-19相思相见   酒楼面前, 原本站在那里的美貌少女突然消失,让附近专心欣赏佳人的许多男人失望。   裴大站在原地,继续等着两个丫头, 至于本该由他保护的主母,此刻则有了更贴心得用的“护卫”, 他完全派不上用场。   酒楼侧面拐角的昏暗窄巷中,一盏昏暗的花灯挂在树上,树下,两个身影紧紧贴在一起。   颜书语刚反应过来就被裴郁宁半抱半搂的拐来这里,一句话没说就被先被亲了个彻底。   等她被放开气息平复之时, 裴郁宁早已对时隔已久见到的第一面满足到不能再满足。   如此也不枉他在朱家外面等了这么许久,如果不是他临时想起来给她买盏花灯,也不会到现在才见面。   颜书语靠在裴郁宁胸前,恨恨地擦了擦又热又木的嘴唇,心情起伏之下, 她恼怒地直接踹了一脚裴郁宁的腿,却不妨听到他没压住的忍痛闷.哼。   她顾不上刚才他的放肆与冒犯,退了一步抬头看他,“你受伤了?”   “见面第一句就和我说这个?”裴郁宁痛过之后就恢复了正常,若非事出突然, 他也不会表露出来,忍痛这一点上,他向来出色。   “不说这个说哪个?说你像个登徒子一样轻薄我?”颜书语有些气,用力去推他搂在腰间的手, “放开!我要回家。”   “你知道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吗?”裴郁宁不仅不放人,还把她往怀里压了压,“不说想我也就罢了,看到我好像也不怎么开心,你这么对我?”   他压低的声音响在耳边,颜书语侧头刚想要避开,就似乎触到了他的逆鳞,人被抱着直接抵在了树上,比刚才还要发疯得压着她亲过来。   这疯子!   颜书语拽着裴郁宁衣襟,被他当做猎物禁脔一般享用,她心里就算曾经有过那么点儿开心和安心,也在他一见面就发疯的举动中彻底消失了。   “滚、滚开!”喘气间隙,她努力绷着嗓音去骂他,却不妨声音软得没有半分威慑力。   “你再拒绝下去,我不保证自己还能放开你。”裴郁宁将人困在怀里,继续沿着她颈项亲吻下去,若非顾虑到她的闺誉,他早就忍不住留下痕迹了。   “一回来就发疯!”颜书语又是一脚踹上他,这次比之前更重,裴郁宁反而毫无反应。   他的手沿着后背托起她的腰,让她同他紧密贴在一起,低沉嘶哑声音里带着两分警告三分纵容,“你尽管继续。”   他的反应太明显,颜书语整个人都僵硬的不像话,一时间再不敢乱动,就连喘气都带着紧张与小心翼翼。   她不敢动,裴郁宁反而有些失望,但他也有些控制不住,只能紧紧抱着她暂且安慰自己,等着激烈的反应平息。   颜书语紧贴着他,呼吸喘气都不敢大声,生怕再惹到他。   三年不见,他好像更放肆任性了些,也不知道在西北的日子里都学了些什么。   他个子比之前更高,身材也壮实了很多,但她知道,他还会再长一些,和他站在一起,她这个算得上高的人都显得娇小,对得起他武将这个身份。   “知道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吗?”裴郁宁选择和她说话分散注意力。   颜书语绷着脸色,抓紧他衣襟,一动不敢动,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回答他,“三年。”   “在你这里是三年,在我这里是一千一百二十五天,”裴郁宁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声音里多了两分压抑,“我每天都有想你。”   他的那句想你,让颜书语浑身寒毛直竖,那不是倾诉思念的情话,他的想带了太多其他东西,她不想懂,却听得明明白白。   他从出现到现在,简直变得就像条疯狗,还是欲求不满的疯狗,他每一点情绪里透着的都是侵略与渴望,简直让她难受至极。   有一瞬间,她真希望他碰了其他女人,这样她就能彻底名正言顺的摆脱他。   但她却又明明白白的知道,于女色上,他从不放纵。   她担心过任何事,烦恼过任何事,唯独这一项上,从未操心过。   最开始的时候是不上心,觉得他和其他人一样,她做好了家里三妻四妾的准备,之后是发生太多事情,她顾不上也管不了,眼睛里心里想的永远是做事,等周围有人开始提起或者给他送女人时,他直接一劳永逸,谁往神威侯府送女人,就是挑衅他,他不但不会接纳,还会交恶,更何况,她手里握着北地十三行,敢直接下她面子的人也不多。   再后来,她就懒得操心这些,多余的女人从来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   他们之间,裂痕与问题太多,她已经选择把他从心里驱逐出去,不想再多管。   “我很想你,”他这句说的才是情话,低哑中带着两分笑意,“想得现在都觉得是在做梦。”   “那你的梦是时候醒了。”颜书语忍不住泼他冷水。   “今天的梦这么美,我舍不得醒,”他轻笑出声,“既然是梦,那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了。”   “胡说八道!”颜书语忍不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手背打上脸颊的声音在安静且昏暗的巷子里格外清脆。   裴郁宁被打得侧了侧头,反而笑得更开心,“这下我确定了,不是梦就好。”   “放开我!”颜书语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声音沉得厉害。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裴郁宁清楚自己这次有些过分,所以万般不舍之下,还是离她远了一些,不过手始终牵着她右手,自己在一旁冷静。   对于心怀不轨的人而言,黑夜是最直接的诱.惑,昏暗巷子里,他努力想让自己冷却下来,却有些做不到。   无奈之下,他只能和冷着脸的她说话,转移情绪,“你没想到我会这时候回来吧。”   “是没想到。”颜书语声音发冷,“一回来就跟疯狗一样,我怎么都没想到。”   裴郁宁指腹揉着她掌心,呼出一口气,“我也没想到。”   “我想过很多次再见你的场景,但无一例外,和现在不同。”   “不过,我觉得很好,能赶在今天回来见你。”   “你什么时候回西北?”颜书语问得直接,与其说是想要一个答案,不如说是期望。   在她心里,最好的就是相见不如不见。   不见他,她还能记他两分好,见了他,她觉得自己很容易生气恼怒,总之,他一出现,她的情绪就很多,乱糟糟的不惹人喜欢。   “近期都不可能回去了。”裴郁宁没忍住,亲了她指尖一下,“过段时间消息出来,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去了,不过现在你想知道的话,说一句想我就可以。”   “放心,我不想你。”颜书语讽了他一句,“至于消息,该我知道的我总会知道,不需要你告诉我。”   “看来是真生气了。”裴郁宁笑得无奈,“虽然我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没控制好自己,但实际上,我还是很开心的。”   “三年没见,我需要一点儿甜头。”   “既然你得了甜头,那现在能放手让我回家吗?”颜书语甩了甩右手,不妨他的手黏得太紧,根本难以甩脱。   “难得过节,我们待会儿一起转转多好,”裴郁宁靠近她一些,压低声音,“我还没赏过花灯节,真要看的话,也就只能和你一起了。”   颜书语烦闷得继续甩着他的手,脑子里想起当年她嫁给他之后第一次在望京看的花灯,那时候他好像也是第一次,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脸新奇的走在街上,在满街游人里以新婚小夫妻的身份看了花灯。   就是那次,他送了她兔子灯。   看着头顶上被风吹得飘飘悠悠的兔子花灯,颜书语别开了眼睛。   注意到她的视线,裴郁宁将兔子灯摘了下来,“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种花灯,看这个还不错,就选了给你,虽然不是我亲手做的,但红宝石是我的。”   “兔子最漂亮的不就是那双红眼睛吗,最好的东西是我给的,也算是我做的了。”   颜书语看一眼兔子的红眼睛,开口问他,“红宝石哪儿来的。”   “抢了西戎人一个大部落的战利品,”裴郁宁自己也去看兔子的眼睛,神情还算满意,“这是里面最好的一对红宝石,本来打算给你做簪子或者耳坠,结果最后做了兔子眼睛。”   “不过,不管是哪种,只要你喜欢就好。”   他把兔子灯往她面前递了递,“给你的东西,你拿着。”   颜书语瞪着那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语气不善,“不想拿。”   “那我替你收着好了。”裴郁宁也不在意,自己提着兔子灯,看起来颇有些傻气,“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你应该会喜欢。”   裴郁宁说的好东西让颜书语多了一分好奇,她不信他除了送战利品还能送她什么,“什么好东西。”   “在西戎部落里抢来的金银财宝。”裴郁宁低头看她,嘴角笑意不减,“给你的钱。”   果然,除了战利品,他也送不出什么花样,颜书语瞪他一眼,往外走了两步,巷子里太黑,她不想老待在这里。   “看样子你不喜欢?”裴郁宁皱了眉头,“可我现在只能给你这些了。”   “给就给吧,金银财宝这种东西,没人会不喜欢。”颜书语摇头,算是收了,毕竟这几年她为他花的钱不少,能收回一点是一点。   “那其他的呢?”他别有深意的问了一句。   “其他的不想要。”她心烦得回了他一句,牵着人到了巷口。   外面街道上灯光招摇,她一侧眼就看到了乞丐似的蹲在街旁的两人,军师和裴六蹲在一起低声嘀嘀咕咕,偶尔抬头看她们的方向一眼。   这无意间的一眼可不得了,裴六立刻起身,站得端正,对着颜书语笑,“主母。”   军师慢了半拍站起来,同样带着几分笑意,“少将军,姑娘。”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颜书语没话找话。   “额,看、看花灯。”裴六看到后面少将军的眼神,结结巴巴的回了一句,比起他,军师稳妥得很,神色间颇有两分严谨的矜持,“我们跟着主子一路从西北赶回来,这会儿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半透了口风的回答让颜书语想起刚才的问题,她那会儿也是傻,有些话只能问别人,裴郁宁嘴里给不出多少东西,突然被他惊到,也不怪她想不起来。   家里这些人,军师最奸诈,但嘴皮子也最利索,敢于在裴郁宁的强权之下对她说实话。   “他受伤了,什么情况?”颜书语看一眼裴郁宁的脚,直接开口询问,刚才是没注意,现在冷静下来,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药味儿风吹不散,一看就不是什么轻伤。   军师揣着手,看一眼自家主子,回话回得干脆利落,“回来前和西戎人打了恶仗,主子腿受了伤,后来夜袭西戎大军驻地时,和那些所谓的部落勇士拼刀又伤上加伤,之后西北军大胜,主子伤没好利索就赶着回来,我看现在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   颜书语瞪一眼身边若无其事的人,从身上小荷包里掏出一块金锞子扔给军师,“拿去买糖吃,吃完回家好好睡一觉,该治伤治伤,该吃饭吃饭,一切有裴大照应着,去吧。”   军师接了金锞子就笑得牙不见眼,但该做的正事他也没忘,本来他带着小跟班守在这里就是为了和主母说几句话,现在看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少将军是搞砸了,作为尽心尽力为自家主子分忧的军师,这战场上他不仅能出谋划策,情场上也悉心尽力,否则怎么对得起自家少将军一次次的辛苦筹谋。   “姑娘,我能和您说几句话吗?”军师收好金锞子,不顾自家少将军满是杀气的冷酷眼神,直接同主母说话。   他算是看透了,在主母身边,少将军翻不起什么浪花,有了更强大的靠山,他不是不能委婉的投靠一下。   颜书语甩两下,没能甩脱裴郁宁的手,于是直接改动口,“你再不放手,今晚就去住客栈。”   裴郁宁挑眉,不情不愿的放开了手,照她话里的意思,她愿意让他住进颜家?   颜书语一甩开人,就快速退开几步远,军师给了自家少将军一个同情眼神,在小跟班一脸牙酸的表情中同自家主母寻了个合适的位置说小话。   “这几年,谢谢姑娘一直为少将军和我们费心了,”军师一上来并未提其他,反而说起颜书语这几年做的事,“知道姑娘把咱们当一家人,但该谢还得谢,我代兄弟们和姑娘行礼问安了。”   军师行了不算招人眼的大礼,颜书语沉默着受了,多给了一句话,“有些事情,你们做你们的,我做我的,大家各自尽心尽力不留遗憾不后悔就行。”   “姑娘深明大义。”军师称赞的眼神格外诚挚,颜书语眼皮却跳了一下,每次这人摆出这副表情时,就一定有什么不那么让她舒心的事,她教训吃得太多了。   “少将军这次回来,我想姑娘也发现了,他,”军师顿了一下,似是觉得后面这些话说起来有些艰难,“和从前颇为不同。”   想起裴郁宁刚才那副模样,颜书语压了压心底那股气,点头,“你们在西北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变得,”犹豫了下,她还是选了个不那么过分的说法,“有些奇怪。”   军师侧头看了看紧盯着自己不放的自家主子,无视那凶狠刺人的眼神,直接露底,“少将军跟边军里那些有婆娘的汉子学了不少。”   他点到为止,没说自家少将军借着训练的名义不着痕迹的套了许多边军汉子们哄媳妇的手段。   那段时间,少将军麾下家宅和谐的军汉们很是吃了不少苦头,少将军套话归套话,训练时揍人毫不手软也是真的,越是以疼老婆出名的汉子们得的青睐越多,一时间,整个营里大家都恨不得自己别被少将军看在眼里,能躲多远是多远。   颜书语的反应是直接去看裴郁宁,他站在那里,没了刚才那一分浮躁和油滑,看起来还是之前的稳重模样,只不过脊背挺得太直,眼神太锐利,一看就不是善茬。   “然后呢?”看过他之后,她继续问,她就想知道军师打算说些什么。   军师摸了摸金锞子,心中叹口气,将话说出口,“要是姑娘觉得少将军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只管打骂,少将军是明理的人,肯定知错就改,还望姑娘别将他的无心之过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以自家主子的聪明,一条路不通,很快就会选择第二条路,不过前提是主母不会因为他之前的过错恼羞成怒,反正,他对少将军“学习”来的那些哄媳妇心得是没什么信心的。   现在看主母这副模样,显见是搞砸了。   啧,还是没媳妇儿好,有了媳妇太操心了,他还是继续做他的孤家寡人吧,有事小跟班服其劳也就得了。   颜书语听着军师的“辩解”,除了应了一声以示清楚,别的话没多说。   军师将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出招给自家少将军搏同情,“少将军腿上的伤还好说,夜袭西戎人营地时,胸口那道伤就有些要命了,他刚好一些就急着赶回庆州,下了船梳洗之后就去了朱家的永玉园,等着姑娘出来,看在少将军惦记姑娘的份儿上,请您别太苛责他。”   对于军师求情都要拐到弯的说法,颜书语这回给了准话,“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还有其他吗?”   军师看不出自家主母的想法,但看模样她不像刚才那么气了,也就见好就收,和人再次行礼问安之后就拽着小跟班消失在了街上人流里。   这说好话求情也是有技巧的,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以自家主母那个性子,说三分到五分就好,其他的,以她的心软自己就能说服自己。   军师哼着小曲儿,带着小跟班找到裴大,一群人从街头吃到街尾,该玩玩,该吃吃,惬意得不得了。   巷子口,颜书语站在那里,裴郁宁人早就贴在她旁边,手也缠在一起,虽然没再说什么,但两人之间刚才还算紧绷僵硬的气氛明显好了不少。   “我累了,回家吧。”颜书语呼吸间全是呛人药味儿,那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不看花灯吗?”裴郁宁指腹摩挲着她掌心那一点,语气里似是有些遗憾。   “花灯什么时候都有,想看都能看,我现在想回去睡觉,忙了一天,累得很。”颜书语话说得格外不客气,虽然语气还像刚才那么冷硬无情,但背后的真意却显然不是。   裴郁宁嘴角带笑,眼睛发亮,“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你这话骗鬼还差不多,颜书语在心里回了一句,要是她真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早八百年把他踢得远远的,还能由着他在自己身边放肆?   我也是又蠢又傻,她在心底骂了两句自己不长进,被他牵着手护在身边一路往颜家的方向而去。   “我回来你很开心吧?”走在回家的路上,两旁树叶随着夜风被吹到人身上,颜书语手里正捻着一片叶子转来转去,冷不丁听到裴郁宁有些发沉的声音。   这时候的他,终于变回了之前的自己,没再试图搞些什么能“打动”她的手段,但显见声音里也没什么自信,这话问得有几分不确定。   颜书语手上动作停了下,许久后给了他回应,“平安就好。”   她没提回来那两个字,只说平安,裴郁宁心中叹口气,继续同她往前走,果然,他早些回来是对的。   如今他二十岁,她十八岁,年纪越大,他们的婚约越多变数,他得趁着这次机会把事情砸实了,让任何人都不敢再多说半句废话,这样就算她仍旧不愿嫁给他,那也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而不会有外人来插手。   延昭帝不喜神威侯府,总想压制他,那他这次就给他机会,反正就算没有身份,西北那边他也打下了根基,他说的话,总有人听。   这次,她总算能和他一起启程了。   黑夜中,裴郁宁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柔软笑意,同她一起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昨晚我码到一半去玩了王者荣耀,感觉最近可能我都会沉迷于这个游戏 不过大家尽管放心,我是不会被游戏勾搭走的,人如其名,我游戏水平就是个渣渣,等我坑够了惨透了,就会自己乖乖回来了,当然,肯定是不会断更的 这文我还是会努力抓紧完结,但完结不意味着我会烂尾,该怎么写我就怎么写,我是宁坑不烂尾的那种人,这个大家可以放心,当然,我现在是绝对不敢坑的 小裴回来的背后有不少事情,去望京也是要搞事的,大家等我码出来哈   ☆、3-20推心置腹   临近中秋, 颜三老爷忙着看各地良田收成,已出门半个多月,虽然肯定会赶上中秋节, 但显然这两日还未来得及归家。   所以裴郁宁一出现,周氏就有些慌乱,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由继女安排不妥,自己努力打起精神吩咐下人待客,颜景焕如今正活泼好动,腿脚甚快的跑去了客居见据说是自己未来姐夫的男人。   不得不说,裴郁宁有别于颜三老爷俊美风流的凛冽英姿让颜景焕见第一面就怕得咽了口水, 等未来姐夫对他稍微释放一点善意时,小孩子心里瞬间就将他当做了大英雄,崇拜得双眼发亮。   当然,这和裴大他们总是在他耳边夸奖自家少将军有多厉害勇武不无关系。   “你是我姐夫?”十来岁的小孩子个头才到裴郁宁腰间,问话的时候脖子仰得厉害, 眼睛里满是惊叹。   这会儿,他倒忘了自己最喜欢的姐姐会被这个男人抢走了,满心满眼都是惊叹与好奇。   裴郁宁对姐夫那两个字很是满意,闻言,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头, 颜景焕先是楞了一下,随后眼睛更亮,笑出了一口小白牙。   “我姐姐很好的,”他摸着自己被男人碰过的那片头发, 努力挺起胸膛称赞自己姐姐,“非常非常好,好得不得了。”   自从跟着黎先生学习之后,颜景焕的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若说他没有其他华美辞藻称赞自家姐姐那是假话,但每次一开口,他能想起来的最好的称赞就是这两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话。   裴郁宁闻言笑了一下,难得的心情大好,回应了小孩子一句,“她是最好的。”   知己相见恨晚,说的就是现在,颜景焕终于有了一点儿先生说的得遇知己只恨天色晚的心情了。   他坐在裴郁宁旁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家姐姐有多好,完全忘了这个男人来他们家就是抢他姐姐来的,裴郁宁一边听一边点头,偶尔附和两句,瞬间让一大一小之间气氛更为热络。   颜书语来时,弟弟早已被收服,完全成了裴郁宁麾下的新小将,眼睛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光彩。   “我真的能去西北看看吗?”他情绪激昂,似乎恨不得现在就能立刻去姐夫话语里那让人神往的西北。   看到她不赞同的神情,裴郁宁给了模棱两可的回答,“你现在还小,等年纪大一些才能去,不然家里人会担心,尤其是你姐姐。”   “这样啊,”颜景焕有些失望,但还是努力打起精神,“等我以后长到出门不需要人担心的年纪,我会去西北看看的。”   “那我等你。”裴郁宁拍了下小孩子的肩膀,回答得也很认真。   “焕儿,”颜书语出声,叫了自己弟弟,“该睡觉了,跟我回去。”   “姐姐!”颜景焕双眼一亮,三两步跑到姐姐面前,牵了她的手,“哥哥真的好厉害。”   听到那让人牙酸的称呼,颜书语眼角跳了下,说实话,哥哥什么的,她真的觉得不适合裴郁宁,叫起来总觉得怪怪的,不过弟弟不排斥,她也就随他去了。   “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吃的和药,你洗漱完早些休息,有事情明天再说。”颜书语看着坐在椅子上彻底放松下来的裴郁宁,留了一句话,就带着还兴致勃勃的弟弟回了内院。   裴郁宁闻着自己满身呛人药味儿,想了想,直接躺在床榻上闭了眼睛休息,说实话,他现在确实撑不下去了,原本还想着今晚能和她再说上几句话的。   军师和裴大等人目送着主母带着弟弟离开,一溜烟全去了少将军房间,结果刚进去,就发现人彻底睡了过去。   “去叫大夫。”军师随口吩咐,自己挽了袖子上前摸脉,虽然他医术水平半吊子,但比起其他人已然好了很多,不然也轮不到他和少将军来庆州。   “我看少将军不是睡着了,是晕过去了。”军师叹口气,和旁边几人面面向觎,很是无奈的挥挥手,“赶紧找大夫过来吧,灌药之后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明天或许会好一点儿。”   “我看少将军有些发烧。”裴六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结果换来军师“还用你说”的白眼。   “少将军用的是主母送来的上好伤药,他自己身体底子好也能撑,不会有大问题的。”军师揣着手在旁边摇头叹气,“主母就在旁边院子,我看少将军舍不得晕太久。”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床榻上的人嘴里模模糊糊就叫了“长宁”两个字,虽然声音微弱,但站在床前的这些人各个耳目通灵,听得一清二楚。   一声之后,床.上的人就彻底闭紧了嘴巴,就跟从前一个样,叫了一声不会叫第二声。   啧,感情这东西真是愁人,没想到娶个媳妇儿这么难,军师抖了抖浑身鸡皮疙瘩,晃悠着小碎步等着大夫过来瞧人。   “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主母?”裴六问得迟疑。   其他人还未开口表达意见,军师一巴掌就扇到了那犯蠢之人的后脑勺上,“老实着点,少出馊主意!”   “这怎么是馊主意了?!”裴六不服,“少将军最挂念主母,要是主母在这里,他肯定好得更快。”   “说你蠢你还不服,”军师呲了呲牙,看着周围一群摆出认同脸的蠢货们,声音里全是嘲笑,“大晚上的,让主母一个姑娘来照顾少将军,也亏你们想得出来。”   “再说了,以主母的性子,这时候不来反而更好,”军师笑容里多了几分奸诈,“等明天知道了情况,对咱们少将军只会更好。”   脑子灵活些的已经想明白,蠢笨的还是满脸不服,军师指派旁边的裴大,“这群蠢货看着就烦人,把他们拎出去好好教训一下,几年不见,这是打算翻天了?”   正好裴大也手痒,拽了人抬腿就走,不收拾得他们哭爹喊娘重新确立自己的地位不算完。   “一群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们。”军师拉了椅子坐在床边吃街上买来的零嘴,等大夫带着两个学徒过来看人,他将一路上的伤情说的仔细,大夫开了药,他看着熬好之后给灌了下去,这才算安心。   也就是他,现在还有几分余力,其他的估计早倒下睡觉去了,一路奔波,不是不劳累,但是他得看着人醒来才能安心,不然以少将军能忍的性子,只怕性命垂危都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自己太狠的人,在对人对事上都有惯性,还好少将军在主母这里有几分软性儿,不然以他的性子,再好的姑娘都会被他给吓跑,这以后就只能打光棍儿。   “主母也是心善心软,不然换一个姑娘,”军师咂舌,“我看咱们得惨。”   这人和人之间是讲缘分的,从听裴大说起他们这位未来主母时,他心里就觉得那不会是个普通的商家小姐,果不其然,有大才,也制得住少将军,这多让人安心省心。   “主子,你可得看好主母,错过了这个以后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了。”军师翘着二郎腿在床边说闲话,“加把力,使点劲,早些把人娶回去才是正理。”   “这一天不变成自己家的人,这心里就要揪心一天,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他唠着闲话,吃着东西,在床边守到天明人彻底醒来,自己才撑不住的睡了过去。   裴郁宁半醒未醒间听到了不少闲话,看着累得睁不开眼的军师,让人将他送回房里,自己起来抓紧时间喝药擦药。   事情多得很,他也没空歇着。   颜书语睡到早上,才发现人没夜闯闺房,比起开心不受打扰,她心里更多的是担心裴郁宁的伤势。   果不其然,听到大夫身边小学徒的回报,她眉头皱了皱,裴郁宁伤势太重,没能起得来。   早饭已经吩咐下去,全是补血养气的药膳,她想了想,还是和继母说了一声,去了裴郁宁住的客居。   秋天的清晨,空气脆而甜,院子里除了到处飘散的桂花香,还有廊下灿烂的金黄秋菊浅淡的清凉香气。   屋里药味浓重,显然刚喝完药没多久,裴郁宁半靠在床边,一副正打算起身的模样。   颜书语瞪了他一眼,“大夫说你可以下床了吗?”   裴郁宁脸色有些苍白,昨晚天色太暗,她没注意到,白日里再看,明显能感觉到他伤势不轻。   “我还好,不用担心。”裴郁宁眼睛跟着她转,颜书语本打算看完就走,这会儿却又改了主意,她敢说,她前脚离开,后脚他就会下床跟在她后面。   裴郁宁的死硬脾气,有时候是真磨人。   “我不担心你的伤,”她坐在床边放着的那个椅子上,离他只有半臂距离,“你好不好我完全不在意,你愿意折腾你自己,那是你的事,轮不到我.操心。”   口是心非,裴郁宁心里暗道了一句。   他伸手抓了她的手,老老实实呆在原地,放弃了下床的打算,“我会尽快养好伤。”   颜书语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算是知晓。   很快,她吩咐的早膳被送过来,春月出了厨房领着人过来,亲自安排好一切,没让其他人进屋,在西北那些日子,未来姑爷同姑娘间的亲昵她看得不少,这会儿也不愿其他人来打扰两人久违的相聚。   姑娘已经十八岁了,早晚要嫁人的,出嫁之前和夫婿亲密些,总归是有好处的,也不枉未来姑爷千里迢迢跑来庆州一趟,就是不知道这婚期会安排到何时,心里念着这些事情,春月安排完就带着人退下,回内院忙碌其他事情去了。   被摆到床前的圆桌,两个人的食物泾渭分明,裴郁宁的全是清淡药膳,颜书语的则是家里大厨精心烹制的肉粥烧麦与爽口小菜。   裴郁宁看看自己面前泛着药味儿的药膳,再看看对方丰盛可口食物,眉头皱了下,“我不想吃这些东西。”   他虽然什么都能吃,从不挑食,但有选择的情况下当然更想吃美味的食物,药膳这些他从来不喜欢。   “不吃就算了,也没人求你吃。”颜书语咬了口烧麦,懒得理他。   裴郁宁有些不爽她的态度,直接夹了她的食物吃掉,神情坦然自在,“那我吃你的。”   “既然吃我的用我的,那就别挑剔。”颜书语放下筷子,擦干净嘴角,抬眼看他。   裴郁宁咽下美味的烧麦,看着她不容妥协与拒绝的眼神,难得的苦了脸,“我真的不想吃药膳。”   颜书语不为所动。   想了下,裴郁宁给出了条件,“如果你喂我的话,我可以努力试试看。”   “你受伤的是腿和胸口,不是手和脑子。”颜书语神情冷淡的瞟他一眼,很是不客气。   “你少说了一处地方。”裴郁宁挑眉,有些不赞同。   颜书语停下喝粥的动作,语调淡淡,“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哪儿受伤了?”   裴郁宁笑笑,指指胸口处,“我受伤的还有心。”   颜书语被哽到,难得的怔了一下,随后面上表情消失,神情怪异的看他,“我现在觉得你受伤的地方说不定还有脑袋,待会儿我会记得找大夫来帮你看看的。”   “我心里确实不好受,难道不是受伤了?”裴郁宁握紧她的手,有些不依不饶。   颜书语昨晚为他憋着的那口气现在终于再忍不住,她皱眉,神情甚是严厉,“裴容之,你在西北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以为你会喜欢。”裴郁宁神情认真的看着他,说的完全是心里话。   颜书语只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裴郁宁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看法,“讨好妻子,不都是这样吗,说情话,送她喜欢的东西,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讨她开心。”   “至少,我以为应该是这样。”   颜书语揉了揉眉心,突然间觉得裴郁宁蠢得厉害,“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和其他人不同,”她看着他的眼睛,直言不讳,“我不是真正的十八岁小姑娘,我需要的也不是那些情话和礼物,你用这些手段讨好我,还不如多和我说两句真话。”   “我要的从来不是你所说的那些,所以你给再多再努力我也不会动容。”   “裴容之,你要明白一点,我,曾经嫁给过你一次,”她直面他,语气森然,“在这里的我,不是天真无忧满怀春.心的小姑娘,我经历过太多,也看过太多,同曾经的你更是一起生活过很多年,这些,你都要记在心里。”   “我不提,是因为我不想谈太多过去,但我不说,不意味着你可以忘记。“   “所以,别把我当成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讨好,真正的我,年纪比你大很多,真要说的话,我不觉得你会想知道我的年纪。”   “想想看,一个十八岁小姑娘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老女人,这难道不是一件怪异又恶心的事情吗?”   “颜书语!”裴郁宁陡然高声打断了她的话,眉头紧皱,眼神凶悍。   “怎么?不敢听下去了?”颜书语并未被吓到,模样依旧自在,“实话和真.相虽然不招人喜欢,但有时候,该面对就要面对。”   “裴容之,你如今二十岁,及冠之年,已成.人,是时候像个大人一样为人处世了,别再像从前那么任性,做事的时候应当思前想后。”   “如今你从西北回来,前路该如何,抽.出时间好好想想吧。”   裴郁宁先气后笑,盯着她的眼神颇为不善,“颜长宁,你又在胡思乱想,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取消婚约,放弃娶你的打算,你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是你想太多,我只是实话实说,将从前避而不谈的一切摆到桌面上来。”颜书语继续吃早饭,不受这场谈话的情绪影响,“我只会比你想得更深更清楚,你在我面前,还嫩得很。”   “三年不见,你真是知道怎么刺我的心,”裴郁宁轻笑一声,眉眼中的锐利与森冷仿佛要刺破她的铠甲,“颜长宁,你真是长进了很多,知道怎么让我难受,怎么让我痛。”   “西戎人的千军万马都不如你的三言两句来得让我惊心动魄。”   “不过,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那句话,”他微微一笑,眼神中的浓重恶意完全不加遮掩,“我娶,你就得嫁。”   “我不逼你是我疼你的心意,但你别妄想逃开,不管任何时候,你都是我的。”   “别说你现在不是真正十八岁的自己,就算你现在三十八岁,我想娶就会娶,我要做的事情,没人能阻拦。”   “包括我自己。”   最后一句,是对他身体里那个蠢货说的。   或许是他表现得太无害,她都忘了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让她又起了逃离他的心思,不从根源上彻底掐断她那点儿小心思,也枉他努力这么久,以她的男人自居。   “我现在不会嫁。”比起神情激愤怒不可遏的裴郁宁,颜书语一派悠然姿态,不动如山,“至少五年之内,你都不要和我谈婚事。”   原本她想说十年的,但未免太过刺激他,于是换了个相对短暂平和的五年。   裴郁宁的注意力放在了她所说的现在两个字上,这次回来,即便是抱着最乐观的打算,他也不认为她会允嫁,所以他的安排与打算从来不放在逼.迫她嫁给他这件事上。   但她显然想得有些多,心里不安,所以这才一句句试探他刺激他,给自己找出路,只是她没想到,她所担心的本就不是问题,这担心也是白费一场。   其实两人之间,现在的她才是最关注成亲嫁人的那一个,她将这件事彻底放进了心里,仔细琢磨,这才有了今日的谈话。   裴郁宁刚才那被激起的愤怒缓缓平息,她的态度已然有了变化,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还未到他最终期望的地步,但改变就是改变,就算只有一点,也足够他开心。   分离三年,他最担心的就是她厌倦腻烦了他,心里会放进其他人,所以他才叮嘱裴大请出郑明杰来压阵,有些事情他不能做也做不了,但不意味着他会放过。   就算他不在她身边,她还是只能有他一个,现在看来,他的意图与打算都是成功的。   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都只是他。   即便她想的内容与目的和他截然不同,但念着就是念着,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与痕迹,任何人都比不了。   这世间,她同他最亲近不过,所以才愿意袒露一切真实。   她的每一句话背后,都是她自己没察觉到的心意。   于是,在颜书语惊讶眼神中,裴郁宁陡然笑出声来,神情是真正的高兴与愉悦。   “长宁,我爱你。”他看着她,眼睛里烧着漫天火光,声音情真意切。   “你不想嫁就不嫁,但你得清楚,我爱你,看重你,在意你,这世上,我只要你。”   他靠近她,粗糙的手抚上她脸颊,“长宁,我心里只有你。”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颜书语同他幽黑深邃的眼神对上,那泛着光的眼睛里,满满的只有她自己。   她侧了侧头,避开他的视线,“别废话,吃饭。”   裴郁宁没说什么,带着笑吃起了他那份药膳,等食物一入口,他才发觉那味道完全不是他所想。   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眼神,颜书语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压下心里那点儿不自在,出言解释,“药膳是厨房精心准备的,你可以放心用。”   她没说,药膳的味道是经过专门改良的,裴郁宁外祖父去世的前一年,他陪着他用了许多药膳,打那之后就落下了不喜欢药膳味道的毛病,他常年在外,频繁受伤,身体受损,吃药膳是最好的养生之法,但他不喜药膳的味道,她看着家里的厨子折腾了许久,才弄出了他勉强可以接受的味道。   如今府里的厨子在煲药膳上,是她一手指点,这味道和当年别无二致。   看着她平静侧脸,裴郁宁心里,瞬间升起了一朵烟花,就像昨晚他在永玉园外面等她时看到的烟火一样,绚烂又热烈。   那时候,他和她处在同一片天空下,看的是同样的烟花,即便没在一起,他觉得同她的距离也是亲近的,不像在西北,醒来时只会是一场空梦。   “我喜欢这个味道。”最后,他如此说,脸上带着再温柔不过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累又困,晚上睡到快十点才起来,码了后半章,原本属于有心无力不想更新的,但想到大家一直给的鼓励和支持,我就又努力奋战啦 望京和西北之行吧,都是为了解决曾经的心结,所以我是真的很想早些结束这篇文的,希望四十万内能完结吧【捂脸 虽然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感觉就和曾经坑爹的暑假作业一样写不完……开学前的噩梦之夜…… *** 今天早上起来搞了防盗章,其实目的并非主要是防盗,而是有些厌烦看了第一章就去看番外随意留评的 我个人很不喜欢过于武断的人,因为曾经有过被人武断行事冤枉的经历,这算是我的一个爆点吧,作为一个玻璃心渣渣,我能接受看过所有前情在番外评论的读者,但不喜欢武断且随意下定论的,所以搞了个50%,希望这会让那些直接看番外的人望而却步吧 而且现在写到三十万,一路追过来的小伙伴很多都满足50%这个订阅比,所以我觉得应该不会有啥大影响,也希望大家谅解一下 空调自己还没修它突然又好了,所以大早上的我看完综艺就会继续码字啦蛤蛤蛤,望京之行啊,我马上要来了!   ☆、3-21夜半叙话   暖洋洋熏人欲醉的秋日里, 颜三老爷赶在八月十五那天回到了家,一张因为要见到儿女而喜气洋洋的脸在看到不请自来的意外客人时,一下子变得僵硬。   老仆人看着自家老爷那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的蠢脸, 暗地里捅了捅他的腰,“老爷, 裴公子来了。”   裴这个字对于颜三老爷来说是最听不得的一个字,这几年女儿呆在家里,日子平和安逸得他差点都忘了她是要嫁人的,要嫁的还是望京那么远的神威侯府。   如今,看到女儿的未来夫婿站在自己面前, 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在西北从军做事,扛着一身伤痛同西戎人厮杀,保了西北安全,让他们这些人在江南得以安稳度日,他敬佩他, 对他的所作所为充满推崇之意,但若要让他把宝贝女儿给他,他心里就不乐意。   他希望女儿能在庆州找个优秀的年轻人或者就在家里招婿也可,有他在旁边看着,这日子怎么都不会过得太差, 但北去望京嫁人,还是嫁一个常年在西北不回家的武将,他的担心与疑虑实在是太多了。   这几年看着女儿做事,他知道她有想法有本事, 但再有本事她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就算天资聪颖,也不意味着她不需要爱护与疼惜,反而,她从前在畅园里呆了那么多年,最需要的就是有人给她一个家,给她安稳和幸福,裴郁宁就算再好,但他觉得,他不是那个人。   他们两个天差地别,本就不是应该凑在一起的夫妻,他从前这么看,现在还是这么看。   虽然女儿当初说不会嫁给他,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个神威侯府的世子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无论是年龄外貌抑或者能力上,都称得上是别人眼里的好夫婿,但于他而言,他再好,也不及适合这两个字。   裴郁宁并不适合他女儿。   “颜伯父。”裴郁宁站在颜书语旁边,无视对方父亲脸上僵硬的表情,很是郑重得体的问安行礼。   颜三老爷被老仆人推了一把,终于回过神来去寒暄,“呵呵,裴公子许久不见,稀客,稀客。”   听到自家老爷言不由衷的那个呵呵,老仆人在旁边袖手翻了个白眼。   “伯父叫我的字容之即可。”裴郁宁态度和善,完全看不出在其他人面前的面无表情与冷漠,仿佛时下最平常的普通公子,到了心上人家里拜访,对待长辈再尊敬不过。   颜三老爷顾不上这个年轻人的示好,只去看自己女儿,见女儿面上如平时一般带着两分温和笑意,没有春.心萌动急于出嫁的迫切,这才心里安稳了一些,努力打起精神和这个年轻人说话。   中秋节这晚,颜三老爷过得不怎么开心,看着那年轻人时不时就要看女儿几眼的深情眼神,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要瞎掉了。   家里今晚请了庆州城内比较知名的百戏班,周氏带着儿子看得目不转睛,颜书语神情淡定,坐在一旁饮茶,偶尔听她们说上两句,看不出太多情绪。   眼角余光看到父亲越来越黑的脸色,她给了裴郁宁一个警告眼神,“老实点。”   他在自己父亲面前如此故意表现,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但无论如何,她不希望家里人不开心。   父亲心里念着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裴郁宁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让她家里人不开心,她不介意让他也不开心。   裴郁宁收到她的警告眼神,在颜三老爷能注意到的时候无奈苦笑了一下,之后,果然老老实实呆在一旁,不再做什么了。   将一切收进眼底的颜兆鸿,起初还有些开心,但时间一长,看着那年轻人眉眼间的失落与苦涩,一颗心又不由自主的软了起来。   女儿应该是在意他的吧,不然不会每年往西北送那么多东西,他虽然没有过多干涉,但女儿做的生意他也是知道一些的,那些跑西北的商队有很多都会给女儿带回西北那边的消息,虽然他不清楚女儿到底有什么目的,但她格外在意西北他是知道的。   西北能让女儿放在心里那么在意的,除了这个年轻人,也没有其他了。   一时间,颜三老爷的一颗老父心又心酸又失落,滋味复杂得他自己都辨不清。   果然,孩子大了,就到了要离开父母羽翼的时候了。   颜三老爷的惆怅与心酸,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旁边总是忍不住翻他白眼的老仆人懂,看着自家老爷刚一腿泥的从乡下的田里出来,就掉进了惆怅女儿出嫁的深坑,他这么大年纪也是为他心烦。   自家这个心软顾家的老爷,从小看到大,他是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心思,虽说长了一张风流倜傥的脸,但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敦厚爱家的老实人。   容貌是父母给的,性子却是自己的,不说从前大姑娘母亲还在的时候,老爷心里眼里就是家和妻女,就是后来娶了周氏那么个性子软弱扶不上墙的女人,他心里还是只有家里这些人和畅园里不能回家的大姑娘。   不说爱不爱这些矫情的风花雪月,志向只在种好良田的颜三老爷,骨子里就恋家顾家,所以他才从不曾行差踏错,也不往家里添人,他们这个小家也才能安稳到现在。   老爷想要一个安稳的家的心思,比任何人都强烈,因此足以抵挡外面那些诱.惑,守着他们这个家走到今天。   老爷这些性子,大姑娘身上也有,所以即便被迫分开十年,父女终归是父女,他们的像,是在骨子里的。   “老爷,对于亲事,大姑娘心里比你有主意,我看你听姑娘的就成。”老仆人趁着众人说话的间隙,在自家老爷耳边安慰了一句。   颜兆鸿看着老仆人的笃定眼神,再看看女儿的冷静淡定,心里那点儿焦躁终于平息,松了回到家的第一口气。   “看她吧,她想嫁我给准备嫁妆,不想嫁,我也由着她。”颜兆鸿摇摇头,握了老仆人粗糙的手,“我是真不想让她吃一点儿苦头的。”   “你说,日后,”他说的有些迟疑犹豫,“咱们搬到望京去住,是不是能行?”   “老爷,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你想得也太多了,”老仆人拍了拍自家老爷的背,用的力气不小,“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天直接去问大姑娘,大姑娘怎么说,你看着办就行,现在何必杞人忧天。”   颜兆鸿苦笑一下,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对着囡囡,我总是有些想太多的,以后得改改。”   我看是改不了了,老仆人叹气,过去那些年,有些事情的影响太深刻,恐怕终其一生老爷都改不了担心大姑娘的性子了。   纵然大姑娘其实比他要来得更加聪慧,知道路该怎么走,他这担心也少不了。   为父之心,柔软至此,也是世间一景了。   ***   中秋团圆夜,这天晚上,裴郁宁半夜又爬了颜书语的床。   房间里很安静,照旧没人守夜,颜书语闻着身旁人满身伤药味儿,把人往旁边推了一下,“别挨得这么紧,心烦。”   “夜里冷,我给你暖暖。”裴郁宁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他早发现了她比一般人怕冷,现在正好是他派上用场的好时机。   颜书语身边多了个火炉,不得不说,果然比自己睡好很多,毕竟,和他同床共枕,真的是早已习惯的一件事。   “你父亲不想你嫁给我。”两人还未入睡,裴郁宁轻声和她说着小话。   安静的夜里,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说着小话,耳厮鬓摩,亲密无间,他太喜欢太迷恋这种感觉,每一刻都觉得是享受。   他在西北,心心念念的就是这种生活,抱着她,和她一起,待在他们的家里,过着安稳平和的日子。   “不止父亲不想,我自己也是不想的,你要认清现实。”颜书语闭着眼,窝在他怀里,低声回道。   “这个我知道。”虽然说的是让他不开心的事情,但裴郁宁反而没什么坏心情,他顺着她耳旁发丝,声音低沉带笑,“你的想法太好懂,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看不明白。”   “在你面前不能装傻,一旦装傻,你就会当我是真傻,”他凑过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好,“为了不让你把我当傻.子糊弄,我就努力聪明一点吧。”   颜书语不想和他扯这些,听完自顾自换了另一个话题,“你从西北回来,不回望京吗?”   裴郁宁顺着她的心意转移话题,“暂时不回。”   “你来这里除了看我,还要做什么事情?”颜书语问得直接。   “我来就是为了看你。”裴郁宁低头凑得更近了些,和她气息交缠。   “你要是不想说实话那就打住吧,”颜书语不买账,显然心里自有定论,“明天还要早起,早些睡。”   裴郁宁轻笑一声,在她唇上亲了下,似是有些无奈,“果然瞒不过你,不过,我来庆州就是为了看你,但不那么快回望京,也是有原因的。”   “至于是什么原因,过两天你就知道了,让我自己来说,我觉得说不好。”   对于这个答案,颜书语的回应只是轻哼一声,随后气息渐渐平稳下来,陷入黑甜梦乡。   裴郁宁看着人睡着,多亲了她几下,自己也安心闭眼,他伤得重,喝的药里加了不少安眠的药材,充分的休息才能让他早日恢复元气。   对于裴郁宁所说的不久后她就会知道原因的事情,颜书语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她事情多得很,也没心思去猜测这些。   但五日后,她还是从庆州城里风传的流言与消息里知道了真.相。   西戎人今年犯边寇关,跌了大跟头,还被人夜袭王庭营地,死了不少部落首领与贵族,听说边关不少关隘与防线上都筑着京观,边军气势如虹,可以说是难得的大胜。   听着被众人传颂的那些将领的名字,颜书语眉心一跳,她没记错的话,其中有两人是裴郁宁的上官,还是直属的那种。   书房里,暗香浮动,颜书语放下处理好的账册,看向一旁正慢条斯理吃药膳的裴郁宁。   “他们抢了你的军功?”   裴郁宁放下勺子,笑看着她,神情里不见丝毫阴霾,“也不算是抢,毕竟,大家同属西北军。”   “在我面前也要装模作样。”颜书语看着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说吧,你怎么打算的。”   以裴郁宁的性子,会让人抢了他的军功才是大笑话,他的后手只多不少。   “你对我倒是很有信心。”裴郁宁放下吃了一半的药膳,搬了椅子坐到她旁边,“不过,你对我有信心也是对的,我是你男人,你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   “别废话,说正事。”颜书语瞪他一眼。   见她没反驳他的说法,裴郁宁带着满身药味和药膳味道凑过去低声耳语,“过些日子,和我一起回望京,你就知道我打什么主意了。”   他用的是回,而不是去,显见,在他心里,他和她是一样的。   望京不算是他的故乡,但也是他呆了许久的地方,就像他在宜郡呆了许多年,那里同样不是他的故乡一样。   从前,他待在那里,只在乎外祖父,现在,她在哪儿,他的家就在哪儿,有她的地方才是他的归处,是他的家。   “望京?”颜书语抬眼看他,“你觉得我会想去?”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不开心,但我觉得,你会去的。”这点上,裴郁宁不靠推测,完全靠直觉。   她曾经在望京呆了那么多年,说是没有一点感情那都是骗人,她或许对那个地方感情很复杂,但不会毫无感情。   望京里的神威侯府曾经是她的家,她不想嫁给他,不意味着她不想回去,这点他看得清楚。   这辈子,他们的家只会在西北,望京那个侯府,和他们没关系。   包括从前那些应该消失的痛苦回忆,这些都应该从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他有那个耐心同她一起慢慢周旋,慢慢等,只要她不妄想离开他,一切就都好说。   颜书语没反驳裴郁宁认定她会去望京的想法,事实上,她确实会去,不说年底之前本就打算跑一趟北方,就是为了他那些被冒领的军功,她也得和他一起去一次。   “去就去吧,正好我最近打算去北方看看,”她不说望京,只提北方,但他们两个人显然都清楚她的意思,“我会尽快安排一下,到时候我们一起启程。”   裴郁宁笑笑,握着她的手,欣然认同。   你看现在多好,她不拒绝他的亲近,心里也惦记着他的前程,于她而言,她可以冷待他欺负他,却不能忍受别人亏待他。   “你这么好,都让我有些害怕了。”他玩笑一句,闭眼靠在她肩膀,少有的软弱。   这么好的她,如果真的离开他,他也会受不了的。   别让我失去你,他在心里道,也别给我发疯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第二更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十二点,赶不上就算了,但还是会更的 说实话,防盗真的很坑爹啊,我自己打开都是防盗章,炒鸡炒鸡不开心! 所以我还是取消了吧,愿意看番外就看番外吧,愿意胡说就胡说吧 我不理就行了,哎,玻璃心真烦人,一天三折的,我的心都快成折扇了   ☆、3-22望京之行   中秋节过后半个月, 裴郁宁得了望京传来的消息,宫中旨意,让他回京复命。   半个月里, 裴郁宁已经让颜三老爷对他的排斥降到了最低点,看他的眼神也从会抢走自家女儿的狼崽子变成了贴心佳婿, 包括颜景焕在内,这家里的男人每一个都对他放松了警惕。   颜书语在一旁看着,没提醒父亲和弟弟,她心里清楚,以裴郁宁的性格和本事, 只要他想做成一件事,所展露出的力量和手段是别人所不能及的。   就连她,现在也已经不如从前对他那么排斥,愿意容许他的接近。   她知道自己心软,也知道他会手段百出, 不过,有一点得称赞他,裴郁宁很聪明,纵然耍了手段,也没惹她不喜, 他光明正大将一切摆在她面前,让她看得清清楚楚,由着自己去想去做,只要不去碰他的逆鳞, 她所做的一切他都不会过多置喙。   就像从前一样,他给了他能力之内的最大纵容。   只不过,两个人终究是不同的。   所以她现在才和他一起踏上了去往望京的路。   “真的不用我一起?”颜三老爷不肯死心,纵然现在客船已经马上要启程,他还是在做最后的努力,“我一起去的话,能帮着你照顾你,能做很多事的。”   颜书语笑容无奈,理好了父亲被风吹乱的衣摆,“父亲,家里母亲和弟弟还需要您照看,怎么能跟我北上呢,我带着春月他们,身边也跟着护卫,还有姜叔在一旁看着,您尽管放心好了。”   颜兆鸿叹口气,满眼都是对女儿的无奈,三年前,他说过不想女儿再出远门,果然,三年间她都乖乖呆在庆州,这时候她北上,他怎么都不该再给她添麻烦,更何况她去还是为了正事。   “照顾好自己。”最后,他只能眼神柔软的叮嘱了他一句,“照顾好她。”   这一句,是说给旁边的未来佳婿听的,他能接受女儿嫁人,但同样希望这个人他没看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丈夫。   “颜伯父放心,一切有我在。”裴郁宁这句话说得平常,背后却是强大的能护着她的自信,旁边送行的几人听到,神色都变得怪异。   不得不说,他们这位未来姑爷,还真不是普通人,就和他身边那些西北来的军士一样,个个有两把刷子。   “去吧去吧,一路顺风。”看着人上船,颜三老爷在码头上站了一会儿,直到客船彻底消失在远方,这才起身回家。   家里,颜景焕被黎先生勒令不准出门送行,正在学习新的文章,周氏在忙忙碌碌的处理家事,等着人回来。   一切,都是平静普通且温暖的日常,是他所喜欢的。   “要早些回来啊。”心里念叨了两句,颜三老爷进了家门。   ***   船舱待客的外厅里,颜书语坐在主位上听旁边人报着望京的生意情况。   年纪三十出头的男人姓严名柯,性子也如同名字一样,做事严谨,是颜书语手下最得用的几个管事之一。   正是因为严柯提前送信说中秋会回来,颜书语才那么利落的定下了望京之行。   “咱们其他生意都没什么问题,只除了天雾阁,这半年来大大小小的问题不少,我着人查过,背后有高家同五皇子的手笔,尤其是上个月,高掌柜被人请去了五皇子府,说是五殿下要在阁里宴请新交好的学子,透了口风出来,想让咱们投在五皇子门下。”严柯皱着眉头,显然对这件事情很不愉快,“高掌柜只专心办事,并没应下,后来就出了大问题,现在还被巡城御史封着门,没能做生意。”   颜书语听完,只给了一句话,“等我到了望京再说。”   “那我传消息过去,让他们先别轻举妄动。”严柯是知道天雾阁背后有一位皇子插手的,但具体是哪位皇子,他并不知情,因此只安心领命。   “这样就好,等到了望京,一切都会解决的。”颜书语笑笑,给了自家大管事一颗安心丸。   得了准话,严柯离了外厅,去外面做自己的事。   颜书语侧着身子倚在窗前,看着外面前行的水路和附近水花,又恢复了沉默。   在一旁呆了许久的裴郁宁,此刻终于能找到机会凑上来,坐在她旁边,他扯了披风将人裹起来,“江上寒气重,少吹风。”   “天雾阁是陈昑的生意。”颜书语侧头看他,她心里还记得那次他说陈昑对她有觊觎之意的话,在她的事情上,他很少乱说,所以即便此次同陈昑合作,她也一直注意着分寸,很多事情并未自己亲自插手,只交给了底下人。   当然,至于那些人会不会走漏风声,她是不在意的,皇子和大商们有联系一向是心照不宣的事,差别只在于每人选择的合作对象不同。   “他主动找上你的?”裴郁宁问她。   “最初,我以为是你让他来找我的。”颜书语任由他帮自己挡着冷风,声调有些懒散,“不过后来想想,以你的性子,不太可能。”   他是知道那时候他说的那些话的,和她一样听进了心里,以他对她的看重,不可能任由陈昑这么危险的人物和她接触亲近。   “这点你看得很对。”裴郁宁没否认,“陈昑,是应该远着一些。”   “我和他从前虽然有合作,但是这几年已经淡了下来,没以往那么亲近。”裴郁宁说得是实话,他从前觉得陈昑是很好的合作对象,但自从听那个蠢货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就改了主意,所以他才同延昭帝求了个密折直奏。   如今,他走的每一步路,也并非靠着陈昑的力量,虽然他在望京有帮着周旋,但他同样也给了回报,说到底,如今两人之间,交易大过交情。   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恰恰是陈昑有可能会做的事情,这点让他没办法放心。   不想两人曾经的情分消磨殆尽,现在提早划清界限离远一些反而好。   “所以你现在跟的是宫里那位?”颜书语拍开裴郁宁想要摸她脸颊的手,瞪了他一眼,“这次回望京,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她的意思,是看裴郁宁同延昭帝之间如何打交道,但听在裴郁宁眼里,无论真意如何,总归是好听的。   “你愿意看着我,我求之不得,”他露出笑容,“别说是看,就算你想要我,我也甘之如饴。”   “收回你的油嘴滑舌,不然到了望京之后我们就分开。”颜书语直接掐他命脉。   裴郁宁尤为可惜的叹口气,在她唇上亲了一记,“你真是知道怎么拿捏我。”   “那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颜书语擦了下嘴唇,白了他一眼。   有人喜欢迎难而上,那她就大发慈悲给他制造难题好了,反正辛苦的不是她。   “从前,你选择陈昑作为合作对象,就结果来说,非常不错,”颜书语小小的透露了一些,“不过,你现在选择我们那位陛下,我也是很好奇你能走出什么路来的。”   “既然好奇,那就在我身边看着,”裴郁宁低头,额头同她相贴,“我保证,你不会失望。”   “但愿如此。”颜书语轻哼一声,对他的狂妄并不买账。   “不过,既然你现在不再选择陈昑,那我和他的合作也就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她呆在他怀里,闭着眼说话,“天雾阁给他好了,他和五皇子之间的眉眼官司我也不打算插手。”   “不会亏本?”裴郁宁是不知道天雾阁是个什么情况,但显然是桩赚钱的生意,费了她许多功夫。   “亏是会亏一些,但我会从高家身上讨回来,祸水东引一下子解决两个麻烦,我也省心。”她说完就不再开口,裴郁宁关上旁边那扇窗户,抱着她靠在墙上,闭着眼休息。   有她在,他总能睡得很好,而且,马上要到望京,他也要养精蓄锐,这样才好护着她。   五日之后,客船在户部验收漕粮的金桐河码头停靠,从金桐到望京,马车一日一夜功夫,他们一行人跟着裴郁宁走官道,一路上很是顺利。   望京城,外城门广安门厚重巍峨城墙下,颜书语驻足而立。   这是她曾经很熟悉但现在又陌生的地方,时隔这么久,她又回来了这里。   裴郁宁站在她身侧,借着披风与衣袖阻挡,抓紧她的手,“有我在。”   颜书语看了一会儿就收回思绪,任由裴郁宁牵着自己的手,重新坐上马车入了城内。   即便不看,她也知道望京城是个什么模样,内外城泾渭分明,中间坐落着各地的商会馆以及学子们前来求学科考的魁星街,无论是白日还是夜里,都热闹喧嚣。   中秋刚过,空气里还残留着节日的喜庆气氛,外面街道上到处是熙攘鼎沸人声,是再繁华喧嚣富贵不过的一座城。   看着她格外安静沉肃的脸色,裴郁宁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说,她在这里度过了很是难过的日子,他说不出让她别去想早些忘记的话,最后,只能将人抱进怀里,抚着她的脸颊认真又温柔的亲她。   他知道她能明白,所以把一切心意通过亲吻传达给她。   他从未如此缓慢温柔费尽耐心的安抚她,所以当她有了回应时,他几乎不可置信,直到她拽着他的衣襟,继续回应,他才有了实感。   有一瞬间,他真的想吃掉她,但那强烈的情绪只是一瞬,随后就被更多更大的心疼占据,他热烈的回应着她,希望她能好受一些。   等她沉默的靠在他怀里急促喘息时,裴郁宁觉得自己几乎头疼欲裂,望京对她的影响,对自己的影响,超乎想象的大。   他的太阳穴跳得飞快,心里似乎有一股情绪想要冲破藩篱,他知道那是那个蠢货的残存的执念,但人如今在他怀里,他别想抢她。   等去了西北,他会让他彻底消失无踪,现在,暂且放过他。   等那股情绪被渐渐压制下去时,他才低头看她,她眼角有些红,但没有流泪,不过脸色却不太好看,不知道是因为气息太过急促的关系,还是受心里那些情绪影响。   他抚摸着她的脊背,在她额头补了个亲吻,“我们在望京待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就会走。”   果然,比起望京,还是西北更好。   “西北变化很大,这次我带你去好好看看。”他知道她想在西北开商道,既然她想做,那他就帮她,她在西北有了另一片天地,望京也就不足为惧了。   她身子抖了下,裴郁宁皱着眉头把人抱得更紧,没再多说一句话。   他现在只想早些和延昭帝处理完之前的事,然后带着她启程回西北。   望京,已经让他有些厌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二更,也是八千+ 情绪有些低沉,也不知道为了啥,可能码字的人都有些敏感吧,容易突然就消沉下来 这篇文,是真的想早日完结,我觉得写到月底应该能差不多吧,按照我现在双更的速度 比起老是那啥的正文,我果然更想写个现代番外甜甜我自己 *** 谢谢小天使们安慰我鼓励我,玻璃心表示很容易被治愈蛤蛤蛤   ☆、3-23会馆落脚   秋日暖阳高悬, 虽然天气有些干,但总归是个宜出行的好天气。   望京城,庆州商会馆。   临近中午, 会馆门口是少见的热闹。   作为紧挨着内城的重要区域,商会馆附近一向人流颇多, 不说魁星街那些每年前来赶考的举子及来自各地的文人名士,单单附近各地大商们筹办的各类店铺,就极为吸引望京城内的百姓们。   于是,等颜书语一行人在商会馆前面停下时,瞬间吸引了不少视线。   庆州作为南地知名大城, 商会馆在整条街上都极为有名,更别说此刻商会馆门口站着等人的那些大小商人和管事了,各个拿出去都是一把好手,也不怪附近其他商会馆和街上百姓学子们瞩目。   “人是这会儿到吧?”急匆匆出了门的霍家大管事,理好身上的衣裳, 询问旁边的随身小厮。   “咱们家得的消息说是走了管道,应该是这会儿到没错。”小厮扶好自家大管事,两人出了荆州商会馆,朝着不远处庆州商会馆的方向而去。   今日要不是临时来了笔生意需要他亲自出面处理,也不会耽搁这许多功夫。   “二爷的嘱咐你们都给我记清了, 该怎么做怎么做,可别在外人面前丢咱们霍家的脸。”望京内负责霍家生意的大管事回头叮嘱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帮人,神色慎重,“今天见着颜家小姐, 谁要是出错,回头我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大管事放心,咱们可不敢出错。”有人笑着开口。   “老太爷和二爷在家里说过许多次了,咱们肯定用心。”   “就是就是,这会儿人已经快到了吧,我看咱们得快点儿。”   一行人匆匆忙忙到了庆州商会馆面前时,颜家的马车堪堪停在会馆门口。   作为望京内几个最财大气粗的商会馆之一,庆州商会馆的门面一向被公认为是最好的,富贵中不缺雅致,大气中带着华美,算得上是望京城内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大景致之一。   商会馆的门面高,同时也意味着不会轻易在正门口接人,来会馆的人多数走的是侧门,少有正门迎人的,所以这车队甫一出现并停在会馆门口时,就惹得无数人窃窃私语。   众人屏息中,那辆被护在中间的马车上有人一跃而下,瞪大了眼睛等着接人的诸位原本提起的心瞬间落下。   那不是他们等着接待的颜家小姐。   裴郁宁将会馆前面的诸人挨个看了一遍,转身朝着马车伸出了手。   被那年轻人锐利视线扫过的人只觉得后背发毛脸皮发痛,聪明的已经想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慢一拍的则在思索这陌生年轻人的身份。   但不管如何,这人身上一股子世家子弟的清贵之气很是明显,当然,还有毫不掩藏的剽悍之气,让人看着就心里发憷。   颜书语戴好面纱,就着裴郁宁的手下了车。   商会馆面前不少老熟人,她被裴郁宁护着,带着人上前见礼,“诸位安好。”   “颜姑娘好。”   “颜小姐好。”   “颜侄女许久不见啊。”   这些人,有些是同颜家有合作的,有些是看颜家脸色吃饭的,还有一些,是颜书语完全不认识的,不过她不认识没关系,旁边严柯早已上前和人打成一片,望京是他的地盘,这里的人他熟,犯不着让自家主子劳心费力。   “颜小姐安好。”霍家的大管事上前行礼,家里和这位颜家小姐那是有大生意在手的,老爷子时不时就要念叨几句他这位小友,是以家里亲近的人都知道该摆出什么态度。   他恭敬不失热情的行礼问安,颜书语和人说了两句,定下了日后见面详谈的时间,就带着人进了商会馆。   外面街道上,普通的百姓与学子们满眼好奇,互相打听着消息,毕竟商会馆如此隆重的迎人甚是少见,那青年男女的身份不免让人在意,当然,那少女即便带着面纱也遮掩不去的美貌也是众人津津乐道的一大原因。   毕竟,食、色,性也,任何人都不能免俗,而且望京城内的百姓,最是喜欢相貌出众的人,无论是对好看的贵族小姐还是俊俏公子,都充满了谈论的热情。   这于他们而言,是难得的消磨时间的有趣话题。   颜书语跟着领路的翟姓商人进了会馆的宴客厅,裴郁宁镇宅兽一样跟在她身边,虽然从头到尾不说话,但气场足够吓人,原本看她一个小姑娘单独前来心有他想的人,瞬间将想法抛去了万里之外。   不得不说,无论何时,裴郁宁都是她最好用的护身符。   女人做生意不容易,且容易招惹是非,如果没有这么个煞神丈夫镇着,她也说不好自己会遇到些什么事情。   裴郁宁同她坐在一起,虽未出声,但行止间明显可见熟稔与亲密,会馆众人交换了下眼神,终于确定这就是颜家小姐那位据传在西北从军的未婚夫。   神威侯府世子,裴郁宁。   见她打算喝茶,裴郁宁将茶盏接了过去,“一路奔波,你待会儿休息一下,这茶就别喝了,省得睡不着。”   “换蜂蜜水。”裴郁宁看向旁边待命的裴大,很快,蜂蜜水被送上,颜书语抿了一口就放下,继续听这些年纪可以做她叔叔伯伯的人们热情寒暄。   翟姓商人作为这些人中同颜家打过最多交道的人,很是明白这位颜家姑娘不是普通的闺阁小姐,见其他人差不多说上几句话之后,就趁着空隙开口道,“颜姑娘,一路走来,想必你们都累了,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亲近,我先安排你们休息吧。”   “那就多谢伯父了。”颜书语点点头,应下了这人的好意,同时给出了回应,“严叔,这里你帮我招呼一下诸位叔伯,我先带人去归置行李。”   “姑娘慢走。”严柯将人一路送进了会馆中专门辟出的悠然居,才回转身和这些人继续打起交道来。   “你要是不想住这里,我城外有个温泉庄子,我们可以住到那里去。”裴郁宁是觉得商会馆里这些人有些烦,她本来心情就不佳,再被他们打扰,恐怕呆在望京的日子里都不会顺心,他不想她难受。   颜书语任由他牵着手,神色平静,“这里没什么不好,左右都是熟人,还有裴大他们在,我也不费什么心,就这么住着吧。”   “你什么时候想换什么时候跟我说,我总能让你如意的。”裴郁宁没勉强她,但多给了一句保证。   颜书语脚步顿了一下,轻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裴郁宁看出她不想说话的心思,一路牵着她进了悠然居,看着她进内室洗漱换衣,然后窝在外间的贵妃榻上阖着眼休息。   春月早已带着人退下,这次跟来望京的只有她一个大丫头,其余全是刚跟了姑娘没两年的小丫头,作为姑娘屋里的主事人,她这会儿也有许多事情要忙,正好留给两人说话的时间。   “你不用待在这里,该去哪儿去哪儿吧。”颜书语神情恹恹的,低声道了一句。   裴郁宁把.玩着她白.皙细嫩手指,头也不抬,“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该呆着的地方。”   颜书语神情更为萧索,没再理会他的话,只闭着眼安静休息。   裴郁宁按着她手上有助安眠的神门穴,待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时,将人抱进怀里亲了亲,送入了内室床榻上,盖好锦被,放下幔帐,自己缓步出了门。   外面,军师带着其他人或坐或站,神情百无聊赖的等着自家少将军出来。   “可以走了?”见到人,军师咽下嘴里的糖块,率先开口。   “让人传话递牌子进宫,”裴郁宁揉了揉眉心,情绪看起来不是太好,“早些办完事,我们早些回西北。”   “不回侯府吗?”军师讶异。   “你带着人回去,整理好我母亲的嫁妆,托人送往庆州,我私库里的东西带回西北,其他的,按照从前的章程办。”裴郁宁吩咐完,就不再出声,神情若有若思。   军师应下来,招呼身边人去办事,等快要走出悠然居时,他回头去看自家主子,却发现他挺直的脊背似是有些不堪重负,弯了些许。   这是主母出事了?他第一反应就只想到这个,除了有关主母的事,他不觉得有其他事能让自家少将军如此费心烦恼。   明明来之前看着还好,怎么这两日变得如此奇怪?   心里想不通,他也就不再深思,要知道,情情爱.爱什么的,简直是这世上最麻烦的事情,也还好他没这个烦恼。   果然,娶个婆娘什么的,还是等他四十岁之后再说吧。   两个时辰后,裴郁宁等来了传话的內侍,得了延昭帝口谕的內侍对待这位近两年总是出现在帝王口中的年轻贵公子时,态度格外殷勤。   看来老皇帝是急了,这才一时半刻都等不了,遣了人宣他进宫。   “世子还是快随我进宫吧,陛下此刻正在御书房等着您呢。”內侍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轻声催促,他差事固然得办,但人也不好得罪,虽然陛下压着侯府的爵位不想给,但明显这位世子是有大才的,在西北也挣下了不少军功,无论如何,结个善缘总比把人得罪了要好。   裴郁宁看了一眼她安睡的内室,跟在内侍身后带着东西进了宫。   延昭帝找他是为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本打算再抻他一些日子,但她在望京内呆得很不自在,触景生情,为她,他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让诸事尘埃落定。   十日之内,事情必然得有个结果,这样他也好带着她回西北。   ***   漫漫宫墙之内,是深宫禁院与金銮宝殿,穿过盘龙立柱,青石甬道,幽深庭院,裴郁宁终于站在了御书房门口。   禁卫森严中,隐隐可听到里面人的说话声。   內侍通报之后,时隔几年他再度见到了延昭帝,上一次见面,还是几年前皇家猎场狩猎之行,当时他抢了五皇子的猎物,被人蓄意为难,虽然他不看在眼里也不放在心上,但老皇帝那时轻蔑一笑的表情,他记得尤为清楚。   也就是那时,他真正看明白了这位不喜祖父的帝王,心高气傲,自作聪明,薄情寡恩,还有,蠢钝不堪造就。   若非当年几位才华出众的皇子夺位之争太过惨烈,死伤殆尽,这皇位也轮不到他一个生.母卑微的皇子来坐。   出身卑微,才华一般,借着太后和高家的权势登上皇位后,冷待英明睿智的太后,纵容贪得无厌的高家,如今尾大不掉,朝堂上也乌烟瘴气。   恐怕如今太后支持七皇子登位,就是再也忍不了这个喜欢自作聪明的蠢钝帝王,太后虽不弄权,却不意味着她不能掌控朝堂,当年她能扶着他登位,如今就能踢开他再选一位英明的帝王。   即便是在他的儿子陈昑那里,他看他也毫无濡慕与尊崇,完全将他所做的一切与行.事当做反面教训来警醒自己。   这样的帝王,如今却是他的合作对象,何其可笑。   当年若非他刚愎自用,西北军本不会遭逢大败,即便真的不敌西戎人,也不会败得那么惨,害他祖父与父亲战死沙场。   他能对这位帝王做的,就是让他看到眼前的甜头,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将他彻底从皇位上踢开。   若非他裴家祖训不能弑主,延昭帝,他的刀总该尝尝他的血。   不过,有陈昑在,他虽然身体可以免去折磨,但心,就只能苦熬着了。   对于一个喜好玩弄权术却不甚聪明的帝王,他的自作聪明就足以毁掉他自己。   看着半跪在光滑冰凉地砖上脊背笔挺的青年,眉间几分刻薄之意的延昭帝缓缓开口,“舍得回京了?”   年近五十的延昭帝,头发花白得厉害,纵然悉心保养,也满脸老态,眉梢眼角都是皱纹,早没了年轻时候的俊秀,如今只是一个老态龙钟青春不再的老男人。   裴郁宁看着面前那块砖石,神色平静,眼神不动,“臣奉诏回京。”   “若非朕宣召,你是不是还打算在庆州多待些日子?”延昭帝转着手中的玉核桃,意有所指。   旁边坐着饮茶的五皇子无声一笑,眼神里不喜与厌恶懒得遮掩,从这人回京第一次抢了他风头开始,他对这所谓的神威侯府世子就满心厌恶,尤其是近几年他在西北布钉子,几次被他破坏,更是结下深沉仇怨。   父皇不喜神威侯府,他也不喜裴郁宁,就这点而言,他们父子一脉相承,也因着他对他的厌恶,在他父皇那里倒是得了一些好处,也算是这人还有点儿用处了。   五皇子遮了嘴角笑意,看着这人跪在父皇面前,想起他那个庆州的商户女未婚妻,心中更是暗笑,一个身份卑微的商户女,两人也算是相配。   延昭帝近几年来对年轻臣子的态度一直让人捉摸不定,其实真正说起来,不过是他在老去,而那些年轻人风华正茂,看着他们时,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年轻,对待年轻臣子就宠爱一些,觉得自己更为老迈,对待他们就残酷一些,为此这几年年轻的新臣子们都不怎么敢亲近帝王。   裴郁宁,这个在西北替他用心做事的年轻人,还是第一次回京。   延昭帝看着这年轻人身上的鲜活气息,心里厌恶,语气也不太好,“西北的事,你怎么说?”   西北的事那么多,每一件都不是小事,裴郁宁心里暗嗤,却还是认真回话,“西北诸事,臣已写好密折,请陛下一观。”   将怀里厚厚一叠密折呈上,裴郁宁只按兵不动,延昭帝这次在自己儿子身上栽了大跟头,罪魁祸首现在还坐在旁边幸灾乐祸,这场好戏,他必得仔细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望京剧情线不会太长,撸完我们就去西北哈 大家放心,我们坐着皮皮虾,会很快的蛤蛤蛤 又看到有读者让换男主,简直心烦,大家难道都不看文案的吗,我写的就是破镜重圆文啊,为啥还喊着换男主 这一看就是学生时代做题不审题的,跟我一个样儿!! 不过还好,我自己这会儿是紧扣题写作文,肯定不会跑偏蛤蛤蛤 我觉得追到这里的小伙伴,对于我写的破镜重圆应该都能接受了,女主重生,男主非重生,不想写的女主智商掉线不合逻辑我觉得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因为前世那些事情结下的心结得解,同样,这辈子的日子也得过,所以我从来没像某些读者说的那样,致敬某文啥的,我就是看文憋屈了,自己有能力随后一写,然后谁知道就写了这么多 今天编辑敲我说我文下评论区气氛很不好,我能说啥,道歉改文都做了,现在文在这里,我也不怕有人挂我碧水或者抄袭,看到这里的读者,我觉得大家心里自有评价吧 第二更十二点前哈,我继续努力,争取九月初完结噻   ☆、3-24御前奏对   御书房里, 因着皇帝翻阅密折的声音,一时间静得厉害。   裴郁宁跪在远处,眉眼不动, 似是对越来越紧绷的气氛毫无所觉。   延昭帝眉头因着密折上一字一句皱得死紧,手里的玉核桃也不再转, 反而因手上的大力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   原本在一旁稳坐钓鱼台的五皇子,也终于收起自己那点儿懒散心态,端正了身体看向老皇帝。   一刻钟后,密折被延昭帝大力扔到了裴郁宁面前,老皇帝神情愤怒, 眼睛发红,“呵,这么多东西,你以为朕会相信?”   裴郁宁看着那花费了他诸多心血,在老皇帝心上狠狠捅了一刀的密折, 心中嗤笑,若是不信,你何必如此激动,不过,面上仍旧毫无异色, “为国尽忠,臣不敢欺瞒陛下。”   “好一个为国尽忠!”延昭帝咬着牙,看着下面同他祖父一样让人讨厌的年轻人,嘴里冷笑了两声。   五皇子眼神略过暴怒的父皇和冷静的裴郁宁, 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延昭帝气到额头青筋暴跳,却没朝他看上一眼,往日这个时候,他多数会同他说上两句,今日却少见的只顾着生气,并未理睬他。   看着那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和自家父皇黑沉脸色,他试探着插了一句,“父皇,儿臣还请您保重龙体,切勿为些许小事损伤身体。”   他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表足了孝心,却不妨延昭帝并不买账,神情阴冷的看了他一眼,“你先出去。”   五皇子心中一突,心知不妙,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违逆自己的父亲,这几年来父皇的脾气越来越差,心血来.潮之下不知杀了多少人,他虽说自认身为中宫嫡子,备受父皇宠爱,却也不敢在此时违逆他的意思。   发脾气的皇帝不可怕,怕的是做事不计后果的昏庸帝王,延昭帝,已然有了这种倾向。   在跪着的人身上狠狠刮了一眼之后,五皇子沉默着退下,出了御书房。   刚走出不远,就看到了正同某位大臣笑着闲聊的七皇子陈昑,他嗤笑一声,甩了下衣袖,昂着头离开。   陈昑看着自己这个同父皇一样自命不凡自作聪明的兄长,眉眼间笑意更浓了些,难怪父皇最喜欢他这个嫡子,也对,谁不喜欢像自己的孩子呢,尤其是他同他一样的蠢钝无知。   “殿下,五皇子他?”同他交谈的大臣神色不太好看,想是对五皇子的失礼心中不虞。   “五皇兄想是有急事,”陈昑面上含笑,“刘大人,恕我此时要去求见父皇,先行失陪。”   “殿下请。”那人目送着七皇子离开,这才摇头叹气离开。   中宫嫡子如此不堪造就,虽然朝中大人们多数早已心知肚明,但碍于高家权势,仍旧有不少人选择站在五皇子那边,他虽说重嫡子,但家国天下不可儿戏,如今也是时候择明主而投了。   只望太后能护持七皇子,同高家抗衡,一改朝中舞弊风气,如此才不枉他们辛苦筹谋。   这大雍朝,实在是不需要第二位延昭帝了。   将所有內侍遣出御书房之后,延昭帝离开龙椅,走到了一直跪着的裴郁宁面前,“你写在密折中的东西朕已全部看过,现在,朕来问你,裴郁宁,徐安县银矿如今情况到底如何?”   裴郁宁将写在密折中的情况仔细复述一遍,最后下了定论,“银场出产仅有五成被送入望京,其余五成中两成为峪州州牧及其下辖官员侵吞,其余三成为五皇子门下官员瓜分,至于送入五皇子府的银数,恕臣能力所限,并不清楚。”   延昭帝此刻虽面色阴沉,但早已没了刚才的暴怒,他站在这人身边,继续发问,“洪建德与付成辉这两人是你上官,这两人之前抵御西戎人接连大捷,你如何看?”   裴郁宁心中轻蔑,嘴上却不留话柄,“为国尽忠,死而后已,臣自然心中钦佩。”   “你言辞属实?”延昭帝似是不信般,又问了一句。   “裴家祖训,定国安邦,臣片刻不敢或忘。”裴郁宁一句话堵了延昭帝,果然,延昭帝不再就此纠缠。   那两人虽是他上官,明面上也是老皇帝提拔的人,但真正到底为谁办事,就不好说了,否则银场出来的那些东西怎么会那么轻易被地方截留?   裴郁宁密折中所说不过六成,延昭帝虽用他却不信他,更甚者还防着他,他战场上尽力拼命却不意味着在这些事上会为延昭帝鞠躬尽瘁,以延昭帝谁都只信一半的性子,等事情查清之时,就是他时来运转之时。   到时候,老皇帝就算再不喜他,也照旧得用他,更甚者,还得给他封赏,以堵悠悠众口。   “把密折捡起来。”延昭帝重新坐回龙椅,神情平静下来。   裴郁宁将密折放上桌案,再次退回远处跪下。   看着这疆场上叱咤风云的少年将军,在自己面前彻底收敛爪牙的乖巧模样,延昭帝眼神里多了一分笑意,他的天下,他的臣子,任谁都得老老实实听话。   将密折妥善收好,延昭帝终于有了闲话家常的心思,“你从庆州过来,想来是去看你那个未婚妻了,怎么,这次回来打算成亲了?”   “臣心仪她已久。”裴郁宁只给了这一句话,至于是否打算成亲,他没必要同其他人说。   果然,延昭帝只听了这一句,就在心中认定他迫切想要成亲,“既然心仪,那就娶了,你在西北呆了几年,立下不少功劳,朕做主,给你们赐婚。”   比起让裴郁宁娶个勋贵之女联姻多一份助力,他宁愿他娶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之女,商户这种东西,在权势面前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   看在裴郁宁用心办事的份儿上,这点恩典也就抵消了他之前的功劳。   裴郁宁这次望京之行,最想求的一件事就是圣旨赐婚,不妨延昭帝根本不用他费心筹谋,就将之作为恩典赐给了他,但同时也说明,在这位皇帝心里,他的功劳只用赐婚之事就足以打发,从中也可见他的刻薄寡恩。   这种人,不怪所有人都厌烦瞧不起他。   “臣谢陛下恩赏。”延昭帝的这份赏赐,他谢的心甘情愿,情真意切。   延昭帝听完愣了下,哈哈大笑,“既然你这么喜欢朕这个恩典,那朕就给你两分面子,等明日我就遣內侍前去宣旨,保证你风风光光的娶到美娇.娘。”   “陛下圣明。”裴郁宁叩谢完恩典,在延昭帝的挥手中退出了御书房,外面,中宫高皇后同陈昑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十足一副母子亲和的温情场面。   高皇后,裴郁宁眼神微动,他记得她的那些话,五皇子失败的时候,这个女人也要付出代价,纵然有些事情她如今没做,他也得从她身上讨一遭。   他任性起来,从来懒得理会道理和正义,从前是,现在也是。   “郁宁。”陈昑看到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位就是神威侯府的裴世子?”高皇后年近不惑,容貌早已颓败,不复从前清秀,但一身高傲雍容不减半分,气势逼人。   她打量货品一样将眼前的年轻人仔细看了个遍,笑容里多了两分亲近,“一表人才,难怪从前京里的小姑娘们念念不忘。”   “郁宁虽说不错,但性子太冷,小姑娘们看脸觉得不错,等近了,”陈昑摇头失笑,“我看个个都受不住,尤其这几年在西北呆着,风吹日晒沙场搏命的,年纪还这么大,我看小姑娘们早忘了他了。”   “你这孩子就喜欢说笑话。”高皇后伸手点了下陈昑的额头,看似亲昵,用力却不小,“你这是娶了自家表妹,自己过得好,却忘了你这位好友,若是还未成亲,我不妨给看看?”   “母后您还是饶了他吧。”陈昑摸着额头苦笑,“郁宁早就定了亲了,人家姑娘等了三年,如今只等着他回来成亲的。”   “哦,这我倒是有些好奇,是哪家的姑娘啊,我见过吗?”高皇后满脸好奇。   “说起来您也不认识,只是庆州地方上小户人家的女孩儿,比不了望京贵女。”陈昑笑道,“不过,难得的是郁宁喜欢。”   “婚姻虽说结两姓之好,但情之所钟,也顾不上门第之见了。”   “这倒是有些意思,得空了我得见见这位姑娘,瞧瞧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坯子,得了我们这一表人才的裴世子。”高皇后说笑两句后,就带着人去往御书房见皇帝,只留下笑容不变的陈昑同一直沉默着的裴郁宁。   “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的亲事,我不会让人毁了。”陈昑拍了下好友肩膀,温声笑道。   “臣谢七殿下。”裴郁宁拱手行礼后,压低声音开口,“西北之事已发。”   闻言,陈昑眼睛一亮,原本有些散漫的笑意瞬间真挚许多,“既然事发,那就到了我们发力的时候了。”   “郁宁,多谢你。”陈昑这句话说得情深意重。   “为我,为殿下,应当的。”裴郁宁虽说得直接,但却是实话。   他做这些事,就是为了他自己,同样,也有小部分为了陈昑,他需要明主上.位,让他能在西北之地施展,给自己给她一个新的未来。   “对了,我听说颜姑娘和你一起入京的,你们打算何时成亲?”陈昑成亲一年多,如今已有一个嫡女,爱之若珍宝,虽说他并不喜她的母亲,但孩子是他的,他自然放在心里。   “成亲之事陛下已有赐婚旨意。”裴郁宁给出的回答模棱两可,却没具体说到底成不成亲及何时成亲。   不过,任何人听到这句话都不会想到这些,包括陈昑也是,这时也只是笑着恭喜他,“既然如此,那我就恭喜裴世子早日抱得美人归了,到时候我一定会上门喝杯喜酒。”   过段日子,他们就会去西北,无论何时成亲在哪里成亲,陈昑的这杯喜酒想是都喝不上了。   即便心中如此想,裴郁宁还是认真谢过了他的恭贺,但凡诚心实意为他和她成亲之事说吉祥话的,他都爱听。   同陈昑作别之后,裴郁宁出了宫城,等办完事回去商会馆之时,夜色已深。   “她怎么样?”来不及喝水吃东西,裴郁宁开口就问了一直守在这边的裴大。   “听春月说,姑娘睡醒之后只喝了些水,并未吃东西,”裴大神情也有些担心,“一个时辰前,姑娘让送了些果酒过去,想来是饮了些酒。”   裴郁宁皱眉,简单扒了几口饭洗漱过后,就趁着夜色遮掩去了她那里。   内室中飘着清淡的果酒香味,她静静的站在窗前,似是在发愣。   “长宁?”裴郁宁隔着两步远,轻轻叫了她一声。   许久后,她才动了下.身子,侧头看他,眼神有些恍惚。   “裴容之。”她这么叫他,声音平静,神色怅然。   果然,望京不宜久待,很多事情,她本来已经很少去想,日子过得既平和又充实,但如今回到这座故城,又惹起了她的伤心事。   “长宁。”裴郁宁走过去,将她抱进怀里,低低的叫她。   “长宁,这里不是过去,”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要看清楚,这里是崭新的未来。”   “你和我,都是新的。”   “所以,有我在,别伤心,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只要你想要。”   他低头亲了她眉心,珍而重之,“这次,我会一直在。”   “我会守着你的。”   颜书语靠在他怀里,闭着眼沉默,她当然知道这里不是过去,也知道自己走的是新路,但她的过去是既定的事实,可以忘记可以忽视,却不能更改。   即便站在这里的她是新的,这颗心也是旧的。   “长宁,我们一直在一起,所以,别让我伤心难过,好吗?”她想起那个小姑娘的声音,嘴角动了下,她答应她的,要笑着走下去,她不能食言。   对她许下的承诺,她要做到。   “我会好好的。”她对自己道,也是对她说。   裴郁宁抱着她,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酸疼得厉害,眼睛也发涩,“长宁,我在你身边。”   “试着相信我一次,一切都会改变的。”   他会给她不一样的未来,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颜书语听着耳侧胸膛里那颗心的跳动声,又急又快,就像它的主人一样,迫切地想要在她面前证明些什么。   她靠在他怀里,气息柔软,不复之前沉郁,“裴容之,我再相信你一次。”   “我会看着你,别让我失望。”   她只能再给他这一次机会,不只是为她,也为那个梨花树下朝她笑的小姑娘。   她们只能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所以,别让她们再失望了。   “长宁,你会拥有新的世界。”裴郁宁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满是坚定,“我会给你。”   “希望你说到做到。”她笑笑,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这次,她的梦,应该会变成彩色的。 作者有话要说:  破而后立,之前破了那么多,现在终于到立的时候啦 望京之行,妹子终于要彻底放开心结了,虽然还是不会嫁给小裴,但小裴已经有了机会啦 不过,想想我的大纲和结局,我还是要给小裴点蜡,前路长远漫漫蛤蛤蛤 之后就会轻松很多啦,会一直甜到大结局吧,应该   ☆、3-25前事不忘   翌日, 延昭帝赐婚的旨意在京中掀起了波澜,商会馆面前早已被喜好热闹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颜书语和裴郁宁跪在摆好的香案前, 接了两人的赐婚圣旨。   前来宣旨的內侍是延昭帝面前较为得脸的大太监,在宫中地位也不低, 宣完圣旨后,看着面前一对璧人,笑眯了眼。   纵然帝王不太喜欢这位神威侯府的裴世子,一直压着爵位没给,但不妨碍他们这些人给个好脸色, 毕竟,这位世子同七皇子交情甚笃是众人都知道的,而七皇子背后,站着怡康宫的太后娘娘。   在宫里,得太后娘娘高看一眼的人, 纵然任性如陛下,行.事也会斟酌两三分,毕竟,当年延昭帝能登基,最大的功臣就是太后娘娘, 高家,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也就底蕴不丰的高家敢抬出高皇后挑衅太后娘娘威严,朝中那些老狐狸们,哪个不给太后娘娘两分面子, 这不,自从怡康宫那里透出看好七皇子的风声,朝堂上瞬间如水入滚油,轰然沸腾。   出宫前得了帝王吩咐的內侍,将面前这个来自庆州商户之家的颜小姐看了个通透,不得不说,容貌确实出众。   姿容艳.丽,气质却皎如秋月,行.事端方大气,难怪让这位裴世子心仪许久了。   知道回宫后该怎么回话的內侍得了旁边严柯弓腰送上的厚厚大礼,同面前一对璧人含笑说了两句,“老奴在这里恭喜裴公子与颜姑娘了,望两位一双两好,恩爱白头。”   “那我这里谢过公公了。”裴郁宁将人请入内堂,那里早已准备好待客所需,颜书语跟在裴郁宁旁边,态度亲和,含笑不语。   宫中都是人精,她没必要出风头,想来延昭帝这赐婚也不是出于什么好意,但对于她和裴郁宁而言,确实不是坏事。   不过,这位蒲公公,她还是有些印象的,陈昑登基之后,就在太后身边服侍,宫中饮宴时,见过几次,只记得他见人三分笑,说话细声细气,也算得上是一位人物了。   毕竟,能在那位精明睿智的秦太后身边有一席之地的,都不会是普通人物。   蒲公公坐了一会儿,喝了一盏茶,简单同裴郁宁说道了几句之后,就带着人回宫复命去了。   颜书语站在花窗前,看着细心抚平赐婚圣旨褶皱的裴郁宁,敲了敲身旁的桌子,“你再看也不会多出一朵花来。”   裴郁宁朝她笑笑,仔细收好圣旨之后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这桩圣旨,算是彻底了了我一桩心事。”   颜书语未可知否,转而同他说起了这位前来宣旨的蒲公公,“这人好像是秦太后的人。”   裴郁宁对此并不太感兴趣,“宫中形势复杂,你我不宜涉水太深。”   似是想起自己同陈昑的合作,他多说了一句,“涉及皇位之争,你要置身事外,至于我,行.事自有分寸。”   他不想她插手太多,宫城内的那个世界,人心最不可靠,她心软又容易信任他人,不宜牵扯太深。   颜书语看着他,许久后笑了一笑,“听你的。”   早上宫中內侍宣旨,下午陈昑就上门来道贺了,送的礼物格外贵重,属于有钱难买的珍稀贡品,颜书语坐在一旁,听着裴郁宁和陈昑交谈,偶尔两人谈到正事,也一两句略过,不在她面前深谈。   陈昑饮了口茶,笑容明亮,明显是最近发生了好事,声音里都透着几分轻快,“最近元康姑母的赏菊宴又到了日子,我允了要去,过两日想必你们也能接到帖子,到时候一起去如何?”   裴郁宁想想,并未贸然应下,他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但她的想法如何,他不清楚,因此只说再看看情况。   陈昑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笑容揶揄,“当年我就说你们会成,如何,现在得了父皇的赐婚圣旨,这婚事就彻底定下了。”   “承蒙殿下吉言。”裴郁宁也想起当年陈昑的笑言,不得不说,他和她之间确实缘分天定。   “等你们去了赏菊宴,我让你们看看姣姣,”提起自己那个爱若珍宝的女儿,陈昑眉眼间都是疼爱,“虽然还小,但脾气长相都像我,我若一日没见她,这小人儿会哭上一整天。”   陈昑做了父亲,提起女儿心中就满是慈爱,开始拉着裴郁宁絮絮叨叨的说闲话,颜书语坐在一旁,起初还听几句,到后来,人已然走神,侧身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郁宁心神时刻放在她身上,终于将陈昑送走之时,他凑过去牵了她的手低声询问,“怎么了,突然这么安静。”   颜书语回神,握了握他的手,“没什么。”   “陈昑他在避嫌。”裴郁宁突然这么道了一句。   颜书语怔了下,反应过来之后点头,“有你在,他不需要和我说太多,再说,事情我已经着人透过口风,他还不至于为难我一个女子。”   天雾阁的事她早已派人同七皇子说清,虽然她损失了不少,但同样摆脱了高家这个大.麻烦,即便作为回报,陈昑也不能任由高家和五皇子对她出手。   再者,她本就不打算和陈昑牵扯过多,从前是为了在望京立足,二者互助互利,如今她已然不打算在望京铺开太大摊子,日后也不会在这里生活,因此退上一步并没什么。   比起在望京这个水颇深的富贵圈子里挣扎求存,她更愿意在南地和西北赚钱,就说如今,她同北地大商的合作也不会太深,毕竟,她如今的根基在西北、在庆州,却不在望京。   “等过了这段日子,我们就去西北。”他亲了亲她指尖,“放心,不会在望京待太久的。”   “听说西北变了很多,我也是时候去看看了。”颜书语笑笑,同裴郁宁一起回了悠然居。   等进了院子之后,她带着人坐到了花架下面,难得有心情泡茶。   日光明亮,空气爽利,花架下是沁人清凉,清茶的袅袅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十足的舒适悠然。   品着清茶的沁人幽香,颜书语突然有了想说些什么的冲动,或许是那位早上来的蒲公公,又或者是他们现在同陈昑做的事,一切都让她熟悉,但又带着两三分陌生。   “从前的这个时候,我们远没有这么好。”她看着茶盅里的碧绿茶叶,轻声开口,“你没有,我也没有。”   听到她的话,裴郁宁饮茶的动作顿了一顿,抬眼专心看她。   她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只纯粹说起了那些他并不知道的过去,或许,她只是需要他听着而已。   于是,他沉默着,在她身边,听她切身经历过的一言一语。   “裴郁宁,你很幸运,”她笑看他,神色里全是感叹与怅然,“你有现在的我帮你。”   “那时候,我刚嫁给他,对望京很陌生,对那些权贵们的圈子也很陌生,我们互相帮不了彼此太多,他有太多要做的事,我也有。”   “或许那时候他是喜欢我的,但最初,他并不信任我,毕竟,侯府里是那副模样,他身边那些人也见不得他好。”   说起这些曾经,她眉间多了几分苦涩,但并没有太多哀伤,“我那时候还很笨,远不如现在,所以他不在家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   “你走过来了。”见不得她难受,裴郁宁没忍住开口道了一句。   她笑了笑,情绪似是好了些许,“是啊,如你所说,我走过来了。”   “那时候和现在没什么差别,人还是那些人,大家争的求的也还是那些东西,无论是皇帝陛下、高皇后、五皇子,还是太后娘娘同七皇子,大家从前现在都没怎么变。”   “其实,那时候为了我,他是做了妥协的。”颜书语现在再去看,看到了不少从前不明白的东西,“成亲后,他从西北回来,为陈昑做事,每次回家身上总带着伤,我那时候不知道不明白,现在,是明白的。”   她看着他,既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另一个人说,“你呆在西北,应该清楚那时候他回来望京意味着什么。”   “他是为了我,为了我们那个家,才回来的。”   她喝了一口热茶,压下喉间涩意,“现在你有我,一切都和从前不同,所以你不需要放弃西北,但那时候的他,没有你幸运。”   裴郁宁只能安静的听着她说,情绪一片空白。   “我们那条路走的很辛苦。”她继续笑,“他和我一样,都吃了不少苦头。”   “所以,要珍惜现在的日子。”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以这句话结尾。   裴郁宁将她抱进怀里,说出自己心底最不愿意的承认的事实,“我是他,他也是我,我们都在。”   颜书语靠在他胸前,声音轻得像要消失在空气里,“我们两个都做错了很多,我怪他,他也怪我,但无论如何,我们一起走了那么多年的路。”   “他给了我痛苦,我也让他难受过,我们之间的过去太长太多,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所以,过去就只能停留在过去,若是沉浸在那些过去里,我,走不下去。”   她和他十指交缠,抓紧他的手,“你不要重复他的错误,我也不是从前的自己,就像你说的,这是新的未来。”   “我也想走一条新路。”   她在他怀里,终于说出了她的祈愿。   裴郁宁除了抱紧她,给她依靠,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誓言,“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我相信你。”她闭眼,给出了明确的回应。   她一个人从过去回来,总是孤独的,这世间,唯有在裴郁宁面前,她才是真正的自己,所以,他总是不同的。   她愿意和他去走一条新路,想看到新的风景,这些,都是她在这段新生中想要去实现的东西,现如今,她的脚步已经迈开,剩下的,只要往前走就好了。   “明日,你和我一起,我带你出门去见见故人。”颜书语嘴角多了点儿笑意,望京城虽然让她百感交集,但除去哀伤与怅惘之外,这里还有许多的故人。   她此番来,同样想再见他们一面,待这次离开望京之后,她大概许久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都听你的。”裴郁宁在她眉心轻吻了一下,眼里心里终于因她的释怀轻松不少。   还好,陪她走这一段新路的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如题,现在发生的事从前都发生过,不走老路,不忘前尘,才能吸取教训走下去 第二更继续码,这两天困得要死,但是睡眠质量不佳,大概码文累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我容易受评论影响 感觉这样不好,我得更好的调节自己,才能保质保量的完成这篇文,写出一个不一样的破镜重圆 今天白天在构思新文,可能是我现在写这篇的关系,下一篇特别想开开国皇后重生文,它和这篇是同一时期的大纲与灵感,去年到现在也没动笔,咋说呢,感觉有些难写吧,因为涉及换男主,是三个人的感情线,而且中间夹杂着开国乱世波折,谋篇布局上感觉难度特别大,哎,但我还是想迎难而上蛤蛤蛤 我写文,一直都在尝试自己陌生的不擅长的东西,写的时候虽然难,但写完感觉还是有收获的 但凡我文案很快出来的,都是灵感多大纲少,但凡拖拖拖一直不动的,是有完整大纲没主角名字文案不好写的蛤蛤蛤 不提纯爱坑,单言情坑就八.九个,马丹,感觉亚历山大啊,我也是喜欢自虐,哎,等我再想想吧【抓耳挠腮   ☆、3-26重温故旧   前几日还是艳阳天, 这天早上出门时却突然下起了小雨。   天气沉沉,秋雨寒凉,绵绵细雨中颜书语并未犹豫, 照旧定下了出门的决定。   裴郁宁站在一旁,撑着江畔红梅油纸伞, 扶着人上了马车,两人一伞一车夫,没带任何随从,就这么在众人担忧疑惑眼神中.出了门。   “甜水街那里有什么?”听到她和车夫所说的目的地,裴郁宁问了一句。   甜水街他只知道是西城门外城附近, 但具体那里有什么值得她去一看的,他还真不清楚。   颜书语朝他笑笑,隔着白色纱幕看向外面雨景,“大夫和药。”   裴郁宁深思一瞬,记起她曾经说自己身体不太好的话, 心里好似有了些头绪,“是曾经照顾你的大夫?”   颜书语点头,“照顾了我很多年。”   “那是要去看一看。”裴郁宁揉了揉她指腹,凝眉看她。   她的过去,他都想知道, 即便有些会让他难受,但他仍旧想知道那些发生过的一切。   只有知道了她的过去,他才能给她更好的未来。   甜水街距离庆州商会馆并不算远,马车一刻钟后就到了那附近, 颜书语扶着裴郁宁的手下了车,两人在微湿的青石板路上慢慢走,在距离一心堂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是这个药铺?”裴郁宁仔细看了看,门面不大,病人不少,模样很是普通。   “当年,傅老的儿子得罪了京中的纨绔子弟,被他们戏耍弄断了一条腿,后来又在大雨中冻了一整夜,”颜书语轻声开口,“自此之后,他的身体就坏掉了,傅老求助无门,后来才到了我身边。”   裴郁宁侧头看她,她的眼神里有回忆有怅惘也有感叹,“原本,他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会是一个比他父亲更为出色的大夫,但是,那些人毁了他一生,也毁了一个家。”   “那现在呢?”裴郁宁问她。   “原本这些事应该是去年冬天发生的,”颜书语说到这里笑了笑,“但我回来了,所以一切也就不存在了。”   “你做得很好。”他称赞她。   “为这些故人,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她只站在这里看着,似乎并没有上前的打算,裴郁宁本打算同她一起去药铺里看看,却没料到不远处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人顶风冒雨快步跑过来,脸上带着开心笑容,“姑娘,您过来了?”   那少年人十三四岁模样,长着一张让人感觉亲和的娃娃脸,笑起来时脸颊上两个笑涡,很是惹人喜爱。   颜书语托住少年人行礼的双手,对他也笑了一笑,“来望京办点事情,想起来就过来看看,你过得如何?”   “托姑娘的福,我过得很好。”少年人性情活泼,眼神在两人身上溜了一圈儿,热情更甚,“我知道,这位就是姑爷吧,姑娘是准备和姑爷成亲了吗?亲事是在望京办吗?”   颜书语对这孩子心急口快的脾气早已知晓,闻言只是笑,温言缓语,“阿旭,你师父怎么教你的,大了要稳重,像你这样,怎么让病人相信你是个好大夫。”   苗旭憨厚一笑,颇有几分羞涩,“这不是看到姑娘和姑爷,我忍不住嘛。”   裴郁宁对着小少年第一印象十分之好,大概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毫无顾忌的当着自己的面叫他姑爷的人,虽然他现在有名无实,但名分也是名分,确实需要被人这么叫上一叫,如此也不枉赐婚之举。   “对了,姑娘有我师父的消息吗?”苗旭想起来他那个居无定所的师父,有些头疼也有些担忧,“他说了这两年来京里看我的,但我等到现在,都没见到他人,也不知道他又跑哪里去了。”   颜书语拍拍少年人的肩膀,轻声安抚,“你不用担心,你师父今年跟着林家的商船船队下了西南,说是想要去那里看看,我前阵子得了他的消息,正打算让人传给你,恰好我有事需要上京,今日就亲自来跟你说了。”   “还是姑娘挂念我,不像我那个师父,一出门就把我扔到脑后,”他脸上多了两分红,“要不是姑娘,恐怕我现在早饿死了。”   “说的什么傻话。”颜书语摇头,“送你来京里,也是为了替我办事。”   说到要他帮忙办的事情,苗旭收了两分笑意,表情严肃起来,“姑娘,您让我办的事情我都办妥了,不过中间真的有几分惊险,当时若不是我连夜递了七皇子的帖子出去,怕是他们那些人就要来寻仇了。”   说起这些,小少年也是心有余悸,“我真是没想到,京里这些公子哥儿心胸如此狭窄,不过是惊了他们的马说道两句罢了,这暗地里就想要人命,若不是当时七皇子府的大管家亲自跑了一趟,恐怕现在一心堂和傅家都不好过。”   “望京这地方是这样的,什么都看权势,”颜书语笑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天子脚下,活着不易,凡事还是要小心些。”   “姑娘的话我记下了。”小少年听得认真,末了,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未来姑爷,“姑娘,您和我一起去一心堂看看?虽说我没和傅家透露,但他们好似也察觉了几分,难得您费心救了人,怎么都应该去看看吧?”   颜书语有些犹豫,裴郁宁在一旁等她决定,三人正安静间,不远处突然有人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阿旭你这个臭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让你去煎药吗,这煎药煎到雨里去了?”   苗旭被那大嗓门惊了一下,面上带着些尴尬之色和颜书语解释,“姑娘,傅师父打算收我做徒弟,说是我在医道上有两分灵性,不过我还没答应。”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傅老也不会是勉强你的人,”颜书语眼角余光看到尚且年轻的熟人,笑容真切了许多,“只不过如果失了一个好苗子,他不开心倒是肯定的。”   “其实我也觉得学医很有趣,但是师父人不在,我不敢妄自做决定,”小少年说得恳切,“等师父从西南回来,我得了他允许之后再说,不过,以师父待我的性子,我看他是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他那个闲云野鹤人生大半都在风餐露宿的师父,除了对四处跑跑看看这件事有执念之外,其他的事情都无所谓得很。   不过,虽然师父是那个性子,他该问的还得问,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拜师是再慎重不过的事情。   “放心,不会太久,年底林家的商船差不多就能回来,到时候我让他来望京走一趟,你和他好好说说。”颜书语给了准话,得了小少年一张笑脸。   傅丰看着不远处和人亲热说话的小徒弟,眉梢抬了抬,这小子一向做事认真,少有乱跑乱玩儿的时候,那两个年轻男女,怕是和他有什么亲近关系。   这么一想,他心里有了几分思量,看着铺子里忙着给人抓药的儿子,他喊了一声,“石韦,去看看你师弟在忙活什么,要是有客人,不妨请到家里来。”   傅石韦得了父亲吩咐,抓好手上这服药就出门去接人,待见到那一行前来的三人,眼前晃了下,他的小师弟什么时候认识的这等人物?   看穿着看气质,都不像一般人。   “师兄,我亲人。”苗旭笑着跑上前和人介绍,“这是我们家姑娘和姑爷,他们来京里办事,顺道过来看看我。”   傅石韦知道苗旭和师父前几年遭难时得了人帮忙,但不知道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且他并未签什么卖.身契,那这个“我们家”就只能是关系亲近熟稔才说的称呼了。   为着自己听话乖巧的小师弟,他上前朝两人行了礼,“两位安好,既然是小师弟亲人,还请里面饮上一盏茶。”   颜书语看着这和记忆中病恹恹模样完全不同的青年,眼神柔软,“有劳了。”   裴郁宁没说什么,只跟在她身边,表明了态度。   傅石韦比颜书语大六岁,从小天资聪颖,在医术上很有天分,傅老每次一提起这个儿子,先是骄傲,再就是痛心,若非曾经发生的那些事,他的身体不会损伤至此,每每想起这些,他都要难受一阵子。   颜书语身体那年生完孩子被高皇后强压着跪在宫门口一整天,寒冬大雪,她的身体算是彻底冻坏了,若非这父子两人全力施救,只怕要吃大苦头。   后来她有了本事,就请人做了家里的专属大夫,那十几年,她的身体一直由他们调养,纵然寿数有碍,但除了最后那两年,其实并未吃太大苦头,也算是各有因缘了。   傅石韦一心都在医术上,并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将人让进药铺里就有些拘谨,苗旭看着自家师兄的着急眼神,上前接了待客的活计,让人请进里屋,泡茶待客。   傅丰年届五十,面容端方,下颌一缕胡须,正是最受病患信任的老大夫模样,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轻咳两声,上前和人说话。   “听阿旭说,你们是他亲人?”许是不太擅长闲话,他一句话说得很是不自在。   颜书语忍住笑意,点了点头,“我们同他在外游历的那位师父有些缘分。”   “这小子不错,在医道上有些天分。”他再咳了两声,这话说得有些心虚,毕竟徒弟是别人家的弟子,他因着人有天分就想抢来做自己徒弟是不太好。   “年底他师父会来京里,到时候您不妨同他说说看。”颜书语见不得这故人在自己面前为难的模样,笑着替他解围。   “小姑娘这话说的可是真的?”傅丰眼睛发亮。   “不敢欺瞒您。”颜书语同旁边挤眉弄眼的少年换了个眼神,笑着道。   “如此就最好了。”傅丰爽朗一笑,似是解决了一桩心事。   不过,解决这桩之后,他心里那点儿念头就有些忍不住了,年届五十远近闻名的傅大夫,此时觉得自己就跟拐带小姑娘的人贩子似的,声音里都透着心虚,“难得来药堂一次,小姑娘要不要让我给你把把平安脉?”   他也是奇怪,怎么他看到这小姑娘就想给人把脉,要知道他平时也不是这么热心肠的人啊。   颜书语愣了下,随即微微一笑,伸出了手腕,“有劳您了。”   从前每次来见她,傅老第一件事就是把平安脉,她最忙的那段日子,她一边坐在书房里忙碌,傅老一边把脉写脉案或者熬药,总之,时时刻刻盯着她,不容她有半点儿闪失。   虽说现在前缘已无,但能重温故旧也是好的。   傅丰咳了咳,没脸看自家儿子和小徒弟的惊讶好奇眼神,红着一张老脸给人把脉,手刚触到脉搏,这脸色就严肃起来,正是他平日里给人看病的模样。   两只手都把完脉,一刻钟早已过去,他从未如此细致耐心的对看起来完全没生病的人摸脉,等彻底确定这小姑娘身体安好之后,他心里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好,好,身体很好,没什么问题。”他捋着胡须笑意爽朗,“小姑娘有一个好身体,这日后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借您吉言了。”颜书语谢过之后,将裴郁宁往前推了推,“您能帮他也看看吗?”   傅丰看了眼这据说是小姑娘夫婿的年轻人,态度就不如刚才热情了,但摸脉的态度还是很认真,当然,这越是认真,眉头到后来皱得就越紧。   这次他很快就给了结论,声音有些沉,“年轻人别仗着自己身体好就任性妄为,要知道,年轻的时候没问题,这年纪大了到时候就一身都是病,身上暗伤这么多,该好好调理一下了。”   “他一直呆在西北,确实顾不上自己身体,还望您费心给开几个调理方子。”颜书语看着裴郁宁平静脸色,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她早知道是这样,今日带他来,未必没有想要让他看看大夫的意图。   听到西北两个字,老大夫面色好了些,以他这身伤病,呆在西北那地方,做得也只会是保家卫国的活计了。   “石韦,把我的药箱拿来。”傅丰吩咐儿子,傅石韦看着打算大出.血的父亲,去将父亲最宝贝的药箱抱了过来。   这箱子里的药是父亲最宝贝的,舍得给人都是痛下血本了,很多药药材精贵且不好制,用一点少一点,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父亲都不舍得动用。   颜书语看着那熟悉的药箱,眼神里笑意更多。   打开药箱,看着平日里总要摸上几遍的瓶瓶罐罐,傅丰心里叹一口气,挨个将药瓶拿了出来,一边拿还一边说着这药的功效,“这个是内服的,对出.血内伤有奇效,这个金创药止血生肌效果最好……”   碎碎念中,药箱大半被清空,等他停下话头时,才发现自己几乎把宝贝全都给拿了出来,还是给一个陌生的没什么交情的年轻人,心里疼得要滴血,但却没什么后悔的念头。   “这些都拿着用吧,待会儿我再拟几个方子,能泡药浴泡药浴,泡不了就喝药贴膏药,总之,要遵医嘱,伤病该治就得治,省得年纪大了落下一身毛病。”   老大夫语气不怎么好,就像是就在叮嘱自家不听话的后辈,倒是旁边从头看到尾的苗旭和傅石韦惊讶得张嘴瞪眼,似是完全不可置信。   不过,姑娘对傅家是有大恩情的,这也算是报恩了吧,苗旭有些迟疑的想。   颜书语让苗旭将药全都收好,将身上带的银票递过去,“知道是您的好药,价钱上我不占您便宜,等以后您再有药了,还可以再卖给我。”   傅丰看着小姑娘痛快给钱的模样,突然觉得牙根痒痒,气哼哼的念叨了一句,“有钱也买不到好药,好些药材难寻着呢。”   “北地南地我认识不少药商,药材上您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让人送过来的。”颜书语笑意盈盈,将银票往前推了推,“今日得了您的好药,也不枉我们出门一趟了。”   听到药商两个字,老大夫面色好看许多,也终于有心情同小姑娘说上两句,比如平日里养身要注意些什么了,回去泡药浴熬药又要如何做了,林林总总一大堆。   原本这些不需要他再三交代的,写方子和脉案时添上即可,或者让小徒弟跟去指点,这些都是可行的办法,但不知为何,坐在这里同个小姑娘唠唠叨叨的说些闲话,让他心情很好,于是,他也就懒得想那些,只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了。   在药铺里坐了两个时辰,中间还一起吃了顿午饭,快下午时,颜书语才带着裴郁宁同依依不舍的老大夫告了别。   看着站在药铺门口眼神惆怅的老大夫,颜书语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走人。   时移世易,缘分也已不同,大家各自走自己的路也好。   “傅老交代的你都要仔细记清楚。”颜书语点着药包,看向裴郁宁,“你身上暗伤多,趁着这阵子空闲,好好泡药浴吃药,跟你回来的人也是,把身体打理好,才好再回西北。”   裴郁宁这一整天心情都很安宁平静,此刻听了她的话,眼神带笑,“都听你的。”   她的用心,纵然从前不是给此刻的他,但总归都是他的,于他而言,这也是能忍的极限了。   晚间用过饭,两人坐在廊下赏雨。   “原本还想带你多看几个人的,但是今日一行,我发现,其实有些事并没有必要,”颜书语叹息,“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知道他们过得好就已足够,没有必要再去打扰。”   “不过,除了傅老和秋怡,真正让我放在心里的也没多少人了。”看着裴郁宁眼神中的疑惑,她出言解释,“梁秋怡,吴明杰的未婚妻,当然,现在应该称为世子夫人了,我和她关系很不错,算得上是亲如姐妹了。”   “她我知道。”裴郁宁给了回应,吴明杰对他那个祖母定下的小未婚妻很是喜爱的,努力做事也是希望能在家里撑起一片天,不让自己的小家在偏心父亲和恶毒姨娘的折腾下散架。   “我送了人去她身边,虽然如今我不能教她带她,但能帮她的人我送了过去,她靠着自己是能好好走下去的。”颜书语笑笑,“从前能做到,现在同样也能做到。”   “你也是。”裴郁宁摸着腰间平安玉,同她道了一句。   颜书语应一声,闭上眼不再说话,只听外面细雨沙沙,一颗心平静又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下一章搞件大事就抓紧时间结束望京之行 感觉写得好没意思,到了快大结局的时候,灵感反而少了些,西北之行虽然已定,但布局和情节上还得调整下,不然写出来总觉得不合心意 最近可能两更是做不到了,等我捋捋剧情线,先暂时考虑一更看看,如果剧情没问题,还是照旧两更 下一章尽量十二点前,如果走字数肯定能更,如果我打算码完重要剧情点,估计得十二点以后了 等我继续努力先 现在已经有了打算了,先开开国皇后那篇吧,最难起的主角姓名搞定了,我大概是码码换下心情?   ☆、3-27风波骤起   寿康长公主的宴会帖子送到商会馆时, 颜书语并不意外,以那位公主的性情,只会给裴郁宁送请帖, 她是不放在眼里的,纵然她得了延昭帝的亲口赐婚, 在望京这些贵胄眼里,就是个无门无户的庆州商女。   他们看轻她,同样,她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纵然此时春风得意又如何,再过五年、十年, 再去看他们,多的是人富贵不在,权柄消弭。   “既然长公主不给面子,那就不去。”裴郁宁撕了请帖,神色平静, “再者,我也不喜欢他们那副醉生梦死的模样。”   确实,颜书语将请帖扔进书案旁边的木盒里,她和裴郁宁如今同望京的富贵锦绣格格不入,她心里惦记着的只有她的西北商道, 他惦记的是他在西北的功业与同袍,他们的世界和他们完全不同,互不打扰也是好的。   “既然不去赏菊宴,那我就专心做正事了。”颜书语道, “最近忙着其他事,商会这边想见我的人想和我谈的生意全都压在了一起,严柯就算再得力,有些事还得我出面拿主意。”   “也好,”裴郁宁亲了她脸颊一下,“你在这里呆着我也比较放心,我陪着你一起。”   “西北之事我密折已上,老皇帝会有大动作,五皇子那边说不定也会盯上我,安全起见,我得留在你身边,省得他狗急跳墙。”   “他确实是那么个性子,”颜书语眉眼间浮现笑意,“最像老皇帝的就是五皇子,他做出什么事我都不奇怪,更何况从前他确实给陈昑和我们添了不少麻烦,现如今虽说我们牵扯不深,但他迁怒人的本事一等一的好,防着点儿也是好的。”   “等事情解决了我们就去西北。”裴郁宁最近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望京让他觉得厌烦,西北才是他的天地。   颜书语在商会馆里忙忙碌碌,外面望京权贵圈子里也是风言风语,寿康长公主单单只给裴郁宁送帖子的事情是众人都知道的,原本大家还想着看笑话,谁知道这一去西北几年的人完全不买账,为了个女人连寿康长公主的面子也敢拒。   对此,赏菊宴当天,长公主当着宴会上在座的众多女眷暗示了一下,日后,颜氏女想要入望京的权贵圈子,她是不接纳的,不管在座诸位夫人与小姐们做如何想,面子上,大家还是听了长公主的话。   于是,一时间颜书语在望京贵妇圈里的名声与地位岌岌可危,不过于她而言,那些虚名也没什么要紧,她手边多得是事情要做,每天要见的人要做的事早已挤满所有时间,一时半刻都不得松懈。   倒是裴郁宁跟在她身边,有些大开眼界,说实话,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做生意上没什么天分,但当真正站在她旁边看她做事时,才发现自己不只是没天分,或许还得称之为笨拙。   虽然在这方面相形见绌,但好歹他还有着能让她称赞的优点,至少她在他领兵西北军定鼎西北这件事上信任到无以复加。   虽说这个信任有从前那个蠢货的加成,但信任就是信任,对一个男人而言,被自己所爱的女人信任他的能力,这无疑是一件让人很满意很开心的事。   心有闲情关注颜书语的望京女眷们对于她仍旧在做商事报以了嗤笑与蔑视,毕竟,在她们官宦人家,一家主母抛头露面行商事真的让人不耻,她们多得是帮手去外面打理生意,需要自己费心费力的地方并不多。   不过,若是有人知道颜书语经手了多少银子的话,只怕她们哭着喊着也想求一求这低贱的商事。   望京居,大不易,迎来送往交际宴请需要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京中四品以上官员,一家人安稳度日至少需要两万两周旋,这还只是最简单的算法,若是再细分一些,要照料族人,家里亲眷妻妾多一些,儿子纨绔不成器女儿拼比多花费,这足以让一个年俸不过千余两的官员为难到抱头痛哭。   正是因为京城奢靡风气,朝堂官员贪腐舞弊才愈加严重,让宫中秦太后最终下定决心扶持陈昑上.位,实在是延昭帝太糟蹋先帝留下的这片大好河山,失尽人心。   颜书语合计了下,她手头现在能动用的现银流水不过十几万两,更多的钱还是投到了各处做生意,毕竟钱花出去才能利滚利,握在手里就只是银子而已。   不过,虽说钱不多,但她能调用的商货从南到北就多得很了,前几日望京城里对她的风言风语她听了几耳朵,虽然她没空也没心情去计较,但转眼在同老熟人合计香料生意时就多了两句话,只怕接下来两个月,望京城内的名贵香料价格都会高上那么两三成,如此,从那些人身上把钱赚回来,她心情也就好了。   在望京城内的第九天夜里,商会馆受到了一群黑衣人的夜袭。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哗啦啦的雨声与模糊雨幕让一些都变得不为人所觉,所以黑衣人一路摸.到悠然居时,外院居然毫无所觉。   但那也只是对普通的护院们而言,对裴郁宁及那些从西北战场回来的军士们而言,人还未入院子时,就有人已有所察觉。   那群人仗着秋夜风大雨大来遮掩行动,行.事上不免粗糙了两分,于是刀光乍现斩杀刺客只留一地血迹时,夜袭的黑衣人都被吓得退了一步。   裴郁宁横刀站在悠然居前,看院子里那些人的目光如同看尸体。   此情此景,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五皇子的手笔,在望京敢如此行.事如此妄为的人除了他不作二想。   想来西北事发,秦太后与陈昑发力,他已然陷入危局,纵然延昭帝喜爱这个儿子,但任何人都不及他的权势重要,曾经越是卑微,现在就越是渴望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对权势是,同样对儿女也是。   比起陈昑的韬光养晦,五皇子上蹿下跳纵然偶尔得了帝王青眼,但对于觊觎自己权势的儿子,他心里怎么都不会全然信任。   今夜之后,望京的天,只怕是会变了。   裴郁宁手握长刀跃进雨中,同杀意腾腾的黑衣人战在一起,裴大他们在一旁掠阵,一时间双方难舍难分。   雨越大,血腥味儿越重,纵然雨水冲刷得厉害,地上还是留下了粘.稠血迹。   裴郁宁一刀横过黑衣人喉管,鲜血四处飞溅,看着满地零落尸体,他抹了抹脸上雨水,看向神色森冷的军师,“派人去督察院、五城兵马司、九门提督和顺天府报案,顺便通知巡城御史,具体的,你知道怎么做。”   军师笑了一下,雨夜冷光之下,白牙森然,“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难得望京城里出了多年来少见的大事,我会让诸位大人们都好好忙碌上一番的。”   望京城作为大雍国都,历来是治安最好的地方,如今雨夜里就有人在内外城交界处动用如此多的人手杀人,即便五皇子背后有高家高皇后同延昭帝,这事情也小不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整个望京内的权贵官员们都会折腾起来,更遑论宫中那位太后娘娘已经发力,这次,有太多人会跌跟头,且此次刺杀背后还牵扯着西北银矿贪污与抢军功两件事,望京内想不翻天也不可能了。   军师掸了掸袖子,含.着笑去同那群只会杀人的蠢货们交代安排,裴郁宁洗去一身血腥之后去了她房间。   近日为了众人安全着想,一切都已经重新安排过,女眷们除了她全都睡在了后侧厢房由裴大他们护着,他则在主院这里守着她。   房间里并未点灯,她坐在床前,姿态安宁。   “人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他上前低头看她,见她面无异色,心情放松了一些,“放心,等天一亮,一切都会解决。”   五皇子敢动手,他就敢掀开盖子将一切搅个天翻地覆,两相对比之下,心疼的不会是他。   “你身上血腥味儿好重。”她低声说了一句,手却握着他的。   裴郁宁无声一笑,凑过去亲了她,“杀人都是这样的,你要习惯。”   她轻应一声,没拒绝他的亲近。   裴郁宁虽然开心,但到底怜惜她,将人送上床看着她再度睡着之后,自己轻手轻脚起床去了外面。   军师坐在廊下木栏杆上,正翘着二郎腿吃东西,一口一个嘎嘣直响。   “主母睡了?”他多问了一句。   裴郁宁点了下头,整理好身上的夜行衣,外面天色还黑着,雨也极大,满院子的尸体与血腥气不散,他绑好护腕确定浑身上下毫无不妥之后,朝外面而去,“守好她,我待会儿回来。”   “早去早回,赶上早饭。”军师懒洋洋的挥了下手,笑得愉快。   裴郁宁三两步消失在黑夜中,朝着五皇子府的方向而去。   这会儿正是最乱的时候,他正好可以回报对方一番。   对于刺杀他没什么想法,毕竟他做的就是给人挖坑设埋伏的事,但牵扯到她的安危,他心情就不那么安稳了,这种不安稳,除了用人命来填,其余什么都不管用。   双方互有来往,也不枉他和五皇子敌对一场了。   于是,这晚整个京城都喧嚣起来的时候,等着人来回消息的五皇子府同样迎来了刺客,身边一同谈事的高家舅舅与谋士们死的死伤的伤之后,他也被人断了右手,惨叫声中,他突然有了最坏的预感。   这次,怕是要大祸临头。   ***   朝堂之上,气氛紧绷,延昭帝大发脾气接连摔了几本折子之后,众人静得厉害。   老皇帝自从听到儿子被人刺杀断手的消息之后,原本因为几位重臣连夜进宫奏事发起来的火气更是直往上拱,他没想到这个儿子这么不成器,一点小事儿都做不好,还被人摸进了府里砍断了手。   一想起最像自己的儿子此刻在府中的惨况,原本因为重臣们弹劾京城负责治安的几部的火气就怎么也压不下去,延昭帝揉揉突突直跳的眉心,神情阴鸷,“诸位爱卿们怎么说?”   下面众臣沉默,方才若是还有人想要直谏彻查夜袭之事,在皇帝发完脾气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后面不简单,更甚者或许还牵扯到皇子与宫中贵人。   扯到这种事情上,大家出言都要掂量两三分,但下面也有人不以为意,御史台中得了太后授意的官员步伐沉稳,面色如常出列,“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看到是御史台里以嘴毒脾气硬出名的周御史,延昭帝眼皮跳了跳,“说来听听。”   “臣听闻西北……”周御史声音铿锵有力,从西北银矿被官员贪污到西北边军内部冒领军功,再到五皇子插手峪州官员任命,同边军将领联手抢功等,一桩桩一件件,清晰有力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大殿里。   他话音刚落,御史台立刻有官员顶上,同样有事要奏,所奏所报全是高家在西北不法事,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均是近年来延昭帝或听或闻过的。   于是,从这日的早朝开始,望京城中,一片哗然。   以裴郁宁雨夜遇刺之事为开端,文兴十七年,大雍朝堂上最为腥风血雨的三个月开始了。   以此次清洗为开端,立下了后来永德帝登位的根基,义安太后、永德帝以及后来的骠骑大将军从此刻开始,定下了未来几十年内大雍朝堂的基调。   后世史书记载中,将其称之为“文兴启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赶上,我最近情绪差,码文受了影响,于是我憋到不能再憋屈,就选择了去怼人 于是这一章开始,我感觉码得特别顺畅【捂脸 继续更,争取二更,写出更好的剧情 咋说呢,每次感觉自己写不出高潮连连或者让大家眼前一亮的剧情,我就觉得让你们浪费钱了…… 刚才那一章感觉尤其强烈,虽然我知道是必须的,但还是努力码有价值的章节吧 本来赏菊宴这个怼人互怼打算码一码的,后来觉得没啥价值,就给弃了,现在的这个感觉正好蛤蛤蛤 搞完望京就能去西北了,那边剧情大概会走的顺一些吧   ☆、3-28帝心臣意   近日, 望京城内风声鹤唳,许多权臣与勋贵都缩起了尾巴,在延昭帝与秦太后的斗法中保持沉默。   最初, 众人对于延昭帝处置雨夜遇袭之事的态度并没有那么强硬,但面对西北诸事, 面对五皇子与高家不法,帝王完全偏袒视之如无物的态度刺了不少人的心,纵然他们这些人.弹劾高家并非全都是为了正义公理,但延昭帝的做法已然失了人心。   高家横行多年,公仇私怨早已结下不少, 有些人在倒高家一事上出力,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有些人出力,则是为了家国天下,但无论如何, 不管出于公义还是私心,高家之事帝王都必须依照律例法办,这是朝堂上绝大多数臣子的意见。   纵然高家麾下还有不少官员死忠,在朝堂上叫嚣着同人对峙,但更多的还是望风使舵选择了下船, 毕竟,五皇子已毁,登位无望,高家失了大臂助, 就只能等人宰割。   延昭帝看着御案上一叠叠厚厚的弹劾奏章,神色阴沉,眉目紧绷,在身边內侍们战战兢兢眼神中,一脚踹翻沉重的紫檀木御案,呼哧呼哧喘气,一双眼睛猩红阴狠。   “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都该死!”延昭帝眼神凶狠,声音嘶哑。   殿内內侍宫女们跪了一地,不敢抬头不敢接话,更希望自己没听到帝王的这句话。   延昭帝话里的他们,几乎是全朝上下大半数朝臣,这话若是传出去,顷刻间这龙椅就要不稳。   上一个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的皇帝,还是前朝末代帝王,若非帝王昏聩,这天下也轮不到陈家人来坐。   一时间,殿内安静得厉害,只能听到延昭帝气息不稳的呼吸声。   延昭帝长于卑微,机缘巧合之下被秦太后推上皇位,若说从前他还有几分战战兢兢,在做了十几年皇帝后,他早已忘记对权势的畏惧,只记得大权在握执掌所有人生死的快慰。   如今,他的无上权势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这如何不让他感到恼怒。   原本老实如鹌鹑般的臣子们,一夜间从听话的傀儡变成了违逆他威权的逆反之人,他心里奔涌的杀意只多不少。   所以,现在朝堂上的君臣之争,本质上并非为了高家的存亡,而是帝心与臣意之争。   即位多年,这是延昭帝气得最狠的一次,也是君臣矛盾最激烈的一次。   以高家之事为战场,君臣交锋不知凡几。   对延昭帝而言,他不在乎高家是个什么下场,纵然他宫中有着一位高家皇后,外面还有一个留着高家血脉的儿子,于他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只有他自己,以及他不容挑衅的帝王威严。   现在,朝堂上那些人借着西北之事和高家不法逼.迫他妥协,他除了冷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都御史回家吃自己。   周御史是谁的人他心里清楚,秦太后他不好动,但都御史那个老匹夫他可以动一下,这样也好让下面那些没眼色的人知道他们的官职俸禄都是谁给的。   “这天下是我陈家的天下,不是任何人的天下。”他踢开脚下的凌.乱奏章,甩袖离开。   皇后有一句话说得对,这些人之所以如此心急的逼.迫他,无非是想让他让步,对朝臣让步,对秦太后让步,延昭帝嘴角微勾,神情阴鸷,若是这样就想轻易拿捏他,他这皇帝也不用做了。   宫中情势紧张,朝堂氛围也不佳,有私心的朝臣随时注意着宫.内宫外风向,心怀家国的人无声哀叹,只望义安太后真能再择明主。   原本不过是赏功罚过这样简单的一件小事,因着延昭帝的私心最后搅.弄出了如此大的风.波,这于朝堂、于天下而言都非幸事。   延昭帝此举,终于突破了朝臣们的底线,皇位上的人,必须换,即便不换,帝王的任性也必须被遏制。   天下非帝王一人的天下,而是无数人的天下,从前延昭帝的任性多少还能说得过去,这次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想要站在一个随时会发疯的帝王身边。   高家作为众矢之的,已然大势倾颓,这最后的命运,早已注定。   比起宫.内的紧张,宫外显然因为五皇子的发疯也风.波连连。   自从被人刺杀斩断右手断了登临大位的希望之后,五皇子就如同他那位父皇一样,满京城发疯。   督察院、五城兵马司、九门提督、顺天府、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等但凡牵涉到一点干系的机构都被他的人上门找过事,延昭帝纵容这个同他最像的儿子,尤其怜惜他断了手,即便他有再多不好,在如今被众人挑衅帝王威严的时刻,他为了权势为了心里那点儿疼爱,都会纵着他闹事。   五皇子这一闹,闹得就格外大,京里京外到处都是流言蜚语,不过,他由着自己性子闹腾时很是爽快,却不知道,每次被五皇子的人找完茬闹完事儿,那些官员们背地里总要撇撇嘴冷笑两声。   前些日子神威侯府世子夜里遭刺杀那件案子,所有人都知道幕后主谋是谁,但碍于延昭帝的偏袒,这件案子只能当做普通案子来办,去给五皇子找替罪羊,让朝上无数大佬为这个蠢钝任性的皇子的错误承担责任,付出代价。   因着这一件事,他得罪的人已经够多,再加上前些年他和高家吃相难看,想他们失势等着踩上一脚的人只多不少。   如今,西北银矿案与冒功案并发,就算延昭帝压着不给裴郁宁功劳,这吃了大亏受了大委屈的人在别人眼里自然是弱势且值得被同情的一方。   不说暗地里无数释放好意的人,就是朝中几位大佬也接连遣人送了帖子过来,邀请裴郁宁上门一叙。   但对于此刻处于风暴中心的裴郁宁而言,他反而冷静淡定得很,至少,那些帖子,无论是哪家送来的,他都冷淡且有礼的推拒了。   对于他这个决定,颜书语笑着给了夸奖,“你能沉住气很好,虽然他们此刻释放了善意,但归根结底,当初冒领军功这件事很多人都清楚,但却没人去揭这个盖子,雪中送炭既然没做,那锦上添花我们也不缺。”   对于她的称赞,裴郁宁只是笑,尤其是最后我们那两个字,让他眼睛里满是光。   看裴郁宁笑而不语,颜书语又多说了两句,“他们这会儿想着把你抬出来和五皇子和陛下打擂台,但我们人微言轻,这种事还是不掺和的好,至于那些被拒的帖子,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她手边一叠写好的礼单,按照送帖子的人家的等级回礼不一,有些投其所好,有些规规矩矩,有些薄,有些厚,总之,每一份礼单背后都各有道理。   若是送银子,她还要愁一下,但若是送东西,她手里资源多得很,不怕找不到合心意的。   于是,伴随着裴郁宁拒帖子的消息一同而来的,还有无数聪明人对他的高看一眼,至少这时候没傻得出来招风头就是聪明人,更何况这后面的事办得也让人顺心,于是朝堂中不少朝臣对他都报以了一分善意。   望京内权贵圈子与朝堂里,权臣与勋贵二分天下,这权贵之中,文臣武将又各自自立山头,裴郁宁出身神威侯府,是勋贵中一流,虽然如今家世败落,但勋贵就是勋贵,他们天然是同一个阵营。   武将不用说,裴郁宁在西北的功劳足以得他们青眼,不管平日里大家如何争斗,在迎头痛击西戎人这件事上,文臣武将是同一立场,该杀就得杀,还得杀得他们再不敢来犯。   颜书语帮裴郁宁刷了文臣们的好感之后,望京权贵圈子里,一时间他风头无两,不少人都叹息失了个好女婿,暗地里偷偷传话过来试探着想要联姻的不计其数。   毕竟,延昭帝在他们看来就是个不堪造就的帝王,这位皇帝的赐婚,怎么也要打个折扣,纵然有御赐婚姻在先,但本朝也不是没有过收回婚旨的先例,在赐婚之事上,本朝向来宽松,没前朝那么苛刻,反悔或者取消也是可以的。   裴郁宁原本心情很好,每日里看着她为他忙碌为他操心,他觉得再像家不过,但那些试探的口风刚送到他面前,就让他彻底黑了脸。   他辛辛苦苦筹谋许久,忍着延昭帝那个蠢货才换来的御赐婚姻,居然要被人算计,一时间简直心火上升,烧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暴怒。   于是,暗地里透口风想要找个好女婿的诸位大人们,上朝下朝逛街出门时,毫不意外被人盖了麻袋痛揍一顿。   裴郁宁做得隐秘,让人查不到踪迹,这黑锅最后却被上蹿下跳的五皇子给背了过去,一时间,满朝内鼻青脸肿的诸位大人们在经过五皇子府时,都忍不住呸上一口,朝堂之上弹劾奏章也越积越多,简直是下了死力想要把人踩到泥地里,再不能翻身。   延昭帝忙着和朝臣们斗法,也分不出心力去管这些小事,更何况在他看来,他没要这些人的性命已然是心怀慈悲宽宏大量,只是被揍一顿而已,不管是不是儿子做的,他都要赞上一声好。   于是,朝堂内外,这火.药味越来越浓厚,帝王同朝臣们简直斗得像是乌眼鸡,说是乌烟瘴气也不为过。   只能说,这实在是一场美妙的误会。   虽然一切风.波由他们始,但颜书语同裴郁宁反而有些置身其外的感觉,事情尘埃落定之前,西北之行都很难如愿。   在颜书语掐着日子算时间安排事情的时候,有意外接踵而至。   宫中那位此刻稳坐钓鱼台的秦太后,遣人宣了她进宫,听完內侍所传的口谕,她楞了一下,毕竟,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位义安太后会想要见她,无论怎么想,她都没有要见她的理由。   她们的身份天差地别,她在望京中更是毫不出众,纵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那也只是不受权贵们重视的商家行.事,若是高皇后宣她觐见,她还能找出两分理由,但义安太后,她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见她有些发愣,那传话的中年內侍面上带笑安抚了一句,“姑娘放心,咱们太后娘娘脾气好得很,去宫里不用怕的。”   能来宣人的都是秦太后面前有两分地位的,这中年内侍话一出,颜书语心里就安定了两分,于是态度妥帖的送了厚礼,将人礼送出门。   秦太后身边的內侍与宫女们,是颜书语见过的最自律规矩的奴仆,纵然他们的主子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些人还是自持克制,少见轻浮贪婪丑态。   可以说,颜书语对义安太后的印象从以前到现在都十分之好,纵然是她最风光的那些年,在这位太后面前也都克尽恭敬,既是尊崇她所作所为,也是谨守本分。   如今,时移世易,她这么快就要再见到这位堪称传奇的大人物,心里多少有两分高兴。   “你不怕进宫?”裴郁宁见她情绪不错,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低声询问。   “如果是高皇后,我还要担心一两分,但既然是秦太后,那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颜书语给他一个笑容,就快步出门找人去翻春月她们带来的行李,这次来望京,她带了一件好东西,本就是打算给秦太后的,如今既然有了机会,她怎么都要把握好。   这不仅是她的心意,同样也关系到未来西北商镇崛起的大生意,秦太后若是能金口玉言给出两句称赞,她就有办法彻底做好那笔大生意。   这几年同官窑之间的生意不好做,那些人胃口越来越大,为了以后,她的新路怎么都要找好,更何况,官窑出品的那些,她已经腻了,如今正好来些时兴的新物赚钱养眼。   裴郁宁看她忙忙碌碌背影,目光温柔,嘴角含笑,他真的太喜欢她如此轻松愉快的模样了,就算是看上一辈子两辈子都不会腻。   若天意垂怜,总要生生世世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开国皇后那篇我已经开了,但是文案和封面还没搞好 文案炒鸡不好写,名字也不会起=。=这个搞不好,只能先存稿再说了 差不多到月底,那篇文开始更新了 感觉这篇文写到月底应该差不多吧,如果按照我现在日更8K到10K的速度的话 望京之行已到结尾,见过义安太后我们就去西北蛤蛤蛤   ☆、3-29义安太后   颜书语入宫那天, 前阵子连绵不断的秋雨总算收住,她和前来接人的宫女与內侍们碰过面之后,就抱着手里的乌木匣子跟着人去往怡康宫。   怡康宫是前朝末代帝王为宠妃所建的宫殿, 规模宏大,格局严谨, 富丽堂皇,一砖一瓦中都体现着王权威严,可惜,帝王昏聩,这宫殿刚建成就被陈家先祖推翻上.位, 宫殿也改名为怡康宫作为太后居所。   秦太后是先帝发妻,虽然不曾生养,但颇得先帝器重,先帝当年急病而逝时正是由她在诸多皇子中选出了延昭帝扶持上.位,但没想到多年过去, 曾经以为的守成之君会偏激到如今这个地步。   为江山计,为朝堂计,她都需要为国另择明主。   “娘娘,颜家小姐到了。”站在屏风前欣赏画作的秦太后抬眼看过去,殿门口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亭亭玉立, 抱着个乌木匣子站在那里。   虽然不曾抬头,态度也很恭敬,但秦太后就是察觉到了那女孩子心底的想法。   对于能被她宣入宫,她似乎很开心, 她挑了挑眉,琬晴的这个弟子果然有几分意思。   “宣她进来吧。”秦太后收回视线,继续看着被挂在屏风上的画作,这幅画,可以说是这几年来她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了。   果然,不改初心的人在这世间总是难得。   颜书语低眉垂目,跪地行礼,“太后娘娘安好。”   秦太后专心看画,并未做回应,殿内宫女內侍们也端守自持,各司其职,一时间,气氛安静又沉闷。   颜书语维持着行礼的姿态许久后,终于等来了秦太后淡淡的声音,“起来吧。”   谢恩过后,她退到一旁,秦太后这会儿仔细将人打量了一遍,才给出了一句类似评价的话语,“颜色不错。”   这是称赞她容貌,颜书语愣了下,从前,第一次见到这位义安太后时,她给出的也是这句话。   前世今生,有些事情还是没因她的改变而偏移。   秦太后打量完人,坐回主位,旁边心腹宫女递上一盏香茶,她饮了两口,才继续道,“小姑娘不妨抬头看看我这幅画如何?”   颜书语缓缓抬头,视线扫过年过五十的义安太后,气质典雅端庄,比起形于外的美貌,她看到她,就像当年一样,第一眼想起的是蔚蓝青空与夏日艳阳。   这是一个兼具美貌与聪慧且风采依旧的美妇人。   擅权却不弄权,这不是随便一个太后能做得到的,从前朝到本朝,几百年间也就只有一位义安太后。   她能一路守着初心走到现在,同样,也能一直走下去,即便是她离世那一年,她依旧在怡康宫做她的定海神针,同陈昑一起匡扶天下,从不为私欲损害家国。   在颜书语心里,她面前的这个女人,真正让她有了看到圣人的感觉。   在浊世中谨守自持不算本事,难得的是在这天底下最诱人的权势面前还能保持本心,她自问做不到义安太后这般,所以才更为崇敬。   “让你看画,你看我做什么?”义安太后托着茶盏,看了她一眼。   颜书语收回眼神,将视线放在挂在屏风上的那副画上。   第一眼,看手笔就知道是出自夫子之手,第二眼时,她才注意到那画上画了些什么。   龙都山上离别的赏景凉亭,远处波光粼粼的乌安江,清风吹拂下,袅袅远去的马车,还有站在山腰那里的裴郁宁。   纵然画作以写意为主,但她还是看到了曾经的一切。   夫子的笔触依然细腻且犀利,至少在看到这幅画时,她心里波澜重重,眼睛不由自主的红了些。   她不知道自己在画里看到了什么,却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有股压制不住的泪意。   不是悲伤,也不是哀怨,没有高兴,也并非愉悦,太复杂,辨不清,但至少,那是好的。   “看来这是画给你的。”秦太后看着小姑娘红了眼圈儿,若有所思的道了一句。   难怪今年愿意送画给她,却是为了她这个得意弟子。   能让琬晴如此喜爱且为之筹谋的,她是第二个。   “太后娘娘见谅,小女失仪了。”颜书语眨去眼泪,躬身行礼。   “虽然是画给你的,不过这画却是送给我的,所以你看看也就罢了。”秦太后放下茶盏,步下主位,绕着颜书语转了一圈,是比之前更仔细更深入的打量。   颜书语不动不语,任由对方端详。   不过,在秦太后身上,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她今年送给夫子的新茶。   那是她找来的老茶农新培育出的品种,她尝了觉得不错,就送了些给夫子,全天下,除了她家里那些和送给夫子的,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有。   夫子和秦太后?颜书语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端倪,从前没听说过这两人有交情,现在发现也不算太迟。   夫子那个人,嘴硬心软,恐怕是暗地里为她做了什么事情。   前世今生,或许她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护了她一程。   有师若此,人生之幸。   “听说你琴弹得不错?”秦太后绕着人转了一圈儿之后,出声询问。   “小女跟着夫子学过一些,太后面前不敢妄言。”颜书语实话实说。   除了在夫子面前,她并非那么喜欢抚琴。   “既然弹得不错,今日就弹一曲吧。”秦太后召来宫女,乌木匣子被捧到一旁,颜书语面前很快摆上了琴台和香案。   看着面前神色悠闲等着听琴曲的秦太后,颜书语沉默净手,安坐抚琴,“小女会的琴曲不多,不知太后娘娘想听那首?”   “《忆故人》。”秋日阳光透过花窗洒落,光晕里,秦太后容貌模糊,声音却清晰。   这首颜书语倒是会,看着眼前名贵古琴,她平心静气,许久后,手放在了琴弦上。   《忆故人》是首委婉情深的琴曲,她曾经弹过,却只弹到一半,盖因那时候心事沉沉,琴音中满是哀戚与惋惜。   今日再弹,不知是何光景。   潺.潺琴音响起时,不是从前空山月下独徘徊的哀戚,而是宁静致远之意。   记忆中的故人太多太多,有的让她痛苦过,有的让她开心过,他们伴着她走完了曾经的那段人生,纵然她曾经留有遗憾,也在如今的日子里慢慢被抚平。   她如今还在继续往下走,曾经的故人们纵然青涩,却也同她一样,继续着脚下的路,纵然相逢不识,纵然今生无缘,能同行一段路已是难得的因缘。   故人已故,新人非故人,只望诸君安好。   等琴音落下时,颜书语才发现自己眼泪流了满脸,她重温了一遍过去,送走了故人们,如今却能同他们再度活在一片天空下,天意已足够恩慈,不可奢求更多。   秦灼仪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多年之后又有了眼泪,看着琴台前面无声流泪的小姑娘,她想起了远在他方的那个女孩子。   若是她现在还在,看到这么一个琴音如此之好的小姑娘,恐怕会同琬晴一样喜不自胜。   世间最难得,初心不改。   她大概明白琬晴看重她喜爱她的原因了。   殿中本安静,却被突然响起的抽泣声打破了平静,秦灼仪看着她那些一向谨守规矩的宫女內侍们,在琴音中个个眼泪落了满脸。   从前,能做到这些的,除了琬晴,就只有那个远嫁的小姑娘了。   “弹得不错。”秦灼仪神色平静的擦去了眼泪,唤来还红着眼睛的心腹宫女,“去把我那个玉盒拿过来。”   宫女掩去惊讶,将主子喜爱的那个白玉盒奉上。   由整块名贵白玉打磨出来的玉盒晶莹洁白,细腻无瑕,一看就是珍品中的珍品,对秦灼仪而言,盒子名贵不在于本身,而在于这是那人曾经送她的定情之物。   纵然他后来背弃了曾经的誓约,但于她而言,她永远记得他将一颗纯粹的心奉上的那一刻。   他改,他变,不意味着她也要同他一样,曾经的好她记得,如今仍旧看重,但却只是缅怀过去那些美好,并非沉溺不可自拔。   她的路,她一向自己选自己走,无论好坏,从不抱怨,也从不后悔。   她能为他守着他陈家的江山,守着他的遗志,却不会和他再是同路人。   他们早已分道扬镳,今生不见,来世也无缘。   “给你吧。”秦灼仪将白玉盒放到了琴台上,面色平静,“里面的东西也给你。”   在秦太后催促目光下,颜书语擦干净眼泪,迟疑着打开了盒子,再名贵不过的白玉盒,里面却只放着一个平安结。   纵然是难得的丝线,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安结。   “别失望,虽然不名贵,但是意头好。”秦灼仪看着那平安结的眼神很是温柔,“我亲手做的。”   瞬间,颜书语觉得手中的平安结千斤重。   “过阵子,你和他大概就要启程西北,我没什么能送的,给你一个平安结就算是赏赐了。”秦灼仪直到此时,脸上终于有了一分温情笑意,“若是以后能回京,不妨来宫里看看我。”   颜书语收好这赏赐,诚心实意的行了大礼。   “好了,你进宫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回去了,省得让宫门口的人等得着急。”秦灼仪笑言一句,心腹宫女立刻恭敬的将人送出了门。   颜书语离开前最后一眼,是侧坐在主位上眼神悠远的秦太后。   她同她的缘分今生始于此时,多年后再回来,如同今天的相见一样,真正是故人依旧。   宫门口,裴郁宁神色紧绷,等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心情焦灼。   等终于看到她人影时,他再忍耐不住,快步跑到了她身边。   见她眼睛有些红,心里不免焦急,碍于这里是宫门口,只能暂且忍耐。   秦太后的心腹宫女见这位裴世子神色沉沉,心知他是误会了,于是出言解释了一句,“颜小姐在宫中为太后娘娘抚琴,琴曲感伤,心有伤怀,因此落了泪。”   裴郁宁听了解释也并未释怀,只认真看她。   颜书语点点头,给了个笑容,他这才松了口气,紧跟在她身边出门。   目送着这两人离宫,心腹宫女才回去向主子复命。   “很在意她?那还不错,是个好的。”秦太后听完点点头,继续把.玩着手中精致茶盏。   这是那小姑娘装在乌木匣子里送过来的,此前她从琬晴那里得了一个,如今这里是一对。   两个茶盏,一红一青,红是烈焰烧灼,青是雨后天青,颜色美到极致,上面还有精致细腻纹路,仿佛冬日初雪,即便她见惯了好东西,仍旧觉得爱不释手。   “会做生意的小姑娘。”她低声轻笑,“这点和琬晴和她都不同。”   “不过,也挺有趣的。”   怡康宫中,一切依旧如同往日,却难得的比以往轻快了两分。   外面秋日艳阳仍旧好,最美不过天蓝风清。   ***   “太后娘娘给你的?”裴郁宁看着眼前的白玉盒和平安结,刚因为她没被为难松了口气,转瞬心又提了起来。   颜书语点头,看着那五彩平安结,眼神奇异。   这是一个互许心意的定情平安结,义安太后送她这个,是期望她同裴郁宁西北之行平安,且一双两好?   裴郁宁看她心不在焉模样,心尖发软,被秦太后所恶他担心,被她喜爱他同样忧心,心里想了许多,最后却只能全部放弃。   但凡关系到她,他总是不免多思多想,不过,无论如何,他会护着她。   “早点跟着我去西北吧。”他抱着她,在她耳边道,他在那里给她拼下了一片天,再不会像三年前那么狼狈。   他想她一直呆在他的世界里,再不离开。   “太后娘娘说,过不久我们就能离开了。”颜书语收好平安结和白玉盒,轻声道,“看来,事情该有一个结果了。”   裴郁宁应一声,并不怎么在意,他今日心神不安太久,现在只想多抱她一会儿安安神。   颜书语见他心不在焉模样,沉默着任由他抱在怀里,心里想着该给夫子再去一封信了。   前世今生,她的护持与心意,她总要谢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累了,二更没码完,早上停电,所以拖到了现在 今天争取多更吧,希望能攒下文来   ☆、3-30望京之别   诚如秦太后所说, 他们的西北之行果然很快定下。   延昭帝同朝臣们的抗衡与争执最终以失败告终,朝堂上以高家为首开始了清洗。   血气开始弥散在望京城内的时候,延昭帝的旨意也送到了商会馆, 那时候裴郁宁正为久不联系此时却上门的秦家发怒。   他的舅舅舅母多年未见,一开口就是要钱, 数目还不小,说是四万两,为他那个嫁了如意郎君的秦家表妹的夫君买官筹钱。   裴郁宁神色冷漠不发一言,对面坐着的中年男女互看一眼神色不虞。   “郁宁,如果不是没办法, 舅舅也不会求到你面前来,”秦方面带忧色,似是极为难,“若非为了你表妹下半生着想,舅舅何苦开这个口。”   裴郁宁神色更冷, “舅舅,你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情况,西北是个什么模样,四万两,你不如要我的命来得快些。”   他费尽心血在西戎人那里抢来的战利品也没四万两, 但那些钱是给她的,她为他费心太多,他没脸只享受不付出。   说再多的以后,都不如现在给她银子来得实在, 他不能让人戳着脊梁骨说,她嫁了个没本事的男人,他也没脸让她一直付出。   她对他好,那是她的心意,但他不能践踏浪费这些难得的心意。   秦方听了这话神色还不如何,旁边坐着的吴氏脸色刷的沉了下来,“郁宁,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那时候在家里你舅舅是怎么对你的,你表哥表弟们有的东西你哪件没有,舅舅舅母什么时候忘记过你,如今你表妹艰难,求你帮个小忙,你就摆出这幅脸色?”   “我们那些年的精心教养,呵,”她冷笑一声,“早知道还不如不来。”   裴郁宁对于女人观感一直不太好,前有侯府里那两个心里藏奸的女人,在外祖家,面甜心苦的吴氏,任性刁蛮的表妹,这些都让他对女人敬而远之。   如果不是不想被算计着娶一个糟糕的女人,有可能他根本不会考虑婚事,不过,那是在遇到她之前,遇到长宁之后,就注定了他生命里重要的女人只有这一个。   他心里只有她,他并不清楚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但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给她自己最好的一切,喜她所喜,恶她所恶。   知道秦家曾经对她所做的一切,他早已厌恶这些人,更何况他们和他之间从来没有那么多温情,那个家里,他看重的只有外祖父,而非这些总喜欢做表面功夫背地里却暗嘲他出身与出色的所谓亲人。   那个家里有好人他不否认,但绝不会是面前这两个,这两人当年算计他母亲嫁妆的手段他看得清清楚楚。   对他心怀恶意,却还想让他心里记恩,这世上从没有这么好的事情,更何况他本就薄情,冷待他们心安理得。   “舅舅,我还是那句话,四万两没有,这个忙我帮不上。”他嘴角笑意讽刺,“不是说表妹嫁的人才华出众?既然有才,何必花钱买官?”   秦方满眼怒意,“郁宁,舅舅求到你跟前,你就这么待我们?”   “你从小和你表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就算为她和你的情谊,你也不该如此冷漠!”   裴郁宁神色不动,“舅舅,没钱就是没钱,你不能强人所难。”   至于和表妹的情谊,那是什么东西,刁蛮任性的女孩子到处闯祸让他收拾烂摊子算不算?   为着外祖父的嘱托,对于秦家的未来他会护持,但不是现在这种张口要钱给女婿买官的事,情分本就少,更经不起消磨。   “郁宁,你没钱就算了,颜家小姐总有钱吧,”吴氏还不死心,“听说颜家在庆州是有名的商户,生意不少,让她借你四万两应该不难吧,毕竟你们现在是御赐婚姻,若是没有你在西北的功劳,她也沾不上这个光啊。”   对于吴氏的振振有词,裴郁宁眼神骤冷,“舅母,你想算计她?”   说是询问,不如说是陈述,裴郁宁如今最恨有人算计她,更何况是当着他的面,借着他的存在去算计,一时间,他看吴氏的眼神冷酷又厌恶。   吴氏被吓了一跳,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声音也有些干涩,“说算计多难听,只是家里这会儿有些困难,暂时借来用用罢了,怎么说作为你的外家,你的舅舅舅母,这种钱财上的小事还是可以的吧。”   “我没有,她也不会给。”裴郁宁声音比之刚才更为冷酷,“她日后是我裴家的人,就不劳舅舅舅母费心了。”   “裴六,送客!”裴郁宁说完就起身走人,他现在情绪很不好,若是再坐在这里,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情。   他会护着秦家,却不意味着要忍受这些贪得无厌的蠢货。   裴六面色冷硬的叫人过来送了秦方和吴氏出门,少将军在外祖家过得什么日子他是不清楚,但从回京之后秦家从无联系也无帮扶来看,只怕根本不被人放在心里,既然如此,那想要打他们家的秋风,就只能是一场空谈了。   更何况,主母为他们几番筹谋,让他们在西北没被人啃得渣子都不剩,一个个活蹦乱跳的活到了今天,这恩情得报,想要算计主母,日后秦家真是不必再来往了。   裴郁宁情绪不佳的走进悠然居时,她正坐在廊下品茶,见他过来,朝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这么生气?”颜书语少见裴郁宁这副憋屈生气的模样,虽然她知道是秦家那对夫妇过来,不过她懒得打交道,也不放在心上,这辈子,她和他们,一星半点儿的关系都不想有。   裴郁宁摇摇头,就着她的手喝了剩下的半杯茶,心头那口闷气顺了之后,情绪好了许多。   他最重要的人已在面前,没必要为那些蠢货费心,反正他们此去西北之后,这些人和事也烦不到跟前。   秦家是他的责任,不是她的,没必要让她费心堵心。   “陛下的旨意是封你做威武将军,”颜书语摸了摸.他的脸颊,给予安抚,“不过,就我来看,与其说是给你封赏,不如说是打发你尽快回西北,别在他面前烦心。”   “以我们那位陛下的心性,指不定下旨时还想着让你战死西北,”颜书语说的有些嘲讽,“若非秦太后和朝臣们联手施压,我看这件事上他会任性到底。”   “旨意他既然下了,那我就接,”裴郁宁对此倒是没什么情绪,“反正我心里也想着回西北,顺水推舟,就这样吧。”   “望京这里风雨欲来,我们早些离开也好。”颜书语笑笑,看向蔚蓝天空,秋高气爽,确实是宜出行的好日子。   出发前,除了秦家这个不那么让人愉快的意外,诸事妥帖,侯府里那位方先生虽然没来送行,却遣人送了封信过来,颜书语看完信沉静一笑,递给了裴郁宁。   裴郁宁扫完信的内容,嘴角也多了点笑意,不得不说,这位方先生,着实是个妙人。   他跟在裴二老爷身边,引着他做生意,认识了个青楼里的妓娘,那妓娘心机深沉,一步一筹谋入了侯府,将家里那两个女人闹得头疼欲裂,鸡犬不宁。   受着这苦楚,却还要拼命隐瞒,也难怪他回京之后侯府里那些人顾不上他了。   当然,那妓娘的身份也很有意思,乃是裴老夫人从前发卖出府的丫头所生,那丫头被污蔑偷了主人家的钱财,在老夫人授意下被人牙子卖到了下九流的地方,一生凄惨坎坷,从小对女儿耳提面命,只等着对裴老夫人复仇。   如今,裴老夫人从前作孽的现世报来了,那妓娘什么都不为,就纯粹来找她复仇,她怎么头痛她怎么来,很是有一番手段,当然,这里面也不缺方先生的护持。   他现如今管着侯府里的大小事,内里这一家人怎么折腾都成,外面却不露消息,侯府的面子保住了,这些人的里子与苦楚他就懒得管了。   “方先生做事有分寸,不会污了神威侯府的门楣。”颜书语替人解释了一句,当年她送他北上时说得清楚,家里闹翻天都成,只要不在外面丢脸,随他用什么手段,总归,那是一群不重要也不值得费心的人。   作为曾经的神威侯夫人,她也不喜欢有人污了侯府的名声。   裴郁宁没说什么,只对她微微一笑,“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   颜书语眉心一跳,看着面前似乎又成长了许多的裴郁宁,沉默不语。   他如今好像越来越能跟上她的步伐了,这样,算是好事吧。   “西北,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裴郁宁搂着她,指腹摩挲她指尖,“到那里,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颜书语点了下头,看向车窗外,这是离开望京的路,再回来,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不过,她在这里的事都已做完,走得毫无遗憾。   过去不能更改,但未来却是由她自己创造的,她纵然还有遗憾不舍与心痛,也不及眼前可见的希望重要。   曾经的一切她记在心里,那些只会变成督促她前行的力量,而非绊脚石。   从乌安县到庆州,从庆州到西北,再从西北到望京,她变了不少,也获得了不少,但一路行来,她得大于失,这足以告慰曾经的自己,至于剩余的,她拭目以待。   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飘向远处时,启程的人朝着新路而去。   背后的望京,纵然一片腥风血雨,也再和他们毫无关系了。   西北那里,有新的生活等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最近咋说呢,更新的情绪不足吧,没有从前那种特别亢奋特别期待的感觉了 或许是因为这是我第一篇超过三十万的单故事文,也可能和我文下遍地的负面情绪有关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人不能做错事,因为后果绝对是你承受不来的,这篇文算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大跟头吧 原本是为了兴趣和爱好开文写文,谁知道会闹到现在这种地步,这时候,不免羡慕有些人的心理素质了,总之,我感觉我是承受不来的,消沉的时候想断更弃文甚至作者号自杀,但情绪好的时候又觉得要善始善终,总而言之,一直处于矛盾中吧 因为喜欢才码字写文,不想最终因为这些事变成负担,双更感觉我可能做不到了,日更应该还可以 我自己特别相信因果报应论,这在我的文里有时候也有体现,我觉得人是能多一点善意都比放任戾气强的,做错了,现在就是报应,该承受的,但我很不喜欢闻风而来纯粹为发泄负面情绪的人,这让我觉得虚拟世界乌烟瘴气,从前微博是,现在的文下也是,这很不好,我希望大家给我的,包括我给大家的,都能是一种良性互动 但就算我最喜欢的月下桑和月下蝶影大大,这两个如此温暖合三观的作者,有时候文下都避免不了,更别说我这个新人了 码字纯粹出于爱好兴趣,能赚到钱是付出得到回报,有读者鼓励支持是幸运,但那些黑暗负面的,恕我就有些难以接受了,我写文到现在,其实一直在追求纯粹两个字,纯粹的爱情,纯粹的善意,包括这篇文纯粹的初心,不敢说有没有得到,但至少,收获是有的,也得到了很多小伙伴们的鼓励与支持,在这里感谢大家,谢谢大家原谅我的错,还愿意陪着我陪着这篇文走下去 我会尽量调整好自己,早日努力走出来吧,现在,还请让我稍微的任性消沉一下下   ☆、3-31南粮北战   “天下农为本, 民以食为天。”到达梁州城港口的时候,她笑着对他这么说了一句,裴郁宁当时有些意外, 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当她突然决定转道康州丰卢城的时候, 他心里明白,大概她有大事要做了。   西北之地,含括峪州、康州、昌州以及定州一小部分,说是三州之地,其实范围之广堪比大半个江南, 不过因地广人稀贫穷破败之故,不被人看在眼里。   若非这土地上世世代代生存着边民,大雍朝立国后下了大力气建设边镇与西北军抵御西戎人,也不会有如今这副盛景。   纵然比不上江南与北地,但这已是最好的西北, 由无数人流血流泪流汗守着护着耕耘着的西北。   康州丰卢城是每年西北军粮交接之地,之所以选在这里,盖因这里是三州中心,也是交通最便利、商业最繁华的城市,对于颜书语想要做的事情而言, 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   当然,她即将要面对的敌人的大本营,也在这里。   丰卢城内罗德文专门买下的富商别院,是颜书语一行人的落脚地。   对于裴郁宁的疑惑, 她只握了他的手,笑意温和,“放心,我们在这边最多呆一个月。”   “好。”裴郁宁点头,虽然她没说在这里要做什么,但她既然打算做,那他就站在旁边看着,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必尽全力。   罗德文照旧是那副矮胖的模样,不过比起从前的消沉,现在的他身上全都是成功大商人的豪情气魄,颜书语看到他时,先是笑后是行礼,“辛苦罗管事这几年在西北为我筹谋,不胜感激。”   纵然起初他是拿钱做事,但钱这种东西有本事的人哪里都能赚,他在西北辛苦几年为她竭心尽力办事,这付出与情谊已不是钱财能衡量。   商家重利不错,但由利见情,她更为看重。   罗德文神情恭谨的回了一礼,笑眯了一双眼,“姑娘客气了,为主家办事,姑娘从不曾亏待我,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她是他的伯乐,是给了他新天地的人,他如今能站在这里,腰背挺直,一家人安宁和乐,每一分都是主家的信任与善意。   自从他定下留在西北为主家办事的决心之后,就有了几年都不回家的打算,但在第二年他安稳下来后,家中的老母与妻儿们就被林家的商船送来了梁州城,在码头上接到人那一刻,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眼泪流了满脸。   此前,她从未和他提过这些,但这心意,他确确实实收到了,他的家人,在荆州城被照顾得很好,来梁州城之时,见了主家,也得了她给的赏赐。   她给的不是钱财,而是他们罗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写着他名字的田地、商铺与田产,纵然他离了颜家,也足以过上好日子。   她对人的心意,周到且大方,纵然这是收买人心的举措,他也得说这是最打动人心的手段。   不过,以他对主家的了解,那个年轻的小姑娘心里,从来不将这些看作收买人心的手段,她看重他们的才华与付出,就愿意给他们相应的权利与奖赏。   这几年来,家里不是没出过白眼狼,她看在往日情分上,处罚得并不重,但同时也给出了一句话,“以后,我颜家再不会用此人,也不会同这人打交道做生意。”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处罚太轻,毕竟,背叛主家在哪里都是大罪过,罗德文当时人在昌州跑商,听闻这消息时心中却另有想法。   可能是因为他在西北做的事,让他窥到了一点那小姑娘的志气与野心,所以他对于那些蠢货除了同情就只剩同情了。   他们为一时贪心,堵死了自己的路,以后恐怕有的后悔的时候。   果然,不出他所料,被她放出风声说颜家不用的人,南地北地,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商人家,都将人拒之门外,和颜家生意上有交集的商户们,无论大小,见到那些人也是绕道而行。   他不知道为何这个小姑娘有如此大的能量联动南北商市,但结果摆在那里,她确实做到了。   那些人后来在何处靠什么谋生,他已经懒得关心,他只知道,白眼狼得了应得的下场,大快人心。   至于以后是否还有这种人,他预料不到,也不去费心,他眼前手上有更重要更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要做,那些,他全都顾不上了。   “姑娘,人全都已经到了正厅,咱们去见一见?”罗德文侧身让路,请颜书语上前。   颜书语微微一笑,同人交换一个眼神,两人一起去了别院正厅。   裴郁宁在后面看着这两人背影,眉梢微抬,不是他的错觉,他们确实为接下来要做的事在激动兴奋。   难得见到她情绪如此激昂饱满,这更让他好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正厅里,一十三位管事无论男女老少,都坐在那里等着主家,颜书语和罗德文进门时,众人脸上多了两分激动之色。   “姑娘。”   “主子!”   “您总算来了。”   一句句话音响起时,颜书语也站在了众人面前,她面上含笑,嘉许眼神认真看过所有人,躬身行礼,“今日之事,谢过诸位,无论来日如何,恩情不忘。”   “姑娘这是寒掺我们吗?”有人不乐意了,“为主家做事,为姑娘做事,尽心尽力是应该的,当不得姑娘的重谢。”   “为主子做事,我们也有私心,”十三人的唯一的女管事笑着开口,声音爽利,“我们希望家乡越来越好,姑娘愿意为西北贫瘠之地费心,我们感激还来不及,谈何恩情呢。”   “若说有恩情,也是姑娘对我们,对西北。”年过五十的老管事神情肃穆的躬身行礼,“老朽在这里谢过姑娘的心意。”   颜书语笑意更多,邀请众人落座,“若是今日我们只谈恩情,怕是正事都不能做了,诸位,难得今日聚首,咱们就先谈正事如何?”   罗德文笑着坐在下首,“姑娘说是极是,大家抽时间来丰卢城,也不单是为了谢过姑娘的心意,更重要的是把该咱们做的事做好,让姑娘放心,这样,才不枉姑娘相谢一场。”   “罗管事这话说的是。”诸人附和,言笑晏晏间,开始谈起了正事。   颜书语坐在主位上,翻着罗德文准备好的商册,下面管事们挨个汇报,一应诸事均和商册上对照无误,厅中其他人同样听得认真,听到最后时,所有人眼里都闪着光。   “看来,我们已准备妥当。”颜书语合上商册,看向在座诸人,“今日之后,诸位就要回去主理一方事宜,粮战这件事上,大家只管按照我们早就定好的章程放手去做,至于后面,有我撑着,必不会让诸位腹背受敌。”   “姑娘这句话,我再相信不过。”罗德文笑看着这十几位管事,“有姑娘和我坐镇丰卢城,你们只管用心去做,一应琐事由我们料理。”   裴郁宁到此刻,终于有些明白她打算做什么了,不过,这里不是适合发问的场合,他只等回去再和她详谈,同样,这件事里,他能出的力也不少。   众人相见谈完正事之后,颜书语回了卧房梳洗换衣,进去摆饭的花厅时,裴郁宁和军师等人全都看了过来。   两桌饭菜,她和裴郁宁一桌,另一桌则是军师他们,看这架势,颜书语明白了裴郁宁的打算。   “你想帮我?”她坐在他身边,笑问他。   裴郁宁给她摆好碗筷,盛了一碗清汤开胃,“有需要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颜书语点点头,慢慢喝汤,倒是另一桌沉不住气的裴六拍开军师想要阻拦的手,先开了口。   “主母,您真的打算在这边开启粮战?”裴六眉间有愁色,“您是打算高价卖粮还是?”   “说你蠢还不承认,”军师筷子敲了这人手背一下,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若要高价卖粮,需要费这么多力?”   当时他在正厅里听得清楚,西北三州之地十四处粮店,每一处都和本地大粮商比邻而居,若要高价卖粮,何苦这般,西北这些粮商卖粮的价格本就高得吓人。   他们家主母,心里是有大成算的,军师扒了口饭,脸上带笑,他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很精彩。   颜书语慢条斯理的喝完了一碗汤,才看向心怀疑惑的诸人,“西北粮价,你们知道是多少吗?”   坐在裴家众人中间的罗德文乐呵呵的报价钱,“三年前,西北米粮每石八百六十四文,麦一百五十三文,豆二百一十五文……”他报了几种百姓最常买用的品种,“如今,就以丰卢城内来说,米粮每石六百零七,麦一百零九,豆一百五十三,”他笑看着颜书语,“若非姑娘筹谋得力,这米粮价格只怕不会这么快降下来。”   纵然只降了一部分,但于百姓而言,仍旧是获利的,毕竟,西北高粮价早已是多年惯例,这三年来受益最多的西北百姓,最有切身感悟。   “可我还是不明白啊,”裴六摸脑袋,“粮食价格下降是好,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罗德文此刻好为人师,解答众人疑惑,“诸位小哥来西北也不过几年,可知道为何这西北米粮常年价格居高不下?”   军师停下扒饭的动作,眉眼肃穆,“西北不产粮,这米粮价格走高是肯定的,毕竟对大商人们而言,西北好东西不多,这跑商贩商赚的钱少,他们是不乐意来的。”   罗德文对此给予了肯定,但话音一转,说起了其他,“这只是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西北粮市有人操控以此谋利,至于这被卖了高价的米粮,”他看着在做诸人乐呵呵一笑,“那是被瓜分的西北军粮。”   这话一出,花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其实,这些他们或许都是知道的,但从未深想过,裴郁宁看着她平静眼神,出言询问,“你打算动这些人?”   颜书语看他,点点头,“三年前陛下已动过一次,虽然有些效果,但很显然没触及根基,如今望京里风雨欲来,西北也因为你的事被放到太后和陛下眼皮底下,现在的西北,是我动手的最好时机。”   “三年前我来西北送粮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如今万事俱备,只欠最后一击。”颜书语的这个计划,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不知道,纵然是替她办事的罗德文,也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南粮北战,西北这里的粮市不管是何情形,背后站着什么人,她都要彻底冲垮它。   低价销粮这个计划,她筹备了三年,用了无数人力物力,如今正是检验成果的时候。   这一战只要得胜,此后西北粮市就是她的天下。   霍家所育良种虽然还有瑕疵,但已到推广时机,只有参与进来的百姓越多,这粮食的根基才能打得更好,人只有吃饱,才有余力去想其他做其他。   这是她开西北商道的重要根基,不容有失。   裴郁宁动了下嘴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只能握紧了她的手,表达心意。   他知道她的心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志向与世界,他在朝着自己目标努力的时候,她也从不曾懈怠,比起他,她才是真正心里有家有国的那个人。   某方面来说,她是世人眼中的痴人与愚人,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也不为自己,只为了信念与志向,在世俗之人眼中,何其可笑。   但她还是做了,不是为她自己,而是她觉得应该得到善待的那些人,她费尽心力,想要让西北繁华起来,纵然最终得利的并不是她。   “我跟你一起。”裴郁宁亲了下她指尖,眼神温柔。   他能做的,就是护着她陪着她,走完一程又一程。   颜书语笑笑,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玻璃心也有好处,虽然容易消沉,但被大家一鼓励,也容易振作 下一章,是大家给我的鼓励之后我清晨睡醒时迸发的灵感,送给每一位看文的小伙伴   ☆、3-32星辰之光   西北这场粮食价格战发动的时候, 起初悄无声息,等众人意识到西北各处都有了和南地差不多价格的廉价米粮时,有人喜有人忧。   毗邻而居的两家粮行, 价格天差地别,起初众人还在看笑话, 只等着那家米粮店撑不住关门,但随着前来买粮的人越来越多,这风.波逐渐扬起,被西北官员和粮商们操纵的粮市也不稳起来。   若是从前,有权势做后盾, 这做了多年米粮生意的富商们根本不会慌张,但随着望京那股血腥的风吹向西北,越来越多的人自顾不暇。   等法.场上掉落了第一个康州官员的头颅时,一切都有了变化。   西北军,西北官场, 心虚不安的人早已大乱,能稳坐钓鱼台的,都在看这场官场与粮市风.波进展如何。   十四家粮行,普通百姓凭借户籍购粮,由里长与县令作保, 粮行每天开门六个时辰,价格一如最初,从来不变,无论来再多的人, 这米粮似乎都没有罄尽的时候。   从梁州码头到三州粮行,运粮船一艘艘满载而来,又盛着西北的商货满载而归。   荆州以霍家为首的粮商,从手里最次的粮食卖到上品米粮,荆州天下第一粮仓的实力在这场南粮北战中显现得彻底。   “筹谋三年,颜姑娘的这个志气和野心我是服气了。”霍正真今日刚见完几家亲近的粮商,笑着同祖父感叹,“直到她发动之前,我都不知道她是为了这个。”   霍老爷子哈哈大笑,神情很是愉悦,“我就说小姑娘是聪明人,趁着望京这股风与势,她这把火烧得旺。”   霍正真笑得无奈,但同样也有几分忧心,“虽然现在情势不错,但终归还是因为望京那边的缘故,照这么下去,如果她无法掌控局势,恐怕会被卷入这场腥风血雨中。”   “她把你们这些人引到西北赚钱,要的就是你们心甘情愿给她运粮送粮,”霍老爷子并不担心这些,“如今她把太多人绑到自己的船上,你们想下船,也得看看舍不舍得这些钱和利。”   “商家行.事,重利轻情,”霍老爷子看向西北方向,“这点她看得很透,但行.事上却仍旧有自己风范,如此才是本朝大商的气魄。”   “商人逐利,小逐人心之利,大逐,”他顿了下,声音里多了两分敬佩之意,“逐的是家国之利。”   霍正真被祖父这番话感动得无以复加,正准备抒发胸意,却见老爷子笑得奸诈,“说起来,她在昌州的那个窑场,烧出来的新瓷据说连太后都喜爱有加,这财源滚滚来,就怕西北受不住。”   原本想说的话被卡在胸口,霍正真翻个白眼,顺了顺气,许久后才咬牙切齿的开口,“祖父,您这是又盯上了她的新生意?”   霍老爷子神情无赖,颇有些老顽童的架势,“商家逐利是天性,咱们家要的就是赚钱,不好好看着生意怎么成?”   “行,您什么时候都有道理。”霍正真歪了歪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既然您喜欢,我会和她好好谈谈的。”   “只要这次你用心办事,到时候好处少不了咱们家。”霍老爷子笑笑,抿了口今年的新茶,这也是她的新生意,只怕南地北地这么多爱茶之人,早已让她赚得盆满钵满,“好处这么多,咱们家能吃上一口就行了,争利太多,会惹人嫉恨,何苦呢。”   霍正真此刻已不想说话,却不妨霍老爷子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信封打开之后,是一张契书。   看着那鲜红的代表颜家主事人的印信,霍正真眼神严肃了些许,待看完契书内容,他眼睛瞪得极大,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这、这是——”   “这是让咱们全家去西北给她卖命的买命钱,”霍老爷子见不得孙子这幅没出息的模样,伸手敲了他额头一记,“你别只看到好处,也往深里想想。”   大喘气平息了激动心绪之后,霍正真终于回过味儿来,“她是勾搭着咱们家去西北给她经商种地?”   霍老爷子点头,神情慨叹,“我就说这小姑娘不简单,你看她行.事毫无章法,却不知道千丝万缕尽在一张网中,你觉得她傻,做事不得利,偏偏钱赚得比谁都多,你说她是商家人行.事,却偏偏心中有大志气。”   说到最后,他已然是满脸赞叹之意,“若是日后史书有载,凭她的作为,足以青史留名了。”   “咱们商家行.事的追求,最高也不过如此了,名利钱财均入囊中,却一派光风霁月,赤子之心。”   霍正真拿着契书,心中也满是复杂思绪,同这样一位未来的大人物同路,还真是喜忧参半。   不过,总归,他们走的是条好路顺路,继续走下去未尝不可。   ***   西北的粮战如火如荼,原本还心中有底的粮商们逐渐被挤兑的站不住脚,等有人开始降低价格售粮的时候,这不安就像是会传染一般,粮市里氛围立刻大变。   南地不同于西北,从来是产粮之地,从前南地商人们看不上西北这地方的蝇头小利,懒得往西北贩粮,如今被人素手一拨,西北情势大变,瞬间变成了南地商人眼里的金窝窝。   西北好东西越多,他们越愿意来,除了西北人最喜爱的各色米粮,还有诸多商货,纵然如今这繁荣之势还只局限于三州之地的繁荣城镇,但改变就是改变,无论是肉.眼可见的还是未察觉的,都是变化。   于西北军民而言,这是盘活死地,于南地商户百姓而言,这是新的商机。   以利导人心,所爆发出的力量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   等粮战将到尾声,西北这些原本的富商们元气大伤的时候,颜书语也在众人敬仰眼神中等来了望京来使。   高家被办,只是开场,秦太后真正放了大手笔的,是西北官场。   颜书语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趁着望京的这股势行.事,前世今生,她最擅长因势利导,乱中求生。   望京使臣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看不出是內侍还是官员,但待人行.事很有章法,在见到颜书语时笑着送上了一封手书,“这是太后娘娘给颜小姐的信,您不妨看看,我回京时好回禀娘娘。”   颜书语笑着接过,认真看信,信中并没有客套寒暄之语,只说她在西北所做之事不错,不过商家不比官家,有些事要把握好分寸,她的人会配合她做好善后之事,让她不必担忧,当然,离京之前送她的瓷器,若是还有其他的,不妨一起送上京来。   她想要做这笔生意,她作为喜爱商货的客人,自然会捧场。   不得不说,看完这封信时,颜书语是放心的,秦太后是真正做大事的人,方方面面考虑得仔细,如今她虽然掌控了西北粮市,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这握在手里也是烫手山芋,有秦太后出手帮扶她一把,再好不过。   在中年人笑容中,她认认真真的写好了回信封好,“劳太后娘娘费心了,小女心中感念太后恩德。”   那中年人笑意更深,态度比之刚才也更好,“姑娘能明白太后娘娘的心意就好了。”   来西北时,他本担心这颜家姑娘不理解太后真意,只以为他们是来抢好处争功劳的,但如今看这小姑娘做派,想来没有浪费太后娘娘为她思虑的一片苦心。   懂得感恩的聪明人,从来都招人喜欢。   有了秦太后的势可借,这西北粮市比颜书语想象中更快安稳下来,毕竟官与商一起发力,这好处显而易见。   西北三州之地由朝廷主导,分别成立了粮市三司,农垦司、种植司、杂物司,专管西北粮食与粮市之事,颜书语作为被官方认可的合作对象,无论是本人还是身后粮商们都受益不少。   可以说,这场南粮北战的成果超乎众人想象的好。   庆功宴那天晚上,忙碌了一个多月们的各地管事,聚在宴会厅里喝酒说话,等话到中途,不知是谁起的头,这哭声一响起来,瞬间不少人落泪。   他们在座这些人,几乎个个都是西北出身,有生之年,谁都没想到家乡能变成这个样子,不用再买高价粮食,也不用为土地贫瘠家乡破败而苦,纵然他们是商人,家财不缺,但看到家乡能变了副模样,这心中也是高兴的。   “姑娘,您给的那些荞麦莜麦种子,真的能让大家从此饱腹吗?”红着眼的中年汉子擦了眼泪,看向主位上的颜书语。   颜书语笑着摇摇头,“我给的只是粮种,真正想要不再饿肚子,还要靠你们自己。”   那汉子见她摇头,本心中发沉,却不想她说的是这句话,这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谢姑娘大恩了。”   颜书语受了这一礼,随后在座诸人也相继行礼,她一一受过之后,起身回礼,“诸位助我帮我之心,不敢或忘,日后前路同行,纵然艰难,还望大家同我一起。”   “姑娘的路,就是咱们的路,日后咱们只会走得更远。”脸带泪痕的女管事笑意嫣然,“咱们这些人,愿意同姑娘一起走下去。”   其余人附和点头,是同一个意思,颜书语应下这约定,笑意灿然。   三年后重回西北的这第一步,她走得比自己想象中更为舒心,盖因这里,有无数人同心协力帮她。   庆功宴后,她喝了醒酒汤,坐在窗前吹风。   秋夜已深,寒风冰凉,却正好用来冷冷她那颗太过躁动的心。   西北已经快要进入冬天,她在这里再呆一阵子,就该回去庆州了。   裴郁宁进门时,她正在看黑沉沉天幕上的诸多繁星。   星光映在她眼睛里,美得耀眼。   “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星星了?”裴郁宁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暖她冰凉双颊。   颜书语庆功宴上喝了几杯酒,纵然醒酒汤已喝,此刻还是有些酒意,声音绵.软无力,“我觉得,你们就像星星一样。”   “我们?”裴郁宁低头看她。   颜书语看着星星,嘴角含笑,“是啊,你们,你,裴大军师他们,罗管事,霍正真,林家……”她说了许多人,虽然有些乱,但裴郁宁听懂了。   “怎么会觉得我们像星星?”裴郁宁格外好奇她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颜书语深吸一口冰凉空气,脑袋清醒了些,话语与思路也更清晰,“星辰之光,虽不如太阳和月亮,但仍旧可照亮前路。”   “我觉得这世间就像暗夜天幕,你们这些人则是星辰,纵然尘世污浊俗心难改,你们依然让我看到希望的光。”   “当我看到黑夜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黑暗,而是星辰之光。”   “有你们一起,我才觉得自己能走得更远。”   她从来不是独行客,前世今生,她都有无数同路人,纵然旧人已故,但前路不改,新人已来,她想做的要做的,他们在同她一起努力。   人生精彩至此,当谢天意。   裴郁宁抱着她,眼中是和她一样暗夜与星空,在她闭上眼时,他低声道了一句,“你是我最重要的那颗星星。”   是最重要,而不是最爱,他的眼里心里,只容得下这一颗星辰。   爱有消弭,但承心之重,永远不改。   颜书语靠在他怀里,似是听到,也似是没听到,但无论如何,她睡得安稳。   他能给她安稳,就已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  星辰之光,是大家给我鼓励时我的想法 大家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星,然后照亮了我的心我的前路 虽然文艺,但是这确实是我当时的想法,化用在文里,虽然需要大家掏钱看=。=但我的心意是妥妥儿的真诚! 妹子的想法,其实就是我的想法,这篇文风波多,但不是没有收获,总得来说,得大于失,好大于坏,所以看到大家的留言很感动 写文的人煽情一点大家就原谅我吧蛤蛤蛤   ☆、3-33龙鳞虎符   望京来使在西北三州之地掀起波澜的时候, 颜书语正同裴郁宁一起商量着去栾城之事。   栾城,位于昌州与康州交界处,是西北重要城市之一, 也是边关重镇。   前朝时栾城曾是西北之地的交通要道和商埠重镇,联结着西北诸多要地, 但随着本朝立国,西北边界推移,西戎人入侵,连年大旱等,这曾经的繁华之地逐渐凋敝, 若非近些年风调雨顺,西北民生有所起色,想必这曾经的古城依旧被埋没在漫天黄沙中。   裴郁宁在西北努力三年,如今最好的根基正是立在栾城。   他从峪州起势,在康州与昌州两地边关几年来都极为活跃, 虽然名义上还是个千户,但论功劳论背景,均不一般,可以说麾下现如今聚拢了不少人心,如今他从望京回归西北, 得了延昭帝赐封的从四品威武将军,虽然官阶并不算特别高,但在西北边军中已然有一席之地。   之前夺了他功劳的那两人,如今正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 西北军上层再次变动,他这次回去,日后的路想来并不难走。   离开望京时,延昭帝满心满眼的厌恶,巴不得他早日离了他的视线,但他们人走到中途,帝王身边的随侍就送来了龙鳞虎符,接旨时裴郁宁面无表情,许久都未有动静。   那宣旨的內侍知道些内.幕,不敢催促,只眼观鼻鼻观心,等着人领旨。   龙鳞虎符一出,任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他在京中在宫.内就是有再大的面子,现如今在这位威武将军面前也不敢摆。   不得不说,延昭帝唱的这出戏让裴郁宁满心冷笑。   龙鳞虎符,开国太.祖赐予裴家的镇守虎符,辉煌时曾经统领西北军三十万,是连帝王都难以辖制的独立领兵权,不过,随着帝王更迭,这虎符纵然每一代仍旧会由裴家人掌握,但独立领兵权已然名存实亡。   对于帝王而言,不受辖制的权力最为可怕,这点,在延昭帝身上体现得极为彻底。   当年延昭帝初登基,就为了这龙鳞虎符和西北兵权同老侯爷不对付,先帝赐予的虎符,十七万西北边军,于那时候急于坐稳皇位的延昭帝而言是莫大的诱.惑。   老侯爷典型的武人脾性,性情直爽,向来不喜阴沉唯诺的延昭帝,两人之间本就不对付,更何况其中一个后来登基做了这天底下最有权力的皇帝,另一个手握重兵,自然让帝心难安。   延昭帝当年小手段频频,老侯爷并未放在眼里,后来或许是登基时间久了,延昭帝适应了在皇位与朝堂上的新生活,胆子逐渐大起来,对龙鳞虎符的觊觎也就越发迫切起来。   二十年前西戎人大举兴兵进犯西北,老侯爷同世子率军迎战,本打得旗鼓相当,却不料中途被西戎人设伏,在徐安县附近前锋军全军覆没。   一场本来可能旷日持久的对峙战因着主帅身陨形势大变,西北军纵然挡住了西戎人,却也被人突破城关防线几十余里,让三州军民损失惨重。   当年的西北边军与百姓元气大伤,西戎人纵然最后选择退回草原,也改变不了三州之地被肆虐的事实。   那场大败过后,朝堂内外无人敢提,延昭帝心满意足的收回了龙鳞虎符,而裴家最后的两位良将也彻底殒身西北。   对于裴郁宁而言,他八岁知道了祖父与父亲身陨的真.相,延昭帝一手提拔的两位“心腹”在前锋军同西戎人交战之时,率领原本应该助阵的中军兵分两路奇袭西戎人大营,将前锋军彻底置身于西戎大军埋伏中。   原本这应该是一场出色的引诱反埋伏战,却因为中军两位将领奉诏帝王“密旨”的缘故,成了赤.裸裸的背叛与出卖之战。   正因为要下血本引诱西戎人上套的缘故,老侯爷才同世子一起领军前锋,结果,却换来了同袍的背叛与陷害。   于裴郁宁而言,当年那选择背叛的两个将领,如今正面临着被帝王亲手斩杀的命运。   当年他们选择背叛自己的主帅与同袍,如今背叛曾经的主子另投明主,也并不令人奇怪,毕竟,这两人为了所谓好处可是什么事都敢干。   他们的所作所为,对于生平最恨背叛最恨人辜负他的延昭帝而言,无异于心头一刀。   他曾经如何提拔重用他们的,现在就要同样放弃,以他的性子,会让那背叛他的两个人死得安稳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才会发生的事情。   无论是那两个曾经选择背叛的人,还是他们享受了这背叛带来的富贵的家人,在延昭帝手中,都只有死路一条。   裴郁宁收好龙鳞虎符,眼色沉沉,颜书语站在偏厅处看了一会儿,遣人去招待那面色已有些尴尬的宫中內侍。   当年龙鳞虎符重回他手的时候,裴郁宁也是这么副神色,颜书语起初不解其意,后来从裴大口中知道曾经的一切时,也不免沉默。   帝王盲目的私心与任性,实在是太过可怕的一件事情。   二十年前的西北边军,死伤何止数万,西北百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亲人俱亡,也由他一手造成。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定下了同陈昑紧密.合作的决心,同其他人一力扶持他登位。   延昭帝的十几位皇子中,除了陈昑再难有人堪当大任,更何况他同裴郁宁是密友,作为裴家选择的明主,颜书语同样选择了认同。   前世与今生不同,那时候更为凶险,走得远没有现在这么顺利,延昭帝还没有过早的展露他的昏庸与任性,秦太后还安坐在怡康宫,陈昑只能在暗地里蛰伏积蓄力量,而颜书语与裴郁宁,则走在了风口浪尖。   正是因为裴家的鼎力支持,中宫高皇后才几番为难,大雪天跪宫门口那一次只是折辱与警告,这之后的为难手段层出不穷。   那时候那条活着的路走得是真辛苦,辛苦到颜书语现在想起来,仍旧觉得惊心动魄心有余悸。   不过,今生不同前世,高皇后最大的依仗高家已倒,五皇子失去登位希望,在宫里发疯的高皇后又从来不得延昭帝宠爱,迎接她的,只会是同上一世一样的悲惨命运。   颜书语摩挲着手中冰冷的虎符,微微一笑,“今生它仍旧来了,不过来得比我想象中要早。”   “你的路,会比从前走得更好更稳。”   裴郁宁正在看栾城送来的信,听到她的话愣了下,待反应过来时才明白她是想起从前心有感叹,一时也静默下来。   龙鳞虎符,于他而言,于裴家而言,不啻于一块伤疤,纵然它曾经意味着帝王无上的信任与荣耀,但传承到他这一代,也早已失了曾经的本心。   不过,如今这虎符延昭帝既然给了他,那他就会物尽其用,复裴家昔日荣光。   “虎符,我会好好用。”他看着她道。   “我等着那一天。”颜书语笑笑,将虎符重新收好。   “你何时跟我去栾城?”裴郁宁陪她在丰卢城待了一个多月,这边的事差不多已经办完,是时候启程了。   颜书语想了想,给出答复,“就这两天吧。”   “秦太后比我想象中更厉害,西北三州官场暂时不会大动,”她眉间带笑,似是对那位义安太后极为推崇,“比起一次杀光,还是等待秋后问斩更让人恐惧,不知道这屠刀何时落下来,那些人就得提心吊胆过日子,至少一年内,西北官场安稳得很。”   “西北官场安稳,我的生意也会好做许多。”   裴郁宁对那位秦太后软刀子磨人的手段不怎么喜欢,心狠手辣的女人他一向敬而远之,纵然是英明睿智如义安太后,他也不愿多接触。   对他而言,除她以外的女人都是麻烦,他不想也不需要费心操心,他只看她一个就够了。   不过,她如此推崇那位义安太后,多少让他不是滋味。   “太后娘娘的手段比起我们那位皇帝陛下来,天壤之别,她既然打算出手,这西北暂时就不会出乱子,粮市如今已经安稳,你正好和我去栾城看看。”   看看我们的家。这句话他隐在心里没说出来,但眼神却透出了真意。   颜书语似是有些明白他的眼神,不过心思不放在这上面,她想的是其他,“你说,太后娘娘在选择拿谁开刀的时候,会不会全靠抓阄来决定的?”   看望京那位来使抓人杀人的风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除了是秦太后亲手抓阄点人,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答案。   对她的走神裴郁宁格外不乐意,将人揽腰抱到怀里亲了一会儿,确定她再不会分心想其他事之后,他才一封封的将栾城送来的信给她看。   “丰收节?”颜书语本来心情不佳,但当看到信上所写之后,来了兴趣。   “栾城的老.习俗了,军民同乐,”裴郁宁靠在她肩膀上,眼带笑意,“在庆州的时候,你说过要和我一起看花灯的,当时没机会,这次总不能再失约。”   想起那次时隔许久的中秋相见,颜书语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他发疯,原本也不会那么早回去的,不过,身受重伤还有心情发疯,她也是服气他这个脾气的。   果真,她和裴郁宁的脑子里,是两个世界。   “你会答应吧?”他眼含期待。   颜书语揉揉眉心,嗯了一声,算是应承下来。   “我会通知裴大他们,尽快安排好一切启程。”裴郁宁拍板定论。   在外面正同罗管事闲聊西北风物的裴大,猛然打了个寒颤,旁边咬着糖块的军师一巴掌拍到人背上,眼睛发亮,“在庆州那好地方骨头都呆软了吧,怎么,有空和那几个练练?”   旁边好不容易从军师嘴里抢到了口粮的裴六他们正吃得欢快,听到这句话冷不丁呛了一口,“老大,我们只是拿回我们应得的东西,没必要下手这么狠吧?”   裴大不在的日子里,军师已经以他的阴险和无耻彻底坐稳了新的老大之位,虽然只是心理上的,而非武力上的。   或许是因为不能去西北和兄弟们一起上阵杀敌,为了避免自己被落下来,裴大近年来练武愈发刻苦,每次裴六等人见面以为可以挑衅这曾经老大的权威时,必然被修理得惨兮兮不能见人。   这次裴五回望京去见他心心念念的小童妹妹时,人家根本没认出他那张丑脸,张口就叫非礼和登徒子,惹来了人家夫婿的一通猛追。   事后,大家都很是同情,虽然,同情完之后个个笑得打跌。   该!他们这群人还是光棍儿呢,他就想着娶婆娘,也不看看自己脸多大,他们家就连少将军都没娶回主母呢,哪儿轮得到他啊!   此刻,之前还幸灾乐祸嘲笑兄弟的一群人现在个个老实得如同鹌鹑,裴五揣手站在旁边,抖着右腿,笑得阴险,笑吧,笑吧,笑够了现在就该哭一哭了。   院子里热闹得厉害,罗德文坐在旁边看得也是眉开眼笑,时不时军师还递些零嘴儿过来,俩人看戏看得心满意足。   等丰卢城法.场上曾经同西北官员同流合污高价倒卖军粮的富商认罪伏法时,这一行人也带着行礼与满满的商货同商队踏上了去往栾城的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编辑给了不错的榜单,快到大结局了,我也有些卡文,就暂时闭关码字了 这段日子暂时只码字更新不看评论了,以免影响情绪,等月底差不多出关 日双更我应该可以坚持,希望能梳理好情节熬过卡文期吧=。= 谢谢一直追更新的小伙伴们支持,我努力做好收尾工作哈   ☆、3-34昌州之义   栾城所在的昌州地形复杂, 有山川河谷,也有沙漠戈壁,栾城处于昌州与康州之间最平坦的那块土地, 附近有玉门河经过,比起西北其他地方冬天苦寒夏天酷暑, 气候要好上一些。   虽然对比南地来说,仍旧气候干燥,冬季寒冷漫长,但比之其他地方已然好了许多,尤其是定安府的石炭被发现之后, 栾城倚位置之利,愈加繁荣。   昌州边防的西北边军每年轮换休憩的地方就被安排在栾城附近,如今裴郁宁升任威远将军,又有延昭帝旨意与龙鳞虎符,昌州境内西北边军全部由他统领, 栾城说是他的大本营也不为过。   纵然边军中还有两位比他资格要老年龄要大的老将,但在帝王旨意之下,只要他扛得起统领边军的重任,这两人也不碍什么。   颜书语如今很是喜欢在外面的日子,虽然赶路辛苦了些, 但这几年她并非只安坐家中醉心生意,从前裴郁宁教她的那些健体之术她全都学了起来,如今她有着健康的身体,能好好的活着就绝不愿意生病受伤。   何况明知西北不太平, 她为了外出多几分保障,更要多加锻炼自己,虽然身边有裴大他们悉心保护,但无论任何时候,靠自己都比靠别人来得明智。   车队到达玉门河附近时,他们一行人遇到了巡视的西北边军。   裴六带着人上前,手令一出,那队人马中隐在后面嘴巴里叼着根草的小旗眼睛一亮,下马跑上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总旗!”   看到那黑脸白牙的粗糙汉子,裴六惊讶过后也笑开来,“最近是你小子巡防?怎么,这是又偷懒?”   那黑脸汉子嘿嘿直笑,拱手讨饶,“总旗见谅,见谅。”   “少将军回来了,你分一半人跟我们入城。”裴六收起手令,下巴点了点车队中间的马车,声音压低,“主母也来了,通知下去,个个都给我老实着点儿,千万别冲撞了我们家主母。”   “将军这次听说没得什么封赏啊,”那汉子也压低声音说小话,“被抢了功劳就封了个威武将军?陛下也没给点儿赏?”   那抢了人功劳的洪将军与付将军罢官戴罪被送出昌州时,是边军出人护送,因此这消息很是灵便,待知道自家上官只得了官职没落好处之后,昌州这边的边军们提起延昭帝都要呸上一口。   从前那两个填人命拿功劳喝兵血的洪付二人早已不得人心,若非忌惮他们是延昭帝心腹,早已有人上表弹劾,如今人终于被定罪下狱,多得是人庆祝欢呼。   多年来,老皇帝只有这件事做得还算大快人心,不过,这高兴过后,就是愤怒,躲在驻地里吃喝享福的人官威显赫财源滚滚,这领兵上阵杀敌挥洒热血的人却要被抢夺功劳被帝王冷待,是个知道内情的人都为裴千户鸣不平。   他们看过多少次他领兵征战的背影,这心底对老皇帝赏罚不公的怒气与怨气就有多深。   西北苦,难,边军更苦,更难,二十年前裴老侯爷同世子战死沙场之后,西北边防就已岌岌可危,若非守着这片土地的人还有几分志气与血性,只怕早让西戎人掠夺殆尽。   裴千户带着人最初来昌州时,是关城危急前来解围,等他带人打退西戎人时,防线早已糜烂不堪,洪付二人未免城关失守罪及己身,一纸公文强行将人留下,做了昌州边军的千户。   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一改从前接二连三失利的局面,同西戎人打得如火如荼难舍难分,裴千户治军训练领兵都有一套,他们这些人是宁愿跟在他身后朝西戎人挥刀也不愿意再跟着那两位将军的。   比起峪州和康州,昌州边防上由西戎人头颅筑成的京观是最多最大的,不说让西戎人望风而逃,但他们轻易是不再愿意来啃这块硬骨头的。   今年夏末西戎人开始的攻袭与掠夺,昌州完全被排除在计划之外,只有一个中型部落佯攻吸引注意力,以免昌州边军分兵驰援其余二州。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今年他们本来就不打算守城坐以待毙,昌州边军提前出发,截了西戎人后路,同康州城的守军围点打援,着实砍了不少西戎人,尤其是西戎王庭中据说得王宠爱的大王子亲身上阵叫嚣厮杀时,被裴千户单枪匹马干脆利落的砍了头颅,悬挂军旗之上。   一场大胜,西戎人败退,昌州同康州得以安享太平,峪州则因为银矿的缘故,被重点守护,也没让西戎人占到多少便宜。   可以说,十几年来,这是打得最痛快的一仗了,西戎人死得越多叫得越惨,西北边军们就愈加兴奋激动。   不过,战场上是战得痛快了,这回了昌州驻地却让人心里憋屈,被抢夺冒领功劳时,裴千户还未如何,那些跟着他的士兵们先怒得红了双眼,洪付二人并未注意到,当他们定下抢夺别人功劳的主意时,这军营里所有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带了杀意。   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那两个人,仍旧醉生梦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不知昌州边军已然不听号令,宁愿反叛背主都再不愿同这两个卑劣之人为伍。   裴千户以探亲为名求去时,那两人笑得格外畅快得意,却不知营帐中不少人手中刀已现锋芒,若非有人透了口风让静观其变,昌州军营早已哗变。   果然,半月后有了动静,裴郁宁神威侯府世子身份爆出,裴家军的威名,当年老侯爷同世子的坐镇西北,这些都让边军们热血沸腾。   如果只是一般人,或许只能坐视功劳被抢无力反抗,但若是侯府世子,应当能为自己求个公道吧。   为着这点儿念想,昌州边军们格外关注望京那边的消息,也幸亏这几年来行走西北的商队逐渐增多,栾城日渐繁华,让他们果然听到了一点儿风声。   消息有真有假,有好有坏,但总归是有了消息,等洪付二人被罢官羁押时,望京封赏威武将军的消息也传到了昌州,可惜,对于这个封赏边军们格外不领情,老皇帝只给官不赏钱,赏罚着实不公。   要知道此前大胜的消息报上去时,给那两人的封赏加起来十几辆大车,只看车辙印痕深浅都知道这赏赐有多丰厚,结果等到了真正的功臣这里,却有名无实?   昌州这边边军们心气不顺,就越发巴望着这升任了威武将军的裴小将军回来,老皇帝不给赏,他们去抢西戎人总可以吧?   总归,这裴小将军尽心竭力守护西北的情义,老皇帝不看在眼里,他们这些人记在心里。   因着这些,巡视边防的边军们最近格外勤快,总想着第一时间迎到人,抢个头功,没想到最后却是自己拔了头筹,黑脸汉子笑得得意,跟着裴六一起见过裴郁宁,得了吩咐立刻护着商队入城。   栾城风貌古旧,许多地方还留着前朝痕迹,虽然不如南地繁华,但仍可见昔日辉煌。   城里城外人流如织,颜书语眼中所见的本地人与外地客商脸上笑容都极为安宁舒心,丝毫没有三年前她踏足西北时看到的不安。   纵然不是同一个地方,但人心如此安稳,显然他们的生活被保护得很好,这才有了如今的安居乐业。   “你在西北做得很好。”她坐在裴郁宁身前,被他护着,两人一马朝着城中而去。   如果不是他邀请,颜书语也不会想起来骑马入城,但比起坐在马车里走马观花,骑马游走一圈确实是不错的体验。   她已经在街上看到了好几个刻着梨花徽记的商队,梨花徽记意味着商队同她颜家有生意往来,能在这里看到他们,她惊喜却不意外。   昌州有多少好东西她很清楚,她如今最赚钱的窑场生意就在这里,若非担心官窑势大,她也不会专门入望京一趟去见秦太后。   有了秦太后的首肯与口谕,她这桩生意才做得稳妥,当然,裴郁宁在昌州护着她的功劳也不可小视,没有本地边军的卫护,打她生意主意的人只多不少。   不过,作为回报,她每年给边军的好处也不少,裴郁宁也如约笑纳,这点上,他们做的是生意,毕竟涉及多方利益。   由裴郁宁领着在城中看了一圈儿,等靠近城中心较为安静的太守府时,一座崭新的府邸坐落在旁,威严门第中,她看到了崭新的金字匾额。   威武将军府,赫然其上。   不得不说,颜书语第一眼看到时直接笑了出来,两辈子,她只见过神威侯府和大将军府的匾额,这个从四品的威武将军还真是新鲜。   “很好笑?”身后裴郁宁不解其意,在她腰上轻掐了一把。   颜书语抖了一下,压住笑意,力持端正,“没,没有,只是觉得新鲜。”   她还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住进什么威武将军府里,不过,挺有趣的。   裴郁宁下马,将军府中门大开,迎两位主人入门,军师腿脚比他们快许多,站在门边笑得牙不见眼,“主母,这新将军府我们也没来过几次呢,托您的福,今天总算是能进家门了。”   颜书语笑看一眼裴郁宁,跨过高高的门槛,入了裴郁宁在西北给她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案是针对文案抄袭这个说法,至于其他人云亦云的评论和纯粹的喷子,我感觉不那么在意了,看了也没啥情绪,只觉得着急码文 果然,忙于正事就不会胡思乱想,看来我还是清闲到脑子发懒才有心情伤春悲月,人就得老老实实码字不作妖,这才是我该做的事 如果不是这一章急着赶在十二点前发,我肯定要码个大章节,于是我继续码=。=   ☆、3-35栾城故居   秋日晴空, 白云悠悠,阳光温暖娴静。   从入门开始,颜书语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影壁,垂花门, 游廊,西厢房,跨院,庭院,花园, 正房,她循着记忆往前走,不用任何人指导就能准确找到每一处地方,走得越远,看得越多, 她的笑意就越浅,直至最后面无表情。   裴郁宁跟在她身后,面色冷静,眼神幽深,一言不发。   最后站在主院正房前时, 她除了眼神还有些波动,整个人气息已经完全沉寂下来,丝毫不见之前的轻松笑意。   “你送了我一份大礼。”许久后,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 日光下,她整个人仿佛被冰雪包围,散发着无尽寒意。   裴郁宁站在廊下.阴影中,没出声回应,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她并不需要他回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听和承受。   承受他给她这份礼物的结果。   颜书语眼神凝在院中的那棵梨树上,看了许久。   这树同从前侯府里的那棵极为相似,如今正是秋季,上面挂满了黄澄澄金灿灿的梨子,风一吹,飘飘晃晃,看起来极为喜人。   若是春天,这枝繁叶茂的梨树想来也是满树堆雪,云缭雾绕。   “为什么?”她转身看他,出言询问,除了平静与冷漠,看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裴郁宁往前走了一步,人却依旧隐在阴影里,“你喜欢。”   颜书语轻嗤一声,转身入了正房内室,看着那些熟悉的摆设与装饰,她眼神微动,最终还是选择了出门。   原本应该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莫名的有些凉意,她越过裴郁宁,直接往外走,“我会换个地方住。”   裴郁宁看着她越过他,低声道了一句,“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因为知道她喜欢,所以他费尽心力给了她这个家。   颜书语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开口,“他告诉你的?”   裴郁宁沉默,这意味着默认。   “我说过,你不是他,”颜书语看向院中梨树旁边的那株桃花树,这是从前所没有的,“你自己也说过,你讨厌他,所以,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听他的呢?”   这点,颜书语不能明白,裴郁宁把一个她曾经住了许多年的家重新放在她面前,是为了什么?   以他的性子,难道不是应该全部给她新的?最好一分一毫都不见曾经的他的痕迹才最好。   裴郁宁重新摆在她面前的这个家,她确实喜欢,她住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她打理了很多年的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她精心归置,每一样都是她的喜好,她熟悉它们,就如同熟悉自己。   可再熟悉,那是过去,是望京的侯府,不是西北这里的威武将军府。   裴郁宁看着她的背影,许久后才笑了一声,声音低哑,“我们真的,是两个人吗?”   听到那笑声,颜书语终于舍得转身,他纵然在笑,可是声音里却毫无笑意,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消沉与低落。   “你什么意思?”颜书语皱眉,她知道他在他身上,纵然他只出现过一次,但毫无疑问,他在。   她接受过去,努力让自己解开心结,释放心里的那些情绪,她能心情平静的提起他说起从前,却并不意味着她想再见到他。   纵然她看似已经彻底放开,但有些人,她并不想见,她宁愿对着面前这个还未犯错还青涩的他,也不想见到过去的他。   或许是因为这样,她才未再次见到他。   无论是现在的她还是现在的裴郁宁,对于从前存在的那个人都很抗拒,他们的这种心情让他不再出现,她以为,这是最好的结果,但现在,裴郁宁说了什么?   如果他们不是两个人,她拿来说服自己的理由是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裴郁宁看懂了她的眼神与心情,但他却不想选择骗她,有时候事实纵然残酷可悲,但依旧需要面对。   从他知道真.相那一天起,他就在极力避免自己想起这些,但回到西北,回到这个家,一切都被彻底摊开在天光下,他只能选择实话实说。   “这世上,我和我,你和你,”他笑笑,眼神沉郁,“我们怎么可能是两个人呢?”   “这世间又怎么可能存在两个同样的我们?”   他看向廊下灿烂的阳光与风中摇摇摆摆的金梨,想起那老和尚悲天悯人的神色与慨叹惋惜的眼神。   “执念入骨,迷障难消,唯有良药可解。”   在西北的这几年,他除了忙他的大事,就一直不曾懈怠的寻找高人,他厌烦身上的这个蠢货,不让他灰飞烟灭神魂消散,他寝食难安。   原本以为找到了高人破解迷障,却不妨触摸.到了令人厌恶的真.相。   裴郁宁看向她冷漠神色,笑得苦涩,“他从来不是另一个人,他是我,我也是他,你看到的他,”他顿了顿,声音极低,“只是入了迷障的执念。”   “这世间,每个人的神魂都只有一个,”那时,老和尚看着他,摇头叹息,“纵然违逆天意篡改命数,这神魂也依旧只有一个,何来过去与现在之分呢?施主谬矣。”   那天,在那个破旧的土地祠中,裴郁宁一个人站了许久,老和尚说完那些话人就已消失,他看着面前泥塑的破败神像,静静地立了许久。   他从前那么厌恶那么抗拒的人,却是他的一部分,即便他不知前情,但做下曾经那些的也是他,让她苦让她痛让她哭的,一直以来都是他。   “我是真的想杀掉他的。”他笑意不入眼底,神情冷酷,“但我不能。”   那是入了迷障的执念,无法杀死,或者只有他一同死去,那执念才不会再作祟,否则,他只能永远和他一起。   除非他残酷果决到愿意让自己变成一个傻.子,宁愿以残缺的神魂的陪在她身边,不然,他只有坦诚事实这一条路。   颜书语垂下眼神,看着脚下青砖上的花纹,他把一切都记得很清楚,就连这小小的花纹都重新出现在了她面前。   纵然她觉得可笑,觉得可悲,觉得无奈,但这就是裴郁宁所谓的爱和对她的心。   “我知道你们是一个人。”颜书语再抬头时,已没了刚才的冷漠,神色平静得仿如面对的并不是需要她震惊的真.相,“从我醒来那一刻,我就知道的。”   她所说的醒来,正是乌安县那次昏迷,神志昏沉时梦中事她早已模糊,后来却断断续续记起了一些,从那个梨花树下的小姑娘说她在她就会消失时,她就明白了一切。   世间从来不可能存在两个她,自然,也不会有两个裴郁宁。   不过,“我需要你们是两个人。”颜书语声音平静,“不管过去如何,我活在现在,既然我选择了现在,我就需要你们是两个人。”   “裴容之,你是他吗?”她问他。   裴郁宁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就像抱着他的落水浮木,“长宁,我不是他,我永远不可能像他那样!”   “长宁,长宁,”他一迭声的叫她,终于从那个下午的绝望与梦靥中脱离,整个人都暖和起来,“长宁,我不会是那个蠢货,你信我。”   颜书语心底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我信你。”   她除了信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   军师坐在外院廊柱旁边的石凳上,贼眉鼠眼的朝着内院的方向探头探脑。   裴六刚和人收拾好行李进门,就看到他这副模样,嘴贱的来了一句,“您这是做贼呢还是偷看人洗澡呢?”   军师一颗花生扔到人额头上,盛气凌人的白了他一眼,“蠢货,我这是替少将军操心婚事!”   听到婚事两个字,裴六来了兴趣,凑过来说小话,“婚事怎么了?陛下不是已经赐婚了吗,现在少将军官位也有了,只等找个好日子和庆州那边通通气,早些娶主母过门。”   “你们这些没脑子的蠢货,”军师手指戳了下小跟班的脑袋,满眼嘲笑,“把事情想得太好了!”   裴六本有些不满,但听军师的意思好似婚事还有波折,瞬间一颗心提起来,神情也有些紧张,“怎么回事?少将军和主母不成了?这不能够啊,御赐婚姻,他们也没什么问题,怎么可能不成呢?”   “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军师吃了颗花生,摇头叹息,“进门前你也看到了,少将军和主母好得很,但从进门之后,这感觉就不对了。”   “少将军没让我跟着进内院,但我刚才偷摸着瞧了一眼,”军师神色不妙,啧啧感叹,“你是没看见,那俩人之间的气氛,那神情,那脸色,”他苦大仇深的叹气,“我告诉你,要是一年之内咱们少将军能成婚,从此以后我给你提鞋当小跟班!”   军师说得斩钉截铁,裴六此刻也顾不上他的那点儿赌注,心思全放在了自家少将军的婚事上,“什么意思?您是说,少将军和主母不能成了?”   “分倒是不会分开,但我瞧这婚事,”军师叹息,“估摸着一两年之内都不能成。”   裴六哑然,随后急得抓耳挠腮,“那怎么办?少将军不把主母娶回来,这该怎么办?”   军师继续优哉游哉的吃花生,没了刚才的苦大仇深,瞧着外面进进出出的人笑了笑,“行了,你也别这么担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无非是晚两年成婚,总归,咱们少将军不会打一辈子光棍儿。”   “您老的心还真宽。”裴六翻了个白眼,心情还是有些不痛快。   原本以为回了西北过不久就能喝到少将军的喜酒,谁知道临了却可能没了希望,这怎么不让人郁闷。   不过,还好事情没到最坏的地步,主母仍旧是他们家的主母,不会被别人家抢走,但无论如何,这憋屈的心情没减上一分,“少将军可要抓好主母啊,可千万别让人抢走了。”   军师瞟了小跟班一眼,阴森一笑,“这蠢货就是蠢货,猪嘴里吐不出虎牙来。”   裴六原本想气势十足的回瞪一眼,可惜军师露着白牙的阴森笑容着实让他肝儿颤,胆气还没涌上来心里就发起了怯,哼哼两声腿脚利落的跑远了。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有能耐来追他!   考虑到军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体质,他笑了两声便跑回了同伴身边,只等着看自家少将军婚事的进展。   最好别像卑鄙军师说得那样,他在心里祈祷。 作者有话要说:  又揭了一个伏笔和细节=。= 努力更新,现在除了更文基本上没心情上线了,等月底,我下个榜单就是完结榜单了 开国元后那篇吧,我想想暂时还是不码了,直到这篇更完,我都不会动笔,因为这个故事我最后一定会自圆其说,只有全部写出来,打上完结两个字,我从这篇文里汲取到的一切才能更好的传递到下一篇文里 其实也是因为这篇还有伏笔和剧情没写出来,大家还没真正看完我这个故事,对开国元后那篇的期待也会减少很多,等我彻底写完这个,大家对于乱世开国的元后重生应该就会很期待了,那篇比这篇要难写的多,伏笔悬念也多,考验笔力也考验谋篇布局,有这篇完结的圆满文打底,我觉得应该会对我有信心的 感觉我好像特别喜欢写长长的感情线,而且喜欢倒叙设悬念开篇,总觉得以后这习惯都改不了蛤蛤蛤 等元后重生完结之后,是一篇换未婚夫的古言文,灵感和大纲和这两篇是同一时期的 重生文最多写这两篇,毕竟真的不好写,以后应该还是会按照我灵感的顺序写,虽然我也想开现代文或者仙侠啦啥的,但强迫症摆在这里,不按照顺序写完难受,因此,会一直写到新年过后吧,等明年会换新工作,下半年就彻底满足我的码字之心吧   ☆、3-36陪伴相守   在裴郁宁期待眼神中, 颜书语最终仍是住进了主院正房,他作为将军府的主人,自己却搬去了西厢房, 让家里这些人看得很是摸不着头脑。   不过鉴于他晚上每次都是同她一起睡的,这实际上到底住哪儿也就无所谓了。   颜书语本打算抓紧时间处理昌州事宜, 她这次来时带的帮手不多,罗德文在丰卢城处理粮市后续,手上能用的大部分人也已派遣出去,为了不耽误生意,最近她都忙得厉害。   她带着的几个二管事纵然人还不错, 但昌州这摊生意干系重大,除了自己,她不放心任何人插手,尤其是窑场那边,更要慎之又慎。   这天她又忙到下午才停下来歇息, 西北这边天色黑得早,她不喜在灯下理事费神费眼,自然选择早些停止。   裴郁宁刚回栾城,手上同样有不少事需要交接,每日里军营与将军府来回跑, 时不时还要去隔壁同太守府中人打交道,一时也顾不上来烦她,让颜书语总算得了几天清静。   龙鳞虎符一出,她就知道他打算做些什么了, 这块虎符最令人垂涎的就是帝王曾经赋予它的独立领兵权,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有了这块虎符作保,一切又都不太一样。   由开国太.祖亲赐裴家的龙鳞虎符,到了裴郁宁手里,真正能做到他裴家先祖那样,独立领兵。   不受帝王辖制的权力,裴郁宁想要的就是这个,尤其是当皇位上坐着延昭帝时。   等陈昑登基时,他会像前世一样交回龙鳞虎符,不过,那时候的交不意味着他放弃权力,只代表时机已经成熟,他能一言定鼎西北。   任何时候,手里掌控兵权的人说话都会比别人多几成分量,尤其这说话的人无数功勋在身,深得将士信赖与爱戴。   颜书语看得很清楚,包括陈昑也是,裴郁宁其实是个没什么太大野心的人,虽然他战场浴血舍命拼杀,但却是为了他裴家荣光,血洗祖父与父亲之耻,但真要说他眷恋权力挟势弄权,却是完全没有的。   他努力奋进,为的是他心中的信念与目标,权财美色于他,诱.惑不大。   她也是花了许多年才看清他这点秉性,从前因他功劳日盛,她不免担心功高震主兔死狗烹,开西北商道,最初确实是为了繁荣西北,支持他征战西戎,但后来那么多年她费心竭力,何尝不是为了日后给他功成身退谋一条活路。   她相信陈昑是明主,也相信他对裴郁宁赋予的信任,但人不会永远不变,尤其是坐上了天底下最诱人的皇位之后,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畅快,很少有人能一直把持住。   她赌不起陈昑未来不会变的心性,就只能未雨绸缪,不过,没想到这活命的退路最后却被她亲手交了出去,为的却不是他。   半生心血,说起来其实也有些可笑了。   颜书语扶着额头,闭目养神,熟悉的指尖揉上她太阳穴时,她没动,任由对方按.揉。   最近思虑过甚,确实有些累,每天被他这么按一会儿,比她喝安神汤管用。   “丰收节,今晚一起去?”见她脸色比刚才好看许多,裴郁宁低声问。   在望京时,他们还每日呆在一起,结果回来西北这个家之后反而要分开,若非等着他做的都是正事,他其实半刻都不想离开。   在他的想象中,那天将真.相摊开在她面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出乎意料,那之后风平浪静,一切安然如常。   虽然他知道未来想要将她娶回家比之前更难了些,但这些波折是他应得的,就结果而言,甘之如饴。   颜书语沉默了下,眼睛里映出窗外天际绚烂晚霞,答应下来,“好。”   答应他的,总要做到。   于是,月亮升起时,满天繁星下,两人一起出了门。   从安静的威武将军府到人声鼎沸的街市,颜书语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她近日忙于正事,已许久没见过这种充满烟火气的俗世喧嚣,街道两旁挂满了形态各异充满趣味的各色灯笼,五彩缤纷,很是有趣。   栾城的丰收节是前朝传下来的习俗,虽然世道已变,但人心对于美好的向往却依旧如故。   颜书语被裴郁宁护在身边,跟他走在有些异地风情的街道上,眼睛忙碌。   街上张灯结彩,有边塞歌声,有竞赛花灯,有灯谜会,也有百戏与花灯鼓乐,她看得心情甚好,白日里忙碌的疲惫也消减了许多。   “我带你去吃东西。”喧嚣人声中,裴郁宁在她耳边低声道了一句。   他们两个晚上确实没用晚饭,她是没胃口,裴郁宁看来是早有打算,想带她出门,颜书语同他循着灯光走到聚拢了不少小吃的巷子口,伴着寒风冷意而来的,是热气腾腾的馄饨香气。   那种熟悉的香味,瞬间让她想起了乌安县那里的老馄饨,也是在那天夜里,她和他今生再度相遇。   同样的画面,心情却是天差地别,那时候下定决心要走新路的自己,如今居然和裴郁宁一起在千里之外的昌州栾城逛灯市。   “我想吃馄饨。”她侧头看他。   裴郁宁眼睛映着灯光,隐有异彩,他摩挲两下她掌心,笑着应下,“好。”   粗瓷大海碗中,猪骨熬的汤头香味四溢,元宝似的馄饨浮在汤中晃晃悠悠,配着点点绿色很是吸引人。   颜书语同裴郁宁坐在角落里,享用着这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热汤馄饨。   虽然不是她熟悉的味道,但也很好吃。   夜风带着寒意、香气与热闹喧嚣穿过这片寂静的角落,颜书语低着头,认真的吃着面前这碗馄饨,就像那是万金难买的山珍海味。   裴郁宁坐在旁边,照旧比她吃得多些,馄饨、烙饼、白切肉以及隔壁店家的烤肉,零零散散摆满了半张桌子,他一边吃一边将觉得不错的分她一些,颜书语每一种都给面子的吃两口,完了,将自己吃了一半的馄饨推给他。   同从前一样吃完她那半碗馄饨,裴郁宁在她有些奇怪的眼神中停下了动作,“怎么了?”   颜书语摇头,只默不作声的看他。   裴郁宁看不明白,也就放弃,等她想说的时候应该就会说,他还是早些吃完东西带她去转一转的好。   难得能一起出来,总要珍惜机会。   看着裴郁宁总要分神看她的模样,颜书语想起了过去,只要他在家,他们总是一起吃饭的,最初她并不习惯他吃她吃过的东西,后来日子长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毕竟,那个家里,总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   等他人离家去西北的时候,吃饭的人也就只剩了她。   每到那个时候,她总是最想他的。   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守在一起,在饭桌旁吃一顿家常便饭,就是她觉得最幸福的滋味了。   孩子不能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尽己所能的陪着她,纵然现在想起来觉得他那时候做得不对,做得自私,但他一直陪着她是不争的事实。   前世今生,最想陪着她的都是他,一直陪着她的也是他。   等颜书语意识到的时候,她看着坐在身旁的人,无声无息的流了眼泪。   裴郁宁从她落泪开始,就借着披风的遮掩坐了过去,将人揽在怀里安抚,“没事,我在这里。”   他尽量压低声音温柔的安抚她,在喧嚣又寒冷的秋夜里,尽己所能的给她温暖与依靠。   如果不是因为她看起来既不伤心也不痛苦,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冷静。   她的眼泪于他而言,比划在身上的刀锋都让他战栗。   颜书语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哭,但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要流泪,她靠在他怀里,眼泪落在他衣襟上,沉默又无声。   等眼眶发涩不再有泪水的时候,她拽了拽他的衣襟,“回去吧。”   街上早已不复出门时的喧嚣热闹,慢慢冷寂下来,她伏在他背上,两人在月色下一路走回了将军府。   临睡前,纵然他欲言又止,颜书语也没打算解释,只好好的洗漱了一番,敷了下眼睛就安睡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还同之前一样,她重点见了窑场的那位老师傅,前世他主动求见,想让侯府给家乡百姓们寻条活路,靠着自己一手烧窑的手艺,颜书语找人寻访许久,才最终定下了昌州这边的杨树县,靠着这里的特殊土质烧出了令人惊艳的瓷器。   今生她主动寻人,为了给家乡百姓们寻一条活路,他仍旧来了。   有些人,就是这么执着如一,她见了人,深谈一番,定下明年的行.事章程之后,人也到了回去庆州的日子。   这次出门她离家快两个月,父亲他们只怕早已等急了,况且,庆州那边离不开她,她早该回去。   裴郁宁本以为一切如常,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却不料在他出门巡视昌州边防的那三天里,她带着人就回了庆州。   等他再度回到家的时候,人早已离开,府里只剩初冬的寂冷。   站在正房门外,他脚步怎么都迈不开。   军师在旁边看得不忍心,低声将主母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说给他听,“主母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裴郁宁听完,看他一眼,迈步入了房内。   昏暗房间里,还留着她身上的香味,却不如之前温暖,他坐在床边,抚着手下柔软的床褥,勉强勾了勾嘴角,无奈,怎么都笑不出来。   确实,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他们是家宴,这怎么能一样呢?   颜书语穿着白狐皮斗篷,站在船头看向栾城所在的方向,从前每一次都是他离开,她看着他的背影,如今反过来,离开的反而成了她,或许冥冥之中,一切真的自有定数吧。   她同他之间,现如今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漫长的时间。   等时间足以消弭一切的时候,或许她会回去他身边。   不过,那也只是或许,她看得清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却看不清和他的未来将要走向何方。   “大概,一切只能听从天意了。”她回头,拢好披风,看向庆州。   脚下江水湍急,奔涌着去往南地,风声水声中,所有一切慢慢沉入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因为我不小心刷帖子误了时间,所以过了十二点,原本该赶在零点之前的 写到现在,终于有种快要完结的感觉了,好像暑假作业快要写完一样【捂脸】从前每次开学作业都是一片白板,心情微妙…… 虽然我不喜欢写作业,但以人格保证我是个好学生=。=就是懒癌晚期而已   ☆、3-37林家好女   她回到庆州的时候, 照旧是一家人等在码头来接她,虽然故作镇静极力压抑喜意,但终归过快的脚步与发亮的眼神出卖了所有。   看着父亲、继母还有朝她挥着双手的弟弟以及冷风中依旧风度翩翩的黎先生, 颜书语笑了下。   无论如何,每次她回到这些人身边时, 心里都是满足且安宁的。   比起昌州初冬的寒意入骨,庆州这里仍旧留着几分暖意,她的院子里,一丛丛的金黄.菊.花与鲜妍艳.丽的木芙蓉仍旧盛放,入眼的亮色终于让她有了回家的实感。   李妈妈和秋玲前阵子回了乌安县探亲, 替自家姑娘操持秋玲在家乡的婚事,颜书语虽说没见到人有些失落,但只要想起无需面对奶妈妈的苦口婆心与担忧,这心里总归轻松了两分。   别的还好说,这种情深意切的担忧她最是难以承受, 因为她现在和以后的日子注定了这离别与远行只会越来越多。   庆州这边在她离开的日子里确实积压了不少事情,最严重的一件要属朱家在生丝与布匹生意上的自作主张,颜书语离开之前就猜测朱家或许会同高家联手,但没想到双方之间的合作远比她以为得要深入。   如今,高家一倒, 朱家瞬间被拖累,如果不是时间缘故这还未来得及压上全部筹码,只怕经此波折庆州商市又要动荡。   所以,朱家那位主事人递帖子上门来求见拜访时, 她毫不意外。   “你出外的这段日子,我拒了不少次,”颜三老爷坐在旁边喝着新茶,神情担忧,“他们家今年栽了大跟头,这为了再起来肯定是无所不用其极,若是他好言相求还好,但若是想要走歪门邪道,你也得防着点儿。”   虽说女儿的聪明与出众他早已知悉,但该提点还是要提点的,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自家做事清正,却不能保证这世上所有人都同他们一样。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亦不可无。   颜书语点点头,微微一笑,应下父亲的担心与教导,“父亲说的,女儿都记在心里。”   颜三老爷叹口气,眉间褶皱松了些许,女儿听话又乖巧,但同时又格外有主意,每当他想着要拘束她一两分别那么辛苦的时候,这心里又舍不得。   她是如此喜爱她正在做的这些事情,每次忙碌起来时,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他不忍拘束她,也不忍让她只能困在内院。   这世间的人千姿百态,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就如同他,喜欢良田良种多过财货金银,周氏喜好安静,只愿在家中做贤妻良母,小儿子读书上进展慢,但书画上别有天分,只是一家人就有如此诸多不同,更遑论这偌大的人世。   在望京得了皇帝陛下的御赐婚姻,他心里为女儿的将来安稳两分,圣旨赐婚,比之平常婚约总多了些分量,不管未来她和裴郁宁走到哪种地步,有这么份赐婚圣旨在,她最坏也能保住她身为嫡妻的尊严。   纵然他希望女儿姻缘顺遂,福泽深厚,但世间男儿多薄幸,他不能将她的未来全赌在裴郁宁的承诺上,这也是为何他现在不拘着她行商的原因,多这么一分底气,她日后嫁了他,总能让自己多两分活路。   在颜三老爷以为女儿出门去见了朱家那位主事人时,却不料她坐着马车带人去了城中的如意楼。   作为城中常年生意不错的酒楼,如意楼的背后是江州林家,当年,她和林家的生意也是在这里开始,在荆州商市谈成的。   三楼雅间中,颜书语正欣赏着墙上的寒梅图,门就被人敲响。   “颜姑娘,许久不见。”那站在门口的一男一女,容貌双生,一个英姿飒爽一个潇洒文雅,正是许久不见的林家双生子姐弟林玉丹与林玉麟。   “两位,许久不见,”颜书语笑着同人见礼,“此次出海平安归来,值得庆贺。”   “比起场面话,我更喜欢你送来的那批新瓷。”林玉丹笑容爽朗,身上还带着远途归来的海风味道,“听说是你送过来的贺礼,我这里先谢过了。”   或许是常年和弟弟一起在外跑船的缘故,比起女子之礼,林玉丹更惯于男子做派,那拱手一礼的写意纵然是男子也少有企及的潇洒,比起有些沉默安静的弟弟,她似乎更像一个哥哥。   颜书语请人入座,笑着道喜,“听说林姑娘明年成亲,难得这次能见到,我怎么都要给一份添妆礼,若能得姑娘喜爱是再好不过了。”   林玉丹啧啧感叹,脸上带着几分不羁笑意,“你说你还是老样子,装模作样的,送这么份大礼,我家里老头子美得都快走不动路了,天天抱着那新瓷傻乐,要是你说用钱买,天知道他会给你送上多少钱,只怕我们外面跑一趟生意还不够那几个碗碟瓶罐的。”   林玉麟无奈的看了自家姐姐一眼,出言警告,“姐姐,不可失礼。”   “行了,我们女人说话,有你小子什么事儿,”林玉丹推推弟弟,满脸嫌弃,“你要是有空就下去给我整治一桌好菜,好久没回来,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虽说早已习惯了自家姐姐的荤素不忌,但在外人面前这么失礼总归不好,不过鉴于颜家姑娘早已习惯了姐姐这副样子,林玉麟抱歉一笑,起身离开,将雅间留给两个女人。   “我这个弟弟,”林玉丹撇嘴,“从小就这么副老成样子,以后也不知道谁家姑娘那么倒霉嫁给他,只是想想,我就觉得那姑娘可怜,天天要对着一个闷葫芦。”   颜书语给人倒了一杯茶,笑而不语。   一家人,自己再嫌弃都是有道理的,但若别人说上一句不好,这心里就不爽快,作为双生子中的姐姐,林玉丹这个毛病比别人更严重,所以颜书语从不搭话。   自己唠了两句觉得没意思,林玉丹对她挤眉弄眼,嘴角一点坏笑,“我来这边的时候,听说你和西北那个未婚夫被赐婚了?说吧,什么时候成亲,我这次回来带了不少好东西,收拾出来几件给你做贺礼。”   “我们暂时不会成亲,”颜书语实话实说,“时机还不到。”   林晓丹的惊讶只是一瞬,随后直问关键,“你不想还是他不愿?”   颜书语看着这姑娘跃跃欲试的神情,不免失笑,如果她说一句裴郁宁不愿意,下一刻这姑娘就能给她介绍林家的公子,她秉性如此,以前到现在,她也习惯了。   所以,对于她的问题,她照旧答得诚实,“我不想。”   “有志气!”林玉丹竖了大拇指,一脸羡慕。   比起其他人,她的反应是颜书语觉得最好笑的,果不其然,说完之后这姑娘就摆出了一副向往神色,“如果不是我家老头子以死相逼,谁想嫁人啊。”   “不是说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林玉丹那个未婚夫颜书语是知道一些的,听说和林家是通家之好,和林玉丹从小一起长大的,娃娃亲,感情上深厚得很。   她如今二十二岁,这年纪已经拖得太大,所以林老爷子也是没办法才“以死相逼”逼着女儿嫁人。   同样,也是因为那家的公子等了太久,这家里催得厉害,若是他们再不成亲,家里就要给他另寻亲事,他不想娶她人,为此这才催着成亲。   林玉丹提起她那桩婚事,就一脸头疼,“如果不是他死拖着不解除婚约,老头子也不会这么逼我,毕竟,不嫁人的老姑娘我林家还养得起,但是他在家里那么一闹,我不嫁也得嫁。”   “为了两家的情谊,为了林家的脸面,我得嫁。”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全程不提感情。   颜书语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得的有些好奇,“你不喜欢他?”   林玉丹翻了个白眼,似是对这个问题觉得好笑,“要是喜欢他,你觉得我能拖到现在?”   她神情似是有些惆怅与苦恼,“比起那什么见鬼的男人,我更愿意在海上飘着,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美,谁愿意拘在后院里和一帮女人争一个男人,过的日子里只有生儿育女和争宠斗艳。”   林玉丹的心情,颜书语多少能了解,就像她现在,只愿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人能逼她,她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逼.迫她,她说过要让自己过得好,就一定会尽力让自己过得舒心痛快。   “以这种心情出嫁,你的未来会很糟糕。”颜书语不是预测,只是指出事实。   林玉丹点头,“我想象不出自己被关在后院里过日子的模样,也懒得理会那些家长里短,我想做的就是去外面跑船,看很多风景,找很多好东西。”   “当年,我能上船,吃了很多苦,就这么让我放弃,我不甘心。”女人是不能上船的,林玉丹从小就知道,但却不甘心,所以努力这么多年,舍弃太多东西,终于换来如此的自由,她不舍得也不能放弃。   颜书语给她斟了一杯茶,笑着摇头,“原本见你们,是想和你谈谈让林家入驻庆州商市的事,不过现在看来,你志不在此。”   听了她的话,林玉丹来了点儿兴趣,“朱家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你这是打算踢他们出局,找新帮手?”   颜书语点头,“他们家负累太多,从前能合作是因为我让步让利,如今我起势,这格局本就应该变上一变,高家的事只是适逢其会。”   “说的也是,他们家从前确实贪了些。”林玉丹认可,“不过,你和我谈商市的事,确定没搞错?我还以为这种事情你只会和我弟弟谈。”   “和林家合作是为了大局,至于和你谈,”颜书语笑笑,“我自然有我的用意。”   “你看中了我?”林玉丹好奇,“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庆州商市是我的根基,为了日后走好我另一条路,这根基必须稳,”颜书语说得轻描淡写,“未来几年内,我的重心都会放在西北,庆州这边必须有人帮我看着。”   “所以你找我?”林玉丹指着自己,神情怪异,“你手底下那么多人,结果你找我一个外人帮忙?”   “不行,老头子不会同意的。”她连连摇头。   颜书语轻笑出声,指尖点了小姑娘额头一下,在她的年纪面前,二十二岁的林玉丹也只是个还未长成有些任性的小姑娘罢了,但品行不错,未来可期。   “我找你不是让你卖.身给我做事,只是希望你能代表林家入驻庆州商市,和我联手,等你慢慢上手之后,我再去西北就放心得多了。”她实话实说。   林玉丹神情狐疑的看了她几眼,似是在思考,不过眼神中却毫无抗拒,显然也是觉得这提议有趣。   最后,她提出了最大的疑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颜书语看人一眼,慢慢品了口茶,说出实话,“或许你以为你喜欢跑船,但在我看来,并不是,”她神情安然,没有戳破别人心事的不安与顾虑,“你只是不喜欢被关在内院的命运,只要给你一个向外的机会,你总会选择反抗,选择抓.住。”   “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林玉丹神情肃然,眼中没了之前的轻松自在,神情认真的看着面前坐着的人许久,缓缓开口,“你好像认定你说的是事实。”   颜书语只笑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认真问她,“不管是不是事实,我只问你,如果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舍得放弃吗?”   林玉丹几乎是立刻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不舍得!   她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就算不是出外跑船也好,只要能获得自由,能在外面看到更广阔更多姿多彩的世界,她就愿意答应!   “如果你不想被家里推出去,就做好选择,”颜书语放下茶盏,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只有你自己有足够的价值,别人才不舍得放弃你。”   “庆州这边,林家若来主事人,我只属意你,你可以这么告诉你父亲,至于之后的事,你自己解决。”   她起身,理了理衣摆,笑看向眼神凝重的林玉丹,“若是你下定决心要做,冬至前给我回复,这样我也好安排你同其他人见一见,尤其是霍家,日后你们要一起合作的机会多得很,总归要熟络两分。”   “霍玉郎?”听到霍家两个字,林玉丹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位荆州美玉郎。   “霍家是我在荆州的合作者,庆州这里,是你代表的林家,”颜书语抬脚朝外走,“这是我的诚意,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见人快要出门,林玉丹忍不住出言阻止,“等等,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听了小姑娘那句话,颜书语知道,她心中已有主意,果然痛快果决,她眼光不错。   于是,她也舍得转身看她,“说来听听,我能帮就帮。”   “家里的那桩婚事我不想要怎么办?”这是林玉丹心底最犯愁的事情,如果两家之间没有情谊,不是通家之好,她也不必如此烦恼,只管轮番手段上阵逼人退亲或者自己退婚即可,但人不是一般人,这手段自然不能用,否则老头子肯定打断她的腿。   颜书语认真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姑娘,那过于认真的审视眼神,少见的让林玉丹起了几分羞涩与扭捏,“怎么了?这么看我?”   “林姑娘是不是忘了一件事?”颜书语脸上多了两分笑意,“你是个姑娘家,不想成亲的话,这能使的手段多得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耍赖打滚,端看你喜欢用哪种,不过只要能达到目的,全部用上一遍也是可以的。”   林玉丹听完,目瞪口呆,颜书语笑笑,直接出了门,林玉麟站在外面,见她出来,神色有些复杂,但最后还是躬身行了大礼。   颜书语应下,下楼回家。   雅间内林玉丹震惊神色慢慢褪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与激动,见弟弟进来,她嘿嘿笑了两声,神情奸诈得厉害。   林玉麟叹息一声,看着自己唯恐天下不乱只打算闹个天翻地覆的姐姐,低声叮嘱,“闹也要有个分寸,别气到父亲。”   作为双生子,他对自家姐姐的心情最清楚,所以这次他才没拦着她,无论是她应下颜家姑娘的邀约还是打算退婚。   不过,就算要闹,也得有分寸,否则林家的家法也不是吃素的。   “我觉得她给我出的主意特别好。”林玉丹笑得就像偷腥的狐狸,心事尽去之后,她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精神。   作为比姐姐要聪明上许多的弟弟,林玉麟看得清楚,“她看透了父亲的脾气,教给你的手段自然能打蛇七寸。”   原本最清楚自家父亲性子的该是他们自己,但他们两个却一直为婚事苦恼,完全没想到这些,只怕也是身在局中乱了心神.的关系。   “不过,她果然跟传言中一样,让人捉摸不透。”林玉麟自问看人有一手,几次交锋,却看不透这位颜家姑娘的脾气与手段,总归,她做事常常出人意表。   荆州,庆州,望京以及西北三州,作为走得近关系密切的人家,他们知道不少内情,只能说,她实在不是个简单人物。   “她把咱们家拉拢过来,把朱家推到霍家那边,怎么都不吃亏。”林玉丹喝了一大口凉茶,心情甚好,“纵然咱们觉得自己没吃亏,但等日后看透她的手段,这心里总归是要憋屈自己迟钝的。”   他们家老爷子就是,之前西北三州的南粮北战他本十分不看好,谁知道望京那位义安太后会出手相扶,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她一个不少全占了。   “这天底下,就是有运气这么好的人啊。”她啧啧感叹。   “运气有,但更多的还是人心谋算。”林玉麟敲了自家姐姐额头一记,忍不住教育。   林玉丹翻个白眼,一拐子捅了弟弟肺管子,然后哼着小曲儿在弟弟哀号呻.吟中晃悠着出了雅间,臭小子,敢对她动手,也不看看自己那点本事,这么快就忘了被她揍得爬不起来的日子了。   如意楼外,北风呼啸,落叶纷飞,这忙碌的一年又快到头了。   ***   颜书语最终还是没见朱家人,虽然外面流言纷纷,说颜家不顾情谊,但终归只能是暗地里被人说道的流言,但凡庆州消息灵通点的人家,私下里只会笑朱家识人不清,丢了西瓜拣芝麻,却不会去触颜家的霉头。   如今的庆州城,颜家是最硬的山头,一般人没两分底气,别说去碰,想都不要想,只因这商市里水深得很,一不小心就会着了别人的道,毕竟,颜家手眼通天,合作者甚多,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人卖了在颜家面前做好。   所以,稳妥起见,选择合作总比敌对要强,而且颜家做生意比从前的朱陈赵刘手缝要宽许多,对方既然不为难人,生意人和气生财,他们自然也愿意少触霉头。   颜书语在庆州忙碌,昌州那里年前送了几次东西过来,连带着还有裴郁宁的两封信,第一封全是空白,她看了许久,第二封,他只写了一句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那天外面下了小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颜书语落笔写下了明年春天四个字,将信封好又让人送了回去。   庆州这边的事情得半年才能安排好,半年后,西北那边她得去看看,不管见不见他,她都得去。   这以后的每一年,或许都是这样的,站在窗前,冰凉的雪花拂到脸上时,她如此想。   这个家里,关于她的婚事,她只和父亲深谈过,毕竟,如果她拖着许多年不嫁人,最应该知道一切的,就是父亲。   他是一家之主,是她的生身父亲,在婚事上的决定,必须得到他的认同与谅解。   至于继母与弟弟,他们从来只以她的意愿为先,不会多想。   她犹豫过,要选择什么理由说服父亲,但等她打算深谈一场时,他已经叹着气揉揉她的头,神情释然,“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管是好是坏,我都在旁边守着你的。”   他神情疲乏得厉害,似是老了许多,说完就离开了,颜书语不解,后来还是姜叔解了疑惑,只说西北那边悄悄给老爷送了一封信,老爷看过信之后,在书房里一个人坐了一晚上,之后就决定不贸然插手她的婚事了。   西北来的信,除了裴郁宁不作二想,但她并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父亲也不打算给她看。   不过,既然他替她解决了问题,那她就能省些心思去做正事。   他那封信来的时间,正是她收到第二封信之前,颜书语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冬日里她总是有些怕冷,一个人睡夜里总是要醒。   从前以为是身体不好的关系,现在身体没问题,才知道是习惯和心病,每到冬季,西北滴水成冰,边关总是安宁的,那时候他能回家,所以冬天里他总能在家,习惯了他在身边,再突然消失就会不自在。   之前几年还不觉得,但一旦找回那个习惯,骨子里的依赖感就再难压下去,这么看来,她其实还是恋旧的。   旧人与旧物,总是难舍。 作者有话要说:  单章爆字数 好想赶紧写到大结局,不过现在也快了 如果大家看到防盗章,要么是订阅率不够,要么就是需要清下缓存啥的,我不会伪更的 试着清下浏览器或者APP缓存看看,应该能看到正文,要知道晋江的防盗功能是连作者都一起防的=。=特别苦逼   ☆、3-38梦中之梦   庞然大物的成长都是无声无息的, 至少被意识到时,它已经极为庞大,颜家就是如此。   颜书语的日子忙碌又充实, 每日里按部就班,不过, 偶尔也会有些意外。   冬日大寒那天,天降大雪,漫天雪花中,一家人坐在暖阁里赏花喝茶吃点心,偶尔听学有所成的弟弟背些文章, 顺便兴致勃勃的拿出自己新近琢磨的画作给家里人欣赏。   颜书语正看得有趣,却不妨外面传话进来,说是林家小姐突然上门寻她做客。   和她有交情的林家小姐,除了林玉丹不做他想,颜书语和家里人打过招呼之后, 就在待客的花厅里见到了来人。   一身黑色大麾,即便站在暖和些的室内,那人也没解下兜帽,等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时,颜书语看到了黑与白之间清晰可见的红肿。   遣退身边跟着的人, 她走上前摘下了小姑娘头上的兜帽,被遮掩的帽檐下,林玉丹半边脸红肿得厉害,上面的指印清晰可见。   注意到她凝眉肃目, 林玉丹勉强笑了下,“也就看起来严重些,其实也不是特别疼。”   颜书语指尖拂过红肿的地方,小姑娘立刻下意识的避了下,她将人拉到一旁坐下,沉声问她,“婚约解除了?”   提起这个,林玉丹眼睛里多了几分解脱笑意,“差不多,不过老头子现在看不得我在家里,这不,没地方去,就只能来投奔你了。”   “你父亲用力不小。”颜书语又看了眼那伤痕,起身开门同外面的春月说了两句,不一会儿,消肿化瘀的药膏就被送来,她无视小姑娘龇牙咧嘴的忍痛表情,仔仔细细涂抹完药膏之后,这才收手坐下,“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在我这里住着,想住多久住多久。”   林玉丹脸上肿痛舒缓许多之后,这原本沉闷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其实,她不是没地方可去,家里那么多产业,那么多亲戚,她肯定能找到地方安置自己,但为着退婚这件事,她不想被人追问被人指责也不愿出言解释,自然下意识的找了最清净的地方。   反正本来就要呆在庆州的,住进颜府也不差什么,不过,有件事她得再确认下,“之前,你说要和我合作的事还算数吧?”   颜书语看人一眼,声音平静,“我一向说话算话。”   “那就好,”林玉丹点头,眼含笑意,“总算我没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我家老头子还在城里,要是他来找你麻烦,我可不想出面,你得替我圆场。”   “若非在城里,你这耳光也不会如此新鲜,”颜书语将兜帽重新戴好,牵着小姑娘的手去自己院子,“你只管安心住下,你父亲那边,我会处理,总归,他打了你这个耳光,就是让了一步,日后你行.事便利得很。”   “嘿嘿,你倒是很了解我家老头子。”林玉丹遮着半边脸颊,笑意不减。   “你们家老爷子的脾性简单直接,很好懂。”颜书语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笑了下,“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打了你就是给对方一个交代,你模样这么惨,想必那位未婚夫也看到了?”   林玉丹直点头,“聪明,老头子当着他的面打的,差点没把我打死,要是这样他还死缠着不放,那就是逼着我去死了。”   “我看他还是没有善罢甘休,不然,你也没必要躲到我这里来了。”颜书语一句话堵了小姑娘心口,林玉丹噎了下,有些气馁,“好吧,你说的都是对的,他确实心有不甘。”   “既然给了台阶还不下,这就不是你家的错了,之后的事情你父亲会处理好,我看你这阵子都呆在我这里,什么时候事情彻底解决,什么时候再回去吧。”   听了颜书语的话,林玉丹伸手勾了她肩膀,嘴角一点潇洒笑意,“我今年不打算回家了,就在这里跟着你过年。”   对小姑娘的决定,颜书语毫不意外,退亲之后小姑娘的处境是有些尴尬,在她这里也好,于是她点头认可,“跟着我也好,正好抓紧时间熟悉下庆州这边的生意,你们家在这里也有不少生意,虽然算不上大,但对你而言,拿来练手正合适,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林玉丹本还开心难得多了个闺中密友,谁知道一转眼这密友就拿出了从前家里严厉夫子的做派,“看着”那两个字说得颇让人牙酸。   她从小性情跳脱受不得拘束,最怕家里那些一板一眼的严厉夫子,没想到如今难得交个好友,居然是她最怕的做派,一时间,她心里差点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   不过,后悔是不成的,她破釜沉舟做出了选择,就是日后得哭着走下去,她也得自己受着。   将人安置好后,林玉丹安心在颜家住了下来,她脸上伤好了之后,终于舍得出门见人,整日里跟在颜书语身边晃来转去,没个清闲。   白天也就罢了,晚上到了该休息的时间,她也笑意盈盈的上门,说是要和人“秉烛夜谈。”   颜书语无奈,最终还是分了一半床铺给这个固执的小姑娘,若非她性子里有几分执拗,也不会被她看中。   外面大雪纷飞,屋内暖意盎然,寂静的夜里,林玉丹靠在颜书语身边,压低声音开口,“虽说你年纪比我小,但跟你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年纪小的,这感觉不奇怪吧。”   颜书语闭着眼,轻声回了一句,“不奇怪。”   她现在说是马上十九岁,但真论实际年龄的话,足以做林玉丹的母亲,在她面前自然稳重成熟得像个长辈。   林玉丹笑了声,声音在寂静夜里分外清晰,“说来也奇怪,我和很多人都合不来,偏偏和你没见过几次,却跟你有眼缘,要知道,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姑娘睡一张床呢。”   小姑娘果然是小姑娘,听着林玉丹语气中的兴奋,颜书语笑了下,轻声开口,“我也没和你这么大的姑娘一起睡过。”   前世今生两辈子,除了女儿和秋怡,她也从未和青春活泼的小姑娘在一起睡过,感觉有些怪,也有些新鲜,不过不讨厌。   “那咱们俩还是挺有缘分的,”林玉丹感叹一句,“你跟我在一起,就不会谈什么胭脂水粉和金银首饰,也不会羞答答的问我喜欢哪家公子,提起亲事就脸红,反正,比起我家里那些姐妹,跟你在一起比较舒服。”   “人各有志。”颜书语轻声道,她年少的时候,心思也不放在那些事情方面,专注的都是如何让自己现在与以后过得更好,因为没人能依靠,所以她早就习惯不断让自己变得强大。   正因为要依靠自己,所以纵然没兴趣不喜欢,该学的她还是全部认真学了,这种秉性多年来也没变过,因而,有了现在的自己。   “现在的你不错,可以试着走走看看。”想到曾经的自己,她到底出言鼓励了小姑娘一句,林玉丹的想法很多人不会理解,但她觉得还好,既然有这个志气,那就朝前努力走上一程,毕竟,不真正走一遭,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呢。   “你说的话我喜欢听,”林玉丹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声音里全是笑,“反正你怎么说话都合我心意,这点儿难得。”   要知道,就算是和她心意相通的双生弟弟,很多时候也理解不了她的想法,难得有人理解她认同她,不抓紧时间高兴一次真是亏了。   “我希望你以后做事,也能不辜负我的期待。”颜书语这话说得格外实际,惹得林玉丹笑个不停。   “哎,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啊?”笑完之后,她擦擦眼泪,凑上来低声问,要知道从她不愿意出嫁开始,每年问她这个问题的人多到数不清,尤其是家里和亲戚家的那些姐妹们,人人看她的眼神里都充斥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若非婚约所限,只怕人人都想代嫁。   颜书语本没有兴趣,但听出小姑娘希望她追问的意味,于是顺水推舟的多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   之前在如意楼见面时,她透露过说是不喜欢,但听林玉丹的意思,很显然,这背后还有其他理由。   她现在既然想说,颜书语也不会拒绝倾听,毕竟,难得小姑娘想说心事,她勉强也可以充当一回听众。   原本还有些笑意的林玉丹,少见的叹了口气,声音里有疑惑有不解还有厌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心里多少是喜欢过他的,不过,后来觉得他不值得我喜欢。”   “你知道吗,”她看向颜书语的方向,神情厌恶,“从我十五岁开始,他就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非我不娶,结果他们家给他安排服侍丫头的时候,他没拒绝,就这么把人收了房,到现在,恐怕已经有好多了吧。”   “我那时候还小,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说着喜欢我,还要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于是我就去问他,结果,你猜他说什么?”林玉丹想起陈年旧事,神情冷淡,“他说,他心里我最重要,是以后要和他一起拜祠堂的嫡妻,其他的女人,不过是玩意儿。”   “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真正的长大了,”她笑了笑,声音里有解脱也有痛快,“从他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生活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从前还只是模糊的觉得格格不入,但由这件事开始,我确定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自然,对他所谓的喜欢也就消失了,我长成了大姑娘,也开始有自己的主意,老头子虽说总数落我,但总归是给了我机会的,我能和玉麟一起跑船出海,除了我自己的努力,老头子也出了不少力的。”   “婚事后来一年拖过一年,若非老头子从中周旋,我也拖不到现在,不过,他们家逼得紧,若非没办法,老头子恐怕也想不出以死相逼的蠢主意。”   听到这里,颜书语觉得她得好心点拨一下这此刻还没看明白的小姑娘,“你们家老爷子煞费苦心,给了你指点,结果你到现在都还没领会他的意思,我觉得他心里肯定憋屈得很。”   “什么意思?”林玉丹半抬起身,神情讶异。   颜书语点了下小姑娘的额头,笑她的迟钝,“以死相逼这出戏,他专门演给你看的,结果你完全没明白,不过还好,虽然迟钝,但总归将我的话记在了心里,否则,也不知道你会拖到什么时候。”   “还有,你以为你父亲为什么带着他这时候来了庆州,”颜书语继续点拨,“戏台都给你搭好了,这出戏你要是还唱不好,我估计我和你家老爷子都懒得理你了。”   林玉丹再一次目瞪口呆,这次尤甚,声音也有些结结巴巴,“你、你是说,老头子以死相逼是给我的指点,让我学着他的手段去悔婚?”   “不对,这不能够吧,”她原本还想怀疑两句,不过看着对方平静眼神,这心里瞬间炸开了锅,许久后又慢慢平息下来,“好吧,你们都聪明,就我一个人傻!”   “确实挺傻的。”颜书语认同。   林玉丹翻了个白眼,趴在床.上恨恨的锤了两下,调理着自己有些憋屈的心情。   憋屈之后,她终于想起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要知道,她在心里搁置许久,只等着见面的时候问一问她,比起其他人,她格外好奇眼前这人的答案。   “哎,我问你,”她推推颜书语的胳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像是做贼一般,“你那个未婚夫,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要是他和他一样,你打算怎么做?”   裴郁宁?颜书语为小姑娘的问题意外了下,见她久不回应,林玉丹催促着又问了一遍。   想起小姑娘固执的性格,颜书语揉了揉眉心,“他们不一样。”   时间太久,她早就不记得为这些事烦恼的心情了,更何况,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将心思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不一样?”林玉丹不满意,“这个答案也太敷衍了吧,就算是为了开解我,你好歹也认真仔细的想一想再给我回复啊。”   颜书语无奈,只得在寒冬黑夜里去想这个自寻烦恼的问题。   裴郁宁和其他女人?   她想不出来,从前她最多也就觉得他那个秦家表妹有机会做续弦,毕竟从小一起到大的感情,总有些分量,但被裴郁宁清晰否认之后,也就不再值得费心。   至于他和其他女人,她努力在脑中勾勒出他和其他人在一起的场景,有些难,总觉得很难想象。   不过认真仔细的尝试去想之后,她眉头微皱,给了答案,“不太舒服。”   “什么?”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中还带着几分睡意。   颜书语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做了梦,梦里是去年冬天同林玉丹一起床帏夜话的情景。   当时她没能给出答案,因为想了一会儿人就睡过去,这次梦中梦重新思考,她有了答案。   裴郁宁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就像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一样,都是很难想象的画面。   不过,虽然难想象,但至少她明白自己面对那种场景的心情。   不舒服。   这就是她的答案。   “怎么了?”裴郁宁凑过来,手摸上她脸颊,春夜里,天气早已暖和起来,他靠得这么近,不免让她有些热,尤其他本来就是个大火炉。   “做了个梦,”她任由裴郁宁擦去额头的汗水,心情不怎么舒坦,“想起去年有人问我的问题,如果你和其他女人在一起,问我怎么想。”   裴郁宁动作停住,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声音里都透着咬牙切齿,“这什么蠢问题?哪个蠢货问的你?”   颜书语懒得回答,离人远了些,春天来西北虽然顺风顺水,舒适安逸,不过夜里有些麻烦,冬天还好,春天不那么想和他睡一起。   见她人没反应,还往旁边去了一些,裴郁宁心情不佳,“不管谁问的,无稽之谈的问题你不必理会。”   这种蓄意挑拨他们夫妻感情的恶意提问,如果被他知道是谁,一定要扒层皮下来,此时,远在庆州的林玉丹睡梦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抱紧了被子。   颜书语烦他大半夜的情绪激动,伸脚踹了他一下,“少废话,睡觉。”   裴郁宁压住她的脚,努力为自己辩白,“你知道我除了你不会有其他人的。”   本来做了个长长的梦就有些累,白日里她也不清闲,睡了一觉醒来疲劳未消,还要面对他的纠缠,颜书语心情不免有些差,一句话堵了他的嘴,“你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就跟我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差不多。”   许久不见,他刚把人从梁州城码头接到了丰卢城,还没好好呆上几天,突然就出了大问题,裴郁宁心情也差得厉害,尤其她那一句话,更是跟心窝上插刀差不多了。   “无论如何,我们之间不会有其他人,我不会,你也别想。”裴郁宁最后还是一言定鼎,重申了他的想法。   颜书语打了个哈欠,伸手把人推开,睡意上涌,“放心,我没有红杏出墙的打算。”   不管裴郁宁如何,她自己是接受不了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就算哪一天真的有那么个人出现,以裴郁宁发疯的本事,她也没机会和其他人在一起。   既然一开始就没有可能,她也就懒得动心思。   “比起男人,当然还是银子可靠,要知道银子可不会长脚跑到别的女人怀里,也不会背叛你另寻新欢。”   这句话,是她后来说给林玉丹听的,毕竟她一直追问,问得她心烦,所以她直接说了大实话。   果然,那小姑娘之后学做事的态度更加认真了,如此,也不枉她苦思冥想想出来的答案了。   不知道自己坑了一个小姑娘,让人从此爱金银胜过美男的颜书语,安心的睡了过去。   裴郁宁得了她的准话,心里松口气,却不太睡得着,只侧头专心看她。   等了半年,他终于接到了人,却不能直接回家,要在外面这些地方看着她忙正事。   在栾城的那个家里,有很多时候,他总是看向庆州,就像望妻石一样,等着她回来。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自己曾经守望望京的模样,那时候,他看着望京,急着回家去见她,如今,却是等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兜兜转转,他们总是在分开,他也总是在等。   等着回家,等她回来,等一切尘埃落定。   “我真不想等。”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他能当着她的面说一句不想等。   若是她醒着,只怕会神色平静的回他一句,“不用等。”   可是不等不行,不等就没有未来,等的话,他只需要半年就能见到她,不等的话,或许他和她的缘分就彻底断了。   他舍不下她,就只能认命。   从这一年开始,他习惯了等她回来,就像从前她在家里等着他回去一样。   交错的时空中,彼此的命运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ing,感觉没多少了 开始追安息日,本来想攒完的,但除了桑啾的文,其他都不能让我心情平静,所以提前吃了=。= 果然,魔王是最爱,安息日是其次,推荐大家去看,炒鸡棒的   ☆、3-39雄心壮志   裴郁宁在昌州等到第五年的时候, 望京内发生了大变动,延昭帝退位做太上皇,陈昑登基, 称永德帝,年号成希。   颜书语在江州听闻这个消息时, 并不意外,上一世,陈昑就是在这一年登基,她本以为如今事情有了诸多变化,时间上也会提前些, 没想到宫中秦太后同他如此沉得住气,硬是拖到了现在。   不过,这几年虽说延昭帝名义上还是皇帝,但真正主理朝政的还是秦太后同陈昑,她扶持着他多走了几年, 在自己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施展手腕勤学奋进,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智,比之从前都更胜一筹。   虽然时间上没提前,但论心智与手腕,如今登基的陈昑可谓是老辣熟练得多。   新帝登基, 地方从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入望京筹备朝贺觐见之事,裴郁宁同样。   这一年,他二十五岁,她二十三岁, 他们还没有成亲。   裴郁宁已是正四品的宣威将军,多年镇守西北,他在边关威信日重,在昌州与康州边军中深受爱戴与信赖,虽然峪州因银矿的缘故并未多插手,但多次驰援也结下了香火情分,更何况他起势就在峪州南石府,真要细究起来,都能扯上一二关系。   登基大典中,新帝拜祭天地宗庙与社稷之后,接受群臣朝贺,从秦太后手中接过镇国玉玺的那一刻,陈昑神情肃穆,伏地跪拜。   他这一拜,倒是让秦太后挑了下眉,但也未避开,新帝有心,她自然愿意笑纳,只希望他别同他那位父皇一样,再次辜负了她的期待。   陈昑拜义安太后,并非为了她助他登位,而是谢她半师之宜,谢她匡扶陈家天下,谢她拨乱反正,他此刻是帝王,也是学生,更是日后这天下的掌舵人。   “娘娘之心,必不敢负。”他凝眉肃目,许下承诺。   秦灼仪笑了笑,似乎看到了多年前同他相似的那个人,不过,他的祖父没做到,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不知道前路如何。   不过,相信他一次也没什么不好,于是,她扶起了新登基的永德帝,神态温和,“那我就多撑几年,好好看看。”   陈昑嘴角微弯,朝向殿下群臣,震天呼喊中,众人伏地叩首,一位新的帝王诞生了。   新帝登基之后,朝中气象大改,裴郁宁在望京呆了半个月之后,终于等来了宫中的宣召。   登基不是一件小事,从七皇子到永德帝,陈昑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等他忙碌得告一段落时,才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位镇守西北多年的好友。   裴郁宁御书房觐见时,陈昑刚见完朝中大臣,讨论好并州河道修整之事,人侧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或许是身着黑色常服的关系,他看起来比从前多了几分肃穆高贵的帝王威严,很难想象这是从前同他一起出游说笑的七皇子。   人进来时陈昑就已察觉,他依旧歪着身子,指了指下面的座位,“坐吧。”   裴郁宁行礼之后依言落座,很快就內侍送上点心茶水,他喝了口茶,并未主动出声。   这几年他话少得很,也就在她面前多一些,如今回京半月,见了不少人,为了诸多琐碎小事心烦得厉害,只想早些回西北。   她说过去江州办完事就直接回来的,他得早些回去等她。   夏日的午后,外面有轻微的蝉鸣声,纵然殿中置了冰盆,还是压不下午后的燥热。   当然,这热并非是纯粹的暑热,而是独属于夏日的虚浮与焦躁。   陈昑静了静心,托着下巴看着几年不见的好友,声音里透着轻快笑意,“听说你还没成亲?”   裴郁宁抬头看了下笑容戏谑的帝王,沉默着点了点头。   “几年不见,你性子更怪了些,”陈昑感叹,“听人说我还不信,结果今天一看到人,我算是明白了。”   他摇摇头,笑得格外灿烂,隐隐有几分幸灾乐祸,“你这是憋得狠了吧?”   听着帝王略带几分桃色的调侃,裴郁宁皱了眉头,“请陛下自重。”   “你这句话说得和那些老头子一样没趣。”陈昑不买账,但也并未继续调侃,他一向很会把握分寸,更何况他今日叫人来也不是为了消遣他,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说吧,赐婚这么多年,怎么到现在还没成亲?”   “是你不想成亲还是她不愿意?”陈昑上来先操心好友的婚事,虽说从前信里说了一些,但天高地远的,哪有面对面谈来得直接,“你不愿意的话,我就给你换个人赐婚,省得你蹉跎大好时光。”   裴郁宁放下茶盏,躬身行礼,“臣的家事不劳陛下费心,陛下当以国事为重。”   “看来是她不愿意了?”陈昑笑得更欢快,指尖点了点御案,“既然人家姑娘不愿意,那我.干脆解了你们这桩婚事如何?一别两宽,各自嫁娶,谁也不耽误谁。”   “陛下!”裴郁宁语气加重,他最不喜欢有人拿他和她之间的事开玩笑,纵然是已经登基的陈昑也不行。   这是他的逆鳞,不容别人妄动。   “行了行了,别在我面前摆你这张臭脸,”陈昑得趣之后见好就收,“几年不见,开个玩笑也不成?”   “我当初就说你这副性子不好追小姑娘的,果然,到现在也没个好结果,”他一脸语重心长,唉声叹气,“你说你,西北守得倒是不错,打得西戎人屁滚尿流,在亲事上怎么这么不长进!”   “你说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五岁!”陈昑加重声音,“不是十五岁,也不是十七岁,而是二十五岁!”   “八年!”陈昑比了下手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朕三儿两女,孩子都有五个了,结果你还没成亲!你不着急,朕都替你着急!”   说到最后,陈昑换了自称,显然是情绪激动得厉害,反倒是亲事的当事人神色平静,好似别人嘴里说的不是他。   “陛下,臣的家事臣心中自有分寸,”裴郁宁明白陈昑是好意,但事关他的私事,别人的好意只需要点到为止即可,不需要插手他和她之间的事,“臣谢过陛下心意,但婚事上,还请陛下让臣自行操心。”   “看你的意思,这是还不打算成亲?”陈昑拍了下御案,声音不小。   裴郁宁没直说,但态度显然是默认。   “我算是看不明白了,你们两个拖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陈昑此刻是真的好奇了,论才华论容貌论功绩,裴郁宁都是万中无一的优秀,虽说颜家小姐自己也颇有本事,但拖到现在两人还不成亲,该不会是有问题吧?   纵然她现在生意做得再大,日后还是要成亲嫁人生子,这般拖下来,外面风言风语只会妄加揣测,这伤的是他们两个人,以她的心性,应当不会不知道这般做的后果。   尤其她是女子,所承受的压力与流言只会比裴郁宁更甚,他怎么都不明白这两人尤其是她的打算。   “陛下,成亲之事臣心中自有定论。”裴郁宁不喜欢和人谈论与她之间的事,尤其这个人是陈昑时,他心中抗拒更甚。   见人还是从前那副油盐不进的脾气,陈昑也没了深谈的兴趣,他算是看明白了,其他事都好说,涉及到亲事,裴郁宁就跟个蚌壳似的,越翘越紧。   所以,他很是大度的一挥手,放过了这个好友,“算了,这件事我也懒得替你操心了,你心里有主意就好,可别拖到年纪太大不行了,要不然亏得厉害。”   裴郁宁眉心抽.搐了一下,没理会帝王那句荤话,几年不见,不止他变了,陈昑也比以往更“任性”了,让人难以招架。   “好了,说完私事,我们来谈谈正事。”陈昑正襟危坐,瞬间摆出一副谈公事的严肃表情,“这次叫你回来,一是把爵位给你,二来,也是和你谈谈西北边事。”   “你这些年做得很不错,无论是我还是太后都很满意,”陈昑并未避讳秦太后,说得直接,“当然,颜家小姐在西北也出力颇多,太后言谈之间很是欣赏,西北如今安定繁华,你们两个功劳不小。”   “你的功劳,我需要暂且压着,不过颜家小姐的封赏,太后给得倒是很大方,等你见了人,可以好好和她谈谈,”说起正事的陈昑神情沉稳睿智,看起来很是可靠,“爵位本就该是你的,算不上封赏,等你做完我交代的事,到时候再大肆封赏不迟。”   于封赏一事上,陈昑说得直接,他同其他人谈这些并不会如此直言,但裴郁宁不一样,他们是少年好友,深知彼此秉性,且他此时刚登基,确实不宜大肆封赏。   陈昑翻开御案上早已准备好的羊皮地图,朝裴郁宁招了招手,“过来看看。”   裴郁宁依言上前,殿中內侍宫女在帝王示意下尽数退出,安静气氛中,他看完了御案上被精心绘制的大雍边防图。   看着被摩挲过不少次的地图,裴郁宁心中明了,陈昑的志向他很早就清楚,少年时正是因为心怀同样志向,他们才走到了一起,如今,陈昑手中掌握了他渴望的权柄,确实是时候为他的野心宏图筹谋了。   帝王指尖在西北三州边防上慢慢拂过,每掠过一个城关,那指下的力道就重上一分,等西北边界彻底连成一条线时,他终于开了口,“西北这些年的情况不错,是时候做大事了。”   这话一出,他看向身旁好友,眼神中是郑重与肃穆,也是询问与期待,“容之,你觉得呢?”   作为最清楚西北边防与西戎情况的人,裴郁宁给出了肯定的回应,“听凭陛下吩咐。”   陈昑微微一笑,眼神发亮,“朕的将军,果然没让我失望。”   “容之,是时候兑现我们从前的诺言了。”   最后,陈昑以这句话收场,定下了裴郁宁此次望京之行的结局。   ***   裴郁宁在望京同陈昑深谈时,颜书语正站在林家船坞前,欣赏着面前堪称巨大的船只。   林家耗时三年,花费她无数银钱与诸多人的心血的海船,此刻正静静的停泊在她面前。   海船首昂艉高,底尖上阔,足有三层楼高,比之林家的其他商船大小上就不可同日而语,六层船舱,上面两三层装载货物与粮食,下面顶到甲板,容纳船员与舵楼,纵然她还没上船,只听旁边造船的老师傅话语描述,也可以想象得到这船航行在海上的英姿。   “真不错。”日光下,这汇集了无数人心血的庞然大物美丽到让人目眩神迷,她也不例外。   旁边林家老爷子爽朗一笑,眼中同样是沉醉与迷恋,“我林家几代人的心血,定然是最好的。”   “什么时候出海?”激动心情平息之后,颜书语笑着询问林老爷子。   “趁着这股西风,月底出海最好,”林老爷子伸手在空中挥了两下,似是感受着风向与风力,“夏天出海,再回来,就是冬天了。”   出海西南寻宝的旅程并非一帆风顺,纵然有海图指引,还是吃了不少苦头,也正因为如此,颜书语才耗费心血向林家定了新的海船。   虽然海船昂贵且耗时,但能带给她的利润也不一般,虽说她不缺钱,但其实也不怎么有钱,她毕竟起势太晚,纵然看起来家大业大,但真要算起来,家底却是完全比不上林家霍家这几代人积攒下的家业的。   不过,她难得的是做事顺畅,没人碍手碍脚,顾虑少,且前世今生见识颇多,知道不少未来事,这正好弥补了她现在的不足。   比起林霍这些人家的根基稳固,她更像是编织了一张铺天大网,她将这些人引入网中,让他们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前进,虽说她给了督促与指引,但更多的,这些人还是由着他们自己的心意在前行。   比起生拉硬拽,当然是让人心甘情愿好一些,赚钱得利的事,总要大家一起做才最好。   最后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钱赚了,西北的商道也如愿开了,这才是她的目标。   江州之行让颜书语心满意足,等她踏上去往栾城的旅途时,脸上还带着舒心满意笑容,不过,自古以来福祸相依,她这边出海之事顺心如意,却没想到昌州那里,有个小小的麻烦在等着她。   她和裴郁宁多年婚约,纵然是延昭帝御旨赐婚,但多年来两人拖着不成婚,这外面的风言风语已然甚嚣尘上,坊间各种揣测早已出了百八十个版本,甚至还有胆大包天的赌场拿他们的婚约摆盘口,将事情炒得更为热闹。   对于昌州乃至栾城人而言,猜测宣威将军府什么时候筹备亲事或者什么时候取消婚约,已经成了日常一乐,城中每个人提到这宣威将军的婚事,都能激动连连的说上一天一夜。   于颜书语而言,她知道这些流言,却从不在意,她手上总有正事要做,若是有人不识趣想以此嘲笑或戏弄她,不说到她面前,单是她身边那些人就不会同意。   她现在是颜家生意的主事人,是颜家的门面,庞大的生意网中,涵盖着无数南北商户,得罪她,意味着前路不好走生意不好做,纵然她不出手,也有的是人帮她料理那些跳梁小丑。   前几年颜家换了不少合作者,大小商户也被身边人与手下挨个敲打了一遍,是以,她得了几年安静,但裴郁宁这边和她不同,他是官,还是武官,动静比起她那边来只大不小。   不过,他比她来得有魄力,一个月修理下来,再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上一句废话,不过,他管得了军营,却管不了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消遣。   栾城之内,这桩拖了许多年的婚事照旧为人津津乐道。   这次他望京归来,身上又多了神威侯府爵位,宣威将军府门匾刚换,这城中热闹又起。   颜书语入城时,很是听了不少热闹话,她还没什么,身边跟了三年的新丫头杏雨先沉不住气了,“姑娘,这些人真是胡说八道!姑爷才不会舍得和姑娘解除婚约呢!”   十七岁的小姑娘气得两颊鼓鼓,脸蛋跟红苹果一样,颜书语笑着捏了一把,懒得理会,“由他们说去。”   杏雨看着自家姑娘毫不在意的模样,气哼哼开口,“姑娘心总是这么宽,要是春月姐姐她们知道了,肯定气得要命。”   “她现在有身子,你少和她说这些。”颜书语点了下小姑娘额头。   秋玲嫁人之后就回了乌安县,春月由李妈妈看着,在裴家送来的人里选了个合心意的家将嫁了,不得不说,前世今生,她嫁的都是同一个人。   那个笑起来有些憨厚腼腆的汉子,一如既往的得春月心意,如今她有了第二个孩子,自然要在庆州待产。   菱香被她拨到李妈妈跟前服侍,她自然用的是她们新调.教好的小丫头,杏雨做事认真细心,有几分聪明,就是有时性子急了些,不过,这点儿急性在颜书语跟前看着也有趣,比她的沉稳与沉闷好多了。   但让人心烦的是,裴郁宁身边又有人看中的她的小丫头,裴五红着脸求到跟前,纵然她觉得他年纪大,心中不快,也没给直接拒了。   前世今生,她养丫头总像是在给裴家人养媳妇儿,这点让她格外心烦,好好的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最后总要嫁去别人家做媳妇子。   等杏雨嫁了人,她就又要带新丫头过来了,想起这些,颜书语偏头看向窗外,喧嚣热闹的景象多少驱逐了一些不快,她眼中映着早已模样大变的栾城风貌,神情惬意,西北到底是比南地来得松快些,就是来得不是时候,正好是最热的夏天。   不过,这种燥热比起南地的湿热让人畅快,她早已习惯,反而不影响她做事,若是在南地,只怕她是提不起多少精神.的。   车队到达宣威将军府门口时,早有人热情来迎,颜书语看着门匾上新鲜出炉的神威侯府四个黑底金字,眼神微动,裴郁宁这次去望京,看来收获不小。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有完结feel了=。= 在码第二更,咳,七夕啥的,能二更的作者大家都懂哈【捂脸 今天安息日追完了,好失落……果然不等完结就宰太失落了…… 我要重新去看魔王╭(╯^╰)╮   ☆、3-40意外频频   她人刚入侯府, 军师就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进来见礼,“主母安好。”   早几年她还不乐意他们这么叫,但裴郁宁意志之下, 众人不改,她撑了一年后来也就随他们去了。   颜书语抿了口凉茶, 身上火气降了些,让人坐下说话,“说吧,有什么事。”   看军师笑得那副模样,就知道有事相求, 她太明白了。   军师清了清嗓子,笑容更加诚挚了些,拱手行礼,“主母,最近咱们又得了一批新东西, 您看是不是?”   颜书语笑了下,招来外面此次一起来的大管事,“有新东西,你们看着处理下。”   那卖.身入颜家的大管事领命之后,就朝军师笑笑, 请人去外面谈了。   所谓新东西,就是他们在西戎人那儿抢来的战利品,这几年都是颜书语手下人和商行代为处理的。   其实也不怪军师求到她跟前,主要是这战利品太杂, 金银宝石也就罢了,牲畜、武器、皮甲、粮草等等,杂七杂八不一而足,数量少还好说,总能找到渠道出手换些东西和银钱,但昌州边军这几年出去跑得勤快,和西戎人之间“来往”频繁,这数量一多,就成了麻烦。   自从颜书语无奈之下代为处理了一次麻烦之后,现在就彻底变成了她的事,纵然军师在她面前笑得再诚恳再感激,也改变不了他打定主意麻烦她的事实。   用军师的话来说,“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颜书语失笑,若非她示意底下人给了好价格,他们去哪儿都是被人宰的命。   商人见利忘义,可不只是说说就算的。   ***   燥热日光中,裴郁宁站在树下,安抚着有些焦躁的马匹。   眺目远望,附近的山峦早已黄沙遍地,荒芜的山头上除了天上白云,就是热腾腾夏风。   视线可及之处,除了苍凉与荒芜之意,再没有其他。   西戎人靠游牧而生,逐水草而居,但近些年来,草原几次遭逢灾荒,草场退化,绿洲减少,赖以为生的根基受损,他们就会选择成群结队南下,大小部落联合起来进犯大雍西北边境。   这几年,大雍同西戎大大小小战役打了不下百次,双方互有损伤,比起他们以逸待劳,明显西戎人损失更重些,但同样,由于西北边军的振奋,原本内部纷争激烈的西戎人逐渐凝成了一股绳,开始一致对外。   于其他人而言,这是需要担忧的大问题,但对裴郁宁而言,这正是他所期待的局面。   小打小闹终归不上台面,只有彻底将西戎人击溃,让他们元气大伤,将人驱赶到更北的异国地带,大雍西北边境才能彻底安宁。   她的西北商道,才能真正成为黄金商路。   无论是为陈昑和他少年时的雄心,还是为了她的商路,抑或者为了西北边民,他都要做好准备,赢得最重要的那场胜利。   西戎人的力量已经逐渐聚拢到一起,开始蠢.蠢.欲.动,他要做的,就是拿回胜利,以血铸就西北安宁和无上功勋。   湛蓝天空下,漫天黄沙再度飞舞起来,遮天蔽日般掩盖了一切。   ***   颜书语休整一番解了旅途疲劳之后,就开始带着她的大管事处理栾城诸事,刚和人讨论过窑场那边的后续运作方案,杏雨就神色疑惑的递上一张名帖。   “翟夫人?”颜书语看了下名帖,同样不解,她在昌州这边打交道的人家没一个是姓翟的,尤其还称夫人,她想不起是哪家官宦女眷。   杏雨进来前碰到了军师,多问了两句,是以知道些内情,“姑娘,是姑爷手下一个姓翟的千户。”   颜书语挑眉,“既然是千户夫人,那递帖子到我这里是做什么?”   她和裴郁宁始终未成亲,这种交际自然不需要她出面,不提她想不想,就是裴郁宁那边也没这么多事麻烦她。   每次她来昌州,他巴不得她事情少一些能呆在府里,自然不会愿意给她找事做,要知道单为生意她已经很忙,能挤出来给他的时间早已很少,以裴郁宁的性子,能老老实实忍下这么多年已经让她大开眼界,遑论让其他事情挤占属于他的时间?   若非这次他临时出门去康州办事,她现在也不会如此清净。   “奴婢问了军师大人,他也不清楚。”杏雨皱眉,看着名帖的眼神不善。   一个千户夫人将名帖递到她们家姑娘跟前,怎么都不合规矩,虽说西北这边民风是开放散漫一些,但也不该如此失了体统,姑娘住侯府那是姑爷的意思,但姑爷这个主人不在,就贸贸然将帖子递进来,到底是冲得神威侯府还是她们家姑娘的身份?   颜书语看着帖子,指尖点了点手背,没直接拒绝,“应下吧,到时候我抽空见一见,看看是什么事。”   说实话,她也好奇这位翟夫人的目的。   于是,两日后的早上,那位翟夫人登门拜访时,颜书语在待客的花厅里见了人。   那位翟夫人年纪三十出头,脸庞丰腴,皮肤白中透红,嘴角一颗小小的黑痣,笑起来带着几分喜气与善意,不过眼神中精明外露,看起来并不像个好相与的。   颜书语这几年打交道的多是商户女眷,行.事做派同从前官宦女眷不大相同,因此初见这位翟夫人时颇有些不习惯。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这位翟夫人行.事做派很有些“端”着,处处透露出官宦人家女眷的清高与孤傲,颜书语只看了一会儿就有些意兴阑珊。   见这位翟夫人还在慢条斯理的称赞府中花木与花厅装饰以及杯中新茶,颜书语直接开门见山,“翟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不妨直说。”   要知道,她时间宝贵得很,不拿来应付这种人,去眯一觉也是好的,休养身体的时间,她向来不嫌多。   翟氏从进门开始,虽说一直在东拉西扯,但眼角余光确确实实将眼前这位颜家小姐上上下下打量个了遍。   不得不说,她从前虽说听过裴将军的未婚妻有副好容貌,但也只当人长得漂亮了些,毕竟,就是看在将军的颜面上,这对她的称赞也只会多不会少,言过其实这种事她见得多了。   来之前她本还信心十足,但真见到人之后,才发现自己想得太乐观了些,这位颜姑娘的容貌可不只是出色二字能形容的,但她那身气质与做派,整个昌州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或许是常年做生意的关系,她人往那里一坐,就算什么都不说,身上都有种慑人的威仪,配上艳光四射的容貌,确实有让男人念念不忘的本钱。   不过,女人容貌再好,本事再大,终归最重要的还是嫁人生子,服侍夫君,她拖了裴将军这么多年还不成家,显见作为贤惠的女子来说是不合格的。   有个这么不贤惠的未婚妻,也难怪裴将军一年比一年更冷了。   见那位翟夫人又用那种高傲的眼神打量自己,颜书语彻底没了耐心,“翟夫人。”   她语气不过重了一分,翟氏就从心中美好妄念中醒过来,打了个机灵,“颜小姐。”   她端着贤惠笑容,语调亲切,“我对颜小姐神交已久,今日能见上一面,心中着实高兴了些,还望颜小姐原谅刚才的失礼之处。”   颜书语点了下头,没说什么,但眼神很清楚的表达了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翟氏僵硬一瞬,压下心底的不虞,带着笑意继续道,“其实,我今日来府里见颜小姐,是为了将军,不对,是侯爷的事情。”   将军府匾额一换,比起宣威将军,显见是神威侯府门第更高,因此称侯爷更合适一些。   听到这里,颜书语来了两分兴趣,虽说她已经猜到可能是什么事情,但这并不妨碍她听人说出口,毕竟,这于她而言,也算难得的趣事了。   要知道,这么多年,还没人敢在她跟前谈这些事情,也就是现在裴郁宁不在,等他知道了消息,恐怕有麻烦的人不会是她。   “翟夫人但说无妨。”颜书语笑意温和,眼神中甚至多了分善意与鼓励,她是真想听听这位翟夫人的“大论。”   翟氏见她神态如常,不觉有异,这话匣子也慢慢打开,“其实,咱们栾城人和侯爷麾下的军士们都知道颜小姐的大名,您在西北做的是大生意,虽说咱们妇道人家不懂,但既然是大生意,显见您是很有本事的。”   颜书语听着这人的吹捧,但笑不语,翟氏捧完人,终于切入正题,“不过,颜小姐,您虽说生意做得好,但是和侯爷的婚事到现在也没个着落,说句失礼的话,这为侯爷婚事着急的人,可多得很呢!”   “我们家老爷跟着侯爷有几年了,这回家里就老念叨,我听得久了,这心里不免也挂念一两分,毕竟,侯爷如今年纪大了,这家里身边确实得有个人服侍不是?”翟氏小心翼翼的觑着颜书语的脸色,见她神色未动,笑意依然,试探着开口道,“咱们就等着喝您和侯爷的喜酒呢,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能落脚栾城和咱们做伴儿?”   颜书语顺着翟氏的心意给了她一个台阶,“估计还得几年吧,我过阵子就得回庆州,毕竟生意上的事情多,忙起来没个准数。”   翟氏瞬间心花怒放,眉眼间的喜意遮都遮不住,“哎呀,这,您看,这再拖下去,对您和侯爷都很不好的呀!”   听着那假惺惺的虚伪声音,颜书语微微一笑,“做生意是这样的。”   “颜小姐,虽说我佩服您的本事,但是,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这成家立业,延续香火,都是顶顶重要的事情啊,”翟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同她谈心,却不妨心情有些急切,话语上没了分寸,“您这拖着不嫁过来,这侯爷一个人可熬得厉害呢!”   “侯爷在这边这么多年,身边连个能近身服侍的丫头都没有,这也太委屈了些。”   “我身边的丫头要服侍我,人是不会给他的,翟夫人这是有合适的人选?”或许是颜书语的笑容太平和太纵容,翟氏一下子露了底,眉眼间笑意都快溢出来,眼睛亮得吓人,“您要是不想把自己的人给侯爷,我这里正巧有个合适的人选,人是清白人家的姑娘,算是我家的远房表亲,是个老实憨厚的好姑娘,若是能近身服侍侯爷,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颜书语挑眉,笑意更深,“翟夫人,您说的,这是做通房,还是做妾?”   翟氏见人面无异色,心中大定,这底气也足了些,“颜小姐,您别怪我多事,我也是想着侯爷这些年在栾城熬得辛苦,心里感念他护着咱们的恩德,因此斗胆上门和您提起这些事,若是您早些嫁过来,我也不敢动这个心思,这不是您还惦记着外面的生意……”   随着翟氏越压越低的声音,颜书语笑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拿她做筏子办事的,尤其还是这种事,不笑一场都对不起她今日见翟氏浪费的时间。   “翟夫人,你这位清白的远方表亲,和侯爷,有些因缘吧。”颜书语多问了一句,以裴郁宁的出色,没人觊觎那是说笑话,但能让这位翟夫人积极到上门来寻她,那位老实憨厚的姑娘想必出了不少力,不然以眼前翟氏的精明,也不会轻易犯险,就是不知道那位姑娘给她画了什么大饼了。   翟氏咳了咳,掩着嘴压低嗓音道,“颜小姐,不瞒您说,我家那位表亲,确实和侯爷有些缘分。”   “英雄救美?”颜书语笑着猜了个最俗套的话本套路。   翟氏愣了下,似是没想到她一言中的,随后这笑容更大了些,“颜小姐聪明,确实是这么个因缘。”   “那还挺不错的。”颜书语点头,饮了口半凉的茶水,夏天天气热,她还和人废话了这么久,这耐心也是足。   “翟夫人,”颜书语看向那等她开口的妇人,微微一笑,“你此行的好意我明白了,不过,”她话音一转,见成功吊起人的胃口之后,眼中笑意盈盈,“我和侯爷只是定亲,还未成亲,这事情你和我说却是不合适的。”   见人脸色变了些有几分尴尬之意,她继续笑着道,“给侯爷添女人送女人这种事情,以我现在的身份来做不合适,若是您真心体贴他劳累,不妨对他直言,想必这好意他会接纳的,或者等我们解除婚约之后,您给侯爷介绍些好人家的姑娘也未尝不可。”   “解、解除婚约?”听了这么多,翟氏最在意这句话。   颜书语点点头,笑意灿然,仿佛春日枝头绽放的繁花,明媚又艳.丽,“跟您说句实话,我和侯爷的婚约拖这么多年,显见两家是结不成亲的,要不然怎么会拖到现在?难得您今日上门,和我掏心掏肺的说了这么些实话,我怎么也得给您一句实话不是?”   “颜小姐实在太客气了。”翟氏已经被眼前晃悠的大饼晃花了眼,她没想到今日不过是来探探路,居然得了这么大个好消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将军夫人、神威侯夫人要换人做了?   一想到那明晃晃触手可及的好处,翟氏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如果那女人说的是真的,那他们家一旦和侯府成了亲家,这日后老爷和孩子们的前程……   颜书语几句话勾起人心底的欲念之后,就看着这位翟夫人神思不属满脸喜色的离了侯府,想来,在她心里,这今日也不算白跑一趟了。   一颗包裹着砒.霜的蜜糖,只要她能吃得下,尽管吃没问题。   不得不说,有许多年,颜书语没尝过这种被人冒犯的感觉了,这位翟夫人想给裴郁宁送女人可以,不论是身家清白还是英雄救美,她都无所谓,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自作主张的送到她面前,打着为裴郁宁好的名义拿她做筏子,不给这种人一个教训,她也愧为颜家的主事人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纵然心软心善,但也分对谁,骨子里,她的秉性其实并没那么好,只不过少有需要露出的时候。   纵观她前世今生两辈子,让她吃了亏的,她前前后后都讨了回来,只除了那些冤家。   她长于畅园,成于望京,从来都困在一个情字上,丈夫,儿女,这是理不清的一笔情债,她在他们身上跌了跟头那是没办法,但是其他人,就没那么容易让她屈服认输了。   “杏雨,去通知颜管事,我们收拾收拾离开。”颜书语出门吩咐站在外面的小丫头,见人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听命照做之后,她缓缓一笑,掸了掸衣袖。   虽说没见到人,但她照旧履行了承诺,每年回来一次,裴郁宁不能怪她不守信。   “姑娘。”颜大管事先来复命。   看着眼前跟了她几年的人,她微微一笑,“这几年带着你,就是为了让你看清楚咱们窑场的生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如今,看清楚了吗?”   跟着姑娘走南闯北几年,原本身上还有两分傲气的颜大管事,虽说如今仍旧骄傲,但已全都敛进了骨子里,做人做事越发静心踏实,“回姑娘,看得一清二楚。”   “那窑场这边,能交给你吗?”颜书语注视着眼前人,神色平静。   窑场是她手里现在最赚钱的生意,牵扯到天南地北许多关系与人情,若非重要至此,她也不必每年专门过来打理,如今精心培养的人终于能用上,她也不吝啬机会。   “必不负姑娘所托。”颜大管事凝眉肃目,沉声回答。   这次跟着姑娘来的时候,他心里就已有了预感,但没想到会比预期中快上许多,只怕有事发生,姑娘才提前做出安排。   “既然有信心,那就好好做。”颜书语点点头,微微一笑,眼含嘉许。   很快,刚入栾城才四天的颜书语,在军师和侯府众人着急无奈眼神中,带着人启程离开。   被主母身边护卫挡着没能近身的诸人,连个消息口风都没得,就被迫看着人走远,等裴郁宁从康州回来时,面对的就是空荡荡的侯府和神色难看的众人。   “人呢?”他抓紧时间连夜赶路回来,一路风尘还未消,心心念念想见的人却不在。   军师作为众人中间口齿最伶俐的那个,这时候顶着自家将军的锐利阴沉眼神,只能硬着头皮回话,“主母回去了。”   “什么意思?”裴郁宁神色更冷,声音都有些含冰带雪,冻得大家打了个冷颤。   若说从前还觉得那可能会被迁怒的翟千户可怜,等直面了自家将军的怒气,军师瞬间抛掉了之前的想法,只觉得那人罪有应得,活该倒霉。   “将军,事情是这样的……”军师尽可能简明扼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随着自家将军神色越来越冷,他忍不住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心里哀叹自己流年不利。   真是倒霉催的,偏偏他在家的时候遇上这等事。   “英雄救美?身家清白?”裴郁宁此刻虽面无表情,也不如刚才看起来生气,但军师最是清楚,自家少将军恐怕已怒到极致。   在主母的事情上,他一贯小题大做,容不得这些。   “我从不记得自己救了什么女人。”裴郁宁话说得格外平淡,纯粹就事论事。   除了她,他不会花心思去救任何女人。   军师一脸晦气,神情无奈,“我后来找人打听了下,救那姑娘的不是您,是咱们府里的一个家将,您大概不记得了,去年有次回城时咱们遇到了一群欺负老弱的地痞流氓,您让人去处理了下,那姑娘想来是看上了您,借着这点儿缘故说动了翟夫人,这才趁着主母在府里时过来探口风。”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他们犯蠢探口风,这遭灾的是他们这群人。   主母这一走,就算真是有正事,在少将军这里也是负气出走,所有人都得遭殃。   一时间,正堂中安静得厉害,明明是炎热的夏天,所有人却出了身冷汗。   裴郁宁听完没说什么,只回房洗漱换衣,等大家觉得事情还不算太糟的时候,顶着大太阳,他去了练武场。   看着练武场上刀光横飞满身煞气的人影,附近探头探脑的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我觉得少将军气得不轻。”裴六低声喃喃。   “何止是气得不轻,”军师冷笑,“不把心里这股气发出去,我看所有人都得死。”   自家少将军现在的眼神,那就是对着西戎人想筑京观的眼神,不想杀掉那些蠢货,就只能压着脾气,要不然,这城里瞬间就得出一桩惨案。   裴六叹口气,神情低落,“你说,主母为什么不想嫁给少将军呢?”   “主子的事情,你少管。”军师对着小跟班的脊背抽了一记,“不该你操心的事情少插手!”   裴六倒吸口冷气,神情扭曲,“不插手就不插手,你他妈倒是手轻点儿,疼死我了!”   “不疼不长记性,该你的!”军师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其实他心里也有气,但这气却没处发。   他也想两人早日成亲,但主子是他效忠卖命的主子,主母是关心照顾他们的主母,这两个他哪一个都不能催,心里也是憋屈得厉害。   这两人之间有他们不知道看不懂的内情,这点儿他清楚,但再多的内情,都比不上一家人在一起重要,主母明明把他们当做家人悉心照顾,却又为什么不愿意和少将军在一起呢?   结果拖到现在,临了出了这桩这破事儿,惹得大家都不开心。   主母,你还是回来吧,他心中叹息,见不到你,主子的心病只会越来越重。   至于被军师惦记的颜书语,此刻正在梁州城同家人在一起,这几年她带着弟弟出门了几次,颜三老爷也和她跑了不少地方,难得今年周氏总算愿意和这一大一小一起出门,三人就来了梁州城。   颜书语本打算去丰卢城见见罗德文,路上得到消息之后就转道来了梁州城,一家人异乡重逢,每个人都格外高兴。   “你从栾城过来?”颜三老爷笑看着自家姑娘,语调轻柔。   颜书语点点头,给人添了杯茶。   “你一直在外面,看来还没收到消息,”颜三老爷眉眼舒缓,神情欣慰,“京里太后娘娘给了你赏赐,送到了咱们家里,我同你母亲这次来,也有为了这事儿的意思。”   “赏赐?”颜书语讶异,她确实不知道,不过秦太后的赏赐她倒是挺期待,想来不是俗物。   “恩,赏赐。”颜三老爷笑意清朗,将随身携带的信递过去,“来传旨的那位大人宣完旨后,就给了我这封信,说是太后娘娘专门给你的。”   颜书语接过信打开,一目十行快速看完,笑意加深。   多年未见的秦太后,仍旧是从前那副做派,信中提到给她提了提身份,封了个清平县主,让她出门的时候提提身份,至于正事,则是许她在西北三州之地任选一处立新商市,只要她想做,诸事皆有人打点,只要她将赚钱做生意的心思用三分在经营商市上,这日后的好处多多的。   看着秦太后在心中所写词句,颜书语不免笑出声来,好吧,看来太后娘娘在新帝登基后日子过得还不错,不然也不会如此有的童心意趣。   “父亲,娘娘封我做县主的事情您知道了?”颜书语笑问。   颜三老爷点头,“既然是天家给的恩典,你就好好接着,总归你身份提了是好事。”   这些年外面的风言风语他清楚得很,颜家生意越大,这暗地里说三道四的人就越多,也幸亏多年前他们家自请除族,否则宗族里压下来,无论是女儿的生意还是婚事都必会受影响。   也就是他们两人是延昭帝谕旨赐婚,否则这波折只多不少。   早几年他还有心思多问一句女儿打算何时嫁人,这两年却是不再开口问这个问题的,她不想嫁人那就不嫁,只要京里的帝王不追究他们抗旨之意,这件事就随它去。   至于他那位还挂名的女婿,想娶她人也是可以的,他们家从来没挡着他纳妾收通房,只要不逼.迫他女儿,身为父亲的自私,是顾不上其他人家的孩子的。   更何况,他是在战场上卖命的武将,他终归不想女儿日后可能守寡,所以这婚事上也不再操心。   这些年,南地开始出门做生意的女子不断增多,纵然没人像他女儿这么惊世骇俗,但终归风气越来越开放,她所承受的来自世间的压力与恶意也少了些。   在父亲欣慰目光中,颜书语看着开商市那几个字,嘴角微弯,从前可没这等好事,若是真能成行,这西北商道只怕会更早如愿以偿。   当然,前提是裴郁宁彻彻底底的将西戎人打退、打怕,想起远在栾城的人,她笑了笑,恐怕他此刻心情不会太好,不过,谁让她之前心情不好呢,他尝尝她的心情,也是罪有应得,毕竟,“英雄救美”的罪魁祸首可是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千字大章 昨天本打算双更的,但太困了实在撑不下去就睡了,结果早上起来发现感冒了=。= 吃了药老是犯困,本打算多码一些的,但头晕鼻塞太难受,就只能给一章八千字了 快到结尾了,大家不妨攒几天,我觉得差不多本周内能完结哈   ☆、3-41炎夏热夜   盛夏酷暑, 烈日当空。   翻涌着滚滚热浪的校场上,此刻只有两个人。   半跪在地上的人气息急促,满头大汗, 眉眼间都是忍痛的苦色,本想出声替自己辩解两句, 却被胸口的疼痛迫得只咳出了一口鲜血。   “起来。”他身前,一身灰色劲装的男人脊背挺直,仿佛随时出鞘的长刀与利剑,锋利逼人。   “将军。”他到底是在喘息间隙哑声叫了一句,可惜, 对面的人完全不领情,“我说过,这里没有将军,也没有千户,只有两个男人。”   为未婚妻颜面出头的男人,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神情更苦。   早知道会落得这么个结果,他怎么都不会让家里那个婆娘被那女人说动!   什么远房亲戚,现在看来就是个祸害!翟千户心里怒意与憋屈交织,但为着自己现在的下场, 也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还是个拖了这么多年都不肯成亲的女人,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事实告诉他, 有必要。   “我最后再说一次,起来。”炎热夏日中,裴郁宁声音却冷似寒冰,眼神深沉幽黑,只看着自己面前半跪不起的男人。   身为常年在军营里讨生活的汉子,不论官阶如何,十个里九个性烈如火,作为从底层小兵熬到现在的翟千户,身上同样不缺血性,更何况将军说得清楚,现在站在这里的不是将军与千户,而是两个女人的男人。   既然是为了家里的女人出头,那他就没必要再忍下去,更何况只是为了那么一件小事就如此大动干戈,他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   于是,这种不服气很快变成了再次出手的反抗,裴郁宁神色不动,合身而上应下挑衅。   这是一场纯粹的男性武力对决,没有兵甲与武器,一切只靠肉体,砰砰砰的撞击声中,很快,发出惨叫的人飞出了三步远摔落在地,站在原地的人除了多些汗水,气息丝毫不乱。   校场附近因着天气太热不见人影,但在远处的树下与营帐里,关注着这场比斗的人却并不少。   “啧啧啧,翟千户这可是有些惨啊。”说话的人半蹲在地上,嘴巴里咬着片树叶,神情有些幸灾乐祸,“这两年比起从前可是拽得很,他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我也不奇怪。”   旁边搭着他肩膀的汉子爽朗一笑,眉眼间都是畅快,“那老小子真当自己全靠本事升的千户呢,现在带着底下人横得很,前阵子还抢了三营的好处,要不是上面有人压着,早他妈打起来了!”   “看不清自己位置到处乱吠的狗,可不就是这个下场嘛!”后面靠着树的人冷笑一声,转了转手腕。   “他现在心大到连将军的亲事都敢插手,落得这个下场不冤。”咬着树叶的人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这城里谁不知道将军最看重他那个未婚妻,他一个小小的千户,也敢让家里婆娘上门去给那位颜小姐送女人,我看他也是不想在这里混了。”   “要不怎么说他心太大呢,这小小的栾城都快装不下他了,”附近原本围观的几人尽数聚拢过来,压低声音开口,“既然他现在犯了事,那咱们就干脆一鼓作气把他拉下来,反正该收集的证据咱们也整理好了,正好趁此机会把这个麻烦踢出去!”   “现在这个机会,我看行!”刚刚出口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赞同,在伙伴们跃跃欲试的眼神中,那人笑笑,答应下来,“就这么办。”   烈日下的校场仍旧安静空寂得厉害,裴郁宁看着不远处再三努力却爬不起来的人,眉眼冷淡,“你身手退步了许多,我上次说过,要你抓紧时间训练,督促麾下进取,看来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心里。”   翟千户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发冷,“将军!”   现在站在他面前说话的,不再是刚才那个为了未婚妻出头的男人,而是统领昌州边军的宣威将军,他的直属上司,神威侯。   “既然挣命的本事都不放在心里,看在眼里,我也没必要继续对你抱以期望了。”裴郁宁神情冷漠的看人一眼,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校场。   原本他还顾念着这几年一同并肩作战的情分,现在看来,这情分也用尽了。   大局当前,为着将要做的大事,是时候动动了。   热得似火烤的夏日,栾城里不如往日喧嚣热闹,原本该换防与巡视的西北边军也不见动静,全都被召回了军营,被封锁的军营里,少有消息透出,但气氛却格外紧绷。   少了那些往日里喜欢来城里消遣的军汉们,这栾城内许多生意店铺前都门可罗雀,西北的炎夏,商队来的也少,一时间城里城外安静得厉害。   等半月后边军再度出现时,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却不妨先出现的却是军营里的执法队,比起从前的松快喧嚣,再次出现的军汉们眼睛都有些红,人也比以往沉默,虽然还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但沉默得厉害,也彪悍得吓人。   看着这副模样的边军,原本还想要凑过去打听消息的人们歇了心思,这看着就像出了大事,这时候凑上去可不妙啊。   裴郁宁在营里办完事出来时,背着军师打好的包袱就直接去了梁州城,正事办完,接下来是时候去处理私事了。   ***   颜书语白天送走了父亲继母和弟弟,一家人在梁州城呆了半个月之后,霍家那边传信来说,从西南那里带回的良种与苗木培育有了新进展,颜三老爷这几年和霍家打交道颇多,一听这消息,瞬间坐不住了,带着人就想过去。   颜景焕如今已经长大,虽然性子仍旧懂事听话,但骨子里同样有些不安分,但凡是新鲜的地方总想要去看看,他那位黎先生也乐得一起,有事弟子服其劳的情况下,他同样愿意一起出远门转转。   就这样,颜三老爷带着周氏,颜景焕陪着自家先生,一行人在颜书语无奈眼神中启程去了霍家在西北的新落脚地长云府永城。   作为西北三州里难得的好地方,永城无论是位置、地势都不错,是霍家精挑细选后定下的新根基,颜书语那些花了大价钱大功夫找来的新种与苗木,一半送到了永城,一半送到了荆州,总归全是交给了霍家培育照顾。   她虽然手底下也有不少能人,但比根基,霍家在培育良种上确实独树一帜,反正她最终要的是结果,只要能早日产出,其他的都属其次。   院子里绿意浓浓,白日里积攒的暑热渐消,夜风隐隐带来一些凉意。   月光静静的照着窗前的那颗梧桐树,枝叶间洒落一点银辉,寂静的夜里,天幕上只有几颗零落寒星。   颜书语侧坐在软榻上,手边一盏凉茶,摇着手中的团扇,她闭着眼似睡非睡。   于她而言,最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开商市,她一直在考虑到底要选哪个地方。   今生和前世不同,她走得太快,面前的路也太顺,虽说没什么不好,但同样的未知的风险也有些多,她做决定更要慎重。   永平府?南平府?江新府?还是奉泉府?她心中思量着这些地方的利弊,一点一点用心琢磨,安坐不动。   裴郁宁出现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察觉了,在他身手比以往更精进的时候,她反而能更快察觉他,不得不说,这和心有所感有一定关系。   眼神中映出他风尘仆仆的模样,颜书语安坐不动,继续摇团扇,“来了?”   她问得平常,神色也平静,就像他们不是半年未见,而是早上才分开似的。   或许是这个夏天太热的缘故,也或许是他急着赶路满身热汗未落,裴郁宁觉得自己就快烧起来。   她坐在窗前,银白的月光洒落,整个人看起来就似一块白玉寒冰,散发着宜人的凉意。   或许是临睡的关系,她只穿了薄薄素色中衣,裙角迤逦,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入了梦境,看到的是月下仙子,而非真人。   见人愣在那里不动,颜书语有些意外,难道是气到了?   不过人既已到了跟前,想那些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直接开口问,所以她朝人招了招手,“过来。”   裴郁宁脚步走得极稳,几步到了她跟前,察觉他身上逼人气势,颜书语不等人说话,就率先开口,先发制人,“你来之前没洗澡换衣服?一身臭汗。”   他坐得近,身上味道有些冲,很明显入城之后就直接来寻她了,不像从前,都是更衣洗漱之后才来见她。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偏偏是夏天,她团扇搭在裴郁宁肩膀上,把人往后推了推,“去洗澡,洗完之后再来见我。”   裴郁宁眼神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儿,伸手过去,颜书语避了下团扇挡在胸前,却不妨对方越过她继续往后,等看到那壶凉茶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有些大惊小怪。   一壶凉茶见底之后,她好整以暇看他,“喝光了?现在能说话了吧。”   她以为他是赶路太急口渴,却不想裴郁宁只是浑身冒火热得厉害,勉强压抑而已。   见人坐在面前只顾沉默,颜书语终于没了耐心,“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么坐着?要是没话说,就滚去洗澡,身上味道太冲了。”   她好不容易心静自然凉,被他这么一闹,身上热意又起,要知道房间里这会儿没放冰盆,热起来不怎么好受。   “你答应过我的。”见她神情有些烦躁,裴郁宁终于舍得出声,声音哑得厉害。   颜书语停下摇扇的手,点了点头,“我是答应过你。”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自然不会避重就轻。   “我回家没见到你。”这句话他声音压得极低,夜里听起来隐隐有几分委屈可怜之意。   颜书语怔了下,倒不是为他的控诉,而是为裴郁宁身上越来越汹涌的热意,她压下心底不好的预感,把人往后推了推,“你先去洗澡换衣服,待会儿我们再说。”   裴郁宁身姿如山岳,一动不动,她转了转扇柄,想越过他离开软榻,冷不防被人握着手腕扯进了怀里,“你去哪儿?”   近在咫尺的鼻息热得烫人,颜书语动了动手,发现没什么用之后,尽量保持平静,“我困了,打算睡觉。”   裴郁宁没说什么,却也没放开,喷在颈项上的鼻息越来越粗重,就在颜书语不打算再忍的时候,先她一步,他也不打算再忍了。   湿热黏.腻的吻沿着颈项向上,她刚开口出声,就被人堵住了嘴巴,月光下,软榻上交缠着的身影好似一个人。   被亲了个彻底之后,颜书语气息零乱,她还没来得及发脾气,人就被抱着进了内室,说实话,她预感很不好,就在她以为目的地是床榻的时候,裴郁宁抱着人躲进了床侧挂着幔帐的漆黑墙角。   只容得下两人侧站的地方又黑又窄,前面还有厚厚幔帐挡着,即便是白天都难以察觉动静的地方,晚上更是隐蔽得出奇。   浓重的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除了互相触碰的肢体与近在咫尺的气息,一切都被掩藏。   “裴郁宁,你冷静点!”颜书语压下心底慌乱,低声提醒他。   地方太窄,两人只能被迫黏在一起,他的反应太明显,她不能也不敢装傻,只能尽力安抚他。   “你答应我的。”他的吻沿着锁骨往下移,声音有些模糊,情绪却和之前截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是委屈,是控诉,现在就是讨.伐与谴责。   说到底,他果然是生气了。   “你先冷静点,听我说。”颜书语揽着他脖子,尽量平稳声音,她早料想到他会生气,但这几年,她已经逐渐清楚该如何安抚他,比起让裴郁宁先开口,只要她态度软一些,先发制人,往往事情很容易平息。   但今日有些热,她耐心不足,他也没像之前一样轻轻揭过,因此闹到现在这种情境。   “我也不想的,”她努力推了推他的手臂,不奏效之后只得努力快速出声解释,“我那时候心情不好,这边又有事,直接就回来了……”   她专心致志的解释着,也不忘推拒他的亲近,但对于此刻的裴郁宁而言,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从没见到她开始,他心里就烧着一把火,现在见到了人,虽然烧起的火不一样,但灭火的人就在眼前,自然不会轻易熄灭,所以他只听她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等颜书语意识到自己说什么都不管用的时候,她中衣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衬裙也乱成一团,裴郁宁整个人贴在她身上,粘得格外紧。   比起担心,她更明显的感觉是热,太热了,她不停地出汗,裴郁宁更是热得烫人,汗渍沾了她满身。   “你别惹我生气。”她又气又急,这句话端着嗓子说得格外用力且冷酷,不过,那也只是她以为,裴郁宁耳朵里听到的,是她柔软又可怜的哀求。   他心中又软又烫,只来得及安抚她一句,“放心,我有分寸。”   他果然很有分寸,炎热夏夜里,寂静黑暗中,颜书语不知道自己被迫呆在那个墙角里多久,等她终于感受到凉意时,身上全都是他格外讨厌的味道。   她太阳穴跳得厉害,眉心隐痛,全身上下都酸痛不已,裴郁宁虽说还未满足,但好歹吃了个半饱,抱着人就进了隔壁浴房。   夏日炎热,时刻备着水,虽说是凉水,但于他而言没什么差别,等他把自己收拾好之后,她冷着脸坐在那里,身上衣衫凌.乱,看他的眼神似是打算剥了他一层皮。   他笑笑,拿着毛巾去给她擦脸,她想避开,却被他捏住了下巴,“不想身上带着这些味道,就老实点。”   颜书语僵着身体,闭上眼睛满脸忍耐的由他擦洗,气息不定。   裴郁宁心满意足的慢慢将人擦干净,抱着人送回床榻,颜书语冷着脸拦了他欲上床的动作,“天气热,你滚去别的地方睡。”   见她神情坚定不打算妥协,他在她手臂上落了个亲吻之后,退了一步,“好,我去别处睡。”   被折腾了一场,颜书语闭眼就睡,等她呼吸平稳之时,裴郁宁收拾好自己东西去了别院客房。   他现在又累又安逸,肯定能睡个好觉,等睡醒了,他们再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加大姨妈,昨天想更,但有心无力,所以好不容易坚持到月底打算来个全勤,结果还是栽在了大姨妈手里=。= 感觉好坑爹,待会儿还有第二更,这两天我争取正文完结,番外就俩不多,早完结早省心   ☆、3-42私心公意   颜书语早饭是和裴郁宁一起吃的, 纵然她全程冷脸,照旧遮不住他满面红光。   他昨天来,别院里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 裴大安排的守夜,若被人摸.到自家主母门前他还不知道, 这就太失职了。   早饭之后,颜书语去了书房,她最近都在考虑商市的事情,各种资料全堆在书房,近日里基本上都待在那儿。   裴郁宁跟在她身边, 家里人早已司空见惯,因此也不意外,看见书房里满满当当的资料,他笑了下,“看来太后的赏赐你很满意。”   他知道这些颜书语并不意外, 毕竟前阵子陈昑登基他去了望京,给她的封赏必然要经他的。   她暂时不想和他说话,也懒得搭理他,因此只专心整理资料,她坐在书桌前或写或画, 偶尔停下来思考,一旦思绪沉浸到正事里之后,她整个人安静得厉害。   裴郁宁坐在她对面,眼神略过面前这些资料, 只专心看她。   比起去年见面时,她模样更出挑了些,他一直知道她长得好看,却没想到年纪越大她风姿越甚。   她低着头写字,眉眼间都是认真,他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就靠了过去。   颜书语被碰了下手肘,纸上的字迹瞬间凌.乱,她皱眉抬头,神情不善的瞪着他,“别妨碍我做正事。”   手中毛笔被他抽.出,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捏着下巴亲过来。   对颜书语而言,比起用言语,裴郁宁更善于用身体表达感情,于他而言,不同的举动背后昭示着不同的感情。   如果说昨天他的胡闹是久不相见的渴望与思念,现在他的亲吻则代表着珍重与爱惜。   不含丝毫情.欲的吻,轻柔又缠.绵,他少有如此耐心与温柔,但一旦加诸了情感,就格外动人。   至少,此刻的亲昵,她不觉得厌烦。   从前她并不太明白,现在则清楚得很,对她而言,情比较重要,但对裴郁宁而言,情爱是一体的。   或许这也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与分歧,她可以忍受长久的分离与再会,再见时仍旧初心不改,但对他而言,忍受之中还带着煎熬,所以每次才都会先惹她生气。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纵然她愿意和他走一条新路,他们之间也是完全不同的。   她同他的步调,完全不一致,他和她的祈求与期望,也存在分歧,在她的眼里,裴郁宁或许是她唯一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却又不是她觉得能真正并肩携手一起走下去的。   就像他们之间这离别又再会的五年,每一年,她都觉得他忍到了极限,到了或许会做些什么的时刻,但在她的等待中,他压下了躁动的心意,由着她再度离开,在栾城等着她回来。   前世今生,他给她的自由都不少,但前提是,她呆在他的世界里,能被他掌控。   裴郁宁对她的掌控欲,从来都很强,从前她并不太明白,所以他们总是有矛盾和分歧。   那时候,一切的根源在于两个孩子,只要有孩子在身边,他于她而言就完全不重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很容易就将他抛诸脑后,所以纵然起初送走他们是出于安全考量,到后来,一切就成了必然。   大概只有彻底掌控她,才让他觉得安心,觉得安全,所以他只能由着自己那么做,那是他天性中无法自控的一部分。   现在再回头去看,他的世界贫瘠得可怕,除了西北他挣下的一切,剩下的就只有她。   现在的他,同样如此。   在裴郁宁的世界里,颜书语前世今生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东西,这是他从未改变的部分。   但与从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在努力自控,努力忍耐,他能任由她一次又一次转身离开,颜书语觉得这是他最大的进步。   以裴郁宁的性子,他能转身离开她一千次,却不见得能容忍她转身一次。   从前她呆在望京,呆在他们的家里,他纵然转身,也觉得安心,因为他清楚自己会无比坚定的回来,家里有她等着他。   但现在,等在栾城的人变成了他,在他心里,她转身就意味着放弃,意味着离开,除了绑着他们的一纸婚约,其他的都不具备束缚的价值。   她放弃他,比他放弃她,来得要容易太多。   这是颜书语花了五年时间看清楚想清楚的东西。   “你的忍耐是有价值的。”她靠在他怀里,给了一句安抚。   五年时间,她不止做了许多重要的正事,更重要的是她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他。   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与相聚,他们的步调越来越同步,她对他的认同与退让也在增多。   曾经,她介意他的心性,介意他的年纪,一想到未来要在一起,她心里就充斥着许许多多的东西,但现在,虽然他年纪还不算大,但心性上已然成熟许多,纵然是前世的他,也比不上现在的坚忍自控。   或许是吃一堑长一智,也或许是他真的有在认真思考践行同她的前路,总之,这五年来,他做得很好。   毕竟,让一个强势惯了的人放弃他深沉的掌控欲,并不是一件易事。   值得一提的是,不止他在变,她在这段感情中也投入了更多的耐心与用心。   如果说她从前偏向于冷眼旁观的话,那现在她至少愿意主动了。   他种在院子里的那棵桃树,即便他从来不说,她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如果梨树是她多年来从不曾改变的喜好的话,那他今生种下的这棵桃树,大概就是他的祈愿与心意了。   所以他才一直希望她能回去,回去两个人所在的家。   “你什么时候回来?”裴郁宁靠在她肩膀,低声问她。   颜书语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开口,“再等等,我还需要时间。”   她还需要时间去做一些事情,等做完,大概一切就都能结束了,同样,“你现在也有要做的事情不是吗?”   陈昑和他的野心,她从来都清楚。   裴郁宁看着她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底鼓噪的声音,“我能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别逼我。”   在她身上,他耗尽了此生的温柔与耐心,再不可能有人像她这样,让他忍耐至此。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第一次珍而重之的亲了他眉心,像他对她那样,给予温柔与珍视。   裴郁宁笑了下,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气息。   有时候,他觉得这么迷恋她的自己既有些可悲,也有些可怕,但如果离了她,他就又不是他了。   所以纵然忍耐让人煎熬又痛苦,他还是努力撑了过来,比起浑浑噩噩的活着,他宁愿清醒着痛苦。   两年,他最多能再给她两年,两年之后,当他载誉归来时,她没有第二条路。   ***   看着面前羊皮图纸上被标注上红色的几个地方,颜书语动摇得厉害,她眉头紧皱,眼神却不自觉的投注在边角处那两个字上。   栾城从来不在她考虑之内,即便是现在,她所需要抉择的地方里,也没有它。   她会看到它,只是私心所致,但公心与私心,抉择起来着实艰难。   “世上从没有后悔药。”她低声喃喃自语。   这次的抉择是,她能回来这件事也是。   得了天意恩惠,就要有所付出,她现在明白得很。   “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它从不仁慈待人,只有舍身付出,才能换来一线生机。”   她想起那个人的话,摇头苦笑,最终将指尖点在了奉泉府三个字上。   公心与私心,她只能选一个,无疑,她只能因公废私。   “至少这次,你不会再让我的辛苦白费了。”她轻叹一声,合上地图,闭目养神。   从前,给他寻的退路没能用上,如今只怕她能做的太少,救不了他太多。   “裴容之,你可真是我的大.麻烦。”   她无奈苦笑,路和人都是她自己选的,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   成希初年秋,西戎再度进犯西北三州,比起从前,这次西戎来势汹汹,举大半部族之力,对大雍边境开始了围攻。   大雍同西戎从立国开始,就一直不死不休,成希初年的这场战争波折不少,西戎主力先后四次进军,康州险些失陷,若非昌州边军及时回援,只怕会被彻底攻占。   在这场各有胜负的战争里,裴郁宁这颗蓄势已久的将星终于横空出世,在滴水成冰的冬季来临时,以往就会退兵的西戎人从这一年开始,驻守在了边境草原上,越来越多的西戎部族闻风而来,加入这场战争。   终于,从成希二年开始,西北三州防线真正面临了西戎人举族之力的围攻与碾压。   史书记载中,这场西戎与大雍持续两年多的血战,“引弓之士三十余万,归附部落绵延千里”,无数的金银牛羊与人口,还有武器装备,被投入到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当中。   以望京的永德帝为核心,南地北地无数粮草与补给被送往西北,从各地调往西北的士兵,不下十万人马。   成希三年的春季,西北边军同西戎人在屿儿岭展开了规模最为宏大的一次血战。   双方斗智斗勇许久,西戎人终于被引进埋伏圈,在这里,裴郁宁率领三万人马切断了西戎王庭与王庭骑兵之间的联系,将西戎王瓮中捉鳖,同时,借由这个诱饵,以两路中军围点打援,灭了西戎人近两万骑兵。   持续了两个多月的血战,让屿儿岭漫山遍野堆满了尸体,这场战争极其惨烈,最频繁的时候,双方一日里会发生数次大战,死伤过千余人,从最初的势均力敌不分胜负到最后击败西戎人,俘虏西戎王与王庭贵族,耗时弥久,历尽艰辛。   最后一战中,身为统帅的裴郁宁率领前锋军,所向披靡,追击西戎残余,彻底将人赶到了更北的异国边界,将大雍西北边境线向北推进了三百余里,迫使西戎人彻底迁移。   这一战胜后,西北军俘虏的西戎士卒、马匹、牛羊等数以万计,大批小部落归降,同时也开启了后来数十年内西北军扫荡草原的先例。   裴郁宁大胜的消息传来时,颜书语正在奉泉府新成立的商联会中同熟悉或不熟悉的南地、北地诸多大商们讨论开新商道之事。   大雍连战连捷,西北越发安稳,以奉泉府为核心,朝廷支持下,新的商道迫在眉睫,指日可待。   “恭喜颜小姐。”听到外面传来的西北军大胜的消息时,在座许多人都笑着同颜书语示好。   无论此前他们有什么争端,但至少这一刻,众人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再多争执,在家与国面前,都要退一步,在商人之前,他们先是大雍人,为西北大胜高兴再自然不过。   颜书语坐在主位上,在众人笑意与恭喜中怔楞许久,才慢慢消化了这个好消息。   他胜了。   她心里盘旋着这个想法,嘴角慢慢露出一点笑意,她一直都知道,他会做到的,没有人比她更相信这个事实。   “这很好。”她微微一笑,眉眼间光彩湛然。   或许是夏天快到了,外面的太阳有些烈,她扶着额头,看着外面越来越亮的太阳,天旋地转中,陡然倒了下去。   尖叫慌乱声中,她神思混沌,不过是有些累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捂脸 终于有要完结的感觉了,感动ing   ☆、3-43允嫁归家(完)   颜书语沉沉的睡了一觉, 也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在望京时等他的那段日子,同样是大胜西戎, 那时候她远隔千里之外,得到消息的时间总要落后些, 真真假假的消息从各处传来,她提心吊胆的听着,夜里总要惊梦。   如今,她呆在西北,距离他不过百里之遥, 这距离短得似乎想见他就能随时见到,但两年多的时间,她也不过见了他一面。   那时他领军去往康州,和她在途中相逢,除了远远的看见了模糊的身形, 她连他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   但她知道,他身上一定带着伤,他总是身先士卒,活跃在前线,否则也不会尽得人心。   她闭着眼又多躺了一会儿, 才试探着起身。   “姑娘,你醒了?”旁边传来杏雨满是欢欣的声音,看着眼睛通红的小姑娘,她笑了笑, “我可能是累着了,这才多睡了一会儿。”   杏雨擦擦眼睛,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后怕,“姑娘快吓死我了。”   “我早跟你说了姑娘没事,你偏不信我。”少年充满朝气的声线在外面响起,颜书语侧身抬头,看到了站在屏风后面的人。   苗旭前阵子跑去了前线,没想到这会儿居然回来了,不过她转念一想,也觉得理所当然,同西戎人之间的战争结束了,他这个刚出师的大夫自然该回到原本的位置。   “药材你都送到了?”颜书语喝了一口杏雨送过来的温水,出声询问屏风后面的少年。   苗旭精神抖擞,声音里带着轻松笑意,“姑娘吩咐我办的事情我可不敢怠慢,药材尽数交到了姑爷手里,也说明了是咱们商联会给西北军的犒赏,姑爷还让我向姑娘问好呢。”   “对了姑娘,姑爷说他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就回来找你。”少年尽职尽责的给自家未来姑爷传话,语气里满是感叹,似乎很是满意。   颜书语笑了笑,看着面前服侍她下床的杏雨,再看看外面叽叽喳喳说着一路见闻的少年,她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这次晕倒,不过是疲累所致,当然,也有心神松懈的缘故,为着前线的那些人,她忙了太久,耗尽了心血与力气,听到大胜的消息时绷不住也不奇怪。   她这次离得太近,消息知道得也太清楚,就算心里明白未来是好的,这中间的种种煎熬却也不是能一笔带过的。   从前,她坐镇北方为他筹谋,背后站着陈昑与北地十三行,如今她走了一条新路,西北和南地是她的根基,她想要再次给他支持,这耗费的心力同从前是天壤之别。   不过,幸好秦太后与陈昑从来都是英明睿智的上.位者,给了她诸多方便。   颜书语这一昏,时间过了一天一夜,等她三日后处理好商联会这边的事情时,去往栾城的行程也安排好了。   她答应过他,每次他回家时,一定会在家里等着他,纵然这两年间他们彼此都失了约,这次她总要做到。   初夏的栾城,丽日当空,到处都是绿意浓浓的树木青草与各色野花。   伴随着西北军大胜而来的,是随处可见的庆祝与狂欢。   颜书语站在侯府主院正房前,看着那两棵花已落尽的梨树与桃树,翠绿的叶子间可见小小的青涩果实,微风吹来,就像是在对人点头微笑。   她站在那里看了许久,才慢慢进了房间。   裴郁宁回来的时间比她晚五天,那天她刚喝完苗旭叮嘱杏雨熬的养身汤,窝在软榻上盘账,外面就响起了高亢又热烈的欢呼声。   欢声雷动中,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专心听外面声响。   外面小丫头神情兴奋地跑进来时,颜书语正有些失神.的沉浸在自己思绪里,人还未开口,她就已说出了答案,“大军凯旋了。”   杏雨连连点头,面色通红又激动,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   反观她,神情却比之前更为沉静,只安坐在窗前不动。   “姑娘?”杏雨神情疑惑的叫了她一声,满脸不解。   “你们去外面看看吧,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她笑着遣了小丫头出门,自己却仍旧坐在窗前软榻上不动。   小丫头到底年纪小,按耐不住激动和兴奋,蹦跳着和人跑去外面迎接大军凯旋入城了。   颜书语闭着眼睛,脑海里似是思绪万千,也似是一片空白,只神情安静的坐在那里,平静得出奇。   沉寂中,外面喧哗声响越来越大,但又慢慢降下去,她听到急切又沉稳的脚步声,还有行走时铠甲摩擦发出的清脆碰撞声响。   他回来了,她对自己道。   她眼睛看着房门处,等着已许久未见的人。   裴郁宁黑衣银甲,面色深沉,带着一身咄咄逼人的杀伐之气,出现在她视线中。   这个模样,同从前的他越来越像了,看到他时,她突然想起了过去。   那时候他同样大胜回京,她在侯府门前迎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模样的他。   “长宁。”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有些哑,也有些急切。   她看着他走近,带着战场上还未散尽的血腥与杀气,黑色披风遮掩下来时,她只来得及看到他还未愈合的伤痕,然后一切就被黑暗遮掩。   他仍旧是从前的他,热得像一团总是在燃烧的火,让她担心自己会被他灼伤,不过,唯独这次她心情平静的接纳了他。   火烧着,意味着他还活着。   活生生的呆在自己身边。   这既不是梦,也不是她的妄想,他确实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她身边。   抱着他时,她心情格外平静,所以等他晕倒在她怀里时,她也格外镇定的安排好了一切。   大夫们进进出出,换药的换药,灌药的灌药,所有人都既担心又忙碌,唯独她站在一旁,安静又沉默。   等一切平息时,天色早已暗沉,点着一盏烛光的内室里,她坐在床前,静静地看他。   他身上很多伤,有些是她从前熟悉的,有些则是新近陌生的,刺鼻的药味儿充斥了整个房间,呼吸间全是他身上各种伤药的味道。   这幅画面太熟悉了,所以当她吹灭那盏灯靠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时,恍惚间一切就像回到了过去。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么坐在这里的。   房间里很黑,外面有隐隐约约声响,但她耳边听到的,只有他又沉又涩的呼吸。   等她意识到时,自己同过去一样,眼泪落了满脸。   那一年,她就是这么坐在这里哭的。   在所有人都为西北大胜庆功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这里,无声的落着眼泪。   时间太久,她想不起来自己那时候的心情,当然,现在也无心去想心里有些什么,除了流泪,她什么都不想做。   于她而言,这是格外安静且安心的一个夜晚。   “长宁。”   她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她伸出手握着他粗糙的掌心,却没转身。   “长宁。”   他反握着她,格外用力,继续叫她。   她是不打算转身的,但他不死心,依旧在叫她。   “长宁。”   “长宁。”   “长宁。”   他总是最擅长逼她,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她咬着嘴唇,压下声音,他的手顺着她脸颊摸过来,沾了眼泪之后,终于不再叫她。   她死死地压着声音,既不想听他开口,也不想看他。   但他总是用自我和任性打破她的坚持,被他拦腰抱上床时,她没拒绝,也没反抗。   眼泪流得太多,她既头疼也心累,什么都不想做。   “长宁。”   他又在用那种又轻又软的声音叫她,听得她格外难受。   她手背遮着发烫的眼睛,不打算理会他。   “长宁,你回来吧,”他靠在她身边,虚弱的声音里全是乞求,“长宁,你回来。”   “你回家好不好?”   她手背上沾满了眼泪,耳侧发间全是水迹,他再一次想要开口时,她伸手挡住了他的声音。   于是红肿着眼睛的她,同眼神中带着水光的他对视了。   “你回家好不好?”   他呼吸拂在她掌心,询问的声音又低又哑,仿佛一片轻风就能吹散。   她眼中热烫的眼泪滑落,深吸一口气,她给出了那个模糊不清的字,“好。”   他嘴角终于有笑意,眼睛里的水光落下,和她的一起,成为黑暗里这一刻的纪念。   ***   她同他的婚事办得极其盛大。   上一次她为他穿上嫁衣时,婚礼极简,不过那已经是那时候他所能给她最好的。   如今,他再次把力所能及之下最好的婚礼给了她。   成亲那天,宾客如云,西北大胜的喜庆氛围中,他终于再度将她娶了回去。   当她穿着嫁衣走向他时,心情格外平静,如他所言,她这不是出嫁,而是回家。   回到他和她所在的家。   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如何看,这场婚礼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归家仪式。   婚房中,笑闹的宾客被尽数送出,她坐在百子千孙早生贵子的锦褥上,等着他揭盖头。   外面欢闹声不停,新房里却格外安静。   他站在她面前,久久不动。   她安坐着,也异常安静。   等他终于掀开她的盖头时,整个人眼睛都是湿的。   “长宁,谢谢你回来。”   他埋头在她颈侧,低声喃喃。   她没说什么,只伸出手回抱了他。   我回来了。   当她在心里对他说出这句话时,一切终于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码完正文,写到我泪崩┭┮﹏┭┮ 感冒大姨妈加玻璃心,感觉滋味特别酸爽,这章码到脱水 番外两篇,一个交代婚后孩子,一个解决重生的代价,就两章 好不容易写完,感觉我快挂了 本书由【sheecho】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